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向引诱》 第1章 《意向引诱》作者:麦乐鸭【cp完结+番外】 简介: 前期天真小傻子后期心机绿茶alpha vs 当爹又当妈苦情beta 【ab恋/年下/酸涩口/he】 方锐捡到一个小傻子,给他取名叫谢幸 老鹰护崽似的把小傻子圈在自己的羽翼下 初见时,方老太悄悄问方锐 “他不会说话吗?” 方锐看着不远处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傻子 “会跟我说谢谢呢。” 许多年后小傻子的富豪亲妈找上门,方锐收拾行李把他送回家 谢幸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方锐不要他 “锐锐,你把我丢下了。” 八年时间太长,长得谢幸变了模样 方锐却还是能在万千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我养大的宝贝,我当然认得” 他一步步越界,他清醒着沉沦 ——小幸小幸快快飞,飞过高山和云堆 ——我爱你 正文 第1章 小哑巴? 【有雷自己躲:攻是真傻,后期会恢复,abo私设,主角无收养关系已成年】 六月的天最是炎热,空气宛如火炉,夜里窗外的风都带着热气。 s市位于祖国南部,是个流动人口超上千万的国际大都市,高楼大厦林立,夜晚的灯光把城市照得亮如白昼,往南方向一直走,在城市的最边缘处,有一个被时代发展落下的地方。 说好听些是归s市管辖的石鼓区,说通俗点就是个没人看得上的老乡镇。 在这个常住人口才几万的小地方,随便找个人都“沾亲带故”,路上跟人起冲突查下来都是自家亲戚。 方锐就在这个地方长大。 石鼓区白云巷,有一群破旧的老居民楼。 最高的楼房都没超过六层,房子与房子紧密相连,自行车摩托车和各种生活用品把原本就狭小的巷子堵得更挤。 站在这里抬头都看不到天,密密麻麻的电线在楼与楼里交接,只能看见无数挂在窗边晾晒的衣物。 他们家在二楼,客厅连接着阳台,阳台的铁丝网里向外延伸出一条手指粗的长绳,挂着几件清洗完正在晾晒的衣服,阳台里头放着小灶台,另一旁有一些锅碗瓢盆,并不多。 说是客厅,其实连沙发都没有,一张方桌,几个小凳子,杂物成箱堆积在角落里,仅有的电器是一台很小的电视和靠近阳台的冰箱。 还有此刻正在嘎吱作响的风扇。 边上有一个用架子隔起来的“房间”,里面空间不大,刚好摆下一张床,风扇正立在床边兢兢业业地给床上睡觉的主人带去一点风。 旁边房间里传来细微说话声,声音并不大,但在静谧的黑夜里却还是显得异常嘈杂,半晌后说话声停止,女人眯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事实上方锐什么都没有做,外面就传出厚重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接着伴随一个方锐最熟悉的喊声。 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给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开门往外走,客厅的灯亮起就能看见谢幸蜷在床头掉金豆。 是风扇倒了。 方锐松了口气,把风扇抬起来放好,老物件儿估计是摔坏了,插上电后还是没动静,他手掌重重地拍了两下,扇叶咯吱响两声才开始转动起来。 谢幸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眼眶极红,六月盛夏的天,他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看见方锐后泪珠才掉下来,嘴里嘟囔着:“锐锐,锐锐……” 方锐叹口气爬上床,跪在谢幸跟前:“在呢,做噩梦了吗?” 谢幸长得比方锐高,心智却不成熟,使劲把自己的头往方锐怀里拱,带着哭腔应声:“嗯……” “梦是假的,不怕。” 方锐今年二十六岁,谢幸是他十二年前从垃圾堆边上捡来的小傻子。 自从阿嫲去世,方锐就一个人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老鹰护崽似的把捡来的小傻子圈在自己的羽翼下。 谢幸原来也不叫谢幸,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跟他说话都不会应,给他钱或是吃的才会小声说一句谢谢。 好像除了谢谢这两个字,他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说。 于是谢谢的谢就成了他的姓,方锐给他想了一个名字:幸。 这是个好字,希望小傻子幸运一些。 所以哑巴似的小傻子有了新名字,叫谢幸。 以前那会儿科技不发达,谁家丢了小孩根本找不着,更何况是个智力低下不会说话的。 那时候方锐还小,他没有父母,阿嫲抚养他长大已经不容易,没法再收养一个男孩儿。 报警之后也查不出这男孩儿到底是走失还是被拐卖,又或是父母故意丢弃的,毕竟在当时那种年头,被弃养的残疾儿童数不胜数,孤儿院都收不过来。 于是在警方还没找到小傻子的亲生父母之前,谢幸就暂住在方锐家,当地政府每个月补贴一些生活费,结果就暂住了这么多年。 方锐没有朋友,同龄人说他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不跟他玩儿。 某天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个跟着他的小孩,他还觉得新鲜。 谢幸刚被方锐领回家那几天什么话都不会说,像个哑巴一样,方老太时不时叫方锐一声:“锐锐,过来。” 方锐跑到方老太跟前,方老太指着谢幸小声问他:“那孩子不会讲话吗?” 