《重生回古代但只想当会计》 第1章 《重生回古代但只想当会计》作者:小伙陈小火【cp完结+番外】 文案: 裴宥山又重生了。上了四年大学,干了八份实习,他在终于当上客户经的那一天猝死了。再睁开眼,他的灵魂回到了大宁国自己的身上。 大宁国的他是穆王世子身边的随从,仗着世子的宠爱嚣张冷漠,被人陷害至死才发觉为时已晚。重生归来,他要离开穆王府,重新找工作,继续当财务。 裴宥山(前世版):摸鱼。 裴宥山(熹妃回宫版):横扫报表,做回自己。 这一次,裴宥山成功规避死亡,从前看不起他的人,也都变得对他友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再然后,他发现,从前温温柔柔的世子殿下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再然后…… 想跑路时突然被世子殿下关起来了?? 排雷:古早设定/架空古代/伪万人嫌真万人迷受/追妻但甜/双初恋 cp:陈淮疆x裴宥山,白切黑病弱醋精攻x一心搞事业清冷美人受。 一句话简介:只想搞事业,却被竹马世子强制爱了 标签:追妻但甜,互宠,重生,穿越,万人迷,竹马竹马,年下,强制爱,双初恋 第1章 (1)重生了还要当财务 这是裴宥山的第二次重生了。 上了四年大学,他猝死在终于当上客户经的那天夜晚。大学期间,裴宥山实习四年,备考一年,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重重关卡,终于拿到了他爸所在的那所银行的offer。 ——然后他就死了。 他前天刚考的雅思,还没出分就死了,这下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直接吊死了。 裴宥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坐在熟悉的床上:简朴,且没有暖气。他现在身处于大宁国穆王府,他前世住了十八年的住处。 看床头那个荷包,是母亲上元节时绣给他的。这时候他应是十七岁,还没有因为自己的嚣张和愚蠢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裴宥山已经重生过一次,自然不会因现在的场面感到震惊和意外。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前世的他仗着自己是世子的贴身侍从眼高于顶,从来不给别人好脸色看,得罪了不少人,被人陷害在府中行巫蛊之术却无从辩驳,最终被穆王妃亲自下令扔进湖水里活活淹死。 也许是上天可怜他,让他又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他的第一次重生并没有重生在自己身上,而是重生在几千年后,一个人人平安自由,国泰民安的盛世。 那个世界和大宁国完全不同,他不再是王府的家生子,他的父亲母亲也不再为人奴婢,而是有着自己的家,不用听命于人。 那是他过往十八年都没享受过的生活。要知道,在穆王府时,他唯一的未来就是伺候世子,等世子变成王爷,他也从小裴变成老裴。或者他还没变成老裴,就犯了什么错,一样落得被下令淹死的命运。 裴宥山在现代活到二十岁,比上辈子还多活了两年。他在父母的供养下一路读到大四。找工作之际,父亲对他说:“你也报名来银行上班吧。” 父亲在银行工作了一辈子,早在他选专业的时候就为他规划了未来。裴宥山不喜欢父亲的工作,因为父亲总是很累,比他上辈子在王府上管账房还累。但裴宥山一向听父亲的话,当即报名了。 只是他没想到,父亲也没想到的是,现在的笔试太难了。裴宥山复习了将近一年,还考了雅思,才好不容易过了笔试、面试、面谈……就在那天晚上,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看到那条成功入围的短信。他离去工作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他就因为熬了不知多少个大夜拼命学雅思猝死了。 裴宥山躺下想继续睡。现代的身体缺觉,哪怕是他回到大宁国的身体里,也还是困得难受。 就在他快睡着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声的呼唤:“小山哥!小山哥你睡了吗?世子爷找你!” 他抱着枕头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喊他的人是谁,是伺候他的徐奉,一个干粗活的小厮,和他又是同乡。 作为世子身边有头有脸的随从,他也是有人服侍的。以前他总是因此自恃甚高,觉得自己在王府也算是个小主子。 现在想来,他和低等侍从们一样,不过草芥之身,还可悲地以为自己也能像世子一样,受到别人的尊敬。 对于徐奉,他也很愧疚。第一世的自己不喜欢徐奉,也不让他伺候,对他态度很是一般。王府的奴才净是拜高踩低之辈,眼瞧裴宥山这个世子的心腹不喜欢徐奉,暗地里总是欺凌徐奉。 见徐奉真的被人欺负也不吭声,就更加变本加厉。 徐奉就在冬日一个夜晚去打水,掉入井里溺死了。府中死了个下人也不算小事,当时查了许久,说是失足溺死也有可能,说是被人推下去的也有可能——毕竟府里嫉妒裴宥山的人多,连带着和他亲近的徐奉都被人讨厌。 “小奉?”裴宥山试着喊了声。外面的人打开门,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小山哥你快去吧,世子的病又发作了,柏康哥找不到你,都要急疯了!” 裴宥山急忙起身,去了隔壁世子的房间。作为世子的贴身侍从,他的房间离世子的房间极近。没有人敢阻拦他,其他人都知道他深得世子的信任,对待他也像对待半个主子,怕惹恼了他,在世子面前告上一状。 第2章 裴宥山久违地感受到别人的惧意,并不得意,相反只剩悲凉。都是可怜人,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因为没钱,不得不进王府做下人的。如果有条件去上学识字,不用看人脸色就好了。 裴宥山让他们不用打招呼了,走到床边。只见床上的人紧闭双眼,脸色惨白,额头渗着汗珠,一副虚弱的模样。察觉到他的接近,下意识握住裴宥山伸出的手。 作为穆王世子,陈淮疆出生便被冠以神童之名,三岁能作诗,四岁学骑射,年纪轻轻便有文韬武略,经天纬地之才。但天不佑他,这位世子自小身体虚弱,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外界都传他活不长,世子之位也坐不住。 裴宥山接过干净帕子,替陈淮疆擦去脸上的汗,哄他:“世子,我来了。” 陈淮疆急促地喘息两声,目光挪到他身上:“伢伢?” “是我。”裴宥山继续轻声哄,“小厨房已经在熬药了。世子你哪里疼得厉害,我替你揉揉?” 陈淮疆听到他的声音,顺从地躺在裴宥山膝上,让裴宥山替他揉发痛的头。这便是裴宥山在陈淮疆面前得脸的原因:陈淮疆病的厉害,只能由他照顾。 陈淮疆这病自小就有,但他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裴宥山的母亲出身杏林世家,是穆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因此,裴宥山五岁时便被排到陈淮疆身边伺候。陈淮疆身体不好,他的母亲传授给他一些按摩手法和药学问,让他替陈淮疆按摩调身体。 时间久了,陈淮疆便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从前裴宥山只觉得陈淮疆对自己好,现在则不同了。他替陈淮疆按摩了一会,又把熬好的药喂他喝了,坐在床边发愁地想,从前怎么会觉得这是个好差事呢? 明明小时候,他陪陈淮疆读书时,陈淮疆背错了书,他就会替陈淮疆被先生责问。 他已经不想留在王府了。回到大宁国,裴宥山说不失落是假的。这次,他不想将做王府总管当做自己的目标了。 与其继续战战兢兢地生活,然后等着哪天被人害死,不如离开王府,像在现代时一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说起来,他这两世都叫裴宥山,但从前别人都喊他小山,或者他的小名伢伢。他没办法上学,也不识得自己名字中间的宥字怎么写,便告诉别人他就叫裴小山。 他从前连个读书的机会都没有,若没有重生的一遭,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写那个宥字,也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侍从。 如果,如果能离开王府就好了。 虽然他会舍不得陈淮疆,这个他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等陈淮疆睡熟了,裴宥山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他的住处离得近,也是方便陈淮疆随时传唤他。 裴宥山把床下的盒子翻出来,拍拍土,又下定了什么决心,把门外的徐奉叫进来。 “小奉,你进来。” 徐奉受宠若惊地走进房间。 这还是小山哥第一次这么喊他呢。 裴宥山让他在桌边坐下,怜爱地摸摸徐奉的脸:“小奉,之前我总是使唤你,你生气吗?” 徐奉先是高兴地望着对他态度变得温和的裴宥山,又像想到什么,神情又变得害怕:“小山哥你是不是鬼附身了,怎么对我这么好。” “别乱说,世界上没有鬼。”裴宥山在心里告诉自己莫生气,这都是自己上辈子欠下的债。徐奉看他没发火,怯怯地摇头:“不生气。” 裴宥山继续问他:“小奉,之前我对你不好,但你是我在王府最亲近的人了。我问你,你想不想离开王府?” 如果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离开王府,他想把徐奉带上。徐奉年纪太小了,就算没有他的故意忽略,也还是会受欺负。 谁知他刚问完,徐奉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年纪小,没能解裴宥山的意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着裴宥山的裤腿含糊不清地说:“小山哥,你别,别让世子把我卖了,我以后肯定更细心伺候你……” 裴宥山百思不得解地把人拉起来,给人把眼泪擦干净。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吓得徐奉的眼泪更止不住了。裴宥山只能放开他,柔声道:“我怎么可能让世子把你卖了?我的意思是,你在王府总是受欺负,平日干那么多杂活,还要照顾我。如果你愿意跟我离开,我去求世子,让你出府去,多自在。” 徐奉见他不像嫌弃自己,才抽噎两声:“可是,可是我家太穷了,要是离开王府,我爹娘和弟弟就要饿死了。而且我照顾小山哥,还能拿一份月钱,我离开王府,别处肯定不要我……小山哥,你在王府一个月能拿到的银子比我多,你为什么要走啊?” 在徐奉断断续续地话中,裴宥山才明白自己想当然了。是他仗着自己二十年来不同于人的教育,认为别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徐奉比他小呢,家里又穷,离开王府找不到活计,怕是真的一家子喝西北风。 这天晚上徐奉没再像平时一样继续伺候裴宥山洗漱更衣,他被拉着听了一堆什么新青年,什么读书受教育的。脑袋晕晕的,小山哥对他说话的样子好好看,不像之前一样冷冰冰的了。 小山哥说每个人都能自己为自己工作,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很厉害,小山哥不愧是世子最信赖的人! 裴宥山让徐奉在自己屋里睡,不用回去和一群侍从挤大通铺了。徐奉不敢,他又说了劝了半天,终于让晕头转向的徐奉听话躺下了。 第3章 等人睡着,他又抱着盒子,数自己这么多年来攒的银子。他在陈淮疆身边伺候拿到的月钱不少,又有额外的赏赐。裴宥山虽然挑剔娇气些,日常用度却并不奢侈,时间久了真让他攒下来一笔钱。 虽然不多,回家乡去建个学堂,请位师父也够了。 他还考了教资,大不了自己也上阵。或是修缮一下村子,他以前就看到过不少新闻,很多发达的人捐款回家乡修路。家乡村子里倒是可以建设一个驿站。 裴宥山的专业是自己选的,会计学,和父亲的财务学不一样,虽然在现代时他也知道会计工作不易,但他是真心喜欢——比在银行工作快乐多了。 正好他父亲在王府是管账房的,四舍五入和会计的工作内容差不多吧。如果能离开王府,他也要当会计。 第2章 (2)银号和银行业务 裴宥山抱着盒子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还没适应回到王府的生活,还是徐奉把他叫醒的,催他去世子身边。 作为世子,陈淮疆早早就得起床,去校场骑了圈马才回来的,正等着裴宥山过来,吃过早饭再去学日常的功课。 裴宥山帮陈淮疆换好衣裳,又将陈淮疆随手绑的发髻扎成漂亮的马尾,出去招呼小厨房传早饭来,整套流程一气呵成。 即使中间相隔一世的时间,裴宥山对自己的工作还是非常熟练。早知道他当初去学酒店管,说不定回来连早饭怎么摆盘都会了。 他候在桌边等着上菜,陈淮疆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伢伢,怎么感觉你与平时不太一样了?” “世子爷怕是想多了。”裴宥山糊弄过去,眼见着陈淮疆没再问,又替他捏捏肩,“世子爷,我想预支些月钱可以吗?” 若是其他人敢说这话,肯定要被训斥了。但裴宥山与陈淮疆自小关系亲密,如今又有了更为平等的观念,要起钱来更自然了。陈淮疆也只觉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的语气很可爱,用筷尾轻轻点他手心一下:“小财迷,你要银子做什么?” “一会要和爹爹出去,买点好吃的带给世子。”裴宥山说的也是真的,他今天的确要和他爹出去。陈淮疆随手掏出几块碎银子:“去玩吧。” 他对裴宥山总是很大方。裴宥山也不扭捏,把银子收起来了,回家乡修驿站的计划又增添资金了。 等陈淮疆吃完,他也拿了两块煎饼当早饭吃。万恶的古代生活,食堂早晨卖的酱香饼都比这个要好吃。还是现代好,大宁国的容城连食堂那种没有肉的肉夹馍都吃不上。 裴宥山的父亲是王府总管,主要负责账房,也算是穆王的心腹之一。这次出府,是去置换银票的。按说裴宥山只是侍从,是不能随意出府的,但他总仗着他爹和陈淮疆的面子,闹着要出去。 闹得次数多了,他爹偶尔会带上他。 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真是惹祸大王,怪不得王爷王妃都不喜欢他。裴宥山蔫头巴脑地跟着裴总管,替他拎包裹。 他今日挺乖的,路过卖吃食的小摊时,裴总管难得温和地对儿子说:“吃不吃?” 裴宥山静静摇头。裴总管又大发慈悲地说:“那边解老板家的孩子在看你,你去跟他们玩吧,过会我来接你。” 裴宥山又摇头。裴总管见儿子安安静静地,很是不解:“你今日怎么了?不要吃也不要玩,莫不是修了闭口禅?” 原来他在他爹眼里是这样的形象。裴宥山说:“我如今对那些不感兴趣了,爹,你给我找点活干,我给你帮忙。” “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找活干,原来是打起我的主意。”裴总管眯着眼睨他一眼,他这儿子平时看上去安安静静不唸不语的,心里一肚子主意。 裴总管的好脾气瞬间消失殆尽:“别再想些馊主意!我告诉你,上次礼亲王可是上门说你惹了他们的世子殿下,要是王爷王妃治罪你,我可没辙!” 礼亲王世子?裴宥山努力回忆一下,两世重生隔得太久,他和礼亲王世子又一向不合,早忘记自己又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那位。反正礼亲王世子一贯爱在穆王妃面前说他的不是。 裴宥山老老实实跟着裴总管到了银号。大宁国的经济发展很落后,虽然设置了银号,但没有统一管,和现代简直大相径庭。 裴宥山跟着他爹去了常去的银号,那是个不显眼的小银号,上面写着赵氏商行的名号。按说这赵氏商行于齐州发家,虽不是容城当地的大商行,但也是有些名声的,怎么看着破破烂烂的? “爹,你怎么不把钱存在穆王府的银号里?”裴宥山说完,不出所料地被他爹瞪了一眼。掌柜倒不在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计较。 裴总管道:“你这孩子懂什么,赵氏银号可是齐州数一数二的商号,你鲜少离开容城不知道罢了,且掌柜与我是旧识。哪有在王府领了工钱,又将工钱存在王府的银号的。” 他爹是跟他一样抠门呢,不愧是管钱的,免得赚公司的又在公司花钱,挺好。 大宁国的银号与现代的银行不同,却有银行的雏形,最基础的业务之一是收取保管费和兑换货币,只占银号收入的一小部分,更深层的业务则是放款。 银号收取百姓、商户存款的同时放款收息,收取回来的利息才是银号真正的收益。而在银号存钱的百姓们也可以拿到利息,只是利息微薄,又因要交保管费,实际上愿意在银号存款的还是以当地富商为主,而现代银行就在银号的基础上增加了更多业务。 第4章 裴宥山实习只去过柜员和客户经的岗位,对银行业务接触的也不多,但大宁国的银号也没有现代银行的业务多,他还是能共通一二的。裴宥山说:“我有些想法,赵掌柜要不要听一听?” “有你什么事!”裴总管呵斥一声,对赵掌柜赔笑:“孩子不懂事,赵兄别怪罪。” “没事没事。”赵掌柜眼珠子转了转。 裴宥山是真有想法,但被他爹死死压着脑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等走出银号,裴总管又道:“外面不比王府,你别给我找事!” “我是真有想法,爹你总要信我一次吧。” 裴宥山在外人面前总是冷着脸,看着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这一点随了裴总管。裴总管是个看着脾气差的热心肠,父子俩性格差得多,也就话不投机。 从前他和他爹交流不多,裴总管脾气爆,只让裴宥山别操心自己的事。 裴总管不善言辞,却心直口快。裴宥山记得上辈子时,有一次裴总管和账房的手下起了矛盾,被诬告贪墨王府的银子,闹到穆王面前。幸亏裴总管机警才免于责罚。事情解决后一个月他才知道这事。 算算日子,也就是最近的事。 裴宥山说:“爹,你最近是不是和手下的人有些误会?” “别人误会我也是你害得!”裴总管吹胡子瞪眼地骂他,“不管你听了什么,总之收敛一点!你娘最近因着你的事,总被王妃敲打。你小心行事!” 回到王府,裴宥山就去找陈淮疆了。他带了外面点心铺买的枣花酥,想着回来分给世子吃。 陈淮疆的雁雪阁里很是热闹,裴宥山刚想进书房,徐奉就冲出来拦他,一脸的紧张:“小山哥,礼亲王世子和岱王世子也在。” “是吗?我要进去伺候世子。”裴宥山越过他继续走,徐奉见他一点也不紧张,顿时更急了:“两位世子之前在王妃面前告状呢,不如你先回去……” “我回去世子也有可能找我,躲不过的。”裴宥山心里热乎乎的。小奉还挺为他着想的,“而且我不惹他们,两位世子不会和我置气的。” 徐奉很难认同他那句“不惹他们”,毕竟从前的裴宥山看上去连世子都不放在眼里。但小山哥好像,的确是脾气好多了? 从前小山哥从来不笑的,也不会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 他半信半疑地把裴宥山放开了,裴宥山揣着油纸包裹的点心,推开陈淮疆的书房门:“世子,我回来了。” “大呼小喝,成何体统。”有人呵斥一声,裴宥山看过去,那人一身玄色长袍,长发束成发冠,面容沉稳老成,此时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显然是生气了的模样。他盯着那人看了会,直到那人不自在地移开脸,才行了个礼:“见过岱王世子。” 又转头向另一人道:“见过礼亲王世子。” 岱王世子陈正钧是陈淮疆的堂兄,也是他兄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平时行事更稳重,对裴宥山这种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实则最是闹腾的人看不上。 就比如现在,裴宥山安安静静地推门进来,陈正钧还要指责他一句大呼小喝。 裴宥山径直走到陈淮疆身边,伸出手:“世子爷,这是我带回来的枣花酥。” 陈正钧眉毛又皱成一团,不赞同地瞪他一眼:“你怎可把不知哪来的吃食给淮疆吃!” 礼亲王世子陈月升倒是拈起一块放进自己口中:“这民间吃食倒也不输王府的。” “这家铺子生意很好,经常排长队。”裴宥山把点心又塞给陈淮疆一块,清清冷冷的眸子看向陈正钧,“世子殿下要尝尝吗?” 他说完,陈淮疆在他后腰轻轻拍了下,提醒他少说两句。裴宥山见陈正钧也不接他话,又退到陈淮疆身后。 不知道哪个动作惹到了陈正钧,他冷哼一声,大声道:“你别躲到他身后。之前是不是你,纵着淮疆雪天出行,害他又病倒了?” 他一提,裴宥山才艰难地从记忆里回忆起这事。上个月入冬下了一场大雪,陈淮疆想去府里花园玩雪,让他陪同,他劝陈淮疆别上手去玩,陈淮疆就让他跟着去看了会雪景,不料刚回屋就病倒了。 他又不是没劝过,但劝不住。而且他觉得陈淮疆偶尔也要像年轻人一样玩一次雪。 “是我自己贪玩着凉,不怪他。”陈淮疆出声道。 陈正钧却仍是不信:“你不是那贪玩的人,肯定是这小子贪凉,你还替他遮掩?” 这又关他什么事?裴宥山被陈正钧气到了,但对方是岱王世子,他有也得认倒霉。好烦,更想快点离开王府了。 “安静些吧,还有正事呢。”陈月升劝住两人,继续看桌上的卷轴了。裴宥山也张望一眼,卷轴是几首诗,还是风景诗。 他想再看两眼,陈淮疆却说:“伢伢,你先回去吧。” 裴宥山乐得不在书房呆着,陈淮疆刚说完就立马跑了。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徐奉见他全须全尾地,比他还高兴:“哥你回来了!” “我当然回来了。”裴宥山把今天找他爹要来的银子放进自己的小盒子,冷淡的眉眼扫过徐奉。小孩还傻乎乎地看他。 徐奉本就是低等侍从,以后自己不在,其他人肯定可劲欺负他。他要是离开王府,肯定想办法把徐奉救出去。 第3章 (3)经营管之父 这几天夜里裴宥山一直偷偷教徐奉读书。徐奉不愿意,他就说多读点书就能让他爹娘和弟弟过更好的日子。徐奉听了果然燃起了斗志,他聪明,学得也快,裴宥山教他的,他大多都能懂。 第5章 最近小山哥特别不一样。徐奉一边看裴宥山给他写的东西一边想,以前小山哥好像把他当空气,冷漠得很,他好希望小山哥对他说句话,让他帮忙干活他也甘愿。 可是小山哥真的只让他干活,其他的话一句也不和他说。 现在的小山哥会抓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从前都不敢想。就是神神叨叨的,说的好多东西他一点都听不明白。 裴宥山教徐奉也不是真为了把他教成个状元,他自己都没那本事。白天的时间他都在陈淮疆身边,实在没时间顾及徐奉,让他在自己的屋里读点书,碰不到旁人,也能少受些欺负。 更何况他性格又软,得让他多知道点人善被人欺的。都说事教人一学就会,裴宥山又不能真让徐奉去吃两个教训,就给他找点故事看。 自从去年陈淮疆在宫宴上发作晕倒,穆王就没再让他去书塾了,白日都是请先生到府上给陈淮疆授课,他就在旁边帮着端茶研磨。 趁着先生考教陈淮疆的功夫,陈淮疆的近卫柏康把他叫出去,说有个自称是裴总管好友的人找他。裴宥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爹的朋友就去找他爹,来找他干什么。 “许是有要紧事,你去看看吧。”见先生没注意,陈淮疆低声对他说。 裴宥山跟着柏康走了。那位好友在王府外面等着拜见呢,他出去一看,发现居然是银号的赵掌柜。 赵掌柜见到裴宥山,老脸立马笑开了花:“裴小友,你来了。” “赵掌柜?你怎么找我?”裴宥山站在王府门口。赵掌柜走上前,搓搓手心的汗,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我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裴小友那日所说的主意。小友如此聪明,可否,可否……” 赵氏商行于齐州发家,发展也算不错。赵掌柜作为容城的代人,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意做得不温不火,实在是拖了商行的后腿。那天听说裴宥山想给他出主意,他一直在意的很,最后还是没忍住找过来了。 裴宥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向他讨要计策呢。他也不隐瞒,道:“也不是什么难想的主意,你那银号小,有闲钱的百姓又大多将钱存在王府的银号。你可以给在你的银号存银子的人送些百姓需要的东西,又不必太贵,让他们觉得在你这存钱有利可图。” 他从前实习的银号就总搞活动,存一万块钱送桶花生油,存三万块钱送个电饭锅什么的,也不是贵的东西,却让许多上岁数的爷爷奶奶们都愿意在他们行存钱,也算是薅到羊毛了。各家银行为了拉存款,都会搞一些类似的活动。对于大宁国百姓来说,日常吃的还是黄面饼子这类,米、油对于他们来说,都算是奢侈品。 裴宥山说:“能在银号存钱的,肯定不是生活艰苦的百姓,都是有些闲置的。你送的东西也不能太差,让人觉得不值。” 赵氏银号的利息不高,大家愿意把银子存在容城的大银号里,时间久了,银号更是发展不起来,成了恶性循环。送礼品拉存款的法子不难想,重要的是没有银号主动去实行。反正银号已经快倒了,不如豁出去试一把。送走赵掌柜,裴宥山又回去看陈淮疆学习。陈淮疆读书,他就躲在一旁偷偷写教徐奉温习的知识。 大宁国不重商业,商业发展得也不完善,想去当算账先生,可连市场都没打开呢,岗位严重缺失。裴宥山之前看过不少种田文,什么主角穿越后种地经商发家致富的。 他对那些一窍不通,真去种地是草盛豆苗稀。经商的话又想不出干什么,还是铁饭碗吸引他,让他去当柜员他也愿意。可惜大宁国没有能干一辈子的工作,就说在王府做一辈子侍从,谁能说穆王会不会哪天失势呢? 裴宥山去陈淮疆的书房,想着再拿点陈淮疆的墨条和草纸用。这些日子他一直偷偷在书房给徐奉抄写认字的字帖和乘法表,偶尔也会把自己从前学的知识粗略默下来,免得遗忘——感谢一年多的备考,要不大学知识他早忘了。 他悄悄摸到自己藏纸的地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淮疆对他没有防备,他就把自己写的东西藏在陈淮疆幼时读的书下面——陈淮疆聪明,读过的书一次就记住,不像他是因为不爱学习才不复习第二遍。 今天他照往常一样翻找,却发现自己写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而且,而且…… 裴宥山仔细看着那几本书,他分明记得是文集,怎么换成风物志了。难道有人进过陈淮疆的书房? “伢伢是在找这个吗。”裴宥山猛地转身,陈淮疆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叠纸。离得太远,裴宥山看不清他的表情:“伢伢写的这是什么?这人际关系学是何物,还有这经营管之父……法约尔是裴总管的名号吗?好新奇的名字。” 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是不是生气了,但听到那句以为法约尔是他爹的别名,还是忍不住好笑。陈淮疆不解地看他,裴宥山才承认:“的确是我写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日考教的知识都对了,先生就放我回来了。”陈淮疆在榻上坐下,翻看裴宥山写的东西,越看他的脸色便沉一分。 那什么激励论、收益法评估什么的他实在难以解,但这以人为本、发扬人的个性,他还是能明白了。还有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又是何物?伢伢想去冶钢吗? 先不说这些没听过的名词…… 第6章 “写的倒很新奇,是伢伢自己想出来的吗?”陈淮疆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像裴宥山所想的一般大发雷霆,而是指着他第一页纸上的标题道,“能与我说说这财务管是何物吗?” “世子不生气吗?”裴宥山根本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还心平气和地向他请教。陈淮疆是世子诶,是皇家子弟诶,他看明白了纸上的东西,居然不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陈淮疆奇怪道,“我觉得你写的很有道,只是我不知道这几个词是何意,还需要你解释一下。” 真是一朵有悟性的花骨朵啊!他还以为回到大宁国,就没有人能解他了,他都知道,徐奉虽然听他的,但对他写的东西还是不明白,只是乖乖地背下去了,脑袋里有没有顿悟。 而陈淮疆,一个世子,却能认同他!真是好苗子啊! 裴宥山把他写下的东西解释了一下,大致说了管学是什么,财务又是什么。陈淮疆虽然没有接触过,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裴宥山的意思。他又解释了法约尔并不是他爹的别号,而是他从前听来的一位大学者的名字。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学者。”陈淮疆叹道,“不知此人在何处,可否来我穆王府上幕职。” “那怕是不能。”裴宥山道,“这些都是我听异域行商讲的。世子也看他的名字与我们不同吧,此人与我们相距千里之遥呢。”不仅离得远,时代也差不少呢。 陈淮疆点点头,爱不释手般地抚摸那几张纸:“果然奇特。尤其保尔柯察金,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坚定的人。若是……” “这人也远在千里之外,没法来容城的。”裴宥山想说这只是话本中的人物,但又怕打击到他家世子。尤其是陈淮疆听了他的描述,好像对人人平等自强的世界很是向往,他不想让陈淮疆失望,“世子若是感兴趣,不如来听我讲这些故事吧。” 他本来想当睡前故事给徐奉讲的,既然陈淮疆也感兴趣,给一个人讲也是讲,给两个人讲也是讲。 陈淮疆立马答应了,把那几页纸还了回去。裴宥山准备走时,他又拉住人问:“从前没想到伢伢见识如此之多。你可是想去科举?” “没想过。”裴宥山摆手。科举可太吓人了,他可没什么抱负,还是找个踏实的工作好,安安稳稳的:“我就想留在容城打一辈子工。” “什么打工?”陈淮疆又是不耻下问。裴宥山道:“就像我在世子身边服侍,就是给世子打工。店小二在客栈跑堂,就是在客栈打工了。” 陈淮疆很快领悟:“那你也可在朝廷打工。” 那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吗。裴宥山推着陈淮疆往外走:“快到午睡时间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让小厨房把今天的药熬出来。” 陈淮疆很听他的话,也不怪王妃看他不顺眼,堂堂世子,却对一个小侍从言听计从的。没关系,等他离开王府,王妃眼前定然清净许多。 他喂陈淮疆喝完了药,准备回去时,陈淮疆却拉住他的衣角:“还是头疼,伢伢陪陪我吧。” 他头疼是老毛病了,小时候的时候裴宥山给他揉完脑袋,就在他房间睡下了。长大后裴宥山就只在守夜时睡在陈淮疆房间了。 裴宥山自己躺下就睡着了,他刚才给陈淮疆讲了一大堆,早就累了。陈淮疆侧身看着身边的人,轻轻阖上眼。伢伢说的那些话,虽惊世骇俗,是从前从未听到过的论,他却觉得很有趣。 只是伢伢口中,所有孩子都有学上,所有人都能自力更生的世界,像话本子里讲的似的,在大宁国可真难以实现。 更重要的是他与伢伢从小一起长大,伢伢不爱读书习字,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么多他不了解的东西? 还一点也没有告诉他。 第4章 (4)编现金流量表 裴宥山给徐奉补了几天课,这孩子脑瓜灵光,九九乘法表已经背的差不多了,下一步都可以开始学珠心算了。而陈淮疆也总缠着他要听莎士比亚。他的好奇不似作假——陈淮疆是真的认同他的话,不是违心的。 有人认同呢。 裴宥山虽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到底对大宁国更为熟悉。不过重生回来半月,现代的生活仿佛都成了他的一场梦。这里没有人了解他学过的东西,没有人认同他,他差点要以为,现代的一切都是他的梦。 但陈淮疆却赞同他所说的一切,还觉得他很有才华。裴宥山感动的同时,决定下次给陈淮疆讲伽利略和哥白尼。 赵掌柜来找过他一次,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兴冲冲地说裴宥山的方法果真有用——精粮是没有,赵掌柜就准备了些鸡蛋和粗布,来存银子的百姓就可领到。一开始百姓们并不相信,但也是有人来尝试的。发现真的能领到东西时,来他的银号存钱的人就多了起来。 从前大家总觉得赵氏商行体量太小,更信任大商行。但小农经济的产能毕竟比较低下,这鸡蛋粗布是实打实能领到手里的。而且赵掌柜也说了,银子随时能取走,大不了过上几天就存到别家银号去。 有人来存银子,赵氏银号就能拓宽放款,到时候收取利息良性循环,不愁银号会倒闭。 赵掌柜道谢后又开始发愁。裴宥山对他说:“你们赵氏商行主要经贩些什么?” “我们家乡主要产些棉布丝绸,便以贩售衣物为主了。其余也是有的,只是远没有衣料产的多。”赵掌柜说。 第7章 裴宥山眼睛一亮:“这就好办了。从明天开始,你拿些好东西出来,凡是在你这里存银子的大客户,都奉为贵宾,存够多少两一年送些你家商行产的好东西,诸如此类,务必要留住这些客户。若是不愿意的,就还像之前一样,送点纱布鸡蛋什么的。” 有了前一次的成功,赵掌柜很信服他,决定回去就照办。临走时,他委婉地问了裴宥山愿不愿意去他们商行工作。 在银号上班怎么不算是一种坐柜呢,裴宥山很想答应,又想起什么:“我的身契还在王府。若是世子放我走,我一定去给掌柜的您帮忙。”或者有更稳定的活计,但谁能保证自家生意稳定呢,就是那些大商行也难说,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罢了。 裴宥山把赵掌柜送走,琢磨着哪天问问陈淮疆,能不能把他的身契还给他。他是家生子,他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王府。若是从前,他不敢想陈淮疆愿意放他出去,但最近陈淮疆总是和他聊想人生,也许陈淮疆能解他呢? 就算他离开王府了,肯定也会经常回来照顾陈淮疆的。 裴宥山去书房的时候,陈淮疆正在写东西。他凑过去磨墨,陈淮疆却把手中的信纸递给他:“伢伢看得懂吗?” “书塾要办诗会?”裴宥山低头看了一眼,是书塾送过来的信笺。他虽不怎么会写繁体字,看是都能看懂的,“世子爷也要去?” 陈淮疆点头,提笔写下回复:“书塾难得举办诗会,父王要我一定参加。只是最近天冷了,母妃和正钧兄劝过我几次,让我减少出行。”一到冬天,陈淮疆的身体就更差些。上个月出去看雪冻病了,好些时日才好。 最近陈淮疆出去练武时,裴宥山都给他找出了年末才穿得上的,最厚实的衣服。 从前书塾也举办过几次诗会,裴宥山看字就头疼,总是推脱不去,陈淮疆也纵容他。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也觉得诗会有意思起来。 只是听到陈正钧也要去,裴宥山的兴趣消了大半。陈正钧那个老古板,封建中的封建,他实在不想碰见。但转念一想,还有别家的公子参加,他也要去看看。 月底的时候,赵掌柜派人给他送了一些银子,算是感谢他帮忙出谋划策。他存的银子已经装满了小盒子,可以启用新的盒子了。裴宥山数了数,已经足够办一个学堂了。 他都想好了,到时候就开一个会计职业学院,向各个账房输送人才,打开大宁国会计岗位市场——至于正经书塾教的那些科举之道,他也不会啊。他从前学得知识在大宁国实在难以发挥,也就当个账房先生还行,至于其他的,顶多能写篇高中作文。 裴宥山已经筹划起以后开会计职业学院,开会计事务所了,他爹那边又出了岔子。 进了九,天气越发寒冷,陈淮疆的身体也更差了,开始喝上滋补的汤药。裴宥山天天忧心陈淮疆的身体,忙得自己都快累病了。他娘亲听说,就带着点心来雁雪阁看他。 他娘亲静善姑姑是穆王妃的陪嫁侍女,如今是王府女官,年近四十,生的却还如小姑娘一般。只是眉目间的清冷和沉稳能窥探一丝她实际的年龄,静善年轻时的美貌也是不输王府女眷的,当时是穆王身边得力侍从的裴总管见了她,恍若见到月宫仙子下凡,一见倾心,当即便向静善求婚。 裴宥山的相貌和性格有八分都遗传自静善,这也是为什么裴宥山平时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却还有不少人对他态度不错——长得好看,就是最有用的。 裴宥山和静善见面的次数其实比和裴总管见得少。静善平日都在王妃身边,与陈淮疆的雁雪阁相隔甚远。不过也不只是他,陈淮疆本人除了请安外,也是很少见王妃的。 静善一来,就带了不少银子贴补他。裴总管和静善只这一个儿子,虽然孤僻了些,但也用心宠爱着。 平日里总是慈爱的静善却罕见地叹着气:“你爹最近没来看你?” “爹见了我就生气。”裴宥山说。静善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嗔怪他,而是叹息一句:“你别怪你爹,他那边怕是有的忙了。” 裴宥山放下手里的玫瑰糕:“是不是账房的事?”算算时间,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静善惊讶地看他,“账房出了些问题,你爹之前不是和手底下的人闹得很僵吗,怕是那些人故意给你爹难堪呢。” 静善在账目上没什么天赋,人又在王妃身边,半点忙都帮不上。裴宥山咽下口中的糕点:“我去看看我爹。” 静善也不信自己儿子,看着他摇摇头,“你去了,怕是给你爹添乱。” 裴宥山狭长的眸中流露一丝失落:“我是关心爹,不会给他惹麻烦的。” 见到儿子垂着一双凤眼,看上去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静善立马心软了。自己是不是对伢伢太苛刻了:“但是那边……” “无事,静善姑姑。”陈淮疆走过来。他也听到了裴宥山和静善的对话,揽着裴宥山的肩道:“账房的事我略有耳闻,我与伢伢一起去。” 静善见到陈淮疆当即要跪,被陈淮疆拉起来了。裴宥山最近总在他身边念叨人人平等的观念,他为了让裴宥山高兴,私底下就不让院里的人动不动就跪了,更何况静善是裴宥山的母亲。 裴宥山宽慰静善几句,等她提着食盒回后院,才问:“世子真跟我一起去?” 第8章 “还能有假?”陈淮疆说,“现在便去吧,知道你惦记裴总管的事多日了。 裴宥山的确一直惦记着。两人到账房时,裴总管正一个人坐在那看账本,旁边竟是空无一人。 见到裴宥山,裴总管刚要骂,看见他身后的陈淮疆时又石化住,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裴总管不必多礼。”陈淮疆温声说,“是伢伢听说账房的事,要来帮您呢。” 裴总管又生气又欣慰地看了裴宥山一眼,想让他回去,裴宥山却已经坐在桌边拿起账本了。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深,素日冷冷淡淡的脸看着更像结了层冰:“这样小的字,写的也乱,爹,你手底下的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年老眼花?” 大宁国的记账方式非常原始,就是单式记账法,也就是普通的流水账,只登记现金,账户之间无法形成相对应关系。现代会计记载经济业务都用复式记账法。但他也不能要求他爹无师自通分清原材料库存商品和在途物资,就像不能让小花学会吃草——小花是他们学校的小流浪猫。 裴总管听到裴宥山说他年老,想发火又咽回去了,叹了口气:“是我的副手所记。你也知道,之前我们有些矛盾。” 裴宥山刚要说话,陈淮疆突然淡淡出声:“既然他不听您的,也不必在府上任职了,打发了就是。” 裴宥山噤了声,裴总管也看他一眼,想说不必如此,陈淮疆似是看出父子二人的心思,道:“他是您的副手,却不听您的话,便是不听主子的。这样的人留在王府也是隐患,还是赶出去吧。” 裴总管讪讪地应了。他哪会看不出来,陈淮疆是生气了。想到这,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那抱着账本的儿子,傻儿子还低着头呢。世子爷一向不管府中事,今天突然来账房,傻子都能想到是为了裴宥山来的。 偏偏他的儿子空有精明像,都没发现世子爷为了他动怒了。 裴宥山抱着账本看了又看,真让他挑出不少错来。只是这古代账本记叙的十分杂乱,不同日期也乱写一通,字小不说,根本没有系统的总结。裴宥山眼波流转,盯着裴总管问:“爹,您知道财务三大报表吗?” “什么报,什么表?”裴总管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裴宥山挽起袖子:“爹,你挑错处,我帮你写。” 会计科目什么的他是没法给他爹详细解释的,囫囵讲了也很难立刻运用起来。裴宥山又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描述了一下复式记账法,什么是借贷,什么又是试算平衡。 裴总管不愧是两辈子都从事财务工作的人,天赋极高,听裴宥山大致一讲,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愿意让裴宥山来给他帮忙。裴宥山写了几行,又想起陈淮疆还在,抱歉地看着他:“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 “不急,我也想看看这资产负债表是什么。”陈淮疆之前看裴宥山的手稿时,看见过这个词,只是还不知道实物是什么样。裴宥山知道他是真感兴趣,就继续忙活起来。 父子两人从早抄写到晚,把第一本账目了出来。裴总管点了灯,揉揉酸涩的眼睛,抱着那张表哈哈大笑。他对裴宥山讲给他的借贷记账法如获至宝:“这么一看清晰多了!伢伢,你怎么还会这些!”若没有裴宥山帮忙,以裴总管的老眼,等他瞪着眼睛看完账本,王爷都要来问罪了。 “随便想的。”裴宥山眼睛也红通通的。裴总管也不怀疑他,大力拍拍裴宥山的肩膀:“不愧是我儿子,真有管账的天赋,以后账房可以交给你了!” 裴宥山并不想继承王府的账房,就像他在现代时反驳他父母不想继承家里的锅碗瓢盆一样。裴总管细细一看负债合计,傻了眼:“怎么差了好几百两!” 几百两,在大宁国够一家三口吃两年饭了。裴总管握着纸的手都在抖,若是他没有发现副手的陷害,来日东窗事发,这屎盆子可要抠他头上了。 “我会把这事转告母妃的。”陈淮疆冷不丁出声。府中大小事宜皆有王妃主,有世子在,王妃定不会冤枉裴总管了。 裴总管急忙要谢恩,陈淮疆道:“我带伢伢去回禀母妃,总管不若快些将后续的账目出来,报给母妃检查。” 裴总管急忙应下。他已经明白了这借贷记账法怎么,裴宥山不在也可以一个人完成了。陈淮疆带着裴宥山去后院时,裴宥山还在想,之后可以把会计科目出来教给他爹,还有分录什么的,到时候做账更方便了。 第5章 (5)默写分录口诀 陈淮疆将此事和裴宥山所编制的资产负债表一并上报给王妃。穆王妃细细看过,觉得这借贷记账法虽难解,看上去却很好用,应让账房推广下去。 至于表格更是一目了然,比之之前的账本方便查阅的多。 她看着躲在陈淮疆身后的裴宥山。这个小孩她有印象,她不喜欢——长得太漂亮了,又总听到其他下人间传的风言风语,似乎是脾气不好,这样的人不应该放在淮疆身边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本事,倒是个聪慧孩子。 “好孩子。”穆王妃第一次拉着裴宥山的手夸赞他,“你想要什么奖赏?” 裴宥山头一次穆王妃夸奖,一时红了脸:“只求王妃别责怪我爹。我爹性子直了点,但断不会贪府中的银子的。” 穆王妃笑出了声:“我自然相信。那几个人我会处的,也多亏你,平日照顾淮儿。” 第9章 裴宥山受宠若惊,拿着穆王妃赏赐的银子回去了。路上,他自言自语:“上了那么久金蝶实操课和财务模拟,终于让我有用武之地了。” 陈淮疆不明所以地笑笑:“嗯?” “你不知道,干财务工资可低了,天天做牛做马做不完的活。”裴宥山笑出了声,“但是刚才王妃夸我呢。” 陈淮疆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他很少见裴宥山笑。王府里的人,不管是喜欢裴宥山的,还是讨厌、嫉妒裴宥山的,总归都关注他。 喜欢的,称赞他好容貌,不喜欢的,不外乎说他孤僻冷傲,但也是得承认裴宥山长得漂亮的。 但裴宥山只是天生不爱笑罢了。 陈淮疆只觉得面前寒梅花绽,暗香动人。他失神一瞬,捏了捏裴宥山的脸:“开心就好,你应该多笑笑。” “我笑了?”裴宥山疑惑地捏捏自己的脸。像所有天生臭脸的人一样,他都意识不到自己笑了,平时更意识不到自己没笑。 回去之后,他把银子装进自己的小盒子,在现代没靠干财务赚到钱,这还是他靠专业知识收获的第一桶金,又开始写自己的教学大纲。 陈淮疆早注意到他存钱的匣子:“伢伢很缺钱?” “不缺。”裴宥山抠门是天生的。有时他觉得他生下来就是干财务的命了,这辈子都要打工当财务的。他从小就抠门,上辈子抠,这辈子也抠,“我要攒钱开一所培养财务人员的学校,还要开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陈淮疆不知道事务所是什么,但他知道学校约等于书塾:“我觉得这想法很好,你这书塾也有我一份了,我也出些钱,咱们开一间大书塾。” “真的?”裴宥山惊喜地抱住他,想到陈淮疆刚才说他应该多笑,就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陈淮疆真是太有觉悟了! 要是他离开王府时能把陈淮疆也带上就好了,不过这不太可能,陈淮疆以后可要继承穆王府……也没关系,等他继承王府了,两个人还能合伙开个更大的事务所! 陈淮疆被抱得浑身僵硬,裴宥山温暖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他还没抱回去,裴宥山就松开手:“正好有时间,把这个给小奉,让他也看看。” 提起旁人,陈淮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是那个叫徐奉的小厮?” “是他。”裴宥山说。 陈淮疆记得裴宥山从前不喜欢徐奉,下人们之间的事,没闹出风波,他没有必要去管。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伢伢转了性子,突然对那个小厮好得吓人,竟比对他还好。 不知道那个小厮是比他还虚弱,还是比他还好看。一个黄毛小儿罢了,居然讨了伢伢的欢心。 裴宥山见陈淮疆笑容僵在嘴边,想起刚才他在账房说的话,又轻声说:“刚才在账房,你说要处置我爹手底下的人,要怎么罚他们?” “伢伢觉得呢?”陈淮疆问完,裴宥山的声音带上几分哀求:“他们罪不至死,浅浅处罚一下算了?” “谁说杀他们了,只是把他们赶出去。”陈淮疆有些头痛,不知道伢伢心里怎么想他的,罪不至死都说出来了,他又不是那草菅人命的人啊。 裴宥山才松了口气,他就说,陈淮疆能认同他平等的念,肯定不是打打杀杀之人。 真是他的知己。 徐奉还处在学珠算的阶段,现代人用算盘已经很少了,若不是他专业学了财务,只怕也摸不到算盘。大宁国的算盘和现代已经很像了,又是账房必备之物,裴宥山就找他爹要了个算盘,让徐奉天天学着打。 “世子会打算盘吗?”裴宥山问完,又觉得自己问岔了。陈淮疆自小学习君子六艺,怎么不会打算盘? 陈淮疆诚恳道:“你没来我身边时学过,只是很久没接触了。” “珠心算吗?”裴宥山问,“还有什么?” 陈淮疆找出自己曾学过的书,裴宥山拿过来一看,竟是线性方程组。 “世子爷比我博学。”裴宥山把书还回去。他把借贷记账法和五大类会计科目及科目的白话注解都写下,陈淮疆提出帮他装订,再多印刷一些。 陈淮疆将手稿拿去印刷后几日,诗会也开始举办了。陈淮疆跟他解释后,裴宥山才知道那日陈正钧和陈月升来穆王府就是讨论诗会一事。各府的少爷小姐们都会来参加,届时三位世子就等着替他们的父王筛选有才之人。 况且作为世子,这也是他们展示自己的机会,因此三位王爷很是重视此次诗会,嘱咐自家世子在诗会上拔得头筹。 陈淮疆这些年一直病着,外界对他的质疑也越来越多。他小时候曾被称为神童,所以在他病后,很多人都说陈淮疆怕是要成为第二个方仲永了。 裴宥山却是知道,陈淮疆即使病重也没有荒废武艺,卯时不到就起床练习骑射。放在现代,卯时,早上五点,有时他甚至熬大夜五点还没入睡呢,陈淮疆都起床学习了。 裴宥山跟着陈淮疆去了书塾,陈正钧和陈月升早都到了,正在说话,陈淮疆也去跟他们打招呼。从前他们三个说话,裴宥山肯定也要贴上去听一耳朵。但现在他根本不想掺和到三人中间,就站在一旁。 和他站在一起提书篮子的人凑上来:“你平日不是很喜欢和世子爷他们说话吗,怎么今天不去了?” 裴宥山往身边看去,是陈月升的贴身小厮芙蕖。芙蕖算是少数的和他关系好的人之一,至于为什么,实在是芙蕖长得太漂亮了。 第10章 他从前就觉得芙蕖和陈月升都挺像的,漂亮得跟小姑娘一样。芙蕖长得漂亮,他就总对芙蕖笑。 其实陈月升长得也很好看,最开始他对陈月升态度也是不错的,只是陈月升外表笑眯眯的,背后总去穆王妃面前打他小报告,当人一套背人一套,他最不喜欢陈月升这种人。 “我不去。今天不想听他们说话。”裴宥山说完,感觉陈月升好像瞧了他们一眼。 又过了半个时辰,书塾的人都来齐了,诗会正式开始。这诗会不是第一次搞了,裴宥山从前没读过书,听不懂他们在写什么讲什么,就躲在陈淮疆身后偷偷打盹。现在他有点学问了,就偷偷听别人做的诗。 正是冬天,学子们出题大多为以雪、梅等素材作诗。裴宥山作为一个文科不好的文科生,该有的鉴赏力还是有的,倒真听出几个作的不错的。 不过还是他家世子作的好,这不,刚写了两句,那些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就都移走了。每年都会有人说陈淮疆要伤仲永啦,神童要命不久矣啦,陈淮疆如此努力,也是为了打消外界那些怀疑。 陈淮疆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为何要因为别人的猜疑吃苦? 陈淮疆看到题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裴宥山的笑脸来。他不受控制地回首,看向坐在身后躲懒的人。 裴宥山歪着头,模样有几分可爱。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宣纸上,浅棕凤眸比日光还要绚丽。 众芳落尽,独占嫣红。 坐在一旁的陈月升一直盯着他,见陈淮疆看着身后出神,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定在身后的人,突然说:“小山也作两句诗吧。” 裴宥山顿时不瞌睡了,陈淮疆也放下笔,两人齐齐看向陈月升。陈月升仍然笑眯眯地,不像是开玩笑,裴宥山便指着自己,“我?” 陈月升微微一笑,不说话。 裴宥山眼睛闭上,像是又瞌睡了,又像是归西了。想不明白陈月升怎么突然点到他,该不会故意给他难堪吧。 陈淮疆替他开口:“月升,你也知道伢伢不会这些。” “我想小山在你身边,耳濡目染也该会些。”陈月升半点不给陈淮疆面子,“况且这诗只我们几人看看,又不外传,我知道小山最好面子,不会让旁人看去的。” 说他坏话还直气壮,裴宥山知道陈月升是故意的,但他声音小,别人还真没注意到他们仨。陈月升继续说:“小山天性聪颖,只要有感而发便可。你大可说与我们听,我为你记下。若你有天赋,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学习。” 他不但能作,还能写下来呢,只是写的好不好就难说了。作诗要求合辙押韵,比如他天天早上起床服侍陈淮疆早膳都想着,早起早起精神归西;比如生活枯燥无味,陈月升评价人类。 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就像社畜对着老板也都敢怒不敢言,心里骂老板,微信还在回收到一样。裴宥山抢过来陈月升手上的宣纸,在他错愕的神情中抬手就默写。 陈淮疆低头,看他又在写那什么熟悉的句子了。什么借增贷减是资产,权益和它正相反。这不是那个借贷记账法吗。还有这个,财产清查对账实,编制报表工作齐,整得跟律诗似的。 “这写的什么,都是从未听过的词语。”陈月升试着念出来,还挺顺口,就是内容实在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乱写的。 裴宥山只管写,写完了也不说话。陈淮疆道:“这是我之前与伢伢闲暇时聊过的。”这是裴宥山之前给他爹的做会计分录的口诀,还是大学时他们老师教的。 “又是你写的。”陈月升顿觉无聊。他本就是为了试探裴宥山,之前在穆王府书房见裴宥山盯着他们搜集来的诗看他就察觉了——裴宥山一个不爱学习的小傻子,怎么突然露出那样的眼神。 裴宥山性子变了很多,从前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那双琉璃般的凤眸总是挑着,明明很美的一双眼睛,却包着几分市侩。他从前见了只觉得烦,最近却不一样了。 依然是冷。陈月升回想起裴宥山掏出枣花酥时那个如云雾一般干净的眼神。 怎么形容呢。好像鱼目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珍珠。 “这是什么字?”陈月升指着那个营业的业。 裴宥山终于开口解释了,又说:“我不识字嘛。”写错了正常,他本就不怎么会写繁体字。让他真作诗,写的难看肯定贻笑大方。他就知道陈月升看不懂他的会计分录口诀,瞎写一些,配上他冷然的表情,倒让陈月升看不透。 陈月升试探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让他写了,笑眯眯地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一起来书塾学习。裴宥山直接拒绝了,他对古代学的这些也不感兴趣。陈月升还想讨他默写的口诀,被陈淮疆挡回去了。 陈月升不死心:“你们到底研究的什么?”他也不是傻子,大致能看懂是和算账有关。裴宥山那个爹又是管账房的,他会写这些不奇怪。 但很多词汇他闻所未闻,怕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淮疆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把纸放进自己的书篮子:“月升,你我兄弟,我自然不会有隐瞒你的。” 后面又作了几首其他主题的诗,陈淮疆做的诗也被拿去传阅了几次。诗会结束后,裴宥山提起书篮子想跟着陈淮疆快点回去,走到一半突然想去如厕——定是刚才喝茶太多了。 “你去吧。”陈淮疆接过书篮子,“我在这等你。” 第11章 裴宥山羞得脸红,赶快回书塾去找茅厕了。从厕所出来,他快步回去找陈淮疆汇合,芙蕖不知打哪走出来的,拦住他:“我们世子爷请你去一趟。” 第6章 (6)回家乡 “找我?”裴宥山不解。陈月升平时躲他还来不及呢。 “跟我来就知道了。”芙蕖拉着他就要走,裴宥山说陈淮疆还在书塾门口等他呢,芙蕖却道陈月升已经去通知陈淮疆了。 “一会我们世子爷会送你回穆王府的。”芙蕖说。 裴宥山也不敢真的不去,莫名其妙地跟着芙蕖登上礼亲王府的马车上。陈月升正坐在车里,捧着一本卷轴看,面前的小茶几上还摆着点心和茶水。见到裴宥山,他微微一笑,指着自己对面:“坐。” 裴宥山也不推诿,大大方方坐下了。陈月升这人大脑跟大肠一样九曲十八弯,藏着一堆花花心思,也不说正题,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笑得像一只狐狸看着自己的口粮:“小山,吃些点心吧。” “不了,刚从茅房回来。”裴宥山道,偏生面上还淡淡的。陈月升没料到他这么说,一愣,又笑着把自己手里正看的卷轴递给他:“小山,请你过来也不为旁的,你替我看看,这书上作的诗如何?” 裴宥山也不看,坐到马车角落:“世子殿下抬举,只是我不识几个字……” “别装了。”陈月升端起面前的茶润喉,“那日在书房你一直盯着这诗集看,分明是看懂了。今日诗会上,你对学子们所作的诗也颇有品鉴,只是从前你对学习一向不上心,淮疆让你一起读书你也回绝了,是他在府上偷偷教你吗?” 原来自己偷偷听别人的诗被发现了。裴宥山没想到陈月升一直盯着他看呢,就说:“我随便听听。” “其实,我不信今日你所写出自淮疆之手。”陈月升又语出惊人,“他从前对这些不感兴趣,你爹又是账房的,定是出自你之手。我很想知道,你写的具体是什么。” 他以为裴宥山被拆穿会生气,不想对方的手诡异地一颤,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他:“真的吗?” “当然。”陈月升从没见过裴宥山露出这样的眼神,一时嘴快应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太好了,我讲给你听。此乃借贷记账法,我最近正和穆王府的下人们传授,他们却都不感兴趣。你还是除了世子爷和我爹外,第一个主动想学的。”提到他的会计学,裴宥山罕见地滔滔不绝起来。 这才是有品的人,是天生当会计的料啊!通过徐奉和陈淮疆看他手稿时表现出的,他就发现了,徐奉从前没经过系统的学习,虽然聪明,底子不好,解能力也就差些。陈淮疆聪明不说,看什么都一点就透,他与陈淮疆说亚里士多德,对方也能听懂。 果然学习还要靠学生的天赋和兴趣,陈月升也聪明,学起东西肯定也很快。 眼看裴宥山一反常态地话多,陈月升打断他:“我会的。小山,你先等等,你看看这本诗集。” 见陈月升对算账感兴趣,裴宥山表情都温和了不少。也愿意看他递过来的诗集。翻看几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就还回去:“感觉是普通的山水诗。” “真的?”陈月升盯着他,见裴宥山呆呆的,才不动声色地把诗集收好:“小山,把点心吃了吧,我送你回穆王府。” 裴宥山回到王府时,陈淮疆又去书房温习了。他心情不错,陈月升不但对算账感兴趣,还觉得他默写的会计分录口诀很容易记忆,没准他真有当老师的天赋,要是能开起第二个学堂,就主攻教育学,首先学习素质教育观。 他回自己房间打算睡一觉,路上被柏康拦住了。对方递给他一封信,他正觉得奇怪呢,柏康又说:“府外送来给徐奉的。” 信已经被拆开了,府外送来转交给下人的信都会提前拆开来查阅内容,此时只剩叠好的信纸。 裴宥山是不想窥探别人隐私的,但信纸太薄了,他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了:徐奉的父亲病重,怕是不好了,让他尽快归家一趟。 信上的落款已经是两天前了,裴宥山不敢耽搁,赶快回去找徐奉。徐奉正蹲在他房间外烧炉子,烧得脸上灰扑扑的。裴宥山把人拉起来:“小奉,有给你的信。” 看到那封信,徐奉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从前送给府上外乡来做工的下人的信,都有师傅念给他们听,再替他们回信写好寄回家。 徐奉很喜欢和家人通信,每月寄信的日子都会写上一封。更别说如今他肚子里有点墨水,可以自己写信了。只是他捧着信,还没看完就哇哇地哭起来,哭得都要背过气去了。 “别哭了。”裴宥山找手绢给他抹眼泪,徐奉含混不清地说:“呜呜呜,我爹要死了怎么办!我要告假回家去!” “我替你去向世子告假。”裴宥山说完,徐奉果然不哭了。他小山哥面子大,世子爷肯定会同意的。裴宥山又对他说:“我跟你一同去。” 徐奉和他同乡,他也想回去看看,能不能在家乡办起学堂来。若是快马加鞭,三天就能回来。从前裴宥山仗着陈淮疆听他话,总无缘无故告假,只是不知道现在告假,会不会让王妃失去对他的那点好印象。 裴宥山去书房敲门时,书房内没有别人,陈淮疆走出来:“伢伢找我?” “世子,我想告假几天。还有小奉,也要告假几天。”裴宥山说。陈淮疆都没多问就同意了:“去吧。” 第12章 他从前也这样,裴宥山说告假便批准了。裴宥山也不多问,心安得地跑了。这次他觉得有点心虚:“你不问我去干什么吗?” “不是去玩吗。”陈淮疆对裴宥山的性格非常的了解,“你最近也累了,休息几日吧。” 果然误解他了。裴宥山连忙解释:“小奉的父亲病重了,我想陪小奉回家一趟。” 没想到他说完正经由,陈淮疆倒反悔了:“让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不必跟去。我知道你家乡路途遥远,你何必跟他一路吃苦。”一想到伢伢要和徐奉单独回乡,他就不怎么高兴。 “三四天就回来了。”陈淮疆还没琢磨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裴宥山去拉他的手,“小奉年纪小,来王府做工后还没回过家乡。世子也知道他笨笨的,我才陪着他。而且我想回去看看,为我们要开的学堂选址。” 不知道哪句话说动了陈淮疆,他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同意了裴宥山的要求:“快些回来。” 有陈淮疆的允许,裴宥山当天下午就和徐奉拿着信出府了。到了驿站,直接租了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路。徐奉支支吾吾问他:“哥,租马车很贵吧,我……我没钱啊。” 他更想问一向抠门的裴宥山怎么愿意掏钱租车,但聪明地没说出口。裴宥山沉下脸。他冷脸惯了,吓吓徐奉信手拈来:“钱重要还是你爹重要?当然是快点回去见你爹。” 他知道,对一直在王府拿着最低的薪水的徐奉来说,租车钱也不算小钱,王府之外多得是没钱租车只能徒步的人。裴宥山要跟着徐奉一同来,也有早就料到他不会租车的原因——等他走回去,怕是要见不到他爹了。 自己跟着去,再坐车,徐奉就不会不好意思了。他虽然抠,却也知道钱得用在刀刃上。 徐奉果真感动得泪汪汪的:“哥,这钱我肯定会还给你的!我给你赊账!” 裴宥山也没直接拒绝,摸摸他的头:“那你便记着。” 马车驶了一夜,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了他们家乡滦州。到了滦州地界,两人直奔徐奉的家去。徐奉家住徐家村,徐奉的爹娘都是村里的农户,他跟着人牙子去王府时,爹娘住在村角的小破木屋里,他爹身体不好,家里的农活全由他娘一人干。 又过了几年,家里添了个弟弟,他娘却为了生弟弟,也落下了病。 七年了,徐家村还是那个样子,家里也还是破破烂烂的,又好像比以前更破了些。徐奉父亲躺在土炕上,脸色蜡黄,似是只吊着一口气在。看到他爹,徐奉瞬间便哭出来。 徐奉的娘刚把小儿子哄睡,听到外面声音,从里屋走出来,惊喜地望着许久不见的徐奉:“小奉!” “娘!”徐奉扑上去抱她。裴宥山没打扰母子俩,等徐奉情绪平复些,才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裹:“婶子,我是与小奉一同在王府做工的,也是滦州人。这是穆王世子让我带来的药材,说不定对徐叔的病有帮助。” 徐奉娘抹着眼泪接过来,听到穆王世子四个字,情不自禁要跪下感谢。裴宥山连忙过去扶她:“婶,您别跪我,穆王世子心善,在府里也照顾小奉呢,您放心吧。” 徐奉娘点点头,拿着药材药方去外面起锅熬药了。徐奉去里屋了,裴宥山跟着进去,就见徐奉正小心地用指头戳床上熟睡着的男孩。小孩瘦巴巴的,脸色也不好看,闭着眼也能看出和徐奉有几分像。 徐奉从没见过这个弟弟,却本能地对弟弟生出怜爱之情:“哥,我头一次见到我弟弟呢。他比我想象的还瘦。” “你弟弟和你挺像的。”裴宥山心情很是复杂。 他一出生就在王府了,也只有小时候和爹娘回过一次滦州,但裴总管是县里的人家出身,从没住过这种破屋子。后来他重生了,转世了,过的也都是好日子。 他从前总是使唤徐奉,却不曾想,徐奉从小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虽然同乡,成长环境却天差地别。 多年没回家,徐奉却并不拘束,主动出去帮忙干活了。药熬好,给徐奉爹喝下去,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眼瞧徐奉和徐奉娘又要哭,裴宥山忙说:“这药不是立刻起效的,也许还需吃上几次。” 听了这话,母子两人才都止了眼泪。只是这样一来,为了让徐奉安心,也为了等徐奉爹好转,他们不得不多在滦州待上几天了。幸而他带来的药真的起了效果,在喝下第三顿药后,徐奉爹清醒过来,也能开口说话了。 徐奉爹见了多年不见的儿子,也是眼含热泪。父子两人抱头痛哭,徐奉见到他爹好起来,又止不住笑。 平静下来,他介绍道:“这是和我一起在穆王府干活的小山哥,小山哥人可好了,这次就是他求了世子爷,我才能回来。” 裴宥山腼腆地应下了。徐奉娘热情地说要拿最好的饭菜来招待他们,裴宥山不好意思拒绝,又和徐奉留在徐家又吃了顿饭,第三天的傍晚,裴宥山才带着依依不舍地徐奉启程回去。 第7章 (7)遭遇价格歧视 回镇上时,裴宥山找了个卖酥糖的小摊,打算带点酥糖回去。摊子前没什么人,但裴宥山一时也找不到别的摊位,便让老板称了些。 报价的时候,听到老板口中的数字,裴宥山皱起了眉:“这么贵?” “你不是滦州人吧,我们这店开了几十年,一直是这价钱!”老板要把手上的袋子收回去,看裴宥山像看穷光蛋:“嫌贵别买!” 第13章 徐奉拽拽他的衣袖:“哥,我记得,这家一直是这个价格呢。” 要是以前裴宥山为了争这口气估计就大手一挥买下了,不但买还要说他把摊上的糖全包了。但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他没钱了,而且这家的糖也太贵了,人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那就不是抠门的他了。 裴宥山收回手,从容道:“我的确嫌贵。小奉,我们不买了。” 说完,他就带着徐奉走了。离开摊子几步远,他问:“还有别的摊子吗?” “好像没了。”徐奉幽幽叹道,“哥,滦州卖酥糖的本就很少。我去王府前,还没吃过糖呢。” 裴宥山又问徐奉还有什么摊子,徐奉带着他转了一圈,裴宥山发现,他们这虽然地方不大,卖的东西却不便宜,无一例外的贵。裴宥山逐渐琢磨过来,滦州靠近关外,资源匮乏,比之容城更加苦寒,人们对糖、点心的渴望也远超容城人。 但徐家村只是滦州一个贫困的小村子,从小生长在徐家村鲜少外出的徐奉,也没办法接触到镇上的点心铺、糖果铺。裴宥山又想起徐奉爹面黄肌瘦的样子,徐奉娘单薄的身躯。 新约的马太福音中有一句话: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过来。这句话便诠释了经济学中的马太效应现象,指两极分化现象。 在带点酥糖回去让陈淮疆开心一下和保住自己的钱包中,裴宥山果断选择了后者。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他相信陈淮疆也会选择做一个节俭的世子的。 两人赶回穆王府,已经是第五天的早上了。徐奉离家时没什么异样,甚至到了驿站,还能和车夫有说有笑地谈起家中事,上了马车,离开滦州却哭个不停,说自己想爹娘了。 “我爹病得那么惨,我娘也瘦了。下次再回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徐奉白天哭,晚上裴宥山窝在马车上想睡一会,他趴在裴宥山身边哭,“我弟弟都不认得我,我每月寄信回去时都让爹娘在弟弟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他还问娘我是谁!” “他还小,而且第一次见你。”裴宥山被他吵得睡不着,索性强打精神安慰他,直到把徐奉哄好了,他们也到容城了。 回了容城,徐奉还是蔫嗒嗒的,裴宥山就让他回去补觉,自己先去找陈淮疆——这个时间,陈淮疆应是回来吃早饭了。 没想到他走到院门口,发现侍卫一个个都警醒着,气氛很是奇怪。他拉住守在门外的柏康问:“康大哥,怎么了?” “世子爷病了好多日了,静善姑姑在里面呢。”柏康叹口气,眼神复杂,“小山你可算回来了,这两日你不在,世子爷病了我们都束手无策呢。” 裴宥山心里那根弦咔嚓一下断了。他怎么忘了陈淮疆发病时要他陪着呢!五天,也不知道陈淮疆是怎么过来的。 裴宥山冲进陈淮疆房间时,静善姑姑正坐在床边,给陈淮疆更换额头盖着的帕子。见裴宥山冲进来,也只小声道:“安静些,世子刚睡着。” “世子怎么样了?”裴宥山也坐在床边,看着陈淮疆发青的眼圈就难受。不算重生到现代的日子,五岁到现在,他和陈淮疆一天都没分开过呢。那时候陈淮疆才四岁多,病得哇哇哭,还是他去哄,陈淮疆才不哭的。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你也别急了,世子已经好多了。”静善姑姑瞅了儿子一眼,“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陪徐奉回了滦州一趟。”裴宥山说。静善姑姑点点头:“不是去干什么就好,你近来总是神神叨叨的,不过倒是不惹祸了。” 怎么又这么说?裴宥山心里委屈,静善姑姑站起来:“王妃还等我回去,你照看世子吧。世子这些日子一直等你回来呢。” 一提这个,裴宥山便说不出话来。等静善姑姑走了,裴宥山又坐在床上,离陈淮疆更近的位置。对方还紧闭着眼,微张的口中呼出一团团热气,感受到他的靠近,从被子里主动伸出手来抓住了裴宥山的衣角。 “伢伢,你回来了?”陈淮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裴宥山的脸,又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在裴宥山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好难受。” “都是我不好,回来太晚了。”裴宥山看他难受自己也难过,陈淮疆从小就能忍,少见这么委屈的模样,肯定是头疼得忍不了了。 “不怪你,你已经回来的很快了。”陈淮疆脸都烧红了还安慰他,又往旁边挪动,让出一块地方给裴宥山坐。裴宥山让陈淮疆躺自己腿上,替他按摩脑袋。 陈淮疆把头埋在他怀里。裴宥山错愕他竟然搂自己的腰时,陈淮疆又迷迷糊糊地问:“徐奉的家人还好吗?父亲病重,他一定很伤心吧?” 裴宥山心里更疼。陈淮疆是对下人都很好,但也太善良了,自己病得难受还记着关心徐奉。他放柔了声音:“不要想徐奉了。你先不要说话了,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裴宥山也困,不知不觉自己也睡过去。再睁眼,床上都空了。他盯着脑袋顶的横梁,才想起自己还在陈淮疆房间呢。 身边的被褥已经叠好了,陈淮疆不是还病着吗,人呢? 他出去发现柏康也不在,问门口的侍卫,得到陈淮疆居然又出去练武了的答案。他正要出去找人,陈淮疆已经回来了,练的额头都是汗,用毛绒抹额包在头顶,身上还披着貂皮氅衣,像只毛茸茸的小鸟。 第14章 裴宥山突然就气消了:“天这么冷世子还要出去,可别冻着。” “托伢伢的福,我都好了。”陈淮疆笑着,果然没了半分病容,看着神采奕奕的。陈淮疆走过来,敞开氅衣抱他:“伢伢这一去好久,我做梦都在盼你回来。” 裴宥山耳垂有点烫,呼噜两把陈淮疆氅衣上的毛毛,“我之后不走这么久了。” 如之前所应允的,陈月升真的来穆王府找裴宥山了。礼亲王府与穆王府离得并不远,陈月升本就总来,但他以前明里暗里嫌弃裴宥山,不愿和裴宥山多接触,如今却是点名道姓要找他。裴宥山对陈月升说不上多喜欢,但很满意他的求知态度。 陈淮疆却不太愿意。先是关心那个叫小奉的小厮,现在又和以前不喜欢的陈月升走的近了,真让人不高兴:“我怎么记得月升以前和伢伢不熟?” “那是以前,我现在与小山一见如故,很是投缘。”陈月升假笑着把陈淮疆挤开,自己坐在裴宥山旁边:“小山,你的手稿可以给我一份吗,我也很想拜读一下。” “谈不上,我随便写的。”裴宥山把自己出的会计科目表和注释交给陈月升。陈月升看过一遍,问:“只有这些吗?” “这些已经很多了,不要贪多嚼不烂。”裴宥山一脸不赞同地说,“能把这些背下来,就要很久了。” 还要背下来,他又不是真的来学记账的。陈月升勾起一抹熟悉的假笑,可惜裴宥山没发觉他的心口不一,拿出一些酥饼摆在桌上。 这是徐奉的娘托他带回来感谢世子爷的。她们家中没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世子爷,只能托他带些饼回来。 他一遍吃饼子,一遍讲回滦州的事,主要是讲卖酥糖的老板。滦州作为他的家乡,有富庶如容城的小镇,也有贫苦的徐家村。如果在现代,徐家村的百姓们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陈月升听完说:“你见过真正的穷人吗?别说是酥饼和酥糖,树皮、草根,甚至是老鼠,他们看见的,都可以吃。军营行军的将士,没有粮草的时候,甚至连地上的土也是吃的。” 裴宥山睨他一眼:“你见过?” 陈月升摆出一个高深的微笑:“见过很多。” 第8章 (8)想推广保险 裴宥山总觉得陈月升是故意吓唬他,一个从小在容城锦衣玉食的世子爷,哪见过军营将士们的生活。礼亲王又是个闲散王爷,父子俩一脉相承的富贵闲人罢了。回到房间,他把徐奉叫来,端来一盘王妃赏给他的白糖巧果让徐奉吃。 “谢谢哥!”徐奉看见巧果就两眼放光,裴宥山心里笑他真是个小孩,问他:“小奉,你喜欢吃酥糖吗?” “还好吧。我来王府后也只吃过一次,还是小山哥你给我的。”徐奉挠挠头,“我都说不好糖是什么味,平日里都吃不到,舌头也记不住。但吃了就开心。” 裴宥山都不记得他还给过徐奉糖吃,他印象里自己从前和徐奉都没什么交流。徐奉还在回忆酥糖的味道:“当时我刚来王府,世子爷说我还干不了什么活,就让我先来照顾小山哥。当时我以为再也回不了家了一直哭,哥你就把你的酥糖分给我了,让我别哭了。” 裴宥山是徐奉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给他糖吃的人,当时徐奉和裴宥山都还小,但裴宥山已是雁雪阁有头有脸的侍从,即使为人冷淡疏离些,徐奉也本能地想亲近他。而且,而且小山哥给他糖吃,怎么会是坏人呢?冷漠就冷漠吧,漂亮的人总是有脾气的。 裴宥山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他会给徐奉糖吃,估计就是嫌他太烦人了,没想到会让小孩惦记这么久。裴宥山怜爱地看着他,把一整盘巧果都给他吃了。 裴总管再次出府时,带回了赵掌柜拜托他送给裴宥山的信。这回他是当着陈淮疆的面读信的。陈淮疆看着信上的内容若有所思:“之前听说赵氏银号另辟蹊径,给存款的百姓送粮,不但没亏还开得更红火。我也想见见这位掌柜。” “不行。”裴宥山直接否决,“你身体刚好。最近天儿冷,再出去怕王妃要恼了。” “我母妃哪有那般可怕?”陈淮疆被他逗笑了,“我又不是瓷人,风一吹就磕了碰了。再说,我可以将赵掌柜请过来。近来母妃身体不如从前,她想将名下的一些铺子先交给我打,我觉得赵掌柜是个人才,可以将他招入王府麾下。” 穆王府的铺子都是官家产业,除王府的商铺外,穆王妃名下还有一些陪嫁带来的铺子和地,可以交给陈淮疆。如果不是身体问题,这些铺子本该在陈淮疆娶妻后,交给世子妃掌管的。 穆王妃出身南部,是南方藩王之女,她身体本就孱弱,主持王府事宜又耗费太多心力。正巧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身边的静善说,自己的儿子也有些本事。 赵掌柜收到陈淮疆的邀约甚是激动,当即回信说自己随时可以见面。陈淮疆想了想,把人请来王府总归不妥,最终还是将见面地点定在了穆王府名下的一家酒楼。 之前他就听裴宥山说过,赵氏商行在容城主营的是布料和成衣的生计。大宁国如今还以小农经济为主,饶是北部最富裕的容城,也有很多节俭的人家日常穿着自家织的粗布衣。王府上又养着绣娘,赵氏商行的客户,便是中间层的富裕人家和逢年节购置新衣、棉衣的普通百姓。 穆王妃交给陈淮疆的铺子里有几间成衣店,如今有下人在管,目标客户是容城的官员,部分产品会销售给其他封地的诸侯。陈淮疆见赵氏银号的红火景象时就动了心思——按裴宥山的话说就是,中低端消费市场也有很多探索空间。 第15章 现在的商行大多把目光放在富户身上,银号放款也是针对商户。只要抢先别人一步,还有巨大的下沉市场在等待他们。 穆王府的收入大多来源于各种苛捐杂税,但北部产能低下,如果能发掘附近的市场,说不定能给容城增加点收入。 成衣店现下有一笔订单来自穆王妃母家的藩国。赵氏商行的业务主要在容城和齐州展开,他想借此送一批赵氏商行的货物去南部地区贩售,效果好的话,再进行长期合作。临近年关,生意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是艰难的。赵掌柜听了当即应下,说不定还能借着穆王府的力,把赵氏商行的生意拓宽到南方去。 回去的路上,陈淮疆试探着问:“伢伢想不想接管王府的铺子?” 裴宥山在现代动过做生意的心思。他都没见过学财务的人赚大钱,大二的时候他和班上同学开玩笑,以后一起进券商赚大钱。同学还跟他说,那怕是要转行。他当时很不信邪地说,怎么就没有学财务赚大钱的呢? 几个人凑在一起想了半天,好像还真没有。打开招聘软件翻到最后一页,开出的工资都是月薪两千。回去跟他父亲说完,父亲骂他别学别人做生意,最后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赔进去了。 “我?”裴宥山仔细思考他爹的话,觉得他爹说得对,自己没什么本事。他没做过生意,现阶段还是纸上谈兵呢,怕自己把陈淮疆的产业搞砸,辜负他信任。 “我相信你。”陈淮疆的眸中满是信任,“而且多赚点银子,你的学堂就能快点开起来了。这可是我们两个一起办的学堂。” 要不是现在是在大宁国,任谁听了陈淮疆这段话,都要给他做一面大锦旗,再印上烫金的“容城合伙人”五个大字。 回到府上才知道陈月升又来了,他们之前约好,每隔两日,陈月升就来穆王府上,如今人已经在书房待了一会了。裴宥山和陈淮疆回书房,发现不只是陈月升,陈正钧居然也在,摆着个臭脸坐在窗户旁边看裴宥山写的东西。 “抱歉小山,路上遇到正钧兄,就一起过来了。”陈月升带着微微歉意对裴宥山说。裴宥山去看陈正钧,只见对方把手上的册子重重扔在桌子上:“这就是你写的东西?听说勾得月升天天来穆王府找你?写的是什么,分明一窍不通!” 裴宥山也没指望陈正钧解他。陈正钧就是个老古板,还看不起商户,一点也不如陈淮疆想的明白。 裴宥山把小册子拿回来。那是他写的一些保险分类。自从上次回滦州,他就想到推广保险了,也与陈淮疆和陈月升讲了他的构想。虽说很多人并不信任商业保险,但真遇上事故,赔偿的保险金也足够挽回大部分损失了。 在现代时,裴宥山的父亲自他出生就给他买了好几份保险,还给自己买了终身寿险,把他写成了受益人。只是刚买保险没两年自己就猝死了,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如今购买保险的人比从前少了很多,但人类自古以来居安思危的思想一直是存在的。在面对意外风险、医疗风险时,保险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容城气候恶劣,人们的体质也不好,年轻时看着身强力壮,到老落下一身病。若能把保险推行出去,让人们为自己买上一份应对突发状况也是可行的。 由于大宁国医疗水平还很不完善,裴宥山没有列举出医疗险。他的构想是推行意外险和终身寿险。 “倒是可行。”陈月升说,“我会找几位朋友来试验一下,如果可行,再和父王母妃说。只是我有几个问题,若有人故意自残,或是受益子女谋害老人家骗取保险金怎么办?” 陈月升想的还挺细致,都想到骗保的可能性了。裴宥山说:“在评估标准里多加几条,比如断胳膊断腿才能赔付。没了手脚做不了活,应该没人会冒着变成废人的风险骗钱吧?老人家一般都会选寿险。” “小山想的真周到,那就交给你了。”陈月升笑眯眯的说。 裴宥山没回答,陈正钧倒是先一步站起来,重重地拍着桌子说:“你们近来一直在研究经商?无稽之谈!月升,淮疆,你们两个的身份,也跟他一起谈这些不入流的事?” 裴宥山难得地没反驳他,对于岱王世子来说,经商可不就是不入流的事。陈淮疆这时温声说:“我也支持伢伢。伢伢想将你的保险推行下去的话,我来帮你。” 陈正钧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陈月升先他一步笑呵呵地道:“反正我父王前些日子交给我一些私产由我打,就是亏了本,也算在我头上,我父王不会怪罪我的。” 连陈月升都这么说,裴宥山有点感动了。前段时间陈月升还去穆王妃面前打他的小报告,现在就愿真金白银地投钱来帮他。看来是不计前嫌了。 陈正钧不愿掺和他们的事,黑着脸一甩袖子就要离开:“我可不与你们一起!他不过异想天开,你们两个竟陪着胡闹!淮疆,你太过信任他了!” “我只是觉得伢伢说的有几分道。”陈淮疆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陈正钧要走,他派人去送陈正钧出府。 时间也到了他午休的时候,还没开口,陈月升就主动道:“那我也走了。淮疆,你休息吧,让小山来送我好了。” 陈淮疆听到他要裴宥山送,顿时有点不高兴,他还想让裴宥山陪他午睡。他面上不显,和和气气地说:“伢伢,你去送送月升吧。” 第16章 看不到的角落,陈月升对陈淮疆笑了笑。陈淮疆觉得那个笑怎么看怎么刺眼,但又想他多心了,陈月升一向笑得渗人。他摆摆手,让裴宥山快去快回。 裴宥山和陈月升出了房间,陈月升却没有向外走,而是往花园去。裴宥山叫住他:“世子殿下,大门不在那边。” 第9章 (9)被神经病盯上了 “我知道,想与你说说话。”陈月升笑得很是温和,任谁看都以为他对裴宥山很是喜欢,“小山带我转转吧。” “殿下不是来过很多次吗?”裴宥山说。陈月升额角的青筋重重一跳,“我想去你的住处,带我去看看好吗?” 陈月升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裴宥山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有脾气的时候脸更冷,弯月一般的长眉蹙着,“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他大眼睛微微扑闪,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在阴阳怪气,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气人的样子。陈月升一时又拿不准了,他慢悠悠向湖边走去,裴宥山就跟在他身边说:“这日子湖边光秃秃的,湖水又冻得结冰,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陈月升手下抚摸着干枯的树丛,“这样的天掉到湖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冻死人。” 裴宥山疑惑地看他:“什么?” 陈月升又大步走到他面前,裴宥山背对着湖面,心里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只听陈月升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你不是裴宥山。” 裴宥山只觉得他可笑:“殿下为何无端怀疑我?” 陈月升冷冷望着他,一副完全不信任他的模样:“裴宥山自小愚笨,目不识丁,怎会如你一般整日将荒诞之言挂在嘴边。如果你是精怪假扮成裴宥山,意图对淮疆不利,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嘴角不再噙着熟悉的笑意,看得裴宥山发冷。他还未再替自己说话,陈月升便伸出手,将裴宥山向后一推。他对陈月升根本没有防备,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砸在冰面上,又落入湖水中。 不知是不是磕到骨头了,身上好痛。如今已是十一月,冰面冻得厚厚的,水下又寒冷刺骨。他这才想明白陈月升说的哪句话是什么意思——该死的陈月升! 裴宥山再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徐奉坐在他床边,一边擦眼泪一边扇火。炉子上还温着药,散发着苦味,大难不死,一场病是躲不过的。徐奉见他醒了,大哭一声出去喊人。 不一会陈淮疆就裹着厚实的氅衣冲进来:“伢伢醒了?你怎么样?” “小山哥,你都昏迷好几日了!”徐奉抹抹眼泪,也挤到裴宥山身边。裴宥山被吵得头疼,想让他别哭了,张嘴说话声音却嘶哑得吓人。 陈淮疆让徐奉先出去,自己端了药坐在他旁边,温声问:“能坐起来吗?我喂你喝药。” “我自己来。”裴宥山说完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陈淮疆更听不清了,又凑近他,持着勺子喂他。 不知这药怎么出奇的苦,裴宥山受不了陈淮疆一口一口的喂他,夺过碗一口气喝了。热乎乎的汤药进到胃里,裴宥山身上舒服不少,声音也恢复些,张口道:“是礼亲王世子推我入水,还骂我。” “啊?”听到他的话,陈淮疆却愣了,“伢伢,是月升救你上来的啊。月升救你上来后也染了风寒,正在礼亲王府养病呢。” 这下裴宥山也愣了。陈月升有什么毛病,推他落水,又救他?裴宥山咳嗽不停,又怕陈淮疆不信他,白玉般的面容急的浮起一抹红:“世子,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 陈淮疆连忙替他拍拍后背,柔声安抚道:“我当然信你。但是伢伢,月升为什么骂你?” 裴宥山落水时都没来得及细想陈月升的话。陈淮疆问起,他才细细回忆自己和陈月升的对话。 这一回忆就更生气了,陈月升骂他笨,还说他说的都是荒唐话。谁说他大字不识了?精怪还不如他读的书多呢!陈月升表现得对财务学多感兴趣似的,还总来穆王府旁听,他以为自己和陈月升终于有共同语言了。 果然他最讨厌陈月升了! 是他太不警惕了,陈淮疆对他突然的转变没有怀疑,就以为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但陈月升本来就不喜欢他,没错都要揪他的错去打小报告,更别提他露了个这么大的破绽。 也就是陈淮疆人好,他们两个又从小就在一起,才这么信任他。 裴宥山放下碗,紧紧握住陈淮疆的手:“和礼亲王世子有点小矛盾。世子,还是你对我好。” “嗯?”陈淮疆不明所以地回握住他,眼含不解,嘴角的笑倒是怎么也藏不住:“月升那边我会替你去道歉的。伢伢,你安心养病,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做。” 明明是陈月升害他,还要陈淮疆替他道歉。裴宥山心里委屈:“想吃杏仁豆腐。” 陈淮疆说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做,临走时又替他掖好被子。裴宥山本就还发着烧,喝了药出了汗,不一会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外面天都黑了,陈淮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他旁边:“醒了?正好把晚上的药喝了。静善姑姑说你现在不能吃甜食,先喝点粥吧。” “让小奉来吧,你别被我过了病气。”裴宥山觉得自己好多了,他本就不怎么生病,就算是病也很快就好。要是把本就虚弱的陈淮疆传染了就糟了。 “平时都是你照顾我,你病了当然是我来照顾你。”陈淮疆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我之间不用在意这些。” 第17章 裴宥山顿时放下心头的顾虑,心安得地接受陈淮疆的照顾。偶然病一场,身上还挺难受,太阳穴也突突的疼。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陈淮疆也是日日来给他喂药,只是裴宥山睡着喝不下去多少,总是吐出来。 现在他自己能喝药了,好得就快。不过一天时间嗓音就没那么沙哑,体温也降下来了。陈淮疆让人进来换一床干净被子,又让裴宥山换了干净的衣服:“穿着汗湿的衣裳又要着凉了,穿件厚袄子吧。” “世子好会照顾人啊。”裴宥山感叹。陈淮疆微微一笑:“久病都能成医,何况这些常识,我还是懂的。” 夜里,陈淮疆非要睡在他屋里照顾他。裴宥山听了都要被他吓到了。往日只有他守夜,睡在陈淮疆屋里的时候,哪能让陈淮疆守着他:“王妃知道你睡在我这屋里,真要打我板子了。” 陈淮疆用他那双濡湿的大眼睛望着裴宥山:“我怕你半夜不舒服。徐奉年纪小,做事毛毛躁躁,我不放心。平日我病着,你也这般守着我……” 裴宥山最受不了他示弱。离得很远裴宥山也能感到陈淮疆身上凉凉的,进屋许久了,他身上仍是浓烈的寒气,仿佛是玉做的人。 容城的冬天总是很冷,陈淮疆这样体弱的孩子本是很难活下来的,他看着如今眉目俊朗的陈淮疆,总能想到小时候那个病弱的孩子。 想到小时候的陈淮疆,他就心软。 “你躺下。”裴宥山掀开被子就要让陈淮疆钻进来,外界的冷风碰到他,裴宥山哆嗦一下,但还记得要分开睡。陈淮疆错愕地拦他:“你干什么?” “世子睡床,我睡榻啊。”裴宥山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你……算了,你躺下吧,等你睡了我再回去。”陈淮疆扶额。 裴宥山哦了一声,倒头就睡了。陈淮疆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身上感觉冷才起身离开。关上房门时,徐奉正端着烧尽的炭灰去倒。 陈淮疆叫住他:“你是徐奉?” “是小的。世子爷有何吩咐?”徐奉低着头,不知道世子爷喊他做什么。陈淮疆托着下巴盯着徐奉细细看,还是个小孩嘛,看着干巴巴的,比起来还是自己模样更俊美些。 陈淮疆心情很好地一挥手,“就叫叫你。你去干活吧。” 徐奉莫名其妙地挠挠头,端着炭盆走了。 裴宥山彻底好起来是四天后了,只是回来是还带着鼻音。陈淮疆觉得他带着鼻音说话很可爱,便总与他找话题。裴宥山是觉得陈淮疆话莫名其妙多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快过年了,管封地的各个王爷们也需进京城述职纳岁贡,之后留在京城过年,直到正月十五后再返回封地,各府的王妃和世子也要跟随。 每年到京城过年,准有让各王府的世子们和皇子们比试这一环节。穆王对陈淮疆的要求高,更不许他在其他世子、皇子面前露怯,每日上午的课也就换成了骑射。 这几日裴宥山不在,都是柏康随陈淮疆去王府校场训练的。现在他回来了,陈淮疆让他一起前去。正准备出发时,下人来通传,陈月升来了。 陈淮疆看了裴宥山一眼,对方果然又皱起了眉毛,伢伢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皱眉。但他又不能把陈月升拦在外面,叹道:“请进来吧。” 下人离开后,陈淮疆嘱咐他:“伢伢,月升也算救了你,你别对他冷脸。他那边我也会去说,你们不要再闹矛盾了。” “世子爷放心吧。”裴宥山小声说。 陈月升进来时也听到柏康说他们正准备去校场,推门进来便说:“许久不见你了,原来躲在王府。书塾的校场正在比试,正钧邀我前去,我想着来叫你一起。” “说什么许久不见,你病好些了吗?”陈淮疆问。陈月升微微一笑:“放心吧,比你好上不少。” 几日不见,陈月升清瘦许多,脸色泛着白,嘴唇也发乌,看上去也是大病了一场,远没有他嘴上说得那般好。裴宥山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又注意到他怀里鼓鼓囊囊的,问:“你带了什么?” “这是给你赔罪的。”陈月升大大方方敞开氅衣,露出他怀里毛茸茸的,黑白相间的小兔。 他神情并没有丝毫躲闪,像是几日前没有与裴宥山发生争执,又推他落水:“之前你不是很喜欢礼亲王府的兔子吗?当日是我不对,我送你一只。” 这么好?裴宥山警惕地接过那只兔子,左看看右看看,怕兔子是炸弹做的,陈月升想一下子把他这妖怪炸飞。但兔子是活的,不可能是炸弹,更何况大宁国也没有炸弹。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兔子?”裴宥山问。 “前几年你与淮疆来礼亲王府时说的。”陈月升勾着嘴角看着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看,你就是假扮的。 第10章 (10)比试出风头 都好几年了,他怎么可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他的确曾和陈淮疆一起去过礼亲王府,陈月升应该不会骗他。 估计他当时就是见小兔子可爱,随口一说的。 但黑白相间的小兔子的确可爱,胖嘟嘟的,像他以前想养的小香猪。裴宥山把它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小兔子也不反抗。陈淮疆见他喜欢,说:“让人抱去喂点东西吃。等我们回来你再玩。” 裴宥山摇头,“我抱着。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来喂他。”既然他接受了陈月升的礼,就要担负养宠物的责任。 第18章 他都认定了,陈淮疆不再劝,也同意裴宥山抱着兔子去校场。上了马车,裴宥山问:“殿下,你真舍得把你们府上的兔子送我吗?” 据他所知,礼亲王府养兔子还是陈月升幼时病重,礼亲王请来仙人为陈月升称骨,说陈月升命中有一难,送他一只仙人所养的灵兽为他挡灾。据陈月升亲口所述,仙人是嫦娥下凡,兔子是月宫玉兔,连他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干娘。 也不知道谁家的玉兔品种是侏儒兔,荷兰产的。而且他当年见到的兔子挺大一只,这只小兔子不过他巴掌大。 陈月升高深一笑:“自然不舍得,就是我愿意将玉兔送给你,父王也是不同意的。这是玉兔的十代来孙,前天刚生下来的,估计也有玉兔的灵气,勉为其难地让他保佑你吧。” 既然养了,裴宥山决定给小兔子取个名字。在现代时他看过一个说法,给小动物主人的姓氏,下辈子小动物就会变成人类。 “世子,你来给他起名字吧。”裴宥山说。陈淮疆是世子,要是陈淮疆给小兔起了名字,说不定他下辈子就会当个世子甚至皇子呢。 陈淮疆却拒绝了:“既是送给你的,还是你来吧。” 他来?他来……裴宥山灵机一动:“就叫陈志钢,意志像钢铁一样,如何?世子爷你不是很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如果以后生了小兔,公兔子叫保尔,母兔子叫丽达。” 陈淮疆直觉不对,但听裴宥山的解释,好像是个好名字:“为何姓陈?”这名字跟人名似的,不知道的以为是他的兄弟。 “尊敬世子爷嘛。”裴宥山说,“又是礼亲王世子送的,姓陈挺好。” 陈月升听他们说话,发出了和陈淮疆一样的疑问:“淮疆喜欢什么?冶铁吗?” “不是。”陈淮疆把他推开,裴宥山把软绵绵的小兔子举起来,脸埋进陈志钢的肚子里猛吸一口。陈志钢的毛发被他拱乱,裴宥山额头的发丝也蹭的凌乱几分。 “伢伢这么喜欢……玉兔?”陈淮疆新奇。他知道裴宥山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我也送你一只怎么样?小狗你喜欢吗?” “不要。陈志钢要当独生子。”裴宥山说,“再养一只,对陈志钢的爱可要分成两份了。” 主要是穆王不让他们养宠物,觉得宠物是陪小孩子玩的……糟了,穆王不会不许他们养陈志钢吧? 听了这话,陈淮疆眸光微微闪动:“伢伢真这么想?” “当然了。”裴宥山一口咬定,又抱着陈志钢揉了揉、 玉兔玉兔,保佑他能成功离开王府谋生吧。 美人抱着玉兔自然赏心悦目,但陈志钢这名,听上去总觉得奇怪。陈淮疆和陈月升暗中对视,都浮起同样的疑惑,但却找不到缘由。 校场人多,除了三位世子,容城其他世家公子都在书塾校场训练。书塾里的都是未及冠的少年,对陈淮疆这个不怎么在书塾学习,传闻中又是文武双全的世子很是崇拜。见到穆王府的马车,其他人连忙欢呼着围上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世子体弱,大家别把世子挤死了!”众人才纷纷散开,在马车前让出一条路来。 陈淮疆在容城也算有些威望,被人夹道欢迎还是第一次。再怎么端庄也是个少年,见到这么多人对着他欢呼脸都红了:“之前没有这样的阵仗。” “大家听岱王世子说您要来,都盼得很。”驾车的柏康笑着说,“自从世子爷在诗会上做的诗流传出去,盼着见您一面的人就更多了。” 什么诗?裴宥山停下手里撸兔子的动作。哦,是他做的那首咏雪的诗。 分散开的公子们又自发组成两组了,看来在他们来之前就在搞什么活动。柏康把马车停在靶场旁,陈月升没下车,随手招一个人过来问:“你们在干什么?” 被他叫来的正好是柏康的弟弟柏福。柏福对陈月升恭恭敬敬地行过一礼,说:“岱王世子在带我们比试。” “没意思。”陈月升探出车外的脚又收回来,咳嗽两声,咳得很假,“我病还没好,就不去了。我本就射艺不精,拿了倒数陛下和我父王也不会怪罪的。” 陈淮疆也没强求。他刚下车,靶场那边就传来一阵欢呼。陈淮疆已经脱了外衣去取弓。他平日在府上训练大多用弩,今日许是为了与其他人比试,才特意带了不常用的铜弓。 陈淮疆的弓是十二岁时,穆王送给他的,长度将近两米,弓身全由黄铜制成。这样大而重的弓,寻常射手很难举起,更别提拉开弓了。 裴宥山没注意到其他人投向陈淮疆那张弓时羡慕佩服的眼神,他光顾着着急。仿佛只有和陈淮疆的病相关,才能让他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浮现出急切的神色:“这么冷的天,世子爷怎么还把外套脱了!” 就陈淮疆那身板,出了汗再吹风,回去肯定要病倒了。要他说,就不该比什么骑射,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开开心心过个年多好。不过他说也没用,他也不是皇帝。 陈月升看向他:“小山,你跟着陈淮疆也有十年了吧?” “十三年了。”裴宥山说。陈月升又问:“他十岁时也有一次,骑马忘了时辰,回去就病了。” 陈月升难得跟他叙旧,裴宥山等着陈月升的后话。陈月升道:“当时我去探望他,还送他一串翡翠手串,怎么不见他戴着。” 裴宥山再傻也知道陈月升这是还拿他当假冒的呢,试探的太低级了,精怪也不是傻子:“殿下送的分明是青金石的手串,这点小事我还是记得的。” 第19章 “淮疆的事记得,找我讨兔子就不记得了?”陈月升阴阳怪气一句。 裴宥山没再搭他,转头去看靶场的比试了。前面已经比了几轮,陈淮疆来得晚,就自请最后出场,主动去了陈正钧不在的那一组。 陈正钧射了两箭,摇摇头让出位置:“淮疆,你来。”也不知他是藏拙还是真的技艺退步,两箭都未中靶心。 陈淮疆脸上还带着常年病弱残留的憔悴,脚步却气定神闲地停在靶外。检查过箭杆和箭尾后,拉开弓,将箭矢搭好,目光微凝,瞄准靶心。 他轻轻松开手,箭矢破空而出,带动空气微微流转,伴随着箭矢飞驰刺入靶纸的声音。 正中靶心。 已经有人要上前,陈淮疆并未停下,迅速搭上第二支箭矢,对着纸靶又是一箭。箭矢并未射在靶子上,而是穿透纸靶,射中正巧从后方飞过的鸽子身上。 鸽子啪叽一声,落在他的面前。箭尾雪白的羽毛落下,覆上鸽子的尾羽。 他捡起鸽子高高举起,箭矢正穿过鸽子的双目。 靶场一侧爆发出欢呼声。裴宥山都没来得及惊叹,只见几个小子围到陈淮疆身边,托着陈淮疆要往天上抛,陈月升想说一句不妥,裴宥山已经站了起来:“他们怎么能把世子抛起来呢,万一摔到怎么办?” “淮疆也不是你想象的柔弱。”陈月升委婉地说。裴宥山却已经把陈志钢放下冲到人群中了:“小心!别扔世子爷!要扔扔我吧!”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就把陈淮疆放下来了。柏康连忙过来:“小山,他们和世子爷闹着玩呢。” 裴宥山扶着陈淮疆,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人没磕了碰了的才放心。再一看刚才第一个抱陈淮疆的人,不是柏福吗。柏福比柏康老成些,拱手赔礼道:“方才失礼,冒犯世子爷了。” 陈淮疆表示自己没事。裴宥山对他说:“要不去那边吧,清净。” 陈淮疆从小就不喜欢热闹,脾气又好,万一这些小子再贴上来,真把陈淮疆摔了怎么办。陈淮疆看了裴宥山一眼,不知怎么,裴宥山觉得那一眼有点委屈? “去那边吧。”陈淮疆说。 见陈淮疆要走,其他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又以这两箭证明了自己。今日之事传开,再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身体难担世子之位了。 陈淮疆在靶场练习到日落,身上发冷才察觉自己在外面待的久了。他许久没来书塾的校场了,今天又与参与比试,正是激动的时候,还想多留一会。 柏康劝他回去,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弓回到马车上。车上的两个病号围着炭盆,都睡着了。 陈淮疆让柏康先把陈月升送回礼亲王府,陈月升在他上车时就醒了,闭着眼睛假寐,马车到礼亲王府门前时,他才睁开眼,压着声音说:“淮疆,今年过年……” “你与礼王叔不去京城了,是不是?”陈淮疆问。 陈月升讶异:“你怎么知道?” “见你不下车就发觉了。你虽爱躲懒,每年的比试却不会松懈。”陈淮疆正色道,“莲洲的事要紧,早日查明为好。” 陈月升点点头,抬脚下了马车。陈淮疆转头看着裴宥山,还睡着,一点没被吵醒。马车停在穆王府前,陈淮疆想叫醒裴宥山,裴宥山却已经感觉到到家了,抬头时差点磕了脑袋。他抱着陈志钢跳下马车,等陈淮疆下车。 还没回去,静善姑姑就来请他们去后院,说穆王要见他。 后院离陈淮疆的雁雪阁有一段距离,穆王妃顾忌他的身体,减少了他请安的次数,往日也都是穆王和穆王妃去雁雪阁看他。陈淮疆不知道穆王突然叫他干什么,一时有些紧张。 到了后院,还没来得及请安,桌边就传来一声暴喝:“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11章 (11)筹备开业活动方案 “回父王,是兔子。”陈淮疆小声而含糊地答。 “大点声回话。”穆王说。 陈淮疆只能恭恭敬敬地用平日的语气回道:“是兔子。” 穆王脸更黑:“堂堂的汉子,养兔子干什么?扔出去!” 裴宥山急了,他还没抱热乎呢,怎么能丢出去呢。他垂眸偷偷盯着穆王的胡子,替陈淮疆答:“回王爷,这兔子是礼亲王世子送给世子爷的仙兔。” 听到他提礼亲王,穆王脸色才好看点:“扔后院去!” 陈淮疆齐齐应了一声。他俩都挺怕穆王的,穆王生的人高马大,发起脾气来跟关公一样,整日嫌陈淮疆病恹恹的,想把他训练成孔武有力的八尺男儿。 但让陈淮疆变成和穆王一样的壮汉,又太奇怪了。 和穆王正相反,穆王妃最温柔恬静,陈淮疆的容貌和性格,几乎就是遗传了穆王妃。 陈淮疆坐在饭桌边,裴宥山怕被穆王训斥,要替他夹菜,穆王又呵斥一声:“他没有手吗?自己夹菜吃,别等着别人伺候你!” 裴宥山悻悻地把手缩回去。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穆王也挺平等的,怪不得生出陈淮疆。 陈淮疆小心地吃完一碗饭,放下筷子,才听穆王问:“今日在校场得了第一?” “是。”陈淮疆还低着头。 “还行,没有丢脸。”穆王听到陈淮疆得了第一也没有多加夸赞,转头说起正事,“我已经上奏陛下,年后你也一起去莲洲。快要及冠的人了,是时候历练历练。你养好身子,别到时候又病了,拖我的后腿。” 第20章 陈淮疆全程只称是。穆王还有公务在身,嘱咐他几句就匆匆走了。穆王离开后,穆王妃才安慰他:“淮儿,你父王刀子嘴豆腐心,他刚才的意思就是关心你。” “我明白。”陈淮疆笑着陪穆王妃说了会话才离开。 “世子爷,莲洲在哪?”裴宥山问。他怎么不记得第一世这个时候,陈淮疆去了莲洲? 仔细想想,第一世的时候,陈淮疆身体比现在更差,去年宫宴还中途因病早早回了容城。这一次陈淮疆身体没好,但比之从前也能算健康。 难道重生一次,有新事件发生了吗。 “南部一个小城。”陈淮疆道,“伢伢还没去过吧,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裴宥山不是爱旅行的人,陈淮疆除了每年过年去京城,还没去过其他的地方,他更担心去到南方陈淮疆会水土不服。 陈淮疆又说:“我又向母妃讨要了两间铺子。我已与赵掌柜通信,将赵氏商行的货物放在母妃的铺子售卖。” 如果不是穆王妃身体原因,陈淮疆本不想接手穆王妃的产业。他一于经商一道不感兴趣,二是他的身体也不能支撑他将精力放在打商铺上,怎么突然上心起来了? 裴宥山想起陈淮疆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世子想把铺子交给我打?” “没错。”陈淮疆解释说:“我相信你能将铺子打好,我身边没有能信得过的人,伢伢,我只能依赖你了。” 裴宥山听到他后半句,立马保证:“世子爷放心吧。” 陈淮疆乘胜追击道:“上次讨论的保险,我也交给母妃看了。母妃觉得可行,想让你写得再具体些,她再过眼一遍。” 裴宥山眨眨眼,没想到陈淮疆真要帮他推行保险,还把此事告诉了王妃。经过被陈月升推落水这一遭,裴宥山都以为陈淮疆也是和陈月升一样哄他玩呢:“王妃真的觉得可行吗?” “在容城难些。”陈淮疆实话实说,容城地位置太靠北,天气寒冷,农业商业都很难发展,饶是穆王府所得的收益也是入不敷出,但南方富庶,有闲置的钱能购置保险这种财产品,“母妃已经联系了外祖,由外祖牵线,推荐给南部的诸王们。” 穆王妃给陈淮疆的是一间棉衣店和一间点心铺子,地段不好,都在巷子深处,且那家点心铺子旁就有另一家点心铺,头顶又搭着棚,根本看不见招牌。 棉衣店的销量倒还尚可。容城冷的离谱,一年之中除了夏季的几个月,出门都要穿棉衣。棉衣这种东西又不禁穿,穿上两三年就会跑棉。因为高需求,家中又很难自产,容城的棉衣铺子格外的多。 容城人追求实用,衣裳花样少,受追捧的都是从江南和京城传回来的衣饰。穆王妃手底下这家棉衣店的款式有些老了,料子也是容城人常穿的粗布。 看来穆王妃将两间铺子交给陈淮疆时,也没想着让他干出什么名堂。 正巧赵氏商行主营业务就是成衣,又一直在南方贩售,对于大宁国时尚也有些了解。裴宥山去两间铺子巡视一圈后总结店铺经营不善的问题,主要是店的选址太偏,附近住户都少,开在那里的店都只能算苟延残喘。他心里大概有点想法,但还需要陈淮疆帮忙。 他画了个设计图交给陈淮疆,让对方找木匠打一块这样的牌子,要大概六尺高,再将店铺名字题在上面。 想让店铺醒目,旁人能注意到,裴宥山脑海中首先想到的便是商场和写字楼外的精神堡垒标识牌。正好点心铺和成衣店附近都有同类的店,大可以带动周围店家一起,打造成服装街、食品街。 容城的店铺起名都很直白,不同于京城成衣店类似于“锦绣堂”“云裳阁”的风雅店名,硬要形容便是类似“张记包子铺”这样,在广告牌上写上一长串张家成衣店李家棉袄店也太没有新意了,裴宥山想给两家店都换个响亮名字,又要顾及信达雅,还不能太深奥,让人读了拗口记不住。 “世子,如果我给成衣店改名叫精品成衣专卖店,你会觉得不妥吗?”裴宥山问。他对成衣店的经营方案已经定了个七七八八,至于点心铺,他还有其他打算。 陈淮疆没给出意见:“伢伢觉得好就好。” “这可是你家的铺子。”裴宥山感动于陈淮疆真是信任他,又觉得对方心有点太大了。接手两家铺子后,他压力大的要命,怕自己别出心裁把穆王妃的铺子搞黄了,还要为穆王妃保险的方案,一个头两个大。 陈淮疆安慰他:“你也说是我家的铺子。放心吧,铺子关门了也不会怪你的。而且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有陈淮疆的鼓励,裴宥山又开始店铺开业的活动方案。这次成衣店算是重新开业,他打算来个开业大酬宾引流一波。 服装店能引流的技巧有限,他在现代学市场营销时,在自己的期末论文写的都是线上营销方案。大宁国没有网络,只能搞传统的线下促销。正好陈淮疆托人去印的他的记账法和会计科目的教材已经印好了,他准备托陈淮疆印一些传单,再让书局在之后发售的报上多印点广告宣传。 传统线下促销不外乎打折、半价等。裴宥山与赵掌柜商议了下,让他推出了一个新活动——凡是在赵氏银号存款的人,都可以在他的精品成衣专卖店购置冬装时享受八折优惠。购置冬装还可捆绑赠送其他商品。快过年了,过年也是促销的好时候。 第21章 至于捆什么他还没想好,前世他见过有人卖谷捆电饭锅,购置冬装捆鸡蛋说不定也行,毕竟大家最喜欢也觉得最实用的食品就是鸡蛋了。 最近裴宥山一直忙着写计划书,都来不及给徐奉开小灶上课了。徐奉不读书时也感觉不到,读了书就求知若渴,就像很多学生读了本就想读研,读了研还想读博一样。 他抱着自己的数学书去找裴宥山,发现对方趴在地上画画:“小山哥,你画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啊。” “这不是画,是思维导图。”裴宥山站起来。计划书里有一项销售渠道策略,大宁国没办法搞网络线上销售,他就想着一下传统销售渠道也好。 价格策略,广告策略,市场背景、受众需求都分析好了,赵掌柜那边谈好了价格和分成,也与南部藩王打过招呼;广告都印刷了,精神堡垒的小木牌也打好了,现在最让裴宥山头疼的只剩下了——招牌。 招牌要大,要亮眼,要吸引那些没有看到广告的人也来他们店里逛逛。 裴宥山试着画了几个草稿都不满意。王妃名下的铺子没办法使用穆王府的家徽,裴宥山想把陈志钢画在招牌上。他们陈志钢这么可爱,肯定能吸引路人来的。 “小山哥,你画的是剪子吗?”徐奉看着裴宥山在纸上画的兔子耳朵。 “胡说,我画的是陈志钢。”裴宥山睨他一眼。徐奉被他看得只顾得上傻笑:“哥,要不我试试吧。我在家时,就喜欢在地里画点啥。” 裴宥山把笔交给他。徐奉蹲下,在纸上勾勒几笔,一只俏皮可爱,活灵活现的小兔就跃然纸上。徐奉又添几笔,陈志钢黑黑的耳朵和左眼的眼圈也被他画出来了。 “小奉,你画的真好看!”裴宥山忍不住夸他。徐奉嘿嘿一笑:“我天天喂……玉兔,看多了,就记住了。” 他实在喊不出来陈志钢的名字,怪里怪气的,再说了,那不是礼亲王府的玉兔大人吗,居然叫陈志钢这种名字。 徐奉不敢说,因为他也觉得玉兔挺可爱的,喂的时候总是偷偷摸两把。 裴宥山灵机一动:“小奉,你帮我写几个字吧。我说,你写。” 裴宥山让他精品成衣专卖店这几个字,又告诉他怎么在字上加花纹,改成花体字。徐奉听明白了,按他说的写好,搭配上纸上的陈志钢,正是裴宥山想要的效果。 裴宥山又加新要求,像提完了要求又挑剔要更改的甲方:“小奉,你能不能画上陈志钢穿衣服的模样?衣服我一会找来给你参考。” 第12章 (12)开业大吉 徐奉当然答应。裴宥山去陈淮疆的房间,找他要幼时的衣裳。陈淮疆小时候穿的衣服漂亮又鲜艳,穿上了像个仙童似的,画在兔子身上正好像玉兔的样子。 十岁之后,穆王就说陈淮疆长大了,别总穿的跟个孩子似的,让他不许穿花里胡哨的衣裳。除了吉服,陈淮疆平日穿的都是穆王府独用的沉香色水波纹衣裳。 陈淮疆让他去箱子找:“找旧时的衣裳做什么?要挂在店里卖吗?” 裴宥山脚步停滞:“你提醒我了。不过我是让徐奉做参考用的。世子你说,陈志钢穿上小衣服是不是挺可爱的?” “的确是。”陈淮疆想了想,笑出了声。末了又叮嘱他:“不要告诉徐奉这是我的衣裳。” 还害羞了。裴宥山答应下来,挑了件红色的衣裳。红色喜庆,正好快过年了,各家都要置备过年的衣裳。 徐奉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对衣服款式进行修改不说,还给陈志钢的画像添了不少细节。他画好招牌,陈淮疆命木匠打了出来,效果果然不错。 开业第一天,裴宥山一大早去店里候着。门口的标识牌已经立起来了,牌子打成兔子耳朵的形状,很是引人注目。 裴宥山预想过第一天的生意应该不错,没成想店里的顾客直接爆了。开业当天上午,他准备的抽奖券全都送没了,赵掌柜放在店里售卖的冬衣全被抢购一空。 自从他同街上商户说了自己打算把街上其他铺子一同宣传后,其他商户就对他热情了许多,也同意了他的搭售方案——捆绑销售是双赢,这条街上的铺子都半死不活的,谁会不同意?反正穆王府财大气粗,有钱疯狂做折扣。 赵氏商行体量虽小,也是老字号了,拼不过一些大商行,但自带死忠粉。穆王府的客户又是封地中的诸王,从高端到低端客户都有了。更别提裴宥山打出去的广告——玉兔陈志钢穿了都说好。 那可是仙人留下的玉兔啊。据说当年礼亲王世子都快死了(假的),就是认了玉兔做干娘才活下来的。谁不想沾沾玉兔的福气呢? 一时之间,陈志钢同款冬衣销量赶超店内其他产品,登上店里畅销榜top1。起初为了好卖,裴宥山把钢子同款棉衣的销售方向定在了低端客户身上,没想到他抱着陈志钢去店里时,顾客们见到穿着红色小袄,毛茸茸圆滚滚的陈志钢喜欢得紧,引得许多官员也购置了同款。 现在容城人人以穿仙兔同款为荣,倒引起了一股风潮。 店里生意红火,裴宥山也忙。要不是还要照顾陈淮疆,他都想住店里了。穆王妃收到账房送来的,成衣店的销售情况后,对裴宥山最后一丝不满也打消了。 店里生意忙,裴宥山就抽出时间在店里守着。为了宣传,他自己也穿上了新款冬衣,怀里则抱着穿同款的陈志钢。 第22章 他鲜少穿的这么鲜艳,衬得眉眼更加艳丽。徐奉呆呆地望着他,夸赞道:“小山哥,你这样穿好像嫦娥下凡啊。” “不会夸人就不要夸。”裴宥山飞了他一眼。 陈淮疆从书房走出来时正巧听到徐奉的话。裴宥山和徐奉已经走出了雁雪阁,他只捕捉到了一抹嫣红。陈淮疆回想起早晨见到的裴宥山穿红衣的模样,又想到徐奉,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意。 他回到房间,把藏在他床下的锦盒找出来递给柏康:“你追上去,把这个给伢伢。” 柏康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双手接过来,想离开又不放心:“爷,我也出府了您怎么办?” “不必管我,你快去。”陈淮疆的脸色罕见地有些阴沉。 柏康也察觉到了,连忙带着锦盒骑马出去了。他脚力快,追到成衣店时裴宥山也才到不久。裴宥山见到气喘吁吁的柏康很惊讶:“康大哥怎么来了?” 柏康平复了下气息,目光落在面前的裴宥山身上时,很是意外。他知道小山模样好,没想到穿红色更好看。 “康大哥,你是不是来参加店里的活动?”裴宥山久久没等到柏康说话,以为他是来凑开业的热闹的,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哥,奖券都用完了,回去让人再印制一些……世子爷没来吗?” 提到陈淮疆,柏康才堪堪回神,干咳一声:“我不是……” 他连忙拿出锦盒递给裴宥山。裴宥山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展开:“好漂亮的袄子,给我的吗?”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美的袄子,米白色祥云暗纹的底子,绣的还是他最爱的荷花。仔细看还是用银线绣的。裴宥山爱不释手地摸摸,惋惜自己穿不出去,但还是软着声音对柏康道:“谢谢你。” “别谢我。”柏康又重重地咳嗽一声。他可不敢把这谢揽下来,“是世子爷让我送来的。” 提到陈淮疆,裴宥山又不解了。他还以为袄子是柏康送给他的礼物,没成想是陈淮疆送来的……难道是陈淮疆设计出的新花样?让他放在店里售卖? “我懂了。”裴宥山合上锦盒,“麻烦你跑一趟了,康大哥。” 客流慢慢稳定后,裴宥山就减少去店里的次数,每天等店里店员把每日的账送过来。开业前他对店员进行紧急培训,一切账目单据以他教的怎么填写的为准。 裴宥山有意让徐奉帮他干活,把店里送来的原始凭证交给徐奉,让他填在他的简易版记账凭证上。 “第一张,今日售卖成衣,贷记,主营业务收入;借记,银号存款……第二张是,收到齐州的保证金,贷记,其他应付款,借记,银号存款……”徐奉在凭证写写,翻到下一张原始凭证时停下笔,“小山哥,这个也能报吗?” “什么东西?”裴宥山低头一看,是店里负责人填的费用报销单。店员都是府里派过去的人,陈淮疆说过开业后店里缺什么写了报销单送来,他再报销,“购置衣架三个,陶瓷茶杯二十个……怎么莫名其妙买了二十个杯子,记办公费用吧。这是什么,猪肉一斤?这个怎么拿来报销了?” “要写吗……”徐奉怯怯地翻过一页,红着脸说,“还有这些……” “怎么还有报销月事带的,还有兔粮,谁背着我偷偷喂陈志钢?”裴宥山无语,是报销店里的东西,不是报销店员的东西。虽说他要是老板,他就给报了。但陈淮疆才是老板,他做不了主,“你写上吧,就写……就写管费用,至于报不报,给世子看过再说。”虽然他猜陈淮疆肯定会给报销的。 如他所想,陈淮疆收到报销单后就都给批了,还让他多在店里放点兔粮,别饿着陈志钢。 店里生意好的离谱,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陈志钢同款的人,甚至卖断了货,店里不得不挂上售罄的牌子,写明玉兔同款冬衣进入预售期,现在交纳定金,年前来拿货。 大宁国没有预售制度,但还是有很多没有买到玉兔同款的人付了款。裴宥山想了想,在销往齐州和南部的货打了标签——容城最时兴的款式。 就像容城人会追捧江南的衣饰一样,南部人对容城的服饰也甚是感兴趣。容城最时兴的款式这一招牌一出,肯定又很多好奇的人会来一睹究竟。 很快到了年末,穆王府带着岁贡要前往京城。不知怎么的,天气回暖,穆王妃的身体却更差了,穆王本想留她在府中休息,穆王妃以岁贡事重不能失礼为由,坚持要去京城。 临行之时,穆王让人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供穆王妃方便休息。另一辆马车是随行的下人和带去京城的银两,由柏康驾车。最后一辆车,则是穆王和陈淮疆的车。 陈淮疆坐在马车角落,真的要僵了。从前他们三口同乘一辆马车,有母妃在父王就不会只盯着他了。 不像现在,穆王坐在他对面,眯着眼,严肃地看着陈淮疆招手:“过来,坐那么远干什么?” “儿子不敢打扰父王休息。”陈淮疆低着头,拱手回到。 穆王轻叱一声:“坐过来。” 陈淮疆老实挪动过去。穆王问:“听说你最近在忙你母亲铺子里的事?” 陈淮疆:“是。” “本末倒置!”穆王冷哼一声。 裴宥山在一旁听的头皮发麻,怕穆王把铺子收回去,更怕穆王骂他是他不务正业,带坏陈淮疆,再把他淹死一次。好好好,死就死,死了他再回去当客户经。 第23章 裴宥山脑袋里头脑风暴,穆王却说:“听说你们干的不错?” “没有。”陈淮疆连忙说。穆王却好像又生气了:“好就是好,不要跟我装模作样。不管你怎样折腾,别耽误正事!” 陈淮疆只好又答是。 过了齐州,路好走了些。从容城到齐州赶了整整五日时间,穆王挂心穆王妃,隔断时间便让车停下修整一会,耽误的时间就更多了。 裴宥山晚上宿在另一辆马车里,齐州气温和容城一样冷,抱着手炉躺在马车里根本睡不着。他披着衣服举着灯出去,想再写点东西。以前他晚上通宵,白天还睡不着,索性直接去图书馆上自习。 他放下灯,翻开草纸,后面突然传来疑惑的一声:“小山?” 裴宥山抬头:“康大哥?” “外头怪冷的,你快回去吧。”柏康白天驾车,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走了,” 裴宥山摇摇头,一张脸冻得红扑扑的:“我睡不着。” 柏康也不再劝,席地坐在他身边:“小山,你最近怪怪的,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裴宥山懵懵地摇头,不知道柏康怎么这么说。柏康沉思片刻:“觉得你似乎有心事。小山,我家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你若是有烦恼,可以和我说。我在家时,也总听弟弟妹妹们的烦恼。” 柏康家的情况裴宥山也有所耳闻。作为世子近卫,柏康的父亲也是有官职的。他家孩子多,柏康的父亲对长子寄予厚望,把他送到王府,也是希望他能得世子青眼,方便以后提携弟弟妹妹们。 “放心吧,康大哥,我没事。”裴宥山对他笑笑,“我知道你关心我。我若是不开心,一定来找你诉说。多谢你了。” 第13章 (13)到京城了 马车又行了三天,终于在日落前,城门落锁之际赶到了京城。连着多日夜以继日的赶路,穆王妃和陈淮疆的脸色都有点难看。穆王妃还好,撑到驿馆才匆忙歇下,陈淮疆的状况就惨了些。 穆王下车时精神还是很好,看上去像是半个月不睡也能工作的那种人:“挺直你的腰,不要做出这幅样子!” 陈淮疆用帕子擦擦额角,站直了身子,低下头对穆王道:“是儿子让父王担心了。” “你们带他回去吧。”穆王对裴宥山和柏康说完,就急着去照看穆王妃了。 他一走,陈淮疆才放下手,倒在接住他的裴宥山身上。 柏康坚毅的唇角抿成一条线:“我去请大夫。王爷对世子爷太严厉了。” “不要这样说。”陈淮疆对穆王向来没有怨言,回到驿馆的房间,陈淮疆躺下来,才发现裴宥山微微嘟着唇,小脸比平日还冷。 陈淮疆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也觉得父王对我太过严厉了吗?” 裴宥山握着陈淮疆冰凉的手,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穆王是陈淮疆的父王,按说他没有立场置喙穆王的教育方针的。但陈淮疆病着呢,病得比王妃重多了。 他高考前,父亲母亲也天天提醒他,好像他会忘记要高考似的。他身体挺健康的,父亲母亲都没有像穆王要求陈淮疆一样要求他。 “父王只是有些严格。”陈淮疆说完,看着裴宥山不赞同的眼神,话锋又一转,“我知道,还有伢伢关心我。” 裴宥山只能叹一口气:“你哪里难受?我娘让我带了平日针灸用的毫针出来,我帮你扎一下穴位?” 说着话的功夫柏康也回来了,他请了驿馆的大夫来,为陈淮疆诊过脉后,大夫说陈淮疆只是舟车劳顿累着了,躺一会就能好。 裴宥山对此不怎么相信:“真的吗?世子爷站都站不稳了。” 大夫看了一眼裴宥山腰侧悬挂的放毫针的锦囊,扬起下巴:“这位大人也通晓医,应当知道草民说的句句属实。” 裴宥山不说话了。陈淮疆向柏康投去一眼,柏康立马递上银子,好言好语地把大夫送出去了。 等两个人出门,陈淮疆才拍拍自己的枕头,反过来哄裴宥山一般:“伢伢,陪我躺一会吧。” 裴宥山脱了袄子,躺在陈淮疆的床下。只听陈淮疆又说:“伢伢,躺到床上来。” 这要是在王府,裴宥山说不定会听话照做。躺在床下的小榻上也挺累的,他个子高挑,得蜷着身子才能整个人缩在小榻上。但这是驿馆,鱼龙混杂的,被人看见要说陈淮疆没规矩了。裴宥山摇摇头,态度非常强硬,但陈淮疆还握着裴宥山的手,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 ……算了,说就说吧。 裴宥山立马败下阵来,爬到床边替陈淮疆按摩手腕处的穴位。 陈淮疆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像是已经睡着了。裴宥山记得,陈淮疆九岁时第一次随穆王去关外时受了伤,小腿上撕开一条足有三寸长的伤口,上药时整条小腿都血肉模糊了,他都没哭,也是说:“伢伢陪我躺一会吧。” “要是离开王府了,世子怎么办啊……” 裴宥山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自觉说了出来。他刚合上唇,陈淮疆就张开双眼:“伢伢刚才说什么?” “自言自语而已。”裴宥山说。陈淮疆一向挺好说话的,雁雪阁偶尔有下人说错了话,办错了事,陈淮疆都不曾责罚过,现在却罕见地较真起来:“伢伢有心事。能和我说说吗?” 裴宥山是有打算和陈淮疆说自己想出府的事,但不是现在。现下陈淮疆还病着,还需要他呢,而且他也还舍不得陈淮疆这个最好的朋友:“不是重要的事,世子爷不必费心。” 第24章 陈淮疆深深看他一眼,搂着裴宥山闭上眼睛小憩了。 深夜的时候,岱王府的马车也到了驿馆。他们从容城与齐州的交界处出发,没想到到的却比穆王一行人还要晚。裴宥山奇怪:“礼亲王府怎么迟迟没到?” “礼王叔和月升有些事要办,今年便不来京城了。”陈淮疆说。他气色好了很多,小睡了一会,脸也没那么白了。 裴宥山看着窗外小摊上微弱的光芒,意有所指地说:“世子爷没用晚饭,应该饿了吧?不如让康大哥带点饭食上来。” “我不饿。”陈淮疆摇头。都快亥时了,他没有这个点进食的习惯,小时候穆王总跟他说饱暖思淫欲,人吃得多就会懈怠,他在这一方面更是警惕:“已经很晚了,让柏康休息吧。” 他刚说完,裴宥山的胃就咕咕叫了一声。 裴宥山脸颊微红,捂住自己的肚子。陈淮疆恍然大悟,嘴角的笑都止不住,颇为体贴地说:“是有点饿了,伢伢去看看柏康睡没睡,若是没睡,就让他捎些点心上来吧。” 裴宥山都没顾得上回答就跑出去了。到了柏康住的侍卫房前敲敲门,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柏康果然还没休息,他是世子的侍卫,晚上负责在雁雪阁巡逻,基本都睡得很晚。 看到裴宥山,柏康惊讶道:“小山?有事找我?” “是世子有事。”裴宥山把自己肚子饿推到陈淮疆头上,“世子爷饿了,拜托康大哥去买点吃的。” 说完,他又小小的补充一句:“世子想吃牛舌饼了。” 柏康接过钱袋就下楼了。裴宥山拍拍发烫的脸,上楼的路上遇见正准备下楼的陈正钧。陈正钧还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黑得跟蝙蝠成精一样。如果在大宁国评选一个最像吸血鬼的人出来,陈正钧当属第一。 “见过世子殿下。”裴宥山给他行礼,见陈正钧不动,还对他笑了一下。在京城见到陈正钧,反倒还挺高兴的。驿馆住了各地来的藩王,裴宥山虽然多少见过,却一个都不熟。现在见了陈正钧,像见到娘家人似的高兴。 陈正钧不自在地偏过头:“笑什么?” 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裴宥山笑得还挺友善的,也挺好看的,就找补一句:“你在这干什么,你家世子呢?” “世子在楼上休息,我托康大哥给世子爷带些饭食。”裴宥山说。陈正钧听了道:“你领路,我去看看淮疆。” 裴宥山带着陈正钧上楼去他们的房间。陈淮疆已经没在躺着了,坐在床边捧着一本诗集在看。陈正钧见陈淮疆脸色如常,微微放下心来。 “正钧兄怎么来了?”陈淮疆很意外,陈正钧和裴宥山居然一起上来了。以他的经验,陈正钧没对裴宥山发难,还挺稀奇的,“伢伢刚托人去带了饭,正钧兄刚到,还没吃饭吧,不如留下一起用一点。” 陈正钧点点头,三个人一起在坐在桌子旁。陈正钧看看还在读诗的陈淮疆,又看看难得对他笑了的裴宥山,也许是气氛正好,他说出了出驿馆的目的:“孙稂,把东西拿过来。” 跟在陈正钧身后,同样穿得漆黑的侍卫拿出一个大包袱打开一角,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大堆炮竹。裴宥山和陈正钧都吃了一惊。 谁能想到一脸严肃的陈正钧和他那同样跟个老头一样的侍卫居然要去放炮竹呢? “世子殿下居然还玩炮竹。”裴宥山笑了。 陈正钧有点懊恼自己炮竹拿出来了,这两年京城禁止燃放烟花炮竹,等回了容城年又过完了,他才让孙稂偷偷带上的,没想到被裴宥山嘲笑了:“去不去?” “我听我们世子的。”裴宥山收起笑,转头看着陈淮疆。话是这么说,眼里却写着两个大字:想玩。 又拿他当借口,真可爱。 陈淮疆把诗集收起来:“去吧。只是这里是禁放区,我们要去哪里?” “刚刚属下去看过,后面马棚没人。”孙稂说。 “不可。惊了马把人招来就不好了。”陈淮疆说。 陈正钧说:“去河边吧。那里靠近城门,人也少。” 陈正钧让孙稂把炮竹背上,一行人偷偷遛到护城河边。这里人是少,就是太安静了。而且陈正钧拿来的也不是鞭炮,而是烟花棒。 他还以为一向古板的陈正钧终于转了性,要干点不守规矩的事了。 裴宥山没放成二踢脚,倦懒地举着一支烟花道:“不如去街口放,巡夜的看到了就把他也给点了。” “不许胡闹。”陈淮疆捏捏他的脸。 四个人围在一起举着烟花棒多多少少有点蠢了。容城是允许放烟花的,只是陈淮疆不玩,往年就算是除夕守岁时,陈淮疆都用那点不睡觉的时间学习,刻苦得很。裴宥山跟在他身边,也不玩炮竹。 现在看来,陈淮疆也是喜欢烟花的。还有陈正钧,不知是不是烟花的光芒太闪耀了,陈正钧一向钢一般的侧脸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世子爷,世子殿下。”裴宥山觉得气氛挺好的,就喊了一句。陈淮疆和陈正钧都转头看他,裴宥山又补了一句:“新年快乐。” “还没到新年。”陈正钧非常严谨地纠正了他的错误。裴宥山没说话,陈淮疆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用自己手中的烟花靠近裴宥山的:“新年快乐。” 第14章 (14)见表姐 第25章 回到驿馆时,柏康都在门口站了好久了。他们走的时候把房间落了锁,陈正钧那一包烟花棒数量又多,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也把被拜托去买点心的柏康忘了。 裴宥山抱歉地接过柏康手里的纸袋:“不好意思康大哥,让你等这么久。” “小事儿,不用道歉。”柏康摸摸鼻子,不知道裴宥山怎么还给他道歉。世子爷想吃,他等着就是了。裴宥山捧着热乎乎的牛舌饼,献宝一般送到陈淮疆面前:“世子先吃。” 陈正钧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就知道这是裴宥山想吃的,拿陈淮疆当借口。裴宥山感觉到陈正钧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就对他笑了一下:“世子殿下也吃。” 陈正钧的视线从裴宥山脸上挪开:“孙稂,走,我们出去吃。” 居然连经他手的牛舌饼都不愿吃吗?看来陈正钧真的很烦他。裴宥山的手收回来,无意识靠得离陈淮疆更近了。 看来世子爷说得也不完全对。世子爷说他应该多笑笑,但陈正钧见他笑了,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陈正钧带着孙稂离开驿馆,附近有一家专供外地行商和游客的酒楼,做的都是京城特色美食。虽然没那么正宗,但比容城售卖的京城美食地道多了。 他的侍卫孙稂就是京城人,最喜欢喝胡辣汤配馍馍。 “孙稂,你说裴宥山为什么对我笑?”陈正钧很是困惑。孙稂也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道:“他对您很恭敬。” “不对。”陈正钧伸手打断他,“他以前见到我,从来不笑。” 孙稂心想陈正钧这是在说什么,裴宥山一个穆王世子的侍从,见到陈正钧不恭顺不笑,难不成喊打喊杀吗?但他没说这话,而是长久的沉默着。 陈正钧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裴宥山只对他笑了一下……不对,他下楼时,裴宥山看到他也笑了。为什么对他笑,好生奇怪。 路过驿馆外的点心摊子时,陈正钧突然站定了。老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放牛舌饼的篮子看,就热情地推销:“这位客官要尝尝吗?这是容城特色的牛舌饼,京城里可数咱们家的最地道,您要是去别家寻,那可都是改良过的。” 陈正钧是不爱吃这些的,但那牛舌饼看上去酥酥脆脆的,鬼使神差地,陈正钧一挥手:“孙稂,掏钱。” 孙稂默默掏出钱袋子,给了老板一块银子。老板把摊支在城边,就等着遇上几个冤大头,今天还真让他碰到了,笑的露出十颗牙。 陈正钧接过牛舌饼尝了一口,也不知道地不地道,就问孙稂:“和容城的点心比怎么样?” 孙稂也尝尝:“属下记得护国寺旁有一家更好吃。” 陈正钧把袋子交给孙稂,心里想等回了容城捎一袋去穆王府好了。 三日之后,各地诸侯的马车都到齐了。穆王妃的母家,南部藩王萧王爷也到了。萧王爷掌管整个南部,位高权重,又是穆王的老丈人,辈分大一辈,应让穆王去迎接。 陈淮疆和外祖关系不错,就算穆王不说他也要跟去的。歇了两天,陈淮疆的脸色不但没好,反而更白了。 不知道是不是京城气候温暖潮湿,陈淮疆一直腿疼,裴宥山替他揉过也不管用,最后只能归为水土不服。冬季气候本就不好,慢性病发作也不奇怪。 只是他这腿疼得比往年入京都厉害,下楼梯时小腿都疼得发抖。陈淮疆不自觉抿抿唇,放慢了脚步,不想让穆王看出他的异常。 穆王都走到驿馆外了,回头发现陈淮疆还没下楼呢,呵斥一声:“走快些。” 穆王没能发现陈淮疆的异样,裴宥山能看出来。他上前扶住陈淮疆,小声说:“又腿疼了吧。还不知道萧王爷何时能到呢,你不如先回去休息。” 陈淮疆笑着摇摇头。裴宥山剪水双瞳中写满了心疼:“还要在外面站好久呢。” “往年都出来迎接,今年也不能例外。”陈淮疆走得额头都渗出了汗珠,看得出是正忍着剧痛,“若我不在,会让人猜测我的身体,也会让人质疑穆王府和外祖家的关系。” 裴宥山不说话了。饶是他不懂这些,也知道陈淮疆到现在为止做的努力都是为了维护穆王府。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在旁边扶着陈淮疆,回去了再帮陈淮疆捏捏腿。 陈淮疆拍拍他的小臂:“伢伢,到了门口记得放开我。” 他怕旁人看到他需要人搀扶,进一步猜想他的病。他的病人尽皆知是一方面,旁人看到他是否康健,又是一方面。 裴宥山像个幽灵似的站在陈淮疆身后,幸而南部来的马车足够快,不出半个时辰,萧王爷的车就到了驿馆。 萧王爷身形文弱单薄,年过五十,体格比穆王小上一圈,完全看不出是武将出身,唯有那双精明而锐利的眼睛能让人窥视到他年轻是怎样一个枭雄人物。 萧王爷和穆王寒暄几句,看向静静候在一旁的陈淮疆。见他脸色苍白却依然站得挺拔,如苍劲松柏,眸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淮儿瘦了许多。” “托外祖的福,这一年吃好睡好,身体并无不妥。”陈淮疆弯腰行礼回话。萧王爷又捏捏他的肩膀小臂,确定陈淮疆没什么问题才让穆王带路去看女儿。临走之际,又向身后招手:“过来。” 陈淮疆不明所以,走上前去。萧王爷笑着说:“不是叫你。此番进京我带了你表姐阿锦过来,你们应该还没见过面。她头一次入京,你带她好好转一转。” 第26章 萧王爷和穆王走进驿馆,让出了门口的一块地方,坐在马车上,身着一身绯红长裙,戴着银色发冠的女孩才纵身一跃跳到地上。 她模样和陈淮疆有六分像,猫儿似的圆眼好奇地向四周张望。陈淮疆从前只在外祖寄来的书信中见过这位表姐的的名字,萧锦屏,萧王爷最疼爱的孙女。 陈淮疆的舅舅萧凤屏早年间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女儿。 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陈淮疆能知晓萧王爷为何会给孙女起这样一个名字。 萧王爷也一直未再上书请封世子,专心教导孙女,全然当继承人一般培养。时间久了,萧锦屏女武将之名传得人尽皆知,传闻倒不怎么提及她的武艺和才华,只说萧锦屏性格外放,比男儿还凶悍。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萧王爷居然带了孙女来。 穆王府就陈淮疆一个孩子,雁雪阁中更是只有小厮没有婢女,陈淮疆不擅长和女孩相处,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先开口和萧锦屏说话。 就算是比男儿还凶悍也不是男儿,哪怕是他的表姐,他也不好意思。 眼看萧锦屏提着裙摆向他走过来,陈淮疆心一沉,拱手正打算向萧锦屏打招呼。没想到萧锦屏经过他时,用力拍拍陈淮疆的肩,跟书塾的学子们互相跟兄弟打招呼一般,然后便直直冲到裴宥山面前,拉起他的手,眼睛都要发光了:“你就是裴宥山对不对?我在江城时常听说你,一直想见你一面!” 裴宥山被拉住,人都傻了。他比陈淮疆好一点,上辈子读书时接触的女同学多,后来学了会计更是院系男女比例一比八。但他只是和女同学一起上课,很少交流,更别说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拉手了。 “表姐!”陈淮疆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快步走过去把裴宥山的手从萧锦屏手中抢救出来。他看到萧锦屏摸裴宥山的手就心里冒酸水,面上还矜持地笑着:“男女授受不亲。” “没事,别人都管我叫母夜叉,哪敢指摘我的不是!”萧锦屏豪放地大笑一声,听得陈淮疆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 萧王爷说萧锦屏性格爽朗,没想到还有些泼辣。 怎么回事,他的外祖性格随和,据说舅舅也是个温和文静的人,不成想表姐竟是这种性格。百闻不如一见,真让他见着怪事了。 裴宥山红着脸往陈淮疆身后躲了躲。他也没想到南部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哪怕是现代的女孩,都很少见第一次见面就和男孩拉手的。他虽然不解,却很欣赏萧锦屏。 大宁国讲究女子要三从四德,更不能与男子太亲密,他很不认同。 女孩子也该无拘无束地生活,不必在乎世俗的束缚,他在现代的女同学就有很多才华横溢者。萧锦屏这种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特例也让他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萧锦屏见他脸红,又凑上去仔细地看:“你长得真好看。” 和清俊如玉的的陈淮疆不同,裴宥山的样貌是典型的容城人外貌,皮肤白的像雪,鼻梁高挺眉骨突出,嫣红小巧的唇薄而翘,上扬的凤眼冷艳却清澈,是个如容城的冰雪一样冷的美人。 萧锦屏还没见过长这样的男人呢,凑上去还想仔细看,陈淮疆先一步挡住了裴宥山:“表姐,这里不方便说话,先进驿馆吧。” 萧锦屏对陈淮疆这张和自己长得很像的脸就没什么兴趣了,哦了一声跟着陈淮疆进驿馆了。 裴宥山还红着脸不说话,萧锦屏就主动后退半步,站在裴宥山旁边:“你是陈淮疆的侍从?长得这么好看,不如跟我来我们府上做事吧。” 裴宥山缩缩脖子,还是不说话。陈淮疆心里微微有些恼了:“表姐慎言。” 萧锦屏也知道见好就收,腹诽裴宥山和陈淮疆两个男儿怎么比她还含蓄的同时,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刚刚路上碰到你们府上的马车,我就收下了。” 裴宥山接过信,信封上写着小山哥收,是徐奉的字迹。距离他们离开容城还不到半月,这信定是他们离开穆王府没几天就寄出来的。他拆开信细细读过内容,道:“小奉写了店里的情况,收益很好呢。” “店里?什么店?快给我讲讲。”萧锦屏很是自来熟地凑到裴宥山旁边,想看信上的内容。 陈淮疆顿时脑袋也疼起来了。刚才萧锦屏对伢伢那么感兴趣的模样,他就心里不爽快。现在看到徐奉的信,更是从头到脚浑身上下一起疼。 在府里缠着伢伢,到了京城居然还阴魂不散的,怎么回事。 第15章 (15)保险销售情况 裴宥山看过信就想好要怎么回复了。难为小奉对店里的生意这么上心,都快过年了,还每天替他去店里盯着。 见萧锦屏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裴宥山缓缓把信收好,慢吞吞说:“女公子为何对我感兴趣?” 府里其他人见他都躲,怎么萧锦屏凑这么近。难不成还是穆王府的人太腼腆胆小了,才会被他的冷脸吓到? 萧锦屏嘻嘻一笑:“你的保险在江城卖的特别好,连我都买了一份。你是不是那个赵氏商行的伙计?你们店里卖的衣裳真好看。” “表姐,他不是……”陈淮疆想纠正裴宥山不是赵氏商行的伙计,裴宥山却难得打断了他,激动地问,“保险已经在江城推广了吗?” 萧锦屏点头:“我还给我祖父买了寿险呢!你怎么想出来的点子,快讲给我听听。” 第27章 陈淮疆一个不察,裴宥山已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跟萧锦屏一起上楼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聊得这么投入,甚至忘记了陈淮疆这个世子爷。 陈淮疆站在楼下,死死盯着走在前面的两道背影,轻声说:“伢伢,我腿好疼,走不动了。” 裴宥山聊得再投入也对陈淮疆的话有所反应,发现自己居然把陈淮疆落在楼下了,赶紧下去搀扶他:“要不叫康大哥来背你?” 陈淮疆本意也不是让人来背,弱柳扶风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说:“可能是站得久了,你扶我就好了。” 裴宥山点点头,对萧锦屏说:“女公子,我先带我家世子爷回去。” 萧锦屏毫不在意地笑了,走过来用力地拍拍陈淮疆的背:“淮儿体格不行啊,不如我南部的男儿!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去找你们。” 陈淮疆被她那么大的手劲儿拍得都快吐了,听到她说还要来找,心中发苦,感觉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此刻裴宥山扶着他的,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上去的时候,陈淮疆不禁回头,得意地看了萧锦屏一眼。 萧锦屏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挑衅:“淮儿,你是不是眼睛也疼?” 陈淮疆:“……” “世子爷眼睛疼?”裴宥山紧张起来。陈淮疆还没说话,萧锦屏就大声说,“对,一直眨眼呢!你带他走快点!” 陈淮疆怀疑萧锦屏简直是来克他的。 回到房间,陈淮疆还想故技重施让裴宥山陪着他,最好把萧锦屏这个人给忘了。没想到萧锦屏也要挤进来,他惊得脸色大变:“这是男子的房间,你怎么可以进来!” 他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萧锦屏却毫不在意,淡定地说:“哦,我忘了。那小山,咱们一会见。” 裴宥山说了句好,关上了门。一转身,陈淮疆抱着枕头坐在榻上,脸黑的跟鞋底一样。裴宥山很奇怪:“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公子啊,一直躲着她。” 去年雁雪阁有个下人把陈淮疆祖母送给他的琉璃摆件打碎了,那摆件算半个御赐之物,又是陈淮疆祖母的遗物,意义非常。出了这么严重的错误,陈淮疆都没责骂那个下人,只意思意思罚了半个月的月俸,还安慰对方别自责。 “怎么会呢?”陈淮疆笑得咬牙切齿,“我只是不擅长与姐妹相处。表姐性格开朗,不像我独处惯了。我怕我说错话,惹恼了表姐。” “不会的,世界上没有比世子爷脾气更好的人了。”听到那句独处惯了,裴宥山忍不住怜爱地呼噜了一把陈淮疆的脑袋,哄小孩似的说,“女公子也不像小心眼的人,我们不让她来了,去外面找她好了。” 陈淮疆刚要咧嘴笑,听到裴宥山后半句话,又头疼了:“伢伢,表姐和谁都能聊得来……你能不能先陪陪我呢?” “哦哦,好。”裴宥山脸上一热。 得到裴宥山的承诺,陈淮疆才放心。他腿疼是有装的成分,但也是真的在疼,站久了早就累了。 裴宥山不敢让他多走动,到了晚饭的时间就去取了饭菜,想端到屋子里。萧锦屏没骗他,路上遇到几位南部来的世子和王爷,竟然真的听说过他的名字。 有和陈淮疆关系好,认得他的脸的,还拉住他热烈地问,什么时候开始返还他们红利。 早知道让康大哥帮忙把饭送上去了,他和这些世子王爷们都不熟,陈淮疆不在都不敢回答了。对面一个个身份高贵,裴宥山又不敢走,只能站在原地听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自己购买的保险,还说萧王爷真是慧眼识人,只怕现在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萧锦屏来时正巧见到这一幕,不满地嚷嚷两声:“干什么呢你们,别欺负人啊。” 南部的小公子们关系更熟,都知道萧锦屏的性子,给面子地让开了。 “阿锦,这小子是表弟身边的人吧?你们是不是挺熟的,给我们引荐一下呗?”东门王世子笑嘻嘻地过来拉萧锦屏的胳膊,自以为小声地说,“我还以为跟你一样喜欢研究做买卖的人必定是个老头子,没想到是个小美人。” 其他人的眼神顿时暧昧起来。还没等他继续说话,萧锦屏先骂他:“别乱叫啊,谁是你表弟。他是我弟身边的人,为什么要给你引荐一下?关你什么事?” 东门王世子被她怼了一句,脸顿时绿了。静王替他打圆场道:“阿锦,阿昊嘴快,你别放在心上。” “他嘴快我也嘴快,先管好自己家的事吧,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爹在外面给你养了个弟弟,哪天被赶出家门都没处去哭。”萧锦屏冲东门王世子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铁青的脸。 抓着裴宥山走远了,才停下来严肃地嘱咐他:“下次看见那小子,记得离他远点。他爹和穆王叔有矛盾,他一直看淮儿不顺眼呢。” 裴宥山点点头,萧锦屏又生起气:“他刚才还对你说什么了?陈晖昊那小子就喜欢调戏漂亮男人,现在肯定是看上你了。他再找你,你告诉我,我去打他。”陈晖昊是东门王世子的名字。 裴宥山也不是傻子,东门王世子那句话一出他就听明白了。他一介侍从,从前因他的样貌对他出言轻佻的人不在少数。有陈淮疆护着,他都当没听懂糊弄过去了。现在萧锦屏说的这么直白,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各位殿下对保险感兴趣,问我几句罢了。女公子别为我费心,和东门王世子有龃龉就不好了。”裴宥山说。 第28章 刚才见几位王爷世子对萧锦屏的恭恭敬敬的,好像怕她似的。但萧锦屏一不是世子,二没有继承权,难不成真是她夜叉一般的性格吓到别人了? “嗨,也不只是为了你。”萧锦屏果然心直口快,忿忿地握拳,“我不是不知道,他们心里都恨我恨得牙痒痒呢。越是这样,我越要凶悍给他们看。别以为我阿爹死了,我就能任人欺负了。我阿爹是好人,我可不是!” 裴宥山心中有颇多感慨,碍于身份,也不好意思说,只能对她行了个礼:“还没感谢女公子刚刚替我解围。女公子是难得的好人。” 萧锦屏盯着他,突然红了脸:“那什么,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山山啊?” 裴宥山并不在意称谓,更何况他挺喜欢萧锦屏的,朋友之间怎么称呼都行:“女公子喜欢就好。” “那山山,我先走了。等明天咱们再聊。”萧锦屏冲他挥挥手,转身去萧王爷的房间了。 耽搁了一会,回到房间时饭菜都凉了。陈淮疆倒是不介意,看着已经冰的冻牙的饭菜,拿起筷子就要夹菜。裴宥山拦住他:“世子爷,这个不能吃了。” “没事,不能浪费粮食。”陈淮疆说,“不过,伢伢,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裴宥山把刚刚遇到的事,包括萧锦屏替他解围的情况说了。陈淮疆有些不悦,陈晖昊那厮性格顽劣,与他话不投机,别是把对他的气撒在伢伢身上了。 “下次不要单独出去了,我的腿还没那么严重,我和你一起出去。”陈淮疆说,“表姐帮了你,明日我去向她道谢。” 晚饭吃了凉的饭菜,陈淮疆没什么不适,裴宥山却半夜突然肚子疼。天都黑了,他怕吵醒陈淮疆,就自己捂着肚子冒冷汗。 疼得不行时,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环住他,轻轻地替他揉着肚子。 “世子爷?我吵醒你了?”裴宥山问。 陈淮疆轻轻摇摇头,继续替他揉肚子。平时陈淮疆身上总带着寒气,此刻手心却是捂热了,才贴在他的肚子上。揉了一会,裴宥山的胃就没那么疼了。 他都快睡着了,陈淮疆突然问:“伢伢,南部的人对你发难,你还想继续卖保险吗?” “当然继续啊。”裴宥山嘟嘟囔囔地说。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难为他,不是只有东门王世子一个吗? 陈淮疆的手停顿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伢伢,你这么喜欢经商吗?” “还好吧。”裴宥山说。 他回答完这句后,陈淮疆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16章 (16)表姐过年大战亲戚 第二天天气回暖,陈淮疆的腿好了很多。裴宥山怀疑陈淮疆是老寒腿了,一到冷天下雨天就疼。 不应该啊,陈淮疆每次出门前他都检查过,都穿了厚实的棉裤。 连着多日的阴霾后,京城第一次出了太阳,日光暖洋洋的,但陈淮疆和裴宥山还是穿了绒斗篷和棉衣。和他们不同,萧锦屏穿着单衣单鞋,陈淮疆看了眼前发黑,就算在六月他都没穿得这么少。 “表姐,你不冷吗?”陈淮疆委婉地问,“据说南部气候四季如春,京城对你来说应该很冷。” “不冷啊。”萧锦屏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发达的小臂。陈淮疆和裴宥山低下头,不敢看她裸露的胳膊,萧锦屏却嫌弃地看了眼两人一样纤细的手腕:“啧啧,你们太瘦了。我十岁时,胳膊都有你的腿粗了。” 陈淮疆的身体难得好转,萧锦屏说要出去吃。正好她也从来没来过京城,陈淮疆对京城还算熟悉,能给她讲解一二。 到门口准备乘马车时,驿馆里突然呼啦啦涌出一大群人,一边走还一边寒暄。裴宥山定睛一看,是几位北方的王爷。 陈淮疆上去一一问好。几位王爷点点头,对他身后的萧锦屏更感兴趣。萧锦屏也是皇室子弟,他们也算她的长辈。更何况南部路远,这还是萧锦屏及笄后第一次见她。 “锦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其中一位王爷假笑着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萧锦屏咧咧嘴角,对他们行了个礼。那位王爷却没放过她:“锦儿已经二十岁了吧,订亲了没有?是哪家的少爷?你的妹妹们及笄时就已经订了婚事了。” 这语气,听上去和现代催婚的亲戚没什么区别。 “不急呢。”萧锦屏说。那位王爷却不依不饶,活像爱看热闹的老大爷:“怎么能不急呢?你都成老姑娘了,我看还是尽早定下人家吧。” 陈淮疆和裴宥山想去替萧锦屏打圆场,没想到萧锦屏叉着腰向前一步,道:“灵王叔,不瞒你说,其实我有磨镜之好。我记得你家女儿明年及笄吧?我好几年前就喜欢她了,把你女儿收拾收拾嫁给我吧!” 几位王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陈淮疆也脸红,觉得她说得太过。那位王爷却已经指责起她了:“荒谬!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说的也是为你好,怎么能不定亲呢?你父亲早逝,唯一的指望就在你身上,你怎能辜负他的期望!” “王叔也不是我萧家人,你这话就可笑了。”萧锦屏像是真的奇怪一般看了他一眼,“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是这么想的?莫不是你想当我爹?” 灵王身后的永王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被灵王瞪了一眼才笑着说:“锦儿,你太要强!要强可不是好事啊。” 第29章 他早看灵王这爱唠家长里短的性格不顺眼了,天天打听小辈的事,跟那些穿红戴绿的媒人性子似的。 萧锦屏对永王态度好上许多:“是灵王叔说我父亲的指望在我身上。难道我不成亲,我们萧王府就要倒了?” 永王又开始笑,灵王被怼的面上无光,只得放软态度:“你一个姑娘家,无法承袭世子之位,要强有什么用?” “王叔这话说的,我要强只是为了当世子吗?”萧锦屏说,“王叔要强,难不成是想继承大统——” “你!” “表姐慎言!” 陈淮疆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把萧锦屏往身后一拽:“灵王叔,永王叔,表姐心直口快,不是故意顶撞两位王叔的。” 萧锦屏在他身后跳脚还要说,永王摆摆手,让他快把萧锦屏带走。把人塞到马车上,陈淮疆厉声道:“表姐,你刚刚过分了。” “分明是他倚老卖老,说我是老姑娘。我风华正茂哪里老了!”方才没细看,萧锦屏竟然眼睛都气红了。 陈淮疆叹了口气:“灵王叔就是那样的性子,没有坏心。我也被他问过不少类似的问题,他只是许久不见你,关心你罢了。” “我知道。”萧锦屏抹了把眼泪,“谁让他提我爹?” 萧凤屏世子就像是萧王府众人心头的一根刺,不能提。这么多年,萧王爷从不提起他早亡的儿子,穆王妃说起这位兄弟,也是哭哭啼啼的。 萧锦屏作为失去父亲的,最大的受害者之一,定然也很难接受别人提她的父亲。 “快去吃饭吧。”裴宥山说。他不太会安慰人,“吃了东西,心情就好了。” 萧锦屏点点头。北境人也挺神奇的,有灵王叔那样的人,也有陈淮疆这种淡泊型的。平复了心情,又问裴宥山:“你不觉得我牙尖嘴利?” 陈淮疆作为她的弟弟,不嫌弃她是应该的。没想到裴宥山没因为她刚才过火的话疏远她或怕她,跟萧王府的下人不太一样。 “不觉得啊。”裴宥山懵懵地说,“我觉得女子就应该像女公子一样勇敢。” 勇敢,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萧锦屏,她竟有些感动。身边人评价她多用凶悍一词,虽然祖父大肆赞扬她的性格,但萧锦屏还是希望有其他人赞美她的。 对,她不是凶悍,她是勇敢。 萧锦屏语出惊人:“南部男人都怕我,你不怕我。不如你来南部做我夫婿吧。” 听到这话,陈淮疆的脸青的像灵王听到萧锦屏的挑衅时一样,刚对可怜的表姐升起的那点同情都消失了。 但他也想听听裴宥山的回答——裴宥山和萧锦屏关系还挺好的,不会真的对她有意吧?想到这个可能,陈淮疆心里更难受了。 “不了吧。”裴宥山红着脸说,“我不喜欢比我年龄大的。” 萧锦屏听到答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可爱了——” 她也不是真的要和裴宥山结婚,平日在府中对身边的下人调笑一两句,基本上没人当真。偶尔有误会的,不是诚惶诚恐地磕头说不敢攀附女公子,就是贪慕权势,真的来勾引她。 这么认真回答问题的,裴宥山还是头一个。 “你多大了?”萧锦屏问。 裴宥山说:“腊月二十一就满十八了。” “原来你比淮儿大啊。”萧锦屏了然。陈淮疆是二月二的生日,也算比裴宥山小一岁。 陈淮疆正在那走神呢,听到裴宥山说不喜欢比他年龄大的,他顿时放心了。再听萧锦屏提到他,陈淮疆心思活泛起来。不喜欢比他年龄大的,不就是喜欢比他年龄小的吗?自己比他小一岁,满足裴宥山的条件了。 这么看来,他可比萧锦屏有优势多了。 陈淮疆心里暗暗得意。萧锦屏算算日子,一怔:“这么说来不就是后天?这也太快了,得给你庆祝生日才行!” “那是当然。”陈淮疆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伢伢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吃饭的时候萧锦屏一直心不在焉的,被胡辣汤烫到都没感觉。回到驿馆才听说灵王被萧锦屏气得都要高血压了——虽然大宁国还没有高血压的概念。 回房间前,她站在台阶上道:“山山,你等我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保准你喜欢!” 说完她就对裴宥山挥挥手走了。 裴宥山耳朵又红了,清冷的眸子转了转。 陈淮疆听到她口中的称呼,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山山?萧锦屏居然叫他山山!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这么熟了吗? 而且裴宥山性格慢热,在王府也就和他、柏康、徐奉说话……徐奉那厮就算了,萧锦屏如今才和伢伢见了几面,就已经得到伢伢另眼相看了。 再过几日,怕不是要连他这个世子都忘了。 “呀。” 裴宥山听到陈淮疆轻轻一声惊呼,忙转过头。陈淮疆捂着胸口,面色青白虚弱。他扶着陈淮疆的肩膀关切地问:“世子爷怎么了?” “忽然有些喘不上气。”陈淮疆的笑容有几分萧瑟。 裴宥山下意识想替他揉一揉,手都伸出去了,又觉得揉心口这动作太怪了。见陈淮疆难受得不行,他比陈淮疆还急:“好好的怎么喘不上气了?” 陈淮疆从前没有过这毛病,若说是水土不服,也没听说过谁家是喘不上气的症状。而且他们到京城快一个月了,陈淮疆的腿都已经不疼了。 第30章 “你让我靠一会就好了。”陈淮疆柔弱地说。 裴宥山对他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只是陈淮疆这次的症状来的奇怪,喘不上气却还要紧紧抱着他。他带着陈淮疆回房间,琢磨出不对味来:“你抱得这么紧不会更难受吗?” “抱着你会好些。” 陈淮疆说完,懊恼自己说的有点直白了。但他半夜总能听见徐奉睡在伢伢屋里,还说什么自己魇着了,要伢伢陪着。 分明只有他才能由伢伢陪着。 按说他堂堂穆王世子,不应该和一介小厮比较的。可他忍不住。 裴宥山跟木头没什么区别,完全没觉察陈淮疆话里的深意,反而还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你再抱紧点。” 他表情还是淡淡的,却说出这么引人遐想的话。陈淮疆……陈淮疆只能再抱紧点了。 “伢伢。”陈淮疆突然问,“你喜欢表姐吗?” “我可不敢!”裴宥山罕见地大声反驳。陈淮疆也被萧锦屏传染了?怎么拿他开玩笑,他哪敢把萧锦屏的话当真。 “那伢伢想娶妻吗?”陈淮疆问。 娶妻?裴宥山连谈恋爱都没想过。他完全没考虑过恋爱、结婚的选项,和女同学相处的时间比去图书馆自习的时间还少。 更何况陈淮疆不成亲,他作为侍从,怎么成亲? “没想过。”裴宥山的声音闷闷的。 第17章 (17)伢伢过生日 裴宥山的生日在腊月,按例说腊月出生的孩子身体不好,裴宥山却从小到大都很健康。穆王妃说,裴宥山肯定是个小福星,有他在,陈淮疆说不定也能像他一样健康。 腊月二十一那天早上,裴宥山刚醒,睁开眼睛,陈淮疆站在他身边,双手托着一个匣子:“伢伢,生辰快乐。” “多谢世子爷。”裴宥山笑弯了眼睛,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金镶玉的坠子,玉是碧绿色的,晶莹剔透,色泽有点像穆王妃常戴的那只翡翠镯子。 “富贵竹。竹生富贵,财运亨通。”陈淮疆笑着说,“祝你的生意在新一年越来越好。” “怎么能是我的生意呢,是我们的生意。”裴宥山把吊坠戴上,金灿灿的,衬的他颈子更显白了。即使是过生日,他也一如往日地穿了身蓝色的衣裳。陈淮疆问:“伢伢怎么不穿我送你那件?” “哪件啊?”裴宥山没有印象陈淮疆送过他衣服。 陈淮疆提醒他:“那个荷花图案的盒子。” 一提荷花裴宥山就想起来了,是柏康转交给他的那件米黄色袄子。裴宥山惊呆了:“那是送给我的吗?我……我以为你是让我放在店里卖。” “……”陈淮疆被裴宥山比木头还粗的神经震撼了,裴宥山见他笑得有点僵,连忙补救:“那件衣服我没放在店里,让小奉收起来了。等回去我就穿。” “好。”陈淮疆说完,又预判到裴宥山的想法,说,“不许拿去打样,那件衣服是我给你一个人穿的。” 裴宥山点点头。 萧锦屏说要给裴宥山在酒楼定一大桌好菜庆贺庆贺,他们南部的孩子过生日,家里的老老少少都会来给孩子庆生,还会做上一桌好菜宴请宾客。裴宥山听了道:“这样是不是有点浪费?不如吃长寿面吧,京城的面条做的比容城呢。” “是啊表姐。”陈淮疆附和,“伢伢不喜奢靡浪费,五皇子曾推荐给我一家面馆,说是很好吃,价格也亲民。伢伢,我记得你想吃烩面?我请你们吃吧。” 去年进京时裴宥山听说京城的烩面好吃,一直眼巴巴地盼着宫宴结束去吃,意外的是他去年病倒了,提前回容城,面也没吃成。 “姐姐有钱。”萧锦屏掏出好几张银票,“不要谦让了,我请你们吃,今天寿星最大,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财迷裴宥山看到那一沓银票,眼睛都变亮了:“好啊。” 陈淮疆想说他没有谦让,这风头怎么莫名其妙地让萧锦屏出了呢?但两人都已经上马车了,招呼他快点过去,陈淮疆只好提起衣摆,也登上马车。 面馆离驿馆不远,老板是个中年女子,人胖胖的很是随和。听说今天是裴宥山的生辰,热情地要送他们三个馍馍吃。 萧锦屏听到关键词,献宝似的从包里拿出她准备好的礼物——算盘和一套书。 她前几日都不带着包出门,今天却背了这么大一个包,没想到是放礼物的。裴宥山见她掏出来好几本书哭笑不得,这和孩子过生日送五三的家长有什么区别。看到书的封面时,他却很惊喜:“这是?” “是关于南部商贸的书。”萧锦屏说,“我母亲是皇商出身,在我小时候就教我打生意了。南部女子出来经商的多,你这种喜欢经商的男子倒是第一次见。” 南部人没那么厌恶商人,但大多数男子还是把目光放在习文断字,登科及第上。以经商为职业的,大多是女子。 裴宥山也不是喜欢经商,他是喜欢做账。萧锦屏误会了,他也没拆穿,笑了笑:“女公子的礼物我很喜欢,作为感谢……” “你要和我去南部吗?”萧锦屏高兴地问,被陈淮疆瞄了一眼都没感觉。裴宥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本书:“这是我总结的记账法,我把这个送给你吧。” 萧锦屏如获至宝地接过去。她其实对保险更感兴趣,但能从裴宥山这拿到回礼,也不算全无收获。陈淮疆可怜巴巴地扒在裴宥山肩上:“伢伢怎么只给表姐回礼?”是他送的吊坠不够贵不够闪吗,竟然被萧锦屏几本书比下去了。 第31章 “这本书你看过啊。”裴宥山说。他写的东西都是第一个让陈淮疆看得。 陈淮疆也不好意思说他羡慕萧锦屏有回礼。萧锦屏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心思却比他们两个都细腻,道:“淮儿不是也快过生辰了吗?你想要什么?我和山山送你。” “表姐不必破费。”陈淮疆说。萧锦屏觉得他有点拧巴,就问:“山山,淮儿送你什么了?” 裴宥山把吊坠举起来给她看。 饶是财大气粗的萧锦屏也被那块碧玉晃瞎了眼,不是没见过用好东西赏人的,只是陈淮疆赏的这也太好了:“山山,你说我和淮儿送的礼物,你更喜欢哪个?” 裴宥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觉得他和陈淮疆关系更好,陈淮疆应该不在意这个,就说:“女公子送的礼物更实用些。” 于是萧锦屏笑了起来:“我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哦。” 陈淮疆没想到裴宥山竟然说更喜欢萧锦屏的礼物,往年他送礼物,都是挑库里最贵、最好的送,未曾想裴宥山更考虑实用二字。 他心里较劲的功夫,老板娘也把三碗烩面端上来了。裴宥山第一次吃这样的长寿面,也挺新奇的。萧锦屏说:“不和你说话了,你快吃吧,千万不要咬断。” 裴宥山只顾着埋头吃面,萧锦屏又认真地对盯着他发呆的陈淮疆说:“淮儿,你也是,整根吃完,会长寿。” 陈淮疆发自内心地笑笑:“多谢表姐。” 一顿饭吃的很是和谐。京城烩面果然名不虚传,连身体不太舒服的陈淮疆都多吃了些,萧锦屏更是一口气吃了三碗。回去的路上,裴宥山说:“世子爷,我还想去买份山楂锅盔。” “你不撑吗?”陈淮疆低头看看裴宥山圆鼓鼓的肚子。 “山楂开胃呀。”裴宥山眨巴着眼睛说,“女公子还没吃过山楂锅盔吧?驿馆楼下就有一家,还挺好吃的。” “吃吃吃——”虽然萧锦屏是他们三人里吃的最多的,但听到有好吃的,还是想再来一份。陈淮疆叹了口气,想着若是他们俩吃撑了肚子,就请大夫好了。 到了驿馆门口,陈淮疆让马夫把车停到驿馆院内,裴宥山和萧锦屏则先一步下车去买山楂锅盔了。 小摊前还站着个熟悉的人,裴宥山第一眼还没认出来——还挺新鲜的,今天陈正钧居然穿了件粉衣,连那张端庄严肃的脸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陈正钧似乎正在摊子前发呆,听到裴宥山的声音,又露出如往日一般的表情:“裴宥山?萧锦屏?” “世子殿下看什么呢?”裴宥山问完,又让老板称了一斤山楂锅盔。听他说完,陈正钧突然道:“我也要一份。” “殿下还爱吃这个?”裴宥山问。感觉到了京城,陈正钧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陈正钧接过那份锅盔,嗯了一声,却是把纸袋递给了裴宥山。 裴宥山没接,不解地看他。陈正钧又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淡淡地撂下了一句:“生辰快乐。”说完就走了。 裴宥山看着陈正钧的背影有点懵。陈正钧居然……记得他的生辰?还有这袋点心是什么意思,算是陈正钧送他的礼物吗? 陈正钧又不吃点心为什么在这站着…… 裴宥山呆呆地站在原地,萧锦屏摸着下巴,回想陈正钧刚才的举动,琢磨出点味来。她笑着推搡裴宥山:“山山,你先回去吧。我找淮儿说点事。” 第18章 (18)想开了 不知道萧锦屏和陈淮疆说了什么,直到傍晚陈淮疆才回房间。傍晚天凉,陈淮疆的头发都冻得硬邦邦的。 裴宥山摸摸陈淮疆发红的手:“身上好冷。我去叫人送盆热水洗洗脸吧。” 他正要出门叫人,陈淮疆从身后抓住他。裴宥山不解地看他,陈淮疆脑海中却想起方才萧锦屏的话: “你们不是一路人,不要走的太近了。” “我不懂表姐的意思。”陈淮疆道。 萧锦屏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淮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萧锦屏看出了什么? 陈淮疆不知她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有了什么别样的发现。眼瞧裴宥山还懵懵地看他,陈淮疆松开手,做出疲惫的姿态:“伢伢,我累了,想先睡一会。” 陈淮疆不对劲。 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为什么不高兴,但他不愿说,裴宥山也不强迫,轻轻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 陈淮疆没回答他。 裴宥山出去时,正遇上陈正钧和萧锦屏。这两人不知为何走在一起,陈正钧还如往常一般抿着唇,一脸严肃。萧锦屏脸上却罕见地没有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正钧。 “世子殿下,女公子。”裴宥山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刚回来吗?” 萧锦屏没回答他,反而是陈正钧说:“我们聊了聊。” 这两个人一个寡言,一个热情,不像是能聊到一起的样子。裴宥山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萧锦屏又踮脚勾着陈正钧的肩膀,把人给带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正钧那模样畏手畏脚的,好像有把柄握在萧锦屏手里似的。 陈淮疆心情不好,裴宥山也不好多问,就去找柏康当饭搭子了。令他想不到的是,陈淮疆低迷的情绪一连持续了多日,若是旁人说不定瞧不出他的异常,但裴宥山能看出来。陈淮疆一直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闷闷不乐的表情? 第32章 裴宥山把这事和柏康说了,柏康道:“世子爷是不是在担心宫宴上的比试?据说今年太子也会参加。太子武艺精擅,与世子爷旗鼓相当。” 裴宥山直觉不对,但也找不到其他更合的原因。毕竟陈淮疆和穆王有多重视每年宫宴上的比试他们都看在眼里。那位太子殿下也是荆山之玉般的人物,裴宥山在陈淮疆身边久了也懂点门道。 若是太子也在,那他就不能赢了。但怎么赢的漂亮,赢得让人看到他,不被人轻看了穆王府,又能不让穆王府被陛下猜忌,其中的门道多着呢。 裴宥山想起他生辰那天,陈淮疆想要他的回礼。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到宫宴的日子了,他抓紧时间说不定能赶制一份回礼出来。 他要做个箭囊。陈淮疆平日用弓弩的时候多,随身携带的箭囊都毛边了。 只是裴宥山不太会做手工活,他不会,柏康就更不会了。回驿馆的时候,裴宥山又碰到陈正钧。对方还是穿着粉衣,看上去像朵春花似的。 驿馆也太小了,怎么总能遇到陈正钧。 “怎么又是你?”陈正钧也问。 裴宥山没像平时一样当没听见,而是笑着凑上去。陈正钧现在看见裴宥山的笑脸心里就突突,他想起萧锦屏对他说的那一番荒谬的话,脸色更难看:“别凑上来!” 裴宥山规矩地后退一步,恳求道:“世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陈正钧:“说。” “您能不能教我做箭囊啊?”裴宥山说。他记得陈正钧针线活挺好的,小时候还给岱王府的女公子们绣过手绢。 陈正钧:“不行。” “殿下,求求您了。”裴宥山可怜巴巴地凑近一步,狭长的双眸盈着波光,“不瞒您说,我们世子爷最近心情不好。我想为他做个箭囊,让他开心一些。” 提到陈淮疆,陈正钧的脚步停下来,脸还是臭着:“淮疆怎么了?” 裴宥山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陈正钧深吸一口气,故意做出威胁人似的表情:“我可以教你,但我有个要求。” 裴宥山用力点头,没等到陈正钧的下文。陈正钧说:“要求还没想好。你先来学吧。” 想来陈正钧也提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裴宥山就同意了。陈正钧的手艺比穆王府的绣娘还好,虽然把岱王世子和绣娘比不合适,但他的手的确巧,又有耐心,第二天的时候,裴宥山已经能自己做出一个丑丑的箭囊了。 “世子殿下,这个可以送吗?”裴宥山双手举着针脚又乱又杂的箭囊问。 陈正钧冷漠地说:“不能。” 没事,还有一天。裴宥山正想把手里这个扔了,陈正钧突然抢过去:“不能浪费。” “可是这个太丑了……”裴宥山说到一半,忽地张大了嘴。 他看到陈正钧把那个丑箭囊,戴在自己身上了! 陈正钧非常自然地站起来,在铜镜前照了照,又把箭囊摘下来递给藏在角落的孙稂:“太丑了,孙稂,你用吧。” 孙稂接过箭囊戴上,裴宥山也松了一口气。看到陈正钧戴箭囊,他心里怪怪的。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哪有这么丑?”裴宥山埋怨地看他一眼。 陈正钧眸光一转,喉结动了动。裴宥山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听陈正钧冷冷道:“你再练习练习吧,那种丑东西我是送不出手的。” 其实也没多丑,裴宥山特意选了和皮子颜色相近的布和线滚边,不仔细看还是能用的。但陈正钧自己手艺好要求高,才看不惯他做的。 眼看裴宥山又拆了一块绸缎,陈正钧叹息一声,抢过他手里的针。 裴宥山疑惑:“殿下?” “我来,你跟着我做。”陈正钧摊开手掌,让裴宥山把手放在他手心上。裴宥山听话地照做了,陈正钧握着他的手,让他跟着自己的动作,在皮子上绣。 裴宥山心头那点奇怪的感觉又升起来了:“这样就不算我做的了。” “我觉得算。”陈正钧刚说完,裴宥山就小声呼痛。他走神了,半握着的针在手心扎了一下。 “你专心些吧,明天就宫宴了。今天做不完淮疆可用不上。”陈正钧抿唇。 裴宥山哦了一声,低头专心地跟着陈正钧的动作给箭囊包边。陈正钧体型比裴宥山大一圈,握着他的手时,右臂能将裴宥山整个人揽在怀里。往常总是冷眼看人的人乖乖巧巧地听从他的指示,竟有几分可爱。 ……真是昏头了。 太阳落山之时,裴宥山终于把箭囊绣好了。陈正钧还在缎子上绣了个花样,是裴宥山让他绣的荷花。 “多谢殿下!”裴宥山抱着箭囊向陈正钧道谢,表情看着很是柔软,“我是不是该给你交学费?” 不对,他哪有陈正钧有钱啊,还要给堂堂世子交学费。裴宥山又问:“殿下有什么要求?” 陈正钧竟是道:“走吧。” “什么?”裴宥山问。陈正钧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让你回去。” 他好像生气了?大冬天的,怎么一个个的情绪都这么不好。裴宥山向他行过礼,带着自己的小包袱匆匆走了。 他以为陈正钧同意教他,是愿意和他做朋友了,没想到还是讨厌他。 陈正钧也很讨厌! 裴宥山回到陈淮疆房间时,陈淮疆已经坐起来了,正在看书。他中午离开时,陈淮疆还在午睡。 第33章 裴宥山将刚去取来的饭菜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吃晚饭吧?” 陈淮疆从书中抬起头,冲他笑笑:“伢伢,坐下一起吃吧。” ……好了? 裴宥山一怔。前几日陈淮疆一直不爱说话,让他吃饭也不人,今天终于恢复正常了。裴宥山在陈淮疆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给陈淮疆夹菜。只听对方问:“伢伢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出去转转。”裴宥山说。这几天陈淮疆不人,也不怎么需要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找柏康跟他去京城闲逛了。 “和柏康?”陈淮疆说完,又问,“刚从正钧兄那回来?” 他最近不大出门,不代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裴宥山前几日天天和柏康出去玩,这两天又天天呆在陈正钧屋里,他心里都要酸死了。 萧锦屏是不用防了,不代表别人不用防……尤其是柏康和徐奉,伢伢天天对柏康一口一个哥哥的,不是说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吗? 晚上还偷偷点灯给徐奉写信,别以为他不知道。 “是呀。”裴宥山拿出墨色的箭囊,献宝般地递给陈淮疆:“这是我请岱王世子教我绣的箭囊,你不是想要回礼吗?这个花样配吉服正好,你明天就能用上了。” 仔细看,他手指上还有细小的,针刺留下的红点。 陈淮疆心里暖暖的,那点醋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把箭囊挂在腰上,越看越喜欢。几本书不算什么,伢伢送给萧锦屏那书他也有,徐奉也有。但箭囊是只有他有的,独一无二的! “我很喜欢。”陈淮疆爱不释手地摸摸箭囊。 听到陈淮疆说喜欢,裴宥山也露出欢喜的神色。看到裴宥山的笑颜,陈淮疆瞬间想开了。和萧锦屏聊过后,他也重新开始审视对裴宥山的感情。 他的感情太明显了,萧锦屏与他们相处不过几日就看出来了。那别人呢?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他作为穆王世子的威信怎么办?掌管容城的穆王府怎么办? 他不能成为穆王府的污点。 这几天看到伢伢远离他,他心中又那么难受。他已经想明白了,与其忧心未来的事,不如顺从自己的心。 疏远伢伢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和伢伢分开。 陈淮疆突然张开双臂,把裴宥山抱在怀里。裴宥山刚夹起来的鱼肉掉在盘子,紧张地抱回去:“又不舒服了?” “对。”陈淮疆说。 陈淮疆之前说抱着他会舒服点,裴宥山也不动,乖乖让陈淮疆抱着。过了一会,陈淮疆才松开他,对他说:“伢伢喂我好吗?” “喂你嘴里吗?”裴宥山傻傻地问。 陈淮疆笑了一声,裴宥山又夹了一块肉,喂到陈淮疆嘴里。 一顿饭吃完,陈淮疆心满意足,裴宥山倒挺累的,感觉一个人吃了两人份。但陈淮疆恢复正常了,他也高兴。 第19章 (19)宫宴 第二天,腊月三十。 离开驿馆时,穆王妃还带着一脸倦容。精致的吉服和艳丽的妆容都没能遮盖住她的病态。陈淮疆想上前问候两句,被穆王严厉地骂回来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宫宴。不要胡思乱想,给穆王府丢人!” “你父王说得对。”穆王妃温柔地笑了笑,“淮儿,我这都不要紧。” 陈淮疆上马车时,裴宥山问他:“别担心了。我娘在呢,她肯定能照顾好王妃的。” “伢伢,我……”陈淮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裴宥山也不着急,用充满鼓励的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陈淮疆道:“我很担心母妃。母妃病了多日,可一直不见好。” “我知道。”裴宥山抱了抱他。最近几天,他发现只要抱一抱,陈淮疆身体就会舒服很多,“王妃定然没事的。还有萧王爷和女公子在呢,他们能照顾好王妃的。” 陈淮疆咧咧唇角,没说出话。去年他在宫宴上晕倒,已经有很多人对穆王府多加揣测了。这些话,他不愿告诉裴宥山,怕他担心自己。 到宫门口,陈淮疆和裴宥山下车去接受检查。守门的侍卫见裴宥山腰间挂着一袋针,还有两包药粉,拦住他:“站住,这个不能带进去。” “大人行行好,我家主人是穆王世子。”裴宥山说。穆王世子的病没人不知晓,侍卫却并没有通融:“不行。宫里有太医。” 裴宥山也知道皇宫守卫森严,他的针和药被扣下也是预料之中。眼看陈淮疆已经进去了,裴宥山打算把东西放下,离开的时候再来取。他刚把锦囊解下,一只戴着翠玉扳指的大手覆在他的手上,拦下他的动作。 身后,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道:“两位通融下这位小兄弟,我是东门王世子。” 裴宥山惊讶地转头,只见东门王世子掏出两块金子,塞进侍卫手里。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把金子丢回来了:“不行!这是宫规,就算你是东门王也不行。” 东门王世子:“……” 裴宥山噗嗤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东西放在门口,转身进宫门了。他正搜寻陈淮疆的身影,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等等。” “殿下还有事吗?”裴宥山问。 “小美人,我替你说话你都不感谢我?”东门王世子瞪圆了眼睛。 裴宥山听他那个轻佻的称呼就不高兴:“也没成功啊。” “这么跟我说话?”东门王看着也没生气,用手中的扇子挑起裴宥山的下巴。真是个花花公子,大冬天的,带个扇子装模作样。 第34章 若是从前,裴宥山估计扭头就走了,反正事后陈淮疆回去替他道歉的。今时不同往日,裴宥山不情不愿地向他行礼:“多谢殿下。” 东门王世子看他那个劲儿就喜欢。他的确喜欢美人。南部的美人他见多了,已经看习惯了,裴宥山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谢我?”东门王世子逗他,眼神直白露骨,看得裴宥山很难受。 “殿下,这是皇宫。”裴宥山冷冷地看他。 东门王世子乐了一声。他还怕裴宥山不懂他的意思,这么看来是懂的,也省的他多费口舌。他把裴宥山拉近一些:“皇宫不行,驿馆可以?今天晚上——” 他话没说完。裴宥山眼睁睁地看着东门王世子整个人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他的背磕在铜缸上,发出嘎吱一声钝响。 这里离宫门口还不远,不少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东门王世子被一脚踢飞,吉服上沾着个脚印,看上去滑稽又狼狈。他用扇子挡住脸大声嚷嚷:“陈淮疆!你干什么!” “算了算了。”裴宥山挡住陈淮疆,低声劝他。宫门口都是人呢,被人看到多不好。陈淮疆从没生过气的人,可别被人议论。 陈淮疆把裴宥山往怀里搂住,声音阴沉沉的:“陈晖昊,应该是我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东门王世子挺着胸,啐了口血沫,恶狠狠笑道:“陈淮疆你完了,皇宫内殴打南部的世子,你等着我父王去参你们一本!” 陈淮疆不说话,眼神冷的可怕,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裴宥山也不知道陈淮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连忙向东门王世子行礼:“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请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和世子爷的兄弟情谊上原谅世子爷。” 他现在能体会以前陈淮疆替他道歉时的心情了。裴宥山跪在鹅卵石地面上,等东门王世子的回答。对方嗤笑一声:“你——喂!” 陈淮疆竟是又给了他一拳,这一拳直接招呼在东门王世子的脸上。 东门王世子不再笑了,啐出一口血沫和陈淮疆对视。陈淮疆歪了歪头,想起裴宥山的一句话来:“陈晖昊,你要是讲不通道,我也略会些拳脚。” 东门王世子脸色青了一瞬。陈淮疆的身手他也是知道的,扶着腰站起来:“算你狠。等着吧陈淮疆,我让我父王搞死你!” 他离开后,裴宥山埋怨地看着陈淮疆:“世子,你刚才冲动了。万一他真的去参你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答应他?”陈淮疆面无表情地问。 他真的生气了。 裴宥山体会到这一点,瞬间结巴了:“我没想……我是担心你。” 陈淮疆一直以来努力不让自己犯错连累穆王府,他真的很担心陈淮疆会因为他被训斥。 “嗯。我知道。”陈淮疆揉揉他的头发,“走吧。再看见陈晖昊不必客气,我替你顶着。” 裴宥山不再多说,跟在陈淮疆身后去举办宫宴的金銮殿。在宫门口耽搁了些时间,到金銮殿时,只剩他们和东门王世子没落座了。陈淮疆带着裴宥山坐在穆王身后,穆王的眼扫过来:“你们去哪了?” 陈淮疆竟直说了:“和陈晖昊起矛盾,教训他一番。” 穆王点点头,罕见地没骂他:“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裴宥山想起萧锦屏的话。看来在某些方面上,穆王还是纵容陈淮疆的。 待坐在上首主位的当今天子说完新年祝词,众人饮罢了酒,丝竹管弦之乐渐起,穿着艳丽轻纱舞衣,手持琉璃酒壶的宫娥们婷婷袅袅出场,于大殿上翩然起舞。她们分散四处,脚下依然踏着婀娜的舞步,身若无骨般地飘然至两侧王侯的座位,为宾客手中的酒樽填满美酒。 也有宫娥行至陈淮疆面前,在他手中的酒杯中倒上酒,投来含羞带怯的一眼。陈淮疆却没看她,将酒杯递给了裴宥山。 裴宥山心领神会,把酒都喝了。宫娥讨了个没趣,转身走了。 陈淮疆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穆王妃那桌上。虽然有萧锦屏照顾,但他仍不放心。华贵的吉服像厚重的枷锁罩在穆王妃身上,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憔悴。穆王妃酒量不好,也是滴酒未沾,全让萧锦屏替她喝了。 主位之上,天子轻咳一声。底下众人连忙竖起耳朵,猜测他要开始说关于今年宫宴比试的事了。只是现在天黑,去猎场围猎并不现实,不知是比投壶,还是比射艺。 没想到天子缓缓开口,视线看向下首右手边:“静王,朕记得你如今二十有三了?” 静王立刻站起来:“是。” 天子又看向左手,目光竟是停留在萧锦屏身上:“朕今日下旨,让你和萧王府的锦屏完婚。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底下众人皆是一愣——这道赐婚圣旨来的太突然了。谁能想到陛下莫名其妙,要给人赐婚呢? 静王和萧锦屏两人对视一眼,瞬间移开,一齐跪谢道:“谢陛下赐婚!” 他们两个也没那么熟,但静王是南部诸王中少数对萧锦屏态度好,又不对她恶语相加的人,萧锦屏对他印象还不错,心中对这道圣旨也没什么感觉。 再说了,就算不愿又怎样?陛下的赐婚,难道她还能反抗? 天子满意地笑了笑,又指了一对。似是赐婚上瘾了,他犹嫌不足,视线最终竟落在了陈淮疆身上:“淮疆——” 第35章 陈淮疆身体一僵。他知道,陛下这是要给他指婚了。他如今不过十七,若说成婚,也快到年龄了。但与静王,与表姐相比,年龄就不够看了。不知陛下怎么想到了他。 他不想成婚。 陈淮疆没有起身。穆王用力把他拽起来:“快回话!” 裴宥山也催促他:“世子爷,快回答啊。” 陈淮疆站起来,腿软的发抖,骨髓之中传来的疼痛似又复发,牵扯着他心中一片酸痛。他微微回头,裴宥山眸中的担心真情实意,他却只觉得酸涩。 “陛下,臣在。”陈淮疆深吸一口气。 天子点点头,刚要说话,左手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 “姑姑!” 那是萧锦屏的声音。 陈淮疆猛地转头,穆王妃晕倒在萧锦屏怀里,脸色苍白透着青灰。 第20章 (20)穆王妃有喜 “母妃!” “凤仙!” 陈淮疆发出一声惊呼,差点就冲过去,被穆王拽住了。与他同时出声的是南部席位的萧王爷。萧王爷想过去看看女儿的情况,但左边的席位都是女眷,他不能贸然闯过去。 天子眉头一皱:“宣太医!锦屏,穆王,你们先带穆王妃去偏殿。” 穆王这才站起来,和萧锦屏合力扶起穆王妃,抱着人离开了金銮殿。陈淮疆和裴宥山也连忙跟上。萧王爷只来得及向天子行了个礼,就匆匆追了上去。 陈淮疆走到穆王身边,看着他怀着穆王妃昏迷的脸,痛心地说:“早上母妃不是说身体好些了吗?”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又怎么看不出,母妃在硬撑。他也是久病之人,母妃不顾病体,执意参加宫宴,不也像他和父王一样,全是为了不让人对穆王府有所猜忌? “好孩子,别担心。”穆王腾出手拍拍陈淮疆的肩,难得地宽慰他,“会没事的。” 刚将穆王妃带到暖阁,太医院的纪院判便来了。纪院判为穆王妃细细诊过脉,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见此,在场众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纪院判却是面带喜色地跪下:“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王妃有喜,已有一月了!” 听了这话,穆王表情一滞,瞬间控制不住地笑起来:“那凤仙……她的身体可无恙?她从月初时便一直倦怠不适,是因为怀孕吗?” “正是。”纪院判摸摸下巴,“王妃的身体比起常人更为孱弱,脉象难以诊断。之后的日子还要好好养身子才是。” 穆王大喜,给纪院判塞了块银子,将人送走了。萧王爷拱着手,和穆王互相道贺着。 萧锦屏也是一脸喜色,她又要有表弟或表妹了! “淮儿,你要有弟弟妹妹了!”萧锦屏大力拍着陈淮疆的背,把人拍的咳嗽起来。她赶快放手:“淮儿?是我力气太大吗,你脸色这么难看?” 穆王和萧王爷转头看他。听说穆王妃有喜,穆王的脸色都红润不少,看着陈淮疆的眼神异常和蔼:“要不把纪院判请回来,为你看诊一番?” “不必劳烦院判。”陈淮疆说,“不是表姐的原因,我只是忧心母妃。院判说母妃孱弱……” “待回去后,我将府上南部的补品送来给凤仙。”萧王爷立马说。 他已经失去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了。 待穆王妃悠悠转醒,听到自己有孕的消息也很高兴。她身子弱,想再要个孩子,吃了不少补药却一直没喜讯。时间久了,她和穆王都已经放弃了,反正淮儿足够优秀,穆王府不愁后继无人。 不成想峰回路转,她多日来的不适竟是因为有喜。穆王妃红着脸和穆王两两相顾,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喜色。 “凤仙,辛苦你了。”穆王柔声说。将近一米九的汉子,动作竟扭捏起来,“我们回驿馆。” 宫里不适合休息。他打算明日就上奏,请陛下同意他们回容城。去年淮疆晕倒,陛下也批准了他们提前回去。礼送到了,宫宴也参加了,他们也没有必须留下的由。 “不可,夫君。”穆王妃拦住他,“陛下本就猜忌你,不要因为我提前回去。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十来日时间,我没问题的。” 穆王想了想,终是点头同意了。在暖阁耽搁的时间久,他们回去时,宫宴都结束了。陈淮疆听说他们离开不久,比试就开始了,今年比的是射艺,最后拔得头筹的是太子。 “明年我还要来!”萧锦屏道,“祖父说比试好看,亏我还盼了这么久!” “明年你就要以静王妃的身份来了。”陈淮疆冷不丁说。 说起婚约,萧锦屏就蔫了。裴宥山看出她不高兴,问:“女公子,你不喜欢静王殿下吗?” 从前陈淮疆和静王没什么交集,面都没见过几回,连带着他也没和静王碰过面。他对静王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天萧锦屏为了他和东门王世子吵起来,静王站在中间打圆场的样子。 模样看上去很是温和有礼,脾气比陈淮疆还好的样子。 萧锦屏道:“没感觉啊,他人倒是挺好的,南部的大家都觉得他人好……这么想也不错,估计后他不会管我。幸亏陛下没给我和陈晖昊那样的人赐婚,不然肯定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裴宥山点点头。天子赐婚,哪怕真的给萧锦屏和陈晖昊赐婚又如何呢?他们也没法反抗。 “静王挺喜欢你。”陈淮疆又冒出来一句。 第36章 “你跟他都不熟,你怎么知道?”萧锦屏很奇怪,追问几句,陈淮疆又不回答她。 他和静王虽然没交集,但这几天他看到静王的时候,对方眼神总跟着萧锦屏。表姐大大咧咧的,估计完全没察觉到。 “别管我了。”萧锦屏甩甩手,“淮儿,陛下刚才都要给你赐婚了吧?你说他还会不会再提?现在还有谁家的姑娘和你年纪相配啊?” “不知道。”陈淮疆说。 “不高兴了?”萧锦屏凑上去看他的表情,被陈淮疆躲开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陛下自有他的打算。表姐不要再提了。” 想起这事他就烦。陛下已经起了赐婚的心思,躲是躲不过的。 但他喜欢的…… 陈淮疆看向裴宥山。萧锦屏难得的安静,也把视线挪到裴宥山身上。裴宥山还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呢,揉了两把,什么都没搓下来。 可陈淮疆的眼神太怪了。裴宥山想起来前几日,陈淮疆问他想不想娶亲的问题。难不成是陈淮疆有心上人了,试探他呢? “世子爷。”裴宥山握住陈淮疆的手,“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支持你的。” 陈淮疆和萧锦屏的表情顿时变得玩味起来。这对表姐弟的五官与神情,终于变得如此相似。 “怎么都看我?”裴宥山不明所以。 萧锦屏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脸。 回到驿馆时已经亥时了,他们提前离席,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大年三十,外面的小摊贩都回家过年了,裴宥山怕陈淮疆饿肚子难受,道:“我给你下碗面吃?” “我也要!”萧锦屏举手,“我要吃米饭!” 陈淮疆没应和,而是说:“伢伢,天已经晚了,不用费劲,明早再吃也一样的。” “吃吧吃吧,你看你脸都白了,肯定是饿的。”萧锦屏说,“看你这小身板,饿到明天就瘦成杆子了。” 陈淮疆不赞同地看她一眼,眼中分明写着“你去做饭”四个字。 “没事,不累。”裴宥山说完,问过萧锦屏想吃什么,就去驿馆厨房借灶台去了。时间紧迫,他下了两碗葱花面,又给萧锦屏炒了蛋炒饭。 厨房的小厮在旁边看他忙活,想奉承两句又帮不上忙:“这位大人,我帮您端上去?” “不用了。”裴宥山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你帮我找两个托盘吧,大些的。” 小厮连忙应了。裴宥山把饭盛好的功夫,小厮就回来了。他还疑惑对方脚步挺快:“能帮我装一下吗?” “怎么装?” 裴宥山猛然回头:“世子殿下?” 陈正钧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他。对方比他个子高不少,厨房又黑,裴宥山看不清陈正钧的表情。他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殿下怎么来厨房了?” “闻到饭香味,过来看看。”陈正钧说。 裴宥山笑了。宫宴上大家忙着应酬、应付天子,哪有功夫真去填饱肚子,陈正钧肯定是饿了。他问:“殿下饿了吗?我给你弄点东西吃吧。” 陈正钧居然真的嗯了一声。 到了京城后,陈正钧对他的态度似乎好上不少?大年二十九那天,陈正钧赶他走,他还以为陈正钧是又讨厌他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葱花面可以吗?”裴宥山问。 陈正钧点点头。 裴宥山在锅里下了把面条,又放了一小勺盐和一块牛油,香味立马从锅中飘了出来。他用筷子翻挑着面条,动作无比娴熟。 陈正钧道:“淮疆怎么样?” “世子爷没事啊。”裴宥山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问。 “这次比试,他没有参加。”陈正钧说。 裴宥山明白陈正钧的意思了。前段时间陈淮疆练习的刻苦,陈正钧是怕陈淮疆没能参加比试,心里难过。 “就算不参加比试,世子也是人中骐骥。”裴宥山说,“我们世子最在乎王妃的健康,现在王妃没事,世子也不在意比试的结果了。” 提到陈淮疆,裴宥山就变得格外话多。陈正钧见裴宥山表情还挺自豪的,好像那个被称为天才的人是他一般。 这次比试,陈正钧居第三名,也得到了天子的称赞。第二名的三皇子和太子因比试成绩闹了些龃龉,淮疆没参加也好。不然以他的射艺,肯定要和那两人搅和到一起了。 他们是藩王之子,明哲保身才是关键。 面条出锅,裴宥山拿小碗装了汤浇在面上。小厮也把托盘取了回来,见裴宥山一人拿不了四只碗,谄媚地想上去帮忙,陈正钧拦住他:“我来。” “不敢劳烦殿下。”裴宥山婉拒。 陈正钧又说:“我来。” 第21章 (21)云婕 裴宥山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脱:“多谢殿下。” 陈正钧跟裴宥山回到楼上时,萧锦屏居然还在,坐在门口探着头,鼻子一个劲地嗅空气里的饭香味。陈淮疆缩在床上,看上去既尴尬又好笑。 “萧锦屏,你怎么在?”陈正钧的脸色又黑了。 “我等着吃饭呢。”萧锦屏奇怪地瞥他一眼,踱着小碎步冲过来,“这蛋炒饭真香,我早就闻到了!山山,你手艺真好。” 裴宥山腼腆地笑了一下。陈正钧嘭地一声把手中托盘放下,碗中的汤汁溅起来,都蹭到了他袖子上。 “吃你的吧。”他说。 萧锦屏啧啧两声:“真不讨喜,小老头。” 第37章 陈正钧不与她多说,撩起袍子坐在了萧锦屏对面,陈淮疆也坐在他旁边。劳累了一整天,能在冬日的夜晚吃上热乎乎的饭食,也算难得。 整晚面条下肚,陈正钧慢悠悠对陈淮疆道:“陛下想给你指婚皇后的侄女。” “皇后的侄女?云小姐?”陈淮疆完全没想到,“陛下也肯?” “怎么,你想娶?”萧锦屏瞥他一眼,这一眼有点冷,还有几分警告。 陈淮疆轻咳一声:“表姐多虑了。我只是觉得陛下这旨意不合,怕是正钧兄听岔了。” 陈正钧否决他:“绝无听错的可能。我这有点小道消息,据说是云小姐一直倾心于你,非你不嫁。” 仔细听,陈正钧的声调还暗含着几分幸灾乐祸。 “可我与云小姐从未见过,她怎么倾心我?”陈淮疆问。 云皇后出身名门,是昭武将军之女。她唯一的侄女云婕既是将军独女,又是太子表妹,俨然是京城中身份最贵重的世家小姐。昭武将军手握虎符,娶了她,相当于获得了军将一半的助力。 穆王府的封地位于北方边关要塞,历来被天子所忌惮,陛下怎么敢把云婕嫁给他?就不怕穆王府谋夺兵权,扶持太子吗? “说不定是陛下被你的忠心打动了。”萧锦屏吃着饭,嘴巴不停,“淮儿,你怎么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陈淮疆道,“总之我不会娶云小姐。” 送走萧锦屏和陈正钧,裴宥山替陈淮疆铺好床,换了睡衣。他今晚静悄悄的,陈淮疆一开始没多想,伢伢平日里也只在他面前话多,可今天着实是怪怪的,整个人好似雾蒙蒙的。 “伢伢。”陈淮疆去捏他的脸,“你怎么了?” “有点累了。”裴宥山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止不住轻颤。 陈淮疆直接问:“正钧兄的话,你怎么想?” 听到陈淮疆提起,裴宥山感到心脏猛地抽动一下。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是什么,明明前几日陈淮疆问他会不会娶亲时他都没感觉。 “你喜欢最重要。”裴宥山诚恳地说。陈淮疆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在乎家世门第的,而且他娶的妻子门第低些,说不定陛下更满意呢。 “我也觉得。”陈淮疆点点头,盯着裴宥山的脸,不错过他的表情。如他所想一般,裴宥山的眼珠微微一转,躲过了他的凝视。 伢伢也是对他有感情的。 “不说这个了。”陈淮疆也怕把人逼急了,“伢伢,我今天真的很高兴。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提到穆王妃,裴宥山也浅浅一笑,随即脸上又布上愁云。穆王妃有喜,他娘亲可要更忙了。 “正钧兄还有柏康他们都有弟弟妹妹,我真的很羡慕。”陈淮疆还在说,“如果母妃能生一个可爱的妹妹就好了……弟弟也行。伢伢,我的弟弟妹妹也是你的弟弟妹妹,等他长大了,你就教他读书。” “这不好吧?”裴宥山说,“我怎么能教小公子呢?” “你可以教他经商算账。”陈淮疆说,“我有预感,我的弟弟妹妹一定会和我一样,对你的经商之道感兴趣的。” 也对,陈淮疆的弟弟妹妹肯定像他一样,性格温柔又好学,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呢。裴宥山也没那么难过了,眼睛亮晶晶地承诺:“你放心吧,我肯定倾尽全力教他。” 第二天早上,裴宥山是被吵醒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床上去了,身上还盖着薄薄的毯子。床太舒服了,他连陈淮疆出去了都没发觉。裴宥山起床洗了把脸,把门打开。 萧锦屏本来倚着门,陡然没了倚靠,整个人往后一倒。幸亏她常年习武,腿脚有力得很,自己稳住了。陈淮疆站在她旁边,对面是一个穿着罗裙,模样俏丽的女孩,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 见门开了,女孩忍不住往里眺。萧锦屏闪身挡在她身前:“云小姐,你怎么进男子的房间呢?” 原来这女孩就是皇后的侄女,云婕。 陈淮疆把裴宥山拉到自己身边,顺手把门关上了。 “我就看一眼!”云婕红着脸反驳。萧锦屏双手抱胸,语重心长道:“云小姐,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还没赐婚,你怎能来找淮儿呢?” “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裴宥山问陈淮疆。当时萧锦屏要进陈淮疆房间,就是被这几句话驳回来的。 “我不一样,我是母夜叉。”萧锦屏听到他的话,满不在意地说。 “淮哥哥!”云婕急的直跺脚。她一大早就来驿馆了,只为见陈淮疆一面,没想到对方刚看到她,就用温柔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云小姐,我不会和你成婚的。 陈淮疆被她喊的头皮发麻。他以前听说云婕是昭武将军的女儿,还以为会是个巾帼之才,萧锦屏这种类型的女子。没想到娇滴滴的,是他最不会相处的类型。 “云小姐,是我配不上你。”陈淮疆放低了姿态,“我虽是世子,但处苦寒之地,身体又虚弱,实在不是良配。况且我们从前从未见过,你不妨在京中另择良人。” “我没有!”云婕不甘地绞紧手中的帕子,楼下的人多了起来,待所有人都起床出门,怕是大家都要看见她在和陈淮疆纠缠不清了,那多难堪,“淮哥哥,陛下都把你赐给我了,说明你配得上!” 眼看已经有人向他们这边看了,云婕又一跺脚:“总之,淮哥哥你肯定会喜欢我的!我……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 第38章 说完,她就提着裙子快步跑下去了,步子像是一阵旋风。 “不愧是云将军的女儿。”萧锦屏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开始磕,“跑得真够快的。” “表姐,注意形象。”陈淮疆无奈地提醒她。 萧锦屏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裴宥山还没回过神,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刚睡醒的呆滞:“云小姐来干什么啊。” “来找未婚夫呢。”萧锦屏说完,被陈淮疆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她继续说:“云小姐还挺可爱的,你们没听到吗,她说陛下把淮儿赐给她了,嘎嘎嘎嘎……” 她一边说,一边很没形象地捂着肚子笑起来。陈淮疆拿她没办法,让人先回去。萧锦屏临走之前,还一直嘱咐他:“淮儿,你可不能答应云小姐啊!” “我不会的。”陈淮疆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一次。接着又对裴宥山说:“伢伢,若是你遇到云小姐,不要和她说话,快回来找我。” 裴宥山:“为什么?” “我要躲起来。”陈淮疆直气壮地说。 “……”看得出来,陈淮疆真怕了云婕。裴宥山点点头,第二天一早,他提前起床,下楼找柏康时,发现门口蹲着一个人,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裴宥山被吓一跳,仔细一看是云婕,放轻脚步想赶紧躲开。云婕耳力好,听到开门声的一刹就睁开眼,两只眸子像小鹿的眼睛:“你是淮哥哥身边的人!淮哥哥是不是醒了,我要进去找他!” “我家世子出去了。”裴宥山撒谎。 云婕明显不信:“不可能!我卯时就来了,分明没有人出去过!” 五点就来了……大冬天的,裴宥山还挺佩服她。心脏处又传来熟悉的抽动,裴宥山下意识伸手按了下:“世子爷昨晚去找岱王世子了。” 云婕:“真的?” 裴宥山点头,还不忘给她指路:“岱王世子的房间在楼下,三楼。” 不知道是裴宥山的表情过于真诚,还是他长着一张不会骗人的脸,云婕不疑有他,提着裙摆下楼,还跟他说了句谢谢。 虽然对不起陈正钧,但是陈淮疆的确不敢和云婕面对面。陈正钧那种严肃的老古板,说不定能镇住云婕。 裴宥山正准备下楼,身后的门开了。他回头,陈淮疆被他们吵醒了,淡淡地看着他:“伢伢?你进来。” 第22章 (22)表白 “怎么了?”裴宥山不解。他还急着去买早饭呢。 他这幅模样令陈淮疆心里更急。陈淮疆踌躇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伢伢,其实我……” “你骗人!淮哥哥不在楼下!” 陈淮疆的话被打断,抬眼,云婕去而复返,推开门怒气冲冲地盯着裴宥山。见陈淮疆也在,她更生气了:“淮哥哥,你明明在,为什么骗我?” “我怎么了?”陈淮疆疑惑。 裴宥山连忙凑到陈淮疆耳边,把云婕大早上就来蹲守,以及他刚才骗云婕楼下的事说了。陈淮疆此时真有点不忍心赶走这个锲而不舍的姑娘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他把门关上,以防外面的人听见,想了想,又让裴宥山帮忙去外面看着。 “你要和我说什么?”云婕又笑起来。 “云小姐,之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很快我们就要回容城了,之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他远离云婕,站在窗边。 “为什么这么绝情?”云婕眼中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你这是抗旨,你敢抗旨不尊吗!” 她拿出圣旨压人,陈淮疆却仍不卑不亢道:“我敢。” 圣旨未下,一切都是未知数。陈淮疆更好奇的是,云婕怎么就喜欢他呢? “京城中的好男儿不少,云小姐为何执着淮疆一人呢?”陈淮疆真的很不解,他们从前别说见面了,连他父王和云将军都不怎么熟。 “太子哥哥说你很好啊,又聪明又英武。”云婕脸一瞬间变得红红的,“而且听说容城的雪景很美,我从小就想去看一看。” 就这样?陈淮疆有些茫然,云婕怕他不信,又说:“太子哥哥也很喜欢你的!淮哥哥,你要是娶了我,太子哥哥也会很高兴的。” 云婕反反复复提起太子,陈淮疆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过来,太子对他明褒暗贬,分明是忌惮穆王府。云家是太子外家,他和云婕成婚,怎么不算一种化敌为友。 就是不知,云婕是为了太子试探他,还是真心喜欢他。后者,他是不相信的——他们从前都没见过,云婕怎么会真的喜欢他呢? 应该是前者的缘故了。 “云小姐,穆王府历来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淮疆可凭项上人头担保,穆王府绝无反心。” 陈淮疆对云婕重重行了一礼。这礼当然不是行给云婕的,而是行给她背后的皇后和太子的。 云婕哑口无言。半晌,她才道:“淮哥哥,今日我们不谈政事。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但是不会的……只要你同意,我现在立刻去求陛下下旨赐婚。” 陈淮疆发现他想错了。 云婕并不是娇滴滴的,某些角度看,她和萧锦屏确有相似之处。 “我有喜欢的人了。”陈淮疆只好说。 云婕抬眼,眼中又落下泪了。她哭得真情实意,陈淮疆怕自己判断有误,云婕说不定是,真喜欢他? 可那又如何,他又不能答应云婕。 第39章 云婕想找出一丝一毫陈淮疆在说假话的证据,但却失败了。她狂放地抹抹眼泪,“没事。你……你就当我没来过吧。不过你喜欢的是谁?容城人吗?” 陈淮疆点点头。 “我知道了。”云婕说。她似乎一瞬间就放下了,调整好表情,转身开门就要走。门被堵住了,她低头,发现地上坐着个人,就是她早上坐的位置。 “伢伢?” 她身后的陈淮疆唤了一句。 地上的人抬头,云婕发现是刚才骗她的那个小厮,哼了一声走了。裴宥山拍拍身上的土坐起来:“你和云小姐说开了?” “算是吧。”陈淮疆也不确定云婕信不信他,但她大概是不会来了。裴宥山带上自己的小包袱要走,陈淮疆注意到他脸色有点差,问:“伢伢,你怎么了?” 裴宥山本来就白,现在一看更明显了。裴宥山心里乱糟糟的,刚才陈淮疆让他在外面守着时,他就不怎么高兴。具体是为什么,也说不上来。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陈淮疆要娶妻了吧。 陈淮疆比他还小,他们俩从小就在一起,都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对方都要成家了。这是好事,他应该为陈淮疆感到高兴。 那陈淮疆娶妻之后呢? 上辈子,这辈子,裴宥山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雁雪阁多一位女主人,他该怎么和未来的世子妃相处呢? 太奇怪了。 裴宥山被自己的遣词吓到了,晃晃脑袋说:“我没事。” “我……”话到嘴边,陈淮疆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伢伢最近的变化太大了。他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没有细想。 其他都算了,但伢伢和别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他接受不了。如果没有云婕,没有那道悬在他头上,仿佛随时都能将他砸得喘不过气的赐婚圣旨,他还能再拖一拖。 可他等不及了。 “伢伢,我对云小姐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淮疆说完,裴宥山的睫毛轻轻一颤,偏偏还说:“真好。你要让王爷王妃去提亲吗?” 陈淮疆叹了口气,握住裴宥山的手,说:“是你。” 裴宥山:“什么?” “我是说。”陈淮疆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裴宥山用一如往常的,懵懂的眼神看他。陈淮疆继续说:“我从小就喜欢你,只有你。所以我不会答应云小姐,就算是陛下赐婚也无所谓,父王母妃不同意也无所谓。我喜欢的人,是你。” 裴宥山的思绪都随着陈淮疆的话飘远了:“你在开玩笑吧。” 陈淮疆,喜欢他? 在现代也不是没有男生喜欢他,连对他表白的都有几个,裴宥山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可是陈淮疆是世子啊,怎么能喜欢他呢? 眼瞧着裴宥山整个人都放空了,陈淮疆又执起他的手,声音温柔缱绻:“伢伢,你的心意呢?” 他知道,也相信伢伢是喜欢他的。他能剖白自己的心意,因为他自信。 自信自己在裴宥山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裴宥山整个人颤抖一下,视线渐渐聚焦,对上陈淮疆含情的视线,提高了声音:“我不同意!” 陈淮疆唇角的笑容陡然僵住。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在他的预想里,裴宥山本就和他心意相通,听了他的真情告白,应该是很感动的,然后便立刻答应与他在一起。 可裴宥山都开始抖了,一副害怕的模样。陈淮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表白会让裴宥山这么害怕,也许他还是逼得太紧了吧? 他放开裴宥山:“没事,伢伢。我不会以我的感情胁迫你,这些话你听过就好了。你也不要怕我,好不好?” “好。”裴宥山的喉咙发紧,但却不再颤抖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微笑:“天都不早了,我去买些早饭。就吃……绿豆饼吧。我很快回来。” 撂下这句话,裴宥山就赶快跑了,像是兔子见了狼一般。他快跑下楼,去柏康房门前用力敲了敲,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柏康很快来给他开门了。裴宥山像往常一样,对他说:“康大哥,咱们去市集吧。” 柏康还挺喜欢和裴宥山一起出去的。自打那次世子爷让他去给裴宥山送袄子,他就总想着裴宥山。快回容城了,等开春王府的事多起来,他们就没时间独处了。 今天裴宥山却很奇怪,看着兴致不怎么高,他说话时还频频走神。柏康最擅长的察言观色,在裴宥山第五次走神时,他说:“小山,你不想逛咱们就回去吧。” “我想逛。”裴宥山眼中的惊慌一闪而逝。他还没想好回去怎么面对陈淮疆呢,就算陈淮疆说“听过就好”,可哪有这么容易忘记呢? 他喜欢陈淮疆吗? 裴宥山也不知道。两世为人,他都不曾涉及过感情,别说恋爱,就连朋友都很寥寥无几。陈淮疆是他前生今世算在一起,最好的朋友了。 而且他第一世时死了。 算算日子,还有半年。 裴宥山有信心能躲过去。他已经有所防备,不会再被人构陷。况且重生以来他对府中其他人态度好上不少,已经让很多人对他改观了。 说不定上辈子的凶手已经被他感化了,不对他下手也说不定呢? 但再怎么和别人不同,他现在是侍从,而陈淮疆是世子。 第40章 穆王和穆王妃要是知道,肯定会处死他的,还会连累陈淮疆……陈淮疆从能走路的那一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穆王府,为了保全作为穆王世子的体面,他不能成为陈淮疆的拖累。 陈淮疆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嘴上说不会以自己的感情胁迫他,却偏偏要告诉他,扰乱他的心神。 “康大哥,今晚我能去你房间睡吗?”裴宥山问。 第23章 (23)庙会遇上神经病 裴宥山在柏康房间躲了两日。 这种小说主角一样的桥段居然落在他身上了,裴宥山自己心里都想笑,却笑不出来。柏康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久了,也知道他是和陈淮疆闹矛盾了,就代替他去照顾陈淮疆。 临走之前,他说:“伢伢,世子爷身体不好,照顾人我做的不如你。要是消气了,你就去看看世子爷吧。” 怎么默认是他生气?裴宥山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想不到他和陈淮疆吵架,陈淮疆先生气的可能性。 不只是柏康,萧锦屏和陈正钧也发现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萧锦屏来劝了几次,裴宥山话少,她问不出什么。 只言片语之中,萧锦屏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她拍拍裴宥山的肩,像个温柔的知心大姐姐:“山山,随心而为。” 裴宥山没解,睁着水润润的眼睛看她。 正月初五,京中照例举办庙会。 陈淮疆和陈正钧都跟着各自的父亲进宫了,柏康代替裴宥山随行。裴宥山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的场景,惆怅地想,往年他都会和陈淮疆一起逛庙会的。 “咚咚——” 裴宥山心头一动,走过去打开门,看见门外的人时有点失望:“女公子好。” “没见到淮儿,不高兴啦?”萧锦屏问。裴宥山连忙说:“不敢。” “别紧张。”萧锦屏拉着他,“走。现在驿馆就剩咱们了,你带我去逛逛庙会。我还不知道京城的庙会是什么样呢!” 裴宥山早就想去玩了,萧锦屏一说,他立马答应。临出门前,裴宥山想了想,把陈淮疆送给他的那件袄子穿上了。 袄子是陈淮疆让人从容城捎回来的,本来他还打算回了容城再穿,陈淮疆却说等回去天儿都暖了,厚衣服穿不上,让人赶快送了过来。 初二时他就想穿的,但和陈淮疆闹了矛盾,袄子就被他收起来了。正好今天陈淮疆不在,他偷偷穿一穿。 萧锦屏今天还穿着红衣,两人站在一起还挺喜庆。裴宥山和萧锦屏上街后,震惊地发现街上不少人居然都穿着陈志钢同款的红袄,也有人穿着他们精品成衣专卖店其他款式的衣裳。 他拉住一个年龄相仿,穿着红袄的男孩问:“你好,我能问问你的衣服在哪买的吗?” “你不是京城人吧?这是容城最时兴的衣裳。”男孩笑着说。他只听出裴宥山不是京城人,却听不出他来自容城,“是赵氏商行最畅销的冬衣!就在今天灯会旁边的铺子就是赵氏的成衣店,铺子很大,显眼的很。” 裴宥山向他道了谢。萧锦屏道:“不止京城呢,我说过吧,南部也好多人穿呢!就连阳川都有人买呢!你去过阳川吗,那里已经靠近大宁国最南端了,还有人要收藏一身,沾沾玉兔喜气。” 和萧锦屏一样,许多南部人并不知道陈志钢的来历,不知道他其实是礼亲王世子转送别人的一只兔子。但他们知道玉兔,又听说玉兔救活了礼亲王世子。玉兔穿过的衣裳,肯定也有仙气。 裴宥山这个噱头打的好,衣服本就好看的情况下,玉兔的名号,又给不穿冬衣的人一个购买的由。 看到街上越来越多穿出自他们铺子的冬衣的人,裴宥山心情终于好了点。也许是周围的热闹氛围带动了他,萧锦屏见裴宥山表情放松,说:“去市集那边吧。” 市集人多,都聚成一堆堆的,不知在看什么。萧锦屏指着头顶:“这是高跷队吗?和我们那边不一样。” 穿着红粉衣袍,做戏曲人物扮相的高跷艺人手中持着锣鼓,两人一组边弹边唱着从他们身边跨过。裴宥山道:“这是我们那边的高跷秧歌。” 萧锦屏站在原地眼睛不眨地看,还跟着旁边的人一起鼓掌叫好。裴宥山也不急,在旁边等她。高跷表演过后,旁边的人散开,另一旁的舞狮表演者也冲过来。 舞狮的整个狮头都是红色的毛发,戴着红花绿花,伴着锣鼓声舞动起来,惟妙惟肖像是活的狮子。 旁边的人都躲开,怕舞狮撞到自己,也为给表演者腾出地方。萧锦屏不但不怕,还凑近了些,认认真真地看着。 待表演结束,她才意犹未尽地转身:“京城的表演太有意思了!山山,咱们去……嗯?山山?” 刚才站在她身边的人消失了。 舞狮表演开始时,裴宥山就被人群冲走了。其他人推着他向后走,他想去拽萧锦屏,但已经被隔开了一段距离。 庙会人多,本就容易发生事故,裴宥山不敢逆着人群走,打算先跟着别人一起走,待人少了再停下,原路返回。 但他不认路。 等他终于停下时,已经身处一片荒凉土地。忘了刚才从哪走过来的,居然已经离开市集了。大宁国没有手机,他也没办法让萧锦屏来接他,只能先顺着方才的方向往回走,看能不能找到市集。 第41章 幸亏现在天还早,只要能在日落之前和萧锦屏碰面就好。 裴宥山往回走,他的钱袋还在萧锦屏身上,不然还能找到车行请人带他回去。裴宥山走出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了官道。而官道的尽头,就是市集。 原来他刚才整整绕了一圈。 裴宥山顺着官道往前走,这边马车多,他只能贴着墙沿小心翼翼地躲避马车。走到半路,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 裴宥山脚步不停。马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吉服的人跳下来,用熟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又见面了。” 真是大白天遇到鬼。 裴宥山低着头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你今天怎么没进宫?”陈晖昊手中还拿着那把骚包的扇子,“你要去哪,我捎你。” “不劳烦殿下。”裴宥山可不敢和陈晖昊独处,对方和陈淮疆有仇,说不定拿他撒气。他绕过陈晖昊,对方却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别跑啊,小美人。” 听到熟悉的轻佻称呼,裴宥山的心终于死透了。 “萧女公子还在等我。”裴宥山搬出萧锦屏,果然见到陈晖昊表情微变。他一边说,脚底一边打滑,“殿下,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要跑。 还没跑出几步,驾车的马夫从后面抓住他。陈晖昊走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你看看,你跑什么?让我抓回来了吧。” 他对马夫扬起手:“走,上车。” 天色渐晚,陈淮疆的马车经过市集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有点像萧锦屏。 白天出宫时,他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什么原因。因此,在看到疑似萧锦屏的人时,他招呼柏康停车:“柏康,你把车停在那边。” 柏康应了声,把车停在路边。陈淮疆下车去看,那人果真是萧锦屏,穿着标志性的红裙,蹲在路口,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陈淮疆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表姐怎么在这?” “淮儿?”萧锦屏抬眼,像看到救星一般:“淮儿,我,我把山山弄丢了……” “什么!” 陈淮疆一怔,随即低吼一声:“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走散的,在哪里,快带我去!” 萧锦屏用力点点头,带着陈淮疆给他指路:“就在市集那边。我们今天去看庙会,当时人多,没想到走散了。” 陈淮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距离路口还有一段距离。他对萧锦屏招手:“坐马车去。柏康,快些赶过去。” 萧锦屏惴惴不安地坐在对面:“淮儿,你骂我吧。要不是我没注意,山山也不会丢。” 陈淮疆心里的确焦急,但他也没办法对萧锦屏发脾气。对方看着一脸自责,他也只能安慰道:“表姐,不怪你。我们快点去找伢伢。他今天穿了什么,带了什么显眼的物件?” “穿了一件黄色绣花的褂子,还挺明显的。”萧锦屏说,“我们一直站在一个卖麦芽糖的摊位前,还跟摊主说过话。摊主应该对我们有印象。” 有排查方向,陈淮疆镇定下来。马车快要驶出官道时,一辆马车和他们擦身而过。 “陈晖昊的车?”陈淮疆直觉不对,东门王和陈晖昊比他们离开的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官道上? “柏康,停车。”陈淮疆说。 萧锦屏不怎么赞同:“淮儿,咱们还是别耽误时间。” “表姐,我觉得那车有问题。”陈淮疆说。在皇宫时,陈晖昊就一直挑衅他,还问他裴宥山怎么不在。 就当他是多想了吧,但不确认一下,他不放心。 他们的马车挡在路中央,陈晖昊的马车也被迫停下。对方一脸菜色地打开车窗,看见拦路的是陈淮疆,表情更难看:“陈淮疆,你干什么?” “在宫里有些事想与你说,没想到你走得急。”陈淮疆温和地说。 陈晖昊道:“你有事就直说吧,我赶时间。” 陈淮疆走到他旁边,眼神有意向车内瞥:“一时半会难以说完,不如让我上车,我们车里谈?” “那以后再说吧。”陈晖昊敷衍一句,就要让马夫继续赶路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有多着急。陈淮疆向后投去一个眼神,柏康立马会意,拦在马夫面前。 陈淮疆蓦地掏出箭矢,向陈晖昊掷去。对方向后一仰,躲开这一箭。箭矢插在马车顶,陈晖昊忍不住打开车门:“陈淮疆你有病吧!” 门开了。 没等陈晖昊要和陈淮疆动起手来,马车内又冲出来一人,快得整个人成了一道残影,手里还举着一个木制的点心盒,重重地拍在陈晖昊头上。 第24章 (24)条件 陈晖昊冷不丁被砸中,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陈淮疆讶异地抬头,车上的人果然是裴宥山。他心里顿时庆幸,幸亏自己拦住了陈晖昊,不然伢伢就要被他带走了。如果伢伢被带走……陈淮疆不敢去想。 裴宥山一气之下把人砸晕了,看见陈晖昊晕倒还很后怕。他的脸被闭塞不通气的马车闷得通红,待站稳了,抬头看见陈淮疆时,脸上的紧张全转变为惊喜:“世子爷!” “伢伢……”陈淮疆没说完,因为裴宥山扑了上来,“世子爷,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裴宥山的声音听上去也闷闷的。 陈淮疆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趁着现在没有人,四人匆匆离开了官道。裴宥山从车子里探出头,看着被车夫搀扶上车陈晖昊问:“东门王世子怎么办?” 第42章 “不用担心。”陈淮疆淡淡道,“他的马夫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回到驿馆,裴宥山才彻底放松下来。 萧锦屏动作扭扭捏捏的,全然没了平日豪爽的作风。裴宥山看出她是在自责,安慰她说自己是被人群冲散的,不怪萧锦屏。只是今天没时间去赵氏商行看看了,若是有机会,再一起出去。 “你怎么在陈晖昊车上?”萧锦屏没想到他刚遇上危险,还有心情想赵氏商行的事。 裴宥山把他遇到陈晖昊的过程描述一遍:“东门王世子让我和他回南部,还催我吃东西。我怕食物里有毒不敢吃,正好你们拦住他。点心盒那么重,肯定能把人砸晕,我就动手了。” 用点心盒砸人,挺像裴宥山的作风。 “下次不许偷偷跑出去。”陈淮疆确定了裴宥山没受伤也没被下毒才说,“至少要让人告诉我。明日开始,若是想出门,我和你们一起。陈晖昊虽看不惯我,但不敢正面惹我。”裴宥山点头,萧锦屏也答应下来。 萧锦屏回房间后,裴宥山还想下楼,被陈淮疆拉住了。陈淮疆脸上带着疲惫之色,语气却又软又委屈:“伢伢,你今天还要躲我吗?” 深藏几日的记忆被唤醒,裴宥山不敢动了。陈淮疆看出他不自在,叹息一声:“算了,你让柏康过来。” “我是在想一些事。”裴宥山咬着唇。他的脸还有点红,眼神却亮亮的,和平常一样,“现在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陈淮疆语气不变。 “我不应该躲你。”裴宥山说。 就算陈淮疆喜欢他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是朋友。他越是躲着,越会让陈淮疆难受。陈淮疆把穆王府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待他想到穆王府和他的感情孰轻孰重,就能放下了。 等到陈淮疆未来娶妻,他们就不能像现在一样相处了。 他应该珍惜这段时光。 陈淮疆见他说的是真心话,终于微微一笑:“你今天穿的是我送你的衣裳。” 提到衣裳,裴宥山脸又红了。本想着偷偷穿,没想到还是让陈淮疆看到了。 陈淮疆又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喜欢这两个字已经成了裴宥山的禁词,不能提。他的脸色更红,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陈淮疆再提,让他想起高中时有女同学拉着他聊恋爱话题,说送喜欢的人衣裳,还有另一层含义。 就是想亲自脱下它。 但陈淮疆可是大宁国出身,又恪守君子作风,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肯定是他恋爱话题听太多了。 他把外套脱了:“我不穿了。” 马车上热,他在陈淮疆面前又没什么规矩。平日出行,裴宥山都是敞着衣扣的。他在陈晖昊车上又不敢脱衣服,方才与陈晖昊的周旋之中,里面的衣裳已经弄乱了,皱巴巴的一团。 陈淮疆看了一眼,又把外套罩在他身上,严严实实地捂好了,说:“你还是穿上吧。” 裴宥山不明所以:“?” 裴宥山和陈淮疆和好如初,最高兴的莫过于萧锦屏。她带裴宥山出去逛庙会,就是看人和陈淮疆闹矛盾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没成想差点把人弄丢了。现在因祸得福,裴宥山和陈淮疆和好了,她也没那么内疚了。 初八仍有庙会。这次他们去了赵氏商行的成衣店。成衣店的掌柜姓王,是京城赵氏商行代人的妻弟。王掌柜早听姐姐说过,若是见了穆王世子,一定要毕恭毕敬的。 看到陈淮疆的腰牌,他立马热情地把人迎进去:“世子殿下,久仰大名。” 陈淮疆给他介绍:“这位是南部萧王府的女公子,这位是我的亲信,裴公子。” 王掌柜和两人一一打了招呼。裴宥山第一次被人称公子,还挺不习惯。陈淮疆说明了来意,想看一看店里的商品。王掌柜亲自带着他们把正在出售的成衣过了一遍,尤其是穆王府送来的货。 陈淮疆看过京城的销量,着实不错,看来回去可以和母妃商量一下,打通京城的市场。 脱离赵氏商行的合作,他们穆王府也有自己的营生。还有裴宥山店里的商品,可以一并走穆王府的销路。 夜晚,裴宥山悄悄遛到厨房。虽然和陈淮疆和好了,他还是有点不自在。从前两个人睡一起他根本不会多想,现在却连共处一室都不好意思。 一紧张,他就肚子饿。 他总在半夜去厨房做饭,厨房的下人都记得他了,还没等他说话就帮他打开门。裴宥山看了一圈,找到了几个馒头。他自己吃饭很能将就,一块饼,一个馒头都能对付。 但总不能让陈淮疆跟他一起吃馒头…… 完了,又想到陈淮疆了。 裴宥山把馒头揣好,准备走时,又遇到熟悉的身影——陈正钧怎么总是和他一样,大晚上来找吃的? 陈正钧也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裴宥山刚要说话,陈正钧就先一步道:“裴宥山。” “怎么了?”裴宥山问。 陈正钧漆黑的眸深深凝望着他,目光是不同于往日的意蕴深长。陈正钧道:“你帮我煮一碗面吧。” 陈正钧是馋他的面了? 没等到裴宥山回答,陈正钧以为他不答应,又补充一句:“这是之前的条件。” 条件? 哦,是教他绣箭囊时,陈正钧说的条件。好几天过去了,他都忘了。 第43章 没想到陈正钧的条件还挺简单。 裴宥山问他:“还是葱花面吗?” “都行。”陈正钧说。 做饭的人最怕别人说都行,但对方是陈正钧,裴宥山就当他是默认了,煮好面端过去:“不够的话我再去煮。” 陈正钧摇摇头。裴宥山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吃馒头。他吃相很好看,也许跟在陈淮疆身边久了,捧着馒头也透着一股斯文。 陈正钧知道自己最近很奇怪。 从他到京城那一天,遇到裴宥山后,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他的视线总跟在裴宥山身上,会注意到他笑,注意到他难过,注意到他喜欢吃什么,注意到他想学绣箭囊时,委屈巴巴的,像小仓鼠似的的表情。 也许再更早之前,还在容城之时,他就开始注视着裴宥山了。 明明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葱花面,裴宥山煮出来的,似乎也和别人煮的不一样。 陈正钧沉默地吃完一整碗面,把碗放在水池,说:“很好吃。” “谢谢。”裴宥山受宠若惊道。他还是第一次从陈正钧口中听到对他的夸奖呢。 陈正钧移开视线,仿佛被他的表情灼痛了双眼:“我回去了。” “殿下再见。”裴宥山冲他挥挥手,模样乖乖的,陈正钧却没有回头。 他在心里道,容城见。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各地藩王启程回封地的日子。一大早萧王府的马车便准备好要出发,陈淮疆和裴宥山去送他们先行离开。 相处一个月,现下萧锦屏要回南部了,陈淮疆还挺舍不得的。摒弃掉那点小心思,他挺喜欢这个与自己大不相同的表姐,他最羡慕萧锦屏这样活泼又热情的人,是他没有的样子。 萧锦屏表现得比他俩还舍不得,直到萧王爷催了,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在他们之后,其他南部藩王的车队也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 很快,也要轮到他们的马车了。 裴宥山早就收拾好了东西。他们带来的不多,但在京城一个月买了不少东西,加上陛下的赏赐,行李竟比来时多了一倍。 正要上马车时,有人拦住了他们。 “等等!” 云婕竟然来了。 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躲躲藏藏的,光明正大地站在陈淮疆面前:“陈淮疆。” 她的语调平稳而冷静,再不复之前的乞求姿态。 “我很快说完。”见已经有人发现她,云婕伸出一只手,示意陈淮疆安静,“你的话,我已经带给太子哥哥了。” 陈淮疆挑眉。 “我可以等。”云婕说着,递给陈淮疆一盏小灯。这东西不稀奇,每年元宵灯会,都有年轻男女一起放灯互诉衷肠。她送给陈淮疆花灯,其中的意味也不言而喻:“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比起我,你也没有更好的世子妃人选不是吗?这个给你,我们后会后期。” “不必了。”陈淮疆没有收她的灯,温声道,“不要轻易送男子花灯。云小姐,你值得更好的人。” 云婕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好。” 说完,她掀起长裙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策马向来时的方向奔驰而去。陈淮疆这才发现,她居然是骑马来的。 “云小姐会骑马,好厉害。”裴宥山走过来。 “伢伢吃醋了?”陈淮疆敏锐地注意到裴宥山眸中一闪而逝的羡慕。 “没有。”裴宥山飞了他一眼。 临走之际,陈淮疆拉着他上了后一辆马车。裴宥山不解:“世子爷不应该和王爷乘一辆车吗?” “父王和母妃回容城,我们直接去莲洲。”陈淮疆道。 第25章 (25)去莲洲 莲洲?裴宥山才想起来,年前穆王提过,要陈淮疆去莲洲历练。不知是什么事如此紧迫,连王府都不回了。 柏康扶着陈淮疆上了马车,刚坐稳,穆王突然打开车门叫他:“淮儿。” “父王有何吩咐?”陈淮疆低下头。 “此去莲洲万事小心。”穆王交代完,语气微微柔和,“到二月二,就满十八了吧?” 陈淮疆点头。 “这次生辰不能陪你过了。切记身体要紧。”像每个担心孩子的父亲一样,穆王絮絮叨叨叮嘱完,陈淮疆刚要笑,他语气一转,怒斥道:“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身体要紧,我是认真的。记住了吗?” 知子莫若父,穆王见陈淮疆低头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孩子,明明怕他,还总是敷衍他。 陈淮疆尴尬一笑,道:“儿子会记得的。” 穆王和穆王妃的马车由原路返回容城。而陈淮疆他们则乘另一辆车,依旧是柏康驾车,一路南下。因他们是秘密出行,大多行李都由上穆王妃带了回去。待车驶离城门,陈淮疆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盏纸灯来:“伢伢,你看。” “哪来的花灯?”裴宥山接过纸灯,他不记得陈淮疆买过花灯啊。 “偷偷买的,给你一个惊喜。”陈淮疆拉上车帘将灯点燃,一片昏暗之中,花灯中光芒并不刺眼,却格外闪烁,“好看吗?” “好看。”裴宥山清澈的双眸被烛火染成温暖的黄色。 “莲洲路远,我们不能下车去放灯了。”陈淮疆说着,双手握住裴宥山的手,“伢伢,我们一起许个愿吧。” 裴宥山闭上眼。 他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希望成衣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希望能早点离开王府,希望陈淮疆能变得健康。 第44章 今年还要加上一条,希望陈淮疆别喜欢他了。 “希望伢伢能喜欢我,和我在一起。”陈淮疆小声说。 车上就他们两人,他小声说,不就相当于故意说给裴宥山听的?裴宥山的脸瞬间红成桃子,试图装傻:“你说什么?” “我想伢伢和我在一起。”陈淮疆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藏在更深处的,却是直白的爱和占有欲,“这盏灯送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裴宥山不敢看他的眼睛。陈淮疆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呢?陈淮疆应该温柔的,含蓄的,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呢? 他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我不要。”裴宥山小声说。 陈淮疆脸上的笑顷刻间消失。裴宥山装没看见,陈淮疆也没有再提,默默把花灯熄灭收了起来:“伢伢许的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见陈淮疆转移话题,裴宥山松了口气。 开了春路也好走,不过三日,他们便抵达莲洲,来城门口接他们的居然是陈月升。裴宥山这才知道,今年陈月升没有随礼亲王,原是在年前就来莲洲帮陛下治莲洲雨涝一事。 进城前裴宥山没关注外面的情形,天又黑,还是听陈月升提过才知道自年底雨涝后,莲洲城外排水不善,大面积村庄已被淹没。莲洲附近又临近山地,他这一个月,都忙着疏散灾民、抢收疏浚。 裴宥山听着却觉得不对劲。他不懂政事,但莲洲雨涝情势危急,穆王和陈淮疆显然早就得到了消息,怎么年后才来莲洲?而且治雨涝,为何让他们秘密出行? 裴宥山想了半天,想不通,索性继续听陈月升说灾民的近况。夜幕将近,莲洲知府柳衡信热情地接待他们到府上。用过晚饭,知府又介绍了莲洲目前的情况。 陈月升对莲洲近况了如指掌,懒懒地倚在角落笑而不语。他的注意力不集中,视线涣散,虚虚地盯着窗外。隔着糊窗纸,两道剪影凑在一起,正是一块说话的裴宥山和芙蕖。 一个多月不见,裴宥山身上出现了小小的变化。 是什么呢? 芙蕖也是一个月前就随陈月升来莲洲了。听完裴宥山的问题,芙蕖说:“莲洲的事从去年夏天就有苗头了,陛下不止派了我家世子爷和你们世子,还有京城的官员呢。” “陛下夏天就能预测雨涝?”裴宥山惊了。芙蕖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做贼似的四处看看,捂着嘴小声说:“是莲洲知府的事。莲洲知府有谋反之嫌,陛下早有怀疑,才派我家世子来的。” 莲洲知府,不就是屋里那位?裴宥山瞠目结舌:“那你们一直住在知府府上吗?”知府意图谋反,他们作为陛下派遣来调查的使者,处境似乎有些危险。 他们说话的功夫,陈淮疆和陈月升已经出来了,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又互换一个眼神。只见陈月升走过来,递给裴宥山一本诗集。是诗会那天,陈月升给他看过的诗集。 陈月升道:“这是莲洲内部流传的,出自莲洲一官员之手,表面上只是风景诗,内里却暗含乾坤,大有夸大知府功绩之意。若说没有柳衡信的授意,我可不信他敢写下这等阿谀奉承之词。” “你已经知道是谁所写了吧?”陈淮疆幽幽问。 “瞒不过你。”陈月升笑笑,突然对裴宥山抱拳,语气饱含歉意:“之前在淮疆书房,见你盯着诗集看,以为你与莲洲之事有关。我向你赔个不是。” 所以,陈月升之前“请”他去看诗集,污蔑他性格变化,还有推他落水,都是以为他和谋反之事有关?裴宥山不可置信,他只是多看一眼就要被陈月升怀疑:“你骂我,就是因为这个?” “原谅我吧。”陈月升没想到裴宥山竟最在意被骂这回事,见裴宥山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裴宥山不说话了,但他都答应陈淮疆不与陈月升置气,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知府身边的下人来请他们去府上的客房休息。陈月升他们来的早,已柳府住了一段时间,刚刚知府命人为陈淮疆他们打扫了新房间出来。 “前段日子下了场雹子,有几间房的房顶漏了,目前只剩两间房间。”下人抱歉地说,“请世子和公子暂时住在一间,我们大人说了,最迟后日,客房就能修缮出来。” 这安排正合陈淮疆的意。他偷偷瞥了裴宥山一眼,道:“替我谢过柳大人。” 待下人走后,确定不会有人再来,陈月升和陈淮疆才说出了他们的计划:“淮疆带来了陛下圣旨,明天柳衡信肯定会跟你一起出城,就由你去安置灾民。袁钦邦明日会出府,我去跟着他。” “你们两个。”陈月升端详着裴宥山和芙蕖,眼珠转了转,“就留下看家。我的匣子中有重要的东西,芙蕖,你务必记得守好。” 交代完明日的计划,陈月升伸了个懒腰,边向客房走边懒洋洋道:“困了。我回去休息。” 芙蕖赶快跟上去,陈淮疆也去拽裴宥山:“伢伢,咱们也回去了。” 裴宥山跟陈淮疆到了客房,发现这房间还挺大的,都赶上陈淮疆的卧室了。房中陈设无一不精美奢华,远远超过一个知府的用度。 想起方才席间柳衡信的暗示,陈淮疆冷笑。看来穆王府已经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不知传出了怎样的名声,才让柳衡信对他极尽谄媚,拉拢他一起行谋逆叛上之事。 第45章 可惜这马屁拍到了马尾上,柳衡信的奉承,只会加重他的罪名。 “伢伢,叫人送点热水来吧。”陈淮疆说,“赶了三天路,总觉得有些累。” 裴宥山早就想洗个热水澡了,可惜没有单独的房间,不然他也想叫桶热水。裴宥山和外面的下人说完,对方立马打水送了过来。 莲洲的夜晚也还算冷,热水散发着氤氲热气,裴宥山刚想说让陈淮疆换身寝衣,一转身,对方已经将衣服脱完了。 裴宥山第一次见陈淮疆脱衣服脱得这么快:“……小心别着凉。” 陈淮疆披着外套坐在浴桶里,玉白的脸被蒸的染上薄红。他眯着眼看了眼裴宥山:“伢伢,来一起泡吧。” “不要。”裴宥山想都没想地说。他连出去泡温泉都不和别人一起,更别说洗澡这种私密的事。 “伢伢,我们从前还一起洗澡呢。你别拒绝我。”陈淮疆用力睁着那双月牙似的双眼。 裴宥山红着脸反驳他:“那是五岁时。” 陈淮疆见他不上当,又站起来。皮肤接触到微冷的空气,陈淮疆忍不住颤抖一下。裴宥山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忙把手中的衣服给他披上:“小心冷——” 他手伸出去的一瞬,陈淮疆抓着他的小臂,向自己一扯,裴宥山没站稳扑倒在前,脑袋差点栽进浴桶里。陈淮疆的声音适时响起:“伢伢,你身上湿了。” “你故意的。”裴宥山飞他一眼,想不通陈淮疆哪学来的这些,居然故意逗他。陈淮疆说:“既然湿了,不如一起吧。” 裴宥山假笑:“天冷,世子爷还是别洗了。我也不洗了,直接休息吧。” “……”陈淮疆失语。裴宥山已经拿毛巾来了,“我帮你擦头发吧。” 话虽这么说,最后裴宥山还是叫人又送了热水来,又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寝衣,裴宥山爬到榻上,裹着被子躺下。陈淮疆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伢伢,一起睡吧。” 裴宥山还是道:“不要——你干什么?” 陈淮疆把裴宥山连被子一起抱起来,放到床上了。裴宥山这才体会到陈淮疆力气真的很大。陈淮疆把他放下之后,又抱上来,委屈地说:“伢伢,不能一起洗澡,一起睡可以吧?” 他都抱上来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明天我去和康大哥或芙蕖一起住。”裴宥山说。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策略是错误的,陈淮疆不但不会放下,还会变本加厉。 他还是躲着为好。 这回轮到陈淮疆不同意了。那个芙蕖长得也挺好看的,他以后要看紧点,让伢伢少和芙蕖说话。 第26章 (26)寻访 赶了三天路,裴宥山早就累了,头沾到枕头很快便睡着了。再醒来时,听说陈淮疆早就跟知府一起出去了,还带上了柏康。裴宥山想起昨日陈月升的话,决定去找芙蕖。 到了隔壁,下人却说芙蕖一大早就离开了。 ……怎么都瞒着他办事去了。 返回的路上,裴宥山看到一个侍女拿着打扫的工具进了陈月升的房间。侍女看着有点高,体型健硕,厚实的冬装更凸显得她壮实,不像一般干粗活的侍女一样瘦弱,倒像是个汉子。 陈月升说,他的匣子里有重要的东西。 也不知道芙蕖有没有把东西保管好。 裴宥山悄悄跟过去,躲在窗边偷偷看房里人的动作。对方果然不是简单的来打扫,鬼鬼祟祟进了屋,见陈月升屋里没人,就放下工具到处翻找。 床铺柜子都被她翻开,最后在床板下找到了一个信封,上面用陈月升的私印封好。 他把信封揣进怀里,低着头拿起工具要离开。转头的一瞬间,裴宥山看见了他的脸——是男人! 那个信封不能被他带走。 裴宥山也顾不上去报信了,而且他也找不到陈淮疆人,冲过去要去阻拦男人离开。他刚走到门口,被人捂着嘴拖回窗户后边。 “呜呜?” “别说话。”那人用气声在他耳边说话,扫的裴宥山耳朵痒痒的。 陈月升? 裴宥山顿时不紧张了,等男人把信封带走远离客房,陈月升才松开他。裴宥山问:“怎么回事?” “他是袁钦邦的人。”陈月升说。 裴宥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陈月升昨晚好像提过。现在能确定的是,信封是陈月升故意放在那,给人下套的。 “袁钦邦是莲洲通判,柳衡信的副手。那本诗集内容大多出自他的手。”陈月升知道裴宥山能猜到怎么回事,还是给他解释了一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裴宥山:“干什么?” “他要去给袁钦邦通风报信,我们去抓他。刚才那人在我到莲洲后被柳衡信拨到我身边,我就猜没那么简单。”陈月升一如既往笑的有几分奸诈。 裴宥山点点头,两个人跟着男人离开柳府,又一路跟到一家商铺前。男人进入商铺后过了一会才出来,还换回了一身男子打扮。 “是黄衣服的。”裴宥山说。 “看清脸了?”陈月升捏捏他的脸,随口夸了句,“记忆力不错。” “别捏我。”裴宥山吃痛,瞪了他一眼。他越说,陈月升手上动作越变本加厉,两只手都上手掐他,“还生气呢?” 他说的是误会裴宥山,还推他落水的事。裴宥山没回答,任谁大冬天被推到池子里,差点淹死冻死,都会生气吧?比起从前,他的脾气已经很好了。 第46章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向你赔罪。”陈月升说。他手上动作还没停,裴宥山一巴掌把他作乱的手拍掉,“别再捏我就行。” 他们又跟了一段距离,距离袁钦邦的府邸已是越来越近。陈月升突然问:“有心事?” 裴宥山确定这话是说给他听,不是说给鬼听,才道:“没有。” “感情问题?”陈月升自顾自问下去,“有喜欢的小姑娘?” 他以己度人,补充了一个选项:“小男孩?” 虽然猜偏了,但的确是感情问题。裴宥山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陈月升又露出他那个标志般的,狐狸一样的笑。他心里有点酸,不知道是谁被裴宥山喜欢上了,还挺好命,“说说?我帮你出主意。” 裴宥山看他一眼,又不说话了。陈月升就想不明白了,这半年来裴宥山的变化也挺大的,但在他面前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话总那么气人不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就冷下脸不他了。 冷着脸也挺可爱的。 “让我猜猜。”陈月升摸着下巴,“你不想说,肯定是个很难以启齿的人。穆王府没几个侍女,那肯定是男的。你们雁雪阁和你……” “他要跑了。”眼看陈月升猜的八九不离十,裴宥山打断他。陈月升被打断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裴宥山发现,自己在陈月升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脾气。 “生我气啦?”陈月升凑近裴宥山面前询问。裴宥山转过去,他又唤一声,“伢伢?” “别这么叫我。”裴宥山说。 见他真的不喜欢,陈月升也不动手动脚了。两人又跟了一段距离,却见男人进了一幢挂着红灯笼的小楼。 “不是说他要去通风报信吗?”裴宥山看到小楼挂的牌匾,很是无语,“他怎么进花楼了?” “袁钦邦今天会出府,他们说不定在这里传递消息。”陈月升也看到了牌匾,他面色不变,耳朵却悄悄的红了,“我们进去抓他。” “我不要进去。”裴宥山说。转头,陈月升的耳朵和脖子已经全红了,裴宥山迟疑了片刻:“你确定要进去?” “去。不能让他跑了。”陈月升其实也不是很想进去。外人看来他是没什么本事吧,但平日里他也自诩行的端坐得正,礼亲王府家风也严谨,他和那些流连花楼的男人可不一样。 不对,不能让裴宥山以为他是爱逛花楼的人。 “我们乔装一下。”陈月升说,“我们就扮成……扮成……” 陈月升想了想:“抓奸的夫人?” “要扮你去扮。”裴宥山面无表情的说。 “我扮就我扮。”陈月升笑了笑,“我是夫人,你是我的侍卫?” 裴宥山不说话,陈月升就当他默认了。陈月升拉着他进了旁边一家成衣铺子,裴宥山眼看着陈月升给自己挽了个女子的发髻,又穿了一套罗裙,瞬间从一个翩翩公子变身成风情万种的姑娘。 他从前就觉得陈月升漂亮的有点女气,现在看来,扮夫人不但不违和,还让人眼前一亮。 “你怎么会梳女孩子的发髻?”裴宥山盯着他插着珠翠的头发,很是新奇。 “无师自通。”陈月升笑得不怀好意。他以为裴宥山的下一句是会问,他是不是给女子梳过头发。没想到裴宥山道:“能不能教教我?” “学这个干什么?”陈月升狐疑。 裴宥山想的是,如果穆王妃生了女儿,等女公子长大一点,就可以给女公子梳头发了。他说完原因,陈月升的嘴角一撇:“等以后再说吧。” 他不愿教,裴宥山也没再问。 陈月升眼波流转,在裴宥山腰上挂了把刀,捏起嗓子娇声道:“叫声夫人听听?” 裴宥山依旧冷着脸不说话,陈月升也不强求:“你一会别说话,跟在我后边就好。” 进入花楼,陈月升用扇子挡着脸,捏着嗓子对负责人说他是袁府来的,要找一个叫袁钦邦的人。花娘见多了来抓自家夫君的夫人,为难之余自然不愿放他们进去。陈月升又掏出一个玉镯:“通融一下。” 这玉镯能顶他们楼里一天赚到的钱了。花娘喜笑颜开,毕恭毕敬地把他们请上楼:“袁公子就在二楼,我带夫人上楼。” “你别上来了。”陈月升随意地摆摆手,花娘便站在楼下等他的吩咐。到了二楼,客房中传来交杂缠绕的舞乐声和交谈调笑声,只有尽头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就是花娘告诉他们的,袁钦邦所在的房间。 “躲开。”陈月升小声说。 裴宥山知道他是要动手了,让出位置。陈月升猛地推开门,屋内二人果然是方才的男子和陈月升多日来追踪的目标,袁钦邦。两人正坐在窗边喝酒交谈,桌上摊开一张薄薄的纸,正是从陈月升房中偷走的信。 陈月升的目光低沉,打了个响指喝道:“影使听令,抓住他们!” 不知从哪冲出的几名青衣蒙面侍卫将两人包围,一阵劲风扫过,青衣侍卫手中的剑快如闪电,横在蹲下躲避的二人颈上。陈月升把头饰拆掉,扳住袁钦邦的双臂向后一折。袁钦邦惨叫一声,来不及求饶就被他绑起来,扔到一旁。 “世子爷。”侍卫长单膝跪下,对陈月升行了一礼,掏出传回的密折交给他:“陛下回信。” 真正的关于袁钦邦协助柳衡信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罪证早已通过影使之手传回京城,藏在房间的不过是一封以假乱真的假信件。袁钦邦这人做事还算谨慎,他探听多日,才终于打听到他的行踪。 第47章 打开密折,上面是天子的御笔朱批,只有短短一句话:允,云卿已率京师出发。 莲洲的军队全数听凭柳衡信调遣,但寡不敌众,又有云将军坐镇,他只要控制住知府不被他发现端倪,后续的事,就看云将军的了。 “带走。”陈月升淡淡道。 青衣侍卫带着袁钦邦离开了。侍卫长问:“世子爷,这个怎么处?” 帮忙传信的是袁钦邦府上的下人,对袁钦邦和柳衡信的计划不怎么了解,留着也没什么用。陈月升不敢错放,便道:“也带走,一起送回京城。” 他转头,发现裴宥山怔怔地站在门口:“伢伢?别发呆了。” 裴宥山低着头,连被喊小名都没反驳。陈月升抓着他的肩膀摇摇:“怎么了?” 裴宥山无端觉得心慌,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抬起头,露出慌乱无措的脸。陈月升也是一愣,还没说话,身后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抓我!别抓我!”男人一边喊一边躲避影使的动作,“袁大人要杀天子使者!他已经派人去了!” 第27章 (27)灾民 天子使者? 来莲洲的天子使者,除了陈月升,不就是…… 陈淮疆。 裴宥山心里的预感成了真:“世子爷有危险!” 陈月升让影使快点把人带走,又对六神无主的裴宥山说:“淮疆今天和柳衡信去城外,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裴宥山点点头。陈月升去楼下找花娘借了马,花娘看娇俏的夫人竟是个男的,一下子便知道他们是来办事的,不能得罪,很是知情知趣地带他们去马棚,牵了匹马来。 “淮疆身手了得,不会出事的,何况还有柏康跟着他。”陈月升说。陈淮疆自不必说,他印象里那个侍卫柏康也挺厉害的。 裴宥山小声嗯了声。他知道凭陈淮疆的本事应该不会出事,但他就是无端害怕。 到了城外,他们找到了柳府的马车。不出城不知道,莲洲周边的灾民竟如此之多,不少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陈月升解释:“南部水患多发,我经常随父王南下,这些是常有的事。但柳衡信竟敢私吞朝廷的赈灾款招兵买马。莲洲气候本就恶劣,柳衡信那厮骗了朝廷拨款却不治灾,只想着自立为王。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也不知道是哪些蠢人,竟然拥护这样一个蠢货。” 陈月升将马拴在树边,又让青衣影使守住柳府的马车。影使已经前去打探过,陈淮疆他们和柳衡信正在河道边慰问灾民。听到陈淮疆没事,裴宥山才放松,也终于有心情问:“这些是你的侍卫吗?” “算吧。”陈月升模棱两可地回答。他不说,裴宥山也不再提。陈月升藏了许多事,他不愿说,自己也不能多问。 他就是好奇,那些青衣影使看着很厉害,不像一般的暗卫。 城外的大片农田都被冲毁还没修缮,水位陡涨,淹没的房屋又不计其数。靠近城门的地方搭建了不少棚屋供灾民暂住,天气寒冷,灾民却只穿着单薄的秋衣,想来是值钱的家当都随着洪大水起埋没在泥沙之下。 越看裴宥山心越凉。 人间与地狱,不过一墙之隔。 “没有住所,他们能活过春天吗?”裴宥山心头涌起一股悲哀。 陈月升抿唇:“到了冬日粮食本就不足,柳衡信又将存粮充作他的私军粮草。自我来莲洲后命他开库放粮,如今也不剩多少了,只能等周边各地的知府拨粮了。” 可缺粮的不止莲洲,能拨来多少粮食还是未知数。 说话的功夫,知府已经带着陈淮疆和柏康回到了马车附近。陈淮疆和柏康的脸色都很难看,想来也是忧心城外的灾况。看到他们,知府的笑意陡然消失,又不得不谄媚道:“殿下怎么来了?” “有点私事。”陈月升说。 裴宥山走到陈淮疆身后,见他的确没有受伤的迹象才真的放心。陈淮疆被裴宥山拽着袖子,不明所以地对他笑笑:“伢伢,怎么了?” 他还以为伢伢会留在柳府呢,没想到还是和陈月升一起出城了。 那就……有点危险了。 裴宥山还没说话,突然觉得不对劲。守在陈淮疆身边的柏康已换上一副警备的神情。四周冲出的山匪将他们团团围住,个个手中持刀,表情凶恶。乱世出匪徒,雨涝过后,莲洲的山匪人数增加不少。 柏康护在陈淮疆身前:“世子爷小心。” 裴宥山却觉得不对劲。一是他们一行人都是大男人,柏康和陈月升的外表又明显能看出是有些身手的,二是他们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富贵人士,柳衡信更是莲洲知府,这些山匪老奸巨猾,常年与官府打交道,不可能不认识柳衡信。 他们虽是亡命之徒,也断不敢招惹到莲洲知府的脑袋上。 除非他们就是柳衡信的人。 陈淮疆不动声色按住柏康准备拔剑的手,对他微微摇摇头。山匪头子提着刀上前,让手下把他们制住,瓮声瓮气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知府似乎真被吓到了,敢怒不敢言地把钱袋拿出来。陈月升和陈淮疆对视一眼,也拿出身上的东西。山匪拿走他们的钱没有立即离开,裴宥山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拿刀的手。 第48章 山匪头子手腕翻转,那把刀的刀刃微微一偏,转向了陈淮疆所站的方向。他打了个响指,身边的人果然有了动作。 他们果然是冲陈淮疆来的! “世子爷!”眼看山匪头子已经冲上来,裴宥山只来得及背过身挡在陈淮疆身前。最后映在眼眸中的,是陈淮疆不敢置信的眼神。 颈后的剧痛扯得裴宥山全身都疼,他的记忆还停留自己被山匪头子砍中时。裴宥山睁开眼,吃力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确定自己没死,又转向身边的人。 芙蕖担忧地看着他:“醒了?” 裴宥山想说话,张开嘴,嗓子也疼。 “你们世子生气了。”芙蕖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世子他们带你回来时,你背后都是血,我还以为你死了。那一刀正好砍中了你的肩膀。幸亏你命大。 要不他脖子疼呢。裴宥山忍着巨痛问:“我晕了多久?” 芙蕖伸出四根手指。 他竟然已经晕了四天了?裴宥山诧异,那陈淮疆呢? 看出他在想什么,芙蕖说:“世子爷他们和云将军在谈事。你能坐起来,能吃东西吗?你们世子临走前让我盯着你吃饭。” 经他提醒,裴宥山才发觉自己的确很饿。芙蕖把一直放在床头温着的蔬菜粥端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夫说你要少吃发物,喝三个月的粥吧。” 裴宥山对食物没什么偏好,让他喝三个月粥也没有不满。肩膀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凉凉的,缓解了持续传来的疼痛。裴宥山发现他除了走路时扯到伤口会有点疼外,其余正常行动还是没问题的。 到了晚上,陈淮疆迟迟没有回来。裴宥山想去找他,又怕耽误陈淮疆的正事。直到夜晚准备睡觉时,芙蕖开始在他身边铺床。 “等一下。”裴宥山拦他,“你要留下吗?” 芙蕖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照顾你啊。你能自己换药吗?” “那麻烦你了。”裴宥山说,“我想问的是我家世子……” “你们世子和我换房间了。”芙蕖说。 裴宥山一怔,结合芙蕖说陈淮疆生气了,忍不住委屈起来。当时的局面,如果他不挡住陈淮疆,他们没有防备,陈淮疆一定会中刀的。他身体好,被砍了也不要紧。 之后两天,裴宥山都在房间养伤。他的伤口恢复得快,已经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若是换了陈淮疆受伤,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在他受伤静养的这几天,云将军率兵到达莲洲,压制住了知府和他带领的叛军。和云将军一起来的,还有朝廷派来的新任知府尹哲。 与柳衡信相比,尹哲寒门出身,最了解百姓的苦楚,他上任当天即命人加紧为灾民重建房屋。陈淮疆联系了赵掌柜,将赵氏商行的存粮运来莲洲贩售,算上萧王爷送来的粮食,足够解燃眉之急。 这些日子,他们正带人在成为施粥、为百姓医病。 陈月升来时,裴宥山正趴在床上读他带来的书。他脖子上缠着厚厚一圈纱布,因为抬着头扯到伤口,纱布上隐约被血浸红一部分。陈月升把他手中的书抽走:“都受伤了,别看了。” 陈月升这些日子忙着协助尹哲劳心劳力,人也憔悴不少,胡茬都长出来了。裴宥山道:“世子爷怎么样了?” 连陈月升都累成这样了,陈淮疆呢? “一开口就问他?”陈月升单手托着下巴,眼皮因为乏力倦懒地搭着,“不问问我?” “殿下也该多休息。”裴宥山说。 陈月升这才满意,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冲他努努嘴:“淮疆没事,他那边大多是柏康在忙。这个给你。” 裴宥山没接:“为什么给我?” 那把匕首不长,刀柄镶嵌银饰宝石,看着挺值钱的。陈月升道:“这把刀我用不上,你拿着防身吧。” 裴宥山迟疑片刻,接了过来:“谢谢。” 陈月升似乎真是累极了,头往后仰,坐在凳子上就睡过去了。裴宥山睡不着,他的伤口还是会疼,到了夜晚总是疼醒,还要麻烦芙蕖醒过来照顾他。裴宥山握紧手中的匕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替陈淮疆去挡那一刀。 陈月升坐在凳子上睡得不安稳,两条长腿曲着,仍几乎要伸到裴宥山的床边。芙蕖不在,裴宥山想让陈月升去床上躺着。他走到陈月升身边,还没说话,陈月升突然睁眼,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放开。”裴宥山蹙眉。陈月升这一下力气大,他的伤口又被扯到。陈月升目光清明,看到他另一只手里还紧握他拿来的匕首,眯眼笑着:“怎么?想拿我试试刀?” “我是看你坐着不舒服,让你去躺下。”裴宥山对他咧开嘴,像只呲牙的小猫。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陈月升才蓦地松手:“伤口裂开了?” 第28章 (28)又说开了 裴宥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陈月升的表情略有些愧疚:“我帮你看看。” 裴宥山顺从趴下,陈月升帮他把肩膀上的纱布解开。白皙无瑕的肌肤上纵横着一道丑陋的伤疤,天气渐暖,伤口裹得严实,已经感染发红。他连着数日伤口疼,大约就是溃烂化脓的原因。 陈月升帮他把污血擦干净,敷上药粉。药粉接触到伤口,裴宥山疼得直吸气。幸亏陈月升手法利落,很快就帮他处干净,又说:“先不要缠纱布了。”现在这个天气,反而应该让伤口接触空气。 第49章 “药会蹭掉的。”裴宥山说。 “让芙蕖帮你盯着点。”陈月升说。裴宥山自然不愿意,他这些天已经很麻烦芙蕖了,总不能让人家连觉也不睡了吧。 “那我盯着你。”陈月升有点急了。裴宥山又摇头,陈月升在他腰上轻轻拍一下,“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听话。” 陈月升愿意,裴宥山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再推拒,反而显得他矫情了。 “谢谢……” “月升?是你在吗?” 陈淮疆推门进来。看到陈月升和趴着的裴宥山,他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微妙。他好像没看见裴宥山似的,只对陈月升说:“尹哲找你。” “找我干什么。”陈月升坐在床上,把被子拽到自己身上,“我都两天没睡了,让我休息会。” 陈淮疆当没看出他的托词,无奈道:“我托尹哲在送回京城的折子上写明了,此次的事都是你的功劳。” 陈月升坐直了,正色道:“怎么这么说?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捉拿柳衡信不会这么顺利。” “我不过是协助你罢了。论功行赏,我可不能抢了礼亲王世子的。”陈淮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奏折上,我会让尹哲如实写的。” 陈月升哼笑一声,又懒洋洋地躺回去,“你们写吧,我也偷会懒。” 陈淮疆喊不动他,又匆匆走了,全程没向裴宥山投去一个眼神。裴宥山也当他没来过,催促道:“不是帮我换药吗?快点。” 陈月升似笑非笑地看他,没从裴宥山脸上找到难过的神色,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把药敷好,说:“别翻身,小心把药蹭掉了。” 裴宥山别扭地抱着枕头趴着。陈月升坐在他旁边,翘起一条腿,居然真的抱臂要睡过去。裴宥山趴着无聊,刚才的书他看了一半,正到精彩的时候。想了想,撑着床越过陈月升,想把书拿过来。 “说了别动。”陈月升闭着眼睛,精准地抓住了裴宥山举起的手臂。这次他用的力气小,没扯到裴宥山的伤口。 “能帮我把那本书拿来吗?”裴宥山指指桌上倒扣的书。 陈月升把书递过去,裴宥山趴回去,“你不去帮忙吗?” “等你睡着我就去了。”陈月升说。 裴宥山想说他又不困,万一一直睡不着,陈月升总不能一直不去帮忙吧。但不知为什么,他才看了两页书就困了。奇怪,他又不是那种看到字就犯困的人。 裴宥山是被馋醒的。梦里在吃饭,睡醒了也饿,他睁开眼,陈月升居然在他旁边吃饭,饭香味直冲他脑顶,怪不得会饿。裴宥山睁大眼睛:“你还没走?” “我都回来了。”陈月升指向窗外,“你看,晚上了。” “其他人呢?”裴宥山问。 “你是想问淮疆吧。”陈月升说,“他们还在城外。” 裴宥山没有否认。陈月升吃完了,洗完手往床上一躺:“明天我和淮疆要出去一趟。” 裴宥山静静等着下文,陈月升说:“芙蕖回来照顾你。你要是真怕麻烦他,就快点好起来。” 这是关心他? 下午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恰逢阴天,窗外乌云笼罩,天黑的彻底,屋里又没有灯,裴宥山闭着眼,小幅度翻了两次身,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好不容易要睡着时,带着寒气的躯体从后轻轻抱住他。裴宥山冻得哆嗦一下,陈月升居然睡觉不老实,都滚到他身边了。 他把身上的人掀翻:“世子殿下,你压到我了。” “我在这呢。”身边传来陈月升喑哑模糊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犹如鬼魅。 裴宥山吓了一跳,这声音跟闹鬼似的,陈月升还在他旁边?那刚才的…… 被推倒在地的人点起手中的蜡烛,幽幽火光之下,裴宥山看清他的脸,是陈淮疆。 陈淮疆把蜡烛插在烛台上,看到躺在床上的陈月升,太阳穴突突地跳:“月升?你怎么还在这?” “伢伢的伤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陈月升看到陈淮疆脸上转变得发青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陈淮疆听到他口中的称呼,心里更酸了,几乎是咬着牙说:“月升,你最近也累了,还是去休息吧。” “我不累,你身体不好,你多休息。”陈月升笑眯眯地说。 裴宥山完全没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听到那句身体不好,他瞬间回神,紧张地走到陈淮疆身边扶他:“没磕到你吧?”他刚才被惊到了,推开陈淮疆时使了些力气。 见裴宥山先来关心他,陈淮疆顿觉神清气爽,语调也更软和:“我没事,伢伢,是我没提前知会你,吓到你了。” 他虽对着裴宥山说话,眼睛却是看着陈月升的,语气也带上几分得意。陈月升哪看不明白这两人的氛围,唇角勾起,没多纠缠:“既然你来了,我去他们那边看看。” 陈淮疆伸出一只手:“月升,明早见。” 碍事的人走了,陈淮疆才坐在裴宥山身边,让他转过去:“伢伢,给我看看你的伤。” 陈淮疆的表情一如往常,仿佛两人没有过矛盾。裴宥山也放下心里那点小小的芥蒂,让陈淮疆看他的伤口。新肉长的很快,由于感染微微泛白,混着鲜血渗出浑浊的红白色液体。 窗户没关严,夜间的小风吹进屋里,陈淮疆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不知是夜风寒冷,还是陈淮疆一如往常冰凉的手指,冻得裴宥山战栗起来。 第50章 “世子,我可以穿外套了吗?”裴宥山问。 陈淮疆低低地嗯了声。裴宥山把外套拉上,手搁在颈子上的瞬间,一滴泪坠上他的手背。 陈淮疆哭了。 裴宥山连忙回头,烛火微弱,他仍能看见陈淮疆通红的双眼和蓄满泪水的眼眶。裴宥山慌了神:“世子爷,怎么哭了?” “伤口很疼吧。”陈淮疆的声音都哽咽。他索性不忍了,“为什么替我挡那一刀呢?你不怕死吗?万一……” 他不敢再说下去。 裴宥山听他的哭腔,觉得自己也有点想哭了,感动之余还有点好笑,轻声说:“我怕,但我也怕你受伤。” 陈淮疆还在流泪,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打湿了裴宥山的领子。这种时候,裴宥山才会突然意识到,陈淮疆比他小这件事。 哭吧,偶尔哭一次也好。裴宥山轻轻拍着陈淮疆的背,明明是他受了伤,疼得要死,哭的却是陈淮疆。 见陈淮疆哭得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裴宥山像哄小孩似的哄他:“世子爷你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天能和你们一起出城。我的身体比你好,如果一定要有人受伤,我受伤比你受伤好,是不是?” 陈淮疆一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 是他害伢伢受伤的。 那本就是他和月升设下的局……陈淮疆后悔起来,如果当时没有拦住柏康,如果提前告诉伢伢…… 那一刀,本应该是砍在他身上的。 裴宥山见陈淮疆不哭了,还以为他是想通了。陈淮疆抹掉脸上的泪道:“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休息吧。” 裴宥山让出位置,让陈淮疆躺下。不成想陈淮疆又靠过来,向方才偷偷溜进房间时一样,抱住了他。 裴宥山的身上滚烫,陈淮疆却常年像一块冰一样,在室内待久了,却仍透着寒气。裴宥山想起来,陈淮疆好像是,喜欢他来着。 想起这件事,裴宥山顿时觉得身上更烫了。 “我去找芙蕖。”裴宥山站起来,想起芙蕖在忙,改口道,“我去找康大哥。” 陈淮疆听他提起别人的名字就不高兴,“他们都在给尹哲帮忙。伢伢,我们已经两天没见了,你还要躲我吗?” 由上向下看,陈淮疆的眸中一片晶莹波光。 裴宥山瞬间败下阵来,躺了回去。幸亏这次陈淮疆只是躺在他旁边,没有再动手动静。裴宥山心里发愁,估计很快,他们就要回容城了。 他要一直躲着陈淮疆吗? 第二天早上,裴宥山没能起床。 他身上烫的厉害,脸都烧红了,眼前晕晕乎乎的。他早该想到的,伤口感染会发烧。昨天晚上莫名觉得浑身发烫时,就应该猜到的。 府医替他重新上药包扎后,陈淮疆让他留在知府府休息。反正他们很快就要回容城,不用裴宥山去帮忙也忙得过来。 裴宥山却坚持:“世子爷,让我去吧。” 他也懂点医术,知道自己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陈淮疆辛苦。 第29章 (29)兄妹 陈淮疆拗不过他,只得带他去城外的粥棚。临近二月,裴宥山穿着厚厚的毛绒氅衣,还是觉得外面冷。如果有体温计,他现在肯定烧到38度了。 “伢伢,你若是难受,就留在马车里,不要硬撑。”陈淮疆看他脚步发软,比他还难受。 “我没事。”裴宥山缓缓摇头,记得大学有一次期末周,他发烧将近40度,还强撑着去图书馆复习。那时的症状比现在重多了。 到城外时,尹哲先来接他们,把他们带到粥棚后休息的地方。条件简陋,休息处只摆了几张小凳子。 尹哲对裴宥山的态度也很好,没因为他是陈淮疆的侍从就低看他,让他累了就来休息处坐着。 裴宥山发着烧,没办法去前面帮忙,就跟着知府府上的厨子们一起煮粥,正好做饭也是他的强项。 厨子们见到衣着厚实的裴宥山,大咧咧对他喊道:“你是跟尹大人过来的吗?大夫在那边的棚子看诊,咱这边是做饭的地界!” 裴宥山摇摇头,厨子们是把他认成被尹哲救回来的灾民了。他刚要解释,地上突然冒出一道声音:“他是来帮忙的。” 裴宥山低头,看向被挡在大锅后,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帮忙扇火的陈月升。 看到裴宥山,他挥挥扇子,算是打招呼了:“你来了?” 裴宥山嗯了一声。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火一烤,整个人看上去更红了,像是个熟透的柿子。陈月升觉得他这模样怪可爱的,有点想笑,再一想裴宥山是受伤感染才发热的,又笑不出来了。 “你的脸怎么抽搐了?”裴宥山很是奇怪。 陈月升轻咳一声,“你坐下,帮我扇火。” “为什么不将煮好的粥带来?”裴宥山问。容城的冬天缺粮,穆王府每年都会施粥,都是在穆王府煮好了粥,带出去的。 “不够。”陈月升说,“第一天是从知府府带来的,只是前来领粥的灾民……数量太多。” 裴宥山顿时说不出话来。上次来城外时他看过,已有许多撑不住的,饿死病死的灾民。 算上他们,受灾的百姓岂止千人百人? 裴宥山心情沉重地生着火,陈月升和其他人把粥装进桶中,送到外面的棚子上。裴宥山穿的多,火又烧得旺,不一会他就觉得头晕。昏昏沉沉间,一块糖饼送到他嘴边。 第51章 裴宥山疑惑地抬眼,陈月升手里举着糖饼,眼睛还盯着锅:“吃吧。” 裴宥山道了谢,想接过糖饼,放下扇子,手上不知何时沾了炭灰,蹭的手心黑漆漆的。他仰头,就着陈月升的手把糖饼叼进嘴里。 陈月升一愣,又笑起来。 裴宥山借了块帕子把手擦干净,才开始吃糖饼,病了胃口也不好,糖饼油腻腻的,吃了犯恶心。裴宥山把糖饼用纸包好揣起来,才回去继续扇火。 斗篷被人拽住,裴宥山低头,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抓着他的衣摆,怯生生地问:“大哥哥,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可以给我吃一口吗?我好饿。” 若是平常,裴宥山肯定先疑惑这小孩从哪来的。但他发着烧,脑子也不好使,懵懵地看着小女孩,过了会才道:“你不能吃那个。” 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瘦得几乎要成一把骨头,明显是灾民。要是给她吃糖饼,胃肯定要难受。裴宥山头晕的同时,仍依照本能蹲下哄小女孩:“我带你喝粥好不好?” 小女孩缩着头,听话地跟他走。回到锅边,裴宥山才想起来最关键的问题:这小孩怎么进来的? “小山?”柏康刚换班回来,刚进棚子,就看到裴宥山身后跟了个小尾巴。裴宥山的表情呆呆的,写满了茫然。他也看出小女孩是灾民,蹲下问她:“小妹妹,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仍是摇头。 “那你叫什么?”柏康耐心地问。 小女孩想了想:“娘叫我,丫丫。” 丫丫,伢伢,和他名字差不多。裴宥山怜悯地看着丫丫,烧得混沌的大脑转了转,对柏康说:“这个小妹妹说她很饿,康大哥,先给她盛碗粥吧。” 柏康从外面端了碗粥回来。丫丫狼吞虎咽地喝完,面对愿意给她食物的好心哥哥,胆子也大起来:“能不能,再给我一碗?” “一口气喝太多会肚子疼的。”裴宥山指着自己的肚子,“我们一会再喝好不好?”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道她是和家人走散了,还是家人都去世了,裴宥山让丫丫先留在自己身边,看他生火。临近黄昏,粥分的差不多时,柏康领着一个同样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回来了。 男孩看到丫丫,冲上来抱她:“燕儿!你怎么偷偷跑掉了,我找了你好久!” 丫丫冲到男孩怀里,喊了声哥哥。 “多谢各位大人救我妹妹。”男孩说着,竟然要跪下了。裴宥山撑着板凳站起来拦住他。先不说他们只是给丫丫粥喝,谈不上救人…… 男孩的眼神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再看他紧紧把妹妹护在怀里的动作,这两个孩子明显吃了很多苦。 “你叫什么?”裴宥山问,“你们的家人呢?” 男孩犹豫片刻,回答:“我叫齐诺,我妹妹叫齐燕。我们的爹娘……” 齐诺的眉眼黯淡下去:“都死了。” 裴宥山并不意外,他让齐诺看好妹妹,自己去前面找陈淮疆。陈淮疆见他走路还摇摇晃晃的,让他在原地别动,自己走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裴宥山把齐诺和齐燕的事告诉陈淮疆,“世子爷,我看那两个孩子很可怜,店里缺人手,我们能不能收留他们,让他们去店里帮忙?” 陈淮疆当然答应。他略一思索:“先安排他们住在雁雪阁。等回容城后,你给他们找点事干。” 有陈淮疆的允许,裴宥山回去把好消息告诉了齐诺和齐燕。齐诺一开始并不愿意——他自知自己和妹妹年龄小,帮不上什么忙。失去父母,独自带着妹妹生存半年的孩子早早地成长了起来,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个道。 裴宥山没想到小孩戒备心还挺强的,他六七岁时,谁对他好他就跟谁跑了。他斟酌着开口:“世子爷的店里还缺两个小孩模特,我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们两个来正合适。” 齐诺不知道什么是模特,但裴宥山说他要找两个小孩子,看上去不是骗人的。见齐诺态度缓和,裴宥山笑笑:“还饿吧?再喝碗粥。” 不知道是不是他长得没有亲和力的缘故,齐诺对他特别防备。柏康让他喝粥他就喝了,不应该啊,不是说小孩子会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裴宥山摸摸自己的脸,他应该长得还不错啊。 而且齐燕就很亲近他。 黄昏之时,最后一碗粥送出去,他们带来的所有粥和粮食全部分完。几乎是刚踏上马车,裴宥山便倒了下去。 整整一天他都是强撑着才没倒下的,偏偏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若不是脸上那不健康的红色,甚至没人能看出他在发烧。 陈淮疆面色大变,正要让柏康快点回去请府医时,裴宥山又坐起来:“我没事。齐诺和齐燕呢?他们要跟着我们,带他们去买一身新衣服吧。”总不能让两个小孩穿着破衣服回去,就算这两天回程,真到容城也要一周多呢。 陈淮疆听他还提别人,都顾不上自己烧的头晕也坐不稳,心里开始生闷气。他面上不显,只用毯子把人裹起来:“我会让人照顾他们的,伢伢,先照顾好自己。” 裴宥山恹恹地点头,头向陈淮疆的肩膀微微一偏,彻底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回知府府了,他躺在床上,齐燕穿着一身干净的新衣服,趴在他身边。 “哥哥醒了。”齐燕拍着手说,“你刚才在说……兔子。” 第52章 兔子?难道是他太想念陈志钢了吗。 齐燕又说:“还有鸡。” 鸡? 穆王府没有养鸡啊。 齐燕继续道:“鸡兔同笼?” ……原来是奥数题。 裴宥山的头有点痛。齐燕问他鸡兔同笼是什么,裴宥山也很难解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梦话会做数学题:“我还说什么了?” 齐燕的记忆力还挺好,把他的梦话复述了一遍,居然还是完整的一道题:“你说一共有20个头,50只脚,想知道有多少只鸡和兔子。” 齐燕说着,自己扳着小手,数着指头开始算。齐诺端着水盆进来,把裴宥山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洗干净,又敷上去。小孩板着一张脸,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裴宥山感觉,他长大后性格也许会和陈正钧有点像。 “谢谢。”裴宥山说。齐诺脸微微一红,小声说:“谢谢你收留我们。” 小孩警惕心是挺强,同时也挺知恩图报的。 齐诺将水倒掉回来后,齐燕终于把答案算出来了:“有五只兔子!” 居然真的算对了。 “什么?”齐诺问。齐燕张开手指:“数数。” 没过一会,陈淮疆端着一碗新熬好的汤药回来了。他让齐诺和齐燕出去休息,自己把药吹凉递给裴宥山:“伢伢,后天我们就能回容城了。” 第30章 (30)回到容城 莲洲灾民的安置工作已经提上日程,具体的重建方案尹哲也与陈淮疆和陈月升商讨过,只剩将工作派发下去这一件事。 陈淮疆和陈月升的任务也全部完成,可以回去了。 陈月升比他们早走一天,转天就先去京城向陛下复命。云将军押送柳衡信等人回京城时带走了他们的上奏,里面言明了陈月升的功劳,也提到陈淮疆身体不适,要先一步回容城养病。 具体的内容,他没有告诉裴宥山。 伢伢本来就不懂这些,更何况还病着,不必知道。 终于能回容城,裴宥山也挺高兴的。他身体没好,身边又多跟着两个小孩,一行五人就占了弱、病、幼,走不出多远就要停下找驿馆休整。 柏康一个人拖着两个病号和两个小孩,勉强租了客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世子爷和小山都病着,瞧小山那模样,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另一头的两个小孩年幼,也不能放着不管。 “柏哥哥,我和燕儿没事的。”齐诺还记得不能给人添麻烦,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对柏康道。 其他三人听完都觉得他可爱,裴宥山说:“康大哥,你还是和小诺小燕一起吧。”齐诺和齐燕就比桌子高一点,正是需要大人盯着的时候。 柏康听着也有道,带两个孩子进了旁边的客房,裴宥山和陈淮疆也回去休息了。也许是近日太疲累,也许是裴宥山脸色太难看,陈淮疆没再动手动脚,躺下就睡着了。 裴宥山临睡前,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但他头疼,直到睡着都没能想起来。第二天起床听到窗外的热闹的吆喝声和舞龙的队伍经过,才恍然,原来已经是二月二了。 陈淮疆的生辰就是今天。 裴宥山推门出去,正好旁边房间的门也被推开,柏康出门,两人看到对方的动作,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行动。 “康大哥要出去?”裴宥山问。 柏康点头:“今日是世子爷的生辰。” 往年在王府,穆王和穆王妃肯定会给陈淮疆庆贺的。就算公务繁重,穆王也会撂下手里的工作跟陈淮疆一起吃顿饭。 今年只有他们三个。 “康大哥,能麻烦你去买一支蜡烛吗?要好看一点的。”裴宥山说。柏康猜到他是要为陈淮疆准备的,一口答应。 出门在外,也没有条件准备礼物,裴宥山想着像以往一样,煮一碗长寿面,再做一个简单的小蛋糕。向驿馆老板借了厨房和食材,裴宥山又给了对方随身携带的碎银子。老板掂着银子眉开眼笑:“这位公子慢慢忙,有需要便叫我。” 裴宥山打好蛋糊,加了白糖面粉混合,倒进锅里烘焙定型。这个平底锅蛋糕还是他刚上大学时学得,虽然现在锅有点潦草,食材也简陋,但最后做出的蛋糕的确能吃,也有个蛋糕的样子。 他刚把蛋糕放在盘子,齐燕就伸着手过来:“哥哥,这个好香啊。可以给我吃我一口吗?” “可以,不过要等一会。”裴宥山摸摸她的头顶,开始煮面。面煮好,端到外面的桌上时柏康已经回来了,站在窗边,陈淮疆坐着,正在喝茶。 “这是为我准备的?”陈淮疆笑着问。 裴宥山啊了一声:“世子爷怎么知道?” “见你不在房间,柏康又出去了,就猜到了。”陈淮疆说。 别人不知道的是,陈淮疆其实很在意自己的每一次生日。 每到生辰的这一天,他都格外期盼。和会忘记自己生辰的裴宥山、不在意自己生辰的柏康都不同,早在几天前,他就在期待了。 期待庆贺自己又活了一年,也庆贺自己又在世子的位置上熬过一年。 裴宥山把简易的小蛋糕放在桌上,按住疯狂咽口水的齐诺和齐燕,把柏康带回来的那支精美的雕花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 白日的烛火并不闪耀,也不醒目,陈淮疆的视线紧紧盯着那跃动的小小火苗,心有灵犀道:“要我许个愿?” 第53章 裴宥山点头。怕陈淮疆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飞快补了句:“愿望不要说出来。” 陈淮疆嘴角动了动,口中默念了一句。裴宥山和柏康都盯着面前的蜡烛,他却微微抬眼,看向身侧的裴宥山。 希望穆王府不再受人猜忌;希望他能健康活到承袭王位的那一天;希望伢伢一直在他身边。 他将蛋糕推到裴宥山面前。裴宥山一怔,回望着他。 “替我吹灭吧。”阳光和烛火的反映之下,陈淮疆的脸庞竟亮的刺眼。裴宥山没有推脱,吹灭那支蜡烛,又把蛋糕切了。 齐诺和齐燕早就馋了,小孩子总是喜欢吃甜食的,更何况他们从没有吃过蛋糕这样的甜点。柏康不爱吃甜的,裴宥山看他吃面才想起被自己晾在一边的长寿面,忙端过来。 面已经被放得有些坨了。他道:“我再去煮一碗。” 陈淮疆不想他再忙活,把碗抢过去:“无妨。” 他牢记着食不言的规矩,吃面时就不再说话了。裴宥山在一旁说吉利话:“二月二吃龙须,一年顺顺利利的。还有,还有,吃了长寿面,世子爷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不老松……” 柏康没忍住乐了:“去年我祖父过生日,小福就是这么说的吉利话。” “那我换一句?”裴宥山顿时紧张起来,这话听着的确像祝贺老人的。陈淮疆笑着拍拍柏康:“你别为难他了,伢伢的祝福我收到了,我很高兴。” 说完,他睨了柏康一眼,凉飕飕道:“柏康,你的祝福呢?” “……”柏康连忙站起来,“世子爷,今年咱们王府一定平安顺遂,属下祝您一鸣从此始,一举凌鸿鹄。” 作为陈淮疆的近侍,他比其他人,甚至比裴宥山,都更了解陈淮疆的愿望与抱负。 陈淮疆唇角微敛,眸中的笑意却愈发深了:“柏康,你也是。” 过完了二月二,年才算过完了。 他们没再耽误,缩减赶路的时间,终于在一周后回到了容城。初春天暖,容城的雪化的差不多了,干枯的枝条都绽出绿芽。路上穿厚棉衣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穿着春衣,背着锄具,外出劳作。 他们回来的日子不凑巧,穆王带着属下去郊外行亲耕礼,往年穆王妃和陈淮疆都会同去,今年却无暇跟随。 回到王府,陈淮疆先去穆王妃身边问候,裴宥山则跟着静善姑姑回去。静善心疼地看着消瘦不少的儿子:“瘦了,气色也不好。听说你在南部受伤了,下次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爹娘都不在身边,再出事可怎么办?” “这次是意外,我以后会注意的。”裴宥山亲昵道,“倒是娘,最近一定很忙吧?” “我还好,王妃现在胎像稳固,后院的人也都仔细,倒是你,不要累着了。”静善道,“听小奉那孩子说,店里现在越来越忙了,之后你也不要太累,切记身体要紧。” 裴宥山这才想到,自从他们去莲洲,徐奉寄来的信他就都没看过了,也不知道店里现在情况如何。 送走静善姑姑,他连忙回雁雪阁找徐奉。恰好今天徐奉没去店里,在房间里看堆积的账务。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徐奉转身,与裴宥山对上视线的一瞬,惊喜地扑过来:“小山哥你终于回来了呜呜!我给你寄了好多信,你只回了一封!” 裴宥山尴尬地拍拍他的肩:“太忙没有时间看,抱歉,小奉。” 短短两个月时间,徐奉高了也壮了不少,身高竟已经与裴宥山差不多高,曾经干瘦的小孩已初现少年人的模样。他扑上来,裴宥山一时招架不住,差点摔倒。 徐奉连忙扶住他:“小山哥你没事吧?” “别抱了,有点重……”裴宥山的声音虚弱,无意中被碰到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徐奉放开他,他忍不住摸摸徐奉的头:“挺好的,长高了。” 徐奉又要哭,但忍住了。裴宥山想到进来前徐奉正在看的账务,便走到桌前:“店里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吧。”提到店里,徐奉的眉眼耷拉下去。裴宥山更奇怪了,拿起桌上的册子,愣了:“上个月流水怎么这样低?” 倒也没有说流水差到不能看的程度,只是没到裴宥山预期的水平。新年到了,大家劳作一年,正是休息的时候,消费意向应该上涨啊。 况且自开业来,成衣店的生意一直很不错,怎么突然变差了? 徐奉撇嘴:“就是过年前,那条街突然开了不少成衣店,做和咱们一样的衣服,有的还比咱们价格低。小山哥,这可怎么办啊。” 裴宥山沉吟片刻,递给徐奉一个荷包:“小奉,你派人去那些店,买一件他们模仿咱们的衣服回来。每家都买一件。” 徐奉想说这不是给对家送业绩吗,又不敢不听裴宥山的,拿着荷包出去了。裴宥山坐在桌边,拿起另一堆信函,是他在容城发行的保险收回来的合同,其中不乏发售到其他城市的保险送回来的合同拓印件。 和他最初的预想完全不同,保险的销量倒是很好。 裴宥山的肩膀又开始疼,他索性开始看徐奉没处完的赃物。小奉这孩子,虽然学得时间短,处起账务又有模有样的。 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也顾不上伤口还疼,天色渐沉,有人推门进来时他才从大堆的书册中抬头:“小奉回来了?” 身后的人站在原地,声音冷静低沉:“是我。” 第54章 第31章 (31)山寨品 陈正钧怎么来了? 裴宥山连忙站起来给陈正钧让座:“殿下您坐。” 不知怎么回事,陈正钧的脸色突然……变差了? 对方今日穿着一身嫩绿色长袍,头发也不再一板一眼地束成发冠,而是半散着,更衬得他清新俊逸,比他在京城时的打扮还要花枝招展。 看在裴宥山眼里,莫名有种老房子刷新漆的诡异感。 对方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问他:“伤怎么样了?” 裴宥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好多了。” 他说完,陈正钧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裴宥山走也不是,也没法把人晾在一边继续看账务。 也不知陈正钧怎么了,为何突然来关心他,不应该先去找陈淮疆吗。 陈正钧把裴宥山从头到脚扫视一圈,看得对方又无意识蹙起眉,他才把手中的食盒推过去:“吃吧。” “给我的?”裴宥山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牛舌饼。牛舌饼还散发着热气,上面有店铺的印记,是他喜欢的那家老字号。 陈正钧似乎,有些奇怪。 在京城时,他生辰那天,对方也是塞了一袋点心过来。 难道陈正钧喜欢送别人吃的? 陈正钧静静盯着对面的人,对方上挑的眼眸瞪得圆圆的,疑惑全写在眼里,表情却还是冷冷淡淡的,不知道其实陈正钧已经把他心里想的猜得一清二楚。 陈正钧记得自己幼时捡到过一只小仓鼠,小仓鼠白白胖胖的,眼睛又黑又亮,他很喜欢。 陈正钧自小性格板正严肃,鲜少有能勾起他喜爱的东西,那只小仓鼠算是其一。小仓鼠受了伤,被他捡回去养着,那时他真的很喜欢小仓鼠,就连去书塾,都会偷偷揣在兜里。 不知哪天开始,小仓鼠消失了。父王母妃说弟弟们进了他的房间,见小仓鼠圆滚可爱,也很喜欢,就带走了。 陈正钧想去要回来,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弟弟们喜欢就送出去吧,他是长兄,不应该与弟弟们相争。 哪怕他真的喜欢。 过了一段时间,他假装无意提起小仓鼠时,一向与他不和睦的弟弟却说,一只耗子而已,早就被他们厌烦丢掉了。丢到哪去,是死是活,他们也不知道。 裴宥山的眼睛,真的很像那只小仓鼠。 裴宥山还没想明白陈正钧怎么突然送他点心呢,对方猛地站起来,脸色比身上的衣衫还绿,看着像是无端生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惹陈正钧啊。 “殿下,您生气了?”裴宥山也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陈正钧见他这副表情,更生气了。 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陈正钧也不知道。 “我走了。”陈正钧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临出门前,又撂下一句:“好好养伤。” 等陈正钧走远,裴宥山才惊觉,陈正钧真的就是来关心他一下。早知道,他方才就向陈正钧道一句谢。 徐奉回来的快,还让人帮他搬了个箱子回来,引得雁雪阁其他下人侧目。自从裴宥山重生回来,开始在意徐奉后,徐奉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少侍从都抢着帮他做事了。 毕竟讨好徐奉就是讨好裴宥山,说不定哪天也像徐奉一样突然被看重呢。 徐奉指挥几个侍从把箱子放在房间内,打开箱子,拿出几件一模一样的衣服铺在床上:“小山哥,我把这附近所有咱们同款的都买了件回来!” “做的好。”裴宥山欣慰道。 徐奉脸突然发烫:“小山哥,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去买这些衣服了!” 这些衣服看似一模一样,放在一起对比就能明显看出他们做工和版型的差距,肩膀窄小不说,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其中有几件版型还不错,料子却不如他们成衣店的好,剩下大部分更是只有形似,花样绣的乱七八糟。 裴宥山把衣服拿起来都掂了掂,道:“剪开。” 徐奉把他指的几件衣服剪开,里面竟不是棉花,而是棉和草混合的内胆。这几件的确在一众仿制品里相对便宜,他还以为是老板肯下血本搞促销呢。 听过徐奉汇报这些衣服的价格,裴宥山顿时不急了。成衣店的热销款都是穆王府的工艺,穆王府的绣娘手艺在容城拔尖,放到京城都不输宫廷绣娘,虽然有更便宜的仿制品,但百姓们也能对比出那家的版型料子更好。 况且成衣店的商品也没多贵,时间久了,大家还是会选择成衣店的。 “那小山哥,我们要不要找这些店主?”徐奉问。裴宥山摇头:“先不用去管了。” 除容城的官员富户和寻常百姓,还有很多、很多更为贫穷的的家庭。也许他们买不起成衣店的衣服,却也想穿一件时尚的冬衣。 管是管不过来的,就这样吧。 “还有,我从南部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裴宥山想让齐诺齐燕做徐奉从前负责的活,徐奉可以专攻成衣店的生意,也不至于太累。没想到他刚说完想法,徐奉眼泪又冒出来了:“小山哥,你是不是嫌我伺候的不好了……你别赶我走……” “我不会的。”裴宥山见人流泪就头痛,况且他也没让徐奉伺候他啊,就算是前世,也顶多让徐奉帮帮忙,“我想着你现在太忙,你不愿意的话,让他们去店里也行。” 第55章 徐奉听了,眼泪顿时收回去,又喜笑颜开:“好,我明天就带他们过去!” 与言方 ? 变脸这么快?半年前徐奉还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现在都收放自如了。总感觉这小孩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偷偷学坏了。 裴宥山带着徐奉和齐诺齐燕见了个面。这三个孩子意外地投缘,徐奉都十六了,还能和两个七岁小孩玩到一块去。 安置好两个孩子,又交代了店里的事,裴宥山回到自己房间。刚才徐奉的一句话他很在意,现在容城开店的人越来越多,各个商行的放款也灵活起来。又有其他商行开始模仿发行保险,容城各大商行人手严重不足。 他办书塾的计划,是时候实行了。考取功名读圣贤书是一条路,灵活就业也是一条路。 若徐奉所言属实,现在各大商行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倒想开辟出合适的场地,为各商行招聘所用,有需求的百姓也可以去应聘。 简单来说,就是开设人才市场。若能干好,也是一门生意。从前他班里的很多同学,都是靠求职中介找到工作的。 陈淮疆拨给他的那家尚未开业的点心铺,就可以用起来。 裴宥山写计划书写的投入,都没注意有人进门。身后的人动静不小,他却一点也没听到。直到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重,裴宥山却猛地跳起来,受惊地看向身后:“世子回来了?” “还有我呢。”陈月升笑眯眯地从陈淮疆身后露出半张脸。看到裴宥山面前堆满的书册,把他拉到床边,“伤还没好吧?好好休息。” “我没事,我还没看完……”裴宥山茫然地起身,又被陈月升给按下去了。 接连被陈月升阻拦,裴宥山有点摸不到头脑,但也知道陈月升是关心他,敢怒不敢言地偷偷望向桌子上写了一半的纸。 “不差这一点。”陈淮疆拿起桌上的计划书细细看着,知道裴宥山是又有新鲜的主意了。陈月升也附和:“就算是我和淮疆的公务也没有你这的多,快歇会吧,大忙人。” 他眼珠一转,视线凝结在桌上那个精致的黑色食盒上,又迅速移开,对陈淮疆笑道:“我先回去了,淮疆,明早见。” 陈淮疆对他微微颔首。 待陈月升离开,陈淮疆才慢条斯地拉开桌前的凳子,在裴宥山渴盼的目光中自己坐下来。他打开食盒,看着里面还没动过的牛舌饼问:“谁送来的?” “岱王世子。”裴宥山不知道他怎么问这个。 陈淮疆从里面拿起一块自己尝尝,竟还是伢伢喜欢的那家。徐奉和月升就罢了,什么时候连正钧兄都和伢伢走的这么近了呢? 他记得从前,正钧兄很看不惯伢伢,现在却会单独来送伢伢喜欢的牛舌饼,甚至来雁雪阁,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倒像是特意来的。 作为最早发现裴宥山变化的人,陈淮疆的心里敏地升起一点醋意。 他走近裴宥山,对面本还冷静盯着他的人突然脸红,眼神飘向一方,好懂得有点可爱了。 “伢伢。”他轻唤了一声。 裴宥山身躯颤抖一下,垂着眼睑。陈淮疆没有过来动手动脚,他只是停在距离裴宥山足够近,又不会令人感到冒犯的距离。 甚至比他们平日的接触还要遥远些的距离。 “我先去书房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见。”他靠近裴宥山的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裴宥山没有回答,他也不恼,自己离开了。 确定陈淮疆真的离开,裴宥山才抬起头,自己揉揉发烫的脸颊。 第32章 (32)人才市场 裴宥山打定主意,便立即开始行动起来。陈淮疆对中介完全不了解,但想来又是像保险一样新奇的东西,能给穆王府带来收益,他就完全不管了,将决策权全数交给裴宥山。 和成衣店一样,裴宥山给新店起的名字也很直白——就叫人才市场。依然是徐奉设计招牌,裴宥山捧着陈志钢,坐在一旁看他涂涂画画。 短短两个月,陈志钢已经从一只奶呼呼的小兔子长成了圆圆胖胖的大兔子,足可见徐奉养的多细心。裴宥山竟然都有点抱不动陈志钢了,胳膊坠的疼。 招牌很简单,左边写着人才市场四个方方正正的小字,右边画着一只陈志钢。文字框里写着一句话: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人才。 设计图绘制出来,他就让陈淮疆去打招牌了。开业的日子定在二月十三,宜开业的好日子。广告打出去,对人才市场有所期待的人不在少数。 这几个月来,容城各大老板基本上都认识了裴宥山这么号人物——他这个人是其次,他背后的穆王府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三这天,不少按广告教程所述,写好自己简历的百姓候在门前,商业街的其他店主也带着各自的招牌来支起摊位。裴宥山左边的摊位是容城老牌商行林氏商行的林老板。林老板把自己的海报张贴好,对裴宥山嘿嘿一笑:“裴老板,能不能让我摸摸仙兔,沾沾福气?” 除了成衣店刚开业那几天,裴宥山带着陈志钢出现过几次后,他们就没见过玉兔了。趁着现在人少,若能讨点仙兔的福气,说不定也能招到人才呢。 裴宥山把陈志钢递过去。立春后,陈志钢也跟着换了春装,是一件加薄棉的褙子,显得小兔子更加憨态可掬。林老板收着劲儿在陈志钢身上搓了把,又问:“裴老板,你们店生意火爆,这次打算招不少人吧?穆王殿下可有指示?” 第56章 懂了,实际是像跟他套近乎套话呢。裴宥山不答反问:“林氏商行在容城生意最好,林老板也有打算了吧?” 林老板笑了笑,没再问他。裴宥山缓缓巡视一圈,发现各位老板表面上笑呵呵地跟身边的人聊着天,实际上皮笑肉不笑,眼神怎么看怎么假。 等人陆陆续续来了,裴宥山才发现大宁国的老板比现代的老板奸诈多了。 “你家是务农的?”林老板看着面前人请人代为书写的简历,“你也知道我们林氏规模大,想来我们这儿的人也多,就是在你之前,还有好几位秀才也来应聘呢。你若是来也有职务,就是嘛,给你开这个数。” 林老板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求职人一愣,随即狂喜:“三两银子?” “三百铜板!”林老板道。 求职人挣扎片刻,带着简历走了。过一会,又有一名穿着长袍,模样白白净净的青年坐在林老板的面前。 “我是密云书塾的学生,这是我的简历。”青年把简历递过去,林老板看后,啧啧两声:“吴生才学倒不错,但你也知道,我们商行需要的学问和书塾所授的不一样,你来了,怕你不适应呐!” “我可以学。”青年道。林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你若是愿意来,我每月给你开三百铜板!你前面的几位学问没你深,我都只给他们开二百枚铜板。你去别的商行,都得不到像我们这儿这么高的薪水!” 青年看上去家境不错,读书久了对外面的店铺薪水不怎么了解,还以为林老板真给他开了高薪,开开心心地签了合同。裴宥山对林老板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手拢在嘴巴用气声问:“林老板,你们那的员工真的是这个薪水?” 三百铜板,太少了吧? “那倒不是。”林老板又比了个数,“这些人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能干多久呢。要是人不错,到时候涨薪也不迟。” 一月五两银子,倒是不少了。在大宁国,大部分人家一个月的用度是一两银子。林氏商行这样大的规模,开五两已经很多了。 裴宥山算着算着,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宁国的五两银子,换算一下……六千块钱! 比他和同学们实习时的工资高多了!他们管院实习工资奇低,仅高于设计系的同学。商行员工也算是个不错的工作了。 林老板见裴宥山一会一变的,还以为对方在谴责自己开的工资低,尴尬一笑:“裴老板,你们给跑堂开的,不止这个数吧?” “我也不知道。”裴宥山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成衣店大部分员工都是王府的人,薪水走的是王府的账目……也就是由他爹裴总管负责。 少数从府外招到的员工,也是和现在一样由他记了名字,回府后报给陈淮疆,再统一从王府放月钱的。 穆王府的薪水,应该比林氏商行高很多……吧? 到了傍晚,裴宥山统共记了七个人的名字。从外面招进来的人也算是穆王府的员工,要由陈淮疆派人去查清底细,才能确定是否录用。 等回去和其他人交代招聘的话术,之后的日子,就让府里其他人来人才市场盯着,他还是主要忙成衣店那边。 回到王府,裴宥山把名单交给陈淮疆,陈淮疆又吩咐给柏康,让他务必仔细查这七个人底细。等柏康走了,陈淮疆回身,“伢伢看我做什么?” “世子。”裴宥山问,“你每个月给我开多少薪水啊?” “?”陈淮疆笑容有些无奈,“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裴宥山和陈淮疆大眼瞪大眼。他每月的月钱都是由他爹娘领了,再给他当零花钱的,到现在为止已经存了两个小匣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总共的数目。 他只知道应该不少。 陈淮疆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锭子放在裴宥山手上。裴宥山惊道:“是这么多?” “是给你花着玩的。”陈淮疆道,“缺钱了就跟我说,我手底下虽然不算富裕,养你绰绰有余了。” 裴宥山顿时觉得手里的银锭子烫手。 人才市场的租金按日收,租金不高,折算成每月总和,甚至比起许多店面的租金要低多了。除商户外,每个来投简历的居民还要额外给他们交十枚铜钱的中介费,若是不会写简历的也可以由他们代写,再额外收取费用。 月底的时候,裴宥山看过这半月人才市场的收益,发现比他想象中的好上许多。他们不止把摊位租给各个商行和店铺,有其他需求的也可以来租摊位,比如哪个府邸招收府医、教书先生等也可以来,他们的中介费比牙行便宜,又不像牙行一般握着人家的身契逼人当苦役,交中介费来找工作的居民也越来越多。 裴宥山把半月的报表给陈淮疆和陈月升看过,道:“世子,我还想要几个人,让他们给居民们做择业分析。” “一会你自己去选人。”陈淮疆说完,又问,“择业分析?” 裴宥山点头:“最近看了百姓们的简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若是我们按大家的特点,帮分析他们适合的工作呢?” 听完他的话,陈淮疆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和陈月升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裴宥山被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问:“我说错了?” “伢伢。”陈淮疆正色道,“你的想法怕是行不通。” 第57章 陈月升在一旁解释:“先不说就算现在商行缺人,也总有饱和不再缺人的一天,容城本就在农业上有所欠缺,发展商业是好,你的想法也是为百姓们好,但要是所有人都如你所想,来找你求职,谁去发展容城的农业呢?你一直负责你那店里的账务,应该知道店铺的税金有多高。士农工商,商本为末。容城人最擅长的,是骑马射猎,也重视耕作务农,这个话题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了。”裴宥山垂眼。是他拿上学时的想法想当然了,大宁国的经济基础和现代本就不同,况且容城的条件本就比其他地区更恶劣。 也许是他表情太落寞,陈淮疆觉得自己说话太重,又放软语气道:“你要是真想,可以去问问正钧兄。” “岱王世子?为什么?”裴宥山问。 “糊涂了?岱王叔的封邑大部分都在齐州啊。”陈月升看小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暗示他,“齐州的商业可比容城发达。” 对啊,赵掌柜提过,齐州的各大商行同样缺人手,齐州人口又比容城多不少。他可以让赵掌柜代劳,在齐州开设分店,到时候再分成就是。 “多谢殿下!”裴宥山笑着说。恰巧齐燕敲门进来,怯生生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把视线放在裴宥山身上:“裴哥哥,徐哥哥找你,说有要紧事。” 徐奉有急事?还挺少见的。裴宥山赶紧跟着齐燕离开,在他走后,陈淮疆才不满道:“我提的主意,伢伢为什么感谢你?” “更喜欢我吧。”陈月升随口道。满意地看到陈淮疆倏然拉下的脸,才又道,“你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他就谢过我一句好吧?” 陈淮疆对他的前半句话很满意,至于后半句,伢伢现在和月升关系也不错。 他很不高兴。 第33章 (33)竞争 裴宥山跟着齐燕离开雁雪阁,到了成衣店,看到徐奉和几个员工愁眉苦脸地蹲在门口等他。裴宥山下车把几个人叫起来:“怎么蹲在这?” “小山哥!”徐奉眼睛一亮,又垂下眉毛看他,“你跟我来,我有要紧事!很要紧的事!” 裴宥山被他的状态感染,心里咯噔一下。徐奉不会是,闯祸了吧? 裴宥山跟着徐奉进了后面的库房,几个员工拿出一箱新产出的衣服,徐奉又拿出一张草图,是春衣的设计稿,也是他之前给陈志钢穿过的几件,样子都不错,应该能大卖。 “衣服怎么了?”裴宥山问。 徐奉鼓着脸看他一眼,旁边的女员工莫葵又拿出几件衣服递给裴宥山:“公子您看!” 裴宥山看到那几件衣服,瞬间明白了。 衣服和他们店的新品样式一模一样,虽然做工还是很差,版型也不太对劲,但明显就是用同样的设计图打样出来的。况且只有一件相似,勉强可以说是设计者的创意相同,他们一共上新五件春衣,每件都一样就说不过去了。 那几张设计图都是裴宥山和徐奉画了很久的,不是用以往的衣裳样式修改,而是在他现代买过的衣服的基础上创新的,大宁国绝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款式。 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设计稿。 “咱们的成品才到!”莫葵抱怨道,“已经有店铺开始贩卖了,我和徐奉哥今天来的路上见有几家挂着,觉得眼熟就买回来了,一对比发现果然一模一样。公子,这下别人肯定会说咱们窃取别人的设计了,咱们的衣服还怎么卖啊。” 莫葵说的在。 之前有人抄袭他们的衣衫,做出来卖,裴宥山都没让人去管。那些衣服都是他们成衣店先售卖,后来的店铺明眼可见在模仿他们。 可这次,他们的衣服还没上架。 “赵掌柜那边呢?”裴宥山迅速开始分析对策。莫葵摇头:“赵掌柜那边也没上架,说是等您这一起。不过齐州那边倒是已经提了一批货。” “先上架吧。”裴宥山头疼起来。都出货了,总不能砸在自己手里。他也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究竟是谁泄露了设计图,不然以后的新款都被泄露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开店了。 “按咱们之前说的,小奉。”裴宥山道,“你们把咱们的材料介绍和设计图挂出去,至少不能完全背上抄袭这个罪名。” 设计图是他刚回容城时就敲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出去的,别人家估计都上架很久了。穆王府的绣娘绣活细致,绣一件衣服的时间比那些做工粗制滥造的店铺慢上不少。 还有找泄密者这件事,估计还要陈淮疆帮忙。 “小山哥,我们虽然不能确定是谁泄密,但能保证谁不是泄密者。”徐奉说。莫葵也道:“公子,我们都是王妃身边的人,一直听凭静姑姑差遣,绝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您可以放心。雁雪阁拨来的人也是由徐奉哥负责管教的,这样排除,范围就小很多了。” 只是现在成衣店生意好,拨到店里干活的人也多,设计图有多少人看过,他也不敢确定。 “把那些人的名单给我一份。”裴宥山揉揉眉心。 徐奉和莫葵很快出一份名单,因这这事,众人心情都不太好,成衣店也提前关了门。回去的路上,齐诺道:“我们把这件事散播出去吧。” “怎么散播?”裴宥山问。 齐诺:“哪些店偷了我们的东西,就把那些店铺宣扬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第58章 “不太现实。”裴宥山皱眉。这小孩像个小大人不说,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闹得太难看。而且咱们还没找到证据。” “证据可以伪造。”齐诺平静地说,“不能白白吃亏。” “你想的太简单了。”裴宥山越听越不对劲,“小诺,谁教你的?” 若是一个年龄再大点,十二三岁的孩子和他说这些话,裴宥山说不定会和对方认真讨论眼下的困境。但齐诺年龄还小,谁教他的报复、造假? 报复、造假都可以视情况讨论,但齐诺还太小了,他不应该会这些。 “没人教我。”齐诺脸色不变,和一直看上去羞羞怯怯的齐燕简直不像兄妹。 是了,这两个孩子失去了父母,相互扶持在雨涝的莲洲艰难存活,他也没道再责怪齐诺“学坏”。裴宥山两只手放在齐诺和齐燕的头顶揉了揉,“明天开始跟着我读书。不过我没什么学问,只能教你们一点,之后想学什么,还要看你们自己。” “没有!”徐奉抢着开口,“小山哥会的可多了!我就是小山哥教的!” 齐诺惊讶地看了徐奉一眼,眼里终于有了点属于孩童的期盼,“好。” 裴宥山把名单交给陈淮疆。陈淮疆粗略看过一遍,突然在看到某个名字时停顿了一瞬:“放心吧,我有点眉目了,这几天给你结果。” 这么快?裴宥山没想到陈淮疆看了一眼名单就有眉目了。见陈淮疆神色如常,裴宥山低下头:“是我不仔细,影响成衣店的业绩了。” “怎么是你不仔细呢?”陈淮疆怕他自责,这事本也不怪裴宥山,说起来,也不怪成衣店的员工们。见裴宥山难过,他顿时心疼起来:“你们也没想到会有人偷设计图。好了,别多想了。” 陈淮疆都这么说,裴宥山心情真的好了点。 既然决定要教齐诺和齐燕,裴宥山睡前开始准备让两个孩子学习的内容。之前教徐奉学习的时候他有点惊讶,但齐诺和齐燕还小,解起东西来比徐奉慢,可以适当少学点。 “你们先和我学一阵。”裴宥山道,“等以后你们长大了,若是想读圣贤书,我为你们请先生。不过学费要从工钱里支出。” 齐燕呆呆的不在状态,齐诺却是完全震惊了。他没想到裴宥山还愿意为他们请先生,毕竟当初裴宥山带他们回来,就是说要他们帮忙干活。 他们吃住都在王府,工钱也是裴宥山和穆王世子发的。自雨涝发生,齐诺见多了灾民们为了自保而犯下的恶事,前任莲洲知府视天灾为无物,灾民们难以生存,甚至自相残杀。 齐诺以为,除了爹和娘,没有人会对他们好了。 “裴哥哥,谢谢你。”齐诺的语气真心实意,他的眼眶湿了,“等我和燕儿长大,一定把你和世子爷当亲爹孝顺。” 裴宥山没忍住笑了。这小大人,说话还挺可爱的。他轻咳一声,“等你们长大再说吧。” 新款挂在成衣店售卖已有几天了。他们上架晚,许多人都已经在其他店铺买过同款,自然不会再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幸好徐奉和莫葵手快,将他们店里的用料和绣工大幅介绍了一下,张贴在门口。裴宥山依旧去书局请人印刷了广告,打出去之后,的确又有人来买他们的新款了。 但裴宥山站在成衣店门口,还是听到了不少百姓讨论他们的新款和其他店雷同的事情了。店里有人劝他卖完这批就下架,裴宥山不太愿意。又不是他们抄别人的,总得等揪出那个偷设计图的内鬼再进行商议。 在新款上架的第五天,柏康带回来一个人。 “世子爷,小山,就是这个。”柏康把被捆成粽子的人扔在书房地上,“还是老熟人呢。” 老熟人?裴宥山仔细去看地上的人。那人抬头,脸上沾了一鼻子灰。裴宥山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罗叔?” 那人正是曾经和裴总管闹掰,又因陷害裴总管被逐出王府的账房管事之一,罗管事。 “罗海弦,当初你谎报账务诬陷总管,父王母妃念及旧情,只让你离开王府,没想到你竟搞起偷盗的行当来。”陈淮疆淡淡道。 他的眼神锐利,全然不似平时温润和气的模样。罗管事还想狡辩两句,在陈淮疆的眼神下不敢再分辩,“我也,我也不是……我就气不过总管那样,想报复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不敢说下去。陈淮疆走到他身前:“报复?你在报复裴总管和裴公子,还是对我不满,怀恨在心,意图对王府的生意不利?” 罗管事一下子慌了神,不住地磕头:“我不敢啊!” “爷,怎么处置?”柏康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裴宥山拦他,“要不还是赶出去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淮疆这次没有再听裴宥山的,问罗管事,“你早就离开王府,接触不到设计图,是谁和你里应外合?” 罗管事颤颤巍巍地说出一个名字。 陈淮疆给了柏康一个眼神,柏康立刻会意,带着罗管事离开,去查他所说的那人了。过了一会,柏康空着手回来了,咧嘴笑道:“都处好了。” “啊?”裴宥山急了,“处了?”罗管事虽然是偷设计图了吧,但也没杀人放火的,就处了? 陈淮疆向柏康投去一眼,示意他离开,等人走了才无奈道:“伢伢,你怎么总这么想我?”之前赶罗管事几人出府时也是,伢伢以为他要把人杀了。 第59章 罗管事这事,的确不能再轻纵。偷设计图一事的确可大可小,但罗管事和府中下人可以轻松偷走裴宥山身边的东西,足可见王府中人心浮动,今日只是偷设计图,明天呢? 裴宥山是陈淮疆身边最重要的人,现在有人的手都敢伸向裴宥山,怕不是下一步就是陈淮疆。 容城的决策,关内外的布防,一切容城的事务都由穆王府决断。 往小了说,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引诱王府的侍从,可能对裴宥山不利。往大了说,什么时候有探子埋伏也未可知。 是他太过在意自己温和的形象,对下人太宽纵,才导致今日之事发生。 这些事,伢伢不必知晓。对罗管事的处置,也不必告诉他。 “我……我就是问问。”裴宥山呆呆地坐回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心眼里害怕陈淮疆真把罗管事杀了。 “放心吧,伢伢。你还不了解我吗?”陈淮疆向他伸出双手,笑着道,“我帮你解决了一件大事,抱一下?” 第34章 (34)教导 裴宥山脸色微红,义正言辞道:“我要去店里了。” “一下而已。”陈淮疆又用那可怜无辜的眼神看他,往常在外人面前的、穆王府世子殿下稳重从容的风度全都消失不见了。 见裴宥山站在原地纠结,陈淮疆主动走过去,撒娇似的把人紧紧搂进怀里。 自从裴宥山和萧锦屏说他喜欢比自己小的,陈淮疆就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了—— 他看那个徐奉就喜欢装哭装无辜,一脸单纯的傻样。自己比徐奉俊秀多了,装起单纯可怜肯定比徐奉更讨伢伢喜欢。 果然,伢伢每次看他装无辜,就会答应他的要求了。 陈淮疆不敢真抱太久,紧紧抱了一下就松开,“去吧,我等你回来。” 裴宥山带着罗管事的澄清去店里,大致写了一篇公关稿,解释了一下最近被大家私下讨论的新款雷同问题。他们的主要客户是容城的官员富商人家,这些人可不愿意穿和平民相同的,还是抄袭平民服饰的成衣。 “写完张贴出去,再让书局的老板帮我们刊登一下。”裴宥山说,“把之前的材料链和绣工介绍一并刊上。” 大宁国还没什么版权意识,大家不会因为谁是原创就买单。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家知道,他们王府成衣店的用料做工才是最好最耐穿的。 所有问题商讨完,临近闭店,裴宥山叫住正准备打烊的员工们,起身向他们鞠了一躬:“对不住大家,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大家多忙碌这么久。” “你别鞠躬啊小山哥。”徐奉挠挠头,“这个设计图是我们一起保管的,你鞠躬那我也给大家鞠躬!” “罢了罢了,再鞠下去天可要黑了。”莫葵拦住他,“公子别自责,您是老板,我们听您吩咐是应该的。” 他也不是老板啊,裴宥山想。 老板是陈淮疆,他也是给陈淮疆打工的。 经过这事,裴宥山却觉得是给他们的一次警醒。现在店越开越大,在容城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了。这次是有人偷稿子,以后呢? 他想起在人才市场时,林老板招的几个学子秀才。店里也得有几个有文采的,若是再有同样的情况,还得靠他们写公关稿。 招了学子来,也可以帮他写广告词。 广告和海报刊登出去,成衣店的顾客又多起来,春装的销量恢复正常。这件事后,裴宥山让他们把每期衣服的材质和做工都张贴出去,一目了然。他们的服装虽比别的店铺稍贵,材料却是最好的,又有赵氏商行帮忙宣传,卖的竟比裴宥山预计的好了些。 他还以为出了这事,就算他们发了澄清,也卖不出多少了。 除了成衣店的御用模特陈志钢外,裴宥山还拜托陈淮疆穿着新衣,跟他去店门口走几圈。裴宥山的请求陈淮疆全数答应,换了新衣服,抽空去成衣店待了一上午。 陈淮疆还没穿过绿色,换了新衣显得更加挺拔,普通的衣料也被他穿出一股贵气,上位者的气质衬得春衣像是世子吉服。 裴宥山的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陈淮疆不禁挺了挺腰板:“伢伢,我好看吗?” “好看。”裴宥山由衷说。 陈淮疆想问裴宥山,有没有多喜欢他一点,又怕开口把人吓跑了,“那就多看看我。” 裴宥山认同地点点头。穿这样花哨衣裳的陈淮疆可不多见,他的确要多看看。 他准备让陈淮疆回去时,缀着熟悉家徽的马车停在店门外。陈月升和陈正钧相继下车,看着穿着相同样式衣服的两人:“怎么回事,穿新衣不带我?” “两位殿下怎么来了?”裴宥山问。 “给你撑撑场面。”陈月升道,“给我和正钧兄也来一件?” 裴宥山正盼着有人帮他宣传呢,这下容城属地三王府的三位世子爷都在,没有比他们仨更好的模特了。裴宥山连忙让徐奉又拿了两身衣服。 陈月升平日就一幅孔雀开屏的模样,穿嫩色也不违和,就是更像小姑娘了。陈正钧自新年后改了风格,总穿亮丽的颜色,现在换件同样鲜艳的衣服,裴宥山也习惯了。 陈月升还嫌不够,给自己插了两支花簪子,“伢伢,这下咱们都穿同款了。你说谁更好看些?”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他。裴宥山不慌不忙,淡淡道:“我最好看。” 第60章 其他人竟无法反驳。 裴宥山被他启发,让店里其他人也都换上其他款式的新衣。他离开后,陈淮疆假笑着望向陈月升:“月升和正钧兄来的也太巧了。” 陈正钧淡漠地看他一眼,居然没说话。陈月升回道:“不巧不巧,特意来的。” 陈淮疆牙都要咬碎了。他今天难得和伢伢穿了一样的衣服,别人眼里定是很登对,没想到月升和正钧兄也来插一脚,这下店里人全穿的一模一样,跟工作服似的。 陈淮疆看着陈月升头上两支嫩绿色的簪子,像是闺阁少女常用的款式,戴在陈月升头上竟然也很好看。他倏地想起陈月升比他还小点,道:“月升,那绿簪子还是摘下来吧,小心脑袋发绿。” 陈月升只笑着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三位世子在容城深得人心,有他们坐镇,今日成衣店的顾客比往常翻了几番——主要都是来看三位世子的。裴宥山也不好真把人家当苦力,午饭时间就把三尊大神送回去了。 等人少点,裴宥山把自己几日来的教材给齐诺和齐燕:“明日开始,下午就不要干活了,专心读书。人少的时候我教你们。” 齐诺和齐燕欢欢喜喜地应了。裴宥山抽时间教了他们一部分,只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陈淮疆身边,其余的时间,他就拜托店里人带齐诺和齐燕读书。 店里的员工们都有点墨水,又很喜欢两个身世可怜又踏实肯干的孩子,把这差事应了下来。 裴宥山白天在雁雪阁和成衣店两头跑,晚上带徐奉处店里的事,准备齐诺和齐燕的教习。春天百废待兴,容城事务本就繁杂,陈淮疆自己跟着先生学习之余,还要跟在穆王身边学习处公务,偶尔还要去陪母妃小坐一会。 等陈淮疆反应过来时,他才惊觉,自己和伢伢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坐下来独处了。 这样不行。 等裴宥山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好不容易回到房间能歇一会,刚躺下准备好好睡一觉时,柏康又来敲门:“小山,你回来了?” 裴宥山揉着眼去开门:“康大哥?怎么了?” “世子爷让你过去。”柏康的表情很是奇怪,裴宥山没多想,以为陈淮疆又病发了。春天本就是疾病多发的季节,裴宥山披上斗篷匆匆跑到隔壁,陈淮疆并未如他所想一般难受地蜷在床上,而是捧着茶盏倚在榻边。 裴宥山的脚步顿住:“你找我?” “坐过来。”陈淮疆向他招手。 裴宥山拉着椅子坐在陈淮疆面前,拿起为他晾好的那盏茶喝了一口。 陈淮疆见他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强打着精神拼命揉眼睛,心疼得要命,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道:“伢伢最近很忙?” “还好,肯定没你忙。”裴宥山的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 陈淮疆道:“我想着,你先不要去店里了,最近就待在府里吧。” 裴宥山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为什么?” 店里最近的收益也不错,陈淮疆总不能是觉得他做的不好? “没事,店里不忙,我还能干。”裴宥山怕陈淮疆不信,还对他微微一笑。 陈淮疆拿他没辙:“我的意思是,你太累了。你没发现你的眼睛下都有黑眼圈了吗?” 这裴宥山还真没发现,他平时也不喜欢照镜子。陈淮疆道:“雁雪阁人多,你平日里就很忙,还要来回往返,耽误的时间也多。我让人牙子……或者再招点人去店里,每周你只消去个两三天就行。” 裴宥山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我真没事。我之后能调节好的。” 一开始开店算是他的爱好,大宁国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容城更甚。时间久了,开店已经被他算作自己的事业了——虽然店是陈淮疆的。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恳切,像只忙着讨好主人的小兔子,陈淮疆心软了:“你喜欢,我也不能说什么,切记不要太累。” 裴宥山猛猛点头,生怕他反悔似的。没有其他的事,裴宥山又开始困。陈淮疆道:“今天歇在我这吧。” “还是不……” 裴宥山没说完,陈淮疆道:“你回去肯定偷偷忙你那些事,还是留在我这吧。有人问起,我就说你守夜。” 陈淮疆屋里的榻可比他的床舒服,他没拒绝,裹着小毯子蜷缩在榻上睡了。 待他睡熟,陈淮疆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柏康守在门边,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两个孩子呢?”陈淮疆问。 柏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已经睡了。” “你小弟也到读书的年纪了吧?让那孩子去做伴读。”陈淮疆安排完齐诺的去处,又道,“还有你小妹,也一并请女先生,让齐燕跟着,你父亲若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吩咐。” “多谢世子!”柏康连忙谢恩。 如今他小弟柏禄和小妹柏寿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小弟刚入学,他和父亲提过小妹读书的事。奈何他父亲不太同意女子读书,这回算是沾了小山的光了。 “对了,这事先不要和伢伢说。”陈淮疆嘱咐。 第35章 (35)分歧初现 陈淮疆去裴宥山房间看过他写的那些东西,又是字帖又是启蒙,明显是是写给那两个孩子的。 伢伢太在意那两个孩子了。 但要是让伢伢知道他要把两个孩子送走,怕是又要跟他置气。 第61章 过几日再说吧。 自陈淮疆嘱咐后,裴宥山开始注意睡眠了,至少不能让陈淮疆一眼就看出他的疲惫。他的伤刚好不久,还做不了重活,幸好有徐奉在。 徐奉还替他招了几个人,都是读书人出身,出来打零工的。 有人帮忙,裴宥山也可以慢慢卸下肩上的担子了。 库存的春装售罄那天,裴宥山自掏腰包,请大家去酒楼吃饭。酒楼在护国寺附近,是容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也是容城城内流民最多的一条街。 容城信佛教的人多,达官显贵尤甚,来礼佛时,看到路边的流民,心生怜悯施舍点吃食、银钱的也多,时间久了,城内流民总会在聚守在这一带。 靠着施舍得来的银子,去买一块地,也是能翻身的。 裴宥山坐在马车里,看路边的流民。遇到着实可怜的,也掏出几枚铜币给对方。快到酒楼时,他看向街边屋檐下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影。 那人背着个还算干净的布包,手里拿着一袋馒头,向路人乞讨银两。 “小奉。”裴宥山推推身边的徐奉,“你看那个人,眼不眼熟?” 徐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了一声,“那不是个乞丐嘛?小山哥,你认识他?” 裴宥山摇摇头。 可能是他多想了吧。 这一顿饭吃到了下午,饭后,裴宥山找到莫葵,和她简单交代了下自己会慢慢放下店里的事,以后也可能不总来了。 在他之后,就是徐奉接替自己的职务了。不过徐奉年纪小有活泼,怕是镇不住人。 而且知道这件事,徐奉肯定又要哭,还得莫葵在旁边盯着徐奉,时时提醒。 莫葵并不意外他的决定。她跟在穆王妃身边伺候许多年了,统管她们大小事务的,裴宥山的娘亲静善姑姑,以及自小跟在王爷的裴总管也是如此,生活重心全都放在王妃和王爷夫妻身上。 在她看来,裴宥山早该像他的爹娘一样,围在世子爷身边打转。 裴宥山回雁雪阁时,听侍卫说陈淮疆带着柏康去校场了,倒是静善早就来了。他回到自己房间,静善正在看他写的那些东西。 “娘怎么来了?”裴宥山脱了披风,倚在静善姑姑身边。静善却把他轻轻推开了:“王妃午睡,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去外面的铺子了?” 裴宥山点头。静善姑姑长眉挑起,严厉道:“怎么没跟在世子爷身边?” “世子爷去校场了,康大哥陪着。”裴宥山想说有柏康跟着,他跟去也是累赘。 静善却不赞同:“听说你最近大半时间都在铺子待着。照顾世子爷才是要紧事,每日的药膳熬了吗?世子爷要喝的药,你都盯着了吗?” “都做了。”裴宥山有点委屈。好几天才和娘亲见一面,没成想刚一见就教训他。 静善又说:“雁雪阁小厨房的茯苓和地龙已经短缺了,怎么没有上报到库房?” 裴宥山心里咯噔一声,他的确是忘记了,支支吾吾道:“最近太忙了。” 静善叹息一声。 “别耽误了正事。”她拍拍儿子的肩,“正好你爹这几日也要出去,你现在进出王府也自由,明日让你爹和你乘一辆马车出去采购。” 裴宥山不敢不答应。天晚了,静善来不及多留,匆匆回去了。待她离开,裴宥山才去小厨房,盯着下人把今日给陈淮疆准备的晚饭和汤药温上。 第二天一早,裴宥山准备出府时,他爹裴总管已经拎着一个包,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在门口等着了。 按照他娘亲昨天给他的单子,除了雁雪阁需要的药材,还有几味王妃需要的药材。除去穆王派人寻得的贵重药材单独存在穆王妃的私库,日常用的药材都是静善亲自带人去采购的,不敢假手他人。 现在穆王妃情况不好,静善走不开,就让裴宥山代劳一次。 马车先载着采买的下人到菜市,放下几人后,车里就只剩裴总管和裴宥山父子俩了。他们今日去的地方在护国寺街,却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马车驶过街口时,裴宥山又一次看到了昨日眼熟的人影。 他拉过自己爹,指着那个人:“爹,你看那个人,眼不眼熟?” 裴总管条件反射又想教训儿子两句,但儿子最近的确安分不少,就跟着看。第一眼他没看出什么异常,看第二眼时,却瞪大了眼睛:“那人……怎么有点像老杨?” 裴宥山也反应过来:“杨叔?” 那不是之前和罗管事一起被逐出府的,诬陷他爹的另一位管事吗? 父子俩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骇然,连忙让车夫停车,走到乞丐身边。离得近了,裴总管直接确认了这人的身份:“老杨,真是你!” 乞丐抬头,露出那张不会被认错的脸。不过几个月,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老杨咬牙切齿地盯着裴总管:“老裴,你们来看我笑话?” 裴总管都不知道老杨沦落到在路边乞讨这事:“我是真冤呐!你……你怎么回事?” 老杨恨恨地盯着父子俩,幽幽道:“得罪了你们,被赶出来了呗。” 杨管事当初因诬陷裴总管被逐出王府后,也想着自谋生路。可他早就没了亲人,在王府工作久了又没有自己的住处,实在无家可归。 他也想再找一份活计,可其他人早听说他是犯错被穆王府赶出来的,谁敢收? 第62章 手里攒的钱花完了,又找不到新的工作,刚过完年,杨管事竟沦落到要上街乞讨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裴宥山根本没想到过这一层。裴总管倒是刚听他说了开头,就猜到了原委。 他也只能叹一口气。 咎由自取,怪谁呢? “那老罗呢?”裴总管问。当初罗管事和杨管事是一起被逐出去的。和杨管事不同,罗管事是有家室的。 也许对方还过得不错?裴总管恨这两个昔日的同事陷害他,但到底还有情分,想知道罗管事现下如何。 提起罗管事,老杨的脸色变得很古怪。他睨了裴宥山一眼:“你们不知道?” 裴宥山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什么?” “前几日我见过他儿子。”老杨说,“老罗死啦。” 什么? 罗管事……死了? 前些日子,他还见过罗管事,被柏康抓回王府时还精神,不可能是突然因病去世。 若是出了意外,也应该能听到些风声。 除非是……陈淮疆和柏康说的处置。 可陈淮疆不是说不会杀罗管事吗? 裴宥山心乱如麻,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马车上,又完成了静善交代他的采购任务,跟着裴总管一起回王府的。 裴总管见儿子这样失落,于心不忍:“伢伢,世子爷也有自己的思量。” 裴宥山没说话。裴总管苦笑一声:“嗐,这事的源头,还是他假做账务,咱爷俩儿做错什么了?他要没动歪心思,我又不会害他,大家还是朋友。你说是吧?” 道裴宥山都明白。 他只是觉得,陈淮疆这么温柔,对下人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处置人呢? 他这样,令裴宥山下意识想到前世被冤杀的自己。 罗管事是不冤枉,但他犯下的错事,比裴宥山的“罪行”小多了。怎么也不到杀了那一步。 口说无凭,也许杨管事说的不是真的?也许他只是听错了呢。 他还是得去问一问陈淮疆。 回王府把采买的东西登记入库,又领了雁雪阁那份,裴宥山回到雁雪阁,到陈淮疆屋里找人。 人不在。 这个时间,应该回王府了啊。裴宥山又去到书房,门外没人看守,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是陈淮疆和柏康。 他没有贸然闯进门,拢着外袍靠在门上听了会。 陈淮疆声音小,听不太清楚他说了什么,只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应答声。柏康嗓门大,在给陈淮疆汇报事务。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说到最后,柏康汇报起另一件事:“我已经和师傅说完了,柏吉和柏寿也同意,过几天就能把齐燕和齐诺过去。” 陈淮疆嗯了声:“再等等吧,他们临走前得和伢伢说一下。” 伢伢挺喜欢那两个孩子,人突然消失了,不奇怪才怪。 裴宥山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彻底。 小诺和小燕……送过去? 送到哪里? 他也顾不上其他了,推开门冲到陈淮疆身边:“世子爷,你要把小诺和小燕送到哪?” 第36章 (36)禁锢 屋里的两人都没想到裴宥山会闯进来。柏康想解释,陈淮疆给他一个手势,让柏康先离开了。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裴宥山和陈淮疆两人。 “我想着你平日还要教导小燕和小诺太累,打算把他们送到书塾。”陈淮疆温声说,“这样你也能好好休息。” 只是送到书塾后,还能不能回到裴宥山身边,就要听他的了。 裴宥山压下心头的惊疑,换了话题:“罗管事死了,你知道吗?” 陈淮疆面上浮现起一丝惊愕,被裴宥山捕捉到了。不用解释,他已经知道,这事就是陈淮疆所为。 那他口中的送小燕和小诺去书塾呢? 裴宥山现在不敢相信他了。毕竟和自己比起来,陈淮疆没那么喜欢两个孩子。若不是他央求,陈淮疆也不会带他们回容城。 “为什么不告诉我,还骗我没有杀他?”裴宥山质问,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猫,“你真的是把小诺和小燕送到书塾?” 陈淮疆哑口无言。 现在解释,伢伢很快就会发现,他又是在欺骗。到时候,伢伢会更生气吧。 “罗管事伙同别人里应外合偷设计图一事可大可小,我不处置他杀一儆百,难保有心之人更会渗透进王府之中,对你我不利。”陈淮疆解释,“至于他为什么死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只吩咐人打八十板子扔出去,这是府规,并非我刻意杀他。” 这些话他本想以后再对裴宥山说的,现在却是拖不得了。 若只是这样何必骗人?他又不能左右王府的决策。裴宥山继续道:“你先不要把小诺和小燕送去书塾,我答应他们教他们读书的。” 没想到陈淮疆连装都不装了,直接道:“不行。” “我不累的,而且小诺和小燕刚来容城不久,还没适应,让他们去书塾会不习惯的。”裴宥山走到陈淮疆身边,扒着他的袖口哀求,“我都没求过你什么,你别把他们送去书塾好不好?” 陈淮疆只是扯回自己的袖子,动作决绝又强硬。 “别闹了,听话。”陈淮疆道,“我也是担心你,不要为了他们和我置气。” 第63章 裴宥山心凉了大半,整个雁雪阁,他说不动陈淮疆,就再没有人能让陈淮疆回心转意。明明陈淮疆说的滴水不漏,直觉却告诉他,陈淮疆在骗他。 就像陈淮疆吩咐柏康处置罗管事时,他本就隐约预感到了罗管事的下场。 那时陈淮疆问他,为什么会那样想。 裴宥山自己也不知道。 “你不同意,那把我也送走。”裴宥山赌气地说,“反正我早就想走了,你把我也赶出去吧!” “不行!” 这次陈淮疆终于有反应了。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眼神莫名的骇人,似有狼的凶狠与锐利,“你早就想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裴宥山被他的眼神镇住了,心里的气消失了一大半。陈淮疆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竟让裴宥山觉得有几分陌生和恐惧。 可话都说到这,裴宥山的倔脾气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早就想了!” 有多早?是听到要处置罗管事时,还是在京城时?甚至更早,伢伢早就不想待在他身边了? 陈淮疆突然冷静下来了,眼中淡淡的水光一瞬间收了回去。裴宥山狐疑地看着他陡然转变的脸色,陈淮疆轻柔地捏捏裴宥山的脸:“不吵了。天也不早了,伢伢,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裴宥山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脸,站在原地不动,陈淮疆又道:“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像……陈淮疆恢复平时的样子了? 裴宥山不敢完全相信他,又重复一次:“那你要答应我哦。” “好,都听你的。”陈淮疆承诺。 裴宥山看他的样子不像骗人,才回自己的房间。陈淮疆看上去是恢复正常了,可他还是怀着一丝顾虑。 刚才陈淮疆的眼神真的很吓人,也很陌生。 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裴宥山开始收拾东西。他本没有多生气的,陈淮疆处置罗管事行使世子的权力,他虽不忍心,也知道陈淮疆是为了维护王府的规矩。 至于小燕和小诺,陈淮疆也答应他了不会送走。 但是……陈淮疆那个眼神,真的和平日完全不同,很吓人。 像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狮子,脱下一半的伪装,让人隐隐窥见其原本的面目。 裴宥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他东西不多,基本都是陈淮疆赏给他的。属于他自己的,就是从小攒下来的工钱了。 他把行李放在柜子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方便离开时随时带走,也不会被人发现。藏好行李,他就换睡衣睡下了。 明日还是去店里看看小燕和小诺吧。 这一觉睡到翌日早上,外面天光大亮,应该已经到陈淮疆用早饭的时间了。他洗漱完毕,准备快些去隔壁时,发现自己屋子的门打不开了。 他用力拽了两下门环。 打不开。 木门发出的咯吱声沉重,雁雪阁下人多,他的房间离陈淮疆的屋子这么近,若是平时早有一群人凑过来询问他有没有吩咐。可今天,外面静悄悄的,仿佛雁雪阁的下人一瞬间人间蒸发了。 他不死心,喊了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 似乎外面的人,都刻意忽视了他的声音。 裴宥山心凉了半截,又狠狠在门上踹了一脚。他力气要是再大些,门能被他踹开。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他踹门的声音。 除非有人嘱咐过他们,不能给他开门。 是陈淮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才传来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伢伢,别再踢了,小心累坏了。” 裴宥山贴在门上,朝外面道:“放我出去。” 门上映着的影子晃动,门从外面打开,裴宥山正准备冲出去,看清外面人的站位时及时刹住了脚—— 陈淮疆站在两扇门正中间的位置,柏康跟在他身后,挡住了裴宥山可以逃脱的所有去路。 看清他的动作,陈淮疆笑了笑,接过柏康手里的食盒走进房间。在他入内的一瞬间,门又从外面关上。 守在周围的下人低着头,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投向他们。 “饿了吧?早上随父王出去了,没来得及给你送早饭。”陈淮疆将还温热的饭菜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快吃吧。晚饭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为什么关我?”裴宥山瞪他。 “我说了,伢伢,我们都要冷静一下。”陈淮疆坦然地坐在他对面,自己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面前,“你是还在生我的气才想离开的。等你消气,我就让他们给你开门。” 裴宥山本来不生气,听了这话都要一肚子火。要是陈淮疆一直觉得他在生气,还能锁他一辈子吗? “我没有生气。”裴宥山说。 陈淮疆掀起眼皮睨他一眼,走到柜子前,把他昨晚藏好的小包袱拿出来放在凳子上,当着裴宥山的面打开。 里面是裴宥山常穿的衣物、小小的装银两的匣子,以及赵掌柜给他的信物。 “你怎么知道……”裴宥山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早就猜到你藏东西。” 裴宥山眼睁睁看着陈淮疆把他叠好的衣物放回原处,又将两个匣子和信物腰牌放归原处——他居然连自己会在床下藏钱都知道。 “先吃饭吧。”陈淮疆说。裴宥山还想反驳,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算上昨晚,他已经连着两顿饭没有吃了。 第64章 陈淮疆端起碗自己夹菜,他早上去过校场练习,又跟着穆王去了城外,早就饿了。裴宥山也饿,但他一肚子气,吃了口就饱了,便撂下碗,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陈淮疆只觉得他生气的模样也像小兔子炸毛,完全没有威慑力,当没听见一般一句话也没说,优哉游哉地继续吃他的饭。 裴宥山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吃完饭,慢条斯地漱了口,将桌上的残羹收回食盒,“我去书房了,伢伢,晚上见。” ……这就要走? 裴宥山连忙拽住他,瞪圆了眼睛:“不许走!你先把外面看守的人都撤了!” 陈淮疆抬臂,轻松从裴宥山手中挣脱出来。他活动一下手腕:“等你冷静下来,我就让他们撤走。” 说完,陈淮疆就提着食盒离开了。裴宥山赶紧追上去,却在要跑出屋子时磕在倏然紧闭的木门上,磕的他脑袋疼得要命。 屋内静悄悄的,窗外的日光不知何时黯淡下去,大门紧闭,些许光线隔着窗帘映进来,裴宥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到黄昏了。 他尝试用凳子砸门,手都疼了,外面的人却连丝毫回应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是侍卫们真不怕他折腾,还是外面的人其实已经离开了。 陈淮疆真是铁了心要关他。 直到天彻底黑了,屋内重归于一片昏暗时,门外才传来开锁的声音。 裴宥山把床头的灯点上。 外面的人走进来,门又很快地被锁上。借着月光,裴宥山看到外面站着四名侍卫,其中有一名还是之前守书房的。 意外的是,来送饭的不是陈淮疆,而是徐奉。 “小山哥!”徐奉扑上来,“世子爷现在在书房走不开,让我来给你送饭。” 裴宥山坐着不动。 “小山哥,你怎么和世子爷吵架了啊?”徐奉挠着头问,“世子爷今天可生气了。” 裴宥山冷笑:“我怎么知道。” 第37章 (37)他的真面目 吃过饭,徐奉却没有立即离开。裴宥山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小奉,世子有没有打算放我出去?能不能帮我偷溜出去说情?” “我试试吧,可能不好办。世子爷叮嘱过,不能让你出去。”徐奉说。裴宥山也不好意思真麻烦他,万一害他被陈淮疆迁怒就不好了。 徐奉:“小山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宥山犹豫了下,还是把陈淮疆处置罗管事,又要把齐燕和齐诺送到柏康家的事和徐奉说了。 “世子那么温柔好脾气的人,竟然说杀罗管事就杀了,还针对小燕和小诺。他明知道小燕和小诺很依赖我……” 他以为徐奉会震惊,但徐奉只是摸摸鼻子:“小山哥,你是因为这生气吗?我觉得这没什么啊,都是罗管事偷设计图,咱们的存货才积压了,店里的大家都要恨死他了!” “还有,小山哥你最近真的很累,小诺和小燕也看出来了。他们也很自责。” 话是这么说,如果是前世的裴宥山,就认同他的说法了。 “小山哥。”徐奉见裴宥山的脸色难看,躲远点道,“其实吧,世子爷一直都是这样啊……” “什么样?”裴宥山问。 徐奉的话在喉咙中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把“独断专行”四个字咽下去了。他在自己贫瘠的语库中搜寻出差不多的词语:“就是很,裁决果断。小山哥,其实我们都挺怕世子的。” 裴宥山完全懵了。十几年了,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怕陈淮疆。 他隐隐觉得自己窥探到了被隐藏许久的真相,突然害怕继续听徐奉接下来的话了。 “世子不是很温柔随和吗?”裴宥山听到自己声音都打颤,“为什么怕他?” 世子温柔随和?徐奉试图从自己脑海中搜寻出陈淮疆温和好脾气的一面。他本就少和陈淮疆接触,身边相熟的除了裴宥山,就是和他一样干粗活的侍从。 穆王府和外面那些随意打骂仆从的轻狂人家不同,但要说世子对下人很温柔,也谈不上。徐奉知道陈淮疆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他,柏康哥做错了事,也时常被世子爷问责。 他印象里陈淮疆温柔体贴的时候,都是和小山哥在一起时。 裴宥山从徐奉的表情中找到答案。他沉默了,却仍不死心:“可是世子对下人的态度的确很好,对吧?之前罗顺打碎御赐的琉璃金鱼摆件,世子爷都没罚他。” “罚了啊。”徐奉震惊道,“当天就罚了,不是让鲍哥去罚的吗?听说是世子身边的人吩咐的,我还以为小山哥你知道呢。” 他……知道? 可裴宥山明明记得,陈淮疆只告诉他罚了罗顺的月例。有陈淮疆发话,自己那时根本不会多管闲事,哪可能再派人去处罚? 他是疯了吗,陈淮疆都放过的人,还要去责罚? 如果他没有记忆错乱,那只可能是陈淮疆骗了他。 “还有什么事?”裴宥山问。 徐奉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自己印象中犯错受罚的下人。雁雪阁的下人向来守规矩,真犯了大错的人不多,只寥寥几个。但这些人,这些事,裴宥山通通没印象了。他记性不差,不可能陈淮疆罚了好几个犯了错的下人,他全忘了个干净。 他从没见陈淮疆责罚过下人,就算对粗使的仆役,他也温言细语的。曾经他还感叹过,雁雪阁的仆从肯定是最好命的仆从,赶上了陈淮疆这样体贴的主家。 第65章 听徐奉的形容,陈淮疆没有那么温和?可陈淮疆对他的安抚、纵容,以及总在他面前提到的,对待下人也要像对待朋友的话不似作假。 也许是徐奉解不当。他跟陈淮疆接触的次数比自己和陈淮疆相处的时间少多了,陈淮疆不是那样的人。 裴宥山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也许是徐奉误会了。 一定是这样的。 见裴宥山闷闷不乐,徐奉想安慰他,但他嘴笨,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小山哥你别担心,世子爷对你那么好,比对我们都好多了。” 裴宥山不语。徐奉见状,默默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他打开门,向候在门外的人行了个礼:“世子爷。” 裴宥山倏地转头看过去。 陈淮疆随意地摆摆手,让徐奉离开,自己进了屋子。裴宥山不他他也不恼,竟然开始自顾自铺床。 裴宥山拦住他:“这是在干什么?” “今晚我睡在你这里。”陈淮疆明显没干过活的样子,床铺的乱起八糟。裴宥山蹙眉把他推到一旁:“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陈淮疆发现裴宥山莫名开始守规矩了——倒不是他觉得这不对,从前裴宥山也规规矩矩的,可偶尔也会有些出格。他觉得那样跳脱的、与他冷淡的外表有所反差的伢伢真的很可爱。 是什么时候,伢伢越来越在意规矩了呢? 好像是过年的时候。 “你是真的恪守规矩,还是厌恶我的接近,才拿规矩做借口?” “没有。”裴宥山淡淡地看他一眼。 其实并没有厌恶,自陈淮疆那一番表白后,他是有点困扰,但怎么也不会到厌恶的地步。 陈淮疆被裴宥山的眼神刺了一下。 裴宥山是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的:懒懒的,又冷漠,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像只漫不经心又娇懒的小兔子。下人们偷偷议论过他脾气不好,都被陈淮疆喝止住了。 从前月升和正钧兄偶尔跟他提过,侍从太傲气总归不好。他只是笑笑,当没听到。 甚至他觉得这样才好。其他的都是不相干的人,只对他温柔,只对他笑才好。 可是现在,伢伢和其他人关系愈发好了。他在伢伢心里,还是最重要的吗? 陈淮疆不怒反笑:“就因为我喜欢你?知道我喜欢你,你就要离开?伢伢,你未免太狠心。在京城时你就想离开穆王府对不对?你那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淮疆会错意,裴宥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满意,索性开始被陈淮疆弄得乱七八糟的床褥。 他刚把床单重新铺好,陈淮疆从背后拽住裴宥山的长发,迫使他转身:“说话。” “嘶,疼!”裴宥山抬起胳膊,去抓陈淮疆的手。陈淮疆比他高,又瘦,肉眼看上去比他瘦弱纤细,裴宥山抓着他的手,却能感觉到掌下鼓起的,蕴含力量的肌肉。 裴宥山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我是想过,但不是你说的原因。” 感受到陈淮疆此时情绪不对劲,他能屈能伸,垂眸道:“刚才我说的的确是……气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厌恶你呢。” 他说完这话,陈淮疆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陡然消退。他放开裴宥山,开门让柏康把他没看完的书卷送来。 裴宥山乖乖等着,没再趁机乱跑。也许是他的识时务让陈淮疆心情愉悦了些:“明天开始你先不用去店里了。” 这话的意思,和所谓的,他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什么时候放他出去也没区别。 裴宥山没有多嘴:“好。” 陈淮疆坐在榻上忙他的事务,裴宥山就找了本书看。他倒是接受良好,更重要的事跑又跑不出去,打也打不过陈淮疆。陈淮疆虽然久病缠身又瘦弱,到底也有穆王的基因,别回来人到中年体格真变得像穆王一样。 趁着气氛还好,裴宥山赶忙道:“能不能让小燕和小诺回来?” 原本宁静的氛围被打破,裴宥山感觉陈淮疆应该是生气了,但也只是温声道:“你想见他们?明天我带他们过来。” 陈淮疆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他离开前,柏康便带着齐燕和齐诺过来了。齐燕和齐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齐燕跑过来扑进裴宥山怀里:“裴哥哥,你昨天为什么没来看我们呀?” “这几天有事,过几天就去看你们。”裴宥山拉着两个小孩左看看右看看,又问了几句,确认陈淮疆没跟他们提过要把他们送走才放心。 没说几句,陈淮疆就打断他们:“伢伢,我们要走了。” “你们?” “小诺和小燕该去店里了,让他们和我乘一辆马车吧。”陈淮疆笑得温和,“我送他们过去。” 裴宥山心有怀疑,陈淮疆的话又天衣无缝,他只好依依不舍地人放开了。柏康劝他:“小山,你别担心。” 裴宥山摇摇头。柏康牵着两个小孩,离开了雁雪阁。 房门又落了锁。 陈淮疆防他像防贼似的。裴宥山撇撇嘴,若是陈淮疆真的如他所言,不送小燕和小诺去柏家,他也没那么生气了。 也许过两天,陈淮疆就会放他出去了……吧? 如此过了几日,陈淮疆一直没来找他。裴宥山还以为陈淮疆是故意躲着他,可徐奉也一直没来,他又怀疑是陈淮疆的命令。 就在裴宥山要想办法引陈淮疆过来时,外面的门按时打开,前来的人赫然是徐奉:“小山哥,我来了!” 第66章 第38章 (38)争吵 “小奉?”裴宥山好几天没见他,此时终于见到一个熟人还挺高兴。 徐奉也好几天没见裴宥山了。前几天他也试图为裴宥山求情,世子爷应该是不太喜欢他吧,一直不愿听他讲话。 几日不见,裴宥山在房间里待久了,皮肤闷出不正常的白,看上去比在店里忙前忙后的样子可怜多了。 在店里只是累,可裴宥山眼睛总是亮亮的,明显是享受其中。 徐奉从前很尊敬陈淮疆。穆王府的工钱多,又体面,若不是他在王府干活,家里的父母和弟弟就没人养活了。陈淮疆在容城颇有威望,没有人不信服这位世子。 他曾经觉得,世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这几日见陈淮疆对裴宥山的态度,他对陈淮疆的敬重减少了几分。 徐奉见裴宥山蔫头蔫脑的样子,想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跑出去的。虽然世子爷不怎么喜欢他吧,但他现在见世子爷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肯定能找到机会帮小山哥说好话的。 没成想裴宥山张口便问他:“世子最近怎样?” 徐奉:“啊?” “他很忙吗?”裴宥山问。 自从他被关起来,陈淮疆那边也不用他伺候,也不知道陈淮疆最近是不是很累,每日的汤药有没有人提醒他喝。 问完想问的问题,徐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小山哥,我以为你很生世子的气。” 没想到一开口,还是在关心。 “世子一切都好,药应该有柏康哥提醒吧,我不太清楚。”徐奉说。 裴宥山这才放心,开始问他店里的事。他不在,徐奉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店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他负责了。虽然不如裴宥山熟练,但也没犯过错。 幸亏他之前跟莫葵提过一次,现在店里大部分人都以为裴宥山是太忙了,暂时搁置了店里的事务。他本来就是世子身边的人,先忙王府的事务又不奇怪。 听徐奉汇报完店里的所有的情况,裴宥山又问:“那小燕和小诺呢?我不在,他们还适应吗?” 提到齐燕和齐诺,徐奉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的。裴宥山又问了一遍,徐奉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放松的神经陡然绷紧:“怎么不说清楚?” “我……”徐奉斟酌着要不要说出实情。裴宥山的眼神明显是猜出了一部分,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他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世子爷把他俩送走了。” 送走了? 还是送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裴宥山心里竟并不震惊。他早就料到了,或者说在被陈淮疆关起来时,就确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送到柏家了,是吧?”裴宥山掩饰似的端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你帮我问问康大哥,他们最近怎么样?康大哥家姊妹多,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玩到一块去。” “没有。”徐奉说,“没送到柏康哥家。” 没送到柏家? 这回裴宥山真的急了:“那送去哪了?”总不能让人送回莲洲去了吧? “小山哥你别急,我是听说,真的是听说啊。”徐奉见他差点把茶杯打翻,连忙接住杯子,“好像是世子说反正也要师傅教导,就直接送到书塾去了。去的是密云书塾。” 送去书塾了,也好,也好。 ……那书塾不在容城内,从王府乘车过去要走一天的路。容城内的书塾不止一家,陈淮疆是故意把人送去那么远的! “没事,没事。”裴宥山重复两声,像在安慰徐奉,又像是安慰自己。 夜已深了,裴宥山待在自己的房间,却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雁雪阁一向人少,今日不知为何,人手增加了几倍,不知道是不是和陈淮疆在忙的事有关。 他凝神听了一会,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什么,索性翻个身继续睡觉。外面的交谈声倏地停了,寒凉夜风吹进他的房间,冰似的手指抚上他的脸。 “睡了?” 他听见床边的人用极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那人见他没醒,继续用冰凉的手摸他的脸。起先是轻抚,像是用羽毛轻轻扫过,后面又变本加厉,两指捏起他脸颊上的肉,像盘珠子似的揉捏把玩。 裴宥山本想装作没察觉,但被捏的疼了,只能睁开眼。 陈淮疆站在他床头,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伢伢醒了?” 裴宥山捂着脸坐起来。陈淮疆脱了外袍和长靴爬到床上,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依恋地靠在裴宥山身上:“这段时间随父王去迎接使臣,实在脱不开身。伢伢,你想我吗?” 裴宥山不说话,陈淮疆也不急,静静地等。 过了许久,才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你刚从关外回来?” 陈淮疆点头。 “一身的尘土味,你是不是没有洗漱,还钻进我的被子里……”裴宥山说着,和他拉开一段距离。陈淮疆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 “几日未见,伢伢就和我说这个?”陈淮疆的眼神含着许久未见的情意,“不想说点别的吗?” 裴宥山想了想:“你把小燕和小诺送去密云书塾了?为什么送去那么远?” 陈淮疆脸上温和的笑意全数消失了,眼神晦暗莫测:“你只想说这些吗?” 裴宥山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第67章 两人僵持片刻,陈淮疆先败下阵来,抱住裴宥山道:“伢伢你都只关心别人,一点也不关心我。” “你放我出去,我不但关心你,还能照顾你。”裴宥山说。 偏偏这个问题,陈淮疆反驳的很快:“不行。” 他们之间又陷入沉默。 裴宥山心里又开始不高兴,背过身去不他了。陈淮疆见他不说话,自顾自道:“你太关心他们,都不关心我,我好难过。” 他说完,贴着身边人细长的颈子蹭了蹭。裴宥山有点接受不了他这幅黏人的模样,眼前的陈淮疆和平日里风轻云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和他相处十几年,一起长大的少年。 感觉到裴宥山不再抵触他的靠近,陈淮疆心中一喜,凑得更近。裴宥山不回答他,他也不生气,贴着裴宥山说自己这段时间有多么想他。 那絮絮叨叨萦绕在耳边的话语渐渐减弱,仿佛成了一首催眠曲。裴宥山忍不住嘟哝:“你是不是跟小燕和小诺吃醋,哪像个世子。” 陈淮疆的怀抱收紧几分,委委屈屈地说:“你知道我吃醋,还只在意旁人。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你却为贱民求情……” 他陡然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他讲话时几乎贴在裴宥山耳边,裴宥山弹簧似的弹坐起来,眼眸中一片清醒:“你在说谁?” 陈淮疆紧闭着嘴,不敢回答。 “罗管事是贱民,那我是什么?我可怜他不行吗?”裴宥山的脾气都快被磨没了。他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难道你一直这么想我的?” “我没……”陈淮疆解释不清,只回答他后一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宥山还一脸不相信,他破罐破摔道:“你是不同的。伢伢,我是世子,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 裴宥山脸上已全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抱着自己的枕头起身,陈淮疆紧张道:“你要去哪?” “不愿和你争执,我要睡觉了。”裴宥山去到榻边,裹着毯子躺下。 过了一会,绵长的呼吸声传来。 裴宥山睡着了。 陈淮疆失笑,走到榻边连人带毯子抱起来,把裴宥山放在床上。睡着的少年眉眼平和淡然,一副乖巧的模样。 陈淮疆戳戳他的脸,见人没醒,俯身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 好喜欢。好喜欢伢伢。 睡着了,不会和他生气,不会和他争吵。 如果能一直乖乖的,一直不离开他多好。 从四岁那年到现在,十四年间,他不止一次地想,伢伢一定是为他而生的,最完美的妻子,必须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只要想到伢伢有一丝离开他的可能,陈淮疆就怕得心慌。 翌日清晨,裴宥山发现自己又回到床上了。陈淮疆窝在他的身边,头还靠在他肩上,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他刚要把陈淮疆推开,触及到陈淮疆的脸时,才发现手下的皮肤烫的吓人。 裴宥山脸色一变,奔到门边用力地敲。许是昨晚陈淮疆宿在他这的缘故,门没锁,他刚开门,门外的侍卫尽职尽责地上前阻拦他。 裴宥山慌忙道:“快请府医,世子身体不舒服!” 第39章 (39)短暂和好 府医为陈淮疆把脉过后,道:“世子并无大碍。春季寒邪易侵入肺腑,世子身体不好又累到了,更要注意保养。待我为世子开一副方子,小裴你盯着世子按时服用。” 裴宥山将浸湿的毛巾搭在陈淮疆额上:“多谢您。” 陈淮疆昨夜还好好的,今早便病了,府医来前他简单为陈淮疆看过,总觉得是冻着了,府医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府医临走前,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裴宥山没捕捉到,跟柏康说话:“康大哥,世子状况不好,让他先在我房间休息吧。麻烦将世子的被褥拿来,让他睡得舒服些。” “好。”柏康道。他的视线在裴宥山散乱的长发和随意披着的外衣上流连,语重心长道:“小山,世子爷很在意你,忙得脚不沾地的还一直记挂你。你不如就服个软吧。” 而且裴宥山很明显也是在意世子的。 这话他没说。 裴宥山垂眸,淡淡道:“我会考虑的。” 柏康拍了拍他的肩膀。 药熬好后由柏康送来,裴宥山接过药碗放在床头,让柏康帮忙把被褥放在床尾。柏康刚靠近床铺放下东西,就看见陈淮疆皱起眉,即使病中沉睡,也明显在躲避柏康。 裴宥山的眼神扫过来,柏康无辜地说:“世子爷一向不喜欢别人触碰。” 裴宥山想了想,走过去拆开棉被替陈淮疆盖上。陈淮疆警惕心强,闻到裴宥山身上的气息时,却亲昵地凑过来,脸贴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柏康看得目瞪口呆,悄悄离开房间,不打扰陈淮疆和裴宥山独处。 世子平时就不喜旁人接近,病中尤其如此。就算他也跟在世子身边好几年了,一样没有特权。 他心里只剩一个想法,希望小山千万不要再跟世子吵架,也千万别离开王府。 不然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裴宥山给陈淮疆喂药的途中,陈淮疆便醒了过来。他的面庞发烫,声音嘶哑:“伢伢?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一把盛着汤药的滚烫汤匙怼到他嘴边。 第68章 陈淮疆喝下去,眼皮跳了跳,眨着眼道:“好苦。” 天天喝药的人,现在开始计较起药苦了?裴宥山不动声色地继续喂他,陈淮疆一口口地喝,真觉得有点苦了,但又贪恋裴宥山的喂食。 他眼睛紧紧盯着裴宥山冷冰冰的脸,突然琢磨出来:“伢伢,你是不是故意的?” “有精神了?再喝一碗吧。”裴宥山道。 陈淮疆看着他笑了:“只要伢伢不离开我,让我喝几碗我都愿意。” 病还没好呢,还光顾着试探他。裴宥山那点脾气都没处发:“你快喝吧,我不走。” “此话当真?”听闻这话,陈淮疆苍白的脸色都回暖许多。 裴宥山对他点了点头:“不过,你以后不许再骗我。” 陈淮疆看着他,裴宥山伸出小指:“你还有什么骗我的,快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 “没有了,伢伢。”陈淮疆也伸出一截手指,与他拉钩,“我不会再骗你了。” 陈淮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两日便退烧了。他病一好,就下令撤了裴宥山房外的守卫。 许久不出门,裴宥山算算日子,发现竟已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娘亲。静善见了他,拉着他嘘寒问暖时,他才知道陈淮疆对外的说辞是他病了,需要静养。 裴宥山再三和静善解释自己身体没有大碍,才被放回雁雪阁。恰好陈月升和陈正钧来访,他便先前往书房,意料之中地与许久不见的两人对上视线。 陈正钧见到他,竟蓦地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失态。 裴宥山奇怪地看他一眼,陈月升把人按下去,笑眯眯问:“伢伢病好了?身体怎样?” “为什么病了这么久?是不是之前受伤的缘故!”陈正钧的语调又快又急,倒让裴宥山有点说不出话了。 “春天贪凉罢了,一点小病,早就好了。”裴宥山道。 陈正钧并不相信。他印象里,裴宥山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无缘无故病了大半个月之久? 若不是现在在穆王府,有别人在,他真想仔仔细细为裴宥山检查一遍,这样才能放心。 “世子呢?”裴宥山没看见陈淮疆的身影。 陈月升道:“他带柏康拿东西去了。你也别总为你家世子操心了,瞧瞧你,脸儿都尖了。” 陈正钧顺着他的话,打量起裴宥山消瘦许多的身形。过往正合适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已经有些不合适了,纤细的手腕在空荡荡的袖口里晃动。 “城外的花已经开了。”他低声说。 陈月升会意:“养病时很无聊吧?我带你去城外玩如何?现在天气正好,再过些日子天儿热起来,出行恐怕就不方便了。” “我带你去。”陈正钧说。 “还是跟我去吧。”陈月升眯着眼。 裴宥山头痛地分开他们俩:“我还没答应呢。” 真够奇怪的,之前一个个觉得他爱出门会带坏陈淮疆,现在反倒来邀请他出门玩。陈月升和陈正钧一齐转头看向他:“你想和谁出去?” “我……” “去哪里?你们说什么呢?” 陈淮疆走到裴宥山身后,挽着他的胳膊,一副亲昵做派。裴宥山听出他话里的威胁,飞快回答:“没什么。” “邀请伢伢出去玩呢。”陈月升说。 陈淮疆的眼神扫来,裴宥山拒绝道:“多谢殿下,我身体没好,还是不出去了。” 陈月升还要说话,陈淮疆让柏康把刚取来的卷轴送进来:“月升,正钧兄,你们要的是不是这个?” “正是。”陈月升打开卷轴,眼前一亮:“纪老的字果然精妙,实乃一绝。” “什么东西?”裴宥山想去看。陈淮疆放开他,他凑过去,看了一眼。 陈月升瞥见他的神色,问:“看得懂吗?” 裴宥山摇摇头。他看不太懂草书,但也能知道这是好字。 “淮疆,还请帮我们多谢萧王爷。”陈正钧把卷轴珍重地收好。 陈淮疆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陈月升和陈正钧求到想要的字,满意地离开了。裴宥山这才开口问:“是南部哪位大师的字吗?” “是阳川纪先生的字,千金难求。外祖与他有些交情,才能请他写几幅。”陈淮疆说完,手又不老实地攀上来。这次挽的不是裴宥山的手,而是他的腰。 裴宥山下意识把他的手拍开。陈淮疆面色一冷,又温温柔柔地说:“刚才在和他们说什么?” “没说什么。”裴宥山怕又惹到他。 陈淮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还让我不许骗你,这么快就骗起我来。你是不是要和他们出去?是不是要离开穆王府了?” 裴宥山觉得他真是草木皆兵了,好端端的又开始怀疑他。陈淮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怒气冲冲道:“你答应我不离开的!你以后不许和他们说话!” “你太霸道了。”裴宥山道。不让他离开王府就算了,还不让他和陈月升陈正钧说话,他总不可能下半辈子都不人家了吧? 陈淮疆想了想,觉得陈月升的话有些道。伢伢在雁雪阁闷久了,他从前那么爱玩的性子,肯定觉得无聊。陈淮疆道:“伢伢,我带你出去玩吧。” 没想到裴宥山一口回绝:“不要。” 陈淮疆诧异:“为什么?” “这些日子积了好多事要做。”裴宥山说。都怪陈淮疆,让他被迫加班。他是喜欢工作,但是不喜欢加班。 第69章 快月底了,还有的忙呢。 快月底了! 裴宥山紧张地问:“这个月的月钱还是正常给我的吧?” 这个小财迷,还惦记着薪水。 陈淮疆无奈一笑:“短不了你的银子。你的那些活我也已经交代人去做了,你放心吧。我给你放一日假,和我出去玩,怎么样?” 裴宥山有些动摇。陈淮疆已经拉起他的手,小狗似的把眼睛睁的滚圆。裴宥山招架不住:“那我先找小奉……” “就我们两个,不能带徐奉!”他还没说完,陈淮疆就先一步抢话。裴宥山道:“我想说,我交代他今天要做的事。” 陈淮疆这才放心地松开手。裴宥山很快就回来了,跟着陈淮疆离开雁雪阁。奇的是今日有不少府中的下人结伴出行,以年轻男女居多。今天又不逢年节,又不是休沐的日子,怎么都要出去? 他不是刨根问底的人,陈淮疆要带他出去,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让他更奇怪的是,今日城中出行的人也多。高兴的是,路上穿成衣店的春衣的人也多。 直到他们出城,裴宥山半开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色时,才后知后觉陈淮疆为什么要带他出来。 在府里,他没听清的陈正钧的那句话是,城外的花已经开了。 护城河畔已有候鸟迁回,河岸两旁,大片桃花开得正盛,花影映在微漾碧波之中。草色青青,落花簌簌。 春日多雨,如今的天气还不算多暖,城外的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前来踏青赏花的百姓却络绎不绝。不少青年男女成对地凑在一起,为对方折下一支桃花。 裴宥山耳边传来一阵痒意,回过神,发现陈淮疆不只从哪折了多桃花,将他耳畔的发丝和那朵桃花别在一起。他的脸色还带着闷久了的苍白,却比漫山的桃花还要清艳。 花如人,人却比花娇。 陈淮疆目光迷离一瞬,又欲抚摸裴宥山的脸庞。裴宥山察觉他的意图,偏过头,一扭身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 第40章 (40)日常 陈淮疆感觉右脸一阵凉风吹过,刚才还几乎被他拢在怀里的人堪称灵活地从他身侧逃走。陈淮疆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伢伢,你躲什么?” 裴宥山算是条件反射了。陈淮疆把他的沉默当成抗拒,眼底溢出几分不悦,却没让裴宥山发觉,上前揽住他的腰,“我们今日只为出来赏花,好吗?” 裴宥山迟疑片刻,点点头。 两人相携走到河边,微风拂过,方才的沉郁气氛一扫而空。但看着周围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们,裴宥山还是有点不自在。 陈淮疆看出他的尴尬,视线转到边上挽起裤腿赤脚下水嬉戏的人群身上,道:“我们去下水吧。” “不行。”裴宥山责怪地看他一眼,“你病刚好,怎么能下水呢?” “只是在水边,不会着凉的。”陈淮疆拉着他站起来就要走。裴宥山也不算娇弱之人,力气居然比不过刚刚病愈的陈淮疆,被人拽着往河畔走。 陈淮疆果然老老实实的没下水,只是蹲在河边,用手拨弄水中漂浮的落花。 若是别人用那样怪罪的语气和陈淮疆说话,他定然要重重斥责那人一番。可责备他的人是伢伢,他心里只有高兴。伢伢是关心他,才会那样对他说话。不然他为什么只责备自己,不责备别人呢? 关于桃花,容城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女子将情郎赠予的桃花包进香包,绣成香囊,再回赠给情郎,两人就会结为夫妻,永不分离。这是桃花仙赐予互相倾慕之人的,最大的缘分。 这个说法还是月升告诉他的。月升于功课武艺上只求中庸不求上进,市井传言方面却极为精通,仿佛什么都知道一点。当初月升偷偷讲给他们听时,正钧兄还骂他不务正业,整日沉溺于小情小爱。 也不知道伢伢听没听过。 陈淮疆嘴角不自觉扬起,将自己捡起的完整花朵塞进裴宥山手里,迎着对方茫然的眼神道:“伢伢,我想要一个香囊。” 裴宥山不解道:“那买一个?” “我想要你亲手绣的。”陈淮疆瞧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没听过桃花香囊的说法。但就算裴宥山没听过,也知道在大宁国,送亲手绣的香囊是什么意思。 别说寻常好友之间,就是很多感情不算深厚的夫妻,妻子都不会给丈夫绣香囊。 “你真的想要的话,我买一个送给你?”裴宥山试着打商量。 陈淮疆摇头:“伢伢,我只想要你绣的。” 气氛又一次凝固了。裴宥山心里叹息,陈淮疆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总在这方面,看不出他的抗拒呢? “世子爷,我真的只当你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裴宥山索性把话说开了,怕陈淮疆误解,他把话说的很重,“我不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有一点疼。 他与陈淮疆自小一起长大,在他心里,陈淮疆早已是他的家人了。如果这里不是大宁国,他也许会试着接受陈淮疆的感情。 可他真的真的很怕死,前世他被人扔进水里,窒息而死的痛楚,直至现在回想起来,他仍会不自禁地恐惧颤抖。 刚重生到现代时,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都是他溺亡的惨状。也是这堪称凄惨的死亡,让裴宥山学会收敛自己,不再任性妄为。 引诱世子,是比在府中行巫蛊之术更严重的罪名。 第70章 如果被王爷王妃发现,他会死的比前世更惨,他的爹娘也会受牵连,落得管教不严的罪名。 陈淮疆还不知道瞬息之间,自己离裴宥山的心又远了几步。裴宥山的脸色莫名其妙变得更加苍白,眼中的恐惧被他藏得极好,但语气中的疲惫还是暴露了几分:“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陈淮疆沉默了。 临走之际,他突然蹲下来,将堆积的落花收进侧背的箭囊里。箭囊是裴宥山在京城送的,陈淮疆喜欢的不得了,日日背着。去校场就装箭矢用,平日里就当个小背包,总之一定要带着。 回到穆王府时天色还早,一来一回,不过几个时辰。柏康见他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很是意外。注意到两人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里惊疑不定。 ……完了,又吵架了。 裴宥山跟着陈淮疆进房间,替他将外袍挂在衣架上。正准备离开时,陈淮疆叫住他:“伢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怎么可能?”裴宥山说。 “那你怎么对我如此绝情。”陈淮疆从背后搂着裴宥山的腰,声音闷闷的。假哭的陈淮疆跟小孩一样,全无半点世子的气度了,“伢伢,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伢伢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伢伢说不喜欢他时,分明是难过的。 “你喜欢我,假如我也喜欢你,然后呢?”裴宥山心平气和地问。 “然后我们在一起。”陈淮疆说。 “可你是世子,我是你的侍从。之前陛下就想给你和云小姐赐婚,没有云小姐,也会有别人的。”裴宥山说,“还是说,你能和我成婚?你能将我立为世子妃?” 裴宥山只是想让陈淮疆想起他们之间的阻碍,知难而退。没想到陈淮疆只听到后面那句话,眼睛一亮:“伢伢,原来你想当世子妃?当然可以,以后我让大家都对你以世子妃相称。” 说完,他居然真的向门口走,似乎真要去命令雁雪阁的下人改口。裴宥山连忙拉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重生后,周围的人越来越不正常了,其中陈淮疆最严重! 陈淮疆停下脚步。裴宥山继续说:“这不是你愿意的问题,王爷和王妃都不会同意的。他们不会同意你娶一个下人当世子妃的,你是世子,他们只会觉得是我教坏了你。” 裴宥山垂下长睫:“你当这个世子如此艰难,总不能因为我,放弃世子之位。” 提到这,陈淮疆迟疑了。 世子之位,是他心里最隐秘的骄傲,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的人生,直到现在,几乎都是为世子之位这四个字而活。 但伢伢也很重要,他不能失去世子的头衔,也不能接受失去伢伢。世子的光耀与责任,几乎是在他出生时,便赋予他的荣光和枷锁。 可伢伢也是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人。 “我会想办法的。伢伢,你相信我,别拒绝我。”陈淮疆又想来抱他,被裴宥山躲开了也不气馁。裴宥山道:“没用的,我留在王府,就不能接受你。” 陈淮疆面色一凛:“你说这些,还是为了离开?” 裴宥山给了他一个“你又想多了”的眼神。 陈淮疆不想再和裴宥山起争执,自己闷闷地回到床边坐下,越想越委屈:“你总想着离开我……” 裴宥山终是于心不忍,走到他身边,伸出手。 陈淮疆疑惑地看他。 “我不能给你绣香囊。”裴宥山坚守底线,“给你做一个小香包,这样可以吗?” 陈淮疆也不贪心,伢伢愿意给他做东西,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把自己收集的落花递过去,裴宥山掂了掂,还挺沉,其他小情侣送花做香囊也没有收集这么多的,都可以拿去批发了。 裴宥山拿了一部分花瓣回自己房间,和沉香、薄荷、丁香、苍术按比例混合,先缝了一个小小的内胆。他的针线活还是很差劲,只能勉强缝出个形状。 但陈淮疆只是想要他做的东西,应该不会嫌弃……吧? 想到陈正钧说他缝制的箭囊很丑,裴宥山的动作又仔细几分。 徐奉回来就看见裴宥山坐在桌边,捧着两块布料认真地缝。春日的阳光照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衬得裴宥山整个人看上去暖烘烘的。 徐奉高兴地走过去:“小山哥,你在做什么?” “做一个香包。”裴宥山问,“小奉,你会针线活吗?” 徐奉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不会。小山哥,你是给世子做的吗?” 裴宥山点头。徐奉的表情一言难尽,似是有话要说。他奇怪道:“你怎么了?” “你们和好了吗?”徐奉在他旁边托着腮坐下,“小山哥,世子不再关着你了,我挺高兴的。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想明白了,世子不喜欢我,你让我离开王府是为我好。可是你自己也要小心。” “世子不会因为我顶撞几句就惩罚我。”裴宥山笑了笑,“不过还是谢谢你,小奉。” 徐奉总觉得裴宥山解的和自己所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他也看出来了,在小山哥心里,世子爷的形象非常的好。 他只是希望小山哥别吃苦。 小山哥从前提过几次想带他离开王府,那时他没当回事,还觉得在世子身边有面子,这话真是无稽之言。小山哥是王府家生子,律法言明了不能随意惩处。可是世子关了小山哥将近一个月,在他们眼里就是变相的处罚。 第71章 为人奴仆,就算再风光,也不如自己把握性命,随心所欲来的痛快。 裴宥山的香包从下午缝到晚上,做出来的成品依然很难看。他深深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还是找人请教一下吧。 他拿着被他缝的看不出原样的锦缎,准备去找娘亲。要离开雁雪阁的大门时,门口侍卫却拦住他:“门禁时间已到,你不能出去。” 第41章 (41)矛盾 “门禁是王府的门禁,我不出府。”裴宥山说。 没想到侍卫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想也知道是谁的命令:“雁雪阁已落锁,您请回吧。” 裴宥山急了,掏出钥匙想上去开门。侍卫轻轻将他向后一推:“您别难为我们了,您要是出了雁雪阁的门,世子又要生气了。” 裴宥山再不高兴,也不会为难打工人,气鼓鼓地转身原路返回。回去时正赶上小厨房来送晚膳,裴宥山跟着一起进去,走到陈淮疆的身边:“你不让我出雁雪阁?” 不让他出府,他认了。连雁雪阁也出不去,难道他想找他爹娘也不行? “只有晚上。白天还是可以的。”陈淮疆捏捏裴宥山鼓起来的脸颊,“伢伢,我是太担心了。我好怕你偷偷跑出去。” 他一扮可怜,裴宥山满肚子的埋怨都没处说了,最后只浅浅飞了他一眼,似怒似嗔的模样看得陈淮疆心痒痒的。他拉着裴宥山走到桌边:“一起用膳吧。” “我不要。”裴宥山虽然没发火,但还是不高兴,不想和陈淮疆坐一起吃饭。 陈淮疆非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的软凳上,语出惊人:“不必等了。世子妃与世子一同用膳有何不妥?以后我都陪你吃饭。” 裴宥山用要杀人的目光瞪他一眼,警惕地看看周围的下人们有没有听见。来送菜的下人们面色如常,不过可能不是没听到,而是职业素养太高了。 “不许再胡说。”裴宥山站起来,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出去?我要给你做香包,想向我娘请教一下,给你缝的好看点。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你了。” 陈淮疆心里都要乐开花了,没想到伢伢真的会给他做香包。他顿时后悔,自己又惹伢伢生气了,不知道伢伢还愿不愿意做。 “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说了。”陈淮疆牵着裴宥山的手,让他坐下,“都是我不好,吃饭要紧。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现在不吃,一会可不让他们做了。” 裴宥山粗略扫了一圈桌上的菜色,果然都是他喜欢吃的甜口的菜。陈淮疆是不吃这些的,应该是单独做给他吃的。 “坐吧。”陈淮疆将他按在椅子上。 “谢谢。”裴宥山迟疑地坐下。 陈淮疆揉揉他的头发。 裴宥山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陈淮疆对这些菜没什么兴趣,一直在给他夹菜。裴宥山吃了一会,才后知后觉自己也应该给陈淮疆夹菜的。 虽然陈淮疆从来不用他帮忙布菜,但也不能让陈淮疆一个比他还虚弱的人在一旁看着,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世子。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裴宥山问。这些菜对陈淮疆来说有点油腻了,他不敢贸然下筷子。 陈淮疆不回答,裴宥山就试着夹了一筷子自己最喜欢的糖醋里脊,正要放进陈淮疆碗里,陈淮疆突然张嘴凑过来:“伢伢喂我吧。” 裴宥山有点无语。陈淮疆见他不动,就抓着他的手凑到自己嘴边。他对食物不做评价,只是喜欢伢伢喂他,也喜欢看伢伢乖乖吃下他夹的菜的样子。 裴宥山则是怕陈淮疆又说出什么惊人发言,两人还算默契地吃完了一顿饭。让小厨房来撤盘子时,裴宥山注意到陈淮疆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了,不舒服?”裴宥山问。 陈淮疆偷偷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没事。” 裴宥山看见他手下的小动作了,明白这是胃疼了:“你不舒服怎么不说?我给你熬些山楂水吧。” “没什么大碍。”陈淮疆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伢伢帮我揉揉吧。” 裴宥山看他还有心情逗自己,就知道没什么大毛病。但他仍不放心,嘱咐小厨房熬了山楂水,自己留下帮陈淮疆按摩。还没等山楂水送来,陈淮疆已然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渗出汗珠,显然是还不舒服。这也难怪,他身体本就病弱,又刚风寒痊愈,还折腾自己吃油腻的食物。 回到自己房间,天也完全黑了。裴宥山正准备洗漱一下睡觉,掀开被子,发现徐奉居然躺在下面。 “小奉?”裴宥山惊讶,“你怎么来了?” “小山哥,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我伺候你洗漱。”徐奉说完就要去打水,裴宥山连忙拦下他:“我自己来!” 