第2章 “我给他东西吃,他会跟我说谢谢呢。” 会说话,那就不是哑巴。 老太太一天要喊方锐几十次,于是听的多了,之后除了“谢谢”,方锐还能听到他学着方老太的样子叫他“锐锐”。 现在时间长了,都叫了这么多年,方锐早就习惯,不会刻意去纠正谢幸对他的称呼。 赵秀盈站在隔间外,透过架子的间隙看方锐哄谢幸睡觉。 方锐这人平日只会闷头干活赚钱,话不算多,明明自己年纪也不算大,却当爹又当妈地照顾谢幸。 谢幸孩子心性,哄了两句就躺下睡着了,方锐拉过一旁的薄被,把被角盖在谢幸肚子上才起身走出去。 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 赵秀盈没等他开口,先出声说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方锐没由来地松了口气:“我送你。” “不用,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不认路,我自己回,你赶紧休息吧。” 墙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他们这个地方十点过后路上就没什么人,楼下路灯昏暗,前路看也看不清。 赵秀盈确实走过很多回,也是在这一片出生的,但怎么说她是个女的,三更半夜很危险。 方锐没说别的,拿走放在架子上的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关门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了谢幸,又特意把门锁上,担心谢幸醒来没见人跑出去。 两人并肩走在小巷里,四周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几声野猫叫。 赵秀盈今年二十八,还年长方锐两岁,因为前夫家暴而离婚,现在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饭馆。 两人其实已经认识很多年,毕竟都是这一片儿长大的,但是没说过话,也没有联系方式。 方锐有时候懒得做饭会去她那个饭馆里买点东西给谢幸吃。 真正聊上天还是几个月前楼上邻居大婶的牵线。 方锐没钱,不会说话讨女孩子欢心,又是个普通的beta,更何况还拖着谢幸这样一个弟,二十六了从来没谈过恋爱。 他自己倒是不急,也没觉得人非要结婚成家,他养的起自己和谢幸,兄弟俩就这么搭伙过一辈子也行。 到时候走不动了就买瓶农药,先给谢幸喝一半,他再自己喝一半,一起死了也用不着别人养老。 想是这么想,可每回看到别人家里进进出出一大家子人总归会羡慕,想着多赚点钱,带谢幸去治病,把谢幸的病治好,他再继续赚,存钱给谢幸娶媳妇。 他没为自己考虑什么,觉得自己随便怎样活都行。 几个月前楼上的周婶突然找到方锐,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对象。 方锐不想去,但架不住周婶那张嘴太能说会道。 她说家里好歹要有个女主人,现在谢幸也大了,多个人照顾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方锐跟着去了,遇见了赵秀盈。 赵秀盈也是beta,自己开着小饭馆,生活过的还算不错,她不嫌弃方锐带着个智力低下的弟弟,两人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巷子里安静,赵秀盈走的近,两人肩膀时不时碰到,方锐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没察觉出赵秀盈转瞬即逝的眼神。 走了几分钟方锐都没开口说话,赵秀盈想了想,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儿子也和小幸一样……” 方锐眼神看过去:“什么?” 注:【阿嫲:奶奶】 一切设定背景皆为剧情服务,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考究 第2章 蓝色小熊 “我托人帮忙打听了,f市有一家特殊福利院,专门接收像小幸这样的特殊人群的,离我们这儿不远,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 方锐停下脚步,家里钥匙被他捏在手心,钥匙扣上有个很小的蓝色小熊,是两年前谢幸在广场上玩套圈套来的,他很喜欢,一路上都藏在手心里。 那只是个摆在广场上的小摊,小熊在地上沾了灰,谢幸回到家就跑进卫生间一直洗,方锐刚买没多久的洗衣粉被倒掉一半,洗手池里全是泡沫,但小熊被洗的很干净。 他学着方锐晾衣服的样子把小熊挂到衣架上,太阳晒了一整天,可能是洗衣粉用了太多,晒干的小熊总有一股很清香的味道。 那天方锐工作完回来谢幸还没有上床睡觉,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手里紧紧攥着小熊。 那是方锐第一次收到礼物。 是一个不值钱的,从地摊上花两块钱套回来的,并不可爱的蓝色小熊。 方锐捏了捏小熊,把钥匙放到口袋里,平静地说道:“我没打算把谢幸送走。” 赵秀盈也停了下来,站在方锐跟前:“不是让你把他送走,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的,方锐,福利院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不要有偏见,那里有专业的老师,小幸在那边也能交到同样的朋友,对他的治疗是有帮助的,不对吗?” 对。 赵秀盈说的对。 谢幸应该走出去,应该交朋友。 但在方锐的心里,他一直觉得福利院和孤儿院是一种性质的地方,他还活着,谢幸有家人。 