他说完,赶紧出去接水了。徐奉看着裴宥山不自在的背影,晚饭时世子与小山哥的对话,他在外面全听见了。 世子喊小山哥世子妃。 说不震惊是假的,徐奉在最初的讶异后,心中浮现的是“果然如此”的想法。 世子看上小山哥了。 他听库房的大家说过好多府外其他家的事,什么哪家老爷看上了身边侍女,或谁家少爷强抢平民之子的。如今这魔爪也伸向小山哥了,可那些都是不把下人的命当命的人,世子怎么能这么做呢。 裴宥山洗漱完回来,发现徐奉还在床上躺着:“你怎么还在?” 第72章 “下人房拥挤,我把床铺让给他们了。”徐奉现在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小山哥,今天我先和你挤挤。”他待在这,小山哥就不会总想着世子了。 裴宥山吃软不吃硬,尤其听徐奉乐于助人,立马同意了:“行。你……你洗过澡了对吧,那躺这吧。” 他刚要让徐奉挪开,自己躺床边,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徐奉打开门,和柏康四目相对。 柏康挠挠鼻子:“小山,世子……” “世子怎么了?”裴宥山以为陈淮疆吩咐他过去,刚要迈过门口,就听柏康道:“世子爷找徐奉。” 找小奉? 柏康张望一眼坐在裴宥山床上的徐奉,心里暗暗想这真是世子生气殃及他们可怜的下人啊。徐奉这小子和小山如此亲近,别是好日子要到头了:“我也不知道,徐奉,你先跟我来吧。” 裴宥山知道了,这是陈淮疆知道徐奉留在他房间里,故意来给人找点活干。 要不是这里是容城,裴宥山真要怀疑他房间里藏着摄像头了。 徐奉悻悻地跟着柏康离开,站在月下,准备进入旁边的屋子:“世子有什么吩咐?” “没说。”柏康诚实地说,“世子就让我把你带出来,别跟小山待在一块。” 徐奉撇撇嘴,很难说这不是世子在公报私仇。 大约是有徐奉这个先例在,翌日开始,雁雪阁的下人都刻意和裴宥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是像以前怕他的战战兢兢,裴宥山已经遇上好几个想来和他说话,突然抿紧嘴离开的下人了。与之相对的,陈淮疆的心情越来越好,对裴宥山也宽容不少。 春末徐奉送来成衣店和人才市场的季度报表,第一季度盈利能力上升不少,经由徐奉核算过的坏账也大大减少。 管费用倒是增加不少。裴宥山已经许久没去店里了,把徐奉和莫葵叫过来一问,原来除去他们新招进来的店员外,裴宥山不在,徐奉做主招了几名与他一起设计图样的员工,按他们的一件,采购了一批新布料,已经入库了。 裴宥山对徐奉的审美非常放心,拿着报表去给陈淮疆看时,陈淮疆只粗略在几个合计栏看过,就将报表放在一旁,温声说:“伢伢你看过没有问题,我就放心了。” 他又将徐奉和莫葵做下的一系列决定汇报给陈淮疆,陈淮疆嗯了一声:“近来店里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们做事也尽心尽力,我让账房给他们涨些薪水。至于其他的,若无大事不必再报了,只把最终的报表交上来就好。” 他虽然看不惯徐奉,也知道徐奉管店铺井井有条,也算个人才,该赏的不会落下。 “我替他们谢过世子。”裴宥山笑着说。 入了春,裴宥山就更少笑了。 这还是入春后第一次,裴宥山在他面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陈淮疆放下手中笔墨,拉着裴宥山坐在自己身边。按说天暖了,人应该长胖实些,可裴宥山非但没有长肉,还瘦了不少。 以往的鹅蛋脸都变成瓜子脸了。 “都累瘦了。”陈淮疆用手丈量他的腰。裴宥山也不躲,他也知道自己躲不过。陈淮疆摸两把,心情好,他也不吃亏。 气氛正好,裴宥山试着道:“我想出府,去店里看看。” 天天闷在雁雪阁这一隅,他要闷死了。从前隔上几天他就要出去玩,哪受过现在这样的气。 “不行。”陈淮疆说完,察觉到自己语气太严厉,道,“店里的事你要少操心,反正有他们在,有我和母妃在,你踏踏实实的休息吧。” “我不操心,只是去看看。”裴宥山放软了声音,“天天在府里我真的好无聊啊。” 陈淮疆依旧不为所动:“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带你出去。” 说到底,就是不同意他一个人出去。裴宥山又试着问若是让府中侍卫跟着同行可不可以,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行。 陈淮疆不但没有对他放心,反而戒备更严重了。 裴宥山冷淡地哦了一声。 “伢伢,你不在,店里也没出过岔子。等他们来汇报结果不是更轻松吗?”陈淮疆的表情似乎真的很疑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小小店铺劳心费神呢?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我养你绰绰有余了。” 第42章 (42)发现 裴宥山以前只在舍友和女朋友浓情蜜意时,听过对方说“我养你啊”这四个字,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听到了。 他没解释,反正陈淮疆也不解他。站起来准备走,陈淮疆却不高兴了:“伢伢,你生我气了。” “我没有。”裴宥山说。 他看得出来陈淮疆是真的那么想。观念不同,解释也强求。 陈淮疆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不说话,看得裴宥山毛骨悚然。他刚要说自己要走了,陈淮疆蓦地站起来,双手大力扳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把皮肉之下的骨头都碾碎。 “放开我。”裴宥山皱眉。 陈淮疆不语,脸凑得更近。裴宥山没由来的心慌:“你放开吧,我肩膀疼。” 陈淮疆如梦初醒,却并没有放手,侧揽着他的肩。精致如玉的俊脸缓缓下移,寒霜般冰冷的唇落在裴宥山的唇上。 很冷,像陈淮疆这个人一样,带着独特的、容城冬日的气息。 裴宥山瞪大了双眼。 陈淮疆只浅浅亲了一下。他的脸比裴宥山还红数倍,恪守君子之礼多年,只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就让他头晕目眩了。 第73章 要是让父王知道他竟在青天白日就做出轻薄无礼之举,肯定又要骂他。他却很欢喜,伢伢不亲近他,那就只能由他主动了。 伢伢的唇也暖暖的。 陈淮疆俯身看着怀中人的脸庞,犹嫌不够,又亲了一下。 裴宥山一开始被亲懵了没反应过来。他也想不到一向端方守礼的陈淮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正要从陈淮疆臂弯下钻出去,陈淮疆捏着他的下巴,又亲了一口。 随后,像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裴宥山躲,陈淮疆就扳过他的脸,不让他跑。 “你等等,唔唔?”裴宥山不耐烦,用力推了陈淮疆一把。这次他不再顾忌陈淮疆的身体,用了十足的力气。陈淮疆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趔趄一下。 “你干什么?”裴宥山抹抹嘴。陈淮疆又被他这个动作刺了一下:“伢伢,你明知我喜欢你,还推开我,你好绝情。” “我不喜欢你啊。”裴宥山面无表情。 “我不信。”陈淮疆泫然欲泣,“你定是骗我。伢伢,我了解你,你分明喜欢我,为什么骗我呢?你担心父王母妃阻挠我们,难道不相信我吗?留在我身边衣食无忧,我善待你的双亲,这不是一桩美事吗?” 裴宥山将他书桌上那方白瓷砚台推了下去。砚台摔得四分五裂,墨汁飞溅。 他前世也不是没相信过陈淮疆。被人诬陷,关押起来听候发落的那段日子,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幻想陈淮疆揪出诬告之人,还他一个清白。等他沉冤得雪,一定夹起尾巴做人,再不惹是生非。 可惜没有。 他被关押的两日里,陈淮疆一次都没有出现。裴宥山觉得陈淮疆应该给他求过情吧,毕竟他们那么要好。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那时他想,如果有来世,他不要当下人了。什么在主子面前得不得脸,都不如靠自己实在。 陈淮疆见他染了一手的墨,拿出手绢替他擦干净,又从桌下拿出一个新砚台摆上。 裴宥山照例把砚台摔了。 这次陈淮疆拿出一块石做的砚台:“伢伢你摔这个吧,这个摔不坏。” 裴宥山瞪了他一眼,缓缓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相信我。” “说吧。”陈淮疆道。 裴宥山原本不想将自己的经历告诉陈淮疆,在他看来,陈淮疆就算再开明博学一个人,也不会相信转世重生一说。可现在看来,他不说,陈淮疆是不会知道他的恐惧来源于哪里的。 “我其实,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裴宥山刚开了个头,陈淮疆就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了。伢伢,你为了离开我,用这种话骗我?” “你听我说完呀!”裴宥山真的急了。陈淮疆只好耐下性子,听他继续说。 裴宥山将自己的经历简略说完,舍去细节,只说了自己前世的死因,死后转世重生到一个与大宁国完全不同的、平等的世界,又回到了大宁国。 他说完,忐忑地等待陈淮疆的回答。 陈淮疆会信他吗? 应该会吧。 陈淮疆的眉头从裴宥山说起他前世之死时,就一直皱着。听他全部说完,陈淮疆才说:“你可知道谁诬告你?” “你信了?”裴宥山眼睛一亮。 “你这故事我早就在话本上读到过了,不如保尔的故事有趣。”陈淮疆盯着裴宥山骤然黯淡的双眸,“如果像你所说,你已经体验过一次危险,就更得留在我身边。只有我才有能力保护你。” 这是一点都没信,还以为是他讲故事呢。裴宥山气结:“你要是有能力保护我,我被王妃处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救我?” “这正说明你的故事是假的。”陈淮疆一本正经的说,“除非那时我已死,不然我绝不可能放任你被处置。” 听他这么说,裴宥山又觉得,也许前世陈淮疆真的努力试着为他翻案,试着向王爷王妃求情呢? 只是最后没成功罢了。 “此事不要再提了。”陈淮疆瞥见门外柏康的手势,提醒他要出去了。他松开手向外走去。裴宥山说不过他,也要回自己的房间。 柏康适时拦住他。 趁着陈淮疆吩咐人备马的功夫,柏康劝他:“小山,你又和世子吵架了?” 裴宥山不语。柏康苦口婆心道:“世子对你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凡事你顺着世子爷一点……诶,小山,你听我说完啊。” 裴宥山回到自己房间时,也冷静下来了。门环传来咯吱一声,裴宥山看过去,雁雪阁的下人捧着几个盛着锦缎的木盒,站在他身边:“小山哥,这是世子赏赐给您的。” “放那边吧。”裴宥山随手一指。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把木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展开,要往裴宥山身上比划。裴宥山奇怪:“这是干什么?” “都是世子爷吩咐的。世子爷说了,一定要我们帮您换上。”为首的小孩挥手,其他几人就过来帮裴宥山更衣束发。 裴宥山没阻拦,他也想看陈淮疆到底搞什么名堂,只说:“我自己来。” “还是我们来吧。”小孩说。 裴宥山坐在镜子前面,看他们给自己重新梳头。他平时嫌梳头浪费时间,都是随手编个辫子,不挡眼睛就行。现在束起长发,深蓝色的锦衣衬着如雪般的明艳容貌,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矜贵和气派。 第74章 裴宥山看着铜镜,眼神一凝,将外衣解开:“你们拿错了吧?这不是我的衣服。” “的确不是啊。”小孩茫然道,“这是世子赏您的。” “这暗纹明明是穆王府家徽的图案,是世子的衣服,你们绝对拿错了。”裴宥山道。 小孩帮他把扣子系回去,“世子赏的就是这件。还吩咐让您穿这件衣服,等他回来。” 世子从来不穿蓝衣,他们怎么可能拿错呢。这衣服是世子才能用的规制,他们早看出来了,又不是瞎了。 可世子吩咐就是这样,他们也不敢违背。世子对小山哥真好,连自己的衣服都赏给他了。 下人们拿着空盒子离开。裴宥山看着几人的背影,想出去喊徐奉。又怕自己出去了被人看见乱穿衣服,就把外袍脱了:“小奉,你进来!” 徐奉放下手里东西,笑呵呵跑进来,傻笑着道:“小山哥你换发型了,真好看。” “你和洪予关系怎么样?”他说的是刚才来送衣服的其中一人。 “还行吧,熟,但是算不上好朋友。”徐奉说。 这就够了。裴宥山道:“小奉,以前,就是半年前更早的时候,洪予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坏话?” 他才和陈淮疆说过前世的事,深埋心底的记忆被唤醒,他想起,前世被诬告前的那段时间,有人称给他帮忙帮忙,总是在他屋子附近转悠。 那个人就是洪予。 他之所以从前没怀疑过洪予,一是王妃派来的人的确没搜到别人动手脚,一切矛头都指向他,二是从前洪予和他关系还不错,虽然不算好,但至少很多人不喜欢他的同时,洪予对他展露的是善意。 以前连徐奉都算怕他,洪予却没说过他的不是。要不然,他从前脾气那么差,也不可能允许洪予在他屋子附近打转。 “说倒是说过。”徐奉说,“不过是很久之前了,我都忘了。”得有好几年了吧。 “那他最近谈起我的时候,态度好不好?”裴宥山问。 “还行吧,也不太好。”徐奉所说,“不过和有的人比起来,还算是不错的。” 裴宥山陷入沉思。 如果洪予从前对他的善意都是装的,那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离他前世被人诬告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裴宥山想了想,道:“小奉,我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第43章 (43)还击 时过境迁,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猜疑就对洪予做什么。 这一世,洪予和他的关系还像从前一样,点头之交罢了。洪予本就是院里的杂役,和他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说实话,从前他和雁雪阁里的人都只是见面点下头的关系罢了。他从前眼里只有陈淮疆,顺带能给柏康分点眼神,哪会管别人。 更不喜欢他的人也有的是,如果真是洪予,他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裴宥山不想相信,但他要试一试。 他更希望的是这一世没有人再来害他。 裴宥山和徐奉准备好东西,又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后,陈淮疆也回来了。他回府后先来了裴宥山的房间,见到徐奉时,脸色一沉,示意对方赶快出去。 徐奉偷偷撇撇嘴走了。裴宥山把东西藏好,去接陈淮疆的披风。 陈淮疆:“我送你的衣服,怎么不穿?” “他们送错了,把你的衣服送来了。”裴宥山说。 陈淮疆看了眼被随意扔在床上的蓝色锦衣:“没送错,就是给你的。” 他拿起那件衣服,走到裴宥山身后,轻声道:“伢伢,伸手。” 竟是要帮他穿衣。 “为什么送我这样的衣服?”裴宥山纹丝不动,“我明明穿不了这个图案的衣服,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淮疆之前送他的袄子就很好,是他能穿的样式。若是换个身份,换个地方,说不定他要怀疑陈淮疆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犯上之心了。 “穿吧。你喜欢蓝色,特意为你做的。”陈淮疆仍然举着衣裳,两人僵持一会,陈淮疆突然将衣服往他身上裹。 裴宥山没躲开,任由陈淮疆帮他套上衣裳,系好后了领口。 仔细看,这身衣服居然和陈淮疆今日穿的很相似。 “果然好看。”陈淮疆眸中流露出惊艳,“这是按照世子常服制的,以后就当做是世子妃常服好了。” “有病啊。”裴宥山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陈淮疆不但不计较,还道,“骂的真好。伢伢,再给你做几身吧。” 裴宥山的表情僵住了。 陈淮疆又四处看看:“让人给你重新布置一下房间吧。门窗也都要重新修缮。这几天你先住我房里。” “不要。”裴宥山拒绝。 陈淮疆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拍拍手,就有下人进来,把裴宥山常用的东西搬到隔壁。陈淮疆忽略了裴宥山难看的脸色,牵着他的手,“刚才让人换了一张新的榻,你瞧瞧喜不喜欢。” 还好,没说要睡一张床上。 裴宥山木然地跟着陈淮疆往隔壁走,院子里的下人看到他身上僭越的衣服,都跟戴了墨镜似的,纷纷低着头装没看见。 陈淮疆的力气大的惊人,裴宥山的手被他攥着,捏的生疼。 裴宥山在陈淮疆的房里住了五日。他觉得陈淮疆真是要疯了,居然真让雁雪阁的下人对他以世子妃相称。幸亏他还没癫到把这称呼捅到王爷王妃那里,不然他马上就要死了。 第75章 他让陈淮疆不要再继续这场闹剧了,陈淮疆只是笑着回答他:“早晚要这么称呼,让他们提前适应罢了。” 裴宥山扔东西,陈淮疆就笑着看他扔,还塞回来一个新的,让他扔着玩。他去打陈淮疆,陈淮疆的力气比他大不说,轻松就将他桎梏住。 “伢伢,别闹。”陈淮疆说完,低头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样亲密的举动,几日以来,他们做过不少次。每次都以他反抗,然后陈淮疆制服他告终。 除了第一次亲吻时,陈淮疆脸红的不像话,之后的亲吻,他突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也许陈淮疆也是上学太累,都累疯了。裴宥山想。 直到又过两日,他房间的下人突然从房间角落翻出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厌胜木偶。木偶做的还挺可爱的,像人一样用布条缝了头发,用皮筋扎着,戴着铜制的发簪。 发簪的模样和陈淮疆平日戴的一模一样。 搜出木偶的下人立即将东西送到陈淮疆手里。陈淮疆拿着木偶,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会,陈淮疆道,“这是你发现的?” “是,小的怕其他人发现了误会,赶快送来了。” 陈淮疆看着手里的的木偶,额角突突地跳。他抓着那个木偶,回到房间,将木偶重重扔在地上。 正在看书的裴宥山疑惑地看他。 “伢伢,这是什么?”陈淮疆问。 裴宥山看着那个玩偶,脸渐渐白了。 陈淮疆问随他一起来的下人:“除了你,还有谁进过他的房间?” “这几日来除了小的,就是徐奉哥了。”下人说。 陈淮疆看了裴宥山一眼,对柏康道:“把今日靠近过伢伢屋子的人全带来,我一个个问。” 柏康很快就把近日来靠近过裴宥山房间的人全都带了来。陈淮疆盯裴宥山盯得紧,所以来过他房间附近的人并不多,其中就有洪予。 裴宥山仔细观察,洪予看到地上那个厌胜木偶时,呼吸瞬间急促。 “你们还有谁,在他房间里见过这个木偶?”陈淮疆道,“如实的说。”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开口。裴宥山低着头,像是心虚一般蜷着身子,似乎在垂泪。 “世子爷,小山哥并非故意的,请您原谅他吧。”徐奉率先出声。见状其他几人也随他一起附和。 一片求情声中,一个人的话语格外的不同—— “世子爷,这其中定然有误会。世子妃与您感情一向好,怎么会诅咒您呢?” 陈淮疆对那人招手:“你过来。” 洪予心中一喜,走上去,陈淮疆道:“你怎知伢伢是诅咒我?” 洪予这回愣了。厌胜木偶都扔在地上,证据确凿,他说错什么了? 他之前就动过陷害的心思,只是一直未付诸于行动。不成想裴宥山这人竟真的以厌胜之术诅咒世子,都不用他出手。 这时,裴宥山抬头,露出完全没有泪痕的脸:“你自己捡起来看看吧。” 洪予跪行过去,捡起地上的木偶,看清上面的字迹时,面上血色尽失。陈淮疆示意柏康将其他人带走,对他说:“谁告诉你,这玩偶是用来诅咒我?难不成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恨诅咒之意,才会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洪予连忙磕头为自己辩驳:“世子爷明鉴,我绝不敢诅咒您啊!” 陈淮疆不再听他的解释,要让人把他拖下去。裴宥山问他:“你要干什么?” “这人污蔑你,你别为他求情。”陈淮疆说。裴宥山摇摇头:“我有事要问他,你先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陈淮疆闻言,让柏康先把洪予看守在东侧暖阁。等柏康带着人下去,他才收起方才的神情,拾起地上的木偶:“伢伢,你故意排演这一出,是为什么?” “想揪出前世害我的人,试探一下而已。”裴宥山说,“反正你也不信我,就不用管了。” “那也不能用自己的生辰八字做这种东西!”陈淮疆将那个形貌逼真的木偶砸成几段。 下人来送木偶时,他大致能猜到裴宥山要做什么,本来不想管。但他看到木偶上裴宥山的生辰八字时,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不信鬼神,涉及到他的伢伢时,却怕虚无缥缈的巫蛊之说会伤害到伢伢,哪怕是自己写的也不行。 “你就不能随便写个时辰吗?如果被拿去做不好的事怎么办?真的出事怎么办!”陈淮疆质问。 裴宥山自己完全不信巫蛊邪说,也知道陈淮疆不信,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我随手写的,以后不会了。” 陈淮疆气结,可又无可奈何,把一肚子气撒在旁人身上:“刚才那人是谁?他想要陷害你,我竟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是外院的洪予。”裴宥山没想到陈淮疆连雁雪阁的下人都没记住,“按府规发落吧,这次是我先动手,我只是想揪出这人是谁。” “万一他真的行动了呢?瞧他的样子,分明早有谋算。”陈淮疆道,“你要问他什么,我与你一起去。” 裴宥山直接拒绝了。他站起来:“你不相信,就别跟来。” 他怕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特意选了晚上,四下无人才去了东侧暖阁。柏康帮他开锁,裴宥山带着徐奉,走到洪予身边。 洪予被捆在椅子上,见到裴宥山,他率先开口:“裴宥山,你故意害我!” 第76章 “我和你无冤无仇,害你干什么,反倒是你早就打算假借巫蛊之术陷害我了。”裴宥山搬了一个椅子放在洪予面前,坐下,“没想到这么容易你就上钩了。洪予,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徐奉在一旁帮腔:“世子都查出来了,你就是要陷害小山哥!你还不快老实招来!” 一听到世子已查明此事,洪予不再狡辩,讥笑一声,想指着徐奉,手却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拽什么拽呢,你个狗腿子!还有你,裴宥山,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在我面前摆谱啊!你从前怎么羞辱我的,我全都记得!” 第44章 (44)七月 徐奉上前,撸起袖子给了洪予一个耳光。 洪予被打了一下,顿时老实了。裴宥山不记得他从前竟羞辱过洪予,皱眉道:“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你不要给我扣帽子。” 洪予被他瞧了这么一眼,却像应激了似的整个人弹起来:“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呸!” 他在裴宥山面前狠狠啐了一口。 裴宥山皱眉挪开,看洪予对他如此抗拒,又让徐奉问了几句,自己坐得远了些,最后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洪予这人,从前看着不过是个活泼些的小孩,没想到人如此暴躁,逮着徐奉骂。 徐奉最后受不了了,拉着裴宥山忿忿地走了:“小山哥,他说话太难听了,你不如让世子来盘问他!我看出来了,他可不怕咱们,就怕世子!” “好。”裴宥山见徐奉眼睛红彤彤的,给他抹抹眼泪,“怎么回事,都被气哭了?” “我是气他骂你,骂的那么难听!”徐奉用力一跺脚,“小山哥,你居然都不生气!” “生气啊。”裴宥山说,“仔细想想,被他骂几句比被他污蔑,被处死好多了,就不气了。” “呸呸呸!”徐奉作势要捂他的嘴,“小山哥,别提死字。” 裴宥山心里一暖。他是确信自己从前没有羞辱过洪予的,对徐奉的态度也没有多好,可徐奉从没有计较过,甚至刚才还护着他。 “咳咳。” 守在院子里的柏康走上前把两人分开,道:“小山,跟我回去吧。” 徐奉依依不舍放开裴宥山回去了,柏康带着裴宥山回到陈淮疆房中,道:“世子爷,小山……咳,嗯,世子妃回来了。” 裴宥山瞪他一眼。 柏康无辜地用眼神解释:都是世子爷逼我喊的。 “在我面前眉目传情?”陈淮疆的声音冷然响起,“柏康,自己下去领罚。” 柏康飞快低头:“是。” “你怎么动不动就让人领罚?”裴宥山质问道,“康大哥看我一眼,不行?” “不行。谁让他和你眉来眼去的,该罚。”陈淮疆道,“你以后也少看他,你再看他,我还罚。” “你有病啊,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罚他。”裴宥山不上当。陈淮疆自己迁怒,还想pua他,没门。 陈淮疆低低笑了声,岔开话题:“问的怎么样了?” “没问出来。”裴宥山道,“他不怕我,不肯说。” 陈淮疆听懂他的意思,摸摸下巴,随口对门外的侍卫道:“你把柏康叫回来,不用罚他了,带人去审洪予。还有他的房间,一并搜过。” 柏康行动力很强,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粗制滥造,却写着生辰八字的娃娃:“爷,这都是从下人房搜出来的,洪予交代,早在几个月前,他就想以巫蛊之术栽赃陷害了,还拉拢了几个雁雪阁内院的下人。不过近些日子,那些人纷纷反悔不干了。” 柏康拿来的娃娃和裴宥山印象里,前世从他房间搜出的娃娃已经很像了,只余一些细节没有缝制好。娃娃身上不仅写了陈淮疆的生辰八字,还有穆王妃的八字。 这是怕他罪行不够,想让他罪加一等? “他为什么陷害我?”裴宥山问。 这次柏康犹豫了片刻,道:“洪予说,他嫉妒你在世子爷面前得脸。” “还有呢?”裴宥山不可置信。 总不可能就因为嫉妒吧? “还有,他说从前你对他态度很好,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却只和徐奉亲近。”柏康说,“他认为你……嫌弃他。” 有病,都有病。 大约是裴宥山的表情太震惊,柏康连忙道,“一开始和洪予合谋的其他几人认为你最近对他们很好,也劝过洪予的。他落得这样,是咎由自取,不怨旁人。” “知道了。”陈淮疆摆摆手,“你休息去吧,洪予明天再发落。” 柏康告退后,便回去歇息了。陈淮疆执起裴宥山的手,“伢伢,你还要替他求情吗?” 裴宥山摇摇头。陈淮疆没有说话。按穆王府的规矩,陷害其他下人可能只是打了板子,让人牙子领走罢了。 可洪予已经制作了写有世子和王妃八字的厌胜木偶,这是不争的事实,远不是裴宥山口中的陷害未遂那么简单。 “难过了?”陈淮疆用拇指搓了搓裴宥山的睫毛,“嫉妒之心人人皆有,他的行为却太过恶劣。此事不赖你,伢伢,你很好。” “我当然知道。”裴宥山说,“我是觉得,我前世死的太冤枉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因为嫉恨别人,暗地里使阴招的。大学时,他还见过有人为争奖学金污蔑其他同学考试作弊的。可那都没有出人命,有没有作弊,导员一查便知。 第77章 他可是因为洪予的嫉恨,付出了生命。 也都怪他,以前太嚣张了,才会得罪人。要是早点懂得和善一些,说不定当初的诬告他的人也像洪予的同伙一样,对他改观了呢。 “伢伢,我帮了你,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裴宥山这才注意到,他暗自神伤的时候,陈淮疆早就坐在他身边,又环着他的腰了。 裴宥山要起身行礼:“多谢世子。” “我帮了你大忙,你可得换个方式感谢我。”陈淮疆眉目含笑,“叫声夫君?” 他看着裴宥山微怔,舌尖动了动,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好像是骂他滚。 陈淮疆说出这话,自己心里先不好意思起来。他也没指望裴宥山真的这样唤他,道:“休息吧。” 第二天,裴宥山听说洪予被打了一百板子。穆王不许人给他医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一百板子已经算重罚,陈淮疆上报给穆王的罪名并不是诬告,而是以巫蛊之术诅咒王妃、世子。据说穆王看到那两个厌胜娃娃时怒不可遏,怕王妃知道此事伤心,让人尽快发落。 裴宥山虽然可怜洪予,也知道这次是他罪有应得。他若是没做那两个巫蛊娃娃,他还能说一句洪予只是嫉妒他,想诬陷他罢了。 诬陷的处罚可要轻多了。 裴宥山的房间已经修缮妥当,他去看过一次,被里面的布置惊呆了。他那点破烂家具全被陈淮疆给撤了下去,比照陈淮疆的东西两侧暖阁重新整修,像是世子的住所。 陈淮疆没放他回去,而是让裴宥山在自己的房间继续住着。 就这么到了七月。 七月初二,立秋的日子。 穆王妃突然生产,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陈淮疆匆匆赶回来时,下人回禀,穆王也早已回府,正在陪伴王妃。 他的母妃身体不好,生他的时候已经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陈淮疆心急,帮不上忙也无可奈何。他在外面急的团团转,等了许久,才得来消息,穆王府妃顺利生产。 是个玉雪可爱的女公子。 母子平安。 陈淮疆听到下人的禀报,高兴的都要晕了。不但母妃平安,他现在还有了一个妹妹。 他要当哥哥了。 下人回去照看王妃,陈淮疆也回到雁雪阁。看见坐在他房间里的裴宥山,心底蓦然一软,把裴宥山高高抱了起来。 这半年来,他的身体好转许多,与之相对的是,力气也大了不少。昔日难以张开的,穆王赐给他的弓也能轻易拉开,甚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身体难以守住世子之位这样的话。 陈淮疆只觉得,比起从前,他抱裴宥山抱更轻松了。 “放我下去。”裴宥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伢伢,我有妹妹了。”陈淮疆难得笑得如此外放,“我要当哥哥了。” 裴宥山微微一愣,也忍不住笑了笑。 穆王妃平安,的确是好消息。 陈淮疆让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时,却还有一壶酒。陈淮疆拿起酒壶斟满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裴宥山面前。 “伢伢,和我小酌一杯吧。”陈淮疆举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裴宥山老牛喝水似的把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陈淮疆见状,又给他倒了一杯。 “她真的很可爱。”陈淮疆也豪饮一杯,喃喃自语,“与我血脉相连的妹妹,如今我也有了。伢伢,你以前还说,以后要教我妹妹读书呢。” 裴宥山不说话,冷眼看陈淮疆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酒。陈淮疆给他斟酒,他就喝,喝完了就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陈淮疆觉得这样的裴宥山有点像以前的样子。以前的伢伢也是很安静的,除了在他面前基本很少说话,看上去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在他面前却活泼又可爱。 不是现在的模样。 “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伢伢。”陈淮疆试着逗他,“她以后可得喊你嫂嫂了。” 裴宥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现在对陈淮疆偶尔几句逗弄似的话已经免疫了,反正这人说完自己就会觉得不妥的。 陈淮疆又喝了两杯,酒色已有些上脸。白皙俊秀的脸庞浮上一丝红晕。从前因为身体虚弱,陈淮疆很少饮酒。哪怕参加宴席,也不过三两杯而已。 五杯。 裴宥山数过,他今日已经喝了五杯。 “伢伢,你都不对我笑了,也不和我说话。你别不和我说话。”陈淮疆挤到裴宥山身边,两人紧紧贴着。陈淮疆捏起他的下巴,带着酒气的吻落在裴宥山的唇角:“你为什么不我?” 第45章 (45)陈淮疆的心事 陈淮疆出生在一个大雪天。 二月本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出生的那一年却很冷,已经出了年却还是下雪。穆王妃身体本就不好,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了这个孩子,却是个先天不足的。 但好在母子平安,穆王府后继有人。 也许是知道自己再难有子嗣,穆王与穆王妃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格外严苛。小小的陈淮疆像孱弱的幼猫一样幼小,但早已为他请封世子的穆王不得不严厉的教导这个儿子,自从陈淮疆记事起,伴随他的便是病痛的折磨和无休止的学习。 容城天冷,陈淮疆又爱生病,穆王却要求他在冬日也要练习骑射,照常读书。皇室的子弟早熟,陈淮疆却比别人都要多受些折磨。 第78章 明明刚学会走路,父王便带他去看那几十石的大弓;明明刚学会说话,父王与筹划着让他作诗文。 小陈淮疆总是想,过这样累得日子不如死了算了。这穆王世子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直到四岁那年的冬天,陈淮疆生了大病。 他想,自己终于要死了。 父王急的遍寻容城名医为他诊治,母妃坐在他床边,哭得泣不成声。陈淮疆想原来父王母妃还是有点爱他的啊,他还以为父王母妃只会让他学习呢。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时,母妃的贴身侍女,静善姑姑带了一个孩子过来。那孩子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穿着简朴干净的蓝色棉衣,圆圆的小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 那孩子看着比他矮几分,脸上没什么表情,水润的大眼睛却带着心疼。 陈淮疆惯会察言观色,他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对他伸了伸手。很快,一只温热的小手裹住了他的拳头。他听到母妃喜极而泣的声音:“宥山,以后你就伺候世子爷吧。” 宥山,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陈淮疆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的身体还是没好多少,府医却说足够支撑他活下来,活到成年。那个漂亮的孩子也被拨到他身边伺候。陈淮疆才知道,他叫裴宥山,是裴总管和静善姑姑的孩子。 明明是家生子出身,裴宥山却是个被娇养长大的。被拨到他身边前,什么粗活都没做过,穆王妃看在静善伺候多年的份上,对这孩子也算不错,静善姑姑和裴总管也将唯一的孩子捧在手心上,还亲昵地给他起了个小名,伢伢。 伢伢,真可爱。 父王母妃从来没给他起过这样的小名。 陈淮疆是很羡慕他的,羡慕他能随心所欲。说来也巧,裴宥山被拨到他身边后,陈淮疆就一天天健康起来。原本断言他活不到成年的府医也很是惊讶。 伢伢肯定是他的福星,是伢伢来到他身边后,他的身体才好起来的。 容城封邑还有礼亲王府和岱王府,和他不同,他的堂弟,礼亲王世子陈月升也有姐妹。岱王府有很多孩子,世子陈正钧虽与兄弟不睦,但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 论起来,他和他们的关系还不如他和伢伢亲近呢。 裴宥山刚到陈淮疆身边时什么也不会。陈淮疆身边有小厮和乳母照顾,裴宥山跟着他,更多像是伴读。 裴宥山不喜欢读书。他又不是世子,又没资格考科举,那么累干嘛?反正有世子在,有爹娘在,他一样过得很好。 但这话他可不敢在世子面前提,他总见到穆王和穆王妃教导陈淮疆,要努力学习,穆王府的未来都要由他肩负等等,听着怪累的。 世子却很努力,不但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还相当认真,他守夜时常见到陈淮疆偷偷点灯学习。 这样不是更容易累病吗?他问。 陈淮疆只是微微一笑:“父王说明日要问我的功课,我今日一定要多复习,明日才能不出差错,不让父王失望。” 裴宥山不懂这些,只觉得世子好努力,好厉害。陈淮疆心里却像有刺扎着。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只要背错了书,父王就会对他劈头盖脸的责骂,数落他的不上进,好像只看到了结果,却没看到他的付出。 他向母妃诉苦,母妃却说父王也是为他好,说他的舅舅也曾这么努力。可他真的很怀疑舅舅早逝,就是学太多累死的。 身边的小厮乳母也总提起穆王和穆王妃的一片苦心,时时督促。越是这样,他心中的那点叛逆便越发蠢蠢欲动。 他知道,穆王府位于容城最边境,父王手中掌握部分兵权,他要不断学习,要继承父王的衣钵,要不被人忌惮,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但现在,他不到十岁,也只是个孩子。 只有伢伢会心疼他。 如果身边只有伢伢在就好了。 又一年冬天,陈淮疆的气喘之症发作。这病冬日频发,又难以根治,穆王妃让人去照顾,得到的结果却是世子爷只让裴宥山近身。她无可奈何,幸亏裴宥山从小得了静善的耳濡目染,略通医术,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那以后,裴宥山就开始学着照顾人了。陈淮疆越来越依赖他,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去做。穆王听闻,从手下选了与陈淮疆年龄相仿的柏家长子柏康来给陈淮疆当侍卫。 本以为陈淮疆是想要同龄人陪伴,没想到他对柏康那孩子也不亲近。总归裴宥山是个好孩子,没惹出什么大祸,穆王和穆王妃想了想,就随他去了。 随着陈淮疆年纪渐长,穆王也许是终于看到他的辛苦,让陈淮疆回府跟师傅学习,裴宥山继续做伴读。 裴宥山在陈淮疆面前说话很直,他偷偷抱怨,在府中学习不如在书塾学习好。那个师傅嫌他不上进,还说他是下人的孩子。 陈淮疆安慰他:“没事的,伢伢不想学就不学,不要听别人说三道四。” 前一句话是真的,后一句话倒没那么严重。以往在书塾是有不少人议论裴宥山的身份——世子伴读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偏偏裴宥山例外。 裴宥山没把这话当回事,他都照顾陈淮疆那么多年了,见多了达官显贵,那些人和他也没什么不一样。四舍五入,他也是个公子哥了!就算讨厌他又如何,有陈淮疆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不也得和他说好话? 第79章 陈淮疆就喜欢他的自信和好心态,他总感觉伢伢就像他最喜欢的样子,健康又自信,天真又自在。 但让他舍弃世子之位,他又是不愿的。世子之位给他带来的太多,在辛苦的同时,他甚至暗自庆幸父王母妃只有他一个孩子。 如果有弟弟,他就不是世子了。那些优待,那些荣耀通通与他无关。而他最喜欢的伢伢只会去伺候世子,而不是他。 就算真的累死,他也要当稳这个世子。只要他足够优秀,父王母妃就不会考虑再生一位继承人。他又是长子,怎么能把世子之位拱手让人呢? 在府上学习,身边又没了同龄人,陈淮疆肉眼可见的失落。幸好还有伢伢陪他,柏康也是个性格豪爽的,让他王府没那么烦闷。只是柏康是穆王带来的人,也得了穆王交代,时时督促他上进。 陈淮疆知道,柏康放着官家公子不当来伺候他,是为了他将来能记得这份情,提携柏家,提携他的弟弟妹妹。 这份照拂,就显得没那么纯粹了。 师傅只教导他一个人后比以往更加严厉,时时向穆王汇报他的情况。穆王严苛,告诉师傅他若记不住便罚。师傅不敢真的责罚陈淮疆,那些处罚就都落在裴宥山身上。 起初陈淮疆不太在意,伢伢虽然是他最喜欢的侍从,但也只是侍从,而他是天之骄子,替他受罚,之后补偿便是。 穆王世子在容城名声好,人人都称他心善,比起关公似的穆王更能笼络人心。而那些偶尔的赏赐,每年春日的亲耕礼,冬日的施粥,也是他学到的拉拢人心的手段。 侍从也不例外,只要有小恩小惠,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师傅的管束越来越严,小小的陈淮疆生出叛逆的心思。他端庄守礼,绝不会顶撞师长,顶撞父母,便在背后做些手脚。然而小孩子的反抗有限,他也只能故意写错些字,不带书本,在父王面前有意无意提起师傅的疏忽,仿佛这样,就能将师傅赶走。 不知道师傅发现没有。他做错了仍然要罚,罚的还是裴宥山。 陈淮疆照旧赏了银子和伤药,那天裴宥山却很奇怪,伺候的不得力不说,看着还泪汪汪的,可怜又可爱。他问道:“伢伢这是怎么了?” 裴宥山露出带着伤痕的手心,红肿的模样让陈淮疆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陈淮疆问。 裴宥山哭着说,陈淮疆最近犯小错误,王爷觉得是他没照顾好世子,让师傅狠狠打他手心,打的可疼了。小孩子哪经得住打,涂了药也好痛。 陈淮疆这才有些后悔,自己的逆反心害伢伢受了重罚。他问,伢伢你怨我吗? 裴宥山懵懵地摇头,当然不会啊,幸好挨打的不是世子,他皮糙肉厚,要是世子挨打,他肯定会难过。 陈淮疆听了,竟然有点想哭,像是终于有人直白的表露了对他的关心和爱。 一直以来,他分明只是希望父王和母妃能这样直白的关爱他。 陈淮疆觉得自己眼眶一热,抱住裴宥山:“伢伢,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不犯错,不让师傅罚你。” 裴宥山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陈淮疆见他这幅模样,想,自己一定要当好世子,当上王爷。不然以后还有谁能保护他最爱的,也最爱他的伢伢呢? 王府里只有伢伢对他最好。 他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甚至是不存在的兄弟将伢伢抢走。 第46章 (46)失望 裴宥山没躲,也没说话,眸光波澜不惊。 陈淮疆见状,手指微微收紧,白玉般的下颌上留下几道红印。裴宥山睫毛颤了颤,依旧没动。 陈淮疆突兀地想起第一次捏着裴宥山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接吻的时候,挣扎的样子像扑腾爪子的小猫。 也有点像陈志钢,主宠两个一模一样,连圆圆的眼睛都很像。 他低头用力亲了两口,怀中人淡色的薄唇被亲的嫣红,倔强的不愿开口。陈淮疆想,如果伢伢愿意服个软,对他笑一笑,他肯定连自己的世子之位都甘愿相让。 陈淮疆招呼下人把桌上的剩菜收走,独留下了那壶酒。 裴宥山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他,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别喝了。” “伢伢,我今日高兴。”陈淮疆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天色已晚,窗外月光倾泻,夏夜的天空布满点点灿烂繁星。凉风习习,星汉灿烂,繁光远缀。 裴宥山坐在他的对面,执着扇子轻轻扇动,长长的鬓发遮住脸上略有些不耐的神色,静谧的像是他梦中的场景。 陈淮疆偷偷觑探裴宥山时,裴宥山也在看他。陈淮疆的脸都红透了,一看就是已经醉了。裴宥山放下扇子,手背在陈淮疆颈子后虚虚一贴,果然已经烫了。 “起来。”裴宥山拍拍他,“别晕在门口。” 陈淮疆还没完全醉,发烫的脸贴在他手上:“你扶我。” 裴宥山犹豫一下,把陈淮疆搀扶到床边,松开手后确定陈淮疆好好地躺在床上,便后退一步。他刚要走,又被拖拽到床上。 夏日炎热,他穿的也少,就连一向畏寒的陈淮疆也只穿了一件单衣。滚烫的躯体贴在一起,裴宥山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陈淮疆枕在他的膝上:“伢伢,你别躲我。” 于是裴宥山便不再动了。陈淮疆像是将心中积攒的烦闷一股脑说出来似的,也可能是真的醉了,小声地说着近日的疲累。他的右手掌心缠着一截发尾,拽的裴宥山的发根隐隐作痛。 第80章 陈淮疆很喜欢抓他的头发。 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跑掉似的。 陈淮疆抬头,看着上方那张艳丽却冷淡的脸,挑眉一笑:“幸好是妹妹,妹妹好。” “如果不是妹妹呢?”裴宥山随口问。枕在他膝上的人呼吸浑厚,合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裴宥山把他的脑袋搬到枕头上,挪开了些。 陈淮疆又抓住他的手腕。 原来没睡着。 “如果不是妹妹,我就做不了世子了。”陈淮疆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痛苦,“如果我不是世子,父王母妃就不要我了,伢伢也会离开我。” “怎么会这么想?”裴宥山惊讶。 穆王和穆王妃怎么可能不爱陈淮疆。还有,什么叫他也会离开,他是什么很贪慕权势的人吗? “你知道岱王府吗?”陈淮疆问。 裴宥山感觉陈淮疆是彻底醉了,没认出他是谁。陈淮疆正经道:“正钧兄家中有几位庶弟,才学并不输给他。正钧兄会如此严肃守礼,皆因他是岱王府世子,不可出一丝纰漏。如果他犯了错,他的庶弟们随时可能顶替他,成为新的世子。不只是他,我也如此。没有谁,是不会被替代的。” “总之不要弟弟。”陈淮疆像小孩子似的重复一次,“不要弟弟。” 父王母妃之所以会爱他,是因为他是世子,穆王府唯一的世子。伢伢照顾的,也是“穆王世子”。 如果有一个比他更健康的,聪明的弟弟在,说不定哪天,父王就会请封,改立那个健康的弟弟为世子。 尽管身体已经好上不少,但陈淮疆离健康还差得远。比其他人更为孱弱的身体,是陈淮疆心里永远不想提及的禁区。 所以妹妹挺好的。 如果妹妹长大,能像锦屏表姐一样就更好了。 裴宥山震惊的微微张嘴。他从不知陈淮疆的心里是这样想的。每次先生和穆王问起他时,他都只会淡淡笑着说:“君子以德服人,以服人。不为外撼,不以物移。只要我做的足够好,自会让众人对我信服。” 陈淮疆睁眼,迷离的视线盯着裴宥山的脸,又把他拽回去:“你不许走!” 他的唇齿间含着浓烈的酒气,裴宥山都快醉了,那股酒味嗅的他头痛,咬的他耳朵也疼。 “别咬了。”裴宥山冷着脸推他,“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 下唇也被咬了一下。 “你是不喜欢这样做,还是不喜欢我?”陈淮疆哼哼一声。 裴宥山下意识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愿我亲你?”陈淮疆抓起身侧白皙纤细的脚腕,“你只惦记着那些平民,都不在乎我。” 又来了。 这半年来,每次裴宥山提起旁人,陈淮疆都会这样说。现在他都没说话,陈淮疆反而说的更频繁了。 “算了,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陈淮疆亲亲他的眼睛,“你别怕我,让我抱抱你。” 裴宥山被陈淮疆抱在怀里,却睡不着。陈淮疆那双在炎夏依旧冰凉的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没有控制力道,被捏到的地方又冷又痛。 好不容易等陈淮疆睡着了,他才睡过去。还没等他睡够,天已经亮了。 裴宥山轻手轻脚爬下床开门。徐奉站在外面等着,把手中的热水递给他:“小山哥,小心烫。” 裴宥山对他笑了笑。 徐奉正要离开,目光无意瞥到裴宥山耳后时,微微凝住。耳垂下,一个深红色的牙印藏在凌乱的发丝里,有心之人稍稍窥探,便能看见。 这个牙印昨天还没有呢。 “小山哥。”徐奉压低声音,“今天各府的夫人会来看望王妃。” 裴宥山等他继续说下去。 “晚上雁雪阁的侍卫会调过去,你可以趁那个时候离开王府。” 离开王府? 裴宥山先是一怔,犹豫了一下。 “现在是你离开王府最好的时机了!”徐奉拼命劝他,“你之前不是很想离开的吗,现在为什么不想了?我帮你,肯定没问题的。你赶快趁今晚走!” 走,还是不走? 徐奉说的对,现在走是最好的机会。雁雪阁的侍卫数量快赶上前厅了,如果不是趁着他们调走的功夫,以雁雪阁的安保水平,连只蜻蜓都飞不出去。 但他又有点怕陈淮疆。 如果是以前的陈淮疆,他是不怕的。但是现在…… 裴宥山的头发又隐隐开始痛起来。 “我们晚上联络。”裴宥山说。 徐奉见他答应了,笑着让他放心。裴宥山端着热水回去,面前的路突然被挡住了。 “和谁说话呢?”陈淮疆已经醒了,披着外衣站在门后。裴宥山吓了一跳:“小奉。” “以后不许和他说话!”陈淮疆哼了一声,雁雪阁其他人都知道他不满别人和伢伢说话,就那个徐奉,总是往他枪口上撞。 若是往常,裴宥山就算不生气,也懒得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没想到今天裴宥山答了句:“好。” 陈淮疆先是一怔,随即狂喜。伢伢说好,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浅浅洗漱过后,陈淮疆道:“今晚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前来,你乖乖待在雁雪阁别出去。我提前去给母妃请个安,然后马上回来。” 裴宥山还是用一个字回答他:“好。” 陈淮疆满意地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换好常服离开了。裴宥山想去取自己的东西,又怕被发现,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拿了。 第81章 他想了想,给娘亲留了一封信。他没敢提及他和陈淮疆的事,只在信里说自己要出去一段时间,没有危险,让爹娘不要担心。 让小奉把信转交给他娘亲吧。 至于陈淮疆…… 他还是躲一躲吧。 到了晚膳时间,陈淮疆果然没有回来,柏康跟着他先行去请安了,雁雪阁顿时空荡不少。裴宥山把自己的亲笔信交给徐奉,还不放心:“小奉,这样真的行吗?” “没问题的,这边的墙翻出去,走小路就能到王府外侧,那里人少,今晚大家又都关注王妃那边。”徐奉带他走了条偏僻的路,“小山哥,这不怪你,是世子太过分了。你等之后再回来,也不迟啊。” 裴宥山被他说动了,眸光闪了闪:“好。多谢你,小奉。” 徐奉还要回去干活不能久留,裴宥山按徐奉的说法,走了那条路,到了雁雪阁外的小路上。从这面墙翻出去,就能出府。 裴宥山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比这更矮的他都没翻过,只看过以前高中有同学翻得很利索。他学着记忆里那些同学的模样,踩着脚底的石头爬上去。 然后应该是坐在墙头,转过去。 他翻了个身,脚下踩着那块摇摇欲坠的瓦。不知是他太重,还是墙瓦不牢固,那块落脚的瓦从中间碎裂,裴宥山直接踩了个空。 整个人从墙上摔了下去。 第47章 (47)魂归 痛。 身上痛的要命,像是大块的骨头都碎裂了。裴宥山忍不住,哼了一声。他身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被拍到的地方也传来痛楚。 他伸手拍了回去。 “别睡了快醒醒!”身边的人低吼,“叫你回答问题呢!” 回答问题? 听到这四个字,裴宥山立马醒了。转过头,老师推推眼镜,举起手里的小蜜蜂:“站起来回答问题。” 裴宥山懵懵地站起来。老师见他那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问:“权益乘数的公式是什么?” “嗯……资产总额除所有者权益。” 裴宥山脑子不清楚,回答起来还算快。老师让他坐下,意味深长道:“睡着的同学都醒一醒,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划重点的课都不听,考试时出了这个题,你们就该后悔了。” 裴宥山看着面前画满重点写了笔记的书,打开自己的手机。 ……大四期末考试前一周。 手机短信的第一条还是他秋招签约的offer,让他回复是否愿意入职。 所以,他不是回到大宁国了吗? 为什么会在教室醒来? 裴宥山心中惊骇,手上还跟着做笔记。下课回到宿舍,看着熟悉的环境,裴宥山才确定,自己回到现代了。 “出去吃饭吗?周五了,去外面搓一顿?”宿舍长问其他三人。 另外两名室友都没有意见。宿舍长又问裴宥山:“小裴你呢……你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有点。”裴宥山轻声道,“我不去了,我在宿舍躺会。” 其他三人互相看看,嘱咐裴宥山吃点药喝点热水就走了。裴宥山回到自己床上,蒙着被子。他记得,他是回到大宁国了。 他本来要离开王府的,结果逃出去时踩空了。 难道说他摔死了,所以回到现代了? 身上骨头碎裂般的痛楚不是假的,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他第一世就是被处死了,才重生在现代。在现代时,也是死后才回到大宁国。这次摔死了,又重生了,也说得过去。 就是太疼了。摔死也没比淹死好到哪去。 裴宥山捏捏自己胳膊,确定骨头没真碎,吃了片止疼片就睡了。等他醒来时,天都黑了。其他三个室友坐在下边,他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袋子。 “小裴醒了?”宿舍长招呼他下去,“来吃饭吧,给你打包了点。” “谢谢你们。”裴宥山揉揉眼睛,从梯子上趴下去。他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睡了一觉有了些许血色。打开饭盒,里面是清淡的小菜。 “看你不舒服,带了点清淡的。”二号床的室友岳明说。 “谢谢你们。”裴宥山笑了笑。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临近毕业,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毕业后的去向。他们宿舍除了他找到工作,宿舍长准备升学,其他两人还没有打算。岳明道:“你们两个多好,下学期不用愁了。” “你不是要找跨专业的工作吗?”裴宥山问。他记得岳明不太喜欢财务来着。 “那也要能找到啊。”岳明叹了口气,“再看看吧。” 他看了一眼裴宥山松松垮垮的睡衣:“咦,小裴,你什么时候戴了个项链?” “啊?”裴宥山低头,手在锁骨处摸了摸,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 “还挺好看的。就是跟我对象戴的有点像。”宿舍长打趣他,“我看咱学校不少女生都戴个金首饰。” 裴宥山把那条项链拽下来。 是陈淮疆送他的,富贵竹的金坠子。他准备离开穆王府时什么都没带,就把这条坠子戴上了。 明明他前几次重生,没有任何东西跟着他一起穿越时空,怎么这条坠子可以? “小裴?” 裴宥山回神,“什么?” “还难受呢?要不去校医院看看?”宿舍长问,“小庞说明天要去拜拜文昌塔,问你去不去。” 第82章 “拜文昌塔?干什么?”裴宥山看向四号床的庞棣。 “拜拜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啊!”庞棣道,“要不是卧佛寺太远了,还得倒公交,我也去拜拜。等放假再说吧。” 见其他人不解地看他,庞棣道:“offer!offer啊!” 哦,还有谐音梗。 裴宥山道:“去吧,我也一起。” 他是打算周末回家的,不过周日回去也行,反正周一没有课。 裴宥山带着疑问入睡,临睡前手里还攥着那条金坠子。第二天一早,他又把坠子戴上了。 “小裴。”宿舍长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老实交代,谁送的?男的女的?” 他们小裴也算是个校花级别了,学校里认识他,想追他的人能排出一座管院来。偏偏小裴谁也不喜欢,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在图书馆。 那个坠子和他平时的打扮风格也太不相符了,绝对是别人送的。 裴宥山也没隐瞒:“男的。” 宿舍长眼睛都瞪大了:“男的?!” “小声点。”裴宥山道。 宿舍长也不是很惊讶,他们小裴这样的,男男女女哪有不喜欢他的?他更关心的是那人是谁:“哪个专业的?大几的?我们认识吗?” 裴宥山握紧金坠子,脑海中浮现出陈淮疆的脸。他冷漠道:“死了。” “啊?” 宿舍长一愣。 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太想提? 看出来裴宥山抗拒,宿舍长就没再问。到了市里,陪庞棣拜过文昌塔,宿舍长又说再在外边吃点啥。 “去对面吃吧。”裴宥山说,“离地铁站近。” 昨天其他三人刚搓过一顿,这顿就让裴宥山觉得吃什么。他看看商场指示图,道:“吃面吧。” 周六人多,商场里人就更多了。好不容易排了号有座位,等餐又要等半天。裴宥山慢悠悠玩着手机。回到现代快两天了,他还是感觉不太现实。 总感觉,比起这里,他好像更眷恋大宁国。 他抬起头,看到透明门外走过去的一个身影时,一怔。 ……陈淮疆? 裴宥山腾地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其他三个人都被他吓一跳,跟着看过去。见到那边的两个人时,岳明道:“那不是小陈他们吗?怎么也出来了。” “小陈!”裴宥山声音提高了些。 “对啊,我们社团的。你也认识?”岳明奇怪地问。 宿舍长倒是从他不寻常的反应中看出什么:“不会是你那个……?” “不是。”裴宥山坐下,“我看错了。” 岳明社团的同学?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学校还有背影那么像陈淮疆的人? 那他以前不可能不知道。哪怕他不怎么和人交流,四年了,总会在学校哪里见过一面吧。 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裴宥山昏昏沉沉地回去。宿舍长见他一路上状况都不太对,等回了宿舍,才问他:“小裴,你是不是和那个小陈吵架了?” “不是。”裴宥山道,“哥,那不是我对象啊,我看错人了。” “哦哦,不是就好。不过你这两天是挺奇怪。” “我……”裴宥山欲言又止,“就是不太舒服。没什么大事。” “你好好养养吧,之前天天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十一二点,我们都怕你猝死。”宿舍长笑着说。 虽然他前一世真的猝死了。 裴宥山:“我知道,谢谢哥。” 宿舍长拍了拍他的脑袋。 裴宥山总觉得,现在有几分不真实。他握着那个金坠子,把被子蒙在头上,想,他真的回到现代了吗?这里会不会是他的一场梦? 还是说,他之前没有回到大宁国,现在才是真实的? 最后,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陈淮疆。 如果他真的回到现代了,陈淮疆会怎么样呢? 他离开王府了,回到现代了,陈淮疆那模样,肯定都会气的发疯吧? 如果他真的死了,摔死在墙角,陈淮疆发现他…… 裴宥山惊的坐起来,心痛地想,就算他再怕,再躲着陈淮疆,想到陈淮疆会难过,他也有一点难过。 但他实在受不了再留在陈淮疆身边了。天天被关在雁雪阁,不许他出去,不许他几案外人,近乎囚禁,他也要发疯了。 他突然很想父亲和母亲。 裴宥山开始收拾行李。不知道怎么的,头有点疼,有点晕。他尽快找了的点带回家的东西,撑不住又回去睡了。 第二天他没能起床。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了。 “你这还回家啊?”其他三人见他脸都红了,有些无奈,“你歇两天退烧了再回,反正周一周二都没课。” “我没事。”裴宥山强撑着下床拉行李箱,“我回家养养,上课前再回来。” 其他三人还想劝劝,拗不过他,最后决定宿舍长帮他提行李到楼下再打车。裴宥山没拒绝他的好意,下楼打了车,终于在傍晚前回到了家。 他早就给母亲发了短信,拎着行李箱还没到门口,家门就从内打开。母亲正要帮他接行李,看到他通红的脸一愣:“伢伢?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是这个世界的,他的母亲静善。 “妈妈。”裴宥山放下行李,扑到静善怀里。 “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抱你妈。”沙发上,他父亲放下电视遥控器,冷哼一声。 第83章 是这个世界的裴总管。 裴宥山声音虚弱地喊了声爸。 “别站着了,快进来。”静善心疼地摸摸儿子的脸,“好儿子,怎么病了?哎呀,病了就等好了再回家,提着行李来回跑,多累。” 裴宥山摇摇头:“想你们了。” 静善顿时心软的都要化成水了。 裴宥山发着烧,静善和老裴就准备了些素菜。只是裴宥山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恶心,回房间睡觉了。静善帮他备好退烧药和热水,放在床头。 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裴宥山床边:“伢伢,在学校是不是受委屈了?” 裴宥山摇摇头。 “我只是很想你们。” 想许久未见的,这个世界的爸爸和妈妈,也想他离开王府前,还没来得及道声别的爹娘。 “睡吧。”静善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快点好起来。” 裴宥山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48)清醒 再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横梁。 裴宥山艰难地转头看向旁边,徐奉坐在他身边削苹果。见到他睁眼,顿时惊喜地大叫:“小山哥你醒了!” “嗯……”裴宥山想说话,一张嘴嗓子却干渴发疼。徐奉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润喉,裴宥山试着坐起来,身上也疼。 “小山哥你别动了,我喂你喝水。”徐奉让他倚在靠枕上,“你从墙上摔下来,可吓人了!现在怎么样,我去叫人,来给你看看?” 怪不得他浑身疼得厉害。裴宥山摇摇头,徐奉还想说话,看到门外进来的人时,顿时噤声,“世子。” 陈淮疆背着手走进来。他背着阳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下去吧。” 徐奉立刻走了。陈淮疆坐在床上,看着裴宥山因失血苍白的脸色和缠着伤口的白布,心疼的要滴血。 一想到他那天晚上回来,到处找不见伢伢都快疯了时,下人来报,在雁雪阁角落发现昏迷过去的人时有多痛苦。 伢伢摔倒在墙角,腿上全是血,气息微弱。他要是再去晚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气伢伢为了逃离他,让自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更气自己,怎么就没看住人。 陈淮疆捏着裴宥山的下巴,看他垂下的长睫微微颤动。 “别捏了。”裴宥山的声音细弱,“疼。” “现在知道疼了?跑的时候,摔下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陈淮疆大吼一声,“伢伢,你为什么要跑,你不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会让我担心!” 裴宥山没有说话。 陈淮疆松手,盯着裴宥山看了半晌,拂袖离去。过了一会,柏康端着清粥进来了。 “小山,你刚退热,世子吩咐先吃点清淡的。”柏康把清粥摆在床边的小桌上,苦口婆心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跑呢?” 面对柏康,裴宥山话多了些:“不想留在王府。” “为什么?” 裴宥山难以启齿。总不能让他跟柏康说,因为他抗拒陈淮疆对他亲来亲去,动手动脚吧? 他不说,柏康也能看出来:“小山,我在旁边,看的比你更清楚,世子是真心喜欢你的。” 裴宥山没回答。 “你和世子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柏康劝他,“世子爷说的没错,王府生活优渥,你离开王府过苦日子,又是何必呢?” “那我以什么身份和世子爷在一起?”裴宥山问,“你们不觉得,王爷王妃会先一步处死我吗?” 柏康一顿,显然没想到这层。 “康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说了。”裴宥山轰人。柏康闲着没事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肯定是陈淮疆让他来的! 裴宥山昏迷几天,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幸亏那墙不高,只是划破了几处皮肉,若是断了四肢,就没这么容易好了。 只是皮肉伤,也够疼的。 这几日都是徐奉照顾他。往常多爱笑的一个孩子也不笑了,看见他缠着绷带的腿掉眼泪。裴宥山想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整一周,他的腿才算好利索。能下床那天,裴宥山去桌前小匣子里,找自己戴着的金坠子。 没有。 匣子里没有,他也没有戴着。裴宥山本以为自己回到现代是昏迷时做的一场梦,可戴着的金坠子没了,他反而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他真的回到了现代。 难道说,死亡,或者濒死,真的能让他重生? 裴宥山心绪纷杂,连陈淮疆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没发觉。直到又被拽住头发,他才反应过来:“疼。” 陈淮疆脸色阴沉,一把将人抱起来,扔回床上。 “世子……” 陈淮疆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不想听你说话。” 裴宥山就不说话了。陈淮疆在他眼睛,嘴角亲了几下,冰凉的唇逐渐落下。裴宥山心里一惊:“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 “我让你不要离开我,你也没听我的。”陈淮疆抓住他的手。 他以为自己软磨硬泡,时间久了,伢伢不说爱上他,也总会顾惜他,愿意留在他身边。日久生情,他不信伢伢对他全无好感。 没想到还是要离开。那他这半年的亲近,装乖都算什么。 带着凉意的吻落在裴宥山的伤口上。陈淮疆犹不解气,又在旁边咬了一口。 他知道,伢伢很怕疼的。每次多摸两下,就要喊疼。 第84章 但是疼才会长记性,才会记住。 裴宥山再睡醒时,又是转天。他本来就精神不好,一周里大半时间都昏睡,现在一疼,又更乏力犯困。门外传来徐奉高昂的阻拦声,裴宥山想下床,却意外和推门闯入的人看了个对眼。 陈正钧? 陈正钧也惊讶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披散的墨发凌乱地垂落,手腕、小腿上还缠着绷带,只是在绷带没有覆盖的地方,还留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牙印。 红的刺目。 那张往日冷艳秀美的脸也略显憔悴,仔细看,眉尾居然还有一个牙印。 裴宥山想起身行礼,被陈正钧拦下了。陈正钧表情复杂:“你……还好吗?” 裴宥山缓缓摇头:“殿下怎么来了?您找世子爷?” “我不找他,我找你。” 裴宥山一愣。 陈正钧已经许久未见裴宥山了。从半年前吧,他就发现裴宥山很少跟着陈淮疆一起出现了。先是说裴宥山病了,病了一个多月后,又说他在府里忙着。可他常去穆王府的铺子,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裴宥山并没有来过。 后来,陈淮疆又说裴宥山病了。 他送了点药材过去,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岱王府。陈正钧再怎么样,也发觉不对劲了。他找陈淮疆问了几句,却只获得了陈淮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想知道,裴宥山到底怎么了,终于趁着今天陈淮疆外出前来拜访。 没想到,却让他看见……这样的裴宥山。 而且裴宥山并不像陈淮疆说的那样病了,而是受了伤。不但有伤,还有大大小小的牙印。 他怎会不知那是什么。 “跟我走。”陈正钧要过去把人拉起来。 “多谢殿下好意了。”裴宥山说,身体却纹丝不动。 陈正钧见他抗拒,眉眼一黯。也对,也许裴宥山陈淮疆是两情相悦。 “你喜欢他?”陈正钧问。 裴宥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正钧从中看出一丝希冀,“如果你喜欢他,那我祝福你们。如果你不喜欢,何不和我离开?” “去哪?”裴宥山问。 陈正钧今日会来穆王府,全凭着一腔热血,真见了裴宥山,那点心思突然说不出口。但想到裴宥山有可能是被迫的,他脑袋一热:“去我府上。” “裴宥山,我断不会轻薄你。”陈正钧一板一眼道,“我会以正妻之礼待你。”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一身轻松。 从前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关注裴宥山,明明很讨厌那个乖张冷淡的小侍从,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直到刚刚,看见裴宥山,他才确定,自己对裴宥山的,就是好感。 从在京城的那个夜晚,他看到裴宥山一反常态的笑靥时,那一丝隐秘的好感就已经扎根他的心底,让他辗转反侧。 如果真的将裴宥山带回去,父王母妃定是会对他失望吧。他也知道,自己许不了裴宥山那么多。但是一瞬的冲动,让他将心底的话说了出去。 说出去,轻松多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扔到脚边的枕头。 裴宥山本来抓了个床头的茶杯要扔,想到对面的人是岱王世子,又换成了软枕。 他从前都不知道,他竟然还算个香饽饽。 “请回吧,世子殿下。”裴宥山冷冷道。 陈正钧把那个枕头捡起来,塞回裴宥山手里,“我走了。” 说出刚才的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 待陈正钧离开,徐奉探头探脑进来:“小山哥?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裴宥山冷笑:“我这像是好了的样子吗?” 徐奉低着头,端着一个果盘进来了。他把已经削好剥好皮的水果递过去,又开始削那几个完好的苹果,动作恶狠狠的。 “你不说我也听见了。”徐奉嘟哝一句,表情看起来怪怪的,“从前也没见他们对你多好啊,现在一个个来献殷勤,都是贱人。” 裴宥山拿苹果的动作一顿:“你在说谁?” 背后的光打在徐奉背上,竟显得他稚嫩可爱的五官有些阴骘。 “谁肖想你就是谁。”徐奉道。 “你也疯了?不怕别人听见?” 陈淮疆发疯不假,就连一直最活泼最腼腆的徐奉看上去都要疯了。他紧张地去握徐奉的手,徐奉却还是慢吞吞地削着那个苹果。 他一咬牙,直接握上了那把小刀。 徐奉尖叫一声:“哥,你干什么!” 裴宥山完好的手被小刀割破一道伤口,徐奉拿来药箱,替他包扎好,哭着说:“小山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说了。” 裴宥山让他把小刀拿远点,突然问:“小奉,世子从前赏我的金坠子哪去了?” 第49章 (49)准备离开倒计时 “什么金坠子?”徐奉呆呆地问,“没见过啊。” 那大约是真的不见了。 裴宥山眼珠微微一转,道:“水果和水果刀先放这吧,我一会吃。” “好。”徐奉顺从地把盘子放下,只不过没放在床头,而是放在茶几上了,“小山哥你想吃水果叫我,我来给你削。” 裴宥山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把水果刀,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也许死亡,真的能让他回到现代。可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那条坠子就是被他遗落在现代了。 第85章 他想要离开王府也是为了活下去。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裴宥山怕死怕得要命,更何况自戕还会连累他爹娘。 ……再等等吧。 这个时间徐奉肯定在外面,他也不会因为削个苹果就把人叫过来,将剩下的几个苹果慢慢削成小兔子形状,裴宥山刚吃一口,身侧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重重拍在墙上。 陈淮疆大步走到裴宥山面前:“正钧兄早上来过?” 裴宥山点头。 “你让他进来了?”陈淮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清裴宥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以及肩膀、喉结上的牙印时,眼神一凛。 裴宥山心想,又不可能他不许进,陈正钧就不会进来了吧?他有那个能耐拦来访之客,就有能耐偷溜出去了。 “徐奉拦过,没拦住。” 陈淮疆咬唇,抬起手。裴宥山以为他又要揪自己头发,忍不住瑟缩一下。陈淮疆却只是拿了一块苹果吃:“徐奉削的?你以后不许和他独处!” 又在瞥到裴宥山手上的渗透绷带的血色时,表情微变,把小刀拿走了:“怎么把手伤了呢?还是叫徐奉来吧,你不要再碰刀了。” 裴宥山没说话。他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让小厨房备些桃子。跟我去书房。” 裴宥山抬眼。上次他跟着陈淮疆去书房,还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抬起两条受伤的腿想跟着,陈淮疆却挑眉,将人用披风裹住,抱到书房。 又把人放在桌子上。 桌子很高,裴宥山想自己扶着桌子下去,脚却踩不到地。想跳下去,又被陈淮疆接住:“腿还没好呢,小心些。” 陈淮疆再不正常,也没舍得真让裴宥山一直在桌子上坐在,虽然坐在桌子上手足无措的样子是很可爱。他又搬了一张椅子,让裴宥山坐他身后,把柏康叫了进来。 “世子,这是我父亲送来的。”柏康将一封信函递上。 裴宥山偷偷扫了一眼,是关外驻军传回的信件。陈淮疆粗略扫过上面的字:“我知道了。兹事体大,父王那边知道了吗?” “王爷那边早已说过了。”柏康道。 裴宥山躲在后面,充当空气。等陈淮疆和柏康议完事,陈淮疆问:“伢伢方才有没有听我们说话?” “……” “关外北海境的鹘缇部不安分,伢伢你说,该打还是该和?” 北海境天气更加严峻,鹘缇部虽物资匮乏,部落中人却个个生的高大勇武,屡屡意图进犯容城。边关驻军与他们交手过几次,虽不输给他们,也落不得好。 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为什么会问他。他不知道陈淮疆与穆王会怎样想,但想来瞎说一句,陈淮疆不会怪他:“该和。” “若是我们率先求和,会让鹘缇部以为惧怕其威势。” “那就打。” 陈淮疆低笑两声:“伢伢,原来你也会说‘那就打’这样的话。” 裴宥山寒着脸看他。 陈淮疆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吗? “我还以为你这么善良的人,会说我对他们太过残忍。” 裴宥山甩过去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轻声说:“你别把我想成不明是非之人。我是觉得北海境苦寒,但鹘缇部屡屡进犯大宁,他们的将领也不会觉得我们的驻兵可怜。” 两方交战的事他不懂,也帮不上忙,他只想尽可能让身边的人,像自己一样的普通人好过一点。 陈淮疆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亲:“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这几天我不怎么常在府里,正钧兄来了,你不许和他独处!” 想了想,又觉得不是很现实:“我让人拦着他!” 裴宥山有点想笑,又怕惹到陈淮疆,轻轻一点头。 他担心的事倒没发生,陈正钧没有再来穆王府,陈淮疆一连离开小半个月,连着柏康也不在王府。也许是怕他趁机逃跑,雁雪阁的侍卫又加了一倍。 他觉得陈淮疆是多心了,他都快缠成木乃伊了,怎么跑。 现在雁雪阁的下人都捧着他,陈淮疆不在,裴宥山过的也自在。偶尔想到陈淮疆和陈正钧的话,想到柏康的劝告,他恍惚会想,如果真的就这么留在王府,当朵菟丝花,多活一天算一天,好像也可以。 但他又怕死,更重要的是,想到从前那么努力上学的自己,又想赌一把,逃一把。 裴宥山还在纠结,陈淮疆却是回来了。不是走回来的,而是被搀扶回来的—— 陈淮疆受了伤,胳膊用两块夹板夹着,架在胸前。长大之后陈淮疆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裴宥山看到陈淮疆时还躺在躺椅上吃葡萄,见到胳膊被缠了厚厚一层的陈淮疆,差点没被葡萄籽噎到。 “他怎么了?” “世子爷遭到鹘缇部士兵偷袭,不小心伤了手。”柏康道。 陈淮疆适时道:“伢伢别担心,我已经让府医看过,没什么大事。” 裴宥山一言不发,陈淮疆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烦躁地挥挥手让柏康离开。他坐在床上,木夹板在床头柜上轻轻敲了下,故意制造出点动静。 躺椅上的人又吃了颗葡萄。 “伢伢,我胳膊疼。”陈淮疆拖着长音撒娇,“你过来看看我。” 裴宥山不动,陈淮疆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到他身边,去捏他的脸,吸引人注意。 第86章 陈淮疆伤的是右手,日常生活极为不便。他倒不着急,得寸进尺地要求裴宥山帮他写字喂饭。 裴宥山再不高兴也不会拒绝一个伤患的要求。谁知陈淮疆回来第二天,晚上徐奉来守夜时,忿忿地说:“小山哥,你被世子骗了!” 裴宥山不解。 “柏康哥说,世子的手不是被人偷袭受伤!”徐奉压低声音,“是世子爷拉弓时不小心抻到手臂,又没拿稳,被铜弓砸到了手腕!” “……真的?” “还能有假,柏康哥说就是真的。”徐奉道。 裴宥山倒没生气,还忍不住笑了一声。抻到手臂,被弓砸了手,这受伤原因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还非让柏康说是被偷袭了。 “我知道了。”裴宥山说。徐奉见他没什么反应,道:“小山哥你不生气啊?” “世子爷受伤是真,我生什么气?”裴宥山说。 不过,听说陈淮疆伤的不重,他也放心不少。陈淮疆手伤,穆王难得让他休息几日。 穆王给他放假,陈淮疆却不松懈,才养了几天,又去找先生了。 裴宥山留在雁雪阁,徐奉突然进来:“小山哥,王妃要过来。” 裴宥山一怔。 之前就听陈淮疆说穆王妃担忧他的手伤,想过来亲自照顾。只是小女公子身体孱弱,时时刻刻需要母亲陪伴。陈淮疆偶尔也去看看妹妹,可每次过去都会被母妃追问受伤之事,近几天就一直没去。 “世子不是不在?” “王妃要找你。”徐奉语出惊人,“还带了几个家丁过来,看样子动怒了。小山哥,要不我先去拖拖?世子马上就回来了。” 王妃,找他? 穆王妃不怎么管他,询问陈淮疆的事也都宣的柏康。只要没人去告他的状,便想不起他这人似的。怎么突然要找他? 难不成……他最怕的事要发生了,王妃要来抓走他处置了? 裴宥山心里慌乱一瞬,让徐奉先出去。很快,穆王妃身边的家丁便破门而入:“裴宥山,跟我们来,王妃宣你。” 穆王妃坐在凉亭的长椅上,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静善递去的茶:“静善,你说,假如宥山当真蛊惑淮儿,怎么处置啊?” 跪在她身边的徐奉哆嗦一下。 “伢伢不会做这样的事。”静善战战兢兢摇动手中的蒲扇。 穆王妃蛾眉上挑:“你也不用为你儿子说情,这段时间,王府里风言风语传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犯了错,我不会迁怒于你。只是犯了错,就该罚。” 雁雪阁气氛微妙,穆王整日忙于公务没有发觉,她却是知道的。儿子做了什么,难道还能瞒得过她吗?前阵日子自己没来得及去管,如今却不能再放纵。 “听凭王妃吩咐。”静善低下头。让她怎会不担心?伢伢是她唯一的儿子,若是伢伢难逃死罪,她觉得她也活不下去了。 只希望伢伢当真没有做过那罪该万死的事,能在王妃面前辩回自己的清白吧。 时间过了许久却不见人来,静善心里越发焦急。穆王妃手中的茶都换了两盏,刚才派去的家丁才匆匆来报:“不好了,王妃!裴宥山他……自裁了!” 第50章 (50)逃离 裴宥山被家丁带去凉亭的路上,就听家丁告诉他,王妃早听到府中传闻,认定他勾引世子,要即刻捉拿他。 果然纸包不住火。更何况陈淮疆那神经病似的模样,不被怀疑才怪。 他就说,若真出了事,陈淮疆不会受到处罚,顶多被穆王责骂一句风流。至于疼爱儿子的穆王妃更不会怪他。 没人会在意他的想法,会死的只有他。 事到如今,还不如赌一把。只希望他死后,王爷王妃不会迁怒他爹娘。 裴宥山挣开家丁,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陈月升赠予他的刀。陈淮疆怕他再受伤,让人把他身边的刀都收走了。 唯独这一把,陈淮疆不曾知道陈月升赠刀的事。 裴宥山睁开眼。 还是熟悉的的房间。他没有回到现代,这次连似是而非的梦都没有了,他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房间被陈淮疆布置的奢华舒适,却还是他第一次回来住。 陈淮疆就坐在他旁边,见他醒了,眼里简直要冒火:“为什么?” “畏罪自裁。”裴宥山淡淡说。 “畏罪自裁?”陈淮疆不信他这句话,“伢伢,你明知我马上就会回来,为何不多等一等?你捅伤自己,真的出事怎么办!” 陈淮疆得知穆王妃带人捉拿裴宥山,不敢耽搁匆匆赶回雁雪阁。只是他来晚一步,还未到凉亭便听到有人来报,裴宥山自裁,命悬一线。 穆王妃本就有心处置裴宥山,虽不知道为什么裴宥山会突然自杀,但他一死,再没人能蛊惑世子,就让家丁把人拖出去。 陈淮疆到时,便看到静善和徐奉跪在一旁磕头,而几个家丁拖着裴宥山要送出王府。他发疯似的上前把人抢回来,也不管自己折断的手腕和穆王妃的责备。 “母妃,请宣府医来为伢伢疗伤!”陈淮疆跪在穆王妃面前,单手揽着裴宥山的身体,袖口被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红。 “是儿子逼迫伢伢,愿受家法处置,求母妃饶伢伢一命!” 他知道母妃最是心软,只要自己受了罚,伢伢便能活下去。 第87章 可这一次,穆王妃没有答应他。 伢伢当初说的“王爷王妃一定会处死他”在此时成了真。 “母妃若不答应,儿子愿以自己一命,换伢伢的命!”陈淮疆的眼神瞟向凉亭旁边的石柱。 这一次,穆王妃终于松了口。 裴宥山被接回去由府医诊治。那一刀捅的不算深,因而保住了一条命。他昏迷了整整两日,在这两日内,穆王也知道了这件事。 遵照穆王府府规,陈淮疆受了五十板子,又在院里跪了一天,命他抄写府规。 穆王和穆王妃到底心疼身体孱弱的儿子,命人打的时候并不用力。但好歹是五十板子,仍打的他背上皮开肉绽。穆王妃来看他时,对他说:“那个孩子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陈淮疆目眦欲裂:“母妃,一切都是儿子逼迫伢伢,儿子贵为世子他如何能反抗,还请母妃放过伢伢!” “我知道。”穆王妃瞥他一眼,说出令陈淮疆意想不到的话,“所以,他更不能留在你身边。你为了他甚至险些撞柱,如何不是为他乱了方寸?就算他今天真的死了,也是因你而死。” “当初,是我不该让他去你身边伺候。” 穆王妃轻咳几声。她本就刚出月子,身体还没养好,又动了气。陈淮疆要去扶她,被穆王妃怒喝一声:“滚回去!好好想清楚你和他的事!” 陈淮疆后悔,后悔的却是他没有早点发现伢伢身上藏了刀,没有早点回到雁雪阁。如果那天,伢伢真的死了,那他也跟着一块儿。他说过要伢伢永远陪着他,永远不能离开他。同生共死,怎么不算永远在一块呢。 “世子爷。”裴宥山的声音轻的像一团雾,听完陈淮疆的话,却没有赞同,“也许我真的喜欢你吧。” 陈淮疆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他欣喜,裴宥山继续说:“但你也看到结果了。王爷和王妃不会放过我的。” “没有,父王和母妃不会杀你的!”陈淮疆将宽大的袖子掀起来,露出身上被鞭打的伤痕,“我受了刑,以命为你担保,母妃不会要你的性命!” 裴宥山别过头去。 此时他不得不认真的想,也许他真的喜欢陈淮疆吧,所以从前才会在察觉到陈淮疆的反常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陈淮疆是个温柔又亲和的人。 陈淮疆骗他,他一直在相信。陈淮疆说喜欢他,离不开他,可他何尝不是将陈淮疆当作最好的朋友,甚至当作是最亲的亲人。 就算陈淮疆不骗他,他也不会厌恶陈淮疆,也会对他好的。 “可那样,你不会喜欢我,对吗?”陈淮疆静静听完,问。 “我也不知道。”裴宥山茫然地摇头,“也许吧。” 就算陈淮疆以原本的性格和他相处,不欺骗他,他还是会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小侍从的,只是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果他一早知道陈淮疆本性如此,他就不会与陈淮疆讲自己的那些见闻,讲那些平等的、出格的想法了。 “我懂了。”陈淮疆苦笑一声。 “父王母妃知道了我们的事,你没有性命之忧,以后就放心留在王府。”陈淮疆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世子妃,一定会是我的世子妃。我去求父王母妃让我们成亲。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一定会求来。伢伢,别忘了你是王府的家生子,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你的爹娘,你在意的徐奉不都在这里吗?” “你不能离开我。” 裴宥山闭上了眼睛。 陈淮疆真的去求穆王和穆王妃的同意了,结果自然是又被责打一顿。听说此事,裴宥山都觉得他疯了。 明明说过担忧自己的世子之位。万一穆王一怒之下,上奏陛下撤去他的世子之位怎么办? 裴宥山的伤虽不致命,但他捅的时候太过用力,伤到肺腑,养了多日才勉强好转。一天晚上,徐奉带着柏康来找他。 “小山。”柏康将一个包袱放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些日常衣物和生活用品。 “这是王妃让我转交给你的。”柏康说,“她让你尽快离开王府,不要再回来,以后也不要招惹世子爷了。” 裴宥山并不意外。穆王妃不杀他已是开恩,他好奇的是柏康的态度:“你协助我逃跑,不怕世子爷生气怪罪?” 柏康咧嘴笑道:“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听世子的还是听王爷的,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我知道了。”裴宥山点点头,“什么时候能动身?我给我爹娘留一封信。” “明日晚上能走,我和徐奉护送你。”柏康说。看上去小山对世子一点留恋也没有,这么看来世子还挺可怜的。 裴宥山写了封信,言明自己得了王爷王妃的恩典离开王府,让爹娘不要为他担心。又写了自己离开王府后打算前往南部,在那里定居。若还有机会,希望未来还能有一家人团聚的机会。 前世今生,除了和陈淮疆前往莲洲的那一次,他还没去过南部的其他地方。那里肯定没有连绵不断的大雪,是个温暖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那边是萧王爷的属地。从他爹娘口中得知他去了南部,穆王妃一定会派人阻止陈淮疆找他。 只有他们以后再也不相见,他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裴宥山让徐奉把信送给静善。除了穆王妃给他的包袱,他本来还想把陈志钢也捎上。小兔子娇生惯养的,还是留在王府吧。有徐奉照顾,肯定是个长命百岁的小兔子。 第88章 所有人一齐瞒着陈淮疆,陈淮疆也不知裴宥山马上就要离开王府一事。待到晚上,徐奉留在他的房间里,柏康则带着他走小路,到了王府的后门。 他离开前,徐奉哭着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裴宥山安慰他,说不定以后能再见呢。 “小山,一路顺风。”柏康看着他上了马车。 裴宥山点头,与柏康道过别,突然又道:“以后照顾好世子。” “你放心吧。”柏康笑了笑。 看来小山对世子爷也不是全无感情。 裴宥山关上车门,最后看了一眼穆王府,看了一眼雁雪阁的方向。 第51章 (51)阳川故人 三月三,风朗气清。 陈月升带着芙蕖到了阳川的驿馆。与终日寒冷的容城不同,三月的阳川已是百卉含英。街边柳树新芽初绽,葱郁茂盛。街上行人,皆穿着色调俏皮的单衣,手中提着新摘下的柳条和鲜嫩的柚子叶。 生机盎然,春和景明。 陈月升和芙蕖都是第一次来阳川。阳川位于大宁国最南部,人们的衣食习惯与容城极为不同。陈月升怕他们太过惹眼,换了一身阳川装束,又特地仿了阳川的口音。 “公子,这边的人也太警惕了。”芙蕖牢记陈月升的叮嘱,在阳川称陈月升为公子,而他是陈月升的书童。 陈月升得圣上私下传召,奉命微服前来阳川,调查阳川突发疫病一事。阳川靠海,气候环境复杂,又是群山环绕的烟瘴之地,蛇虫草木多,极容易引发疾病。 阳川知府控制住最先染病的人单独治疗,因而如今感染疫病的人并不多,大多百姓并不知晓此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陛下派了太医院三名圣手跟陈月升一起,前往阳川医治此病。 只是阳川知府府上已经有人染病,不敢让陈月升和三位太医下榻。他们怕引起百姓恐慌揣测,没有暴露身份,像普通的行商一样住在驿馆。 最初,他们想找客栈落脚,但那些掌柜一听到他们的口音,就不接待他们了。陈月升打听过,原来最近阳川多了不少外来商人,态度骄横傲慢,本地老板们不愿接待,一听他们不是本地人,怕他们和外来商贩是一伙的。 驿馆在城外,行动多有不便,还是得住在城内。太阳快落山了,再不找到住处,天黑了出不了城,他们只能睡大街了。 芙蕖又抱怨两句,没说完,被身后的人拱了一下。 “让让,我们东家的轿辇要过路!” 芙蕖冷不丁被推了一把,愣了:“东家?哪来的人家,这么大阵仗?” 陈月升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打算打听一下是哪个官员,回京好向陛下告一状。他用阳川话问:“这位掌柜,我外出行商多年,刚回家乡不久,请问这是哪位官家出行?” 那人稀奇地看他一眼:“不是官家,是我们东家。吴氏商行的老板。” 原来只是一介商人。伙计又说:“我们东家出行喜欢坐轿,阳川城都知道的事。看你面善提醒你一句,快让让,我们东家脾气不好。” 陈月升自觉退后两步。他刚让开,足有八人抬的轿辇便从他面前经过。轿辇华贵不输官宦人家的形制,连轿上的装饰都由珍珠金玉镶嵌。 风吹过锦缎帘子,轿内人的侧脸从陈月升眼前划过。乌黑柔顺的墨色发丝挡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优越高挺的鼻梁和羽翅般的长睫,以及一小块苍白如雪的肌肤。 是个美人。 “你们东家为什么坐轿?坐车多方便。”芙蕖问。 伙计挠挠头:“我们东家说,多雇些人给他们开月钱,可以带动经济。” 说完,他没和陈月升多聊,匆匆跟上前面的队伍了。带动经济?很新鲜的词,听他的话,陈月升却想起一个人。 裴宥山。 两年多以前,穆王府传出消息,裴宥山病逝。在那之前,他的堂兄陈淮疆便一直称裴宥山病重,他也很少见那个总穿着蓝色衣裳,眉眼冷艳的小侍从了。 听闻裴宥山骤然病逝,他还惋惜过一阵。 但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裴宥山会不会没有死呢? 天快黑了,陈月升终于带着芙蕖找到一家愿意接待他们的客栈。老板不是阳川人,听他们是外来的,感觉很是亲切。说来也巧,这老板是齐州的,也去过容城几次。 陈月升住下前,看了看门外牌匾上的标志。 吴氏商行?这么巧? 在阳川城内住了几日,陈月升大致了解了阳川的风貌。南部商业本就发达,然而真正让阳川经济更上一层楼的,竟是这位吴氏商行的老板。 据客栈掌柜所说,他们老板与阳川郡主是亲戚,阳川郡主本就是善于经商的奇女子,这位老板刚来阳川,便投资了不少产业,还兴办学堂,教大家经商财之道。这两年,阳川的出口也越来越繁荣。 办学堂教大家经商财? 陈月升抓住关键词,问:“你们老板也姓吴?” 掌柜摇摇头。陈月升来了兴趣:“他姓什么?” 掌柜道:“我们老板姓云。” 云?居然不是姓裴吗? 陈月升有些遗憾。他还以为,这位老板会是裴宥山。 路上,芙蕖忍不住问:“公子,您还是想找小山?” 陈月升这几日老缠着掌柜打听那位老板时,他就隐约有些察觉。事实上,两年前穆王府刚传来裴宥山死讯时,他们世子就一直派人去打听,并不相信裴宥山死了。 第89章 世子爷真是关心下人的好人。不知道要是他真死了或失踪了,世子会不会这样玩命地找他。 “随便问问。”陈月升用扇子遮住脸。 到了知府府上,陈月升和芙蕖戴上下人送来的干净面巾,先去找了留在知府府上的三位太医。染病的人是与知府一起去探访病人时传上的,幸而和病人接触不多,只是轻微症状。 “傅院判,怎么样?”陈月升问。 为首的傅院判道:“能治。” 听闻这话,陈月升和知府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病老臣见过。老臣还未到太医院当差时曾去南部海外云游过一阵。那里的气候比之阳川更加复杂,对于疫病的防治也不如大宁。当地便流传过这种疾病,原是腐尸暴露无处掩埋,活人接触后就会有此病的症状,当地谓之腐热之毒,也可称腐疫。”傅院判说完,看了一眼阳川知府。 阳川知府慌忙道:“世子殿下,阳川丧葬一向遵循大宁国传统,并无使逝者暴尸荒野,无处下葬的行径。逝者入土为安乃是大事,若有人没有财力为逝去亲人下葬,我们也会为他们择一块风水宝地。阳川的坟山便在城外六十里处,臣派人问过,疫病源头不在那里。” “行了,没怪你。”陈月升示意阳川知府不用紧张,“我在阳川城外的驿馆住了几日,城外没有大面积传染的迹象。之前听说,最近阳川来了很多外来行商?” “是。”阳川知府道,“那些行商臣尽数派人去询问过,没有染病征兆。且行商进城检验之时,城门卫也都检查过,是健康的啊。”若是进城时那些行商就身患重疾,他怎么可能放人进来。 陈月升看向傅院判。 傅院判会意:“老臣这就带另外两位太医去查看。” 交代完傅院判,陈月升又问:“最近为什么来了那么多行商?” 阳川知府道:“这不是春天了,外来行商来阳川做生意。阳川周围码头多,吴氏商行的云老板捐钱扩建了不少,愿意来阳川的商人就更多了。” 又是吴氏商行? “说起来,许多行商来阳川,就是为了见那位云老板的。” 陈月升想,他应该去见一见这位云老板。 云老板的产业遍布阳川,又有阳川郡主撑腰,吴氏商行俨然成了阳川城最大的商行。那位老板住在城南,毗邻他的书院。 书院就叫管学院,规模不大的样子。来读书的也不是贵族之家的公子小姐,而是一些衣着普通的小萝卜头。 也对,官宦贵族之家,哪有送孩子来学经商的。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书院负责人是个年轻秀美的女子,同时是书院的女先生,也姓云。云师傅见了他,本来还和和气气的,一听他要找云老板,陡然换了副表情:“你找我们东家干什么?” “我是从北方来的,久仰云老板大名,想见见。”说完,他又把芙蕖推出去:“这是我弟弟,我想送他也来上学。” 芙蕖:…… 听说有人要来上学,云师傅的表情好看不少,但还是没松口:“你弟弟可以留下,我们会为他安排宿舍。你走吧。” “这……” 陈月升有些迟疑。他见不到云老板,把芙蕖留下也没用。转念一想,芙蕖留下,说不定能见到云老板呢。到时候,再来告诉他就好。不过他很好奇:“你们书院的学子一定要在书院住下吗?我可以留下学习吗?” 云师傅笑了笑,但看上去不怎么端庄的样子:“你想留也行,但我可提醒你一句,要是为了我们东家来的,就收了你的心思吧。我们东家不总来……真是的,怎么天天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你真想见,半个月后的交流会不就能见到了?” 交流会。 陈月升记下,没有贸然询问交流会是什么。万一让云师傅发现他不是真的行商就惨了。陈月升做好登记手续,云师傅问他们兄弟二人的姓名时,陈月升答:“我叫林深,我弟弟叫林渠。” 登记手续倒简单。云师傅说,他们老板主张有教无类,想来上学的通通收,学费也不贵,一年才一两银子,加上伙食费和住宿费,也才二两。 二两银子,在阳川来说算是极为低廉了。 而且这书院的学生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学点经商的知识,未来好有一口饭吃。他们的家人让孩子留在书院,吃住也皆在书院,还能省下一个孩子的饭钱。 陈月升对这位云老板又多了几分了解。开办这样一个几乎算是义务的书院耗费的财力人力巨大,这老板定是个心善仁义之人。 他们拿了住宿钥匙,陈月升最后问:“师傅,我还有一事想问。为什么各地行商都想见云老板?” “你问这个?那你为什么想见我们东家?”云师傅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因为我们东家长得特别漂亮啊,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52章 (52)书院 长得特别漂亮。 陈月升想起他在路上的惊鸿一瞥,虽只窥见一张侧脸,但那云老板的确是个美人。 那云老板听上去是个很特别的人,又长得很美,再加上路上遇见的吴氏商行伙计说,他们老板脾气不好。 都与裴宥山对上了。 也许真是他对裴宥山执念太过,但他真的很怀疑,这位云老板,就是裴宥山。 管学院的宿舍是四人间,但分给他们的这间房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宿舍看着环境不错,不比客栈逊色。 第90章 芙蕖被他使唤出去打听消息了,傍晚才回来:“世子爷,旁边的宅子就是云老板的府邸。但云府的人嘴严,我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他们说了,他们老板很年轻,是阳川郡主母族的远房亲戚。” “萧锦屏的远房亲戚?”陈月升挑眉,打了个响指。 身穿青衣的侍卫不知从哪冒出来,落在他脚边跪下:“世子有何吩咐?” “去查那位云老板和萧锦屏的关系。”陈月升道。 青衣侍卫应了一声,从窗子跃出去,离开他们的视线。 阳川郡主不是别人,正是萧王爷的孙女,陈淮疆的表姐萧锦屏。 一年前,萧王爷突然上奏,为唯一的孙女萧锦屏请封女世子。大宁国还从未有过女世子,圣上勃然大怒,以萧王爷不懂礼法为由把折子打回去了。萧王爷不甘心,又上奏几次,均是没得到回复。 直到去年宫宴,萧王爷在宴席上又一次为孙女请封,言辞恳切,言明孙女是自己唯一的孙辈,萧王府唯一的指望。又提起了早逝的儿子,世子萧凤屏。 言辞真诚,诉尽失去儿子的老父亲那一颗爱子之心。席间不少人潸然泪下,圣上终于被感动,却并未直接封萧锦屏为女世子,而是暂封了阳川郡主,将阳川划为她的封邑。 若是萧锦屏能将阳川治的井井有条,他会考虑封女世子一事。 陈月升在书院住了两日,跟着去听了几次课。也许是其他学生都是年纪尚小的少年,最大的也不过十六,讲的还是浅显的知识,和裴宥山从前的论调并不太像。 不过据影卫传回来的消息,萧锦屏的母家的确姓吴,曾担任皇商,家中却没有云姓的孩子。她的两位姨母均已出嫁生子,夫家分别姓王和贺。 这就有意思了。 “芙蕖,你和裴宥山关系好,你知道他母家的情况吗?”陈月升问。 芙蕖想了想:“他母亲姓静啊。不过他好像说过,他外婆姓吴,是南部有名的巫医世家传人。” 线索又断了。 “世子爷,您这么确信云老板是小山?”芙蕖问。 “只是猜测。”陈月升说。 芙蕖撇撇嘴,并不相信。要是不在意小山,早在两年前就该放弃不找人了。 与此同时,傅院判的消息也传回来。那些行商的确并无染病的迹象。值得注意的是,一位从东南部的梁国前来的商人出现了不适症状。他们无法判断那位商人是否感染了相同种类的腐疫,还要留在驿站观察几日。 陈月升让傅院判帮忙问问,他们要来参加的交流会是什么东西。傅院判询问后得知,这是云老板举办的,各地商品凑在一起贩卖的大型交流集会。一些外来小商贩可以趁机推销自己所在城镇国度的商品。 若是那些商人真是腐疫源头,凑一起岂不你传我,我传你? 在得出结论前,这交流会不能办。 陈月升都做好准备夜间偷偷溜进云府一睹云老板真容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交流会开始前,又让他遇见云老板一次。 知府府上的病人已经大好,太医将药方拟好,让阳川知府将药方公布,并拟了预防染病的防治药方供其他百姓自行抓药服用。 陈月升也拿了一份药方去抓药。阳川有几家药房,也是吴氏商行所开设。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就在知府府的附近。 陈月升刚进药房,药店老板突然把门锁了。 “这是何意?”芙蕖抓住老板问。 老板还没回答,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熟悉的轿辇,停在了药店门外。 “老彭!出来抓药!”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药房。老板也不在意她无礼的态度,拿出一包药材。 “你是云老板身边的人?”陈月升问。 小丫鬟瞪他一眼:“你谁啊?认识我们老板?” “好奇而已。”陈月升笑着道。 小丫鬟似乎见多了对云老板感兴趣的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乱打主意……咦?” 她看到了陈月升手上的药方:“你这药方哪来的?” “偶然得来的。”陈月升说。 “你竟然也知道城中爆发瘟疫的事啊。这药方开的不错,多喝点吧有好处。”小丫鬟的话听上去漫不经心,陈月升心中却是一紧。 小丫鬟能说这话……看来云老板知道城中有腐疫的事? 阳川知府不是封锁消息了吗? 云老板明知城中有腐疫,还要开交流会? 小丫鬟见他出神,又哼一声:“呆子。算了,我警告你啊,别打我妈的主意!” ……? 陈月升和芙蕖齐齐露出惊愕的神色。 “那位云老板……”陈月升说的艰难,“是你母亲?” 云老板居然是女子? 难道她真的不是裴宥山? 可不是说云老板很年轻吗?他那日见到的轿子中人的侧脸也是少年人的侧脸,怎会有这样大的女儿? “你母亲……芳龄?”陈月升问。 “我妈四十八了。”小丫鬟得意地哼哼两声。 陈月升恍惚了一瞬。轿子中突然传出一道如泠泠山泉般温润清冷的声音,操着一口地道的阳川口音:“重生,回来。” 声音分明是个少年人的声音。虽然与裴宥山的声音相似,但裴宥山说话带着北方乡音,两年时间,应该练不成这样熟练的阳川话。 第91章 “公子莫怪罪,家妹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还请不要在意她的冒失。”云老板说完,又对小丫鬟道,“重生,不要乱说话。” 小丫鬟又哼哼一声:“知道了,哥。” 原来是兄妹二人。 “小事。”陈月升笑眯眯道,“我对云老板也没有冒犯之心,只是听闻您经商有道,想见一面探讨一番。不知云老板可否赏脸?” 轿中人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不少:“回府。” 陈月升决定趁夜间,翻墙进入云府。白日他派人打探过,云府守卫并不算严,且宅子不大。春日夜晚鸟鸣声悠远,阳川夜生活比起容城丰富的多,亥时仍有晚市,路上闲逛的行人不在少数。 他溜进去也很是容易。 陈月升换了一身黑衣,从南市大街的围墙翻进去。这里人烟稀少,守卫不严,他可以轻松闯入。云府南侧是下人房所在,主人的卧室在正中央的兰香院。 他找到兰香院主居,落在屋顶,刚要从窗子潜入,下方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有刺客!保护郡主!” 郡主? “有刺客擅闯郡主院落,快来抓人!”侍卫带着弓弩长剑,将院子围住。 这里竟然是萧锦屏的院子? 萧锦屏在云府他怎么不知道! 侍卫人多势众,陈月升一咬牙,决定迅速撤离。离开时不慎被一名侍卫捕捉到他的身影,箭矢射中他的胳膊。 陈月升忍痛从南侧围墙翻出,离开了云府。侍卫们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侍卫长回到府中,带着手下众人进入兰香院,跪在门外:“郡主,公子,属下办事不力,让那人跑了。” 屋内,正执起棋子的萧锦屏一怔,将手中黑子落下:“山山,你说那人真是月儿?” 与她对弈之人,正是陈月升有所怀疑的,心心念念的裴宥山。 裴宥山拿起一枚白子,让门外侍卫不必再追,都回去休息,又对萧锦屏道:“我白天看见他和芙蕖了。” “月儿无缘无故的,来阳川干什么?我没听说消息啊!”萧锦屏急了。若是圣上吩咐,她应该能得到消息。如果是陈月升自己想来阳川玩,她也该得知礼亲王世子前来的消息,“山山,他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萧锦屏一早就知道裴宥山逃离穆王府的事,如今两年过去,没想到他们还在找山山的下落? 裴宥山微微摇头,轻咳一声:“他只是怀疑我。”不然,早就光明正大闯进来了。 不过,幸好来的是陈月升,不是陈淮疆。 萧锦屏眼珠一转:“莫不是为了城中的腐疫?要是陛下让他私下来处,倒也有可能。” “不管他。”裴宥山将棋子抛回盒中,“不玩了,我要输了。”他的棋艺烂的要命,和萧锦屏下围棋,十次里面输十次。 萧锦屏将棋盘棋子收好:“山山,要是月儿发现你的身份,告诉淮儿怎么办?” “不知道。”裴宥山淡淡道,“先瞒着吧。” 早在书院负责人告诉他,有两个弱冠年纪,林姓的兄弟入学,还一直打探他时,他就有所察觉了。 林深,林渠。芙蕖姓林,林渠这化名就差光明正大地告诉他,那个弟弟是芙蕖,哥哥是伪装后的陈月升了。 第53章 (53)药方 幸好书院与云府离得近,陈月升回到书院,怕惊动其他人,从窗子跳进宿舍。芙蕖被他胳膊上插着的箭矢吓到了:“您受伤了?” “拿药来!”陈月升忍痛将羽箭拔出。 幸而箭只微微没入皮下,还不算严重。 芙蕖替他包扎好伤口:“世子爷,您瞧没瞧见云老板的模样?” “没有。”陈月升没好气道。打死他都不会想到萧锦屏居然在云府。这下惊动了她,再想偷偷潜入就更难了。 第二天的课陈月升称病没去。那课他毫无兴趣,他们又不是真来上学的。陈月升偷偷翻出去,去了一趟驿馆。那几名疑似患病的行商已经出现了发热、皮肤溃烂的症状,且症状严重,不像知府府上的下人一样,只有轻微的皮肤红肿和头痛。 最严重的那个,半张脸都快被挠烂了。 傅院判今日穿了一身厚实的大氅,带着官帽,老头被热的出了一脑袋汗,不忘提醒陈月升多穿一件外套:“世子殿下,据老臣观察,几名商户的症状比之老臣从前见过的更为严重,许是拖得时间太久,乍然爆发,需下一剂猛药。而且这病通过皮肤触碰也有可能染上。您还是多穿一层衣裳,莫要与病患接触。” 陈月升点点头,又穿了一件。他隔着门看过屋内的病人,问:“为什么他们这么久才发作?知府说,他们已经来阳川快一个月了。” 他们要染病,肯定是在阳川外得上的。知府的手下与病人接触了不过四五天就发作,怎么这几个人拖了二十天? “这……许是邪毒还未侵入肺腑,如今才遍及经脉。” 傅院判也没见过二十多日才发作的病症,只能归结为几名商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体质好,邪毒难以侵入。 一剂加了份量的汤药下肚,几名商人虽没有骤然好转,但脸上的红疹的确没那么痒了。看来这药的确管用。 事到如今,有了解决的方法,陈月升吩咐知府不必再瞒,尽快向城中百姓分发药材,自行熬制服用。也要将药方公布,城中百姓有想去自行抓药的,也可以去购买药材。 第92章 只是其中几味药较名贵,又不是阳川所产,陈月升刚想传信父王,让容城那边送一批药材过来,知府道:“世子殿下,这几味药云老板已着人送过,吴氏商行的药店尚有库存,足够渡过这一段时间了。” “他什么时候送的?”陈月升察觉到不对劲。 “几日之前……” “你还没公布城中瘟疫的消息,他怎么知道这事?”陈月升心有怀疑,阳川知府道:“也许是郡主告知……” 陈月升没再说话。他还是怀疑那个云老板,他早就知道城中有瘟疫,只是不知是何时知晓的。 若是他将源头引进阳川…… 砍他一百个脑袋也不为过! 但云老板是萧锦屏的亲戚,这事办起来可真让人头疼。 陈月升回到书院,院里支着一口大锅,几个孩子围在锅旁叽叽喳喳的聊天。他不久前见过的,语气很冲的小丫鬟正帮着一个少年熬药。 “小孩,小张?你们在干什么?” 书院中的孩子们都唤少年张家哥哥,陈月升便喊他小张。至于小丫鬟,他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小丫鬟显然不喜欢被人叫小孩,刚要发火,一个不过十岁,个子矮矮的小姑娘道:“云老板说,这药有好处,喝了大家都不会生病,让我们一会都要喝!” 小丫鬟哼了一声,小张无奈地推推她。 “可以给我一碗吗?”陈月升笑眯眯地看向小丫鬟。 “这药人人有份,当然有你的。”小丫鬟倒是没刁难陈月升,叉着腰道,“你这么大的个子,怎么不来帮忙?看我们两个比你小的忙前忙后,真不害臊。” 陈月升也不生气,走过去帮她盯着火。他刚搬了小凳子坐下,小丫鬟突然说:“算了,你歇着去吧。” 陈月升:? “胳膊受伤,就别劳累了。”小丫鬟说着,注意到陈月升脸色有变,又意有所指地说,“昨夜我家也进了个贼,胳膊上被射了一箭。射得好,就该疼死他。喂,你们也是!最近不太平,晚上不要出去乱跑!” 后面那句话,是对其他小孩说的。 小丫鬟是云老板的妹妹,肯定也住在云府。陈月升怀疑,这对兄妹知道了什么。 “你在这里,你哥哥呢?”陈月升问。 小丫鬟看他一眼:“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啊,我哥也会用箭。小心他给你另一边胳膊也来一箭,让你下半辈子变残废。” 好了。这下陈月升确定,这对兄妹已经知道昨晚擅闯云府的人就是他了。但为什么不让侍卫来捉他? 至于那人是不是裴宥山……云老板的阳川话熟练,又会用箭。裴宥山可是连弓都拿不起来的人。 药熬好后,陈月升当场喝了一碗。他不懂医术,瞧不出这药和傅院判开的有什么区别。不过他多要了一碗,说是带给自己的弟弟。 小丫鬟也记得芙蕖,让他把药带走了。陈月升将药带回宿舍,却没有让芙蕖喝,而是让他喝了傅院判所开的药,又把这碗汤药灌在水壶中,打算带出去给傅院判瞧瞧,看能不能还原出药方。 “世子爷。”芙蕖接过已经有些凉的汤药,“云老板今日来了,就在书院后云先生的房间。” 陈月升准备外出的脚步猛然一顿。 这是个见到云老板的好机会。 他本想立即去找傅院判的,现在却不急了。等到下午,他终于听到前院传来那道清泠如水的声音:“放回去吧。重生,把剩下的一并带走。” 他赶忙整了整衣袍,适时走出院落大门,和云老板撞了个正着。 云老板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微微撇过脸。小丫鬟挡在云老板身前:“你不是说要出门?天快黑了,你干什么去?” “想去夜市转转。”陈月升的眼睛盯在云老板身上,“这位是?” 云老板侧着身,脸上戴着如傅院判一样防止感染腐疫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背后的发辫有些松散,碎发挡在他的脸侧,已经三月了,却还穿着厚厚的斗篷,下半张脸全都没在领口的毛毛里。 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这样其实是瞧不出云老板的样貌的。云老板却很谨慎地看着地面,没让陈月升看到他的脸,“回去了。” “你明知故问?这是我哥别装看不出来。”小丫鬟的表情也像只正在防御敌人的小猫,她抱着一袋没用完的药材,亦步亦趋跟上了云老板,坐进轿子里。 陈月升又看了一眼离开的轿辇,走出了书院。 到驿馆时天都黑了。傅院判年纪大,早早就累得睡下了。正在盯着药锅的是他的两名弟子,刘太医和秦太医。秦太医将陈月升带来的汤药倒出来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寻来一张纸慢慢推断出药方。 待他写完后,又将自己老师拟的药方拿出来对比:“殿下,这两道药方的药材虽有不同,但治疗的症状却是一样。不过拟这药方的人医术没有臣的老师精湛,有几味药作用并不大,防治瘟疫是够的。但这药方也有好处,便是价格低廉,方便推广。敢问殿下,是从哪里寻来的药方?” 云老板果然对城中腐疫了解甚多。 陈月升眼神一冷:“你们这几日和城中的郎中有所交谈,你们觉得,谁有本事拟这个药方?” 秦太医想了想,报出两个人名。陈月升对自己的影卫道:“把人带来。” 影卫行动效率高,不过一会就把人抓来了。被抓来的两人都是须发尽白的老人,一男一女,女的他没见过,男的则是他在吴氏商行的药房见过的掌柜。 第93章 “禀世子,这两人的身份也已探查清楚。一人是巫医世家吴氏的当家人吴辛夷,一人是吴氏药房的掌柜彭鄂,两人师出同源。” 听闻陈月升乃是世子,又来调查腐疫一事,两人也不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他们的确早就察觉到城中有腐疫,吴辛夷又是南部最大的巫医世家家主,很快便推断出了药方。 但药方中几味药材极难寻得,她便与自己的师弟彭鄂将药方改良,换成了几味价格低廉,又有同样疗效的药材放在吴氏的药房售卖,还以滋补养身汤的名字,当做是普通养生汤卖。 “此前东家便已知道此事,便吩咐草民在药房出售此药,每副只卖三十文,城中大部分百姓都已买过。正是因为如此,阳川城中的腐疫才没有扩散!”彭鄂跪在地上,“还请世子大人不要错怪草民和东家!” 听闻这话,陈月升面色稍霁。不知怎么的,听到云老板做了好事,他心里竟松了一口气。 “但你们东家知情不报,可是大罪!”陈月升故意吓唬他们,见吴辛夷表情惊慌,问她,“吴当家,你与云老板,有什么关系?” 吴辛夷到底是一家家主,并没有像彭鄂一样战战兢兢的,不慌不忙道:“实不相瞒,并非老身故意攀亲。云老板与阳川郡主都是老身后辈,云老板与郡主接见游商后发觉到可能有腐疫传播,便托老身拟了药方。郡主待阳川百姓爱如亲子,请大人如实上报郡主功绩。” 她是萧锦屏的长辈?陈月升一愣,赶忙将吴辛夷扶起来:“原来是萧阿姊的长辈,失礼了。既然事情明了,我让他们将二位送回府上。之后若有问题,我再着人去请您们。” 吴辛夷淡淡掸了掸裙摆的灰,举止又令陈月升想起那个人,裴宥山。 记得淮疆提过,裴宥山的母亲也是一个不苟言笑,清冷飘逸的标致人。他叫住吴辛夷:“请问姆姆家中,可有静氏的后辈?” 吴辛夷不解他怎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的确有。” 第54章 (54)见面 将吴辛夷和彭鄂送回去,陈月升离开驿馆,阳川知府等在外面。陈月升脸上表情似是带着寒气,把阳川知府唬住了:“好好的殿下怎么动怒了?” “不干你们的事。”陈月升说,“派人去把吴氏商行的云老板抓来,快去。” 阳川知府一怔,不敢耽搁,赶快叫人去抓人了。也不知道云老板犯了什么大罪,让礼亲王世子怒气冲冲地要抓他。 很快,他派去的人回来了:“禀殿下,禀大人,云老板不在府里。下人说他在郡主府。” 郡主府? 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又去了郡主府?郡主府在阳川城西,除非是云老板离开书院后没有回府,直接去了萧锦屏那。 他深吸一口气:“散了吧。备车,我要去郡主府。” 郡主府临近城郊,规格甚至堪比王府。陈月升亮明身份,本来害怕下人会阻止他进入,没想到郡主府的管家笑着将他领了进去。 阳川气候温暖,三月的河水早已化冻,郡主府中又净是水榭置景,琼楼金阙立于湖上,柳荫遮蔽,白玉长阶与栏杆玉柱上皆铺了锦缎长毯,朱甍碧瓦,金碧细刻。 “郡主府皆有萧老王爷出资,为我们郡主修葺,是上奏过陛下的。”管家微笑着说,怕陈月升向陛下检举郡主府的富丽。 “我知道。”陈月升说着,眼神落在一处,“那里亮着灯,是什么地方?” “那边是桂香斋,我们郡主的表弟云公子的住处。”管家说。 陈月升想直接调头去桂香斋,硬生生忍住了。管家带他到了萧锦屏的住处,通报过后,又把他带进去。 幸亏萧锦屏还没休息,不然陈月升就是白跑一趟。 萧锦屏看到陈月升,笑了起来:“月儿?还真是你来了,听知府说你来调查腐疫的事,怎么不先来找我?” “锦屏姐。”陈月升哂笑,“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前来叙旧。我今日来是有要事,不耽误你太多时间。吴氏商行的云老板是不是在你府上?” 萧锦屏的笑容淡去:“你找他干什么?” “云老板隐瞒腐疫的消息,知情不报乃是大罪,险些种下祸根。我要带走他审问。”陈月升说。 “不行!”萧锦屏急的站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也没在意,“月儿,小云他知道此事,就是我告诉他的,也是我让他先不要说的。你看,陛下不也交代你微服出行吗?你真要抓人,我才是下命令的人,要不你把我抓了?” 陈月升迟疑,他总不能真抓萧锦屏,况且抓云老板的由本就是幌子,他只是想见一见云老板的真容:“这事可以揭过,但我还是要找他。他们那个交流会暂时不能办,各地商贾聚在一起,腐疫传来传去像什么样子?这交流会本就不该办,我把他带走,随便罚一下,也是全了锦屏姐你的面子,你说呢?” 萧锦屏这人虽然大大咧咧的,甚至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感觉,但在一众宗室子弟中,却是最好说话的,陈月升料定她会答应,没想到萧锦屏摇摇头:“这是阳川属地,小云有错我会罚他。阿嫣,送礼亲王世子离开吧。” 管家应了一声,对陈月升道:“殿下请。” 陈月升只得跟着管家走了。快到桂香斋附近,陈月升突然伸手,一掌将管家劈晕。 管家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体型纤弱,根本不是陈月升的对手。他急忙跃上房顶,几下奔至主卧屋顶,又跳进院里。 第94章 他刚一落地,几个侍从就把他围住了。还没有所行动,屋内人突然冷然道: “不要对世子无礼。” 几名侍从纷纷让开,虎视眈眈地盯着陈月升,将他从大门处送了出去。 陈月升料到今晚没法再继续潜入,怕引起萧锦屏不满,只好咬牙离去。 他就不信,他见不到这个云老板!越隐瞒越有鬼,云老板身上一定有秘密。 第二天一早,听说云老板回来,陈月升想了想,回到宿舍把自己带来的盘缠找出来,算了算,又把自己随身佩戴的饰物拿出来:“芙蕖,你找机会带几个影卫去云府,找个人少的位置,放把火。” 芙蕖:“啊?” “别伤了人,放一把火,我要把那云老板逼出来。”陈月升咬咬牙,“大不了把修院子的钱给他们补上!” 这么执着?芙蕖不情不愿地应下了。他办事也利索,第二天晚上,芙蕖便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半个时辰后,云府果然燃起大火,救火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陈月升趁乱溜进了云府。这一次兰香院的侍卫都去救火,再没人拦他。陈月升从大门光明正大的闯入,和正准备离开的云老板对上了视线。 云老板显然是早就睡下了,又匆匆披上披风,准备去着火的地方察看,头发都没梳,凌乱地散着,苍白的脸上带着倦意。他今日没有戴面罩,那张熟悉的,清冷艳丽的脸庞猝不及防展示在陈月升面前。 是裴宥山。 真的是他。 裴宥山也没想到陈月升会冒着大火闯进来,转身想躲回房间,又被人抓住手腕。裴宥山咳嗽一声:“放手。” “伢伢,果真是你,你躲我做什么?”陈月升问。 “别拉扯我。”裴宥山将自己的袖子抢回来,趁着陈月升怔愣的功夫,躲回屋内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这样也防不住陈月升,他又利索地把窗子打开,跳了进去。 裴宥山坐在床边,面色森寒地看着他,表情熟悉又陌生。 有点像,以前的模样? 陈月升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趣,他并不喜欢从前的裴宥山,但心心念念两年多的人的确在他面前,陈月升也不管那么多了,“跟我来,有话问你。” “再不放手,我喊人了。”裴宥山道。 陈月升知道他真生气了,松开了手。 裴宥山静静听了一会,外面侍卫来报,火已经扑灭了,幸而起火位置是在花园,没有人伤亡,只是烧了几棵树。 不过他们刚才一路来时,注意到兰香院的大门有被破坏的痕迹,怀疑有人闯入。 “没事,没人进来,辛苦你们了。”裴宥山的声音很细,听上去感觉很累。等侍卫走了,他看向陈月升:“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陈月升又换回嬉皮笑脸的样子,“你不跟我走我就留在这咯。” 换作从前,裴宥山肯定要瞪他一眼,再责怪他几句,他就可以顺势和裴宥山聊下去。没想到裴宥山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解下披风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了。 并没有把他这个世子放在眼里。 从前的裴宥山便是如此,除了陈淮疆,对所有人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骄矜样子。对他们这些世子公子倒是会和缓几分,但能看出来,他不过是为了巴结权贵,才勉强愿意给他们几分好脸色。 陈月升不喜欢那样贪婪市侩的裴宥山,更不喜欢他只对陈淮疆温柔顺服。 现在的裴宥山,怎么又变回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了。 不,也有不同。这次连他这个礼亲王世子,都入不了裴宥山的眼了。 “你是谁?被夺舍了?”陈月升走到床边,匕首架在侧卧之人纤细的脖子上。 裴宥山闭着眼睛,但仍能看出他很不爽:“没长脑子就去治病。” 被骂了一句,陈月升不但不恼火,反而还笑了。听到他的笑声,裴宥山终于疑惑地睁开眼睛。 “让让?”陈月升对他道,“我在你这躺会儿,书院宿舍着火了。” “你敢烧我的书院?”裴宥山忍着怒火坐起来,又想到没人来报书院起火,陈月升是骗他的,冷着脸道,“没起火,你回去吧。” “你不给我让地方的话,一会宿舍就会起火的。”陈月升眨眨眼。 裴宥山终于瞪了他一眼:“愿意留,下人房多得是地方。” 陈月升被他那一眼瞪的心情舒爽,非常厚脸皮地蹭到裴宥山床上。裴宥山往里挪挪,他也跟着挪。 终于把人挤到墙角时,裴宥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 陈月升轻松夺过,一看是自己曾送给裴宥山的那一把,顿时更高兴了:“匕首危险,别放枕头下,小心伤了自己。” “你到底来干什么?”裴宥山问。 “就是想见你一面。”陈月升说。 见他一面?为了见他,几次三番潜入云府,去郡主府抓人,还要在他家放火?裴宥山不敢苟同,也不再会陈月升,翻身面对着墙睡了。 他已经很累了,把头埋进被子的那一刹那就睡着了。陈月升替他将被子往下拽拽,免得呼吸不畅。 两年不见,裴宥山似乎过得并不好。在莲洲时,他见过裴宥山的睡姿,安安静静的,不像现在这样,梦里也皱着眉毛。 他戳戳裴宥山的脸,往日略带着婴儿肥的圆润脸颊瘦得尖尖的,我见犹怜。被戳了一下,又不满地缩回被子里,真像一只警惕的小猫。 第95章 陈月升又看了一会,自觉地躺在最外侧的床沿处,翘着腿睡下了。 第55章 (55)书院现状 翌日一早,裴宥山迷蒙地揉揉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时吓了一跳。 还不清醒的大脑转了转,他才想起,昨晚陈月升来了。还发现他的身份了。 陈月升早在裴宥山睡醒前就醒了。裴宥山凑过来瞧他,那模样在陈月升眼中就跟探爪的小猫似的。他猛地睁眼,裴宥山果然被他吓往了,又钻进被子里。 “你出去。”裴宥山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我要起床了。” 陈月升让开位置,坐在衣柜旁的吊椅上,却没有出去。裴宥山又瞪他:“我让你出去!” 陈月升见他生气,不但不离开,还变本加厉,笑眯眯地盯着他看。裴宥山急了,掀开被子就要跑出去。 陈月升见他睡衣只薄薄一层,耳尖泛红,顿时不闹了:“你别出去,我走。” 裴宥山寒着脸看他。 裴宥山等了一会,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把隔壁的重生叫进来问她:“刚才那人走了吗?” 重生醒得早,洗漱时听到隔壁传来争执声,还以为裴宥山屋里进贼人了。 不过很快,那人就出来了,还看了她一眼。 “走了。那人谁啊?”重生对陈月升的印象很不好,准确来说,她对所有对裴宥山的脸表现出浓厚兴趣的人印象都不好。 “以前的熟人。”裴宥山说完就出去洗漱了。重生跟在他身后:“昨晚仓房被烧了,蔡姨说今早只能先吃简陋点,给你买了蛋黄酥……唉,好想念疯狂星期四。” “我也想吃。”裴宥山披上斗篷,“你研究研究。” 蔡姨是云府兼管学院的主厨。她是阳川本地人,儿子也在书院读书。一年前,蔡姨的丈夫病逝,她娘家婆家都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她和年纪尚小的儿子。 裴宥山听说此事,便雇蔡姨来做饭补贴家用。 吴氏的产业还有很多像蔡姨这样,无家可归又没有收入的平头百姓。裴宥山偶然得知哪户人家有收入微薄不能维持生计的,若有一技之长,就招来随便干点活,让他们能有口饭吃。 年纪小的,就留在书院,实在没有长处的,裴宥山也会给他们施舍些银两。 因而短短两年内,吴氏商行在阳川便极得人心。百姓又都知道他们与郡主府有渊源,也会将他的善举认为是阳川郡主心善,萧锦屏的名声也更好了。 这话也没错,要没有萧锦屏的背后支持,他的构想也没有用武之地。而他能在阳川也过着如从前一般的生活,也要仰赖萧锦屏。 这几日裴宥山去书院去的勤,主要是为了盯着书院的孩子们喝药。到阳川后他不怎么爱出门,要不是因为城内的瘟疫,也不会总往书院跑。 负责人云师傅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前学了些管内宅账务的本事,感念他的帮助,就留在了书院替他管事。 裴宥山挨个看过书院的孩子们,没找到芙蕖和陈月升的身影,问:“林深和林渠呢?” “他们不总来上课,不过东家放心,这几日的药他们都喝了。”云师傅说完,又不动声色地给裴宥山上眼药,“东家,那林深心术不正,打您的注意,您还是小心些吧。” “知道了。”裴宥山道。 他又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事就准备回去。月中了,有好多账目要看。他刚迈出门槛,就和风风火火跑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哥!” “公子小心!” 裴宥山捂着额头抬头,对面的人也磕到了脑袋,龇牙咧嘴地捂着撞红的地方。 “哥,我都跟你说少穿点了。”重生扶起裴宥山,看到对面的人时,唇微微嘟起,“是你啊。” 陈月升笑而不语,芙蕖看到裴宥山,惊讶的张大嘴:“小山?真是你。” 今早他们世子回来就告诉他云老板就是裴宥山了。不过亲眼见到了人,那股震惊还是没法说。裴宥山淡淡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裴宥山以前也这样,芙蕖并不觉得意外,还对他笑了笑。反倒是陈月升不悦地拧紧眉头,盯着离去的裴宥山。 “公子看什么呢?”芙蕖问。 “没事。”陈月升说。 虽然这样才是裴宥山的常态,容城时生动活泼的样子只出现了短短半年,但他还是难以适应。 要不是他能确定裴宥山的身份,说不定真会以为对方被野鬼夺舍了。 裴宥山回府后,先处了名下几家店报上来的账目表。重生坐在一边跟着看:“这是哪家店,报上来的预测业绩怎么比上季度少了百分之四十?这么多?” 裴宥山看了一眼:“哦,去年年底不是冷得很,又下了雹子吗?木材顺周期,囤积的人也多。现在回落了而已。” “我不懂嘛。”重生撇撇嘴,“哥,你是真爱干活啊。” 裴宥山笑了笑:“如果能回家,你想学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不想学要背很多的学科。”重生说。 她穿越到大宁国前刚上高中,父亲酗酒,天天游手好闲,母亲被他打跑了,只留下自己。 穿越到大宁国以前,她都以为自己的人生要完了。直到那天上学路上,她莫名其妙地穿越了,醒过来时就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尸体,和饥肠辘辘的流民。 是裴宥山救下了她,让她在陌生的世界不是孤身一人。 第96章 裴宥山审核完所有交上来的账目已经是下午了,他也想培养重生给他帮忙,但重生很不喜欢做账审账,说自己宁愿当丫鬟,裴宥山就没再勉强她。 他刚要叫重生着人准备晚饭,一转头发现重生早不见了,外面有小厮敲门:“东家,有位姓林的公子请您一叙。” “叙什么?”裴宥山皱眉,“不见。” 小厮便离开了,过了一会,脚步声又出现,这次不是小厮来了,陈月升闯入他房间:“伢伢,出去吃饭。” 裴宥山坐在书桌后没动。 “你不愿意动那我抱你出去?”陈月升说完,真要过来抱他。裴宥山又往后退了一步。 陈月升将一切收进眼底,按说有萧锦屏的庇护,裴宥山过的应该不是很差。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现在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陈月升后退几步,没再多嘴。裴宥山见他主动离开松了口气,出去找了一圈都没看见重生。问了小厮才知道,是待的无聊和蔡姨出去了。 他自己去厨房想找点东西吃。还在府里的老厨师见到他说:“小公子,厨房没有食材了。您再等会吧,蔡姨和小小姐一会就回来了。” 怪不得这么晚了还没人叫他吃饭。裴宥山饿的难受:“还有什么能弄熟的东西?米?面?我太饿了,有什么吃的都行,让我吃一口吧。” 老厨师的孙儿也和裴宥山差不多大,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最看不得小辈饿肚子了:“还有把挂面……” “挂面也行,您别管我了我煮点面吃。”裴宥山眼睛一亮,把柜子里剩的一小把面取出来了,煮熟应该还不够一碗的量,这可真是没有食材了。 “小公子,您歇着吧,我帮您煮。”老厨师说。 裴宥山摆摆手,自己去掀开大铁锅的盖子往里面倒水。他好久没干这种体力活了,也算运动一下。 这动作却把老厨师吓了一跳:“哎呀,小公子,放着我来吧,您可别动那口锅!” 他说完,裴宥山已经开始生火下面了。老厨师拗不过他,只好在旁边盯着,怕出危险。 裴宥山煮熟面,加了点酱油和盐就盛出来准备吃了。一回头,老厨师不见踪影,倒是一张熟悉的脸贴在他脑后。 裴宥山一怔,手中的碗没拿稳掀翻过去。陈月升眼疾手快,把碗接住了。里面的热汤无可避免地溅到他们二人手上,白皙的皮肉烫红了一大块。 “王爷爷呢?”裴宥山问。重生也好,老厨师也好,怎么今天都悄无声息的,他都没听到人离开的动静。 “我让他走了。”陈月升把面放在灶台上,拿出藏在身后的食盒:“打包了宴宾楼的饭菜,请你吃。” 裴宥山眼中明显流露出渴望之色,生生忍住了。陈月升甚至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了。 他循循善诱:“你在阳川久,肯定知道宴宾楼的桂花糖藕好吃吧?还有茄汁虾球,糖醋排骨,宫保鸡丁……” 裴宥山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陈月升忍着笑道:“吃饭去吧。” 裴宥山终于忍不住,跟着走了。回到院里,小厮来帮裴宥山收拾好桌子,将食盒中的饭菜摆上。裴宥山问:“芙蕖呢?” 和陈月升独处,他有点不自在。 “在宿舍吃饭呢。”陈月升早也料到这点,让芙蕖留在书院,就是为了和裴宥山独处。裴宥山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他饿得狠了吃相也不狂野,就是吃的特别快,不一会小半碗米饭都下了肚。 被烫伤的手正好是右手,已经红了一大片,艳红色的一块,看上去触目惊心。也许是手疼使筷子不方便,裴宥山夹几筷子菜,就对着烫伤处呼几下气,看着更像舔爪子的小猫了。 陈月升把同样被烫红的手伸过去:“帮我吹吹?” 裴宥山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吹了一下,见陈月升又开始笑,又冷着脸呸了一声。 呸完了,他想起来这顿饭是陈月升请的,顿时紧张地护住自己的碗:“你要是生气了,我把饭钱给你,别抢我的。” 第56章 (56)来信 这是被饿傻了吧。 陈月升笑得停不下来:“不抢你的,快吃吧。” 裴宥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夹菜。也许是真的太饿了,不过一刻,桌上的饭菜就全被吃光了。 “没想到你饭量这么大。”陈月升说。 裴宥山感觉自己被取笑了,有点生气:“你嫌我多吃了你的?我把饭钱给你,算我请你。” “这就不必了,非要分的这么清?”陈月升笑着说。裴宥山想着回来偷偷把钱塞给芙蕖好了,就不再说话,让小厮送烫伤膏过来。 小厮脑袋活泛,送来的除了烫伤膏,还有冰块和纱布。裴宥山涂了药,把烫伤处用纱布缠好,又将药递给陈月升。 陈月升接药膏时感觉自己接的是圣旨,裴宥山居然愿意把药分给他用,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又忍不住想笑。 “当初为什么离开容城?”陈月升问。 裴宥山没说话。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了。陈月升也迁就他,换了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成萧锦屏的表弟了?” “本来就是。”裴宥山低声说。 他来阳川就是被萧锦屏带过来的。按照母亲说过的外婆家旧址找过去,便找到了巫医世家吴家。 第97章 萧锦屏得知后大为震惊,吴家在阳川也是大家族了,虽然不算贵族,但因为出了很多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在阳川颇有威望。 而她的母家,便与吴家有亲缘。 裴宥山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郡主攀上亲。不过他也不是从前目光短视的小侍从了,很快就冷静下来。 萧锦屏知晓容城发生的一切后,为了掩人耳目,就向外称裴宥山是自己的远房表弟——虽然从亲戚关系来看,他们的确能称一句表姐弟。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裴宥山并非江城来的云老板,而是容城的一个小侍从。 这些话,裴宥山没打算向陈月升解释。 陈月升见他又不说话了,顿时有些头痛。不想回答就冷着脸闭着嘴,怎么都不愿开口,真是…… 很想在他那张倔强的嘴上狠狠亲一口。 他正打算换个问题,院子里已经传来重生跑回来的脚步声了,动静很大。她推开门,看到桌上还没撤下去的桂花糖藕和写着宴宾楼字样的食盒,以及陈月升。 “你……” 陈月升刚要解释,就听到重生痛心疾首地大喊一声:“你们居然背着我吃宴宾楼的饭菜!那可是宴宾楼啊!” 裴宥山尴尬地扭头。 “哥,亏我还怕你饿,急着回家。我也要吃宴宾楼!” “改日带你去。”裴宥山拍拍重生的胳膊。 陈月升注意到,和重生说话时,他嘴角是噙着笑的。 “你们是兄妹?”陈月升问。 “不像吗?”重生得意地说。 陈月升看看顶自来卷的黄毛丫头,又看看她身后一脸冷淡的大美人,实在很难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裴宥山怕重生和陈月升打起嘴仗,对陈月升道:“天快黑了,你走了。”又让院里的小厮送客。 “吃了我的饭,就赶人?这么无情?”陈月升说完,毫不意外地被瞪了。重生坐不住,没等裴宥山说话就自己跟出去。陈月升见她追在后面,知晓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果然,走到大门口时,重生清清嗓子:“我知道你喜欢我哥。” 陈月升挑眉。 “你是我哥的朋友吧。我勉强答应你当我哥的朋友了,不过你不许再色眯眯地盯着我哥的脸看,要不然小心我不放过你!” 陈月升被她逗笑了。这小妹妹,还挺可爱的,也很护着裴宥山。 “我答应你。”他说。 每日的药喝下去,书院中的孩子们果然没有人染病。他们书院孩子和女子居多,按说是体质弱容易被传染的对象。幸而预防的及时,还没有人有症状。 听萧锦屏说,陈月升把吴辛夷和彭鄂征走,随三位太医一起为染病百姓诊治,裴宥山也正好打算去吴家看望吴辛夷。 吴家门前已经支了义诊的摊位,病情轻的患者可以前来问诊。也是为了在空旷的地方,人群不易聚集,更不容易传染。 为病人看诊的是吴家的几个小辈,见到裴宥山和萧锦屏,喊道:“郡主,小山哥,主母正等你们呢。” 裴宥山和萧锦屏往府内走,在前厅看见了阳川知府、陈月升和芙蕖。 阳川知府和芙蕖忙着给萧锦屏行礼。陈月升只懒洋洋喊了声锦屏姐,眼睛却盯在裴宥山身上。 萧锦屏从那眼神里探查到熟悉的危险气息,不着痕迹把裴宥山挡在身后。 “这位公子。”一直站在阳川知府身后装蘑菇的秦太医突然抬头,看向穿着厚厚大氅,眉眼困倦泛青的裴宥山,“我能为你把下脉吗?” 其他几人都看过去。裴宥山摇头,“我略懂医术,不劳大人费心。” “走吧山山。”萧锦屏拽他,“别让姆姆等久了。” 裴宥山向知府略一行礼,和萧锦屏向内室去了。等他们离开,陈月升才摸摸下巴道:“秦太医,你觉得云老板身体有异?” “微臣是见那位公子畏寒怕冷,面色青白晦暗,应该是气郁阳虚的症状,需要多费些功夫调。”秦太医道,“臣见到病人便忍不住想替他诊治一下,让殿下见笑了。” 病人么…… “你想给他把脉还不容易?一会我把他叫过来,让你好好看看。”陈月升说。 “微臣遵命。” 裴宥山不知道外面的人一个两个都想给他治病,他今日来吴家,也是早就说好的,每隔半月来陪吴辛夷说说话。吴辛夷的姐妹们都已辞世,留下的小辈中,只剩裴宥山和萧锦屏二人了。 两个小辈,一个是高高在上掌管阳川的郡主,另一个则为人仆从,受了苦难,好不容易才回到她身边。 刚到阳川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还受了伤,看上去惨兮兮的。 裴宥山揣着手倚在软榻上听萧锦屏陪吴辛夷说话,都快睡着了。最近事多,他天天熬夜睡得很晚。吴辛夷瞥他一眼,提高声调:“山山!” “唔?”裴宥山惊醒,坐得板正起来,“姆姆您说?” “困成这个样子,定是又熬夜了。”吴辛夷叹了口气,“让你喝的药,大约也是没有喝吧,真是不让人省心。身体虚亏,都是熬夜熬的!” “我有分寸……”裴宥山小声说。 “不是很怕殒命夭折吗?那药对你身子好,不但要喝,还要多喝。”吴辛夷道。这话触及了裴宥山的软肋,他一下子答应下来,“我回去就喝。” 吴辛夷还想再说,裴宥山站起来:“姆姆,我太困了,出去清醒一下,你们聊。” 第98章 困是真的,不想听她唠叨也是真的。 吴辛夷慈爱又无奈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对身边侍女道:“跟出去看看。” 屋里太热,裴宥山也是真的快睡着了。室外凉快,裴宥山刚走到池塘边,身后的小侍女就跑过来:“公子,请跟我来!” “你先回去吧。”裴宥山说完,细细打量下小侍女的脸,“你不是姆姆身边的人?” “我是知府身边的。”小侍女恭恭敬敬答道,“知府有请,请随我来。” 知府找他?裴宥山来阳川两年了,见知府不过两次。一次是一年前阳川闹水患他去捐款,阳川知府为他们商行送金匾;另一次是他在郡主府上,偶遇知府前去议事。 裴宥山跟着小侍女到了前厅,知府刚听到秦太医说云老板是病人的言论,此刻再看裴宥山,果然觉得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忙让人搬了把椅子。 “多谢大人。”裴宥山也没客气。他刚坐下,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脑袋:“云公子,我能为你把下脉吗?我对公子的脉象实在是好奇。” 这太医职业病也太严重了。 裴宥山对秦太医这种热爱工作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伸出手:“来吧。” 秦太医细细感受了脉象,问:“公子平日里都喝些什么药?” 裴宥山把自己的药方复述了一遍。秦太医一一记下,听上去这位云公子果真略通医术。他心里有了盘算,对裴宥山拱手笑道:“多谢公子配合。” “没事。”裴宥山随意道。 他没有立即离开,往后微微躺下闭上眼睛吹风。树荫下的风凉凉的,又带着一丝暖意,吹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舒服得很。 “看公子的样貌,似乎不是阳川人?”秦太医觉得坐在一旁尴尬,索性没话找话和裴宥山闲聊。他职业病重,看人先观察骨相。只一眼就看出来裴宥山的容貌与大部分阳川人不同。 裴宥山啊了一声:“我从江城来。” “原来如此。想来江城定是人杰地灵之处。”秦太医感叹。 裴宥山没回答,秦太医也不好再搭话,正打算小心些离开,免得吵到裴宥山。远远地却传来侍女开路的声音。萧锦屏提着裙子,风风火火跑来:“我们走吧。” “这么快就聊完了?”裴宥山仍躺着没动。 萧锦屏神色略有些着急,把裴宥山拽起来,动作隐晦地将一竹筒塞进他袖口:“已经聊完了,先回去吧。” 第57章 (57)选侍卫 上了马车,裴宥山取出竹筒,拿出里面的纸条。纸条上摸着有一层蜡,想来是用来加密的。右下角有凸起的纹路,裴宥山仔细摩挲,惊讶道:“是穆王府的标志?郡主,你从哪里得到的竹筒?” “下人拦截的。”萧锦屏神色严肃,“但祖父没告诉我淮儿要来阳川,也许他也是秘密前来呢。山山,你要注意行踪。” 裴宥山颤抖着捏紧那张纸条:“郡主,纸条上的字该如何显现?” “用水洗去上面的蜡,再重新晾干,之后在阳光下看就可以。”萧锦屏说完又安慰他,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要紧事……据他们所知,阳川现在唯一的要紧事就是城中的腐疫。腐疫已经被控制住了,陈月升也上报至京城,没必要再让陈淮疆前来。 总不会是陈淮疆得知他在阳川了? 他当初得知陈月升到了阳川,处处躲着就是怕被陈淮疆察觉。也奇怪了,怎么陈月升到了阳川不久,萧锦屏就拦截到穆王世子的密信了呢? 陈月升还不知道自己被裴宥山猜疑了。最后一个病患离开后,陈月升命阳川其余两处义诊摊位和去重病百姓家中看诊的大夫将结果报上来。 听完所有人的回话已经是傍晚了。阳川知府派人挨家挨户上门巡查,重症病患的人数都被统计,如今在三位太医的诊治下也好了大半。 但其中说不定有像外来行商一样,过十天半个月才发病的。陈月升交代阳川知府继续管束百姓,交流会更是不许办。见阳川知府保证会遵守世子嘱咐,他才回去。 他没有回书院,而是去了云府。身份明了,现在云府的管家和侍卫都知道他是裴宥山的朋友,不会拦他。但今天,管家笑眯眯拦住他:“林公子,我们东家说了,不许您进来。” “为什么?”陈月升纳闷,“我找云老板有事。” “东家这么吩咐的,我们只是照办。”管家小声对他吐露,“我们东家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生气了? “他怎么了?生我的气?”陈月升似笑非笑的问。管家突然觉得额头有一串冷汗冒下来:“这我就不知道了。” 裴宥山生气也是常态了,但居然不许他进?陈月升把阳川知府传来,问了裴宥山今天在吴家都见过谁,说了什么话。听了阳川知府的回禀,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和秦太医聊了两句?那两句还不如和他独处时的话多呢。 陈月升一脸愁苦地把阳川知府送走,想了想,又换上了那身黑衣。 他照旧翻墙过去。 如今他对云府内部了如指掌,轻易就躲过侍卫,落在裴宥山的院子里。他没有走门,而是从窗户翻进去。裴宥山正坐在桌边,左手举着烛台,右手拿着一张字条发愣。 看到裴宥山肩上的大氅,陈月升又想起他离开吴家时,秦太医告诉他的,给裴宥山把脉的结果。 第99章 积郁成疾,积劳成疾,又有外伤。 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就积郁成疾了?还有外伤,裴宥山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陈月升从窗户跳进去,稳稳地站在裴宥山面前。面前一道黑影遮住光线,裴宥山抬头,险些被吓到:“你怎么进来的?” “翻窗。”陈月升坐在他对面,托着腮问,“怎么又生气了,裴少爷?” 裴宥山现在看见他就想起那张纸条,上面用陈淮疆的字迹写着:不日抵达阳川。他脸色更冷:“和你无关。” 说完就低头继续看面前的账簿。陈月升把他手中烛台抢过去:“别看了。秦太医说你积劳成疾,该好好休息。还说你积郁成疾,身上又有伤。怎么回事?” 裴宥山没说话,也没把烛台抢回来。陈月升见他不合作,要上前扯他的外衣:“伤在哪呢,严重吗,给我看看。” 对面的人突然反应很大,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厉声道:“别碰我!” 饶是陈月升脾气再好也被他吼得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裴宥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觉得我不会计较你无礼?” 要是别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早就被打死了。 他是对裴宥山有兴趣,愿意逗对方玩。 偶尔的无礼还能当作是使小性子。但裴宥山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世子,又是一回事了。 对面本还冷着脸竖着眉的美人突然颤抖一下,在他面前缓缓跪下行礼:“是我……失言,请殿下宽恕。” 说的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但认错速度很快。 陈月升静静看了一会儿,等人跪的都快受不住时,才笑着把裴宥山扶起来:“能说了吗?怎么受伤了?” 仿佛刚才两人从未起过争执似的。 裴宥山也不敢不回话了,垂眸含糊道:“来阳川的路上遇到流民,被误伤了。” 短短一句话,陈月升已经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你离开容城,是有苦衷?”陈月升猜不到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若不是被逼急了,以裴宥山那副在意陈淮疆的样子,总不会自己离开穆王府,“你有什么事,和我说说?我带你回容城给你撑腰。” 裴宥山摇头:“多谢殿下好意。我不想回去。” 陈月升把烛台还给他。裴宥山又点了支蜡烛插在烛台上,继续看那些账簿。陈月升凑过来,他也不躲了。 这样顺从的裴宥山太少见,陈月升顺势道:“给我铺张床?今夜收留我一晚?” 裴宥山手一抖,墨迹在他的袖口处晕开。 “我……都听殿下的。” 直到夜深了,裴宥山才将自己面前那一摞账簿看完。他前几日熬夜把手下铺子送来的票据都审了一遍,又把上期期末余额核算了一遍。等过几日,分店老板送上来的报表,还要再审一次。 陈月升本来只是想和他亲近亲近,见裴宥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前,他觉得天都快亮了,那人还没有动作。美人执笔赏心悦目,但陈月升现在困得要死,根本无心欣赏。 积劳成疾,这就是积劳成疾的原因了。 “你真的有这么多工作要做?”陈月升问,“你都在忙什么?” 一提到他的工作,同样困倦的裴宥山又来了精神:“殿下你看,吴氏商行名下药店多,近来城中瘟疫肆虐,药店的营收也增加了不少。这个季度,光药店的营收就增加了……大约两成。这是重要的绩效指标,要着重审计。还有这个,是我编纂的存货底稿……” 陈月升听不明白,见裴宥山说的兴高采烈的,顿时哭笑不得:“休息吧。天快亮了。” 裴宥山摇摇头:“近日郡主要过目的。等忙完这几天,我就休息。” “不就是萧锦屏要看?我去帮你说,让她延后。”陈月升说完,发现轻声细语的裴宥山并不买账,就道,“这是命令。” 拿出世子的架子压人,裴宥山便听话了。放下笔老实睡觉。他刚一躺下,就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屋内只有他自己。裴宥山把重生叫进来:“以后我们院子多加派人手,房顶也要盯住了。” 重生点点头:“我让管家再挑些侍卫进来吧。” “不急。”裴宥山摆摆手,“让他先把交流会的事处完。这样吧,你去挑人。” 没想到重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道:“知府大人说交流会不许开了。” “为什么?”裴宥山怔住了,“郡主都没提起这事,为什么不许办了?” 明明当初知府听闻他要开交流会的主意,也觉得是个能带动阳川经济的好项目。怎么出尔反尔了? 重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是知府派人来通知他们的,具体为什么也没提。裴宥山让她再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为了防止腐疫扩散,交流会延期举办。 阳川知府其实也挺不愿交流会停办的。阳川远离京城,不依靠农业畜牧业,论捕鱼业也比不上南部枢纽的江城,全指望着商业发展。 交流会这么赚钱的好项目,怎么能取消呢,停办倒是还行。 裴宥山也不好说什么,就让重生和管家先去挑侍卫了。这一批选了十一个人进来,其中五个都驻守在裴宥山的院子。 他一一看过这些人的家世,都是些身世清白的贫寒人家,就让管家尽快安排人上岗了。 陈月升还真在萧锦屏面前替他说了话,不过不知是什么,萧锦屏急匆匆找过来,说什么都让他放下工作,修养一段时间。 第100章 裴宥山答应下来。反正剩的也不多,他每天弄一点也来得及。 萧锦屏看着他把药喝完才离开云府。喝了药身上发汗,裴宥山让府里小厮帮忙打桶沐浴的热水来,自己倚在床边看书等着。 过了一会热水送进来,搬浴桶的却并不是方才的小厮,而是一个生面孔,体型高大,穿着一身侍卫所穿的黑色劲装。 人生的也是俊朗周正,剑眉星目,只是表情很严肃,看上去是个率直之人。 裴宥山眯起眼睛看他:“你是谁?” “小的是新来的侍卫。”他回答。裴宥山听他嗓音低沉沙哑,不像是阳川口音,又问:“你不是阳川人?你叫什么?” 据他过目,新来的十一人都是阳川人。 “小的叫君秋,阳川泓县人,小时候随阿公阿婆在墨州长大的。”君秋说。裴宥山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又回忆起名册上的确有个叫君秋的,就说:“把水放下,你出去吧。” 没想到君秋上前扶他:“小的伺候公子洗浴。” 裴宥山面色一冷。把人拍开:“你不用做这些,出去守院子就行。把周大叫过来,一会让他倒水就行。”周大便是平时照顾他的小厮。 君秋木愣愣的点头,看上去倒真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等人出去,裴宥山才把衣裳脱了,坐在浴桶里泡热水。 暖乎乎的,很舒服。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 君秋抱着自己的剑坐在窗户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人。白玉似的美人披散着一头乌发,浸在水中,像是勾魂摄魄的艳鬼。白皙的胸膛中央有一道疤痕,已经只剩淡粉色的痕迹。 匕首刺入胸膛,险些捅到心脏,一定很疼很疼,伤痕直到如今还未消退。 真可怜,真可爱。 君秋牢牢地盯着他看,等裴宥山洗完,换好睡衣让人来把水倒了,才移开视线。 第58章 (58)送药 新一批侍卫上岗后,陈月升还真没再偷偷潜进他的屋里。对方肯定知道怎么回事,裴宥山就让管家不必再拦着陈月升,他来了通传一声即可。 城内的患者数量越发减少,根据傅院判预测,不出半月城内患者便可全部康复。裴宥山想着到时候陈月升就该离开阳川了,他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 他现在担忧的有其他事。 最近,他觉得那个叫君秋的侍卫很奇怪。 好像总是偷偷盯着他。但看过去,那人又一副木愣愣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 自从离开容城,裴宥山遇到的因他的模样心怀觊觎的人比从前更多。君秋对他未曾冒犯,何况对方武艺的确不错,若是不明原因就把人调走,倒显得他心眼小。 君秋样貌英俊,能力也强,裴宥山就把人搁在身边。他最怕的还是陈淮疆会来阳川,多个人保护他总是好的。 吴氏商行在城外的药店分店开业,裴宥山照旧去剪彩。萧锦屏前几日回江城看望萧王爷了,没人给他撑腰,裴宥山出行打算带上侍卫,便选了君秋。 他正在轿子里往外张望,一个人从外面钻进来。他还以为是重生,定睛一看,却是君秋。 轿子本来就不大,容纳他和重生还行,换做君秋来,两人被迫挤在一起,感觉都要抱到一块了。他道:“下去!” “公子为何坐轿?”君秋问,“很挤。” “我愿意。”裴宥山说。君秋还用那副不解的眼神看他,裴宥山咳嗽一声:“马车太颠簸。” 抬轿虽然是体力活,但府里小厮都抢着干。大家都听云老板提过那一套什么“多雇人多发工钱”的论,虽然没见过抢着给下人多发钱的东家,但东家体恤,能多拿月钱,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啊。 来阳川的路上裴宥山受了伤,到阳川后也没养好,莫名其妙落个晕车的毛病。 他突然想到陈淮疆,现在他和陈淮疆比起来,不知是谁更虚弱。 陈淮疆。 除去收到竹筒的那次,他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想起那人了。 吴氏商行的铺子大多在内城,一是内城的百姓较为富裕,店铺收益好,二是城外不安全,员工无论是住在城外还是夜晚回城里都太危险。 裴宥山没打算这么快将业务扩展到城外,但这次腐疫来势汹汹,他和萧锦屏商议过后,不得不提前了计划。 他本以为城外人家少,地势旷,腐疫传播的速度慢,病人应该比城内少。没想到到了店里一问,城外情况严重大家更不敢出门,店员也怕传染到自己,不敢上门送药。 裴宥山戴上面纱:“我去吧。” 这话一出,其余店员纷纷阻拦:“不行啊东家,太危险了。要是这样的话,还是我们去吧!” “我是你们的东家,以身作则,应该的。”裴宥山心意已决,他也知道大家是担心他,“我不接触病人,把药放在他们门外就走,让他们等我离开再出门取药。”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没有再反驳的由。裴宥山带着君秋,两人挨家挨户地送药,说明了自己是阳川郡主手下的人,吴氏商行的老板,特意来送治疗腐疫的药材的。 阳川百姓还是很信服萧锦屏的,裴宥山送完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暗处,看有没有人出来拿药。果然在他离开后片刻,门都会打开一条小缝,手从门后伸出,将放在地上的药包取走。 第101章 他们如法炮制,送达村子里大部分人家,没见到有人直接开门。想来转天开始,就可以让伙计们戴好面纱,上门送药了。 送到最后一户人家时,那扇门却迟迟没开。裴宥山觉得不对劲,把大氅披在君秋身上,“去破门。” 君秋提剑,将木门劈开。 屋内传来闷热腐烂的气味,裴宥山掩着口鼻走进去,被熏得流泪。幸好这味道虽然难闻,闻着却不像尸臭。角落传来君秋的声音:“公子,在这边。” 裴宥山走过去,君秋用大氅把他裹好,没让他再前进,只让他站在一旁。床上躺着一个只着单衣的男子,脸上已经红肿溃烂,身上露出的皮肤也长着红疹,伤疤流出的脓散发刺鼻气味,混着馊味充斥房间。 那人还活着,见到有人来,强打精神抬起头。裴宥山道:“我是吴氏商行的老板,带了医治瘟疫的药来。” 男子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他带来的药剂量是否够用,但应该能抑制病情的发展。待男子先喝下一剂,他再回药店取些药过来。 裴宥山准备去找男子家的厨房熬药,没想到床上的人叫住他,气若游丝道:“不必了。” 裴宥山脚步一顿。 “就让我……死吧。”男子的声音小的难以捕捉,“不用……费心了。” 为什么? 裴宥山安慰他:“你不必灰心,我会治好你的。” 男子身体往前倾。君秋护在裴宥山身前,但对方只是想坐起来,却失败了:“我不想活了。我……没有家人,没有钱,活不下去了。” “会有转机的。”裴宥山把手中的药包递给君秋,示意对方去熬药,他留下开解男子。 事实上他也不好说男子的病是否能好,毕竟对方看着太严重了。他只能试着唤起男子求生的意志:“有比你更严重的病人,他们已经快好了。” 男子只是小幅度地摇头,喃喃地重复着:“我好痛,我好痛……” 瘟疫后期,身上的红疹便会发热发痛,如果抠抓只会疼得更厉害,如刀割一般。裴宥山不忍看他受苦,也不想他放弃求生,还想再劝,君秋突然大步上前,一剑刺在男子胸口。 裴宥山一怔,猛地扑上去抓住君秋:“你干什么!” 男子口吐鲜血,面容却无比安详。裴宥山也不顾男子身染疫病,想去扶起他。君秋攥住裴宥山的手:“救不活的。” 他抓着裴宥山走到外面。男子是农户,家里简陋又小的可怜,小小的杂物间中摆着两个木刻的牌位。 “他的病太过严重,且他已经不想活了,你救他也是徒劳。”君秋的目光带着不同平时的锐利,“对有的人来说,活着万分痛苦,不如让他解脱,也能少被病痛折磨。” 方才他刺中男子时,对方的口型是在对他说谢谢。 世道艰难,饶是相对富饶的阳川,也有如男子一样痛失亲人,生不如死的可怜人。也许得了病却不医治,也是他的选择。 裴宥山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将他的尸体火化厚葬吧。” 腐疫的源头就来自尸体,男子的尸体只能焚烧,以防传染他人。厚葬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补偿。 君秋应了一声。 回到药店,裴宥山吩咐伙计们转日如他一样挨家挨户上门送药。临走前,又找负责人打听了一下男子的情况。 负责人就住这附近,闻言道:“东家是说张老二?他也是个可怜人,以前身体就不好,家里活都是媳妇和儿子在做。前些年他媳妇和儿子随外来的渔船出海,没想到呐遇上飓风,一船的人都淹死了!从那之后,人就有点不正常了,我们也没怎么见过他。他怎么了?” 裴宥山:“他……病死了。” 负责人并不意外,只惋惜道:“他终于能和媳妇儿子三口团聚了。” 回去的路上,君秋问:“公子不处罚小的?” “不用这么自称。”裴宥山皱眉,“罚你什么?” “我擅自主张,杀了张老二。”君秋道。 裴宥山冷笑一声,看上去神色怏怏,却没说君秋什么:“你替他解脱了,我罚你干什么?” 他听到负责人最后那句话,也有点明白君秋的举动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拼了命想活下去的。也许对张老二来说,他现在真的已经和妻儿团圆了吧。 但下次遇到病重的人,他还是会救的。 进了城,裴宥山随给身边的小厮扔了几枚钱:“去通知知府,城外还有病人,让他派人去统计。” 小厮领了钱,喜滋滋跑了。君秋道:“公子很大方。” “达则兼济天下,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接济几个小厮还是有能力的。”裴宥山懒洋洋地撑着头,脑袋靠在雕花木框上。君秋道:“公子,小心吹了风受寒。” 裴宥山摆摆手:“君秋,你不是泓县人,更不是阳川人。” 君秋刚要开口,裴宥山看向他,像一只警惕的小兔子:“不用狡辩,我没那么傻。不管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不过背后有阳川郡主,你对我不利不仅没什么好处,还会得罪郡主。自己掂量着吧。” “公子,我发誓绝无二心。” 君秋表明心迹,却久久没得到回答。他凑近裴宥山,发现对方支着脑袋睡着了。 第59章 (59)承诺 第102章 君秋举动太奇怪,换做三岁小儿都能看出他的不正常。但裴宥山也想不通君秋潜伏在他身边为了什么。他在阳川是萧锦屏名义上的表弟,吴氏商行又是萧锦屏的产业,其他商贾就算眼红,也不可能对他下杀手。 况且他重生后就学聪明了,从不与人结怨,就算遇到蛮不讲的人也迅速退让认怂,牢记保命要紧,不可能有仇家大费周章,顶着得罪郡主的风险杀他。 要说是穆王和王妃后悔想干掉他就更不可能了。穆王和穆王妃行事光明磊落,做不出出尔反尔之事,况且他人远在阳川,犯不着隔着千里来杀一个平民。 所以裴宥山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谁要害他,且君秋的确很有本事,不如好好利用他的能力。 裴宥山睡醒时已经躺在自己屋里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最大的是重生,好像在和谁争执。中间穿插着两道男声。 裴宥山趴在窗子旁看外面的人。君秋提着剑横在陈月升面前,重生叉着腰,也站在他旁边。 “都说我哥休息了,你晚点再来。”重生对陈月升道,“你又没有急事,干什么现在找他。” 君秋也冷冷道:“公子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 陈月升气得想笑,又没法暴露身份拿世子身份压人,却也不愿意走。三个人僵持不下,周大苦着脸端了一碗药来:“那个,重生妹妹,公子的药好了,谁送进去?” 重生刚伸出手要接,君秋已经抢先一步夺过碗端进屋了。外面传来陈月升的质问:“凭什么他就能进啊!” 重生:“他,他是我哥的侍卫嘛,应该能进?” 外面的争执声逐渐模糊。裴宥山转头看向君秋,对方并不意外他醒了,将药递到他嘴边。 裴宥山将碗接过,喝完了又递回去。君秋虽然没说话,但也没离开。裴宥山问他:“为什么拦着林深?” “重生说的。”君秋道。 “那你们把他请出去啊。”裴宥山疑惑,送客总比三个人站院子里吵架好吧?云府就一丁点大,回来所有人都要听到动静了。 “我没让。”君秋说,“怕你要见他。” 裴宥山扶额,注视着君秋的表情,突然问:“你不喜欢林深?” 君秋嗯了一声。 “那你可要瞒好了。他身份贵重,别被看出来。”裴宥山道。 君秋:“有多贵重?” 裴宥山忍不住一笑:“怎么?没达到你的标准,你还主动招惹他吗?他也是郡主的亲戚,你惹了他我可不帮你说话。” 君秋端着碗离开。外面的争执声逐渐小了,片刻后陈月升推门进来,没说话,坐在他身边一脸悲怆地看着他。 裴宥山被吓了一跳:“殿下怎么这么看我?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死了。” “呸呸呸,胡说。”陈月升道,“我听重生说了你平日喝的是什么药。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容城?你可别打量着蒙我,真话假话我能看出来。” 他之前还问过秦太医,说这毛病是心病。只要裴宥山自己想通了便能不药而愈。奇了怪了,哪来的心病。 裴宥山见瞒不下去,道:“是穆王殿下和王妃娘娘让我离开容城的。” 他看着陈月升几乎要冒火的双眼,硬着头皮道:“穆王殿下和王妃娘娘觉得我……勾引世子。但顾念旧情,没有杀我。” 陈月升没像他所想的一样发怒,而是问:“你做了吗?” “殿下看低我了。”裴宥山轻声道,“我怎么可能勾引穆王世子。” 听他连称谓都变了,陈月升心情好多了。没听到原因前,陈月升还以为裴宥山只是简单地受了委屈,才偷偷离开王府,淮疆才会因为他的离开意志消沉。 现在知道了缘由,他不可能把人送回穆王府。 如果有机会带回礼亲王府就好了。 “你还想回去吗?”陈月升问。 裴宥山摇摇头。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被陈淮疆找到。事实上,刚来阳川时,他总怕穆王府的人会突然出现,又要杀他,整日提心吊胆,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你放心吧,我肯定替你瞒着。”陈月升眨眨眼,伸出小拇指,“咱俩拉钩,我不告诉淮疆你在阳川。他要是察觉了,我就帮你撒谎。” 裴宥山眼神一动。陈月升的表情不像说谎,更何况他没必要骗自己。 “多谢殿下。”裴宥山和他拉钩,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陈月升看呆了一瞬,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请你去宴宾楼吃饭。你越在府里闷着,越是心绪郁结。多走动走到!” 裴宥山又笑了笑,很是听话地站起来:“那我把重生也叫上。” 陈月升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亏啊,冒着瞒着兄弟的风险,外加一顿饭,才换来裴宥山两个笑脸。 看来他是真不适合做生意,不然净是赔本的买卖。 陈月升想着请一个也是请,请几个也是请,就把芙蕖也带上了。芙蕖怕被传染,来了阳川后还没怎么出过门,除了给陈月升跑腿就窝在宿舍里。他和裴宥山关系好,还能让两人说说话。 得知裴宥山对陈淮疆没有想法,陈月升心情舒畅,几乎已经把裴宥山划为自己的所有物。自觉大度了不少,没想到那个黑衣侍从也要跟着他们。 陈月升对这个黑衣侍从有说不清的敌意,但裴宥山许他跟着,他也没多话。只不过上了马车,裴宥山头晕的厉害,重生和君秋一左一右围在他身边,让陈月升觉得无比刺眼。 第103章 “小山怎么又有晕车的毛病了?”芙蕖问。 “两位公子不知道呢,我们来阳川的路上遇上流民,为了躲他们,我哥竟不小心然把脖子磕了,之后就总是头晕。”重生说完,还捏了捏裴宥山的脖子。 裴宥山没想到对方把自己这糗事说出来了,轻轻呵斥一声:“别乱说。” 重生委屈地缩缩脖子。 到了宴宾楼预定好的包间,陈月升吩咐人去传菜。那黑衣侍卫倒规规矩矩地在外面等,没跟进来。 裴宥山和芙蕖凑一起说话,许久未好好聊一聊,芙蕖把这两年容城的事讲给裴宥山听,提的最多的,还是陈淮疆。 “小山你都不知道,这两年穆王世子病的可厉害了,我跟我们世子去穆王府,总感觉他阴郁不少,不像以前那么随和了。”芙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活着啊?穆王世子好像真以为你死了,特别想你。光我家世子跟穆王世子喝酒那几回,就一直提起你……” 裴宥山想听,又不忍心去听。他终归是惦记陈淮疆的,但怕听多了便忘不掉,就笑笑:“芙蕖,你还是和我说些别的事吧。容城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你家铺子还好吗?” 芙蕖的父亲也是他的老熟人了,林氏商行的林老板。那人和芙蕖不同,一脸奸诈精明像,估计现在都要变成容城第一富商了。 芙蕖点点头:“就那么回事吧,以前还行,但现在容城做买卖的人多了,分一杯羹的人也多。前几年我爹还想不开,非要闹一闹,现在也看开了。倒是赵氏商行一直不错。哦对了,来阳川前我还见了徐奉一面,他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有气势,都能和我爹谈判了!你要是回容城去瞧瞧他,他往你那铺子前一站,都能镇宅。” 裴宥山实在想不出特别有气势的徐奉是什么模样。但听上去,大家过的都很好,他就放心了。 至于陈淮疆……还是不想了,越想越忍不住惦记。 回去时,陈月升和芙蕖回书院,裴宥山一行人则回云府。临进门前,陈月升拉住他:“你要办交流会?” 裴宥山点头:“知府说现在不能办。” “这事简单,知府他贵人多忘事,说不定拖着拖着就忘了。等城外百姓医治好,我替他做主,把事办了。”陈月升说,“不过你得担保那些行商不会再有染病之人,不然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你,知府,萧锦屏都要完了。” “我明白。”裴宥山说。陈月升突然变得亲切不少,他挺不习惯。但对方也没有坏心思,“多谢殿下。” 陈月升拍拍他的肩膀。 回到卧室,裴宥山和重生各自回房间,不想君秋也跟进来了,黑着脸说,“他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裴宥山不解。 “你的交流会办不了,就是林深干的。是他在知府面前提议的,你不要信他。”君秋说。 裴宥山皱眉:“你这话可有依据?” “你不信我?”君秋问。 “我不信你,也不信他。你总得拿出个证据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你告诉我怎么知道此事,我心里有分辨。”裴宥山淡淡道。 君秋:“这话是他与知府私下所说,你让郡主找来知府询问,就可真相大白。” 裴宥山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闻言,君秋脸色更加难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裴宥山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其实君秋说出那话时他就隐约信了。陈月升哪有那么好心,没准是想卖他一个人情。 但君秋能知道陈月升和知府的谈话,就更可疑了。 这君秋到底是何方神圣? 裴宥山早早就睡了。梦里头止不住地痛,好像有蛇缠着他。裴宥山抓了两下,都叫那蛇滑走了。 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床下蹲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屋内挂着窗帘,黑洞洞一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脚下有个人。 那人抓着他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子下嗅闻。 裴宥山吓得心脏差点停跳,抬手下意识给了那人一巴掌。黑影抬头,他才发现是君秋。君秋的瞳仁也如漆夜一般,深邃乌黑。 “你干什么!”裴宥山厉声问。 第60章 (60)君秋 君秋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像黑无常来索命似的。他又抓起手边的青丝轻轻一吻:“公子,看到你和林深走得近,我很难过。” 裴宥山警惕地看他,小动物一样做足防备之态。君秋缓缓凑近:“我忍不住想,亲近你。” 裴宥山大骇。 “滚远点!”他摸出藏在床单下的匕首架在君秋脖子上,君秋抬眼,仍旧凑上去。 距离近的有些过分。 见他不为所动,裴宥山把刀尖转了个方向,同时呼喊外边的侍卫:“再敢靠近,你就等着变囚犯吧!” 这次君秋的脸色终于变了,手足无措地安慰他:“你别怕,我这就走。你小心些,不要伤到自己。” 裴宥山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把枕头砸过去。他用的枕头中塞了茶叶和荞麦,砸人很疼。果然脚下传来一声闷响,君秋抱着枕头,匆匆离开了房间。 裴宥山确定人走了,才把匕首放回去。看上去,君秋似乎很是在意他的安危,好像是……喜欢他。 但想到君秋方才蹲在他床下闻他头发的样子,裴宥山就觉得有点恶心。他出去接了盆水把头发整个洗了一遍,没忍住,又把卧室的地拖了一遍。 第104章 一想到君秋刚才那模样,就觉得整个卧室都脏了,应该大扫除! 裴宥山把地拖干净,回床上打算继续睡觉时,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的枕头被扔出去,君秋抱着他的枕头跑了。睡觉没有枕头和鱼没有水有什么区别! 他气着气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整个脑袋都疼。重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哥,你昨晚大半夜洗头啊?就算阳川暖和,现在也是三月啊。你看,冻感冒了。” “你就别教育我了。”裴宥山的声音也是哑的,“我就是冻着了,睡一天出点汗就好了。” “先吃点东西吧。”重生把小桌子放在床上,摆上小米粥和热水,“喝了粥再吃药。” 裴宥山喝了半碗小米粥才想起来什么:“君秋呢?” “在外面呢,怎么了?” “把他赶出去,让他守大门。”裴宥山忍着怒气道,“不对,把他送到郡主府上,就说这人我不想要了,给郡主当侍卫。” 重生还没说话,外面就迅速冲进来一人:“公子我错了,别送我走。” 看来是一直在外面听墙角呢。裴宥山不说话,重生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样子是君秋惹到她哥了。裴宥山脾气不好,但对所有伙计都当朋友一样对待,从来不罚人,君秋是做什么了,能让他发这么大火。 重生对君秋印象还不错,但惹到裴宥山就是惹到她了,当即叉着腰道:“没看见公子病了?你犯了错没责罚你就不错了,还不快收拾收拾走人?” “公子,若是郡主知道我是被赶出去的肯定要罚我。小的家中还有病弱的双亲,不能没有我照顾。您是最善良的人了,还请您宽恕。”君秋说的很快,说到最后都有点喘不上气。 裴宥山听到他那急促的喘音心软了:“你先滚出去。” 君秋怕又惹他生气,不敢多留出去了。等他走了,重生问:“哥,他怎么了?” 裴宥山不想把丢脸事说出来,让重生不用管他了。重生前脚刚走,一个黑影后脚就冲进来,端着一盆热水:“公子,我给你擦脸。” “都让你滚了你还来讨嫌?”裴宥山气得再次坐起来,被热毛巾蒙住脸。君秋给他擦了脸,又浣洗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裴宥山顿时没脾气了,躺下问:“你有气喘之症?” 君秋点头。 裴宥山冷笑:“有气喘之症还能习武?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人为了让我强健体魄才送我习武。现在身子好多了,只偶尔有症状。”君秋说。 这话倒滴水不漏。裴宥山又想起一个身体不好却仍习武之人——陈淮疆。陈淮疆也有先天的气喘之症,比君秋严重多了。 “公子,我真心爱慕你,只要能留在云府看着你就心满意足了。”君秋的声音罕见的温和,“请满足我这小小的心愿。” 裴宥山想不明白,他与君秋相识不久,君秋就这么喜欢他?他解不了这种感情。 “如果我一定要你离开呢?”裴宥山问。 君秋的手放在剑柄上:“我愿以死明志。” “算了。”裴宥山叹了口气,“滚远点,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他不可能真让君秋去死,但看见了人又生气。希望君秋脑子灵光点,在他气消之前别在他跟前转悠。 君秋心头一喜,端着水盆离开了。裴宥山能感觉到他没离开,就站在窗子外,顿时更烦了。 裴宥山这病好得快,没过两天就好了。躺久了身上乏,加上最近没那么忙,裴宥山就去吴家帮忙义诊。 他一来,之前还分散在另外两处的病人和来领预防的汤药的百姓都聚集到吴家门口,都想一睹云老板的容貌。 不过裴宥山戴着面罩,穿的也多,坐在棚子下面看不清脸,饶是如此前来的人仍旧很多。重生和君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裴宥山还生着气,只跟重生说话,当君秋是空气。吴家小辈们见状都躲远了些,怕惹到这位黑衣侍卫。 平心而论,这两人守在裴宥山身后,出发点都是一样的——赶跑每一个对裴宥山不怀好意的人。 重生最近看君秋又顺眼了,私下找他道:“君秋,我也不知道你哪惹了我哥。不过看样子我哥最近没那么生气了。你帮我个忙,我替你说好话怎么样?” 君秋:“你说。” “以后再遇上对我哥动手动脚的,你就往死里打!”重生挥了下拳头。这正合了君秋的意。他笑了笑:“没问题。” 两个人当即一拍即合。 两道灼热的视线打在身上,裴宥山如坐针毡:“你们两个,没事干就去转两圈,别总盯着我。” 重生早就觉得无聊了。她又不懂医术,完全是来充当丫鬟的。想来有君秋在,附近又有吴家的下人和知府派来的府兵,出不了岔子,就打算去闲逛一会。 她刚走出几步,君秋追过来:“重生,你去对面遛遛。” “我不想去那边。”重生说,“那边有问题?” “那几个人盯着公子看。”君秋说。 重生立即会意,去那边盯着了。君秋回到裴宥山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接近裴宥山的人。 今日的义诊仍到傍晚结束。按照傅院判的推测,不出这周,阳川的病人便可全部治愈。裴宥山坐了一整天,看到后面只剩下一个病人,就让君秋准备着一会回府。 第105章 送走前面的人,最后的病人坐在他面前,却迟迟没有说出自己的诉求。裴宥山正奇怪,面前的病人突然伸手,去扯裴宥山的面罩。 裴宥山慌忙一躲,君秋比他更快,一掌把病人推倒,又去扶裴宥山:“你没事吧!” 其他人早就四散躲开,几名吴家小辈忙着去请吴辛夷过来。知府的府兵将病人架起来准备带走。裴宥山还没缓过来,听见君秋在他耳旁怒吼:“重生!不是让你注意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重生跑过来,眼里含着泪,“我盯着了!但我只注意那几个汉子了!谁能想到这比我小的孩子会做这种事……” 那几个大汉看着裴宥山指指点点的,她就把注意力都放在几人身上。这小孩不唸不语,她完全没察觉。 裴宥山看着被府兵抓住的半大少年,摆摆手:“我没事。那小孩为什么要扯我的面罩?去问问。” 君秋上前,与府兵、少年交谈一会,一脸土色回来了。他没说话,裴宥山淡淡道:“先回家吧。” “统领问你那个病人怎么处置。”君秋问。 “听知府的吧。”裴宥山说。 上了轿,裴宥山才问:“他为什么扯我的面罩?总不会是讨厌我报复我吧。” 君秋的声音听上去要把那少年扒皮抽筋了似的:“他听说你生的漂亮,想看看你的脸。” “就为这个?”裴宥山不屑。 “就?”君秋压低声音,“像他一般的人不在少数,这次是少年,下次呢?重生说,她注意到有几个汉子盯着你。如果我不在,你还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那种事我早就清楚。你不用自卖自夸推销自己,没有你也有的是侍卫。”裴宥山冷笑,“君秋,我还没消气。” 君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裴宥山不甘示弱,和他对视。黑衣侍卫突然俯身,将头埋在裴宥山柔软的发顶。 他的力气大,双臂紧紧箍着裴宥山,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你有病?”裴宥山捶他,“说了不许碰我,不许碰我!恶心死了!” 君秋知道他在想什么,深吸一口:“回去后我帮你洗头发。” 那不是更让他爽到了?裴宥山道:“你知道烧热水有多麻烦,多费事吗?你知道现在阳川的木炭有多贵吗!” “我有钱。”君秋说,“用我的工钱抵。” 工钱?君秋的工钱烧不了几次热水就没了。裴宥山挣不开,手摸到他腰间的佩剑,顿时老实了。 回到云府,君秋真的端着小盆去厨房烧水了。趁他不在,裴宥山找到重生:“让郡主查查君秋到底是什么人,我受不了他了!” 第61章 (61)吃醋 君秋端着水盆进入裴宥山的卧室,将花瓣和皂角放在床边,替裴宥山解开背后的发辫。 乌黑长发如锦缎般在指尖化开,君秋把长发放入热水中,倒入他要来的花瓣:“我以后能不能像他们一样,喊公子的名字?” 他们是谁? 这小子脑袋中臆想出陌生人了? 君秋又得寸进尺:“公子有小名吗?” 裴宥山不说话,他自言自语道:“郡主大人喊你山山,我可以这样叫吗?之前还听到林深唤你伢伢,很可爱。我也这么叫你吧。” “你何时听到的?”裴宥山问。陈月升私下的确这么叫他,但君秋怎么能听到?他怎么连自己的小名都知道? 裴宥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君秋不会是陈淮疆派来的人吧? “耳力好,听到了。”君秋说完,喊道,“伢伢,伢伢。真可爱,好乖。” “不许这么叫我。”裴宥山瞪他,“你耳朵灵光到能穿墙听音?君秋,你是狗吗?” “伢伢想把我当狗也可以。”君秋笑了笑。 裴宥山少见这种类型的无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君秋替他洗好头发,道:“伢伢盖上被子躺一会吧,别着凉了。我出去倒水。” 他出去倒完水,又回到窗边,隔着窗框默默注视着裴宥山。床上的人把头蒙在被子里,严严实实的,半干不干的头发一点都没露出来,当真是爱惜身体。 他贪婪地看了许久,直到听见屋内传出平稳的呼吸声才离开。 萧锦屏也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告诉了裴宥山。君秋的经历的确符合他的自述:祖籍泓县,父母都是工匠,从小在墨州长大,十五岁时回到阳川。这人两岁时生过一场大病,连续发热数日,当时父母以为他要活不下去了,不成想这孩子挺了下来,只是落下气喘的毛病。 请人算过命,算命先生说只有离开泓县这孩子才能活,至少要十五岁,才能回到父母身边。他十岁那年,喘症大有好转。外祖见状,赶紧请了一位武师傅教习,希望他能强壮些。 有有据,逻辑闭合,完全和君秋所说对上了。裴宥山却直觉有猫腻:“这个君秋长什么样?能不能再打听一下,是否是我画上的这人。” 裴宥山将一副画卷递过去。萧锦屏点点头,又问:“山山,你怀疑这人,让他离开不就行了?” 裴宥山冷笑:“人家以死相逼呢,说我赶走他,他就要以死明志。” 萧锦屏了然。这一举简直戳到了裴宥山的软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这君秋真够聪明。 “你放心吧,我再去打听打听。”萧锦屏说,“还有件事。咱们的交流会可以预备起来了。” 第106章 裴宥山眼睛一亮:“真的?” “待月儿和几位太医离开,就可以慢慢开始了。”萧锦屏说。知府松了口,还意味着,阳川的腐疫已经快被消灭了。 他们怎会不高兴。 这交流会除了邀请各地行商,带动经济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去年年底,书院已经毕业了一批学生,开始陆续上岗。他们此举也有考验学生的意思,到时候吴氏商行的摊位肯定是最多的,正好可以看看学生们实战如何。 最后一个病人医好的那天,陈月升来向他道别。 “等我回一趟容城就回来找你。我也想看看你那交流会有什么盛况。”陈月升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吗?我替你转达。” 裴宥山还真有事拜托他。他拿出一个信封:“麻烦殿下转交给我爹。还请不要让穆王世子知道。” “这个你放心。”陈月升珍重将信收好。 次日,他们启程回京。 萧锦屏和阳川知府都去送行了,裴宥山没去。他留在府上,君秋坐在他身后,嘴上说着外面太阳太毒要少出门,其实根本就是不放他离开。 君秋这人身上有一股疯劲,不知道怎么让他听说了陈月升一行人要走,大早上便堵在门口不让他去送行。 裴宥山本来也不想去,但他不愿意被人管束,骂了君秋两句。这人便挤到床上,抱着他说要给他束发。 阴恻恻的,像被鬼缠上了。裴宥山如今真后悔把君秋招进来,甩也甩不开。 君秋的怀抱也冷冷的,像是死了许久一样。他停下手中动作,举着镜子:“伢伢,你看这个发式如何?” 君秋梳头技术不怎么样,歪歪扭扭又松松垮垮。裴宥山违心地说:“还行。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要去找林深吗?”君秋的表情真的如同可怜巴巴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裴宥山觉得自己真看见狗了,拍拍他的头:“他们都要出城了,我去干什么?我饿了。” 君秋不依不饶:“如果他们还没出城呢?” “我都说了不会去,你还想听什么?”裴宥山不耐烦。这次君秋终于笑了:“我就问问。你饿了?我让蔡姨去做点你想吃的。” “不用麻烦,有什么我吃什么。”裴宥山说。 君秋:“你等等,我去给你做。” 说完他便离开了。裴宥山也没指望他真能做出朵花,君秋一个工匠之子,能做出熟食就不错。约莫半个时辰,君秋端着一个盘子回来了:“蔡姨说你喜欢吃糖醋鱼,尝尝。” 裴宥山看着色香俱全的菜肴惊呆了,尝了一口也很好吃,狐疑道:“你有这手艺,都可以去宴宾楼当厨子了。宴宾楼的主厨每月三十两工钱,比留在我这好。” “我仰慕你,不求工钱,能陪在你身边就好。”君秋的眼神深情的像是电视剧里的男二。 裴宥山无话可说,指着自己对面:“……一起吃吧。” 幸好除了陈月升回京城这天之外,君秋没再发疯。偶尔喊两声他的小名,裴宥山都忍了。交流会已经布置妥帖,阳川知府特意命人在阳川最大的西南商业街摆上摊位,又让萧锦屏过目。 裴宥山和书院的云师傅也不客气,算了算租摊位的成本和交流会期间的花销,送到郡主府让萧锦屏报销。 四月中旬,推迟一个半月的交流会终于开始。 在交流会开始的前一天,陈月升居然真的回到了阳川。 阳川本就多雨,四月正是雨水频发的季节。裴宥山早早让管家锁了大门,让大家都早些回房间好好睡一觉。 雨天的下午很舒服,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气,雨珠落在屋檐上发出悦耳的滴答声,正是适合睡觉的天气。 裴宥山都躺下了,重生打着伞,穿着睡衣,整个人散发着幽怨的气息过来敲门:“有人来了。” 下雨天来干什么?裴宥山正纳闷,重生已经收起钥匙,回去接着补觉了。 裴宥山打开门,门外的人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站在他对面:“伢伢,你猜我带了什么来?” “雨这么大,为什么不打伞?”裴宥山震惊地看着浑身湿透的陈月升。对方却从怀中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巴掌大的小兔子:“兔子很容易死,我怕它冻着。” 裴宥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让陈月升先进来换一身衣服。他接过那只纯白的小兔,小兔小小的一团,可怜又可爱。 “何必这么着急?”裴宥山有些动容。 “怕赶不上嘛。”陈月升擦擦潮湿的头发,“这是我特意为你要的,陈志钢今年的第四窝孩子。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裴宥山一愣:“四窝?” “兔子很能生啊。”陈月升摊手。 裴宥山爱怜地摸摸掌中的小兔子:“就叫小雪吧。” “起这么正常的名字?”这回换陈月升不解了。裴宥山飞他一眼:“名字怎么了?我觉得不错,就叫小雪了。” 裴宥山摸着小雪,问:“我爹娘还好吗?身体如何?” 陈月升:“他们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 裴宥山笑笑,假装不经意地问:“穆王世子呢?” 陈月升哟了一声。裴宥山抬眼,他道:“我帮你捎信,还带小雪来,你都不关心我?” “可你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裴宥山问。 陈月升又阴阳怪气道:“不是不惦记了吗?回心转意了?” 第107章 裴宥山只得软声道:“我只是好奇。殿下不高兴我就不问了。” “行吧。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怎样。”陈月升如实回答,“他和穆王叔去齐州了,不知何时回去。” 裴宥山脱口问道:“去了很久吗?有带人伺候吗?” 陈月升无奈:“伢伢,你又问了。你当真不在意他了?” 裴宥山连忙闭紧嘴摇头。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陈月升拿上自己的湿衣服:“我走了。” “啊?”裴宥山睁圆了眼睛,漂亮的凤眼写满了疑惑,“不留下吗?” 真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有歧义的话。陈月升咬咬后牙,“希望我留下?” “你帮了我。外面雨很大,因此生病就不好了。”裴宥山的声音还是软软的。 陈月升突然觉得,穆王和穆王妃觉得他勾引陈淮疆,或许不是误会了。 这副样子放谁眼里,都会觉得是在勾引人。 “不用担心我。”陈月升临走前,伸手用力捏了一把裴宥山的脸,“明天见。” 裴宥山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陈月升捂着头顶,以一种有点好笑的跑姿迅速离开。脸颊后知后觉地有点疼,君秋进屋时,首先便注意到他脸上的大块红印。 捏他的人真是下了重手。把人脸当面团子捏。 “林深走了。”君秋晦暗的目光落在裴宥山怀里的小兔子上。 小兔子抱着小兔子,真有意思。 “脸上红了,我给你抹点药。”君秋坐在在榻边,拿出放在下面的药箱,“有点疼,忍着些。” 冰凉的药膏和冰冷的手指一齐接触到皮肤那一刻,裴宥山回神:“我来吧。” “我来。”君秋说。 “我自己来,你抹的疼。”裴宥山抱怨,“手劲这么大,你该回家继续做工匠,肯定能做出好家具。” 第62章 (62)交流会 裴宥山半张脸上都顶着白色的药膏,看着惨惨的。君秋道:“我把兔子带走。” “不用。”裴宥山拒绝,“小雪跟我睡。” 小雪?这么快就起名了?君秋一眼认出那只兔子,顿时有些吃味。裴宥山没注意到他的心思,让人出去了。 雨下了整整一天。幸好转天天气放晴,没耽误交流会。裴宥山早早便过去了。阳川知府也在,正一脸激动地坐在一个摊位后数银票,眼神比太阳还亮:“我刚才算了算,夷商交纳的租金竟然有这么多!到时候租金四六分,还能赚一笔!云老板你近日不出门不知道,周边各城来阳川的游人可不少,这下赚了!赚了!” 阳川的码头只对商户开放,又没什么景色,平日除了出海的商户,赚不到游客的钱。这下他们阳川也有游客了。 知府夸奖裴宥山:“云老板,之后都靠你了!” “过奖了。”裴宥山谦逊道,“大人别忘了,之后收入与郡主三七分。” 阳川知府脸一垮。裴宥山笑笑:“大人打算将这笔钱用在哪里?” “早就想好了。之前一直准备拨款兴修郊外水坝和官道,搁置了许久,如今可以办起来了。”阳川知府道。 萧锦屏来得晚,赶到时摊位都占满了。她坐在裴宥山身边,两人一人着红裙,一人着水蓝色长袍,远远看上去赏心悦目。红裙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阳川郡主,众人怕冒犯,不敢看向她,何况萧锦屏生的英气,笑起来也带着凌厉架势。 裴宥山则不同,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温柔又脆弱。怀中又抱着小兔子,倒真像仙兔化身。 陈月升和君秋坐在两人身后,望着对方假笑。只是陈月升还敷衍地笑笑,君秋真是阴恻恻盯着他了。 “这位兄弟,感觉你很眼熟啊。”陈月升说。 “我从未见过你。”君秋道。 不过片刻,他们这摊位前就排满了人。买东西的不多,大部分是冲着裴宥山来的,也有一部分是来看萧锦屏的。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外域游商。 陈月升这才想起之前听到的,很多行商都是为了见一见裴宥山才来的。 队伍第一人是个裹着头巾的壮汉,棕色的脸庞居然透着几分娇羞:“云老板,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他的官话不错,但说起来还有些磕巴:“听说你们大宁人,喜欢书。” 裴宥山疑惑地把壮汉的书接过来,居然是精装的古籍。壮汉想的很好,大宁国人都非常有文采,喜欢舞文弄墨,美人吟诗作画又很有风情,他这书一定送到了云老板心坎里。 裴宥山只是看了一眼:“谢谢。” “你喜欢吗?”壮汉问,“你高兴吗?” 裴宥山笑笑:“你可以看看我们吴氏商行的产品。这个摊位是大宁国盛产的药材,配备了药方。许多药材是大宁国独有。周围还有其他摊位,你可以逛一下。我们吴氏商行的伙计非常热情,产品也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壮汉闻言,随手指了一个药方。他来自盛产宝石的漠北,作物匮乏,对药材也不怎么了解。付了钱,见裴宥山和萧锦屏都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又兴奋地买了几样。 后面的人问他云老板收没收礼时,他道:“你去买东西吧,云老板会很高兴。” 裴宥山一向话少,只在说自己感兴趣的事时会多说几句。工作也是他感兴趣的,但对陌生人说那么多话,还笑得那么好看,陈月升和君秋都很不高兴。冲着裴宥山来的人不少,带了礼物示好的就更多了。 第108章 送的倒挺一致,都是些书画笔砚,很符合外邦人对大宁人的刻板印象。很多人听说过裴宥山总在看书,是个风雅之人。 裴宥山:……那不是看书,是在处工作! 送来的古籍生涩他看不懂,书画他又不会欣赏。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裴宥山让重生都收好了,衡量下价值还礼回去。 重生还挺喜欢字画的,兴冲冲收起来了。裴宥山见萧锦屏看着那摞厚厚的古籍发愣,问:“郡主想要?” 萧锦屏神色呆滞地摇头:“我最讨厌学文章了。” 看来他和萧锦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的。 裴宥山见很多游商聚在他们附近,心念一转,在附近几个摊位都转了转,果然引了不少人过来。他待了一上午,觉得有点累,对萧锦屏道:“郡主,我先回去了。” “你好好休息吧。”萧锦屏应允。 裴宥山没回云府,就近去吴氏商行的药店盯着伙计配药了。重生、君秋和陈月升自然也跟了过来,空旷的药店顿时显得挤了不少。 伙计小彭看到身后人都提着东西,又看看裴宥山怀里的兔子:“东家,这些都是药材?兔子能入药吗?” 裴宥山给他一个脑瓜崩:“小彭,动动脑子吧。” “要不让我来吧。”重生说完,展开药方准备对照柜子上的记号配药。她打算让君秋过来帮忙,眼珠转了转,对陈月升招手,“林深,过来帮个忙。” 陈月升挑眉,走过去问:“叫我?” 重生压低声音,指指后面两人:“你傻啊!我哥喜欢努力的人,我可是给你提供机会刷好感呢。我哥最近不太喜欢君秋,你至少得把那家伙比下去吧。” 陈月升唇角微勾:“原来如此。多谢重生妹妹。” 陈月升跟重生去配药,裴宥山坐在一边看着。君秋站在他身后,看着像是给人捏肩,实际上整条小臂都环在他颈子上,把人牢牢圈在怀里:“为什么收礼物?” “都是人家的心意。”裴宥山说。 “什么心意,分明是龌龊的心思。”君秋语气不快,“你收了那么多礼叫人误会,等回来都找上门来怎么办?” “找上来就找上来吧,到时候好谈生意。吴氏商行正忙着打通外销,总比我让人找上去好。”裴宥山淡淡道。 君秋咬牙道:“你不怕?” “谈个生意有什么好怕的?”裴宥山反问,“总不能一辈子依靠郡主吧?不是还有府兵和云府的侍卫吗?等再过过,我就向郡主辞行,离开阳川。” 又要离开。这次离开要去哪?君秋不满道:“你离开阳川时得带上我。见不到你,我比死了还难受。” 裴宥山又不说话了。 药柜那边,重生和陈月升已经将今日份的药配好。陈月升回首,正好看到君秋搭在裴宥山肩上的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个小小的侍卫,行事却张狂,狼子野心毫不掩饰。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这君秋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是在哪见过呢? 交流会要举办半个月之久,裴宥山只在第一天去过。重生说那些行商都等着再见他一面,变着法的打听云老板的行踪,他就更不敢出去了。 和他有同样困扰的还有萧锦屏。夷商不同于大宁国人,性格奔放,也不顾及萧锦屏的郡主身份,见到美人大胆示爱的也大有人在。 萧锦屏暴力多了,让郡主府的府兵把偷摸打听的夷商都打了一顿以示警告。 “一群蛮夷!不过是看我是个女子,以为我好欺负。若我是个男郡主,站起来就把他们吓死了,谁敢找我麻烦?”萧锦屏忿忿地推出手中的牌,“我胡了!快点给钱,然后再来一把!” 陈月升抛去一块玉佩:“这世上没有男郡主,但你可以是第一个女世子,甚至女王爷。你在阳川素有贤名,圣上是知道的。” “说这些还早,但愿陛下真能早日下册封世子的旨意,好让祖父心安。”萧锦屏举起那枚玉佩,“山山,送你了。” “锦屏姐拿我的扳指借花献佛啊。”陈月升笑道,“你们要是喜欢,我库里还有不少类似的,等哪天锦屏姐随我去容城挑选。” 萧锦屏看了他一眼,语气严肃了几分:“说这些还早。” 陈月升笑笑不说话。 “我不玩了,换个人吧。”裴宥山站起来。他打牌技术也不好,萧锦屏见状,叫了个侍女过来和他们一起。 裴宥山最近在忙另一件事——快到夏天了,他的书院中有一批学生可以毕业了。 大宁国的孩子十几岁便可以独当一面料家事,平民更是如此。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已经能掌握一门手艺。他们书院设置夏天毕业秋季入学,也是因为临近冬天,大部分百姓家物资匮乏,缺衣少食,把孩子送到书院,能让一家人过好一个冬天。 萧锦屏听过裴宥山的设想后一直把书院当成她的资助的一项慈善事业,裴宥山自己还没毕业,一直对毕业典礼这事很是耿耿于怀,把每一届书院的毕业典礼都操持的非常隆重。 虽然一年能毕业的没有多少人吧。 他正在试穿命人制好的礼服,一个黑影突然站在他身后:“这褙子长的奇怪。” 裴宥山把学士服脱了,君秋拿去细细看了看:“这衣服不适合你。” “不是我穿。”提到这个,裴宥山神色有些黯然。没想到君秋突然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趁裴宥山注意力集中在身上时,在他脸颊上重重一吻,发出啵的一声。 第109章 第63章 (63)毕业典礼 重生被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出去时,她好脾气的哥手里举着一把刀站在原地生闷气,几名小厮守着他。 “怎么了?”重生懵了,“怎么玩上刀了?” “你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把君秋砍了!”裴宥山气的直按胸口,脸上还带着一块红印子。周大在后面说了句:“没人拦啊。” “多嘴!”裴宥山瞪他,“你去把他砍了!” “我?”周大张大嘴,说话时甚至憋着笑,“这不好吧。” 其他人也附和:“公子,让君秋给你道个歉算了。” 没人觉得裴宥山真的会找君秋麻烦。 君秋还大摇大摆抬着一个木箱子走进来,站在屋檐下发号施令:“都散了吧。” 周围看热闹的小厮一哄而散。裴宥山瞪他:“为什么他们听你的不听我的?” “进来。”君秋打开门,倚在门框上等。裴宥山下意识跟着他进房间,等君秋砰的一声关上门,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听话? 裴宥山顿时又不高兴。 就好像君秋是主子,他是侍从似的。 裴宥山压下心头怪异的想法。君秋将装着崭新墨条和砚台的箱子放在地上。这些东西是发给书院学生的,前两年有学生拿他的书院当跳板,攒钱去其他书塾读书参加科举,裴宥山却不生气,还想着纸墨是贵东西,他来准备,能让那些想继续读书的孩子省一笔钱。 君秋吃味地看着裴宥山蹲在他脚边,将东西分成一份一份的,甚至还能记得那些小孩的名字。他低声问:“你喜欢小孩?” 从前的齐诺齐燕也好,书院里的学生也好,怎么突然开始喜欢小孩了。 君秋不合时宜地想,等裴宥山成为他的妻子,肯定会像他的母妃一样,当一个温柔的母亲。 不对,他们不会有孩子,他也不喜欢小孩,还是算了。 裴宥山感受到君秋盯着他发呆,抬头道:“看什么看。” 一点也不温柔。 但还是很可爱。 君秋:“有夷商想见你。” 裴宥山刚要说请过来,君秋又道:“我和重生让他走了。” “你让的?这又是谁允许的?”裴宥山生气起来。 君秋解释:“前段时日他们屡次来府上送礼,只为见你一面。蛮人粗鄙,我们怎能放他们进来?” “什么你们,肯定是你忽悠重生。”裴宥山道,“君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是你的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会一直纵容你?” “别生气了。”君秋哄他,“是我的错。但他们是北海境人,北海境素来与我们不睦,你就算想做生意,也还是选别人吧。” 提到北海境,裴宥山稍微冷静了点。去年年末,北海境与大宁国终于偃旗息鼓,长达数年战事不断的北部边境得以安宁。但仇恨仍刻在大宁国人的骨子里,北海境曾屡屡挑衅,就算和谈了,也不会一时半会就转变观念。 裴宥山猜到找上来的是谁了。北海境人的样貌非常有特色,且又高又壮,他早就注意到那两人了。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但裴宥山还是对君秋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到郡主府上。” 连威胁人都不会,只会说“把你送走”这样没什么杀伤力的话,真可爱。 君秋笑笑:“好,我不会了。” 交流会进展过半,裴宥山和书院中几位先生也定下了这一届学生毕业要交的论文——根据以往所学,结合交流会上的实践,作文一篇。 大宁国的书塾毕业也需交论文,书院的几位先生和裴宥山、萧锦屏共同商议为学生们拟题。 这文章可以说好作,也可以说不好作。裴宥山偶尔听到学生们互相交流说着先生们不懂,糊弄一下时,忿忿地想,要是再来个穿越的把维普万方带来大宁就好了,给这几个爱糊弄的小孩上一课。 “那是什么?”君秋听到裴宥山的自言自语,问。 “检查重复文章用的。”重生替他回答。她是知道降重有多恐怖的。 君秋:“你是怀疑有人会舞弊?” “还没那么严重。”裴宥山说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从未上过学吗?还知道论文,还懂舞弊?”背调显示,君秋只随武师傅习过武,从没读过圣贤书。能在书塾上学,还坚持到毕业作论文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君秋察觉到自己失言,补救道:“从前家人去县令家做活时,见过县令家的少爷学习。” “算了。”裴宥山把他轰走,“你去给蔡姨帮忙吧。” 待君秋离开,裴宥山终于从书箱里拿出萧锦屏转交给他的画像,是他拜托萧锦屏调查的君秋的画像。画中人的确是那一副相貌,剑眉星目很是俊朗。但画中人看上去憨憨的,双眼无神,和他身边的这个君秋怎么看怎么不像。 “重生。”裴宥山招招手,“你觉得画上的人看上去如何?” “这不是君秋吗。”重生摸摸嘴角,“咦,又不是很像。你是觉得咱们家的君秋是假冒的?这里的化妆技术真的到顶替的水平?说不定君秋家有个失散多年的双生子呢。” 裴宥山陷入沉思。 “哥,你直接把君秋送走不就好了?”重生说,“你给他找个更好的工作,他肯定会愿意,先斩后奏不就好了?他还得谢谢咱了。” 第110章 的确,君秋和他相处时间也不久,肯定不会真因为被他调走就要死要活的,他也不信君秋会不惜命。裴宥山点头:“等交流会和毕业典礼办完,还是让君秋去郡主府吧。” 在郡主府当侍卫也算是阳川编制了,萧锦屏又不会随随便便被陛下褫夺爵位,说不定到时候君秋还真得谢谢他。 裴宥山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风掠过:“重生,你没关门?” 重生回身看了一眼,茫然道:“关了啊。门好好的啊。” “是吗?” 也许是他最近太忙了,多心吧。 裴宥山暂且放下君秋的事,全心全意忙活起来。等到临近交流会结束那一日,学生们的毕业论文也写好了,由书院先生们过目。经过层层审查,最后定下来十五名学生可以顺利毕业。 这十五名学生会去往吴氏商行或其他商行入职,又或者他们想去读书考取功名,都是后话了。毕业典礼这天,书院里年纪最小的女孩问眼眶红红的裴宥山:“云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我是太高兴了。”裴宥山说。要是他没猝死,现在早就毕业了,早就上班赚钱了。 那可是钱啊。 “每年有学生毕业,你都会这么高兴?”君秋在他身后说,“时间久了,你便司空见惯了。” “能不能不扫兴?”裴宥山瞪他,“帮忙摆酒去!” 这是他定下的毕业典礼最后一个环节——吃饭。裴宥山没有和学生们一起,而是自己在楼上搭了一张小桌子。 重生端着酒菜前来时,惊讶地看着裴宥山:“哭了?” 裴宥山摇头。重生啧啧两声:“我觉得你应该去当幼师。” “算了吧。”裴宥山说。他的目光移向重生的身后,陈月升和君秋一前一后地踩着梯子爬上来,在栏杆处站稳后,拍拍蹭在腿上的土。 “楼下的大油味和甜味真腻人。”陈月升坐过来,自己上手抢过酒壶斟上一杯,“还是清酒小菜好。” 为了欢送学生,裴宥山和厨子们准备了一些小蛋糕和炸鸡。小孩最喜欢吃这种“垃圾食品”,大宁国的小孩更甚,平日吃油吃糖少,对蛋糕炸鸡更感兴趣。 “我以为你会喜欢。”裴宥山说。 “哟。”陈月升笑了声,“难道是特意给我做的?” 裴宥山偏过头不说话,陈月升自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将裴宥山和重生面前的杯子倒满:“既然高兴,就多喝一些。” 他想的很好,酒后吐真言,就算是裴宥山这样的性子也不例外,说不定还能骗出点别的话来。 裴宥山安安静静地抿了一小口,觉得这酒味道不错。酒是蔡姨酿的桃子酒,味道酸甜微辣,配上小菜很是爽口。 他喝的不多,倒是重生一口接一口喝了大半瓶,陈月升都后悔给她斟酒了。重生酒量不好,喝醉了话比平时更密,和不爱说话的裴宥山作对比,简直吵得人耳朵痛。 “坐好了。”裴宥山拍拍重生的胳膊。重生下意识坐直了,又笑嘿嘿地盯着他。 裴宥山训人似乎很有一套。陈月升和君秋不约而同地想。一个是想到吴氏商行和云府的伙计们,另一个还想到穆王府中,两年间一直天天提起他的徐奉。 “说起来。”陈月升装作不经意间想起,“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别想套我话!”重生嚷嚷一句。裴宥山却问:“殿下,你真想知道?” 陈月升点点头。裴宥山知道,陈月升刚到阳川那阵,便对他两年间的事很是好奇,总是明里暗里地打探。 他不愿说,只会让陈月升更好奇。 “重生是淮水附近的流民。”裴宥山捏捏掌心,“我从穆王府离开后,本想着南下找一个远离容城的地方生活。没想到刚行过京城,淮水一带山匪又多……” 他一个人坐着马车,带着钱财,很容易被当地山匪盯上。他的马车被抢,身上的财物也洗劫一空。若不是他拼死一搏奋力逃走,只怕就要死在淮水了。 但他又想,不如死了算了。说不定他真能回家了。 当时他遇到同样被劫,身无分文又明显不适应环境的重生,最后还是没忍住将人带上了。有个人陪在身边,逃跑都没那么枯燥。但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能全须全尾地走到江城,遇到萧锦屏,没人敢想他们中间过得有多苦。 身后传来杯子掉落摔碎的声音,没有人注意,陈月升也难得地没有追问,只是又倒了一杯酒。 “你恨淮疆吗?”陈月升意有所指地说,“如果不是他,你现在还在容城过你的安生日子。” 裴宥山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 陈月升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舌头微微顶了下腮,笑着问:“你想不想回容城?如果你愿意,可以来礼亲王府当差。我父王母妃为人随和,芙蕖也会很高兴和你共事。” 第64章 (64)难言之意 “阳川很好,我不想回去。”裴宥山轻声道,“殿下,不要再对我刨根究底了。您是炊金馔玉的世子,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陈月升心里有点发酸,感觉裴宥山比平时看着更加疏离。他仰头又喝下几杯酒,在裴宥山惊讶的眼神中对他笑道:“那就不提你的伤心事。都怪我这嘴,让你难过了。不说了,再喝两杯。” 裴宥山说得对,迄今为止,他在裴宥山身上浪费的时间确实有些多。 第111章 而且,他在阳川停留太久了。奉旨前来阳川前,他和父王商讨过,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明明上次回容城,他就应该和父王一起走的,却莫名其妙地又折返阳川,想知道淮疆有没有偷偷赶到裴宥山身边,想知道裴宥山回接触哪些人。 这不是他的作风。 陈月升在学术上并不精进,除了他刻意隐藏锋芒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他并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学习上。和急于证明自己的陈淮疆、想为弟弟妹妹们做表率的陈正钧都不同。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疏远裴宥山,反正这个人不会再回容城,不会和淮疆扯上关系。就让他踏踏实实地留在阳川,做一个小商人,与他,与淮疆都再无瓜葛。 又或者,想尽办法将人带回容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他和淮疆再也无法联系。 裴宥山面前的酒满了一次又一次,他有点喝不下去了。但是陈月升一直在给他倒酒,而且自己也在喝,他只能跟着一起。 重生已经醉到睡着了,陈月升的脸也有点红。裴宥山劝道:“殿下,别再喝了。” “关心我?”陈月升问。 裴宥山根本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说:“是我有些醉了。” “我去楼下收拾。”他说完,对君秋道,“你送林公子回去。” 他刚站起来,一只干燥发热的手勾住他的手,将他用力向下拽了拽。 “你送我回去。”陈月升的眼神有几分迷离。 见裴宥山站定了不动,他又道:“你不听我的?” 裴宥山认命地把人扶起来带回卧室,又让君秋把重生送回去,楼下的孩子们早都吃饱了,由云师傅带着回去休息。 他把人放下,刚要出去,陈月升又拽他的袍子:“别走——呕!” “别吐我屋里!”裴宥山惊呼一声,发现陈月升的确没弄脏房间,秽物都吐他自己的衣服上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酒量这么差怎么还牛饮? 他出去接水的功夫,回来时人就睡着了。喊人过来帮忙拿走脏污的外袍,过了一会,小厮回来了:“公子,他衣服里有东西。” 裴宥山接过来一看,是个封好的信封,上面没有写字。估计是要寄出的信件,裴宥山就放在书桌上,想等陈月升清醒再交给他。 他让小厮看着点陈月升,等人醒了就让离开,自己则打算去下人房睡一晚。听他要过去,院里的小厮本来都说帮他铺床了,过了会又苦哈哈地回来:“公子,刚才小郑不小心把水洒床上了。不如你去侍卫房里将就一晚?” 这么巧?裴宥山道:“我去看看。” 小厮也没拦着,领他去屋里看。唯一空置的床上湿了一大块,短时间肯定干不了。裴宥山只好去了侍卫房,刚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着他的君秋。 君秋见到他,眼神微微一晃:“你怎么来了?” 裴宥山怀疑地看他。方才水洒的那么巧,他都要以为是君秋串通小厮们故意为之的。现在看来,他似乎想多了? “你来干什么?”君秋又问了一次,看样子是真不希望他出现。裴宥山清清嗓子:“林深喝醉走不了,我要在这睡一晚。” 他一边说,一边看君秋的反应。没想到君秋眉毛一竖:“不行!” 他刚说完,和他同屋的侍卫统领就进来了。看到裴宥山,哇了一声:“公子怎么来了?快躺上来,咱们抵足而眠!” 君秋凉飕飕的看他一眼,唤道:“黄岷,你去外面睡吧。” “嘿!凭啥啊。”黄岷咣地一声躺到床上,发出很大一声动静。 裴宥山下意识捂了下耳朵。 “要不你出去。”黄岷说,“我都站一天了,你小子还压榨我!” “黄岷,你别他。”裴宥山把斗篷解下来,自己抱了床被子躺下。 他刚钻进被子里,君秋就把他摘下的斗篷蒙在他头上。裴宥山还没说话,身边的人突然抱住他的脑袋,把他挤在墙角。 裴宥山:“喘不上气了。” 君秋:“嘘。” 很快,另一头的那张床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即使隔着斗篷裴宥山都觉得自己耳朵疼,甚至床都在抖。他挣扎着从斗篷中冒出头来,被更剧烈的呼噜声吓得大脑空白一瞬。 “他每天都这样吗?”裴宥山露出呆滞的神情。 君秋痛苦地点头。 “为了给你当侍卫,我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君秋抱得更紧了些,“伢伢,你不管管他?” “这怎么管?我只能让医师帮他看看。”裴宥山瞪他,“什么叫为了我?没有我你就不用赚钱吗?” 他自下而上望来的眼神太可爱了,乌黑的眼珠又圆又亮,像是满心依赖主人的小兔子。 君秋觉得自己要被可爱晕了。 裴宥山也有点困了。酒劲涌上来,他闭上眼,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过去,一声雷似的鼾声把他惊醒。 他皱皱眉,缩进被子里,正准备继续入睡时,黄岷又是一声呼噜。 ……救命。 “我给你捂着,安心睡吧。”一双手捂住裴宥山的耳朵,动作很轻,虽然只隔绝了部分声音,但聊胜于无。 睡着之前,他听到一声轻笑,很耳熟。 的确很耳熟。 待他睡醒,君秋和黄岷都不在。他回自己房间,小厮躺在地上,裹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 第112章 “醒醒。”裴宥山蹲下拍拍他,“怎么在这睡着了,你不冷吗?” 小厮揉揉眼,叽里咕噜爬起来:“公子,林公子还睡着,我也不敢叫醒他啊!既然公子回来了,那我出去了。” 裴宥山摆摆手。小厮出去,又把昨夜洗好的陈月升的外袍送回来。门开开合合的,发出吱呀声。陈月升终于被吵醒了,一个猛子坐起来:“芙蕖?什么时辰了?还不伺候我穿衣!” 他四下看看,最终和裴宥山对上视线。裴宥山见他用力甩了几下头,目光躲闪,便试探着问:“殿下你醒了吗?我让人替你更衣。” 他正打算叫个人进来,陈月升盯着他:“你来。” 裴宥山正准备开门的手一顿,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袍,语气平静:“殿下的衣服有脏污,昨夜命人去洗了,还有些湿。” 阳川太潮湿,衣裳晾一天不干也是常有的。府里只有君秋的身高体型都和陈月升差不多,可也不能让他穿侍卫的衣服。 陈月升摸摸衣摆:“没事,就这么穿吧。” 他都这么说了,裴宥山也没多嘴,替他把外衣穿好。陈月升低头,看着正帮他系腰带的人,开口道:“和我回容城吧。不用你干活,你想做什么我也不参与,这回怎么样?” “殿下不要再提了。”裴宥山说。 现在就让他帮忙更衣,他要真是礼亲王府的小厮,还不得让他砍柴洗衣,生火做饭,一个人当一头牛使唤? 还不参与?陈月升又不是慈善家,真能容忍侍从吃白饭吗。 “殿下怎么总想邀我回容城?”裴宥山问。礼亲王府这么缺人手吗? “那当然是……” 裴宥山等待他的后文。陈月升的唇瓣动了动,右腮微缩,又若无其事道:“我还有点事,有时间再来。” 似是掩饰心中的慌乱,陈月升扯过自己的衣摆,逃似的离开了卧室。任凭裴宥山在后面喊他也没回头。 裴宥山茫然地看着陈月升心虚的背影,想说他腰带还没系上呢怎么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君秋同手同脚地进来了,语气还很是诡异:“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房间我不能回来吗?”裴宥山反问。君秋道:“林深怎么光着腿跑出去了?” 光着腿…… 估计是腰带没系紧,陈月升跑的又匆忙,裤子掉下来了。 裴宥山冷声道:“我怎么知道?” 陈月升跑出去才发现自己腰带没系紧,外袍敞开了不说,裤子也半掉不掉的挂在腰上。他暗骂一声,抓紧回了驿馆。芙蕖见他的狼狈模样,大吃一惊:“世子爷,您去哪会情人了?” “少污蔑你家主子。”陈月升站直了,让芙蕖找件干爽的衣裳出来替他换上。芙蕖把脱下的衣服拿走,准备洗时发现了不对:“世子爷,您带回来的信呢?” “在上衣口袋里。”陈月升说。芙蕖却一脸凝重:“没有啊。世子爷,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闻言,陈月升抢过衣裳翻找几遍,没找到那封信,终于意识到问题。 芙蕖面色凝重:“世子爷,您昨儿到底去哪了,那信没了咱们怎么交代啊?” “少说两句吧。”陈月升烦躁地捏捏太阳穴。裴宥山说衣服脏污,他命人洗了。那他肯定发现那封信了。 不知道会不会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如果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萧王爷,甚至穆王叔也会知道。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父王知道。 第65章 (65)信件 裴宥山不知道陈月升私下里如何揣测。他最近忙着把毕业的学生送入商行。联系几位掌柜为大家安排完岗位,又是两日过去。 这几天陈月升都没来,裴宥山还挺高兴。在陈月升面前,总得小心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或者不够顺从,惹到这位世子殿下。 知道黄岷晚上打呼吵得君秋睡不好觉,他就收拾了间空置的房间,让黄岷单独住。君秋对此非常不满:“他的房间为何离你的房间更近?我搬过去,你让他不用挪动了。” “也行。”裴宥山说。 君秋便和黄岷分开来住。黄岷还以为是裴宥山体恤他们,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当天晚上,君秋又偷偷摸进裴宥山的房间,并趁他不备,拿走了藏在床下的匕首。等裴宥山回来,发现床上有个人时为时已晚。他刚要走,被一把拖进被子里。 天热了,君秋只穿了一层单衣,略微冰冷的气味似是冰雪的气息,萦绕在裴宥山鼻尖。他的身躯意外的单薄,并不如寻常习武之人一般强壮,但仍能摸到薄薄一层精瘦肌肉。 “伢伢,别赶我走。”君秋可怜巴巴地说。 裴宥山真觉得自己之前看走眼了,初见君秋时,还以为他是个酷哥,没想到竟是小狗。君秋问:“你对我也有感情的对吧?你不是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到。” “没有。”裴宥山冷着脸,“不喜欢。” 君秋:“真的?” 裴宥山:“真的不喜欢。” “我不信。”君秋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裴宥山没说话,君秋循循善诱:“你喜欢的人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你说出来,他说不定没我好呢。” 裴宥山意识到君秋在套话,又扭过头。被问的烦了,他道:“关你什么事。” “那就是有了。”君秋试探道,“是哪里人?” 第113章 他反复问了几次,裴宥山随口胡诌:“老家人。你不要再问了,烦死了。” 老家人?伢伢的老家是容城,老家人就是容城人了。他也是容城人,伢伢喜欢的肯定是自己! 君秋心头一喜。伢伢以前说他喜欢比自己年龄小的,又是老家人,这两个条件他都满足了。 他就知道,伢伢肯定早就喜欢自己了。 裴宥山不知道君秋心里想了这么多:“君秋,你人挺好的。你要是有意,我可以为你介绍与你相配的男孩。我不喜欢你,不能耽误你。而且……我其实没什么钱,你要是为了钱才说喜欢我,你就找错人了。” 说到底,吴氏商行是萧锦屏的私产,他不过是替人打工。唯一属于他的书院,每年也是入不敷出。 如果君秋以为他是有钱的大老板才接近他,他也不生气。但君秋也是及冠之年,应该找个可靠的人过日子。 “你觉得我是为了钱?”君秋的声音更加沙哑,“伢伢,我如果图钱,早在你让我去郡主府时便走了。你不如选我,我陪你留在阳川,发誓一生一世对你好,绝不背弃誓言。” 裴宥山没深思他的话,摇了摇头。君秋被拒绝也没生气,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有点高兴?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人?”君秋的声音带着丝笑意。 “你又臆想出谁了?”裴宥山道。 “没事。”君秋的表情看上去更高兴了,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愉悦,“不管你喜欢谁,我都不介意。” 裴宥山想不明白君秋喜欢他哪里。要是在王府时他能有这人缘,还怕被人陷害? 他都快睡着了,耳边似乎有人轻声在说话。 君秋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温柔许多。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君秋怎么还说他不介意啊…… 自那天后,裴宥山总觉得府上怪怪的。他本来就感觉比起他,府里人更听君秋的话。最近这势头竟愈演愈烈了。 陈月升来时正遇上重生。他刚要打招呼,重生恨铁不成钢道:“林深,我本来更看好你的。唉,孺子不可教也!” 陈月升:怎么回事? 他正准备如平常一样去找裴宥山,却被君秋拦下。君秋看他的眼神令人十分不爽,还有点眼熟的挑衅:“郡主和公子在议事,你不能进。” “我可以进。”陈月升说,“你跟郡主说一声,她会让我进的。” 君秋没让开。陈月升额角跳了下,让另一个小厮去通传。没想到那人也没动。 怎么回事,这君秋什么时候这么威风了? 陈月升莫名其妙。君秋这才让他去旁边的屋子里等,说会帮他向郡主通传。陈月升去了隔壁水房,重生正在洗碗,阴阳怪气道:“你瞧瞧,被那老侍卫比下去了。林深,你真让我失望。” “什么意思?”陈月升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晚啦!”重生道,“人家已经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难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陈月升心头涌上一股怒气,像是自己早已预定的东西被人抢走。输给淮疆就算了,现在竟连一个小侍卫也比过他了? 恰好君秋来报,郡主喊他过去。陈月升没耽搁,见萧锦屏和裴宥山在下棋,也没等人说话,开口第一句便是:“伢伢,听说你看上了身边那侍卫?有这喜事怎么不告诉我?” 萧锦屏正要说的话收了回去,锐利的目光投向裴宥山。 裴宥山呆住了:“谁?” “君秋咯。”陈月升说。 裴宥山终于知道为什么最近府里人都怪怪的。他率先向萧锦屏解释:“郡主,根本没有此事,我并不知情!殿下,这话是谁说的?” 陈月升:“重生说的。” 重生和君秋关系不好,怎么可能传这种闲话,估计是君秋自己自导自演。裴宥山刚要把君秋叫来,萧锦屏突然摸着下巴拦住他:“侍卫也未尝不可。他人品如何?” “郡主,这都是讹传,别当真啊。”裴宥山道。 “伢伢说的对。锦屏姐,这事还要再考虑。”陈月升说完,被萧锦屏凉凉地瞪了一眼,似乎把他心底的谋算都看穿了。他低下头,萧锦屏才移开视线:“算了算了,你们说的对。不过,山山,你要是有看上的人切记要提前跟我说!我给你们置办!” “多谢郡主。”裴宥山硬着头皮应了。 陈月升来了,裴宥山就让开位置,让他二人下棋,自己则去书桌处坐着。他正看得入迷,榻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陈月升低着头赔笑,萧锦屏却脸色涨红,明显很生气。 她情绪外露,提起裙子便摔门离去。裴宥山无措地问:“殿下,郡主怎么了?”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陈月升说,“我说错话了。” 他这么说,裴宥山便没多想。陈月升匆匆追上去,找萧锦屏赔礼道歉去了。裴宥山想了想,把君秋叫进来。 君秋昂首挺胸地进屋,跟大公鸡似的,看他那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裴宥山质问:“你都跟别人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君秋扑上来要抱他。裴宥山躲开:“谁说我看上你了,你给我造谣?” “你答应我的。”君秋声音很是委屈。 裴宥山懵了:“什么时候?” “那夜我问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你没拒绝。”君秋说。 第114章 裴宥山才想起来,自己临睡前是听见君秋说话了,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我都没听到就算没拒绝吗?”裴宥山问,“我让你给我钱,你没听到,我能明抢吗?” 君秋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递过去:“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宥山觉得自己和君秋说话真的很容易生气。君秋见他真的不高兴,换了话题,“郡主生气了,你不去劝劝吗?” “林深说他会去的。”裴宥山说完,让君秋出去。君秋挤过来,非要和他坐一张椅子上。他刚要把人推开,君秋突然自己挪开:“这是什么?” 裴宥山看过去:“林深的信?坏了,忘记还给他了。” 那天陈月升急急忙忙走了,也没来得及把信交给他。他刚准备去还,君秋道:“如果是重要的信件,他必定早就追上来问你。反正他还会来,之后再还给他也不迟。” “顺手的事。”裴宥山却没同意。他拿着信追出去,君秋无奈,也跟了上去。陈月升果然没走远,还在云府门口。 一向注重外在的礼亲王世子此刻却发髻散乱,头顶的玉簪都要掉不掉的挂着。裴宥山上前,发现陈月升脸上红了一大片时倒吸一口凉气:“殿下的脸怎么了?” “萧锦屏打的。”陈月升舔舔唇角,不愿被裴宥山看到他这副模样。裴宥山想问又不敢,后悔自己追出来。早知道就听君秋的了。 “有什么事?”陈月升问。 “这是殿下之前遗落的信,忘记拿走了。”裴宥山将信交出去。陈月升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就走了,走时还捂着脸。 云府处于闹市,附近居民不多,来往人群却多。陈月升被当街扇了一巴掌,没迁怒他已经是万幸了。 裴宥山回身,君秋倚在云府大门的石像旁,从容不迫地看着他:“是不是应该听我的?” 裴宥山嗯了一声。 第66章 (66)相救 这么听话? 君秋又趁机道:“林深看上去就像个记仇的人,你今日见到他的糗态,必定会被他记恨。不如你之后少与他来往,免得他想起今日的事。” 裴宥山听得出来他又暗戳戳贬低陈月升呢。但这话有,近来还是少见陈月升为好。 管家来报,萧锦屏回郡主府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让裴宥山近日不必找她。裴宥山不会自讨没趣,出最近的账簿让人送过去。 “郡主都生气了,你还要让她看账吗?”重生撇嘴。 裴宥山:“工作起来就不想烦心事了。” 重生忿忿道,“明天,四月初八,什么日子?” “额……各个铺子收租金的日子?” “是重生的生辰吧。”君秋温声说。 重生不太领他的情:“你怎么知道的?” “府中名册上看到的。”君秋道。 裴宥山连自己的生日都总忘,更别提重生的生日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去年这时候重生贪凉感染风寒,感冒了整整一周才好,生日也就算了。至于前年…… 前年他们刚熟悉不久,只吃了碗饺子。 “你连我生日都忘了,请我吃饭。”重生嚷嚷,“我要吃宴宾楼!” 裴宥山:“行。” “不行,我就要吃……”重生说到一半,意识到裴宥山说的是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真的?” “订桌去吧。”裴宥山扔过去一个荷包。 重生欢呼一声跑了出去。裴宥山不放心,让君秋跟上。君秋出去没发现重生的身影,问了小厮才知道,她要乘马车去。 看见君秋,她又不高兴的哼了声。 但她也没拦着君秋和她同去。两人到宴宾楼定好桌,重生刚要掏钱,君秋却挡在她前面,把钱付了。 “这顿饭算我请你们,如何?”君秋问。 “……你哪来的钱?”重生问。 宴宾楼有多贵她是知道的,所以裴宥山答应她时她才会那么惊讶——以裴宥山的抠门劲,她还以为对方会说,再煮碗饺子算了。 “以前干活攒下的钱。”君秋说完,又道,“你等等。” 重生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君秋拿着一枚成色不错的翡翠戒指回来了:“见你喜欢做女红,戴着扳指不易伤手,作为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可好?希望能改变我之前留给你的印象。” “我不喜欢做女红,衣服开线需要补而已。还有啊。”重生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在我的家乡,送戒指是什么意思吗?” 君秋:“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也能从重生的表情中猜到一些,笑了笑:“你喜欢什么,我送你别的吧。” 重生想说不用破费。但君秋执意要送。她也算看出来了,君秋似乎没有她最初所想的那么简单。对方的谈吐气质,也不像是工匠家的孩子。 她又想到郡主寻来的那幅画像。 最终她在路边的摊位上选了支粉色珠花。总觉得收了太贵重的礼物,就要承认君秋这个人似的。君秋还想让她选,重生道:“知道你有钱,还是给我哥花吧。” 君秋眼神一亮:“你同意我们的事了?” “我同不同意没用,得我哥同意。”重生说。仔细想想,君秋这人好像也行。虽然来历有点问题,但是人不坏,相貌也英俊,而且都舍得给她花钱,对她哥应该也是出手阔绰。 第115章 和那些总色眯眯地盯着他哥的商贾老头比,君秋似乎不是见色起意? 也行吧,可以考察。 “不过我哥可不一定喜欢你。你接受不了就趁早放弃。别现在说着喜欢,回头又借题发挥,不然我和你同归于尽!”重生警告他。 君秋笑笑:“没事,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重生:?这是什么毛病。 他们回家后,重生拿人手短,特意戴着珠花在裴宥山面前转悠。对方果然注意到了:“你头上的发饰哪来的?” 重生:“端木带我去美特斯邦威。” “君秋送的?”裴宥山一下子就猜到了。 “好看吗?”重生问。 裴宥山摇摇头:“粉色显黑。” 重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她才把没动过的荷包拿出来:“哥,我觉得君秋还行。我不是被他收买了啊!他替我把定桌的钱付了,不是说钱在哪爱在哪吗,我看他对你还算有心。如果他身份清白,倒是个良配。” 裴宥山脑筋一转,回忆起那幅画像。君秋身上的矛盾点太多,当个同事相安无事都好说,上升到朋友层面,都得再三考虑。更别提他怀疑君秋是陈淮疆身边的亲信。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怎么相信君秋对他有真情。 “你才多大就良配上了。”裴宥山把荷包收回来,“不要再提了。” 替君秋说过好话,重生也不多留,让裴宥山继续忙。惦记着明日重生过生日,裴宥山早早就休息了,第二天一早让人把重生叫起来,去宴宾楼吃饭。 这次只有他、重生和君秋三人,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只是重生又要喝酒,喝了两杯又醉。 见她一直笑眯眯倚着裴宥山,君秋不满地把两人分开。重生又站起来:“今天我过生日,我要为大家献唱一首!” “别丢人了。”裴宥山觉得脸颊发烫,“快坐下。” 重生继续大声报出歌名:“世上只有妈妈好——” “坐下!”裴宥山强硬地把她按在椅子上。重生声音小了些,但还在唱歌。君秋好奇地问:“她为何这么称呼你?她的母亲呢?” 他刚来阳川时,打听到裴宥山似乎有个“女儿”时,吓得以为伢伢真背着他偷偷成婚,差点按捺不住找上门。 裴宥山没说话,重生抢着回答:“就在这啊!” “重生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裴宥山小声说,“你别问了。” 当时他们两个进阳川时没有文书,险些被守城的兵卒扣下。萧锦屏把他们带进城后,命人为他们置办身份。 那时裴宥山和重生还不太熟。他怕被人察觉,便想着随便起个假名。他还在想的时候,重生已经写好了。 他也很好奇和自己同行的女孩叫什么。试着去看,重生主动把文书递给他,语气生硬:“我叫重生。” 重生,告别前尘,重获新生。 这名字也明显是个假名,裴宥山脱口道:“你叫重生?我还叫可云呢。” “……你别占我便宜。” 重生说。 但她却没生气。 一路上裴宥山对她还挺照顾的。对方明显是个很擅长照顾别人的温柔的人。 让她想到了她许久未见的母亲。 “我莽撞了。”君秋道歉。 重生哼哼两声,也不唱歌了。裴宥山看她不吃了,就叫来小二打包剩下的饭菜。 他们是走着来的。重生醉酒,他和君秋也不好背着她回去,就雇了一辆车。裴宥山现在见了马车就晕,君秋便让车夫走西侧的小路,快些回家。 拐出北街的时候,车突然慢下来。君秋直觉不对,让车夫停下。 他下车查看,车夫也发现了问题:“大人,地上有东西!” 君秋蹲下,捡起地上发着光的东西,竟是豁口的铁片,有的已经深深嵌在车的木轮上,让车子难以行进。 坏了! 几名打扮朴素,与市井百姓无异的人从四周围上来,眼神凶狠,明显是练家子。他们腰间都挂着弯刀,似是亡命之徒。 “就是那小子!” 不知谁喊了一句,君秋来不及多想,正要让车夫带人先走,裴宥山已经打开了车门,看清那几人的脸。 是在淮水时漏网的几名山匪。 当时萧锦屏带来的人救下他们,此事涉及郡主,惊动了淮水知府,拖延许久的剿匪计划被迫提前。 裴宥山当时就是被这群山匪抢劫了马车,又差点死在他们手里。没想到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居然也到了阳川,还认出了他。 重生也已经清醒,君秋见状,让重生保护好裴宥山,自己提剑上前与几名山匪搏斗。 他剑法灵活,几个闪身躲过山匪甩出的弯刀,银白长剑向山匪连连进攻。 那几名山匪体型剽悍,却不如他灵巧,被长剑刺透难有还手之力。君秋以一敌多,手腕翻转,长剑不停变换攻势,将余下几名尚有一搏之力的山匪刺倒在地。 最后一击之下,山匪头领被他刺中胸膛,再难反击。君秋收剑入鞘,急忙上车去看裴宥山。 裴宥山还晕着,看着倒不像被吓到的样子。确认君秋没受伤,他说:“那几人是来报复我和重生的,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快将这事上报郡主!” 君秋让车夫带他们先去郡主府,自己留下善后。裴宥山刚说让他一起上车,余光却看到他身后的山匪。 第116章 那山匪头目还活着! “不好!”裴宥山面色大变,“他手中有火铳!” 火铳中的弹药已迸射而出。裴宥山奋力将面前的君秋推开,怕波及到他。没想到君秋不但没被他推开,反而整个人挡在他面前,紧紧将裴宥山护在怀中。 紧接着,他感受到君秋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裴宥山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余鼻尖充斥着的血腥味和火药味。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跪倒在地,颤抖着握着君秋那把长剑,剑的另一端死死钉在山匪头目的腿上。 第67章 (67)受伤 “快去郡主府,君秋要不行了!”重生蹲在他身边,把他往马车上拖。 “……把这人也带上,让郡主派人拷问。”裴宥山的声音异常的冷静。他和重生、车夫一起将只剩一口气的山匪头目扛上马车,急急赶往郡主府。 君秋腹部的血迹不断扩大,若他受的是刀伤,裴宥山还能替他包扎。可火铳的弹药还残留在君秋腹部,需要干净的刀具取出。 好在车夫没有耽误,他们没费多少时间。萧锦屏本来还说不见客,一听有人受伤,赶快把他们接了进去。 见到君秋腹部的伤口,她忙命人去请吴辛夷前来。 君秋的意识已不是很清醒,他看到身边围着的人,目光放在裴宥山身上:“伢伢,你身上好多血,你受伤了?” “不是。这是你的血。”裴宥山握住他的手。 不知君秋听清没有:“我有点渴。” “不能喝水……你再忍忍。”裴宥山抑制住眼眶的酸涩。君秋的目光仍带着担忧,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却还在问裴宥山到底有没有受伤。 “你别说话了,省些力气。”萧锦屏难得夹着声音说话。 吴家人匆匆赶到,见到君秋的伤,立刻让人都出去,要为君秋清伤口。裴宥山失魂落魄地离开房间,还是没忍住落了一滴泪。 当时他已经推开君秋了,但君秋是为了保护他,才再一次扑上来。如果君秋真的因他而死,这份情,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哥。”重生郑重道,“我现在觉得君秋挺好的,真的。唉,之前是我小心眼子。等君秋好了,我要跟他道歉。” 裴宥山点点头。 屋内一刻没有传来消息,裴宥山便不敢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吴家的小辈才搀扶着吴辛夷出来。 她年岁已高,盯了将近一天,已经体力透支。 “姆姆您还好吧?”裴宥山过去搀住她,“君秋怎么样?” “还活着。睡着了。”吴辛夷说。 裴宥山终于笑了一下。 “你也先休息吧。”吴辛夷摸摸裴宥山的脸,他脸上沾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已经干涸了。听到人没事,裴宥山也终于放松下来。 放松的结果便是,他没撑住当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在郡主府,萧锦屏的管家阿嫣来为他送餐:“吴夫人送来的青菜瘦肉粥。她说您如今思虑重,吃的太补对胃不好,特意为您做的。” 裴宥山睡得久也饿了,端起碗不一会便将粥喝光了。他把碗放回去,去隔壁看君秋。 君秋的胸膛以下都缠着布条,浓重的药味传来,他腿上盖着薄被,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躲开。裴宥山上前,他又停下挣扎的动作,安心地靠过来。 裴宥山俯身,仔细听他说的是什么。 君秋睡得很不安稳,裴宥山低头时他就醒了,挣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声音低沉沙哑:“伢伢?” “你醒了!”裴宥山惊喜道,“你渴吗?我去煮些糖水?” 君秋摇摇头:“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我真的没事。”裴宥山说。 他此刻也开始后悔之前对君秋的猜疑。对方肯舍命救他,甚至自己受了重伤还在担心他的安危,他却怀疑君秋的用心。 “对不起,我……”裴宥山刚要道歉,君秋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摇摇头,“伢伢,你没事就好。” “我去煮点糖水吧。”裴宥山说。 他去借了厨房,让郡主府的厨子们帮他煮了一碗热热的蜂蜜水。回到房间时,君秋已经坐起来了,捂着自己的肚子,明显是伤口在疼。 “喝点糖水补充体力吧。”裴宥山说。 君秋耷拉着眉眼,“伢伢,我想要你喂我。” 君秋差点因为他丢了命,裴宥山当然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用汤匙小口小口的喂他。等君秋将整碗蜂蜜水喝完,裴宥山刚要出去,君秋拉住他的手。 “伢伢。”君秋的声音哑的不像样子,明显是太过虚弱,“你先别走。” 裴宥山又坐下。 “昨天你离开房间时,我真的很怕我要死了,那一眼就成了我看你的最后一眼。”君秋的眼睛红了,“你别离开我,你坐在这里陪我吧。” 裴宥山:“你躺下吧,我不走。” 君秋顺从地躺下,躺下后居然开始哭,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枕头上,裴宥山还以为他是伤口疼,顿时紧张道:“伤口很疼吗?” “我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君秋的声音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裴宥山哭笑不得,还有点酸楚。他没有料到,君秋会这么在意他。 明明他对君秋的态度一直都很不好。 第117章 “不会的。”裴宥山安慰他。 “你能抱抱我吗?”君秋问。 裴宥山迟疑了。但君秋又开始捂着肚子,他就没多想,躺在君秋身边轻轻环住他的肩。 幸亏君秋没提过分的要求,只是说:“你不许走。” “我不走。”裴宥山哄他。 君秋得到承诺,终于抑制不住疲倦睡了过去。他的伤口很疼,被疼醒时外面天都黑了,他下意识要坐起来找裴宥山的身影时,听到一声呢喃。 侧过头,发现裴宥山的头靠在他身上,整个人蜷成一团,怕压到他的肚子。 君秋顿时心满意足,也不顾自己的伤,用力抱住了裴宥山,将人紧紧压在自己怀里。 被火铳击中时,他是真的怕自己要死了。他未完成的事,容城的一切,还有他的伢伢。 如果他死了,最重要的,他的伢伢会替他伤心吗? 伢伢那么善良,肯定会的。但伢伢是个很乐观的,很能调节自己的人,也许过个几年,就会放下他,放下过去的一切,放下曾经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小侍卫“君秋”,过上平淡的生活。 说不定还会和别人在一起。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求生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舍不得带着伢伢一起去死,他一定要活下来。 火铳的杀伤力强大,君秋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但看到伢伢为他担忧的表情,听到伢伢对他承诺不会再离开,他便觉得这伤受的真的很值。 在睡梦中感受到强烈的视线,裴宥山转醒,发现君秋盯着自己看:“你躺回去,别扯到伤口。” “伢伢,你现在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了吗?”君秋抓住他的手。 动作太大,腹部的布条已经染上几点血色。裴宥山忙道:“你还问这个,先躺回去。” “你答应我,我就躺回去。”君秋不依不饶。 “那我相信。”裴宥山说。君秋这才转身,又仰头亲在裴宥山嘴角上:“你终于答应我了,伢伢,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裴宥山:“……啊?” 君秋问的不是他承不承认君秋的感情吗,怎么扯到了这?许是裴宥山表情太呆,君秋道:“不许反悔。” “……君秋,你救了我,我很感动很愧疚。”裴宥山缓缓呼出一口气,“但我对你没有这种感情。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但这一点,不行。” “伢伢,和我在一起吧,我会比你从前遇到的人对你更好,怎么样?”君秋的语气带着蛊惑,“我们就在阳川做一对平民夫妻,如何?” 最终,裴宥山只是道:“让我想想。” 他能思考他们的感情,对于君秋来说已经是好消息了。裴宥山不想再与君秋独处,准备回桂香斋。君秋突然翻身,把他按住。 “你干什么!”裴宥山又想骂他。 “培养感情。”君秋在他脸上用力一亲。最近这段时间,裴宥山又胖了一点,下巴不再是尖尖瘦瘦的了,有点像他在容城时圆润可爱的样子。 “滚!”裴宥山忍无可忍,手在他腹部用力一摸。君秋顿时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裴宥山发现,有的人还是骂了才管用。 “你再动手动脚,这事就算了。”裴宥山冷声说。 君秋也不敢逼得太紧,就委屈地放开他,想了想阳川平民对妻子的称呼,道:“媳妇?老婆?” “滚。” 裴宥山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68章 (68)包袱 君秋的身体比想象中要差,也可能是大宁国的医疗条件不够,君秋躺了足足一个月才勉强好转。 火铳的威力太过强大,饶是君秋常年习武也招架不住。 他好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抓紧练剑,免得生疏。 这一个月裴宥山一行人都暂居郡主府,他们不在云府,也没听陈月升前去。他还以为陈月升已经回容城了,直到月底,芙蕖来郡主府替陈月升送东西,他才知道陈月升他们还没走。 “带回去吧。”萧锦屏对芙蕖的态度也不怎么好,“我这里庙小,受不起他的礼。” “郡主,我们世子已真心悔过了。今日送来的礼,是世子感谢郡主的提点。”芙蕖道,“听闻萧老王爷最爱戟,世子爷特意派人寻来前朝海将军的漆焰金戟,已送往江城了。” 提到萧王爷,萧锦屏的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她冷笑一声;“东西我收了,回去给你们世子复命去吧。” 芙蕖目的达成,也不多留。他临走前,还对裴宥山偷偷眨眨眼。裴宥山本来见萧锦屏如此生气,不敢多听。现在看芙蕖还敢这么和他打招呼,也没那么怕了。 “你不好奇怎么回事?”萧锦屏睨了他一眼。 “郡主与世子的私事,我不好多问。”裴宥山说。 “胆子比耗子还小。”萧锦屏反而笑了,“陈月升心眼不正,又爱乱说话。山山,你也少与他来往。” 裴宥山都答应下来。正好君秋回来,还提着一个纸袋:“见过郡主。” 萧锦屏一看那个泛着油光的纸袋就知道这是买给裴宥山的。知道君秋是为裴宥山挡火弹才受了重伤,对他的看法改善许多,目前已经基本上将他当作弟媳,或者妹婿考察了。 回房后,君秋才把那个纸袋里的点心倒在盘子里:“蛋黄馅的青团,东阳大街新开的铺子。我看价格很是便宜,就买了半斤回来。” 第118章 裴宥山咬了一口,发现还挺好吃的:“东阳大街?你自己走了那么远?” “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担心。”君秋说,“伢伢,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家了?留在郡主府这么久,我已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在萧锦屏这太不方便了。他好不容易好了,伢伢的态度也缓和不少,想偷偷找伢伢亲近一下都没机会。 而且萧锦屏太过敏锐,他总怕萧锦屏会察觉到他的身份。 “那就走吧。”裴宥山说。 其实他也不愿一直留在郡主府,怪拘束的。 向萧锦屏辞行后,裴宥山和君秋回到了云府。重生早就独自回来了,见到他们,很热情地迎上来:“哥,你们回来了!君哥的伤怎么样了?” “我都好了。”君秋笑笑,十分自然地接过黄岷和其他侍卫送他的慰问礼,又顺手接过管家手中的鱼,看着倒像个任劳任怨的伙夫。 君秋去帮厨子们烧鱼,裴宥山道:“你准备准备,我们月中去江城。这次去的久,可能要小半年才能回来。你有什么要带着的便都带上,不然回来取可不方便。” “为什么去那么久?”重生问。 “萧王爷病了,身边缺人照料。郡主无诏不能离开封地,托我们前去陪伴萧王爷。”裴宥山说。萧王爷年纪大了,身边没有小辈陪着,肯定孤独。 重生只见过萧锦屏这位郡主,还没见过货真价实的王爷,当即很是激动地要收拾行李。她又想到什么:“就我们两人吗?君哥呢?” “你倒在意他。”裴宥山说。 “我这不是觉得他人还行嘛!”重生哈哈笑道,“再说了,万一他真成我爹了呢?” 裴宥山:“你有少贫两句嘴的功夫我们都能提前出发了。” 他和君秋现在的相处挺奇怪的。 君秋看着真的挺喜欢他,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潜意识里觉得君秋身份有大问题。 想不明白。也许从江城回来就想通了。又或者他还没回阳川,君秋自己就走了。 等要离开时再知会他吧。 五月天热起来,裴宥山总得烧水洗漱。自从他来阳川后,似乎染上了洁癖,比以前爱干净的多。重生说这是因为他抑郁,裴宥山也不清楚。 有时他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吴辛夷说的他忧思过重也是夸大了。 他刚把头发放进水里,君秋就进来了:“伢伢,我来帮你。” “你看到我烧水了,算准了现在进来?”裴宥山问。 君秋没有回答,手浸在水中,突然道:“伢伢,这几日我很高兴。” 裴宥山低着头,看不道到对方的动作。他脸上都是湿的,无奈道;“君秋,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话吗?” “你躺下,我来帮你。”君秋扶着他,很轻松地帮裴宥山翻了个身。他洗头发的动作很利索,感觉是练出来了;“这样平静的生活,我很喜欢。” 裴宥山从他的语气中脑补出一个贫困凄苦的少年身影,刚要安慰,只听君秋说:“如果伢伢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我会更高兴的。” 看裴宥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道:“你不信我?伢伢,吴夫人说,火铳留下的弹孔难以消退,这道疤也许许久才能消失。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嫌弃我了?虽然我身有残缺,但是为了保护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没有嫌弃你,而且你也没有残缺。”裴宥山听他越说越过分,连忙打断,“你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君秋捣蒜似的点头。 “那你买一份保险吧。”裴宥山眼巴巴地看着他。 南部的保险卖的好,但都掌握在萧锦屏手里,他参与的很少。君秋都快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他还在卖保险,顿时哭笑不得:“买。我一会就买十份。” “说真的?”裴宥山没想到他真答应了。阳川这边的保险卖的还挺贵的,能赶上君秋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真的。”君秋说,“我的钱都给你花。” 裴宥山用了一周时间将商行和书院的事交代完毕,又让管家将云府安排好。管家在云府工作两年,已经与裴宥山有些默契,知晓他的意思。 他没跟太多人说这事,只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在江城要住上半年,需要带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他刚叠完衣服,小厮来通传:“公子,林公子来了。” 陈月升怎么来了?这是消气了? 裴宥山把人请进来。今日陈月升笑眯眯的,看上去果然一副已经忘记之前的不愉快的样子。裴宥山行完礼,他道:“许久没见,看你气色好了很多。” 又看了一眼裴宥山身后,床上的一摞衣服:“这是在做什么?” 裴宥山犹豫一下,还是没瞒他,将准备去江城的事说了。陈月升听完一笑:“怎么在阳川替锦屏姐干活,还要去江城帮忙?” “郡主帮我许多,我替郡主分忧是应该的。”裴宥山总觉得他在挑拨,又没有证据。 “既然你们要去江城,我也送点礼物给你。”陈月升说着,将一枚白玉禁步挂在他腰上,“我下周要去齐州,真是巧,我们也算顺路。” 裴宥山不愿意与他同路。听他这么说,只能暗暗期待对方到时候别要求和他一起走。他拿起白玉禁步,见上面雕着的图案,哑声道:“殿下,这配饰逾制了,我不能用。” “没事。你不说,锦屏姐与萧王爷想来也不会说,还能有谁知道呢?”陈月升道,“拿着吧,本世子赏点东西,谁敢管我?” 第119章 裴宥山拿人手短,心里更忐忑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让人轻易发现,就把它一起装在包袱里。 这几日君秋晚上偷偷摸过来的频率更频繁了。裴宥山惦记着救命之恩,又想自己马上就要去江城了,说不定回来后发现君秋已经请辞了,就没管他。 君秋则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打动了裴宥山,高兴的不得了。入夜,他照例进入裴宥山的房间,睡在了衣柜边的那张榻上。 榻与床离得远,裴宥山只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睡了。 裴宥山的房间和他从前在雁雪阁的房间差不多,甚至更为简单。任谁看了,都猜不出这居然是个商行老板的住所。 这样的清贫,放在从前,君秋是难以忍受的。但是如果伢伢能够接受他,让他一辈子以君秋的身份留在阳川,他心甘情愿。 床那边传来喘息声,君秋过去,把严严实实蒙在裴宥山头上的被子往下拽了拽。藏在被子里的人呼吸到新鲜空气,睡得安稳了不少。 见他睡得熟,君秋打开衣柜拿了一个软枕,想再悄悄躺到床上去。衣柜里的东西叠放的很是整齐,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摞在棉被上,最上面,则是一个黑布包袱。 君秋看到包袱就有心阴影。他把包袱拿下来,打开放在榻上。里面的几身衣裳、发簪束带以及最上面的禁步一览无余,是裴宥山准备的换洗衣物。 那个白色缀红玉珠的禁步有些眼熟。陈淮疆举起来,看到上面雕刻的朱雀穿月的图案,冷笑一声。 朱雀穿月,原来是月升的禁步。这样式只有他们礼亲王府用。 还有这包袱……亏他还以为伢伢愿意接受他了,现在看来,又不知要跑哪去。 不愿将行程告诉他,却把月升的禁步带在身上。 君秋将包袱系好,装作没发现一般放了回去,然后抱着枕头,钻进裴宥山的被子里。 裴宥山没躲,闻到熟悉的气息,还往那边靠了靠。 君秋抚摸着他的头发。 如果改名换姓隐藏身份也无法让伢伢对他展开心扉,不如以真面目相见吧。 第69章 (69)再见陈淮疆 裴宥山本来担忧了好几日会不会和陈月升同行,没想到,陈月升主动来辞行了。 “礼亲王病重?”裴宥山惊讶道,“怎会这样?” “我也不知。”陈月升神色凝重。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这事,明明来阳川前父王还精神抖擞,告诫他一定要小心行事,怎么突然就病了。 但那信的确是礼亲王府的密信,上面的印记不是伪造的。况且他这次折返阳川,本就是偷偷来的,未曾上报陛下。要是闹大了,他和父王都落不了好。 这事来的蹊跷,不论如何,他得回去一趟。 “我下午去向锦屏姐辞行。”陈月升说,“伢伢,芙蕖仍会带着我的人按原计划赶往齐州。你在路上有什么事儿就找芙蕖帮忙。尽管使唤他,没问题的。” 他也是好意。裴宥山笑了笑:“好,多谢殿下。” 陈月升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他在阳川待了许久,突然走了,裴宥山还有点不适应。 君秋问他:“伢伢,你想着林深?” “算是吧。”裴宥山说。 君秋眸光微微黯淡:“你也想和他走?” “怎么可能?”裴宥山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过,我倒是有点想去其他地方玩一玩。据说漠北风情与阳川大不相同,我想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君秋突然觉得事情也许会有转机,就问:“你想去吗?我们一起,怎样?” 裴宥山摇头:“还是算了。”现下事多,还要去江城,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要去别处的话可一定要带上我。”君秋把头放在他肩膀上。裴宥山随口答应:“好啊。” “真的?”君秋问。 裴宥山点头。 君秋等着他之后的话,却久久没得到接下来的应答。 小骗子。 第二天,君秋突然不见了。 一开始裴宥山还以为他出去采购了。君秋近来总是一大早就出去帮忙采购,顺便还会替他和重生买点零食回来。 直到晚饭时间君秋还没回来,裴宥山才发觉不对。 他找黄岷一问,才知道对方昨晚根本没回房间。昨晚君秋也不在他的房间,怎么会突然失踪? 好好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消失了,裴宥山心急如焚,发动府中人和吴氏商行的几位管事一起去找,这人却像根本不在阳川城中一样。 “山山,你别担心。”萧锦屏也派了手下去寻,此时正在云府安慰裴宥山,“那小子武艺不错,应该不会有危险。” “但他的身体才好不久!”裴宥山道,“而且他本就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如果真的是遇到什么状况了……” 他怀疑君秋是出去买东西遇到危险了。君秋这人平时不怎么消费,会临时起意出去买东西,都是为了买给他的。如果真是这样,他真的要愧疚死了。 郡主府的人比他手下的人利索,不出几个时辰,郡主府的府兵带了一个竹筒回来:“郡主,有消息了。” 萧锦屏和裴宥山看着那个竹筒,都有些奇怪。萧锦屏打开竹筒,看到里面字条上的内容时,脸色大变,将纸条转交给身旁的裴宥山。 纸条的样式他前段时间才见过,右下角还有熟悉的暗纹。上面的字迹他看了十几年,不会认错。 第120章 【君秋在我这里,速来驿馆见我】 是陈淮疆的字迹。 “我去见他。”萧锦屏站起来,裴宥山叫住她,“郡主,还是我去吧。” “你不能去!”萧锦屏低吼一声。裴宥山反过来安抚她,“郡主,您这反应,也是知道穆王世子想见的是我。您去了未必有用,还是我去吧。” 萧锦屏看着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去吧。我让人跟着你。”萧锦屏拍强颜欢笑道,“没事,淮儿也许只是想和你叙叙旧……去吧。” 裴宥山点点头。 虽然他们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裴宥山坐着郡主府的马车赶往城外的驿馆,萧锦屏的手下则跟在车后。坐马车总有些头晕,他脑袋晕乎乎的。天色渐晚,城门很快就要落锁。他刚要催车夫快些,车夫突然停下了车。 他疑惑地打开车门,见马上就到城门附近了,便下了马车。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裴宥山一怔,僵硬地,慢慢转过头。 两年未见的人站在他身后,那身沉香色的世子常服穿在他身上。逆着光,陈淮疆的身影竟显得形销骨立,往日丰神俊朗的世子似是被容城的风霜磋磨的有些颓废,身上的铁腥味,慢慢在裴宥山的身边弥漫。 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带着重逢的喜悦,和一些裴宥山看不懂的东西。 是陈淮疆。 陈淮疆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停在距离他们十几尺的位置。裴宥山下意识想跑,忍住了动作。他看着陈淮疆越来越接近,还没出声,陈淮疆便冲上来,抱住了他。 拥抱熟悉又陌生。 裴宥山迟疑了一瞬,僵在原地。 “伢伢。”陈淮疆的声音比之从前略有些沙哑,身上似乎还带着伤,靠近了,那股铁腥味更浓郁。裴宥山来不及多想,就听到陈淮疆对他说:“和我回容城吧。” 裴宥山甩开了他的手。 “君秋是在你那里吗?”裴宥山问,“你既然见到我了,就放了他吧。” 陈淮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昨晚匆忙离开云府,他还未好利索的伤口又有些出血,身上的血腥味即使佩戴了香囊也还明显。 他以为裴宥山会发现,连解释的说辞都准备了一长串。 看来还没猜出来,真是可爱。 “你与我回容城,我即刻放了他。”陈淮疆板着脸说。 唯独这个,裴宥山不能答应他。 “当初是穆王妃让我离开王府,我回不去的。”裴宥山垂眸,“还请您放过君秋,穆王世子,他不过一介平民。” 陈淮疆本来还憋着笑,听到那个称呼愣住了:“你喊我什么?” “世子殿下。”裴宥山说完,在陈淮疆面前想要跪下,被陈淮疆托着双臂站起来。 “先和我回驿馆。”陈淮疆说。 没等他做决定,陈淮疆挥手,身后的侍卫忽地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裴宥山觉察到危险,拔腿刚要跑,就被侍卫抓住,强硬地往马车上拖。 “你干什么!” 裴宥山挣扎两下,胳膊被抓得都疼了。几名侍卫只听从陈淮疆的命令,将他往马车上重重一扔。 裴宥山撞的脊背痛,还撑着车门想下去。陈淮疆坐上来,捞住他的腰:“这里人多,伢伢随我回驿馆吧。” “我能说我不愿吗?”裴宥山有些无言。 陈淮疆的脸白的骇人,俊雅的五官似乎蒙着一层阴翳,叫裴宥山看不透了。白的透亮的脸甚至泛着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了。 马车颠簸一下,陈淮疆顺势倒在他的腿上。裴宥山愣了一下,再仔细看,陈淮疆居然已经睡着了。 快到驿馆时,他才悠悠转醒。裴宥山想趁下车时跑掉,陈淮疆知道他的心思,故意将手牵的紧紧的。 反正人已经带回来了,明日就抓紧时间回容城。他带来的亲信和侍卫都候在驿馆,绝不可能把人放走。 既然裴宥山还没发现他身份的问题,陈淮疆不想这么快暴露。 裴宥山进了隔壁的房间。对方没限制他的行动,只嘱咐了身边的侍卫别让他出驿馆。 裴宥山在屋里转了一圈,阳台太高,他也不敢往下跳。另一侧房间似乎有开锁的声音,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刚才的那名小侍卫在锁门,似乎是要下楼。 裴宥山从前在王府没见过这人,不敢贸然称呼,把人叫住:“这位大人,请等一下。” “诶,您叫我小方就行。”侍卫笑着说。 “请问,世子殿下可曾带回过一名黑衣侍卫?身形……和世子殿下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 他越说越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并不合,硬生生把那股苗头斩断。小方想了想:“这我就不清楚了。世子爷近日不常传召我们,也只见过世子爷带您一人回驿馆。” 裴宥山看他确实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眼珠转了转,听隔壁没什么动静,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还有一事想麻烦大人。请您随我过来。” 既然是世子的朋友,小方不敢怠慢,进了裴宥山的屋子,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忽觉脖子一痛,震惊地回头看他。 裴宥山手里举着一面铜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方被砸蒙了。裴宥山看看他的头,确定没被自己砸坏,才碎碎念着把人拖到床上:“对不起,我以后会赔你医药费的……算了,我现在赔你医药费,你不要怪我。” 第121章 他在床头放了块银子,蹑手蹑脚下了楼。等出了驿馆,才疯狂往郡主府跑。几乎是他刚离开驿馆,陈淮疆的床边便落下一人。 黑衣暗卫汇报道:“世子,人跑了,可要去追?” “去哪了?”陈淮疆看着并不生气。 暗卫答:“看方向,应该是郡主府。” “不用追了。”陈淮疆说完,想起什么,“小方人呢?没看住他?” 黑衣暗卫从窗子离开,片刻后又回来:“人晕过去了。床头还有一物,似乎是公子留下的。” 陈淮疆一看,忍不住笑了笑,又扔回去:“没事,这是他补偿给小方的,赏给他吧。” 暗卫双手接过,再次隐没在夜色中。 裴宥山一路回到闹市中,见没人追来,才雇了车匆匆回到郡主府。萧锦屏见他狼狈,赶忙把人带回桂香斋:“怎样?淮儿说了什么?” 裴宥山摇摇头:“他……让我跟他回容城。” 萧锦屏骂了一句,愤愤道:“我就知道。小君呢?” “没见到。”裴宥山说。 “淮儿人不坏,小君肯定平安。”萧锦屏安慰他,“安心吧,你就留在我这,他也不敢来我府里抓人。” 裴宥山点点头。他匆忙回来,此刻也有点累了,萧锦屏不打扰他,让他休息。 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是重生把他叫醒的。裴宥山刚要问重生怎么来了,重生把他薅起来:“别睡了!老彭他们挨打了,你快来看看!” 第70章 (70)威胁 裴宥山瞬间清醒,跟着重生去前厅。老彭、小彭和其他几位伙计坐在小板凳上,一个个鼻青脸肿的。郡主府的下人和几名吴家的小辈在为他们清洗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 “东家!”小彭惨叫一声,“我和我爹今天刚上工,突然几个黑衣人闯进店里,揪着我们就打,店里顾客都被吓跑了!我爹一把老骨头,被他们踹了好几下!” 老彭龇牙咧嘴地捂着腿:“别说了。” “还伤到哪了?”裴宥山仔细看了看几名受伤的伙计。都是皮外伤,不算严重,休息几天就能好。 他瞬间便觉得是陈淮疆搞鬼。等几名伙计上完药,他让人都回去休息,至于店里,则先关店一天,让其他伙计明日去替班。 萧锦屏让人去追查闹事者,府兵带着画像回来,裴宥山看了看,断定:“就是他们。穆王世子身边的侍卫就穿成这样。” “岂有此,在我的地盘上闹这样的事。”萧锦屏怒道。 这事终归不光彩,萧锦屏想去讨个说法,又不知道陈淮疆这次来阳川有没有圣上的旨意。怕闹大了,传到陛下耳朵里。 裴宥山本以为陈淮疆是气他又偷偷跑了,拿商行的伙计们出气。转天重生又带着消息来了:“闹事的人真是有大病!咱们的人又让他打了!云老师今天去街上,几个汉子莫名其妙拦住她,问她是不是书院的。她说是,那几个人就给她两脚!真有病,神经病啊!” “人没事吧?”裴宥山问。 “没什么大碍,摔倒时磕了下。但是云老师很生气。”重生说。云师傅看着和和气气的,其实挺倔的,要不当初也不会非要来他们这书院教书。 “我带人去看看她吧。”裴宥山叹了口气,让人去吴家传个信,跟他一起去看看云师傅。没想到过了会,传信的人苦着脸回来了:“东家,吴家也遇上那伙人了!有几人也被打了,吴家主气得不行,现下他们忙着照顾吴家主,脱不开身。” 这下裴宥山真的要发火了。陈淮疆是拳王吗,见人就打? 他知道陈淮疆这样做是故意膈应他,既不会真的闹出问题,又让他无可奈何。他当然不想轻易顺了陈淮疆的意,让伙计们暂时不用上工,闭店几日。 “等等。”萧锦屏拦他,“山山,淮儿不罢手,你难道要一直闭店?这样不是正合了他的意,吩咐他们替班吧。” 萧锦屏这么说,他也只能吩咐下去。也许是萧锦屏背地里敲打过,陈淮疆老实了一段时间,商行的伙计和吴家的小辈们没再遇到危险。 他暂时不敢搬回云府,只给云府的下人们放了假。过了几日,就在裴宥山以为陈淮疆放弃了的时候,云师傅又带着书院的名册来找他:“东家,这边有好几名学生要退学!” “为什么?男孩女孩?”裴宥山下意识道,“可是哪家的家长要女儿回去嫁人,或者是谁家缺人干活?我去劝劝。” 在他这读书的本来就是很穷的孩子,不然以大宁国的风气,也不会考虑经商这条路。云师傅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裴宥山不想让他们放弃,准备去书院问问要退学的小孩是怎么回事。到了书院,正好那几个孩子正在收拾东西要回家。 他连忙把人拦住:“你们为什么要退学?是家人不许了,还是有什么难处?和我说说吧。” 几个小孩互相看看,也没隐瞒:“爹娘说家里有钱了,让我们回去。” “那是要转到其他书院?”如果是这个原因,裴宥山倒没有阻拦的道。以大宁国的环境,家长更希望孩子读圣贤书,科举取士也正常。 其中一个小孩道:“爹娘没说呢。昨天娘说,有人来我家给了我爹娘二十两银子,让我退学!” 裴宥山的眉头紧皱。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你再详细说说。”他道。 第122章 根据小孩的话,裴宥山听明白了,是昨天有几名黑衣人突然去了他家,说只要让孩子从书院退学,就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之后让孩子去其他书院,或者是做别的活计都不干预。二十两银子不算少,那家人很快同意了,让孩子回家帮忙做农活。 再一问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裴宥山气的冷笑,又是陈淮疆搞的鬼。但二十两银子的确多,会有人家为了这笔钱让孩子放弃也是情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读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的书,不如看得见的银子来的实在。 裴宥山想用银子挽回,悲伤的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那么多,只能让他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几个孩子点点头,当天便走了。 这次陈淮疆下了血本,不出几日,他书院的人走了大半,本来他们这人就不多,现在看上去跟要倒闭了似的。 裴宥山只能贴了告示继续招生。告示贴出去的第二日,陈淮疆再次出现了。 “伢伢,你还没放弃?”陈淮疆悠哉悠哉地看着书院门上张贴的广告。 裴宥山气的哼哼:“都是你害的。” “会被我说动的人本身便意志不坚,留下也无济于事。况且我给他们银子,才是实打实帮到了他们。”陈淮疆道,“伢伢,你把我想的太坏了。” 陈淮疆继续道:“和我回去,我便放过他们,你的商行也能正常营业。你不是很想让人跟你学习经商吗?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让你扩大书院,帮你招生,如何?” 裴宥山不说话,陈淮疆便道:“你不同意,我只能让人继续盯着你的伙计了。” 感受到陈淮疆话里的威胁,裴宥山冷哼一声:“你还说我把你想的太坏了。你几次三番打人,难道还不坏?有本事你打我,打我的伙计做什么。” “只是一些手段罢了。”陈淮疆说,“我怎么舍得打你呢?” 见裴宥山久久不答,陈淮疆又向一旁使了个眼色。裴宥山眼前一花,一个黑影闪过,正是一直跟随陈淮疆的侍卫。 他心头一紧:“你让他干什么去?” “只是去看看。”陈淮疆笑着说。 他越笑,裴宥山心里越没底。 陈淮疆见他动摇,便乘胜追击:“伢伢,你再考虑考虑。我带来的人多,让我们在你的府邸住一段时间吧。” “一段时间?”裴宥山问。 “当然,等你考虑清楚,我们便走。”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不答应,便一直不走吗? 他不说话陈淮疆就当他答应了,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进了书院。裴宥山这才发现他带来的人远比自己想象得多,硬碰硬肯定是行不通了。 告示张贴出去,倒有不少人来问,只是每个咨询过的人最后都选择不来了。裴宥山觉得蹊跷,让人在书院门口盯着,果然看见陈淮疆的人给那些人银子,让他们不要入学。 裴宥山气的都想拿根掸子把他们轰走了,但看到领到银子那些人欢欣的表情,又无可奈何。 他一直拖着,陈淮疆也不催,就在书院住着,仿佛不急着回容城一样。几天下来,书院一个新学生也没招到,反倒还有好几个在其他商行打工的学生被辞退了。 裴宥山听说后,特意设了酒局宴请那几位老板。他和郡主关系好,各位老板都愿意给他面子。但提起此事,几位老板便为难地说:“不是我们刁难云老板,实在没办法啊!有大人物!” “几位就当……那位人物,比郡主的面子还大?”裴宥山本想说卖他个人情,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够看,便以萧锦屏施压。没想到几位老板都不为所动:“云老板,咱们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吗?实在不是哥哥们没这本事,人外有人呐!” 见状,他也不好再麻烦人家。但从他这出去的学生被辞退,实在算是砸了招牌。裴宥山只能让人先在自己这工作。多添了几份工钱,只怕这个月更要入不敷出了。 “哥,不如答应那个穆王世子?”重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听说过陈淮疆是裴宥山的前老板,还以为是简单的职场矛盾,“再这样下去,商行那边有郡主顶着,但书院和咱们云府可要完了。” 裴宥山不为所动。 “重生说得对。”他正思考着,陈淮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听到他们的谈话。重生按照给萧锦屏行礼的姿势弯了弯腰,陈淮疆看她这蹩脚的仪态,忍不住笑了下。 这个小姑娘也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等她发现自己就是君秋时,会是什么模样。 “免礼吧。我与他说两句话。”陈淮疆摆摆手,让重生先出去,“伢伢,她说的有道。你和我回去,表姐替你看着你的书院和伙计,也不会出岔子。况且你很久没回容城了,那里才是你的家。” 见裴宥山不他,陈淮疆只得换个招数:“伢伢,你不愿意跟我走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你那个侍卫还在我手里,还有你书院的学生,伙计,他们的家在何处,我已经一清二楚。”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裴宥山气的发抖,陈淮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你非要逼死我和我爹娘吗?”裴宥山的声音也有点抖,“当初王妃说了让我离开容城,你现在又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反正都没有活路,我死了算了。” “别说这种话。”陈淮疆想去拉他的手,又被甩开。意识到裴宥山真的在怕,他道,“你放心吧,我以我的命担保,父王和母妃不会怎么样的。” 第123章 裴宥山不太信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信王爷王妃,还是不信陈淮疆。眼看刚有所动摇的人又不他,陈淮疆沉下脸:“伢伢,你若执意不信,我只能让人去把那个侍卫杀了。” “不行!” 裴宥山双腿发软,勉强抓住陈淮疆,颤声道:“我听你的,你别杀他。世子殿下,求你先把他放了。” 第71章 (71)回府 虽然裴宥山终于松口,但听到他为君秋求情,陈淮疆心里还是翻涌起醋海。 诚然他就是君秋,君秋就是他,但伢伢不知道这事,还为别人求情,真不爽。 “早点听我的多好呢,伢伢。”陈淮疆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感受到裴宥山轻微的战栗,又愉悦起来,“早点听话大家便不用受苦了,你说是不是呢?” 时隔两年,裴宥山终于决定回容城。 他去拜别萧锦屏时,萧锦屏还万分不愿:“山山,我现在就送你去江城。有我祖父在,淮儿不敢做什么。大不了闹大了,我和他一起受罚!” “我有郡主庇护自然无事,但我担心云府的伙计和吴家的大家。”裴宥山道,“您很快就能册封女世子了,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耽搁您的前程。” 他是能看出来的,就像陈淮疆在意自己的世子之位一样,萧锦屏也很在乎自己能不能被册封女世子。这事闹大了,陈淮疆和萧锦屏落不落得好另说,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管是穆王还是萧王爷,肯定都会维护自家孩子。就算他现在去江城,说不定萧王爷也不会接纳他。 “待我离开,还请郡主庇护云府的大家。”裴宥山向她深深行了一礼。萧锦屏哎呦一声:“这是干什么,你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的。” 裴宥山笑了笑:“多谢郡主。” 许是怕他反悔,当天陈淮疆就带他回了容城,重生也跟着。离容城越近,裴宥山越忐忑。他现在竟诡异的觉得,要是回去后,穆王和王妃真要处死他也好。以后爹娘就不会担心因为他受罚,重生这两年攒下的小金库也够生活,或者再去投靠萧锦屏。萧锦屏不用为他兜底,也挺好的。 要不是他,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 裴宥山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抑郁了,早知道应该多喝吴辛夷为他开的药。也许是看他不再想跑,又怕他晕车,陈淮疆走的很慢,磨蹭了好几日才到容城。 五月的容城气候适宜,不像阳川那么炎热。裴宥山却觉得,上次见这幅景色好像是上辈子。回到穆王府时无人阻拦。他本以为他刚回来,穆王和王妃会派人来把他拿下。 一路到了雁雪阁,府里的下人见了他,仿佛才两三天没见面似的,笑着过来打招呼。 重生还是第一次到容城,看着穆王府的景色十分新奇。陈淮疆看着她,却道:“重生不能留在雁雪阁,先让她去母妃那里。” “为什么?”重生问。 “雁雪阁都是男子,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陈淮疆说完,想让人领重生去兰瑶院。裴宥山拦下他:“重生莽撞,恐怕会顶撞王妃。” “那就先在府外住下吧。”陈淮疆听出他的意思,“让她去我的铺子。” 重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他这么说还挺高兴。裴宥山挑不出错,就任由他安排了。两年过去,雁雪阁的人换了很多,但陈淮疆的贴身侍卫还是柏康。柏康等在门口,见到裴宥山,露出一副所应当的表情:“小山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很想你。” 裴宥山没说话。 “大家都猜你会回来,你的房间没给你动,还有人打扫。”柏康领着他往他的房间走,悄声道,“哦对了,徐奉接替了你的职务。不过世子爷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怎么喜欢世子,天天盼着你快回来呢。” 小奉接了他的班? 裴宥山抿唇。 他还以为陈淮疆会很讨厌小奉呢。 “小奉呢?”裴宥山问。 柏康说了半天都没见裴宥山回答,还以为对方不愿意自己了。现在得到回应还挺高兴:“他在外面铺子上,下午就回来。” 两人走回他的房间。裴宥山从外面看着就觉得不对,打开门简直是震惊了。原来的房间扩大了一倍,里面的布置更加奢华,原先的旧家具全部被撤下,换成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黄檀木。 “世子妃本应住雁雪阁西侧,但我不想你离我太远,你的房间就比照世子妃的规格重修了一下。”陈淮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这事已经请示过父王和母妃,他们是知情的。” 这么看来……穆王和王妃原谅他了? 就算是做梦裴宥山都不敢这么梦。穆王和王妃如果会纵容陈淮疆到这种地步,就不会在陈淮疆小时候病得快要死了还逼他学习了。 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原因,只能道:“多谢世子。” 陈淮疆对他的顺从很满意,目光转到柏康身上时就没那么和善了:“你跟我过来。” 裴宥山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柜子,突然有点不自在。感觉脑袋上有炸弹悬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把他炸死。陈淮疆前脚刚走,就有两名侍从进来,看样貌差不多:“公子,小的们是世子爷吩咐来伺候您的。” 裴宥山听这个称呼就知道他俩是新来的,再一看脸,果然如此:“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年春天。” “我不用人伺候,你们去干点别的吧。”裴宥山说完,两人连忙道:“小的们是从水房调来的,不伺候公子,就只能回去了!” 第124章 “我的意思是,我这没有事情要你们帮忙。”裴宥山突然觉得跟他们说话有点累,“你们先去休息,不是让你们回水房干活。”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裴宥山又问:“你们叫什么?” “小的阿临,这是阿真,是小的的弟弟。” 裴宥山记下,让他们出去了。阿临和阿真来之前,听雁雪阁以前认识的裴宥山的人说过他脾气不太好,见了面也觉得他看上去冷冷的,还以为肯定是个苦差事。 现在看来,人好像还不错。 裴宥山刚得了片刻安静,外面俩人又叫他。他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裴总管和静姑姑找您。”阿临说。 一听爹娘来了,裴宥山连忙放下手里东西。裴总管和静善等在门口,隔着很远,也能看到两人的身影有些佝偻。尤其是裴总管,四十多岁的人,头发都花白了。 裴宥山鼻子酸酸的,走到门口。静善迎过来,紧紧抱住他:“伢伢,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宥山从她怀中钻出来,也不顾旁边的侍卫看着,跪了下来:“爹,娘,都是伢伢不孝,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呢。”裴总管把他扶起来,一向不善表达的人眼里也有泪花,“从小到大,为你操心的事还少吗?人平安就好了。” 两人随裴宥山进了房间,看到里面的布置都恍惚了一下。裴宥山倒了两杯茶:“这两年王爷和王妃可有为难爹娘?” “我们倒好。”静善已经没那么激动了,“我跟你爹都是陪伴王爷王妃的老人儿了,轻易也不会刁难我们。” “我们就是担心你。”裴总管难得抒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我们也是才得知,世子要带你回来。王爷王妃已经不追究你了,往后的日子,咱们一家在一块就行。” 听到他后半句话,裴宥山有些激动:“王爷王妃真的不追究我了?不会处死我了?” 裴总管和静善都点点头,想说之前世子做了许多荒唐举动,逼得王爷王妃不得不答应他不再追究此事。但议论世子总归不好,他们也就没说。 裴宥山还以为是王爷王妃慧眼如炬,终于为他洗清冤屈了,顿时委屈道:“我没有勾引世子,真的没做过。我真的很怕连累你们……” “我们都信你。”裴总管道,“你虽然顽皮一些,但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们一直没有怀疑过你。” 裴总管和静善与他说了会话就走了。没有性命之忧,裴宥山顿时轻松不少。尤其晚上看到随陈淮疆一起回来的徐奉,心情更好了。 不过两年时间,徐奉的个子猛蹿,居然比柏康和陈淮疆都高了。以前瘦巴巴的小孩看着壮壮的,的确是能与林老板谈判的样子。 徐奉跟在陈淮疆身后,看上去不情不愿的。见到裴宥山却笑成了花:“小山哥!” “谁让你走在我前面?”陈淮疆伸手拦在他前面。 徐奉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裴宥山觉得他们有点好笑,忍不住抿抿唇角。陈淮疆见他笑了,也不由自主高兴起来:“怎么了,这么高兴?” “今日见了我爹娘。”裴宥山照实说。 “是不是觉得早该回来?”陈淮疆问。 裴宥山没说话,陈淮疆对他道:“现在安心了?” 裴宥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陈淮疆抱着他猛亲了一下。身旁传来重重一声咋舌声,陈淮疆挥挥手,让徐奉出去。只余两人独处,裴宥山立马说自己也要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不被怀疑的,现在要和陈淮疆拉开距离,让王爷王妃放心。 陈淮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微微一笑。 反正人已经回来了,他也不着急。 晚上阿临和阿真还要来给他守夜,裴宥山不习惯,让两人都离开了。躺在比以前舒适百倍的床上,裴宥山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只要有命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王爷王妃知道他是清白的,之后他就好好工作,坚定的拒绝陈淮疆就可以了。 他设想的很好,第二天早上还等着陈淮疆召他干活。等了半个时辰,才知道陈淮疆早就出府了。 王妃身边的侍女燕蟾过来传唤他:“裴宥山,王妃让你即刻去兰瑶院。” 第72章 (72)礼官 裴宥山跟着她过去。兰瑶院内,穆王妃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静善站在后面,正摇着扇子。 个子矮矮的小女孩蹲在石子路上,去摘花圃的花,看年纪不过三四岁,应当是陈淮疆的妹妹,那位小女公子。 “王妃,人到了。”燕蟾道。 穆王妃让人把女公子带走,看了裴宥山一眼。两年过去了,这孩子看上去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还盯着石子路瞧。 她心里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裴宥山,跪下。” 裴宥山一愣。 旁边的燕蟾以为他不从,正要按着他的肩膀跪下去。裴宥山识时务的自己缓缓跪下。 穆王妃道:“裴宥山,你可知罪?” 裴宥山摇摇头。 见状,穆王妃叹出声:“从前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没追究你的错失。不成想淮儿非要你,把你带回来了。罢了,你既然跟回来了,就在淮儿身边伺候吧。只是以后别失了分寸,你就先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 她说完,便让静善搀扶着回房了,也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裴宥山眼眸瞪大,听上去,王妃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证明他的清白了? 第125章 是陈淮疆非要带他回来? “请问燕姨。”裴宥山对身边奉命盯着他的燕蟾道,“王妃此举何意?” 燕蟾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一时心软,便道:“王妃是在提点你,你以后要伺候世子,还有不少规矩要学呢。” ……啊? 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合起来怎么听不懂了? 裴宥山愣在原地。这一次一直跪到未时,他觉得自己骨头都硌软了,皮肉都磨破了,穆王妃才出来,看着他淡淡问:“想明白了吗?” “回王妃。”裴宥山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我没明白。” 穆王妃重重叹了口气。 “明天开始来学规矩吧。”她说,“我会让钱礼官的女儿教导你。你先回去吧。” 她说完,静善便来将裴宥山扶起来。跪的久了,裴宥山的膝盖又酸又麻。地上的鹅卵石硌的他骨头都发麻。 静善一路扶着他回雁雪阁,裴宥山回房间躺下,才问:“娘,王妃是什么意思?” “钱礼官的女儿曾为容城许多未出阁的小姐教导礼仪。”静善道,“你以后伺候世子,少不了随世子出席一些场合。还有许多管家的规矩,都要学起来了……” 裴宥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王妃不是相信我是清白的,才没有追究我吗?为什么会这样?” 静善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是世子爷求了许久,才让王爷王妃不再追究的。你离府的这两年,世子爷消沉了许多。王爷王妃不得已,才答应他去寻你的。” 原来是这样。 他就觉得哪里奇怪,原来王爷王妃没有相信他是清白的!裴宥山抓住静善的手:“这样一来岂不坐实了我勾引世子?我们家的颜面又往哪搁?可我真的没有!娘你向王妃求情,我不要学规矩。” 静善摸摸他的头。 “对与错,从来由不得我们做主。王爷王妃早已认定此事,比起虚无缥缈的颜面,我和你爹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静善的话语温柔,“伢伢,好不容易才回来,不要节外生枝了。” 她为裴宥山擦擦泛红的眼角:“我要回去了,药放在这里。伢伢,你记得擦。” 裴宥山点点头。 等静善离开,他才抹抹眼睛,卷起裤腿,在磨得血肉模糊的膝盖上擦药。 陈淮疆回来时便听下人说起此事,急匆匆赶回雁雪阁,推开他房间的门,看到裴宥山翘着腿看书,膝盖上敷着伤药,用纱布盖住。 “伢伢。”他走过去,“母妃今日罚你了?伤的重吗?” 裴宥山抬头看他,摇摇头:“没什么大碍。” 奇怪。往常被罚,应该冷着脸不高兴才对,怎么今天没反应,有古怪。 陈淮疆心中疑惑,用手帕擦擦手,要掀他敷着的纱布:“给我看看。” 裴宥山没动。陈淮疆看到他膝盖上渗出的血和细细密密数不清的小伤口,觉得自己也心疼:“很疼吗?” 裴宥山又摇头。 “我去问问母妃到底怎么回事。”陈淮疆转身就要走,裴宥山拉住他的袖子:“真的没事,是小伤。王妃只是让我学规矩。” 陈淮疆看他确实不像受欺负的模样,觉得自己可能说多心了。但膝上的伤确实严重,他道:“之后母妃罚你,你不必听,等我回来为你主持公道……算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出门吧。北海境伊闾部的王子和几位北海境使臣要来大宁,京城几位使臣会来容城,再从这里出发,护送王子进京。” 裴宥山一想到那么多大人物就觉得头晕,放在以前,这种场合也都是柏康跟随的。他又问:“伊闾部?” “伊闾部在北海境北部,其大单于一直与鹘缇部不睦,我们能顺利到议和这一步,也是多亏了大单于。这次前来的王子就是他的儿子,是北海境的代表。”陈淮疆为他解释。 裴宥山想想,还是道:“我就不去了吧。” 那么多大人物,他还是少凑热闹为妙。 翌日清晨,天刚亮裴宥山就被叫去兰瑶院了。王妃还都没醒,侍女指引他去一旁的偏殿,钱礼官的女儿带着两个大箱子,坐在书桌对面等他。 裴宥山见过那位钱礼官,侍奉过两任穆王,三位穆王世子,比裴总管和穆王都年长。这位钱女官看着却不比他大多少,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钱女官穿着深紫色女官制服,长发束成高髻,年轻的面容带着庄严之相,不苟言笑,一看便是个严厉的人,有点像裴宥山的大学教授。 钱女官看了他一眼便皱起眉:“公子请坐。我是王府礼官钱宝翠,您称呼我宝翠就好。” 裴宥山坐在她对面,见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便问:“宝翠姐姐,可是觉得我哪里不妥?” “错了。”钱宝翠道,“公子称呼我的名字,或者钱礼官都可,万不应该称我为姐姐,不合规矩。” 好吧,原来是这样的性格。 裴宥山老实道:“好的,钱礼官。” 钱宝翠打开自己身边的两个大箱子:“我们钱家世代为礼官,王妃初来容城,嫁入王府前,便是我母亲教导规矩。公子虽然是王府家生子,不了解的却还有许多。首先,这里是穆王府家规总计七卷;大宁律法总计十一卷;以及各地宗亲氏族关系谱共计二十卷,需要公子全部背下来。” “这么多?”裴宥山看着满满两大箱子书卷,“全都要背吗?” 第126章 “是的,全部。”钱宝翠道,“而且需要公子在一个月内全部背下。穆王殿下、穆王妃及世子早已将这些内容烂熟于心,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稍后我将这些运到您的住处,今天先来学待人接物的规矩。” 裴宥山又一怔。 钱宝翠看他发懵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严苛道:“王族礼仪与平民百姓之家不同,您要学的还有很多。站起来!” 裴宥山下意识站起来。 钱宝翠走到他身边,从站姿到表情一处处细细地看,细细纠正。裴宥山这才发现她不光像大学教授,还像军训教官,还是那种会在大太阳下让学生不吃饭站军姿的。 裴宥山站了一整天也没能让她满意,最后她只能道:“公子也累了,明日继续吧。那两箱书您也要背,明日我会抽查。” 还要查背书?裴宥山刚要皱眉,钱宝翠又道:“不许抱怨!” 这下他完全没话说了。 钱宝翠去向王妃复命,裴宥山站了一天,累得走不动道,坐在原处休息。等他恢复些体力准备离开,推门出去,一个小身影突然跑过来,又把他撞倒在原地。 他刚要生气,发觉那小孩实在很小,仔细一看,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模样和穆王妃十足的像,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长大了必定是个温婉如水的小美女。 “世子哥哥。”小女公子朝他伸手,喊出的称呼把他吓一跳。幸亏乳母及时跑过来,把女公子抱起来:“小山,女公子还小呢,不太认人。见了年轻男子都以为是世子爷。” 裴宥山看女公子在乳母怀里扑腾着腿,一副难过的样子,便道:“女公子应当是想见世子吧?” 小孩三岁多也不该不认人,看着倒像是想见哥哥。乳母哎呀一声:“这……女公子甚少与世子爷见面,倒是我们没注意过。” “女公子。”裴宥山唤她,“你想不想见世子啊?” 女公子看着他的脸,又喊了一声世子哥哥。 “我带女公子去找世子爷吧。”裴宥山道。 第73章 (73)学规矩 乳母将女公子交给裴宥山,小孩个头小,跑的却比成年人还快,裴宥山几乎是追着她回雁雪阁。看她方向感这么强,也没走错路,想来应该一直都很想来雁雪阁找陈淮疆玩。 不过陈淮疆平日公务繁忙,兄妹俩年纪差的也多,说不到一起也正常。 裴宥山追上她,把小孩抱起来。小孩揪着他的发辫,还在喊世子哥哥。 “小山,你怎么把女公子带回来了?” 裴宥山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柏康:“康大哥?世子回来了?” “世子爷在王爷那问话。”柏康说完,凑近了柔声道:“女公子,我是柏康啊,我是柏康哥。” 女公子被他捏住脸,哇哇哭了起来。柏康见状很是郁闷:“怎么不管我叫哥哥?” “你把女公子捏疼了。”裴宥山说着,趁机摸摸她软乎乎的脸,“而且康大哥你长得凶。瞧,女公子不怕我。” “伢伢说对了,柏康的确凶。”陈淮疆走过来,“沛儿,来哥哥这。” 沛儿又笑起来,扑向陈淮疆怀里。柏康趁机道:“这都是因为世子爷英俊,女公子格外喜欢您啊。” “说得好,不用去领罚了。”陈淮疆带着沛儿去书房,“再告诉母妃,今天让沛儿留在雁雪阁,我多陪陪她。” 他回来时就传了兰瑶院的侍女,想打探一下裴宥山到底有没有受委屈。侍女只说是学规矩,具体如何也不知道。但是裴宥山见到了女公子,还说女公子很想哥哥。 陈淮疆已经许久没跟妹妹独处了。两人年龄差太多,他又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往往只是去母妃处请安时顺便抱一下。他以为妹妹和他一样,也不喜欢他这个哥哥。 没想到沛儿居然会很想他。 “世子哥哥。”沛儿将自己藏着的奶糕掏出来,“这个给哥哥,哥哥多来陪陪我。” 陈淮疆揉揉她的脸:“好。” 他从前听多了岱王府的情况,总觉得若是添了个弟弟,便是给自己添了个敌人。后来得知母妃生的是妹妹,除了一开始的放松和那一点手足之情,时间久了,这孩子也总是哭。虽然他知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但心里也生不出喜欢来。 是他心胸狭窄了,沛儿是个好孩子。 他学着穆王妃的样子,拿身上的玉佩逗她。沛儿捂着嘴笑,他心中微微一动,展开桌上的画卷:“沛儿,你看。” 沛儿眨眨眼,看着画卷上方才才见过的人:“哥哥。” “叫嫂嫂。”陈淮疆说。 沛儿跟着他学。她机灵学得快,不一会就记牢了。陈淮疆夸她:“沛儿真聪明。” 裴宥山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无比和睦的两人。陈淮疆有些心虚,又听裴宥山说:“他们让你去用晚饭。” “伢伢一起来吧。”陈淮疆抱着沛儿从容起身。 裴宥山摇摇头,他刚要追问,裴宥山说:“钱女官让我背书,吃饱就没有精力背了,饿着脑袋才清醒。” “什么书,让我看看。”陈淮疆要随裴宥山去他房间查看。 他以为是穆王妃刁难裴宥山,故意让他背些晦涩的典籍。看到箱子中装着的府规笑了:“不过是府规,这些我都熟悉,你不用再过去了,我来教你。” “还是算了,死记硬背的东西,我慢慢记就好了。”裴宥山说。 第127章 陈淮疆还想去向穆王妃说明,让钱宝翠不用来教裴宥山,被他给制止了。怕到时候穆王妃骂他不懂规矩,本来穆王妃就不喜欢他了。 等陈淮疆吃过晚饭,处了几封京中传来的信函,又洗漱过后,都没见裴宥山出来。他心里奇怪,披上外套去隔壁敲门,没人回应,他便直接推门进去。 地上堆着好几叠草稿纸,裴宥山坐在茶几边,手里的笔刷刷写个不停。他走过去,对方都似乎没听见。 陈淮疆出声:“伢伢?” 裴宥山手腕一抖。 “戌时了,还要写吗?休息吧。” “快了。”裴宥山敷衍,“再写一炷香就完事。” “总不能天天这样。”陈淮疆替他捋起耳边的头发,“别学了,我现在就去找母妃。” “别去!”裴宥山道,“我累了自然就休息了,不用管我。” 陈淮疆还想再劝两句,看他态度坚决就走了。过了一会,又抱着一床被子过来:“我在这里看着。” “……世子爷愿意留就留吧。但我背书会背出声,你不嫌吵就行。”裴宥山说。 陈淮疆摇摇头,在他身后的床上躺下。 裴宥山一开始还很困,但越背越精神,天都蒙蒙亮了才睡。第二天早上刚睁眼,阿临便来说,穆王妃身边的侍女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连忙洗漱更衣,收拾好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幸亏燕蟾没生气,还心平气和地问他:“不用着急,钱礼官也才来。她脾气很好,不会生你的气。” 脾气好?这他可没看出来。 裴宥山应了一声。到了兰瑶院偏殿,侍女让他独自进去。裴宥山看着钱宝翠,她正翻看带来的书卷,侧颜温柔娴静,看不出半分严厉的样子。 “礼官,我来了。”他说。 钱宝翠让他在对面站好:“今日继续。除此之外,要学的还不少,请公子不要耽误时间。” 裴宥山感觉自己是拉练来了,基本上一天都是站着,跟钱宝翠学怎么站,怎么坐,怎么待人怎么接物。在穆王妃和陈淮疆身上优雅得体的举止放在他身上却学不会。直到天晚了,钱宝翠才说:“公子不是学不会,您是不想学。不想学的话怎么教都是没用的。我还是上报王妃,请您另请高明。” “等一下!”裴宥山急了,不能让她告诉穆王妃,“礼官,我是真心愿意学的。还请您再多教教我!” 钱宝翠缓缓摇头:“您真的想学吗?想学的人不会像这样。您的神情,您看不到,我能看到。您分明是刻意梗着脸,从心底里便不想学。” 裴宥山闻言,垂下长睫。不管嘴上怎么说,他心里的确是不想学。不想学规矩,不想稀里糊涂当什么破世子妃,更不想受制于人。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和爹娘团聚,不想再与家人分开。 “我会努力学的。”裴宥山咬牙,“请您不要告诉王妃。” 钱宝翠扫了他一眼。 “可以。” 他一怔,钱宝翠已经带着东西离开了。他这才反应过来,钱宝翠是答应他不会告密了? 他等了一会,听侍女说钱宝翠已经离开王府才回去。回到自己房间,便往床上一躺。又想到钱宝翠下午和他说过的,当了世子妃就不能随意躺着,处处都有人盯着,顿时更难受了。 陈淮疆回来时第一时间便赶回雁雪阁。他身上的朱红色朝服还没脱,身上披着黑色狐皮披风,长发用金冠整整齐齐地束起,眸如寒星,姿容绰约,平日的温润与病气荡然无存,倒有几分鲜衣怒马的明艳。 “这是怎么了?”他将披风挂在床边,“怎么这么趴着,谁打你了?” 裴宥山翻了个身,“我要累死了。” “不许瞎说。”陈淮疆道,“早让你别学了。明日就别去了,我跟母妃说我心疼你,让你休息一日,这样行了吧?她问起来,我就说都是我的主意,你没有向我抱怨过。” 他想的周全。裴宥山道:“多谢世子。” 他又试着提要求:“还有……” 没等他说完,陈淮疆道:“你在府里无聊,想让重生过来?” “世子真了解我。”裴宥山奉承道,“世子穿朝服真帅,帅爆了。” 穆王武夫出身,人又高又壮,穿了亲王朝服也像要上阵冲锋。陈淮疆则不同,柔和的眉眼和换了朝服后略有些凌厉的气质结合的非常完美。 为什么爆了?陈淮疆不明白,于是微微一笑。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让重生来王府。雁雪阁男丁太多,他让莫葵带重生去兰瑶院。重生还是第一次王府,惊叹地四处张望。 “觉得怎样?”裴宥山问。 “王府怎么不如郡主府气派啊?”重生问。 莫葵脸都要笑僵了。裴宥山道:“容城不如阳川富裕,当然不一样。” 听重生说,她这两天在铺子上和大家相处的不错。其他人见她年纪小,也都关照她。她现在已经能帮忙干点活了。 “你不是说不愿意学吗?”裴宥山奇怪。 “我是不愿意学做账,但是端茶倒水,跑腿我还是会的。”重生道。 裴宥山点头:“恭喜你,已经可以胜任实习生了。” 她撇撇嘴,又问裴宥山这两天在忙什么。听到对方在学规矩,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和前上司是这个关系啊?这不是,这不是……” 第128章 她想吐槽这不是古早霸总追妻吗,看着她哥的脸色又不敢说:“这也挺好的,总比当仆人好。哥你想啊,你一下子就躺平了,吃穿不愁,多好啊。而且你当了世子妃,他的钱是不是有你一半?你就不用辛苦赚钱了!” “你想得到挺美。”裴宥山凉凉道,“如果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重生看他郁郁寡欢的模样,突然道:“哥,要不我来穆王府当侍女陪你吧!” 第74章 (74)再遇陈正钧 “你说什么疯话?”裴宥山被她吓一跳。 “我在穆王府当侍女,不就方便见你了吗?莫葵姐也是侍女啊。”重生的话听上去格外天真。 裴宥山不知怎么说她才好,气的冷笑一声:“你知道侍女是什么概念吗?” 他压低声音:“我前世就是被处死的,你听了还不觉得害怕吗?下人大多是奴籍,或是走投无路的穷人。你好好的当什么下人?何况我和我娘都不是天天能见面,你不要异想天开。” 重生没再说话。裴宥山觉得她没听进去,重生没当过下人,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但想来她应该不会再提了。别说重生,就是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宁国人,在被处死前也没觉得做下人哪里不好。 重生留到了下午,中途穆王妃午睡,侍女带着沛儿来了。沛儿还不到三岁,但是人机灵,说话已经很利索了,追着重生叫姐姐。重生陪她玩了一会儿,穆王妃睡醒让人把沛儿抱回去,她才离开。 裴宥山本以为把人劝住就算了,没想到陈淮疆回来后问他:“你想不想让重生留在王府?” 裴宥山直觉不妙:“什么意思?” “沛儿身边也该多添些人手照顾。柏康本想让他小妹柏寿来,但我与母妃都觉得不妥。母妃听说重生和沛儿玩的很好,沛儿也喜欢她。不如让重生来伺候沛儿。” “不行!你明知道重生与我关系好,还要她伺候女公子。你是非要我身边的人都给你们家当下人吗?”裴宥山气急道。 “你不高兴,我再不提了。”陈淮疆连忙道,“伢伢,我从没将你们当普通下人看待。沛儿年纪小,照顾她也轻松,本也不是什么苦差事。这事也是重生提起的。我见她很想你,觉得这样也不错。” 裴宥山瞬间泄了气。陈淮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觉得伺候女公子是好事。但与陈淮疆争执没有意义,他当没听见后一句话:“重生的去处我有打算,不劳烦世子费心了。” 重生来到大宁国后一直是跟在他身边的,也算是他的一份责任。以后重生如果愿意结婚,就给她准备份嫁妆。如果不愿意,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去做点想做的事。他与女孩打交道的经验着实不多,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裴宥山做好打算,就开始准备了。他攒的钱还在原处没有动过,裴宥山决定拿出一部分给重生,后面再慢慢添上,等添够了就让她回阳川,有萧锦屏在,她是想谈恋爱,或者想单身干点什么,都有依靠。 周末钱宝翠休沐,裴宥山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他本来还在犹豫是留在王府继续背府规还是去找重生,想了想,还是觉得后者重要。 陈淮疆听完沉思片刻:“可以去。让阿真阿临跟你一起,记得早点回来。” 裴宥山不太高兴,转念一想陈淮疆至少允许他出府了。到铺子上一看,以前的店员大半都换成了他不认识的人,莫葵在门口迎宾,重生跟在她后面,沏了好多杯茶。 见到他,重生很是高兴:“哥,你能出来了?” “来看看。”他说,“去楼上说话。” 阿真和阿临适时跟过去。裴宥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阿临说:“世子让我们跟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 他这次真要生气了:“寸步不离?” 阿真道:“世子说不让您和重生小姐独处。” 陈淮疆不在,他想骂人都没地方骂,最后只能悻悻地让两人跟上去,反正他也不怕被人听见。 进了屋,裴宥山将自己带的小匣子递给重生:“我已经听世子说起你想去王府当侍女,这事不行,我不同意。之前问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这几日想一想。如果你以后想像大女子一样成家,我会给姆姆去信,帮你挑选好男子让你过目。如果你想干番事业,这些银子你拿去用。” 重生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事。她啊了一声,茫然道:“我都没想好我以后要干什么。” “我在这无依无靠的,要是让我一个人生活,我……” 裴宥山拍拍她的肩:“我知道。” 他把匣子留给重生,又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莫葵说现在铺子里的新衣裳都是徐奉设计的,样式很新颖。 徐奉要是生活在现代,高低也是个大设计师了。 离开铺子,他还想在附近转转。两年没回来,容城变化了许多,之前开着的铺子很多都更换了。刚走不远,阿临和阿真拦他:“公子,还是快点回去吧。” “天色还早,耽误不了多久。”裴宥山说。 阿临和阿真却还是拦着他:“公子,世子也没说让您去其他地方啊!” 又拿陈淮疆压他,裴宥山是真的生气了,顾不上其他刚要骂,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停下了脚步。 那人穿着熟悉的,板正的玄色常服,手中提着书箱,站在石板道路的正中央。 第129章 陈正钧? 裴宥山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但陈正钧身旁还站着仆从,还有那个和他一样不苟言笑的侍卫孙稂。陈正钧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并没有发现他。 “公子在看什么?”阿真问。 裴宥山回神,摇了摇头。 他和陈正钧本来就没那么熟,而且估计陈正钧也不知道他回到容城了。还是算了。 “回去吧。”他闷闷道。 裴宥山离开不久,路中央那人才回头。他静静注视着走向远方的那抹蓝色身影,瞳孔颤抖,竟有几分失态。 “爷在看什么?”孙稂问。 “你看那人。”陈正钧将书箱放下,细细打量着那道身影。虽然瘦了些,憔悴了些,往日总是松散编着的长发也束了起来,但他还是能确定,那人就是裴宥山。 “你看那人是不是裴宥山?”陈正钧问。 孙稂也看过去。 他本想点头,但注意到陈正钧紧握的双拳时,又把话收了回来:“裴宥山已经死了,穆王世子亲口告诉您的。” 陈正钧下意识要反驳他,他怎么可能看错呢。他当即便想追上去问一问,问裴宥山为什么消失了两年,淮疆为什么说他死了,最重要的还是想问,当时他脱口而出的话,裴宥山有没有放在心上。 刚迈出步,孙稂拦住了他:“许是您看错了。” 也不知道这裴宥山怎么又出现了,但还是别追上去为妙。穆王世子也好,他们世子也好,一听说这裴宥山的消息,就都走不动道了。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闻言,陈正钧才收回了视线。 也许……孙稂说的是对的。 “先回去吧。”陈正钧道。 一回雁雪阁,裴宥山就怒气冲冲地冲到书房。 陈淮疆本来笑着等他,见他冷着小脸,也不笑了:“生气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与重生独处?还有,我多在外面待一会都不行?”裴宥山质问,“我如果想跑就不会跟你回容城了。” “我是为了你和她的声誉着想。”陈淮疆道。 “那为什么我想在外面逛一逛也不行?” “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说来说去陈淮疆都有由,反倒他成了没的那一个。裴宥山发现了,他说不过陈淮疆,不如一开始就少对话。陈淮疆叹道:“你想我怎么改?” “别让人盯着我,也不能怀疑我会跑。”裴宥山自然不相信陈淮疆真是出于安全考虑。陈淮疆闻言道:“好。” 这么爽快? 陈淮疆听了他的述求,又低下头,淡淡说了句:“都听你的。” 见他这么爽快,裴宥山也不好再说,就回去继续背规矩了。背东西对他来说不难,连抄带背,很快就记了个大概。但他对不感兴趣的东西记得很慢,那些礼仪真是学不会。 实在记不住,又不敢让穆王妃知道,他就去账房找裴总管抱怨。分别两年,裴总管对儿子更包容了,听后只看了他一眼:“老钱一家性子都倔,但是他闺女比他好多了。早知道你小时候我就让老钱来教你,省得你无法无天,闹出这么多祸事!” 裴宥山撇撇嘴:“爹你又没跟着学,哪知道我的累。” “我怎么不知道!”裴总管嚷道,“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跟着王爷这许多年,哪还有我不知道的?” 他眼睛一眯:“我来教你!是时候给你露一手了。不过你得帮爹看看这个。” 裴宥山看向桌上的账本。 “前段时间府中有几位骨干告老还乡,甩下一大批旧账。账房重组,王爷和王妃调过来一批人,但他们和我不太合得来。” 裴总管拨弄着摊开的账本,“自从王府启用新账,很多以前的账本就需要重新处。只不过工程量有些大,你来给爹帮忙。” 第75章 (75)权责发生制 裴宥山听了这话立马同意。裴总管送了部分账簿过去让他帮着打。之前王府的账记得非常混乱,有时当月的账务记现银,到了年末节日,人情往来支出多了,就将预算费用也记进去。 幸好现在王府开支少,账也简单些,人手少也能记得清楚。裴宥山道,“爹,你们这记账方式总得统一些。这笔租金上个月就已经记过一笔了,这个月收了钱,又记一笔。” 裴总管看了一眼:“哦!上个月小王还在呢,这笔账记过一次,他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前些日子收了银子,我又记一次!” “爹你也该多提些人给你帮忙,再马虎下去,又要惹出祸端。”裴宥山道。 裴总管被儿子教育了,很不高兴,故意叹了口气:“儿子还没当上世子妃,就开始拿乔了!以后老爹我不得被你骂的狗血淋头!” 提到这事,裴宥山板起脸:“爹你怎么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我也不愿啊!”裴总管压低了声音,“但王爷王妃对咱们有恩,世子喜欢你,伢伢你就当报恩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宥山不愿意和他争执,撇撇嘴没再说话。裴总管也见好就收,“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出来吧,之后提醒点他们。出了问题捅到王妃那可不好。”裴宥山道,“爹,以后谁再不如实把账务报给你,你就说要告诉王妃,狠狠罚他们,他们肯定就不敢了。” “我都知道,哪用你提醒我。”裴总管笑呵呵地,语气新奇,“许久不见,伢伢也有管人的手段了,不错。” 第130章 裴宥山一愣。 刚才他都没怎么思索就脱口而出了,以前他是不会说罚人这种话的。 肯定是陈淮疆天天让人领罚,把他也传染了。太可怕了。 裴宥山顿时没心情了,把账簿一扔:“我回去再看吧。爹,你先让我看看你学的规矩。” 裴总管也没藏私,把以前看穆王学规矩时记得那些技巧还有背下来的口诀都传授给他。裴宥山琢磨两遍,觉得还挺有用的。 回到雁雪阁,他继续看之前的账簿。陈淮疆回来时见他又在写东西,刚要说不必再学,走近一瞧发现是账簿,便笑着说:“我来帮你?” 裴宥山没他。陈淮疆在算账方面没什么天赋,就像他不爱学规矩一样。 陈淮疆挨着他坐下,笑道:“你不在王府的这两年,我将你留下的手札翻看了许多遍,上面的内容早已牢记。” 见他不吭声,陈淮疆抽抽鼻子,“伢伢是觉得我会添乱吗?之前是我不听你的惹你烦了。但我只是觉得你近来辛苦,想帮你分担罢了。” 裴宥山听他这么说就心软了,摇摇头。 “真的没有吗?”陈淮疆苦笑着握住他的手,“伢伢,你要是厌烦我了,我肯定改,你千万别不我啊。” “真的没有。”裴宥山叹气,“世子爷,你先起来吧。你坐窗子边上有点挡到阳光了。” 陈淮疆立刻换了一边又贴着他坐下。裴宥山被他这么紧紧挨着是有点烦,但一想对方可怜巴巴的脸,到底没说出口。 完第一本账簿还没什么大问题,从第二本开始就不对劲了。这本上的错漏更多,先不说预算支出记得乱七八糟,类别又多,账也不平。小小一个三栏式,算的头晕眼花。 要是有计算器就好了。 “这里能否这样改?”陈淮疆看了一会,突然道,“去年十一月,辽城王说要父王一批空州窑出产的瓷器,裴总管已经记过的。我记得腊月出发去京城前,账房又上报了一次。其实王府入库的大多礼物都不是当时入库的,但裴总管和礼官都需要当场记下,这日期就以协定的时间为准了,也是为了记录设宴摆酒的时间。” 裴宥山已经要猜到他怎么说了。陈淮疆继续道:“多年来裴总管一直依照这个标准记账,但和铺子庄子的收入有些差别,他们那边大多以记录现银为准。不如以后就给他们都订了统一的标准,这事我去向母妃禀明,让她传达下去。” 裴宥山点头。王府的账房和庄子、铺子的账务就像单位和企业似的,虽说归属一样,运作流程和账务核算都天差地别的。但王府终归和现代企业不同,尤其是账房人手有限,做不到那么面面俱到。 陈淮疆动作快,转天就将这事报给穆王妃。旧账是大事,穆王妃很快便吩咐人着手去办。 与此同时,陈淮疆还将他协助裴总管的事也报上去了。裴宥山本以为穆王妃会问责他不好好学规矩,没想到穆王妃不但没怪罪,还给了他一周时间,让他慢慢。 燕蟾姑姑来雁雪阁送余下的账簿时,裴宥山还奇怪穆王妃怎么突然好说话了。燕蟾道:“待你与世子成婚,也要协助王妃打内宅的。王妃的意思是让你提前接触一下呢。” 裴宥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到成婚二字,心中莫名发堵。他勉强笑笑:“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在这周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账簿总比学规矩轻松。整整一周时间,裴宥山基本都待在账房帮忙。也许是知道他不会跑,陈淮疆也不怎么限制他在王府行动了,只在休沐的那天把他叫回来:“天天在府里闷着,你在今日随我出门吧。” “要做什么?”见陈淮疆要让人进来帮他换衣,裴宥山上前,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朱红外袍。 “云将军和其部下已经到了容城,礼王叔在王府为他们接风洗尘,我替父王出席,接待云将军。” 一听这个,裴宥山的动作停顿一瞬:“既然如此,我去准备要带的东西。” “那些活有人去做,你不必劳烦。”陈淮疆按住裴宥山替他系扣子的手,“你先回去,让人替你收拾一下。” 裴宥山瞬间听明白他的意思,没说话。陈淮疆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才听到裴宥山极小声地说:“这不合适。” “总得适应的,伢伢。”陈淮疆揉揉他的发顶,让外面的徐奉进来继续伺候更衣。 他扯扯嘴角,回自己房间了。阿真和阿临站在桌前候着。看到送来的衣服样式,他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吉服。 裴宥山木然地坐在镜子前让阿真给他梳头。要是以前的他,终于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肯定高兴死了。可是现在,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阿真替他束好发,还想帮他穿衣。裴宥山让他出去,墨迹了一会才拿起床上那件和陈淮疆的常服很像的深蓝外袍。 他套上外袍,踌躇片刻推门出去,陈淮疆已经在外面等他了,向他伸手:“我们走吧。” 裴宥山没有伸手,只是默默站在他身边。裴宥山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向外走去。柏康已经将马车停在雁雪阁门口,两人上车,还没出王府大门,裴宥山就有点晕。 “怎么晕的这么厉害?”陈淮疆担忧的问,“这毛病可否医治?” 从阳川回容城时,裴宥山就晕车晕的厉害。 第131章 裴宥山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希冀:“我不舒服,能不能先回去……” 陈淮疆轻轻摇头:“到了礼亲王府再休息吧。” 裴宥山这下死心了,老老实实忍到礼亲王府。一路上头晕的想吐,他又怕弄脏衣服,硬是坚持住了。幸亏礼亲王府与穆王府离得近,若是去岱王府,他真要吐出来了。 马车停在礼亲王府大门口,他们下车时正好看到岱王府的侍从。陈淮疆心中微微一动,将裴宥山推到门口迎接他们的小厮身边:“他身体不适,可否带他先去休息片刻?” 小厮打量了裴宥山的衣着,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少爷,不敢耽搁。吹了风,裴宥山没那么晕了,跟着小厮走到供来宾休息的客房。经过时,他闻到一股土味,还混着股雨后的青草味。 “我可以去那边看看吗?”裴宥山指着传来味道的方向。 小厮见不是内庭,就为他带路。走过去,裴宥山发现那是一处小花园,养着一群小兔子。小兔子什么花色都有,最大的看着壮壮的,最小的比小雪还瘦小些。 “怎么这么多?”裴宥山惊呼。 小厮刚要回答,看到来人自动让开。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是跟你说过,兔子很能生的。礼亲王府不但有兔子,还有小猫,毛色雪白很漂亮。伢伢想看吗?” 裴宥山立马站起来行礼:“见过殿下。” 他抬头看向陈月升,却愣了一下。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却没带着往日狐狸似的笑意,甚至还有几丝戾气。 但很快,陈月升又笑了起来:“听说你身体不适?” “有点晕车而已。”裴宥山追问,“有小猫吗?我可以看看吗?” 第76章 (76)设宴 陈月升唇角扬起的弧度更高:“当然行,我让人抱过来。” 裴宥山自己都没发觉他跟陈月升说话时,语气比从前更亲昵,也更放松。许是在阳川时相处的两个多月拉近了距离,他没发现,陈月升却感觉到了。 下人把猫抱来时,他刻意凑得离裴宥山近了些。 “好可爱。”裴宥山上手摸两下,“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我以为殿下不喜欢这种普通的猫。” “有什么普不普通的,长得多可爱。”陈月升想说这小猫的圆眼睛看上去和裴宥山一模一样。裴宥山想去抱,陈月升拒绝:“他和你不熟,会挠人呢,还是先别抱。” 爱挠人这点也挺像,和裴宥山一样爱生气。 裴宥山哦了一声,把手收回去。 “喜欢的话不如留在礼亲王府做事?”陈月升凑得更近,在裴宥山要回答时转移了话题,“我送你的禁步怎么没戴?不喜欢?” “收起来了。”裴宥山说。 从远处看,两人挨得极近,像是贴在一起。尤其陈月升站得更靠后,像是完全揽住了前面的人。陈淮疆和陈正钧前来时看到这一幕,两人的表情均是不同程度的僵硬。 “伢伢。”陈淮疆喊了一声。 裴宥山转头,见他们来了便走到陈淮疆身边,对陈正钧行了一礼:“殿下。” “好些了?”陈淮疆问着话,手又放在裴宥山腰上,“时间还算早,你若是还难受就去躺一会。” 他的手明目张胆放在裴宥山腰上,其他人都能看见。 裴宥山用力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 没拍掉。 他脸一下子冷了下去,三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想:生气了。 那只手简直像在宣誓主权,陈月升眯着眼笑,陈正钧更是直接黑了脸,暗暗道:“光头化日!” “我去躺一会。”裴宥山抽身,让旁边小厮带他回客房。等人走远,陈淮疆才微笑道:“正钧兄,月升,我们也去说话吧?” 陈月升哼了一声。 三人穿过回廊到了陈月升的院子。刚进门,陈正钧突然道:“我有些腹痛,你们先进去。” 说完,他也没等陈月升和陈淮疆的反应,转身走了。陈月升笑眯眯道:“我院里又不是没有茅厕给他使,你猜正钧兄会不会去客房蹲坑?” “说话文雅些,月升。”陈淮疆无奈道,“你用词未免太直白了。” “他都敢直白的走,我也要直白的说。”陈月升道,“你可够放心的。听说伢伢离开后,正钧兄也失意许久呢。” 那你还一口一个伢伢? 陈淮疆想着,微笑看他,没有接话。 陈正钧借口腹痛离开,心里还有点懊恼。他不擅长说谎,不知道两人已经看穿他了。到了客房,他找到裴宥山落脚那间,推门进去。 裴宥山趴在床上,也许是以为没人回来,他把外衣脱下当被子裹着。陈正钧猛地进去,瞅见了又大吼一声:“非礼勿视!” 裴宥山一愣,冷着脸坐起来:“殿下喊什么?” 陈正钧见他直接坐起来,砰地把门关上。裴宥山一看就知道这老古板在想什么,脸色更差。陈正钧道:“在别人家敞着衣裳,你怎么不知礼数!” 裴宥山没说话,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擅闯房间也不怎么合礼数,陈正钧有些尴尬:“你竟还活着。” 裴宥山还是不说话。他也不恼,继续道:“你可知淮疆这两年过得怎样?我真以为你死了,你若是没死,难道……” 陈正钧越想越觉得惊骇,连裴宥山被陈淮疆藏在雁雪阁地窖这种可能性都想到了。但雁雪阁不可能有地窖,裴宥山打断他发散的思维:“我在南部,礼亲王世子也是知情的。” 第132章 陈正钧抿唇。 “殿下可能是对我有一时好奇。”裴宥山越说越心烦,“但我只是穆王世子的一个小小侍从,清楚殿下只是对我有些关心。殿下不要再为我耗费精力了。”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只是小小侍从?陈正钧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为何淮疆要!要……” 要什么? 裴宥山看他,陈正钧眼睛闭上,平缓一下心情复又睁开,“两年前的冬天。那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淮疆也是这样与我们说的。我们见他心情不好,去他府上陪他喝酒吃锅子。也许是不该纵着他喝酒,他竟然哭着跳起来,去跟穆王叔和王妃说要与你成婚。” 裴宥山听到这已经有些尴尬了,陈正钧继续道:“穆王叔当即要上家法,没想到淮疆竟说要去刨你的坟墓,和你的棺材拜堂,闹得穆王府鸡飞狗跳。那天淮疆挨了打,我们急着回去,翌日才知道淮疆不见了,寻了许久在城郊的坟场寻到了他。他……抱着你的墓碑睡了一夜,把身子冻坏了。” 裴宥山惊呆了:“我还有墓碑?”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估计是穆王和王妃为了让他死心假造了个衣冠冢。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让人去撤了,不然他人活着弄个坟冢怪吓人的。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陈正钧说。 那个夏天,在陈淮疆房中见到衣冠不整的裴宥山时,他就觉得很是出格了。但这两年,陈淮疆闹了不少次,不是要和裴宥山的棺材拜堂就是偷偷割腕上吊要殉情,还自己雕了个牌位,放进了穆王府的祠堂,三天两头的挨家法。 这样的行为,陈正钧不敢做,想都不敢想。 什么时候陈淮疆开始消停了呢?好像是……今年年初。 想到裴宥山说陈月升知情,陈正钧便都懂了。 那两人互相瞒着,更瞒着他呢。 被自己的另外两个兄弟欺瞒,陈正钧心情更不好。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和被孤立的烦闷让他心里生了怒气:“若不是你带坏淮疆,他怎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你既然已经去了南部,让我们以为你死了,为何又要回来!” 如果不回来,他也不会…… “怎么是我带坏的?”裴宥山不服气,“我若是有这个能耐,早就哄得他任我差遣。他本性如此罢了!” 陈正钧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事一样,死死地瞪着他:“你竟如此污蔑淮疆?” 裴宥山不说话,陈正钧气得脸通红,指着他说不出话,最后愤愤道:“你还如以前一样,不知礼数!真不知道淮疆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 他愤而离开,裴宥山知道陈正钧这是对他有点喜欢,现在不过是恼羞成怒了,拿他撒气。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很好笑,平日里古板严肃的陈正钧居然能被他气得脸跟个炸弹似的,他也算出气了。 天快黑了,小厮才来请他去前厅。陈月升为他预留了位子,他到了后直接便坐在陈淮疆身后。不知道这三人说了什么,陈正钧居然还在生气,陈淮疆心情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倒是陈月升,笑得更欢。 往日设宴,他们三人都挨得极近,今天倒是坐的分散,像是闹了脾气。 “怎么回事?”裴宥山斟酒。 “一点不愉快,你不用担心。”陈淮疆道。 听他这么说,裴宥山也不管了,只管吃饭。在场的人不多,席上除了早就到达容城的几位使臣、云将军和云将军的部下外,竟还有个女子,孤零零坐在角落,面前挡着一面屏风,只露出上半张脸。 很是眼熟。 “那是云婕。”陈月升凑过来,“你去了阳川不知道,云小姐被淮疆拒婚可伤心啦,要跟着云将军从军呢!啧啧,好好的美人若是成个花木兰,比我们这些男子魁梧怎么办?淮疆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月升。”陈淮疆瞥他一眼,“你若愿意,去向云小姐求婚如何?她现在有手段,把你制服了,倒省的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陈月升撇撇嘴:“瞧瞧,他生气了,跟你学的。” 裴宥山没管他们之间的争论,问:“云小姐真认定了世子爷?向她求亲的人肯定很多吧?” 从前听云小姐的话,倒像是个天真烂漫一心求爱的单纯女孩,她家世显赫,找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并非难事。 这么痴心,怪可怜的。 “谁让淮疆魅力大?”陈月升揶揄地笑笑,“不过不管用咯,有你在前,她想进门说不定还得你……” 他话没说完,陈淮疆一杯酒泼在陈月升脸上。陈月升没躲开,虎视眈眈地瞪回去。 这动静太大,上首正和云将军互相敬酒的礼亲王被惊动,讪讪地看过来。陈淮疆翩然起身行礼,温声道:“礼王叔,侄儿与月升打闹一时失了分寸,是侄儿失礼,请王叔责罚。” 礼亲王哈哈两声,挠挠头:“额。没事没事,小孩子打闹。云将军,不用管他们,咱们继续说吧。” 礼亲王作为出了名的闲散宗室,看上去是挺包子的。陈淮疆坐下,对陈月升道:“月升,你说话直白难听,以后还是少说两句吧。” 第77章 (77)帮忙 在这之后,整个宴席上,陈淮疆与陈月升都没再说过话。 陈正钧中途自请离席,裴宥山也不想多待,找个借口出去了。他在小花园喂了会兔子,打算回去时,看到一道朱红色身影站在树下。 第133章 陈淮疆也离席了? 他正要过去,又听到一道女声。换了个角度,裴宥山才看到被树干挡住的云婕。云婕以团扇掩面,泪眼朦胧道:“我这次随行来容城,就是想见你!淮哥哥,三年了,你真的如此厌恶我吗?你说你有心仪之人,可三年了,你还是没有成婚!你是在骗我!” 陈淮疆的声音有点冷,不像曾经一般温言安抚她:“云小姐,我没有骗你。我已经订婚了,只是还未成婚。” “那人是谁!有头有脸的容城女子我都打听过,分明没有与你订婚!” 陈淮疆不欲和她多说,正要告辞。云婕忽然伸手扯住陈淮疆的袖子。 陈淮疆怒道:“云小姐请自重!” “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不会找麻烦的,我就是想知道!”云婕苦苦哀求,“淮哥哥……世子殿下,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只想知道她究竟是多好的女子!” 那声音哀婉动听,裴宥山都心软了。陈淮疆见她如此,道:“不过平民出身,与我不太匹配,拖到今年才定下。云小姐还是放手吧,让人看到不像样子。” 云婕重重哼了声:“我都不怕!平民出身?她叫什么?她漂亮吗?你堂堂世子,怎么会与平民扯上关系?” “待到成婚之时父王自然会向云将军送上礼帖,届时云小姐就便会知晓。”陈淮疆不紧不慢退了一步,“云小姐不怕,我怕。我已有婚配,让人见了恐怕污了我的清白。云小姐,我先告辞了。” 他抛下目瞪口呆的云婕,转身离开。走过花园时,看到裴宥山,笑着走过来:“一起回去?” 裴宥山复杂地看他一眼:“我都看见了。云小姐对你一片深情。” “你吃醋?”陈淮疆想抱他,被裴宥山推开:“别拉拉扯扯。” “你既然都看到了,我可和她保持距离了。”陈淮疆不放手,裴宥山道:“她家世显赫,人又娇俏,还喜欢你,你为什么……你若娶她,也是一桩美事。你执着我,会让王爷王妃失望的。” 陈淮疆眸色幽暗,沉默了一瞬,道:“你还真是怜香惜玉。伢伢,世家儿女哪有什么执着情爱之人,刚才在月光下我看到她手上有茧,不是习武三年能留下的程度。她装得好,我尚不清楚她的目的。” 裴宥山想说,世家儿女不会执着情爱,那陈淮疆为什么执着他呢?陈淮疆低头,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她心里不定打着什么算盘。伢伢,你对我最好了,我不爱你爱谁呢?” “我对你好是我的工作啊!”裴宥山睁大了眼,“我若对你不好,王妃要治罪我的!” 陈淮疆沉默了。 “算了,不说了,回去吧。”他拉起裴宥山的手。 裴宥山没挣开,就任他牵着。拜别了礼亲王,裴宥山和陈淮疆回了穆王府。他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徐奉来叫他:“小山哥,有贵人找你呢!” “什么贵人?”裴宥山被吵醒,迷迷瞪瞪坐起来,“小奉,你怎么没出门?” 往常这个时间,徐奉不是跟陈淮疆出去办事,就是去铺子里打点生意。 “本来是要出门的,贵人来了,我就先留下了。”徐奉说。 裴宥山梳洗好,去外面迎接。那位贵人被请进了王府,现在在后院等着。裴宥山还想怎么把贵人请到了王府女眷住的地方,一见才恍然大悟。 来人居然是云婕。 云婕见了他眼前一亮,挑挑下巴:“你就是裴宥山是吧?穆王世子的贴身侍从,我有话跟你说。” 裴宥山让徐奉出去,自己坐下。门刚一关,云婕就迫不及待道:“你可知陈淮疆的未婚妻是谁?” 裴宥山摇头。 “你也骗我!我记得你,你跟了他那么久不可能不知道,别瞒着我!”云婕道。 “云小姐,前几年我一直在南部,也是最近才回容城的。”裴宥山道,“况且这事,府里也许只有世子爷和王爷王妃知晓。” 云婕沉思片刻:“裴宥山,你帮我打听打听行不行?” 见裴宥山没回话,她沁出两滴泪水;“我苦恋他多年,自小听闻穆王世子美名,便一心想成为能与他并肩的女子。但没成想,居然被一不知名的女子比了下去。看在我如此爱慕他的份上,请你帮帮我吧。” 裴宥山帮不了,只好尴尬地笑笑。见他这样,云婕变了脸色,又摆出娇纵之态:“你不听我的?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报酬。好弟弟,我若是成了世子妃,一定会感激你今日的帮助的!你帮帮我嘛。” “请容我想想。”裴宥山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云婕喜笑颜开,留下一块金锭子走了。裴宥山虽然很想收,但是不敢,只好将金锭保存好,下次见面打算还回去。 他琢磨着怎么拒绝,想了一个上午,越想越烦。 都怪陈淮疆。 明日又是周一,钱宝翠又要来考教他。想不明白,裴宥山只能继续学,试图让自己平复心情。陈淮疆回来时看到一地的草稿纸和被揉皱的纸张,下意识小心翼翼地问:“伢伢,又生气了?是因为我吗?” 话一出口,陈淮疆感觉把人从阳川接回来后,他每天好像都得这么自我检讨一下。伢伢比从前还爱生气。 裴宥山飞了他一眼:“就是你!” 他骂出来,陈淮疆倒没那么忐忑了。 捡起地上的草稿,陈淮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又见裴宥山手边没有记录府规的册子,他道:“是在默写?你写的都是对的,明日女官来考教定是没问题的。” 第134章 “我知道。”裴宥山说。等他通过钱宝翠的考验,就不用再天天背了。 第二天钱宝翠来王府,考验了他一部分,听裴宥山都答出来了,欣慰地笑笑。裴宥山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算严肃的模样。 “既然公子都熟悉了,后面可以慢慢学着。”钱宝翠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公子的学习成果,我会如实回禀王妃。明日开始,可以巳时再来学习。” “多谢礼官!”裴宥山欣喜道。他可以多睡一个时辰了。 钱宝翠秉公无私,照实描述了裴宥山的情况。看样子王妃还挺满意,静善来告诉他,王妃对他很是满意,已经允了他能自由出入王府了。 这是个好消息。静善姑姑看着笑呵呵的儿子,却叹了口气。 “娘不高兴?”裴宥山问。 静善点头:“等你学完了规矩,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裴宥山手里的点心落地,他呐呐道:“真的?可我……娘,王爷王妃真的允吗?” 就算爹娘说只要他过得好,他们不在乎名声。可这事传出去终究会沦为笑柄,他和陈淮疆会被人传成什么样,他都不敢想。王爷王妃竟也如此纵容陈淮疆? 静善顿了顿:“伢伢,你可知道这两年,世子曾做过什么?” 裴宥山:“有所耳闻。” “那你可听说,世子这两年一直命人修合葬墓的事?他以为你死了,讳疾忌医,闹着要殉情。说到底这事在容城是传开了,不论怎么处,穆王府,还有我与你爹的名声已经到这了。与其失去心爱的儿子,不如成全你们。” 静善拉住他的手:“世子爱重你,有他庇护,你往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伢伢,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犹豫什么。但我们身份低微,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 “我知道了。”裴宥山低头。 有了王妃允许,裴宥山再出门无人阻拦。阿真和阿临跟着,陈淮疆也挑不出错,他便总择了时间出去。不过他大部分时间只在铺子里待一会就回去,不到处乱逛。 几天下来,看他安分,穆王妃对他很是满意。 重生得知他说不定要当世子妃了,之前按下去的念头又蠢蠢欲动:“哥,你要是成世子妃了,我当侍女伺候你不行吗?” “就算这样,你也要和王府签下卖身契的。”裴宥山要被她的天真气晕了,“你徐奉哥就是因为家里穷才来王府的,签了卖身契,将近十年了只回过一次家,一直在王府打工。你当侍女不是我管着你,是王府管你。到时候犯了错被处罚被发卖,我护不了你的。” 路过的徐奉也附和:“小山哥说得对,我们的卖身契都在王爷王妃手里的。除非王妃殁了小山哥……唔唔唔!莫葵!” 莫葵捂住他的嘴:“长点脑子吧,小心让人听了说你诅咒王爷王妃。” 重生看着他们的动作,表情认真了些:“好。我再想想。” 第78章 (78)重生遇险 重生虽然天真了点,异想天开一点,但她想明白了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只要等消息就好。 又过了一周重生都没给他回复,裴宥山也不急。倒是云婕又托人问了几次,问他到底有没有帮忙打听。 裴宥山已经决定试着接受了。事已至此,这也许真的是他最好的选择。若是他有能力,就能保护爹娘和重生,保护吴家人,保护商行的伙计们了。 裴宥山想了想,写了封信回绝云婕。他写的委婉,只说他没有办法再打听到更多。他只是个小侍从不清楚这么多云云,也劝云婕不要再执着。 让人把信送过去,一连数日,云婕果然没再派人来问。他也终于等到了重生的回信。 ——她要回阳川经营书院。 裴宥山当即去找她。到了铺子门口,重生欢欢喜喜迎上来:“哥,我想好了。我要经营书院,还有吴氏商行那些铺子。如果郡主信不过我,我就专心打书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裴宥山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重生打开,被里面的金光闪了眼:“又给我钱?” “用钱的地方多去。”裴宥山说,“若有拿不准注意的就问管家或者书院的师傅们,切记不要摆架子使唤人。” “我都知道。”重生道。 她这几日收拾东西,裴宥山为她准备车马,两人定好月底出发。重生闷闷道:“我去了阳川,咱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的。”裴宥山摇头,“也许我以后会去看你,说不定你也会常来容城呢。”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出发,重生决定在容城好好转转。有铺子的人陪着,裴宥山倒也放心。 他把这事和陈淮疆说了。陈淮疆本来也不太喜欢重生一直依赖他,听说重生要走,也很高兴:“此去路远,重生算你的妹妹,我也给她添一份礼。若她以后要成婚,添作嫁妆也不会失了面子。” 陈淮疆送的肯定是好东西。裴宥山笑道:“我替重生多谢世子。” 小厨房来送今日的药。裴宥山心里一动,想起陈正钧说的陈淮疆曾在坟场睡了一夜,冻坏了身子。 恰好小厨房送来早上备下的果酪。陈淮疆喝完了药。他将果酪递上去:“喝点甜的吧。” 他好不容易殷勤一回,陈淮疆笑道:“伢伢喂我吧。” 他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裴宥山真的坐过来,举起勺子凑到他嘴边。 第135章 陈淮疆一愣,怕他又反悔,赶紧喝了。喂完一碗果酪,裴宥山刚要把碗送回去,陈淮疆抓住他的手,哑声道:“伢伢,今日怎么……” “你别拉扯了。”裴宥山垂眸,“对你好还不好吗?我去厨房,快忙你的吧。” 陈淮疆松开手,痴痴地看裴宥山的背影。裴宥山回容城后,不是跟他生气就是冷着一张小脸。突然对他好点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也许是伢伢真的开始爱上他了?但那倔脾气,又显得他是痴心妄想。回想刚才的话,难不成是为了感谢他为重生添嫁妆? 应该不是,应该是他多想了。 裴宥山这边万事俱备,只等着送重生去阳川。临出发前一天,铺子的人却突然回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莫葵突然闯进来,也不顾雁雪阁侍卫阻拦,急急忙忙道:“不好了!重生出事了!” 裴宥山顿时心急如焚:“怎么回事?” 莫葵来不及细说,让他随自己出府。上了马车,莫葵才道:“重生这几日总在容城游玩,之前我们跟着没出过什么岔子。昨天今天店里人多没顾上,她就说自己出去。我们想着应该没事……” 莫葵说着哭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徐奉哥去打听,才知道重生独自一人遇上了邹氏的少爷!那邹氏少爷欺男霸女的,都怪我,早知道我就跟着……” “不怪你会没事的。” 裴宥山嘴上安慰她,自己也是着急。其他在城中寻人的伙计传信回来,都说没找到重生。他们也不耽搁,直接去了邹府。 向侍卫一打听,大少爷果然带回来一个女子。他们想求见,侍卫骂骂咧咧道:“滚!这什么地界,哪能让你们随便进!” 被赶出来,裴宥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里离城门近,我们直接给世子爷传信,请他过来。” 现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裴宥山写了信,让跟来的伙计给陈淮疆送去。这里虽然离城门近,小伙计脚程也算快,但一来一回还是需要些功夫。 裴宥山试着给侍卫塞些银子请他帮忙通传,都被骂回来了。过了一会,没等来陈淮疆,倒是一个府兵出来,和门口侍卫说了几句话后,对裴宥山和莫葵道:“你们认识那女人?进来!” 裴宥山和莫葵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府兵带他们到了邹府前厅,将他们重重推了进去。裴宥山和莫葵趔趄一下,站稳后看到屋内情景,顿时再也镇定不下来。 “重生!”裴宥山和莫葵跑过去,被侍卫拦住。重生跪在地上,手上脸上沾着血,衣领被人揪着趴在地上。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人怪叫一声。 “你们和她是一家的?这贱女人竟敢打伤我!一群穷酸平民,有几个胆子敢伤我!你们该当何罪啊!” 重生啐了一口:“伤你爷爷!你半路拦我强行掳我过来,我还要告你强抢民女呢!” 裴宥山抬头,见那邹少爷的确被打的鼻青脸肿,脑门上还挂着伤口,的确被打得很惨。让他松了口气的是,至少重生身上的血不是她的。 “呸!还敢骂我,跟我去见官,我要告你!”邹少爷要踹她,裴宥山替她挡下这一脚,只觉得背上一阵钝痛,顿时闷哼了一声。 “邹少爷,是我妹妹不懂事冲撞您了,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不要报官!”裴宥山拉住重生,“您若是希望我们补偿,倾家荡产我们也会赔给您的,还是和解为上啊。” 大宁国律法严苛,到了报官那一步肯定是两败俱伤。邹少爷欺男霸女惯了,肯定也会受罚,但他有邹老爷护着,才会一直那么嚣张,而平民打伤士族王族可是重罪。 若是能和解自然好,实在不行,也只能拖到陈淮疆赶来帮他撑腰了。 邹少爷嗤笑一声:“赔?你们有钱赔吗?” 他刚要说这事没得商量,看到裴宥山抬起头露出的俊俏容貌,突然改了主意:“不过想我原谅她也行……你替她留下。” 裴宥山指着自己:“我?” 邹少爷点头。 “没门,没门!”重生又要着急,裴宥山把她抱住没让她再冲动。他低着头,邹少爷以为他在考虑,挂着嘲讽的笑,没急着催促。 裴宥山在想怎么回答能尽可能多的拖延时间。 算算时候,陈淮疆应该快到了。有王族在,邹少爷应该不敢再闹。 “快点啊。”邹少爷不耐烦道。裴宥山只好道:“请……邹少爷容我再想想。” “哥你别唔唔唔唔!”重生想说别答应他,又被裴宥山拦住。他赔笑道:“邹少爷可否让她们先离开?若……若是放她们离开,我便答应邹少爷。” 邹少爷被重生打破了头,也是心有余悸,不敢再留她。他挥挥手,让府兵把重生和莫葵轰出去。侍卫刚推着重生和莫葵出前厅,又折返回来:“少爷,穆王世子来了。” 邹少爷吓得不顾被打青的腿,站了起来。 很快,府兵引着陈淮疆进来。邹少爷连忙行礼,陈淮疆也没看他,把跪在地上的裴宥山扶起来,目光森然:“邹万棋,你这是在干什么!” 邹少爷也不知道裴宥山居然和陈淮疆有关系,都快吓破胆了。他悻悻道:“那……那个女子打伤我,不成想原是穆王府的人。世子殿下,是她打伤我在先,您就算保她,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第136章 “他撒谎!我没惹他!”重生叫道,“他先掳我过来的!” “先别说话。”陈淮疆轻叱一声,“既然是她与你的问题,扣留其他人做什么?” “是她哥哥说愿意替她,你情我愿。”邹少爷嘟哝一句,见陈淮疆目光像是要杀人了,闭上了嘴。陈淮疆拍拍裴宥山,道:“你们先出去。” 裴宥山点头,带着重生和莫葵出去,上了穆王府的马车。一上车,重生便道:“我是不是给你们和世子爷惹麻烦了?” “不怪你,你没受伤就好。”裴宥山让莫葵查看重生身上有没有受伤,“你保护了自己,很好。但是你已经打伤了他,后面就不要再激怒他……等回去后,你去学学大宁律法吧,以后再遇到危险,在律法范围内保护自己。” 重生点头。 莫葵查看了她身上没有伤口,重生擦擦身上的血迹,凑过去:“哥,以后我不会冲动了。这次都是我不好,害你被他侮辱了。” “说句话又不会掉块肉。”裴宥山道。 重生又恢复了精神:“你刚才也不应该为了我答应那个大件货啊!万一世子来的不及时,他扣下你怎么办?” 裴宥山倒是没这么想过。重生问的他有点发愣,好像潜意识里,陈淮疆就是会来的很及时一样。 在车上等了许久,陈淮疆才出来。看着车上的三人,他深吸一口气。 “先回去吧。” 第79章 (79)刑罚 “重生打的未免太狠,我请的大夫来看过,他的伤的确很重。” 回了王府,陈淮疆让府医给重生诊治,自己拉着裴宥山说话:“邹万棋给了三个解决方案,一是他去报官,二是把重生赔给他,三是……把你赔给他。” 裴宥山的呼吸急促起来。 “赔钱呢?我……我会想办法的!”裴宥山急忙道。 “邹学正在容城的名望你也是知道的。他家族人甚多,根本不缺钱。”陈淮疆思索许久,终于下了决定,“我会打点官府的,他们不会判的太重。” 官府……? “明明是他犯下恶事,凭什么要重生受苦?”裴宥山质问,“她若不反抗,今日甚至没法等你去救!” “邹万棋这人好色,但是个有脑子的,又有他爹托底,每次就算被人状告,拿不到完整证据,最后也都是从轻发落。”陈淮疆分析,“重生这次的确莽撞,我知道她是无辜的,所以会争取为她减到最轻的刑罚。” 裴宥山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抖:“最轻的刑罚是什么?” “最多杖二十,或徒一月罢了。”陈淮疆道。 “你还说罢了,她才及笄的年纪,杖二十徒一月,你我受得住,她哪受得住。”裴宥山道,“若是这样,我去替她受刑好了。” “伢伢!”陈淮疆声音拔高了些,“她确实犯了错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什么错事?” “她伤人了。” “伤人。”裴宥山冷笑,“她打伤的要是平民,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刑罚。就因为她打伤的是官宦士族,就要判她?你不是世子吗,不是爱民吗,邹少爷欺男霸女久了,你怎么不先处罚他?” 陈淮疆抿唇:“伢伢,若今日被掳去的不是重生,而是别人,你会这么生气吗?我知道你在意她,但律法在此,不是我能更改的。且邹学正的势力……” 他没说完,怔怔地望着蹲在他脚边的裴宥山。 裴宥山哭了。 他只是落下了两行清泪,哭得无声无息,却惹得陈淮疆揪心的疼。裴宥山用手抹了把眼睛,哽咽道:“你们根本不懂,凭什么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凭什么就是平民受罚,是平民被处死。” 从前是他被处死,现在是重生要被官府审判。陈淮疆说得对,他生气是因为要被判决的人是重生。 可是像他像重生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凭什么是他们受苦。 陈淮疆想去扶,裴宥山拍开他的手,吸吸鼻子:“你还能让重生被判的轻点吗?” “……我尽力。”陈淮疆道。 裴宥山不语。两人沉默片刻,陈淮疆叹道:“把你或重生赔给他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又只给我这三种选择。我只是世子,没有太大的权力,邹氏是朝廷直派的学正使,与父王也有私交,我不能为了重生……为了她这样的平民做的太过。况且她今日冲动差点牵连你和莫葵是真,伢伢,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绝对没有低看你们的性命。” “我知道了。”裴宥山冷冷说了一句,“如果今日伤人的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当然会不顾律法去救。 陈淮疆没敢说出来,知道他还是不高兴,但愿意说话了,证明没那么生气了。伢伢有不甘,但他作为世子何尝没有难处。不过看上去,伢伢愿意解他。 这样就好。 最终邹少爷还是去报官了。士族状告平民,平民状告士族都是常见。然而审判那天,送重生来的是穆王府的马车。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有陈淮疆从中周旋,又有莫葵做人证,最后判了重生和邹少爷各杖十下。这判决可以说很轻,且还算公平。 官兵来行刑时,裴宥山都不忍心看。十杖打完,陈淮疆赶紧叫人过来将重生抬上马车。 裴宥山跟在旁边,他帮不上忙又想做点什么,只得小声道:“重生,疼不疼啊?” 第137章 重生脸朝下趴着,气若游丝。他又问一次,重生虚弱开口;“好像没那么疼,你一问,又疼了。” 裴宥山不再干扰她,想找个毯子给她盖上,又怕血将毯子和布料粘在一起。陈淮疆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伢伢,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裴宥山如实说,“重生含冤挨了十杖,我怎么冷静,我还恨不得把邹少爷再打一顿,把他腿打断,让他以后再也别祸害别人。” 看他满含怨气的眼神,陈淮疆抓着他的手问:“伢伢,你如实说,你是不是怨我?” 裴宥山点头。 他要是撒谎说不怨,陈淮疆也不会信的。 “回去之后我让府医给她用最好的药,她想要什么,我都尽力补偿。”陈淮疆说,“但你要是想让我重罚邹万棋,很难。有邹老爷压着,再加上他除此之外并无大的过错,又没有真的对重生造成什么伤害,就算再审,估计结果也只是十杖。” “……我知道。”裴宥山说。 重生的身体还算皮实,寻常女子受了十杖怎么也要晕个半天,她倒是除了喊疼,没什么大碍。没有伤到筋骨,又用了上好的药,重生很快就好了不少。 重生在兰瑶院养伤,裴宥山让她少走动,和莫葵换着班给她送饭菜。重生挨了刑罚,看着沉稳多了,话也少了很多。 裴宥山看她这样就心疼:“重生,你是不是还难过?” 重生摇头:“我是在琢磨。” “琢磨什么?” “我不要经营书院了。”重生眼里燃着火光,“我要像郡主一样,我也去习武!等我学成了,再遇上那样的大件货,我不但要打他,还要打死他!” “让你看了律法,你怎么还如此冲动?”裴宥山叹了口气。 重生道:“我看了啊!但那律法也太落后了,按上面说的,不管我有没,只要动手了,就是伤害士族,那多憋屈!都是重罚,我绝对不能吃亏!” 裴宥山沉默了。 这似乎是他从没想过的角度。 “况且,这也是世子爷的意思。”重生说。 这下裴宥山一愣。重生道:“前几天世子爷单独来找过我了。他说我给你和莫葵姐添了麻烦。世子爷说得对,我得变强,再遇上这种事,在你们来前我就把他解决了。到时候……到时候要罚就罚我一个,不能牵连你们俩。” 裴宥山听着她诉说陈淮疆告诉她的,如何习武的那些话,摸摸她的脑袋:“你们说的对。” 重生和他不同,是个以牙还牙之人。从前的他没有能力反抗时坐以待毙,现在听了重生的话,他居然觉得有几分道。 “我先回去了。”裴宥山将食盒放在桌上,“你吃完饭就将盘子放进去,晚上莫葵回来收的。明日我再来看你。” 重生的伤好差不多了,该回铺子了,裴宥山也不整天在王府呆着。有前车之鉴,莫葵和徐奉都不让重生单独出去,怕再撞上邹少爷。他们不熟悉邹少爷,但他肯定不是好人,万一报复重生怎么办? 裴宥山出去的次数多,穆王妃和陈淮疆知道他是去看重生,也没说什么。出了几趟门,他也能偷偷在外面多留一会。 “公子,我觉得还是不妥。”阿临跟在裴宥山身后,“这边离城门近,是世子爷回府的必经之路。要是世子爷发现你在外面闲逛怎么办?” “怎么是闲逛了?”裴宥山拿起摊位上摆着的一支玉簪,“我是在给重生挑补偿。世子不是说重生要买多少他都报销吗?”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走的远些。阿临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和裴宥山的距离反而更远了,反应过来追上去。 “公子,您别走了!”他边追边喊。 再走就是护国寺了! 那边流民和乞丐多,没有其他人跟着,出了危险,他真要掉脑袋了。 裴宥山却不以为意:“我知道,我也是这边长起来的我还不知道吗?你带钱袋了吗?” 阿临点头,裴宥山道:“我们去买点吃的,给路边流民乞丐分一分。” 阿临不太愿意:“还是别了吧,那边的人指不定什么样,咱们好心买吃的,万一被抢了财物呢?” “没事的。”裴宥山道,“我去南部的路上被当地的乞丐照顾过,现在虽然是在容城,但我只是想做点好事。你不放心的话,就离远点。我给他们送过去,马上回来找你。” 那更不行了。阿临不可能同意,去买了两袋馒头回来,走在裴宥山前头。他们把馒头掰成两半,给路边的乞丐分食。 一边走,裴宥山一边看着路边人的脸。 不知道杨管事现在怎么样了。 裴宥山走着走着,突然撞到阿临身上。他刚要说话,阿临道:“别过去了,公子,前面好像打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裴宥山道,“过去看看。” 坐在地上吃馒头的乞丐突然开口:“两位贵人还是别去凑这热闹。那边来了两个打扮古怪的人,不像咱们本地的,怕是有问题!还是离远点好,那两人这么高,这么壮!你们两个,打不过。” 乞丐比划着,手都快举到天上了。裴宥山道了谢,还是没停下脚步。阿临没办法,只好跟过去。倒也不是打架,应该说是一群乞丐单方面殴打一个人。那人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一团脏兮兮的烂布缠在脑袋上,被几个人不停地踢踹。 第138章 “他怎么了?”裴宥山问。 离他最近的乞丐摇头:“不知道啊。” 第80章 (80)北海境使臣 “不知道就别打了!”裴宥山急着把人分开,“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 “贵人,他不像容城人,他是细作!”其中一人道。 说到这个,裴宥山倒不敢贸然阻拦了。就在这时,地下传来细细一声:“我不是……” 裴宥山给他们分了几个馒头,让他们散开。地上那人被踢得一身脚印,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他伸手:“你能起来吗?” 地上的人躺着不动,片刻后,突然开始蹬腿,撒泼似的怪叫一声。 “你们为什么要踢我!”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这人的确又高又壮,棕衣都扯开了,露出来的两条胳膊肌肉凸起,青筋虬结。他的皮肤比容城人还白,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摘下盖在脸上的烂布,裴宥山才发现那是一团皮毛。 “你!”棕衣青年正要张口骂人,看到裴宥山朝他伸出手,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道:“仙女啊……” 阿临挡在裴宥山面前:“公子小心,这人可能是个神经病。” 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在裴宥山身边,学了他不少口癖。裴宥山倒没生气,淡淡地看着那人。 棕衣青年捋了捋已经歪掉的满脑袋小辫子,傻笑着道:“我叫,阿史那离。你叫什么?你是容城人?” 阿史那……离? 裴宥山皱眉。他在陈淮疆的文书上见过这个姓,阿史那……似乎是伊闾部的姓氏。 这人是北海境来的? 裴宥山假装不知道,扔了一个馒头过去:“这边人多,换条街乞讨吧。” 说完,他拽了拽阿临,俩人赶紧转身走了。走到路口,裴宥山停下脚步,冷着脸道:“你怎么还跟着?” 阿史那离身上破破烂烂的,脸上都带着脚印,看上去不怎么聪明似的。裴宥山问:“没有其他人跟着你吗?” “没有。”他摇头,“仙女,你住这边吗?我能去你家吗?” 裴宥山不可能真觉得北海境的使臣会是这么一个傻子。他寒声道:“不要再跟着我了,还有,我是男的。” “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阿史那离平静的说,“仙女,哦哦,仙子,我能跟你走吗?” “不能。”裴宥山丢下一句,对阿临小声道:“你跑快点,回去让人给世子传信,说北海境的人在路上被人打了,让他们想办法把人带走。” 阿临点点头,小跑着向铺子去了。裴宥山加快脚步,然而阿史那离还是跟着他。又走过一个街口,裴宥山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停下对他道:“你跟我去我的铺子吧,带你换一身衣服。” 而且陈淮疆若是回来,人在铺子上,也方便他把人带走。 阿史那离猛地点点头。裴宥山带他回铺子,伙计们见他带了个明显不像大宁国人的长相的人回来,都有些惊讶。裴宥山对徐奉道:“小奉,你看看店里有没有能让他穿的衣服?” 现在店里个子最高的就是徐奉了。目测徐奉得有将近一米九,但还是比阿史那离矮一点。徐奉说:“我先把我的衣服给他吧。不过小山哥,这外国人哪来的?” 阿史那离的长相和打扮太招摇了,走在路上被乞丐们当细作也不奇怪。裴宥山没回答,只催他快把衣服找来,然后对阿史那离道:“跟我来。” 阿史那离乖乖点头。裴宥山又有点怕是不是他刚才被那群乞丐打傻了,这下可完了,北海境的人来了容城就被打傻了,别回来治罪陈淮疆。 带着人上了二楼,裴宥山让他在妆台前坐下:“我给你重新梳一下头发,你有异议吗?” 阿史那离摇头,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解开乱糟糟的辫子梳顺,又擦干了脸,阿史那离那张北海境人特有的深邃五官显得愈发立体俊美。裴宥山想试试他真傻假傻,问;“和你一起的人,也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吗?他陪你一起来的还是你陪他一起来的?” “是的,他叫淳于鹰。”阿史那离说,“他是使臣,我陪他!” 完了,真傻。 裴宥山要绝望了。给他把头发在头顶梳了个圆滚滚的发髻,裴宥山告诫他不许下楼,等人来找他,自己带着阿临回王府了。到了雁雪阁,侍卫又给他一封信:“小山,这是给你的。” 落款上,写着云婕二字。 ……云小姐也太执着了。 他的命也太苦了。 裴宥山看了信,内容总归是希望他帮忙再探等等。不过这次云小姐说,如果还是不成,她就会试着放下执念,回京城与其他世家子弟订婚。云婕终于要开窍了。裴宥山当即写了封回信,劝她不要吊死一棵树上。 今日回王府的除了陈淮疆,还有一同前来的陈月升和陈正钧。裴宥山小跑着过去:“你没事吧?” 陈淮疆见他跑的气喘吁吁的,连忙道:“慢点说,怎么了?” “就是那个阿史那离,你们把他带回去了吧?”裴宥山问。 陈淮疆点头。旁边的陈月升啧啧两声:“就关心他,不关心我们呀?伢伢,你真偏心。” “那两位殿下……”裴宥山说到一半,说不出来了。 陈月升又阴阳怪气地看了陈淮疆一眼。 “进去说话!”陈正钧低吼一声。 裴宥山也跟了进去,挨着陈淮疆坐下。陈淮疆才宽慰道:“你放心吧,伊闾部的使臣已经带他回去了。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第139章 “什么意思?”裴宥山问。 “就是他本来就是个傻的。”陈月升咧着嘴笑,“我们早就觉得他是个傻子了。” 裴宥山没参与他们这话题,跟陈淮疆说了一声就回去了。没过一会又有人来敲门,裴宥山开门一看,居然是陈月升。 “嘘!出来!”陈月升用气声说。 裴宥山跟出去。陈月升看着他,眼神炽热。 自阳川回来,除了在礼亲王府设宴那次,他们俩还没独处过。当时人多眼杂,他也没好好和裴宥山说话。 回到容城,他才发现那封信是假,他父王分明好好的。谁做的显而易见,可那已经晚了。 淮疆竟然如此在意裴宥山,近乎三年过去了,还是如此在意。 诚然陈月升一开始会关注裴宥山,除了他的转变外,基本都是发觉了陈淮疆对他的特殊,想要与他争上一争。但到了现在,他自己都难说自己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不知道从何时起,除了“性格不好的小美人”和“被陈淮疆偏爱”这两个条件外,他对裴宥山的印象已经添了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从前分明觉得裴宥山不过一个顽劣又市侩的小子,现在再见,竟总觉得他像是块香香软软的牛乳糕。 也许是投入了太多关注吧。 “最近怎么样?”陈月升问,“听说云婕一直在和你同信?” “殿下怎么知道?”裴宥山问。 “我什么都知道。”陈月升道,“我还知道,她肯定跟你说喜欢淮疆,让你帮她吧?” 裴宥山点点头。 “你怎么想的?”陈月升问,“云婕喜欢淮疆多年已是人尽皆知,再加上之前陛下曾想为他们赐婚,这事要是闹下去,云婕恐怕再也嫁不出去了。以后要是淮疆娶亲,女方家也要掂量着。但要是你……罢了,我不说了。” 裴宥山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轻声问:“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撮合世子和云小姐吗?” “如果我说是呢?” 陈月升看向裴宥山,柳夭桃艳的小脸浮现纠结之色,看得他心痒痒的。 若是他在意的人,是自己呢? “你现在和淮疆在一起,可以后他当上了穆王呢?没有家世和子嗣,他迟早会迎娶别人。不如现在断了,免得以后越陷越深,反而伤心。”陈月升见他似乎把话听进去了,继续以蛊惑的口吻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啊。” 裴宥山刚做好决定,听他一说,又有点动摇。陈月升还在他耳边说:“到了那时再分开,闹得彼此没脸,不是更难过吗?我父王的春姨娘就是这样,农户出身又没有孩子,被我父王冷落,最近一次我见到她,觉得她有点疯疯癫癫的,真是太可怜了。伢伢,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裴宥山瞳孔颤了颤。 陈月升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裴宥山道:“可我和我娘的身契都在穆王府……” “这怎么了?”陈月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王深得陛下宠信,由我父王出面找穆王叔要两个人又不是难事。你想好了,我帮你。” 裴宥山还在思索,徐奉从书房那边跑过来,四处张望着,看到陈月升连忙过来:“殿下您怎么在这,我们世子和岱王世子找您半天了!跟小的回去吧!” 陈月升又看了裴宥山一眼。裴宥山道:“容我想一想吧。多谢殿下告诫。” 第81章 (81)改口费 陈月升说的有道,裴宥山却不太信任他。 自从他学完规矩,钱宝翠便不怎么教导他了,只每周来抽检一次。裴宥山照例周一去兰瑶院等待,钱宝翠来时,见裴宥山蔫蔫的趴在桌子上,严厉道:“身体坐直,不要满面愁容。公子何时见过王妃这样坐着?” 提到王妃两字裴宥山又心烦。 他虽不信任陈月升,却也觉得陈月升说得有道。 “礼官,我不想学了。”眼见钱宝翠要说话,裴宥山道,“他们说以我的家世和性别是做不成世子妃的,我觉得我还是现在放弃为好。” 钱宝翠看了看他,道:“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她问了几条,裴宥山都答上来了。又问了几个参加宴席要注重的礼仪,裴宥山也没说错。钱宝翠这才不再板着脸:“公子已经学了这么久,现在要半途而废吗?” “我没有。” “王妃既请了我来,此事便已经是板上钉钉。公子现在退缩,将裴总管和静姑姑置于何地呢?”钱宝翠问。 裴宥山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慢吞吞拿出一个小盒子。钱宝翠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小蛋糕。 “本想着之后不再学规矩了,您教导我许久,也算我的师长,这块蛋糕是我送您的礼物……”裴宥山小声说,“但您不许的话,就现在给您吧。” 钱宝翠看着那块裹着奶油的简易小蛋糕,咬了一口,道:“公子以后成为世子妃,再不可以亲自下厨了。这种事还是交给仆人去做。” 裴宥山嗯了一声,钱宝翠又笑了:“这点心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这还是钱宝翠头一次在裴宥山面前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之前裴宥山都以为她克己复礼,不会笑呢。钱宝翠道:“我少女时期很喜欢和厨娘们一起研制甜食,但这样的行为并不端庄。礼官之女需时时恪守规矩,才能教导他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自己下厨了。” 第140章 裴宥山蹙眉,钱宝翠见状,又微微笑了一下;“规矩不是束缚,而是板正自身的工具。所以现在,我还是会吃一点这样的点心的。” 裴宥山明白了她的意思。钱宝翠吃完,又道:“人非圣贤,就算在外有诸多的不得已,私下里还是可以让自己放松些的。这样想,公子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礼官说的是,我受教了。”裴宥山说。 钱宝翠又问了他几条便让他回去了。回雁雪阁的路上,裴宥山见几个院里的小厮抬着大箱子,想上去搭把手:“你们要回雁雪阁?我帮你们吧。” 几个小厮慌忙道:“这儿有我们就够了,不劳烦公子了。” 裴宥山收回手,尴尬的哦了一声。 雁雪阁的人平时都喊他小山或小山哥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称呼都渐渐变成了公子。他心情复杂地回房间,发现门被锁上了。 打扫院子的小厮道:“公子,您的房里堆了些东西,您先去世子房间吧。” “什么东西?”裴宥山问,“怎么放我屋里?” “这……世子爷不让说呢。” 估计陈淮疆又要搞什么,裴宥山去等了一会儿,陈淮疆很快就拿着一个盒子回来。他把盒子递给裴宥山:“伢伢,拆开看看?” 裴宥山还以为是送他的礼物,打开发现是卷起来的一张纸。展开看,居然是礼单。礼单长到拖到地面,裴宥山细细看了,发现那居然是聘礼的礼单。 “母妃说你的规矩学差不多了,传我去拟了这份礼单。”陈淮疆眉眼都洋溢着欣喜。 “太贵重了。”裴宥山说。 光是礼单中列出的金玉首饰和礼器的价值就已经难以估算,还有交给他爹娘的粮食、三牲、海味。他在穆王府二十年,见过不少好东西,但也能看出礼单中的聘礼绝非凡品,说不定还动了穆王妃的嫁妆私库。 “世子成婚就是这个规格,并不逾矩,也不会委屈你。”陈淮疆兴奋地握住裴宥山的发尾,“母妃已经找人去算过,明年四月初二是好日子。” 听到还有将近一年时间,裴宥山松了口气。陈淮疆又道:“既然婚事已定,伢伢是不是该改口了?” 裴宥山一愣:“改什么?” “叫我的名字。”陈淮疆自然道。 裴宥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平日间相处没什么区别,但他的确从没想过唤陈淮疆的名字。 陈淮疆期待地看着他,裴宥山又试了几次,总觉得怪怪的:“喊不出口。” 他又想到什么:“你在我房间放了什么?” “从库房搬来的聘礼。”陈淮疆说,“近日你可要先跟我同吃同住了。”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裴宥山刚要反驳,陈淮疆微微一笑,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对流光溢彩的并蒂莲龙凤金条:“等你改口,这对金条就送给你。” 裴宥山当即被吸引了注意。但他很矜持地把盒子推回去:“我再试试。” 陈淮疆看出他的心思,也没勉强。到了晚上,裴宥山想去睡榻,陈淮疆拉住他:“一起睡床吧。” 现在不会有人来说他们不合规矩了。 裴宥山忽略了他期待的眼神,抱着被子躺在榻上。他一向入睡很快,陈淮疆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走到榻边躺下,手垫在他脑后轻轻抚摸。 乌黑长发如同锦缎一般,令人爱不释手。正当陈淮疆也要睡着时,裴宥山突然睁眼,弹坐起来:“陈淮疆!我就知道是你!” 陈淮疆手一抖,用了些力气,裴宥山痛呼一声:“你怎么又扯我头发?” “伢伢,你再喊一声。”陈淮疆语气激动。 “现在喊不出口了。”裴宥山伸出手:“喊一声也算改口,快把东西给我。” “就在桌上,明日你去收起来。”陈淮疆道。 他低估了裴宥山的财迷程度。裴宥山立马跑到桌边打开那只木盒,拿起金条看了又看,咬了两口,像是露出洁白牙齿的小兔子。 他把金条放回盒子,回到榻上躺下。陈淮疆笑道:“那对金条是我特意请匠人雕刻的,怎么还咬一口?” “大家拿到金子,不都会咬一口?”裴宥山说完,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陈淮疆笑着道了声好,确定裴宥山真的睡着后,才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第二天静善来找他,他才知道静善和穆王妃已经做主为他和陈淮疆交换婚书了。大宁国也是有不少男子、女子相恋,搭伙过日子的。但贵为世子,光明正大与男子成婚的还是头一遭。 虽然昨天陈淮疆和他说,他们成婚反倒能让人觉得抓到了穆王府的把柄,免得其他宗亲和陛下忌惮,但裴宥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就是那种一向八卦别人的人,发现话题中心突然变成自己的尴尬。 虽说还有一年成婚,王府里却早早的开始筹备起来。北海境的使臣还要在容城待一阵子,陈淮疆和穆王鞍前马后的忙着,婚礼筹备这边也没落下。从规格到布置,从打造轿辇到设计婚服都亲自着手。知道徐奉审美好会画画,还让徐奉想办法,设计婚服的图样。 裴宥山本来还没那么焦虑,天天听他说这些都要恐婚了,那颗想跑的心又有点蠢蠢欲动。 陈淮疆见他如此,就让阿临和阿真多陪他去铺子上转转。 他心里清楚,裴宥山与他成婚后,恐怕就很少能有机会出王府了。这话他没说出来,裴宥山还很高兴地带人出府了。 第141章 刚到成衣店门前,莫葵正要迎上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裴宥山转身,看到蹿到自己面前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仙女!你终于又来了!”阿史那离兴奋地冲过来,裴宥山连忙走进铺子让人把他挡住:“他怎么在这?” “他每天都会来一会。”伙计无奈道,“说是要见您呢。” 第82章 (82)护送 阿史那离在外面窜来窜去,他个高又壮硕,穿着格格不入的北海境衣裳,极为惹人注目。裴宥山觉得这样不妥,让人把他请进来。 阿史那离却没有进去,而是笑嘻嘻道:“仙女,我是来感谢你的!” 裴宥山都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感谢什么?我并没有帮过你。” “你帮过,你让人别打我。”阿史那离执拗道,“你们大宁国人,都讲究报恩。我要报答你。” 他不过说了句别打了,哪算的上帮忙。裴宥山想说不用了,阿史那离却向外招招手:“我带了朋友。” 街对面走过来一名男子,同样穿着北海境的服侍,看上去竟比阿史那离高。裴宥山蓦地想起他曾提过一名叫淳于鹰的男子。 看来这淳于鹰是北海境使臣之一,而阿史那离应该是他的朋友,或者伴读之类的? 如果不是官家少爷,应该没法跟着使者团一起来大宁国。 淳于鹰递给阿史那离一个荷包,又说了句什么,听上去应该是北海境的语言。阿史那离道:“给你钱,报答你。” “多谢大人好意,这就不必了。”裴宥山说。对方两人却像没听懂似的,又往他手里塞。裴宥山想了想,让徐奉去拿了几套店里的衣裳,对阿史那离道:“给你们几套大宁国的衣裳,可以接受吗?” 阿史那离看向淳于鹰,片刻后道:“可以。” 裴宥山松了一口气,徐奉把包装好的成衣交给对方。阿史那离拿了衣服,很高兴的拉着淳于鹰走了,嘴上还说着之后还会来。 千万别来了啊。 裴宥山脸上还笑着。突然,那叫淳于鹰的使臣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带着审视,令人很不舒服。 像是原始丛林中的虎豹,竖瞳中发出恶意的光芒。 “小山哥,他是使者怎么还不会说官话?”徐奉不解的问。 “别的使者会说吧。”裴宥山不以为意。 回府的路上,裴宥山又看到熟悉的身影——阿史那离和淳于鹰还在街上? 旁边是一道朱红色身影。裴宥山仔细辨认,发觉那好像是陈月升。此次接待使臣主要就是礼亲王府府中,裴宥山也没多想什么。回到王府,陈淮疆对他道:“伢伢,再过几日,使者就要进京,我们随行护送。” “你和王爷要离开很久吗?”裴宥山以为他是要让自己照看雁雪阁,还有点庆幸陈淮疆终于要出去几天,不会在自己身边念叨了。 陈淮疆微笑摇头:“你和我同去吧。” “我能去吗?”裴宥山问。 陈淮疆点头:“你也有几年没去京城了吧?” 等成婚后,裴宥山知道自己不能出府肯定会生气的。陈淮疆想着现在有机会能带他出去,说不定之后伢伢不会太跟他生气。 “那就去吧。”裴宥山说。 紧接着,陈淮疆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一沓请柬,笑容满面道:“这下可以亲手给其他宗亲分发我们婚礼的请帖了。” “啊?”裴宥山看着他手中的红色信封,“还是算了吧。” 感觉有点丢人。 陈淮疆却已经开始做计划怎么去挨个递送了。眼看他又要说起来,裴宥山趁他不注意,跑了出去。 临出发前,裴宥山才知道这次来的除了北海境的王子和使臣,还有前来和亲的王女。他们这段时间增派了许多人手在驿馆护着,生怕王女出什么意外。 这次陈淮疆送来的衣服几乎完全比照吉服了。除了颜色还是深蓝色,其余细节无一不像。想着又要坐马车,裴宥山还带了小小一包薄荷香片。 到驿馆时,北海境的车队停在外面,伊闾部王子、王女、使臣的马车就足有七辆,还有带来赠送给大宁的几车奇珍。之后的便是京城使臣的马车。 陈淮疆及穆王等人骑马随行。穆王来得更早些,看到裴宥山也在,脸都绿了:“你怎么把他也带上了!” 裴宥山有些不知所措,陈淮疆道:“回父王,儿子没让柏康跟随,又觉得没有侍卫随行总有不便,就命他同行了。” “你那是让他随行帮忙吗,他会什么!”穆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陈淮疆,转头对裴宥山道;“你去马车上。” 裴宥山低头称是,赶快去空马车上了。一上车发现陈月升在车里躺着,他吓了一跳:“殿下?” “嘘!小点声!”陈月升道,“我父王让我偷偷的,你别把人招来,不然我要去外面骑马了!” “礼亲王竟然会纵容殿下躲懒?”裴宥山在另一侧坐好。陈月升翘着腿道:“你不懂,我父王是心疼我。总比方才穆王叔吼淮疆好吧?” 裴宥山没接话。陈月升看向他,一眼便注意到那身几乎仿制吉服的衣裳,笑了笑:“淮疆这是一点也不藏了。” 裴宥山:“什么?” 陈月升的视线难得有些恍惚。 真是不公平,又有天赋,又讨长辈喜欢,现在连人也是。 第142章 好东西怎么都是淮疆的。 “没什么。你想好了吗?”陈月升问,“你要想离开穆王府,我可以代父王开口。你想去其他地方或者去阳川、江城也可。” 裴宥山急急忙忙打断他:“殿下,我……我决定不走了。” 陈月升一下子坐起来,目光惊讶:“不走了?” 他还以为裴宥山一定会动心,答应他的说法。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不走了。”裴宥山垂眸,“王妃已经和我娘交换婚书了。” 对面传来嘎吱一声脆响。裴宥山抬头,没找到声音的源头。陈月升道:“也好。那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喝到你们俩的喜酒了啊。” 裴宥山没说话,陈月升也有点尴尬。马车内一时无言。很快,车行进起来,看来是准备出发。没走多久,裴宥山又有点头晕。 他把装着薄荷香片的香包放在鼻尖,一开始还好,时间久了更加颠簸,香包的作用也微弱不少。马车终于停下时,他终于没忍住捂住嘴。 “怎么回事?”陈月升问。 “晕车。”裴宥山说。 距离最近的驿馆还有数里,一会又要赶路,裴宥山就怕他会在路上忍不住吐出来。他正打算躺下试试睡着了能不能好受些,车门被人打开,陈淮疆对陈月升道:“月升,你去外面骑马。” 陈月升:“我不去。” “你已经躺了一天,还是锻炼下吧。”陈淮疆伸手把他薅起来,陈月升被迫起身下车,紧接着,车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他冷笑一声,拍拍袍子去车队前方。 “伢伢?”陈淮疆见裴宥山脸色不好,顿时心疼,“都怪我,早知道不让你随行了。不如你和我一同乘马?” “算了吧,不像样子。”裴宥山说。 “那也下车待一会吧。”陈淮疆说,“距离最近的驿馆还要走一段路。王女也有些晕车,最迟明日白天就会去驿馆休整,你先委屈一晚。” 裴宥山跟他下车,倚着车门站了会。呼吸了新鲜空气,胃里倒没那么难受了。恰好穆王经过,严肃的看了他俩一眼,扔了块糖过来。 “从前父王在关外督军时,将士们吃的就是这种甘草块。很是提神醒脑,作用与薄荷香片类似。”陈淮疆说,“伢伢,你不必怕父王,他平日天天骂我呢。” 裴宥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吃了甘草块,果然觉得喉咙清爽许多。车队继续行进,两人一起上车。裴宥山刚躺下,陈淮疆就抱着他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冰雪似的寒气若有似无,也缓解了裴宥山的不适感。 “你睡吧。这样不会颠簸。”陈淮疆道。 裴宥山便闭上眼。他入睡着实快,不一会就睡熟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的颠簸令他瞬间惊醒。裴宥山攥紧拳头,还是没忍住干呕一下。 “这么难受?”陈淮疆替他顺顺气,“我让他们停下,去找附近的医师。” “不用。”裴宥山抓住他,“我的情况我更清楚,就是刚才颠了一下。过了这段路就好了。” 总不可能劳师动众,让那么多使臣和王子王女都等着他一个。 陈淮疆这才冷静。话虽说的轻巧,裴宥山脸色却迟迟没有好转,眼角因沁出泪水泛起一点点红。陈淮疆没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裴宥山惊讶地看着他。 回容城后,陈淮疆怕惹他生气,不曾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亲他的脸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转移注意,是不是好受些。”陈淮疆问。 因为闷热和头晕而昏沉的大脑让裴宥山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说:“好像是。” 陈淮疆见状,赶紧哄着人又亲了几下。直到薄唇上亮晶晶的才放开。 过了这段路,道路又变得平整。裴宥山也没那么难受了,躺下继续睡。陈淮疆捻着他的一缕头发想,伢伢已经没那么抗拒他了。 等以后成婚,就能随便亲了。 第83章 (83)绑匪 裴宥山一觉醒来,车队都已经到齐州境外的驿馆了。陈淮疆正在给车外的侍从递送随身物品。裴宥山揉揉眼睛,脑子清醒许多,问:“你刚才故意亲我?” “并无此事。”陈淮疆撒谎脸不红气不喘,“伢伢,是不是你梦到的?” 他面不改色,裴宥山心里又怀疑,难道真是自己梦到的? “别多想了。”陈淮疆道,“伢伢,先下车吧。” 北海境跟随的侍从和侍女站在前方的马车两侧,使臣们下车后,又齐齐口称请王子王女下车。裴宥山看到了淳于鹰,那人似有所感,转头看了裴宥山一样。 很快,他又转过头去。 既然淳于鹰在,为何阿史那离不在?使臣、侍从的队伍里竟都没有他。伊闾部王女先行下车。她戴着金色面具和面纱,由侍女搀扶着进了驿馆。 紧接着,便是伊闾部的王子。 裴宥山震惊地看着阿史那离下车,周围人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句王子。这时候的阿史那离看着没那么傻了,还有几分矜贵之气。 “他是王子?”裴宥山问。 “阿史那王子只是看着单纯些。”陈淮疆道,“伊闾部本来有三位王子,现在却只剩他一人。” 言下之意,能干掉两位兄弟的人,必定不会像表面一样天真。 裴宥山跟着他进了驿馆。容城随行人员和京城使臣都住在一楼。巧的是云婕的房间就在他们旁边。裴宥山先一步拿着行李先去收拾房间时,云婕推门而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第143章 “我都知道了。”她双眸含泪,“好你个裴宥山,你也敢骗我。” 裴宥山不敢接话,云婕又打量他一番,娇哼一声:“不过长得好看些,也没什么特别的。竟然耍我这么久!你走远点,少来碍我的眼!” 说完,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裴宥山回到隔壁房间,越想越怪。云婕怎么会知道的? 陈淮疆推门进来:“方才是什么声音?” “是隔壁房间。”裴宥山问,“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云小姐了?” 虽说容城有些风言风语,但事关宗亲,没人会主动去提,云婕就算去问也问不到什么。他不说,王爷和王妃也不会说,那就只有可能是陈淮疆说的了。 他之前还说要分发请帖,肯定是他泄密! “我没有。”陈淮疆茫然道。 裴宥山审视地看他:“真的?” 陈淮疆举起左手,“伢伢,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那还有谁啊?”裴宥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陈淮疆拍拍他:“她知道也没什么,迟早的事罢了,不必会。你再睡一会吧,晚上又要出发了。” 裴宥山哦了一声:“那你呢?” “我去买点东西。”陈淮疆道。 裴宥山没多想。晚上出发前,他又在门口看见云婕。云婕见了他,又哼了一声,故意撞了他一下。 ……怎么像小孩子报复似的。 他不想跟云婕起冲突,等了一会才出去。陈淮疆牵着马,在他要上车时陈淮疆递给他一个小纸包:“方才买了些润口的凉糖。晕车的话就吃一颗。” 裴宥山点点头,把纸包揣起来。他上车后又看到陈月升,翘着二郎腿,躺在马车中央的毯子上。 他和陈淮疆似乎是说好了换班,陈淮疆的披风还在车上。看到裴宥山,他凑过来:“你跟云婕吵架了?” “殿下又知道了?” “刚才看见她哭呢。”陈月升说,“人家的爹还在呢,你们就把人弄哭了,真行。” “和我有什么关系?”裴宥山皱眉,“我都没与云小姐说话。” 陈月升啧啧两声:“你还拿我当傻子。要不是你和淮疆去炫耀喜讯,她哭什么?我都没见过她哭这么惨。” 这话的意思是,是陈淮疆将事情告诉云婕的? “那小丫头可不好惹,你还是躲着点吧。”