方锐自己是孤儿,但谢幸不是。 见方锐没说话,赵秀盈以为他是在考虑费用,顿了顿继续说道:“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问过了一年用不着多少,实在不行我先付,你总不能一直把小幸留在身边。” 第3章 方锐抬起眼眸看赵秀盈:“不是钱的问题,我不会把谢幸送去福利院的,不用说这个了。” “我这是在为你考虑,难道你以后结婚成家了也要带谢幸一起生活吗?” “秀盈姐,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抱歉,我目前没有要把谢幸送走的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方锐语气开始带着疏离,赵秀盈怎么听都听得出来,很明显。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方锐抬脚往前走,边说道:“谢幸是我弟弟,我养他天经地义,我这人没学历没本事,赚那一点钱都要花他身上,要是老天开眼让谢幸能像正常人一样,我还得继续存钱,好歹让他能娶媳妇成个家。” 赵秀盈跟上去:“那你自己呢?” “没想那么多,我自己过也挺好的,秀盈姐,抱歉,我……” 赵秀盈摆了摆手:“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是两个人的事,你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用不着道歉。” 她早就知道方锐对她没那个意思,否则她三番两次地主动方锐也不会没任何举动。 周婶是个热心肠,那张嘴又惯能说,开始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想,最后还是听说对方是方锐才同意,估计方锐也是被周婶说烦了才过来跟她见面。 方锐是个老实人,就算成不了家人赵秀盈也乐意跟他当朋友。 “你对谢幸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救过你的命。” 方锐眉眼微微弯了一下,下巴一抬:“到了,你进去吧。” “行,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锐看着赵秀盈进门才转身走回家,这条路不远,他脚步越走越快,没几分钟就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的动作很轻,生怕把屋里的人吵醒,可前脚刚踏进门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屋里没点灯,阳台处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 方锐开了一盏小灯,进到隔间里面,果然看见谢幸坐在床头,眼眶还是红的,噘着嘴生气。 谢幸多乖呀,就算智力是个七八岁小孩,他也是最乖的小孩。 他懂得很多事情,也很听话,很少会吵闹,平时方锐去送外卖他就在杂货铺看店。 他偶尔也会耍小孩子脾气,比如现在。 方锐凑到谢幸跟前:“我刚才送姐姐回去了,才走了一会儿而已,马上就回来了。” 他跟谢幸说话,谢幸听得懂。 他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该不该继续生方锐的气,方锐就先发制人地伸手摸摸他脑袋:“不可以闹脾气。” 谢幸闻言脑袋一撇,没他。 “不生气的话明天我给你买小蛋糕。” 谢幸霎时眼睛一亮:“那好吧!” 他头发有点长了,看着好像有些盖眼睛,方锐想着明天下班早点回来给谢幸剪一下头发。 怕剪头发可能是每个小孩的天性,方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一个不怕剪发的小孩,他自己小时候也害怕,都是阿嫲自己拿着剪刀给他剪,剪的坑坑洼洼,一寸长一寸短。 谢幸除了外表长相,其他就跟小孩一模一样。 喜欢吃糖,喜欢吃零食蛋糕,怕剪头发,去美发店人家抓不住他,方锐只能自己给他剪,每回都要哄着买零食给他吃才能听话,不然根本不让剪,远远看见方锐拿剪刀就开始闹。 有这句明天奖励小蛋糕的话,谢幸变得格外听话,让安静就安静,让睡觉就躺下去乖乖睡觉。 只是怕方锐又在自己睡着时离开,非要方锐跟他一起睡。 方锐还小的时候是跟阿嫲一起睡的,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房间一张床。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阿嫲就在客厅里隔开一个小空间,里面放张床准备给自己睡,但耐不住方锐不肯,非让阿嫲睡房间,于是小隔间成了方锐的空间,后来又成了方锐和谢幸的空间。 谢幸在这小隔间里睡习惯了,让他睡别的地方他不愿意,现在又长得人高马大,两个人一起睡太挤,所以方锐就搬进去睡房间里。 家里没有装空调,一张床躺着两个人,挤在一起很热,方锐把房间里的风扇也搬出来,两台风扇放在一起吹,风是大了一些但也止不住涌来的热气。 谢幸十八岁了,成年之后的人会进行二次性别分化,现在是六月,今年已经过去一半,谢幸分化就在下半年,没个准确时间,可能就在明天,也可能要等到冬天。 谢幸已经睡着了,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方锐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自己是个beta,按照他的意思,他是祈祷谢幸能分化成beta的,和他一样,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alpha也可以,但到时候易感期不太好度过,实在不行方锐只能花钱给他找omega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要是分化成omega呢? omega的发情期比alpha还要恐怖,他还得天天防备着不能让他接触到alpha。 