陈月升说。 裴宥山道了句好。 出了齐州,离京城便不远了。裴宥山吃了甘草块和凉糖,也不觉得晕的难受。忍到京城的驿馆,他就直接去睡觉了。一觉睡醒见陈淮疆还没有回来,他便打算去买点吃的。 下楼时,他又遇到云婕。 云婕看到他,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哼道:“你要出去?我和你一起吧。” 裴宥山没动,云婕烦躁地挥挥手:“你愣在那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快点下来!” 想来云婕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裴宥山便走到她身后。云婕边走边道:“你是什么时候骗我的?” 裴宥山答不出来,云婕带着他走了去市集的路:“算了,总之你一个下人,肯定是仗着和穆王世子认识的久,才捷足先登。” 裴宥山正要说话,云婕伸手指向一个摊位:“去买两份回来。” 云婕突然转移了话题,他还没反应过来,云婕又道:“去啊!难不成要本小姐伺候你吗,真是摆架子。” 裴宥山只好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天略有些黑,云婕说的那家店正好在巷口,站在屋檐下没有一丝光亮。他莫名有些心慌,回过头,云婕站在远处,又对他摆摆手。 也许是他多想了吧。 等面做好还要些功夫。这边人多,来来往往的商贩收摊回家经过巷口,裴宥山也没那么担心了。店主将装在纸袋的两份面交给他,裴宥山刚接过,只见对面的店主突然笑了笑。 还是有古怪!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后颈一痛。视线转向云婕站着的方向,见到她大步跑过来。 再睁眼时,面前便是一片漆黑。 裴宥山试着喊了一声,没人回答他。他又伸手摩挲,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零星火光在面前燃起,随微风摆动。裴宥山也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是淳于鹰? “怎么是你?你把我带到哪了?”裴宥山警惕道。 淳于鹰冷笑一声。 他松开手,裴宥山突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坠落,才发现他们居然站在一棵树上。地下是一片石子地,距离不远,但他骤然掉下去,不死也要摔断腿。 裴宥山用力去抓旁边的树干,还没等他自救,淳于鹰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回去。树枝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居然没塌。 近看,淳于鹰的瞳孔居然是深蓝色。只是那双如海水般深邃的双眸毫无情绪波动,显得他这个人更冷。 裴宥山又道:“别抓着我!” 衣领被揪住,勒的他呼吸困难。淳于鹰这才松开他,又做了个手势。裴宥山试着解,是让他坐下? 裴宥山在树枝上坐下,淳于鹰突然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头,语气也很冷:“看那边。” “你会说话?”裴宥山惊讶。淳于鹰居然会说官话,说的还很好。他还以为对方是哑巴呢。 淳于鹰又冷笑。 裴宥山仔细看,才发现他们在一个院子里,下面停着几辆马车。淳于鹰道:“你被人打晕带过来,我正好路过。” 第144章 言下之意,不是淳于鹰绑架他。 “不好意思,错怪你了。”裴宥山道歉。 淳于鹰倒是没说什么:“你和他们有仇?” 他们?怎么还有们? “你看到是谁绑我过来的吗?”裴宥山问。淳于鹰想了想:“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裴宥山非常怀疑女人就是云婕,现在周围人看他不顺眼的也只有云婕了。但男人是谁,他不好说。 脚下突然传来声音。淳于鹰拎着他要离开,裴宥山慌忙道:“等一下!万一是绑我过来的人呢!让我看一眼!” 淳于鹰往地面扫视一眼,道:“十。” 裴宥山凝神听着远处的谈话声,偏偏淳于鹰还在倒计时:“九。” 在他倒计时到二,裴宥山终于看到了一片朱红色衣摆和一片白色裙摆。好不容易那两人要走过来,淳于鹰登时揪住他的衣领,越过屋顶,把他带到一片荒地上。 裴宥山勉强站稳,心中还在思索。那片朱红色衣摆正是世子朝服,那人是陈淮疆?陈月升?还有白裙……云婕今日穿的并不是白衣,但她换了衣裳也有可能。 那男人呢? 不管是陈淮疆还是陈月升,都没有打晕他的必要啊。 他抬头,发觉淳于鹰已经走远了,顿时追上去:“你去哪?” “回驿馆。”淳于鹰道。 “带上我啊!”裴宥山跟着他。这附近是哪他都不认得,淳于鹰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淳于鹰又看看他,把人拎起来。裴宥山在容城人里也挺高的,淳于鹰把他拎在手里跟拎麻袋似的。偏偏他还道:“抓紧我,小白脸。” 北海境的人明明比大宁人更白,他居然叫自己小白脸? 裴宥山不免有些生气。淳于鹰带着他翻越房顶,很快便回了驿馆。把他放下来,裴宥山正要道谢,淳于鹰先一步道:“感谢你救了三王子。” 说完,他又翻越屋顶,消失在裴宥山的视线里。 第84章 (84)太子 裴宥山自己走回驿馆,刚到楼下便被抱住。熟悉的气息传来,他闷闷道:“世子爷。”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陈淮疆的声音急切,旁边云婕还嚷道:“我都说和我无关!穆王世子,你莫名其妙就怀疑我!” 裴宥山向旁边看去。云婕仍穿着那身碧色长裙,因为跑动出了些汗。 “是我心急了。”陈淮疆沉声道。 裴宥山推开他:“云小姐一直在找我?” “当然了!”云婕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居然一下子就被人打晕了,幸好我离得远。不然……” 被陈淮疆瞥了一眼,她才闭嘴。陈淮疆拍拍裴宥山的背,温声道:“此事我已告诉五皇子,请他帮忙调查。到时还需要云小姐协助。” “那自然。”云婕点头,“淮哥哥,你喜欢他不如喜欢我,我可没他那么瘦弱……” 又被陈淮疆瞥了,她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开。云婕似乎真和这事没关系,裴宥山却直觉是她。总不可能他好好买个烩面,就遇上这倒霉事。 而且那家店还是云婕给他指的。 陈淮疆见他垂着头,还以为他被吓着了,拉着人回房间:“云婕明日就回云府,你躲着点她。” 那恐怕是已经晚了。裴宥山小声把方才的事说出来。到最后,陈淮疆急道:“定是云婕搞鬼,我去与她说清楚!” “还是提前问清楚,别冤枉云小姐。”裴宥山道。 “我都知道。”陈淮疆点点头,开始宽衣。裴宥山正要去帮他叫水,驿馆的仆从已经敲门,将热水送来了。 裴宥山正要去接,仆从已经把水盆放在桌上,毕恭毕敬地离开了。他顿时有些尴尬,陈淮疆一边摘发冠一边道:“伢伢,你也该适应别人伺候你了。” 裴宥山抿抿唇,一言不发地洗漱躺下了。陈淮疆也很快躺下,从背后抱着他。 窗紧闭着,闷得他透不过气来。白日睡得多,裴宥山此时也睡不着。他听到陈淮疆在他背后道:“伢伢,明日你随我一起行动吧,免得出危险。” 裴宥山顿时更烦躁,似乎连屋内的空气都更闷了:“我不要,难不成离开你,我还不活了吗?” “怎么又生气?”陈淮疆叹息一声,松开他,“罢了,你不高兴我不说了。” 也许是顾着裴宥山心情不好,第二天陈淮疆早早就出发了。裴宥山消气后又有些后悔,不过在看到淳于鹰时,他走过去:“淳于大人,昨天多谢你了。” 淳于鹰没说话,裴宥山和他不熟,道过谢就走了。他出驿馆时正巧遇到马车出行,便在原地等了会。 “那是王女的马车。”淳于鹰从他身后走来,登上后一辆马车前,突然道,“小心你身边的男人。” 裴宥山眼睛眨了眨。 他身边的男人,是指陈淮疆吗? 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吧。 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他去看了看赵氏商行在京城的铺子。回容城之后,他还没与赵掌柜联系过,只听徐奉经常提起,他们与赵掌柜还有生意往来。 京城分店的老板仍是王掌柜,对裴宥山还有些印象。见他拿出穆王府的信物,很是热络地把人请进去了。裴宥山还没呆多久,外面突然来人,请王掌柜去店外迎接。 王掌柜便让裴宥山先留在店里,等王掌柜回来再叙。裴宥山问伙计:“是谁来了?” 第145章 “您不知道,那是太子的侍卫。”伙计笑呵呵提醒他,“若您在路上见到腰间别着蟒纹金牌的人,那便是太子近侍,须得躲远点,免得冲撞了。” 太子? 裴宥山只在从前宫宴上见过太子,但那都是低着头行礼。至于陈淮疆,和太子关系也不过一般。 听上去似乎是个很有野心的人,陈淮疆、陈月升和陈正钧都不止一次提起过要谨防太子忌惮。 他偷偷躲在柜后窥探太子的模样。王掌柜正指引着近侍们拿取商品,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太子就这样正对着他,白衣翩翩,倒不像皇子,而像是个文雅的世家少爷。 意外地是个看上去很温润的人。 裴宥山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这些皇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都非常会装,陈淮疆和陈月升就很不正常,能让他们担忧的人肯定更不正常。 太子的目光在店内挂着的衣服上转了转,突然转过身面向裴宥山。看到他时眼睛一亮,竟直接走了过来。 目标显然是站在柜子后的裴宥山。 “裴宥山?真巧,你怎么没跟在淮弟身边?” “见过太子殿下。”他只得行礼,同时还很好奇,太子居然认得他。 太子很快为他解了惑,笑着道:“本宫常听小婕提起你。” 小婕?云婕?被这位大小姐时常提起也不算什么好事,裴宥山口称惶恐,太子让他不必多礼,命侍从们把装好的衣裳放到马车上,对裴宥山道:“本宫正要回宫,淮弟和五皇弟应该也在宫中,本宫捎你一程?” 裴宥山听他又提陈淮疆又提五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借着他敲打陈淮疆,还是想探听点什么,支支吾吾地婉拒。太子见他紧张,噗的一声笑了:“你不必紧张,本宫并非盘问你。大家也都知道淮弟与五皇弟交好,本宫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闻言,裴宥山有点脸热。太子又问他要不要搭车,虽然才听太子说他不是小心眼的人,但裴宥山还是没敢拒绝,跟着上车了。 他上了车就躲在角落。见状太子笑道:“你很怕本宫?” “小人没有。” “哦?”太子接过近侍递去的茶,意味深长道,“看来是淮弟说了什么,让你误会本宫了。” “殿下明鉴,穆王世子并无不敬之心。”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太子失笑,“本宫了解淮弟的人品。” 听他这么一说,裴宥山连忙道:“是小人失礼,殿下恕罪。” 太子笑着摆摆手。到了宫外太子便把他放下了。裴宥山没等多久,陈淮疆就出现在宫门口,和五皇子辞别离开。见到裴宥山,他很是惊喜:“伢伢,你怎么来了?” “世子爷,我好像丢人了。”裴宥山道。 陈淮疆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听他说完原委,才道:“伢伢,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别在这里说这种话,先回去吧。”裴宥山道。 上了马车,陈淮疆道:“据我所知,昨晚你失踪后云婕和她的贴身侍女一直在驿馆,并未接触旁人。” 话虽如此,陈淮疆还是觉得云婕有嫌疑,也想不通怎么来京城一趟竟就遇上这种事。他不但怀疑云婕,还怀疑过阿史那离。说不定是对方见他的伢伢好骗,把人绑走威胁他们。 但细细一想,伊闾部既已求和,不至于做这种事。比起伢伢,绑他,绑陈月升不更有用? 等王女入宫,他们就能回容城,伊闾部的使臣也会回国。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和什么云婕,什么淳于鹰扯上关系了。 距离王女入宫还有两天。陈淮疆怕再出危险,想陪裴宥山一起去赵氏商行,却屡屡被对方回绝:“你不要去见五皇子吗?不用管我了。” 陈淮疆这时候有些后悔没把柏康带上了。他听着裴宥山冷淡的声音,福至心灵:“伢伢,你还没消气?” 裴宥山没说话。 他有些好笑:“都已经两日了,裴公子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吧?” “没生气。”裴宥山嘟哝。 一开始他是有点生气,觉得自己还是无法说动陈淮疆。但转念一想,他试图改变别人就很可笑,而且在对方的角度看,陈淮疆也没做错什么。 “总之我要自己转转,你进宫去吧。”裴宥山说,“不许跟着我。” 这还是在关心。陈淮疆听得出来,心情也好:“那就都听伢伢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伢伢信任他,乖乖地听他的话。 反正等成婚了,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到那时,伢伢肯定会全心全意依赖他,不会再与他置气的。 第85章 (85)捡孩子 裴宥山越想越觉得不对。 “淳于大人。”他回头望向追了他一路的淳于鹰,“您为什么要跟着我?” 淳于鹰没说话,依然追在他身后。京城定居的异族人多,但淳于鹰仍是鹤立鸡群,裴宥山感觉他没什么恶意,也就没管。只是到赵氏商行时,王掌柜见他身后跟着个容貌明显是北海境人的异域人,有些不敢请人进店。 “王掌柜放心,这位大人是来京的使者。”裴宥山轻声道。 听到使者二字,王掌柜才放心敞开门。裴宥山跨过门槛,没招呼淳于鹰,自己进去了。 淳于鹰也不客气,跟着他进去,自己在店里逛起来。裴宥山也不管他,和王掌柜聊起齐州、容城商行的事。 第146章 赵氏商行原本就有向南方扩展业务的计划,之前最远开到了淮水,如今计划着江城的业务。裴宥山想了想,递出随身携带的名帖:“我有两位朋友现居江城,说不定能帮上你们的忙。他们二人年龄不大,但是经验丰富,不论是销售还是管账都很娴熟。” 这两人是以前书院的学生,祖籍江城,毕业后因家中私事回老家去了。如果他们待业,倒是可以去赵氏商行工作。 王掌柜笑呵呵应了,推出一人:“裴公子引荐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也为公子介绍一人,这是我的义子静平,今年已满十九。我想请公子收下他做徒弟,在公子身边跑跑腿。” “这可不敢当。”裴宥山连忙道,同时也疑惑赵氏商行也算大产业,怎么不让儿子在自己身边继承衣钵。 王掌柜嘿嘿一笑,看出他的疑问:“实不相瞒,我也想请公子多多提携这孩子,最好能让他在穆王世子面前露露脸。哪怕干些杂活也好,静平自小踏实能干,什么活计都能胜任。” 原来是打陈淮疆的主意。裴宥山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的确是个老实本分的模样,不像是有贼心眼的,便说:“我可以先带他去让世子见见,若世子觉得不错,也会给他安排些杂活。但这事不由我做主的。” 王掌柜就等他这句话,顿时喜不自胜,吩咐王静平去收拾东西随裴宥山回去。又聊了一会,估摸着天晚了,便拜别了王掌柜。 出了商行大门,他看向也才出来的淳于鹰:“淳于大人,您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不是为了跟着你。”淳于鹰那双淡蓝色的眼眸转了转,竟有几分审视和讥讽。 不是为了跟着他,那就是有别的事了。淳于鹰看上去不像个爱开玩笑的,说不定是有什么要事,只是碰巧同路了。 还是不对。 什么事要进商铺谈? 走到半路,淳于鹰便自行离开了。回到驿馆时陈淮疆也回来了,一见到人,立马上前抱住他,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裴宥山没有受伤,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才放心:“伢伢,我想了想,你还是跟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左右再等两日就回容城,我也不用再进宫了,都陪着你。” 说完,他也没管裴宥山的反应,拉着人上楼,却没回他们的房间,而是去了二楼。推门看到穆王,他正要行礼,穆王指着自己对面:“坐下吧。” 驿馆的小厮送了饭食上来,裴宥山下意识要站起来,被陈淮疆拉住:“伢伢,一起用晚饭吧。” 裴宥山愣了愣,见穆王没有反驳,才小心翼翼地坐回去。这一餐吃的很是忐忑,但也许是这三年陈淮疆在府中不正常的举动太多了,穆王已经司空见惯。眼下难得与儿子相处,儿子又没有作妖,他真的生出一些宽容的慈父之心,心平气和地看了看陈淮疆,又看了看几乎缩成一团的裴宥山:“规矩学得不错。” 裴宥山的头缩的更低了:“多谢王爷夸奖。” 他回完话,穆王和蔼的神色却淡了些:“抬起头说话,大大方方的!” 裴宥山又说了一次。穆王这下满意了,吃完饭让小厮把碗碟撤走,又留陈淮疆说了会话。裴宥山一听是那些自己完全不懂的政事,就先回房间了。过了一会,陈淮疆回来:“伢伢,你先睡了?” “还没有呢。”裴宥山躺在床上,“我……” 他想问自己将王掌柜的义子带回来了,陈淮疆要不要将人留下。陈淮疆先道:“我有些头疼,伢伢帮我揉一揉吧。” 裴宥山洗了手,轻轻替他揉太阳穴。陈淮疆道:“父王方才还和我说,觉得你很稳重,他很满意。” 裴宥山小声道了句多谢王爷,陈淮疆又道:“父王一向不满意我,但他喜欢你我便心安了。之前我顶撞了父王几次,还怕会连累你也不受父王喜欢。” 啊?裴宥山一怔,手下微微用了几分力。穆王不满意,不喜欢陈淮疆?真是匪夷所思,若是穆王这样的算不喜欢孩子,那岱王对陈正钧岂不是虐待了? 他提起被打断的事:“陈淮疆,我有事与你商量。” 每次他喊陈淮疆名字时,对方都很高兴,打商量的成功率应该也更高。果然,陈淮疆道:“说吧。” “赵氏商行的王掌柜想让他的义子跟我们回容城,在你身边做些跑腿的活计。人在楼下,你要不要见见?” 他每说一句,陈淮疆的眉眼便更低沉一分。听到最后,陈淮疆眯了眯眼:“义子?又是小孩?伢伢,你很喜欢捡孩子?” 从前对徐奉好就不说了,后来是齐诺和齐燕,再然后是重生。 陈淮疆讨厌小孩,一和小孩打交道就觉得头都大了。偏偏伢伢还喜欢小孩。 “不是啊。”裴宥山惊讶,“我也没捡孩子啊,况且王静平已经十九岁,不算孩子了。” 十九岁。听到这个年龄,陈淮疆顿时感觉脑袋更疼了。 “算了。”陈淮疆挥挥手,“你要是觉得还行,那就见一见吧。” 裴宥山没说话。过了一会,他也琢磨过来陈淮疆是不是以为对方是个小孩,不擅长和孩子相处呢。但陈淮疆对沛儿还挺好的,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应当也会喜欢,就下意识道:“那以后你有小世子呢?也会不喜欢吗?” “不会有的,你能生吗?”陈淮疆压下眸中的不悦,“不要说这个,我不爱听。” 第147章 裴宥山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陈淮疆虽然不太想见那个王静平,但是既然是裴宥山带回来的,就还是召见了。一见面,他心中便警铃大作。这个王静平做派和徐奉怪像的,都是一脸单纯的傻样! 不过王静平长得不如徐奉,他也就没那么抵触,直言不愿收人。王掌柜却说只要能在世子身边侍奉,哪怕当个小厮都是好的,他们不求报酬,只求世子提携。 陈淮疆听完,只说可以跟着当个王府的小厮,多余的却没有了。王掌柜听了,又是千恩万谢。 做小厮也不要紧,万一得到世子重用,到时候捐个小官,说不定有平步青云的好前程呢。就像那个裴公子,看上去也跟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似的,一点也看不出只是个小小侍从。 阿史那王女进宫那天,礼亲王作为册封使护送王女,穆王和陈淮疆也进宫观礼,陈淮疆照例想把裴宥山带上,被穆王骂了几句,又顶了几句嘴,最后还是穆王先妥协,让他们小心点,少说话。 场面很是盛大,看得出来这一场册封礼很给伊闾部面子,而阿史那离也作为使者,献上了带来京城的几车珍宝。天子龙心大悦,回赠同等价值的礼。 裴宥山却不怎么高兴的看着只匆匆一瞥的那位王女。王女看着跟他差不多大,却要背井离乡嫁到大宁。也不知道是会嫁给陛下,还是哪位皇子。 如果是陛下的话,陛下都跟穆王一个辈分的,年龄也差太多了。 紧接着,他听到天子将王女指婚给三皇子,又松了一口气。 “高兴什么呢?” 裴宥山回头,看到是还没有换下朝服的陈月升。他想着穆王的叮嘱,抿唇摇头。 陈月升却已看穿他所想:“你在为王女的婚事高兴?” 裴宥山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被看破的惊讶,随即又很快恢复神色。陈月升好奇:“你与王女又没有交集,高兴什么?” 高兴的事可不能说出来,裴宥山想了想,用口型道:“王女和三皇子挺配的。”虽然他见到三皇子都是各种宫宴上,从未私下近距离接触过。 “你是嫌陛下老吧。”陈月升道。裴宥山慌忙提醒他:“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怎么办?” “没事,大家都在关注陛下,你看谁注意我们了?”陈月升说完微微扭头,就对上了陈淮疆要杀人一般瞪着他的视线。 第86章 (86)实习生入职 裴宥山毫无察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殿下也慎言吧。” 陈月升笑着说了句好。 裴宥山回头,见陈淮疆一脸不高兴,无知无觉地问:“你怎么了?” 陈淮疆看着他无辜的脸,觉得自己是该跟他说清楚。但现在不好发作,陈淮疆堆出一个笑脸:“没事。” 宴席结束,陈淮疆又带着裴宥山去找了一趟五皇子。五皇子的母亲淑妃也在,陈淮疆倒有点不好意思进去。 淑妃倒是不在意:“淮儿进来吧。” 裴宥山本来不想跟着进去,但淑妃让他一起进去,他便行礼跟在陈淮疆身后。不知为何,这母子俩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五皇子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对陈淮疆露出了然的神色:“这就是你说的裴宥山?” 说他什么了?裴宥山竖起耳朵,陈淮疆坦然道:“是。机会难得,带他入宫拜见五殿下。” 裴宥山顿时尴尬起来。淑妃想着陈淮疆难得进京,也没多留。她走后,陈淮疆和五皇子齐齐松了口气,也不像方才的拘谨。 “裴宥山?”五皇子对他伸手,“你过来,怎么坐的那么远。” 裴宥山低着头挪过去,听到五皇子对陈淮疆道:“他是胆小吗,怎么一直不抬头也不跟我说话啊?” “伢伢内向不爱说话,你别为难他。”陈淮疆道。 五皇子恍然大悟般点头,对陈淮疆露出一个敬佩的表情,又神秘兮兮道:“一说这个,你知道吗,父皇还是想给云婕赐婚。” 陈淮疆忐忑地攥住裴宥山的手,捏的他有点疼。 幸好五皇子说的是个好消息:“云婕的家世有点尴尬,大家都以为父皇肯定属意她嫁宗室,但前些日子我听着,好像是要定下一个新上任的翰林学士,感觉父皇是抬举那人呢。” “陛下连这种事也与你说?”陈淮疆问。 “我偷听到的。”五皇子嘿嘿两声,见陈淮疆表情淡然,没露出他所预想的反应,又有点失望:“你就这反应?云婕喜欢你诶!她要成婚了!” “都说了我不喜欢她。”陈淮疆怫然看他,“就算她和你成婚也与我无关吧?” “我说这些还早呢。”五皇子似乎没听出陈淮疆生气了,又看了看裴宥山。 长得是挺好看的,看着还挺乖。但也没到让淮疆放着将军之女的云婕不喜欢,非要喜欢个小仆人的地步啊! “还有一事,我跟你说……” “要还是云婕,五殿下就不必提了。”陈淮疆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依然维持着微笑道,“五殿下知道臣今日所谓何事吧?” “知道知道。但我这还有个大事。”五皇子眉飞色舞,“你还记得前几年,大家传得沸沸扬扬的,父皇要给你俩赐婚之事吗?” 一听又是这事,陈淮疆没什么兴致。但很快,他听到五皇子道:“当时父皇想给你赐婚的根本不是她,是另一个姑娘!只不过那姑娘当年秋天就订婚了。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当时彻查流言,最后说是宫人擅自揣摩圣意。但我几位皇姐可都知道,这事是云婕自己传出去的!” 第148章 眼看陈淮疆眉头越皱越深,五皇子道:“云婕痴心于你,甚至不惜自毁名节。你真不喜欢她啊?” 陈淮疆睨了他一眼,眼底有些无奈:“说正事吧,五殿下。” 五皇子见他实在对云婕不感兴趣,就道:“我派人去查问那家面馆了,就是个很普通的店面……”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一瞬,陈淮疆催促:“五殿下就别卖关子了。” “那家店的老板,和太子皇兄府上的下人熟识。”五皇子道,“这事我不好说,你们还是快些回容城吧,这事要真和太子皇兄有关,我可不敢插手。” 五皇子心里怀疑,是不是太子为了给表妹出气,故意让人整治裴宥山的。但堂堂太子和将军之女,犯得着背地里暗算一个下人么?这也太没气量了,让人知道了多丢脸。 陈淮疆也想到这层。和五皇子不同,他觉得这事说不定是云婕要求的。他不敢说自己的魅力这样大,能让云婕真就非他不嫁。但事关伢伢,又不能不小心。 “多谢五殿下。”陈淮疆行了个礼,带着裴宥山告退了。上了马车,陈淮疆道:“咱们今晚就回容城吧,我和父王说我身体不适,早点启程。” 裴宥山嗯了一声。 “伢伢,怎么感觉你不爱说话了?” 裴宥山抿唇:“我不是一直如此吗?” 陈淮疆犹豫一瞬,问道:“伢伢,我有一事想问。你现在与月升的关系怎么这般好,莫非你……” “什么?”裴宥山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陈淮疆有些后悔,就知道自己没听错:“你失心疯了?这怎么可能!” 陈淮疆有些尴尬。是他小心眼了,之前在阳川时,陈月升总去找伢伢,他就怕伢伢会被月升哄骗。今天看到伢伢和月升说小话,他心中积累的醋意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陈淮疆没缘由的乱吃醋,回程路上,裴宥山话更少了。回了容城,他先准备着把重生送走。怕又出岔子,他也不敢耽搁,让重生两日之内收拾好东西便出发。 重生本来就是等着裴宥山送她,说自己早已准备好了。她这么勤快,裴宥山很是惊讶:“你转性了?” “是也不是!”重生道,“都怪那姓邹的!他又出来害人了!” “邹家少爷?”裴宥山问。 他还以为邹少爷挨了教训,又被陈淮疆警告,会消停些时日。 “总之我还是先走吧。”重生道,“等我离开容城,牵扯不到你们,我该打谁打谁,也不怕放不开了!” 裴宥山知道她是和陈淮疆的手下学了些武艺,就觉得自己比从前厉害不少,皱眉道:“凡事还是不要主动招惹,能躲就躲。” 重生摆摆手:“知道知道。” 送走了重生,裴宥山心里空落落的。他去找陈淮疆,让陈淮疆也请人帮他习武,没想到陈淮疆道:“你现在不必学那些,等过段时间吧。” “重生现在就能学,我怎么要过段时间了?”裴宥山不满。按说北海境的使臣都已打道回府,现在又是秋天,陈淮疆没那么多事可忙。但他还是天天在外奔波。 自己到处跑就算了,还不让他出去。从前都是他偷跑出去玩,陈淮疆在王府学习,现在竟然颠倒过来了。 “你若是真的无聊,我让母妃把盘点库房的事务交给你。”陈淮疆想着也不能真把人憋坏了,反正雁雪阁内务迟早要交给他,也算是有点事做。 裴宥山听完哦了一声,讨价还价道:“那铺子……” “盘点库房并不轻松,那些就不用你操心了。”陈淮疆道。 裴宥山又不说话了。 他接手了盘点库房的工作,才知道操持王府内务真的很累。他只简单帮王妃和裴总管看过账,但那只是王府庞大而琐碎的工作的其中之一。 这还是穆王府人少。换成岱王府那样的,都很难想象到底有多累。 而且,又快到新年了。 他们又该进京过年了。 也许是刚从京城回来,加上事务太多太繁杂,裴宥山想到去京城,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徐奉见他忙的头晕眼花,问他要不要把刚到铺子上干活的王静平送回来协助他。 现在是秋季,穆王府的铺子收益都还算一般,更别说陈淮疆名下这几家。王静平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接替了重生的岗位——端茶倒水买饭。 但员工们没有那么多茶水要喝啊! 徐奉想着他要是实在没事干不如去给裴宥山帮忙,这提议却很快便被陈淮疆驳回。原因无他,他实在不希望有个徐奉二号在他眼前晃悠了。 晚上,裴宥山回来后,陈淮疆道:“伢伢,我想办一个订婚宴。” “搞这么复杂?”裴宥山不太愿意。 他本来就不想和陈淮疆结婚,事已至此,他想着能拖得越久越好。 订婚宴什么的,也太隆重了。 “这样的喜事,全天下人都知道才好。”陈淮疆喜悦道,“要不在王府门口摆流水席怎么样?宴请全城的人来参加。伢伢,你还有什么想法?” 裴宥山听的头皮发麻:“能不办吗?” 陈淮疆:“不行。” “你与王爷王妃商量过吗?要是他们不同意呢?”裴宥山问。 “那我们便自己办。”陈淮疆道。 裴宥山不赞同:“别说笑,这事不妥。真惹王爷生气就不好了,小心你的世子之位。” 第149章 他用陈淮疆最在意的东西吓唬。可不知道陈淮疆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说道:“那便不当了。” 裴宥山:“什么?” “那我就不当世子了。”陈淮疆望着他的眼睛。 第87章 (87)盘点 裴宥山吓了一跳:“你发疯了?” “我正常的很。”陈淮疆笑笑,亲了亲他微张的唇瓣,“伢伢拿不动主意,就都交给我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以前很在乎的世子之位,自从能和伢伢成婚后,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甚至觉得,如果和伢伢成婚的代价是让他失去现在的荣华富贵,他也可以轻易接受。 “别说疯话了。”裴宥山打了个哈欠,“快睡觉吧。” 谁爱信这话谁信吧,陈淮疆要真是愿意放弃世子之位的性子,早放弃了,还用得着在说好话? 信他的鬼话不如多睡会来的实在。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正午,他慢悠悠起床,拿着令牌去库房,没想到他爹站在库房门口:“臭小子,来的这么慢。” “爹?”裴宥山很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近来他和爹娘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诚然有大家都很忙的原因,但很难不怀疑是陈淮疆故意的。 “教你盘点库房。”裴总管道。 王府库房中的物件除了圣上赏赐,很多都是用于人情往来,更需要记录清楚。裴总管带裴宥山签了库存盘点表、库存报废表、报废专项说明等几个表后,解释道:“你让他们清点后,你自行记录就好。至于世子爷的院子,我不如你了解,重要的物件,你可得自己过目,不要偷懒让人替你!” “我当然知道。”裴宥山道。 裴总管虽然不放心,但想着儿子的确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回账房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了。裴宥山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先将库房内的物件捋一遍。 有过往的清单在,盘点还算顺利。但总有几件是分不清的。裴宥山从前又不会记这些,现在真有些怵头。 最后他决定先从非御赐之物的库存中挑几样,拟个单子交给穆王妃。等陈淮疆回来,他将誊抄过的清单给对方看:“你看,这份礼单规格可对?有什么需要增添删改的,我再去库房查看。” 陈淮疆把清单看了一遍:“这面金丝屏风换下来吧。这是母妃从前的陪嫁,随便换个等价的就好。还有一对双耳玉瓶,是五皇子送我的,也不要写上去。” 裴宥山点点头,把内容改了。只等穆王妃告诉他礼单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包装起来移出库房了。 穆王妃那边很快就派燕蟾来告知他可以开始准备。裴宥山不太放心,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忙活着。他从前都是使唤人干活的,不帮忙还好,帮了忙,大家反倒纷纷来阻拦。 “公子,您不必劳累,去歇着吧。” “小山哥,这有我们就够了。” 裴宥山有些失落地收回手,阿临又他搬了个凳子。裴宥山坐在门口,目光突然被架子下一个盒子吸引:“那是什么?拿来看看。” 阿临看过去:“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让他们收起来就好。” “怎么可能?”裴宥山不信,“库房中哪有不贵重的物品?就算真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也不能放架子下,损坏了怎么办。” 他刚要走过去将盒子拿来,阿临突然跑过去,将盒子拾起来放在架子顶部。 这动作,不像怕物品损坏,倒像是防着裴宥山。 “阿临,你有事瞒着我?”裴宥山不满地问。 “我只是怕公子累到罢了。”阿临赶紧说好话,“公子近来疲惫,有什么事,就都吩咐我吧!” 裴宥山刚要再问,几个小厮拿着几盒首饰过来问他。他只能转过去对照清单,回答几个小厮的问题。但那个盒子实在诡异。 细细想想,那盒子,似乎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看大小,里面装的应当是字画或剑。 贵重的字画收藏都在穆王的库中,放在陈淮疆这里的应该不是什么绝迹。又或者是剑?陈淮疆的佩剑一直放在书房,能收进库房的,应该是他小时候用过的? 阿临拿起盒子时并不吃力,那就不会很重。 可能是萧王爷送来的字画或者陈淮疆的临帖吧。 裴宥山调出物件后,让人锁上库房的门,就回去了。他去小厨房让人炖了膳,却还没等到陈淮疆回来,让阿临去问。过了一会儿,阿临来报:“世子爷去找王爷了,倒是柏康哥已经回来了。” 裴宥山直觉不对,追问一遍,阿临才说:“世子爷和王爷吵起来了。” “啊?”裴宥山惊讶道,“是为什么?” 阿临低着头不敢说话,但浑身都写着“因为你”三个大字。 裴宥山想去劝,毕竟陈淮疆一向很听他的,又觉得没自己说话的份。柏康走进来:“小山,你不必心急,世子爷不是不尊长辈的人,你让他挨了打,事儿也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裴宥山有些无语地发现,柏康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幸灾乐祸。 如柏康所言,陈淮疆果然很快回来了,除了捂着肩膀外,看上去并无大碍,还挺高兴。他走过来,瞬间放下手,兴奋道:“伢伢,父王说,腊月初一给我们办订婚宴!” ……啊? “你说真的?”裴宥山问。 第150章 陈淮疆点头。他前几日就和父王提了这是,但父王只是敷衍地摆摆手说到时再说。今天在马车上,他又提了一遍,没想到父王却斥责了他。 陈淮疆当时便说,既已经允了这件事,多个订婚宴也没什么。何况家家户户都办,为何他堂堂世子办不得? 又被穆王骂了一顿害他丢了老脸,把他打了一顿才罢休。 他期待着裴宥山露出和他一样的喜悦表情,没想到裴宥山只是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道:“伢伢,你不高兴?你不愿意?” “只是觉得太张扬了。”裴宥山说。 其实他也觉得有点丢脸,但这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订婚宴最终定在一个月后,启程的前一周。裴宥早已山将准备好的礼单和礼物出库打包,上报给穆王妃。据说王妃很是满意,就连穆王跟着筹备订婚宴时,都不再骂骂咧咧的了。 请柬发出去,倒没如裴宥山所想一般遭人议论耻笑,除了陈月升莫名其妙派芙蕖送了封信过来。 陈淮疆看过后,当场便把信撕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事发生。 天渐渐冷了,陈淮疆的身体又一如既往地变得虚弱,刚养好些的身体消瘦下去。夏天时看着还健壮,现在却是穿了厚棉衣也撑不起来。 裴宥山注意到,他这次病后,心情更差了。 也许是体验过健康的感觉,便会格外的有落差。裴宥山也只能让人多炖些药膳给他补身体。原本定下的,每年都会进行的施粥也只得暂停。 反正有礼亲王府和岱王府在,那些流民总能得到照应。 看着裴宥山跃跃欲试的眼神,他问道:“伢伢,你想去?” 裴宥山用力点头。 他不但想去,还想去城外。容城周边的百姓和流民数量也不少,他们进城不易,若是将施粥的摊子设在城外,流民更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陈淮疆允许他出城,他就可以偷偷打探离开容城的路线了。 以后要是想逃跑,也更容易。 他已经做好了陈淮疆不允的准备,没想到对方道:“等我好些,身边能离人了时你再去。你独身一人,我不放心。” 裴宥山顿时喜笑颜开:“世子爷你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想着能让陈淮疆快些好起来,裴宥山照顾的也更尽心,时时督促他服药泡药浴。 裴宥山已经许多年没服侍陈淮疆沐浴了。长大一点后,两个人都觉得不太好意思,更因为陈淮疆觉得自己这样的君子,应当亲力亲为。 但现在,陈淮疆已经不是以前的陈淮疆了。 能和伢伢近距离接触这种好事,不答应是傻子。何况他近来与父王锻炼的强度更大,即使病了,身上的肌肉可未曾消退。 是时候展示出来了。 陈淮疆只穿着素白里衣,以一个非常优雅挺拔的姿态倚在浴桶边。裴宥山搬着小凳子坐在他旁边,往桶里放药材。 这个角度,正好能让裴宥山看到他的腹肌和精瘦却不过分纤弱的腰身。 裴宥山完全忽略了他的想法,只埋头放药材。都放好了,他抹抹额头的汗,抬眼,目光触及陈淮疆的皮肤时惊住了。 陈淮疆随着他的视线向下看,顿时沉默了。 肚子上那道火铳伤口,是在阳川时留下的。 那时,他还冒领着君秋的身份。 裴宥山见过那道伤口。在郡主府的那一个月,见过许多次。 # 番外 第88章 番外:if线一(上) 暮光沉沉。 岳向阳难得离开军营,跟随穆王世子回到容城。随父亲在边塞待久了,他都快忘了容城是什么样子。 穆王世子请他一同去王府取赏赐,岳向阳有些忐忑。他头一次进王府,真怕失了规矩。幸好他们一路到了穆王世子的住处,没遇上其他贵人。在书房外等候,他分出心神关注周围的景致。 穆王府可真是气派啊。他一介粗人,形容不出,但也能感叹这雁雪阁真是到处都透露着“贵气”二字。 就是贵气。 穆王世子迟迟不出来,岳向阳便走远几步,停在花圃庞。一道青绿人影突然快速从他身边掠过,像是一阵风。 那似乎是个丫鬟,衣着却太繁复了,长长的裙摆限制了她的脚步,腰上的环佩叮铃作响。乌黑微卷的长发没有用布巾扎起,而是梳成发辫。 真漂亮,不愧是王府,连下人都长的这么美。 军营都是些糙汉子,岳向阳许久没见过美人,一时看呆了。直到有人拍他的背,他才回神。 “在看什么?” 岳向阳红着脸呆呆道:“王府的人真漂亮,我一时失态,请殿下恕罪。” 穆王世子跟着他的眼神看去,淡淡道:“那是我的世子妃。” 闻言,岳向阳脸色一白。好在穆王世子并未问责他,对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又温声道:“无妨,进来说话吧。” 天彻底黑了。 陈淮疆回到房间,关上了身后的木门。屋内点着烛灯,昏暗的灯光下,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捆在床上的人。 手脚都被束缚住,裴宥山这次彻底跑不掉,只能泫然欲泣地抬起头。陈淮疆却不为所动地抚摸着他的脸。 “你今天是故意跑出去的。” 裴宥山拼命摇头,陈淮疆冷笑一声:“不是?那你为何那么巧出现在我的书房附近,还穿着和下人相似的衣服?谁放你出去的?” 第151章 嘴巴也被封住,裴宥山说不出话来。他觉得陈淮疆也没想让他回答。果然,陈淮疆掀起他的裙摆,看到白皙的小腿时,挑了挑眉。 “你是真敢跑啊,伢伢。” 自从陈淮疆强行带裴宥山回府,就不让他再出自己的房间。别说是离开雁雪阁,连想去陈淮疆的书房,都需要着人去请示。 陈淮疆告诉他,等他们完婚就不会限制他的行动了。一开始裴宥山想着忍一忍,大不了等和陈淮疆成婚,或者中途他改变想法,放过自己。 但他已经乖乖听话了,忍到真的和陈淮疆成婚,忍到又等了一个月,除了见爹娘和每日去给王妃请安外,陈淮疆还是不许他出门,连踏出自己的房间都成了奢求。 陈淮疆说,是怕他又一次逃跑。 可是他真的受不了了,这种只能困在一个小院,只能等陈淮疆回府才有片刻时间可以离开雁雪阁的日子,他真的受不了了。 难道陈淮疆真的要他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知道你闷的久了,今日不追究你。”陈淮疆为他解开绳子,把人抱在怀里,“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出去了,我会担心的。” 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担心他会逃跑? “我想出去。”裴宥山哑声道。他都不知道陈淮疆为什么会变的这么疑神疑鬼,“陈淮疆,我已经十一天没有踏出院子一步了。” “最近军中事忙。”陈淮疆想过来抱他,又被推开。 “不许碰我!”裴宥山推开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他不擅长放狠话,又重复了一次,“不许碰我!” 脱去身上偷偷托徐奉弄来的丫鬟制服,青色长裙下只穿了件寝衣。为防裴宥山逃跑,一开始,陈淮疆只许他穿那些世子妃规制的常服,后来又让他在房间内只许穿寝衣,把外出的常服和吉服都收起来了。 陈淮疆挑眉。 裴宥山骂完,背对着陈淮疆躺下。他一向入睡快,陈淮疆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把人抱进怀里。 最近他一直不在府里,伢伢估计是无聊了。 想办法给他解闷吧。 军中事忙,第二天一早陈淮疆又带着柏康走了。裴宥山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刚传人送水进来洗漱,那人端着热水走进来,随之送来的还有个箱子。 “这是什么?”裴宥山擦着脸问。 “是世子爷从关外送回来的呢。”下人道,“说是给您解闷的。” 裴宥山打开箱子,最上面盖着个狼皮帽子和白狐皮,下面是一些北海境时兴的画册和精巧的小驽,看上去都是从边塞的集市淘来的。 见了这些,他怒气更甚。这和给瘸子送球鞋有什么区别。 “扔出去。”裴宥山把箱子合上,“我不要他这些。” 下人却惊惶道:“世子妃,世子爷让小的一定要把箱子交给您啊!” 裴宥山一向是不和下人发脾气的,听他这么说,又让他把箱子挪到隔壁去。那里从前是他的住处,自从他和陈淮疆同住后,就被陈淮疆送来的东西堆成了杂物间。 到了月底陈淮疆才回来,回来时身上又添了两道疤。刚一回到王府,他都没顾上去给穆王妃请安,匆匆赶回了雁雪阁。 听说这几日伢伢很乖,一直老实待在屋内等他回来。 应该给乖小孩一些奖励。 雁雪阁内一切照旧,安安静静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在院内尽职。他悄悄推开屋门,想给裴宥山一个惊喜。 心心念念的人在地上放了个小板凳,趴在床上写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连头也没回。 陈淮疆走过去,从后抱起坐在地上的人,把他放在床上:“又在看账簿了?这些事让人帮你干就行。” “我现在就这些事可做,你也不让了吗?”裴宥山气冲冲道。 陈淮疆心里叹息一声,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妆匣,把里面的玉饰和宝石手钏拿出来:“北海境的宝石首饰。还有这玉,是大宁没有的品种。” 往常伢伢生气,他带些值钱的玩意哄一哄,这事就过去了。可今天裴宥山一反常态,把妆匣狠狠一摔:“不要你这些破东西。” 陈淮疆面色一冷。 他心里不高兴,但想着裴宥山最近很乖,便无奈道:“初七有场法会,我带你去护国寺怎么样?还有哪里想去,只要不出城,那天我都带你去。” 闻言,裴宥山果然笑起来:“真的?” 小兔子都需要陪伴,就像陈志钢一样,总喜欢和别的兔待在一起。只要伢伢一直听话,等他不忙了,可以考虑偶尔带伢伢出去转转。 “但你这周要听话,不能随便闹脾气了。”陈淮疆道。 裴宥山不住地点头。 果然,之前的策略都是错的。不能让陈淮疆认为他很好哄,像今天这样,陈淮疆就松口了。 第89章 番外:if线一(下) 大宁国每年七月都会办一场法会,为即将到来的中元节,也为秋后秋收祈福。今年恰巧,赶在了七月初七乞巧节。 许久没出门,裴宥山感觉自己更晕车了。陈淮疆还假惺惺劝他不舒服就回去,他才不要。到了护国寺,穆王去与大师交谈,陈淮疆则和裴宥山坐在前排。 穆王妃刚和几名世家命妇交谈几句。她想着说不定以后裴宥山也要做这些,便过来询问:“伢伢,你随我来,我教你……” 裴宥山刚要站起来,被陈淮疆拽住手腕,又按回椅子上:“母妃,伢伢不必学这些。” 第152章 不,他想学! 裴宥山瞪了陈淮疆一眼。穆王妃看了看儿子,又看看儿媳:“这……伢伢也是王府的主子,一些事务总是得学的。” 裴宥山跟着点头。陈淮疆笑了笑:“现在王府有您坐镇,这些东西不如以后再让伢伢经手。他现在料家务都尚不熟练,还是等之后再协助您吧。” “行吧。”穆王妃有些无语。她也能看出来,是儿子占有欲作祟,每次来请安就看出来了。 她只能提醒一句:“淮儿,不要管的太紧了。” 陈淮疆笑着称是。 等穆王妃走了,裴宥山才怒道:“你说的好听,不就是不想让我和护国寺的僧人说话吗!” “错了。”陈淮疆道,“还有那些世家夫人,也不许和她们说话。” 裴宥山气得又要骂他,被陈淮疆一把搂住:“佛门之处,应该静心礼佛。别生气了。” “知道是佛门,就别拉拉扯扯了!”裴宥山急道:“松开!” 陈淮疆放手。 观看法会的过程有些无聊,其他人倒是认真,但裴宥山不是很信这个,有些走神。他都打瞌睡了,突然感觉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袖子,在玩他的手。 裴宥山恶狠狠地瞪陈淮疆。 他居然忘了,陈淮疆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宁人,比他还不信鬼神。 他甩开陈淮疆的手:“我要去小解。” “我跟你一起。”陈淮疆说着就要站起来。 “我自己去就行。”裴宥山本就是想离他远点,再说了,又不是学生,还得一起去厕所。 陈淮疆把他的无语错解成了害羞:“这有什么,我带你去。” 裴宥山急了,推了他一把,动静有些大,惊到了一旁的穆王。穆王又推了陈淮疆一把,低吼道:“坐好了。” 趁着陈淮疆被穆王训斥,裴宥山赶忙站起来跑了。直到离法会现场几十米远,他才有些恍惚。 他一个人跑出来了? 他一个人跑出来了! 自从和陈淮疆回王府后,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了。除去去兰瑶院请安和见爹娘的时间,他都没出过雁雪阁。而且但凡陈淮疆在王府,也是都与他一起行动的。 裴宥山正犹豫要不要走远些,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给世子妃请安。” 裴宥山回头,看着那个人。 “在下岳向阳,是穆王世子的下属。”岳向阳低着头,视线偷偷往上瞟,瞥到一点白皙的下巴和红润的薄唇。 好漂亮。 他真的和世子妃说上话了。 那天在穆王府,匆匆瞥见穿青衣的世子妃,他就按捺不住的心动。岳向阳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哦,你有事吗?” 裴宥山也有点印象,好像那天他试着偷溜出去,就是遇上这个人了。当时他只听到有人进来,不知道是谁。 见岳向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裴宥山转身就走。没想到对方又喊了一声:“世子妃请留步!” 裴宥山不耐烦地转身:“有事便说。” 他在陌生人面前就是一副冷淡不好相与的模样。但岳向阳没被唬住,反而红了脸。突然,一道暗含怒气的声音道: “你们在干什么?” 岳向阳顿时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陈淮疆没看他,大步走过来抓起裴宥山的手就往回走,也没说到底要不要让岳向阳站起来。裴宥山被他拽的趔趄一下,有点跟不上:“你等等,我还没去小解呢!” 陈淮疆怎么回事,突然犯病了? 陈淮疆阴恻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往另一个方向走:“你不是说我拉拉扯扯吗?怎么,你就能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裴宥山:“我没有!” “回去再和你算账!”陈淮疆半搂着他,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岳向阳的视线中。离得远了,陈淮疆才又笑笑,笑得裴宥山心慌。 “……你怎么了?” 陈淮疆张口,裴宥山直觉他说不出好话。果然,陈淮疆道:“我改主意了。七夕果然还是两个人过才好。我们回府过七夕,怎样?” 自法会之后,岳向阳就没再去过穆王府。 他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上次他与世子妃交谈,穆王世子看着神情不悦,是觉得他不该与世子妃交谈吗?虽然他是有些冲动,但也没有唐突之举啊! 而且,而且…… 世子妃真的长的很美。他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虽然只见了两面,但他心里仍忍不住回想。终于到了初雪的日子,他与父亲一同去穆王府拜访穆王殿下,到了花园,他突然有些鬼迷心窍,跟父亲说想要四处走走。 这一走,又走到了雁雪阁。 雁雪阁一切如旧,厚重的积雪压弯了光秃秃的树枝,因着天冷,院里没几个下人。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书房附近。 书房门口,有几名正在扫雪的下人,见了他过来询问他有何事。岳向阳便说,自己是随父亲来拜见穆王的,只是无意中走到此处。 下人闻言便带他前去通报。岳向阳又走几步,突然,一道褐色人影从屋内钻出来,揪住他的袖子:“救我!快点!” 岳向阳站稳脚步,看到紧紧抓住他的人,忽然一愣。 居然是穆王世子妃。 世子妃穿着一件宽大的、完全不符合他身形的沉香色长袍,微卷的长发乱糟糟地披着,怀里还抱着一团毛绒绒的白色毯子,楚楚可怜地看向岳向阳。 第153章 一双凤眸被泪水浸得红艳艳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见岳向阳呆愣愣地站着不动,世子妃又催促他:“快点!带我出去!” 岳向阳才反应过来,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双大手突然从后将世子妃抱起来,又紧紧搂在怀里。 “滚。” 穆王世子居高临下,对着岳向阳吐出一个字。 岳向阳如梦初醒,赶忙跪了下来。穆王世子却没会他,抱着不断挣扎的世子妃走了。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仆役都见怪不怪地低着头,像是总遇上这种状况。 他又看向走远了的世子和世子妃。穆王世子死死按着怀中人的头,而那不断扑腾着的人还试图跳到地上。 “看够了吗?” 岳向阳抬头,常常跟随在穆王世子身边的那名带刀侍卫悠悠道:“不该看的别乱看。动歪心思前,先想想你的眼睛,还有你父亲的仕途还要不要吧。我们世子说了,让你快点滚。” 岳向阳吓得够呛,赶紧离开了雁雪阁。 自那以后,他便很少随父亲去穆王府了。但偶尔去个几次,也没再见过那位漂亮的过分的世子妃。有时他还会回想起只见过寥寥三次的人。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第90章 (88)再陷流言 “你的手……”裴宥山惊呼。 陈淮疆的胳膊上纵横着几条伤疤,长度基本都有他的小臂长,从他的素白里衣中透出来,呈现深褐色。 裴宥山连忙抓着他的手臂翻过来,在内侧手腕的位置也蜿蜒着几道伤口。 “怎么会这样?” 见他没发现自己腹部的伤,陈淮疆心中庆幸。事实上,他那道疤颜色已经很浅了,如果不仔细凑近了看,是看不到的。 至于手上的伤,他割的太深,恐怕还要数年,这些痕迹才会消退。 裴宥山捧着他的手细细看来看去,陈淮疆不说话,他又问了一次,眸中的担忧怎么都藏不住。 他会担心,陈淮疆便觉得接下来的话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陈淮疆故意做出一副伤神之态:“你离开那两年,父王母妃称你已逝。可我……我真的很想你,我想见你。” 裴宥山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明知道陈淮疆是故意引得他难过,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陈淮疆一鼓作气,抓紧裴宥山的手,贴在自己的伤口上。裴宥山没说话,替他擦身时更卖力了。陈淮疆又道:“以后能不能都一起睡?”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裴宥山纠结半天,才微微点点头。 胳膊都划成那样了,看着太可怜了。就当每晚都加班守夜好了,反正以前入夜,陈淮疆不舒服也会来叫醒他。 现在陈淮疆比以前健康,守夜还省事了。 沐浴后,陈淮疆如愿以偿,抱着刚洗过澡,浑身香香的未婚妻一起睡。也许是因为裴宥山听话许多,陈淮疆也老实了一阵,最近没再和穆王打擂台。除了跟穆王继续学着公务,就是筹备订婚宴。 等摆完宴,他们就该准备启程去京城了。 裴宥山本来没那么紧张的,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寝食难安起来。摆了宴,这事基本就成了板上钉钉。如果他现在跑…… 让穆王府丢了脸,他和他爹娘怕不是要没命。 裴宥山手腕一抖,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到。估计到时候,死的要比淹死还惨。阿临进来传话:“公子,王妃让您带着礼单过去一趟……公子?您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没事。”裴宥山摇头。 他赶忙动身去兰瑶院。穆王妃正翻看准备带去京城的贡礼礼单。见他来了,亲切道:“伢伢,坐这边吧。咱们马上就要进京了,今儿再来核对一次礼单,省的出错。” 裴宥山将自己手中那一份拿出来。刚要摆在一起核对,燕蟾匆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穆王妃很是意外。燕蟾刚来传完话,穆王后脚就已经进了屋,还带着一个小厮。裴宥山起身行礼,穆王却似乎没看见他似的,坐在穆王妃身边:“在核对礼单?” 穆王妃点头,穆王又瞥了裴宥山一眼,眸中意味不明:“正好你也在。王静平,把你刚才回禀的事再说一次。” 王静平? 他怎么在? 裴宥山看向那个小厮。小厮抬头,果然是王静平。他先是怯怯地看了裴宥山一眼,又磕头道:“请王爷、王妃看一看裴公子送来的礼单!” 穆王妃不解地展开两份礼单,细细查看。看到一半,燕蟾突然惊呼一声:“这……” 裴宥山也察觉不对,跟着一起看。视线移到中间时,他猛地看向王静平:“你偷换礼单?” 后一份礼单中少了两样东西,分别是一套金镶东珠的宝瓶和和一套红宝石头面。裴宥山清楚记得他没写过这两样东西,因为觉得与其他礼品的价值不等,送去未免失了礼数,库房时就收起来了。 这事他还问过陈淮疆,陈淮疆说他做得对。现在这两样东西,怎么出现在礼单上了? “公子,小的不敢偷换礼单啊!况且礼单上就是公子您的字迹,小的如何偷换?”王静平匍匐到穆王妃脚边,“王爷,王妃,这两样东西,其实是被悄悄倒卖到了府外啊!” “真是荒谬,那两样东西分明还在库房,一查便知。”裴宥山道,“我若偷换礼单,岂不轻易就能被查出来?还请王爷王妃明察。” 第154章 穆王妃沉吟片刻,让燕蟾带了两人去库房搜查。燕蟾领命去了,穆王妃道:“若是你胡乱诬陷攀咬,我定严肃惩处。现在想清楚还来得及。” 王静平梗着脖子,并没有改口。裴宥山也不担心,那两样东西是他亲自过目收回去的,况且陈淮疆当真能为他作证。王静平一直在府外干活,也没回来跟着一起清点库房。 “谁让你诬陷我?”裴宥山问。 他可不觉得是王静平要污蔑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王静平依然没有开口。时间过了许久,燕蟾才带人回来,在裴宥山期待的眼神中,硬着头皮开口:“回王爷王妃,那两样物品……的确不见了。” 什么? 裴宥山一怔,起身正要说话,王静平就抢先他一步,大声说:“那两样物品,其实是被典当到了府外啊!小的最近一直在府外,才能偶然看见!” “你的意思是我偷卖王府财物?”裴宥山质问,被穆王打断:“让他说完。” “不是公子,是裴总管。自小的发现这件事后,日日提心吊胆,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向王爷告发!”王静平不住地磕头,眼泪糊了一脸,真像是破釜沉舟的告发裴宥山,“不止这两件,还有许多王府都被裴总管偷偷运出去典当,公子掌管内务后,父子两人里应外合,互相包庇……” “荒唐!” 陈淮疆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先给王静平来了一脚。王静平被他踹倒,又迅速爬起来。陈淮疆行礼道:“父王,母妃,儿子可以作证,伢伢掌管内务后一直尽心尽力,凡有事由全部询问儿子,绝没有偷运财务的机会和动机。这下人来王府时日短,心思不纯,还请父王母妃严加审讯,看看此人是何目的!” “不用你说,人当然要审。”穆王一挥手,迅速上来两名家丁将王静平带下去。裴宥山正要为自己辩解,穆王沉声道:“不必再说,老裴的人品我了解,事情,也要查。” 他说完,看向陈淮疆:“你们的订婚宴先搁置吧。” 说完,他撂下一句还有事,便离开了。陈淮疆的脸色比裴宥山还白,他们二人都知道,穆王这是怀疑裴总管,怀疑王静平说的是真的。 他会说订婚宴搁置,就是疑心裴总管。 可裴总管也是自小服侍穆王的人啊。 穆王妃见两人脸色都不好,让他们先回去休息。走到半路,裴宥山道:“我去看看我爹。” “你先别去。”陈淮疆道,“父王此时怀疑你们,你去了,倒成了勾结的罪证。” “那是我爹,有什么勾结不勾结的!”裴宥山推开他往账房的方向走。到了才听说,裴总管已经被带去问话了。 ……怎么这么快。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雁雪阁,陈淮疆站在院门口等他,对他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王静平近期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还有账房的人和典当行的人,我都派他们去问了。你放心,父王不会冤枉你们的。” “我知道。”裴宥山闷闷道。他就是不知道,王静平为什么要诬陷他和他爹。 王静平和他无冤无仇,这次连那种嫉妒的可能也没有了,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可是还有谁这么恨他,恨他爹? “说不定是有人恨我爹。我爹脾气也不好,以前就有人不服他。”裴宥山道。从前的罗管事和杨管事不就是例子。他求助地抓住陈淮疆,“你再查查之前离职的那些人,说不定是他们……” “我都知道,我都派人去查了。”陈淮疆安抚道,“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会没事的。” 听他承诺,裴宥山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放松了些。但没有出结果,他还是有些忐忑。陈淮疆的人很快送了消息回来,奇怪的是,王静平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平日就在铺子干活。调查了他的行踪之后,暗卫说,他也的确是偶然走到了典当行,又偶然见到了倒卖财物的账房的人。 这也太巧了,查到这,反倒从另一方面印证了王静平说的是假话。 陈淮疆又去查那名账房的小厮。追查也要费些功夫,好在流落在外的财物已经寻回,穆王和穆王妃有意保全裴总管,便叫陈淮疆去商议后续之事。 几日之后,关于裴总管的裁决,才终于有了结果。 第91章 (89)事态蔓延 一开始,裴宥山还不是很担心。裴总管也是从小跟着穆王长大的,在穆王心中很有分量,且穆王和王妃清楚他的人品,必定会向着他的。 而且陈淮疆也向他承诺,肯定会还他爹清白的。 虽然这么笃定,裴宥山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心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吊着,不上不下的。 好像,前世他被人冤枉时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想着陈淮疆肯定会救他的。 他压下心里那股念头,等到入夜,陈淮疆才回来。听到柏康的声音和院中的仆从的请安声时,裴宥山立马跑出去:“怎么样了?” “慢点,别摔着。”陈淮疆扶住他,“先进去说话吧。” 陈淮疆面色如常,也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回到屋里,裴宥山主动倒了茶递过去:“有眉目了吗?” 陈淮疆只抿了口茶,深吸一口气道:“伢伢,父王和母妃肯定是相信裴总管的,你放心。” 裴宥山刚要笑笑,只听陈淮疆下一句道:“父王已经让裴总管去庄子上了,裴总管下午已经归家,休整一番再启程。” 第155章 他说完,裴宥山噌的一声站起来。 “为什么?”他大声质问,“不是说王爷王妃信任我爹吗,怎么还让他去庄子上?” 虽然没有定罪,但穆王将裴总管调离王府,和认为他有罪有什么区别?而且庄子比不上王府,远在郊外,人员混杂又偏僻。 “世子爷,你让我出去,和你们的人一起查好不好?”裴宥山蹲在陈淮疆身边,恳切道,“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况且王静平是我带回来的……” 他没说完,被陈淮疆按住了唇。 “这事和你无关。”陈淮疆道,“伢伢,我清楚你的想法,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将裴总管和王静平一同送到衙门,公堂对簿,严审之下,必有结果。” 闻言,裴宥山果然犹豫了。 “父王送裴总管去庄子上,恰恰是信任。”陈淮疆解释道,“你也不舍得裴总管作为被状告的一方,站在衙门上,对吧?父王只是让裴总管避避风头,过几天就以调任的由头,把人接回来。” 这样,裴总管既免去打官司的麻烦事,待真相水落石出,或是事情淡去大家的视野,再回来,岂不名正言顺? “王静平我会私下审问,伢伢,你也信任我,好吗?”陈淮疆捏捏眉心,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他和伢伢的订婚宴。今天父王还对他说,这事等查明真相,过完了年再议。 他比裴总管和裴宥山,都更厌烦王静平的诬告。 他这么说,裴宥山的心稍稍落定:“我知道了。那……我爹什么时候去庄子上?我和我娘能不能回去见见他?” “我也不清楚,待明日我去问问母妃。不如你先修书一封,我转交他。”陈淮疆喝完杯中的一盏茶,觉得身子暖了不少。近来天更冷,他带着一身寒气归来,室内的温度都跟着降低了。 陈淮疆站起来,裴宥山正要替他更衣,手中的衣物被陈淮疆迅速取走。对方攥紧他冰冷的手,“手怎么这么冷,一直在等我么?” 裴宥山点点头。 “你先去睡吧。”陈淮疆心疼道,“之后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裴宥山心里惦记着事,罕见地睡得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听说王静平已经审完了,就关在府中私牢,便匆匆起身要去见他。 阿真和阿临都劝他别去,裴宥山气道:“你们要是嫌私牢晦气,就不要跟着我。到时候世子问起来,就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阿真和阿临对视一眼,为难道:“公子,不是我们不敢去,是世子爷交代我们,不能让您踏足那种地方啊!” “私牢而已,有何可怕?”裴宥山不想再和他们多说,自己跑出去了。反正陈淮疆也没有禁止他出去,难不成还有人来抓他吗? 剩下二人皆是一愣,连忙跟了上去。说是私牢,其实也只是为了关押审讯犯下大错,有待决议的下人家仆,单独开辟的一处院落,免得罪人与外人里应外合。 走到门外时,裴宥山有些踌躇。 他前世就被关到这里了,现在再踏足,不免还是有几分畏惧。 “慢着。”守门的侍卫拦住他,“不许进。” “为何拦我?”裴宥山皱眉。 整个王府,除了王妃的兰瑶院和王爷的书房卧房,还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府里没有人不认识他,应该知晓这一点。 “我是世子身边的裴宥山。我有要事。”裴宥山说完,越过侍卫要进去,又被拦下:“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说了不许进就是不许进。” 侍卫的语气轻蔑,居高临下。他早就看这些主子身边的侍从不顺眼了,明明都是平民出身,仗着离主子近,就开始使唤他。裴宥山和裴总管的事,府里人都清楚。先不说裴总管到底有没有偷窃财物,光裴宥山得了世子青眼,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就足够让人津津乐道。 现在什么订婚宴被取消了,看样子能不能当成世子妃也难说。 到头来,不还是当个下人。 裴宥山不知道侍卫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听到那句听吩咐办事,还以为又是陈淮疆下的命令。这时阿真和阿临也追了过来,拿出陈淮疆的信物:“连公子都敢拦着,小心我们去世子面前告你一状。” 听了这话,侍卫才把门打开。院里静静的,也没个人影。他挨个房间推门进去,终于,在最后一个房间前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天太冷,鼻子都被冻得麻木,那丝微弱的血气没被裴宥山捕捉,倒是阿临面色一变,将门推开。 躺在地上的人口鼻流出黑血,四肢僵硬,一双浑浊发灰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的横梁。 王静平服毒了。 “快去请人过来。”裴宥山的脸色很白,指尖颤抖,显然是在害怕。还没等阿临出去,穆王妃已经带着人到了屋外。 ……这么快? 裴宥山察觉到不对劲。穆王妃只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用帕子掩住口鼻:“先拖下去处了。” 说完,她又看向裴宥山:“伢伢,你先过来。” 裴宥山听话地走过去,穆王妃道:“你先跟我回去。”她也不敢对裴宥山说什么重话了,怕陈淮疆回来,听说了,又心疼。 儿子都已及冠了,才发现做母亲真是难啊。 王静平的尸体被处好挪出王府,穆王妃倒是没质问他为何私自去见王静平,还让静善过来陪他。 第156章 直到陈淮疆和穆王回府时,他们才被叫过去。 刚走到兰瑶院中,还没进屋,裴宥山就听到清晰的一句:“就是他们父子俩里应外合,杀人灭口!” 裴宥山和静善皆是脸色一变。静善更是气到发抖。裴宥山急冲冲跑进去,一个人影在他面前倒地,方才说话的人被踹倒在地。 他茫然望过去。 “父王,母妃,我先带伢伢回去。”陈淮疆说完,甚至没等到回答,便拽着裴宥山离开。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裴宥山的手攥碎。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裴宥山不敢说话,快步跟着。 他也这才发现,陈淮疆的身体,真的好了许多。 在这样的大冷天,他的步子一刻不停,速度比裴宥山快了几倍。裴宥山以前一直觉得,陈淮疆是很孱弱的,需要他精心照顾的。 现在,他们的角色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将人带回雁雪阁,陈淮疆狠狠将他按在椅子上,恳求道:“伢伢,你听到了吧?府里妒忌裴总管,妒忌你的人很多,这事就交给我吧,好吗?” 裴宥山承认,自己和裴总管不太招人喜欢——他爹性子太直,说话又不好听,他从前也一样,不是个讨喜的。 他爹出事,肯定会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陈淮疆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就多嘱咐几句,比如让裴宥山不要太焦心,也少听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最少近来少出门。 这话固然有陈淮疆的私心在其中,但也是为他好。裴宥山一一应下,乖乖的模样看得陈淮疆特别喜欢。 他甚至有点感谢王静平的诬告了。 现在是伢伢最需要他的时候,如果这事一直没有结果,伢伢就得一直像这样,不敢出门,只能听他的,靠他传递消息,最好像小时候一样,都不那些人,只愿意跟他说话…… 看到裴宥山双眸中的担忧时,他又蓦地清醒过来。 罢了,伢伢很担心裴总管,还是算了。 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第92章 (90)危机 裴宥山等了两天,也没等到王妃允许他能回家看望裴总管。至于静善,穆王妃说是兰瑶院人手不足,一直没能放人,想来是想让静善撇清关系。 关于裴总管的流言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消失,反而越演越烈。王静平没死还好,但他死了,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裴总管父子杀人灭口。穆王和王妃敲打了一番,明面上是听不到议论之声了,可裴宥山是真有点不敢出门了。 终于,在又一天晚上,陈淮疆用话搪塞时,裴宥山心里做好了决定。 他要偷偷溜出去,去看他爹。 哪怕看一眼就好。陈淮疆都说了,这事有眉目了,他抓到那个和和王静平又来往的典当行伙计了,也查到了王静平服下的毒药的来源,却不肯说他爹最近怎么样了。 人越是焦虑,越容易胡思乱想。裴宥山甚至思维发散的猜,是不是他爹死在家里了,陈淮疆怕他担心所以一直瞒着。 不行,他一定要回去看看! 只是阿真和阿临一直跟着他,可以算得上是寸步不离。等他们晚上回去休息,陈淮疆回来,他更跑不掉了。 只有一个方法,勉强能逃出府去。 翻墙什么的裴宥山真不敢再尝试了,而且现在天冷,衣服厚重,从墙上摔下来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趁着陈淮疆沐浴的时候,他偷偷叫来了徐奉。 徐奉现在在雁雪阁地位高,白日又能随意出入王府,裴宥山便拜托他给自己弄一身普通小厮的衣裳来,他乔装一番。偷偷跟着徐奉的马车出府。 徐奉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这也是前几年,他跟裴宥山学的。徐奉离开后,裴宥山赶紧转身回去,一扭头,又撞上了刚沐浴完的陈淮疆。 怎么总是这么巧? 陈淮疆只穿着单衣,站在门口,身上仍带着蒸腾的热气。他的体格健壮许多,热水沐浴过后却还是通身冰冷。陈淮疆抓住他,只有掌心是微热的,“怎么站在这?不冷吗?” 裴宥山摇头。 陈淮疆探头出去,四下看看,笑着试探:“快进来吧。我还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呢。” 裴宥山刚要否认,对方悠悠道:“是不是又想着和徐奉合谋,悄悄翻墙啊?” “当然没有!”裴宥山道,“我不会再翻墙了,真的。” 陈淮疆探究地看看他,半信半疑道:“你想出去就跟我说,不要干危险的事。” 裴宥山点点头。 第二天,陈淮疆早早离开。 他动作也是静悄悄的,仿佛无声的猫。虽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但裴宥山根本听不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裴宥山醒来,陈淮疆和柏康都不在雁雪阁,徐奉在门外转悠几圈,不断轻声催促:“小山哥,你醒了吗?醒了没有啊!” 裴宥山去为他开门。徐奉捧着几套衣服,笑道:“我弄来好几身呢。小山哥,你都试试。” 看得出这些衣服是徐奉借来的,大多都不合身。府里比他个子高的小厮少,衣服小的根本穿不上。但让他穿徐奉的衣裳又太大。终于有一件能勉强穿上的,裴宥山换好后,徐奉围着他转了几圈,摇摇头:“这不算伪装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小山哥你了。” 没等裴宥山问他怎么办,徐奉又拿出一套衣衫来:“这回应该不错了,试试这个。” 第157章 那是一套青色的丫鬟制服。 裴宥山有些害羞,但还是飞快换了衣服。将头发梳成发髻后,不看脸说是个高个子姑娘也可。他们赶紧离开雁雪阁,裴宥山一路贴着徐奉走,倒没被人认出来。 虽然顺利的有些过分了,但去看他爹最要紧。 他们家的私宅在城北,还是很久以前购置的。偶尔休沐的日子,他们一家会回去小住。但这样的机会太少,王府事多,陈淮疆和穆王妃身边又离不了人,他们甚至几年才能回去住几天。 裴宥山不想耽误徐奉的时间,就打算先去铺子上,自己再租车过去。徐奉一开始还想跟着,拗不过他,便走了。最近天冷得过分,还雾蒙蒙的,掠过的微微湿润的风扫在裴宥山脸上,冻得他脸颊更红。裴宥山捂紧了斗篷,租了辆马车,报上自己家的位置。 他已经太久没回家一次了,甚至快忘了那处宅子的地址。 说不定,对他们一家来说,的确是穆王府更像是家呢。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城北。这边偏僻,但因为附近是居民区,房价又低廉,住户还是很多的。只不过这个时间天都黑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尽显萧瑟。 裴宥山快步跑到家门口,敲了敲门。 “爹?开门啊,我是伢伢!” 他等了会,里面还是静静的。裴宥山又喊了几句,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以为是裴总管睡着了或是在烧饭,没听见他的声音,就掀起袍子在门上踹了几脚。 “爹!来开门啊!” 许久得不到回应,裴宥山慌了,用尽力气拍门大喊:“爹你在吗!你快开门啊,我是伢伢啊!” 不知喊了多久,喊声甚至惊动了周围的邻居。终于,隔壁的门开了。拿着锅铲的大娘盯着他的眉眼看了会,才辨认出来人:“你是老裴家的伢伢?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我爹。”裴宥山揉了揉被冻僵的鼻子。 闻言,大娘困惑道:“找老裴?他没回来过啊,你们不是都在王府做工吗,怎么还回来找人?” 裴宥山彻底愣了。他颤声问:“我爹一次都没回来过吗?” 大娘想了想,回去把老伴叫了出来。裴宥山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老伴儿,你和隔壁老裴熟,他最近这些日子,回来过没?” “没有啊!我都多久没见过他了!” 裴宥山的心彻底凉了。隔壁大爷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你爹没回来过!我上次见他,还是二月了!” 说完,他们就关上了门。裴宥山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漆黑大门,门锁得紧紧的。他爹不在家,不但现在不在,还从未回来过。 陈淮疆分明告诉他,他爹回家休息,过段时间去庄子上! 又骗他,又骗他! 这次连他爹的行踪都不告诉他了,那不是其他人,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现在,他连想去找人都无处可去。 霜白痕迹落于漆黑的门上,耳垂有点湿润,裴宥山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落地,很快积了厚厚一层。 下雪了。 容城的初雪,降临了。 裴宥山倚着门坐了会,腿都冻麻了才坐起来。幸亏他今日穿的足够厚,要不然可要冻死了。 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事情不会简单,陈淮疆必定瞒着他什么事吧。 这边没有租车行,需要往内城方向走几里路。距离不远,裴宥山便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往城中走。雪越来越大了,现在回府,定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只能先坐马车回去,再在客栈将就一夜了。 明天回去,陈淮疆肯定会很生气,会责罚他吧。 不过,他也有问题想问陈淮疆。 前头依稀看得到街市的灯光。虽然天冷了,店铺关店早,但到底不是入夜,面前的灯火依旧闪烁。裴宥山快走了几步,突然,几个身形高壮的汉子朝他这边走来。 裴宥山没有在意,又向前走了段距离,才后知后觉有人跟着他。见势不妙,裴宥山正想跑,方才的几名汉子突然将他团团围住。他们穿着相同的黑袍,手背在后面,用打量货物,或者说银钱的目光看着他。 为首的那人视线在裴宥山发尾的玉簪和复杂的衣饰上转了转,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微微挥了下手,身后两人立马走上前,按住裴宥山的背,将他往马车上拖。 第93章 (91)不听话 裴宥山再次睁开眼,只记得自己挣扎时,被人在头上敲了一下,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周围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被困在哪里。这次没有人来救他了,甚至周围没有人目睹他的消失。裴宥山努力回忆那几个人身上略有些眼熟的衣服,似乎是…… 身下颠簸一下,裴宥山才发现他在马车上。身上凉飕飕的,寒风从车门缝隙吹进来,他抓紧盖在身上的斗篷,上面的丝线抓得乱糟糟的,连银制的扣子都被抠掉了,扣袢松散,头发有些挡眼睛,他向后一抓,发现自己的簪子也被拿走了。 看来是匪徒劫财。这样的场面不是第一次见,裴宥山后悔,自己觉得容城安全,此行又不远,就没有防备。 再摸摸口袋,身上的钱袋也被摸走,这下住客栈也没钱了。 又行了一段路,马车终于停下。车门从外打开,裴宥山看到那一身黑衣的人,开口恳求道:“这位……” 第158章 他话都没说完,那人又把门关上,仿佛只是为了查看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裴宥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他们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人的嗓门大,裴宥山听到他用不易懂的方言问:“查到他是哪家的了吗?” “怪事,不知道呢。”另一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看着挺有钱的,肯定是谁家的小少爷。让人再去问问。” 这是把他当官家少爷了,要去索赎金。裴宥山用力拍了拍门,没得到回应,他又开始回忆方才那一瞥,具体的方位。 似乎是,在向城内走? 这样想来,他们迟早会走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思至此,裴宥山开始喊头痛。方才他被狠狠在脑袋上敲了一下,这些人贩子总不能让人质死了吧。 等他们开门,他就跑出去,朝人多的方向去。 裴宥山喊了许久,马车才又停下。车门打开那一瞬间,他正要跳下去,看到头顶的红色灯笼时,又完全呆住了。 这里…… 是把他带到牙行了吗? 被提着出马车时,他心里还存着可以商议的可能,但看到和黑衣壮汉同行而出的女子时,裴宥山的心彻底死了。 这不是牙行,是花楼! “是个官家少爷,值钱。”黑衣壮汉用明显不属于容城方言的语调与女子交谈,“得加二十两。” “放开我!”裴宥山用力挣扎,“我可以给你们钱,放开我!放开我!” 对方不为所动,就在裴宥山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想要挣开时,一道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提着他的男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周围几个匪徒都被变故吓得一惊,裴宥山跌坐在地上,眼看着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提剑,将正欲逃跑的匪徒砍倒。 是陈淮疆。 他的动作狠辣,招招毙命,泄愤似的一剑捅穿在地。 一只手伸来,扶起裴宥山。 “小山,你没事吧?” 是柏康。他手中也提着剑,弯腰望向裴宥山。 裴宥山惊魂未定地伸手,借力要站起来。只是他还没成功,就觉得头顶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痛的更厉害了。柏康还未察觉,他的衣领沾了血,此刻正捂着那些痕迹,冲他笑笑。 “小山?”见他不说话,柏康担忧地望着他,“你……世子爷,不好了,小山晕倒了!” 血腥气很浓。 被熏得鼻子发痛,裴宥山坐起来,发现他还在马车上,只是身上披了件厚重的大氅,腿上盖着毯子,怀里还塞着一个汤婆子。身上都要冻僵了,冷得他哆嗦。他艰难转身,陈淮疆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带着浓郁的腥气,挤在他身边, “陈淮疆。”裴宥山喊了声。 “别与我说话。”陈淮疆说完,又气急了似的冷笑一声,“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你一声不吭,消失了足足四个时辰!你知道你差点被卖到哪里吗!” 裴宥山只能小声说对不起。 今天是他错了,他不该一个人出来,更不该露财。但……事情的起因分明是陈淮疆啊! 都怪陈淮疆,隐瞒了他爹的行踪。这么想,裴宥山的胆子也回来了,质问道:“你告诉我我爹回家了,可我方才回去,他明明不在,就连邻居也没见过他!我爹到底在哪,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越说越急,也越说越气。回想起陈淮疆骗他的种种,忍不住在他身上用力一砸。陈淮疆接住他要打第二下的手,沉声道:“是裴总管自己要求提前过去的,我也没听父王提起,只以为他一直在家。这种事上,我怎么会骗你?” 裴宥山怔怔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放下手。 “我不知道……我不会再偷偷跑出来了,对不起。”他低着头说。 “晚了。”陈淮疆让车夫调转方向。他报出一个地名,又对裴宥山道,“正好,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夜晚的山间又黑又冷,寒风阵阵,裴宥山捂紧了怀里的汤婆子,只感觉外面的风声似是鬼哭狼嚎。马车行了许久,陈淮疆突然幽幽道:“伢伢,你还记得,大宁律法仆役册第三条的内容吗?” 裴宥山不久前才把律法又复习了一次,此刻下意识道:“凡有家奴擅自逃离主家,视情况……杖刑或处死。” 陈淮疆点点头,叹道:“伢伢,我说过我从没把你当作我的奴婢看待。但我今天真的很担心,我很生气。” 马车停了下来。陈淮疆替裴宥山了下肩上的大氅,然后拉着他,打开了车门。 看到外面的情形时,裴宥山愣了一瞬。 陈淮疆拉着他下车:“这是郊外的坟场,和乱葬岗不同,这里葬的是贵人们府中的奴仆。说是葬,其实也不算是。伢伢,你总不信我,觉得我对待府里下人不好,但我至少没有草菅人命,不分缘由地杀戮任何一个王府的仆役吧?” 地上随意丢弃着许多尸首。 大多已经化成了森然白骨,有的还未完全腐败,能看到衣服下的累累伤痕。和乱葬岗不同,至少这里的逝者还有简单的棺木,最不济还有草席子。但那些尸体上大多都带着伤。 裴宥山不愿去看,陈淮疆却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低头:“这些人,也许是犯了点小错,便被随意打杀,又或者是曾经得了主子青眼,标致的丫鬟小厮,后来遭到厌弃,死后就那么随便扔到这,一点生前的体面都没有了。伢伢,你说,我会这么对你吗?” 第159章 他越说越激动,裴宥山不敢看那些半破败的尸体,他便沉声道:“不准闭眼!” 裴宥山只得硬着头皮看过去。 尸体上的狰狞伤口在黑夜中显得越发可怖。冬天天冷,地面又覆盖了薄薄一层雪,附近没什么难闻的气味,但仍能见到腐肉边爬行的蛆虫。直视这么多尸体,不怕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陈淮疆还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 “你刚才差点就被卖了。如果把你卖到别人家去,他们会像我一样对你好吗?你犯一点小错,就会把你打死。更何况你差点被卖到花楼,以后日日被打骂,打死了就扔到这来。” 这些话触动了裴宥山心里的那根神经——他怕死。世人都怕死,但他比寻常人更怕。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就看到了他惨死的状况。 裴宥山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我没有……” “你喜欢跑,不愿跟我回去,那就走吧。”陈淮疆松开手,将裴宥山轻轻一推,“你走吧,但是今天走了,就再也不许回穆王府。以后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管了。” 裴宥山想躲到马车上,陈淮疆却挡住车门不让他上去。裴宥山撞的后退一步,脚下绊了下,他哆嗦一瞬,发现那不过是块石子,但在石子旁,几具肿胀发黑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被鞭打的、烙伤的、溺亡的……裴宥山的大脑一片空白,喘不上气的、窒息的疼痛袭来,仿佛他也再次沉入水中。他后退几步,对上了陈淮疆讥诮的眼神。 他不敢看地上的尸体,更不敢走。 “世子爷,我错了,我想回去。”裴宥山颤着声往陈淮疆怀里钻,“求你带我回去,我不走了,这次真的不走了!” 陈淮疆的眼神太冰冷了,让他害怕,怕陈淮疆真的要把他扔在这。他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如果被扔下,就真的回不去了。 他不敢和满山的尸体待在一起,他怕这些死人,也怕冻死,怕被卖,怕被打死。 他真的很怕。 裴宥山又试着去抓陈淮疆的手,却被无情甩开。他趔趄一下,明明能站稳,却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时,裴宥山的脸也贴近了绊倒他的东西,看清楚后,脑中那根脆弱的神经突然断了。 那是一颗头。 陈淮疆还疑惑裴宥山怎么跌倒了却突然没了声音。今天也把人吓到了,料想之后也不会再跑,陈淮疆刚蹲下要把人扶起来,仔细一看,发现裴宥山已然被吓晕了。 他终于慌了神,把人抱起来:“快点回府!” 坟山距离内城不远,还没到王府,陈淮疆便让人先一步回去请府医。裴宥山虽然晕过去了,却眉头紧皱,不住地发抖。马车进了王府也没停下,直接驶进了雁雪阁。府医站在门外等着,陈淮疆抱着人直接回到卧室,让府医跟进来:“快点看看,怎么回事!” 府医只微微探了下裴宥山的脉,便确定道:“小山这是惊厥过度,先服些安神汤吧。待他醒来,再喝些益气的汤药。” 陈淮疆摆摆手,让人下去熬药了。柏康在一旁道:“世子爷,我就说这法子不管用吧!您都说小山胆子小了,还吓他干什么呢?” 第94章 (92)胆小 下午听到裴宥山要偷偷溜出去时,世子爷还不信,说什么小山胆子小,不敢跑,跑也不敢跑多远。 结果人家一下子跑到城北,直接回家了,才开始着急。 陈淮疆瞪他一眼:“你少废话。” 他想去看看这安神汤怎么还没熬好,左手仍紧紧抓着裴宥山的手,不敢放开。柏康意会,立马机灵道:“我去小厨房催催。” 又过了一刻钟,安神汤才端上来。陈淮疆喂着喝了些,裴宥山才渐渐不再发抖,只是唇还微微轻颤,陈淮疆低下头仔细听,但那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陈淮疆抬头,徐奉端着热水送来:“世子,您该洗漱了。” 陈淮疆正要说让他等会再来,徐奉的眼神飘向床帐后的人,不赞同道:“您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会吓到小山哥的。” 陈淮疆如梦初醒,终于舍得把人放开:“我……你在这儿陪他,我去沐浴。” 他此时也顾不上那些不许徐奉靠近的拈酸吃醋的心思了,速战速决地将身上的血渍洗净,又确定身上再无一丝血腥气,才敢回到卧室。这下再靠近床榻,他发觉裴宥山果然不那么抗拒了。他爬上床,将人抱进怀里,拍着背轻轻哄着。 室内炉火温暖,幔帐将风雪声尽数隔绝。 陈淮疆想,他明天一定要好好和伢伢道歉。 夜色深沉,陈淮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床板抖得厉害,他被惊醒,裴宥山满头冷汗,眉头紧锁,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人却往被子里钻。 细碎的呼声从枕畔传来。他靠近,裴宥山却往后躲。 “伢伢别怕,别害怕。”陈淮疆捧着裴宥山的头,凑近了去听裴宥山说什么。那声音虽小,但他仔细听,还是听到了。 裴宥山在不停重复:“我不想死。” 感受到熟悉的冰冷气息,裴宥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像在躲他。陈淮疆听清了那些凌乱的句子。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都怪他。 他真是混账,他明知道伢伢最怕什么,却还要用他最怕的事物去刺激他! 伢伢害怕血腥味,估计更害怕他吧。 第160章 陈淮疆想传徐奉和柏康进来,刚要喊人,又闭上嘴,打开卧室的门冷冷道:“徐奉!去叫府医来!” 徐奉一咕噜爬起来,赶紧跑了。他动作迅速,没一会就带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府医回来了。 “请您再看看,伢伢这是怎么了。”陈淮疆让开位置,让府医坐下,“伢伢方才一直在说梦话,可是症状严重了?” 府医看了看,了然道:“这是正常的,安神汤还是要按时服用,等小山醒了,这就算好了大半。世子若是实在担心,不如让亲近之人在旁陪伴……” “我一直在这,伢伢还是害怕。”陈淮疆道。 府医和徐奉都有点无语。尽力收起眼神,府医道:“不如让小山的母亲来陪伴。” 他本来想说双亲的,但想到裴总管的事,又不敢说。 陈淮疆有点委屈,但也知道在裴宥山心里,他肯定是比不上伢伢的爹娘的,就说:“徐奉,你去兰瑶院,问问母妃能不能让静姑姑过来。” 徐奉应了一声,又走了。过了许久,他才带着静善回来。静善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听徐奉说了今晚发生的事,进入雁雪阁后,匆匆给陈淮疆行过礼,便走到床边。 看到裴宥山不安的神情时,她真的很怨,怨陈淮疆,怨穆王府,让她的儿子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可这些,她一句都不敢说,也不能说。 她与老裴都不是贪慕荣华富贵之人,比起这些,她更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但他们是穆王府的仆人,就算伢伢不被世子喜欢,嫁娶之事,也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 以往的劝告,不过是想让儿子看清,一切由不得他们做主罢了。 见静善来了,裴宥山就不再梦魇说梦话,陈淮疆心中苦涩。 伢伢果然是怕他了。 面对静善,他不是一般的心虚。陈淮疆在小榻上躺下,却睡不着。第二天裴宥山还是没醒,静善又没办法一直留在雁雪阁。临走之时,她看着陈淮疆,道:“世子,请您好好待伢伢。” 陈淮疆没说话,静善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承诺。待她离开,陈淮疆才轻手轻脚上床,又躺在裴宥山身边。 怎么还不醒呢。 不醒来,他怎么道歉呢。 柏康进来几次。穆王让他过来催促陈淮疆快些过去,都被陈淮疆回绝了。到了巳时三刻,再次进来传话的柏康终于受不了了,低声道:“世子!王爷催您好几次了,让你快点过去!” “伢伢没醒,我哪有心思做别的事!”陈淮疆道。 柏康也没辙了,一脸苦相地走了。他没再来,陈淮疆趴在床边,没心思做事,也没心思吃喝,几乎是眼也不眨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裴宥山身上。 幸好裴宥山没再出现梦魇的症状。许是快好转了吧,陈淮疆想。 傍晚时柏康又来了一次,劝陈淮疆用晚饭——陈淮疆身子也不好,饿了一整天了,别回来又出什么状况,雁雪阁上下可要伺候两个病人了。 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不过敢来和陈淮疆说这话的,思来想去,也就柏康一人。陈淮疆听了,依旧一动不动。柏康只能劝:“您要是也病倒了,小山醒了得心疼您啊。” 陈淮疆倔强道:“伢伢才不心疼我呢。不然怎么迟迟不醒来呢?” 柏康有点难以解,也许是他没有钟情之人吧,只觉得这话有点肉麻。他看着昏睡的人,又问:“您不吃饭,小山也该用些饭吧?小山上一顿饭,还是今早的粥呢。就算好了,指不定也又饿晕过去了。” 陈淮疆恍然,这才让人把晚饭送进来。任务完成,柏康终于松了口气。 伺候世子爷越来越累了。什么时候王爷和世子能看在他保护世子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赏他个小官当当啊! 陈淮疆本以为裴宥山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就像他每次病倒,都要发作个几日。夜晚他也不敢睡熟,留出精力注意裴宥山的状况。抓着他寝衣的手握的更紧,陈淮疆握回去,感觉那只手烫了些。 他低头,发现裴宥山睁开了眼,愣愣地望着他,双眸漆黑无神,像是还在受惊状态,没有恢复。 但能这么快醒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惊喜地抱住裴宥山:“伢伢,你醒了!你……你怎么样?” 裴宥山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陈淮疆唤道:“徐奉!快去叫府医来!” 门外叮咣传来一声响,又是一晚没能睡好的徐奉任劳任怨地披上外衣,去请府医了。府医也习惯了被不停传唤的日子,快步跟过来,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裴宥山已经醒了,倚靠在床上,表情木然,双目无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美丽人偶。 府医在床边坐下,搭上裴宥山的脉,片刻后问道:“还有哪里不适?” 裴宥山没说话,府医见怪不怪,问道:“可有头痛?眩晕?想要呕吐?” 过了几秒,裴宥山点了点头。 “还要静养啊。”府医道,“还按之前的方子来就可,切记不能再受到惊吓刺激了。” 陈淮疆连连点头,将府医送出去。回到屋内,他看着还倚坐着,一动不动的裴宥山,轻声问:“伢伢?你还好吗?” 这次,裴宥山回答的快了点:“头疼。” “小厨房已经在煮安神汤了,喝了好受些。”陈淮疆道。裴宥山却摇摇头,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抓住陈淮疆的手躺下了。 第161章 这是……不想喝药? 裴宥山已经闭上了眼睛。徐奉送药进来,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床头柜上,陈淮疆道:“伢伢,来喝药了。” 没有回应。 陈淮疆吓了一跳,再仔细听,发现裴宥山睡着了。不管怎样,能醒来就是好消息。他让人把药温上,怕裴宥山一会又醒来,好快些喝上。但直到天亮,裴宥山才再次醒来。他睡醒了也没什么动静,就静静地躺着。陈淮疆在睡梦中感觉到视线,才快速醒过来:“伢伢?”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怕把裴宥山吓到,连去触摸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裴宥山主动握住他的手。 陈淮疆这才有胆子去观察。裴宥山虽然捂着头,神情憔悴,但看着的确不像抗拒他的模样,倒带着淡淡的疲倦。 “伢伢,我……”陈淮疆组织好语言,“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故意吓你。你要是生气,你打骂我也好,把我扔到坟场也好!只要你能出气,做什么都行。” 裴宥山又松开手。陈淮疆这次真慌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最后也只能把人抱住:“和我说一句话吧,一个字也行,你别不我。” “世子爷,王爷找您呢。”柏康隔着门道,“您今天必须得过去了,王爷催的紧啊!” 陈淮疆正犹豫,领口被人扯了下。他低头,裴宥山眼珠转了转,他立刻会意,捂住裴宥山的耳朵,对门外道:“你告诉父王,我马上过去。” “我很快回来。”他又低头,对裴宥山说。 第95章 (93)照顾 陈淮疆匆匆换好衣服,赶到前厅,他刚进门准备给穆王请安,胳膊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他默默承受这一打,行礼道:“见过父王。” “瞧瞧你做的那些事!”穆王怒道,“你还有一个世子应该有的样子吗?你怎么不在坟场住下呢!” 陈淮疆不吭声。穆王骂完,消了点气。他摆摆手,“罢了,你今日不用跟着我了。回去静静心,好好收收你那些不着调的心思!” 这两年隔三差五的挨罚,陈淮疆知道,这是罚他跪了。他应了声是。穆王见他态度好,又道:“快到入京的日子了,这一年容城事多,陛下少不得盘问。让你……” “父王。”陈淮疆打断他,“我不进京了。” 穆王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又冒起来:“为何?你别告诉我,又是因为裴宥山?” 陈淮疆点了点头。 “你这孽障!”穆王抄起刚放下的藤条,重重打在陈淮疆背上,“我教导你这么些年,不是为了让你沉溺于小情小爱的,你再敢提,我将你们一同打死!” 要是能和伢伢死在一起,感觉也不错。陈淮疆冷笑:“您既然担心陛下盘问儿子,不如让陛下知道我是个只懂小情小爱之人,岂不比忌惮我们更好?” 穆王失望地看着他,手中的藤条再次举起:“你可以做一个被陛下猜忌的将领,但绝不能被世人议论为昏庸只知情爱的废物。你这样,是在丢我们穆王府的人!” 说到这,他打得更狠了:“罢了罢了!反正我这老脸,早在几年前就被你丢尽了!” 陈淮疆一声不吭,梗着脖子,硬挨了一顿打。穆王见他这样,又觉得儿子还是有几分骨气的,就收了手:“再问一次,你到底去不去京城?” 陈淮疆摇头。 穆王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发火了。他就算打一坨棉花,棉花都该认错了。这个孩子,究竟是何时成长成了这幅倔样子! “出去思过。让你写的东西,午后拿来!”穆王负手道。 容城的雪还未停歇。 干燥的雪在陈淮疆身上积了厚厚一层,两个时辰过去,周围的下人都默契地避开他,绕路而行。没有人来喊他,陈淮疆估摸着天色,站起身。 跪的腿又麻又冷,他也不太在意,自己慢慢走回了雁雪阁。 隔着老远就听到屋内传出的欢笑声,徐奉的傻笑都快能冲破房顶了。他推门进去,发现裴宥山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抱着空碗,精神气也恢复了许多,正耐心听徐奉说话。见他进来,裴宥山再次躺下,徐奉也不说话了。 陈淮疆有点烦躁,徐奉看出来了,赶忙找借口走了。屋内只剩他们两人,裴宥山就又恢复成无精打采的疲惫样子。 陈淮疆都想自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问问裴宥山能不能消气了。可现在,面前的人像个瓷娃娃,刺激不得。他只能学着以前自己生病时,裴宥山照顾自己陪伴自己的模样询问:“伢伢,我也给你讲故事吧。” 裴宥山看了他一眼,眼神分明在说“我已经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陈淮疆又提了几样,裴宥山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拿出一直藏在床头柜里,还没来得及送给裴宥山的那套书时,身边人才终于愿意分来一个眼神。 这还是前几天见裴宥山不愿出门时买回来的。他记得这套书最近在容城买的很好,柏康说他家弟弟妹妹们都在读。 陈淮疆坐在床内,柔声替裴宥山念书上的文字,语气跟哄小孩似的。他念完一页,发觉裴宥山心不在焉的,转头一看,裴宥山的视线没落在书上,而是落在他的胳膊上。 他的胳膊刚被穆王用藤条抽过,已经红肿起来。破皮的伤口渗出几滴血。白色寝衣有些透,他胳膊上的伤一清二楚。裴宥山眼睛微微眨了下,突然起身,取出床边匣子里的伤药,卷起陈淮疆的袖子,替他包扎。 第162章 陈淮疆惊喜道:“伢伢?你……” 裴宥山还是不说话。他的手有点哆嗦,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不济的缘故。替他将胳膊包好,就继续看书了。陈淮疆也放下手,继续慢慢地念。 屋中炉火温暖,一时之间,岁月静好。裴宥山看了两话就开始打哈欠。陈淮疆把书收起来,他就躺下开始打盹。刚打开门,柏康便上前耳语几句,拿出陈淮疆交代取来的东西。 “王爷心情不好。”柏康道,“不如我帮您送过去?” “那父王岂不是更生气?”陈淮疆道,“你在这守着吧。有事就派人来叫我。” 如同陈淮疆所想。穆王显然气还没消,见他来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昨天回府前,他让陈淮疆写了些年后练兵的措施,本想今天在马车上一同商议,谁想到中途出了乱子。 也不知道这孽障是不是乱写了一通,应付差事! 穆王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阅读。他仔细读完,还读了两遍,发觉居然写的很好,脸色更差。捻捻手里几张纸,他终于抓到错处:“看这字迹,分明不是今日写的!你是昨夜赶工出来的?方才在做什么?” 陈淮疆不说话,他也能猜到,冷哼一声。看到儿子臃肿的衣袖,想起自己早上打的那么狠,心里也有点懊悔。 但很快,他就不再多想。儿子犯错,他作为父亲,教育孩子乃是天经地义! “回去歇着,别在这儿碍眼!”穆王说完,将陈淮疆写的方案压在了自己书桌的砚台下。 陈淮疆不留在这碍眼,行过礼离开了。他急着回雁雪阁,走到半路,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紧:“阿临?” “小的是阿真。”阿真纠正完,焦急道,“您快回去吧,公子又梦魇了!” 雁雪阁里乱糟糟一团,陈淮疆跑进来时,差点撞到端着药过来的阿临。阿临见到他,默默走在后面。预想中的梦魇之人大哭大闹的场景没有发生,他刚进屋,床上的人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一双泪涟涟的眼。 府医坐在旁边,手还搭在裴宥山的脉上。 “伢伢为什么又会梦魇?”陈淮疆坐下,攥住裴宥山因惊吓而冰凉的手。可惜他的体温也是冷的,“今天分明已经好多了啊。” “都说了不能再受惊吓。”府医责备道,“小徐已经去熬药了,之后可得注意,在小山恢复精神之前,千万千万不能再受惊吓了!” 可他都不知道,怎么才不过一个时辰,人就又被吓到了。他问出口,府医也是一愣:“这……我也不清楚啊。” 陈淮疆稳定心神,送走了府医,他试着问:“伢伢,你梦到什么了?” 裴宥山看着他半晌,反抓住陈淮疆的手。见他不抗拒自己,陈淮疆松了口气:“能告诉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陈淮疆也不着急,静静等着。突然,他感到腕上的手抖了一下,微微偏移了几分。 陈淮疆的脑子从来没转的像现在这样快,靠着两人之间不剩什么的默契,陈淮疆飞速道:“伢伢,你怕我的伤?” 裴宥山点了下头。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陈淮疆叹道:“是我不好。一点小伤,不该让你看见。伢伢你别怕,我伤的不重,很快就好了。不要再去想了。” 裴宥山又点了下头。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陈淮疆胳膊上的伤,就会想到坟场那些尸体。明明从前陈淮疆还受过更重的伤,而且也是他帮忙处的,可他就是害怕。 他看到伤看到血就想到那些尸体,怎么也挥之不去。闭上眼睛是,睡梦中也是。还想到他的死,不知道他死后别人有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是不是也那么恐怖。 他一发抖陈淮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好了,不要想了。我给你唱歌吧,最近天冷,我跟父王去军营里,总能听到小兵们唱歌。” 说完,陈淮疆就轻轻哼起来。他的声音很是清亮,细腻柔软的曲音之中,裴宥山也听清了他唱的是什么。 是山鬼,他还没听过这种唱法呢。 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心跳也没那么快了。陈淮疆唱完,含笑问:“还要听吗?” 裴宥山依然点头。陈淮疆又唱了一遍,嗓子有点哑了,裴宥山将床头还温着的茶端过来,递给他。 陈淮疆唱到天快黑了,嗓子都疼了才停。不过伢伢看着心情很好,他也就觉得值得。下人来问今天几时传膳时,陈淮疆让他们尽快。 裴宥山想站起来,没想到陈淮疆又被他按了回去。不解地望过去,陈淮疆道:“下面冷,你躺下吧,我让他们把方几搬过来。” 裴宥山摇摇头,陈淮疆也没回应,指挥来送晚饭的下人把桌子和炭盆都搬过来,热气熏得他都出了汗,陈淮疆还要凑过来,举起一碗糯米粥轻轻吹吹:“来,我喂你。” 裴宥山伸手去拿勺子,被陈淮疆抢过去。他怀疑陈淮疆想喂他是觉得好玩,道:“我自己吃。” 手中的碗差点被摔在地上,陈淮疆惊喜道:“伢伢,你好了?” 见裴宥山又不说话了,他担忧地摸摸裴宥山的脸,这才再次着急起来,“我请府医过来。你还能说话吗?还有哪里难受,还头疼吗?” 他不停地追问,裴宥山疲惫地往床帐内挪动,按住陈淮疆的手道:“我能说话。” 两天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等陈淮疆冷静下来,他轻咳一声,补充了一句:“不想你。” 第163章 第96章 (94)感情升温 这两日,他不是不能说话,只是懒得说,更不想和陈淮疆说话。 陈淮疆完全呆住了。裴宥山趁机抢走勺子,自己喝粥。陈淮疆回神,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过分,也不辩解,就可怜巴巴地坐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裴宥山。 一看他这样的眼神,裴宥山就心软了。喝完粥,他把碗一放,陈淮疆立马殷切地递茶:“伢伢,来,喝水。” 裴宥山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这就是消气了。 陈淮疆让人把桌子撤走,贴着裴宥山坐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伢伢,你打我吧。” 神经病啊。 裴宥山收回手。眼见陈淮疆又变得失落,他清清嗓子:“我也有错。” 他想了想,觉得陈淮疆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陈淮疆也是担心他。虽然他还是很生气,所以才一直不愿意陈淮疆。但看陈淮疆两天里着急的模样,就感觉气消了许多。 又到冬天,陈淮疆本就体弱,他怕陈淮疆惦记着他,反而把自己累病了。 “这次就算了。”裴宥山轻声道。 陈淮疆一怔,随即立马惊喜地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原谅我了?” 亲完,他小心翼翼地低头,怕又惹到好不容易才消气的人。 没想到裴宥山这次完全没躲,嗯了一声。 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 他想,他大概是没法离开穆王府的。陈淮疆不会放他走,肯定也不会将卖身契还给他。到时候成了逃奴,官府来抓,比陈淮疆来抓他更要命。看到坟山的尸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保命更重要。 不过,说不定都等不到官府查到他的身份有问题,就又会被陈淮疆找到。经过这次的事,他也没办法告诉自己,他爹娘能在王府安枕无忧的生活下去。 既然这样,不如试着努力喜欢上陈淮疆。反正他们……的确是最亲近的人。 他会努力的。 裴宥山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像是在劝说自己。他对着陈淮疆笑笑,陈淮疆低头,又一个吻落在嘴角。 怀中的人还是没躲,微微昂着头,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不记得是何时倒在床上的,裴宥山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告诫道:“只能亲,不许摸。” 陈淮疆默默收回手。 能这样亲一亲,他已经很满足了。自从伢伢回容城后,他就只敢趁着人反应不过来时,偷偷亲一下。 两年前,他们经常这样亲吻。但那时都是他单方面的享受,他知道,伢伢是不情愿的,一直在躲避他的亲近。 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依赖的姿态抱住他。 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炸的陈淮疆感觉自己脑袋都要开花了,只能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手。重重碾过怀中人的唇一次又一次,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目光还是亮晶晶的。 裴宥山调整好呼吸后才坐起来。他有点受不了陈淮疆炽热的眼神了,起身道:“有点热。我去洗漱。” 说完,他没回头看,出去接水了。脸上还有些热,吹了冷风也依然躁动。裴宥山拍拍自己的脸,心砰砰直跳。 刚才那样的吻,也让他回想起两年前,被拘在雁雪阁的日子。可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被关了大半年,又被迫离开容城,他心里还是对陈淮疆升不起厌恶的情绪。 就像刚才的吻,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也许真的是因为他没谈过恋爱所以反应不过来吧,他是喜欢陈淮疆的,应该是这样的。 裴宥山又在心底不断重复。他用冷水洗漱过,清醒些才回去。陈淮疆动作也快,已经点着烛火躺在床边了。他动作自然地搂过裴宥山,在他脸上蹭了蹭:“今年除夕我会留在王府,到时候柏康他们都回家了,再让静姑姑去找裴总管一起,府里就剩下咱们两人,真好。” 裴宥山还以为陈淮疆让他跟他爹娘一起过年呢。不过这也算是进步了,就没说什么。因着裴宥山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陈淮疆也不忙,他们睡得格外的早。夜里又开始做噩梦,裴宥山被硬生生吓醒,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又做噩梦了?出了这么多汗,要不要擦一擦?” 他抬眼,陈淮疆担忧地望着他,不知是没睡还是被他吵醒了。裴宥山道了句不用,刚想换个方向继续睡,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腰上,他气冲冲在那只手上打了一下:“都说了不能摸!” 陈淮疆委屈道:“我就摸一下。” ……忍了。 裴宥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底线在不断降低:“那就只能摸一下,别的不许干了。” “我知道。”陈淮疆笑笑。裴宥山有些疲惫。想起自己刚才一拳打在陈淮疆手上,也没注意有没有碰到胳膊,他把那只手拿出来看看。 没有再流血。 他现在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不会过于害怕。但看着陈淮疆的伤,还是心惊。 穆王下手竟次次都这样狠吗?难怪陈淮疆会有怨怼之心。 那他在阳川的时候,陈淮疆也经常这样挨打吗? 他心绪复杂,想着想着再次入睡。梦里不自觉往陈淮疆怀里靠了靠。 王府内日渐忙碌起来,但却影响不到雁雪阁。柏康已经收拾了东西,只等穆王和王妃离开,他也回家休假。陈淮疆许久没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了。一整天都和伢伢腻在一起亲亲贴贴,似乎长大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第164章 裴宥山最近情绪也稳定许多,没再出现梦魇的毛病。陈淮疆身上的伤逐渐愈合,也是他换药。他又故态复萌,可怜巴巴地说自己手不方便,让裴宥山来研磨。 裴宥山自然不会反驳。见他如此听话,陈淮疆道:“等过完年,我把齐诺和齐燕接回来小住几天?” 他没表现出什么激动情绪,只道:“你愿意让他们回来了?” “本想等我们婚礼时再把人接过来,给你一个惊喜的。”陈淮疆道。只要伢伢不太过在意那两个小孩,他也愿意宽容一下,“他们现在很有出息。密云书塾的师傅说,他们书读的不错。” 裴宥山笑了笑:“挺好的。” 他不追问,陈淮疆更加高兴。本来还有个消息要说,略微思索了下,又闭上嘴。 离穆王和王妃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裴宥山却愈发心慌。 礼单在他这出了岔子。虽然是有人诬陷,陈淮疆也基本上找到了那人的踪迹,但他心里还是不安。也许是情绪使然,他又开始梦魇。 他完全睡不着了。 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却还是惊动了陈淮疆。陈淮疆从背后抱住他:“怎么起床了?不舒服?” “我不放心,我想再去库房看看。”裴宥山道,“我怕出意外。” 陈淮疆要陪他去,裴宥山摇摇头,“你睡吧。” 他披上外衣,提着灯走到库房。下人们也早都入睡了,雁雪阁冷清不少,他拿出那份正确的礼单,一遍遍对照着柜子的物品,看了两遍,确定无误才收起来。 是他神经质了。 裴宥山苦笑,正打算回去时,目光再一次瞥见放在柜子顶部,那个让他好奇的盒子上。心砰砰地跳起来,这次没人阻拦,他实在忍不住,将盒子取下。 盒子并非很轻,相反,是有些重量的。拿到手里,裴宥山就知道,那绝不是画轴。 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蹲下,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把剑,一把黑色剑鞘的,再普通不过的剑。裴宥山却见过许多次,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君秋的剑。 第97章 (95)君秋的剑 君秋的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种随身的佩剑怎么可能轻易遗失,陈淮疆也不会看得上这样普通的剑。他用的剑,哪一把不是穆王请人打造、重金寻得的名剑? 除非,陈淮疆没有放走君秋。 可是陈淮疆明明答应他,只要他愿意回容城,就放过君秋的。手颤抖的厉害,裴宥山不敢去想他脑海中的那种可能。陈淮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是他想多了,一定是这样。 裴宥山想将剑收起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人!”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锋利寒芒从面前扫过。柏康左手提灯,右手持剑。看到他的脸,慌忙退后一步:“小山,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没伤到你吧?” 裴宥山摇摇头,“康大哥,你怎么还没睡?” “明儿就回家了,今晚再巡次夜。”柏康咧咧嘴角,“外边冷,你快回去吧。” 裴宥山点点头,斗篷挡住了地上的盒子,柏康只看到绿色的一角,觉得他是在找东西,就离开了。裴宥山将剑收好,在带回去和先放下中犹豫了一下。 还是先放下吧,明天陈淮疆会去送穆王和王妃,到时再来取。 回到卧室,裴宥山脱了外衣躺会床上。碰到身边的人时,他恍惚一瞬。陈淮疆睡眠很轻,立刻就醒了,贴过来抱他,“这次放心了?” 裴宥山嗯了一声,又被按住亲了一会。陈淮疆很喜欢亲密接触,裴宥山也能接受。但现在,他却觉得有点难以忍受。 君秋到底怎么样了?陈淮疆真的放他走了吗? 他还活着吗? 刚回容城时,陈淮疆的说辞是他放过君秋了。那为什么那把剑会在?他看得清楚,剑上的细节都与君秋的佩剑一模一样,不存在只是两把相似的剑这样的可能。 “伢伢,怎么走神?”陈淮疆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裴宥山不知道要不要问。他内心挣扎了一会,问:“陈淮疆,你还有没有事骗我?” “当然没有。”陈淮疆不假思索道,“伢伢,到底怎么了?” 裴宥山摇摇头,回抱住陈淮疆。 “再信你一次。”他说。 穆王和穆王妃的马车午时出发。陈淮疆本想让裴宥山也跟去,又觉得城门太远,交代他乖乖在雁雪阁等着。 裴宥山点头答应。等人一走,他就跑到库房,去取那个盒子。 四下无人,裴宥山取走盒子,又开始犯难。雁雪阁都是陈淮疆的人,他能让谁去帮忙打听呢? 陈淮疆不许他出王府,现在想想,能依赖的人,还是只剩下徐奉一个。他飞快回去写了封简短的信,打算等徐奉回来,让他明天帮忙寄出去。 抱着剑回去的路上,他又又一次遇到柏康。裴宥山赶忙把盒子藏到背后,“康大哥?你怎么没跟去城门?” “我下午就回家了,世子爷就没让我跟去。”柏康说。一声闷响从裴宥山背后发出,他奇怪地看着对面手足无措的人,“小山,你拿了什么?” 裴宥山慌乱蹲下,把掉落在地的剑和盒子捡起来,还想再藏。 剑太重了,他刚才那样拿不方便,一失手掉在了地上。柏康已经走过来,想要帮他。看到那把剑,惊喜地笑了:“嗯?这不是我的剑吗?” 第165章 “你的剑?”裴宥山惊呆了。 “是啊。”柏康点头,“这是我以前的剑,好久不用了。之前世子借走,还说丢了,看来是忘记放哪了。” 他说完,见裴宥山情绪不对。裴宥山把剑举起来,“康大哥,你仔细看看,这真是你的剑?” 柏康再次辨认了一次,点点头:“我的剑我怎么会认错?” 所以,这是柏康的剑? 这是柏康不用的佩剑,被陈淮疆借走了? 那么,柏康的佩剑,为什么,会佩在君秋身上? 过往早有预料,却不愿细想的所有可能性在裴宥山脑海中交织。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问:“这把剑是什么时候借走的?” “去年冬天。”柏康说。 去年冬天。 君秋是在今年三月出现在他身边的。 陈月升好像曾说过,陈淮疆跟穆王在外办事来着。他颤声问:“今年世子是和王爷在外办差吗?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柏康虽然疑惑他为什么问这些,但还是回答:“今年过完年就走了吧,具体去哪我不知道,我当时没跟去。不过去的挺久,再回来就是跟你一起回来了。我还想着你们真是有缘,这都能遇上。” 话到此处,裴宥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陈淮疆肯定是去年冬天就知道他在阳川了。 陈淮疆,竟然连这样大的事都骗他……君秋这个人,根本就是假的!为什么他们觉得君秋古怪,却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君秋的身形和陈淮疆过分相似?为什么君秋一直以来,举止行为都给人一种怪异感? 明明他和郡主一早都觉得,君秋的气质、谈吐都不像工匠之子。到了他消失前一阵,更是直接不怎么装了。但他满心念着君秋的救命之恩,一点没有深思! 陈淮疆装成侍卫,在他身边几个月。他还傻兮兮地被骗了,他可怜君秋,照顾君秋时,只怕陈淮疆心里一直在暗爽吧! 巨大的愤怒在心里膨胀,裴宥山气的脑袋发晕,说不出是气愤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他提起剑,气冲冲地就往外跑,任凭柏康在后面追都不停下。 雁雪阁的下人无人敢拦他,更何况他手里还提着剑。跑到院门口正好陈淮疆回来,陈淮疆看到他,先是笑了:“伢伢在等我吗……” 话音未落,裴宥山就举着剑冲他乱舞乱刺。他没习过武,举着剑有些吃力,动作毫无章法。陈淮疆将他拦住,单手抢过剑,沉声道:“伢伢,你在做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裴宥山指着被扔在地上的剑,怒道。 陈淮疆一愣,向地面看去,内心忍不住道,完了。 被伢伢发现了。 看他的表情,裴宥山彻底明白了:“陈淮疆!我昨天还问你有没有事骗我。你说这是什么!” 陈淮疆不语,怔怔地望着那把剑。裴宥山都等得不耐烦了,开口想催,陈淮疆突然俯身,双臂穿过裴宥山的双膝,将他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裴宥山大喊。 “我会解释的。”陈淮疆道,“我们回去再说。” 裴宥山根本就不想听他说,想跳下去,又被陈淮疆捞回来,几乎是半拖半抱回房间,陈淮疆把人放下,又把门反锁上。 “你为什么假装成君秋骗我!”裴宥山大声质问,“你觉得骗我很好玩吗?你看我为了君秋求你时,心里肯定笑我蠢吧?陈淮疆,我果然一开始不语不该信你的鬼话!” 要不是陈淮疆说会要君秋的命,他根本不会回容城! 陈淮疆坐在窗边,双手撑着下巴,低下头一言不发。裴宥山讥诮道:“说啊,你不是要解释吗?” “我说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陈淮疆问。 裴宥山不语,陈淮疆又问:“你还会信任我吗?” 裴宥山冷笑一声。 “我知道了。”陈淮疆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我就是君秋。但我没有耍你,我一开始,就是抱着和你在阳川共度一生的想法接近你的。” 裴宥山又冷笑。 在阳川共度一生? 先不说陈淮疆愿不愿意放弃世子的身份,他拿什么共度一生?当一辈子君秋吗? 骗他几个月不算,还想骗他一辈子? 见裴宥山不信他,陈淮疆叹息一声。他知道,裴宥山短时间内是不会消气了。 他走到床边,把人猛地抱起来。裴宥山蹙眉,挣扎起来。陈淮疆却抱着他坐下,继续画桌上的那副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裴宥山还要喊,他直接吻了上去。 “你也就会这个了。”裴宥山抹抹嘴,“你真连一句解释都不想说?” “事情已经发生,解释还有用吗?你既然对君秋有愧,现在发现我就是君秋,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一举两得?”陈淮疆淡淡拿起笔架上的一支毛笔,余光看到裴宥山的脸色变得煞白。 第98章 (96)君秋的来历 说完这句话后,怀中的人就突然没了动静。白着脸静静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淮疆也不急,继续自己没完成的画。 裴宥山背对着他,不愿过来研磨,他就自己来。将画上的细节填补完,他拍拍裴宥山的肩,“伢伢,你看如何?” “别碰我。”裴宥山冷声道。 “画的是你,也不看看吗?”陈淮疆柔声问。 裴宥山铁了心不看他,他叹息一声,把人抱到面前。裴宥山还想发火,不经意间眼神瞄到画上的内容,更是气红了脸。 第166章 陈淮疆的画功普通。不算差,但也只是世家公子中的平均水平,是他所有技艺中最不擅长的一项了。但这也只是和自己相比。画中人眉眼鲜活,似喜似嗔,身上的长裙裙摆形如花瓣,在一片霜白雪景中,如同天宫仙子。 画的很好,甚至比本人还好看。如果画的人不是他,裴宥山或许还会欣赏一下。他瞪大双眼看着画上穿着丫鬟服饰的自己,又向下翻了翻。短短三天,陈淮疆画的还不少。前两张还只是穿着丫鬟服饰,后面压着的几张,画中人就只着了件肚兜,偏偏还画着他的脸,让人越看越生气。 裴宥山将画撕得粉碎,陈淮疆都没来得及抢。他惋惜道:“画了好几日呢,怎么说撕就撕了。”为了和伢伢的新婚之夜,他近日寻得不少珍奇图例,还跟着画了许多幅。 裴宥山不他,陈淮疆又问:“我现在的画技,和徐奉比如何?” 和徐奉比什么? 陈淮疆道:“我画的是不是比徐奉好?” “你那些画和江湖中的三流春图画师比较尚可,和三岁以上头脑健全的人比起来都差远了。”裴宥山嘴上不饶人地说。 陈淮疆叹了口气。 他也不在意,把笔放下,走到衣柜边,打开门拿出几套衣服,扔在床上。离得太远,裴宥山看不清是什么,随后,陈淮疆又把裴宥山平时穿的衣服一件件拿了出来,细细摞起来。 然后,他将那几件衣裳扔到了炭火中。 “你烧我的衣服做什么!”裴宥山惊得猛然站起来。 火舌噌的蹿了起来,屋内气温瞬间热了不少。陈淮疆的脸隐没在红色火光后,幽幽道:“不是喜欢做丫鬟么?这些也不必穿了。” 裴宥山想去把衣服从炭盆中捞起来,被陈淮疆攥住手掌。他看到裴宥山焦急的神色,道:“伢伢,你现在知道撕我的画时,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画和衣服怎么相提并论?”裴宥山急道。那几件衣服都是王府绣娘做的,价值不菲,比陈淮疆那几幅画贵重多了,“再说了,我穿什么!” 陈淮疆的视线移到床上。裴宥山知道他的意图。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穿那几件衣裳的。他满脸抗拒,陈淮疆嘴角撇了撇,要伸手来解他的领扣。 “别碰我!”裴宥山向后躲,发现背后就是墙面,急的随手从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挡在面前。 “啪——” 琉璃笔洗还好好拿在手里,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陈淮疆拉开门,俯视趴在地上捡花瓶碎瓷片的小厮:“毛手毛脚的,还不滚出去。” 小厮连忙诚惶诚恐地退下了。陈淮疆回到卧室,发现裴宥山不知什么时候将炭盆中的衣服捡了起来,放在地上。衣裳已经被烧了大半,肯定是没法穿了。 仔细看,裴宥山的手也被熏黑了,沾上了炭灰。确定他没被烧伤,陈淮疆用帕子替他擦干净,心疼道:“万一烧了手怎么办?几件衣服而已,你喜欢,我还会不许你穿吗?” 裴宥山默默注视着他,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陈淮疆慢条斯收回帕子,下一步,手突然扯落了他的褂子。他早有预料,拼命向后躲,但还是敌不过陈淮疆的力气,被按在床上套上了长裙。 衣裙比起王府丫鬟的服饰更复杂些,穿在他身上尺寸刚好。陈淮疆手撑在他头顶,拾起他的一缕鬓发,眼神痴迷:“那日我便觉得,你穿这身很漂亮。” 神情、动作、语气都和君秋一模一样。 裴宥山突然有点害怕,明明已经相识十几年,他却一点也不了解陈淮疆。相反的,陈淮疆对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我还准备了很多。”陈淮疆摸摸他的脸,“伢伢,不必害羞,反正现在府中就我们二人,你穿什么,都不会有人看到的。” 听上去不像劝诱,倒像威胁。裴宥山不知道该先心疼自己,还是先心疼没被陈淮疆当正经人的雁雪阁的小厮,满怀期待地问:“可以不穿这个吗?” “那你就没有衣裳穿了。”陈淮疆指着被扯坏的那件褂子。 怀中的人没再反抗,被陈淮疆换了一件又一件裙子,像个精致的换装娃娃。平时都是裴宥山替陈淮疆更衣,现在调转过来,陈淮疆心里半点不觉得别扭,反而还很满足。 如果不是那把剑,他都要忘了在阳川假扮君秋的日子了。现在想想,挑明了也好,当君秋的日子,他很快乐,并不是假话。他真的很喜欢亲力亲为照顾伢伢的感觉,最好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来弥补他失去伢伢那两年的痛苦。 “还是穿蓝色好看。”陈淮疆终于为心爱的娃娃选出了一件最满意的衣裙。他刚抱着人坐下,要取新的画纸出来,下巴突然挨了结结实实一拳,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吓了他一跳。 “都说了,别碰我。”裴宥山的声音含着怒气。看在陈淮疆眼里,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即便明知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也想对方一点威慑。 真是可爱。 裴宥山像是心里的火气还未消退,又猛踹了他几脚。被抓住脚踝,套上绳子。他解开,陈淮疆又系上。就这么反复几次,陈淮疆也不恼,叹道:“你知道我舍不得勒痛你,就不要再解了。” 裴宥山充耳不闻,见状,陈淮疆清清嗓子,大声喝道:“停下!” 他便手一抖,果然不再动了。 又是这样,只有感到害怕了,才会听话。陈淮疆本不想用这种方法,但看上去,只有这样才能镇住伢伢了。 第167章 裴宥山没再乱动,陈淮疆犹不放心,又将他手脚捆住,当个抱枕似的抱着。这次他画的又是人像,裴宥山看着那张熟悉的人脸出现在纸上,居然画的是君秋。 “你为何会伪装身份接近我?”裴宥山忍不住问,“为何不直接找我?” 如果陈淮疆到阳川后直接找他,他肯定会躲,说不定也只有被抓回来这一种结局。但他不会这么怕——陈淮疆伪造身份,在他身边三个多月。 他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后怕。 陈淮疆摇了摇头,裴宥山又问:“君秋是你的假身份?” 这次,陈淮疆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脸:“君秋确有其人。而且,他也去参加了侍卫选拔。” 他知道,如果他不隐瞒身份,到了阳川,就算裴宥山不知道,表姐也一定会查探到。当时,听说云府在选拔侍卫,他在路上偶遇了正打算去混口饭吃的君秋。 君秋和他身形相似,虽然比他更为瘦弱,但这一点很好隐瞒。他给了君秋一笔钱,让他离开阳川自谋生路。他一个世子,即使是在陌生的阳川,想弄到一个假身份也不算难事。但有现成的,真实的身份,更让人不易察觉。 就算他以后留在阳川,也更加名正言顺。因为君秋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真实的人。 “那你的脸……”裴宥山想问陈淮疆怎么做到易容得和真正的君秋一样,又是什么时候会这些的。从前可从来不知道,陈淮疆有这么多本事。 话到了嘴边,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问出口。陈淮疆瞒他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不差这一件。 陈淮疆把画寥寥画完,又将画纸扔进火种。那张熟悉的人脸湮没在炭灰中,像是在告诉裴宥山,这个身份不存在一样。 天色渐晚,王府中仍静悄悄的。穆王和穆王妃没带什么随从走,王府仍有条不紊地继续运作,但却显得冷清许多。唯一热火朝天的,也就剩下雁雪阁的小厨房。 陈淮疆甩下画笔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裴宥山刚把绳子解开,他就走进来:“公子,吃饭了。” “你喊我什么?”裴宥山惊恐道。 “公子啊。”陈淮疆似乎没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妥,“你看,我这么喊你,和君秋有分别吗?” 第99章 (97)不放手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裴宥山真要被气笑了。陈淮疆看样子也不想得到他的认同,又开始装起君秋来:“公子,我喂您吃?” 裴宥山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陈淮疆等不到他的回答,又说:“伢伢还是觉得,我本来的身份更好是不是?既然如此,就不要在意君秋了。” 说完,他有些忐忑。 伢伢,不会真的把君秋放在心上了吧? 尽管那也是他,陈淮疆仍有些在意。他连裴宥山和别人做朋友,甚至多说几句话都很在意。比如徐奉,比如重生,他看着都觉得很不满。 更别提伢伢有可能喜欢上别人。当初想着要永远留在阳川,一辈子陪着伢伢,便不在乎君秋的身份,现在看来,真是他自掘坟墓,还老老实实地自己躺进坑底了。 裴宥山觉得他们说的都不是一回事。他早就觉得自己和陈淮疆说话驴唇不对马嘴了,不交流反而省的吵架。陈淮疆见他不说话,要喂他吃饭,他仍紧紧抿着嘴,便只好道:“你不吃饭,我只能亲你了。” “你先把绳子解开。”裴宥山挥挥自己又被绳子捆住的手,“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陈淮疆微微笑着,举起勺子。眼神温和却不容拒绝,又让裴宥山想起看似是听不懂话,其实是满肚子主意的君秋。 要是他再大胆假设些,早点想到君秋是陈淮疆就好了。 陈淮疆喂完他,亲亲他的嘴角,又说要替他洗头发。裴宥山刚要闹,但下一步,陈淮疆亲自去吩咐人烧水了。他走时没有锁门,木门紧紧关着,只要去推开,他就能出去。 绳子绑的依然不紧,轻轻松松就能解开。他急急忙忙从绳子中挣脱,找出他写的回信。自重生回阳川后,他们每个月都会互通一封书信。能出府时,是他亲自去寄信,出不去了,就让徐奉或柏康帮忙寄出去。 这个月的信还没来得及寄,他在里面简单叙述了现在的处境,又写明,希望重生能转告郡主,劝说陈淮疆放了他。 虽然萧锦屏不一定愿意帮他,陈淮疆也不一定会听萧锦屏的话,但现在唯一能压得住陈淮疆,又愿意帮他的只剩郡主一人了。 他没什么朋友,又无人可以依靠,只能出此下策。 今天是徐奉休沐的日子,他没出府,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间。裴宥山看着守在附近的侍卫,正犹豫要不要跑出去,只披着棉袄,神色匆匆的徐奉突然撞入他的视线。 这么巧? “小奉!”将门打开一道小缝,裴宥山低声喊道:“小奉,你过来!你怎么在这?” 起先徐奉没有听到,快步走过了陈淮疆的房门。过了几分钟,他才折返回来,凑近门缝看了看,兴高采烈道:“小山哥?世子让我帮忙拿东西呢。有事找我吗,怎么不开门?” 说完,他就试着要开门。裴宥山制止住他,手指靠近嘴边嘘了一声:“别开门!小奉,我还要拜托你给重生寄信,你稍等,我拿给你。” 徐奉哦哦两声,用力点头。裴宥山掏出被藏在怀里的信,交代道:“麻烦你尽快帮我寄出去,这封信很重要,多谢你了小奉。” 第168章 徐奉笑起来,也把信藏好离开了。裴宥山看着他走远,在出去和回屋里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走回屋内,坐在床上。 说实话,几次三番被陈淮疆找回来的经历,让他已经有点不敢跑了——反正也会被抓回来的,反正他不论去哪,都会被陈淮疆找到的。 与其又惹怒陈淮疆那个神经病,不如等等吧。 裴宥山等了很久,意识到不对。按说,烧热水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更何况陈淮疆只是吩咐人去烧水,他再怎么装君秋,在穆王府里,也是世子,总不会亲力亲为吧? 要不要,去看看? 这可不是他想跑,是陈淮疆不锁门的,也是他担心陈淮疆。就算被质问他也有。裴宥山给自己鼓气,走到门口,刚把门敞开一半,夜色漆黑,月光黯淡,陈淮疆那张清朗俊逸的脸突然出现,就贴在距门几厘米的位置,白玉无瑕的脸阴沉沉的,薄唇噙着莫测的微笑。 阴恻恻的,像鬼似的。 裴宥山吓得差点把门拍上。他后退一步,陈淮疆却更近一步,脸凑得更近,将门完全打开,裴宥山下意识道:“我没有想跑!” 陈淮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伢伢,这是什么?” 那封信的墨迹堪堪干透,正是方才裴宥山交给徐奉的信封。看到信,裴宥山怒火中烧:“你刚才没走?你偷看?” “怎么用我偷看?”陈淮疆幽幽道,“你寄出去的,重生寄回来的,哪一次我不知道,哪封信我没看过?伢伢,你找徐奉做什么,我还不清楚吗?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裴宥山呼吸都要暂停了。陈淮疆走进房间,拉着他坐在门边,不紧不慢地把信拿出来,读道:“另附:重生,请转告郡主,我现被穆王世子关押起来,无法逃脱,可能失联一段时间。若有机会,求郡主救我离开穆王府。郡主不愿,也不要再提起此事。祝你在阳川……一切顺遂。呵。” 陈淮疆笑得让人捉摸不透:“你倒是很会替别人着想。救你?还说我关押你?伢伢,你以为我把你当犯人吗?你也知道,表姐不愿救你。你说除了我,谁还会这么在意你?” 裴宥山嘴唇抖了抖。 他寄出去的信,重生寄回来的信,陈淮疆……都看过? 他竟然一直窥探他的隐私么? 那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陈淮疆还干涉了更多……但现在看来,也不必担心了。 连他本人都被关起来,没有自由,陈淮疆想插手寄信这样的事还不是简简单单?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你故意的?你故意没有锁门?” 陈淮疆没有锁门,估计就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跑出去,会不会找徐奉! 徐奉出现的那么巧,休沐日还使唤他干活,也定是陈淮疆故意的! 陈淮疆笑了笑。 “你还是想出去。”陈淮疆断定道。瞥见裴宥山的眼神,他道,“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裴宥山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我还可以让你自己去寄这封信,信中的内容,我不会改动。”陈淮疆将信封递给他,“伢伢,你敢迈出这房间一步吗?” 真有这种好事? 裴宥山不敢相信,总感觉之后还有个大雷在等着他,只要他答应了,就会被炸死。但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是最好的机会。 裴宥山一咬牙,把信接了过来。他提起衣摆,猛地转身向外冲,仿佛离开了雁雪阁,就能彻底摆脱陈淮疆的控制。迈过门槛时,他脚底却突然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了出去,磕了个狗啃泥。脑袋磕红了不说,脚踝正好磕在了门槛上。 骨头碎裂的痛楚袭来,裴宥山真的怀疑自己磕骨裂了。痛的他眼泪一下子冒出来,懵懵地坐起来捂着自己的脚。 “没事吧?” 陈淮疆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叹息一声:“没事吧?让我看看。” 他说完,手轻轻捂在裴宥磕到的骨头。他的脚腕很细,骨头分明,破损的伤口摩擦出红血丝。痛,真的很痛很痛。 骨头应该没碎,但一定磕伤了。 也许是痛的太厉害,裴宥山灵光一现,他迈出步子前,看到了,陈淮疆向前伸出了脚。 那个角度太巧了,正巧就让他的脚踝磕在了门槛上。分明是陈淮疆绊倒他! “都破了。”陈淮疆眼睛红了,泪珠滴下来,让人以为受伤的人是他。他拿出帕子,替裴宥山擦了擦。裴宥山又迟疑,也许陈淮疆不是故意的呢? 也许,真的是碰巧呢? “我不是故意的。”陈淮疆哽咽着张口。就在裴宥山以为真的是意外,要反过来安慰他时,令他毛骨悚然的话,从陈淮疆口中说出: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不能让你离开雁雪阁,我不能放你走。伢伢,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走,原谅我……” 故意的。 陈淮疆就是故意的! 说不上是脚踝更痛,还是心里更疼。裴宥山根本说不出话来。陈淮疆抱住他,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心里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裴宥山哆嗦着伸出手,一巴掌扇在陈淮疆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打的不重,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手没什么力气。裴宥山整个人都在抖,却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放开我。”他用尽力气说道。 第169章 陈淮疆的肤色也白,脸颊被这一巴掌打的微红,但看他的表情更像是激动的,而不是被打的。那一巴掌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威力,更像是小兔子给人挠痒痒似的。他抓起裴宥山的手,在他的手心留下一吻,又犹不满足地又亲了下,然后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还生气吗?伢伢,再打一下。”他笑着道,“只要你消气,你再打几下都行。” 第100章 (98)认不清 裴宥山还在抖,没有说话。意识到陈淮疆真的没有因为自己打了他而生气,相反,还有几分诡异的愉悦,他大着胆子道:“放开我……” 陈淮疆只是擦擦眼角,又抹了抹裴宥山同样红通通的眼睛,抱着人起身,坐在床上,将裴宥山紧紧抱在怀里。 伪装君秋时,陈淮疆也很喜欢这样抱他。裴宥山还想请求陈淮疆放开他,对方突然贴近他耳朵,语气带着笑意,说道:“水冷了,我让他们重新去烧。” 裴宥山觉得他真的要哭了,被吓哭的。 陈淮疆的手缓缓摸过他的脚踝,擦伤的地方没有流血,只是红肿了一块。简单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裴宥山肯定无法行走了。他这才放心,痛快地、彻底地笑起来:“我去找府医过来,伢伢,你乖乖等我。” 这一次,陈淮疆记得关门了。 听到砰地一声,裴宥山费力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脚。他不会骨裂了,骨折了吧?以大宁国的医疗条件,他不会变成瘸子吧? 陈淮疆带着府医回来时,就看到裴宥山蜷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腿呜呜地哭。陈淮疆替他掀起裤管,府医看了一眼,想起陈淮疆路上的敲打,试探着说:“两……” 陈淮疆飞来一眼。他立马改口:“小裴这伤有些严重,但想来三个月也能大好。这伤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要注意少走路,多静养。” 裴宥山只听到了有些严重四个字,担忧道:“我是不是要变成瘸子了……” 府医还没解答,陈淮疆就温声道:“你变成小瘸子才好呢。”这样,他就能把伢伢时时刻刻拴在身边了。 裴宥山又被他这句话吓到了,求府医务必为他细细诊治。府医擦擦额角,不敢说这伤也没那么严重啊,两天就能好,变不了瘸子啊! 抬眼看到裴宥山身上的衣裳,和陈淮疆半搂着人的姿势时,他又恨不得把眼睛剜下来,把耳朵割下来。 世子爷和小裴到底在搞什么,苦了他这把老骨头,解不了小年轻的情情爱爱了。 这,这简直是畸形的爱啊! 但他只是一个大夫,也劝不了世子和小裴,开了药盯着人上好药就走了。因为陈淮疆的叮嘱,他特意把裴宥山的伤势说的严重,嘱咐他千万要少走路。 裴宥山全都听话地记下了。其实不用府医说,他也会静养的——陈淮疆跟鬼似的无处不在,他根本跑不掉。 相反,陈淮疆心情很是不错。他交代府医,让裴宥山多养几个月,就是因为,还有三个月就是他们的婚期了。 只要等到他们完婚,还怕伢伢会跑吗? 陈淮疆不愿让人来替裴宥山上药——对他来说,这也算照顾伢伢的乐趣之一。早在两年前时,他就尝到了甜头。腿受了伤的伢伢虽然很惨,但是行动不便,去哪都只能由他抱着。现在又让他抓到机会了。 包扎好脚踝的伤处,陈淮疆又让人新烧了热水送进来。裴宥山全程窝在床角,胆怯地看着他。 他有点怕陈淮疆了。 从前,陈淮疆再怎么凶,怎么对别人呼来喝去,他也敢闹一闹,觉得不论如何陈淮疆都不会伤害他。可是今晚的陈淮疆,给他一种会要他命的感觉。 陈淮疆屏退左右,自己端着热水进屋。即使没有大笑,裴宥山也能看出,他脸上全是如愿以偿的欣喜和快意。裴宥山木然地随着陈淮疆的手低下头,感觉自己在陈淮疆手里,真的和一个娃娃没什么区别。 伤处敷了药,已经不痛了,但裴宥山心里惦记着,挪动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真的会落下残疾。陈淮疆沐浴回来,钻进被子里,把裴宥山还湿润的脑袋捂进自己怀里。等了一会,他疑惑地松开手,低头道:“伢伢,伤还在疼?” 裴宥山抱着头装没听见。连枕头都在晃,陈淮疆再傻也感觉到了,问道:“你还怕我么?” 裴宥山诚实地点头。 “能放开我吗?”他小声问,“我睡不着。” 往常他是沾了枕头就着的。就算是前些日子被吓到整夜整夜的做噩梦,也是睡着后才能做梦啊。但陈淮疆跟鬼似的突然冒出来那一幕都要给他留下心阴影了。 陈淮疆眨眨眼,真的松手放开了他。裴宥山赶紧裹着被子靠在墙边。离陈淮疆远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就在裴宥山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之时,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脸上疼疼的。 不对。 裴宥山蓦地睁眼,陈淮疆又凑过来,抱着他在他的脖子、脸上轻咬,乌黑的眼珠在黑暗中暗淡无神。 他终于崩溃地大喊一声:“你要吓死我吗!” “惊醒你了?”陈淮疆的声音依旧温润,他抚了抚自己留下的牙印,恳求道:“伢伢,我想抱着你,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那谁来可怜他啊? 裴宥山稳定下呼吸,陈淮疆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没听清内容。他道:“你要是想吓死我,就给我个痛快吧……” 第170章 “别这么说。”陈淮疆含住他的唇,用力辗转几下才抬起头,摸摸他的脸。 裴宥山后悔自己主动说话,开了话头。因为他发现陈淮疆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要把他吃了似的,迷恋地看着他。 “伢伢,我的伢伢。我的宝贝。” “在我四岁那年,快要死了那年,看到你的第一眼……你那么健康,那么可爱。我就觉得,肯定是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才把你送给我。” “是王妃把我叫过去的!”裴宥山道。他那时候太小了,都不怎么记事。就连当时的情况,大多都是听爹娘帮他回忆的。 他哪里知道,仅仅见了第一面,陈淮疆就会那么喜欢他。 陈淮疆充耳未闻,自顾自吻着他:“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对我最好,我们就是天定的缘分。你也是喜欢我的,只是没有意识到。我是在帮你认清自己的感情。” “可那真的是我的职责啊。”裴宥山怯怯道,“伺候你是王妃交代我的工作,康大哥,还有雁雪阁的其他人都和我一样尽职的。” 雁雪阁的大家都是很负责的人,不会玩忽职守,甚至于他偶尔还会偷懒,根本不如其他人尽心。若说不一样的,只有他在陈淮疆身边最久。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陈淮疆会错了意?想破了脑袋,他只能得出结论,是过于严苛的王爷王妃,让陈淮疆从小缺爱罢了。 陈淮疆沉默了。以为他听进去了,裴宥山继续道:“你对我其实是亲人的感情,是,是你没有认清。” 陈淮疆笑了。 “那又如何?这不更说明我们应该一辈子在一起吗?就算认不清,我也认了。” 反正这么多年,他已经离不开伢伢了。 进了腊月,容城就一直在下雪。很快到了除夕,穆王府中挂上了大红灯笼。往年他们进京过年,王府都只在门口简单布置。但今年陈淮疆交代,务必置办的喜庆些。 但裴宥山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年底了,他已经二十二岁了。曾经他还想,说不定二十二岁,他会像他爹一样当上王府的大总管。在现代时,他也总以为二十二岁的自己应该已经工作了,意气风发,是个职场中的精英。 可现在,他被关在雁雪阁里半个月,精英是当不成了,倒有可能当个瘸子。 怎么会混成这样。 裴宥山又委屈起来。外面有人敲门,他行动不便,门外又有侍卫,陈淮疆出去就不锁门了。一瘸一拐地去打开门,徐奉站在外面,手里拿着几张窗花和对联,鼻头红红地看着他。 半个月以来,徐奉还是他除陈淮疆外见到的第一个人。 徐奉把剪好的窗花递给他。那是兔子图案的窗花,惟妙惟肖,是他剪的陈志钢和小雪。裴宥山心情好了些,但还不放心:“你来找我,陈淮疆不会生气吗?” “没事的,小山哥。”徐奉道,“就是世子让我来看看你的。” 裴宥山有些意外。徐奉又说,陈淮疆是担心他久不见人,心情郁结。 “小山哥。”四下无人,徐奉悄声问,“你恨不恨他?” 恨吗? 倒是没那么严重。 裴宥山细细回想,发现时至今日,他居然也不曾恨陈淮疆。但怨肯定是有一些的。还是想不明白,徐奉见状,倒是看明白一些,没有再问。 回过神,徐奉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小山哥,收到阳川那边寄来的信了。你看看。” 第101章 (99)尴尬会面 信是重生的字迹,抱怨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收到回信,又讲了讲阳川的事。已经冬天了,重生还在跟萧锦屏的府兵一起训练,并且练的卓有成效。 萧锦屏和吴辛夷都很惦记他,盼着他再去阳川。不知道是不是容城事太多了,有时间,一定要尽快给他们回信。 真好。 裴宥山把信看了好几遍,才眷恋地收起来。他不敢自己写回信,知道陈淮疆肯定是要看的,就拜托徐奉写。至于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徐奉也是心里有数的。 徐奉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裴宥山回到屋里继续看书,过了一会,陈淮疆拿着一摞福字走了回来。 他把裴宥山抱到榻上,踩上脚凳道:“只剩我们房里的窗花没有贴了。伢伢你来选样子吧,我来贴。” 裴宥山随手指了一幅。 看清样式,陈淮疆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选徐奉剪的兔子窗花呢。” 果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裴宥山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了,索性不再说话,也不管陈淮疆忙上忙下。陈淮疆贴完窗花,走过来抱着他看:“我第一次干这些活,不错吧?” 裴宥山只瞥了一眼,陈淮疆也不恼。自摔了腿脚那一夜起,他算是彻底发现了,一直以来,陈淮疆只把他当所有物,当做附庸对待。可再怎么样他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很有脾气的人。 府里岁数稍长的下人大都随行去京城了,留下的多是半大少年,有的都不如他们大,也是王府的家生子。听到陈淮疆说不用那么多人伺候,都欢呼着抱着炮竹和红纸灯笼跑了。 裴宥山羡慕地听着他们的声音。他也好想出去啊。 “想要?”注意到他的眼神,陈淮疆问。 裴宥山点头。陈淮疆笑笑,不置可否。 反正又不会放人,还问他做什么呢?裴宥山撇撇嘴,看着陈淮疆指挥下人送年夜饭来。饭菜的香气浓郁,以往最喜欢吃的食物,现在也只能味同嚼蜡的咽下去,根本没心情动筷子。哦,也不用他动筷子了,陈淮疆要喂他呢。 第171章 这真是他过的最痛苦的一个年了。 “看。”陈淮疆捏捏他的脸。 裴宥山转头,陈淮疆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宫灯样式的纸灯笼来。里面还点着烛台,正是适合提在手里的大小。榻上就这么点大,也不知是怎么藏起来的。想到方才陈淮疆刻意提起让那些小厮去点灯笼的行为,他怀疑就是为了拿出来这灯笼做准备的。 “不好看。”裴宥山说。 “真的吗?”陈淮疆眉毛失落地垂下,“这事我亲手做的。” 宫灯的衔接处都是溢出来的胶水,竹节骨架也镶嵌得歪歪扭扭,的确是新手会做出的成品。裴宥山并不领情,“与其给我这些东西,不如带我出去。陈淮疆,你连带我去见见我爹娘都不行吗?” 前几天他偷偷摸摸蹲在门口听墙角时,听到了几个小厮说话,说他爹的事已经处好了,他便一直等着陈淮疆主动提起,放他爹回来过年。谁知好些时日过去了,陈淮疆连一个字都没说。 以前至少还能让他见爹娘的! 陈淮疆挑挑眉毛,四目相对,明显不愿说起这个话题。裴宥山率先退让——不退让也没办法:“我想放炮竹。” “不行。”陈淮疆制止,“容城近日干燥,放炮竹容易引起火灾,城中已经明令禁止了。给他们玩的都是没响儿的,不信你听。” 裴宥山只埋怨地看着他。陈淮疆叹息一声:“不是不让你去,等过完了十五,裴总管和静姑姑就一起回来了。我说的绝对是真话,况且你脚上的伤还没好,让他们看见了多担心。” 他的脚过完十五也好不了,况且这到底是谁害的?裴宥山瞪他一眼:“大过年的,不要逼我和你吵架。” 陈淮疆又叹了口气。 不去京城,裴宥山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在京城时还能抓着机会到处闲逛一番,前两年在阳川,则是能和吴家人一起过年。没有其他人在,陈淮疆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白天在书房亲,晚上在卧室亲,明明是他被关起来,天天把不安挂在嘴边的却是陈淮疆。 唯一支撑他忍受下来的,就是快到十五了,过了十五,他爹娘就能回府了! 捱到元宵节,又过去几天,裴宥山却迟迟没等到他爹娘回来的消息。府中已经没人再议论此事,甚至连柏康都带着行李回来了,他爹娘还是没回来。 裴宥山又开始怀疑陈淮疆是不是在骗他了。柏康回府上职,来找陈淮疆时,看到脚上裹着纱布,坐在门口小凳子上的裴宥山时,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小山,你受伤了?” “都是陈淮疆害的。”裴宥山抱怨。 柏康顿时不敢接话了。裴宥山又问:“康大哥,你回来时又没有看到我爹娘?他们回来了吗?” 柏康摇摇头,裴宥山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他慌忙解释:“小山你别多想,裴总管和静姑姑要跟王爷王妃的车马一块回来呢。京城路远,再等两天也就到了。” ……? 他爹娘跟着王爷王妃去京城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宥山真要被绕迷糊了,也不知道陈淮疆嘴里到底还有几句真话。柏康见状,赶紧走了。幸好两日过后,车队回容城,他真的在院里小厮的议论中听到了提及他爹娘的字眼。 人平安就好,只要没出危险,他现在什么都能接受了。 穆王和穆王妃刚一回府,陈淮疆就去请安了。走之前又给裴宥山绑上小绳儿,让他别乱跑乱动。等到傍晚,陈淮疆急急忙忙回来,解开绳子,将另一端系在自己手上。 “做什么?”裴宥山问。 陈淮疆也不说话,抱着他就走。到了暖阁,看到坐在桌边的人,裴宥山终于忍不住羞恼起来。 陈淮疆将他爹娘带过来了。 裴总管和静善拘谨地捧着手中的茶碗,看到陈淮疆把裴宥山抱进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裴宥山简直想立马扑过去和爹娘诉苦,扯到腕上的绳子,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愣在陈淮疆怀里,静善眼尖地看到裴宥山脚腕缠着的纱布,喉头一酸:“伢伢,腿脚怎么了?” “不小心摔到的。”裴宥山道。 他扭过头,恳求地看着陈淮疆,想让他给他们留一点空间,说几句话。他眼巴巴地望过去,陈淮疆却不为所动,坐在摇椅上,和裴宥山挨得更近了。 “大家都不是外人,说话无需避讳。父亲、母亲,不必拘束,也不用在意我。” 裴宥山讶异。 裴总管和静善也被他这句话惊得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陈淮疆示意他们坐下:“这段时间,伢伢也很想你们。” 裴宥山点点头,闻言,静善终是忍不住道:“我们一切都好,王爷王妃开恩,准许我与你爹跟着进京。这次的事……” “都怨爹不长记性,又爱得罪人,牵连你们了。”裴总管叹气,可以看出脾气收敛了不少,“多亏了王爷信任,先把我拨到庄子上。不然我早就无地自容了!那小王也是,是我识人不清,不知他恨我至深啊!” “什么小王?”裴宥山一头雾水。 “之前账房的小王。”裴总管说,“那王静平竟是小王的远亲,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罢了,他和我不熟,又厌恶我,不和我提起家中事也正常。” 王静平,和账房前伙计的小王是亲戚?他爹脾气差,府里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听这意思,是这王家两人合伙陷害? 第172章 “那小王……”裴宥山刚想问小王抓到了没,陈淮疆开口:“他偷窃王府财物,变卖御赐之物,又诬陷总管,送到衙门后便自尽了。” 自尽?这两人报复他爹,不成功还把自己的命搭上,怎么想都是亏本买卖。裴宥山下意识觉得不对,嘴上劝说道:“爹,你这脾气都惹出多少事了,是该改改了。” 裴总管羞愧点头,拿出一物来:“爹知道啊,这不是正在慢慢改吗!以后绝不会得罪人了!伢伢,我们都很惦记你,这是我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 裴宥山有很多话想说,但陈淮疆在,他只能和爹娘聊聊情况,又保证自己最近过得不错,以及脚上的伤真的是不小心摔的。静善的眼神暗含担忧,他怀疑,是看出了什么。 送走两人,他才一拳打在陈淮疆肩上:“小王是什么时候找到送去衙门的?人都死了,怎么我一点不知道!”陈淮疆倒是没骗他,改瞒着他了! “忙忘了,伢伢别气。”陈淮疆哄道,“过过就是我的生辰了,月升和正钧兄邀我出去。也快到书塾的春宴了,我都带你去,怎么样?” 第102章 (100)尴尬又会面 一听能出去,裴宥山立马收敛了。但他还是不满:“你不许那么叫我爹娘,你都把他们吓到了。” 尽管他爹娘都是正直不谄媚之人,在现代也颇为强势,但现在是大宁国,他们也是陈淮疆的下属兼仆人。更烦了,重生说的是对的,是谁能接受和老板结婚。 “他们的确是长辈,以后也是我的父亲母亲啊。”陈淮疆说完,见裴宥山不高兴,又转换话题,“别气了。之所以没告诉你后续之事,是怕你听了烦心。王静平出身齐州,与从前账房的王氏确实是远亲,只是关系远,当初没有查到他那一层罢了。王氏自小是在容城长大的,王静平一家又早已搬至京城,恐怕在此之前,他们自己都不熟悉彼此吧。” 裴宥山听出不寻常之处:“你的意思是?” “王虽是大姓,但京城王氏,大多出自一脉。我已让人私下查访了京城王氏,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陈淮疆说着,拿出一张画像,“只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伢伢,还需你来辨认。” 画像上人的眉眼略微有几分熟悉,裴宥山总觉得在哪见过。但他近日不怎么见人,对人脸都模糊了。努力回忆了一会,才灵光一现:“这个人,长得很像驿馆附近那家面店的老板!是不是他!” 之前去京城时,他莫名其妙被人绑走,就是在一家面店前。这个人,长得很像面店的老板。 “倒不是他,不过也有关系。五皇子殿下说过,那名老板与太子殿下的门房相识,不知两人是否是远亲,但定是有关。”陈淮疆一脸凝重,“若只是出于嫉恨,诬陷你与父亲,断不会做到自尽这一步。怕是背后有人指使,王氏与王静平为了保全幕后之人,才会如此。” 至于幕后之人是谁……陈淮疆其实并不认为是云婕所为,又或者说,不全是云婕所为。 云婕毕竟是云将军之女,就算再直爽泼辣,也想不到这种不入流的陷害法子。更何况,太子绝对不可能为了替表妹出气,几次三番追着要害一个下人。 堂堂太子,做出这种事,简直贻笑大方。 “也罢,索性我们近来形影不离,你又在王府,不会再出问题。”陈淮疆道,“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会再有人害你们,放心吧。” 裴宥山嗯了一声,又反应过来:“都说了,不许那么喊我爹了。” “饶了我吧,伢伢。”陈淮疆分明清楚他的意思,却还是故意笑了笑,“要是让我随你一起喊爹娘,总觉得有些不够尊重。”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宥山气鼓鼓道,还想说话,又被陈淮疆含住唇瓣,重重吻入。 该死的陈淮疆,就会这个! 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王静平诬告的事似的,裴总管回到了王府,继续做着他的大总管。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说话再也不像吃了火药似的夹枪带棒,反而和和气气的。随之而来的,裴总管的地位水涨船高,大家都说,这次回来,裴总管更得王爷信任了,之前那事,果然是假的! 而且裴总管,可是未来世子妃的父亲。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桩婚事不一定能成,但该巴结的也不会少。裴总管从前最恨这种趋炎附势之徒——哪怕被捧着的人是他自己,现在也开始笑呵呵地和旁人打起太极了。 处于话题中心的裴宥山不在意这个。他只盼着快点到二月,陈淮疆快点带他出去。虽然靠他自己是跑不掉,但能来一个人救他也行啊! 至少,至少把他的脚治好,不至于真的变成瘸子啊! 到了二月,裴宥山的伤比之前好了许多,但可能是到了换季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陈淮疆总是半夜被吵醒,看裴宥山蜷成一团,捂着小腿梦呓。他没法补救,只能常常吩咐小厨房加餐,多炖些排骨和骨头汤。 在裴宥山和府医都告诫说不能盲目和骨头汤后,才换回了日常的饮食。 春宴当天,裴宥山终于不用吃那些陈淮疆奇思妙想吩咐人做的营养餐了,一大早起,陈淮疆就叫来阿真阿临,来替他梳洗。许久没见阿真和阿临,裴宥山更分不清他们了。 “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吧。”裴宥山说,“谢谢。” 阿真并没有听他的,手里的动作不停。裴宥山疑惑地看着镜子,阿真很快就梳完了,裴宥山刚要抬手去摸,陈淮疆突然冲进来,用一件斗篷把他裹住,抱起来就走。裴宥山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画面一晃,就坐在马车上了。 第173章 自裴宥山离开容城后,陈淮疆就没再参加过书塾的春宴。 旁人不知缘由,又没听说穆王世子病发的消息。即使有点风言风语说是感情原因,也没多少人会往这方面想。知道具体缘由的,也只有陈月升和陈正钧两人而已。 “要成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陈月升啧啧两声,拍拍身边的人,“正钧兄,你岁数比我们大,怎么迟迟不说亲?” 陈正钧背对着他站着,没说话。 “看淮疆,订了婚后连京城都不去了,席间陛下可是几次拿他打趣。”陈月升眯眯眼睛,又道,“正钧兄,想订婚可趁早啊。看你也是有所打算了吧。” 陈正钧回神:“什么?” 陈月升看着他身上亮眼的红衣,并不接话。陈正钧这老男人,前几年跟老来俏似的穿得像朵花,这几年正常了些,今儿又穿红戴绿的,别是也听到了什么消息。 穆王府的马车停在书塾门外。看到标志,陈正钧一下子伸长了脖子。陈月升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淮疆,许久不见啊。” 骨节分明的手推开车门,只留出一人宽的长度。陈淮疆翩然下车,抚了抚身上的长袍:“正钧兄,月升,多日未见了。” “大家就等你呢。”陈月升道,“你是今日的寿星,大家早都定好了,就以给你贺寿为题,撰文一篇,再请师傅评比。” 陈淮疆笑了笑。 车夫驱车前往后院,陈正钧走在最后,眼睛还黏在马车上。走路时没看路,差点撞到柱子。陈淮疆疑惑:“怎么了?” “就你自己?”陈正钧问。 陈淮疆了然,微微一笑。 “可别藏着掖着了,要成家的人。”陈月升拍拍他的肩,揶揄道,“从前你不都是把人带在身边的吗,今天怎么转性了?怕我们吃人啊?” “的确如此。”陈淮疆悠悠道,“死了这条心吧,正因为我和伢伢要成婚了,所以我不会带他见你们的。真想见,到了婚礼之日就都见到了。” 陈月升戚了一声。 没想到陈淮疆会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方才瞥到马车时,车里似乎是没有人的。反正还有的是机会去穆王府拜访,就不信他见不到裴宥山。 到了书塾池塘边,其他世家公子少爷早已落座,将主位留给了今日的寿星。见了他们,纷纷起身行礼。陈淮疆心里记挂被他留在马车里的裴宥山,打算一会中途离席去看一看。吃了几口茶,陈淮疆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去看看时,陈月升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没发现吗?陈正钧消失有一阵了。” 陈正钧走到了后院。 他支开孙稂,自己在书塾晃悠了一阵,才做贼似的走到后院。虽说陈淮疆今日没将裴宥山带出来,但他就是想来看看。 车夫都聚在一起休息,此时后院很是安静。他走近穆王府的马车,却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细细的,绝不是柏康。先不说柏康习武之人,筋脉强健,他作为侍卫跟随,也不会离陈淮疆太远。 会是谁? 陈正钧又凑近了些。那道呼吸声太轻了,像是睡熟了小动物,难道是陈月升送的兔子?可以陈淮疆的性子,怎么可能带兔子出行。 他打开了车门—— 车内的人裹着一条极其眼熟的黑色斗篷,缩在车内一角。左手被绳子捆在窗框上,脚上缠着纱布被放在桌几上,此时正歪着头,靠着软垫睡得正香。 是裴宥山。 陈淮疆不是说他没带人出来吗,怎么……还有那手,那脚都是怎么回事? 陈正钧心乱如麻。车内的人被惊醒,想揉揉眼睛,举起手才想起自己被捆住了。一转头,看到陈正钧,他先是脸红一瞬,又惊喜道:“殿下!” 看到我这么高兴么,陈正钧想。 “殿下帮帮我!”裴宥山坐起来,斗篷落下,露出被捏红的下巴和亲出好几道红痕的白皙脖颈。陈正钧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让他碰上了。 怎么会这样。 他还是听话地上了马车。离得近了,被亲的红润的唇距离他更近,加上他身上的红衣映出的光,陈正钧甚至觉得有些刺眼了。裴宥山毫无所觉,“殿下帮帮我吧,穆王世子……弄伤我的脚,逼我与他成婚。求您救我!” 陈正钧的视线下移。 裴宥山期待地等了许久,才听到陈正钧低声道:“我说过,要带你走。你没答应。” 裴宥山笑容一僵。 当时陈正钧的话指向性太强了,简直是逼他在两个人里选一个定终身。可他凭什么要选,他当时不喜欢陈淮疆,更不喜欢陈正钧。 “求殿下向穆王世子要回我的身契,多少银子都可以,我会努力赎,只有您有这个能力帮我了。”裴宥山可怜巴巴地说,“殿下,您是大善人,您是活菩萨!求求您了!” 他绞尽脑汁地说尽了好话,说得口干舌燥,半晌,陈正钧终于道:“可以。” 这么容易? 裴宥山本来不是很抱希望,毕竟陈正钧不是多在意他,也没喜欢他到会对上陈淮疆的地步。但是他,同意了? 陈正钧抿唇,凑过来替他解开绳子。斗篷掉落的更多,青蓝冬衣的衣襟大敞着,陈正钧下意识别过脸,但他看得太快,已经完全窥见了。 那件衣裳,款式很奇怪,像是……像是女孩子的衣服? 第174章 不会吧。 一想到这,他脸颊微红。裴宥山也尴尬起来,让一个不熟的人看到自己被绑在马车上的狼狈模样,太尴尬了! 陈正钧想让裴宥山跟他下车,看到他脚上的伤,嘴唇动了动,要去抱他,又被推开。 “我扶着车门就好。”他说。 裴宥山挪动到车门处,推了推门。 门从外面关上了,打不开? 可陈正钧进马车时总不至于把自己锁在里面吧。裴宥山又用力推了推,车门仍紧闭着。视线一转,他眼尖地注意到,缝隙处,似乎有一道视线。 有人在偷看。 裴宥山吓了一跳。 不好的预感变得愈发强烈,裴宥山贴近门缝,又将门打开一点点。 门外有一双眼睛,剑眉星目,长眉入鬓,是很帅气的一双眼睛。 如果不是陈淮疆的眼睛就更好了。 他被吓得后退一步,陈正钧越过他打开车门,一张俊脸贴在车门上,阴恻恻地投来视线。那张脸上不再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似平静的眉眼蕴藏着怒火。 陈淮疆现在很生气。 裴宥山有些害怕,想躲到陈正钧身后去,又怕惹得陈淮疆更生气。陈淮疆没有看他,道:“正钧兄怎么和我的未婚妻子在一起?” “他说他不是自愿的。”陈正钧道。 陈淮疆仍旧直勾勾盯着陈正钧,陈正钧道:“你把他的身契还给他,有什么要求,便向我提。” 陈淮疆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与我未婚妻子的事,就不麻烦正钧兄费心了。”陈淮疆说完,看了裴宥山一眼,道,“正钧兄,是时候回席上了。” 他不会把裴宥山的身契还回来了。 裴宥山和陈正钧都意识到这一点。陈正钧不动,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视线交汇,最终,陈正钧先下了马车。 裴宥山现在已经不指望陈正钧能救他了,只要陈淮疆不迁怒他就好。那两道视线消失片刻,过了一会,浅金人影折返回来,陈淮疆又打开门,坐在车边。 “我错了。”裴宥山道歉,期盼能降低陈淮疆的怒火。 意外的是,陈淮疆没有发怒,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微微笑着。但他这样,裴宥山更害怕,心更慌。 陈淮疆捋了捋他的头发:“伢伢别害怕,我没怪你。” 裴宥山有些意外。 不过听他这么说,裴宥山也没那么怕了。陈淮疆又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正钧兄来勾引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见你的。” 第103章 if线二(1) 新年已过,又是一年春。 陈淮疆已是二十岁,到了及冠的年纪。成人礼这日,裴宥山特意为他换了身吉服。看着神采奕奕的陈淮疆,他由衷道:“世子爷今日真是俊俏极了。” “伢伢也好看。”陈淮疆看着面前比他还高兴的人,笑着拿出一块玉牌:“给你的礼物。” “啊?不是你成年,为什么要送我?”裴宥山嘴上疑问,其实眼里的星星都快冒出来了。陈淮疆见他这么喜欢,自己也欢喜,“及冠的礼物。” “我成年时不是送过吗?”裴宥山问。 他比陈淮疆大几个月。去年冬天他成年时还在京城,没怎么操办。他家又是仆役,原则上也操办不起来,他爹娘就简单为他庆贺了下。 当时陈淮疆就送了他一顶金冠,他特别喜欢,经常在屋里偷偷戴一下。 “今日同乐。”陈淮疆道,“你成人礼时,我没办法为你大办,这算是我的补偿,好吗?” 裴宥山当然愿意,能收到礼物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到了正厅,许多宾客已经落座。穆王世子及冠是大事,基本上容城的世家贵族都到场了,再由穆王、礼亲王和岱王三位长辈分别来为陈淮疆加冠。 裴宥山在下面看得正高兴,旁边的小侍从道:“世子爷今日真是威风!” “那当然。”突然冒出个声音来,裴宥山有点不太高兴。他说完,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的徐奉,“你少多嘴。” 徐奉闷闷地哦了一声。 “小山,今日这日子,就不要对下人生气了。” 坐在左边的人扇着扇子凑过来,是裴宥山最讨厌的陈月升。陈月升比陈淮疆还小些,再过几个月才满二十。裴宥山看他一眼,说了句:“世子教训的是。”又搬着椅子,离他远了点。 陈月升玩味地笑笑。 陈淮疆很快退场,将空间留给长辈们。他回到席间,坐在裴宥山和陈月升之间,方才还面无表情的小侍从突然起身,软声道:“世子爷快坐。” 陈月升突然有点不想笑了。 “世子爷,你怎么了?”芙蕖问。 陈月升扯扯嘴角:“在想怎么告裴宥山那小子一状。” 芙蕖:? 小山怎么又惹世子了? 宴席很快结束,回到雁雪阁,裴宥山屏退身边众人,与陈淮疆一起回了房间。今日穿的吉服繁复,还有头上的玉冠也沉重。他替陈淮疆卸下身上玉饰,又蹲下来帮他更衣。 陈淮疆看着蹲在自己脚边,乖乖一团的裴宥山,突然觉得他现在这幅样子很像是为了照顾夫君任劳任怨的小妻子。 他们都已经二十岁了,成年了,也早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了。 陈淮疆心头一动,抓住裴宥山的手。脚边的人抬起头,惊讶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第175章 “伢伢,我……”陈淮疆犹豫着措辞,“我们成年了,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了。” 突然提起这个,裴宥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你的婚事应该由王爷王妃做主吧。难道你看上了哪家小姐?” 陈淮疆摇头。他紧张到手心竟出了薄薄一层汗,那个盘踞在他心中好几年,用来哄骗裴宥山的话术又冒了出来。 骗他,还是不骗? 若他说了之后,伢伢对他有意,他必定拼了命也要求父王母妃满足这段姻缘。若无意…… 不行,不能无意!伢伢肯定不会不喜欢他的! 若是不说,怕是终生的遗憾。 他强装镇定道:“伢伢,你知道你为什么从小被母妃派到我身边吗?” 裴宥山懵懵地摇头。 陈淮疆用轻柔的、像是哄小孩的语气道:“因为母妃在你小时候,就把你定下来,要你以后给我做妻子。现在我们长大了,到履行婚事的时候了。” “你撒谎!”裴宥山脸有点红,却完全不信他。 陈淮疆继续骗他:“你不信就想一想,为什么你才五岁就到我身边了?为什么父王母妃一直不让你干活,小时候只陪着我就行了?母妃就是为了让我们培养感情的。” 他这话有有据的,且语气诚恳,倒像是在说真话。裴宥山晕乎乎的,但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少开这种玩笑。” “我何时骗过你?”谎话说多了就不再难言,陈淮疆越说越激动,仿佛裴宥山真是从小为他定下的妻子。 “你再想想,大家对你的态度是不是不一样?柏康也知道这件事,你不信去问他。伢伢,反正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裴宥山有些懵。他从前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王妃让他做陈淮疆的妻子?怎么可能,先不说他是男孩,就算他平日自负,自诩穆王府的半个小主子,许多世家少爷都对他礼敬有加,王爷王妃也对他很好,但他家也是王府的仆从啊! 真的主子和半个主子,他还是分得清的。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裴宥山道,“我得再想想。” 陈淮疆也没指着他马上答应。不过平时都对他非常信任的人突然不信他了,陈淮疆心里还是不太高兴;“那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啊,我再想想。”裴宥山道。 陈淮疆叹了口气。 裴宥山当真去找柏康问了。他问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怕柏康说他痴心妄想。没想到柏康点头:“当然是真的,这事我们都知道!” 啊? 裴宥山结结巴巴道:“真的啊?康大哥,你别骗我。” “当然了。小山,你就是世子妃,不要再猜了。”柏康早得到陈淮疆的吩咐,要骗过裴宥山。眼看裴宥山还没完全信,想起陈淮疆的赏赐和承诺,他又说了几句,像什么穆王妃很满意他,他和世子爷天作之合之类的。 裴宥山被他说得稀里糊涂,又抓了几个人来问,得到的都是一样笃定的回答,回到自己房间,恍惚地想,居然是真的? 太奇怪了。 恰好陈淮疆此时回来。及冠之后,他白日就和穆王一起去处公务,晚上回府又要让师傅教考温书,等回雁雪阁都到晚膳时间了。 看到在自己屋内琢磨的裴宥山,他笑着把人叫出来:“伢伢,出来吃饭。” 裴宥山慢吞吞道:“我不跟你一起吃饭。” “过来啊。”他进去把裴宥山牵出来,边走边说:“今天问过柏康了吧?现在信了?” 裴宥山没说话。 “你想啊,我们先后出生,年龄差也不大,母妃便觉得我们有缘,是天生一对呢。”陈淮疆的谎话演练久了,说起来很顺口,“这是上天的缘分,伢伢生来就该是我的世子妃的。” 裴宥山还是没说话。 陈淮疆等了一会,裴宥山才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若是同意,咱们尽快成婚。”陈淮疆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脸红透了,在裴宥山脸上亲了一下。 裴宥山吓得推他一把。 自那天后,陈淮疆就让他搬出来,和自己一屋同住。裴宥山不愿意,陈淮疆又跟他说夫妻都是睡一起的。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陈淮疆说要尽快成婚那天开始,他再回来,身上总带着伤。而且伤越来越多。裴宥山不放心,要跟着陈淮疆一起出去,但陈淮疆说这是训练留下来的小伤,而且军中人多他不习惯,有柏康在就行。 话说到这,裴宥山也只能默默为他担心。 陈淮疆受伤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爱亲他。虽然这两件事没联系,但陈淮疆受伤多的日子,就总爱按着他亲。裴宥山很不好意思,但陈淮疆说总是得习惯的,以后成亲了,得天天亲。 裴宥山并非全然不懂,他长得好看,以前总有人对他出言不逊,那时他听的污言秽语多了。不过有陈淮疆在,那些人也只敢说说罢了。 但要是和……和陈淮疆在一起,好像也能接受? 也对,他和陈淮疆一同长大,如果陈淮疆说的是真的,他是从小就定给陈淮疆做世子妃的,那对方肯定没有别人那些龌龊心思。 又一天晚上,陈淮疆兴冲冲道:“伢伢,母妃要为我们订婚了!” “真的?”裴宥山惊讶。其实到目前为止,他还觉得陈淮疆是骗他的。 第176章 “现在相信了吧?”陈淮疆看着裴宥山完全信服他的样子很是得意。天知道这段时间,为了说动父王母妃,他挨了多少顿打。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现在更虚弱了。 可能父王就是觉得再打下去他真要被打死了,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 “既然我没骗你,伢伢是不是该道歉?”陈淮疆问。 裴宥山顿时有些抱歉。对啊,他怎么能怀疑世子爷呢?从小到大,世子爷是除了爹娘外,对他最好的人,也从未诓骗过他。 他刚要开口,陈淮疆道:“罚你亲我两下,给我赔罪。” 裴宥山抬头在陈淮疆脸上亲了两下。他这么爽快,倒让陈淮疆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穆王妃便召见了裴宥山。望着面前一无所知的小孩,再想想儿子在兰瑶院闹着要订婚,上房揭瓦的模样,她脑袋顿时晕起来。 平心而论,她不怎么喜欢裴宥山。就算静善是从小就服侍她的女官,但这孩子完全没遗传母亲的好脾气。礼亲王府那位世子每次来穆王府,都会来她这告状。这孩子胆儿忒大,连礼亲王世子都敢欺负。 但是儿子喜欢最重要。 穆王妃拉着裴宥山说了许多,比如能被世子看上是他的福气,比如以后要和世子爷相互扶持过日子,好好服侍世子爷。 裴宥山全部以嗯嗯二字回答。他满心想的都是,他真的要当世子妃了。 当了世子妃,就有好多好多钱。 虽然平时陈淮疆总会赏赐他很多金银,但谁会不喜欢钱呢?他羡慕那些世家贵族,就是因为贵族们都很有钱。 ———————————————————— 一个很想写的原世界线if,可能跟正文一起写完也可能等正文写的差不多再继续更~ 第104章 (101)又病了 ……勾引? 很难将陈正钧和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你再等一会,春宴还未结束,我很快回来。”陈淮疆亲亲他的额发,又把他的手绑上,关上车门走了。下了马车,他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 陈正钧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个极其花哨的红衣,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见谁穿的。 不过,伢伢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很好。 他很放心。 春宴午时结束,夺得魁首的是一名武官家的少爷。陈淮疆信守承诺,带裴宥山去了酒楼,不过只有他们两人。在雅间等菜时,裴宥山还有些失望。 “你想见正钧兄和月升?”陈淮疆吃醋。 “我想见芙蕖。”裴宥山坦白,“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哦,芙蕖,那个月升的侍从。提到他,陈淮疆醋意没那么大,但仍是不满:“伢伢,你与他的关系过于好了。” “我和他也算过于好吗?”裴宥山惊道,“我和他都很少碰面吧!” “那是以前……罢了。”陈淮疆摆摆手。 今天这日子,裴宥山也不想再和他争执。也许是近来被关习惯了,今日陈淮疆愿意带他出来,他就觉得很高兴了,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降低的。 但他没有高兴太久。 回到王府,裴宥山又试着提到:“陈淮疆。我的身契……” “我替你保管着呢。”陈淮疆说。 “我是想说,等我们结婚后,能不能还给我。”裴宥山说。他都加上前提了,陈淮疆应该愿意还他了吧。 果然,陈淮疆权衡片刻,道:“也可。不过你拿着也没什么用,但你想要,回头我找出来就是了。” “怎么没有用。等我拿到手,我就烧了。”裴宥山小声嘀咕,不把那东西毁了,总觉得有些膈应人。 这次回来之后,陈淮疆便不太限制他的行动了,也不再时时刻刻两人绑在一起。也许是觉得万事无忧,裴宥山真的跑不出去了吧。他想的也没错,裴宥山真不太敢跑,脚还未好全,最远只敢走到小厨房。陈淮疆又观察两日,便彻底放心了。 凭心而论,裴宥山还是很想出去的。春天了,以往的春天,他隔三差五地和他爹出府,偶尔碰到裴总管的老朋友,带着孩子出门。裴总管就会放他和那些友人的孩子们去玩。春天集市又热闹起来,可以去逛一逛。现在天将将暖,还能溜冰,或者在河边钓鱼。再不济,还能去斗草、玩射覆,买两本画本看。春日多宴会,还可以去看百戏。 总觉得那样的时光不会再回来了。 陈淮疆不限制他进书房,裴宥山待的实在烦了,拖着病腿去找书看。陈淮疆给他买了不少书,但他可能真没有那个文学修养吧,只喜欢看些轻松的,也就陈淮疆那种心境平和的,什么都看得下去。 翻来翻去,还是翻到了以前的那些。 他写过的,对于怎么开店,怎么赚大钱的构想,还有教徐奉时写下的知识点、职业规划……现在看来,都像上辈子的事了。他看着那些内容,看了许久,久到天色渐晚,陈淮疆回来时找不到他,走到书房都没发觉。 陈淮疆走进书房,看到裴宥山安安静静坐在书架旁,松了口气。看清他手中的书,他道:“怎么还在看这些?” 裴宥山放下了手。 他眼眶红红的,眉毛蹙着,带着哽咽声说:“陈淮疆,我还是想出去。”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陈淮疆又想转移话题,裴宥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现在,很痛苦。” 第177章 陈淮疆叹了口气。 “伢伢,你还是想离开穆王府吗?离开我,去阳川?”陈淮疆幽幽问,“表姐和吴家主不可能做你一辈子的依靠,但是我能。” “你也不能。”裴宥山说,“我想出去开个小店,或者当个会计,赚点小钱,不想当奴婢。哪怕……”哪怕像他爹一样,当个总管。当个账房总管。好像这才是他最初的梦想。 “我没骗过你,我真的去过另一个世界。我现在会的,都是在那里学到的。”裴宥山道。 他在现代学到了很多,他想用这些尽力帮助大宁国的人。哪怕只能帮到一个、两个人也好,哪怕不成功,没作用,不适用也好,他想去试一试。 而不是被困在雁雪阁里。 他一直相信,陈淮疆能解他的。 这次陈淮疆沉默了很久,道:“可是穆王府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成为世子妃后,穆王府便有你的一半。连这也留不住你吗?” 裴宥山倔强地不说话,陈淮疆又道:“王府有很多产业,你喜欢这些都可以交给你,母妃定然也很放心。母妃也常夸你,说你很适合操持家事。” 裴宥山本来还不生气,听到最后一句话,脾气又忍不住了。偏偏陈淮疆表情极其认真,还觉得他听了这话会高兴呢。 他瘪着嘴,陈淮疆也看出来了,疑惑道:“怎么生气了?” 还问为什么,裴宥山真的生气了。但陈淮疆完全反应不过来,还在说穆王妃怎样常常夸他。裴宥山终于听不下去了:“你少说两句吧!我学这么多是为了当大总管的,又不是为了替你操持家事的!” 诚然陈淮疆不解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生气,毕竟在他看来,当世子妃、当王妃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就像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拼尽全力想继承王位一样,而且,裴宥山所掌握的一切,的确很适合当一个世子妃。管内务,照顾世子,这些没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于是他也就这么说了。 “你学的这些不正是为了做世子妃吗?你做世子妃,一定比做大总管更适合。”他说。 裴宥山突兀地想起十几年前,他第一见到陈淮疆时,王妃说,他以后就要服侍世子了。从那天起,从来没做过什么活的他开始跟爹娘学习。 他爹说让他跟着学些账房事务,他不爱学。但雁雪阁需要有人统管,于是他学了一些,虽说其他人不喜欢他,但也服从他。陈淮疆身体不好,他就跟他娘学了医术。并不精通,但为陈淮疆调身体足够了。的确,他小时候学的那些,都是为了陈淮疆。 后来兜兜转转,他到了现代,还是学了他爹干的老本行。直到现在,裴宥山才明白陈淮疆为什么会说自己适合他。 “我又不是为了和你结婚才学这些的!”裴宥山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打开,往日让他最有安全感的,能傍身的东西现在竟有些烫手,“总之我又不是卖给你们家了!” “我知道。”陈淮疆笑笑,“你怎么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裴宥山觉得自己真的没法和陈淮疆这古人脑袋交流了。他这生气呢,陈淮疆估计还觉得自己在哄人。陈淮疆看着压在桌上的几张手稿,道:“伢伢,我尊重你,我们慢慢说好吗?” 裴宥山转了个身不他,陈淮疆蹲下来抱他:“消消气。” 裴宥山更气,将手中的书向后一掷,“烦着呢,少碰我!” 书脊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声。裴宥山缓了许久才觉得自己心情舒坦些,同时疑惑陈淮疆怎么没声了,一扭头,对方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书,右手捂着头。 他才反应过来,那书不是掉在地上,而是砸到陈淮疆了! “没事吧!”裴宥山急了,“没砸坏吧?” 陈淮疆摆摆手,“有点晕,不妨事。” 他虽然这么说,但额头红了一大块。那本书不轻,封面还加厚了,砸在脑袋上可要要人命了。他凑近了细细看,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也不好说有没有伤到脑内。 这样看,陈淮疆的脸还是很苍白,眼周的黑眼圈更为明显,疲态尽显。他顿时有些懊悔,“回去吧,请府医来看看。” 他想把陈淮疆扶起来,陈淮疆自己站起来,走的有些不稳。刚坚持到卧室,他就倒在床上。 “快请府医来!”裴宥山抓住守在门口,一脸错愕的柏康。 陈淮疆又病了。 和他砸的那一下关系不算大,正值换季气温变化,穆王和王妃回来后,府中事务逐渐变多,陈淮疆许久没有过度操劳,才一下子又病了。府医只说静养便是,又看了看陈淮疆额头的伤。 “小裴,你手劲不小啊。”他道。 裴宥山讪讪笑了。 陈淮疆这一病,更没有精力拘着裴宥山了。裴宥山按着以往的方子替他熬药,让人一日三顿的送过来。 “喝吧。”裴宥山举起勺子,没好气道,“你就后悔去吧,把我弄瘸了,没人照顾你了。” 陈淮疆毫不在意地笑笑。 他近半年都没病得这么重了,穆王和王妃都有些着急,免了他的事务和每日的请安。裴宥山伤又没好,陈淮疆便道:“让别人来吧。” “还是我来吧。你不说我适合做这些么?”裴宥山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他以为陈淮疆近些年身体好了不少,应该只是换季发病罢了。可多日过去,陈淮疆的病竟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还愈发严重。 第178章 第105章 (102)病重 初春天还冷,陈淮疆断断续续地低烧,喝了几天的药也不见好转。他病得重,裴宥山那点医术就不够看了,只能天天亲自盯着小厨房按方子熬药。 府医倒是说没什么大碍,陈淮疆本就多病。他自己也不在意,以前更严重的时候还有的是,这次的病不算什么。更何况他只是太久没生一场大病,才害的父王母妃和伢伢为他担忧。 “你现在又说这种话。”裴宥山让小厮送药膳进来,“从前说怕病死了,当不了世子的是你,现在说没事的又是你。” 陈淮疆哭笑不得。他咳嗽两声,“怕你担心罢了。我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了,关外更冷,比我还健壮的人也难免风寒,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呢?”裴宥山问,“比你健康的人都病了,你还好好的?” 陈淮疆不假思索地点头,也判断不出来是真话还是假话。在阳川时,陈淮疆假扮君秋,气喘之症发作过几次,其实他都知道。只是陈淮疆刻意瞒着,他觉得兴许不太严重,商行又有许多药铺,总不会看着他病重,就没怎么去管。现在看来,他跟穆王去关外,肯定也时常生病。 裴宥山的脸色变了又变,陈淮疆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一阵风吹过,陈淮疆又忍不住咳嗽几声,裴宥山走过去关窗,发现卧室的门也没关严,怪不得冷嗖嗖的。他小幅度地移动过去将门关紧,回来时,就发现陈淮疆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裴宥山莫名其妙。 “伢伢,离我近点。”陈淮疆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沿。 看他的动作裴宥山就明白了:“你真是神经病,我现在都这样了,不会丢下你跑掉的。” 话虽如此,裴宥山还是在床边坐下了。握着陈淮疆冰冷的手,他轻声问:“你和王爷在外做什么,也没和我说过。” 他们从小算是形影不离,几乎没有过分开的日子。他做什么,陈淮疆做什么,彼此都一清二楚。从阳川回来后,陈淮疆已经及冠了,开始真正学着做穆王府的继承人,出去也都不带上他了。 诚然其中有陈淮疆不愿意他出门,怕他跑路的心思。但…… 裴宥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发堵。也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裴宥山想不出,只听陈淮疆道:“是我的疏忽,以后我在外做什么,都会和你说清楚的。” 裴宥山嗯了一声。 雁雪阁的病号由一个变为两个。事到如今,陈淮疆不得不向裴宥山承认自己不该故意绊倒他那一下,同时也保证,他绝对不会变成瘸子——他的伤本就是陈淮疆串通府医夸大其词的,在他们的婚期前绝对能好全。 裴宥山又对他发了一顿脾气。看在陈淮疆连日低烧精神不济的份上,他只是小发雷霆。到了晚上,陈淮疆烧得比白日更厉害些,又喝了一剂汤药,还多烧了一倍的炭火都无济于事。 “我给你扎一针?”裴宥山掏出了已经许久不用的长针。 陈淮疆答应了。裴宥山许久不施针,居然还有些跃跃欲试。他施完针,看着陈淮疆苍白的脸,心中百转千回。 陈淮疆,的确很需要他。 他还是很想离开穆王府的,但他也知道,就算陈淮疆病了,他现在想离开雁雪阁,也挺难的。 陈淮疆的病,也还是很严重。 即使他的情况比从前好上许多,这样隔三差五发作的小病仍令人担忧。看在他们多年的情谊上,他还是没法放着陈淮疆不管。 如果陈淮疆之后还是不正常…… 那他到时候再跑! 又是三天过去,陈淮疆还未好转。 到了这时,他们也意识到不对了。陈淮疆这次风寒拖了太久,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府医让人移走了雁雪阁中的所有花卉绿植,白日敞着门窗时,屋里为了保暖,烧了平日里几倍量的炭火。即便如此,陈淮疆的喘鸣仍是越发严重。 府医过来时,表情也一次比一次严重。 陈淮疆本人似乎并不在意,穆王妃白日过来照顾他时,还能笑着道:“我暂时无事,妹妹身边不能离人,母妃还是先去看顾沛儿吧。” “你现在这样,我们怎么放心。”穆王妃揉搓着陈淮疆冰凉的手,叹道:“最近拔营开训,你父王本还想着带你一起过去几日。” 陈淮疆闻言,有些笑不出来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是有心无力。” 他如今已经病到难以起身,父王还想着让他随军一起拔营吗?陈淮疆自嘲地想,没准真会死在关外。 毕竟那边还是大雪寒天呢。 穆王妃走了许久,裴宥山才进来。柏康回来后看他不大敢走动,就给他弄了架轮椅,他现在推着轮椅跑得还挺快。一回来,裴宥山就坐在床边,拿出纸笔墨条。 “在写什么?”陈淮疆问。 “王妃让我抄些经书,送到护国寺请大师诵读为你祈福呢。”裴宥山说。见陈淮疆盯着自己看,裴宥山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挺烫呢。你睡个午觉吧,多睡会没准便退烧了。” 他回到桌边继续抄经。窗户开着,外面的声音很容易传进屋内。有人高声喊了一声小山哥,裴宥山放下笔,摇着轮椅蹭蹭地跑了出去。 陈淮疆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发着烧的确容易犯困,陈淮疆经常能察觉自己的虚弱,但体验了短暂几年的健康后,这样的病痛就变得格外难熬。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间。门窗紧紧掩着,只在床头燃着烛灯。裴宥山趴在他旁边,已经换了睡衣,手里还攥着笔。被他翻身的动作惊醒,裴宥山坐起来,下意识道:“你醒了?小尤!把世子的药热一热!” 第179章 说完,他回头,视线触及陈淮疆的脸色时吓了一跳:“怎么脸色这么白,还出了冷汗?” 陈淮疆平静道:“我无事。” 裴宥山盯着他,陈淮疆才轻声道:“头有些疼。” 其实是很疼。已经好几年没有疼得这么厉害了,但他不想被看出来。这几年,穆王对他投入了比从前几倍多的重视,他不想因一场病失去这一切。 而且,更不想让伢伢知道…… 他心里正盘算着,守夜的小尤已经回来了,隔着门道:“小山哥,世子爷的药好了。” 裴宥山起身,走到门边,怕冷风吹进来,他接药的速度很快,又回来让陈淮疆坐起来,快将晚上的药喝了。陈淮疆怔怔地看着他的步伐,虽然还有些不稳,但裴宥山没再拖着脚走路,也没再说脚疼。裴宥山反应过来,解释道:“王妃赏了我好药呢,涂上之后伤处果然一点也不疼了。王妃还说那药是御赐的,用上几日,伤处就能大好了。” 陈淮疆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第106章 (103)棺材 光线暗,裴宥山没看出来他的变化。陈淮疆低下头,只见裴宥山的脚踝处果然换了纱布,淡淡的药香弥漫,不是他之前让府医准备的药膏。 等他喝完药,裴宥山提着食盒,披上大氅走了出去。陈淮疆还能听见他与小尤、与院里仆从说话的声音,不知是在跟谁说话,那人还把伢伢逗笑了。 伢伢的伤好了之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而他需要伢伢,依赖伢伢。明明从前只有他的,只会和他说话,那些人根本入不了伢伢的眼…… 他嫉妒,嫉妒到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裴宥山过了会儿才回来,抱歉道:“刚跟小厨房的人说了会话,耽搁了。你喝完药有作用了吗?现在怎么样?” 陈淮疆摇了摇头:“还有点疼。” 裴宥山像以往一样为他按摩:“刚才听小厨房的马叔说,王妃要请大师来府中。我也去看看,说不定有僧人来,你就好了呢。” “我不信那些。”陈淮疆道,“再请府医来调整药方就是了,再让他为你看看伤处。” 裴宥山嘿嘿一笑:“御赐之物果然好,现在一点也不疼了。”不但不疼,这药膏比现代的很多药都管用,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出去跑几圈。也没想到,他还能有用御赐的药这一天。 陈淮疆更加心烦。他没表露出来,只问:“我现在关不住你了。伢伢,你还想出去吗?” “你同意了?”裴宥山疑惑。问出口时他就觉得肯定不会,又自己接话,“当然想啊。不过再想想,还是你的身体要紧,我肯定要先照顾你的。” 真好,看来他在伢伢心里还是很重要的。 陈淮疆抱住他的腰:“如果我病着,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当然。”裴宥山真情实意地回答。他皱皱眉,“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吧。” 第二天一早,裴宥山被烫醒了。 他本以为是昨夜炭火烧太旺了,往身边摸摸,感觉跟碰到手炉似的。他一下子醒了,摸摸陈淮疆的额头:“陈淮疆,你身上好烫!” 陈淮疆没有回答他。 陈淮疆突如其来的高烧让雁雪阁上下乱了阵脚,在高热的加持下,他的病状越发明显。裴宥山常看到陈淮疆无意识地喘鸣,或是紧紧揪着衣襟,和他诉说心口疼。 问他感觉怎样,陈淮疆又总是说一会儿就会好的。裴宥山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但怎么可能不担心。 趁着陈淮疆睡着,裴宥山请来府医。这已经是府医今天第三次进雁雪阁了,他无奈道:“小裴,我一个时辰前才来过,刚服的药怕是都没发挥作用呢!” “可是他不舒服,您再看看吧。”裴宥山央求道。 府医叹了口气,到了雁雪阁,站在陈淮疆的床边,只远远看了一眼他的面色便都知晓了——也是因为即使睡着了,陈淮疆还是很警惕,府医难以近他的身。裴宥山紧张道:“您不探探他的脉吗?” 府医摇了摇头:“没用了。” 怎么就没用了? 裴宥山呆呆地看着他,思绪都飘出了脑海,连句话都问不出。府医叹道:“这话我也只和你说。小裴,世子他心阴不足,心血淤堵,是胎里带来的病症,本就无法根治。说实话,他能活到成年,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但这些年……唉,其实从夏天你们回来时,我瞧着,世子的身子就不如前两年了。他要强太过,这心症本就需要卧床静养,他却还到处奔波,实在不利于养病啊!” 裴宥山的大脑一片空白。府医没注意到,还在继续说:“我曾向王爷提过,世子的身体,就不必对他过高要求,能平安便是好的。但王爷与世子两人可能都不甘于这简单的二字吧,唉,命啊。” 后面的话裴宥山只听得大概,他满脑子都是那没用了三个字。府医又看了他一眼,劝道:“小裴,你的脚怎么样?还会疼吗?” 裴宥山摇摇头,没提自己的伤,问道:“那世子……还能有什么方法治他的病吗?” 如果这是在现代,以之后的医疗条件,陈淮疆肯定会好起来。可大宁国……不,肯定还会有办法的。这十几年都平安地渡过了,肯定不会“没用了”的! 裴宥山期待地看着府医,府医却只道:“他的面色……小裴,我已做了几十年的大夫了。如果再过三天还是没有好转,我只能禀明王爷王妃,准备后事了。” 第180章 后事。 好端端的,不过发次烧,气喘之症发作几日,怎么就到这一步了?裴宥山不敢置信,但也知道,府医不会骗他。正如他所说,他做了几十年的大夫,是容城医术最高超的大夫之一。 裴宥山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陈淮疆被吵醒了,问他:“你出去了?” 似乎没听到府医和他的对话。 “出去看看。”裴宥山撒谎道,“外面还是有点冷,要不要再给你加床被子?” “不是说不许我捂得太厚实吗?罢了。”陈淮疆摇摇头。裴宥山仔细看,果然发现陈淮疆脸色发绀,唇色发白。 还是不要告诉他府医的话为妙。裴宥山想,也许是府医误判呢,说不定三天之后,他就好了。 虽然这样想,但裴宥山也知道他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府医也与穆王、穆王妃透露了一二,身体本也虚弱的穆王妃听了这消息,当场便昏死过去。 这几天来,穆王府上下一片惨淡,连年纪尚小的沛儿都感知到几分。裴宥山抄了几份药师经,送去给大师诵读。从兰瑶院回去的路上,裴宥山看到徐奉指挥着几个人,合力抬着什么往回走。 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口棺材。 裴宥山吓了一跳。徐奉解释:“这是王妃吩咐的,说先打了棺材停在雁雪阁,为世子爷冲冲病气。” 裴宥山知道这方法,但把棺材摆在雁雪阁,让陈淮疆见了又要多想。万一到时候心中焦虑,反倒对病情不利。 “小奉,你们要将棺材停在哪?”裴宥山问。 “当然是世子爷的卧室啊。”徐奉茫然道。 那还得了,让陈淮疆看见,恐怕人下午就得躺进去。裴宥山想了想:“先停我屋里去吧。” “那怎么行?”徐奉不赞同,“小山哥,在你房里放棺材多晦气啊。” 这个时候倒讲究起来了。裴宥山只说自己屋里现在不住人,又放了杂物,总比让陈淮疆看见好。徐奉这才听话地让其他几人跟他换方向。裴宥山回去,本想跟陈淮疆说会话,让他别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一进门,发现陈淮疆不知何时起床了,穿着素白单衣坐在窗边,暖风吹拂,陈淮疆苍白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莹白如玉,是个不太单薄的病美人。 不过裴宥山无心欣赏,他魂都快吓飞了:“别坐在风口上!怎么不把窗子关上?” 陈淮疆抬眸。病的这些日子,他瘦了一些,乌黑无神的眼珠显得更大,看得裴宥山的心怦怦地跳。他幽幽问:“伢伢,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瞎说啊。”裴宥山道,“你要活到一百岁呢。等承袭王位,就是王爷千岁。” 陈淮疆笑了笑。 “我早就说,我的身体,我很清楚。”陈淮疆慢慢道。他说话时还有些喘鸣声,尽力压制着不让裴宥山听出来。他问道:“伢伢,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早在阳川时,他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如果他死了,伢伢会惋惜,会难过吧。之后的岁月中,会时时想起他,想起这么一个英年早逝的世子。 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虚长我一岁,同日而生,我们做不到了。”陈淮疆问出口,“伢伢,如果我死了,你会陪我一起吗?” 第107章 (104)冲喜 “盼点好吧。”裴宥山说,“一起活着多好。府医说你这两天好多了,想吃什么?” 其实府医的原话是,世子可能活不长了,想吃什么就尽量满足吧。这话他没跟穆王和王妃说,怕刺激到同样虚弱的王妃和焦虑不已的穆王。 迟迟没等到回答,裴宥山道:“想不出吗?那我……” 话未说完,陈淮疆又攥住他的手,十指用力嵌进裴宥山的掌中,紧紧相扣。 “我是认真的。”他重重喘了一口气,“你会吗?” 裴宥山叹了口气:“陈淮疆,你明知道我最怕死了。” 如果他直接说不会,陈淮疆肯定会多想的。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陈淮疆焦虑多思。但说会吧,他的确不会,他也不想骗人。 陈淮疆放开了手。 “我不问了。”他咳嗽一声,“帮我煮一碗甜粥就好。” 三日时间过去,陈淮疆虽然好转了些,但也只有一点点。也可能是躺的太久,他自己要求要在院子里走走。府医为他诊过脉后,欣喜道:“有好转就好,我再改下方子的剂量,继续服用,若是有作用,说不定会有转机。” 听了消息,穆王妃喜极而泣,裴宥山也松了口气。他本想现在就把好消息告诉陈淮疆,在卧室、书房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人,还是小厮说刚才在西侧耳房见过柏康,他才找过去。 穆王府人少,雁雪阁的仆人也不多,西耳房空着。他走过去时,看到柏康举着剑,以为他是找了个地方在练剑,刚要走,换了个角度,忽地看到坐在一旁,试图拿剑的陈淮疆。 “你们在干什么呢!” 裴宥山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小跑过去,夺过剑狠狠一摔:“他都病成这样了,康大哥你还让他练剑!” “我可没有啊。”柏康连连解释,“世子爷就试一下,我可以作证的。” 裴宥山不听他的,把柏康推出去,才看向陈淮疆:“怎么走这么远?我们回去吧。” 陈淮疆低着头。裴宥山又问了一遍,陈淮疆喃喃道:“远吗?” 第181章 裴宥山一头雾水。陈淮疆又道:“我去阳川找你时,没有带侍从和暗卫,孤身一人,骑马行了几百里路。” “别提这事了。”裴宥山皱眉。陈淮疆却苦笑:“我拿剑时有点累。伢伢,我现在拿剑有点累了。” 裴宥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顿时涌起一阵酸楚。陈淮疆又拿起被扔在脚边的剑鞘,裴宥山抱住他:“很快就会好的。府医已经调整方子了,你在阳川时不也躺了一个月吗?没事的。” 他想扶着陈淮疆回去,陈淮疆却坚持要自己走。小厨房的小厮从库房拿了一袋药材回来,说是王妃送来的,让世子爷药浴使用。裴宥山打开看了看:“是好药呢。让人把暖阁的浴池收拾出来吧。” 他说完,就开始教小厮怎么准备药浴。陈淮疆拢紧大氅,静静听着。 隔壁厢房的棺材,他看到了。 他知道,这是为了冲他的病气。可父王母妃都不信这些,事到如今,是他病得太重了,才让他们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这种法子上吗? 还有府中,现如今还在不分昼夜诵经祈福的僧人。父王母妃对容城的僧侣尊敬有余,笃信不足。 会做出这样的改变,也全是因为他。 那口棺材,说不定真的要派上用场了。 暖阁的窗户紧闭,炭火烧得很足,陈淮疆拉开屏风,看裴宥山给小厮们讲那些陈淮疆早已见惯了的,比老朋友还亲切的药材。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来,笑道:“果然有用,你脸色好多了。” 可能是热水功效更多,陈淮疆的脸终于染上了血色。陈淮疆叹道:“胸口有些闷。” “太热了吗?”裴宥山紧张地蹲在池边,“我替你扇扇风?” 陈淮疆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冲他勾勾手指:“伢伢,过来。” 裴宥山又凑近了一些。 浴池的蒸汽太过炎热,只凑近了这么些许距离,陈淮疆憔悴却依旧昳丽的脸近在咫尺,看得裴宥山竟有些脸热。他刚回神,就被陈淮疆拽进池中。 “你又拽我!”裴宥山边抱怨边脱下湿漉漉的外衣,“你早说一句,要是我冻……” 他未说完,陈淮疆的双手搭上他的肩,又用力将人向下按去。裴宥山完全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或者说,就算发现也无济于事。正要挣扎着浮出水面,陈淮疆也沉下来,抱住他。 热水阻断了所有可以摄入的空气,陈淮疆紧紧抱着他,像抱住水中游荡的浮木。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莫名的偏执。 “伢伢。”在水下,他的声音很小,裴宥山差点没有听清,“我可能要死了,我都知道的。可我舍不得你。” 他说完,闭上了双眼,任由两人沉没。裴宥山张口,热水往他口中灌。他用力去推陈淮疆,却发现对方抱得太紧,在水底又使不上力气,他完全挣不开。陈淮疆咬着他的耳朵,说出一串清晰的长句:“伢伢,我爱你。我们殉情吧。” 殉情…… 不行! 裴宥山竭力推他,浴池不算深,不站起身的话却也完全没过了头顶。他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难以站直。吸入鼻腔的水越来越多,他竟有些呼吸困难。 好像。 和他前世溺死之际的感觉,好像。 裴宥山挣扎的幅度小了些——眼前有些晕,呼吸不畅,陈淮疆依然牢牢抓着他,看来是铁了心要和他死在一起。可他不能死在这,他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说他为了活下去降低底线也好,苟且偷生也好,明明那么多难关都走了过来。 难道他又要落得个淹死的下场么? 陈淮疆还说什么舍不得他,明知道他最怕死了。 一片水声之中,他听到陈淮疆的声音:“伢伢,说你爱我,我就放开你。” 脑袋太晕,求生的本能让裴宥山张嘴,说出了这句话。紧接着,他感到对方渡了一口气过来,然后带着他浮出水面。 陈淮疆的半张脸还没在水中,乌黑的双眸如同旋涡,牢牢盯着他。裴宥山吐了口水出来,好一会才缓过神。陈淮疆问他:“伢伢,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吧。” 似乎他不说,就会被再次拖入水下似的。 裴宥山深吸一口气,怒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其实特别恨我?” 陈淮疆茫然地眨眨眼,从善如流道:“对不起,我鬼迷心窍了。” “自己泡着吧。”裴宥山瞪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药桶走了。 那天裴宥山没回去,自己去厢房了。听说柏康把人送回卧室,他也没管,怕陈淮疆再拉着他上演一出自尽的戏码。穆王妃听阁中的小厮汇报了这事,忧思之余,又生出别的心思。众所周知,淮儿倾心静善那个儿子。若是冲喜能让淮儿好起来,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毕竟,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108章 (105)婚礼 裴宥山连着两日都歇在厢房,总怕大半夜的陈淮疆再头脑一热。谁爱伺候就去伺候吧,反正他怕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亏,白天见到他时,陈淮疆都蔫蔫的,像朵霜打的小白花。看多了,裴宥山又心软。正打算找个时间原谅他,然后顺成章地搬回去时,小厮突然说穆王妃有急事,让他去门外接见。 接见?穆王妃性子随和,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几年前带人捉他,要赐死他呢。 不会是听说了他在和陈淮疆赌气,要来罚他吧? 第182章 裴宥山顿时有些忐忑。听说王妃在花园的游廊,边赶快去了。天气暖和,穆王妃还戴着绒帽坐在湖边,静善和燕蟾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后替她遮风,显然也是大病未愈的模样。见了裴宥山,她并没有发怒,而是亲切地朝他招手:“伢伢,过来坐。” 裴宥山狐疑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刚挨着凳子,便被穆王妃拉住了手:“好孩子,腿脚怎么样?最近辛苦你照顾淮儿了。” “没事的,应该的。”裴宥山颇有些受宠若惊,穆王妃又道:“多亏了你在。淮儿病重,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最近两个人在一块,没吵架吧?之前的事都是淮儿不好,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真是奇怪,王妃一向不喜欢他,怎么今天拉着他说了这么多好话。裴宥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向静善投去求助的目光。穆王妃也看过去,随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之前是我误会了你们,害得你们分别了数年。都是我不好,孩子,现在只有你能救淮儿了……” 裴宥山一头雾水,被穆王妃打的哑谜吓得有些惶恐了。把该说的好话铺垫完,穆王妃挥挥手,燕蟾递上一个盒子,示意裴宥山打开。 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红色锦衣。就算没有取出来,裴宥山也能认出,这定是一套婚服。 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大师说,冲喜可以救淮儿一命。”穆王妃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伢伢,淮儿喜欢你,你们成了亲,他定然就舍不得走了。” 穆王妃的话听上去很没有逻辑,还有点迷信。但裴宥山知道,她是太过担心陈淮疆了,才会病急乱投医。可是,离一开始说好的婚期还有将近两个月呢。 见他表情纠结,穆王妃又道:“你若愿意,三天之后就是良辰吉日。虽然淮儿不能起身,但该有的,我们都不会亏待你的……” 穆王妃何时这样卑微的和他说过话?穆王妃是宗室贵女,比穆王和陈淮疆更加不识人间疾苦,从前也一直对他印象不好。 现在却能为了陈淮疆这样请求他,还和他道歉。 裴宥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讨厌陈淮疆,他也很想救陈淮疆。可是如此草率地定下这样的大事…… 可是他也很想救陈淮疆。 裴宥山看向静善。静善的目光温柔而平和,像是在鼓励他。终于,裴宥山一咬牙:“王妃,我答应您。” 刚说完,双手就被紧紧攥住。穆王妃喜极而泣:“好孩子,多亏你在。” 裴宥山刚回雁雪阁就被陈淮疆听到了。他正好坐在院子里,这几日没风,晒晒太阳对缓解他的喘症有益。陈淮疆看了他一眼:“母妃找你说了什么?” 这么快就知道了?裴宥山有些惊讶,他没说话,陈淮疆以为他还在生气:“伢伢,原谅我吧。” 裴宥山还是不说话。已经三四天了,裴宥山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陈淮疆有点急了,语气之中又带上了急促的喘音。裴宥山吓了一跳,连忙道:“别说话了。刚好点,又喘起来了。” “你有没有原谅我?”陈淮疆问。 “早就原谅了,别乱想。”裴宥山道。刚答应穆王妃三日后成婚的尴尬感消失,再看着虚弱的陈淮疆,裴宥山突然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陈淮疆很需要他,不能离开他,他得留下来照顾陈淮疆。如果陈淮疆是一个健康的,不需要他人精心照料的人也罢了,那他可能早就离开雁雪阁了。 可是他不能放着陈淮疆不管。 “想什么呢?”见裴宥山表情变来变去,最后露出一个坚定的眼神,陈淮疆有些疑惑。 “想你会高兴的事呢。”裴宥山瞥了他一眼,“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不假,第二天早上,穆王府就张罗起来了。那口棺材还停在雁雪阁的院子中,只是上面贴了金色的囍字。从大门外到王府的各个角落都布置的喜庆起来,连下人们住的门房都张灯结彩,王府的每一道门上都挂满了红绸和花灯。 燕蟾来送龙凤喜帐和婚服时,陈淮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们的喜服是一模一样的呢。”陈淮疆拿出两套喜服,细细比对,“只有喜服吗?发冠呢?虽然喜服与我初时定下的样子不同,但配我……” “别想了。”裴宥山打断他的畅想,“你不用参与,这身喜服只是给你看看的。” 陈淮疆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委屈道:“为何?” “婚礼流程繁琐,你的身体坚持不了这么久。”裴宥山解释。 虽然穆王和穆王妃交代了一切从简,但毕竟是世子新婚,该有的礼节都不会少。哪怕陈淮疆不一一执行,只是在一边旁观,估计也是坚持不住的。 更何况喜服繁琐,穿着那身衣服太累了。 “那你呢?”陈淮疆问。 总不能让伢伢一个人拜堂吧?那算什么婚礼,而且他也不想别人看到穿着婚服的漂亮的伢伢。 “我也不去。”意外的是,裴宥山这么回答。 他去了多尴尬,反正也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不如在屋里歇着自在。 这场婚礼办得仓促,整个穆王府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倒真在三日之内达到了应有的规格。婚礼当日,容城世家贵族齐聚,尽管知道穆王世子可能危在旦夕了,所有人仍是摆出一脸喜色。 婚礼的两位主人公都不在,也无人在意。 第183章 陈月升面无表情地喝完面前的酒,让芙蕖替他再满上。他酒量还不错,更何况这酒清甜爽口,更不易醉人。 “芙蕖,你和裴宥山关系好。你把他叫过来。”陈月升道。 “哎呀,世子你真是喝醉了。”芙蕖把酒杯抢过去,“这样的日子,我叫他做什么?” 陈月升又不满的哼了声。芙蕖看出来了,他其实早就醉了,还以为自己没喝几杯呢。正想再劝,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他要拿酒壶的手:“月升,不可再喝。” 他转头,看到又是一身红衣的陈正钧,顿时更来气。这老男人,别人大喜的日子,穿身红袄做什么!连芙蕖都知道不能给人添乱,他莫不是想去抢新郎官的风头吗?岱王叔当真老无能了! 陈月升在心里把想到的人全骂了一遍,才感觉郁结的一口气消散些。他借口醒酒走出去,在雁雪阁门外转了几圈。 没有人。 他在期待什么呢,真是疯了。 陈月升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松树上有一道红色身影,似是正要爬到树顶去。旁边,高个子小厮焦急道:“小山哥!快点下来吧,天黑了爬树不安全的!” 第109章 (106)拜堂 裴宥山和徐奉? 陈月升的酒顿时醒了,纵身跃到树上,将人一把扯下来。裴宥山惊呼一声,回头见是陈月升,松了口气:“殿下怎么在这?” 他穿的是喜服。陈月升想。 他从前没见过裴宥山穿红色,今日才发现这颜色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金线织就的龙凤映得他面容璀璨昳丽,比他见过的所有新娘子都要好看。 “殿下脸色很红,难道是醉了?”裴宥山问。之前在阳川见过陈月升喝醉的模样,眼神迷离,和现在差不多。 问这种话,真可爱。 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便宜陈淮疆了呢。 “大晚上爬树,你可真不怕摔下来。”陈月升问,“怎么不去前厅?今天可是你的婚礼。” 裴宥山鼻子皱了皱:“不想去。我在不在都一样。” 反正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给陈淮疆冲喜的工具,何必过去自讨没趣。不过,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他爹娘还都在席上呢,不知道会不会也觉得尴尬。 “不想去,还穿着这身?”陈月升又用扇子挑起他腰上的玉环。以他对裴宥山的了解,他绝不可能穿着这么好的衣服爬树。在阳川时重生跟他说过一次,裴宥山总穿蓝色衣服,就是觉得耐脏还好清洗。 当然是陈淮疆让他穿的。 裴宥山没说,陈月升也能猜到。四下无人,他压低了声音:“你如果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裴宥山茫然地看着他。 “你若是想,你一家人的身份,我都有法子为你办妥。京城城郊有一处庄子,是我母妃的私产,任何人都寻不到。”陈月升又走近了几步,“前厅现在还未礼成。” 只要裴宥山点头…… 不过一份身契,陈正钧那家伙弄不来,他弄得来。 裴宥山笑了笑:“多谢殿下。不过我是自愿的,世子也答应我,会把身契还给我。” 自愿? 陈月升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愿,可他看上去的确是真心的。分明之前还求着陈正钧带他走,怎么换成自己,就自愿了? 他有些不满,裴宥山又道:“世子身体不好,不能没有我。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陈月升听完,忍不住哈了一声,控制不住地一笑。 “小山哥,你鬼上身了?”徐奉震惊道,“世子身边什么伺候的人没有,怎么可能非要你和他结婚照顾他?” 听完,陈月升拍着手大笑起来。裴宥山被他们说得更尴尬了,羞恼道:“可是他真的病得很重……” 陈月升和徐奉都能看出来,他就是喜欢陈淮疆,不过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不过这两人都不会提醒他,陈月升拍拍他的肩:“伢伢,你可真是太好骗了。”等这小子发现自己又被骗了,就该有热闹看了。 裴宥山不说话。芙蕖已经找过来了,陈月升撂下一句要是想走,随时找他,便跟着回去了。等人离开,裴宥山才转头:“不许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山哥,你真觉得世子爷会还你身契啊?”徐奉问。 裴宥山也有点说不准,但都换过婚书了,一张卖身契而已,提起来时陈淮疆也没多在意,不至于不还他吧? 他又看了看前厅的方向,待有人过来,连忙领着徐奉回去了。世子大婚,雁雪阁却成了王府中最冷清的一处院落。院里一部分人手被调到前厅去了,只有陈淮疆的卧室和小厨房还亮着烛光。 他让徐奉先回去,自己去了陈淮疆的卧室。屋里飘出一阵酒香,他一惊,打开门发现陈淮疆披着一件红色的外衣,举着酒壶坐在桌边。桌上除了酒盏,就只摆着盘枣泥酥。 “谁送来的酒?”裴宥山要去抢酒壶,“你刚服了药,怎么能喝酒呢?” 陈淮疆却躲了过去。仔细看,他穿的就是那件喜服,红衣映衬下,苍白消瘦的脸显得红润不少。再去瞧,那分明是酒气熏染出的红晕。裴宥山急了,要去喊人,陈淮疆却道:“是母妃送来的。” 穆王妃,让他喝酒? 裴宥山讶异,陈淮疆拉着他坐下,将他面前的酒盏倒满,“这是合卺酒。伢伢,你也喝一杯吧。” 第184章 裴宥山刚咬了一口枣泥酥,听了这话吓得呛起来。陈淮疆将酒杯推来:“喝一口,压一压。” 穆王妃送来的的确是好酒。裴宥山半信半疑地喝了几口,入口醇厚,的确不错。很快,一小杯酒饮尽,陈淮疆又替他倒上。只是不知为何,这酒特别醉人。他才喝了几口,就觉得头晕晕的。 眼看陈淮疆还要倒,裴宥山道:“只能我喝,你不能喝。” 陈淮疆一愣,笑着说:“好,我看着你喝。” 一小盘枣泥酥很快就吃完了,也许是这酒辛辣开胃,酒壶很快见了底,大半都裴宥山喝了。他擦擦嘴,刚要说头晕,早点休息吧,陈淮疆突然站起来:“伢伢,你去前厅了吗?” 裴宥山目光茫然。陈淮疆又道:“我们还没拜堂呢。” “那么麻烦?不用了吧。”裴宥山皱眉。陈淮疆却把他拉起来,两人并肩站着,陈淮疆的目光格外清醒:“你我大婚,怎能不拜天地呢?” 不过走个流程,怎么这么正式……已经有些昏沉的大脑让裴宥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只能任由陈淮疆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早就铺好的软垫上。 “伢伢,跟着我做就好了。”陈淮疆一边哄他,一边自己充当着司仪。他也跪在一旁,温声道,“来,一拜天地。” 裴宥山直愣愣地望着他清醒又深沉的双眸,无端地有点害怕。像是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被骗着踏入了深渊。陈淮疆拉着他的手,继续转身。 “二拜高堂。” 前厅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觥筹交错间,乐声与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交错。在寂冷又荒芜的雁雪阁,席间的交谈声似乎都被放大,传入裴宥山的耳中。似乎有宾客在向他敬酒,转过头,才发现是陈淮疆的手指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问他:“伢伢,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裴宥山张口。耳边声音杂乱,他没听清自己的回答,只看到陈淮疆的眼睛忽地亮了,闪烁着兴奋的光。陈淮疆按着他的肩,说出那最后一句: “夫妻对拜。” 他低下头,长长的发辫垂在地面上。手心撑在冰凉的石地上时,裴宥山清醒了一瞬。他刚抬头,陈淮疆就吻了上来。 咬的他舌头有点疼,软垫被撤走,陈淮疆横抱起他向床上走去。裴宥山推了推他:“你别抱我,太重了。我自己走。” 陈淮疆笑了笑,拉下床帐:“没事,已经到了。” 他一向喜欢肢体接触,裴宥山从以前就发现了这一点。从陈淮疆向他表白的那一天起,独处时就总是找机会贴贴抱抱。可是今天,他却有些受不了陈淮疆的黏人模样了。 “你别碰了。”裴宥山抱怨道,“头晕呢,不好受。让我自己躺会……” 陈淮疆动作一顿:“好。” 话音落下,他挑开裴宥山腰后的衣带。 ———————————————————— wb 第110章 (107)假药方 徐奉睡得很晚。 前厅热闹,都已是深夜,雁雪阁中还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欢笑声。他心里又惦记着事,辗转反侧,却越来越精神。 小山哥说,他要留下来照顾世子,所以自愿与世子成婚。 可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小山哥都被世子骗了好几次了,这两年他接替职务,近身服侍,也觉得世子说话弯弯绕绕的。 这么想着,徐奉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声音。似乎在悠扬乐舞声中,夹杂着一道细细的哭声。仔细听,好像还有谁喊着要报官之类的。 报官?谁受委屈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惊醒了身边的人。那人揉揉眼睛:“徐奉哥,有什么吩咐?” “听见什么动静没?”徐奉问。 那人虽然称徐奉一声哥,但比他岁数还长些,懂得又多。仔细听了会,突然露出个笑来:“这不是咱们世子和世子妃的声音吗?” 徐奉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暧昧道:“今儿这大喜的日子,世子和世子妃做什么不都……” 他没说完,徐奉就已打断了他,警告道:“睡觉睡觉。少议论世子的事。” 他也没管这话头是自己提起来的,躺下翻了个身。 总感觉小山哥和世子爷在一起不妥。 明儿还是得去问问。 前厅的宴席不知几时才结束,不过这一切都与雁雪阁中的人无关。陈淮疆醒的很晚,自从近日他病重后,就总是失眠。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裴宥山在他怀里,倒还睡得很熟。就连院子里的下人都没料到他会起的这么早。陈淮疆让人去准备早饭,又在院中转了几圈,等小厨房的人说饭食都备好了才回去。裴宥山抱着喜被,已经坐起来了。他还未清醒,眯着眼,头发乱糟糟的。 见陈淮疆回来,他又皱着眉头望过来。 陈淮疆被他盯得既发毛又心虚:“伢伢,你怎么样?” 裴宥山的头很疼。昨夜喝的酒太多了,他都忘记自己喝了多少。身上也不舒服,昨夜的事他都还记着,对上陈淮疆的目光,他问道:“你身体没事了?” 怎么问他? 陈淮疆很是意外。 他还以为伢伢必然会大发雷霆,也做好了心准备。没想到裴宥山没兴师问罪,还关心起他了。 “你不生气?”陈淮疆小心翼翼地问。 “生气啊。”裴宥山坦然道。 第185章 但比起来,还是陈淮疆的身体更重要。不过看样子,陈淮疆是好多了。 冲喜这么有用的吗?昨儿才婚礼,今天陈淮疆就能自己出去乱逛了。虽然脸色还是不好,但院里的棺材绝对是用不上了。 陈淮疆又细细打量,确定裴宥山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才放心。裴宥山推推他:“你让开。都怪你,我脑袋都要疼炸了。” 他刚要站起来,又被陈淮疆拽着手腕,按回床上。也不知道这病人怎么还这么大力气,居然把他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他眉毛一挑正要发火,陈淮疆突然又亲下来,红着脸道:“伢伢,再来一次吧。” 成为世子妃的生活居然比想象中要容易适应,他做的事也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除了大家改了称呼,让裴宥山有些尴尬外,其余一切如旧。 陈淮疆的身体也真的好了起来,穆王妃见他痊愈,真以为是冲喜起了作用,对裴宥山的态度越发的好。也许是这次陈淮疆病得太厉害,穆王终于认清了儿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不再逼他跟着处事务,只在府里安心休养即可。 陈淮疆乐得清闲,他是真的不爱外出的性子,得了穆王的允诺后,走过最远的路程,就是去给穆王妃请安。不方便出府,裴宥山也没有闲着。他最近跟着府医继续学医术,反正也不忙,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说不定有机会,能把陈淮疆治好呢。 知道他在府医那,陈淮疆也不多过问,只让他别太劳累。就是徐奉总是找由过去,让他心烦。 过了清明,陈淮疆彻底好了。他似乎全然没了从前的上进心思,不再跟穆王外出,每天只在院子里自己练习过往的箭术和剑术。身体再好些,就把裴宥山往床上拉。裴宥山一边觉得自己也挺喜欢的,一边心惊胆战地给他熬补药和补汤。 中午天暖和,陈淮疆心情好,刚进书房写了几个字,裴宥山就端了一锅汤药追进来。见他又在写东西,不太高兴:“睡一会多好。” “不困。”陈淮疆接过碗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太对,“你新研究的方子?” “是府医之前为你开的方子啊。”裴宥山奇怪。天天喝的药,今天怎么尝不出来了? 他也没放在心上,收走空碗就回小厨房继续忙活了。不只是药方,他还跟着研究了许多滋补的药膳,打算晚上再熬陈淮疆喝。 最近,他总觉得陈淮疆不太对劲。每次让他喝补汤补药,都百般推拒。不会是仗着自己大难不死,以为自己真的很健康吧? 似乎是的,每到晚上把他往床上拽的时候,都要强调一句自己很健康。 想到这,裴宥山红了脸。自己扇扇风,又去盯着炉火了。 负责熬药的还是小厮,他只在一旁看着。裴宥山拿着医书,坐在一旁正看得入迷。耳边突然传来咣铛一声,他抬头,锅掉在地上,小厮手忙脚乱地擦着地。 “毛毛躁躁的,小心点……”裴宥山说到一半,站了起来,“你身后是什么?” 小厮虽然一直在擦地,但身子挡在桌前,明显是有什么不想让他看见。问了话,小厮支支吾吾地不回答。他又厉声道:“让开!” 桌上摆着几味药材,分明不是他写的药方中会使用到的。抓起小厮的手,手心里果然还残留着药渣。他差点没一掌打在小厮身上:“你竟敢偷换药材?这是给世子爷熬的药,谁给你的胆子?” 小厮立马跪了下来。 裴宥山把他拎起来:“不说话?那你跟我去见王爷王妃!”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害陈淮疆?比有人给他下毒还不能忍。而且……想到陈淮疆说,药的味道不对,说不准药材早就被换了。裴宥山有些后怕,用的力气也更大,抓得小厮喘不上气。 “世子妃明鉴啊!不是我谋害世子爷!”小厮挣开他的手,跪在地上哇哇地哭。厨房外正处食材的人也被惊动,看了过来,“我怎么可能有胆子,害世子爷呢!” 裴宥山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药材随手扔到他脚边:“那你说清楚,这些药材为何和我药方上的不一样?你从前就是给世子熬药的,别说你不认识。” 小厮哆嗦一下,茫然道:“可,可这药材就是按叶府医交给我的药方配的,绝没有问题啊!世子妃请看!” 他说完,拿出一张有着府医字迹的药方,递了上去。字的确是府医的字迹,方子上的内容也与府医告诉他的,最近新配制的为陈淮疆治疗的方子不同。虽然只改变了几味药,但就算他这半吊子水平也能看出,改动后的方子效果完全不同。 最终的抑制效果,就像给有胃病的人分别吃奥美拉挫和吃山楂球一样天差地别。 可是府医根本没有害陈淮疆的由啊。陈淮疆真出了问题,王爷王妃第一个问责的便是他。况且王府的大夫都是王爷信任的老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小山哥,不如传府医来问清楚?”徐奉道。 裴宥山正要带着人去对峙,但又怕让陈淮疆知道了伤心,便道:“小奉,你悄悄带人过来,别让世子听见。” 第111章 (108)争执 徐奉很快把府医带了过来。他也机灵,只说是裴宥山有问题讨教,想请府医前去,还让他把平日给陈淮疆配备的药方带上。府医刚拿着药箱,乐呵呵到了雁雪阁的小厨房,就被几个人压在地上。 他一怔:“世子妃这是何意啊?” 第186章 裴宥山举起药方在他面前晃了晃:“您看这个眼不眼熟啊?” 府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说是他给陈淮疆开的药方。瞥到其中几个字眼时,他眉毛抖了抖,但言辞仍旧不变:“这的确是我给世子开的药方,怎么了?” 看他表情诚恳,裴宥山更相信府医了。毕竟府医在王府工作几十年,那小厮不过新来的,相比之下,他当然更信任比他爹都年长的府医。见他有了决断,小厮更害怕了:“世子妃您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胆子偷换世子的药材,这药方真的是出自府医之手!” 说完,他狠狠地瞪着府医:“老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啊!我,我……” 想到被扣上谋害世子的一顶帽子,自己肯定小命不保了。小厮怒视着府医,竟似是要扑上去扼住他的脖子。裴宥山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把他拦住。虽然情感上还是信任府医更多些,但裴宥山还是道:“不会冤枉你的,你先安静一点。” “小山哥。”徐奉道,“府医带了药方来呢。你让他现场写几个字,比对一番啊。” 他跟裴宥山学写字时就发现了,除非是技艺极为精巧,不然,模仿别人的字迹总有些难度,写字时又有自己的习惯。若不是早有预谋,肯定能从字迹中找到平日书写的痕迹。 徐奉这么想着,抢过了府医的药箱。听到徐奉提出的主意,府医也并不慌张,老神在在地端坐着,还有心情喝茶。 徐奉翻找着里面的医术和药方,几乎要把纸都翻烂了,像是非要在府医或小厮其中一人身上抓到个致命的把柄。终于,翻到其中一张药方时,他激动道:“小山哥,你看!” 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药方,和府医给裴宥山讲学时拟的没什么区别。但上面印上了一点墨痕,正是前一张纸垫在上面,墨迹渗透,印下的痕迹。 墨痕和纸张上的药名重叠,却不是同一种药方。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也能看出来,那的的确确是两样东西。 裴宥山拿起小厮手里的药方,和这一张比对。 字能对上。 他有些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比起小厮谋害世子,他更难以接受在他小时候就很关照他的府医,会谋害陈淮疆。 但事实摆在这里。 在徐奉找出那张药方的一瞬间,府医就察觉到事情败露。从他的表情中,裴宥山也看出了,他确是知情的。 最终,他摆摆手。 “我……还是交由王爷王妃处置吧。您如果能说为什么,我也许能试试您说情。” 裴宥山说完这句话,那两名仆从又把府医压到地上。仿佛他不说一句解释出来,就要立马揍他一顿。权衡之下,府医道:“请世子妃屏退左右。” 裴宥山让人退下,府医又去关了门,才颓然地坐在地上。裴宥山倒不怕他突然又要谋杀自己,只问:“您有什么难处?和我说吧。” 是得罪世子,还是被王爷王妃处罚? 府医想了想,还是选择前者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毕竟,如果裴宥山真的把他带到王爷王妃面前,就算世子去为他解释了,王爷王妃也必定会动怒,然后降罪于他。 至于裴宥山…… 在他看来,小山和世子爷的感情好得很。就算说了,也无伤大雅。 罢了罢了。 “世子妃,您看这两味药。”府医指着药方上的两个药材。裴宥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我将这两味药换成了龙眼和甘草,同样是益气滋补的药材,却与……” 裴宥山:“说重点。” “换药后,效用一样,但药性大大降低,既不会因过度滋补伤了世子爷的身子,又可达到养身的效果。”府医连忙解释。 裴宥山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世子的病没这么重,所以,你才换了药方?那为何不告诉我?” 陈淮疆的病有所好转本是喜事,瞒着他做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 裴宥山冷笑:“他病得没那么重,之前都是装的对不对?你们两个合伙骗我,骗王爷王妃?” “哎呦,不敢啊。”府医道,“世子确实病了,做不了假啊。” 对,是病了。 但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就只有府医和陈淮疆两人知道了。 裴宥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府医可犯不着为了隐瞒陈淮疆的病情,做两份药方,还得谨慎注意别说漏了嘴,教他拟方子时都没出过纰漏,他闲的吗?给自己找事做。 只可能是陈淮疆吩咐的。 裴宥山深吸一口气,说不清是失望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送走了府医,徐奉回来,问他:“小山哥,怎么办?” “帮我收拾东西去。”裴宥山垂眸,“我先搬到西厢房去。” 他不想再和陈淮疆起争执,但现在见了人必然会生气,还是躲远点吧。至于以后如何…… “小山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去找世子讨个说法啊?”徐奉暗戳戳地给他上眼药,“他可不止骗你一次两次了。” “我怎么讨说法。”裴宥山不耐烦道,“现在去找他打一架吗?让我再想想吧。” 陈淮疆照旧带了柏康去院子里练剑,估摸着到了饭点才回去。往常这个时辰,裴宥山已经等不及要找他了。 今日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不见,徐奉、阿真和阿临也不见了。 第187章 陈淮疆有些不悦,他喊了声伢伢,也没等到回应。打开屋内的门,却突然发现屋里少了不少东西,连枕头都少了一只。阿临正在把一个陶瓷小马收进柜,见到他,慌忙行礼。 “你在干什么?”陈淮疆问。 阿临小心翼翼道:“世子妃说要搬到西厢房住,让我收拾东西。” 搬到西厢房?又是怎么了? 陈淮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哪里惹伢伢生气了?没有吧,中午还好好的呢。 罢了,伢伢生气肯定有他的由。陈淮疆去到西厢房,还没推门,徐奉却拦在他面前。 “大胆,为何拦我?”陈淮疆呵斥道。 徐奉仍旧固执地不让开:“世子妃说不想见您。” 陈淮疆眉心突突地跳。他往屋内看了一眼,最后也没硬闯。晚饭裴宥山也没回来陪他一起用,陈淮疆默默等了一晚,又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找人,得到的回答依然是伢伢不想见他。 到底怎么回事,又生他的气。 面对裴宥山,他有耐心等上一晚,但面对别人,他就没那么好脾气了。陈淮疆抓住徐奉,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是您先骗世子妃的。”徐奉添油加醋道,“您好不容易和世子妃修成正果,为什么还要骗他?世子妃说再也不想看见您了!” 陈淮疆下意识想斥责他胡说,转念又抓住那个骗字,心中一惊。 莫不是伢伢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陈淮疆匆匆放开徐奉,折返回去了。等他走后,徐奉才小幅度翻了个白眼,进屋去了。 不知道陈淮疆干什么去了,白天没再过来问询。裴宥山乐得清闲,也懒得出去,怕被陈淮疆抓住,见了心烦。徐奉问他还会不会原谅陈淮疆时,他也只说,再等几天,消气了再说。 到了宵禁之时,他让徐奉把西厢房的门锁上,才回去睡觉。没有陈淮疆打扰,一个人睡舒服多了。 还是这样,一个人睡一大张床好。 迷迷糊糊地,被窝突然冷下来。他被冻得一激灵,翻身时又被抱住。他用力推了一把旁边的人,冰凉柔软的唇,落在他的脖子上。 “谁!”裴宥山猛地坐起来,看向躺在他身边的陈淮疆。 “伢伢,跟我回去吧。”陈淮疆又要来抱他,可裴宥山只是往后退了退,冷冷地看着他。陈淮疆顿时心虚,主动承认错误道:“对不起,伢伢,我并非有意骗你。” 并非有意,那就是故意的。裴宥山道:“你道歉比喝水还容易,我再也不信你了。” 陈淮疆还想来抱他,被狠狠推开仍不放弃。裴宥山被他抱了个满怀,更生气了。 他想起,在陈淮疆“病”得最重的那些日子,也还有余力抱他。现在想来,哪有病人有那么大劲,说什么拿不起剑,也是在装可怜! 见裴宥山安静下来,陈淮疆一边亲他,一边哄他:“府医说的都是一面之词,我是真的病了,别不信我。” 又把责任推给府医。裴宥山瞥他:“什么时候好的?” 其实一直没有很差……但陈淮疆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好道:“母妃请人来诵经时。” 那就是没病几天。裴宥山又不说话,陈淮疆发誓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 裴宥山没有说话,陈淮疆以为他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辩解,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欺骗,最后伢伢都选择原谅了他。他把头埋在裴宥山颈间,扯开他的衣领。 才一天一夜而已,他就有些受不了了。伢伢不在,他简直难以入眠。在白皙的颈子上咬了好几口,裴宥山都没反抗,陈淮疆这才满意。 “伢伢,回去吧。我不能……” 话音未落,他又被推下了床。 陈淮疆错愕地抬头,裴宥山喊道:“我不信你,也不回去!” 要不是因为陈淮疆病重,他根本不会答应给陈淮疆冲喜,这么草率地与他结婚。还有好多好多次,他不想和陈淮疆做那事时,陈淮疆就借口不舒服,骗得他什么都做了。 除此之外,他心底还有一点点的茫然。 当初他告诉自己,陈淮疆病了,病得很严重,很需要他。所以他要留下,和陈淮疆结婚,照顾他。 可如果陈淮疆没有病重,那他说服自己留下有什么意义呢?尽管他离不开,但他好不容易才劝服自己。 可陈淮疆没那么需要他啊。 “我不想做,你回去吧。”裴宥山说完,把身边那个陈淮疆抱过来的枕头也扔下床。陈淮疆却有些慌:“伢伢,我道歉了……” “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吗?”裴宥山铁了心不看他,“别烦我了。” 他用被子裹住头,缩在床角。身后的人却锲而不舍地爬上床,趁着他还没再次发怒时,又死死将人抱住。 陈淮疆幽幽道:“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原谅我了吗?要这样分居一辈子吗?” 裴宥山还不他,陈淮疆也委屈起来了。对他来说,装个病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伢伢只是不知道,从小到大,为了让伢伢心软,他已经装了很多次病了。 伢伢连他假扮君秋都能原谅,为什么现在不能了呢? 为了伢伢顶撞父王母妃,甘愿留在阳川……在他心里,伢伢是重要的妻子,不是仆人。换做其他人,绝对不会像他一样。 他只是想让伢伢更爱他啊。 第188章 裴宥山用冷脸对着他,他更是难受,不自觉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意识到裴宥山听了会生气,他刚要解释,裴宥山突然甩了一掌过来,漂亮明媚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望。 陈淮疆挡住他的手。 “好个屁,你不还是把我当个仆人吗?”裴宥山怒道。再怎么解释,陈淮疆刚才说的也是他的心里话。所以在陈淮疆心里,还是拿他当仆人。 那陈淮疆是不是还觉得,让他做世子妃算是施舍啊? 想到这,裴宥山更生气了。蕴含着怒气的双眸亮亮的。陈淮疆心里的气突然消了些,感觉他生气的样子也格外可爱。 一看他的眼神裴宥山就明白了,都要被气笑了。吵着架还能动情,陈淮疆到底拿他当什么了。陈淮疆会装病,会装别人,还会装听懂他的话。他从前和陈淮疆说了那么多要尊重别人,要平等待人,都说给狗听了。到现在还拿他当仆人,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其他人! 意识到陈淮疆又要亲上来,裴宥山一掌打过去。他这次用了十足的力气,陈淮疆被他打的闷哼一声。他站起来:“有本事打一架,你打死我啊!” 已到夜深,穆王府上下都歇下了,兰瑶院也不例外。穆王妃和穆王刚歇下不久,就听到外面有人跑来通传,不知是谁如此不懂规矩。穆王刚把人叫进来,只听燕蟾道:“王爷,王妃,雁雪阁来报,说世子和世子妃打起来了!” 第112章 (109)暂时分离 穆王和穆王妃匆匆带人赶到雁雪阁时,西厢房中已经安静下来了。院里没人,穆王便让人在外面守着,和预想中两个少年人打得你死我活一片狼藉的情形不同,屋里陈设一应如旧,地上连个碎瓷片都没有。 抽泣声隐隐从床边传出来。穆王一愣,上去推开屏风,陈淮疆倚着床坐在地上,脸上被抓出几道红痕,手里揪着一截散乱的发尾,半哭不哭的。裴宥山冷着脸,眼睛却通红,裹着毯子不停地掉眼泪。 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突然都委屈上了? “淮儿,别这样坐,喘症会发作的。”穆王妃先是心疼地看着儿子,要去扶他起来。被陈淮疆轻轻推开她的手,她才看向还在哭的裴宥山,“伢伢,受什么委屈了,跟母妃说。” 裴宥山没说话,穆王妃掀起他身上的毯子,想让他先站起来说话。毯子只揭开一角,她便忍不住惊呼。 毯子下,白皙发亮的肌肤上印着几个发紫的、渗血的牙印。密密麻麻,看上去有些吓人。 穆王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裴宥山往穆王妃身后躲:“我不要看见他……” 方才,是他着急了,才会说出要和陈淮疆打一架那样可笑的话。可他跟陈淮疆的力气又不对等,陈淮疆应该也是牢记着这一点,没真的和他动手。 但即使打不起来,陈淮疆也能轻易制服他,把他压在床上咬。可他一直是这样的,和他是不是仆人,是什么身份无关,只因为不合陈淮疆的心意了,就说他不听话。 而且,陈淮疆按着他的样子真的有点吓人,像是在坟山时,压着他的肩逼他看那些死人时一样吓人。 从那次回来后,他就有点怕陈淮疆了。尽管知道陈淮疆很喜欢他,不会伤害他,他也有一点怕。 “我不要他。”裴宥山又重复了一次。 听见他的话,陈淮疆猛地抬头,扑过来要抱住他的小腿: “伢伢,原谅我吧,我错了。” 冰凉的手抓到他的小腿时,无意间碰到了被咬出来的伤口。裴宥山吓了一跳,下意识踹了他一下。 “荒唐!”穆王把两人分开,“父母长辈在此,还敢打斗,应罚跪!” 裴宥山没多说什么,只兀自垂泪。穆王又对着陈淮疆怒吼:“娶了妻子,还不珍惜,为了一点小事,深更半夜惊扰长辈。既然如此,不如和离,免得以后闹得家宅不宁!” 陈淮疆瞪大了眼睛,穆王又看向裴宥山,指着他半晌才说出话来:“……果然还是没规矩!” “不行啊,夫君!”穆王妃急了,“淮儿不能没有伢伢啊!他才病好,你这是要他的命吗!” “我看他好得很!”穆王也急了,“他闹出那么多乱子,我倒宁愿他一直病着,别给我惹祸!都起来,给我去外面跪着!” 裴宥山抹抹眼泪,捡起掉在地上的外衣,老实去外面院子跪着了。陈淮疆刚要起身,胸口突然一梗,眼前发黑,没能站起来。 听到屋里急着传府医的呼声,裴宥山有些着急的想去看一眼,又很快收回脚步。 说不定又是装的呢,现在王爷王妃在,就能一口气骗到三个人了。 他再也不会相信陈淮疆了。 直至后半夜,穆王和穆王妃才离开。陈淮疆的喘症真的发作了,府医说是他心情激动导致的,离开之前,穆王妃拉起裴宥山:“伢伢,你先跟我回去吧。” 穆王经过时,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他瞥了裴宥山一眼,最后只叹了口气。但他知道,穆王肯定是也觉得他不听话又不懂事,顶撞了陈淮疆吧。 从各方面看,陈淮疆还是像穆王多些,都又固执又大男子主义。 他跟着穆王妃回了兰瑶院,想起陈淮疆的所作所为,越想越委屈。尤其是刚才,陈淮疆说他不听话时,他辩驳说自己一直都这样,陈淮疆还倒打一耙,说他以前脾气不好,顶撞了不少人,还要陈淮疆去一个个替他道歉。 第189章 可那些人骂他是卑微的侍从,骂他外祖家是罪臣,还背地里议论陈淮疆的病情。早知道他就不该和那些人吵架,就该让陈淮疆跟他一起挨骂。 也不对,说不定陈淮疆一直是这么想他的! 也不知道雁雪阁怎么样了,裴宥山没回去,一大清早,穆王妃就带着静善来询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诉说完委屈,穆王妃也只是说,陈淮疆身体不好,让他多忍让。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身份低,受点委屈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意思。 等穆王妃走后,他才对静善道:“娘,我好想和离啊。” 陈淮疆这次没病几日。事实上,自从几年前他身体日益好起来,之后就没生过什么大病了。即使是裴宥山离开容城那几年,身体不好,也大多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以及穆王打出来的。 这几天裴宥山不在,听说是去母妃那了。他仔仔细细想了很久,想了伢伢说的那些话。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之前伢伢说,要平等待人,是他没有做到。除了他觉得他和那些人的确有些差别外,还因为他不喜欢在伢伢心里,自己和其他人是相同的。 他一定要做伢伢心里的第一位。 他真的已经对伢伢很好很好了啊,从以前开始,伢伢的待遇就是最好的,他不让伢伢干累活,吃穿住也都是独一份的好,即使是很多官宦人家的少爷,用度也不一定比得上他。 所以他到底是哪做错了呢…… 陈淮疆怔怔地想了半天。 不过,他又让伢伢不开心了。 以前伢伢虽然基本上不笑,但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乐观的、放松的。可现在,伢伢总是在难过。 去道歉吧,先把伢伢哄回来。他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一定会学着,再不让伢伢伤心的。 起身时还有些头晕。陈淮疆让人去叫徐奉,听说徐奉在世子妃那边,只能叫来柏康,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拜见母妃。到了兰瑶院,听说穆王妃身体不适又歇下了,他心里顿时升起了愧意。 母妃也是为了他,一直在劝伢伢。 他在门外请了安,就急匆匆去后院找人了。开了几扇门,都没找到日思夜想的身影。燕蟾过来阻拦他:“哎呀,世子爷,您怎么能擅闯后院呢!即使咱们王府没有其他女眷,您也不能这样开门啊!” “是我心急了。”陈淮疆用力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伢伢呢?我来给他赔礼了,燕姑姑,他在何处?” 燕蟾呀了一声,支支吾吾没说话。陈淮疆更急了:“他还生我的气吗?燕姑姑,请你替我说几句好话吧,就说……” 就说,什么他会改的,什么他都会试着改的。 陈淮疆还没说出口,燕蟾便为难道:“世子爷,其实世子妃昨儿白天就已经离开王府了。是王爷说,让您二位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世子妃走时带上了徐奉,不知道是不是去田庄去了。” 去田庄! 陈淮疆感觉天都要塌了。伢伢走了,还没告诉他,还带了徐奉!这次是父王发话,以伢伢那个倔脾气,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备马,快备马!”离开兰瑶院,他便急促吩咐柏康,“快点随我出城!” 再不去找人,伢伢可真是不愿意回来了! 此时,裴宥山正带着徐奉在城里乱逛。穆王的意思本是让他去庄子小住。但那边太过偏僻,环境不比城内。在裴总管和穆王妃的劝阻下,穆王终于同意,可以不必去庄子上。 离开王府,再没人管着,裴宥山当然不可能乖乖待在家里。他已经被关在王府够久了。 裴宥山带着徐奉在街上逛了许久,自然也错过了陈淮疆和柏康。春末多雨,在酒楼吃过了饭,雨突然毫无征兆地降落。 雨越来越大,没有带伞,根本没法离开。徐奉看着陆续离开的客人,解开上衣道:“小山哥,你穿……” 没说完话,一把伞撑在了裴宥山的头顶。 第113章 (110)意想不到 裴宥山惊讶回身:“世子殿下?” “不用这么见外了吧。”陈月升笑眯眯地将伞举得离他头顶更近,“好久没见你了,淮疆陪你一起出来的?” 一提陈淮疆,裴宥山的表情立马变了,皱着鼻子道:“不要提他。” 陈月升笑了笑,也不多问。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他道:“本来想着今日天气不错,才出来独自走走,尝尝外面的馆子,可惜了。你们才来吗?” “不是,已经吃完饭,正要回去。”裴宥山说。 “那我送你们回穆王府吧,反正也顺路。”陈月升说到一半,裴宥山连忙道:“不行!” 他正犹豫要不要说,陈月升已经了然道:“我懂了,和淮疆吵架了。” 听他这么说,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裴宥山还是简略地解释了自己和陈淮疆的确吵了架,现在得了穆王的允许,在自家住着。他说完,陈月升摸摸下巴,突然提议:“和我去礼亲王府吧。” 裴宥山:“啊?” “芙蕖很想你。”陈月升又把芙蕖搬出来,“他也好久没有见你了,不如来礼亲王府吃个便饭,等雨停了,我再差人送你回去。你想啊,好不容易能出府,等你和淮疆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又有机会出来呢。” 裴宥山听着有点心动。陈月升继续道:“你放心吧,不会拐你回去当奴才的。” “这我知道。”裴宥山道。都说到这份上,裴宥山便道:“那多谢你了。” 第190章 陈月升又笑笑,站在他身后撑着伞,做了个先走的手势。 到礼亲王府时雨还是很大。让他惊讶的是,陈月升竟真的一个人出行,连个随从都没带。问这个问题,他也只说:“不喜欢一群人跟着。平时只带着芙蕖,今天府里有事让他留下,也就没想着带别人。” 裴宥山也不喜欢一群人跟着他,很是解陈月升的想法。到了陈月升的院子,他让人先带了徐奉去换衣,又让裴宥山跟他去找芙蕖更衣。即使撑了伞,雨太大,上车前的路上还是淋了些雨。裴宥山还想拒绝,但陈月升道:“换一身吧,你要是着凉了,淮疆不得问罪我?” 他说话举止都很规矩,裴宥山有些窘迫。对啊,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陈淮疆一样,爱动手动脚的。 陈月升以前也总喜欢捏他一下什么的,但知道他和陈淮疆的事后,好像就没有过这类举动了。 不错。 见到他,芙蕖很是高兴,拉着他问了好多问题,还问他和穆王世子成婚后,过得怎么样。一提到这个,裴宥山又开始委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丈夫欺压还求助无门的可怜小白菜。 芙蕖还以为他应该过得不错,见裴宥山难过,真被他吓到了:“我不提了,你也别想了。我不打扰你,你喝杯牛乳茶休息会吧。” 他把杯子茶壶放在桌上就走了,出去之后才把裴宥山的话转述给陈月升。也许是下着雨天气潮湿微凉,特别适合睡觉。裴宥山喝了热奶茶就开始犯困。他本就爱睡觉,等他睡醒了,天都黑了。 他迷迷瞪瞪坐起来,才想起来自己在别人家睡着了。今儿这场雨格外的大,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居然还没停,月光打在地面,能看到窗外的地上,雨水积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再看看月色,感觉该有戌时了。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他正打算出去,陈月升已经推门进来了。他收起伞,看向裴宥山:“醒了?” “小奉呢?”裴宥山略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别走了吧。”陈月升道,“等明儿早上,雨停了再走呗?到时候我让人送你。现在天色太晚,地又湿滑,出行不便。到时候你和我们府上的车夫要是都病倒了,可就麻烦了。” 裴宥山确实也不愿意麻烦别人,他还想推拒一番,陈月升道:“芙蕖给你备了饭食。” 这下他没再多说,道:“多谢殿下。” “都说了别这么见外。”陈月升道,“于情于,我都该招待你。别多想了,你要是不饿我先带你逛逛礼亲王府的院子?之前养的猫儿最近长毛,比之前看着蓬松不少。” “那我去看看。”一听到猫,裴宥山立马忘了之前的顾虑。要是等回穆王府,养只…… 想到这,他眉眼又黯然下去。 想这些做什么呢。 不想了不想了,一想起陈淮疆就烦。 陈淮疆的喘症倒不严重,只是骑马赶了几十里路,早就觉得有些竭力。他好不容易带着柏康策马到城东的田庄上,向管事的说明来意,管事的却一头雾水:“世子妃没来过啊。” “怎会?”陈淮疆不信,故意板着脸道,“可是世子妃交代你这么说的?你替我通传就是,世子妃就算生气,也赖不到你脑袋上。” 管事却笃定道:“殿下,世子妃真的不在庄子上啊!小老怎么敢拦着您呢?可我们既没有迎到世子妃,也没有接到王爷王妃的吩咐。莫不是您弄错了?” 陈淮疆一愣。意识到什么,他赶紧带着柏康进去。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就差把池塘也翻个底朝天,都没见到裴宥山的身影。 他这才确定,裴宥山真的没来过庄子。 这次陈淮疆是真的慌了,怕裴宥山又偷偷跑到他不知道的地方,万一再遇到危险,遇到山匪,遇到人牙子或拐子……这么想着,他都快晕过去了。幸亏柏康在一旁提示他:“世子妃没准是回家去了。他上次出府,不就是想回家吗?” 听到这,陈淮疆才缓过神来。到裴府一打听,幸运的是,裴宥山的确带着徐奉回来住了一晚。不幸的是,他昨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家。 听到这,陈淮疆又开始止不住心梗。还没找到人,他就觉得旧病又要复发了,只能派手下的侍卫先出去打听,自己回穆王府修养。 再得到裴宥山的消息又是几日后,他也才知道,裴宥山原来一直没回家,在礼亲王府住着! 裴宥山本想着在礼亲王府休息一晚,看过猫儿就回去的。但陈月升的招待确实妥帖,又安排他和芙蕖住了一屋,两个人晚上凑在一起说了不少话,第二天赖了会儿床,等他睡醒又是午时。 陈月升留了芙蕖陪他。芙蕖带他去了林氏商行的铺子看了一天,一来一回又是折腾,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在礼亲王府住了好几天了! “我该走了。”裴宥山觉得这太不合适了,竟然在人家的府邸住了这么久。陈月升却始终只说不急。他疑惑道:“你是不是不想我走?” “我要给你展示一下我们礼亲王府的待客之道。”陈月升摇着扇子道。 裴宥山却不这么觉得。陈月升之前就想让他在礼亲王府做侍从,不会现在还打这个主意吧? 他做仆从时干的这么好吗?不但陈淮疆离不开他,陈月升也觉得他伺候的好?那他的职业选择方向不应该是财会啊,应该是家政保洁啊! 第191章 就算陈月升再怎么尽力挽留,他都不该赖着不走了,白吃白喝的多不好。裴宥山婉拒了,便准备让徐奉也收拾收拾,一起回家。 陈月升见留不住他,就出去准备叫芙蕖来一起劝。刚出房间,前厅突然来了侍卫,通报道:“穆王世子和岱王世子来了,请您去前厅一叙。” 淮疆和陈正钧?来的可真够巧啊。 陈月升勾唇,叫来芙蕖吩咐一通,便只身去前面迎客了。陈淮疆和陈正钧坐在一起,看似在品茶,实际上茶杯盖都要转冒烟了。 至于陈正钧,他也不太在意。 “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陈月升笑着让下人奉茶,“你们不请自来,我这可只有门生送来的白毫银针了,别嫌弃啊。” 陈淮疆端起茶杯,大喝一口。陈正钧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急匆匆骑着马的陈淮疆拽来的,现如今很是心平气和:“路上偶遇,淮疆提议来探望你。” “也好,咱们都好久没见了。”陈月升偷偷看向陈淮疆,明明急的不行,还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真有意思。 陈月升心里暗暗偷笑,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正钧聊天,就像看陈淮疆能忍到什么时候。偏偏陈淮疆真沉得住气。不但不问半句,还装得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小厮来报让人给三位殿下送茶水,陈月升点头允了,下一秒,一道蓝色的身影捧着茶盘,穿过连廊,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到那抹身影,陈正钧惊愕地站了起来。 “谁要的茶……”裴宥山只说了一半,见到坐在厅里的陈淮疆,差点把杯盏都打碎。但陈淮疆显然已经看到了他,攥紧了拳头。裴宥山也抿了抿唇,撂下盘子就要走。 “你怎么来了?”陈月升故意用很小但其他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问。 “帮忙来的。”裴宥山说。 小厮让芙蕖去前厅奉茶,芙蕖却推说闹肚子着急,让他帮个忙。虽然裴宥山奇怪周围那么多小厮,怎么让他去。但想着估计是芙蕖信任他呢,就来了。 以后再不能随随便便帮别人了! 看到他和陈月升如此亲近,陈淮疆心里更不好受。陈正钧问道:“你为什么在礼亲王府?” 裴宥山不应该在穆王府,当着他的世子妃吗?婚礼那天陈正钧也在,直到礼成散场,都没见过两位主角的身影,他还有些失望,本以为以后,只有可能在宫宴场合见上一面了。 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了,还是在陈月升的身边,太荒谬了。 第114章 (111)他的志向 裴宥山刚要回答他,陈月升先一步替他回答:“前几日在街上偶遇,就邀请伢伢来小住了,怎么了?” 谁料听到他这话,陈正钧表情更加冷峻,眉毛拧起:“慎言。他是你的堂嫂,怎能直呼其名。” 堂……堂……? 裴宥山有点听不下去,话也没说就抱着茶盘跑了出去。屋内,陈月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都快被气笑了。 还堂嫂,他就不信除了陈淮疆和陈正钧这老古板,容城之中,还真有第三个人会认下这一场婚礼。 “好好,我记住了。”陈月升敷衍完,又看向陈淮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前几日有门生送了几块松烟墨来,正好去试试品质。” “去你的书房吧。”陈正钧道。 裴宥山回了房间,就去叫徐奉一起收拾东西。徐奉这几天和礼亲王府的仆人们混熟了,聊得兴起,居然找不到他人在哪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徐奉道:“小山哥,为何急着走啊?” “陈淮疆来了,你没听到侍卫通传吗?”裴宥山草草把东西往袖子里塞,“现在再不走,又要被他抓回去了。” 徐奉慢吞吞反驳他:“可是,小山哥,你不觉得现在有礼亲王世子在,咱们世子才不敢抓人吗?要是回去,世子肯定会找上门的。” 估计不是会找上门,而是已经去找过一次了。 不过徐奉说的有道,裴宥山收拾行李的动作慢下来:“那就等他们回去了,咱们再悄悄走吧。” 正巧芙蕖假装闹肚子,出去转了几圈,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赶回来,看到裴宥山正在收拾东西,呆了呆:“小山,徐奉,怎么你们要走了?” 一瞧见他,裴宥山忍不住抱怨:“都怪你,陈淮疆发现我了,不过我也该回家了。” 芙蕖心头涌上淡淡的愧疚:“对不起啊,小山。要不我陪你去找世子爷吧,然后我送你出去?” 裴宥山哼哼一声,表示同意了。又喝了会茶,琢磨着陈淮疆他们应当已经回府了,裴宥山才起身。芙蕖和徐奉走在前面,带他先去找陈月升辞别。 天色微暗,礼亲王府下人多,裴宥山还是挺有安全感的。他的包袱有些重,走的也慢。芙蕖说这个点陈月升应该在书房,他要先去通报一声。裴宥山惊讶道:“他读书到那么晚吗?” 他还以为陈月升很不爱学习呢。 芙蕖尴尬道:“我们世子……应该是在书房看些闲书吧,反正王爷是不太喜欢他看那些的。” 果然。裴宥山点点头,让芙蕖先过去了。他跟徐奉在外面等候,送膳食的下人们提着食盒,从他们身侧经过。裴宥山刚准备让开距离,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他往石堆后拖。 谁! 裴宥山刚要大喊,那人捂着他的嘴,提示他不要说话。裴宥山被抵在石头上,看清面前的人,气恼道:“陈淮疆,你怎么还在?” 第192章 “我不在,你还要再躲着我吗?”陈淮疆说完,又紧紧抱住他。裴宥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逃开,陈淮疆却只是把头埋在他肩头:“伢伢,别动,让我抱一会吧。我太想你了。” 他又停止了挣扎。 陈淮疆抱够了,才微微松开手,轻声询问道:“伢伢,和我回去吧。” 裴宥山没说话。 “求你了,伢伢。”陈淮疆央求道,“之前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都会改的,你原谅我吧。” 他的眼神有些卑微,有些哀求,看向裴宥山的眼神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裴宥山看得心软,都有点想答应他了。陈淮疆的手往上摸,触碰到他的后腰,捏的他有些痛。 裴宥山瞬间清醒:“不行!” 陈淮疆怔然:“为何?” 定是伢伢还没有消气。陈淮疆又柔声道:“你和我回去,我任你处置,如何?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诚恳了。 裴宥山却冷笑:“我处置你干什么啊,我哪敢。你不是说什么,‘对你太好了,别的人家的下人哪敢顶嘴’吗?我不回去,我也不说话了。” 说完,他真的抿嘴,摆出一副不会再说话的架势。 之前不还说他不配吗,现在又说听他的了。肯定是为了骗他回去的,等他回去,陈淮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他才没那么傻。 裴宥山推推他,示意他放开。陈淮疆却急了,尤其是不远处,芙蕖已经从书房出来,要带裴宥山他们进去。而徐奉也早发现裴宥山不见了,连着喊了好几声。石碓距离书房不远,芙蕖他们定然很快就能找过来。 也会被陈月升听到……月升…… 慌乱之下,陈淮疆口不择言:“伢伢,你说实话,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是不是因为你对月升有意?” 话说出口,陈淮疆心想,完了。 他又说错话了,全完了。 果然,听到他的话,裴宥山都要炸了:“你神经病吧!我跟礼亲王世子清清白白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龌龊吗?再说了,我和他从小关系就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裴宥山说他龌龊,陈淮疆也开始生气了早在几年前,裴宥山刚开始发生转变时,陈淮疆就开始暗戳戳吃陈月升的醋。 现在裴宥山借住在礼亲王府,好像终于被他抓到发泄的机会了,陈淮疆道:“关系不好?在阳川时,你总和他待在一块你怎么不说?他请你吃饭,冒着雨,给你送兔子怎么不说?他送你禁步,你欣然收下了,怎么不说!” 裴宥山都被他问懵了,连他都快忘了在阳川时的事,陈淮疆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记了这么久!还有那块禁步,他怎么知道的…… 他就说,怎么陈淮疆突然选了那个时候恢复身份,难道是他偷偷看到了陈月升送他禁步? 怎么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 “他是世子,我是平民,他非要我收下他的禁步,我还能让他滚吗?”裴宥山反驳,“这就算我对他有意?按你这么说,不应该是他对我有意吗?” 陈淮疆知道他不喜欢陈月升,刚才是他说错话了,但这句话让裴宥山说对了,陈月升就是对他有意! 不能再让他们相处下去了。 “跟我回去!”陈淮疆半拖半抱住他就要走。裴宥山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用力锤他:“我不回去!” 陈淮疆忍着他的捶打,丝毫不肯放手,还抱得更紧。突然,裴宥山的声音小了,开始抽噎起来。这回真把他吓到了,陈淮疆终于松开他,询问道:“怎么了?我勒疼你了?” 裴宥山瞪他一眼,转身让他看自己的后腰。白皙肌肤上,青紫咬痕还未消退,淤青扩散,看上去反而更加触目惊心。 “都是你咬的。”裴宥山摸着被按疼的伤口,更不愿和陈淮疆走了。 芙蕖和徐奉已经找了过来。不止他俩,陈月升也跟来了,此时看到靠在石头上,抱在一起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淮疆?你方才说要先回去看顾妹妹,我以为你早已经到穆王府了呢。” 陈淮疆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 “伢伢,你要和他回去吗?”陈月升看向裴宥山。 听到那称呼,陈淮疆道:“你忘了陈正钧刚与你说过什么了吗?” “管他干嘛?你就听他的了吗?”陈月升哈了一声。 空气中火药味有点重,这次连裴宥山都感受到了,连忙开口:“我不回王府,我要回我家了。礼亲王世子,多谢你这几日的招待。小奉,咱们走。” 徐奉立马跑到他身后。 听到裴宥山的话,陈淮疆和陈月升各自后退一步。气氛终于轻松些许,陈淮疆知道今天肯定是没法带伢伢回去了,转身便走。 “堂兄!”陈月升声音里带着笑意,大声唤他,“这次不跟我打招呼了?” 陈淮疆没有回头。 等下次见面…… 他定要打陈月升一顿。 看到陈淮疆吃瘪,陈月升心情大好。发现裴宥山和徐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又上前把人拦住。 裴宥山皱眉看他。 “我知道你的志向。”他只说了一句话,裴宥山便愣住了。陈月升再接再厉,“以前,是我误会过你。后来在阳川时,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裴宥山咬着下唇,还有些怀疑。陈月升道:“你想开店,想经商,不想受制于人?” 第193章 那便错了。裴宥山又恢复了冷硬的表情:“我没那么多想法,只想安稳度日……” “如果是那样,你就不会开设书院,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不会襄助锦屏姐了。”陈月升道,“我也认识像你一样的朋友。他是寒门出身,心怀大志却得不到施展。我懂他的难处,更懂你的难处。你是仆役出身,这些话不敢和淮疆说吧?我可以帮你。” 第115章 (112)不长记性 陈月升……真的懂他? 连陈淮疆都不懂他所想的……裴宥山还是很怀疑,但他的眼神暴露出,他已经有些相信陈月升了。 陈月升适时后退几步:“伢伢,我名下有几间铺子,是我的私产。这些铺子我不会赠给你,你去替我打,赚到钱后,慢慢还给我本金怎么样?不过,你要是把我的铺子搞黄了,我也不替你收拾烂摊子。” 这下裴宥山更加相信他,眼神有些许动容,他问:“为什么帮我?” “你又不干坏事,我助人为乐嘛。”陈月升摇摇扇子,笑嘻嘻的,“你要是干得好,得给我分红啊。” 裴宥山破涕为笑:“好。” 陈月升没再挽留他,放他回家了。只说让裴宥山明天来礼亲王府,和他一起去看铺子。之后有什么事宜,也都可以来礼亲王府找他商议,甚至还给了他礼亲王世子的信物。 他本想问裴宥山能不能让他进出裴府的,又觉得这太刻意了。反正现在裴宥山已经相信他了,之后徐徐图之也不迟。 久违地回了家,裴宥山心情很好,连今日险些和陈淮疆吵起来都忘了,哼着歌开始泡澡。徐奉在外面给自己烧水,忿忿道:“我看礼亲王世子也是骗你的。” “你看谁都觉得是在骗我,我有那么好骗吗?”裴宥山有点无奈,“你说,他怎么骗我了?” “装得多体贴多善解人意似的,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徐奉哼哼着扇火,风声吹乱了他的声音,“要我说,他心思不纯。” 裴宥山更无奈了,“小奉,你是不是仇富啊?” 之前讨厌陈淮疆,现在讨厌陈月升。他讨厌陈淮疆的由裴宥山还说得上来,但陈月升毕竟招待他们几日,也没做过什么错事。 徐奉震惊道:“我仇富?我才没有。依我看,岱王世子就很好,为人正派。” 裴宥山笑笑,没说话。他反正是不太喜欢陈正钧那样的人,太古板了。不过…… 他现在对陈月升有点改观了,说不定之后能成为朋友呢。 第二天裴宥山起了个大早,想着徐奉不喜欢陈月升,就没叫醒他,自己出发去礼亲王府。看到他来,侍卫们丝毫不意外,将人放行了。 陈月升居然才醒没多久,懒懒地躺在摇椅上吃水果,连头发都没梳。裴宥山没进去,陈月升倒是注意到他:“这么早?” “你才起床吗?”裴宥山索性不藏了,“你早上没有……” “想问我早上有没有事?”陈月升无所谓道,“因为我爱躲懒啊,肯定不会帮父王做事的。倒是你,听说你爱睡懒觉,我以为你要午时才来呢。” 睡懒觉?他是爱睡觉,但也不是睡懒觉啊,是谁乱说话。 裴宥山又有点不高兴。陈月升没再多说,叫芙蕖来替他束发,让裴宥山先在外面等一会。他坐在院子里,过往的仆人见到他,都过来行礼,喊他穆王世子妃。 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陈月升很快收拾妥当,叫起坐着发呆的裴宥山,让他和自己坐马车去城西。车上居然还备了熏香和点心,都是裴宥山喜欢吃的。如果是之前,裴宥山肯定会觉得陈月升真是贴心,是非常标准的好朋友。但有陈淮疆昨天的话,他突然不确定了。 算了,想什么呢。他都被陈淮疆带龌龊了。 陈月升的铺子在城西,是一家点心铺。店面很小,经营状况也一般,至少裴宥山看过账本后,觉得一点也看不出是礼亲王世子的产业。 问他为什么要把这样一家铺子交给他时,陈月升道:“你爱吃点心,给你点心铺正好,一边卖点心一边吃。” 裴宥山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反驳。陈月升说把铺子全权交给他,他便盘问了一番现在的店伙计,对店里的账都有了大概的了解,又将账簿带了回去。 “我能带走吗?”裴宥山询问。 陈月升道:“我可不管了,都交给你。” 裴宥山便把账簿收了起来。出大门时,他感到身后似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再转过去,视线却又消失了。 真奇怪,谁在看他。 陈月升说要先回去了,裴宥山想多留一会,就没和他一起走。这铺子的账簿记账法又是很老旧的记账法,和他用惯的不同,他看得费力,打算把近几个月的重新一番,再想一套新的营销策略,争取早点攒够钱,从陈月升手里把铺子买下来。 他在店里留了很久,直到天都黑透了才回去。路途有些远,到裴府时也已深了。又被徐奉抓着絮絮叨叨一番。他和徐奉说好,从转天开始,都要去城西的铺子上,如果徐奉无事,也可以去找他。 徐奉这才没再多说什么。第二天一早,裴宥山又出发了。唯一的伙计得了陈月升的吩咐,一切都听裴宥山的。他花了几天,把账簿都好,又想了几个装修方案和运营方案,自己掏钱请了木匠和伙计,开始培训起来。 第194章 虽然很累,常常深夜才能回去,又自己垫了些银子,但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果然,比起被关在王府当世子妃,这样的生活,才是他向往的。 打造新的橱柜和桌椅墙饰还要些时日,但他雇的几名员工已经培训的差不多了,可以暂时重新开业。他自己忙前忙后,不想留伙计们和他一起熬夜,老伙计又是个老人家,他更不愿劳烦人家,就让所有人酉时三刻收工回家,自己则会多留一段时间。 日头逐渐长了,天黑的晚,但他仍有些怕怕的。原因无他,最近这些日子,他总感觉有人在看他。 每当他到了铺子里,就会觉得有一道视线始终跟随他。但又找不到确切的人。他还曾叫了徐奉来帮他守着,也叫了其他店员跟他去寻,却一直没找到过人。 也许是太累了,他都累出幻觉了。 裴宥山仍留的很晚,但心里也警惕着。第一批橱柜墙饰已经到了,就送到店里。这一天,他特意多留了会,等木匠师傅们将橱柜和用餐区的桌椅装好,然后他留到半夜,把装饰都布置好,第二天就可以正式开业了! 他把花瓶摆在铺了桌布的桌面上,有些惆怅。 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自己工作的感觉。尽管肯定会有人喜欢躺平的生活,但他受不了。他始终觉得,努力工作获得成功,才更有成就感。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王妃世子妃都要待在家里啊。除了穆王妃身体虚弱难以外出,陈月升和陈正钧的母妃都是有自己的产业的。如果陈淮疆愿意支持他就好了,那他们肯定不会吵成这样。他也是很想和陈淮疆好好在一起的。 等过几日……等他们都冷静下来,再谈一谈吧。 裴宥山又重新沉浸在忙碌之中,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已经步步紧逼,离他越发的近了。 城西是容城城内最繁华的地方,但也不是所有营生都做得好的。近几日,这边有家铺子疑似被有钱的富商收购了。大张旗鼓地整修装潢,聘请伙计不说,那老板看上去极为年轻,又有几分单纯,夜晚还常常只有他一个人在。 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心眼。 城西不仅是繁华的商区,更有许多流民,各个盯着来往的富商们。商区又靠近城门,人员混杂。 早已有乞丐盯上了这个铺子。他们之前见王族的贵人来过,还害怕这店是贵人的产业。但那人只来过一次,可见只是相识。 进店里,偷点钱,反正天黑,他们只是进去偷摸拿几枚钱,几块点心,没什么吧?而且,而且他们是真的饿久了…… 蠢蠢欲动的乞丐,在连续多日的蹲守后,终于决定行动了。 裴宥山终于把店里布置好,准备进里间收拾东西回家。现在天太晚,租车行已关门了,回去不安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讲究在店里睡一晚算了,却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进耗子了? 他走出去,看到蹲在地上的几道黑影时大惊失色:“谁!” 那些人也没想到裴宥山这么快就出来了,也有些无措。裴宥山举起手中的灯盏,只见锁着的柜子被人撬开,地上散落着几枚银钱,橱柜里剩下没卖出去的糕点也被翻出来,残渣洒了一地。面黄肌瘦的乞丐蹲在地上,竟足有五六人。 所以,前些日子的奇怪视线,就是这些人? 裴宥山正打算把人赶走,手刚碰到藏在柜子后的木棍,不知是谁咬了咬牙,喊道:“被他看到了!他肯定会报官!” 他都没想到要报官啊! 那些人的目光已经落在裴宥山佩戴的环佩和华丽锦衣上。对他们来说,这些贵人一贯不把他们当人看。 肯定会把它们送到官府,到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条烂命。 既然如此,不如干票大的。 裴宥山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露出敌视的目光,双眼血红地站起来,亮出手中的砖块和棍棒。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啊。 意识到不好,裴宥山转身想跑,但里间没有门通向外面,出去的路又被乞丐堵住。他只能试着劝道:“有话好好说……” 最先说话的那人已经举着板砖冲了过来,目标竟是他的头! 见这些人竟想要他的命,裴宥山也不说话了,拼命闪躲着往外跑。干瘦的乞丐却目标明确,不止想要他的命,还来抢他身上的荷包和玉佩。距离大门仅几步之遥,门口的乞丐先他一步,去将门重重关上。 但那人没有成功。 黑衣侍卫闯进来,轻松将乞丐制服在地。他们人数众多,霎时间将小小的铺子挤得水泄不通。裴宥山被挤得绊倒在地,又被人抱了起来。 这些侍卫他见过,看衣服,是穆王配给陈淮疆的暗卫。 “有伤到吗?”陈淮疆轻轻拂去他手上蹭到的土。他衣袍都没穿好,紧紧裹着斗篷,显然是已经入睡,得到消息后匆忙赶来。裴宥山摇摇头,窝在他怀里没说话。 他没受伤,连皮都没被蹭破。但陈淮疆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心里的怒火还是抑制不住。 “拖出去打死。”他沉声道。 这时,裴宥山突然央求道:“别杀他们,他们应该是太饿了来找吃的……” “裴宥山,你是蠢吗?”陈淮疆忍不住向他发脾气,怒道,“你没看到他们手中的物什?你差点就没命了,还替他们说话!饿就能抢劫?就能蓄谋杀人?” 第195章 裴宥山便不说话了。 “都捆起来,送到官府。”陈淮疆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口那股气怎么也不顺。若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伢伢的一举一动,今夜他怎么及时赶来! 从阳川到容城,出了那么多事,还不长记性,不提防陌生人!真以为身边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单纯吗? 他看着假装鸵鸟的裴宥山:“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随便跑出来,也不许再干这些买卖!你以后不要再和其他人来往,拐带的你心又野了!” 当初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伢伢出门。没有他的保护,在外面要遇到多少危险,可能死在外面他都不知道……这次回去,不论伢伢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放人出雁雪阁一步了! 裴宥山自然不依,他才想着要陈淮疆说开,可看来他们没有沟通的余地了。这次是他不小心,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 他挣脱开陈淮疆想跑开,又被抱回去。不知道陈淮疆从哪变出了一根带子,就要将他的手捆上。急的裴宥山连声喊:“我不回去!不许关我!放开,放开!” 他用力挣扎,居然真的躲开了。陈淮疆真要气笑了,不想和他回去,就能躲开,面对乞丐要是有这般力气,他也不会那么着急了! 乞丐都已被暗卫带下去,两人僵持着,裴宥山防备地紧盯陈淮疆。突然,他呆住了。陈淮疆也是一愣,他怔怔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脑顶。 一大股鲜血,顺着陈淮疆的额头流了下来。 第116章 (113)议论 躲藏在黑暗处的乞丐不知道靠什么方法,竟躲过了暗卫的眼睛。他手里还拿着一块板砖,狠狠砸在陈淮疆的头上。 好多血…… 饥饿消耗了人的思考能力,那乞丐泄愤后,自知活命无望,还想继续向裴宥山砸来。暗卫将他双手反剪,一刀下去,当场毙命。陈淮疆捂着头站起来,还想来拽裴宥山,却被他大力拽着,坐回了地上。 “别动。”裴宥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我给你包扎。” 闻言,陈淮疆不再动作。 幸亏店里还有热水和药箱。裴宥山怕店里伙计做点心会烫伤割伤,就备了常用的伤药,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陈淮疆头顶出血虽多,但幸而伤口面积不大,也不深,很好处。 “跟我回去。”陈淮疆依然坚持着。 涂好药,又包扎过,陈淮疆的头上缠着好几圈纱布,让他的怒火和威严都大大折扣,裴宥山看着他,甚至还笑出来了。就在陈淮疆以为他会乖乖和自己回去时,裴宥山道:“不要。” 陈淮疆的脸又冷了下来。 “为何?” 现在回去,真的又要被陈淮疆关起来了。裴宥山严肃道:“我不要。” “不管你说什么,今天必须和我回去!”陈淮疆忍不住烦躁起来。他何曾以这样低的姿态,求着哄着一个人听话?偏偏这人还油盐不进,求他,哄他,甚至吼他都没用了。 他伸手,想招呼暗卫强行把人绑回去。裴宥山却道:“等你想明白了,我就和你回去。” 陈淮疆想说他想不明白,明明想着要挑个好时候,和伢伢冰释前嫌的。可今天的事,真让他忍不下去了。 他本打算狠下心,打算不管裴宥山怎么想,就这么把人带回去时,裴宥山却道:“你要是把我绑回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陈淮疆一愣。 最终,陈淮疆还是没有带裴宥山回去。 裴宥山第二天早上才回到裴府。一夜未归,徐奉都要急坏了。裴宥山没把昨晚的事告诉他,只说自己在店里忙着,耽误了时间。 他补了会觉,又准备出发去店里了。奇怪的是,在家里,在路上,他仍感觉有人紧紧盯着他,那股视线甚至比之前的更加紧追不放,像是要盯进他骨子里。 不会有乞丐寻仇吧…… 裴宥山又有点害怕,但他突然想起,昨晚乞丐闯进铺子里没多久,陈淮疆和暗卫就赶到了。 肯定是他身边早就有陈淮疆安插的人了,但他却一直没有感受到! 陈淮疆一直派人监视着他。 那现在怎么不装了?难道是故意提醒他,他身边一直有对方的人吗?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周围找寻许久,也没找到暗卫的踪影。也对,那可是穆王精心培养的人,怎么可能简单被他找到? 到店里时,他发现陈月升居然也在。见到他,陈月升打了个招呼:“昨晚没事吧?” 陈月升也知道了。 他抿抿唇,陈月升道:“你别多想,这可是涉及穆王世子妃安全的大事。官府的人说,那几名乞丐都已有判决了。” 裴宥山只哦了一声,并没有多问。 铺子重新开张,虽没达到裴宥山的预期,但也在他的预设范围之内。 照这个趋势下去,也可以攒够买铺子的钱了。裴宥山心情大好。送走了陈月升,他多留了一会,想着之后就不用这么忙了。 据说书塾今年又要开始招收新学生。陈月升告诉他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铺子里跟着伙计们一起做点心,穿着粗布的围裙,长发用布巾包起来,看上去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架子。 这模样哪像个世子妃。更别说还和平民们混在一起,不改掉这些习惯,他永远也没法真正融入穆王府。 “我又不读书,去做什么?”听完陈月升的话,裴宥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196章 “没让你读书。我们都要去,你不得和淮疆一起啊?”陈月升问,“就算你没拜过师,也在书塾待了许多年吧?去看看怎样,有我在,你和淮疆吵起来我肯定拦着他。” 裴宥山没回答,陈月升突然有些心慌:“你们和好了?”又见到裴宥山摇头才放心。 裴宥山其实是有点想去的,他问:“芙蕖会去吗?” “当然了,我去他就去。”陈月升道。 他是为了和芙蕖一起,才去的,可不是想见陈淮疆。裴宥山这么想着,便答应了。今年书塾新学子入学在四月末,交束脩、拜师礼则安排在四月廿七。 到了拜师礼当天,裴宥山是和陈月升一起出发的。陈月升走在前面,他还跟以前似的跟芙蕖并肩走在后面。直到芙蕖无奈地提醒他:“小山,你要坐到那边去。” 他抬头一看,发现芙蕖指的是陈淮疆身边的位置。陈淮疆来得早,被一群世家子围在中间嘘寒问暖。他没有梳高马尾,而是将头发盘起,方便包扎伤处。层层纱布裹在他头顶,看上去仍是很滑稽。 面对其他人,他脸上始终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温声软语地回应每一句关心,和以往的穆王世子一样。 怎么对别人就这样,对他就又吼又发火的。 裴宥山心里不满,没坐在他身边,而是自己找了个角落,拿起架子上的书开始看。其他人或是和他不熟,或是从以前就被他冷言冷语惯了,不喜欢他,现在见他到来,就只远远地看着他,没人过来和他说话。 也可能还是想着,他侍从出身,不用多交流吧。 裴宥山乐得自在,他今天第一天发现,书塾的书也不全是古板的诗文啊,还是有他爱看的。 柏康坐在陈淮疆身后,见这俩人不说话,频频来回使眼色,却没人会他,急的他都想把两人捆一块了。恰好陈正钧来了,众人终于放过陈淮疆,去和他打招呼。 趁着陈淮疆和陈正钧说话的功夫,柏康走过来:“世子妃,跟我们回去吧。” 裴宥山低着头不看他。 “就当康大哥求你了。”柏康双手合十,“你看,世子爷是不是又憔悴了?他最近总是头疼,老毛病反反复复地犯,夜里疼得睡不着,说梦话要找你。你不在,我们真的受不了了啊!” 裴宥山翻书的动作停顿一瞬,又冷漠道:“装的。” “就算头风病是装的,伤是真的吧?”柏康连连叹气,“我听暗卫首领说,他是为了救你受伤的。看在他都被开瓢了的份上,回去吧。” 裴宥山被柏康通俗的用词逗笑了,听到陈淮疆夜里头疼,他有些心软:“我想想吧。” 见他终于被说动,柏康也很高兴。突然,一道声音在身后冷冷道:“柏康,回来。” 他回头,陈淮疆看着他,道:“不必多说。” 柏康心中叫苦,赶紧回去了。 拜师礼结束已是下午。结束时,裴宥山也把手里的话本看完,准备自己搭马车回去。陈淮疆一直没找他,他有些来气。 又不在意他了! 陈淮疆他们则是又和新学子们说了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才离开。他搜寻半天,没找到伢伢的身影,以为他去闲逛了,便准备去校场寻他。有些学子将府中马车停在校场,他走过时,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笑闹。 真年轻啊。 他不以为意,正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听到其中一人提到了裴宥山的名字。 他带着柏康藏在树后,偷听他们的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几个人都开始议论起裴宥山来。 “你们瞧见没,裴宥山今天是和月世子一起来的!坐同一辆马车呢!” 第117章 (114)比试 他们同时提到裴宥山和陈月升两人,陈淮疆更为好奇,屏息集中注意去听。只听方才起了话头那人道:“真奇怪,他今天居然没和淮世子一同前来。” “对啊,他们不是……那个了,今儿却像不认识彼此一般,还是头一次见。” “定是淮世子厌弃他了!”其中一人突然大声嚷起来,“谁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勾引了淮世子,世子如此英明之人,岂会被他蒙蔽?现在,又去勾引月世子了!” 陈淮疆有些不悦地皱眉,想走出去打断他们。但方才第一个说话的人又提醒道:“还是少说两句吧,隔墙有耳,你少说他坏话。” “不就是你提起他的,怕什么?”另一人笑嘻嘻道,“咱们还怕他不成?” 说完,想起裴宥山脾气不好,又愤愤道:“不过罪奴出身,现在也敢跟咱摆起架子了,嘁。要我说,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扫地出门!等他被穆王世子厌弃,我倒是愿意买……” 他话没说完,瞬间惨白了脸色。众人察觉到什么,齐齐回身,看到隐忍着怒火的陈淮疆从树后走出来时,惶恐地行礼:“见过淮世子!” 方才说了裴宥山坏话的两人身体都要抖成筛子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陈淮疆盯着他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们两个,公然议论我的世子妃,”陈淮疆深吸一口气,轻飘飘的话却像雷声般炸开,“是不满世子妃,还是对本世子有不敬之心?” 那两人一怔,膝盖几乎完全软了。陈淮疆平日里表现得再温柔随和,也是穆王府的世子,是王公贵族。 他们怎么这么不谨慎,让穆王世子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第197章 “求殿下宽恕,我们再也不敢了!”其中一人率先道,“我们是……我们是一时鬼迷心窍,请殿下责罚!” 陈淮疆看着他们,不知该说是震惊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这里是书塾,这些人是世家公子,虽然和他并不算熟识,但至少是叫得上名字的。他们竟都是这么看待伢伢的吗? 裴宥山脾气不算太好,也常与人有矛盾,他都知道。私下里他都会去劝和、敲打,不至于让他们闹得太僵。至于别人会不会不喜欢伢伢,只要他喜欢伢伢,伢伢也喜欢他就好。 所以,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些。 但这些人私下里怎么议论伢伢的呢? 质疑他的出身,质疑他的人品。 他的伢伢虽是王府家生子,但根本不是罪奴出身,而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也根本没有勾引过他。 “你们不该求我宽恕,而该去问我的世子妃,看他愿不愿意原谅你们。”陈淮疆说完,对柏康道,“把这些人挨个送回他们家中,再好好去问问他们的双亲,怎么教养儿子的。” 随着柏康点头应下,哭泣求饶之声此起彼伏。陈淮疆却不为所动。 伢伢也不喜欢这些人,也向他抱怨过,但可没说过这些人的坏话。 柏康很快让人把这几个爱嚼舌根的送回去了,再让传信的跟着,务必把穆王世子的话带到位。 “他们的话,别跟伢伢提。”陈淮疆道。 柏康点点头。他也讨厌爱编排别人的人。背后嚼舌根,却没本事当面说明,算什么男人。 陈淮疆说完,突然更难过了。伢伢现在不在雁雪阁,柏康就是想去说,也找不到人啊。他回到穆王府,吩咐不许人近身,消沉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他一直在想他与裴宥山最后一次争吵时说过的话。他想,他也许真的没做到尊重伢伢吧。那些人说了伤人的话,他觉得,就算伢伢不愿意原谅也是应该的。 他也说了伤人的话。 陈淮疆立刻着人备马,打算去裴府,把他现在的想法说给裴宥山听,然后将人带回来。不管裴宥山会不会原谅他,他都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一路骑马到了裴府,他敲了门,却没人应和。又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裴宥山又去陈月升租给他的那间铺子上了。又策马到了城西市集,他躲在街边,远远看着那家店。 裴宥山坐在店里,怀中还抱着一个算盘,模样既严肃又认真。陈淮疆瞧着,有些不舍得让他被别人看到。 罢了罢了,只要伢伢愿意和他回去,以后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大不了多派点人,看严一点。这种退让,他还是能做到的。 店里人不多,偶尔来几个人买点心,裴宥山都热情地接待了。陈淮疆在心中准备好措辞,准备走过去时,一个十分招摇的身影风似的冲进了店里。 是陈月升。 和陈淮疆所想的完全不同,他这两天没出现,裴宥山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也没怀疑是陈淮疆突然不想会他,反而觉得是不是陈淮疆最近累了,想在王府休息两天。 也不知道陈淮疆头上的伤好些了没。 又有人进来,他站起来正想接待,发现是陈月升后又坐了回去。 “这两天事多,没来得及过来。”陈月升说完,在铺子里溜了一圈,发现裴宥山将店里维持的格外整洁,柜台陈设也是与众不同,心里更为满意。 “有事找我吗?”裴宥山问。 近来,陈月升和他相处之中格外注意分寸。来找他大半是出行偶然路过,或是有要紧事,也不会动手动脚,出言轻佻。他们的关系,比起从前,似乎越来越好了。 不知不觉中,裴宥山已经把他划为“朋友”的范围了。真好,他又多了一个朋友。 陈月升摇摇头,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和父王母妃闹了些不愉快,不想在府里待着了,不如找你说说话。还是在外边自在。” 裴宥山哦了一声,不太想置喙别人的家事。陈月升又拍拍他的肩:“要不陪我去外边走走?” 陈淮疆只犹豫了一小会,就决定进去找裴宥山把话说清楚,也不管陈月升在不在了。但就这么一会功夫,陈月升和裴宥山已经并肩走出店铺,在市集上慢悠悠逛起来。他看得眼睛都要瞪碎了,急匆匆追上去。 也不知道前面两人在说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没走出几步,那两人停下了脚步,随后便上了礼亲王府的马车! 他策马跟在后面,一路到了礼亲王府。侍卫见到是他,无人敢阻拦,将他的马牵走,又请他稍等片刻。陈淮疆摆手拒绝,道:“你们世子现在何处?” “世子也才回来,现在应该在书……” 陈淮疆都没来得及听完侍卫的话便向内走去。他常来礼亲王府,轻松走到陈月升的书房,也没等人去通报,便推门闯了进去。门虚掩着,陈月升和裴宥山站在长几前,围着一个大黑布袋子,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远远看上去,两人靠得极近,头几乎要挨到一起了。陈月升的手,似乎还贴在裴宥山的腰上。 “你们在干什么!”他喝到。 那两人一怔,转了过来。裴宥山手里抓着一大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蹭的脸脏兮兮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倒没有半分心虚,只有不解。 “淮疆,你怎么来了?”陈月升笑着走上去打招呼。他的手也黑乎乎的,还没碰到陈淮疆,就被一掌拍开。 第198章 “你带伢伢来干什么?”陈淮疆问。 闻言,陈月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裴宥山解释:“礼亲王妃染疾,陈月升让我帮忙看些药材,我才过来的。” 他以为解释完,陈淮疆就不会再误会了。没想到对方更为生气:“你喊他什么?” 喊的名字啊…… 裴宥山茫然地睁大了双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这幅模样更刺激到身边的两人,陈淮疆突然大力给了陈月升一拳,陈月升招架不住,向后倒去,撞翻了书桌。 “你……” “你做什么!” 陈月升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两人对视片刻,陈月升道:“院内比试?” “走。”陈淮疆的右手放在了剑鞘上。 裴宥山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争吵起来,又突然要去院内比试。陈月升已屏退院内的下人,两道人影对立而站,手中长剑泛出冷冽的寒光。 他心里着急,视线忍不住落在陈淮疆头上。 他的伤还没好,层层纱布用抹额挡住。身体已经这么差了,怎么还能比试呢? 见裴宥山频频看向陈淮疆,陈月升手腕一转,剑顷刻出鞘。两人忽地出手,剑影交错。似是有所保留,又似全无退让之意,每一招每一式都蕴藏着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怒意。 剑光之下,两人都未受伤,院中树上的叶子却早已散落一地。裴宥山看得心惊,想冲过去喊别再打了,又被芙蕖拽了回来。 “你没看到他们打的很畅快吗?”芙蕖道,“我们不要管了,小心误伤你。” 畅快吗?裴宥山看不懂,但那两人的确未伤到对方,他也就只好担忧地站在一旁。 “伢伢在看我呢。”感受到身边的视线,陈淮疆忍不住笑了笑。 陈月升躲过迎面的一剑,眼中已再无半点笑意。 凭什么。 凭什么陈淮疆能如愿以偿,能被穆王叔迁就,被裴宥山迁就。更好的家人,更好的名声,甚至更好的妻子。 这些陈淮疆都有了,但他也想要。 陈月升分神,看向站在屋檐下的裴宥山。即使被他盯着,裴宥山也没察觉,眼睛都要贴到陈淮疆身上了,眸中的担心不加掩饰。 他也想要。 “伢伢说,我现在是他最好的朋友。”陈月升蓦然一笑,炫耀道,“淮疆,你的剑术不如从前了。” 这样的激将法,陈淮疆当然不会上当。他皱眉道:“那又如何?只是朋友而已。” 嘴上大度,其实心里在意的要死。 朋友,他们从前关系可算得上差。 陈月升也看得出来,继续道:“以后的事,还不好说呢。” 话音落下,陈淮疆的手腕突然抖了一下。剑锋不偏不倚,划过陈月升的肩膀。 第118章 (115)阋墙 这一剑出手虽快,陈淮疆却并未使力,又刻意转偏了角度,确保不会真的伤到陈月升。陈月升却没有躲开,剑锋擦过他的肩头。 血渍渗出被划破的翠绿锦衣,很快便将那一块布料染成鲜红。陈淮疆站定,蹙眉道:“为何不躲?” “还没完呢。”陈月升却并没有回答他,眼神极其快速地向后一瞥,道,“来,继续。淮疆,你只不过伤了头,不会连我也打不过了吧?” 院内的比试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院中再没有别人,芙蕖已经去准备热水和伤药了。裴宥山不敢走开,焦急地等在屋檐下。他当然不怀疑那两人的本领,也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可是陈淮疆受伤了啊,他本来就容易头痛,哪禁得住这样剧烈运动。裴宥山终于忍不了了,跑过去试图阻止:“别打了!改日再比试吧!” 没有人听他的,裴宥山的话一出口,那两人反而打得更加起劲,恨不得撸起袖子,扔下剑拳拳相搏。裴宥山急的干跺脚,却无计可施。 他想冲上去把两人分开,看到他们手里的剑,又有点害怕。突然,裴宥山的眼神凝结在地面上。 几滴鲜血缓缓从陈月升的肩头滑落,滴在地上。灰白的石砖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泊。 他一愣,随即也顾不上怕被误伤了,冲过去站在陈淮疆面前,把两人分开了。他面向陈淮疆,把陈月升挡在自己身后,动作干脆又利索,陈淮疆更为难过:“伢伢,你要护着他吗?” 短短两日,才两日而已,伢伢和陈月升就这般要好了么?若是别人就罢了,他有的是办法将伢伢和别人分开。 可他唯独不能接受裴宥山和陈月升关系好转。 这么想着,他越过裴宥山,又是一拳砸下去。陈月升反倒笑出来了,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裴宥山这下真的震惊了,这是发什么疯? 为什么会又打起来? “都说了别打了!”裴宥山强硬地阻挡在陈淮疆身前,握住他还要往下砸的拳头,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疯了吗,这是礼亲王府!” 先不说陈淮疆自己身体不好,伤也没好全。万一把礼亲王世子打出个好歹来,他们怎么和人交代! 陈淮疆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或者说他完全在气头上,自己开始曲解:“怎么?我打不得他吗?只许他打我,不许我打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宥山真是百口莫辩了,“他受伤了,要是让礼亲王知道,告到王爷面前怎么办?” “那又如何?”陈淮疆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裴宥山根本和他着不了急,只听身后,陈月升又捂着肩头幽幽站起来,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娇弱:“你们先说话,我让芙蕖去替我拿些伤药……” 第199章 听了这话,陈淮疆更加气愤。碍于裴宥山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我去吧。”裴宥山道,“你们先去休息,不要再打架了……”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感觉陈月升肯定会生气,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道歉,只希望那两人不要再吵起来吧。 拿了药箱,裴宥山赶紧回去。这一到了院里,方才刚偃旗息鼓的两人竟又打了起来。陈淮疆的抹额散落,头顶的伤处裂开,陈月升的右臂更是无力的垂着。 裴宥山彻底劝不动了,只盼着别真打出个三长两短来。终于,外院脸生的侍女闯了进来:“世子,王妃请您即刻过去一……呀!” 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和满地的狼藉,她吓了一跳。 “让她等着。”陈月升气喘吁吁道,“你让她看看,我如今能过去吗?” 侍女点点头,忙不迭跑了。两人这才分开,不再比试。裴宥山松了口气,快步跑到虽然停战,却还是偷偷互相给对方你一拳我两拳的人身边。刚想去扶陈淮疆,陈月升的袖中银刃寒光一闪,不偏不倚,刺中了陈淮疆。 陈月升一愣,没料到裴宥山这时候过来。陈淮疆倒是微微一笑,喘了口气:“月升,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吧。” 对方没有说话。陈月升受了伤,但只看外表,陈淮疆更为狼狈,血一缕缕顺着额发流下来,糊了半张脸。裴宥山眼睛都红了:“要重新包扎一下……” “去我的偏房吧。”陈月升出声,声音带着格外的心虚。幸好裴宥山没多说什么:“对。对,你也要包扎一下。” 他扶着陈淮疆到了偏房,先替他重新清了下头顶的伤口和脸上的淤青。刚擦了些药,就被陈淮疆抱住了腰。 裴宥山却把他推开:“为什么打他?” “我也受伤了,你就只问他?”陈淮疆缓缓松开了手,语气里含了些怨气。 “别乱动了,我不是在帮你处吗?”裴宥山蹙眉,“是你先打了他,可被书房里好些人看见了。万一礼亲王问起来怎么办?还有,过会儿陈月升去见了礼亲王妃,一问不就知道是你打了人家?” 他说了这么多,陈淮疆却好似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执拗道:“你在乎他,伢伢。你如今为什么频频向着他?” “我不是向着他,我是向着你!”裴宥山都要崩溃了,“你听不出来吗,我是怕你被问责,怕王爷知道此事!” 听到他这句话,陈淮疆被醋缸浸透了似的的大脑才终于清醒了点,但说出的话仍然让裴宥山不怎么爱听,“打便打了。他与你走得近,我不高兴。” “跟你说不清楚。”见他这个态度,裴宥山也有点发愁了。恰好芙蕖过来敲门:“小山?药箱是不是在你这?” “是,你等我一下哦。”裴宥山说完,嘱咐道,“我去看看……月世子,你等我。” 说完,他提着药箱跟着芙蕖去找陈月升了。芙蕖本想说把药箱给他就行,但见了裴宥山,世子肯定会更高兴点。 世子爷也真是的,跟人家争什么呢。 陈月升回了书房,裴宥山忐忑地敲敲门,听到陈月升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才敢进去。他把药箱放在桌上,偷偷去瞧陈月升的脸。 脸都被打得有点肿了,身上倒是除了那道剑伤外,没什么大碍。陈淮疆似乎是专门对准了脸打的,下手没有半点分寸。 “对不起,你还好吗?”裴宥山小心翼翼开口,“陈淮疆不是故意的。” 本来见他过来,陈月升还挺高兴的。但他一开口就是陈淮疆,陈月升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没好气道:“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裴宥山又小声说了一次对不起,委屈的模样,看得陈月升心里更加来气。 这算什么,他被陈淮疆打了,裴宥山来道歉? 陈淮疆真是好福气啊。 陈月升冷笑一声,道:“药呢?” 裴宥山指了指桌上的药箱,陈月升又道:“你替我包扎一下。” 裴宥山迟疑片刻,就把药箱打开替他上药。脸上的伤还好说,涂抹好药,覆上纱布,裴宥山看着他肩上的伤,又开始犯难。 这个位置,势必要把上衣脱掉。若是之前,他也不太在乎。但现在…… 要是陈淮疆知道了,又要发疯。虽然不知道陈淮疆为什么老揣测他和陈月升,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他道:“我去叫芙蕖……” “不必,就你来。”陈月升突然抓住他的手,在裴宥山略微惊讶的目光中开口,“咱们不是朋友吗?用不着避嫌,来吧。” “哦,是。”裴宥山懵懵地开口,觉得他有点怪,不过也没多想,等陈月升脱了上衣,无数道剑伤袒露出来时,裴宥山才小声惊呼。 幸亏这些伤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就破了点皮,要说严重,还是肩头那一记。裴宥山抹药时,不知是不是下手重了,陈月升龇牙咧嘴道:“下手真狠。” “对不起。”裴宥山又道歉。 “不是说你,说陈淮疆呢。”陈月升语气有些闷。裴宥山从这短短一句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就算他再迟钝,也能听出不对劲了,惊讶地抬头。 陈月升提起陈淮疆时,态度似乎……似乎不对。不只是受了伤的迁怒,似乎还含着平日里没有表露出的怨气与恨意。 “怎么?我俩关系没看上去那么好,你很奇怪吗?”陈月升笑了,“难道在你心里,我,陈淮疆和陈正钧是那种兄友弟恭,亲密无间的形象?那就有点恶心了。” 第200章 兄友弟恭,亲密无间。 虽然没到那地步,但裴宥山以前的确觉得,他们三个是兄友弟恭,且互相尊敬的。 从前在书塾时,陈正钧很照顾这两个堂弟,陈淮疆也时常在先生面前为陈月升说好话。陈淮疆身体不好时,陈月升和陈正钧还总结伴去穆王府看他。 以前他想偷偷带陈淮疆出去时,这两人也一脸不快。所以,裴宥山所应当的认为,他们的关系十分不错。 可今天看来……陈淮疆屡屡怀疑陈月升,陈月升也似乎,怨着陈淮疆? 哦,陈月升还喊过陈正钧老男人来着。 他感觉世界观都有些被震撼到了,他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陈淮疆和陈月升关系不算好,甚至大打出手是因为他。那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他。”陈月升说完,见裴宥山眸光闪烁,笑得更欢了,“所以,你不用想着替他道歉了。今天的事,我是肯定会说出去的。至于穆王叔会不会知道,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不行! “但你们的确是兄弟啊。”裴宥山小声哀求,“我知道,你是气他打你。你这么善良,肯定不会看着他被王爷责罚吧?” 那岂不是更让人高兴了?陈月升本想这么说,听了裴宥山的恭维,又有点高兴。 “那我考虑一下。”陈月升道。 现在说句好话,还能让他在伢伢心里留个好印象。至于之后他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知道。 论说好话这方面,他还是比淮疆高明些吧。 第119章 (116)怪心思 陈月升嘴上保证,他绝对不会将今日的事告诉穆王。虽然他有爱打小报告的前科,但他说的信誓旦旦,裴宥山又想着如今他们是朋友了,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便不再多想。 处完陈月升身上的伤,裴宥山不想多留,他心里还惦记着陈淮疆头上的伤,正打算赶快回去,陈月升又叫住他:“你还会和我一起去看我母妃?” 这话说的,怎么有点怪。 裴宥山点点头。 “那就好。”陈月升松了口气,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口中的话却有些控制不住,“我以为淮疆来了,你就会立马和他回去呢。” “我已经答应你了,不会言而无信的。”裴宥山道。他提起药箱,陈月升却再一次按住了他的手腕。 ……又要干什么? 这下裴宥山再迟钝也觉得他不太对劲了,疑惑地抬眼。陈月升又道:“你衣裳上沾了些血,不如换一件吧。” 方才他急着拦住二人,衣服上就已经溅了些血迹,扶陈淮疆去偏房时又蹭上了一些。裴宥山低头看了一眼,面积有点大,且已经干涸了,不知道好不好洗掉。 “今天是我冲动了,不该伤到淮疆。”陈月升赔礼道,“要不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裴宥山刚要说不用,陈月升就不知道从哪变出一身新的衣裳来,又把他推到屏风后面。 给出的由也很充分,说他穿了带血的衣裳,回去的时候会吓到路人。这由一出,裴宥山不得不接过了几件衣服,要不然徐奉看到他身上沾了血,又要泪汪汪的问他做什么去了。 在别人的府邸更衣确实不妥,若只有他一个人就算了,偏偏陈月升书房外还有侍从在,他着急了些,却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 不知道是他太疑神疑鬼,还是在外换衣太不好意思了。想来窗户紧闭,又有屏风,肯定没人能看到。 这么想着,裴宥山就不怕了。身上沾染的血迹和汗渍有些多,陈淮疆抱住他时,头上的血都蹭到他里衣的领子上了。他脱下贴身的衣物……不对,还是很在意! 陈月升盯着屏风,看了许久。屏风上的仕女人像都快被他盯出花来了,虽然看不到后面的人,但总能让他遐想一下吧。 不知道一会,淮疆看到伢伢穿了他准备的衣裳,会是什么心情。最好气死他。 比试比不过,这方面总能让他小小的赢一把吧。 只过了片刻,裴宥山就推开屏风走出来了。他抱着换下的衣物,用袖子遮住。他道了谢,正打算先过去偏房时,陈月升突然用手中的短剑,挑了一下他怀里的那团脏衣。 “做什么?”裴宥山看着他短剑前段的血痕。 “原来是白色的啊。”陈月升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连肚兜都会穿蓝色的呢。” 裴宥山一愣,耳朵立马红了。他瞪了陈月升一眼,不再多留,转身就走。这一眼和平时不太一样,陈月升一下子就分辨出,他生气了。 “我说错了,伢伢你别生气。”陈月升连忙道歉。 “你神经病吧!”裴宥山喊完,加快了脚步。不管陈月升是不是说错了,反正这话他听着不舒服。但陈月升的语气还挺像开玩笑的,似乎没什么恶意。 回到偏房时,陈淮疆靠着枕头,望着头顶的横梁不知道在想什么。裴宥山为他包扎时替他散了头发,铺散在枕头上,配上他苍白的面色,莫名有种清俊脆弱的美感。裴宥山看得心软软的,刚要主动开启话题,陈淮疆转过头,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时,白皙的脸气成绿色:“你怎么换衣服了?” 裴宥山斟酌了半天措辞才开口:“衣服沾了血,礼亲王世子觉得今天伤了你很抱歉,就赔了……” “那他为何不来向我道歉,反而赔你?这衣裳不好,不许你穿别人给的衣服。”陈淮疆的醋劲又上头,酸气都要冲天了。再一联想到自己送裴宥山衣裳时的心里活动,他脸色变来变去,“你当着他的面换的?” 第201章 “没有!怎么可能!”裴宥山大声道。 陈淮疆却一副不信的模样,扯着裴宥山的衣领就要让他把衣服换下来。 陈月升这狐狸成精的,准备的衣服如此合身,定是早有预谋!暗剑伤他就罢了,还搞这些,存心膈应他! 他气裴宥山,傻乎乎的,连陈月升的想法都看不出来。想到当初,伢伢那么多年都看不出他的心意,更气了。 最气的,还是陈月升。 都怪陈月升。 “你松开!”裴宥山急了,一掌拍开他的手,“都说了这是礼亲王府,你先打了陈月升,又在人家的地盘拉拉扯扯干什么?我是担心王爷知道这事责怪你!” 王爷那脾性,万一又要责打陈淮疆怎么办?连他到底向着谁都分不出来,陈淮疆真是醋缸成精。 “之前的事,我本想要好好和你说的。可你一开口,又乱吃醋。你冷静不下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了。”裴宥山露出失望的眼神,想推开他,陈淮疆却不松手,反而把他抱得更紧:“我不冷静?我就是爱吃醋,就是在乎你,看到你们站在一起,我都要嫉妒死了!” 他说的如此直白,裴宥山倒无话可说了。陈淮疆也不再示弱,站起来强势道:“随我回去。陈月升心思不纯,不要和他再来往了。我会冷静的,回去后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回去后你还会让我出来交朋友吗?”裴宥山抿唇问。 陈淮疆没说话,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裴宥山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们之间的问题很明显,不管是做恋人、做夫妻,还是简单的做朋友,他受不了陈淮疆如此强的占有欲。 “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我没朋友,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以我的名义罚人,雁雪阁的大家也不会对我态度不好!”裴宥山抱怨道,藏了许久的苦水一股脑往外倒,“我就那么两三个朋友了,你还不许我来往!我和陈月升正常往来你也不许,他毕竟是你的堂弟,难道非要我和别人都处成仇人你才满意!” 陈淮疆还是不说话。不知道他是心虚了,还是认真的在反省,又或者说不拿裴宥山的话当回事。裴宥山也不管了,继续道:“你和那么多世家少爷们交好,还有那么多世家小姐喜欢你,云小姐也喜欢你,我都没说过什么,你都不问我吃不吃醋!” 听到这,陈淮疆才看了他一眼。 诉完苦,裴宥山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些,但还不够解气。他把方才拉扯间被扔到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扔到陈淮疆身上:“讨厌你!” 枕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形,又抛在了陈淮疆身上。很轻,像裴宥山小发的雷霆一样没什么威慑力。 “淮疆,我可以进去吗?”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随后便是陈月升的声音。没有人说话,陈月升便自己推门入内了。他脸上青肿的地方用纱布遮住,包的严实,似乎是让芙蕖替他又处了一下。看到屋内的景象,他也没多问:“淮疆,刚刚真是抱歉。” “短剑给我。”陈淮疆伸出手。 陈月升老老实实把方才暗中伤他的短剑递上去。陈淮疆冷着脸接过,竟徒手将铁剑折弯。即使带着这么多伤,他的力气仍没有流失。陈月升没有意外,笑眯眯道:“以此为赔礼,原谅我吧。” “我也是。”陈淮疆简单一言,就算道歉了。他又问裴宥山:“你跟他来礼亲王府做什么?” 裴宥山没说话。陈月升代为答道:“刚才也说了,我母妃身体不适,让他来帮忙看看。我得去找我母妃了,伢伢,随我过去吧。” 裴宥山点点头,临走时转向陈淮疆,叹了口气,还是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他提着药箱匆匆走了。陈淮疆问道:“你跟他去看望礼亲王妃,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宥山脚步停顿一瞬,没有回答。那两人很快离开,将门轻轻阖上。已过午时,日光有些昏暗,陈淮疆背着光,站在床边,透过窗子,遥遥看着红日西斜。 明明他也想着,今天一定要好好说的。怎么又不冷静了呢…… 为什么跟着陈月升走了呢。 走出陈月升的院子,裴宥山跟在后面,细细思索陈淮疆的话。以前有过不少看他长得好,出言不逊的人,身份高点的,比如东门王世子。可他们说话都直白难听,能让他一下子就听出不对。 陈月升……表现得倒彬彬有礼,而且他们从前关系很差,好起来也没多久,陈月升不会喜欢他的吧? 而且也不可能身边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啊!他哪有那么招人喜欢。 “你前面有块太湖石。”陈月升冷不丁道。 裴宥山正在走神,抬头时已经来不及了,狠狠撞在前面的太湖石上。他拍拍手心站起来,到嘴边的呼痛变成了心里想着的事:“礼亲王府也有名医坐镇吧?礼亲王又与云游道人相识,为什么要我来?” “想着你好歹也是名医之家的后人,多个人多份力。”陈月升道,“你说,我孝顺吗?” 裴宥山点点头。 陈月升笑了,加快脚步带他去了礼亲王妃的厢房。外男前来需要通传,但不知怎么的,礼亲王妃的院子侍女很少,他们很快进去,推开门,浓郁苦涩的药味立刻窜了出来,整个院子都被药味弥漫。 “母妃,我来了。”陈月升拽着裴宥山站在礼亲王妃的床前,笑着道,“伢伢,麻烦你看看我母妃现下如何?” 第202章 不知为何,陈月升的语气很是奇怪。裴宥山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只敢看礼亲王妃伸出床帐的那只手。 干枯、粗糙,如烧尽的柴木般,甚至看不出是一名王妃的手。他的医术也没那么静,就算帮忙诊脉,也定是不如正经大夫的。他正要说句冒犯了,礼亲王妃突然出声:“就是他?” 第120章 (117)礼亲王妃(上) 礼亲王妃的声音也沙哑难听,说话时带着微微的喘息,似乎已经无力再开口。这哪是陈月升口中“一点小病”的样子? “我能看看王妃的面色吗?”裴宥山小声问。 陈月升拉开帘子。裴宥山看到礼亲王妃的面容——曾经眉眼英气,雍容华贵的美妇人面颊深陷,皮肤如同粗糙草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与光泽,变得枯黄而消瘦,犹如被风霜侵蚀的树叶。 她的眸光也不再凌厉、睥睨,双眼黯淡,眼帘低垂,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宥山曾见过宫宴上的礼亲王妃,容色亮眼夺目。看着一个熟悉的人油尽灯枯之态,裴宥山心里难受,尽管他都没跟礼亲王妃说过话,“我,我医术不精……” 他不好直说,即便是他也能看出礼亲王妃活不了几天了,陈月升却直白道:“你就说,你觉得我母妃还能活多久?” 怎么能在病人面前说这样丧气的话呢?裴宥山睁大了眼睛,无声地暗示他。陈月升一点也没看出来,还催促道:“快说啊。”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礼亲王妃突然出声。她又低喘一声,想抬起手指,却失败了,便道,“月升,你过来。” 陈月升上半身探进了床帘之中。 裴宥山静静等着,几秒钟后,一声脆响传来。他一怔,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好像是……打巴掌的声音? 不会吧。 裴宥山自己在空气中挥了挥手,感觉就是扇巴掌的声音。难道是礼亲王妃受不了陈月升问这种话,生气了要教训儿子?那他应该躲远点吧。 这么想着,裴宥山挪远了几步,没敢听他们对话。但他离得再怎么远,也没出门,床上的声音,仍然传入他的耳朵里。 听的不真切,隐约有什么,“这就是……的”“眼光真是差”“和……一样”这类的话。 过了一会,陈月升才从帘子后走出来,又放下了床帘。他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脸上却在笑:“走吧。” 裴宥山哦了一声,快步跟着陈月升走了。他还是很不解,礼亲王妃身子都这么差了,陈月升怎么还只说是小病。而且,病得这样重,别说是让他帮着看看,只怕得请宫里的太医来诊。 他很想问,但犹豫半晌,话到嘴边,却是:“你是不是和你母妃闹矛盾了啊?” 陈月升一愣。 裴宥山指着自己的脸:“既然她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吵架了吧。母子之间哪有矛盾呢。我知道你很担心她,但是……” 他没说完,就被陈月升打断了。 “我也知道你。”陈月升道,“你爱管别人的事,但这些闲事,就不要管了。你都不敢听我们在说什么,哪知道怎么回事?” 嗯?陈月升知道他不敢听? 裴宥山又想问,但转念一想,陈月升还挺聪明的,他要是问了,说不定显得他更傻,就没再开口。陈月升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唇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怎么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回去的路上,裴宥山和陈月升商量着,想自己先走,一会儿麻烦陈月升遣人送陈淮疆回府,最好多派两个人护送。陈月升满口嗯嗯答应着,走到院门口时,侍卫却突然冲过来,说了几句话。 裴宥山都没来得及听他们说什么,就已经知晓。 是陈淮疆过来了。 陈淮疆自己了衣冠,扶着门口的柱子,表情幽怨地凝视着裴宥山:“你要去哪。” 脸上写满了“我知道你会偷偷溜掉”。 他等了好半天,裴宥山和陈月升还是没回来。就算他爱吃醋吧,但抛下他,去看望陈月升的母妃,伢伢真的相信陈月升的说辞吗? 还是说,伢伢心里,就是向着陈月升的? 他一个人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要成真了。陈淮疆执拗地看着裴宥山,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裴宥山有些心虚,干巴巴开口:“你先回去……” “你还是不原谅我?”陈淮疆走过来,要摸裴宥山的手。被躲开后,他的眉眼瞬间垂了下去。 “你不要我了?”陈淮疆问完,也没裴宥山回答,突然转身往后跑去。 裴宥山预感到不好,连忙追了过去。 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陈月升也察觉到不对,跟了上去。还没等他看清院内情形,只听裴宥山的惊呼声几乎要惊起树枝上的鸟雀:“来救人啊!” “不好了!穆王世子跳下去了!” 周围的侍从和侍卫见陈淮疆跳入湖里,都手忙脚乱地准备下去救人。一道身影极迅速地冲过来,抢先一步跳了下去,又很快把人带了上来。 “愣着干什么啊!”陈月升身上都湿透了。他拽着陈淮疆上岸,对周围人吼道,“快拿两身干净衣服来啊!” 等周围人都散去做事,他才对陈淮疆阴阳怪气道:“别害我行吗?别死我院里。” 陈淮疆没说话,低着头,眼睛始终只盯着裴宥山。裴宥山吓得手都发抖了,怕陈淮疆真的出什么意外:“你跳下去干什么?” 第203章 “你不要我,我不如死了算了。”陈淮疆固执道。他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眼眶进了水,还是因为过于激动。他说完这句话,竟是要跪下,“你不解气,那我把命赔给你,你原谅我,行不行?” 他要陈淮疆的命做什么! 裴宥山都不知道此时,他是应该服软和陈淮疆回去,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了。就算他现在服软,他们以后还是会吵架的。到时候,陈淮疆会不会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了算了? 可他的本意明明是不想和陈淮疆吵架。 如果他现在服软,就代表他坚持了这么久的原则都要放弃。他在乎陈淮疆,也在乎自己珍视的朋友和梦想。 “我要再想想。”裴宥山想把他拽起来,陈淮疆不依,他也就放开了手。怕陈淮疆又发疯,他补充道,“我很快会给你答复的。” 侍从正好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要服侍陈淮疆和陈月升更衣。裴宥山没跟去,在外面等了一会,陈月升率先出来:“搞定了。” 裴宥山:“嗯?” “一会我派人送淮疆回去。”陈月升道,“已经听劝了,怎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裴宥山用力点点头,只是眉宇间的愁绪怎么也化不开。陈月升看得出来,问:“还是担心?” “是我自己想不明白。”裴宥山摇头,顺势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湖中泛着层层涟漪,接连有人落水,池中的锦鲤被惊动,四下逃窜。他托着腮道,“我不想和陈淮疆吵架的。” 陈月升在他对面坐下:“他那样骗你,你不生气?” 裴宥山歪头看他。 “你上次不是说,淮疆装病骗你吗?还说君秋也是他扮的。”提到君秋,陈月升开始咬起牙了,“我就说,那小子狂得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木工?淮疆演技真是精湛,把咱们都骗过去了。” 他观察着裴宥山的脸色,又道:“他这么骗你,难不成你还不生气?要是我妻子谎话连篇,我可真有点受不了。咱们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又听不懂他们的谎话,可容易上当了。” “你又不是心直口快的人。”裴宥山瞥他一眼。 “可我从没骗过你,也没骗过旁人。”陈月升摊手,“而且你放心好了。淮疆可是穆王叔的独子,怎么放任他寻死觅活的?” 这倒也是。裴宥山又问他:“你说我要不要和他回去啊?” “我又没法替你做决定。”陈月升说,“不过,你要是和他回去,咱们下次见,估计就是过年时了。” 他说完,裴宥山又有些动摇。只是他自己也很难想明白,陈淮疆骗他的太多,又太强势,他真有点受不了。 但他也知道,问陈月升是没用的。 裴宥山还是回了裴府。听说那天陈淮疆在礼亲王府小住了一日,第二天才回去的。他还在想陈淮疆会不会来找他,没想到他再也没在家门口和铺子外见到过陈淮疆,反而是陈月升,最近还是总来找他。 礼亲王妃病重,陈月升急得不行,几乎是把能想的法子都想遍了,甚至还拜托给远在阳川的吴辛夷写信,寻求她的帮助。裴宥山也不确定吴辛夷有没有办法,也不确定礼亲王妃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但还是答应了。 “你也别着急。”裴宥山劝慰道,“王妃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陈月升看着手中刚找裴宥山借来的医书,没有说话。他甚少有这么忧郁又严肃的时候,再一想,是为了他的母亲着急,裴宥山顿时更加心软了。 再请他去看望礼亲王妃,他也都一口答应下来。 到了月底,陈月升也不总来,只是让芙蕖请他过去。据说是礼亲王妃已经快不行了,陈月升忙着在榻前侍奉,无暇外出。 “吴家主可有办法?”芙蕖问。 几天前,裴宥山倒是收到了回信。信里说不清楚,吴辛夷也无能为力,明说只有亲眼看过,才能判断礼亲王妃现下的情况。可就算她即刻动身,到达容城最快也要十几天。如果还来得及,她说不定能为礼亲王妃诊治一番。 如果吴辛夷真的会来容城,算算日子,现在也还在半路上呢。 “我们世子最近很不好。”芙蕖叹气,“这话我可只和你说……我觉得,王妃可能就是这几日了。” 裴宥山没有接话。马车直接驶进陈月升的院子,芙蕖让他先等一会,准备去请陈月升时,外面突然有个小厮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林哥!”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芙蕖教训完,见小厮还在大喘气,催促道,“什么不好,你倒是快说啊!” “是……是王妃不好了!”小厮大声道。 第121章 (118)礼亲王妃(下) 礼亲王妃薨了。 大抵是对这一天早有预料,礼亲王府内上下极为迅速地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和挽幛。侍女小厮们都已换了一身丧服,敲着门去报丧。 随后,哭声在礼亲王府蔓延开来,铺天盖地,情凄意切。 从礼亲王妃染病,到她骤然薨逝,之间不过短短半月而已。 礼亲王妃已逝,裴宥山觉得自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还麻烦吴辛夷跑了一趟。他想离开,但小厮已经替他向陈月升通报过了,他拿不准现在直接走是不是不合礼数,芙蕖就让他再等一会,等问过陈月升,再走也不迟。 裴宥山想着在这一方面,芙蕖果然懂得更多,便答应了。他静静听了会外面的动静,奇怪道:“近来怎么不见礼亲王殿下?”礼亲王妃病得这样重,礼亲王难道不闻不问,全由陈月升忙前忙后,榻前侍奉? 第204章 以往穆王妃生病,穆王都急的不行,常常放下公务陪伴在旁呢。 “我们王爷……”芙蕖欲言又止,想和他多解释几句,又闭上了嘴。幸好裴宥山只是有点疑惑,没有追问,芙蕖也就没再说话。 被芙蕖打发去找陈月升的小厮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陈月升居然让他再等一会,说他很快就赶过来。他也的确快,裴宥山坐立难安地待了片刻,换了一身白色孝服,戴了孝帽的陈月升便大步流星的回来。 他的眼眶还红着,方才哭过一场,容色有些憔悴。见到裴宥山,他第一句话便是:“吴家主在来容城的路上?” 听到这句话,裴宥山又有点难过。要是他早点寄信,请姆姆过来,说不有办法为礼亲王妃再拖延些日子。 “节哀。”裴宥山道。 “替我谢过她吧。”陈月升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让她老人家白跑一趟了。也不用说什么,命数如此,强求也没用。也许就是天意呢。” 裴宥山说不出话来。 “最近你拿来的药材,还有很多都没有用上。过会儿让芙蕖带你去拿,你带回去。”陈月升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是渴极了似的,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我母妃人倔强,不信外面的大夫。他们开的方子,你看过的那些方子,熬了药不乐意喝,也许那些大夫里有能治好她的人呢,她就是不听。” 陈月升攥紧手中的瓷杯:“我父王……她也是固执,忙着掌家,累得病了,还不愿吃药,讳疾忌医。” 他一股脑说了很多,裴宥山就在一旁听着。他知道,陈月升此时定然很难过,他作为朋友,能做的只有在一旁倾听。 不过,他提到了父王。刚才芙蕖也是,提到礼亲王时,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裴宥山有点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涉及人家的家事,他硬是把心里那点想八卦的心思收了回去。 他不太会劝人,只在一旁干巴巴道:“别难过了。” 也不知道陈月升听进去没有,又开始喝水。他喝,裴宥山就倒满。重复了几次,陈月升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多喝水,把我撑死?” 裴宥山没回答,陈月升站起来:“你在这儿等会,我让芙蕖跟我出去一趟,一会他回来,带你拿完东西,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他想的如此周到,即使心中悲怆难掩,也安排好了之后的事。有小厮在门外守着,裴宥山把人叫来聊了会儿,似是陈月升带着芙蕖去穆王府和岱王府报丧去了。之后还要上折子到京中,传讣告给礼亲王妃的母家。 跟小厮聊得久,裴宥山都没发现天已经黑了。小厮体贴地问:“我去给您拿些果盘吧。” 裴宥山摆摆手,小厮又道:“我们世子吩咐过,说务必不能饿着贵人。厨房很快就好,我去拿来。” 没想到陈月升还会吩咐这些。裴宥山有点窘迫,小厮走后,屋里安静下来。夜风凄凄,最近下过雨,夜晚有些寒冷。窗外有风掠过,像是悲切的嘶吼。 风声之中,夹杂着阵阵人声、哭声。起先裴宥山并没有在意,礼亲王妃薨逝,照例来说,礼亲王府内要哭上几天的。但这哭声不太寻常,他细细听了一会,感觉不像是府里下人为礼亲王妃哭丧的声音。 像是……喊声。 是女人的叫喊声,极为凄厉。因为带着哭腔,被他错听成哭泣声。仔细听过,才能听出来是说话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有点想跑。 不会是闹鬼了吧。 不会是礼亲王妃回魂了吧!不是说人头七才回魂吗,礼亲王妃才薨逝啊,无冤无仇的,怎么在他耳边哭! 本来天儿就冷,听到这哭声,裴宥山更哆嗦了。他开门出去,声音却更为清晰。就在他想出院子时,迎头撞上一个人。 一身白,戴个帽儿,手里还拿着白纸和一根哭丧棒。 他吓得一愣,对方奇怪道:“小山,你跑什么啊?” 原来是芙蕖。 裴宥山瞬间冷静下来。芙蕖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他等得太久想出来转转,就道:“你等等我啊,我先替世子爷安排点事。” 裴宥山连连说不急。等芙蕖进屋关上门,他靠在树边等着。那喊声却越来越清晰,离他越来越近。 似乎就在,陈月升的院子里。 就在他书房的方向。 院里安静,他能听到对方在喊“给我开门。” 不会是有人被困在哪里了吧? 裴宥山又怕又担心。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战胜了那点恐惧,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裴宥山给自己壮了胆,走过去。陈月升的书房锁着,听上去,那声音也不是书房里传来的。旁边的耳房倒是没锁,门微微掩着,随着风晃出几道萧条的阴影。 声音,似乎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 裴宥山走过去,耳朵贴近房门。里面果然有女子的声音,真的在喊要开门。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女子? 裴宥山又有些害怕,想去找人来帮忙。身后的屋门却突然开了。一只手攥住他的袖子,把他拽进屋里。裴宥山一愣,那女子的力气竟格外的大,拽他进去后,又轻轻关上了门。 “月儿……” 她开口,声音格外疲软无力,“月儿,我的月儿!” 是在喊陈月升? 裴宥山想说她找错人了,让她放手。看清女子的面容时,却是一愣。 第205章 这个女子,长得和陈月升有十分的像。 几乎是和陈月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陈月升的面容生的极好,貌若好女,说一句花容月貌也不为过。而同样柔美的五官,长在面前的女子脸上,显得更为倾国倾城。 即使她的眼角已长出细纹,华发丛生,也难掩绝代的风华。 女子穿着简单得体的衣裙,灰白相间的长发梳成妇人的发髻。她攥着裴宥山的手,喊了好几声后,突然怔怔地放开:“不是,不是月儿……” 裴宥山看着她的脸,听到那几句“月儿”,恍惚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不能让人知道他来过这里。女子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虽然她之后有可能告诉陈月升,但当务之急是先跑掉……裴宥山转身就要跑,月光洒进屋内,照亮了门前的地面。穿着孝服的细瘦身影就立在屋内的角落,犹如鬼魅一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陈月升一直都在! 裴宥山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陈月升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女子身边,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裴宥山只能边道歉边后退:“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月升抬脚,朝他走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宥山不住道歉,顶着陈月升阴沉的目光,不住地后退。 要死了要死了,撞破这么大的秘密,陈月升说不定要杀他灭口。 快到门口了,偷偷出去…… 身后的门敞着一条缝,就在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裴宥山手背后,正想打开门迅速跑出去的时候,一道白影挡在门外,彻底阻绝了他的去路。 “小山。”芙蕖走进来,把门关严了。 完了。 这下真的要死了。 陈月升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扶着女子坐好,喊了声:“娘。” 完了。 听到意料之中的称呼,裴宥山更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可是,可是怎么会呢?陈月升是礼亲王的嫡子、独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陈月升怎么会有一个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母亲呢?如果他的母亲另有其人,那他对礼亲王妃多年来的孝顺…… 陈月升扶着女子坐下,看向了裴宥山。他眸中没有想要灭口的仇怨,似乎被裴宥山撞破的只是一件再日常不过的小事,声音平静地开口:“我之前劝告你的那些话,都是真心为你好的。” “春姨娘与我父王相识多年。知晓他的亲王身份后,自觉无法高攀。父王以正妃之位求娶,用了好几年才打动她。下场嘛,就像这样——” 陈月升握住女子的手。女子的情绪很不稳定,疯疯癫癫的。只有看到陈月升时,才能平静下来。 “遭到夫君厌弃,孩子也被抢走,过了几年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蹬鼻子上脸的日子,就疯了。”陈月升抚了抚她的头发,叹道,“你看,男人的爱,尤其位高权重的男人的爱就是如此不靠谱。但我不一样,我是来劝你的。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先坐下吧。” 第122章 (119)倾泻 陈月升拉开一张椅子,在春姨娘身边坐下。裴宥山犹豫片刻,走近了些。 仔细瞧着陈月升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才在他对面坐好。 “娘,喝杯菊花茶吧。”陈月升单独为春姨娘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春姨娘的状态着实不太好,只有在陈月升身边时,才能安静稳定下来,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 “我被送到王妃膝下后,春姨娘就疯了。被冷落那么多年,被磋磨了那么多年,她都坚持下来了。”陈月升换了称呼,说完这句话后自嘲一笑,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如果她还清醒,知道她的儿子多年来都在认另一个人为母亲,肯定会很失望吧。” 被冷落了十几年,因为性情变得疯疯癫癫的,礼亲王对她再没有从前的耐心,一次也没去看过她;礼亲王妃怕她抢回自己的儿子,对她不闻不问;下人们拜高踩低,对她言语刻薄,极尽苛待,日常供应和仆役们无异。 ——这就是春姨娘过去十年里过的日子。 直到陈月升十五岁时,第一次在礼亲王府一处荒废的别院中,见到这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时,才瞬间明白了一切。 “春姨娘是农户出身,我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吧,我父王还是未分封的皇子,轻装出行狩猎,在京郊被猛兽所伤,命不久矣。”陈月升缓缓道,“很俗套的,春姨娘救了他,将他带回家中休养。我父王就是在那时,对她一见钟情。不过,春姨娘只是出于她的善心,才选择救人,她并不喜欢我父王。” 说完这句话,陈月升突然瞥了裴宥山两眼,继续道:“当时我父王还没订婚,向先帝奏请娶春姨娘为妻。你也知道吧,我父王有那么一点……嗯,才智并不出众。但再怎么样,先帝也不会让他娶农家女为妻的。不过我父王没有放弃,他将春姨娘一家接到京中,悉心照顾,又许诺春姨娘,会让她做皇子妃,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春姨娘的眼眸微微亮起。再次听到久违的承诺,即使岁月变迁,仍带有本能的心动。 但看到现在的情况,裴宥山都不用猜,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结局。 “春姨娘还是爱上他了。两人私定终身,不过,先帝很快就给我父王赐婚了,就是我的母妃。你可能不知道,我母妃也是宗室女,我父王权衡利弊后,欣然接受了这桩婚事。他瞒着春姨娘,和我母妃成了婚,又受封王位,举家迁来了封地容城。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吧。临走时,他带上了春姨娘。” 第206章 “到了容城,他没有和我母妃举案齐眉,也没再守着春姨娘,而是娶了一个又一个。”陈月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内心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过他这人德行不足,娶了几房妻妾,都没能给他生下孩子。但老天还是不开眼,让春姨娘有孕了。我母妃多年来都没有孩子,就动了心思,将春姨娘的孩子,也就是我抱走抚养。我父王听说后,竟不闻不问,哪怕知道孩子是春姨娘仅剩的在乎的东西,却仍放任王妃抢走她的孩子,放任她在别院蹉跎了十几年!” 啪—— 白瓷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裂成数片。陈月升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没有发泄心中的火气。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溅起水花,他却不觉得烫,脚步并未挪动。 “月儿,别生气。”春姨娘想抱住他。 陈月升站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春姨娘的衣袖,眼眶已变得猩红,嘶哑着声音怒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怼与愤怒:“为什么要和他来容城?为什么要给那老匹夫生孩子!为什么爱那种人!” “你……你先放开!” “世子爷!” 裴宥山和芙蕖连忙上前制止。索性陈月升还没完全失了智,仍有分寸。他质问完,春姨娘还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着慈爱的光。 她拍拍陈月升的脸,柔声道:“我只爱月儿啊。” 手掌温暖而柔软。 陈月升紧紧抿着不断颤抖的唇,松开了手。 “你怨我吗?”陈月升问。 春姨娘摇摇头,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包含着无尽的包容与解。 她不会怨的。陈月升想。 如果怨恨,就不会苦守在那座别院十几年,不会时常念叨她的孩子。 是他的错。 离开耳房后,陈月升扶了扶歪掉的孝帽。他脸上的怒意已尽数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玩世不恭的礼亲王世子。 “母妃那边怎么样了?”陈月升问。 “都安排好了,现在有几位侧妃在。”芙蕖说完,视线在陈月升和裴宥山身上流转,猜到陈月升应该有话说,主动道,“我去替世子爷守着吧。” 陈月升点点头,又对裴宥山招招手,示意他跟上。刚听完陈月升的那番话,裴宥山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他快步追过去,跟着进了屋。 房中并未燃灯,霜白色的月光照在那张青木圆桌上,显得有几分寂寥。 “你冷吗?”陈月升问。 裴宥山轻声啊了一声,陈月升突然将衣摆撩起来,摘下腰间的水囊。把水倒出来,裴宥山才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酒。 “来,你也喝一杯吧。”陈月升举杯递给他。 “孝期不能喝酒。”裴宥山没有接,干巴巴地劝着。 “哈。”陈月升笑了一声,“又不是我亲娘,喝就喝了。你会出去告状吗?” 那当然不会。但裴宥山总觉得,陈月升此时不是那么想的。 他还在笑,和春姨娘相同的笑容,此时在他脸上,却呈现着淡淡的哀伤。 “你不是那么想的。”裴宥山抢过他手中的酒杯,直白道。 陈月升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窗外的月光穿透窗纸,在他脸上撒下一道斑驳的伤痕。突然,泪水滑落,沿着脸颊缓缓流淌,留下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是我的错。”陈月升说,“是我没有发现这一切。” 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上面还沾着淡淡的皂角香气。陈月升接过来擦了擦鼻子,裴宥山坐在他身边:“春姨娘不会希望看到你难过的。” “我娘的事,除了芙蕖,我只和你说了。”陈月升收敛了话语中的情绪。 他恨。 他恨春姨娘,为什么那么傻,错信了一句承诺,白白在别院蹉跎光阴;他恨礼亲王妃,恨她瞒着自己,装了那么多年温柔母亲,恨她为了一个老匹夫争风吃醋,替他料家事,兢兢业业。 最恨的,还是那个人。 裴宥山一怔。撞破秘密的惊愕散去后,他也没那么害怕了,即使听到陈月升的话,也只是道:“那你还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和我说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陈月升转换了话题,问道。 裴宥山:“嗯?” “我以前听王妃说,他们的婚事,是王妃的父亲去求的。我父王人品不行,相貌不错,王妃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陈月升咧咧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我都说了,我是真心为你好。我父王、王妃和春姨娘的事,你听着不觉得很熟悉吗?纵使淮疆现在喜欢你又怎样,万一哪一天,云婕真舍得下脸面去请旨,你觉得穆王叔会不会让他休了你,娶云婕?” 又提这个。裴宥山有点烦,觉得他对陈淮疆成见太深,便道:“他不会的。” “你怎么确定?”陈月升反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裴宥山当然不能确定。 他正要反驳,陈月升又似看破了他的心思:“我猜你想说,你不会像春姨娘一样,为了他掏心掏肺,无法抽身,对吧?如果能像说的这般简单,她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说完,见裴宥山又不说话,明明被他点破了心思,但还装没听见,心里的那点愤怒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 第207章 “你不信我?”陈月升问。 “我信我自己。”裴宥山道。他自己的事,当然是自己拿主意。 但他也知道,陈月升是替他着想,便软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话没说完,陈月升又一次爆发了,抓住裴宥山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你就这么相信他!” 裴宥山被他晃得发晕,眼前都要冒星星了。陈月升现在情绪不稳定,他后退两步没挣开,只能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我和他青梅竹马十几年,他什么人品,难道我不知道吗!” 又是不知道哪个字眼触动了陈月升的神经,他的力气用的更大,攥得裴宥山肩膀剧痛。裴宥山等着他下一句话,没想到陈月升问的却是:“你和他是青梅竹马,和我不也同样相识多年!你信任他的同时,为何不能信任我!” 嗯……? 裴宥山眼角颤了颤,在陈月升的注视下抱怨道:“青梅竹马?你是指你从小便看我不顺眼,故意戏弄我,还向穆王妃告我的状吗?” 而且,他和陈月升认识的时间,远没有他和陈淮疆认识的时间长啊。 陈月升沉默了,心虚地咳嗽一声。 就在裴宥山以为陈月升已经冷静了,皱着眉想让他放开自己时,陈月升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不会是更生气了,要教训他吧? 他正想着怎么劝,陈月升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让裴宥山抬头看着自己。 这是要做什么? 裴宥山眼睁睁看着陈月升的脸凑近,那双带着雾气和水色的双眸之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伢伢。”陈月升唤了一声。 第123章 (120)陈月升的心意 起先裴宥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以为陈月升现在太过难过,还有话要对他倾诉。可随着陈月升的头缓缓压了下来,那张艳色绝世的脸庞,距他只几毫的距离。 平日里总是翘起的薄唇,都快压到他脸上了。 裴宥山就算再傻再迟钝,此时也琢磨过味儿了。他大惊失色,陈月升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明明只喝了几口酒,却似已经醉了。他头向上一抬,一头槌砸上陈月升的额头。 两颗脑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裴宥山疼得龇牙咧嘴,这下他终于挣脱了陈月升,怒气冲冲道:“你喝多了?你做什么!” 陈月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喝多了,肯定是喝多了。陈月升酒量不好,在阳川时不就已经发现了吗?裴宥山骗过自己,试图软着声音道:“你喝醉了,我去叫芙蕖来……” “我没有醉。”陈月升的眸光清澈如水。 “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只是讨厌吗?”陈月升又走近了一步。裴宥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可陈月升却直直地朝他走去,完全不给他躲避的余地。终于,在后背磕在冰冷的墙壁上时,陈月升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避无可避。 一开始的确看他不顺眼。陈月升想。 不喜欢这个眼高于顶的小侍从,眼里除了淮疆就没有别人了。不喜欢他不爱和自己说话,只有摆出自己世子的身份,或是拿值钱的金玉逗他,才会给自己一点好脸色。 看见他对淮疆笑就不高兴,看见他会睬别人就更不高兴。后来陈月升发现,每次自己暗戳戳给穆王妃告状后,这小侍从就会被骂。哭得泪汪汪的,想对他生气又不敢,只能一个劲的瞪他,最有意思。 瞪着别人的模样,哭花了脸像只小猫的模样,比跟在淮疆后面,像个忠心耿耿的小狗似的要好看多了。 但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 明明应该是不喜欢的。 所以才一个劲的打小报告,不想看他开心起来;会一直劝淮疆趁早把这小侍从换了,免得留在身边,给自己惹祸上身。 那样的话,就可以把他要到自己身边了。 什么时候突然觉得顺眼了呢? 似乎是,几年前那场诗会的时候。这小家伙的眼神,突然就不再一直追随着淮疆了。 真是顺眼了不少。 “你不承认吗?”陈月升咄咄逼人道,“我们两个也是真真切切相识了十几年,你为什么否认我们之间的青梅竹马之谊?还是在你眼里,只有陈淮疆是人,我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裴宥山根本摸不着头脑。如果是平时的他,索性就不回答了。可陈月升现在的气势太吓人了,有点像新闻里那种会醉酒后打人的醉汉。 他只好道:“我没有。我并没有讨厌你,你也是我的朋友。可论起情谊,你和陈淮疆是兄弟,我也不必芙蕖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因为陈月升又逼近了一步,浓烈的酒气呛得他要喘不上气了。他咳嗽两声,陈月升问:“你再说一次,我们是什么?” “朋友啊。”裴宥山的睫毛颤了颤,眸中满是不解。 陈月升扯扯嘴角:“我可没觉得,我们是朋友。” 啊? 裴宥山呆住了。 不是陈月升先说的,他们是朋友吗? 为何又改口了? 瞧他这模样,陈月升就知道裴宥山还没往那方面想,索性挑明道:“你没看出来吗?我喜欢你。我说了,我们也是青梅竹马,淮疆骗你太多,你不如选我。” 第208章 说完,他低下头,竟是要亲上去。裴宥山吓得魂都要飞了,脑子没反应过来,手上先是一拳打上去,正打中陈月升的鼻梁。 不重,但是很痛。陈月升捂着鼻子,后退几步。裴宥山恶狠狠道:“你神经病吧!” 明明是陈月升先说他们可以冰释前嫌做朋友的!现在却突然告诉他,一直抱着这种心思!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香饽饽了,陈淮疆喜欢他就算了,陈正钧也是神经病,现在连陈月升都变成这样,王族的基因真是出大问题了。 “离我远点!”裴宥山随手举起身边的一个小瓷瓶挡在身前,试图为他找补道,“你脑子不清醒,我就当做没听见。以后不许再提这种话!” 陈月升不语,只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裴宥山也渐渐平静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瓷瓶。 他能从陈月升的眼神里看出来,陈月升是认真的。 可是,为什么啊。 陈月升不是讨厌他吗? 这么想着,裴宥山又难过起来,眉毛蹙成一团,大眼睛里不一会便蓄满了眼泪。陈月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虽然疑惑,却警惕地没有移动。 也许是故意的,想让他心软。毕竟裴宥山很会勾引人。 但裴宥山什么也没说,抹抹眼角,转身竟是打算直接离开。这下陈月升再也冷静不了,一把抓住他:“你走什么?” “你和陈淮疆一样,你也在骗我。”裴宥山说着,心里的委屈根本压抑不住。陈月升居然拿朋友当作借口骗他,明明他说过,他最在乎的就是朋友了。 他朋友那么少,好不容易和陈月升化敌为友,交了朋友,还没高兴多久呢,突然就被陈月升揭穿现实,说是骗他的。 他果然最讨厌陈月升了! 裴宥山又抹抹眼泪,通红的双眼泪汪汪的,鼻头也红,看在陈月升眼里更像只小兔子了:“你打着做朋友的旗号骗我,我恨死你了。既然你不觉得我们是朋友,那绝交好了,以后我不你,你也别找我了。” 撂下话后,裴宥山开门欲走。手放在门上,陈月升却闷闷道:“你别哭啊。” 这是反省了?要道歉?裴宥山的动作放慢了些,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毕竟他的朋友真的很少,而且就像他说的,陈月升可是陈淮疆的兄弟。 没成想陈月升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泪眼看了半天:“你哭得我都*了。” ……啊? 裴宥山人都懵了。呆呆的样子有几分可爱。陈月升又闷声笑了:“别这么看着我。” 是他没听清吗?陈月升说的那个字,是什么来着? 裴宥山视线下移,又听到陈月升以拳掩唇,笑了一声。孝服薄薄一层,比他平日穿的常服要单薄许多。陈月升的反应显而易见,配上他的笑声,让裴宥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好…… 好恶心。 陈月升居然会对他有欲望。震惊过后,裴宥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过往的接触,陈月升说过的话,看他的眼神都从记忆深处被一件一件翻找出来。他有点受不了。 同为男子,他不可能不知道陈月升为什么会有反应。所以,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裴宥山没忍住,干呕了一声。听到声音,陈月升收起脸上的笑:“你吐什么?” “我不过说两句,你就受不了了?那你和淮疆都做过了,就受得了他?”陈月升说完,瞥见裴宥山写满惊讶的双眸,郑重道,“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吗?自从我十五岁那年得知了春姨娘和我父王的事,我就发过誓,此生绝不背弃未来的妻子,不做我父王那样的负心人。你会选择淮疆,是因为和他相处的久。但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不如他好?” “选我吧。”陈月升又补充了句。 裴宥山不是很震惊他怎么知道的,他震惊的是陈月升会说这样郑重其事的话。眼看陈月升凑近,想到他方才的举动,裴宥山一咬牙,把身边的瓷瓶往地上推。 瓷瓶四分五裂,摔成八瓣。陈月升停下脚步,似乎清醒了片刻。就是这片刻,芙蕖推门进来,没感受到屋内诡异的气氛似的,禀报道:“世子爷,灵堂有些混乱,董侧妃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正事当前,陈月升没再纠缠,只是给了裴宥山一个眼神,就匆匆走了。芙蕖没跟上去,走到裴宥山身边:“小山,跟我走吧。” “你故意的。”裴宥山甩开他要扶上自己小臂的手,“你刚才故意堵在门口,配合陈月升的。” 芙蕖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我再也不信你们了。”裴宥山把碎瓷片踹到一边,忿忿道,“我走了,你转告陈月升,我之后不会见他了!” 他怒气冲冲回了裴府,徐奉见他一脸怒容,问是怎么回事,也没得到回答。他提着水果去敲门,屋内却一直没有回应声。 裴宥山实在是太生气了, 想着睡着了就不气了,可脑子里却一直播放着陈月升的话。他几乎一宿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推门前,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低头,徐奉被他踩醒了,揉揉眼睛:“小山哥,你睡醒了啊?” 昨晚徐奉好像是一直叫他来着,但他没心情回答……裴宥山立即愧疚起来:“小奉,你在门口等了一晚上吗?” 徐奉摇摇头:“外面有人来了,要见你。” 第209章 估计不是穆王府的人就是陈月升的人,不然还有谁会找他。裴宥山立刻寒了脸色:“不见。” 他本来还怕去铺子上,陈月升会去找他。虽然他说要与陈月升绝交,但以对方的性子,也不是个他说什么就会听的。反正待在家中也会被找上门,不如出去。 这么想着,裴宥山便出了门。这走着走着,他又不自觉往城西去。城西平日本就繁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今日人却格外的多,似乎有争吵声。 声音是从陈月升租给他的那间铺子的方向传来的。 一想到陈月升,裴宥山又烦躁起来。当初陈月升那么爽快地租他铺子,还说他了解自己的志向,搞得自己那么感动,以为陈月升特别了解他。 原来都是假的。 回来还是把铺子还回去吧。 他走到铺子前,发现争吵声的源头果然在那。好几个人被围在中间,周围有不少百姓和附近的商户,围成一团,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124章 (121)久违 裴宥山走过去,喊住一个平日里和他有些交情的大叔,问道:“叔,请问前面是怎么了?” 没想到,素日里一向和颜悦色的大叔一把扯住他,大吼一声:“就是他!他是这儿的老板!” 裴宥山一脸懵的被他拽住,根本走不开。又有几个附近的商贩,走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他听得耳朵痛,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似乎是什么,要赔偿他们,不能不认账之类的。 不会是有人吃了点心,吃坏肚子了吧?也太老套的剧情了。再说了,那些点心都是他看着人亲手做的,他自己每天都会吃很多!怎么可能把人吃出问题? 这么想着,裴宥山立马挣开众人,道:“谁有问题,站出来说!我自然不会不认账!” 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更大了。没得到回应,反而是哭声渐渐传入耳中。裴宥山疑惑地望过去,被围在正中间的两人脑袋上系着白布,哭哭啼啼的。地上铺着块白布,下面隐隐透露出一个人形。 完了。 不会是要说吃他们的点心吃死了人吧? 果然,下一秒,其中那个男人哭着喊道:“你这奸商!我大哥多健朗的一个人,吃了你家的东西,竟丢了小命!” 周围人瞬间看向了裴宥山。他又擦擦眼泪,怒道:“谁知是不是你家掺了什么东西,以次充好卖给我们!大伙儿,咱们可不能容忍这等奸商留在容城,祸害咱们!” 有不少不明所以的人随声附和。但也有几个素日和裴宥山关系亲近的,没说什么,只是劝解了两句,可惜没起到什么作用。那男人见还有人替他说话,扑过来要拉扯他:“你敢不敢跟我去报官?敢不敢让官老爷们评评!” 裴宥山知道,今儿要是不证明清白,自己的名声就要完蛋了。更别提他还打算把铺子还给陈月升,可不能留下个烂摊子,那他成什么人了。 “你先松开。”裴宥山蹙眉,看着男人抓着他衣袖的手。 那男人不依不饶:“我瞧你是做贼心虚!我放开你,你跑了怎么办?谁来给我们评!” 在他身后,穿着白衣的女子以帕子掩面,哭得大声。裴宥山嘴笨,说不过他,便大声道:“松开!” 他冷着脸的模样很能唬住人,从前在雁雪阁训小侍从们时又有经验,倒把男人吓了一跳。裴宥山抢回自己的袖子:“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跑?你说我家东西有问题,周围的店主们可都清楚,我家的东西,平日里我自己也吃。剩下的一些,还会送出去,可从来没出过问题!” “那便是我大哥命苦,赶上你用了坏料儿的日子!”男人辩道。 “究竟有没有坏料儿,各位随我去后厨一看便知!”裴宥山大声道,“若还不信,你觉得哪种馅料有问题,我现在便吃给你看,你也可以去请医师前来一一验过。但我也要请仵作来验尸,看看究竟是咱们谁有问题!” 裴宥山不太想报官,当然不是因为他心虚,而是觉得这男人应该是想从他这讹一笔钱的穷人。若是闹到报官的地步,被揭穿后,他们二人定要受刑。 就当是他烂好人吧。即使他是被讹的一方,也不希望对方背上太重的罪名。 裴宥山冲出人群走进铺子里。几个店员似乎刚和周围人争执过,一个个面红耳赤的。裴宥山跟他们一起,把铺子里的面粉、馅料等搬出来,连水桶都提了出来:“各位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提出来!” 他坦坦荡荡,倒让许多人的质疑声消减下去。也有还不太相信的——毕竟那男人大哥的尸体还停在地上。裴宥山随手拿了块身边刚出炉的芝麻饼要吃,男人突然道:“就是那个!我大哥就是吃了那饼子,就突然没气儿了!” 裴宥山低头,男人冲上来,抓起旁边的饼子要往裴宥山嘴里塞。他没躲,要吃下去自证清白。还没要下去,对方手一抖,惨叫出声。 一丝温热的血溅到裴宥山脸上。他吓了一跳,陈淮疆不知从哪走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一队人。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刺,划破了男人的手腕。 “谁有冤情,都报上来。”他沉声道。 穆王世子在此,人群顷刻间安静下来。方才还指指点点的人也都低下了头,只余男人的痛呼声。陈淮疆没看裴宥山,而是低头对男人道:“你既说你有冤屈,现在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本世子先治你一个污蔑之罪。” 第210章 男人只慌张了一瞬,倒是他身边的女子膝行上前:“世子殿下,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死的冤枉啊!” 陈淮疆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地上盖着白布的尸身旁,用脚尖挑起那块有些脏污的白布。只看了一眼,他便了然,站直身子道:“这事儿也不难断,你既然要官,有什么问题,本世子为你做主。你……” 他转头,望向裴宥山:“你要仵作,这也不难办。既然要查他吃了什么,开膛验尸即可。” 开膛验尸。听到这四个字,周围人群一阵哗然。陈淮疆动作也快,腰间的佩剑瞬间出鞘。听到剑鸣声,都不等他有所动作,地上的人突然蹿了起来。 裴宥山也是一愣。 那人瘦得皮包骨头,脸上摸着灰,面色青白,唇色如纸,头发枯黄不剩几根。若是胆小的人掀开白布粗略一看,真会以为他是刚死不久。想到这,裴宥山心里又有几分怜悯。 周围的陌生百姓见有翻转,又开始看起热闹,跟观赏好戏似的。突然,跪在地上的女子大哭着道:“殿下饶命啊!我的夫君病重,我与小叔实在没了活路,实在是不得已啊!我们,我们并无坑害这位小老板的心思啊!” 其他人虽然看热闹,但也没多说什么。世道艰难,穷困潦倒之人太多,这样的事实乃见怪不怪。裴宥山也不是第一个被人讹上的。陈淮疆没有搭腔,而是看向裴宥山:“你想如何处置?” “小惩大诫?”裴宥山问。他走到陈淮疆身边,小声道,“那人看着都病得要死了,就不要罚太狠了。” 依照大宁律例,这三人肯定要挨上几板子的。但看他们仨的模样,几板子下去,估计也就那个吵嚷的最大声的男人还能站起来。陈淮疆就猜到他这么说,便道:“我先让人把他们带回去吧。” 说完,他又让身边侍卫将人群疏散。已经有了了结,没热闹看,大家便自动走了。陈淮疆又拍拍手,道:“过来!” 这语气很不对,陈淮疆平时与下属,与柏康都不这么说话。裴宥山有些警觉,一转头,马蹄声起,尘土飞扬,只见一匹大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气势如虹,避过过往行人,朝他们而来。 不过这人骑马不算太熟练,差点撞倒路边的老人,得到一句:“哪来的毛头小儿,闹市纵马啊!” 那人的眉眼极为熟悉。她翻身下马,先是对陈淮疆拱手一礼,又看向裴宥山,笑了起来:“哥!” “重生!”裴宥山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不到一年时间,重生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体格健壮不少。往日疏散细软的头发已乌黑油亮,皮肤也黑了许多。仔细看,重生眉骨上还留下了两道疤。若不是没怎么变化的五官,他可真认不出来她。 “萧王爷近日又病了,阳川王带了些口信来给穆王妃。路上又听说礼亲王妃薨了,她打算去吊唁一下。”重生说完,又拍拍脑袋,“哥你还不知道吧!陛下的册封旨意下来了,就是前几天,没有册封世子,而是册了阳川郡王!” 萧锦屏获封了郡王?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大宁国还是头一次有女郡王。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如此施恩,但裴宥山由衷地替萧锦屏高兴。他忍不住笑起来:“阳川王到了吗?我去拜见她!” “咳。” 陈淮疆轻咳一声:“重生,叙旧的话之后再说吧。表姐在等你呢。” 重生如梦初醒,和裴宥山约好之后见,便先去找萧锦屏了。见到重生,又听到一个这么大的好消息,裴宥山也高兴。他让店里伙计先跟他把外面的东西搬进去,又问陈淮疆:“你怎么在这?” 陈淮疆今日穿了红色官服,明显是有正事。但日常城内的巡逻也不至于大动干戈要世子来啊。 “老板,都收拾完了。” 伙计搬完面前的水桶,正想找裴宥山,一回头,却发现他们老板不见了踪影。 “陈淮疆!” 树影斑驳,周围静悄悄的,吆喝声和人声从远处传来。裴宥山被陈淮疆连拖带抱到马车上,又将车门重重一关。他刚要发火,陈淮疆突然抱住了他。 “先别说话。”陈淮疆把头埋在他颈间,重重吸了一口,“让我抱一会。” 裴宥山安静下来,脸还冷着:“犯什么神经!” “我还没说你,什么东西都敢吃。”陈淮疆责怪道,“你就不怕那男人手上有毒?他的手那么脏,碰到你怎么办?” 裴宥山的确没想到这些,一时没有回答。陈淮疆叹息一声,又抱了一会便松开他,拿出柜中的食盒:“吃早饭了吗?我从府里带出来的,吃点吧。” “你怎么在这?”裴宥山问。不会是带人来抓他的吧?他现在上了马车,陈淮疆要带他回王府,他可跑不掉了!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陈淮疆笑了笑:“伢伢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回去的。” 嗯? 突然这么好说话? “最近事多,鹘缇部有小动作,父王去处了。城郊又要建义仓,只能由我负责,可能顾不上你……”他说了许多公务之事,裴宥山也不懂,只能静静听着。陈淮疆说完,又抱住了他,“父亲还让我尽快带你回去。但我现在都听你的,你之后,会原谅我吗?” 还挺诚恳? 裴宥山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陈淮疆又抓起他的一缕头发:“只要你会原谅我,还愿意当我的妻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211章 “这个可以。”裴宥山小声说,“就……你的第二句。” 陈淮疆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亲了上去。 第125章 (122)阳川郡王 结束之后,陈淮疆抓住他的双腿,帮他把裤子穿好。裴宥山看着陈淮疆从柜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干净裤子,怒道:“你早打好主意了?” 他真是被陈淮疆耍的团团转,一瞧见陈淮疆漂亮俊秀的脸就晕乎乎的,就又这么让他亲了、摸了。幸亏他没头脑一热,答应跟他回去。不然恐怕会娇纵了陈淮疆! “只是出门多备几身衣物,以防不时之需。你不也知道我的习惯吗?”陈淮疆拍拍他的膝盖,将食盒的盖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白瓷碗和勺子,“来,我喂你吃几口。” 那是一碗红果酪。裴宥山就着碗沿,尝了一口,眼睛都亮起来了:“好好吃!像是我爹的手艺!”他小时候特别馋,就爱吃,静善照顾王妃无暇顾及他时,裴总管就会给他做这唯一会做的甜品红果酪。 陈淮疆微微一笑:“正是父亲托我带给你的,还说你如今身份尊贵,不要在外面乱逛。伢伢,你就算不想我,也该回去看望父亲母亲吧?” “还是让我回去。”裴宥山瞥他一眼,“不是说顾不上我吗?” “我先问问罢了。”陈淮疆笑笑,一副很怕他生气的模样。 还身份贵重,放眼整个容城,估计就陈淮疆和他爹这两个人是真心实意把他俩的婚事当真的。穆王同意他搬出来,估计是巴不得他别回去了,然后顺成章和陈淮疆和离。 贵族家眷自恃清高尊贵,不被允许出门,活的还不如平民之家的女子和孩子快乐。至少让他用自由换财富,他是不太愿意的。 “再吃一口。”陈淮疆又举起勺子喂他,“义仓那边工匠太多,我得去盯着了。你再吃点,我该走了。” “不要了,越吃越饿。”裴宥山推开他,拉开车门刷地跳了下去。幸亏今天车门没锁,看来陈淮疆是真没打算再关他。他跑回铺子里,突然想起陈淮疆的话。 义仓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好几年前陈淮疆好像说过,容城建义仓,是为了应对荒年。上次广建义仓,还是穆王和礼亲王刚来容城封地时,为了扩充粮草储备建的。 鹘缇部,好像是北海境那个和大宁国一向不对付的部落。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裴宥山甩甩头,回到铺子里,确定所有物件都没有损坏丢失,生意也没受损。旁边的大叔还想过来和他道歉,裴宥山也没说什么。他又跟店里的几名伙计交代几句,就离开准备去找萧锦屏。 乘马车到了驿馆,萧锦屏的那个女官阿嫣在,表示阳川王的确于今早下榻了,但此时却不在驿馆之中。 也许是去探望穆王妃了? 裴宥山刚要走,阿嫣又道:“我们殿下去吊唁礼亲王妃了。小公子若是有要事,可以去礼亲王府找我们殿下。” 他立马收回脚步:“不急,我在这儿等吧。”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陈月升。还得想个说辞,把铺子还回去。 然后,和陈月升撇清关系。 他没等多久,萧锦屏就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重生。听到马车声和管事的请安声,裴宥山立刻站起来,等着她进门便行礼道:“见过阳川王。” “山山!”萧锦屏笑着把他拉起来,“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啊!” 萧锦屏没有因为册封了郡王,就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裴宥山松了口气,萧锦屏命人搬了椅子过来,让裴宥山坐在她身边,又道:“姆姆收到你的信了,本想亲自过来,但她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阳川距离容城又太远,我便做主,让她派了几名吴家的医师过来。可惜……” 可惜此程山高路远,没能赶上为礼亲王妃医治。 “我方才去礼亲王府,也见过月儿,和他提了此事。月儿心里难受,我想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萧锦屏又道。 裴宥山也能解她的话。陈月升嘴上说着恨礼亲王妃,不在意她,还敢孝期喝酒。可礼亲王妃薨逝,实际上,他心里怕是也难受。 不然就不会还称她为母妃,也不会埋怨她为礼亲王操劳这十数年了。 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母妃,怎么可能一点感情也无。 萧锦屏看着他表情不断变化,女子敏锐的直觉在这一刻立马起了作用。她问道:“山山,你有心事?” “嗯?”裴宥山没听清。 “和月儿有关。”萧锦屏又断言。 没想到萧锦屏竟然能看出来。见裴宥山不想多说,萧锦屏又问:“你和淮儿成婚了?” 裴宥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就知道!” 萧锦屏痛心疾首道,“当初你跟他回容城,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他对你好不好?有没有让你受委屈?听说你现在住在外面,他们怎么能让你住在外面呢!” 她一连串地发问,问得裴宥山都不知道从何答起了。听到这很有萧锦屏风格的问话,他心里有点感动:“我都好。” “你不知道,淮儿的性格有些像我祖父,人不坏,但偏执。他若敢欺负你,我就算揍他,也带你回南部。”萧锦屏撸起袖子,认真承诺道。 是能看出来。裴宥山没再提这个,而是问:“殿下去看过穆王妃了吗?萧王爷如今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人老了,身体不好,尤其惦记姑姑,就让我过来看望。”一提起萧王爷,萧锦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你不知道,祖父是被朝廷还有宗室那些老顽固给气病的!祖父为我请封江城王,那群老古板偏不依,说有违祖制,女子不可承袭王位,说这样贸然册封,传出去会说我的王位是依赖祖父的荫庇,名不正言不顺!”江城王就是萧王爷的爵位。 第212章 “可那些老头子的王位不也是靠祖荫得来的,哪就比我名正言顺了。非要看我们萧王府被收回爵位,才顺了有些人的意!陛下大概是看祖父病了,为了折中,才封了我的郡王位。” “殿下消消气。”裴宥山劝道,“不管原因是什么,你以女子身份封了郡王,说明你比他们都厉害呀。” 萧锦屏看了他一眼,嘿嘿笑起来:“还是山山说话好听,讨喜!我喜欢!” 她又说了几句,便说要去穆王府了,之后会让重生来:“我特意带重生过来,就是让你们见一见。正好,重生现在跟我习武,练的和以前完全不同。淮儿要是欺负你,让她保护你。” 看出来了。 回想起重生那完全让人认不出的模样,裴宥山点点头。临走前,萧锦屏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没说。 哦,对了。是来容城的路上,偶遇了一辆眼熟的马车,似乎是从齐州过来的,不知是不是来容城。 