这几乎是每个家里有omega孩子的家长的心态,害怕自家的宝贝被alpha骗走,更何况谢幸这样有缺陷的,方锐只会更担心更害怕。 在没有成年分化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性别是什么,分化没有规律,除了beta和beta之间绝对不会生出alpha或omega这种既定条件外,分化就是一场豪赌。 以至于方锐连提前做准备的办法都没有。 第3章 小蛋糕 隔天一早方锐刚睁眼,就见谢幸趴在床边盯着他看,也不叫醒他,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第4章 见方锐醒来,他咧嘴笑:“蛋糕!” 在某些事情上谢幸记性很好,你要是提前跟他许诺什么,他一定会记得,还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要遵守诺言。 方锐穿着白色老头背心,常年干活搬货的手臂上肌肉线条结实,他睡的额头冒汗,抬眼去看墙上的闹钟,现在才早晨六点。 “现在太早了,蛋糕店还没开门呢,刷牙了没?” 谢幸用力点头。 他们家没有厨房,煮饭的台子塔在阳台里,小冰箱放在客厅电视边上,里面没多少东西。 方锐揪了几片白菜叶,拿了俩鸡蛋,边烧水边煎荷包蛋,蛋煎完水也开了,热水直接倒进油锅里呲得噼啪响,蛋汤煮开变白,再把切好的菜叶和面线丢下去,扒拉几下盛了两碗。 方锐端着碗放到客厅小桌子上,头也不回地使唤谢幸:“去拿筷子。” 谢幸刘海长的快盖住眼睛,洗脸冲到水又懒得擦干净,时不时往下滴几滴水,流到脸上他就抓衣服随意一抹,擦得衣服都有些湿。 方锐说话他基本都会听,叫他拿筷子他就拿筷子,递了一双给方锐,眼睛一直盯着他。 方锐瞥了他一眼走进卫生间拿毛巾,老妈子似的用毛巾裹住谢幸头发,擦了几下随手把毛巾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方锐教过他,和别人一起吃饭不许自己先吃,得等人到齐了,长辈动筷才可以开始吃,谢幸记得,乖乖坐在小凳子上等着方锐给他擦完头发才拿起筷子。 面线吸汤,短短几分钟碗里就看不到一点汤水,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殖,密密麻麻撑了一整碗,方锐吃东西快,喝粥似的捧着碗三下五除二吃完,谢幸还在那儿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挑着面线吃。 “吃快点,吃完我给你剪头发。” 谢幸吃的更慢了。 时不时抬头瞄方锐一眼。 “吃慢也要剃,你头发太长了。” 面线还剩小半碗,谢幸在方锐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放下筷子。 “吃饱了吗?” 谢幸点头。 “吃饱了看我做什么?” 谢幸看了半晌随后说道:“锐锐,我吃饱了。” 方锐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就两个碗,他随手冲干净进屋里拿披肩。 谢幸怕剪刀,一看见方锐拿剪刀就发抖,因为这个方锐特意买了小剪子藏在口袋里,剪头发的时候让谢幸闭眼,他看不见就安静一些。 谢幸还小的时候方锐带他去发店,每回都要哭闹,方锐给他压着发师才能动手,剪一次头发跟打了回战似的。 后来谢幸逐渐长大,方锐也压不住他,只能自己给他剪,好在他剪谢幸还算配合,至少不会那么抗拒。 头一回推的太短,还没指甲长,短头发摸着扎手,谢幸非说头上长刺,哭了好几天。 现在方锐都是隔段时间给他剪一次,一次剪一点,不能太短,会扎手,也不能太长,长了又热又容易盖眼睛,这么多年方锐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剪发技巧。 谢幸还记着要吃蛋糕,现在才七点,谁家蛋糕店那么早开门? 他哄着谢幸剪完头发就去买,谢幸不疑有他,乖乖坐在椅子上紧闭眼睛,方锐动作迅速几下剪完,拉着谢幸领口把碎发吹干净。 谢幸右脸偏耳朵的地方有一道小小的刀疤,方锐划的。 疤痕指甲盖长,现在痕迹淡了,但也一眼就看得出来,谢幸小时候多灾多难,不知道是被遗弃还是拐卖,五六岁模样就在垃圾堆里扒拉东西吃,被方锐捡回家也没过几年好日子。 方锐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谢幸被抬上救护车,在医院洗了好几次胃才抢回一条命,方锐总觉得自己欠谢幸的,他把愧疚压在心底,用这点难以言说的愧意养了谢幸十几年。 他盯着谢幸的疤痕发懵,片刻后回过神来才把东西收拾好,领着谢幸出门。 破旧的老城区往外走,拐角的路口有棵百年老榕树,树下摆着张石桌,边上有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这是方锐开的店。 他们这边没有超市,他的店属于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附近的居民懒得跑远,柴米油盐的东西都在他这里买,生意不说很好但也能撑得下去。 可是光靠这一家小店是养不活两个大男人的,谢幸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方锐总想让他过的好一些,平时到了饭点开着电瓶车出去兼职送外卖,谢幸就留在这里看店。 