太眼熟了,是谁家的马车呢……虽然直觉和穆王府有关系,但还是等她想起来再说吧。 萧锦屏带着阿嫣离开后,他又在屋里等了一会。重生很快就上楼了,仔细看,她没再像在阳川时一般穿着罗裙,而是穿了深色裤装,腰间别着佩剑,臂上戴了护腕,粗糙的脸上,只有笑容一如既往。 不知何时,她身上竟有了几分凌冽煞气。 只是一见到裴宥山,她立马就破功了,扑过来道:“妈呀——” “坐好了。”裴宥山拍拍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现在和重生站在一起,恐怕分不出谁是十五岁的小女孩,谁是二十岁的大男人了。 “我习武嘛。郡王严格,对我要求也多。”重生挠挠头,“郡王还说,等我能打败府兵统领,就让我接任统领!你不知道,他看我是个柔弱的小女孩,天天和我比试都下黑手!我可讨厌他了!” “柔弱的小女孩?”裴宥山捏捏重生的胳膊。 比他的胳膊都粗了。 他本以为重生会听他的话,回去和云师傅一起经营书院。他总觉得,一个小姑娘,还是安安稳稳的做些营生,不要打打杀杀才好。但看重生此刻脸上的神情,他将那句“怎么不听我的,回去经营书院”咽回肚子里。 重生在这,他不敢,也不方便和萧锦屏说的话,此时都能一五一十地说给重生听。他把陈月升就是林深,以及他租给自己铺子,又向他表白的事全说了出来。这么一袒露心声,他觉得畅快多了。 “所以,哥你想尽快把铺子还回去,又不敢单独见他?”重生琢磨。听到林深是礼亲王世子,她心里的震惊比和萧锦屏一同过来的路上,听说陈淮疆是君秋还惊讶。 得,又来一个。这些世子大人,怎么都喜欢角色扮演啊。 她哥真是太有魅力了。 “你是想让我,不对,让郡王帮你开口?”重生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这事儿还是不要惊扰殿下了!”裴宥山连忙摆摆手,“我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他身边的小厮芙蕖你也见过,就是林渠。”这样万一他和陈月升起了冲突,还能让重生帮忙调和一下。 重生有些无奈,但还是利落起身,道:“没问题!哥,咱们现在就走,去礼亲王府!” 第126章 (123)转变 进礼亲王府前,裴宥山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陈月升会说什么,幸好重生在他身边,又有萧锦屏也在礼亲王府。 他带了和陈月升签下的,租用铺子和雇佣伙计的两份契。礼亲王府的侍卫告诉他,陈月升如今正忙着,礼亲王现下不管事,一切对外的事宜都由陈月升料。就连阳川王来访,都是董侧妃接待的。 他想偷偷打听一下礼亲王为什么不管事了,明明正值壮年,应当还轮不到世子做主。侍卫摇摇头,警惕地叹息一声:“王爷前些日子就请了几位道人在王府住着,以贵宾礼仪相待。” 懂了,莫不是礼亲王也沉迷成仙,当起撒手掌柜了吧? 侍卫带他去找萧锦屏,他才知道萧锦屏在礼亲王府的后院,那里住的都是女眷,他不好进去。正犹豫要不要让重生去找人,他干脆回去算了。反正陈月升一时半会回不来,他留下也没意义。 还在犹豫之时,面前的绯红木门陡然从内被推开,披麻戴孝的中年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推门而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有几分不解。 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是……穆王世子妃?” 裴宥山还是不适用被人这样称呼,硬着头皮,尴尬地嗯了一声。 “内苑禁地,你还是少出入为好。”中年女子的眼神也没什么情绪,“要找世子爷,还是去别处等待吧。” “我找阳川王。”裴宥山说。 女子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却没回答他,要从他身边走过。裴宥山还以为对方听到这话,至少会说让人帮忙传个话。 他也敏锐地发现,面前的女子,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他。 真是奇怪,他们从未见过,为何会对他产生这般莫名的敌意? 他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对方却只皱皱眉,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说。重生性子直,冲动道:“凭什么看不起咱们啊?” 她性格已经收敛了很久,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对面听到了。对方的侍女也回击道:“休得无礼!我们主子是礼亲王的董侧妃!” 第213章 重生眼一挑,想骂回去,裴宥山按住了她。瞧见这个动作,董侧妃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你一个男人,却愿意做穆王世子的世子妃吗?” 她说完,哈了一声:“丈夫所志在经国,期使四海皆衽席。你堂堂一个男儿,却没有经世济民之向,反而委身于人,真是违背了祖宗家法。” 这话说的裴宥山着实接受不了,但她是长辈,裴宥山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冷冷道:“违背的是穆王世子的祖宗之法,和您没什么关系吧。” 董侧妃一噎,对他更没什么好感了。在她看来,男人就该在外出仕拜相,女人就该在府邸统管家事,这穆王世子妃真是个让人无法解的异类,完全不合礼教。 “巧舌如簧。你进不了内苑的,真想等,就在这等吧。”她说完,带着侍女走了。重生骂不了她,只能对年轻的侍女掀起袖子,露出自己练出来的肌肉恐吓她:“看什么看啊!” 那对主仆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脚下像装了滑轮一般快步走了。 “老封建!关她什么事儿啊,跟清朝人似的!”重生骂道。 “这儿可没有清朝。”裴宥山提醒。 重生还是生气。尽管他们都知道,董侧妃思想观念就是如此,而且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代人。裴宥山劝她:“消消气吧,说的是我,倒把你气着了。到现在,还有人说是我主动勾引陈淮疆呢。还有人说是我爹娘为了把持穆王府的管家一职,教唆我勾引他的呢。”要是每句话都要生气,他倒没什么,他爹先被气死了。 陈淮疆和他表白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会有这些风言风语了,果然没错。 但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他一开始生气,后来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大概也是当时,陈淮疆关了他几个月,没让太多难听的话传进他耳朵里吧。 这么一想,他反而得感谢陈淮疆了。 他又等了会儿,没等到萧锦屏,反倒等到了陈月升回来。陈月升灰头土脸的,一副风尘仆仆之态。见到他,想笑,想起什么后,又将笑脸收了回去:“不是嫌我恶心吗,怎么又来了?” “我有事想和你说。”裴宥山不敢看他,掏出那两份契递上去,言明自己要把铺子还回去,感谢他当初的帮助,只是之后,希望他们可以两清。 陈月升没有接,又一次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怎么,看不上我?要和我撇清关系?”他问。 裴宥山想说他还是把陈月升当朋友的,但陈月升明显不这么认为,说出来闹得更难堪。他便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不会收的。”陈月升第一次近乎是冰冷的声音与他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吐出来的,“那家铺子送给你了,你继续经营着也好,转赠他人也好,它是你的了。” 这样也太不合适了……就算对于陈月升来说,一间铺子没什么钱,但对他来说太过贵重。陈月升道:“你眼里不是只有淮疆吗?他能让你经营名下私产,我也能送你。” “为什么说那种话……”裴宥山的语气有些无力,他不知道陈月升和陈淮疆之间为什么总像在较劲一般。 陈月升凑近了一步:“你说呢?” 离得近了,裴宥山能看清他眼底忙碌留下的青黑眼圈,以及浅浅的,没来得及刮掉的零星胡茬。 他很累。 裴宥山知道他是在忙礼亲王妃的丧仪,又有点说不出话。陈月升突然又笑起来:“你如果不改掉心软的毛病,会死得很惨的。” 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关心别人也会死了? 裴宥山又露出了懵懂的无辜眼神。陈月升呼吸一滞,捂住脸:“求你,别勾引我了。” ……? 裴宥山收起好脸色,刚要骂他,陈月升指指他,又指指警惕地守在他身边的重生:“你们两个特别像两个异类,因为我们是不会心疼别人的。” “像我们呢,不敢心疼兄弟或父亲,更别提毫无血脉联系的人了。穷苦一些的百姓,则整日想着温饱之事。特别的人,就足够吸引别人了。 最终,陈月升也没有接回那两份契。 他让人去请了萧锦屏,没多说什么,又匆匆走了。等瞧不见人影了,重生才道:“可恶啊。” 裴宥山还在发愣,听到重生的话,才懵懵转头。重生痛心疾首道:“既然说我也很特别,那怎么不喜欢我啊!果然这个世界还是看脸的吗?” 果然只有大美人才能成为玛丽苏男主吗? 裴宥山本来心情低落,听了她的话被她逗笑了。迎到萧锦屏,他们便离开了穆王府。萧锦屏让车夫先把裴宥山送回去。 他还是回了点心铺子。 如果陈月升执意要送给他的话,那就买下来好了……总之,他不能欠陈月升的。 这么想着,他又束起头发,挽起袖子,跟伙计们一起忙活起来了。做点心也算他的强项,一直忙碌到下午,他想歇会儿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伙计正在教其他人怎么和面。 ?是谁连和面都不会? 他转头,身边却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素白的手,手指纤长,轻轻拎起桌上的小水桶。那只手上还带着翠玉扳指和菩提手串,裴宥山立刻认了出来:“陈淮疆?” “伢伢。”陈淮疆转头,对他微微一笑,似乎伸手想抱他,又顾忌着旁边人多,没有行动。 裴宥山让伙计们先出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214章 “那边有柏康盯着,我先回府。”陈淮疆说完,终于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裹在怀里。他手上还沾着面粉,让他看上去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你都不会和面,做这些干什么?”裴宥山问。 “想帮你。又不是什么难事,学了便会了。”陈淮疆道,“我来了一会儿,见你在揉面,很辛苦。” 裴宥山摇摇头:“做这些,我开心,不辛苦。” 他怕陈淮疆又说出什么,既然辛苦就不要做了,早日跟他回家的话。但陈淮疆只是道:“我还可以待一刻钟,我帮你吧。揉面是不是最累的?我来吧,你做些别的。” 陈淮疆一个平时都由着人服侍穿衣的主儿,还帮他揉面?裴宥山不信,但陈淮疆执意要做,他就让陈淮疆试试了,自己去搬箱子。 陈淮疆瞧见箱子重,又过来帮他。 他待足了一刻钟,帮裴宥山干了点活,便说自己的确得回去了。临走之时,陈淮疆刚要上马车,又走过来,突然抱了他一下,抱得很紧。 “我今天没有要求你和我回去。”陈淮疆的声音发紧,“也没有强迫你原谅我了。” 裴宥山点点头。 “我今天,算不算尊重你的意愿了?”他又问。 算吧。于是裴宥山又点点头。 陈淮疆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今天是不是听你的话了?” 裴宥山笑了:“嗯。” 这种气氛,这种时机,是很适合趁着裴宥山心软,求他原谅自己,和自己回去的。陈淮疆知道,伢伢很容易心软,心思又直。说的委婉一点,他听不出来的,估计就看在自己今天态度好的份上,傻傻和他回家了。 但陈淮疆没有趁火打劫,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他在裴宥山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欣喜道:“伢伢,我明天再来,你等我。” 第127章 (124)一章甜饼 第二天一早,陈淮疆果然又到了铺子上。 裴宥山也是才到一会儿。昨天夜里,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如果陈月升真的不愿收回铺子,那他不如快点赚钱,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绝对不能欠人情,绝对。 因为这事,他现在干劲儿特别充沛。天儿不亮就醒了。草草收拾好,打算先去忙活顺便吃早饭。到店门口时也很早,城西的市集还没几个人,只有一些出工的工匠在街边小摊吃早饭。他拿出钥匙,正打算开门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他警惕地前进一步,转身将手挡在头顶,低吼道:“谁?!” “伢伢,你小心些,别磕到了。”陈淮疆把他的手拿下来,牵在自己手里,“想来等一会,说不定你会早来,没想到真让我等到了。” 其实他已经来了半个时辰,本想着再等一会,他就该出城了,等黄昏回来时再来也不迟。但他就是很想见裴宥山,哪怕独自一个人,站在外面多等一会也没什么。 如果见到了,就是赚到了。 这半个时辰就不算浪费。 裴宥山扯了扯他的袖子。早上的空气清爽中带着一丝凉意,并不潮湿,陈淮疆的袖子却有些湿冷,还沾着露水的气息。 一点也不像只等了一会的样子。 裴宥山看一眼他身后,被拴在树边的那匹马,确定不会吵到人,便打开了店门:“进来坐一会吧。” “时间恐怕来不及了。”陈淮疆摇了摇头。 他这么主动,没想到陈淮疆竟没有立马答应。裴宥山哦了一声,作势要关门,陈淮疆又立刻从将关不关的门缝处挤进去。 早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裴宥山速战速决,蒸了两块饼子,让陈淮疆和他一起吃。陈淮疆问他:“今日为何来得这样早?”裴宥山爱睡懒觉,现在又不用照顾他了,不该睡到日上三竿吗? “少打趣我。”裴宥山把盘子端上来,吹吹气便拿起来小口小口咬着吃,像小猫舌头。他想说陈月升要送他铺子的事,但说出来,陈淮疆必定还要吃醋生气。 “我要攒钱。”最终,裴宥山决定简短回答。 谁知道,他才说完,陈淮疆周身的气息又冷了下去:“攒钱做什么?” 伢伢第一次决定要攒钱赚钱,就是打算离开穆王府。第二次,则是在阳川时,说要去游山玩水。 莫不是还有想跑的心思呢? 裴宥山没发现他语气里暗藏的危险。店里几名伙计都已经来了,准备上工。打扫完外边的柜台,走进后厨见到陈淮疆,皆是一愣:“小公子,这位是……” “嗯……他是……”裴宥山正在犹豫怎么回答。他们问出这话,肯定是没认出陈淮疆的身份。他刚要介绍说这是他的朋友,陈淮疆就拉起他的手:“是我丈夫。” 众人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被挡在墙后面,正在扫地的徐奉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裴宥山脸都红透了,拉起陈淮疆就跑出去。到了店后的角落,他才羞恼道:“你乱说什么!” 陈淮疆以为他是害羞,不好意思言明,就道:“没关系,伢伢,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裴宥山喊道,“万一他们又认出你来,说出去,你的名声怎么办?” “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陈淮疆笑笑,哄道,“别生气了,你不愿意,以后在外人面前我都不说了。只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第215章 他说的太可怜了,裴宥山瞬间便心软:“我也是为你着想呀,你也不想被人议论咱们两个吧?” 陈淮疆想说他不怕,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又抱了抱裴宥山,觉得自己又有力气忙碌了。 “我要走了。”陈淮疆说。 裴宥山点点头。 “你要想我。”陈淮疆又说。 他没敢等裴宥山的反应,怕他不说话,就赶忙跑了,像是落荒而逃一般。裴宥山刚要点头,陈淮疆却突然松开他跑了。 怎么这么着急? 他不明所以地回去,继续干活了。 陈淮疆果真信守承诺,一连几日都是早上来找他,傍晚从城郊的义仓回来时,再来陪他待一会,还能帮着干点活,即使疲累也没有间断。裴宥山怕他累到,就说不如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陈淮疆就会可怜巴巴地挤出眼泪,抱着他说:“你是不是嫌我聒噪,想打发我回去?伢伢,我只是想多看看你。况且你劳累,我会很心疼,我想帮你。” 太会撒娇了,裴宥山根本受不了。 “你和我回去,我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你,就免得奔波了。”陈淮疆说完,又假装不经意地补了一句,“我随口一说罢了,没有逼你随我回去的意思,一切都听你的。” 说这话时,陈淮疆还在学怎么和面。本来裴宥山想说,这种活用不上他做的。陈淮疆一个世子,在他这里都快变成伙夫了。 “这位小公子,我们不是这样和面的。”老掌柜看着陈淮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手把手教他。陈淮疆态度也好,没有因为老掌柜的身份就不听他说话,而是细心讨教去了。 徐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裴宥山身后,语气听上去像阴阳怪气似的:“小山哥,你要原谅他了。” 裴宥山咬着唇,没说话。 “他装模作样,表演了两天,你就心软了。”徐奉越说越生气,替裴宥山委屈起来,“要不是你们打起来闹大了,怎么可能有人为你做主,你都被他关了两次了。” “不要说了。”裴宥山打断他,“小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有我的节奏。” “已经揉好了,之后怎么做,麻烦您告诉我。”陈淮疆捏着两个裹了馅料的面团,请教老掌柜之后的步骤。老掌柜从桌上拿来两个木头模具,让他把面团放进去。 裴宥山看着他,想,如果陈淮疆再坚持几天,只要再坚持几天,说不定他就会彻底,彻底原谅对方了。 做完手里几块点心,陈淮疆拍拍手,示意裴宥山和他出去,道:“快到点卯的时辰了,我先走了。” 他一个人来时,都是骑马来的。裴宥山看了眼那匹高大白马,小时候见陈淮疆骑马很是帅气,他也想学。陈淮疆告诉他骑马很难,还很危险,从马上摔下去是常有的事,还会磨得腿疼,一直不同意他学。 后来更是直接摊牌,就是不想教他,不想让他学会这些。 不知道现在再提,陈淮疆会怎么说。 “等你回来,教我骑马。”裴宥山说。 陈淮疆果然面露犹豫之色。又要拿借口敷衍他?裴宥山倒不意外,只是还会有些失望。正要送他离开,陈淮疆道:“等我回府为你找一匹小马。我的马性子有些烈,怕是会伤到你。” 嗯?他同意了? 裴宥山突然觉得心里暖乎乎的,软软地说了句好。 等陈淮疆离开,他回了铺子里。心里高兴,干活时都无意识地哼着歌。重生来时,见他这么高兴,便问他:“哥,有什么好事啊?” “确实是有好事。”裴宥山笑着道。 和他相比,徐奉就相反,愁眉苦脸地瘪着嘴。裴宥山没发觉,重生却看见了,又问他:“徐奉哥,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嗯?小奉,你怎么了?”裴宥山也问。 徐奉拿着块抹布用力擦柜子,擦得柜子都反光也没停下,忿忿道:“你肯定是要原谅他了。什么节奏,分明是心肠软,又被骗了。他对你一丁点好,你就原谅,他对你千般不好,你都忘了……” “什么不好?”重生问。 裴宥山自然是不可能告诉重生的。徐奉越来越委屈,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昏头了?” “我是喜欢他啊。”裴宥山淡然道。 徐奉完全怔住了。重生哇了一声,不停地追问:“喜欢?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你俩发生什么了?快告诉我啊!” 徐奉没想到裴宥山真的意识到自己喜欢陈淮疆了,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地说出来,一时忘了言语。 裴宥山见他表情都快要哭了,也知道他是真的因为担心自己,才讨厌陈淮疆的,便歉意道:“小奉,一直以来都让你担心了。但我对陈淮疆……他有一句话,我挺认同的。我和他相伴那么多年,早就分不开了。” 他和陈淮疆早就是像家人一样亲密的、不能割舍的关系了,更何况陈淮疆那样强烈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他即使生气,说没有被打动那是假的。 而且,平时的陈淮疆的确很温柔。他喜欢那样的陈淮疆,很喜欢。即使是最开始回到大宁国,最想要离开穆王府的日子里,也觉得自己放不下。 也许他早就喜欢陈淮疆了。 徐奉一时无话。重生看出来了,借口要徐奉帮她做事,把人叫出去后,徐奉站在门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216章 “徐奉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重生小心翼翼地问。 “喜欢……不对,不是……”徐奉也说不清。重生道:“穆王世子是不是对我哥不好?你有想过和我哥在一起吗?”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徐奉是想追她哥,那她要怎么开解。但徐奉只是抹抹眼泪,落寞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小山哥幸福的。” 他不奢求小山哥能喜欢他。小山哥是穆王府里对他最好的人,他知道自己家里很普通,放在王府的下人里都是不够看的。 小山哥如果真和他走了,会吃苦。他不舍得小山哥吃苦。 “我会盯紧世子爷的。”徐奉突然握紧了拳头,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重生见还没劝他,他就自己好了,不免有些惊讶。徐奉道:“我要盯紧世子。如果他变了,我……” 他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但他肯定会盯紧的! 又过了两天,陈淮疆果然牵着小马来了,是匹黑马,毛色油光水滑,很是漂亮,一看便知养的极好。裴宥山当即想试试,陈淮疆道:“我扶你上马。只能坐上去试一试,小马和你不熟系,容易受惊。等你回去后,和它熟悉起来,给它起了名字,我再教你。” 这次裴宥山没再说什么不愿回去,而是点了点头。 陈淮疆扶着他上马。他不熟悉,果然有些胆怯。但这匹马还算温顺,明显是陈淮疆特意挑的。他试着摸摸小马的头,小马只是晃了晃,没有反抗。 “你很招小马喜欢。”陈淮疆笑了笑,“下次,我带你同骑。” 第128章 (125)和好 “先给它起名字吧。”陈淮疆说。起了名字,小马就会和主人更加亲近。 “你的马叫什么?”裴宥山问。 陈淮疆看上去有些不想提,但耐不住裴宥山不停地催,便说了出来:“囡囡。” “囡囡?那不是称呼小姑娘的吗?”裴宥山笑弯了眼睛,没想到陈淮疆会给那样高大的马起这样的名字,“原来她是个妹妹啊。那这匹小黑马呢?” “这一匹是弟弟。”陈淮疆解释,“是母妃起的。当时母妃知道她是母马,便一直囡囡地叫。时间久了,就那般称呼了。” 一匹弟弟,一匹妹妹,还挺搭的。在现代时,静善养了条小狗,他爹老裴就总是伢子伢子的叫,差点就和他同名了。裴宥山想了想:“那就叫囝仔吧,囝仔。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囝仔温顺地蹭了蹭他,一点也不暴躁,完全看不出陈淮疆口中,性子烈的模样。 真好,他现在有了一匹小马。十多年了,陈淮疆终于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 晚上回去时,陈淮疆把囝仔牵了回去。裴宥山很是不舍,想和自己的小马交流感情。陈淮疆肯定是知道他舍不得,拿小马吊着他呢。还真被抓住软肋了,他都有点想放弃考察陈淮疆,直接和他回去了。 不过陈淮疆说,自己不在,他天天惦记,很是难受。就该让他惦记着,算惩罚他了。这么一想,裴宥山平衡了许多。 时间久了,陈淮疆都和铺子里的人混熟了。有认出他世子身份的,也立马猜到裴宥山就是之前那个传闻中得了穆王世子青眼,以平民身份一跃成为世子妃的王府仆从。还没认出的,则感叹裴宥山幸运,有这么个脾气好相貌也俊的丈夫,真是天作之合。 他们都是普通人,倒不像贵族之家一般,那么重视身份性别规矩。对平民来说,能吃饱穿暖,能有人相互扶持着,把日子过好,就很不错。 陈淮疆还不知道他在不经意之间获得了铺子里所有伙计的好感。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感叹,多谢父王母妃生了他一副好容貌。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义仓修建的进度停滞不前,又频频有人闹事。已经快到秋收之时,等收了粮食填粮仓,才好筹备着过冬。 今年冬天或许会冷,又或许年丰时稔,但总要做足了准备。 义仓建不好,也是个大麻烦。 他想了想,决定带人先驻守在义仓附近盯着,随时震慑那些闹事罢工者。这事原不用他亲自盯着,但陈淮疆不放心,只是苦了他,不能天天来看他的伢伢了。 “我可能会两三天才来一次。”陈淮疆抱着他说。现下铺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陈淮疆抱他再也不避着人。让他高兴的是,裴宥山也没再躲了。 “你要想我,还要等我。我就算忙,也会抽时间回来看你。”陈淮疆说。 “知道了。”裴宥山还有点害羞,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我肯定想你。” 得了承诺,陈淮疆终于放下心,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这一走,就真的连着两天没来,裴宥山还有点想他。与此同时,裴宥山还觉得,容城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近日,容城的异族人似乎又多了许多。他能看出,其中有很多北海境人。 北海境的商队多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城中百姓都很是警惕,但也都按捺不住与北海境的商队交易。他守在铺子里,有时也会有异族的顾客前来,用蹩脚的官话来买东西。态度并不恶劣,相反还很有礼。 天蒙蒙亮,裴宥山照例早早到了铺子门口。他还没收拾好东西,外面竟来了客人。 也许是想吃些甜食的工匠?裴宥山走到柜台前,露出一抹微笑,正准备说话,看到眼熟的人,却有些错愕。 第217章 面前的人身形高大,穿着大宁国的服饰,浅色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珠却是无法遮掩的,是与大宁国人完全不同的相貌。这样的五官,让人一见便难以忘却,更别提裴宥山与他还算熟悉。 “嗯……淳于大人?”裴宥山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没记错。对面的人低沉地嗯了一声。 是之前来访过的北海境使臣淳于鹰。 在京城时,他还帮过裴宥山一次,裴宥山就更不可能忘记。淳于鹰上下打量他一番,眸中流露出复杂难解的意味。裴宥山看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揣测异族人的情绪。 幸好,淳于鹰只是指着柜台里的几样点心,用流畅的官话道:“这样,这样,和这样,包起来。” “一块吗?”裴宥山懵懵地问。 “一盒。”淳于鹰道。 裴宥山拿了几块,用油纸包好装盒。淳于鹰抱臂倚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突然问:“你是商人?” 裴宥山点点头。 “你还活着。”淳于鹰又说了一句。 裴宥山有点不解他的意思。是知道些什么吗?在京城时,有人想绑架他,矛头直指太子和云婕,他们不敢再打探下去,淳于鹰却是有可能知道对方是谁的。 难道是觉得,对方当时想杀他? 在问与不问之间,裴宥山选择了后者——淳于鹰毕竟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他把一整盒点心递过去,报了价格。淳于鹰摸摸口袋,啧了一声,却掏出了一块银子。 “全部给你。”他说。 裴宥山刚想找钱,淳于鹰却已经走了。他满头雾水,也许是对方没带多少大宁国的钱币? 直到晚上,陈淮疆才又过来了。三天没见,他一看到店门口站着的人,便立刻翻身下马,跑了过来:“伢伢!” “你来啦。”裴宥山笑着道。 两人抱在一起,相拥站了一会。陈淮疆还想帮忙,裴宥山却拉着他道:“不要干活了,我们说说话吧。” 陈淮疆捏捏他的脸。 他们就坐在店后的台阶上,夕阳的余晖照在地面上,夜风暖暖的,陈淮疆道:“伢伢,你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好。近日容城和北海境开放互市,那些北海境人生性野蛮,你少与他们碰面。” “其实已经见了。”裴宥山尴尬地将今天淳于鹰前来买吃食的事说了。陈淮疆听完,沉思道:“淳于鹰我知道。他精通大宁国礼仪,你碰到他,倒是没什么。需要注意的是那些普通的北海境商人,他们有些都不会说官话,若双方有了误解,极容易发生矛盾。真遇到事,记得万事等我,不要冲动,小心受伤。” 裴宥山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陈淮疆交代完,又说了些这两日义仓的事。裴宥山静静听着,不时给出几句回应。 从前在王府,他们也是这样。陈淮疆留在府里,裴宥山出去玩,将外面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他听。而现在,他们就像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一对眷侣,互相倾诉着自己的见闻。 陈淮疆留到铺子打烊,先把裴宥山送回去,再回王府见母妃和妹妹。裴宥山想着,等陈淮疆的事务结束,他就和陈淮疆回去。 陈淮疆见他出神,道:“不想我走?” 裴宥山没说话。 “想我可以让人去找柏康,你就不要冒险了。”陈淮疆捏捏他的脸,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之后,他还是两三天一次的过来。逐渐的,北海境的商人偶尔也会来铺子里,生意倒真好了许多。淳于鹰也会来,每次都要买上一大盒点心,不像是他一个人吃的。 他还偶尔给重生和萧锦屏包一些送过去。萧锦屏很喜欢店里的点心,连连说着吃多了,都舍不得回阳川,怕之后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时间转眼就到了夏末。 义仓快要建好了,陈淮疆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和陈淮疆明明隔几日就会见,最近却格外想他。裴宥山每日早上去店里开门前,甚至都会等一会,等陈淮疆会不会来。 有一次,他等到了许久未见的陈月升。陈月升还在孝期,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停留,看上去也很忙碌的样子。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来的突然,雨丝细长又绵密,顷刻间从天而降,又瞬间发展成瓢泼大雨。这雨来的早,也来的好,路上没什么行人,裴宥山也不用早早出门去铺子了。 但他却很想出去。 因为他已经五天没有见到陈淮疆了。 这段时间以来,陈淮疆从没有连续那么多日没来见他。是太忙了吗?还是王妃不让他过来了?难道是又病了?出事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会是陈淮疆不想他了。毕竟陈淮疆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会不想他。外面雨大,不知道城郊情况如何。裴宥山拿了把雨伞,穿上雨披就要出门。 “小山哥!”徐奉撑着伞站在他身后,肩膀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块,“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陈淮疆。”裴宥山说。 “雨太大了,你明日再去吧。”徐奉道。 裴宥山却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担忧,“他都好多天没来了,我怕他出事。今天雨大,天气又凉,万一他病了……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就要走。徐奉又拉住他,扶额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小山哥,我们去找柏康哥。” 裴宥山点点头。 第218章 大雨天难以租到马车,裴宥山带着徐奉等了很久,才终于有车夫看不下去,愿意载他们一程。徐奉和柏康一直有联络,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近来居住的驿馆。 柏康和陈淮疆都不在。徐奉报上他们的房间,驿馆管事称,他们前天离去,就一直没有回来。 听到这,裴宥山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徐奉再问他,那两个人去了什么方向。管事的替他们指明后,他们又急忙赶了过去。 不远,只几里地的距离。因着下雨,今日工地似乎歇息了一天。工匠们都穿着雨披在树下休息。走近了一看,却发现并不是。 那是打斗后体力耗尽,工匠们才三两成群,聚集在一起的。 他想过去问陈淮疆在哪,又觉得那些人面色不善,一时间有些踌躇。正巧有人撑着伞过来,见到他们,惊讶道:“世子妃?徐奉?” “康大哥!”看到柏康,裴宥山立马上前,“世子呢?” 柏康的面色瞬间凝重。 “你们过来,咱们先带世子回城吧。” 陈淮疆受伤了。 近来频频有人闹事,陈淮疆早查到是有一伙人暗中生事。一开始,他本以为那些人只是因为银钱等事心生不满,便想着息事宁人。 可那些人并没有因拿了钱就消停,也并不惧怕他的震慑镇压。陈淮疆琢磨出不对,派人一查,竟发现这些人不是容城人。 这可是大事,建义仓前,是由容城的官员招募了城内的工匠。现在让外来之人混进来,往好处想,只是一些身份不明的流氓乞丐来混口饭吃。 往坏处想,这些人不知底细,如今知晓了粮仓所在和粮食存量,只怕他们要功亏一篑,重新选址了。 毕竟,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是被北海境收买的探子呢。 果不其然,那些人一直在暗暗挑拨工匠间的关系,还总是互相打探。陈淮疆正想处他们,今日,这伙人却突然和另一拨人起了争执,险些伤人。 陈淮疆带人镇压,结果为了护住一个年长的老匠人,自己受了伤。 “世子爷原本不用在乎那些匠人的。他们也不会真的闹出人命,最重要的还是先制止闹事者。”柏康叹道,“世子还是心肠软啊。” 陈淮疆带人伤已经处过了,被刀砍在背上,伤口不深,处时用了麻药,如今还在睡着。裴宥山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里难受。 不是还叮嘱他不要受伤,不要冲动吗,怎么自己救人去了。 一个世子,去护一个老匠人。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是不是太听他的话了,以前的陈淮疆是不会亲自去救一个平民的,他只会派人去阻止,去调和,会觉得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好。 但不用他说,陈淮疆也是个温柔又心肠好的人。 “世子妃,你陪陪他吧。”柏康说,“他特别想你。我还得过去抓人,留那伙人在,恐怕又得闹出乱子。” 裴宥山点点头,神色怆然。 他备了伤药,坐在床边等了很久。柏康临走之前说,陈淮疆伤的不重,只是留了刀口,封了两针。 麻药劲大,恐怕要睡几个时辰。 夜色降临,外面的雨终于停了。院里传来几道蟋蟀的叫声。陈淮疆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竟不在驿馆。他警惕起身,周围的一切却是从未见过。 但枕边那件外衣他认识,是裴宥山的衣服。 闻到熟悉的皂荚香气,他顿时不慌了,又躺回去。裴宥山刚热过饭,进屋想再确认一下陈淮疆的情况,就发现他睁着眼睛,盯着头顶横梁。 裴宥山手里的盘子一下子掉在地上:“你醒了!陈淮疆,你怎么样!” “伢伢。”陈淮疆笑了笑,想起身,后背却火辣辣的疼。他只能翻了个身,裴宥山坐在床边:“你不要动。” “康大哥都和我说了。”裴宥山的眼神幽怨,“干嘛要自己去救人?以前不是看不上平民吗,不是天天罚这个罚那个的吗,现在怎么装起好人了,假惺惺的!” 被裴宥山骂了,陈淮疆也不气,还在笑,“没想太多罢了。伢伢,还以为你会夸我这次做得好。父王说过,保护封地中每一个百姓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我的。我没有在装好人,我觉得父王所言极是。” 他说完,讨赏似的看着裴宥山,苍白憔悴的脸上没有半分后悔。他也许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本就病弱,裴宥山怎么舍得他受伤呢。 这么想着,裴宥山眼眶一红,眼泪扑簌簌不要钱似的掉。 “伢伢,怎么哭了?”陈淮疆彻底慌了,“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不高兴以后我都不管别人了!你别难过。” 那样也不行。裴宥山抹抹眼睛,声音还带着含糊的鼻音:“给你熬了粥,自己过去喝。” 说完,他抱着外衣转身出去了。皂角香气瞬间散去,陈淮疆还有些失望。但看到伢伢心疼的样子,他觉得受伤也值了。 院里传来潺潺的水声。裴家很小,根本没有池子,只有角落有两个大水缸。陈淮疆走到窗边一看,发现裴宥山抱着个小浴桶,正廊下往自己身上浇水洗澡。 他偷偷看了半天,才想起出声:“小心着凉。” 听到声音,裴宥山吓了一跳,转身瞪他一眼,却没说什么。陈淮疆喝了两口粥,麻药的劲过去,背上的疼痛更加明显。他有点坐不住,回床上去躺着。 第219章 没过一会,裴宥山便回来了。 他刚洗浴完,还没穿上外衣。他怕热,又害怕着凉,夏天就喜欢穿件肚兜护住肚子。白皙的皮肤晃的陈淮疆眼热,又怕惹裴宥山不高兴,便转过了头。 裴宥山没有穿上外衣,而是走到床边,爬了上来。陈淮疆心中惊讶,又觉得腰上一沉。 裴宥山坐在了他的腰上,还湿润的长发散在他的身侧。 “伢伢,你……”陈淮疆惊讶地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见他这副傻样,裴宥山有些好笑。他做足了准备,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陈淮疆,我原谅你了。”他道,“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我有话要说。之后的日子,咱们约法三章。” 巨大的狂喜和对接下来的话的戒备让陈淮疆反应有些缓慢。他眨眨眼,等待着裴宥山接下来的话。裴宥山清清嗓子:“首先,你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许乱喊我老婆、妻子什么的,喊我的小名就好。” “可你就是……”陈淮疆没说完,就被裴宥山瞪了。他立马改口:“可以。” “第二个,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裴宥山摸摸他的背,“在我心里,你肯定比别人都重要啊。你受伤了,我心里难受。” 陈淮疆心软的不行:“好。” “最后一点。你要尊重我。虽然这段时间看你表现不错,就当你能遵守吧。”裴宥山嘀咕两句,继续道,“不能再想关着我,也不能再拿我的身契说事。我愿意和你回去,是因为我愿意,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奴婢!如果有一天……” 裴宥山睫毛眨了眨:“如果哪天你厌烦我了,我自己离开,你也不许拘着我。” “不行!”陈淮疆慌忙喊道,“伢伢,不要给我定罪,我不会厌烦你的,绝对不会。我都答应你,你不要离开。” “嗯,我想也是。”裴宥山点点头,“你发誓。” 陈淮疆便照做了。他举起手来:“我发誓,如果违逆今日的承诺,便让我天雷……” 裴宥山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打断了他后面要说出口的恶毒的誓言。 “看到你的诚心了。”裴宥山趴在他怀里,“陈淮疆,我也喜欢你。” 第129章 (126)知错爱改 清晨的晨雾若隐若现。刚下过雨,窗外的风还有些冷,屋里却暖烘烘的。裴宥山缓缓睁开眼睛,掀起被子想去打水洗漱,却发现腰上缠了双手,紧紧搂着他不放开。 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完全清醒,想起来陈淮疆在这。一转身,才发现陈淮疆早就醒了,正睁着眼睛,含着笑意望向他,眸中一片清明。 “你醒了怎么都没有声音的?”裴宥山嗔道。他以为陈淮疆还睡着呢。 “想多看看你。”陈淮疆说。他还侧躺着,怕压到背上的伤口。裴宥山也有点不放心,他觉得自己还挺重的,万一把陈淮疆压坏了,背上的伤口裂开怎么办? “你趴下啊。”裴宥山说,“我看看你的伤。” 陈淮疆却没动作,反而把他抱的更紧,亲昵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伢伢,你再说一遍,再说喜欢我。” 裴宥山没说话,推了他一把。 “你再说一次。”陈淮疆道。见裴宥山不说话,他又紧张起来,“难道昨夜是我做梦?你……你没说过这话吗?” “说了。是真的喜欢你。”裴宥山有点无奈,也有点好笑,“你先趴下。” 他看了陈淮疆的伤,确定无事才彻底放心。陈淮疆还要去义仓那边,洗漱过后,穿戴整齐便要出发了。他动作有些慢,拉着裴宥山不撒手:“不想去,想和你在一起。” “那就不去。”裴宥山说。他私心里是希望陈淮疆多休息的,也怕义仓那边又有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去,再伤了陈淮疆。 陈淮疆却摇摇头:“柏康一个人,盯不住的。你……伢伢,你真的愿意和我回去了?这次彻底原谅我了吗?” “你再问我就不回去了。”裴宥山说。 陈淮疆有侍卫接应,乘马车走了。离开之前,还叮嘱裴宥山记得收拾东西,最迟明天就和他回王府。裴宥山点头应下,打算慢悠悠在家中吃了早餐,再去铺子里。 他已经和陈淮疆说了陈月升要送他铺子的事。陈淮疆听了也不生气,也许是刚获得了原谅,现在突然变得十分的大度。他想了想,突然笑起来。 “你想买下这间铺子?那便由我出钱给月升,地契上也先写我的名字。”陈淮疆都能想到,陈月升想送伢伢铺子,结果发现这心意落到了他手里,会露出多么好笑的表情了,“待他收了钱,我再转给你。” 裴宥山觉得这方法不错,就同意了。他今日出门晚,到了铺子已经快中午了。点心铺子的新牌匾还没有做好,屋檐上面用红布罩着,拖到地上。一个格外高大的人影站在那里,望着红布出神。 嗯? “淳于大人?”裴宥山惊讶。淳于鹰怎么又来了?难道……真是他和伙计们的手艺太好了吗,淳于鹰竟然日日都来! 淳于鹰用那双颜色极淡的眸看了他一眼。 多日来,裴宥山已经记住了他的喜好,问道:“还要两盒豆沙饼吗?” 淳于鹰点头:“多谢。”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淳于鹰来买点心,他包好了,递过去,收钱,从来没有多余的交流。其实裴宥山也不太想和他说话,在他看来,那个阿史那离看上去更好说话些。淳于鹰虽然是使臣,但态度冷漠,气质莫测,更像位王子。 第220章 今天,他罕见地问了句:“淳于大人为什么来大宁?” 他有些担心边关的情况。若是大宁国和北海境真的有冲突,容城必定首当其冲。但容城又开放了互市,也许是两邦交好的征兆? 他也没觉得淳于鹰会回答他。毕竟这位使臣大人一向寡言,这点之前他就感觉到了。但淳于鹰却回答了他:“有要务在身。” 这么半遮掩半回答的话语,裴宥山也不好再问了。他把点心盒递过去时,淳于鹰突然道:“沾上了。” 裴宥山:“什么?” “面粉。”淳于鹰拍了拍他的肩,将蹭上的那一点点面粉拍掉,然后提着点心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天,义仓彻底完工,陈淮疆也能回王府了。穆王府的马车接上裴宥山和徐奉,浩浩荡荡地回去。裴总管早就等在门口,见他们回来,立马笑呵呵地上前。 “世子。”他对陈淮疆微微颔首,又对裴宥山道,“终于回来了。一会快去见你娘,她很想你。” “让你们担心了。”裴宥山闷闷道。 裴总管还没说话,陈淮疆抢先一步,对着裴总管弯下腰:“是我有错,父亲,是我惹伢伢生气,您责备我吧。” 裴总管和裴宥山都吓了一跳。说实话,就算陈淮疆再怎么随和,他的身份也是世子。裴总管想拿他当小辈看待,又着实有些困难:“世子何必这么说?伢伢一直不懂事,还多亏世子照顾。” 他和陈淮疆相对站着,不停地说着“是我的错”和“不是你的错”,看得裴宥山哭笑不得。还是柏康先道:“世子,裴叔,还是先进去吧。门口人太多了。” 他们一行人这才进了王府。 回来之前,裴宥山还有点忐忑。他怕之后还会和陈淮疆有矛盾,到时候万一又有争吵,他可不知道还能去哪了。但陈淮疆似乎,是真的在改变? 对方是他的父亲,裴宥山说不好陈淮疆究竟是在讨他的欢心还是真的愿意为他转变想法,便没有多说。陈淮疆也多日没有休息了,义仓那边住宿不便,休息不好,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地回到卧室躺下了。 “伢伢,你也来躺一会。”陈淮疆说,“还是王府的床更软些。” 裴宥山脱了鞋子,也躺在床上。 他的脚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在店里总站着的缘故。陈淮疆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翻身下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裴宥山以为他想起什么事,就没管。 不一会,陈淮疆又走进来,端着水盆,蹲在床边脱他的袜子。 “你做什么?”裴宥山哆嗦一下,“别碰我,痒。” “脚太冷了,泡会热水吧。”陈淮疆说着,似乎竟是要为他洗脚。裴宥山不知道他怎么突发奇想:“我自己来吧。” “我想照顾你。”陈淮疆执拗道。 可他也没替陈淮疆洗过脚啊,这也太亲密了!裴宥山往后退,陈淮疆看着他的脚踝,那处没有留疤,也没有真的让他行走不便。但想起自己做过的事,陈淮疆还是一阵后悔。 他真是混账了,竟然为了留下伢伢,害他受伤。明明想着自己要永远对伢伢好,却害他吃苦。就连父亲都说,是伢伢任性。 分明是他犯错。是他对不起伢伢,对不起自己的承诺。 裴宥山眼睁睁看着陈淮疆突然落了两滴泪,有点不知所措。陈淮疆抱住他的小腿,红着眼眶道:“从前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窍,伢伢,你打我骂我吧。” 裴宥山瞬间懂了他在说什么,一时无言:“我都说原谅你,现在再提这些做什么?” 可陈淮疆知道,伢伢愿意原谅他,是因为伢伢心软又善良。就算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尽力补偿伢伢,恐怕都填不满他心头的愧疚。事到如今,他只能想尽办法对伢伢好。 他眼神真挚,裴宥山也知道他的心思,就把脚泡在水里。他替裴宥山洗完脚,盖好被子,便叫人来倒水了。裴宥山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陈淮疆又道:“你们家的宅子有些小了,且城北偏僻。我想为父亲母亲换一间大宅子。” 他这么说,裴宥山当然同意。陈淮疆又提了几样,要送地送庄子,像有了好东西,拼命想往外送的富户似的。裴宥山无奈:“普普通通就好了。你也知道好多人嫉妒我爹,这下更要被他们拿捏话柄了。” “谁敢非议世子妃的家人?再有人议论父亲,我去撑腰。”陈淮疆望着他,也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议论。 从前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他也就没在意。亲耳听到那些对伢伢的污言秽语,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放任了多少对伢伢伤害。 裴宥山的出身一直遭许多人诟病。他与静善户籍上是平民,但他的外祖的确是罪臣。如果能想办法替他摆脱罪臣后人的名头,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一些。 不过这事毕竟年代久远,成算也小,还要从长计议。还有那些说伢伢勾引他的人,真是没长眼睛!若是伢伢愿意勾引他,他可要高兴死了! 说他勾引伢伢还差不多。但他在伢伢面前装得好,伢伢都不为所动,可见心思有多清白。 还是趁早澄清为好! 第130章 (127)卷宗 近来,裴宥山总觉得王府中气氛不对。他在雁雪阁行走,总有人偷偷摸摸看他。他去找爹娘,去给穆王妃请安,也总有人指着他说小话。 自他重生之后,和王府中的大家相处还算融洽,最初陈淮疆关着他那段日子里,还有好多人给他求情呢。就算实在不喜欢他,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说他坏话也丝毫不避着人吧?总被人盯着,裴宥山更不愿在王府待着了。 第221章 这次刚回来时,他还有些害怕,怕王妃更厌恶他。毕竟当初穆王妃就不大同意他从阳川回来,他回家前,也是和裴总管轮番去求,穆王和穆王妃才终于松口的。 穆王妃会不会觉得他就是个反复无常,贪恋着穆王府的权势,才屡屡反悔的人? 他都有些不敢去给穆王妃请安,但陈淮疆一直鼓励他快些去,他才犹犹豫豫地应了。没想到穆王妃并不生气,反而亲亲密密地拉着他,说要把王府的治之权交给他。 他都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但穆王妃现在喜欢他,不代表王府里其他人也会喜欢他。说不定是有人觉得他心术不正呢,反正没让他听到,就不必太在意。 点心铺子的牌匾已经做好了。裴宥山不愿暴露名姓,又不愿打着穆王府的噱头,想了想,便用了吴氏糕点铺当店名。陈淮疆出面替他从陈月升手里买下铺子后,他也不怎么在柜台前面出现了,就在后厨看看账。 其实他本就是不太爱和人交流的性子,比起迫不得已的出面做生意,他还是更喜欢看账本,管账务。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有条件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不过也有例外。 “淳于大人,近来不忙吗?”裴宥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淳于鹰,颇有些无奈。 这淳于鹰,说自己有要务在身,需要外出。可他观察了好多天,淳于鹰除了来他的铺子买点心,就是在城西的大街上瞎逛。到了饭点就去吃饭,等他收工回王府,淳于鹰也往驿馆方向去了。 难道他的要务就是来容城品尝大宁国美食? 到了午饭时间,除了看店的伙计,其他人都去吃饭了。裴宥山早就饿了,正好近来隔壁铺子的大叔不知为什么不干了,换成了家卖水饺的店。 水饺他也很爱吃。 他刚取了饺子,回座位上准备吃饭,淳于鹰就进了店里。他的长相太过显眼,周围的客人们一眼便瞧出他是北海境人,都有些不敢靠近。胆小的,甚至匆匆离开了店里。 淳于鹰的目光淡漠地扫过神情各异的顾客,然后径自坐在了裴宥山对面。 裴宥山差点噎着。 淳于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了墙上的那张纸上。纸上写着店内的饺子种类和价钱,淳于鹰却看了许久。裴宥山又试着问道:“大人可是挑选不出?如果没有偏好,我可以推荐你……” “看不懂。”淳于鹰淡淡道。 裴宥山一愣。 “看不懂上面的内容。”淳于鹰又道。 这话稀奇,有点像故意骗人了。连陈淮疆都说淳于鹰精通大宁国礼仪,和他接触过的这些时日,裴宥山也觉得他谈吐不俗,对许多大宁国的词汇典故一清二楚,不可能看不懂饺子的种类。淳于鹰又看了一眼他的碗里,问:“你吃的是什么?” “羊肉馅的。”裴宥山老实回答。 “我也要这个。”淳于鹰丢出一块碎银子,示意裴宥山去替他点单。裴宥山连忙把银子推回去:“不用这么多,一碗只要四文钱的。” 他去帮淳于鹰要了碗饺子,付了钱,以己度人,合怀疑淳于鹰是什么都想吃,挑不出来了才假装看不懂。现煮饺子有些慢,裴宥山微微转身,继续吃着。他吃相很好,让人看着便觉得很香。 淳于鹰突然觉得自己更饿了。 “你似乎很喜欢吃东西。”淳于鹰说。 每次去铺子里都是在偷偷吃点心,要不就是在光明正大吃点心。在铺子外,每次见到,也都是在街边的餐馆里。 说起来,在京城时,他听闻裴宥山被人掳走后奉命找过去,也是听到对方是在炒面摊子附近失踪的。 “因为好吃嘛。”裴宥山喝了一口饺子汤,满足道。 淳于鹰的那一份很快就被送上来。他夹开一个饺子,定定地望着碗。裴宥山还以为他不喜欢,就说:“很好吃的,大人先尝尝。” 他咬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北海境是没有那么多新鲜蔬菜的,他们吃肉,也不会像大宁国人一样,费力地包成饺子。北海境的物资总是很匮乏,吃饭更像是只为填饱肚子。就算是他,是王子,也不会吃这样精细的食物。 今年的冬天,北海境会比往常更冷。 他又看了裴宥山一眼,想起当日三王子对他说过的话。这样一个人,如果到了北海境,恐怕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 吃的又多,还很精细,不是北海境能有的食材,不好养活。 裴宥山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的,不知道哪惹到对方了。淳于鹰的视线极为锐利,浅淡的眸子像是兽的眼睛,总之看得他很不舒服。 往常他一顿能吃二十多个饺子,今天吃了十来个就饱了。他也没心情多待,赶忙吃完就找借口离开了。奇怪的是,走在路上,他都感觉有人在指着他,悄悄说小话。 难道是他幻听了? 但仔细听,那些话语里,还夹杂着诸如“穆王府”“世子妃”这样的词,分明就是在说他。他害怕有人在编排他,但又着实好奇。仔细去听,那些人指着他,道:“穆王世子妃是平民出身,世子真是礼重平民,丝毫不看重出身。” 另一人神神秘秘道:“何止!那穆王世子妃不但是平民,还是罪臣后人呢!” 果然是编排他的。 裴宥山心里难受,不敢再听下去,加快脚步准备赶快进店里,这样就听不到那些嘲笑他的话。没想到,旁边又冒出来一道声音:“你们都说错了,那位不是罪臣后人,而是忠臣后人啊!” 第222章 裴宥山:……? 说他罪臣后人,奴仆之后的,他都听过。说他是忠臣后人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在旁人眼中,他的人设已经如此复杂多面了吗? 裴宥山有些恍惚,回到店里也看不下去账目。勉强逼着自己看了些,就打道回王府了。如今他回到王府,雁雪阁的许多事情还交给他做。裴宥山甚至觉得,自己身份的变化,并没有改变什么。 世子妃的工作内容,似乎和他做仆从时的工作内容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不愿听人议论,让马车直接驶回雁雪阁。下了马车,就直直奔向陈淮疆的书房。陈淮疆披着大氅,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近来穆王没交给他新的公务,按说,陈淮疆是没有新的事务在忙的。 但他手边摆着好几摞书册,纸张陈旧,装订松散,被他一一翻开放在面前。裴宥山走过去看了一眼,愣住了。 “卷宗?”裴宥山问道,“衙门的事务,怎么交给你来办了?难道是谁家的少爷起了争纷?” 陈淮疆没察觉他进来,顿时一怔,下意识用大氅去挡桌上的东西。但裴宥山已经看到了,再掩饰也没用。裴宥山冷下脸,不满道:“又瞒我什么?” “没想瞒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陈淮疆微微叹气,在自己身边摆了张椅子,让裴宥山坐下。他斟酌了许久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本想着查出什么,再说给伢伢听的。也是他粗心大意,连伢伢进书房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这些卷宗,是当年涉及到你外祖的卷宗。”最终,陈淮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拜托五皇子,弄到了这些。当时的案子,或许有纰漏。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为外祖证明清白。” 说完,陈淮疆叹了口气:“只是这事毕竟难办。四十年前的旧案了,许多人证物证已无从查证,且外祖官职不高,我与五皇子都没有成算,就想先瞒着你,怕到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裴宥山没想到陈淮疆在做这些。毕竟连他和他娘都没想过要翻案这种事,被人指着鼻子骂罪臣之后的次数多了,他都有点习惯了。 “为什么要做这些。”裴宥山问。 “我想为你做点事。”陈淮疆诚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不说这个了。有个好的出身,对你来说总归没有坏处。且这两天我看卷宗,总觉得是有可推敲之处的。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伢伢,我只能尽力一试。” 裴宥山鼻头有些酸。那些泛黄的纸页散发出腐朽的味道,熏得他鼻子疼。也可能是陈淮疆的话让他有点感动了,总之他有些难受:“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我和我娘早都不抱希望了。而且,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外祖真是罪有应得呢?那你岂不是白忙了?” 陈淮疆一愣,笑了笑:“那就白忙吧。” 也许是他爱屋及乌了。伢伢那么善良可爱,母亲人也很好,他不觉得伢伢的外祖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说完,低头继续看了,神态极为认真。裴宥山看着他,也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在书房看起来。 第131章 (128)信笺 陈淮疆说到做到,空闲的时间,便都去翻案宗。裴宥山试着看了一些,发现他看不懂。 虽然还没有把握能做成此事,但陈淮疆已经暗戳戳让人小范围去传裴宥山的好话了。那些话有真有假,有说他性格好为人淡然的,也有说他家并非罪臣之后,而是被人诬陷。更有不知道打哪儿传出来的话,竟说他救过陈淮疆的命,陈淮疆几次三番报答不成,才蓄意“勾引”他的。 最后那条说得太过分,一听就是陈淮疆自己添油加醋的。 裴宥山说起他第一次听到府里有人说这话时,差点笑趴在地上。他问陈淮疆:“你把自己说得像个深闺怨夫似的,不怕别人笑话啊?” “笑话两句又不丢人,他们对你改观就好。”陈淮疆道,“再说了,母妃也知道此事,她并没有说什么,想来是觉得此举并无不妥。”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竟传了出去,就连王府之外的人都听说了。裴宥山出去的日子,总听到街上有人议论他。明明他本人就站在那里,可那些百姓都认不出他,嘴里却还在说他的事。 他仍旧坐了马车。近来他晕车的毛病好了许多,至少在城内坐马车时都不会发作了。陈淮疆也不放心他独自出去,让徐奉和几个侍卫跟着。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下了。裴宥山本以为是到了,但又觉得没这么快。车帘掀开,徐奉看了一眼,将车门打开:“小山哥,有人在前面拦车呢。” 外面的人见车门开了,连忙俯身行礼:“见过淮世子。” 裴宥山一怔,仔细看过去,发现是常都尉和刘巡检两家的少爷。说来也巧,这两人家世颇高,性子也傲,从前是最看不惯他的人之二。以往骂他最多的、总跟别人说他坏话的,也有这两人。 现在把他错认成陈淮疆,拦车见礼,还挺有意思的。 裴宥山存心想气一气他们,故意迟了几秒才开口:“你们认错了,淮世子不在车内。” 那两人看到他,动作一僵,极其不自然地后退一步。 发现给他这个讨厌的人行礼,肯定很不爽吧? 裴宥山也只打算气他们一下就走,正准备让侍卫将二人请离时,常都尉家的少爷忽然不自然地刮了刮鼻子,规规矩矩道:“见过世子妃。” 第223章 嗯? 这下裴宥山和刘巡检家的少爷都懵了。常都尉家的少爷说完,拉着身边人就走。待马车离开,刘巡检家的少爷才忿忿开口:“你给他请安干什么!他一介下人出身,也敢受你的礼?” “他现在可不是下人了。”常少爷说,“你也少说两句吧,不记得上次诗会,穆王世子大发雷霆的事了?况且近来我听到一些传言,他似乎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也是讨厌鬼。”刘少爷还是不满,“从前还是下人,就时常摆脸子给我们看。现在一步登天,恐怕过几日,就要来折磨咱们了!” 常少爷没回答他。那裴宥山当上世子妃也有一段时日了,可迟迟没来报复他们。当日诗会上,他们说裴宥山的坏话,他分明听到了。 但他没来追究,反而是穆王世子听到他们的话,急忙出来维护。这么一想,从前他们也时常故意当着裴宥山的面议论他,给他难堪。既然穆王世子喜欢他,那人去吹吹耳边风,他们肯定会被敲打的。 而且……他上次乘车,经过城西大街了。 当时裴宥山在店外站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模样和从前没什么分别,漂亮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在和旁边的大叔讲话,看上去格外亲切随和。 结合近来的传言,也许,真的是他们有偏见了。 裴宥山不知道陈淮疆散布的“谣言”如此有作用,连从前一向讨厌他的人都在悄悄对他改观。他抱着从王府里带出来的账簿,匆匆去后厨了。 临近月底,王妃让他将田庄这个月的账目出来,回去后上报给她。 打算盘费劲,他拿了纸笔出来,开始列式子算。周遭刚安静一会儿,外面就又闹腾起来。争吵声和瓶瓶罐罐被撞倒的声音极其刺耳。重生一脚踢开门,拎着一个比她还高不少的人跑进来:“哥!我在你店门口抓到一个外国人,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你快来看!” 裴宥山本想让她小声些的。一听到有外国人,顿时严肃道:“你先把人放下,我看看。” 他还担心重生把淳于鹰抓了来。算算,这个时候,淳于鹰也该来买点心了。但重生那三脚猫功夫,应该是没法打晕淳于鹰的。幸好,对方也不是。但看他的面容,的确是北海境人无疑。 他将人叫醒,问道:“你好?你来干什么的?” 对方双眼无神,愣愣地望着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写满困惑。裴宥山和重生对视一眼,又试着问:“hello?what are you doing here” 对方仍然没有说话,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对啊,北海境的人也不说英语啊。裴宥山顿时尴尬的耳朵都红了。幸好,对方用极其生涩难懂,但能听清的官话问:“你们,是谁?” 会说官话! 裴宥山又放慢了语速,问了一遍,这次对方似乎真听不明白,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像是官话的发音,但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裴宥山觉得有些棘手,问重生道:“你干什么抓他回来啊?” “他一直在门口转悠,我怕他有问题啊!”重生道。 这下耽误了不少时间。裴宥山觉得对方应该是淳于鹰的手下,也只能等淳于鹰过来,求助对方了。今天淳于鹰来的还格外晚,进了店中,看到那名北海境人,道:“原来在你这里。” “淳于大人今日来的有些晚。”裴宥山说。 淳于鹰伸手一指坐在他身后的人,眼神有些玩味:“我在找他,找了许久。” 这下裴宥山更尴尬了。他包好点心递过去,等淳于鹰付钱。淳于鹰却没接,用与往日不同的语气道:“他是我的下属,我把任务派给他。你扣留了我的人,耽误了我的时间。” “是大人的人在我的店外行迹鬼祟,惊扰了我的妹妹。”裴宥山也不甘示弱,“我妹妹年纪小,一时被吓到,才行此无奈之举的。” 淳于鹰看了眼重生那明显不像十五六岁小姑娘的壮实体格,诡异地沉默了。 他老实付了钱,接过点心后,又叫下属先回去,自己却没有离开。裴宥山疑惑看他,淳于鹰道:“近日,街上会有许多北海境人。” 他拿出一块牌子给裴宥山看:“如果见到佩戴这种令牌的人,他们是我的人。你不用害怕,他们不会伤你。” 裴宥山点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见淳于鹰没别的话要说,他就回去继续忙了。淳于鹰走出铺子,掂了掂手里的盒子。 比平日重了些。 他拆开一看,盒子里比往日多装了几块点心,满满当当的。他盯着略显拥挤的点心盒,突然笑了一下。 “您笑什么?”下属用北海境语问。 淳于鹰扬了扬下巴,突然将一块糕点迅速塞到他嘴里:“刚才的老板送你吃的。吃吧。” 裴宥山待到傍晚就回去了。重生今天来找他,是替萧锦屏传话的。她们已经在容城待了些日子,也该启程回去了。不过萧锦屏放心不下他,决意在容城多留一周,下周便出发。 这一走,他们又要许久不见了。裴宥山道:“你若是有时间,离开容城前,可以来穆王府找我,也可以拜访王妃和女公子。王妃如今待我宽厚,她对你印象也好,你去拜访,她会高兴的。” 陈淮疆又在书房。柏康说他心情不好,让裴宥山赶快去看看。裴宥山以为是以往的案宗有什么问题,想跟陈淮疆说若是为难,不如不找了。推门进去,却听到小孩子的笑声。陈淮疆抱着沛儿,在玩桌上的印章。 第224章 沛儿看到他,立马跑过来,亲昵地抱住他:“嫂嫂好。” 裴宥山拍拍她的头,对陈淮疆道:“康大哥说你不高兴,怎么回事?” 陈淮疆委屈地看他一眼,裴宥山更是摸不着头脑。沛儿扯扯他的袖子:“世子哥哥收到月升哥哥送来的信,就不高兴了。嫂嫂你和沛儿一起劝哥哥,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月升送信过来,说要见你。”陈淮疆开口,“他真是烦人,我已派人回绝了,他却还屡屡来信,分明是故意气我。” “那你少搭他,让他知难而退。”裴宥山说完,陈淮疆仍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有些好笑,“吃醋啊?” “他在意你,我不高兴。”陈淮疆坦诚道。 “那你和他说我不想去,替我回绝了不就好了?”裴宥山说。 陈淮疆就等着他这句话,顿时满意。他让女官把沛儿带出去,又拿出来两串糖葫芦:“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的,比外面的干净,别让沛儿看到。” 裴宥山觉得好笑。说来也怪,陈淮疆和这个相差十几岁的妹妹并不算亲厚,今天怎么让她进书房了。他问完,陈淮疆道:“母妃让我教导沛儿读书。她觉得沛儿该到去书塾的年纪,又怕她不习惯,让我先看着她。” 分明父王也是在他三四岁时,就动了送他去书塾的心思。沛儿身体康健,王室出身,有侍卫女官跟着,必不会出问题。 陈淮疆隐隐觉得有父王母妃在他身上得了经验,不再严苛逼迫沛儿的原因。但他也觉得有几分难过,好像父王母妃宽待妹妹,远胜于他。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也好。”裴宥山点点头,“只要孩子爱学习,什么时候学都不晚嘛。” “说不定,沛儿以后会比我更厉害呢。”陈淮疆微微笑着。 陈月升送信来这事没掀起太大波澜,陈淮疆没再提起,也没再因此不高兴过。裴宥山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又过了两天,他去王妃院中请安时,王府侍卫突然找过来。 “府外有人送信,是交给您的。”侍卫双手递上信笺。 字迹明显是陈月升的。裴宥山蹙眉,想把信收起来,交给陈淮疆处。不管是退回去还是说什么,都比他去说合适。他刚要把信收进衣襟,摸到信封一角时,忽地一怔。 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花纹。这样的印记,他曾见过。 第132章 (129)再遇云婕 裴宥山心里有了猜测,请安回去后,便立马翻箱倒柜,将自己的东西找了出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云将军奉命前来容城,还带了云婕过来。那时云婕尚不清楚他与陈淮疆的事,写了好几封信拜托他查探所谓的陈淮疆的未婚妻。他有保留东西的习惯,即使是些小物件也不会丢。 那时的信,他都留着,又因为云婕写了太多,他也记得那些信封的模样。裴宥山从桌下找出从前的一些信件,其中便有和这枚信封样式相同的。 角落处缀着一个小小的花纹,上面还带着熏香气息,果然没错。 裴宥山有些懵,不知道为何陈月升送来的信封竟和云婕用过的一样。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月升惯用的物品花纹是朱雀穿月的图样,那是礼亲王府独能用的纹样,最能代表他的身份。 “小山哥,你怎么了?我都追不上你。”徐奉跟在他后面跑回来,气喘吁吁推门进来,发现桌案上一片狼藉,下意识要去帮忙收拾。裴宥山叫住他,道:“小奉,你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信封?” 徐奉记忆力也算不错,只看了一眼便道:“好像见过。” “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打听,容城有没有卖这种信封的?”裴宥山道,“不要让世子知道。” 他直觉这事有问题,却也怕是自己记错了,闹出乌龙,就选择先瞒着。徐奉点点头,将桌上东西收好就走了。等门一关严实,裴宥山才打开信封。 内容没有问题,只是希望他与陈淮疆去礼亲王府小聚,末了又说想单独见他。这样的信,陈淮疆近来收到过好多封了。 也许是他记错了,这种信封很常见吧。 徐奉出去打听了一下,确定这种信封容城没有店家售卖,但赵氏商行的掌柜说,许是京城送来,售卖过一阵。裴宥山心里还有疑问,却没再深究。 已是入秋季节,树上的叶子早早便黄了,空气中弥漫着萧条气息。容城天凉的早,路上行人比之夏天要少上许多,生意更不好做。他近日便没怎么去点心铺,而是奉穆王妃的意思,去穆王府名下的其他产业转了转。又是一日,他刚从穆王府名下的钱庄出来,迎面竟被两人拦下。 “做什么?”他冷声道。徐奉更是拦在他身前,气势汹汹地瞪着二人。 那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便有一道女声传来:“本小姐不过想和你叙叙旧,你连我的人都认不出来,还如此大声诘问,果真是狐假虎威上了,哼。”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裴宥山一愣,下意识要行礼:“云小姐?” 刚要弯腰,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云婕差不多,便没再继续,但还是点了点头:“云小姐怎么在此处?” 最近穆王频频寄家书回来,陈淮疆和他说过信中内容,没提云将军会来啊。 云婕作男子打扮,玉冠束发,足蹬长靴,一年不见,她长高几分,又经过刻意伪装,说是少男模样也勉强可以。她嘟着唇道:“我瞒着家人来的,没想到到了容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真是晦气。” 第225章 性格倒还像从前一般刁蛮任性。裴宥山有些尴尬。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云婕对身边人招招手,走进旁边的茶楼。 裴宥山带着徐奉跟上,进入茶楼,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云婕带的那两名侍卫就站在后面,警惕地四下张望。 倒不像是害怕有危险,而是怕突然冒出个人将云婕抓回家似的。 裴宥山问她:“云小姐独身前来的吗?还有其他人跟随吗?此行路远,云小姐一个人前来很不方便吧?” 云婕点点头,表情看上去闷闷不乐。她又忽地想到什么,恶狠狠道:“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还劝我,以为当了淮哥哥的世子妃你就和我没区别了吗?” 裴宥山没回答她,云婕又怏怏道:“你和淮哥哥现在如何?他对你可好,还喜欢你吗?你们平日里都做什么啊?” 这话问得太隐私,裴宥山更不可能回答她了,蹙眉道:“云小姐为什么问我这些?” “淮哥哥要是不喜欢你了,你们和离后,我就能嫁给他了啊!”云婕说的十分直气壮。 舟车劳顿数日,瞒着家人,好不容易到了才第二次前来的容城,就算面前是裴宥山,那也算一个熟人。云婕忍不住跟他倾诉:“姑母说,过了今年我就必须嫁人了。我才不嫁!我这次过来,就是要见淮哥哥一面,哪怕远远看一眼……不,还是要见面!” 她说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茶水,又颐指气使道:“你替我送拜帖到穆王府,我要见淮哥哥。” 裴宥山实在不太喜欢她的性格,有些太任性了。就像现在,一个小姑娘独自跑来容城,危险不说,云将军定然要急死了。见他不说话,云婕对他说:“你放心吧,我又不去挑拨你们,我就想见见淮哥哥。” “王妃和世子见了你,肯定会命人送你回京城的。”裴宥山说。 个中道云婕也知晓,不然,恐怕她还没到容城,就派人提前来送拜帖了。她身后的侍卫终于忍不住,劝说道:“小姐,依属下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老爷肯定已经发现您离府,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啊。” 云婕闻言也有点怵了。但她坚定道:“我都要被逼着嫁人了,还不让我见淮哥哥一面吗?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她朝着侍卫说话,实际是说给谁听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裴宥山想了想:“云小姐,我可以帮你,请你和世子见一面。但是见过之后你要快些回京城。容城近来多了许多北海境人,并不安全。” 哼,说不定是怕她拆散他和淮哥哥呢。云婕任性惯了,随口说一句谢了。她留下一枚只刻了一个云字的印章,道:“你和淮哥哥说好,就拿印章来驿馆找我。” 裴宥山点点头。这事终于谈妥,他们相继离开茶楼,裴宥山和徐奉也准备回去时,身后的云婕突然低低尖叫一声。 他迅速转身,云婕看着面前的人,吓了一跳:“真的有北海境人……我以为你吓唬我。” 倒不是别人,而是淳于鹰。云婕偷偷摸摸看他几眼,觉得这人很是眼熟,好像见过。裴宥山上前:“淳于大人?” “你为什么不在店里?我等你很多天。”淳于鹰说。 “店里的大家都认识大人您,您需要什么,和他们说一声就行。”裴宥山眨眨眼,不明白淳于鹰为什么还要等他。他一直买同样的点心,什么口味,要称多少斤,伙计们都能背下来了。 淳于鹰第一次发觉对面的人有点傻,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也看不出周围人的心思。比如他身边那个长相、衣着都似女子的王族,竟全然看不出对方做了什么吗? 如若不是三王子的吩咐,他才不会看着这人。 他想说自己明日再去,裴宥山却先开口了,弯着眼睛,笑着说:“真不好意思,让大人久等多日。下次大人来,我请大人吃点心。” 三王子格外注意这个人,果然有道。 淳于鹰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不受控制地这样想。 裴宥山和云婕约定好时间,又送她回驿馆。起先云婕并不愿意,听到裴宥山说,他与淳于鹰还算熟悉,怕云婕害怕北海境人,才执意送她。 真讨厌,还挺会替人着想的。云婕脸一红,却绝口不提谢字。裴宥山也不计较,还跟她说:“阳川郡王现今也在驿馆下榻,她不会给云将军通风报信,你可以先拜见她,与她一起出行。” 云婕哼了一声,带着侍卫走了。裴宥山和徐奉走了几步,听到附近有人唤他:“伢伢?”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陈淮疆的马车就停在他身边。他顿时犹豫,要不要现在与陈淮疆说云婕的事。陈淮疆已先一步道:“伢伢,上车来。” 他顿时不再多想,带着徐奉上了马车。陈淮疆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道:“方才去取了父王寄回的家书。这个月,鹘缇部已是第二次偷袭。不知入冬前,父王能否回城。” “不是说鹘缇部已经只剩一点人了吗?王爷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裴宥山劝慰道。听到北海境的事,他又想到淳于鹰。 他没注意到,陈淮疆的眼神略有些无奈,拉住他的手:“伢伢,什么时候愿意改口呢。” 裴宥山一脸懵地看着他。 “该称呼父王、母妃了。”陈淮疆温声说,“母妃现在很喜欢你,你改口,她会很高兴的。” 裴宥山张着嘴,没说出话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比改口称陈淮疆名字时更为别扭。他坦诚道:“我不习惯呀。你不要催我,让我再试试。” 第226章 陈淮疆没再说什么。裴宥山在心里试了几次,还是觉得说不出来。他和陈淮疆是同龄人,又从小一起长大,想要改口很容易。但穆王和王妃是长辈,又素来严肃,他还是有些怕的。 再去兰瑶院时,他试着喊母妃,却把自己羞到了,怎么也喊不出口。穆王妃没发觉他的异常,还以为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心越发地软,柔声道:“路途太远,只消让你父亲去就好。待老裴回府,再让他把账目报给你。” “好……嗯?”裴宥山一愣,回忆了一下,穆王妃方才在说田庄和店铺收租的事。租子半年一收,一部分由王妃身边的女官前去,另一部分,则是裴总管带人前去。往年裴宥山定是要缠着他爹,捎上他一起的。 不知道今年还行不行。 他偷偷找了裴总管,想让他爹把他也捎上。若是从前,裴总管肯定会答应他。但今年,裴总管全然拒绝了:“不可!以你……” “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能亲自去。”裴宥山替裴总管接完后半句话,“世子爷和王妃不会说什么的,带上我吧,带我去嘛。” “真是胡闹!”裴总管顿时头疼,“往年带你在城郊玩玩就算了,今年我们要去榆县,那边偏僻人少,犯了错的家仆才会打发过去的!” 第133章 (130)淳于鹰的出现 见他不高兴,裴总管又放缓语气,苦口婆心地劝道:“那种地方,就连我都很少去,要不是那边也是王爷的封地,恐怕王府上下,没一个人会踏足那样偏僻地地方。” “我没去过才要去啊。”裴宥山撇撇嘴角。 近来再没有人管着他,穆王妃信任他,陈淮疆也对他百依百顺,裴宥山说起话来,倒像从前一般有些娇纵。裴总管不知道该头疼儿子又不好管束了,还是该高兴他如今顺心舒畅。 “好吧好吧,既然王妃和世子同意,那你就跟来。想来这些事务,王妃也是希望你接手的。”裴总管很快说服了自己。 裴宥山从前过于骄矜,除了陈淮疆刻意纵容外,也有裴总管和静善对他太过宠爱的缘故。裴总管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先斩后奏,和陈淮疆说这事时,都是准备出发去榆县的前一天晚上了。陈淮疆当然不愿意他去,又怕他不高兴,便说要派十个人跟着他。 裴宥山没料到陈淮疆会如此爽快地同意,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正好穆王妃遣人来送东西。裴宥山出去接,发现那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王府上下都没几个年轻婢女,见到她的一瞬间,裴宥山猛然想起被自己遗忘了整整两天的云婕。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陈淮疆说这件事,一只手已放在了他的腰上。 他回头,陈淮疆望着婢女的背影,疑惑道:“谁放她进来的?” “她是来送东西的,带了王妃口谕。”裴宥山解释,“她怎么了?” “雁雪阁中都是些小厮,未婚婢女进出,恐怕对她名声有损。”陈淮疆摇摇头,又献殷勤似的说,“有你在,我之后都不会让人近身。” 啊?这有什么关系吗,再说了,陈淮疆从前也是这样啊,连柏康都很少和他接触。见裴宥山仍是一副懵懵的样子,陈淮疆紧张道:“我与旁人接触,你难道不会吃醋?”换做是他,看到伢伢和徐奉,还有雁雪阁的其他小厮谈笑风生,都快要醋死了。 他就是怕伢伢会吃醋伤心,才一直急着表忠心的。 裴宥山顿时无语,他倒希望陈淮疆少黏着他。就陈淮疆平日里的黏人模样,他对陈淮疆简直放一万个心。但这话说出来恐怕伤了陈淮疆的心,他拍拍陈淮疆的手:“会啊,不过我相信你。”听了这话,陈淮疆更感动了。 今天又是哄好陈淮疆的一天,裴宥山心里夸完自己,道:“你之后没有事情吧?等从榆县回来,我有事和你说。” 陈淮疆没急着问他,反正伢伢想说时都会和他说的,便点点头。 前往榆县的路上,裴宥山一直很兴奋,扒在窗户上不住地往外张望,被裴总管教训了才老实。后面马车行驶久了,开始晕车,就更蔫了。 榆县虽然偏僻,却不算远,马车走上一天半便到了。穆王妃吩咐快些回程,他们又抄近道走了小路,只消一天就能赶到。天色渐晚,周遭安静的吓人。入了秋,林中连虫鸣声都没有,静的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裴宥山早就吃完薄荷糖开始打盹,被叫醒时已是深夜,裴总管手里拿着一盏灯,正在给他盖毯子。 “爹,你……”裴宥山迷迷瞪瞪的,还没问完,身下便狠狠颠簸一下。他差点磕到后脑勺,揉了揉脑后。裴总管道:“车夫说轮子卡到石子,恐怕一时半会的走不了了。爹下去看看,你在车上好好待着。” 裴宥山点点头。裴总管又拿了盏灯,下车去查探路况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说道:“好像是个小铁片,已经解决了。” 现在快些赶路,还能在今天赶到榆县。裴总管也就没太在意这事,让车夫加快脚程。又走了基立,一直坐在裴宥山脚边的阿真突然低声道:“不对劲。” 裴宥山低头看他。 “风声不对。”阿真起身,打开车窗向林中看去。他和阿临本就是因为会些功夫,才被陈淮疆派到裴宥山身边保护他的。刚才看到仆役捡回来的铁片,他就觉得像是断掉的刀刃。此时再侧耳去听,林中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别样的呼吸声。 第227章 林中有人,且数量很多,不止十个的样子。 “这……小兄弟,怎么办啊!”裴总管一愣。此时原路返回显然不妥当,不如快些赶往榆县。阿临想了想:“这里有没有通向官道的路?”官道上有守卫巡逻,昼夜轮岗,如果林中潜藏的是山匪,见他们去往官道,肯定不敢再追。 “有,但想转向官道恐怕难啊。”裴总管说,“距离官道还有十几里,且到了官道,基本上就进入榆县的地界,不如让车夫再快些,甩开他们。”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裴总管吩咐了车夫,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赶到榆县,且越快越好。随着天色愈发的深,周围的风声中,夹杂的呼吸声和马蹄声更大。这次,连裴宥山和裴总管都听出来了。 林中的人数,越来越多了。所以,那些人声,连他们两个毫无功夫在身的人都能听到。突然,一阵不易察觉的破风声打破了寂静。随着刀刃劈在木头上的声音,外面的马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外面有人吼道:“下车!把你们车上的财物都交出来!” 裴总管低声嘱咐裴宥山千万不要下车,便自己下去。裴宥山屏息听着,外面的人似乎只是要财物,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后一辆马车上的仆役们陆续下车,将车上的几个箱子往下搬。 他们此行带的东西不多,且有一箱账簿。外面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脚步声,似乎是那些人在向这一辆马车走来。 “这辆车里有什么?开门看看。” “这辆车……是我的车,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裴总管的声音有些恐惧,怕对方硬是要开门检查。他这样的态度,反而令山匪狐疑。一阵争执声过后,面前的车门被人粗暴拉开,阿临挡在裴宥山,做足防备姿态。 的确是劫匪,却不像扎营结寨的山匪,应该只是见他们的车像有钱人的车马,便心生歹意。 裴宥山松了口气,若是他和重生在淮水遇到的那些山匪,恐怕不止要劫他们的财,还会要他们的命。 劫匪往马车里扫了几眼,果然没瞧见什么在他眼里值钱的物件,大为恼火,铁青着脸准备让小弟们带着几个箱子离开。 林间风声呼啸,几道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其间,轻巧无声地落在地上,瞬间挟持住几名匪徒。这些匪徒虽然带着武器,但毕竟是半路出家的主儿,论起功夫来也好不到哪去,空有凶悍的外表和一身蛮力,与几名黑衣人缠斗片刻,便落了下风。 裴总管不愧当了几十年的王府总管,一片慌乱之中,还想着将被匪徒劫下的东西往车里搬。仆役们四散逃开,东躲西藏,生怕误伤了自己,他却往前凑,确认那些人没有伤到财物,又先去招呼儿子:“伢伢,快回来,先上车!伢伢?儿子!” 伢伢不见了! 他一把拉开车门,只见车里空荡荡的,哪有儿子的身影?裴总管一怔,瞬间颓然地跌坐在地,又瞬间打起精神,抓住身边一个还想往车后躲的小厮怒吼道:“你们世子妃不见了,还不快点跟我去找!找啊!” 此时,树丛之中,裴宥山正想办法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方才黑衣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忙着躲闪,他也跟着跑开。他跑的并不远,只是打斗声太剧烈,他不敢靠近。 希望他爹没有急着找他,而是先躲起来了吧。裴宥山心里担忧,身后有人接近,他以为是阿真过来找他,便弯着腰,尽量蜷缩着走过去。 “我看到你了。”那人淡淡出声。 裴宥山一愣,身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月色之下,黑色身影从树后走出来,手中的刀上还沾着鲜血。 是淳于鹰。 他怎么会在这? 虽然淳于鹰说看到了他,裴宥山却不敢走过去。眼见那人越来越近,淳于鹰用帕子擦擦刀上的血,淡漠的蓝色眸子如鹰一般锐利,此时不带着一丝感情地望向裴宥山躲藏的灌木:“我把那人杀了,你可以出来了。” ……杀了? 裴宥山吓了一跳,更不敢想马车附近状况如何。淳于鹰以为他还在害怕,想再走近些,带着他出去。他停在灌木丛前,弯下腰,寒光一闪,映出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没有防备,险些被刺中脸颊。 裴宥山手里拿着一把精巧匕首,刀刃对着他的脸。裴宥山整个人都在抖,拿着匕首的手更是抖的不像样子,明显怕得不行,却仍然持匕怒视着他:“……别过来!你一个北海境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34章 (131)误会解除 近年来,大宁国一直有山匪作乱,朝廷派兵剿匪,却是屡禁不止。容城匪患较轻,穆王和礼亲王也组织过大规模的剿匪,又随着容城经济发展起来,日渐富裕,山匪竟比许多地方少了很多。 因此,他们出行前担心过地势,担心过天气,却没太在意山匪之事。又有陈淮疆派来跟随的侍卫,他们从没想过,居然会遇到匪徒拦路。 而且,裴宥山现在更担心的是,那些所谓的匪徒,其实是淳于鹰的人。月黑风高,荒郊野岭,他居然带着手下现身于此,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容城内出现了那么多北海境人,本来就很不正常。现在想想,淳于鹰知道他们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又在边关,如果他是故意拦截…… 这么一想,裴宥山将匕首高举,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我是北海境人,怎么了?”淳于鹰朝他走来,裴宥山也随之后退。眼看着对方步伐更大,他挥了挥手中匕首,淳于鹰见状,果然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第228章 裴宥山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也不能反杀淳于鹰,便准备赶紧逃跑。身后传来阵阵呼声,似乎是陈淮疆派来的侍卫已经听到他的去向,要过来与他汇合。裴宥山心头一喜,正准备高声回答,淳于鹰突然凑过来,将他往肩上一扛,轻而易举地放在背上。 “贼人,放开我!”裴宥山也顾不上其他了,匕首向他刺去。淳于鹰接下那一刀,本就沾满鲜血的手心汩汩流出更多的血液。他却完全不怕疼似的,瞬息之间便隐匿在树上,又在几棵高大树木之间不断跳跃,直到甩开身后之人。 裴宥山浑身的血都要凉了。淳于鹰难道是想杀他灭口?不对,他应当知道自己和穆王世子关系亲厚,不会轻易杀他…… “没事了。”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还有潺潺的水声。裴宥山被放下来,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已经到了榆县境内,身侧就是已经风化的界碑。淳于鹰蹲下来,在水边洗手。裴宥山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该快点走掉还是趁机反击,正犹豫之时,淳于鹰已经快速包扎好伤口,走了回来。 “我不会说的。”裴宥山仰头,白皙的脸蛋脏兮兮的,眸中闪烁着倔强的光,“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要杀要剐……” “三王子命令我保护你。”淳于鹰道。 裴宥山愣住了:“啊?” “那些人能力不足,我跟着你,没有危险。”淳于鹰蹲下,与他平视。大宁国的士兵果然不如北海境人骁勇,也不如他们一样愿意舍命。 保护他?裴宥山脑袋乱的很,半天才想起来他口中的三王子是谁。他依旧警惕,如今非常时期,不能相信北海境人口中的话,尤其这个人是北海境的臣子。 直到淳于鹰伸手,用沾着血迹的食指蹭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口。那是方才,他无意间划破的。 “你真的不会杀我?”裴宥山怀疑道。 淳于鹰静静地看着他,裴宥山瞬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如果淳于鹰要杀他,早就动手了。如果他真的要盘问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死了。这么一想,裴宥山急忙道:“你快带我回去!我爹找不到我肯定要急死了!” “谁是你爹?”淳于鹰问。 裴宥山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淳于鹰又说:“我不认识你爹。” “就是刚才那个,四十出头,个子很高,戴着帽子的……”裴宥山描述半天,淳于鹰那双淡蓝色眸中一片空茫,他意识到淳于鹰可能听不太懂,便道,“总之你带我回去!既然你说要保护我,现在山匪都被你们杀了,已经没有危险了!” “你是说,车队?”淳于鹰道,“我的人在那,不会动山匪之外的人。” 还好还好。裴宥山松了口气,淳于鹰固执道:“你要去哪里?” “……榆县。”裴宥山说。 淳于鹰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在传达什么讯息,也不知道他的手下是否能听到。裴宥山看到他的耳饰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坠子上的宝石是和他的双眼颜色相同的蓝色。 他不认识路,按照裴宥山的指引,找到了那处庄子。裴总管一行人还没到,守在门外的管事仔细核对了他的腰牌,才终于确认了裴宥山的身份。 “这人……”管事看着他身后的淳于鹰,有点胆怯。裴宥山也不敢放他进去,又想着淳于鹰刚帮过他们,不好意思开口赶人。淳于鹰却像是看清他所想,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这……世子妃,那人怎么不见了!”管事大骇。 裴宥山解释清楚后,让管事的为他找了间空房间,急忙清洗掉身上沾染的鲜血。车队很快就赶来,淳于鹰的手下只把他们送到榆县,便自行离开。 裴总管刚一下车,就急忙跑来寻他,确定儿子平安无事,又后怕道:“都怪我啊!幸亏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世子还有静善交代了。伢伢,你跟爹交个底,刚才那些异域人,是什么来头?” 裴宥山不敢隐瞒,把当初如何遇到阿史那离和淳于鹰,近来又频频与淳于鹰接触的过程交代清楚。裴总管听完,叹道:“你的怀疑有几分道。这事儿得禀明世子和王妃,我现在去找管事的老邓,快点把事儿办完,咱们明早就回去。”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裴宥山一个人在屋内,能听到外面侍卫走动的声音,阿真也在外间守着,他却迟迟睡不着,担心穆王府,担心容城的境况,也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辗转反侧,头顶投来淡淡的视线,他本以为是陈淮疆派来的暗卫,虽然不自在,却也不太在意。 直到他再次翻身时,对上了那一双蓝色的眸子。 被他察觉,淳于鹰直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衣没有换下,却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将血腥味完全遮住。裴宥山只心惊了一瞬,便平复了心情:“王子为什么让你保护我?你最近经常去我的店里买点心,是因为这个?” 淳于鹰哼了一声。 可他和阿史那离并不熟悉,有什么由让他派人保护自己?而且,既然需要保护他……裴宥山很快抓住关键:“为什么需要保护我?容城会有危险?” 淳于鹰又哼了声,道:“感谢你救过三王子,我会保护你,到我们回去的那一天。” 裴宥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淳于鹰也沉默了。屋内安静下来,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此时没了话题,独处更为尴尬。蓝色的宝石反射出细碎微光,倒映在裴宥山眼底,像浅浅的星光。 第229章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多谢。但我可能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们是北海境人,留在容城,已经吓到了很多人。如果有要事,还是尽快处,离开此地比较好。而且我也没救过你们王子,换成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与人发生冲突,都会上前帮忙的。你们待久了,恐怕还会遇上那样的事。” 容城的百姓可分不清北海境的部族,只会觉得他们都是敌人。到时候打起来,只怕真要说不清了。 他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而是真的深思熟虑后说出的。借着月光,淳于鹰的视线扫过床上人蹙着的长眉,又缓缓向下移,被划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他不太爱笑,和许多总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十分虚伪的大宁人不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北海境人以健壮为美,青睐每一个孔武有力的战士,黝黑的皮肤和晒痕都是勇士的勋章。这人太白净,又太瘦,是个小白脸。 但他又实在很有意思。 淳于鹰突然不那么想回去了。已经习惯了每日徘徊在那家铺子外,等着这位小老板来开门营业的日子,突然要回去,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边关将乱,最迟到月底,他就要启程回北海境。只要保护裴宥山到那时,他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北海境人信奉天神,有恩必报,哪怕那一点恩在裴宥山眼里算不上什么,却也需要去偿还。 三王子对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向他下达的命令,也全是为了报恩。正如裴宥山所说,那不过举手之劳的恩情,根本用不到他大动干戈,不远迢迢从容城城内追来此处。 他所做的,已经远超王子所吩咐的范畴。 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淳于鹰突然觉得有些饿了,那些点心他在北海境从未吃到过,甜腻腻的,只符合大宁人的口味。但在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吃上一口。 从前,明明只在狩猎时,才会有这样迫切的食欲。 裴宥山被他闪着寒光的眼神看的有些毛骨悚然,那眼神太吓人了,感觉淳于鹰都要变异了。果然北海境人和他们不太一样,还是要加以防范。那格外高大魁梧的走近他,又在床边停下,不知从哪掏出一堆废铜烂铁,哐啷啷抛在地上。 金属堆砸在一起的声音震耳欲聋,嗡嗡的,震得裴宥山耳朵疼。那些铁上还挂着锈蚀的痕迹,早已废弃。但很快,浓郁的血腥味散开,他捂住鼻子,飞身下床将窗户关严实。 “淳于大人为何要带这些东西来?”裴宥山蹙眉。 对方若是有杀人之意,就不会救他们,更不会带着一堆破烂来找他。淳于鹰又拿出一块散发着药味的纱布,趁裴宥山没注意,敷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举动,他才顶着裴宥山疑惑又戒备的眼神开口:“是刚才的贼人用的武器。” 裴宥山一怔,淳于鹰蹲下,将那些铁片翻转。朝上的那一面,铁片底部都有一个小小花纹。淳于鹰道:“这是同一批产出的武器,山匪,不会用这样的武器。他们想要你的命。” 第135章 (132)奇怪的对峙 那一瞬间,裴宥山脊背发凉。 淳于鹰的意思,他听的懂。那些人早就盯上了他,伪装成游荡在容城附近的零散贼人伺机取他性命。若是成功自然是好,若不成功,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检查到匪徒的武器,大宁国又匪患频发,他们便会所当然的认为那些人是在山头自立为王的山匪。 “我救了你,两次。”淳于鹰想说他们之间的恩已经报尽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这个人很弱,估计还会有需要他救命的时刻。 还是晚些时候再道别吧。 “多谢淳于大人救命之恩!”裴宥山立刻弯腰行了一礼。此刻误会解除,他不会再怀疑淳于鹰了,立马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我之前怀疑你……” “你以后,还要小心那个男人。”淳于鹰想到在京城时,匆匆瞥了一眼的男人,决定再给他提个醒。本以为裴宥山已经知道这事,不想他却道:“谁啊?” 淳于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裴宥山都想回床上继续睡觉,又觉得很不礼貌时,他终于道:“陈月升。” 他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但大宁国人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拗口,就连裴宥山口中的淳于大人,他都觉得不像是在叫自己。 陈月升? 裴宥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之前,他们都以为会是太子帮表妹出气,想弄死他一个小小下人,后来,裴宥山心里也怀疑过是不是穆王实在看不惯儿子恋慕一个仆从,想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但转念一想,穆王行事光明磊落,真要处置他,早就动手了。 却没想到,淳于鹰看到了那个人,此时,也回忆起了那人是谁。陈月升不是说喜欢他吗,想要他的命?这又是为何? 他想不通,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起来。等候在一旁的淳于鹰突然出声:“你叫什么,裴?” 三王子并不记得裴宥山的名字,他的姓氏,还是淳于鹰到容城后才打听到的。裴宥山说完,他念出了几个有些饶舌的音节。 从神态来看,应该是在叫他的名字。 裴宥山听不懂,只能会以微笑,希望淳于鹰真的是在喊他,而不是偷偷用他听不懂的话骂他。淳于鹰的耳饰突然晃了晃,又消失在原地。 第230章 好快啊,果然身怀功夫的人就是厉害。他回去之后,也要让陈淮疆教他习武。 因为打消了对淳于鹰的误会,他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第二天一早,他和裴总管说完昨夜的猜想,让庄子里的人不必再猜忌淳于鹰的手下,就带上阿真,两人出去了。 他们不敢走太远,就在附近转转。榆县附近群山起伏,唯有一条路通往容城,也隔绝了相距不远的北海境。 “有危险的话,躲在此地是个很好的选择。”淳于鹰不知何时轻巧落地,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阿真抬腿想去踹他,被淳于鹰一掌拦下。 “阿真回来。”裴宥山朝他招招手,“淳于大人是好人。” 阿真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裴宥山身边。淳于鹰道:“昨晚,我听到马蹄声。附近有兵,人数不只百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并非精兵,但不是闲散游侠,经受过训练。” “听描述,像是私兵呢。”阿真有话想说,顾忌着淳于鹰在,没有说下去。裴宥山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回去再聊。 淳于鹰注意到两人间的动作,没有点破,而是说:“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看?那也太危险了。裴宥山摆摆手,准备带着阿真回去。附近有人,滞留下去太危险了。回去路上,阿真道:“世子妃,我听淳于大人的描述,像是谁家偷藏的私兵。咱们王府上也养了府兵,不过,即使是亲王之尊,能养的兵数量也很有限。咱们王爷一直恪守本分,从未逾矩。我怀疑……” “你怀疑,是其他世家养的府兵,让他们在这附近活动?”裴宥山低声道,“要真是这样,被其他人发现,恐怕会将王爷牵扯进去。咱们让我爹下午就启程回去,早点把事情告诉世子爷,好做对策。” 榆县在穆王的管辖范围之内,万一这些人真是谁家养的私兵,被上奏朝廷,整个穆王府都要完蛋。裴宥山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寻常世家贵族会不会有这个胆子,但他莫名怀疑,会是礼亲王府。 准确来说,会是陈月升。 他想着将淳于鹰收集来的报废兵器一并带回去,给陈淮疆看看好了。想到这儿,他回身,看了淳于鹰一眼。格外高大挺拔的人沉默地护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 “世子妃,您真的相信……”阿真指了指身后之人,不甚高兴,“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回去之后我要告诉世子爷。” “我又没做什么,你跟我这么久怎么不向着我。”裴宥山学着他的语气说完,又笑道,“我自己告诉他,他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淳于鹰站在他们后面,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完整。他说要保护裴宥山,就一直谨慎观察四周的响动,就连有落叶掉下,都被他第一时间抓住。他并不做多余的事,倒也不让裴宥山和阿真感觉到不自在。 直到回到庄子内,才刚走到门口,裴宥山就看到一匹熟悉的白马被拴在树边。他走上前,试探着摸了摸马头:“囡囡?” 囡囡蹭了蹭他的手。 既然囡囡在这,那么……裴宥山向屋内冲去,还没跑到屋里,迎头撞上一个人。对方接住他,声音温和中透着几分无奈:“伢伢,跑慢点。” “你怎么来了?”裴宥山惊讶道。他抬头,陈淮疆的眼底布着几道红血丝,面色也疲惫,苍白的脸像容城的新雪。陈淮疆道:“听说你们路遇山匪,担心你出事。既然知道外面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出去?榆县荒凉,没有好玩的东西。” “我想出去看看啊。”裴宥山道。 陈淮疆看着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事的表情,叹道:“我才一次没跟着你,就遇上这样的事。下次还是不能放你单独出行,要我跟着才好。” “你跟着,该有危险还是会有啊!”裴宥山反驳。 陈淮疆无话可说。他咳嗽两声,声音哑了下去。一夜未睡,又奔波劳累,他现在又开始头疼。才刚到田庄内,只喝了一口水,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他就赶忙出来迎接了。裴宥山看出来他不舒服,让他赶快回去躺着。 “不必了。父亲说一个时辰后回城。”陈淮疆摇摇头,意思是时间有些匆忙。他越过裴宥山的肩头,看向他身后那名壮实的、熟悉的北海境,眯了眯眼睛:“使者怎会在此处?” 淳于鹰看着他,并没有行任何礼。陈淮疆也不在意,朝他拱了拱手:“使者出现在此处,让有心人知晓,恐怕对你我都不利。若是有事,我可以派人护送使者。” “听不懂。”淳于鹰掏了掏耳朵。 陈淮疆笑容一滞,又要说话。裴宥山扯了扯他的袖子,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看到这个动作,淳于鹰眸光闪烁。 那两人很快分开,陈淮疆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一眼,拉着裴宥山进屋了。确定淳于鹰不在,陈淮疆才道:“他为什么要保护你?还有谁看到你们相处?” “都是咱们府上的人,山匪都被淳于大人杀了。”裴宥山老老实实交代完,又拽着他去看淳于鹰收集的那些废弃兵器,把昨晚的事讲给他听。 看清兵器上印记的那一瞬间,陈淮疆罕见地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裴宥山问他:“怎么了?” “这个图案,父王传信时经常使用,用来传递一些密报。”陈淮疆道,“绝不会是父王。伢伢,这些兵器真的是淳于鹰从山匪处带回的?还有谁看到了?” 第231章 裴宥山摇摇头。 陈淮疆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去找裴总管。裴宥山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想来陈淮疆有办法处。他去裴总管那边吃了午饭,又帮忙装了些东西,裴总管才让他去请世子过来,该回王府了。 还没等他去叫,陈淮疆就已经找过来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和裴总管相处似乎亲近了许多,听到他叫父亲,裴总管也没那么忐忑了。 王府跟来的仆从需要坐马车,侍卫们则跟随车队行走。陈淮疆骑了马,便跟在车队的最后。他看着裴宥山道:“伢伢,想骑马吗?” “想啊。”裴宥山点头。 “你坐前面来,我们二人骑马回去。”陈淮疆道。裴宥山当然愿意,他的小黑马还很小呢,他都不忍心骑。等着陈淮疆牵马的功夫,淳于鹰又一次鬼魅般的出现,看着远处的陈淮疆,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裴宥山被他无声无息的动作吓了一跳:“什么啊?” “你们,是什么关系?”淳于鹰又问了一次。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却被他带着点北海境口音的官话遮掩过去了。北海境人虽然不像大宁国人一般玲珑心窍,却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动作和去年很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和从前不一样了。 至于是什么关系,淳于鹰心中有猜测,却无法确定。淳于鹰又追问了一次,问得裴宥山莫名心虚,支吾着道:“就……没什么呀。” “不对。”淳于鹰似乎有些着急了,说了一句很长的什么,裴宥山听不懂,却感觉这次他像在骂人了。淳于鹰叽里咕噜说完,才意识到裴宥山听不懂,换成官话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你回答我。” “和淳于大人没关系啊!”裴宥山还是不愿回答。让他说他和陈淮疆是主仆,但他们现在分明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说是夫妻,他又很不好意思,总觉得难以启齿。 淳于鹰不语,淡蓝色的眸子紧紧凝视着他,像是鹰的双眼。裴宥山被他看得受不了,又躲不掉,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他:“他是我丈夫,你不要再问了。” “他?丈夫?”淳于鹰的额头拧出几道纹路,他将这个词含在齿间念了几遍,又道出一个词。裴宥山没听懂,但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猜对了。 他,和那名贵族是伴侣。 淳于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坦,至于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可能是那几个古怪的大宁人总撺掇他,撺掇三王子将裴宥山带回北海境去,让他心烦意乱吧。他还想再问,陈淮疆已经走了过来,并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动作自然地揽住裴宥山:“使者可是在找我?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这个世子,就是淳于鹰很讨厌的那种大宁人。 偏偏身边,还配上了一个他觉得很有意思的大宁人,真是奇怪的组合。这么想着,淳于鹰不免更加仔细地打量起陈淮疆来,眼神冰冷,看得陈淮疆都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怕和北海境的使者起冲突,他连忙道:“使者为何这样看我?” 第136章 (133)双向吃醋,解开心结 淳于鹰移开视线,啧了一声,对裴宥山道:“他有病。” 裴宥山:? 陈淮疆:? 他们愣了一会,才确定淳于鹰的确是在说陈淮疆。淳于鹰到底是异邦人,许多大宁官话运用的还不熟练,平日里也少言少语,也许是记错了意思,才这样形容,也说不准…… 就是故意的吧。 裴宥山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神,想。 “使者方才说我什么,我也许没有听清,可否复述一次?”陈淮疆抓紧手中的缰绳,用同样的由说服自己。没想到淳于鹰认真的和他对视,又说了一次:“你,有病。” 陈淮疆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北海境的蛮子,难不成是想打架么?还是故意挑衅,好惹起事端,借机生事?他心里百转千回,顾忌着两邦之间的友好,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淳于大人为什么这么说他?”裴宥山说话毕竟更直接些,问道,“您对世子有什么意见,不如直说。” “我对他,没有意见。”淳于鹰的眼神十分清澈,还有几分没听懂他们话语意思的茫然,看上去不像装的,“我说他有病,是真的有病。” “他脸色苍白无华,口唇淡白,臂膊青筋明显,并且体型消瘦,骨节分明,远不如北海境男人健壮。他的身体,很不好。” 裴宥山握住陈淮疆冰冷的手心。 居然全都说对了。这几年陈淮疆病好了许多,但还没完全养好,和普通人比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不过,从外表上看是看不太出的。况且陈淮疆脱了衣服也和消瘦搭不上边…… 裴宥山咳嗽一声。他以为淳于鹰一个北海境人不会懂医术呢。淳于鹰甚少说这么多话,一连串地说完,又补充一句:“他的体力,不如北海境人,满足不了你。” 裴宥山本来还想听他能说出什么话来,这句一说完,他脸瞬间红了:“淳于大人,你说什么呢!” 他说错了吗?淳于鹰眉心又皱起来:“北海境的女人,都会找最强壮的勇士……” “使者,我们要走了。”陈淮疆再也听不下去了。裴宥山听不出来,不代表他听不出来,这个淳于鹰,分明是对他的伢伢抱有别样的心思。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从去年就……难道那个三王子让他来保护伢伢,也是有不轨之心? 第232章 更重要的是,又冒出来一个和他抢人的了。 “之后回城,请您自便。”他撂下这句话,就一手牵着马,另一手牵着裴宥山出去了。感受到他心情不好,裴宥山道:“你生气啦?” 陈淮疆嗯了一声。 “他是北海境人,不会说话,也不是故意的。”裴宥山没意识到他是为什么生气,还以为陈淮疆是不愿别人置喙他的病,开解道,“他之前,连饺子都看不懂呢。我还以为他这个级别的使臣,官话肯定很好呢!哈哈哈……” 他说完,却发现陈淮疆没笑,看着还更生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宥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被抱着腰,举了起来。 他抱紧陈淮疆的脖子,发现对方是要抱他上马,便牵紧了缰绳。陈淮疆也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什么时候和他关系那般好了?”陈淮疆凑在他耳边问。 “就是最近。”裴宥山实话实说,“他总去找我买点心,我也是才知道他是要保护我。其实我只是说了两句话,他们还不如报答你呢。” “……不必重提了。”陈淮疆越听越觉得自己心里醋意大发,酸的要命。要是能化成实质,恐怕能把整个田庄淹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伢伢,你没发现他喜欢你吗?” 裴宥山懵了:“啊?不能吧。” 算了,没发现也挺好的。瞧他这破嘴,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了。 “你也拉住缰绳。”陈淮疆拍拍他的手心,“夹住马肚,我教你。” 他们速度更快,很快就超过了裴总管带着的车队。囡囡虽然跑的快,却始终平稳。陈淮疆让裴宥山学着拍拍马颈提示它加速,它也没有发怒,反而极为温顺地蹭着裴宥山的手心。 “它和我一样,很喜欢你。”陈淮疆笑了笑。 此程路远,裴宥山第一次骑马走了这么远的路,到傍晚时就累了。骑马太久,陈淮疆怕他磨得腿疼,就让他先回马车里歇着。路上无聊,他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等阿真叫他时,都到王府了。 裴总管带着人去兰遥院外汇报情况,陈淮疆则去了穆王书房。他想起自己出发前就打算和陈淮疆说云婕的事,便开始打腹稿。 一夜过去,陈淮疆没回来。 也许是在马车里睡了一觉,也可能是陈淮疆不在,他罕见的失眠了。天都亮了,陈淮疆竟还没回来,实在不对劲。他想叫人去把陈淮疆请回来,但那些人又进不了穆王的书房,只能干等着。 又是傍晚,陈淮疆才带着一个大盒子回来,脸上是难掩的喜色。 “我找了些父王曾经的信件,对比了上面的印鉴。”陈淮疆将几枚空荡荡的拿给他看,“那些废弃武器上的印鉴仿的很真,但与父王的私印有细微差别。父王用这枚印传递过的书信不多,只要排查几个世家,估计就能水落石出。” 裴宥山点点头,问他:“你熬夜找的啊?” “放心吧,我小憩了一会。”陈淮疆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顿时神清气爽,连眼睑下的黑眼圈都淡了几分。他把门窗关好,又将手中的小匣子放在茶几上。 然后,他翻身上床,双膝跪在床沿处。 “累了?”裴宥山见他靠过来,还以为他想躺一会,正要伸手,突然被陈淮疆推倒,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松散挽着的墨色长发散开,铺了满床。 “让我看看,腿有没有磨破。”陈淮疆说着,就去拽他的中裤。裴宥山捂住自己的腰带:“都一天了,还看什么。我哪有那么娇气。”而且他都还没觉得腿疼,陈淮疆就让他去马车里了。 陈淮疆却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就是昨天腿疼了?让我看看,我不放心。” 他表情极为正经,神色担忧,却掩饰不住地发出一声吞咽的声音。已是傍晚,屋里更为昏暗。裴宥山的耳垂红了:“你就是想看看腿,对不对?” 在自己的妻子面前,陈淮疆也不装了,直接点头:“对。” “看腿就直说想看,还找借口。”裴宥山垂眸,却没再制止他的动作。陈淮疆抱住他说:“我是真的担心。我刚学骑马时,总是磨破皮,戴了护具也疼痛难忍。我怕你疼,总得看一眼才放心。” “啊?那你怎么没说过。”裴宥山疑惑。陈淮疆的大小事他都记得,没记得陈淮疆说过腿疼啊。 “伤处在腿间,那样的地方,怎么好意思和你说?”陈淮疆道。 他自己都拿小时候一起洗过澡说事,倒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裴宥山觉得好笑。腿上凉飕飕的,中裤褪下,陈淮疆低头,高束的马尾从肩侧滑落,发尾扫过他的大腿,痒痒的。灼热的视线在一处停下,紧紧地盯着,冰凉的手缓慢地抚摸过里侧,酥酥麻麻的。裴宥山莫名有点羞,此时才觉得,陈淮疆刚才那句话还挺有道的。 “别看了……”他把手放在陈淮疆胸前,用力推了两下。 没推动,陈淮疆反而低下头,几乎要贴上去,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耳朵烫的都要烧起来了。温热的气息铺洒下来,他的腿莫名有些打颤。感觉过了许久,陈淮疆才抬头,在他大腿上捏了一下:“好白,一点都没红。” 腿倒是白白净净,再一看,裴宥山用袖子挡住脸,脸已经红透了,通红的眼角无端泛着一股媚色。他忍不住笑起来,脸贴着脸道:“害羞了?” 裴宥山瞪了他一眼。 第233章 怎么这么可爱。他亲亲裴宥山的嘴角:“伢伢,好喜欢你啊,好喜欢。” 他特别喜欢说这些肉麻的情话,曾经把他关在雁雪阁的那几个月,翻来覆去地说了千百次。但那时候听到,和现在听到的心情是不同的。裴宥山还没回应他,就听陈淮疆又道:“怎么那么多人喜欢你,我不高兴,伢伢,你一定要只喜欢我一个……”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裴宥山拍拍他的头:“我只喜欢你。” “以后,少于淳于鹰来往,好不好?”陈淮疆又问。 这是当然了。裴宥山点头:“淳于大人很快就要回北海境了,以后也不会与我们有交集了啊。” 话音落下,细密而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裴宥山没想好怎么和陈淮疆说云婕的事,有预感他一定会生气,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出去,让陈淮疆陪自己一起。 一开始陈淮疆还挺高兴,伢伢出门愿意叫上他一起,肯定是极为在意他的感受。裴宥山拉着他往茶楼里跑,他也听话地跟上。直到进入楼上的包房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才沉声道:“伢伢,怎么回事?” “云小姐有话想和你说。”裴宥山低着头,躲避他的视线。 陈淮疆看明白了,今天裴宥山就是故意让自己和云婕见面的,他分明都说过不愿和云婕见面,怎么还背着他,偷偷答应了? 他转身就要走,云婕见状,一下子站了起来。裴宥山也拦着他:“她远道而来,你就听她说两句……” “她远道而来,我就一定要看在这份上,和她见面吗?”陈淮疆压低了声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伢伢,下次提前和我商量,好吗?” “我怕你生气啊。”裴宥山绞着手指。 先斩后奏,他就不生气了?陈淮疆叹了口气,觉得有话回去再说。他转身对云婕道:“云小姐有何事找我?” 云婕的眼神瞟向裴宥山,示意他出去。裴宥山刚要走,陈淮疆道:“有什么话,请云小姐直说便是。我们夫妻一体,有话不必避讳。” 他这么说,裴宥山却道:“不如,不如我还是出去吧。”他觉得云婕应该是有些小女儿心思想和陈淮疆吐露的,自己留下不合适。而且,陈淮疆好像更生气了? 这么想着,他甩开陈淮疆的手跑出去了。蹲在门外,他总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似乎,几年前,云婕初次找上门来,要和陈淮疆告白时,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想让云婕和陈淮疆完婚,不希望雁雪阁迎来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主人。 自那时起,他就不想让陈淮疆娶妻了。是不是从那时,他就已经喜欢陈淮疆了呢。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他在门外蹲了许久,腿都有点麻了,陈淮疆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都不知道。被人在头顶敲了一下,他吃痛抬头,陈淮疆的语气稀疏平常,看表情,似乎也不生气了,道:“伢伢,回去吧。” 裴宥山哦了一声,追了上去。他都不知道云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一路上,陈淮疆一言不发,只在回到雁雪阁,靠近卧房时,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了回去。 “为什么生气?”裴宥山心里堵着一股气,问出的话也带着莫名的怨气。 陈淮疆道:“你还问我?伢伢,你不觉得我才应该生气吗?” “你还生气。有云婕喜欢你,非要嫁给你,你气什么。”裴宥山抱着枕头埋怨道。听出来他在吃醋,陈淮疆心里那点火突然就消失了。 原来伢伢是会吃醋的,这说明伢伢在意他,说明伢伢爱他。 但有些事,他执意和裴宥山说明白:“为何不和我说云婕到容城了?她身份有多特殊,若是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裴宥山不说话,陈淮疆又问:“我早就说过,我不愿见她,不想和她牵扯上关系,你为何还要我们见面?在这之前,你与她私下见了几次面?” “就一次。”裴宥山嘟哝着,“我以前还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呢,你不是一样强迫我……” 一听他提这个,陈淮疆就熄火了,声音也放轻许多:“是我的错。再说其他的,你刚才非要离开,放任我和云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我与她的名声会有多大的影响?你的外子与其他人独处,你也不在意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我?” 他说到最后,看上去都快要哭了。裴宥山拿不准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再加上他自己也不高兴,便大声反驳:“她有话和你说,我怎么知道那些话是不是我能听的?” “你有什么不能听的?”陈淮疆问,“伢伢,我知道你一向不在意男女大防……” 他本是想说自己会与其他女子注意距离,以后洁身自好,再表一次忠心的。没想到裴宥山突然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喊道:“不注意又怎么了?谁都像你们似的,非得把人都拘在家里才算懂礼仪吗?我就是没规矩的平民,我思想就是和你们不一样怎么了?你们没人懂我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质问我!” 他说到最后,自己眼眶也红了,眼泪要落不落地蓄在眼眶里,乌黑的眼珠亮晶晶的。陈淮疆赶忙用手去接,蹲在他脚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怪我,反而把你惹哭了。我从不觉得你没规矩,你很好,但云婕和我们不一样,她是世家女子。我知道你想帮她,我没有质问你。” 第234章 裴宥山止住了哽咽。见把人哄住了,陈淮疆再接再厉,牵住他的手:“我本想说,对你绝无二心。” “我相信你的。”裴宥山眨了眨眼。 “那你究竟在不在意我?”陈淮疆起身,将他堵在床角。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你知道云婕喜欢我,却还是要帮她,你是不是没那么在乎我,如果云婕真的非要嫁我,你也觉得没什么?” 裴宥山又不说话了。 陈淮疆没有让开,两手撑在他的腰两侧。裴宥山心痒痒的,还是有点忍不住了,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非我不嫁,一定会赶走你,做世子妃。”陈淮疆如实说了云婕方才和他说过的话。并不是什么小女儿吐露心意的话,还是在针对裴宥山。裴宥山心里难受的厉害,陈淮疆还不依不饶道:“她这样说,你还要帮她吗?” 裴宥山是相信陈淮疆的,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他自己对陈淮疆感情也很深,已经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对方了。 但他心里总是觉得,自己和陈淮疆不一定会长久,怕穆王和穆王妃还是会逼着陈淮疆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夫人。 “要是,王爷王妃逼你娶一个世家子弟呢?”裴宥山的声音发着颤,“如果你一直没有子嗣,没有人继承爵位呢?” “到那时再说吧。真到需要我传位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管我们的事了。”陈淮疆扯了扯嘴角,“实在没有子嗣,就没有吧。每年因为各种原因,被收回爵位的宗室贵族不在少数,没有继承人是再普遍不过的原因了。我又不喜欢孩子,何必为此给自己找麻烦。” 裴宥山抽噎着打了个嗝。 “为了和你在一起,多少顿打我都挨过来了。又怎会在此时功亏一篑。”陈淮疆又卖惨似的掀起袖子,露出自己被鞭打留下的伤痕,“伢伢,你还会帮云婕吗?” 裴宥山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衣领里。他偷偷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道:“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去过另一个世界。” 陈淮疆静静听着。 “我没有骗你。我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很多年,那里的大家都很平等,没有贵族,没有奴婢,所有人想去哪就去哪,有钱的人反而更有条件周游世界。”裴宥山吸了吸鼻子,“我不是没规矩。你相信我,那个世界已经是我第二个家了,我只是不习惯……” “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陈淮疆说,“你的变化很大,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能看出来的。” 从前他骗裴宥山,说不相信他,是怕伢伢以此为由偷偷跑掉,才故意那样说。 就像以前伢伢信任他一样,他也相信伢伢说的所有话。 重生到现代,裴宥山生活了二十多年,可回到大宁国不过几天,他就觉得,现代的一切就像他的一场梦一样。就如同黄粱一梦,他在梦中过了小半生,醒来时,也许距离离开陈淮疆的卧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才不过一刻钟而已。 和现代相比,他总觉得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宁人,一个古代人。但他已经和大宁国格格不入了,在现代时,他拼命地想好好上学,想去上班,想过从前完全不敢想的生活。回到大宁国,他仍旧这样做,觉得这样就能彻底摆脱自己奴仆的身份。可南柯之梦害得他当不成一个现代人,也做不了大宁人了。 如果陈淮疆再说不相信他,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裴宥山说了很多,说他在现代的生活,说裴总管与静善的工作,说自己为什么努力上学,为什么努力找工作。听到最后,陈淮疆问他:“伢伢,你还想回到那里吗?” “不了。”裴宥山摇摇头,“我爹娘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这个世界我爹娘更需要我。而且那里没有你,我还是想留在大宁国。” “有没有可能,你还会去那里?”陈淮疆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惶恐。裴宥山想了想:“不会吧。我两次重生,都是死了才……” 话落,陈淮疆抱紧了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他没有保护好伢伢,害得伢伢被处死。 他空有世子的头衔,却连最爱的人都护不住,是他的错。 他抱得很紧很紧。裴宥山回抱住他,平复过心情,陈淮疆叹道:“那我们下辈子怎么办啊。万一下辈子,你又去那个世界了,我怎么去找你啊。” “这辈子还没过完呢,还说下辈子。”裴宥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37章 (134)陈正钧告白失败 陈淮疆一向不怎么信鬼神之说。穆王青年时曾率军出征过数次,悍不畏死,手上沾过的人命不计其数。见惯了生死之事,就不再畏惧鬼神。陈淮疆在穆王身边耳濡目染,也养成了相同的心。 最初发现裴宥山的变化时,他隐隐有些猜想。伢伢太单纯了,丝毫不会掩饰自己,那样明显的转变,若是看在别人眼里,只怕会被人当成妖怪抓走。周围的人装作不知,他也没有挑明,总归就算伢伢的变化再大,也和以前一样可爱。 后来,裴宥山说他重生过一次时,他一瞬间便相信了。鬼神之说竟是真的,伢伢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听到裴宥山说,母妃要处死他,自己却没有出面相救时,他又不太愿意相信裴宥山的说辞了。 他怎么会不救伢伢呢?哪怕有天大的由,哪怕伢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动人分毫。母妃从前虽然不喜欢伢伢,却也知晓他的性子,怎么轻易将人处死? 第235章 但要说裴宥山会做什么危害王府的事,他又是一百个不信。所以肯定是骗他的,是为了离开他身边,骗他的。 现在,确信了裴宥山真的去过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世界,他的心里只余惶恐。活过二十岁,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活到不惑之年……他可能会旧病复发,早早逝去,也可能活到老年,因为年轻时的病根而先裴宥山一步离世。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啊。 他和裴宥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彼此相对的时间甚至比他和父王母妃相处的时间还要长,裴宥山早就是他命里完全割舍不掉的一部分了。若要分开,便像剥筋削骨一般,难舍难断。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哀伤,裴宥山宽慰道:“不要多想啦。未来的事谁能确定,也许我就永远留在大宁国,再也不离开了呢。不过,我还挺想带你去现代的。” 既然他能重生,能穿越,说不定陈淮疆也能呢。 自从两人将话说开后,陈淮疆便总爱往护国寺跑,经常邀请住持一同探讨佛法。容城还有几位崇拜住持、崇拜陈淮疆的公子哥,听闻此事后频频送来自己抄录的佛经,祈求在陈淮疆面前混个好印象。 这日陈淮疆又让裴宥山跟他去护国寺,裴宥山不愿意。他对佛法不感兴趣,觉得还不如留在家里。陈淮疆离开后,他就一个人去小厨房待着。 听到马车的声音,他才出门,看到一个身穿黄衣的高大身影,就立马跑过去,没想到对方喝道:“放肆,是谁如此没规矩?” 嗯? 听到熟悉却不属于陈淮疆的声音,裴宥山抬头。 陈正钧今日在护国寺偶遇陈淮疆,想着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就随陈淮疆到穆王府小叙。他本是为了祈福才去护国寺的,却听说近日来穆王世子常常出入护国寺,与住持一见如故的传闻,心里很是疑惑。 而且,他也有许久没见过裴宥山了。虽然不愿承认自己有些点击,但陈淮疆邀他回府时,他的确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张脸。 雁雪阁院内散布着一股混合着浓郁中药味和汤水味的气味,极为呛鼻。他一向身体强健,闻不惯这么浓烈的味道。蓝衣的大美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认出是他后,低垂着眉眼给他行礼。往常总是披散着或者束成辫子的乌黑长发用发带裹住,显得那张脸小小的,漂亮极了。仔细一瞧,他腰上还系着条青色的围裙,也怪不得他会把裴宥山错认成小厮。 这可真是…… 陈正钧想,这可真是贤惠啊。 “给淮疆做的?”陈正钧的声音添了分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味。 “这是世子的药膳。”裴宥山解释,“是用乌鸡、党参、龙眼和枸杞炖的,最是温补。之后还有一道山药银耳羹,既然殿下来了,就一同用些吧。” 他用如此温软的语气和陈正钧说话,眉眼柔和,让陈正钧心情有些复杂:“你竟开始学着洗手作羹汤了?” 他从前一直以为,裴宥山就是那种不求上进,爱顶嘴没礼貌,还惯爱带着主人玩闹的奸佞小厮。即使后来有了些变化,也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笑起来又引得他心绪翻涌,总之留在淮疆身边,就是祸害。 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是因为很喜欢淮疆吗? “殿下说笑了。”裴宥山惊讶地看他,“陈淮疆的身体一向由我调,每日的药膳也是我负责烹制的啊。” 一向? 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做药膳。以前倒是听说过裴宥山跟母亲学了点医术,现在看来,应该不止是一点。 事到如今,陈正钧已经不得不承认,他对裴宥山的感情已经有些无法抑制,甚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多年前在京城驿馆,那个笑容实在牵动他的心绪,即使父王让他…… “我要订婚了。”陈正钧道,“是皖城韩氏的长女。” 裴宥山听过皖城韩氏的名号,是个大世家,正要恭喜,陈正钧话锋一转:“我拒绝了。” “为何?”裴宥山不解。陈正钧都二十有六了吧,换作别人,及冠不久就该订婚了。 “我有心仪之人。”陈正钧解释。 那很好啊。裴宥山点头:“那不如尽快求娶?难道说是身份有别?岱王殿下不同意?” 怎么好像忘记了他曾经的话? 他分明提过两次,裴宥山完全不记得了吗?还是说,已经将他说过的话忘光了?陈正钧正要开口,裴宥山打断他:“此处不宜说话,殿下还是先随我去书房吧。” 陈正钧沉默了。 他跟着裴宥山到了书房。天气逐渐变冷,空气又干燥,陈淮疆的喘症又发作起来,抱着暖水袋在书房看书。裴宥山把药膳放在茶几上,轻声道:“休息一下吧,先吃点东西。” 陈淮疆应了声好,没想到他此时准备了药膳,又有让陈正钧用膳的意思,不太高兴陈正钧跟他抢伢伢做的饭,但还是笑着道:“正钧兄来的巧,一起用点吧” 裴宥山端着盘子进来,将山药银耳羹放下,正想出去,陈淮疆拉住他:“你去哪里?” “我回去呀。”裴宥山眨眨眼,“你们说话。” 他也不一定能听明白两人说什么,在小厨房待了大半天又累,便回去歇着了。黄昏时,陈正钧辞别,准备回岱王府时,心念一动,让孙稂屏退周围的人,自己去了陈淮疆的卧房附近。 第236章 他记得,裴宥山的房间是在陈淮疆的房间旁。 他做足了准备,酝酿着即将开口的话语。一门之隔,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裴宥山听到,也不确定裴宥山是否愿意听他说话。 但他需要为自己做个了断。 “裴宥山。”陈正钧开口,低沉的声音消散在寒风中,即使靠的很近,也难以听清。隔着厚实的木板,他似乎看到了裴宥山方才的模样。 和他一直以来想象的,未来世子妃的模样很像。他觉得,他未来的世子妃一定是温柔的、顺从的,能够辅佐他的名门闺秀。总之和裴宥山一点也不像。 “我心仪的人是你,你忘了吗?我说过,会许你正妻之位,不是一时脑热,而是认真的。”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我不会答应订婚,也不愿耽误无辜女子的青春。如果你觉得我很恶心,我也并无二话。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感情,我……” 说到这,他一愣。 如果裴宥山说接受他的感情,他又会怎么样呢? 应该是不会吧。怎么可能会接受。 想到这,他颓唐的走了,不确定裴宥山会不会听到他这一番话。他也不知道裴宥山已经很久没有住过那间厢房了,此时正在陈淮疆的卧房里。那些声音隔着墙,传入了房中,也许会带给他所想之人。 但一定带给了站在树后偷偷窥探他,表情阴郁的陈淮疆。 第138章 (135)彻底绝交 听到陈正钧的话,他丝毫不意外。陈正钧的心思,所有人有目共睹。但喜欢又如何,伢伢现在是他的,也只喜欢他。 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伢伢的。 裴宥山近日又买了几家铺子,是用自己攒下的月例银子买的。 购置好铺子,他还没想好要用来做什么。淳于鹰说他们要撤离容城的话应当是真的,最近街上北海境的行商少了许多,大家出门也不再战战兢兢了。前些日子,裴宥山外出时还有些胆怯,最近却是完全放心了。 他在附近走了走,打算参考附近的环境和住户,再决定开什么样的店。他出行时带了不少人,累了就一起在还未重新的铺子里休息。刚坐下来准备喝口茶,侍卫突然进来,恭敬地站在他身边,低下了头。 裴宥山本以为是陈淮疆过来接他了,侍卫却道:“有贵人找您。” “北海境人?”裴宥山问。他猜测是淳于鹰又找来了,便打算让侍卫将人请进来。侍卫犹豫片刻,为难道:“是礼亲王世子。” 嗯?陈月升怎么找来了?提到他,裴宥山的脸瞬间寒了:“不见他。” 侍卫松了口气,世子本就嘱咐他们,不要让世子妃和礼亲王世子私下见面,他不敢得罪陈月升,又怕世子怪罪,幸好有世子妃发话。出去了一会,侍卫又回来了:“礼亲王世子执意要见您。您看是回绝?” “那就见吧。”裴宥山思虑过后,道。 他猜测陈月升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就打算先把人请进来。还没等侍卫去请人,陈月升自己已经等不及了。礼亲王妃过世已久,他肩上却还缠着孝布,穿得极为朴素,手里提着一个木盒,脸上倒已经不见悲戚之色,笑吟吟地对侍卫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侍卫不敢应答,裴宥山让人给他搬了把凳子放在门口:“你坐那里。” 他已经决定不再和陈月升接触了,也不敢让人离开。陈月升叹了口气:“伢伢,你真要和我疏远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先说不想和我做朋友的。”裴宥山简略道,“月世子有事说事吧,我们赶时间。” 陈月升憋屈的要命。听说最近裴宥山和陈淮疆的感情越来越好了,他心里就像堵了口气,看不下陈淮疆过得如此快活,更别提近来,听说还有个淳于鹰跑出来凑热闹。 “我有些话,只能和你说。”陈月升道。 裴宥山不为所动,没有侍卫在他根本打不过陈月升。陈月升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道:“是很重要的事。和淳于使者有关。” 和淳于鹰有关的,很重要的事?裴宥山又迟疑了,怕他真的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事情,便让侍卫都守在门口,听到异动立马进来。陈月升见他如此戒备,不由得苦笑。等四下无人,他坐得离裴宥山更近些,道:“你不要相信淳于鹰的任何话。他对你另有所图。” “我没信过,而且你也一样啊。”裴宥山道。 陈月升无言以对。裴宥山睁大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 坏了,居然变聪明了。陈月升本不愿暴露他知晓淳于鹰的话,但许久不见裴宥山,他有点等不及了……果然,引起怀疑了。 “你也监视我?!”裴宥山气得站起来。他就说,他刚买下铺子,都没和人说过,陈月升怎么知道的! 听到这,陈月升莫名有些放松,看来还没被发现。他把木盒放在桌上:“伢伢,我想请你原谅我之前的唐突。” 裴宥山不说话。 他从木盒里拿出一壶热酒,一盘小点:“喝了这酒,我们冰释前嫌,如何?” 裴宥山将酒杯推远:“说这些就免了。”若陈月升没有那一番表白,而是单纯说什么不想和他做朋友,哪怕说还是不喜欢他,他都有可能心软,再和对方继续相处看看。 但陈月升说喜欢他,那他们就不可能再做朋友。甚至裴宥山都不想再和陈月升说话了,他回应不了陈月升的感情,不如断个干脆利落。 第237章 再无转圜的余地吗? 陈月升有些不甘。裴宥山胆子不大,又很倔,这下恐怕真要与他疏远,以后再想和搞好关系就难了。他只得说:“何必如此果决,闹得你我彼此难看?我是淮疆的堂弟,以后少不得多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面子上过不去,让人看笑话,你说对不对?” 他说的,好像也对?如果真闹得太难看,也是给陈淮疆和穆王他们惹了麻烦。裴宥山陷入深思,眼看有戏,陈月升又引导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你接受我的感情,咱们还做好朋友不好吗?你不是说你的朋友不多,以后咱们就是最真的朋友,我将你当堂兄一样对待,怎么样?” “你说真的?你发誓。”裴宥山说。 陈月升当即发誓。虽然誓言算不得数,但他表明了态度,裴宥山也放心一些,犹犹豫豫地拿起那一小杯酒。看着他的动作,陈月升又是高兴,又隐隐有几分愤怒。 明明不愿意和好,一提到淮疆就答应了。为了陈淮疆,就这么能忍耐吗?借了陈淮疆的光,他更生气了,始终不愿承认自己被比下去。 心里略微有些苦涩,陈月升都觉得自己跟着了魔似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见裴宥山喝的少,他催促道:“都喝了吧,不喝可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裴宥山不愿意在外面饮酒,尽管他酒量还不错,可他不想弄得一身酒味。把杯中酒喝尽,陈月升笑笑,“吃几块点心,我娘做的。” 提到春姨娘,裴宥山差点被呛到。他捏起一块豌豆黄尝尝,确实很好吃。 “你该回去多陪陪你母亲的。”裴宥山说。 “怎么,赶我走啊?”陈月升睨他一眼。 裴宥山不敢说话了。他也不喝酒,继续喝茶,豌豆黄也只吃了一块。陈月升不强迫他,自己喝闷酒。裴宥山几次委婉地赶人,都被陈月升轻飘飘打回去。脑袋越来越晕,他觉得不太对劲。 “你带的是什么酒?”裴宥山问。 “普通的高粱酒啊。”陈月升说。 普通的高粱酒纯度不高,根本不可能一小杯就醉了。裴宥山直觉有古怪,又倒了一点点舔了一小口,味道也没有问题。难道是酒和茶相克?没听说过啊…… 脑袋剧烈地疼起来,身上也烫烫的,再察觉不到问题,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裴宥山差点蹦起来,震惊道:“你给我下毒!” 酒里肯定有毒,不然他为什么会头疼!陈月升打着和好的旗号,竟然是要害死他!裴宥山又气又怕,赶紧要出去请大夫。陈月升拉住他的手腕:“怎么可能?我自己也喝了!” 对啊。陈月升总不可能连自己也毒吧。裴宥山镇定下来,回过头去,陈月升却突然凑过来:“我也有点热。” 再一看,他的脸很红很红,手心烫的吓人。灼热的气息隔着几米,铺洒在他的脸上。裴宥山推开他,对方却又握住他的手,“头晕。” “头晕你……”他站不稳,互相搭了把手,才没有摔倒。视线下移,裴宥山看到陈月升素净的衣袍上,突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那个弧度他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震惊地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陈月升脸上浮起的红晕。 他心中浮现起一个猜想,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对方就捏了捏他的手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的手又抬起来,摸了摸他的下巴。 很烫。 手下的触感软乎乎的,陈月升不是第一次捏他的脸,却觉得今天的心情格外不同。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药效使然,他又狠狠捏了一下。 好软。 “……你有病吧,你疯了!” 裴宥山突然把桌上的酒壶茶盏扫落在地,并不坚固的瓷器瞬间碎了数瓣,四分五裂,瓷片飞溅。陈月升清醒几分,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讪讪道:“我不是……” “你疯了,你居然下药!”裴宥山气的要死,没想到陈月升看上去正正经经一个人,居然做出这么下作又龌龊的手段,根本不像一个世子会做出的事。他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打过去,陈月升抱着头躲闪,高喊道:“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酒是别人给我的!” 裴宥山停下脚步,脸上几乎都要结冰:“谁?” 陈月升正要说,话到了嘴边将将停住。他就算身上难受,脑子也不是完全不清醒,刚才已经差点把自己知晓淳于鹰的动向说漏嘴,现在更不会自找霉头。裴宥山见他说不出话,更确定是陈月升找借口,高喊道:“来人啊!来人!” 侍卫们得了命令,立马冲入屋内,看到屋里两人的状态,都吓了一跳。在场都是男人,看不出怎么回事就怪了。侍卫心惊,恼恨自己没及时冲进来,拦在陈月升面前。 万一世子妃有个好歹,他就算有九个脑袋估计也不够世子责罚的。 “酒里有人下毒,许是有人想谋害礼亲王世子。”顾忌着穆王府和礼亲王府的声誉,裴宥山没将事情挑明,让侍卫把酒壶木盒都拿走,对他道,“你把礼亲王世子送回去。” 陈月升自知亏,没有动作。他的模样看上去很是狼狈,脸上汗涔涔的,显然很不好受,背影都有几分颓唐,显然正在隐忍。陈月升走后,裴宥山才道:“快回府!” 他要把酒壶和小点都给府医,再把这事告诉陈淮疆,让对方解决。脑袋越来越热,几乎难以思考。他完全不会相信陈月升的说辞,别以为他好骗,谁会没事给人下这种龌龊的药。 第238章 反倒是陈月升本人,曾向他表白过,很有嫌疑! 今天的示好,看来全都是假的。 他绝不会原谅陈月升了。 回雁雪阁也只是下午,陈淮疆不在,他让人去请了府医过来。府医在路上就听完了过程,心下已经了然。他到了裴宥山跟前,拿起酒壶,闻了闻里面的气味,却皱起了眉。 “怎么了?”裴宥山见他面色古怪,害怕地问,“难道是毒药?” “这倒不是。”府医连忙说,“的确是您想的那种药,只是这药我曾见过,似乎是异域的药,真是奇了,此药中的几味药材都极难得,怎么会出现在……” “先别说了,给我解药啊!”裴宥山都快急哭了。府医连忙拿了药用水化开给他喝,喝完之后头的确没那么疼了,可裴宥山身上还是热热的。 不再难受,他才有精力继续听府医说话。容城有那么多北海境行商,说不定是在他们手里买的。裴宥山继续问府医可知道药的来源,府医却也不清楚。把人送走,他抱着被子琢磨了半天。 果然还是不该相信陈月升。他怎么会觉得陈月升改变了,明明以前就是讨厌他便会故意告状的人,就算喜欢人,也要使这种手段。 陈淮疆回府时便已听说此事。他心里窝着火,恨不得现在就去揪着陈月升打一顿。匆匆回雁雪阁,想去看看裴宥山有没有事。推开门,对方没事人似的坐在窗边,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来:“你回来啦?” “伢伢,你怎么样?还难受吗?我都听说了。”陈淮疆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又不放心地要再叫府医过来。裴宥山拦住他:“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我回来时已经让府医瞧过了,没事的。” “是我不好,应该时时陪着你的。”陈淮疆面露愧色。这也不关他的事,裴宥山摇摇头,抓住了他的手。 陈淮疆的手凉凉的,像块寒玉,很舒服。他抓着往自己胳膊上贴了贴,又不满足地贴在自己脸上。天气转冷,陈淮疆体温太低,总有点冻手,现在却让人觉得舒服的要命。 “伢伢,你……”陈淮疆反握住他的手,“难道你发热了?不行,还是得叫府医过来。” 裴宥山连忙拦住他。事实上他吃过药就没什么事了,只是身上还有热气未曾散去,现在见到冰冰凉凉的陈淮疆。就很想亲近一下。没想到陈淮疆居然误会他病了。 “你是傻了吗!”裴宥山急了,分不清他是脸红还是脸上发烫升起的红晕。他想骂又不好意思,道,“侍卫是不是都跟你说了?你非要我直接说吗?” 陈月升下那种药,他本来就不好意思和陈淮疆说了,只能借着侍卫的口,结果对方还跟听不懂似的! 他急的抓起陈淮疆的手,在他手心亲了一下,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希望对方能看懂自己的暗示。 害羞了也很可爱。 陈淮疆故意逗他,仍在装不解,但自己也忍不住,在他手上也亲了一下,没成想被裴宥山逮到机会,一拳锤在他额头上:“你别给我装傻,我都看得出来!再装我今天不你了!” “我就逗你一下,别生气了。”陈淮疆连忙抱住他拍了拍。 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总之一切都很可爱。 第二天早上来送热水和早膳的居然还是穆王妃身边的侍女,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裴宥山不知道,传人进去侍候更衣时发现是个姑娘,愣了一下。 倒是陈淮疆,态度竟然好了许多,只淡淡地叱了一声,让她快些出去。这样的态度让裴宥山有些懵。 人明显是穆王妃刻意放过来的,应该也知会了陈淮疆,不然在陈淮疆已经发过一次火的情况下,侍卫不可能放人进来。往世子身边放侍女是什么意思,他不会不知道。 这意思,是想把人指给陈淮疆? 他相信陈淮疆不会答应,却也不高兴他完全不与自己提一句,就直接问出来了:“你这次怎么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陈淮疆不解。小厮刚服侍他更衣束完发,现下正在喝茶润口。裴宥山也不管别的,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不与别人接触,也不让侍女进雁雪阁吗?现在怎么不在意了,是不是对人家有意。” 陈淮疆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咳完后,他却莫名其妙笑了:“伢伢,你吃醋了。” “那怎么了。”裴宥山道,“你别前脚和我说完好话,后脚又反悔。” 陈淮疆瞥了眼身边大气不敢出的小厮,道:“我以为父亲和你说过了。她是纪妈妈的小女儿,过些日子就会出嫁。母妃特许她不必做那头的活,只跑跑腿就够了。” 纪妈妈?小女儿?想来不是王妃身边的女官,和他也不熟,从前对于别人他一概不放在心上,当然记不住谁对谁。 又过了几日,王府果然传起了喜事,原来纪妈妈是沛儿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因为侍奉女公子有功,特意向王妃求了恩典,许她小女儿能嫁给外面的平民,而不必在府中配哪个家生子或是侍卫。 王妃开恩,下人们更有盼头,做事时也更念着王妃的好。纪妈妈的小女儿出府婚嫁那天裴宥山也去看了看,虽然只是嫁给平头百姓,没什么排场,但小姑娘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眼里都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真是不错,能放出去自立门户,也是一条好路。”裴总管擦了擦眼泪。 “爹,你哭什么?”裴宥山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啊?” 第239章 “我能瞒你什么?你小子,别以为能随意揣测你爹了。”在儿子面前,裴总管说话还是又直白又不怎么中听。他叹息一声,“我倒是有件事,本来怕你难受才没提的,你这孩子,总是爱刨根究底。” 裴宥山睁着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裴总管道:“你也知道,王府的家生子和家生女儿们,都由王妃做主指婚,一般就是看着年龄相仿又相熟,就给个恩典,能放出去的屈指可数,像纪家姑娘这样的太少了。我和你娘原本还商量过,要不要等你成年了,向王妃求个恩典,看能不能把你放出去。” 什么! 裴宥山震惊得失声,没来得及说话,裴总管又道:“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把你放出去我们不放心,留在身边,看在我们伺候多年的份上,王爷王妃会善待你的。” 所以说,他曾经是有机会直接出府的,只是他爹娘也不支持?裴宥山冷静下来,并没有闹:“为什么?万一我能长成独当一面的人呢?” 现在倒是有长进,但放在几年前,不成。裴总管打量着他,摇了摇头,看到裴宥山带着埋怨的眼神时,没有解释。 伢伢这孩子,性格太单纯了,放到外面绝对会吃亏的。更何况,他长得和他母亲太像了。一个漂亮又没什么心眼的孩子,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他离开家人的身边。 有世子在,即使他们以后都不在了,也有人能保护住他们的孩子了。 “世子对你好,我们很放心。”裴总管道。陈淮疆对他态度好,他自然也喜欢陈淮疆,如果不是身份问题,他也必定会疼爱这个小辈。 事到如今,裴宥山也说不出,是放他出府自立门户更好,还是留在父母身边,留在陈淮疆身边更好了。在阳川的三年,他过得很自由,但心里始终记挂家人,记挂故乡,记挂陈淮疆。 总归,他是喜欢陈淮疆的。 第139章 (136)奇怪的组合 陈淮疆对他也挺好的,除了爱管着他这一点有些烦人。而且陈淮疆也不关着他了,每天晚上看到他在看账簿时,也都很支持,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是没那么爱黏着他就更好了。 冰凉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裴宥山回头,只见黏人的陈淮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当着一众侍卫仆役的面,毫不顾忌地贴在他身上。 裴总管欲言又止,裴宥山直言不讳:“那么多人呢,干嘛贴着我?” “雁雪阁里没找见你,以为你出府了。”陈淮疆说。他来了,纪妈妈的女婿家还以为穆王府愿意给新媳妇一个脸面,世子爷竟出来送行,心里对纪妈妈一家更为尊敬。只有穆王府的人知道,是他们世子急着找世子妃,一时一刻都离开不了呢。 新娘子见到他,又来向他们二人谢了恩,才跟着男方家的马车离开。裴宥山见陈淮疆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心里的醋劲也上来了。都是被陈淮疆带坏了,他现在也变得爱吃醋了。 “看什么呢?”裴宥山在他肩头锤了一下。怕陈淮疆疼,没怎么用力,倒像是撒娇似的,“不是说对人家无意吗?怎么还盯着看?” 陈淮疆被锤了还很高兴,笑着说:“我觉得,她那身婚服很好看。” 裴宥山眨了眨眼睛。 “给你做一身,回去穿给我看好不好。”陈淮疆贴着他耳朵说。 裴宥山红着脸瞪他一眼,转身走了。裴总管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着,丝毫不觉得他们两人太腻歪。 八月底,秋风萧瑟。 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陈淮疆的喘症就要复发,且来势汹汹。这次不是他装病,而是真的病得下不了床了。更要命的是,穆王妃也病倒了。 又过了两日,穆王府有贵客前来。唯一健康的裴宥山去接人,发现那马车很是熟悉,驾车的人也很是熟悉。重生摘了幕篱跳下来:“哥!我们来了!” “重生?”裴宥山一愣。外面风有些大,幕篱上的白纱飘到他面前,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你们不是回阳川了吗?”如果他没记错,一周前,重生他们就该启程回阳川了。 “本该是回去的,祖父听说姑姑病了,很是担心,让我过来照顾。”萧锦屏从马车上跳下来,没功夫寒暄,直接道,“山山,客套话就不说了。之后要打扰你们了,你带我去找姑姑吧!” 裴宥山点点头,让女官领萧锦屏去了兰瑶院,又让侍卫和重生去停马车。安排好一切,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雁雪阁。穆王妃让他一大早就去门口等着,还叮嘱他礼数务必周全,他就真的一大早去等着了。 早知道来的人会是萧锦屏,他就不去傻傻站着了。 陈淮疆病着,院里安排的人手也多,看到他回来,都连忙迎上来要扶他。裴宥山摆摆手,一转头,看到站在远处随风摇晃的人影,满面倦容瞬间转换成无奈。 他快步跑过去,拉住摇摇欲坠的陈淮疆:“你怎么出来了?府医都说了你不能吹风!” 陈淮疆咳嗽两声:“听说……咳咳,表姐来了,我出来看看。你是不是,去接她了?” 裴宥山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就是傻子了,把人带回屋里,关好门窗,道:“别来这套。接她是应该的,你好好养病吧,别乱吃醋了。” 说完,他又准备去看着人熬药了。 陈淮疆这次病得时日久,陈淮疆都让他避着点自己,省的过了病气,裴宥山有点感动还有点好笑。 第240章 穆王府的绣坊有一批要送至南部贸易的料子,许久没有外出,裴宥山打算借机出去看看。马车经过护国寺附近之时,他想着许久没看看名下各家铺子了,就让车夫慢点走。 这一慢,他就看到两个格外熟悉的身影凑在一起,那两人他应当都认识,凑在一起,却令他感到十分陌生。裴宥山心里怀疑,就让车夫停在那二人身后。 素袍戴孝的是陈月升,高大威武的是淳于鹰。 嗯?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 裴宥山很是疑惑,他记得淳于鹰和他说过,自己和陈月升不熟啊。本想停下问问,但他不想和陈月升打照面,又觉得不该如此多事,就轻声让车夫离开此处。 车轮甚至尚未前行几步,一声极为清脆的巴掌声就传进车内。周围立刻哗然大乱,裴宥山掀开车帘,发觉打起来的果然是陈月升和淳于鹰二人。 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为好。裴宥山让车夫加快速度离开,将二人的身影远远甩在后面。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两人偶遇,发生了口角。替穆王妃处好绣坊的生意,又将分批经销的事谈妥,他手头便没什么活了。 回王府时走了另一条路,人不算多,有侍卫跟随倒也不怕。走到半路,裴宥山隐隐听到乐声和叫好声,很是好奇,便对侍卫道:“什么声音?” 侍卫过去查看情况后,回来禀报:“附近有百戏艺人正在演出。” 他也许久没看过百戏了,裴宥山立马道:“我去看看。” 他怕马车临近惊扰到观众和艺人们,要是认出是穆王府的马车就不好了。百戏艺人表演的多是杂耍技艺,侍卫怕他靠近受伤,拦着不让。裴宥山道:“你们跟着就好啊。只看一小会就回去,正好大家赶路都累了,歇一歇啊。” “那您只能看一会。”侍卫说。裴宥山点点头,慢悠悠走过去,不敢打扰周围的人。戏台上的艺人正演到喷火吞剑的绝技,虽然已经见识过类似的表演,他还是忍不住跟着叫好。 “小心。” 以为是哪个侍卫在说话,裴宥山刚要说没事,回过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淳于鹰。居然跟到这来了,裴宥山看到他,发觉自己心里居然完全不惊讶了:“淳于大人还不回北海境吗?” “有私事,多留几天。”淳于鹰说完,拧眉看着戏台上的人,“小心他们。” “这是在演百戏,淳于大人在大宁国许久,没有看过吗?”裴宥山疑惑。 淳于鹰摇头。他不喜欢凑热闹,看到人多就自觉避开了。要不是跟着裴宥山,他绝对不会来这。 裴宥山看着他颇为冷淡立体的侧脸,心里又想到方才看到淳于鹰和陈月升打起来的一幕,又想起陈月升给他下药…… 他能相信淳于鹰吗?淳于鹰可是北海境人,就算说什么要报恩,可他也是异族人。 但,淳于鹰似乎不是坏人,且真的在保护他,没有害过他。 感受到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淳于鹰低头,裴宥山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过了一会儿,裴宥山开口:“淳于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吗?” 淳于鹰沉默片刻:“你问。” 在淳于鹰和陈月升之间,他居然选择相信淳于鹰。这话说出去有些好笑,但裴宥山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解开腰间的荷包,里面是残余的药渣,是他和府医研究了几天,配出来的当时的药相似的仿制品。 他把荷包双手捧起,递到淳于鹰面前:“大人可觉得这气味熟悉?” 淳于鹰低头嗅闻两下,点头,说出了一串他听不懂的字符,应该是药的名字:“很常见的药。” “大人知道?”裴宥山眸光闪了闪。 “很多北海境的商人,都在卖。”淳于鹰说,“卖给大宁国的夫妻。” 裴宥山轻咳一声,没有再问。他偷觑淳于鹰的脸色,没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是掩饰。 估计就是陈月升在北海境行商手中买到的,打量他认不出来,还想骗他! 裴宥山不再多想。又看了两场百戏,在侍卫的催促下,他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淳于鹰见他要走,也一路跟随。 “你不高兴。”淳于鹰道。 隔着车窗,他的声音听不真切,尚带着几分北海境口音的官话像从天边传来。裴宥山回答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淳于鹰回忆着方才他看到的,裴宥山的表情。 明明是在鼓掌叫好,本应是高兴的。可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表情,却没那么高兴。 是他捉摸不透大宁国的人。 淳于鹰陷入沉思,不再多话。 第140章 (137)“老熟人” 淳于鹰跟着他进了内城,一路走到官道。裴宥山本以为他很快就会离开,没想到他竟一直跟着。裴宥山想问,又怕淳于鹰的目的地就在前方,问完了自己尴尬。 像是感应到他在想什么,淳于鹰解释:“送你回去。” “有王府侍卫在,不必了。”裴宥山抿唇。如果淳于鹰跟着他走到穆王府,看上去有些不像样,恐怕引人猜测。 “淳于大人既然还有事要忙,就快些去吧,不要因为我耽搁了。”裴宥山说。淳于鹰却并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不想他。裴宥山叹了口气,打算过一会他还不走的话,就再暗示一下。 第241章 幸好淳于鹰没有跟着很久,只向前走了一个路口,就对他说:“我先走一步。” 随后,剑出鞘的声音砰然响起。听到他的话,裴宥山刚松一口气,却觉得那拔剑的声音太突兀了。 这里是闹市区,为什么要拔剑! 他赶紧掀开车帘看过去,只见淳于鹰直直地向前冲过去。身穿素服孝衣的人也向这边急速奔来。 难不成又要打起来? “快去拦着!”裴宥山对身边侍卫道。总不能让他们二人在大庭广众打起来,影响未免太不好了。好在他们没有争执起来,而是站在原地相顾而立,不知在说什么。 裴宥山让车夫快点走,别被陈月升瞧见。可马车这么大,瞎子才看不见,附近有只有官道这一条大路,没法换到小道去走。经过之时,陈月升走过来,一把掀起他的车帘。 苍白憔悴的脸瞬间展露在裴宥山面前,那张容貌姣美的脸上显露着疲态。陈月升平日里极爱打扮,不说一句花枝招展,也总是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的,更多时候都像个到处开屏的孔雀。 可近来,他总是素衣示人,不戴孝的日子也不再打扮自己。 裴宥山拽着车帘,往后退了退,不愿和他交流。陈月升却在另一边拽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脸,竟有几分偏执吓人。他哀求道:“伢伢,别躲我了。” 回应他的是裴宥山撇过头的动作,竟是不愿意看他。 抢不回车帘,就这么在大街中央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裴宥山只好道:“没有躲你。” “那为什么最近没见你出府?穆王府的铺子,我都去了,他们说你许久没去过。”陈月升说着,摇晃着车门就要往马车上爬。淳于鹰和侍卫们眼疾手快,齐齐拦住他,才阻止了他的动作。 闪着冰寒银光的剑刃在眼前晃了晃,陈月升却还想爬上车。这话他并不相信,继续说道:“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的,伢伢,你让我上车,我和你细说。” 让他上车,自己就是傻子了。他前段时间一直没出去,是因为陈淮疆和穆王妃都病着,他一直在旁边照顾,哪可能抛下病人自己在外面瞎逛。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和陈月升解释的,更何况他也不想再会陈月升,便微微蹙眉道:“不用多说了,礼亲王世子请回吧。” 竟然连称呼都改回去了,看来是真不愿意和他说话。他都没来得及悲戚,裴宥山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还请礼亲王世子不要再喊我的小名了。”从前抱着可能当朋友的心态,喊就喊了。现在知道对方的心思,当然要断的彻底,越彻底越好。 陈月升心都要碎了,努力了这么久伢伢却离他越来越远,甚至与陈淮疆越来越交心……他对陈淮疆的那点积藏已久的恨意几乎是成倍的增长,淳于鹰还假装正义地将剑横在他面前:“他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吧。” 别以为他看不出,这北境蛮子眼里那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他几乎都要大声质问了,话说出口,只剩冷笑:“使者倒是悠闲。我看你的属下们前几天就离开了,怎么你还在这?” “我有私事。”淳于鹰说。 “什么私事?别是要在容城整出什么乱子吧。”陈月升说完,飞快道,“我看使者还有闲心追着人家的马车跑,不像有要紧事的模样。伢伢,你可小心点,别被这人利用了。” “你也一样闲。”淳于鹰毫不客气地回答,“也在追着别人的马车跑。” 同样的话,陈月升听完却气得不轻。那柄剑就挡在他的面前,晃得他眼晕。他大喝道:“你想打架?” “礼亲王世子可以先让开吗?”裴宥山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厉害,“不要挡路。” 大庭广众的,好多人都看过来了。挡在这像什么样子,淳于鹰本来就惹眼,至于百姓们,就算认不出陈月升的脸,也能认得穆王府的马车。 得了吩咐,侍卫们纷纷让开一条路,等着陈月升离开。 要他们说,礼亲王世子也太执着了。 陈月升没有动,等在原地看着车内的人,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了。最终,他后退一步,让马车前行。 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陈月升才转身,一拳打在淳于鹰脸上:“你是不是给她药了?” “说什么胡话。”淳于鹰冷冷道。 “少给老子装蒜,不是你还能有谁?”陈月升急眼了,不符合身份教养的粗俗话一句接一句往外冒,听得淳于鹰直皱眉。他后退道:“和我无关。” 说完,他像是怕陈月升似的离开了,徒留陈月升一人跳脚。他匆匆追上前面已拐入胡同内的马车,跟在了后面。 “世子妃,那位使者大人又追过来了。”侍卫道。 裴宥山都有点不高兴了,怎么走了还带回来的,难道要他说重一点?还没想好怎么赶人,淳于鹰已经走到了车窗边:“顺路。下一个路口,我就走。” 原来真是顺路啊。裴宥山有点尴尬,幸亏刚才没开口。淳于鹰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你想去北海境吗?” “嗯?” “北海境很好。”淳于鹰想用更丰富一点的词汇描述他的家乡,描述他生活的那片辽阔无际的草原。但他的官话到底没掌握够火候,选了几个词,都觉得表达不出那片景色,只能干巴巴道,“我希望你来看看。” “有机会我会去的。”裴宥山说。 第242章 虽然他觉得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大宁国已经足够大了,何必要去北海境。 淳于鹰似乎只是为了和他说这一句话,问过之后,就在前面的路口走了。裴宥山回府之后,想着今天陈月升那副有点疯狂的样子,仍是心有余悸。 回到雁雪阁时,看到陈淮疆披着大氅,在看拜帖,他走过去问:“谁要来啊?” “正钧兄和月升。”陈淮疆有点好笑,没注意到裴宥山眼底的不悦,“正钧兄就罢了,月升何时变得如此正式,竟还跟着送了拜帖过来。他想来,也从没拦过。” 他说完,裴宥山却迟迟没有回答。陈淮疆盯着他看了几秒,了然道:“不想见他们?” “不想见陈月升。”裴宥山撇撇嘴,“我现在讨厌他。刚才回来时还遇到他了,非要上我的马车。你把他回绝了,以后都别让他来。” “都听你的。”陈淮疆欣然答应。 虽说陈淮疆已经把陈月升的拜帖送了回去,也提点了侍卫。但陈正钧来的时候,还是带了陈月升一起过来。 他们过来时裴宥山不在,去穆王妃身边侍奉汤药了。陈淮疆还庆幸幸亏伢伢不在,不然和月升见了面又要生气,他也要吃醋。 “听说你病得久,我和月升来看看。”陈正钧一坐下就眼神乱飘,陈月升更是明目张胆。陈淮疆都快被他俩气笑了,却只能温声回答:“劳烦你们还惦记我。不是什么大毛病,已经快好了,你们竟来了。” “没事,猜到季节更替,你肯定要病。”陈月升摆摆手,“这次看着气色不错,不如以往严重吧。” 陈淮疆笑了笑。注意到陈正钧手上的盒子,疑惑道:“正钧兄带了什么?” “给你的。”陈正钧说完,手却攥紧了木盒的提手,迟迟没有放下。 既然说给他的,怎么还一直拿着?陈淮疆让小厮接过来,打开盒盖一看,笑了。 带这么多牛舌饼过来,先不说他一个病人吃不吃得这么甜腻的食物,退一步讲,谁给病患送牛舌饼啊。 “多谢。”陈淮疆点头,让小厮沏一壶新茶送过来,“既然带了,不吃岂不浪费你们的美意。不如现在就吃些。” “你要吃?”陈正钧不由自主攥紧了袖口。 陈淮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含笑。小厮很快送了热茶过来,是用红茶和坚果煮的。打开茶碗,浓郁的中药气味扑鼻而来。陈正钧看着陈淮疆把碗底的中药倒掉,不赞同道:“你既然喝药,何必再喝茶。” “快好了,不打紧。”陈淮疆打发了要给他倒茶的小厮,站了起来,似是不经意地侧过身,露出腰间香囊上挂着的黄纸。黄纸只露出一角,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并不好看。 怕两人没看清,他又扭动几下。终于,陈正钧问道:“你腰上挂着什么?是不小心粘上的?” 陈淮疆取下黄纸,展开露出全貌。那是一张符,只是符上的字迹平平无奇,不算什么好字,只能说不难看。他语气柔软:“是伢伢亲手写的平安符,请护国寺的住持开光加持。我日日贴身佩戴,觉得病都好了许多。” 亲手写的。 再仔细看,纸上的字虽不好看,却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的。他们都见过裴宥山的字,虽然素来不算什么好字,但也不会像这般,像是初次学写字的孩童落笔。 能这样认真的写,必定是极为重视,生怕会写错一点。 裴宥山不太会写繁体字,且大宁国的繁体字和现代又不完全一样,故而写的时候很是仔细认真。要拿去开光的东西,怎能马虎对待。 这样的态度反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刺激到了其他人,小厮见陈淮疆不让他倒茶,就弯着腰走到陈月升身边,正要拿茶壶时,被狠狠撞了一下。 “芙蕖,跟我走。”他拽着芙蕖,快步离开。陈正钧追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他没事,去更衣了。” 陈淮疆笑了笑,陈正钧又责怪道:“你何苦故意气他。礼亲王妃薨逝不久,他心里必定难过。” 说完,见陈淮疆笑而不语,他又劝道:“他与……他与裴宥山亲近,也不是大事。你和他说清了不就好了?” 也不只是因为这事。陈淮疆没有解释,敷衍道:“我知道了。” 陈正钧看出他心不在焉,没有多话。陈淮疆和陈月升的矛盾,也不是他能插手的,提过便罢。 他又留了一会,见陈月升迟迟不回来,让孙稂去看过,雁雪阁的护卫说礼亲王世子早就带着小厮走了,又十分不悦。 不管有什么恩怨,怎么不告而别,这么没有礼数! 但陈月升走了,他也很快找了由离开。出去的路上,碰到赶回来的裴宥山。对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把人拦住:“你去何处了?为何不守在淮疆身边?” 裴宥山走的好好的,面前突然跳出来个黑影,给他吓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陈正钧。突然吓人,神神叨叨的。他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只不悦地抿着唇。 “你和月升碰面了?”见他这幅熟悉的表情,陈正钧猜测。一听到陈月升的名字,裴宥山都要炸毛了,“没有。礼亲王世子也来了吗?若是有急事,不如让小厮带着你去找他吧。” 陈正钧不置可否,却是提起另一件事:“那天,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什么话?裴宥山有点着急,却不得不沉下心去回忆。想了很久,都没想起他说的是什么,就摇摇头。 第243章 没听到啊。 这情况也在陈正钧的意料之内,但他难免有些失落。他没有再问,默默让出一条路。裴宥山也没细想,匆匆回去了。 听那话里的意思,陈月升居然还是来了,可不能和他碰上。 幸好回去的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不想看见的人。他直接去了书房,陈淮疆还没走,正在喝剩下的茶。 “伢伢回来了。”陈淮疆对他招招手,“正钧兄带了甜食过来,可惜你回来得晚,没能给你留些。母妃那边怎么样了?” “不太好。母妃一直想见沛儿。但沛儿太小了,不敢带过去。”裴宥山叹了口气。他都要怀疑穆王妃得的是流感了,会传染人不说,还传了好几个。静善因为离穆王妃最近,已经跟着病倒了,发着热又没法回家,一直在王府后巷的耳房养病。 但大宁国没有流感,他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能听着大夫的嘱咐。 “我再派几个人去母亲那边照顾?”陈淮疆问。静善身边已经有人在照顾了,是平日里一直伺候着的小丫鬟。人太多了反倒添乱,裴宥山摇摇头,用一个十分舒适的姿势窝进他怀里,“好累啊。” “是我不好。”陈淮疆愧疚道,“要是我健康些,你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现在怎么又爱道歉了?裴宥山抬头看他,总觉得近来常听到陈淮疆和他道歉。他搓搓陈淮疆的脸,笑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过还是健康些好。” 等穆王妃病好,大家都清闲下来后,他还是继续和府医学习吧。 希望有一天能把陈淮疆的身体调好。 也许是穆王妃素日里劳心劳力,且并未习武,身体更为孱弱的缘故,这一病数日都未曾见好。静善早年没成为女官时,也是做过粗活的,体质较好些,已经好了大半。裴宥山从穆王妃那边出来后,先去看了她。 静善让他少过来,事事要以王妃为先。裴宥山胡乱嗯嗯几声,打算明天还来。 后巷耳房在王府外,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但他出来时,陈淮疆还是让他带了几个人。仔细看,街上的巡城侍卫也多了不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从前裴宥山从不关心这些,出门也都是跟着裴总管出来的,像个还无法离开父母庇护的孩子。身边的阿临突然道:“最近外面乱的很呢。” “怎么回事?”裴宥山问。 “属下也听说了,好像有小偷、拐子,总之不太平。”身边的侍卫长瞪了阿临一眼,让他别乱说话。世子爷交代过了,世子妃好奇心特别重,提这些话做什么! 拐子啊。想到不好的经历,裴宥山也不愿在外面逗留了。每到秋冬,城内窃贼、拐子格外的多。尤其像这样偏僻的小巷,更要注意了。幸亏他们有好几个人,要是落单,可危险了。 回去时,身后一个年纪小的侍卫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腰侧。 “坏了!”他哀嚎一声,对侍卫长道,“赖哥,都怪你提小偷!我的荷包没了,肯定是被偷了!” “那是你自己不当心!”侍卫长骂道,“小偷是我招来的吗?我说话灵验?” “别生气啊。现在回去找估计还来得及。”裴宥山道,“说不定是掉在路上呢,你们一起回去找找,若是小偷,现在还来得及抓人。” 他催促两人快点回去,侍卫长不愿意:“这次给他个教训。世子妃,还是先护送您回府吧。” “没事啊。”裴宥山摆摆手,也不拿乔。虽然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但他和侍卫们说起话,还像从前一样,“我们这还有……四个人呢!不用担心我,要是真有小偷,也好尽早送到官府去。” 两人这才匆匆回了刚才的巷子,去找丢失的荷包。裴宥山他们也不着急,慢慢往回走。那两人速度出奇的快,很快就找到了荷包,果然是被人偷了。此刻那名小贼正被两个侍卫押着,往官府的方向走。 看到小贼身上的衣服,裴宥山觉得莫名的熟悉,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继续向前走,听到小贼大声求饶:“别……别抓俺!俺自己走!” 嗯? 好熟悉。裴宥山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这口音太熟悉了,也太独特了,他觉得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裴宥山快步奔过去,抓住对方。 那人吓了一跳,更大声的求饶。裴宥山没看清那些人的脸,也不记得那些人有没有被陈淮疆处干净,但眼前这个,肯定是当初要把他抓走卖了的那群人其中之一! “你还有没有同伙?快点交代!”裴宥山抓着他使劲摇晃几下。小贼被押着,脸几乎要贴到地上,怕得根本不敢说话。侍卫们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情绪激动,阿临却是清楚记得。他连忙道:“世子妃您别着急,让我来问他。” 说完,他站到裴宥山身前,让侍卫们把人看紧了,冷笑一声:“你这小贼,连王府的人的东西都敢偷,谁给你的胆子?肯定有你的同伴在前面接应!你现在交代,尚能保住小命。你不交代,现在就拖去衙门以儆效尤!” 小贼吓得两股战战。他看着几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以为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带家丁出门,偷便偷了,他都饿了五六天了。 谁知道是这么显赫的人家! “几位大爷饶命啊,真的没有同伴了!”小贼把身上偷来的东西全拿出来,哀求道,“小人就想混口饭吃啊!” 第244章 他偷的竟还不少,金玉首饰和各种荷包摆了一地,显然是个手段高明的惯偷。裴宥山摆摆手,示意侍卫把他送到官府去,又捡起地上的东西。 偷的还真不少,也挺会挑好东西的。其中居然还有他的发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下去的。其中还有一样显眼的,明显不属于大宁国人的物什。 这个图案的宝石扣他在淳于鹰和他的属下们身上都见过,应当是淳于鹰的东西。该说小贼胆子真大,连北海境人都敢偷,还是说淳于鹰也会有被偷东西的一天? 第141章 (138)真相大白(上) “你们也把这些带去吧。”裴宥山把东西交给侍卫,“问问能不能想办法找到失主。” 至于那块宝石扣,他可以直接去还给淳于鹰。 官府那边严审了小贼,又审出他曾偷过的几户人家。至于同伙,的确是没有。陈淮疆得知后,安慰裴宥山说当时的人已经全被他派人去处了。 裴宥山虽然很容易同情别人,但他只同情迫于生计走投无路的人,并不会同情人贩子。在他看来,人贩子害得别人失去孩子亲人,死不足惜。 他把东西还给了淳于鹰,淳于鹰接过那块散发着剔透光彩的蓝色宝石时,看了一眼裴宥山身上那件和宝石颜色极其相似的蓝衣,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用还了。” “啊?这个很贵啊。”裴宥山愕然。他在穆王府见惯了好东西,怎会认不出这块宝石的价值? “这样的石头,北海境有很多。”淳于鹰说,“你喜欢,和我回去,我可以给你很多。” 那还是算了。裴宥山摆摆手。怎么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再说了,好东西他也有很多。 淳于鹰眉毛一耸,又看着他捧着宝石的白皙手掌,道:“我知道那个人。他偷的不是贵重东西,我没管他。” 裴宥山听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淳于鹰又道:“我见过他们。” “见过什么?”裴宥山问。 “他的同伴。”淳于鹰道。 同伴?裴宥山半信半疑,回去之后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容城内有小贼拐子流窜,伤害的也是无辜百姓。 他问陈淮疆能不能去捉人。陈淮疆听完,眉头一皱:“若是发现可疑之人,容城的巡城侍卫会当场捉拿。伢伢你若是担心,待有机会,我去拜访淳于使者。” 裴宥山嗯嗯点头。他只是随口一说,真正拿主意,肯定还是听陈淮疆的。况且淳于鹰见到的不一定就是拐子,说不定是寻常流民。若是流民,就没必要去捉人家。 还没等陈淮疆病好,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拜访,淳于鹰就主动找过来了。近来,裴宥山频频出入王府。静善的病已经痊愈,急着回穆王妃身边。即使裴宥山说王妃开恩,让她安心休养也还是着急。他特意让侍女把静善照顾好,别让她着急回去。 “娘,王妃都说了不必着急的。”裴宥山担忧地看着她,“还有其他人在呢,娘你不用担心啊。” 静善摇摇头:“正因王妃开恩,咱们才要赶快回去谢恩。我对王妃恭敬,王妃才会对你好。算了伢伢,你不用在意这些。娘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了,快回去吧。” 裴宥山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刚出巷子,一辆马车停在面前。他心头一紧,拔腿就要跑。 “不用害怕。”车门推开,淳于鹰撑着车门站好,看了看他的身后,“你一个人?” “我吩咐他们做别的事去了。”裴宥山简单解释了一下。幸好幸好,是淳于鹰。他就说他没那么倒霉,几次三番遇到危险。 淳于鹰点点头:“上车?” 裴宥山没动,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过去,询问他是何意。淳于鹰道:“带你找人,贼人的同伙。” “那你可以和我们世子说。”裴宥山警惕道。也不是他到现在还无法信任淳于鹰……好吧,是有一点。他身边没带人,不敢和淳于鹰走。 “不方便。”淳于鹰看出来他的挣扎,道,“刚才看见人了。现在不追,来不及了。我不会害你,上来。” 见裴宥山还是不愿,他直勾勾盯着裴宥山,竟有种强迫他必须跟去的意思。裴宥山无法,只得回去让侍女去给陈淮疆报信,然后慢吞吞爬上了马车。 车行驶得极快,风声呼啸,裴宥山打开车窗,看着淳于鹰的背影。淳于鹰驾车速度也快,像他本人一贯的作风。裴宥山刚探出头,他便厉声道:“回去!” 裴宥山也不怕他,问道:“淳于大人,你真的能追到人?他们恐怕已经跑远了吧。” “能。”淳于鹰只回他这一个字。 裴宥山不置可否。他缩回车里,扒在窗框上看外面的风景。淳于鹰走到是小道,且是他认识的路,看着不像要骗他的样子。也对,淳于鹰要是骗他,早就骗了,不会等到现在。 虽然这么想着,可裴宥山心里还是有点没底。过了一会儿,他又探出头去:“淳于大人,为什么要帮我找人?容城安全与否,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里,不知有没有传入淳于鹰的耳朵里。迟迟没等到回答,裴宥山以为是对方专心驾车没有听到,正准备再次缩回去时,淳于鹰道:“帮你报仇。” 他脑袋一热,突然道:“这也是报恩吗?” 沉默。 裴宥山顿时有点尴尬,早知道不问了。同时,他脑袋里又不由自主想起陈淮疆说过的,淳于鹰喜欢他的话。 第245章 如果淳于鹰不是要杀他,要骗他,又没有其他由帮他的话…… “对。” 淳于鹰说:“报恩。” 原来是报恩啊!裴宥山松了口气,开玩笑道:“淳于大人帮了我这么多,应该是我报答淳于大人才对。” 淳于鹰哼了一声。 他果真没撒谎,又往前跟了几里,果然在前方看到了破旧的马车。淳于鹰没有贸然跟上,而是放缓了速度跟在后面,行过城门后,到了城外,前头那辆马车在河边的破庙旁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离内城有一段距离了。淳于鹰也停下马车,本想让裴宥山待在车里,没想到裴宥山跟了下去。 罢了,以他的身手,保护一个裴宥山不在话下。 淳于鹰并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这里是青山寺啊。”裴宥山突然感叹道,“青山寺曾是容城中除了护国寺外,香火最盛的庙宇了。我小时候还来过呢,没想到如今竟破败成了这样。” 他说完,跟在淳于鹰的身后,心砰砰直跳。他相信淳于鹰的身手,对付几个拐子定然不成问题,到时候,他再去辨认…… 阳光照进破庙之中,殿内漆黑,十数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像是猛兽的眼睛。但可惜,那并不是野兽,而是人。 至少有十几个人,埋伏在这破庙之中,各个身形高大魁梧,体格矫健,齐刷刷看过来,像是蓄势待发的猛虎。 为首几人,正是淳于鹰刚才看到的,疑似拐子的同伴的人。 “谁在外面!”那人大喝一声。 十数道黑影在破庙的阴影中忽隐忽现,那些人手持各式武器,从四面八方逼近。淳于鹰并不慌乱,灵活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击,身形快如闪电,手中长剑裹挟着风声,逼退对面的人。但很快,他就觉察到不对。 这些人,不是由闲散贼人聚集而成的临时队伍,也不是流窜在城郊山林的匪徒,很可能,和之前裴宥山去榆县时,遇到的人是同一伙! 他们追错人了! 意识到这,淳于鹰猛然回身,去查看裴宥山的情况。他有些焦急,差点落了下风。再一回头,裴宥山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应该是躲起来了。 他到底是北海境勇士中的精英,即使以一敌十,也未曾倒下。只是对方人数众多,还是消耗了体力。最后一名黑衣人被他摔落在地时,淳于鹰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消失了一会儿的裴宥山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伤药。他蹲在淳于鹰身边,连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看情况不对,不想拖累你,就躲起来了。我不是想抛下你逃走的……” “做得对。”淳于鹰说完,吐出一口血沫。庙里太黑,光线不充足,裴宥山想给他上药却看不清伤口所在,只能扶着他出去。快走到门外时,脚下无意间踹到尸体。他脸色一白,不敢去看,僵直着双腿大步往外走。 走出破庙,站在阳光下,淳于鹰身上的伤清晰可见,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但看他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像是只磕到了脚指头似的。 “对不起,淳于大人,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事的。”裴宥山给他露在外面的伤口上了药,又包扎好后,继续道歉。就算是淳于鹰提出来的要过来追人,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他。他一点事都没有,淳于鹰却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能心安。 淳于鹰又呸出一口血沫,淡淡道:“回去。” “啊?”裴宥山一愣。 “回去,有古怪。”淳于鹰说完,拎着裴宥山就往庙里走。又回到这里,裴宥山本能地害怕。淳于鹰拿出火折子点燃,看着地上的尸体,道:“你来看,眼熟吗。” 听到后半句话,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裴宥山只能大着胆子去看,脸都被吓白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让我看武器?” 淳于鹰点头:“和你在,榆县,遇到的人是同一批。帮我拿着火折子,我再翻翻。” 裴宥山只能替他举着火折子。庙里太过幽暗,火折子的光线不足,衬的庙里更加阴森。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淳于鹰对他道:“帮我拖出去。” 他指的是地上的那堆破铜烂铁。裴宥山跟着他将东西拖出去,仔细去看,那上面的印记极其眼熟,显然和他们曾经见过的是同一种。 他们没有认错。 意识到什么,裴宥山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谁要害我?” 淳于鹰目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毕竟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远处传来车马声,他们对视一眼,淳于鹰立马将裴宥山拎起来,然后躲到了树后。 来人并不是别人,竟然是淳于鹰刚才发现的小贼的同伴。很明显,他们跟错了人,刚才的马车并不是小贼的车马,现在的才是! 浓郁的血气飘散出去,但因为地势宽阔,地广人稀,并未被察觉到。等人离开,淳于鹰才带着裴宥山回去,看着身后的破庙,陷入沉思:“这里,不止他们。” “什么意思?”裴宥山问。 “庙里还有很多没吃完的干粮,分量很多。”淳于鹰只是匆匆注意到了角落处堆积的粮食和水缸,虽然里面黑,但他视力足够好,能在黑暗中窥物。他想让裴宥山跟他回去确认,想到裴宥山害怕,又只是解释,“他们还有同伴,现在没有汇合。我们快些离开。” 第246章 回去的路上,裴宥山想着方才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他觉得仅凭干粮的存量,是没办法判断人数的。但加上上次遇到的,能养几十名护卫在城外,那人明显有其他的目的。 寻常的世家贵族,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就连穆王府,能养的侍卫人数也有限。裴宥山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却不敢去深思。回到城内,淳于鹰把他放回穆王府附近的巷子。 “我……” “回去吧。” 淳于鹰淡淡开口。裴宥山本还想道歉,被他这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他回到王府,府里小厮说陈淮疆已经等了他很久。 他有些忐忑地回去,果然陈淮疆的第一句话便是:“伢伢,为什么和淳于使者出城?” 裴宥山支支吾吾解释完,陈淮疆却迟迟没有说话。平时他们二人中,总是陈淮疆说的多些,裴宥山则是不爱人那个。陈淮疆很少不他,这次应该是生气了。 “为什么不让侍女来请我呢?”半晌,陈淮疆才叹道,“淳于鹰说他瞧见了人,你便跟着去?万一他在编谎话骗你怎么办?你不要太容易信任别人。” “我以后不会了。”裴宥山撒娇似的说,“我以后一定会提高警惕,不让你担心的。” 听他这么说,陈淮疆才满意。裴宥山本来还想着和他说那些黑衣人的事,现在见他有些生气,倒不敢提了,怕陈淮疆知道了更担心。但他又忍不住,便问:“之前的印记,你有没有查到结果啊?” 没想到,陈淮疆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纠结。看他的表情,裴宥山便知道他是查出来了。 陈淮疆的确已经查到了,时间也不久,就在几日前。但他没想好该如何和伢伢说,索性瞒了下来。反正裴宥山一贯不了解这些,说了徒增烦恼。但他主动提起,却没有瞒下去的由了。最后,陈淮疆叹了口气。 “王府的暗卫已经查到了。在……几年前,礼王叔曾带着父王的书信,找人仿制过相同的印。目前只查到了这一件事,其他的,我的人还没传回来消息。” 刚得到消息时,他也异常震惊。那些人的身份,他一个也没查到,应是孤儿出身,在官府没有留下户籍。但王府的暗卫在查访过程中,听到一位老先生提过,有人请他制作过相同图案的玉印。 那人的容貌极为出众,气质不俗,让人一见难忘。即使穿着粗布衣衫,也能看出定是贵族出身。那位老先生已经隐居好几年了,因为那人太过出色,他才记了许久。 陈淮疆猜测,应当是礼亲王出于谨慎,知道仿制亲王印鉴极容易被人怀疑,才亲自出动。但如果他当初派了身边手下去,恐怕陈淮疆也无法得知那人是他。 虽然没有查到武器的来源以及那些人的身份,但礼亲王仿制印鉴,明显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他仿制穆王的印鉴,究竟为了什么? 陈淮疆猜不到。 他看着裴宥山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一脸平淡,似是早就知道了这事。裴宥山道:“我也有话和你说。其实,我和淳于大人刚才在城外遇到了那群人的同伴,嗯,应该是同伴……” 陈淮疆:…… “为何现在才和我说?”陈淮疆急得都站起来了,他双手捧住裴宥山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去扯裴宥山的领口:“有没有受伤?你们怎会又遇到他们?有没有吓到!” “你吓到我了。”裴宥山牵住他的手,“我好好的啊。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害怕的样子,哪有现在镇定。我也没受伤。” “不行,还是得给我看看。”陈淮疆不听他的,固执地挽起他的袖子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裴宥山缩回手:“我真的没事,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像想看腿时一样找借口。 “你知道我担心你。”陈淮疆沉声道,“我也不愿和你争吵。下次出城提前告诉我,带上我好吗?就当我求你了。” 他后半句话一出,裴宥山顿时老实了:“我知道了。” 他做完保证,才继续说道:“我也猜测,那些人可能是礼亲王府的人。他们人数很多,加上上次的有几十个人,寻常官宦之家不得养府兵,贵族府上府兵人数也不能超过二十,他们人数太多了,看着也很厉害,肯定不是官宦人家培养的。”更重要的是,官宦之家根本没必要培养府兵。 穆王府更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如果做了,他应该会知道的吧。 所以他就猜测,肯定是礼亲王府。再听到陈淮疆提起印鉴的事,他更是豁然开朗。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杀他? 礼亲王府和穆王府无冤无仇,且礼亲王和穆王乃是同父的兄弟啊。 他和陈淮疆都找不到原因,最后只能得出结论,以后要小心提防礼亲王府的人。至于陈月升,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知情,但也要提防。 又过了四天,穆王妃彻底痊愈。近来裴宥山一直在旁侍奉汤药,穆王妃对他的态度更好了。而萧锦屏也到了必须回阳川的日子。这次回去,下次有机会来容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即使萧锦屏是女亲王,随意离开封地同样不妥,在此之后,她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离开阳川。 萧锦屏不愧常年习武,身体强健,穆王妃病得凶险,身边许多女官都被传染了,她却安然无恙。离开容城的前两日,还说要去礼亲王府拜见王叔,然后启程回去。 她礼数周全,即使和穆王府关系更近,也不会厚此薄彼。礼亲王府也不会拒绝,邀请她随时上门,言明会热情招待。 第247章 穆王妃让裴宥山送她出城,他也有此意,欣然答应下来。没想到萧锦屏又要去礼亲王府,他不愿跟着。在他看来,贵族们之间的礼数真是没有必要,比如萧锦屏,明明和礼亲王不熟,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就因为是小辈,离开容城还需要特意去拜会。从前陈淮疆身体不好,行事多有不便,倒省了一些不必要的礼节。 “山山,你和我一起去吧!”萧锦屏兴冲冲的提议。 裴宥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不愿踏足礼亲王府,从陈月升,到管事的董侧妃,他都不喜欢,不愿再和礼亲王府有牵扯。萧锦屏眨着眼睛道:“山山,我们之后不一定能见到了,你真的不愿意多陪陪我吗?” 这话也有道。平心而论,裴宥山也很舍不得萧锦屏回去。 “那……到时候,我在外面的马车里等你。”裴宥山说。 第142章 (139)真相大白(中) 裴宥山的算盘打得好,只要他在马车里等着,绝不踏入礼亲王府里一步,他现在格外防备陈月升,即使身边有人跟着,也不想与对方碰面。 萧锦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是他们闹了矛盾。到了礼亲王府,也只带了阿嫣和重生进去。 一时之间,马车上只剩下裴宥山和阿临两人。外面的人声嘈杂,经过此处的车马传来马蹄声和车辙滚动的声音,裴宥山心里的不安缓解了许多。人来人往,行人的交谈声和吆喝声盖过了周围侍卫们的声音。 不知道萧锦屏怎么那么慢,等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裴宥山让阿临陪自己下了四盘跳棋,时间却好像没过去多久。 他又等了一会,问道:“你再听听,是不是郡王他们回来了?” 阿临听觉比他敏锐,仔细听了一会,道:“没有听到郡王的声音。您别着急。” 可是他的确听到和萧锦屏相似的声音了。不下车,只开窗看一眼总没问题。裴宥山打开车窗,往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他就吓了一跳,飞快缩回车里,重重地关上了窗。 他看到陈月升了! 陈月升居然没待在王府,而且现在才回来!幸亏他没下车,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料想对方应该没看到他,裴宥山让阿临将棋盘收拾好,再来一局。外边的声音逐渐逼近,环佩碰撞的清脆声音叮铃作响,显然是陈月升佩戴的玉佩禁步撞击发出的声音。他对阿临勾勾手指,两人无声对弈。车外,陈月升似乎在和谁说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他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散字眼。和他同行的人很快回答了他。 不是芙蕖的声音,根本不是男子的声音。裴宥山拿着棋子的手停顿在半空,怔怔地听着车外的对话。 好熟悉的声音,语气刁蛮娇横,是他的老熟人,云婕。 陈月升和云婕走在一起?裴宥山有点疑惑,但并未完全放在心上。他们两人又不是不认识,比起云婕和陈月升会走在一起,云婕居然还在容城,没有回京才让他更加意外。 他以为陈淮疆早就传信给云将军,让人把云婕接回去了呢。 “礼亲王世子似乎在谈论您。” 阿临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听到的比裴宥山更多,几乎听清了对方的话。阿临不知道云婕的身份,以为陈月升只是在和侍女说话。 “谈就谈吧。”裴宥山撇撇嘴,示意阿临不用会。他刚放好一枚棋子,身侧的车门突然摇晃了两下。 云婕的声音传来:“这怎么像穆王府的马车啊?是不是淮哥哥来找你了?” 裴宥山屏息静默。陈月升回答她:“穆王府的马车不长这样。” “不可能,绝对是。”云婕信誓旦旦道,“这辆车前有两根雕着白象的柱子,我肯定不会认错!我见过那个谁坐过这辆车,我亲眼看着他从车上下来过,绝对没错!” 那个谁代指的是谁,裴宥山不知道。但他听到,陈月升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很多,果断道:“你说真的?” 对话声逐渐变小,裴宥山莫名有几分危机感。 他有感觉,云婕说的人应该是他。他坐过这辆车,可能被对方看到了。 “世子妃?世子妃?” 裴宥山立刻回神,看向阿临。耳边还有拍打车门的声音,阿临道:“阳川郡王唤我过去。” “去吧。”裴宥山说。 “您一个人在车内不安全……”阿临担忧道。并非他违抗萧锦屏的命令,只是他不敢离开,怕违背了陈淮疆的命令。裴宥山道:“一小会不要紧的。郡王找你也许有急事,你快去快回。” 阿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车内只剩他一人,裴宥山还真有点害怕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待着了。在穆王府,身边总跟着下人小厮,出门也都带着侍卫。明明一开始是很不适应身边跟着一大群人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会受不了独处。 有人在拽车门,裴宥山以为是阿临回来了,谨慎起见,他没把门全打开,而是只拉开一条小缝。 对方的力气大得很,猛地把门拉开。裴宥山没拽稳,差点被甩开。云婕站在外面,穿着一身小厮的衣裳,仰着下巴看着他。 “就知道是你。”云婕道,“下来。” “你有事的话,就现在说吧。”裴宥山道。 “出来说话。”云婕抱臂道。她的语气稀疏平常,没有一贯的任性刁蛮,像是不再对他充满着敌意。见裴宥山迟迟不动,她挑衅道:“你磨叽什么?难道我一个小女人还能吃了你吗,还是说你连和我说话的胆子都没有,真不知道淮哥哥为什么喜欢你。” 第248章 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裴宥山又开始好奇她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这般挑衅,裴宥山仍不上钩,云婕终于撑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去抓他的袖子:“有话和你说!你快点给我下来啊!为什么不敢下车!” “不愿见到陈月升。”裴宥山实话实说。 这由和她有什么关系。云婕听了更为生气,“你不愿见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下来!” 裴宥山这才下车。云婕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礼亲王府里拖。她打扮成小厮,旁人看了,只以为是在扶着自家少爷。 “我不进去!”裴宥山甩开她,“你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还不回京城!” “我当然不回京城啊。”云婕所当然地说,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意味,“我还要留在容城,做穆王世子妃呢。我为什么要回京城!” 裴宥山一愣。 垂花门附近下人不多,自从礼亲王妃病逝,礼亲王也随之病重后,礼亲王府内就变得格外冷清。听出云婕话里隐藏的含义,裴宥山立刻转身,不再会她,向外走去。 云婕的音调高昂,尾音变得急促而粗重。她拦在裴宥山身前,再不复之前的伪装:“之前是你命大,竟然每次都躲过去了!现在你必须死!”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穆王世子妃了!” 果然是云婕在追杀他! 裴宥山拔腿就跑。他本来还有几分阻止云婕,反抗云婕的想法,又觉得对方是女孩,不如直接离开,回去将此事告诉陈淮疆。 在看到她从腰侧拔出的刀时,心里的念头一下子变成了快逃。就算他再厉害,赤手空拳的,也打不过对方一个拿刀的。 更别提还未习武,不可能是云婕的对手! 疯了,云婕真的是疯了,竟敢在礼亲王府明目张胆的追杀他!她和陈月升的关系果然不一般,肯定是觉得她在此处杀人,陈月升会帮她! 云婕的速度竟比他还快,身为女子,步伐极为收敛,却步步紧逼。但仔细看去,她挥刀的动作也没什么章法,更像是被刺激到近乎癫狂了。 周围无人,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裴宥山转身想阻拦她,还未伸手过去,刀刃便直勾勾劈向他。望着身边的池塘,他一咬牙,就要往下跳。 池水寒凉刺骨,他的脚尖刚沾到水面,就被人拎了起来。回过头,高大身影提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提着被打晕的云婕。他心下一喜:“淳于大人——” 话未说完,淳于鹰挥掌过来,把他也劈晕过去。 “我都说了,送你离开容城!你为什么要在我们王府动手!” “送我离开?我父亲都没说什么,我想留就留!” “你……你的事,我不多说。但我警告你,不许对他出手!” “呵。警告我?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信不信我把……” 后颈剧痛。剧烈的疼痛感让裴宥山很快清醒过来。他揉着后脑勺爬起来,发现自己趴在软榻上,颈下的瓷枕硌得他脖子又凉又痛。身边围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挡在他面前,手攥着盖在他身上的锦被的一角,另一手则捂着他的耳朵。 另外两人坐在茶几两侧,谁也不让谁似的争吵。离他更近的,显然是陈月升。坐在对面,捧着茶碗,披着斗篷的则是云婕。 “他醒了!”见他睁开眼,云婕惊呼,眸中还有未消退的恨意。闻言,陈月升猛然转身,小心翼翼道:“醒了?” “少说话。”淳于鹰淡淡道。 “还不是你把他打晕了?直接带回来就是了,为什么把人打晕!” 裴宥山被吵得脑袋疼。他推开淳于鹰的手坐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在一起?陈月升,你竟然放任别人在你们礼亲王府杀人!我要报官!” 他脑袋里乱的很,自觉是羊入狼口,本以为淳于鹰突然出现是暗中跟着他,保护他,没想到他和陈月升竟是一伙的。他们三个本不该凑在一起的人,为什么会聚在这里? 难道,淳于鹰也要杀他?为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喃喃。陈月升想捋一捋他的头发,安慰他不要害怕,触及到裴宥山抗拒的眼神,又收回手:“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要走了!”裴宥山站起来。他头还有些晕,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淳于鹰想接住他,被他瞪了一眼,悻悻地收回手。他揉揉眉心,准备出门时,云婕再一次挡住了他。 “云婕,坐下!” “回来!” 陈月升和淳于鹰同时呵斥,却默许了云婕的举动。陈月升捧着茶盏凑过来,裴宥山现在格外警惕他,只能不停地向后退,试图远离他。 “伢伢,你刚醒,休息会再走吧。”陈月升讨好道,“你声音都哑了,喝杯水润润喉吧。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你害怕的话,我先喝一口。” 说完,他当真把杯里的水喝完,又蓄上新的。裴宥山不知道他在搞哪一套,低头看着杯中的倒影,没有说话。 他的确头晕得厉害。脖子疼,嗓子也发干,但他更不敢相信陈月升。 “我是和阳川郡王一起来的。”裴宥山轻咳两声,“如果你们杀了我,阳川郡王一定会很快知晓。现在放我回去,我不会说今天的事。” 不会说当然是假的。但他只能寄希望于陈月升听了这话,会让他离开。他把双手挡在胸前,做了一个下意识防备的姿态。陈月升自然能看出来,露出有些挫败和受伤的神情:“伢伢,我……” 第249章 “把杯子给我。” 淳于鹰似是看不下去了,把杯子抢过去,递到裴宥山唇边,“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你需要喝水,喝吧。” 与现在的陈月升相比,裴宥山的确更相信淳于鹰。他半是怀疑半是信任地看他一眼,要去接过杯子。淳于鹰却没有松手,态度极为强硬:“我喂你。” “你们两个都疯了吧!” 两个人围着裴宥山不停做保证,献殷勤的模样,云婕看在眼里,只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对面的两个人疯了。她大喊道:“不过一个下人,你们两个还费心讨好!你们失心疯了吧!” 那两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云婕喊过了,也慢慢冷静下来。献殷勤就献殷勤吧,这两个人傻掉了,她可没有。 如果裴宥山不和她抢穆王世子的话,她也犯不着和一个奴才过不去。她可是高门贵女,和她最讨厌的仆从不一样。 这么想着,云婕冷笑一声:“礼亲王世子,现在还看不惯我吗?是不是合该感谢我了?” “你什么意思?”忙着和淳于鹰抢茶杯的陈月升抬头,皱着眉看她。 “可是我帮你把人带来的。”云婕无声道。 陈月升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急忙回头,确定裴宥山还在和淳于鹰纠缠,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对啊,伢伢已经在他这里了。 只要把人留下,日久天长的,伢伢肯定会原谅他的。裴宥山那么单纯,那么容易心软,当初自己装得友善些,伢伢立刻答应和他做朋友。 至于裴宥山消失后,陈淮疆那边怎么交代…… 陈月升玉石般的眼珠微微转动,扫过云婕和淳于鹰。 这不就有两个现成的人选吗? 淳于鹰是外族人,离开大宁国后,估计不会再回来。云婕本就和裴宥山不对付,不论把这事推给谁,陈淮疆都不会怀疑。 一想到裴宥山消失后,陈淮疆会有多难过,多癫狂,多拼命地去找人,陈月升心里就格外的畅快,仿佛已经看到他涕泪横流,要死要活的模样。他挑眉看向云婕,无声回应:“你明日就回京城。” “我会劝说穆王叔,淮疆年轻,还需要一位妻子照顾他,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云婕轻哼一声。 裴宥山不知道他们之间三言两语地就开始规划他的未来。淳于鹰非要喂他喝水,他推拒半天,拗不过他,喝了两口。嗓子湿润了些,裴宥山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连敬称都不用了,显然已经将淳于鹰划出了自己人的范围。淳于鹰拎着锦被披在他身上,让他倚在软榻上:“我来救你。” “你救我为什么打晕我?”裴宥山瞪他一眼,明显不信。心里已经不愿和淳于鹰,和这三个人掰扯下去,但他只能尽力地拖延时间,怕这几人,尤其是云婕突然要杀他。只要拖得足够久,萧锦屏出去后,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回来找人。 他只能等。 “顺手了。”淳于鹰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扯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由。裴宥山还要问,云婕冷笑一声:“你是真的顺手。要不是礼亲王世子找来,淳于使者恐怕都要带着这个奴才回到北海境了吧。” 也许是自认为胜券在握,云婕也不再掩饰自己心里的怒火了,坐回红木长凳上。淳于鹰额头青筋都突突地跳起来,陡然站起来,厉声说了句在场几人听不懂的话语。 单薄柔软的锦被被他攥得起了褶皱,甚至划破了几道裂痕。云婕看他这样,心里更觉得有意思。 她还是想不通,自己可是堂堂将军之女,高门显贵,为什么陈淮疆不娶她,却会喜欢一个奴才。 “去年就让你把他带走,你不愿意。”云婕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讥讽道,“现在装什么好人?淳于使者在大宁国待久了,也学会言不由心那一套了。” 淳于鹰的手又松开,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心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婕又冷笑了一声。陈月升并未说话,两人并肩站着,一起默默看向裴宥山,看得他有点害怕。还有那句去年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细想。 去年,他才刚认识淳于鹰。如果那时,淳于鹰就在帮云婕的话…… 那淳于鹰口中的报恩也是假的了。他们全都是有图谋而来。 “是不是能放我走了?”裴宥山忍不住了,顾不上什么拖延时间,直白问道,“我要回去。” 陈月升仍是没有说话。淳于鹰拉着他站起来,要离开此处。陈月升突然道:“淳于使者,那些信我会烧掉的。” 淳于鹰停下了动作。 “你先把他留下吧。”陈月升的语气有几分无所谓,还带着笑意。裴宥山能感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力气重了几分,又很快松开了他。 “你……” “山山!山山,月儿,你们是不是在这里!” 锁着的大门被人暴力推开,笨重的黄铜锁竟是被硬生生拆开,啪叽一声砸在地上。萧锦屏破门而入,沉重的木门差点砸在淳于鹰脸上。淳于鹰后退几步,把裴宥山挡在他身后。 裴宥山却挣开他的手,惊喜地跑过去:“表姐!我在这!” “怎么跑到这来了,不是说不想下车吗?”萧锦屏走过来,拍拍他的头。董侧妃非要拉着她说话,像是礼亲王妃薨逝后,自诩自己能荣升正妃,成了萧锦屏的长辈,拉着她说了一堆家长里短的屁话,听得她都不耐烦了。 第250章 好不容易辞别对方,出了礼亲王府,却发现马车里的人不见了,那个叫阿临的小厮被礼亲王府的人支走干活了,她心里便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事,急忙找了回来。 没出乱子,还好还好。 “都站着干什么啊?月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萧锦屏大咧咧坐在主座上,毫不客气道,“云婕?你还在容城啊。还有淳于使者?你也在啊?” 好事被人破坏,陈月升脸上五官都要气得扭曲了。 他明明叮嘱了董侧妃,要尽力拖住萧锦屏的! 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萧锦屏完全无视了周围波诡云谲的气氛。她现在已经是郡王,地位远在陈月升这个世子和淳于鹰这个异域使者之上,更别提云婕了,丝毫不必在意他们的想法。 当上郡王的感觉就是好。 “没事的话我们就走了哈。”萧锦屏站起来,还不忘顺走一块桌上的点心。看着周围几人,她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对云婕道,“我已经给你父亲去信了,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来接你。你别担心,他没生气。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还是早点回去哈。” 说完,她推开门就要走。早在她进来时,云婕就有预感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眼前发晕,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 她好不容易联系上陈月升,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了容城! “凭什么!” 云婕大吼一声,将手边的茶壶扫落在地。茶水四溅,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云婕又大喊一声:“凭什么!” 第143章 (140)真相大白(下) 几人都被她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尤其是萧锦屏,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云婕猩红着双目,怒视她,怒视裴宥山,也怒视陈月升。 又或者说,怒视着失败的自己。 如果她当上穆王世子妃,甚至未来当上穆王妃,也可以像萧锦屏一样发号施令,堂堂世子在她面前也要俯首帖耳,称她一句王嫂。 可是萧锦屏甚至都没让她知道已经通知了她父亲这件事,轻而易举地决定了她的未来。明明陈月升都答应帮她了,她马上就能当上穆王世子妃了! “那个……云小姐,小婕?”萧锦屏干巴巴笑了几声,“你怎么了?别生气哈,有话好好说。你看你脚底下,茶水都弄脏你的裤子了。” 萧锦屏拿云婕这种娇滴滴的小姐最没办法,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对方太过于娇气刁蛮了。这位刁蛮小姐脾气、力气还都很大,更让她招架不住。 她想过去劝两句,已经听到动静的重生带着护卫推开门,护在她面前。 云婕知道自己该道歉的,冲撞郡王,是她的过失。但她说不出,也不想说道歉的话。 裴宥山不死,她就当不上穆王世子妃。她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早过了最适合议亲的年纪。京城中和她门当户对的贵族少爷也早都订了婚。 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她钦慕陈淮疆,不嫁给陈淮疆,她还能嫁给谁! 她的未来毁了,全毁了! 都是因为那个奴才! 这么想着,云婕抱着头蹲下,竟是毫无仪态的大哭起来。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裴宥山和萧锦屏都愣住了。 “你先起来吧。”陈月升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让她擦眼泪。 “我不起来!”云婕大哭道,“我这辈子都完了,都是让你们害的!呜呜呜呜……都是你这个贱奴才,你家世明明没我好,凭什么有人喜欢你,呜呜呜呜……” 裴宥山最讨厌有人提他的出身了,更别提云婕讨厌他,也只是因为他的出身,而不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他没说话,萧锦屏让人把她拽起来,扶稳坐在椅子上。 “你知道自己是世家贵女,为什么还非要缠着淮儿呢?以你的家世,就算你二百岁,都有人争着娶你。”萧锦屏替她擦擦眼泪,“他不喜欢你,有别人喜欢。嫁个真心爱护你的不好吗?淮儿不喜欢你,你就算嫁给他,婚后两个人没什么感情,有什么用?” “你是郡王,当然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云婕吸吸鼻子,意识到裴宥山在看自己,又偏过头。让萧锦屏看到自己的哭脸,总比让裴宥山看到好,“你生来就是王府的女公子,嫁给谁都是宗室女!” 可她拼了命,丢了脸面,让所有人都以为她非陈淮疆不嫁,不过是为了能当上王妃,能从普通的贵族之女变成皇亲国戚! 凭什么她为了当上王妃,费劲心思和手段,一个下人却轻轻松松就得到她想要的! “我要当王妃!”隐瞒多年的秘密一夕被人揭穿,云婕心里格外舒坦,继续大喊,“我就想当王妃怎么了!” “额。”萧锦屏没想到她竟是为了这个由。以她的家世,做皇子妃也不是不可。但云婕明说自己爱慕陈淮疆,那么深情,那么羞涩,任谁都会以为她是真的太爱陈淮疆。 更何况,皇子成婚开府后,一样有机会封王,得天子信任的,同样能封亲王。云婕想当王妃,嫁给皇子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非要嫁给陈淮疆? 裴宥山也想到这一点。他蹲下来,直接提问:“你和陈月升不也很熟吗?你想当王妃为什么不考虑他啊?” “伢伢?!”陈月升大惊,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要把云婕推给我?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啊!” 第251章 裴宥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还是喜欢淮儿的。”萧锦屏也认同这个观点。她叹了口气,对这个痴情还嘴硬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心疼,“我不……” “我才不要嫁皇子。”云婕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穆王府手里有兵权,我就要嫁给陈淮疆呜呜呜……” 嚯,胃口还挺大的!竟然盯上的是兵权! 萧锦屏都有些佩服她了,要嫁就嫁那个最厉害的。 “而且他长得好看还厉害,我干嘛不喜欢他……”云婕擦擦眼泪,“我凭什么不能当王妃?是我配不上吗?我再不好,也比得过一个下人吧!” 话题又扯到了裴宥山的身上。早在听到云婕说她想当王妃时,裴宥山的大脑就死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萧锦屏带了人来,云婕已经对他没有威胁。 因此,他又有些同情云婕。 “和你没关系。你很好,但我和陈淮疆认识很多年了,比家人还要亲。”裴宥山慢慢说道,“还有,我不是奴籍,是平民。我和陈淮疆是雇佣关系,你不要看不起我。” 云婕又瞪了他一眼。 萧锦屏嘴上说她父亲没有生气,但她知道,都是假的。她父亲肯定气得要死,也急得要死。她为什么非要嫁陈淮疆,为什么要做王妃的这些话,她都没和她父亲说过。 就算她父亲找来,肯定也只会以为她是太过爱陈淮疆了。 但她知道,她父亲这个将军当的如履薄冰。功高震主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不知道。和穆王相比,她父亲是外臣,是外戚,更为君王所不容。 如果她嫁给陈淮疆,那么,穆王府的兵权,她父亲的兵权……太子表哥当上新帝后,就不会为这些事发愁,她的姑母也能安安稳稳的当太后。 既能嫁给喜欢的人,又能帮到自己的家人。明明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的梦想全毁了。她的人生全完了。 “你要告诉穆王世子吗?”她看向裴宥山和萧锦屏,“你们是不是要告诉我父亲了?我无所谓,反正我也嫁不出去了。就这样吧,我父亲知道我偷跑出来,肯定会把我送到寺庙当姑子的。当姑子也挺好的。” 为什么要当姑子?裴宥山不解。他看向萧锦屏,陈月升抢先一步解释道:“云将军府上家教甚严,她独自在容城待了这么久,以云将军的性子……” 言下之意,裴宥山听明白了,又是他最讨厌的男女大防。他想说不是还有侍卫吗,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云婕口口声声说他是奴才,也许在他们眼里,侍卫还有他,都不算人的。 “郡王不也是独自出行?”裴宥山疑惑道。 “因为她是郡王啊,是宗室。”云婕道,“所以我才想当王妃。”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陈月升想说要不就说是董侧妃邀请云婕来小住算了,反正董侧妃听他的话。话未说出口,萧锦屏突然道:“放屁。” 云婕抬头,用哭肿的双眼望向她。 “严个屁!当什么姑子!”萧锦屏骂道,“是我来容城的路上,经过京城,偶然碰见你,和你聊得高兴,非要带你过来的。反正是我给云将军写的信,他会信的。” 说完,她又扫向身后的护卫,眸中闪过冷冽的光,“你们说,是不是我非要带云小姐来的?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驿馆同吃同住,对不对?” 阳川郡王府带来的护卫齐齐低着头,口中称是,不敢违逆。 “起来吧。”萧锦屏拍拍云婕的肩,把她拉起来,“正好我明天也要走了。先把你送回京城。” 云婕把手搭在她的手心,还有几分怔愣。 她以为,萧锦屏一定会赞同她父亲的决定,会同意让她去做姑子的。毕竟她和裴宥山亲近,就算要为他出气也很正常。 可他们没有。 这两个人,都没有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呢?如果是她,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杀了裴宥山取而代之的。 “你现在还想做王妃吗?”萧锦屏问。 云婕怔然道:“想。” 萧锦屏嘴角抽了抽,“我认识很多南部未婚的藩王和世子。你想的话,我可以托人去询问。我们南部很少有你这种习过武的骁勇女子,他们会喜欢你的。再加上你的家世,肯定会有真心爱慕你的人。” 云婕低着头,长久地沉默着。萧锦屏喊了小厮过来把地面打扫干净,又说:“我们走了。” 陈月升还想阻拦。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萧锦屏看在眼里,见他刚有要追的举动,几名护卫立马挡住房门,不让陈月升出去。阿嫣搀扶着云婕,跟在萧锦屏的身后。见状,裴宥山也立刻追了过去。 淳于鹰对陈月升微微颔首,跟在了后面。 他步子迈的快,几步就跟上了裴宥山,两人并肩走着。裴宥山攥着拳,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淳于鹰同样沉默着,一言不发。 出了房门,裴宥山才发现这里竟是春姨娘之前住的房间。春姨娘搬去哪里了,他也不在意。如果不是他拖延时间,拖到萧锦屏找来,只怕今天他很难离开那间房。 淳于鹰和陈月升、云婕早就认识了。淳于鹰曾提过的提防陈月升,还有云婕的话结合在一起,他突然抓住了很多过往未曾发现的,言语中的细节。 “去年绑走我的,就是云婕,对不对。”裴宥山低声问,“你知道是她,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第252章 淳于鹰也低下了头,像是否认,又像是默认。 “为什么她说你要带我走?”裴宥山说着,眼睛有点湿润。陈淮疆说得对,是他太单纯了,总是在信任别人,把别人当成朋友。陈月升都不可信,淳于鹰一个异域人,更不可信,他早该想到的,“你当时就想帮她杀我,你说报恩也是假的,你一直找机会帮她杀我……” “我没有。”淳于鹰开口,语气因为急促而带了些独属于北海境方言的语调,显得有些滑稽。他清清嗓子,用语调平和的大宁国官话道,“我不会杀你。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 裴宥山看着他,眼眶不自觉的湿润,泪眼朦胧。 可是,该怎么和他说呢? 话到了嘴边,淳于鹰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他也被大宁国人传染,学了他们那一套弯弯绕绕。他们北海境的人向来有话直说,何须这样拐弯抹角。 天神在上,北海境的勇士永远不会欺瞒。永远不会隐瞒、违背自己的内心。 “我的名字,你记住。淳于鹰,是大宁国人习惯称呼的名字。”淳于鹰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串文字,“大宁国的名字,对我们没有意义。” “报恩,不是假话。三王子真的托我保护你。报答你。”淳于鹰的声音很慢,很低,一点点地解释着,“陈月升也知道这件事。他们想,把你送给三王子。” 裴宥山睁大了眼睛。 捡到阿史那离,带他回铺子的场面又在脑海之中浮现。他回忆起当时陈月升投来的,探究的眼神。淳于鹰见他想起来了,继续道:“我没有同意,三王子也没有同意,所以我把你送回去了。” “现在看来,我们错了。” 准确来说,是他错了,他后悔了。 “三王子退位后,按照北海境的习俗,你还可以嫁给我。”淳于鹰说,“陈月升在害你,我不一样。” 他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他会喜欢上面前这个人,当初就应该极力劝三王子,把他带回去。他后悔,自己太迟钝,喜欢一个人太晚。那时想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宁国小子而已,三王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三王子的确没有看上。 是他的问题。 “淳于鹰突然又说了一个他听不懂的词。 裴宥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隔了好一会才完全消化淳于鹰的话,差点一巴掌甩过去,“神经病吧你们!什么送不送的,还有你那些话,听不懂!我不知道你们北海境的事儿,神经病!” 当时,淳于鹰居然是要带他去北海境吗?他差点就要被带到北海境去了? 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裴宥山淳于鹰突然反悔,连忙加快脚步要甩开他。萧锦屏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停在不远处,静静地望过来。和陈淮疆六分相似的面容侧对着他,眸中写满对淳于鹰的警惕。 这三个人能凑在一起,原来是因为他们都是神经病! 他赶快走到萧锦屏身边,也顾不上其他了,抢先一步爬上马车。阿临已经回来了,就站在马车边,急的团团转。看到他回来,都要感动得流眼泪了。 “谢天谢地,您没事!”阿临都哽咽了。他被叫走后,才发现这不过是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回到马车上时,发现裴宥山不见了。要是人丢在外边,世子爷肯定要弄死他! 裴宥山已经无心关心阿临了。他满脑子都是躲着淳于鹰,以及淳于鹰刚才的话。既然去年,这三人就认识,那么淳于鹰方才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不应该完全相信。 但他不得不多想。 淳于鹰是谁?一个北海境的使臣。而陈月升和云婕,一个是表面没什么实权的世子,另一个则是居于深闺的世家女子。 这三个人,本不该扯上关系的。可去年,明明是淳于鹰第一次来到大宁国,他们却已经熟悉到能互相帮忙办事的地步。穆王常年待在边关,可也不认识淳于鹰。 他们一定早有联络。至于自己,裴宥山不觉得云婕要把他送给阿史那离,是单纯的想当穆王世子妃。 如果云婕没说出那一句兵权,他可能还会觉得,云婕是想把他赶的远远的,再也见不到陈淮疆。但云婕提到了兵权,还有那些疑似礼亲王府的私兵……即使他对这些不了解,也不得不多想。 这三个人勾结在一起,似乎没那么简单。想到心里的猜测,裴宥山莫名有点怕。 “你慌什么?” 他抬头,看到云婕的脸,眼珠颤了颤。云婕最看不得他这幅胆小的样子,哼道:“现在满意了对不对?别以为你不告发我,我就会感谢你!淮哥哥会不会喜欢你一辈子还不好说呢,我当了姑子,你未必不会当和尚去!” 裴宥山想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私下勾结到底有没有别的原因。话到了嘴边,他却问不出了。 对面,已经上车的萧锦屏坐在云婕身边,重生也跟着上车,坐在了云婕的另一边。 “别靠着我,你这平民!”云婕对着重生怒斥。 “哇,平民怎么了!”重生不服地怼回去,她知道萧锦屏肯定会护着她的,“别看不起人啊!你知道你为什么混成这样吗?因为你那啥眼看人低!” 萧锦屏轻声呵斥,明显在纵容她。重生见状愈发得意,露出自己同样习武,却比云婕更健壮的胳膊。云婕看着她洋洋得意的模样,有些茫然。 第253章 真的是她的问题吗? 萧锦屏先把裴宥山送回了穆王府,又说自己明早辰时会带着云婕一起返程,让他记得来送行。真到了这一刻,他们突然有些不舍。 裴宥山也恋恋不舍地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去的。回到雁雪阁,院里静悄悄的。他拉住一个小厮问:“世子人呢?” “服了药睡下了。按您的吩咐,已经熬上晚间的药膳了。”小厮回答道。 裴宥山点点头。院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小厨房的几名下人正在收拾今日熬药剩下的药渣,准备带给府医。他过去看了一遍,确定药材没问题,才把人放走。 然后,他才回了卧房。 他推门时,陈淮疆便听到动静,清醒过来。屋里的药味更加浓郁,又苦又涩。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陈淮疆屋里总是飘着这样一股散不去的味道。裴宥山连忙跑到床边,让他躺下,看着他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高兴?”陈淮疆也笑了,“遇到了好事?” “还是我和你比较配。”裴宥山说。 如果让云婕来,肯定受不了天天给陈淮疆熬药。她衣裙上都熏了香,哪忍得了药味。 他想了想,还是没把今天的事告诉陈淮疆。云婕马上就要走了,料想不会再出乱子,何必告诉陈淮疆让他担心。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裴宥山模仿着淳于鹰说的词问。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个音节和淳于鹰说的,北海境语里他的名字很像。 希望是在喊他的名字,不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闻言,陈淮疆却没有回答,而是引开了话题:“表姐是不是还没有走?伢伢,你明天真的要去送她吗?”他总有不好的预感,不希望伢伢明天出去。 虽然他平时也不希望裴宥山出门就是了。 “当然要去啊!”裴宥山睁大了眼睛,“你可别乱吃醋,你也得跟我去!” 听到后半句话,陈淮疆欣然同意,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在伢伢之外的事情上,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希望是错觉吧。 第144章 (141)陈月升的谋划(上) 第二天,裴宥山早早起床去城外送行。 阳川郡王府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城外,周围有十几名护卫守着。重生带着不情不愿的云婕坐在后一辆马车上,和下人们坐的马车并排停着。 三辆车组成车队。萧锦屏看着姗姗来迟的裴宥山,道:“淮儿呢?” “他早上咳疾复发,一会儿就赶来。”裴宥山抱歉道,“表姐若是不急,就再等一会吧。” 还真不是陈淮疆故意不来。他也想来给萧锦屏送行,只是最近他的病总反反复复的,好的时候什么事没有,发作起来又实在病得难受。还没日出,就咳个不停,裴宥山不敢让他受风,只能等身体好转再出门。 “没事,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萧锦屏爽朗地笑着,“我知道他的情况,大不了新年见,明年见,总能碰面的!我得先把云小姐送回京城,就不等了。你转告他一声,就说别担心,我不会生他的气!” 裴宥山松了口气。他知道萧锦屏是真性情,肯定不会生气,但又隐隐替陈淮疆惋惜。重生已经把车门关上了,此刻跳下车,走过来大力攥了攥裴宥山的手:“哥,我会想你的!你还要给我们写信啊!” 裴宥山点了点头。 重生护着萧锦屏坐上了前一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这里离护城河不远,裴宥山让车夫再往前一些,打算看着他们过河再回去,也想着说不定陈淮疆好转会赶来。四辆马车在小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泛黄的枯枝败叶,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 一声鸟鸣,打破了周围的寂静。穿透枯叶的箭矢射穿车窗的木窗框,钉在车内的地板上。 一时之间,四下皆惊。 “有刺客!”阿真已将裴宥山护住,躲在马车内的座位之下。林间寂静无声,微风拂过,带动树叶轻轻摇曳,却也掩盖不住那几抹不易察觉的黑影,在林中悄无声息地穿梭。箭矢如雨般坠落,射向马车两侧随行的护卫。有几人尚未反应过来,胸膛便已经中箭,无力地倒在地上。 “有刺客,保护郡王!” 侍卫首领立刻布阵,将萧锦屏的马车团团围住。他们都以为,这刺客必定是冲萧锦屏来的,可那些箭矢却巧妙地避开了萧锦屏的马车,除了最开始受伤的两名侍卫是因为跟在最后被伤到,其余的箭矢,都飞向了后面几辆马车。 他们的目标,不是阳川郡王? “重生,带人去后面的马车!”马车之中,一只手持剑伸出,将空中因为未控制好角度而袭来的羽箭劈成两段。萧锦屏看着后面不得不停在原地的马车,道,“那些人不是冲我来的,去保护你哥!” 重生得令,立马飞身下车,躲过箭矢翻到裴宥山的马车旁。在车外看得更清楚,那些人的目标极为明确。 ……是冲着云婕的车去的? 她心下疑惑,余光瞥见树丛中窜出的几道隐蔽得极好的黑影,高喊道:“人在那!” 周围侍卫在她出声时,也发觉了藏在树丛中的杀手,纷纷追去,很快便将人控制住。对方人数不多,因而他们轻易便抓到了人。云婕乘坐的那辆马车上已经插满了羽箭,明显不能再坐人。惊慌失措的车夫倒在车下,幸运的是没有受伤,只是被吓得不轻。 第254章 重生暗道不好,连忙打开车门冲上去。云婕半躺在地上,她唯一带来的那名侍女中了箭昏迷不醒,而云婕的胸膛赫然插着一支箭! “郡王!他们服毒了!” 被抓住的几名杀手是死士,在被发现的那一刻,便服下了口中藏着的毒药。萧锦屏探出头,望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皱着。 就在这时,另一辆马车中传来车夫的哭声,云婕倒在地板上,生死未卜。重生咬咬牙,正准备把她背起来挪到萧锦屏的车上时,云婕睁开眼,吐出一口血沫,气若游丝:“陈月升要……杀我灭口。” 听到她说话,重生松了口气。 人还活着就好。 她背着云婕下车,却没发现背上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云婕的双眼开始涣散,她不是第一次受伤,这却是伤的最重的一次。 明明萧锦屏愿意帮她隐瞒,明明可能不会被父亲责罚了。 难道她会死在这里吗?她可是世家贵族,怎能死得无声无息,她不甘心啊! 意识逐渐模糊,云婕甚至看不清背着她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过往的一切在她眼前闪过,最终,记忆停留在萧锦屏和裴宥山带着她离开礼亲王府的那一幕。 她最嫉妒的两个人做出了和她不同的选择,也都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冥冥之中,云婕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她犯下错事的报应吧。 萧锦屏正清点着侍卫的人数,并让手下查看死士的身份。重生已经把云婕放在了萧锦屏车上,把她方才的话传达出去。 陈月升么? 萧锦屏沉思,又和颜悦色地看向重生:“你先去看看山山吧。”裴宥山肯定还躲着呢,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着。 重生点点头,去了最后的那辆马车上,心里有些难受。早知道她该劝她哥别跟着的。谁知道竟会碰上这样的事…… “郡王,不好了!” 她的尖叫声穿透云霄。萧锦屏急忙看过来,只见重生慌慌张张道:“郡王,我哥不见了!” “你们走反了。” 河边,裴宥山和阿真并排走着,跟在几名护卫身后。方才一片混乱,他见那些箭似乎不是冲着他来的,就让穆王府跟来的侍卫先去保护萧锦屏——他也所当然地觉得,萧锦屏是郡王,那些刺客必定是盯上了萧锦屏。 很快,这几人又说来带他们回城。他们的确是萧锦屏身边的护卫,裴宥山清楚记得他们的脸,便没有多想。但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对。 这不是回城的路。 “回去吧。”他转身道,“郡王那边也需要……阿真!你们干什么!” 几人制住阿真,将他按在地上,又围在裴宥山身边。几名护卫让开一条路,一名素衣锦袍的男子,从河对岸缓缓走来。 是陈月升。 “咱们回去吧。”陈月升走过来,就要去拉裴宥山的手。裴宥山甩开他,蹲在阿真身边,对侍卫道:“放开他!” 没有人听他的。本该只听从萧锦屏命令的侍卫却齐齐朝向陈月升,恭顺地低着头做臣服状。见此,裴宥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人早已被陈月升收买了。明明他在阳川时还见过这些人,都是萧锦屏的亲信。陈月升到底用什么收买了他们,又为何只骗自己出来? “和我回城吧。”陈月升又催促一次。裴宥山厌烦地甩开手:“谁和你是咱们?” 他再也不掩饰自己对陈月升的厌恶。陈月升却半点不恼,仍旧笑眯眯的,让侍卫将他架住,往他的马车上拖。 云婕那个蠢得出奇的家伙,没帮他办成事还给他添乱。淳于鹰不说他也知道,之前酒里的药是云婕下进去的。 唯一说的有的话,就是那一句了。 陈淮疆能把人藏起来,他为什么不能? 裴宥山被半拖半拽上了马车,刚一坐下,就紧紧拉住身边的阿真。阿真耳语道:“您别怕,待我杀了车外两人,您找准时机逃出去。” “别犯傻,保命要紧。”裴宥山说。 陈月升还在和侍卫说话。他带来的侍卫已经开始驾车,显然急着回城。裴宥山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捕捉到了关键词。 云婕、死什么的。 他的目标是云婕? 昨天翻来覆去想的那句兵权又出现在裴宥山的脑海里,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云婕的出身不俗,没有谁会去轻易得罪她。 陈月升整了这一出,谋划着暗杀她,难道是云婕触犯了他的什么利益? “怎么了?”裴宥山假装镇定地问了一句。若不是事关自己,事关穆王府,他真不愿意和陈月升说话。对方听到他出声,示意侍卫退下,转头看着他,唇角的笑有几分邪肆和戏谑,艳丽的脸竟显得异常鬼魅。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裴宥山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陈月升往前倾身,提起了一件事:“几年前,在阳川,锦屏姐打了我一巴掌。” 这事过去太久,裴宥山都快忘了。但他提起,还是能回忆起来的。陈月升又道:“我以为,是你向她告了密,后来想想,似乎没有。所以,我还要多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什么东西啊?裴宥山茫然地看着他,这他的确想不起来了。陈月升说得有些激动,去抓他的手:“伢伢,我真的很感谢你。信的事,我娘的事,你都没有告诉其他人。从那时起,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第255章 “什么信?”裴宥山疑惑道,“你是说在阳川时?那封信我不是还给你了吗?” 陈月升望着他笑了。 “我知道你看了内容,你不愿承认也没关系。”陈月升说着,拿出了一个信封。一个纸张发干发黄,却保存完好的信封。他把信封交到裴宥山的手上,“北境的几位亲王,还有阿史那王子都会帮助我,你不用害怕。” 薄薄的信封却像个烫手山芋,几乎在灼烧裴宥山的手心。他慌忙把信封扔掉,陈月升却已经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不管他看没看过内容,陈月升都认定,他看过了。 看过了,所以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死皮赖脸,倒打一耙的本事,陈月升从来不缺。裴宥山把信扔回去,陈月升却不解,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恢复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裴宥山不解。不得不说,陈月升提出的每个问题都勾起了他的好奇,引得他不得不询问。 “你外祖家不是曾经为官吗?”陈月升的语气带着诱惑,“你不想当大少爷吗?不想讨厌的人都对你毕恭毕敬吗?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和母亲制造一个显赫的出身……” 后面的话裴宥山已经不愿意听了。伪造显赫的出身又有何用,他还是他,人人都知道那是假的。也因此,他才会因陈淮疆想为他外祖翻案感动。 尽管到现在都没有蛛丝马迹,应该是没希望吧。 他低头不愿再看陈月升,余光瞥见被扔在地上的信封,角落处是一行北海境的文字。托淳于鹰教了他一些北海境语的福,他竟看懂了最后的落款。 是阿史那这个姓氏。 第145章 (142)陈月升的谋划(中) 陈月升居然还和阿史那离有通信?他们的关系竟这么好? 对政事没什么敏感度的裴宥山下意识认为陈月升和阿史那离可能是笔友一类的关系。毕竟他和淳于鹰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私下有往来也很正常。 一旁的阿真看着那封信,眼神渐渐变了。他时常跟着裴宥山,淳于使者找来时,他经常在,那些教给裴宥山的文字,他都一一记下汇报给陈淮疆了。 所以,这上面的字,他也认得出一些。 他隐晦地看了陈月升一眼,没让对方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从前总有人嘲讽你的出身,我看了都心疼。”陈月升继续循循诱导,“不管是宗室身份,还是世家身份,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想。” 可以帮他,然后呢?没人愿做费力不讨好的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裴宥山不愿去想。 他更在意前一句:“心疼我?那你怎么不帮我说话。你以前惯爱煽风点火,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月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没生气,翘起腿换了个坐姿,也换了个方式问他:“你可以不在意,但你不想让你母亲拥有更好的出身吗?” 问这话时,陈月升紧紧盯着裴宥山的眼睛,不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果然,在提到母亲时,他的情绪变了。 他就知道,裴宥山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们都有出身尴尬的母亲,所以他相信,裴宥山一定能解自己的心情,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笃定,裴宥山一定会心动,至少会问他有什么办法。 但是没有。 裴宥山连看都没看他一样,就像从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从前,那时他的眼神除了陈淮疆,还会分给他一点点。 心里突然涌起的苦涩和酸楚几乎要吞噬他的神志,就在陈月升要再次说话时,外面的侍卫敲了敲车门。 “何事?”陈月升正烦着,语气里就带上了几分怒气。 侍卫道:“殿下,咱们到城外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儿竟然关了城门。” “没去打探是什么原因?”陈月升问。 侍卫不是没有眼力见和行动力的人,连忙回禀道:“已经派人去问了。”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亲卫就急忙赶了回来,低声道:“问清楚了,世子爷。据说是一名北海境行商盗走了穆王府的财物,穆王世子下令封锁城门,捉拿那人。” 说完,他看了眼坐在坐在车里的穆王世子妃,心里捏了把汗。这个说辞他是有些疑惑的。北海境的行商怎么可能进得去穆王府…… “不可能!”与此同时,陈月升也迅速吩咐道,“让他们尽快回来!叫车夫走小路,不要让城门尉发现。” 盗走财物?显然是借口,陈淮疆定是已经发现他带走了伢伢,才封锁城门,擎等着捉他。这么想着,陈月升又看了过去,眼神竟有几分阴郁,看得阿真都有些担心。 裴宥山并不露怯,仍旧望着没有打开的车窗,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又行驶出一段距离,侍卫再次敲了敲车门。 过了一会儿,陈月升才问道:“何事?” “不好了,殿下,小路上有官兵巡视,咱们过不去。”侍卫说,“他们还未发现咱们。殿下,要不要再绕路?” “还能绕哪去?”陈月升支着脑袋,心里更烦,面上倒是不显,“直接过去吧。” 侍卫点头称是。裴宥山见他突然起身靠了过来,用一种令人发毛的,像是狼看着肉的眼神盯着他,便问道:“就算你带我回礼亲王府,陈淮疆也会来找我的。你想把我藏一辈子吗?像春姨娘那样?” 第256章 没想到陈月升回答:“不是。” 陈月升说完,很开心地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裴宥山的话令他开怀,他好心解释:“我不会委屈你的。你住在那里很清净,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他又瞥了阿真一眼:“这个小厮也还能陪着你。” 哦,那就是会把他放在别院,并且不会让人找上门。不知怎的,裴宥山很是心平气和,似乎早就预料到陈月升会做这种事。他没再说话,态度还像方才一样,倒让陈月升放松了警惕,硬是挤在他身边。 裴宥山微微蹙眉,他却更高兴了。马车已经接近了官兵的队伍,陈月升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难道,官兵里也有他的人? 裴宥山心凉了半截,攥紧了袖子。突然,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起开,都起开,让我先看一眼。” 是柏康! “柏大人,这有我们就够了。” “穆王府丢了什么东西,难道你比我更清楚?你要是错把贼寇放行了,就给我小心着吧。”柏康那熟悉的,在外人面前不拘小节的腔调传来。官兵都想直说这是陈月升的马车了,又把话咽回去,却也不让柏康靠近。 外面僵持不断,竟一直没能开始查验。突然,陈月升余光瞥见裴宥山袖中闪过寒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 袖中果然藏着一把眼熟的匕首。 他咧嘴笑道:“挺好,还留着——噗!” 裴宥山的另一只手伸到他背后,举起窗边的香炉狠狠砸向他!陈月升没防住,被砸的直冒冷汗。见他痛的几乎晕厥,裴宥山猛然打开车窗,拉住阿真喊道:“康大哥!” 他正要跳下去,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又将他整个人揽住。天旋地转之间,他被抱到马背上。 陈淮疆坐在马上,紧紧裹着大氅御风。他还在咳嗽,声音沙哑无力。又一挥手,让柏康把阿真扶起来带走。 “月升,几日没见,瞧你脸色不好,印堂都发黑了。”陈淮疆带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发黑的陈月升,做足了胜利者的姿态,“多谢你带伢伢回来,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带着裴宥山策马而去,丝毫不给陈月升反应的机会。柏康也拍拍手,对穆王府跟来的亲卫道:“退后!你们守在这里,继续寻人!” 戏要做圈套。既然世子都说不必在意礼亲王世子,那他也先跑路了。 裴宥山没管后面发生了什么。陈淮疆带着他走了官道,回到来时的方向。萧锦屏正对护卫说着什么,见到他们,立马高高把手举起。 “山山!”她快步迎上来,懊恼道,“都怪我,不该让你跟出来的。” 裴宥山摇摇头。陈月升若是想抓他,回城的路上也会抓他。况且是他自己想多跟一段路的。 他们下了马,坐回穆王府的马车中休息。四处望望,身边的侍卫满脸颓丧之色,显然已经挨了一通批评,重生倒不在其中。他问起来,萧锦屏忽然抱住头,抓狂道:“完了,云婕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和云将军交代啊!” “何须你交代?”陈淮疆喝了口茶润喉,眼神阴沉。他追过来时,已经从萧锦屏口中得知了大部分的事,此时提起云婕只余厌恶:“我没有找云府要一个交代,已是既往不咎了。她做了错事,就该承担后果。云将军教子无方,就算上奏陛下,也合该治他管束不严之罪。” 听他这么说,萧锦屏也打消了心里的那点同情。同为女子,她对云婕的确有一丝怜悯,但她若是真的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 如果一开始,她没想挑拨陈月升,除掉裴宥山,她本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萧锦屏也喝了杯茶稳住心神。重生这时才回来,说已经让人把云婕送走,之后她的死活,便与他们无关了。 回禀完,她便静静退下,把空间留给正在交谈的陈淮疆和萧锦屏。 世家子有什么厉害的,重生妹妹可比云婕聪明识时务的多。萧锦屏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暗暗道。 她又对陈淮疆承诺回去后会彻查自己府上的侍卫,不会让有心之人安插人手,陈淮疆才拉着裴宥山起身,与她辞别。 “伢伢。” 望着远去的马车,陈淮疆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冷。 完了,又生气了。 裴宥山小声地嗯了一声。 “云婕要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是你先说不许互相隐瞒。难道你还想撮合我与她吗?” “我没有!”裴宥山飞速转身,打断道,“我是怕你担心!我现在不是没事嘛。万一你一生气,又病了怎么办?” “我不是纸糊的,没那么脆弱。”陈淮疆抓起他的手搓了搓。他算是看出来了,表姐和伢伢是一伙的,要不是他搬出会上奏陛下的由,表姐竟还想帮忙瞒着。 一想到伢伢可能会受伤甚至死去,而自己连消息都不知道,陈淮疆就怕得要命,还有几分怒气。他甚至都有些迁怒萧锦屏,为什么非要伢伢跟着去了。 伢伢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什么要抽时间去陪伴萧锦屏!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握紧被他搓的热乎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不好。” “怎么又说这种话。”裴宥山小声问。 陈淮疆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亲,白皙如玉的手上带着皂荚的香气,被他亲的指节发红,感受到微热的体温,他内心格外的安定。 第257章 伢伢是他的,谁都不能把伢伢从他身边夺走。 他没那么善良好心,就算云婕真的死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云府。 他还想再亲两下,柏康微弱的声音突然从车下传来:“世子爷……” “干什么!” 被人骤然打断,陈淮疆的音调陡然拔高。柏康道:“人已经抓到了。” 人?裴宥山一愣,才想起陈淮疆封锁城门的原因,顿时急道:“什么东西失窃了?重要吗?” 说完,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这个给你。阿真说这个也许很重要,让我给你看看,我就偷偷带出来了。” 第146章 (143)陈月升的谋划(下) 陈淮疆接过那封信看了看,表情逐渐凝重。柏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呼道:“胆子也太大了吧!” 被陈淮疆凌厉地斜了一样,他自知失言,又低下了头。 显然,这两人都看懂了信上的内容。陈淮疆捏捏裴宥山的脸,语气温柔:“伢伢,我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裴宥山急忙道。陈淮疆说话之余,喉咙中溢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明显还没好呢。 他想跟着,陈淮疆却已经翻身上马了。看到信上内容,他心中焦急,但还是先把伢伢送回府最为紧要。 他既然已经跟来,让侍卫把人送回去,他不放心。 幸好陈淮疆下午便回来了,回来后就又进了书房。接下来一连几天,他都像这样,不知是忙什么。裴宥山虽然对政事帮不上忙,也有预感他手边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处,就不去轻易打扰。 九月中旬,林氏商行的林老板邀请他一聚。 裴宥山本不想去的。但林老板说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与他详谈。思索了好几天,林老板又托人寄了信过来,由阿真检查了好几遍,交到裴宥山手上。 “你要去吗?” 陈淮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裴宥山一愣,连忙回身。 “不去。”裴宥山眨眨眼,眸中的反感不似作假,“不喜欢林老板。” 陈淮疆盯着他的双眸细细的看,确定他没说谎话,笑了笑: “林氏商行?我记得月升身边的林芙蕖就是林老板的儿子吧。” 那又怎么了?裴宥山不解。只见陈淮疆扶额:“你有没有想过,是月升让他借林老板的口,约你出来?” 裴宥山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倒不是他不警惕,实在是芙蕖很少和他提起自己父亲的事,他都没往那方面想。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都说了不会去的!”裴宥山信誓旦旦地保证。陈淮疆只是忙里偷闲,回来陪他吃午饭,下午就又去书房了。 裴宥山端着药去找他,走到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陈淮疆和王府几名家臣说话的声音。这次裴宥山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们要安排人弹劾云将军。 他当即推门进去。看到他,陈淮疆先是一愣,随即让身边人都退下,拉着他坐在桌边:“让小厮送过来不就好了。” “太闲了,坐不住。”裴宥山摇摇头,欲言又止。看他的表情,陈淮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和你没关系……唔,和云婕有关,但不是因为你。伢伢,你别多想。” “和我说说嘛。”裴宥山道。 陈淮疆本来也有意告诉他,闻言便道:“还记得你从月升马车上带出来的那封信吗?” 他当然记得。裴宥山点头,陈淮疆深吸一口气,竟是有些愤怒:“那封信上,有一部分内容,是容城箭楼的布防。信上的字迹,是礼王叔的字迹。” 裴宥山呆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与此同时也有些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轻易让他拿到? “我也不信,礼亲王府会把如此重要的布防泄露给北海境人。这些天,一直着手调查此事,倒弄清楚些意想不到的东西。”陈淮疆走到桌边,把架子上的几封信和当票、银票收据等物一股脑倒在桌上,“这些日子,我们以剿匪的名义在容城周边巡察,倒又揪出一批礼亲王府豢养的私兵。那些人已经留了活口,捉去拷问。可惜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死士,抓回来时便已经死了。” “至于云将军……伢伢,你看这些银票。” 裴宥山低头看向票据,愕然发现上面的印和容城银号发行的并不相同。他在赵掌柜那见过相似的印记,和京城发行的票据相同。 “兑换银票的人就是云婕身边的侍女。”说到这,陈淮疆冷笑一声,“制作印鉴、武器的人,也都是云婕收买的人。我本以为她只是蠢了些,没想到野心如此大。” 他现在已经知道,云婕非要嫁给他,是为了穆王府手里的那一部分兵权。可云婕知道,礼亲王府和北海境私下联络吗? 如果她知道,那更是蠢得无药可救! “伪造父王的印鉴嫁祸,让穆王府脱不了干系,真是好计策。”陈淮疆气笑了,将手中的票据攥成一团。他更想知道的是,陈月升清楚这件事吗? 应该是清楚的吧。 “总之,伢伢,别再和月升接触了。”陈淮疆说着,暗暗运气。提起这事,他又一次被气到了。穆王府一直忠于天子,就算手握兵权,受到猜忌,也不会改变忠心。他怎能接受礼亲王这样私通北海境的行径? “别气了,喝药吧。”裴宥山拍拍他的背,把还温热的汤药端起来喂他,“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和他接触的。陈淮疆,你说礼亲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第258章 裴宥山想不通,礼亲王一个有钱有闲的闲散王爷,养私兵,私通异域人,总不至于是想争皇位吧? 他心里思索,手上还不忘把白瓷勺凑过去。这个问题,陈淮疆也想不通。这事可能牵连穆王府,他又只是世子,没法向上递折子。 不管云将军有没有参与,养出云婕那样的孩子,被参一本,也是活该。 随着天气逐渐转冷,容城的气氛又一次肃穆起来,连空气都变得干燥冷硬。穆王的家书寄的越来越勤,边塞无事,只是鹘缇部大大小小的进犯扰得人心烦意乱,无暇脱身。那些残部人数虽少,却总能巧妙的偷袭。 陈淮疆甚至怀疑,礼亲王府泄露出去的,不只是箭楼的布防。 城中百姓许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出门的人愈发的少,就连店铺都关了许多,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流民人数虽有所减少,却显得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难熬。 十月初一,裴宥山带着穆王府的侍从、婢女们外出施粥。 每年的施粥是穆王府和礼亲王府必行的一项活动了,即使没有灾害,也会举行一次,以示两座王府惠泽百姓。前些年都是陈淮疆来坐镇,今年他有意让裴宥山培养好名声,也是裴宥山自己很想去,便让他去主持了。 从前裴宥山也帮过忙,只是帮着做些后勤的事,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他还挺新鲜的。更重要的是,今年来领粥的人格外的多。裴宥山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来领粥的百姓和流民,想,定是今年冬天格外难熬,大家都很需要这一碗粥。 “再多熬些。”裴宥山对跟来的侍女道,“多加些大米,熬得浓浓的。” “世子妃,今年的粥已经熬的很稠了。”侍女为难道。从前施粥只是走个形式,熬的粥虽不算稀汤寡水,但也不会很浓稠。偏偏世子妃实诚,用了比往年还多的米。 倒也不是今年比往年困难,而是百姓们第一次见到裴宥山来,都有些新鲜。他们不敢直视贵族,但今年这位贵人着实太漂亮了,天仙似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偷偷看两眼。 更别提今年的粥也好喝,这位贵人真是又美又心善啊。 裴宥山在粥棚下坐了会,觉得有些累了,让徐奉来盯着,自己回马车上躺会。他刚离开,刚领过粥的男子突然窜出来,拦在他面前。 身边侍卫拔剑拦住他,他笑道:“两位大人行行好,我有事,想拜见世子妃。” “管你是谁,没有拜帖,便是不准。”侍卫道。 裴宥山看着他,却是蹙眉:“林老板?” “世子妃,草民真的有重要的事,想请您一叙。”林老板道。 看到裴宥山确实认识林老板,侍卫也有些拿不准了。裴宥山道:“要是还是生意上的事就算了。” “不是那个。”林老板把碗放下,搓了搓手,“是我那儿子想见您,不会耽误您很久的!” 芙蕖? 裴宥山有点想见,却很是犹豫。他看了看身后礼亲王府的粥棚,今天一直是那位董侧妃在主持施粥,他却怕陈月升会突然跳出来,便说:“那就在这见吧。” 林老板也不敢说什么,立刻去叫人了。裴宥山搬了把椅子原地坐下,不敢让侍卫离开,很快,几名侍卫带着芙蕖过来,让他坐在了对面。 陈月升没有来? 裴宥山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怕陈月升会突然从哪蹦出来。反倒是芙蕖,一坐下来就拉住了他的手:“对不起。” “你怎么了?”裴宥山不解。 “我向穆王府送了很多拜帖,都没有回复。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芙蕖是真的感到后悔和抱歉。之前世子爷想带小山回礼亲王府,他在一旁帮着,小山肯定是生气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了。 裴宥山才想起来,陈淮疆之前吩咐过礼亲王府送来的拜帖,凡是找他的,一律不许送进雁雪阁。芙蕖的拜帖应该就是这么被退回去的。他倒没生气,反正芙蕖也是听命于人。听他这么说,芙蕖更为感动,思虑再三,还是开口了:“小山,你真的不愿来礼亲王府吗?” 话音刚落,身侧侍卫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你要是还想替你们世子劝我,我们就不是朋友了。”裴宥山说。 说完,他便盯着芙蕖。就算芙蕖还要劝,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但以后会减少和芙蕖的来往。芙蕖搓搓掌心,道:“我们世子爷没有想害你……” 裴宥山突然有点失望,尽管知道应该是陈月升让他来的,他还是问道:“芙蕖,如果你们世子让你做会掉脑袋的事,你也会做吗?” 芙蕖愣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坚定道:“我是被我爹卖到礼亲王府的,卖了死契。小山,我和你不一样的。” “我想和你说,我们世子爷没有想害你。但是你们世子……总之,你让他小心吧。” 说完这句话,芙蕖就走了,似乎真的只为给他捎这一句口信。裴宥山听了,心里突然很是不安。施粥结束后,他便赶紧回去,想把芙蕖的话带给陈淮疆。 也顾不上陈淮疆有没有在忙,下了马车,他便直奔书房而去。陈淮疆果然坐在那,只有他一个人,不知在看什么。还没等裴宥山开口,陈淮疆道:“伢伢,我有事要和你说。我要出关,去找父王。” 第147章 (144)不安 ……出关? 第259章 “父王那边需要我帮衬。”陈淮疆揉揉眉心,看着穆王寄回的家书,显然也很是头疼。军中需要人手,穆王信中虽然没有明说让他前往,却也有暗示之意。 “太危险了,要不让你的下属去呢?”裴宥山道。他知道陈淮疆身边有很多暗卫,还有家臣,总有人可以去的。 本来裴宥山并不觉得有什么,陈淮疆从前跟着穆王出关打猎的次数都数不胜数,且从穆王传回的信中看来,鹘缇部残部人数不多,不足为惧,如今不过是在消磨对方的兵力罢了。但他心里惦记着芙蕖那句话,总有些惴惴不安。 “府中多是文臣,于父王没什么帮助。至于暗卫都只听命于我,我会带一部分人出关,剩下的留给你和母妃。”陈淮疆拍拍他的肩,“父王此举也是有意让我历练。伢伢,最迟两个月,腊月我们便回来了。” 陈淮疆说完,觉得裴宥山肯定会说什么穆王府交由他照看的话。却没想到裴宥山担忧道:“我总觉得不太对。要不,要不你把我带上吧?” “没事的,别担心。”陈淮疆揉了揉他的脸,一点点抚平他紧皱的长眉,“真的不会有危险的。我每七日便寄一封信回来,好不好?” 裴宥山闷闷地点点头,小脸皱着,似乎是生闷气了。陈淮疆有点好笑,也有点感动,心里都要乐开花了:“舍不得我走吗?” “你一离开容城,就没好事。”裴宥山撇撇嘴,一一数道,“你小时候受伤留下的疤,好几年才消下去,还有前些年胳膊中了箭……” 他越说越生气,陈淮疆见他真的动气了,又连忙哄道:“别想了,都是以前的事了,这次肯定不会出事的。我向你保证,要是再受伤……” 他想了想,担保道:“我要是再受伤,就把脑袋给你。” “谁要你的脑袋啊!”裴宥山道。 但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陈淮疆。若换成裴总管在关外,他肯定也要过去的。 等施粥结束,陈淮疆便带人离开容城。天气冷,他却还还穿了一身皮质轻甲,骑着马,带领手下暗卫,悄悄从王府侧门离开。 倒不是为了防着谁,而是怕惊醒了裴宥山。连着主持了三天的施粥,裴宥山累得很,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他不想把人吵醒,也怕裴宥山又说什么舍不得的话。 “走吧。”陈淮疆说。 “别啊,世子爷。”柏康拦了一嘴。陈淮疆皱眉,刚要问话,柏康却指了指身后,“有人来了。” 陈淮疆扭头,发现裴宥山带着徐奉,躲在侧门边的柱子后面,正悄悄看他,像是在目送。 还是把人吵醒了。 陈淮疆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伢伢会这么紧张。穆王妃得知他要出关时,也是百般的不愿,却也没说什么。 但伢伢会紧张,是因为在乎他。这么一想,陈淮疆又很高兴,解下腰间的护身符,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小山哥,咱们回去吧。” 徐奉扯了扯裴宥山的袖子:“这儿风大,咱们快点回去吧。” “哦。”裴宥山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天芙蕖说了模棱两可的话,他就一直不安。 “小奉,你说世子会没事吧?”他又问了一次。 徐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想听裴宥山提起陈淮疆。但他来时就一直问,徐奉耷拉着眼皮道:“小山哥,我说什么,你肯定不信。但你还不信世子爷吗?他很厉害,不会有事的。” 裴宥山点点头:“也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往雁雪阁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身道,“你陪我去给王妃请安吧。” 离开容城的第一个月,陈淮疆那边一切平安。 十月底,容城下了最后一场雨。空气罕见的潮湿,带着水汽的冷风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冻得人骨头都疼。容城人却并不畏冷,甚至许多商户,冒着小雨,开了自家的铺子。 今年定会下一场大雪,是好兆头呢。 裴宥山下了马车,踩着脚凳,撑着油纸伞往驿馆里跑。外面的小雨未停,多淋了雨,怕是容易感染风寒。他一进驿馆,还未开口,驿馆掌事便迎了上来:“穆王世子的信已经送来啦!您别急,我这就让人取来。” 听到这话,裴宥山才放心,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每到约定好寄来信的日子,他都是这么着急,生怕晚一步看到内容,又怕这一周,他收不到陈淮疆寄来的信。 掌事的将信送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和漆印,他才松了口气,将信封拆开。 信中写的,陈淮疆和穆王一切都好,近来他还帮着穆王撰写密函和文书,有些忙碌。 关外很冷,那里已经靠近大宁国与北海境的边境,他有时出去,还会看到几名北海境的放牧人和北海的渔民。 那里已经没有多少鹘缇部的残部,他们见了陈淮疆,并没有敌意,有些人甚至还会和他打招呼。信的最后,陈淮疆还让他转告穆王妃,父王也一切都好。 裴宥山刚看完,徐奉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山哥,你怎么跑这么快!” 裴宥山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拿出一封信。掌事知道那是寄出去的书信,让小二赶快送出去。驿馆之中,同样等着亲人家书的百姓不在少数,只是冬日天冷,信送到手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四处看了看,将信妥善收好,才带着徐奉离开。离去之时,他看到一人匆匆跑进来,又退出大门,站在裴宥山面前。 第260章 看到那人,裴宥山转身就走,对方却拉住了他。 “好久不见了。” 陈月升道。 他竟没有打伞,身边也没人跟着,浑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怎么弄的。他看了裴宥山一眼,松开手进了驿馆,似是急着取信。趁着这功夫,裴宥山赶紧打着伞往马车那边跑,不想让他追上。 但陈月升比他还快,攥着信封跑过来,站在马车外。 “淮疆怎么样?” 裴宥山没说话,像是当没他这个人。陈月升又问了一次:“淮疆还好吗?” 他似乎是真的在担心陈淮疆的近况。裴宥山犹豫一瞬,想了想说道:“还好。” “我和陈正钧也给他寄信了。他不愿收我的信。”陈月升低声道,“你帮我和他解释一下。” 裴宥山隔着半掩的车门偷偷看他。真奇怪,说讨厌陈淮疆的也是他,现在担心陈淮疆的也是他。说不定是想套他什么话呢。 “我会问问的。”裴宥山没把话说死。闻言,陈月升倒是笑了笑:“谢谢。” 他似乎只是为这一件事而来,没有过多纠缠就走了。裴宥山回了王府,把陈淮疆的信送到兰瑶院。这些日子,他和穆王妃都一样,每周都盼着关外寄回的家书,只靠着薄薄的几页纸,思念远在边塞的家人和爱人。 然后就又能熬过一周又一周。 十一月,家书的内容突然变少了。 陈淮疆在信中解释说天气太冷,关外下了大雪,寄信变得更为困难,可能晚些时日才能送到容城。 而且他们最近更忙了,很多事情都不能写在信里。但他和穆王一切都好,也定会保重身体,让裴宥山和穆王妃不必担心。 他信里是这么说,摸不准信送达的时间,裴宥山就只能连着好几日去驿馆等。实在抽不开身,就让小厮去等。以往的家书七日一封,现在可能要八九日。 时间越久,他心里越不安。 临近月底,裴宥山罕见地病了。 他身体一向不错,说不上强壮,但也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他一病,静善担心的不得了。 “娘,我真没事。”裴宥山拉着静善的手,撒娇似的说,“你看,我也不咳也不喘的,好得很。你回去休息嘛,不用照顾我。” 说完,他还拉着静善的手,让她摸自己的额头:“也没发热。” “我听你身边的小厮说了,你夜里咳得厉害,说心口疼。”静善难得板着脸,“伢伢,你真的服药了吗?” 裴宥山无话可说,也不敢回答。 他自己清楚,这是心病,不是喝药能解决的。近来夜里,他总梦见陈淮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梦里的场景太真了,他本来就怕这些,更怕陈淮疆出危险,梦的多了,心中忧虑,便病了。 幸好,陈淮疆他们快回来了。等见着人,他就能不药而愈。 静善隐约清楚他的症结在哪,没有再劝,只是看着他服药才离开。喝了药,裴宥山精神许多。他也不敢睡,怕睡着了梦里又是血淋淋一片。 “阿真?阿临?你们在吗?”裴宥山对外面喊,“给我拿盘蜜饯来吧。” 阿临很快端来一盘杏干,脸上喜气洋洋的。他看着满面病容的裴宥山,想着要让世子妃开心些,说道:“王爷和世子明日就能回来了!” 裴宥山一怔,惊喜道:“真的?” 第148章 (145)噩耗 “当然啦!”阿临扶着他坐起来,“既然您心里舒坦了,今晚的药就别偷偷倒掉了。等世子爷回来,知道您病了,恐怕要怪罪我们的。” 想着陈淮疆和穆王很快就能回来,裴宥山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夜间无梦,前几天的梦魇没再追着他跑,他却觉得心口还是格外的闷,似有千斤的大石坠着。第二天一早,身上难受的很。 他往外看了看,天还没亮。 “阿真。”裴宥山唤道,“王爷他们还没回来吗?” “您睡迷糊了,才卯时呢。”阿真搓搓眼皮,“您放心吧,等王爷和世子爷回来了,定会有人来通传的。” 裴宥山就又躺下去。他觉得自己这毛病很不对劲,肯定和陈淮疆有关。就像心灵感应似的——虽然他和陈淮疆不是双胞胎,但他就是有预感。 他这症状一直持续到午时,喝了安神汤,终于能躺下了。黄昏之时,外面传来车马和马蹄声。声音很沉很重,似乎是披了甲胄的战马踩在地上。 “外面怎么回事,你去问问。”他抓住阿真,说道。 阿真去了,却迟迟没回来。他更觉得不对劲,又抓住一个小厮问。平日里雁雪阁中很听他话的小厮却都支支吾吾的,没一个人回话。 让人去把阿真叫回来,也没人动身。 裴宥山急了,就算他不是爱拿架子的人,被人这么几次三番的无视,换成谁都要急了。没人回他话,他就自己去看。这次,身边的人终于都有了动作。他还没走到雁雪阁的大门,侍卫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外面人多混乱,还是晚些再过去吧!” 这人是陈淮疆身边较为信任的侍卫之一,平日里很听陈淮疆的话。 “你敢拦我?你们世子都不敢拦我!”裴宥山急了。越拦着他,越有古怪,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到,但直觉不是好事。见他推开侍卫还要出去,周围的仆从小厮侍卫们竟然一拥而聚,全拦在他面前。 “你们都有病吗?谁再拦着,都拉出去打死!” 第261章 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最终,那名侍卫最先让开。也是在他起身的同时,燕蟾过来传话:“王爷和世子爷回来了,王妃请您即刻去前院。” 她的语气,说的内容都很正常。裴宥山打消了些顾虑,让徐奉和侍卫跟着自己走了。今日的王府的确有些混乱,过往的仆从神色匆匆,似乎都在忙着什么。 他快步走到前院,看到了风尘仆仆,刚下马的穆王。穆王身上的甲胄还未换下,须发竟是白了大半,不知道这半年里操劳了多少事。他的下属和穆王府的家臣齐齐跪在他身后,低着头颅。 很严肃。也很不对劲。 裴宥山上前请安,穆王却一言不发。他寻找了许久,才看到坐在人群之中的穆王妃。经过重重人群,想上前时,他的目光越过唯一站立着的礼官,看到他身后摆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口熟悉的红木棺材。 裴宥山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人群之中,唯一少了陈淮疆,却多了一口棺材。他大脑一片空白,突然,穆王妃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本就病弱的华贵夫人眼角多出几道深刻的纹路。她呜咽片刻,大哭一声:“我的淮儿,我的淮儿啊!” 似是什么指令,穆王身后的人群发出悲恸的哭声。裴宥山只觉得腿软,心口疼得更厉害了。他挣不开穆王妃的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抓住同样正在哭泣的静善:“娘,世子呢?”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静善看着他的模样,更加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裴宥山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又问了一次:“娘!世子回来了吗!” “前几日傍晚,世子外出时,遭到了鹘缇部两名余孽的偷袭。” 一直跟随在穆王身后的柏康出声。他好像也受了伤,白色纱布被血染红,从软甲下露出一点。 偷袭?又是偷袭? 可是,可是怎么会是一具棺材回来的呢?明明陈淮疆受过很多伤,却都保住了命啊。以往受过剑伤,被火铳伤到,明明都没事的!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呢。出发前,陈淮疆可是和他担保过的,明明说没有危险的。 “是不是假的?”裴宥山还在流着泪,他质问柏康,“是不是和以前一样,是陈淮疆骗我的,他好几年前就骗过我,肯定是假的。” 陈淮疆最喜欢骗他了,以前就假装被北海境人偷袭,跟他装可怜。现在肯定也是假的,肯定是这样的。 他猛地冲上前,推开沉重的棺材盖子。木质的棺材盖子落在地上,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仆从和家臣都上前拦他,裴宥山扒在棺材上,里面空荡荡的,底部摆了几件衣服和一些轻甲的碎片。 “他骗我。”裴宥山心里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没有尸体,只有衣服。一定是陈淮疆在骗他,一定是这样。 穆王似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叹了口气。 这是他回到王府后,第一次发出声音。嗓音干巴巴的,像是破旧漏发的木箱,嘶哑难听。 “世子遇刺的地方,在北海边。”柏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泪流下,眼睛更痛,“北海边,下了很大的雪,我们找不到……世子的尸体,怕是已经随北海的河水而去了。” 如淳于鹰所说,今年,北海境的雪很大,天格外的冷。 尸体可能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也可能落于水中。他们看到陈淮疆中箭时,那道身影已经于马上坠落。 他们找不到。他们找了很久,找了整个黑夜,整个白天,却只在北海边找到染血的羽箭和残甲碎片。 最后,还是穆王发话:“带他回去吧。” 回容城去。 为什么不再找?裴宥山盯着柏康,盯着他身后的人,眸中满是怒火。但不再寻人的指令是穆王发出的,他不敢多说,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问。 他撑着棺材底部站起来,腿却软的发抖。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颤抖的一声“王妃晕倒了!” 哭声瞬间更大,几乎撼动天地。所有人都在为陈淮疆哭,裴宥山却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也许是在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哭的太多了,也可能是他心底里就不相信陈淮疆死了。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扶起来,换了一身素衣丧服,一切都由人安排着,木然地被摆弄着。他心里还想着,怎么会这样呢? 身后的哭声震耳欲聋,他被推到了穆王身后跪下。礼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人准备丧仪。世子丧仪,可大可小,之后还要报丧,递折子,更改玉碟。 似乎所有人都料到过会有这一天,连最无法接受的穆王和穆王妃也不例外。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裴宥山看着那口棺材,又一次地想。他的脑袋很痛,思绪杂乱,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状况。陈淮疆就那么死了,怎么可能? 他照顾了陈淮疆十几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甚至都想过,也许哪天陈淮疆又不喜欢他了,还让他做仆从,或者让他出府。可他从没想过陈淮疆会死。 “他骗我。” 裴宥山低低地说了句。离他最近的徐奉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凑过去,只听裴宥山又重复一次,“他骗我。” 他又重新流出了眼泪,泪水从哭肿的双眼中滴落。面前已经模糊不清了,他抓着徐奉,问道:“你说,他是不是骗我。他特别爱骗我,骗王爷王妃。这次肯定也是故意的。” 第262章 徐奉忍着心痛,道:“小山哥,不要太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裴宥山摇摇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过了一会,他又问了一次,“你说陈淮疆真的死了吗?” 徐奉想,这让他怎么回答呢? 幸好,裴宥山也没有指望他回答。那双往日像玻璃珠子似的透亮双眸此时暗淡无神,直勾勾盯着厅中摆放的红木棺材。身后的礼官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他攥不住,徐奉就帮他接着。 “请您喊世子爷的名字吧。”礼官弯着腰,让他进行招魂的仪式。大宁国人很信这个,人死了,要先喊魂才能下葬,不然,他们怕亡魂没法魂归故里。 裴宥山只能跟着他的指示,张开嘴,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他还是想不通,陈淮疆真的死了吗? 他怕死,怕爹娘离开他,怕自己死,可陈淮疆…… “小山哥。”徐奉出声。他也在跟着哭灵,情绪却比裴宥山正常许多。裴宥山转头的动作有些迟钝,泪水流进鬓发里,湿漉漉的粘在脸上。 “你去休息吧。”徐奉说。他觉得裴宥山的情绪很不对劲,没有像穆王妃那样听到噩耗便哭晕过去,却也不像穆王一般冷静。 很不对劲。 裴宥山摇摇头。他要守在灵堂,朝夕哭奠,直到送葬。这些礼仪,他还没忘。就算忘了,他也会这么做的。 外面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天很快就黑了,裴宥山守在灵前,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四下无人,灵堂里黑得不像样子,只余烛火的微光。 火光太弱,他更看不清四周。 裴宥山站起来,捶捶酸痛的双腿,摇摇晃晃走向棺材。他推开棺材盖,再次去看里面的东西。里面的软甲还是陈淮疆离开容城那天穿的。还有一根发带,还有几篇破碎的布料,看样子,像是衣袖。 除此之外,一个软软的东西被盖在最下面。他举起烛台往下看,愣住了。 是他绣的那个箭囊。箭囊本就不太好看,用的久了,更是有些破损。但他知道,这个箭囊,陈淮疆从不离身。 陈淮疆没有带着它。 夜深人静,灵堂中终于传出悲痛而压抑的大哭声。 ———————————————————— 在评论看到好几个宝宝说小淮像鬼,这次真的变鬼体验卡了(* ^ w ^) 第149章 (146)遗愿 一连数日,裴宥山都守在灵堂里。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陈淮疆已死的事实,几天来一直守在棺材面前,只有静善或裴总管来叫他,他才会去歇一会。 不出三天,裴宥山便憔悴了很多。得知儿子的噩耗,穆王妃一病不起,小女公子年纪太小,穆王事务缠身,一切大小事宜,竟然都堆在裴宥山身上。他也不喊苦不喊累,一跪就是一整天。 到后来,连一向严肃古板的礼官都趁着没人的时候,对他道:“去睡觉吧,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王爷王妃的。” 裴宥山却只是摇头。事实上,他现在都没什么力气去思考了,只想这么静静地跪着发呆, 他想说自己没关系的,一开口,却说不出话。来穆王府吊唁陈淮疆的人很多,每来一个人,他就会跟着,开口哭一阵。哭多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随着别人哭,还是真的哭的止不住了。 反正嗓子已经哭哑了。 陈正钧得知消息时,已经是穆王率兵回到容城的第三日。 岱王府与穆王府有些距离,他收到消息,再赶到穆王府,也耽误了些功夫。对于这事,陈正钧也是一样的难以置信,却没有那么震惊。淮疆的身子,他们都了解的。 但他想过,淮疆这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堂弟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病逝世,却同样没想过,会是这样草率的原因。 赶到穆王府外时,他远远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自己还戴着孝的陈月升站在门外,踌躇不前,一直没有进去。他拍拍陈月升的肩,对方吓了一跳:“陈……正钧兄,你来了啊。” “为何不进去。”陈正钧问。 陈月升张口,又闭上,模样竟有几分烦躁。陈正钧也不急,等了一会,陈月升才说:“一起进去吧。” 灵堂就设在前厅,离大门很近。裴总管正跟着礼官接待过来吊唁的宾客,看到陈正钧和陈月升,赶忙把人迎进去了。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纤细柔弱的人背对着他们,跪在灵堂里。即使是白天,灵堂里也并不亮堂,厚重的阴影将那人覆盖住。裴宥山瘦了许多,隔着单薄的白色丧服,杨柳细腰盈盈一握,却又挺得板正笔直。他们走进去时,裴宥山没有抬头,只是下意识地哭了起来,哭声微弱而嘶哑,听得让人心碎。 “你还好吧?”陈正钧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裴宥山摇摇头,微卷的长发乱糟糟的,显得脸越发的小。接连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他的下巴尖的吓人,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面容和露出的颈子比身上的丧服还要苍白。 他抬起头,仰视着陈正钧,柳夭桃艳的脸上愁云密布,眼睛也哭肿了,眼皮鼻头都红彤彤的泛着水光,模样又脆弱又可怜。 “你来了。”他想打个招呼,声音却小的几乎听不见。 陈正钧说不出安慰的话。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太无力。更何况他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性子。裴宥山倒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他扯了扯嘴角,想笑。 第263章 也笑不出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陈月升。陈月升想和他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也都太沉重。更何况他自己也很无措。 他讨厌的、在意的好兄弟陈淮疆,怎么就死了呢。陈淮疆死了,他还和谁比较去呢? 陈淮疆死了,伢伢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伤心的像是自己的魂都丢了似的。 陈正钧也听说了裴宥山与陈月升的那些事。他站在棺材旁默默哀悼,没有管身后一站一跪的两人。 他不爱插手别人的事。 但此刻,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他心里竟有些诡异的庆幸。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仍庆幸当初的话没有被裴宥山听到,不然的话,如今他就会和陈月升一样,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到了。 至少,他们的关系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陈正钧盯着那口红木棺材,默默想,他会照顾裴宥山的…… “不好了!不好了!” 陈正钧一愣,回过头,只见几个小厮冲上来,围住已经昏倒的裴宥山道:“世子妃昏倒了!” 裴宥山睁开眼,发现他在雁雪阁的厢房里躺着。 太久没休息,几乎是不吃不喝地守着,换谁来,身子都支撑不住。裴宥山撑到第四天才晕倒,已经是很能坚持了。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床边的徐奉听到动静,立马过来扶着他下床。 “小山哥,你怎么样?还有哪难受?”徐奉问个不停,他有点难受,便摆摆手。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徐奉对外面的人招招手,让他们送食物来。 “小山哥,你都两天没吃饭了,先吃点东西吧。”徐奉说着,把茶几搬过来。外面的小厮很快把一碗热腾腾的粥端过来,徐奉看了一眼,却是皱眉:“你送的这是什么?” 孤零零一碗白米粥放在桌上,清汤寡水的,王府的下人都很少吃这么淡。小厮看了他一眼:“如今王府人手不足,只能做这个了。” “你蒙谁呢,雁雪阁可能连一碗粥都做不出来?”徐奉冷笑。他人高马大,吓得小厮不敢说话。徐奉继续道,“都说了要一碗火腿鸡蛋粥,再送新的过来!” 一向听话的小厮却撂下一句:“徐奉哥,现在厨房真的没人。”就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徐奉急了,骂道:“怎么这个态度!” 裴宥山拉住他,摇了摇头。 喝了点粥,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裴宥山让他扶着自己再去灵堂,徐奉劝道:“别去了小山哥!你现在都这样了,王爷都说你可以休息了!” 裴宥山没动,甩开徐奉往外走。徐奉没办法,只能跑上去扶着他。门外的阿真阿临见状,也跟了上来。院里的仆从的确不多,应该都去前厅忙了,但也没像小厮说的那般人手不足。 更奇怪的是,平时对他很友善恭敬的小厮、侍从们,今日见了他,却只是敷衍地弯腰行礼,随后便快步离开。 裴宥山也不在意。他走得很慢,到院门口时,让侍卫为他开门。侍卫却挠挠脸,敷衍道:“外面乱着,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裴宥山摇摇头,依旧让他开门。侍卫没动,他还以为是侍卫是担心他,就扯着嘶哑的嗓子,艰难道:“没关系的。我要回灵堂。” 他坚持,侍卫这才打开门,嘴里小声嘀咕着:“啧,麻烦死了。” 语气极为不耐烦。 这次由阿真阿临跟着他。阿真阿临比徐奉严格,他守到晚上,两人便说让他一定要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儿白天在宾客面前晕倒怎么办?裴宥山也累得不行,又觉得他们说的在,就同意了。 虽已经过了宵禁时间,门口也还是有侍卫守着的。阿真过去敲门,半晌,院里静悄悄的,似是没人听到敲门声。 他不死心,又敲了几次,等了许久,侍卫才终于过来开门。夜间轮值的侍卫和他们离开时的不是同一个,此时看见他们,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下次早点回来。”侍卫说。 阿临掏掏耳朵,一脸震惊:“你在和谁说话?” “和你们啊。”侍卫弹弹手指,“大晚上的,还得给你们开门,真的是……” 什么态度!阿临卷起袖子就要和他论,被裴宥山拉住。今儿他已经感觉到了,雁雪阁里的人对他态度转变了许多,又变回了之前的敷衍姿态。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陈淮疆死了,那些下人终于不用再敬着他了。 虽然他不会招所有人喜欢,但重生回来后,他对所有人都很友善,从来没有改变过态度。现在这样,他不免感到心寒。 第二天,厨房连白粥都不送了,直接送了米汤过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敷衍了,没人来送水、伺候更衣也就忍了,侍卫不愿开门,也能说一句嫌麻烦。但穆王府断不会缺一碗米。 徐奉气得要把小厨房的厨子揪过来,送饭的小厮怕自己刻意怠慢被发现,就狡辩道:“厨子忙着呢,徐奉哥你去找,也是没人的。不如等午膳时再说吧。” “没人我也去。”徐奉冷笑,“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小厨房有人,你怎么说?” 小厮犹豫了。 “我看是你故意克扣的吧!”徐奉脑瓜转得快,猜到了一半的真相。他挥拳就要暴揍对方,“主子的饭你也敢偷吃!” 小厮抱头鼠窜,也被惹急了:“呸!什么主子,他以前跟咱们一样,都是下人!现在世子爷死了,我看王爷王妃早晚要把他休了!” 第264章 裴宥山坐在屋里,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裴宥山连忙起身开门,发现柏康站在门口,一脚把小厮踹得老远。 “蠢货,谁让你猜测王爷王妃的决定?”柏康拍拍靴面,又对裴宥山笑了笑,“小山,王妃找你。” 裴宥山一怔。 他跟着柏康到了兰瑶院。 一路上,他有些忐忑。王妃应该是病情刚好转,就要见他,不会真如小厮所说,等不及替陈淮疆休他吧? 他倒不在乎,只是陈淮疆死了,他也不用伺候别人。他不想再当下人了。 燕蟾等在门口,显然是接他进去的。意外的是柏康也跟进去了,见裴宥山紧张,还对他笑笑。穆王妃就坐在池边的躺椅上,身上还裹着毯子,病容憔悴。 她看着裴宥山,招了招手:“伢伢,过来。” 裴宥山走到她身边,穆王妃又对柏康说:“柏康,你把昨天那些话再说一遍。你说淮儿是怎么告诉你的。” 裴宥山惊讶地看着他。柏康清清嗓子:“几个月前,世子和我提过。他……世子说,他身体弱,觉得自己可能哪一天会撑不住,先一天离开。到那时,希望王爷与您能善待世子妃,不要休弃他,不要逐他出府。世子爷还说,他希望自己能葬在容城附近的山脚旁,由世子妃为他守陵寝。” 穆王妃看向裴宥山,似在思索。 柏康继续道:“世子爷还言明,希望百年之后,能与世子妃合葬。” 他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偷偷抹了把眼睛。已经听过一遍,可穆王妃心里还是滴血似的。儿子只留下这些遗言,竟让她连回忆都不能了。 “淮儿没说别的吗?”抱着希望,穆王妃问,“没提我和他父王?” “世子说……有女公子在您与王爷跟前尽孝,他很放心。” 守陵? 合葬? 原来陈淮疆早已想过这些问题了。 裴宥山并不意外。就算柏康不提,他也有这个打算。 他当即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愿意去。” 离开兰瑶院后,柏康拉住他:“小山,世子爷是为你着想。你想啊,离开穆王府去守陵,你还是世子妃,他留下的暗卫会继续保护你。去了那边,虽然环境不如王府,但还有人伺候,也没人欺负。世子他……” 说到这,柏康难得的哽咽了:“他想了好几天,才想到这个法子。他还要托我跟你说,他知道你在王府一直不快乐,他希望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随后,他看到裴宥山已经哭到红肿发烫的双眼又流出泪水。 他连忙找补了一句:“不过世子也说了,说你不能再找别人,只能喜欢他!他还说,下辈子也会和你在一起。” 裴宥山这才破涕为笑。倒是陈淮疆会说出的话。 这话有点牙酸,柏康自己都没喜欢过谁,更别提传情话了。他也很感慨。 要是世子还在就好了。 第150章 (147)回归(上) 六月中旬的天气有些炎热。 今年夏天,容城的太阳格外毒辣。还是早上,天就晒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声此起彼伏,跟不知疲倦似的叫个不停,令人有些烦躁。 按照规定,陈月升为母妃守了九个月的孝。如今孝期刚过,他终于换下了孝服,恢复了那副花枝招展的打扮。 久违的套上自己最常穿的丁香色罩衫时,陈月升有些感慨。礼亲王妃薨逝前,,和他闹得很不愉快。他把……带回府里时,还挨了她一巴掌。现在,也坚持守完孝了。 反观他那不是东西的爹,妻子离世不到一年,竟然已经准备再娶了。果然是靠不住。 最近天太热,外面的地面都要被烤化了。人走在外面,几乎能被烫熟。芙蕖还劝过他,让他别出去了,可今天,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月升带上好酒,独自出了城。 他要去祭奠自己的好兄弟陈淮疆。 陈淮疆离世带给他的震惊和愤怒已经全数消退。事实上,参加了丧仪几日后,他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也不再把陈淮疆视为攀比的对象,现在的陈月升,对陈淮疆倒更多了几分兄弟手足之情。 活人和死人比什么呢。 陈淮疆的陵寝远离内城,听说是对方自己要求,想葬在城北的山脚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遗愿之一。 至于是为什么,呵,谁不知道呢。 天太热,坐在马车里都觉得晒得脑袋顶火辣辣的疼。他今日没有带纸钱,怕引起山火。到了地方,他让车夫守在远处,自己走到陵寝附近。 巡逻的侍卫正好换班,看到他,纷纷走过来行礼。陵寝附近的大槐树下,有一小堆纸灰。 灰烬的味道很淡,只能闻到一丝,应该是有人早晨来烧过纸钱。那堆纸灰旁,还有一支被扯了花瓣的月季花。 陈月升垂眼,默默将灰烬打扫干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酒洒在槐树下。 酒水很快蒸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伴随着淡淡的酒气消散在空气中。 他没有久留。除了自己忙之外,还有别的心思。陈月升快步回到马车上,让车夫回城,走城北到城西最快的一条路。刚走到城西大街,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裴宥山穿着一身单薄的孝服,背着个小背篓,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他的打扮极为显眼,引得大街两侧频频有人驻足看过去。他却浑然未觉,扯了扯头顶的幕篱。 第265章 陈月升让车夫停在他身边,打开了车窗。裴宥山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礼亲王府的马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即使已经看到过很多次,陈月升也不得不承认,裴宥山穿孝服的模样比平日更为漂亮,苍白的面容和唇色并未让那张艳丽的脸减少几份颜色,反而有一种弱柳扶风的脆弱之感。他似是又哭过,眼角还带着一抹红,让雪做的人一瞬间鲜活起来。 裴宥山无声地看他,没有无视,眸子转了转,似是在问他停在这里做什么。 “天这么热,看到你,突然觉得凉快很多。”陈月升笑得不怀好意。 裴宥山扭头,继续往前走,显然不愿意搭他。那一眼带着淡淡的嗔怪,陈月升努力告诉自己,不行,现在不能心动。 裴宥山现在是寡夫,不能心动,他有道德。 “你要去找徐奉?我载你过去?”陈月升又喊道。 自从裴宥山搬出穆王府,为陈淮疆守陵寝后,穆王府的月例都是由徐奉送过去的。按说,那个徐奉应当守在裴宥山身边,贴身照顾。 不知怎么的,裴宥山把他派去穆王府的铺子上了。也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伺候,瞧着又瘦了,指不定半夜偷偷哭呢。 “你上来。”陈月升又说。 裴宥山这才停下,提着小背篓,慢吞吞地爬上马车,坐在陈月升对面。 近来,他们的关系缓和不少。裴宥山每日都要去祭奠陈淮疆,七个月来无一日落下。偶尔,他会在陵寝附近见到同样去祭奠的陈月升。 最初,他看到陈月升就会躲,又一次差点跑到山里。陈月升怕他真跑丢了,就自觉和他保持距离。时间久了,裴宥山发现陈月升比以前守规矩,而且是真的怀念陈淮疆,便没那么抵触他了。 到现在,他们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两句话。 “晚上和徐奉回去?”气氛有些尴尬,陈月升主动开口。 裴宥山点点头。 “还住在山脚下?怎么不搬回你家去,反正离得也不远。最近山下虫蛇多,住着不安全。” “不方便。” 裴宥山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还带着鼻音。 “晚上还要去烧纸?”陈月升继续问。 裴宥山又点点头。 “别人一年烧两次纸,你每天都要烧两次纸。”陈月升调侃道,“不觉得累吗?” 裴宥山摇头:“多烧点,怕他不够用。” 他指的是谁,两人都清楚。陈月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马车里又安静下去。 就在陈月升想再次开口时,车夫道:“世子,到了。” 闻言,裴宥山立马提着自己的小背篓跳下马车。有时候,他早晨祭奠完,就会来城西穆王府的铺子里找徐奉,顺便帮着算一点账目。虽然他人离开了穆王府,人却还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妃听说他成日郁郁寡欢,偶尔会送些府内的内务来,让他帮着打,也是让跟随他的侍卫清楚,不能随便欺负他。 裴宥山当然愿意。月底的时候,他还会帮着看看铺子里的账。有时候,赵掌柜也会来拜会他,或是有事请教,或是有事商量。他大学时想过,能不能找个只用偶尔帮人算算账,大部分时间都很闲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这个愿望让他实现了。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可能都会这么过下去。 甩甩头,裴宥山走到铺子前,发现有人在哐哐砸门。他一愣,顿时急了:“你在做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裴宥山是个年轻人,又直气壮起来:“我来退货!你们昨儿说好肯定能给我退的!” 裴宥山扭头一看,店门还没开呢!他出来的早,许是徐奉还没过来开门,便更生气了:“店还没开门,你着什么急?既然答应了你,店又不会长腿跑了,你再等一等!” 陈淮疆死后,裴宥山就鲜少有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整个人都变成一副死板的美人图,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之感。 他和人一吵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倒增添了几分生气。陈月升下车慢,连忙过去帮忙。他没有暴露身份,只是威逼利诱,把人劝走了。待那人离开,陈月升道:“徐奉没来,你去我马车上坐会儿?” 裴宥山吸了吸鼻子,没有动作。 “太晒了,和我上车吧。”陈月升说着,叹了口气:“看在我帮你赶走闹事的人的份上,和我上车?” 裴宥山这才闷闷道:“我自己也行。”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牌位,一边抚摸着一边小声哼哼:“谁敢惹我,我把陈淮疆的牌位扔过去,让陈淮疆回魂吓唬他。” 这也是开玩笑,裴宥山知道有穆王府的暗卫暗中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刚才那人只是想闹事,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他说完,自己又开始流眼泪。可能是之前哭多了,现在他特别容易流眼泪,眼睛经常涩涩的,难受。他埋怨道:“都怪你。” “我怎么了。”陈月升问。 “你非要提他……”一说起陈淮疆,裴宥山就又难受。可他忍不住不去想,跟自虐似的。陈月升听他发完牢骚,见徐奉终于过来了,才回礼亲王府。人走了,裴宥山蹲在店门口等。他抹抹眼睛,怕被人看出来自己又哭了。 徐奉走近时,只看到他眼角的红痕。 他什么都没说,开了门让裴宥山进去,又把账簿交给他,自己带着伙计拾掇起来。拿到账簿,裴宥山果然也不哭了,一门心思扎进去,不再想其他事。 第266章 徐奉躲在门外,远远瞧着,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得给小山哥找点事干。 过了申时,铺子打烊。 晚上的祭奠,是由徐奉陪着去的。虽然他们现在住山脚下的小宅子,距离陈淮疆的陵寝很近。但山里多野兽,还是得有人近身跟着。幸好夏季天黑的晚,他们回到城北时,天色还亮。 裴宥山背着小背篓,里面装着他们折的金元宝和纸钱。他走到槐树下,开始念着陈淮疆的名字。 这样的晨昏祭奠,他已经坚持七个月了,却不觉得累。 第151章 (148)回归(中) 裴宥山蹲下,熟练地生火,将纸元宝和纸钱堆好,又从背篓底部拿出一束月季花。 天太热,花瓣蔫哒哒的,都有些发黄了。裴宥山一边捡起元宝往火堆里扔,一边念着陈淮疆的名字。 “今天又有人来闹事。你说的是对的,应该把咱们铺子牌匾上都挂上穆王府的标志。明天我就让工匠重新打牌子。”裴宥山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现在已经不怕那些人了。下午有几个乞丐来找小奉讨粮,小奉给了他们一大袋馒头,他们还要讨钱。就是看我们年轻好欺负。我把他们骂走了。” “早上遇到陈月升,他身上有硝烟味。芙蕖都告诉我了,他联络北海境的人,还私下养兵,是礼亲王意图皇位,还让我别告发他们。我连去哪告发都不知道。无所谓了,和我没关系,但他总是盯着我看,真讨厌。要不是因为你们是兄弟,我才不他。” “还是陈正钧正常一点。我回来时也看到他了,他说要帮我背东西,还问我有没有人照顾。我说徐奉和我一起,重生也来容城了,不过他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高兴。” “黄纸和铜钱已经不剩多少了,明天还要买一些。不知道你在下面还用不用喝药,应该不用了吧……算了,还是给你多烧一些,不能让你的生活水平下降。”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还能每天来接我。” 裴宥山抹抹眼角,又有点想哭。他仰起头,强忍住了。往好处想,说不定陈淮疆转世投胎了,或者和他一样,重生到现代了。 没准未来他们又能见面呢。 烧完所有的纸钱,待火星熄灭,地面只余一大片灰烬。烟灰的味道不太好闻,裴宥山鼻子有些难受。他把纸灰扫在一起,防止被吹跑。 然后才带着徐奉回了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山脚下住的人少,宅子面积也不大。裴宅虽然不算什么朱门大院,却也是个占地三亩,有五间房的小院。到了这儿,便只有三间房,和一个只能种几棵菜的小院子。 就这,还是他们能买到的比较好的房子了。 回到宅子,锁好门窗,裴宥山还没说话,徐奉和侍卫已经开始帮着打水、烧饭了。裴宥山要过去帮忙,徐奉立马拦住他:“小山哥,你快歇着吧。等饭好了我来叫你。” 裴宥山抿唇:“小奉,你不必这样的。” “有什么必不必的?”徐奉挠挠脸,爽朗笑着,“小山哥,你不用怕我累!我还得谢谢你,同意我把我弟弟接过来呢。别站着了,你快回去。” 说完,他推着裴宥山进屋,看着他听话地坐在躺椅上休息才离开。离开穆王府不久,裴宥山就偷偷把徐奉的身契还回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留在这,守一辈子的陵寝。他不希望徐奉跟着他,把自己的人生也浪费掉。 可徐奉不愿意离开,坚持要在这陪他,甚至还要把弟弟接过来住几天,摆明了不会离开。 裴宥山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盛着干草、水果的小竹筐,去屋后喂兔子了。离开穆王府时,他没带什么财物,却带上了陈志钢和小雪。 以前在雁雪阁,一直是徐奉负责喂养兔子,他偶尔去给小兔子们喂点水果。他怕其他小厮没有经验,照顾不好。 更何况,除了两只兔子,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带走的了。 晚饭只做了几道简单小菜,天气炎热,大家胃口都不怎么好。裴宥山想着侍卫们要保护他,更辛苦,就把大半的饭菜都留出来,自己吃了几口便回去了。 每晚饭后,是他给陈淮疆上香的时间。 裴宥山记得,他看过的志怪小说里都说鬼魂要吃香的。擦了擦木牌位,裴宥山摆放好香炉,插好了三支香,身后却似乎有一道视线紧紧跟着他。 他也没急着回头,等香燃了大半才转过去。 “小山哥。”徐奉走过来,低头看着他。 这一年里,徐奉还在长个子,几乎要比他高一个头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徐奉看了看桌上的香炉,又看着魂不守舍的裴宥山,眼里的失落都快溢出来:“你还是难过吗?七个月了,也该走出来了。” 裴宥山茫然地看着他。 “世子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也该放下。”徐奉道,“你晚上都没怎么吃饭,是不是心情不好。” 原来是以为他惦记陈淮疆,茶饭不思呢。裴宥山虽然难过,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解释道:“想什么呢。天气热胃口不好而已。别猜了,回去休息吧。” 夜间,宅子里突然传来叫喊声和水声。 裴宥山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外面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打开门,发现侍卫们和暗卫们每个人都提着水桶往外跑。他顿时清醒,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刚问完,鼻尖就嗅到一股浓郁的烟味。 第267章 循着烟味飘来的方向看过去,裴宥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是陈淮疆陵寝的方向。 那边走水了! 裴宥山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跑到水井边找有没有富裕的水桶,准备打好水和侍卫们一起去救火。他把水桶放下井,侍卫们一起过来阻止他:“火势凶猛,恐怕会有危险!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就是因为火势大,我才要帮忙!”裴宥山去抢被侍卫攥在手里的麻绳,“再不快点,火就要烧过来了!快点松手!” 侍卫们这才放手。装满了水的两只木桶有些重,裴宥山用力拎着,跟随侍卫们来来回回的打水、灭火,手心都被麻绳磨破了。 火已经烧过附近的树丛,向山下蔓延,很快就要烧到他们所住的宅子了。裴宥山不敢喊疼,他们人数不算少,可附近多树木,火一旦烧起来便极难控制,光靠那小小的一口井,实在太慢了。 “让那几名暗卫去河边打水,他们跑得快!咱们回井边打水!”裴宥山一边安排一边咳嗽。烟雾太浓,他白净的脸都被熏得黑漆漆的,脸上沾着好几块土。像只灰扑扑的小花猫。 吸入肺里的浓烟越来越多,裴宥山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不光是他,其他侍卫也开始呼吸困难,猛烈地呛咳。他把袖子打湿,捂在口鼻处,可吸入的浓烟已经太多。 更别提他还要忙着挑水提水桶,根本顾不上捂紧口鼻。 头越来越晕了。感觉可能要死在这了。 裴宥山用力泼出最后一桶水,望向陵寝旁那棵槐树,只觉得双眼发黑,下一秒,便晕了过去。意识消失前,裴宥山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陈淮疆的身影。 是错觉吗? 还是他真的要被浓烟熏死了,能看到鬼魂了? “小山哥?小山哥,你醒醒!” 脸上凉凉的,有人湿手帕给他擦脸。裴宥山睁开眼睛,同样灰头土脸的徐奉惊喜地喊道:“没事了!小山哥醒了!” “小山哥,火已经灭了!”徐奉大喊道。 他扶着裴宥山坐起来,地上躺了好几个人,都是吸多了浓烟,晕厥过去的侍卫。有的人已经醒了,正在喝水,也有的还昏迷着。四周的树都快被烧秃了,树枝黑得像焦炭,幸亏他们动作迅速,阻止了火势蔓延,不然,只怕这片山都要烧没了,陈淮疆的陵寝也保不住。 “先喝口水吧。”徐奉捧着水杯,让裴宥山先润润喉。嗓子又干又疼,裴宥山喝了一口水,,问道:“小奉,你说是不是因为我……” 徐奉:“什么?” “因为我烧纸,才引发了山火。”裴宥山越想越后怕,“会不会是我忘了把火星扑灭……”附近只有他们居住,平日里也没有人在陵寝附近用火。如果真的是他的疏忽……裴宥山不敢想。 “小山哥,你糊涂了。你每次烧完纸钱,不都会扫干净吗?”徐奉安慰他,“况且还有暗卫善后呢。夏天本来就干燥,不是你的错,你千万别多想啊!” 听他说完,裴宥山心里才好受些。走回去的路上,他又想到什么:“方才,是谁救的火?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别人来吗?”他似乎看到了侍卫之外的人在,却想不起是谁了。 “暗卫去请了重生,她带着几人过来帮忙,已经回去了。”徐奉说完笑了,“多亏有重生妹妹帮忙呢。” 得知陈淮疆的事,萧锦屏便时常让重生过来陪他,怕他情绪低落,身边还没几个能说话的人。 原来是重生…… 裴宥山有点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第152章 (152)回归(下) 第二天一早,裴宥山本想早些出门给陈淮疆烧纸,忆起昨夜的山火,又犹豫了。 在院子里把剩下的纸元宝烧了,裴宥山打了桶水,把火星子浇灭,自己背上小背篓出门了。和其他城镇不同,容城人没有关中人那么避讳生死之事,容城的凶肆也并没有像其他城镇那样开在偏僻角落,而是和其他铺子一样,就开在城西大街上,且容城的凶肆外会悬挂醒目的招牌和白幌子,极为醒目。 凶肆,就是大宁国的丧葬机构。 但到底是做死人生意的,凶肆老板怕多多少少会影响周围店家的生意,开店的时间早,闭店的时间也早。裴宥山不得不早早出门,去买黄纸和纸钱。而且快夏天了,他想请匠人制作点纸衣烧过去。 陈淮疆的棺椁下葬时,请了凶肆的师傅在旁陪同,因而凶肆的人都认得他,见到他来,连忙笑着迎过来:“世子妃,这次可有什么需要的?” “这个。”裴宥山将他想请人制作的纸样递过去,又让老板拿了一大摞黄纸和纸钱过来。老板接过纸样,笑道:“真是巧了,裴大人前脚刚走,要取请我们帮忙打的东西,只差一会便好了,但裴大人那边有事,先走了。我们要事早知道您会来,就应该请裴大人留下喝杯茶的。” 裴大人是老板对裴总管的尊称。闻言,裴宥山紧张起来:“打什么?穆王府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是给世子爷打的新牌位。”老板连忙解释。 反正给谁都一样,都是穆王府的人,老板索性将刚打好的新牌位交给了裴宥山。望着上面的字,裴宥山一愣。 回去的路上,裴宥山还在想着那块牌位上的字。 穆王府的铺子都已经换上了新牌匾,这下肯定不会再有人敢来闹事了。他坐在树底下,开始折纸元宝,没过一会儿,面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 第268章 抬起头,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看清他的脸,书生脸突然一红:“你一个人吗?” 裴宥山没他。书生看到他身边一大堆纸元宝,猜测他是不是为长辈守孝的读书人,便道:“我家在附近,你要是无处可去,可以随我去我家休息。” “?”裴宥山终于开口,“不用。” 这人做什么的,缠着他干什么。裴宥山不明所以,那书生又迟迟不走。等了好半天,没等来徐奉,倒是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子底下,在往这边瞧。 看到那人,裴宥山蹙眉。书生却挺直了腰板,走了过去。 裴宥山没管那边的动静,他又折了两只元宝,徐奉就来了,责怪道:“小山哥,外面可晒了,你怎么不进铺子里啊?” “晒晒凶肆带过来的浊气。”裴宥山说。 外面的动静闹得挺大,裴宥山不在意,其他人更是司空见惯——自从他们世子爷去了,那位礼亲王世子就隔三差五过来一趟。 算上今日的书生,这应该是礼亲王世子赶跑的……嗯?第几十个人来着? 窗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裴宥山装没听见。对方的敲击声越来越快,他终于忍不住了,把窗子打开。 趴在窗台上的陈月升差点被他拍下去。陈月升也不恼,急急问道:“你刚才和那个男人说什么呢?” 没有回应。 “你都看不出来吗?他待在你身边不走,分明是看上你了!”陈月升愤愤道,“瞧着像个读书人,没想到心眼如此坏。只见过你一面就看上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关你什么事。”裴宥山蹙眉。 他终于说话了,语气不好,但陈月升还是笑了,挑挑眉毛道:“啧,提醒你一下罢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替淮疆守着寡呢,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当然要远离……” 他没说完,见裴宥山眸中又有雾气,连忙住了嘴。裴宥山站起来,从袖中掏出一物给他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早上拿到的牌位,上面刻着“忠烈侯陈氏淮疆之位”。 “就是这么回事,陛下为淮疆加封了忠烈侯的爵位,你现在是忠烈侯夫人了。”陈月升说。 裴宥山的双眸一瞬间亮了起来。 加封?如今突然提起这事,是不是说明,陈淮疆被找回来了? 陈月升看他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无情戳穿道:“淮疆已经去了,伢伢,他回不来的。” 他们都知道这道加封的旨意是什么意思:陈淮疆这个唯一的穆王府继承人没了,陛下加以安慰,才下了这道圣旨。反正人已经死了,加封个爵位算不得什么。 穆王的爵位都已经无人继承了,陛下也不必再忌惮穆王,这个爵位不过是对活人的安抚而已。 “你现在还是侯夫人,更没人敢欺负你了。”眼看裴宥山又要哭,陈月升急忙安慰。裴宥山摇摇头,又哽咽了:“我不要那个。我想要陈淮疆活着……” 陈月升听了,心里更酸了。 “话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陈月升问,“还有两个月,你的孝期也过了吧?你要是想再找个人过日子也……” 面前的木窗拍过来,他慌忙躲开,站直了身子嚷道:“你想杀了我啊!” “你是混账吗?”裴宥山的脸色很冷。 “我说真的,有个人照顾你也不赖啊。你看我就很好。”陈月升毫不羞涩地介绍自己,“伢伢你想想,我也是世子,你来我们王府,还能过在穆王府一样的日子。而且我……” “我不喜欢乱臣贼子。”裴宥山道。 他第一次挑明这事,陈月升的脸色极为难看,下意识瞪了回去,很快,他又收敛了情绪:“说这种话就难听了。我老爹做的事,和我没关系啊。你考虑考虑如何?总不能一辈子住山里吧。再说了,万一真的事成,我封你当贵妃怎么样?” 裴宥山的脸一下子红了,被气红的。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也不去听窗外,陈月升刻意发出来的惨叫。 大不了就是陈月升又会去向穆王妃告状,谁会怕。 他把窗子关严,抚摸着手中崭新的牌位,又开始对着牌位抱怨:“我讨厌陈月升。他总是嘴上占我便宜。” “还是你好。你也讨厌,但你不会对我说难听的话。” 陈月升嘴上说什么喜欢他,却还用那种混账话逗他。还封什么贵妃,陈淮疆为了和他在一起,挨了好多顿打呢。就算陈淮疆已经死了,他也还是选陈淮疆。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连你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大家都说你死了,没见到尸体,我不相信。”裴宥山喃喃道,“你说,我去拜托淳于鹰,去边境找你,可以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裴宥山以为是陈月升还没走,怒气冲冲地去打开窗子。 都准备开骂了,外面却空无一人。 八月底,裴宥山的孝期结束了。 按说孝期已过,他不必一直守陵。但裴宥山一如前几个月一般生活,连那身孝服都没换,还是穿着一身缟素。 他还像从前一样,晨昏祭奠,去城中的日子却越发减少了,有几次陈月升又来找他,他被烦透了,索性不离开那间小宅子。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去关外找陈淮疆的尸体。 只要见到尸体,他就死心,就不会再日日惦记着陈淮疆。侍卫们劝他不要去,就连只忠心于陈淮疆的暗卫都觉得此行不妥,但裴宥山觉得,即使只出于他们十几年来的情谊,他都要去。 第269章 守孝的这九个月,他认清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不能没有陈淮疆。 临行前一天的夜里,容城下了一场秋雨。 裴宥山早早睡下,准备第二天早晨偷偷出发,不然起床晚了,徐奉肯定会拦着他不让他去的。床边摆着牌位,裴宥山安然入睡,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外面似有响动。 闹老鼠了?还是有蛇? 他下床拎了根掸子准备一探究竟,透过窗子,却看到外面有个人影。人影熟悉又陌生,不是他们宅子里的人。 闹贼了? 裴宥山壮着胆子,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谁!” 那人回头,熟悉的五官憔悴不堪,眼眸却发亮。他难得没有高束着马尾,长发凌乱的扎着,身上也没有穿着沉香色的常服,而是一身布衣,却难掩清俊姿容。 雨水将那张苍白的脸洗得毫无血色,他盯着裴宥山,瞳孔很黑,很黑,唇上带着不正常的血色。 似是鬼魅。 “伢伢。”陈淮疆开口,语气难掩激动与爱恋。他走上前,想进房间里。 面前的人却躲开了他。 “啊!”裴宥山尖叫一声,抛下手里的掸子,飞似的钻到床上,躲进被窝里发抖,“闹鬼了!” 陈淮疆笑容一僵。 裴宥山吓得不轻,要去找陈淮疆的尸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陈淮疆的鬼魂又是一回事。他又重复两声,终于觉察到不对,怯怯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终于要发现了。陈淮疆重新笑了起来…… “老公你回魂了!”裴宥山哭着扑上来,抱住陈淮疆的腰。他身上很冷,冻得裴宥山打颤。 裴宥山边掉眼泪边含糊不清地说:“不是都说鬼魂头七回魂吗,都八个多月了,你怎么才回来呜呜呜……” 闻言,陈淮疆脸上的错愕消失,哭笑不得。 一向胆小的伢伢不怕他,还愿意抱他,他已经很惊喜了。 “伢伢,是我,我不是鬼。”陈淮疆的语气轻软温柔,像是怕吓着裴宥山。他拉起裴宥山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你听,我还活着,你不要怕。” 裴宥山怔怔地看着他,身上沾满了雨水和泪水。掌下的心跳声强健有力,虽然和普通人相比有些虚弱,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 “我活着,我回来了。”陈淮疆说着,眼眶红了,“伢伢,我好想你。” 陈淮疆活着。 陈淮疆回来了。 裴宥山在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把脸蛋都掐红了。疼的要命,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大哭出声:“你回来了,你没死!” “陈淮疆,我好想你,你怎么才回来……” 他哭得太惨,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陈淮疆胸前唯一一块没有沾上雨水的位置打湿。那双一向灵动的双眼很快就哭肿了,红通通的。陈淮疆听他哭得这么大声,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割碎成了千万瓣,疼得厉害。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陈淮疆的眼睛也红了,跟着裴宥山一起哭,“是我回来的太晚了,都怪我。” 裴宥山摇了摇头。 “我没怪你,能活着就好。”他边说边打嗝,还是惨兮兮的。陈淮疆用湿漉漉的指腹,去擦他脸上的泪珠,“你怪我吧,明明说过不会再让你哭的,我又食言了。” 裴宥山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擦陈淮疆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凑上去,去吻陈淮疆的脸,蹭掉他脸上的泪。 两个人都在哭,脸上却都带着笑。 能活着见面就好。 两个人对坐着,相见的欣喜过后,裴宥山认真地看陈淮疆身上的粗布衣裳。容城靠近边境,陈淮疆却过了九个月才回来,必然是有原因的。 以他对陈淮疆的了解,除非伤得太重无法行走,不然他一定会迅速赶回来的。 “让我看看你的伤。”裴宥山去扯他的衣裳,“是不是伤的很重?快让我看看!” 陈淮疆没动,任由他动作。这么瞧,伤的应当不重。果然,裴宥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只在陈淮疆膝上,找到一处崭新的箭伤。 “我伤的不重,那一箭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我跌落北海昏迷,再醒来时,竟意外到了齐州。幸好有好心渔民相救。只是旧病复发,才拖到现在。”陈淮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皱巴巴的,被水浸透却仍能辨认出字迹的平安符。 穆王带回来的棺材中有陈淮疆离开时穿的软甲,发冠,甚至箭囊,不过箭囊之中,的确少了这枚平安符。 “一定是你在保佑我,我才能平安无恙。”陈淮疆攥紧那枚平安符,笑着笑着,又抱紧了他,“伢伢,你是我的福星,你已经救过我的命,两次了。” 第153章 (153)决定 什么两次…… 裴宥山从不觉得以前陈淮疆病情好转和自己有关,但是现在,他却改变了想法。 如果他真的能给陈淮疆带来福气,那也很好。 裴宥山把头埋在他怀里,两个人静静地抱在一起。雨夜寒凉,屋里满是潮湿的水汽,床褥更是已经湿透了。陈淮疆的体温比往日更冷,像块散发冷气的寒玉。 起初,他没意识到什么。直到裴宥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冻着了?”陈淮疆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松开他,要去给裴宥山拿一身干净中衣。裴宥山却抱住他的腰,执拗地摇摇头。 第270章 “再抱一会。”裴宥山说。 陈淮疆的心都要化了,摸摸他的头发:“会着凉的。我去给你拿衣服。” 说完,他刚要站起来,裴宥山却脱了中衣,又一次钻进他怀里:“这样就不冷了。” 陈淮疆有些惊讶。裴宥山仰起头,又在陈淮疆下巴上亲了亲,黏人的要命:“明早再说吧。再抱一会吧,好不好。” 第二天,裴宥山醒的很晚。 昨夜有点过火,陈淮疆一回来,他光顾着哭了,现在眼睛疼得厉害,嗓子都哭哑了。身下的床褥居然已经换了新的,干干爽爽,暖烘烘的。裴宥山伸手往外侧摸去。 床单冰凉,没有人在。 陈淮疆不在。 裴宥山吓了一跳,恐惧慢慢爬上心头。要不是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痕,他都要以为昨夜是自己做梦了。 总不会回来的真的是陈淮疆的魂吧? 那样说来,枕边的牌位也消失了,裴宥山立马起身,想要出去找人。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冻得发红。陈淮疆回来时,看到他一脸急切地想往外跑,连忙把人抱起来:“冷不冷啊,伢伢,你想去哪?” 裴宥山怔怔地看着他,用力揪了一把陈淮疆的头发:“你干什么去了!” “睡不着。见到你,高兴。”陈淮疆诚恳道。看裴宥山的表情,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有些心疼。把人塞回床上,陈淮疆把刚买回来的饭食放在桌上,“是我不好,应该给你留句话的。” 裴宥山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你别怕,我不会走的。你忘了我昨晚的话吗?我就算真的死了,变成鬼魂,都会回来缠着你的。”陈淮疆说完,笑了笑,“现在还早,再睡会吧。” “还早吗?小奉呢?侍卫呢?大家是不是都出去了?”裴宥山问。 他的确还有点困,如果都还没起床,那他就再小睡一会…… “挺早的。”陈淮疆说,“现在才午时。” 都中午了! 裴宥山又掀起被子,风风火火地想下去。陈淮疆又问他在急什么,他答道:“我要去——” 他要去烧纸,但,陈淮疆已经回来了。 他不用再守陵了,也不用再烧纸了。 裴宥山突然有些茫然。陈淮疆适时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早上,他已向暗卫询问过这九个月以来的情况。柏康办事果然让他放心,真的让父王母妃同意伢伢出府守陵一事。 只是,他想让裴宥山出府,是希望他能出府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必在王府侍奉穆王和穆王妃,不用被看他不顺眼的仆从刁难。就算他想偷偷离开容城,一走了之,他的暗卫也都会去保护伢伢,护他周全。 而且,陈淮疆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裴宥山能一直牢记自己是为了守陵才离开的,那样,就会一辈子记得他。有暗卫在,也断不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接近伢伢。 他很自私,他希望伢伢为他守一辈子寡,一辈子都是他一个人的。 可是,伢伢这九个月过的很不好。 每天都茶饭不思,总是晚上偷偷的哭,早上天不亮就去给他烧纸,人也瘦了好多。暗卫说,即使裴宥山在做他以前最喜欢做的那些算账的事务时,也总是呆呆地出神。 陈淮疆不敢说,其实他回到容城已经有几日了,只是那时他面色更差,不敢出现在人前,也不敢回穆王府,怕吓到父王母妃。他去过几次穆王府的铺子外,看到裴宥山在对自己的牌位说话,模样落寞又可怜。 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又为伢伢想念自己而高兴。 他希望裴宥山每时每刻都能忆起自己,又希望他别总想着自己,免得难过,矛盾得很。 “怎么就住在这里?”陈淮疆抚摸着裴宥山瘦了一大圈的脸。他们成亲后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人,怎么瘦了这么多呢,“是不是王府的人克扣你的月例?” 裴宥山摇摇头:“用不上那么多啊。” 对他来说,手里的银子够吃够喝,够给陈淮疆买纸钱就好。 “你还问我,你也瘦了。”裴宥山气哼哼地说。一想到陈淮疆一个人在外面,病了也没人陪,他也难受,“你的世子服呢?你在齐州有没有按时吃药,现在还会不会发作?” 昨晚乍一见陈淮疆,他真的以为见到鬼魂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陈淮疆那么落魄的样子。 “当了。”陈淮疆如实说,“世子服和令牌、玉佩都当了,拜托救我的渔民请大夫、抓药。”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活着回来,陈淮疆并不在意那些。两个人又抱在一起亲了亲,终于觉得分别九个月的痛苦和思念被弥补了一些。想到那块牌位,裴宥山兴高采烈道:“陈淮疆,陛下封你为忠烈侯了!” 陈淮疆淡淡嗯了一声,笑了笑。裴宥山看出他兴致不高,有些奇怪。 多了个爵位在身,他还以为陈淮疆会很高兴呢。 他还想说话,陈淮疆打断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我买了些你爱吃的甜食。” “不想动。”裴宥山很快被食物转移了注意,撒娇般地说道。陈淮疆把人抱起来,坐在桌边。也许是太久没吃到自己爱吃的东西,裴宥山心满意足地吃完,突然有点想念穆王府了。 既然陈淮疆回来了,那他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看样子,陈淮疆回到容城后还没见过穆王和穆王妃呢,应该快点回去,把喜讯告诉王爷王妃。这么想着,裴宥山问:“咱们什么时候回王府啊?” 第271章 没想到,陈淮疆竟面露犹豫之色。 他踌躇片刻:“伢伢,你觉得在外面的生活好,还是在王府的生活好?” 这个问题把裴宥山难住了。他想了想:“都还好。在外面不太方便,去城里也有些远,不过没人管我,侍卫们都很听我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回府的话,可以天天见我娘。”九个月来,他就见过娘一两面呢。 “那如果,在城中购置一个舒适的大宅子住,让你方便和父亲母亲见面,出行也轻松呢?”陈淮疆提出了几个方案,“或者我们去阳川。你的云府还在,我们可以去那里小住一段时间,你继续经营你的书院。你要是想,也可以去各地云游,你想去哪玩都可以……” “等等。”裴宥山打断他的畅想,“那你呢?” “自然是我们一起。”陈淮疆奇怪道,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你和我,去外面?在城中住?”裴宥山都懵了,“那我们不回王府了吗?” 陈淮疆沉默了。过了许久,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道:“伢伢,我……我不想做世子了。” 什么! 裴宥山完全愣住了。陈淮疆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做世子?放弃世子之位的意思? “我们离开穆王府怎么样?我不做世子后,我们就是平民夫妻,想去哪,想做什么都可以。”陈淮疆笑着说。 他以为裴宥山听了会很高兴,不成想,裴宥山道:“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做世子了?你不能不做世子,朝廷刚封了你为忠烈侯呢,你现在有两重爵位,多风光啊,怎么能放弃呢?” “可是,伢伢,我已经死了啊。”陈淮疆坦然道,“玉碟上应当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明面上,‘陈淮疆’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伢伢,你也许不清楚,陛下会封我为忠烈侯,是因为我死了。如果我光明正大的回去,会给父王母妃惹上麻烦,这个爵位也一定会被收回去的。我不在,陛下就不会猜忌父王。” 没有继承人的藩王,谋逆的可能性大大减少,陛下也会更放心。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伢伢不喜欢王府的生活。 第154章 (154)徐奉的心结 “伢伢,我知道你不喜欢王府的生活,不喜欢每日都要去请安,也不喜欢礼官神出鬼没,提醒你注意言行。我也不喜欢。王府的礼官、下人,我统统不喜欢。”陈淮疆柔声道,“离开王府,只有我们两人一起生活吧。” “不行啊。”裴宥山摇头,他还是不太明白陈淮疆说的那些,但是做世子,继承王位,不是陈淮疆的梦想吗,“好端端的,你怎么……怎么突然不想做世子了?” “早就有想法了。”陈淮疆道,“伢伢,我与你说过的。” 裴宥山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他们成婚前,陈淮疆好像,的确提过此事?但他以为陈淮疆是开玩笑的。 “你在哄我吗?”裴宥山狐疑道,“你以前不是说自己努力读书,就是为了继承王位吗?还害怕有兄弟和你争抢世子之位。你现在骗我没有用了,我不会上当了。” 陈淮疆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以前总觉得伢伢单纯听话,瞒着他一些事也没什么,结果现在伢伢越来越不信任他了。 见他心虚,裴宥山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虽然不知道拿这种事骗他有什么用。脸颊都气得鼓鼓的,陈淮疆揉揉他的脸,眼神真挚又专注:“伢伢,我这次死里逃生,回到容城,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大病半年,我和死过一次也没什么区别,自然不会再考虑那些身外之事。权势、王位都是梦幻泡影,和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继续为了自己想要的王位束缚你,让你不开心的话,以后,我必定会后悔的。” 他说完,发现裴宥山用一种复杂的、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他,惊讶道:“怎么还不开心啊?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啊,伢伢那么喜欢他,都愿意为他守寡了,怎么会不喜欢他! 他顿时紧张起来,裴宥山突然抱住他的腰,闷闷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陈淮疆点头,举起手指:“你若是怕我还在骗你,我可以发誓。” “真的吗?”裴宥山又问了一次,眼睛有些酸涩,“那可是世子之位,你真的不要了?你不是看不起平民吗?” “我哪有?我没有。”陈淮疆立即为自己辩白,“伢伢,你也是平民,我怎么可能看不起平民呢?” 怀中温热的身躯颤抖两下,就在陈淮疆不知所措之时,裴宥山哽咽着,用他的袖子擦擦眼睛:“不值得的。你现在可是有两个爵位了,为了我放弃不值得的……” “当然值得。我喜欢你,什么都值得。” 陈淮疆没有说的是,从这个念头第一次自心底萌生开始,便疯狂地在他脑海中蔓延,他不止一次想过和伢伢两个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哪怕是现在这样的小屋也很好,偏僻幽静,见不到旁人,就算他把伢伢藏起来,再关起来,都不会有人发现…… 还是算了。那样伢伢会生气的。 而且,他的身份地位比伢伢高,和他在一起,伢伢本就是吃亏的一方,他不能再让裴宥山一味地为他忍耐了。 他主动退让,对两个人都好。 衣襟被打湿,湿漉漉地粘在胸口上。陈淮疆看着他再次肿起来的眼睛,又好笑又心疼:“别哭了,伢伢。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呢?” 第272章 裴宥山瞪了他一眼。 他脑袋乱乱的,从陈淮疆活着回来,到说出这一番话,感觉都像做梦似的。陈淮疆见他不说话,笑道:“伢伢,有没有更爱我了?就算我不是世子了,你也要一辈子陪着我啊。” “……你故意的。” 裴宥山又飞他一眼,起身喊道:“太晚了,我出去看看大家!你不要和我说话,让我想想!” 说完,他迅速从自己那一堆完全一模一样的孝服里找了一件套上,逃出了卧房。走远之后,他才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个把世子之位看得比命都重要的陈淮疆,会因为他放弃爵位?人人都向往权力和富贵,可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也不敢相信陈淮疆会喜欢他到这个地步。 院里没人,除了有需要的时候,暗卫们都躲在暗处,侍卫应该也在门外守着。他慢吞吞往井边走,羽箭落地的声音从耳边倏然而过。他警惕地回身,徐奉站在他身后,将拔出的箭矢扔到地上,左手还拎着一只野鸽。 “小山哥,你饿吗?”徐奉经过他身边,“我给你炖鸽子汤,你喝吗?” 裴宥山摇摇头:“小奉,你今日怎么没去铺子里?” 徐奉没回答,反而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地问:“他回来了?” 裴宥山还在愣神的瞬间,他继续道:“什么时候回王府?我去收拾行囊。你还要喝鸽子汤吗?” “你……你把鸽子放了吧。”裴宥山没想到徐奉会这样淡地接受陈淮疆还活着这件事。 他也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一直想让徐奉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徐奉的心性,不论是去做些买卖维生,还是去齐州、京城打拼,甚至回穆王府继续工作又或是去读个书,都比给他当小厮要好。 可徐奉担心他,一直不愿离开,他也就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小奉,我们可能暂时不会回到穆王府了。”裴宥山想了想措辞,“这边的环境还是太苦了,你现在是自由身,回容城要比现在好。” 他没说完,徐奉就打断他,拔高了声调喊道:“他回来了,你就赶我走?” “我没有这么想。”裴宥山连忙摆手,也顾不上循序渐进了,“陈淮疆想离开王府,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愿意回去,你……” “他离开王府?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是世子?”徐奉问。 他鲜少用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和裴宥山说话,裴宥山也只能软声道:“我也不信他,但我不想耽误你。你留在我身边,是屈才了。小奉,我觉得你很厉害的,你可以去读书,去做商人,或是去其他府邸做个大管家,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的。” 徐奉哦了一声,换了个方向往回走:“你们离开王府,要去哪?我去收拾行囊。” “小奉?”裴宥山不确定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能跟上。跟着徐奉回去,裴宥山也想进门,被徐奉挡在门外。 “他要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走吗?他要你嫁给他,你就嫁,小山哥,你为什么事事都听他的?”徐奉单手撑在门框上,低头紧紧注视着裴宥山,心里都有些崩溃了,“小山哥,不是你告诉我要离开王府,要自己为自己做主的吗?你若是把他的话奉为圣旨,当初何必和我说那些!” 裴宥山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给徐奉留下这么深的影响,垂下头道:“我让你失望了。” 徐奉摇摇头,没说什么。裴宥山愿意离开王府,反倒践行了他之前说过的话——裴宥山若是眷恋王府的富贵和权势,就不会答应这事了。 那就只能说明,他是真心喜欢世子爷。 这恰恰是徐奉最难以接受的一点——在他看来,世子爷性子有些偏执,又久病缠身,哪天死在王府外也未可知,实在不算良人。 “你为什么喜欢他?”徐奉问。 裴宥山一怔,仔细想了想,笑着说:“因为我从小就照顾他,他很依赖我,离开我不行的。” 除了喜欢陈淮疆本人外,他还挺喜欢这种被依靠的感觉的。所以现在,他觉得他们还挺配的。 徐奉嗯了一声,把门关上了。裴宥山留在外面,和那扇木门大眼瞪小眼,不清楚徐奉是什么意思。等了半天,没再等到徐奉开门,他以为徐奉是生他的气了,只能垂头丧气地先行离开。 拎着水桶打算回去时,突然嗅到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烟味。裴宥山下意识向厨房看去,果然看到烟囱中冒着白烟。 难道是哪个侍卫还惦记着他没吃饭?话说,侍卫们知道陈淮疆回来了这事吗? 走近了一看,厨房里的人居然是陈淮疆,对方穿着身棕色布衣,梳了个和他差不多的发型,第一眼居然认不出来了。他蹲在地上,正在往火坑里添柴火。 裴宥山吓得手一松,桶掉在地上:“你在做什么?” “起火热一热早上买回来的年糕。”陈淮疆拍拍脸上的烟灰,“顺便试一试怎么起灶烧火。可惜手有些生,火太大了。” “这些事让别人去干啊。”裴宥山伸手,给他擦擦脸,“你做这些干什么?” “你放心吧,在阳川时,我与周大学了些。若是以后,我们两个独自生活,总要学会的。”陈淮疆信心满满道,“你要烧水吗?你歇着吧,让我来。” 直到现在,裴宥山还是不太喜欢他提起阳川的事。但陈淮疆这样说,他也不想打击陈淮疆的积极性,就搬着椅子出去等了。 第273章 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厨房窗子处突然冒出一条火舌来,很快又消失不见。裴宥山还是不放心,将信将疑地走过去,陈淮疆反倒先走出来了,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婆……” 裴宥山等他的后文。 “灶被烧糊了。”陈淮疆的脸有些红,因为脸上着实没什么血色而不太明显。裴宥山早有预料,叹了口气,“我来帮你。” “伢伢真好,我最依赖你了。”陈淮疆凑过来抱他,“你一定要教会我啊。” 裴宥山瞬间听明白了:“你偷听我和小奉说话了?” 陈淮疆笑而不语。 裴宥山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让陈淮疆站在后面看他如何烧火。陈淮疆非常听话地挪开,顺手拎起了地上的水桶。 第155章 (155)终章(1) 灶被烧得太厉害,黑乎乎的一片。裴宥山刷着铁锅,越刷越烦,让陈淮疆出去待着。 陈淮疆还有些委屈,但也知道自己亏,不敢在他面前乱晃。裴宥山心里乱乱的,他不好跟陈淮疆说的是,方才看着陈淮疆穿着布衣生火刷锅的样子,莫名的很不顺眼。 在他心里,陈淮疆应该一直是穿着世子服,风风光光的模样,不应该做一个天天学着怎么烧火起灶的平民。 倒不是说平民有什么不好,只是继承王位是陈淮疆的梦想啊,就像他的梦想是出去工作一样。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阻挠陈淮疆实现梦想的那个人——陈淮疆曾这么做过,幸好及时改正了。有前车之鉴,他更不能走上这么一条错误的道路。 得让陈淮疆回王府去。 陈淮疆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半天,有些后悔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了。他本意是想显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好让伢伢顺成章地来教他,最好能让伢伢有被依赖的满足感……虽然他不故意行事,也不怎么擅长。 等了许久,裴宥山才拎着食盒出来。陈淮疆主动去接,跟着裴宥山回了卧房,打开那个食盒,发现里面除了他买回来的年糕,居然只有一碟蔫哒哒的青菜。 他以为裴宥山在里面待了很久,是在做饭。 看出陈淮疆心中所想,裴宥山冷冷开口:“只有这个了。” 说完,他坐下来,等着陈淮疆的反应。陈淮疆只愣了一瞬,便拿起筷子去夹菜,表情没有半分不耐。见裴宥山坐着不动,还主动将年糕推了过去。 裴宥山忍不住了:“你愿意吃这个吗?” “你辛苦烹制的,为何不吃?”陈淮疆很是奇怪,“你若是不愿出门,我便带几个暗卫去买些菜放着。”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裴宥山问。 这回陈淮疆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想了想道:“待我们离开此处,就让侍卫们回王府去。暗卫只忠于我一人,可以让他们跟着我们。” 裴宥山想听的不是这个,却也无可奈何。他打算逼得陈淮疆主动提出回王府去,而不是由他来提。那样陈淮疆可能会不同意。意外的是,陈淮疆没抱怨,吃水煮青菜也吃得很香。裴宥山本以为他会不适应,转念一想,陈淮疆又不是没吃过苦,区区一盘青菜算什么。 傍晚,又快到饭点时,陈淮疆还真带着侍卫出门了。 侍卫们对陈淮疆的回归接受良好,虽然不知道世子爷为什么交代他们不许泄露此时,但世子行事,肯定有他的考量。 而且,世子回来了,他们也不用守在郊外的破地方了。 陈淮疆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他一起提东西。他买的太多,侍卫们每人都拎着一大布袋的粮食和蔬菜,又有些害怕……世子爷不会,不打算回王府去吧? 这些粮食,够他们一行人吃上几个月了! 但他们也不敢问,回了城北小宅,把粮食堆在厨房就去外面守着了。他们回来的晚,看看天色,已经戌时了。裴宥山等不及去厨房,看到堆在角落的袋子和缸里的米面,惊得都快跳起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担忧——陈淮疆,是不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 他走过去,去扯陈淮疆的腰带。陈淮疆举起双手笑起来:“伢伢,你找什么啊?” “你的钱袋呢?”裴宥山问。 陈淮疆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十分简朴的荷包来。裴宥山打开,发现里面塞着几张银票,一些碎银子,还有几块金子。金子显然是用什么熔了,重新剪成小块的,上面还能看到字。 “你把你的令牌也剪了?”裴宥山真有点生气了,“你不怕没有东西证明身份,回不去王府啊?” “那正好不回去了,反正你还有父王母妃都认得我的。”陈淮疆颇有些直气壮的说。 “钱袋没收了!”裴宥山把荷包塞进自己怀里,“钱要省着用,不许乱买东西了。你要用钱,再找我要。” 陈淮疆唔了一声,点点头。 晚饭仍然只有水煮青菜和水煮鸡蛋。陈淮疆看着面前的三个盘子,深深怀疑自己买回来的东西是不是都消失了。 “伢伢……”他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裴宥山。 “只有这个了。”裴宥山仍旧冷着脸,“我们没什么钱,饭要省着吃。” “那我给你的荷包……”陈淮疆继续暗示。 “你喝的药很贵,处处都需要银子。”裴宥山坐下,带头开始吃饭,“生活在外面和王府不同,你要适应。” 陈淮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没再提荷包的事。他吃得不多,反倒让裴宥山心软了,觉得自己在虐待病患。 第274章 再等几天,如果陈淮疆还是坚持不提回王府的事,他就不再故意给陈淮疆做这些东西吃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饿着。 吃完饭,趁着陈淮疆出去打水的空隙,裴宥山把下午和他一起出门的侍卫叫过来:“你们下午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世子去做什么了?”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纷纷为难道:“世子爷交代了,不让我们说。” 果然,陈淮疆一回来,就都瞒着他了。裴宥山不满道:“你们就说吧。难道世子真会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也对。侍卫们立刻道:“世子爷在看人才市场的招聘广告。” 裴宥山愣了。 他之前办的人才市场还挺有用的,商户们招工方便许多,这两年也一直有人效仿,在容城又开了几家。侍卫提起此事,诉苦道:“世子爷还去询问了正在招师傅的书塾。” 提起这事,他们就一肚子苦水。他们世子居然会去询问书塾的工作,那可是世子啊,怎可如此自降身份,去做那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呢!难道他们世子,真的不打算回王府了吗?这个世子,不会是个假的吧? 但他们世子的容貌肯定不会有人能模仿,再说了,世子妃也不会认错人的。 裴宥山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淮疆似乎,真的铁了心要留在外面。 教书先生也是个很好、很体面的工作,但与陈淮疆所期盼的王位相差太大了。陈淮疆真的能接受吗? 心绪恍惚,裴宥山让侍卫们回去,自己则洗了把脸回房了。陈淮疆冲过来抱他,被裴宥山无情推开:“又偷听我和侍卫说话了?” 陈淮疆点点头,又摇摇头:“伢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即使离开王府,我也会让你过像以前一样的日子的。” 裴宥山没说话。 “密云书塾如今还缺先生,我们去那里,怎么样?那里离容城不算太远,生活安逸,回来也很方便。你曾经捡回来的两个孩子,齐诺和齐燕也在那里。你不想再去见见他们吗?”陈淮疆循循善诱,“至于银钱之事,你也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那些。我觉得你想的有些简单。”裴宥山抿唇,“哪有那么容易?你可是世子,怎能去做教书师傅,会被认出来的,又是一堆麻烦。而且你肯定不会适应的,到时候会吃很多苦……” “不会的。伢伢,你相信我。”陈淮疆说。 裴宥山钻进被子里,不他了。 陈淮疆还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一连几日都去看招聘的告示。城中倒是有不少百姓认得陈淮疆,但他的丧礼太过轰动,容城百姓皆知穆王世子已死,如今看到个容貌相似的人,也不会怀疑是他。 更别提陈淮疆在外并不提及自己的名字,穿着布衣,看上去只是个和已故穆王世子容貌相似的俊秀青年。 谁会怀疑,已故九个月的人会死而复生呢? 裴宥山还像之前一样,试图逼他改变想法,回穆王府去。陈淮疆也不反驳,裴宥山找他要银子便给,故意做些难吃的菜,也照单全收。 夜半,裴宥山从梦中惊醒,往自己旁边摸摸,发觉居然空荡荡的。他赶紧出去找人,听到厨房有动静,便立刻过去。 陈淮疆居然在偷偷给自己煮东西吃,被他抓包,表情有几分尴尬。 “伢伢,你……” 还没说完,裴宥山抓着他的小臂,抱住了他。 “你怎么偷偷煮东西吃?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再故意饿着你了。”裴宥山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深觉自己做错了。 “陈淮疆,我们回去吧。”他揉揉眼睛,“我不想你委屈自己……” 陈淮疆很想说他不觉得委屈,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为了让裴宥山放心,他揉了揉裴宥山的头发,柔声道:“好,伢伢,我都听你的。” 裴宥山想让他回去,那他就回去。裴宥山想离开王府,他再想办法带裴宥山离开。 还没等陈淮疆做好准备,带裴宥山回王府去,两日后的中午,陈淮疆照常出来,却迟迟没有回来。 直到傍晚,一辆马车停在陵寝附近。 那是穆王府的马车。 数月没见的柏康带着一行人下车,对裴宥山道:“王爷命我接你们回去。我们已经先一步接到世子了,小山,快上车吧。” 第156章 (156)终章(2) 将近一年过去,这是裴宥山第一次回穆王府。 而在几天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回来了。 王府侍卫和礼官早就候在门口,等着接他。九个月前,他离开王府之时,许多人的表情充满了不屑,似是觉得他不过一个没有依靠的、守陵的世子妃,王爷王妃不会再给他撑腰了。 仅仅是陈淮疆回来了,他们的态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裴宥山抿抿唇。他突然有些认同陈淮疆想离开王府的想法了。 这里果然不适合他。 雁雪阁的侍从诚惶诚恐地请他回去更衣,待会儿去拜见王妃。还说陈淮疆已经先一步回来,如今已经去兰瑶院了。裴宥山没说话,跟着回去,把孝服换了,准备倒饰得精神一些再过去。 兰瑶院中,陈淮疆已先一步来请安。 穆王妃没想过,自己还有能再见儿子的一天。这九个月以来,她的身体愈发的差,虽不说油尽灯枯,一日之中却也有大半日要卧床休息。若不是还有女儿陪伴在侧,恐怕真的要随儿子一同去了。 第275章 穆王的状态也很不好,如今才四十多岁,又是习武之人,本该显得年轻强壮才是,看上去的状态甚至不如他外祖萧王爷。 “父王,母妃,儿子不孝,回来迟了。”陈淮疆眼眶一红,跪下行礼。他精神不错,却仍能看出病过的痕迹。穆王妃看着他清瘦些许的脸,终于大哭出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淮儿,你受苦了……” 穆王面色也有动容。他把陈淮疆扶起来,关切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日之前。”陈淮疆没有说谎,他回容城虽然有一周多了,但能健康出现在人前,的确是四日之前。 穆王点点头,难得没有用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当日,是父王不对,若是我坚持,说不定当日就能救你回营……此事,是我的错。” 这是穆王第一次对陈淮疆道歉。 诚然,陈淮疆也没对穆王抱怨过什么,但一向维持着严父架子的穆王,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错了。 “父王是为手下将士着想,非父王之错。”陈淮疆道。 穆王拍了怕他的肩膀,让他坐得离自己近些。又关切询问了几句,问清陈淮疆如何回来的,被什么人相救后,穆王突然道:“本王会派人去齐州,寻你的恩人,重金酬谢。你既然已经回来,便先好好休息,本王再向陛下递折子,恢复你的身份。至于忠烈侯之位……陛下大概率不会再收回去了。但若真的收回去,你也要做好准备。” 他倒不太在意那个忠烈侯的爵位,就算陛下要求他们归还也无妨。陈淮疆又没办法承袭两个爵位,只要继承他的王位就好。 但陈淮疆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穆王脾气急,刚维持了一会儿的慈父形象又要破功:“在想什么,为何不回话!” 陈淮疆攥着拳,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似的。穆王皱着眉头,耐心等了一会,只见陈淮疆站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父王,母妃,请收回我的世子之位吧。” “你说什么!” 穆王腾的一声站起来,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对着他怒目而视:“你再说一次?为什么要本王收回你的世子之位!” 若是从前,见穆王如此生气,陈淮疆定是有些怕的。但今天,他站了起来,淡淡道:“儿子自知自己身体孱弱,性格优柔寡断,实在不适合担当世子一位,也怕自己辜负了父王与母妃的期望。” “谁对你说这些话的?”穆王没有立即发火,耐着性子问他。陈淮疆拱手,不卑不亢道:“是我自己如此认为。我如今已过及冠之年,身体却仍旧孱弱,不知何时才能完全痊愈。且儿子太过重情,就像父王曾经说过的,我沉溺于小情小爱,是不着调的废物,也怕自己难担重任。” 陈淮疆说出这番话,突然感觉心口轻盈了许多,像是常年压在心头的担子,终于被去除掉了。 并没有不舍,并没有惋惜,他竟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我那是骂你吗,你这……”穆王急了,“我那是让你警醒自己,你果然是废物,连这番话也听不懂!” 陈淮疆没有回话,只静静站着。 “是不是那个裴宥山带坏你?我就知道,你都是被他教坏了!”穆王捕捉到重情那个词,心里有了决断,气怒道:“跪下!”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这么想。”陈淮疆没有反抗,老实跪下。穆王妃挣扎着起身,要阻拦穆王:“淮儿只是说说罢了,他还病着,你想做什么!” “我看他不是说说,是心野了!”穆王抄起墙边的荆条,明显又要上家法。 穆王妃阻拦不成,急的要掉眼泪。荆条打在背上,将本就不结实的布衣扯破,白皙的背脊上皮开肉绽。陈淮疆闷哼一声,心里居然觉得有些畅快。 就算父王要打死他,他也不愿留在王府里了。反正城北有现成的陵寝,大不了打死他,直接埋进去。 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叛逆心思冒出了头,从土壤里钻了出来,陈淮疆道:“父王,从小到大我事事听你们的,从不违逆,可许多事并非我所愿。您还记得,我四岁那年,为什么病得快死了吗?当时我连着高烧数日,您却还逼我卯时读书,夜半才能回府。” 穆王闻言,手中的动作突然一顿。 “若不是母妃和伢伢照顾我,只怕我活不到现在,不能站在您面前了。”陈淮疆高声道,“我知道我天赋不足,实在难以承担您的期待,也不该承担世子一位带来的荣光,既然这样,还不如以布衣之身在父王母妃身侧尽孝,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裴宥山到兰瑶院外时,听到的就是陈淮疆这一句话。 他一愣,怕陈淮疆和穆王又起冲突,连忙跑进去。屋内乱成一团,穆王拿着荆条抽在陈淮疆身上,棕色布衣都被鲜血染成深色。穆王怒道:“我是你父亲,既对你给予厚望,你听从我,便是天经地义!” 荆条又要落下之时,裴宥山腿比脑子反应得快,冲过去挡在陈淮疆身前:“王爷,世子大病未愈,求您放过世子,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他说完,也跟着跪在地上。陈淮疆反而膝行几步,挡住了裴宥山:“请父王不要迁怒伢伢。” 看着像什么苦命鸳鸯。 裴宥山偷觑穆王的脸色,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彻底明白陈淮疆的症结在何处了。从前觉得他要听话,原来是和亲爹学的。 第276章 手上鲜红一片,湿漉漉的。裴宥山抬手,看到大片的血迹,眼眶又红了。陈淮疆背上的确疼,但他已经习惯了,反而安慰裴宥山别担心。 两个人抱成一团,着实不像样子。穆王冷哼一声,让他们站起来,问道:“你说要离开王府?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培养你数十年,你以为这个担子,是能轻易撂下的吗?” 对此,陈淮疆早有想法。 “父王还有沛儿。若沛儿长大,贤能有担当,也是世子之选。”赶在穆王发火之前,陈淮疆道,“表姐能以女子之身册封郡王,沛儿是您的女儿,不会比表姐更差。” “你倒是主意正。”穆王冷笑,指向裴宥山,“我看你没有说的那般怨我,都是为了他吧?” 乍然被点到,裴宥山有些紧张。陈淮疆道:“我若说我真的怨您,又如何?” 穆王一噎。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陈淮疆的要求严苛。做皇子时,他也曾被先帝寄予厚望,过的日子和陈淮疆没什么区别。大宁国的皇子全年无休,生辰那天都得上学,他至少还让陈淮疆过生辰和过年进京时休息了。 气氛有些僵持,谁都没有说话,裴宥山怕穆王真的被气到,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打圆场:“王爷,世子没有真的怨您。世子,王爷也是为您好的。” 陈淮疆知道他想缓和气氛,嗯了一声。穆王见他服了软,心里有些惊奇。 刚才那个对他都梗着脖子挨打的儿子,突然变软和了? 思至此,穆王看向裴宥山,眸光有些复杂。 “他说的对。”穆王对陈淮疆道,“你以后要多听他的话。” 虽然语气还是严厉,但陈淮疆能感觉到,穆王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你们先回去吧,让我想想。”穆王摆摆手,似是有些疲惫。穆王妃还没反应回来,含泪拉住陈淮疆的手,“淮儿,你……真的要离开王府吗?” 她刚找回来的儿子,怎么又要走啊! 面对母亲,陈淮疆就没那么倔了,拉着裴宥山跪下,温声道:“母妃,父王,即使我不是世子,也会在您们身前尽孝的。” 说完,他又行了一礼,拉着裴宥山告退了。待人走后,穆王才缓缓叹了口气。 “都怨你,将淮儿逼走了!”穆王妃此时也有些埋怨了。穆王没回答,冷哼一声,还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教育方法有些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倒是个情种!” 说完,他看着孱弱的穆王妃,想到自己也只娶了一个妻子,又是一噎。 真是他的好儿子,各方面都和他很像! 想到陈淮疆刚才的话,穆王倒觉得他的提议没什么问题。想到如今年仅五岁的女儿,穆王松了口气。 现在改变教育方法,也许,还来得及。他不能再让女儿也埋怨他了。 “去把沛儿身边的年轻侍从都调走,不许派和她年岁相仿的人伺候了!”又想起一例前车之鉴,穆王连忙吩咐下去,“不行……年岁相仿的女孩儿也不能派过去,以后沛儿身边,只许让婆子们伺候!” 回到雁雪阁,裴宥山先让人送了热水和伤药过来,让陈淮疆洗漱上药。 跟他们回来后,徐奉就回自己的下人房去了,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考虑的怎么样。裴宥山本来还想问他考虑的如何,但现在陈淮疆的伤要紧,也顾不上许多了。 “我觉得,父王不会同意我们离开的。”裴宥山嘟起嘴。 陈淮疆老神在在道:“父王会同意的。我了解父王。” 就像他和穆王性格相似一样,他知道,穆王一定会同意他的请求的。 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府医也把药送来了。不是府中平时备着的伤药,陈淮疆拿起来看了看,是穆王平时赏给下属们的药,效力更强。 “这是王爷命我送来的。”府医笑着道,“王爷还有话要带给世子。” 陈淮疆洗耳恭听。 “王爷说,女公子成年前,您依旧是世子。若是女公子及笄,德行出众,王爷会想办法,改立女公子为世子。”府医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仍尽职尽责地传话。 “我知道了。”陈淮疆笑笑。 他背上的伤严重,裴宥山给他伤药时,觉得自己看着都疼。旁边一直传来嘶嘶的声音,裴宥山抬头,瞪了柏康一眼:“康大哥,你别出声了?” “王爷下手真狠啊。”柏康呲牙咧嘴地说。 他看了一会,问道:“世子爷,您真要离开王府啊?” 他也是清楚陈淮疆从前对世子之位有多执着的,不敢相信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陈淮疆嗯了一声,对他招招手:“柏康,你过来。” “虽然父王那么说,但……也许哪天,我就不是世子了。”陈淮疆淡淡道,“你才能出众,只在穆王府做一个侍卫,是屈才了。我这里有两个选择给你。”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柏康屏息。 “如果你想留在容城,做一个小官,我可以让你去父王麾下,从一个小兵或小官做起。还有一条路——”他拿起手边的信封,“这是一封举荐信。你可以拿着它去京城找五皇子。他会为你安排。京城机会更多,但天子脚下,更为危险,你自己选吧。” 柏康看着那封信,眼睛都直了。 陈淮疆清楚,他会怎么选。 果然,柏康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信,跪了下来:“多谢世子大恩!” 第277章 他选择了去京城。 陈淮疆微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柏康,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 然后就是接柏康去京城的故事啦 第157章 (157)终章(3) 过完中秋,他们踏上了离去的马车。 前天晚上,柏康已经带着举荐信前往京城,陈淮疆只带了自己的几名暗卫跟随,也没有用穆王府的马车,而是自己买了一辆。 坐在马车上,陈淮疆问道:“伢伢,想去哪?” 如今他们哪里都能去了,不管是漠北,还是南部,天高地阔,再没人会打扰他们。 “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漠北吗?不如去那里?不过我觉得南部也很好,可以先去齐州附近的海岸……”陈淮疆滔滔不绝地说着。裴宥山有些无奈地笑了:“那也太多了。我们先去阳川吧,两年没见姆姆,我带你去见她。” 他想让陈淮疆以现在的身份去吴辛夷面前。也是让姆姆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和陈淮疆也很好。 陈淮疆当然都听他的。刚出了容城,便开始紧张要带什么见面礼。裴宥山静静听着,突然问:“陈淮疆,你不后悔吗?” 陈淮疆疑惑地看向他。 “现在后悔,回王府还来得及……”裴宥山的声音越来越小。被紧紧抱住,陈淮疆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口:“不会后悔的。伢伢,只要和你在一起,让我去哪里,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陈淮疆有情饮水饱,裴宥山想得却多了些。他知道陈淮疆不是怕吃苦的人,但一年、两年就罢,时间久了,他真的能忍受和以前有落差的日子吗? 他最近一直无意识地嘀咕,陈淮疆清楚他的症结,只能经常重复自己的想法,安慰裴宥山。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阳川。 萧锦屏在城外迎接他们。重生提前几日回来,见两人一起下车,道:“早知道我就多留几日再回来了。” “山山,淮儿,一路辛苦了。”萧锦屏让人先将他们的行李和车马送回云府,又让他们登上自己的马车,“你们可要常住啊!在阳川我是主,你们是客,我好好招待你们,玩够了再走!” 陈淮疆笑笑,没有推辞:“多谢表姐了。” 他们先去了吴家探望吴辛夷。吴辛夷知晓陈淮疆的身份,见了两人,倒没有多说什么。 清楚静善家的事情后,她对小辈找了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都不在意了。只要没有抄家灭门的灾祸,平平淡淡幸福终老,对方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在意呢? 吴辛夷本还想让裴宥山多留一会。但她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反正裴宥山会在阳川常住,也不急于一时。回去的路上,萧锦屏道:“你不在,我手下的伙计干活都不如你!你的书院也有人打,回去直接接手就是!” “表姐,怎么我们一来就使唤人干活啊?”陈淮疆开玩笑道。 他现在和萧锦屏关系亲近许多,说话也没那么顾忌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他们先回了云府。两年过去,云府上下仍是井井有条,管家还有周大他们也在府上守着,一个人都没少。裴宥山心里暖暖的,向他们介绍陈淮疆。 他没说陈淮疆就是君秋,时间久了也许他们会发现的。 为了迎接他们回来,蔡姨做了桌特别丰盛的饭菜,萧锦屏和重生也都留下一起。裴宥山今日高兴,让周大开了坛酒。他没醉,脑袋却也有些兴奋,拉着陈淮疆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后要把爹娘也接过来的话。 陈淮疆笑着听他说话。 不知是提了哪个关键词,重生弱弱开口:“我扫兴一下。世子真的不当世子了?” 这话有意思,陈淮疆和萧锦屏都笑了笑。重生又问:“穆王和穆王妃,也可以接受女公子做继承人?”她见过那位女公子,但对方年龄太小,看不出未来会如何。 陈淮疆点点头。她哦了一声:“既然你不是世子了……我都叫了我哥那么多声妈,那我也叫你一声爹吧。” 陈淮疆的笑僵在嘴边。 萧锦屏那边发出爆笑声。想起裴宥山曾说过的,重生的身世问题,他仔细看去,果然看到重生眸底带着郁色。他道:“好啊。叫吧。” 这下重生更不好意思了。一直默默听他们对话的裴宥山突然又捧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不行!” 说完,他严肃地看向重生:“你怎么能那么喊我呢?平日开玩笑也就罢了。” 重生闻言垂下头去,明显有些难过。她还挺支持他们的事,陈淮疆对她观感也不错,正打算打圆场时,裴宥山道:“我又没真的生你养你。你喊我一声哥,要是不介意的话,等我娘来阳川,让她认你做女儿。我娘喜欢女儿,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知道重生的心结,总是开玩笑那么喊他,也是真的想念母亲。果然,说完这话,他看到重生偷偷抹了抹眼睛。 小姑娘也到青春期了。 “这是好事啊!”萧锦屏咧着嘴直乐,又举起酒坛,“既然这样,重生也是我的妹妹了,姐姐敬你一杯!” 重生又笑了,起身和她对饮。 笑闹到夜间,几个人都有些累了。萧锦屏今日留宿云府,重生也回了以前的住处。她哥好不容易回来,她倒是想搬回来住,但她如今是萧锦屏身边的侍卫,需要守在郡王府上。 第278章 能时常见面,已经很好了。 陈淮疆喝得不多,裴宥山酒量又好,两人精神都不错。回了熟悉的房间,陈淮疆看着床上还原样摆着的枕头,笑了。 “这次伢伢不会用枕头砸我了吧?” 裴宥山瞪了他一眼。 他把床褥好,抱着被子躺下,又扯扯陈淮疆的衣袖,兴冲冲道:“明日去书院看看吧!这应该是……第四届学生了!咱们以前不是说要一起开书院吗,这次你也来一起筹备,我们开分院!” 现在他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书院里了! “你不是说把我写的手稿都学会了吗?这下你也是院长了。”裴宥山美滋滋地构想着,“而且你这么有学问,要是哪个学生想走科举的路,你可以去指点他……” 他把自己的打算都说完,陈淮疆点点头:“你说这个,我的确有些经验。” 说完,他掏出一个信封。裴宥山疑惑地打开,发现那居然是齐诺寄来的。 之前他听徐奉提过一嘴,说齐诺准备去乡试,后面他和陈淮疆闹矛盾,也没顾上寄信过去,没想到他们倒是一直惦记着报信。 看完内容,裴宥山的笑怎么也止不住。齐诺已经考下了秀才功名,乡试的成绩也不错,就等着去参加会试了。 信中,他还感谢了陈淮疆,愿意送他和妹妹去密云书塾读书。 “这下不说我的不是了吧?”陈淮疆问。 裴宥山哪还会说什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陈淮疆把他抱得紧了些,道:“快睡吧,明日一早,咱们一起去书院。” ———————————————————— 正文完结啦!之后开始更新番外,感谢陪伴到这里的宝宝们(ˊvˋ*)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