他会数数,面额小的会自己找钱给人家,面额大了就要思考半天,好在来这里买东西的都是附近居民,各家各户都互相认识,他们知道谢幸特殊,要什么东西自己拿了再自己付钱,谢幸在店里全当个吉祥物摆件。 八点刚好是早餐档,方锐拉开店门,谢幸做贼似的在冰柜里拿了根老冰棍儿跑到榕树下舔着吃,方锐把店里几箱酒水饮料搬到门口,几分钟就热出满头汗。 谢幸冰棍舔得剩半根,献宝一样递到方锐嘴边,方锐顺势咬了一口,点头说道:“你在店里不要乱跑,我去送餐,很快回来。” 谢幸点头。 方锐又说:“晚点大叔送货过来,让他卸在树下,我回来再盘点。” 谢幸继续点头。 “你不许再吃冰棍了,冰柜里我有数数,回来少了揍你,渴了水壶里有水,多喝水知道吗?” 谢幸舔着最后一点冰棍接着点头。 第5章 方锐已经坐在电瓶车上了,戴着安全帽转过头:“怎么不说话?” 谢幸这才开尊口:“知道了,锐锐再见。” “嗯,再见。” 早晨的太阳刺眼毒辣,他一般送个两小时,十点买点菜回家,店里没有位置煮饭,只能回家煮,煮完打在饭盒里带去店里。 如果早上有送货过来,他中午还得顶着烈日盘点,再把货都搬进店里,急匆匆忙完还赶得上外卖午餐档,拼命拼的比谁都狠。 第4章 生日 夏天饮料卖的快,上午送货商开着小三轮送来十几箱矿泉水和饮料,全部堆在榕树下的阴凉处。 方锐骑着电瓶车停店门口,谢幸一见他过来就跑着把排插拉出去,献殷勤般地把电瓶车充电器递到方锐跟前。 又主动去拿饭盒,一层层打开放到石桌上。 这个时候的谢幸看着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至少在方锐眼里他只是个幼稚单纯一些的少年而已。 方锐从门口的冰柜里抽出一瓶矿泉水,几口下肚,冰凉的水从喉咙顺到胃里,瞬间整个人都觉得活过来了一般。 他在店里要搬货,空闲了就去送外卖,常年奔波导致皮肤比谢幸黑了好几个度,小时候他也很白,现在太阳整日地晒,硬生生把白皮晒成小麦色。 冰水顺着嘴角流了几滴到喉结上,又滑落到胸前,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看的谢幸直瞪眼,眼巴巴地在一旁坐着说我也想喝。 方锐把喝剩的小半瓶递给谢幸,还不忘说道:“冰箱里有呢,自己不拿,非要喝我的。” 谢幸握着水瓶喝一小口,吧唧两下嘴巴抬头回答方锐:“冰箱里要卖钱。” 方锐失笑,顺势脱了防晒的长袖外套,坐到谢幸边上吃饭。 吃完饭拿着小本子记账盘点,盘点完开始搬东西,同样的活儿干久了动作就快,矿泉水方锐能同时搬两箱,来回搬了几趟额头上的汗珠就直直往下滴。 他赶着干活,回来也忘了买小蛋糕给谢幸吃,好在谢幸这会儿可能忘了,并没有提,屁颠屁颠地跟在方锐身后帮忙搬货。 再次回到杂货铺已经是傍晚,太阳逐渐西沉,小路经过三三两两买菜回家做饭的人,方锐进店就看见谢幸趴在柜台上睡觉,小风扇怼着脸吹。 他皮肤好,又长得白,脸颊被撑得微微鼓起,方锐总觉得谢幸长得白白嫩嫩的,以后不知道是不是会分化成omega。 看半天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把谢幸给捏醒。 他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方锐愣半晌,然后在方锐的注视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方锐把手边的纸巾递过去让他擦,一边关掉风扇一边说:“叫你风扇别放这么近吹,吹感冒了难受,怎么不听话?” 谢幸嘟囔:“热。” 他讲不听,方锐也没办法,转身把门口的东西搬进店里,晚上不准备开店。 谢幸最喜欢坐方锐的电瓶车后座,只要方锐开车带他兜风,不管去哪里他都能傻乐。 电瓶车开了有半小时才到这家装修很高档的蛋糕店。 之前他送餐路过一次,听说这家很好吃,就想着买给谢幸尝尝。 店里开着空调,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觉得特别舒服,空气里都带着香甜的面包味。 谢幸眼睛都看直了,手扒着玻璃柜台看一个草莓蛋糕。 展示柜上没有标价格,方锐指着谢幸看的那个蛋糕问店员多少钱,店员忙活手上的事情,眼神瞥过来,又看了方锐一眼,带着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应道:“三百。” 方锐不是没有三百,只是拿三百买一个蛋糕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他和谢幸半个月的买菜钱也就三百块。 闻言无声叹了口气:“有小个的便宜一些的吗?” “那个是六寸双层夹心的,我们店用的都是新鲜水果和动物奶油,低糖低脂的,三百已经很便宜了,唉你那个手别碰玻璃上面,弄脏了。” 方锐把谢幸拉到自己身后,小声说了一句:“别乱动!” 谢幸垂下头跟在方锐身后一句话不敢说。 “不用那么大,小个的就行。” 店员啧了一声:“小个?你是要多小个?” “就一个人吃,店里最小的是哪种?” 店员指着一旁的透明冰柜:“那种,小三寸,要吗?” “拿一个吧,麻烦了。” 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蛋糕,上面放着一颗草莓,花了方锐八十八块钱。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物价年年上涨,去年他在别家买的差不多的小蛋糕只要三十八块,今年花了小一百。 方锐很少买这种东西,但今天特殊。 今天是谢幸的十八岁生日。 所以他昨天才会说要给他买小蛋糕吃。 其实谢幸生日是不是在这一天没人知道,只是十二年前的这一天,方锐在垃圾堆边上把谢幸捡回家了,于是他们相遇的这一天就成了谢幸的生日。 6月29日,这是一个改变了谢幸一生的日子。 谢幸回家路上很高兴,提着小蛋糕坐在电瓶车后座上哼歌,不知道哼的什么,断断续续听不清。 天色逐渐暗下来,晚霞红透半边天,照得人脸上都变了色,这么红的天,晚上估计会下雨。 方锐炖了一锅红烧排骨,谢幸吃的满嘴沾油,那双手被方锐抓着用洗洁精搓了好几遍才干净。 第6章 阿嫲的牌位放在电视墙上,摆在架子里的香炉还没巴掌大。 晚上方锐点了三支香插上香炉,转身看见谢幸眼神往冰箱撇。 他笑了一声,冲谢幸说道:“去拿吧。” 谢幸蹦起来跑去开冰箱,双手捧着蛋糕盒放到桌上,坐在方锐边上让他打开。 粉色的蝴蝶结绑带很漂亮,方锐拆开收到一旁,又往小蛋糕插了根蜡烛。 他看看谢幸,似乎想到什么,笑着把蛋糕放到谢幸手里。 “两只手拿,拿好,别摔了。” 方锐把蛋糕店配的纸皇冠往谢幸头上戴,又点了火。 蜡烛火光照在谢幸脸上。 他打开手机,对准谢幸:“笑一下~” 谢幸咧嘴笑了。 “喀嚓!”一声,画面在手机里定格。 方锐发了个朋友圈,文案写着[十八岁的少年生日快乐],配图是他刚给谢幸拍的照片。 他微信好友不多,点赞只有几个,赵秀盈评论了一句“小幸生日快乐”。 方锐放下手机,示意谢幸吹蜡烛。 蜡烛刚刚吹灭,谢幸还没来得把蛋糕对半切就听见方锐的手机震动起来,音乐声在夜里异常响亮,方锐按下接听键:“喂?” “周大哥啊?对,在家……好好,你门口坐一下,我马上下去开门。” 第5章 吃不完的冰棍儿 他家就在杂货铺附近,离得不远。 方锐在店门边上贴了张纸条,平时也经常这样,有时候人家要买东西赶上没人在,着急的人给他打个电话,方锐会过去开门。 周雄是隔壁栋的住户,三十好几的大男人,整天和一群人喝酒作乐,夜里打电话让方锐开店拿酒是常有的事儿。 卖他两箱啤酒利润就有一百多,走几步路的事儿,方锐乐得赚钱,于是放下手机冲谢幸说道:“有人要买东西,我下去开店,你自己吃蛋糕好不好?” 谢幸视线依依不舍地从蛋糕转移到方锐脸上,歪着头思考片刻后摇头。 方锐无法,又想着今天是谢幸生日,不想让他不高兴,于是提议着说:“那带去店里吃好吗?我们在店里吃,让你喝可乐?” 别的饮料谢幸不爱喝,就喜欢喝可乐。 准确来讲是任何带汽的气泡水他都喜欢,只是平时方锐不让多喝,一直管着没让他喝尽兴过,现在一说要给他可乐,谢幸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方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小心地把蛋糕收进盒子里,系上蝴蝶结提下楼。 电瓶车停在楼下,他口袋里揣着钥匙,背后坐着谢幸,骑车穿过巷子。 车灯照过去远远地看见几个身影在树下等,周雄明显已经喝上头了,其余几个人脸上也带着醉酒红晕,见方锐车灯打过来,周雄第一个上前。 “你他妈搁家里干啥呢?等老半天了,开门拿酒赶紧的!” 周雄说话一直这样,平时方锐大多笑着打趣回一两句,今天谢幸在,他就没搭话,打了个圆场:“周哥电话一来我下楼都用跑的,几分钟的事儿,拿两箱啤的是吧?用我骑车给你拉过去吗?” 外头树上靠着两个眼睛往方锐身上瞟的,周雄低头掏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顺手就在柜台边抄了个打火机。 防风的打火机一个要卖三块钱。 周雄问也没问直接装进口袋里,吐了口烟:“多少钱?” 方锐搬了两箱啤酒放到门口:“三百六,打火机算赠品。” 周雄扫钱:“你还挺会做生意。” “哪里,多亏周哥一直光顾。” 周雄转身出去准备喊人搬酒,视线撞上提着蛋糕站在一旁的谢幸,似乎才发现谢幸一样,笑眯眯地喊了声:“呦,小幸啊?没睡呢,要不要跟哥一起喝几杯?” 他身上带着酒气,谢幸往后退了两步,本能反应让他对沾染上这种味道的人皱眉,没想到周雄见谢幸不说话,不依不饶地跟了两步凑上去。 “酒可是好东西,你会不会喝?都多大人了,哥教你喝,走!” 方锐忙走到谢幸跟前:“小孩儿呢,喝不了,哥你们喝,我店里新进了些花生香得很,给你们拿两包吃着?” “多大了?十七八有了吧?都要成年了还什么小孩儿呢?唉,分化了吗?beta还是omega啊?” 谢幸长得白净,正是在发育的年纪,身高还没长开,眼睛像小孩儿一样明亮,盯着人家看的时候充满了纯真好奇,周雄是个alpha,人高马大的,自然而然地以为谢幸长这副模样估计就是个omega。 方锐立在两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把谢幸往后推,笑着说道:“还是小孩儿呢,没那么快,哥几个等您喝酒呢。” 周雄浑身酒气,方锐不想让他离谢幸太近,打着原场想让周雄赶紧走人。 “嘛呢嘛呢?方锐你他妈的不给面子是吧?我找咱弟喝喝酒聊聊天怎么了?当着外人面打我脸?” 原先靠在树下那两人也走近,其中一个听见周雄开始发酒疯,上前几步拉着他:“周雄你别犯浑,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酒呢?赶紧搬了回去继续喝!” 周雄一把甩开来人的人,冲他大声喊道:“什么孩子,就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傻子,要不是长得挺漂亮老子都懒得看一眼。” 眼睛是看着他朋友的,话明显是说给方锐听的,大嗓门吼得附近居民都听得见,楼上都有脑袋凑出窗户准备看热闹。 第7章 谢幸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躲在方锐身后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低头没发出声音。 早年附近总有三三两两的熊孩子喜欢围在谢幸身边,有时候往他身上扔石子,边扔边叫他傻子。 那时候阿嫲刚去世没多久,方锐自己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身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赚钱,根本没有时间管谢幸。 好在谢幸挺乖,平时也不吵闹,方锐出门前把饭菜做好留着,谢幸就能一个人在家里待一天,看看电视,或是在家附近走走,不会走远,什么都用不着方锐操心。 后来某天方锐提前下工回来,发现谢幸被几个同龄孩子围着嘲笑,为首的小孩用一根冰棍把谢幸骗到离家两条街远的巷子里,对着他拳打脚踢。 方锐找了他许久,被路人告知巷子里有哭声跑过去才发现谢幸,小小的人儿躲在角落里直哭,方锐心疼地掉眼泪,把那几个欺负谢幸的小孩暴揍了一顿。 对方家长自知亏,也看方锐家里没大人,不好意思上门去讨要说法,从此这片地方才没小孩敢欺负谢幸,有些看见了还远远就绕道走。 后来方锐拼命挣钱存钱,开了这家小杂货铺,谢幸有吃不完的冰棍儿。 谢幸是傻子,但方锐不是,有方锐在,旁人说不得他一句。 方锐指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紧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雄:“你他妈说谁是傻子?!” 周雄那朋友见方锐脸色不对,赶紧架着想把他带走,偏生周雄此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酒精的麻痹下大言不惭地指着谢幸说道:“他本来就是个傻子!说了怎么着?就你方锐也是个傻逼,把捡来的傻子当宝似的供着,怎么的?是见他长得人模狗样,准备给自己当老婆,以后让他给你生一堆小beta?” “这傻子要是分化成omega,还真能给你生孩子,行啊方锐,半点不亏啊你。” 方锐呼吸急促,怒火上涌,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思考拳头就先挥出去。 周雄猛然被打了一拳,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反应过来直接冲方锐扑过来。 小地方路面并不干净,边上有石头也有垃圾,谢幸只知道那人大声跟锐锐说话,锐锐生气了。 他听不懂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感觉得到那人带着很大的恶意。 谢幸动作快的没人看清,方锐反应过来只见周雄被迎面而来的石头砸破了脑袋,这一下把他身体里的酒精都给砸掉,他呆愣在原地,半晌后捂着脑袋嗷嗷叫。 丝丝血迹顺着周雄额头流到脸颊,看着额外瘆人。 谢幸看到人流血,又缩到方锐身后。 周雄一手捂脑袋,一手指着方锐怒声咒骂:“操!你!妈!的!!!傻子砂人了!我要报|警!!!” 第6章 锐锐对不起 叫骂声源源不断地从周雄嘴里骂出来,吵闹声把附近的人吵醒,楼上有几家住户开了灯探头看热闹。 “周雄!脑袋开花破相喽!” “方锐还不赶紧把门拉了,小心周雄进店里撒泼!” “大半夜的闹什么啊,回去睡觉实在。” 这里的生活平凡无趣,偶有一场这样的闹剧就会遭人围观,不嫌事儿大的人透过窗台起哄,周雄一直嚷着要报警。 方锐怕周雄回过神来要找谢幸算账,赶紧把谢幸推进店里,自己去柜台拿纸巾。 他额头被石头划了道口子,血流的并不多,只是沾在脸上看着有些恐怖。 纸巾捂上去没一会儿就止住了血。 周雄满嘴生殖器带祖宗十八代不重复的骂骂咧咧,他那朋友听不下去开口:“你闭嘴吧,没喝醉耍什么酒疯!” 另一个也附和:“你这也没事,报什么警啊,算了。” “什么没事?!我头疼,脑震荡了!绝对脑震荡了!” 方锐满身怒气因为谢幸这石头降下去,站在周雄跟前好言相劝:“去医院做个检查,多少钱我这边会出。” “检查一下就完了?营养费得给吧?我明儿也没法去工作了,误工费也得给!” “你想要多少?” 周雄拿纸捂着脑袋:“邻里邻居的,我也不要你太多,拿个五千得了。” 额头那道流血的伤口再不去医院都要愈合了,去挂号连缝合都不用,医院象征性地拍个脑部ct检查用不着五百块,他开口就是五千,这不摆明了讹人吗? 方锐把剩下的半包纸巾放回柜台:“那你报警吧。” “嘿我操!” 周雄指着方锐跟他朋友说道:“听到了吧?你们听到了吧?是他自己要报警的!他们打人还有了?!” 只听方锐平静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谢幸是特殊群体,你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带他走,顶多让我们私下调解,你那点血上医院撑死了花个五百块。” 周雄安静下来,“你你你!”地支支吾吾了几声没说出话来,方锐接着说道:“我转你一千,五百你拿去拍片,五百当赔偿,再多没有了。” 几人没打起来,也没真的报警,楼上的人见没什么大事儿又开始搭腔:“我说姓周的,想讹钱也得看对象啊,讹谢幸算什么本事?” “方老板愿意赔你一千得了呗,够你喝多少箱啤酒了?” “自己闹事还要人家赔钱,这脸皮也是能赶上墙壁厚。” 第8章 “差不多得了啊,散了散了,关灯睡觉。” 周雄在两个朋友的催促下掏出手机给方锐扫:“看好你们家那傻子,今儿个是我好说话,要别人你看人家这么容易算?” 方锐扫了一千块钱过去,还特意备注了转账原由。 周雄是个没脑子的,被方锐一唬就当真了,收了钱立马走人,生怕方锐反悔又不给他一样。 待几人走后,方锐拉下卷帘门,谢幸还站在柜台后面。 他看了谢幸一眼,冲他招手。 谢幸知晓自己做错了事,垂着眼睛走到方锐跟前:“锐锐对不起……” 第7章 分化 为了赚百来块酒钱,搭上了一千,怎么算都是个赔本买卖。 方锐打开小木桌,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头上的吊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笑了笑,只是让谢幸把蛋糕拿过来。 “你想喝什么自己去拿。” 谢幸拿了瓶罐装的可乐,回过头看方锐。 方锐点头说道:“也帮我拿一瓶,跟你一样的。” 谢幸神情还有些谨慎,悄悄抬眼看方锐。 “你为什么拿石头砸人?” “他凶你。” “因为他凶我,所以你砸他?” “嗯。” 方锐打开可乐瓶插上吸管放到谢幸手上,又听他说:“你生气了。” 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方锐生气,他不想方锐生气。 方锐倏然笑了,眉眼微微弯起来,带着些小得意喝了好几口可乐。 “但是以后不能随便扔石头,石头打人会流血的。” 谢幸点头:“好。” 方锐总是教他不能被欺负,要是有人打他就要打回去,使劲打,打到人家害怕,以后就不敢欺负他。 打不过再跑,但是回家一定要告诉方锐。 谢幸一直记得,所以当他看到方锐动手之后就跟着动手,归根结底还是在学方锐。 小蛋糕刚才因为晃动撞塌了半边,奶油沾在盒子上,谢幸失落地垂下眼。 他眼睛垂下来的时候看着是有些三角的狗狗眼,失落委屈的样子让人看到总是忍不住多怜爱他一些。 “蛋糕坏掉了……” “没坏。” 方锐用小刀把撞塌的那一边切到自己盘子里,另外完好的那一边给谢幸。 “没有坏掉,还能吃呢,你那边还是漂亮的。” “可你只有坏蛋糕。” “坏蛋糕也很好吃,我喜欢吃坏蛋糕。” 谢幸眨着眼睛:“真的吗?” 方锐用叉子挖了一口递到谢幸嘴边:“不信你尝尝?” “好吃吗?” 谢幸点头:“好吃。” 小孩很好哄,随便说什么他都信,方锐等谢幸吃完蛋糕又骑车带他一起回家。 到家已经凌晨,谢幸很少这么晚睡觉,在店里眼睛就红着,一进家门直奔自己那张床,躺上去直接闭眼睡觉。 方锐无奈,认命跟在身后打开风扇,刚走了两步想回自己房间,谢幸就迷糊着睁眼坐起,接着直接站起来想跟着方锐进房间。 方锐房间那张床更小,根本躺不下两个人,谢幸又不肯一个人睡,方锐只能在边上躺下:“我在这里睡?” 谢幸点了点头。 “行,那你快睡。” 谢幸很快睡着,方锐躺了很久才有点睡意。 刚有点睡意就被谢幸惊醒,他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吓到了,夜里睡的不安稳,嘴里念叨一些方锐听不清的胡话,时不时翻身闹出动静,吵得方锐睡不着,眯着眼睛躺到天快亮了谢幸才安静下来,方锐这才能补眠,结果刚补没多久就被身边一大串打喷嚏声音吵醒。 谢幸显然是刚睡醒,鼻子眼眶都是红的,坐在床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早上打喷嚏,下午就要开始咳嗽,到夜里就会发烧,这个流程方锐太熟悉了,从小到大谢幸生病都是按这个流程走,没有一次不准。 大夏天的,怎么能感冒了呢? 方锐把原因归咎在风扇身上,谢幸这两天经常一边吹风扇一边喝凉的吃冰的,风扇还喜欢怼着脑门吹,谁家好人脑门经得住大风没日没夜地吹?这不现在就吹出毛病来了? 今天方锐没去送外卖,一直跟谢幸待在店里,早上吃完饭给他泡了感冒冲剂,喝完好了许多,不会再打喷嚏了,到下午却还是开始咳嗽。 谢幸脸色越发不好看,咳的唇色煞白,枇杷水都喝不管用。 他早早的关了店,哄着谢幸带他去附近的卫生所让大夫开些药。 卫生所排队等开药的人排到路边去,方锐让谢幸坐在树荫下,自己顶着太阳排队,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把他晒得快要脱水,在烈日下站了有半小时终于排到卫生所门口,透过里面传来一点空调风方锐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招手把谢幸叫过来自己身边,等里面看完大夫的病人出去。 方锐手里一直拿着水,拧开递到谢幸嘴边:“多喝点水。” 谢幸抿了两口就摇头示意不想喝,难受地撇嘴说自己难受。 前面的人看完开口走出,方锐赶紧带谢幸进门,卫生所里并不大,一面墙摆的全是西药,另一面墙是放中药的实木柜子。 年迈的老阿嫲正在夹药材称重,只是抬头微微撇了谢幸一眼就问道:“几岁了?” 方锐如实回答:“刚满十八,虚十九了。” 第9章 老大夫递过去一支水银温度计:“要分化了,测一下体温。” 她让谢幸在小凳子上坐着,方锐怕谢幸乱动,一只手放在谢幸胳膊上,防止温度计没夹紧掉下。 他心里暗自叹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每个人成年那一年都会发一场高烧,伴随虚弱难受的身体开始分化第二性别,所有人都要经过这一遭,这是没办法的事,世界的自然规律就是这样,没有例外。 人出生起便有男女之分,男性和女性的身体结构不同,长相力量不同,但有唯一一点相同的是,每个人的体内都携带一样的h型基因。 这个基因会在体内生长,待到人类成年时开始分化,简单来说就是基因在时间推动下生长变异。 专家把分化后的男女分成三种性别,alpha,beta,和omega,俗称人类第二性别。 其中beta人数较多,属于普通人群,女性beta依旧保留第一性别时期的子宫,拥有生育能力。 alpha和omega后颈处会长出腺体,腺体拥有散发信息素的能力,男性alpha和女性alpha都一样,身体较为强壮,一般处于主导地位。 而男性omega和女性omega亦是相同,体内都会生长出能孕育下一代的子宫,相较于其他性别人群,omega正常情况下身体都比较瘦弱,在社会中一直处于被保护的状态,国家律法也更多地在保障omega权益。 方锐自己也经历过一回,那时他是家里唯一的大人,身边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谢幸要照顾,硬是撑着发烧的身体去工作,好在发完烧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后颈也没有长出腺体,他只是个普通的beta。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绝对是个beta,所以才敢在分化时还出门工作,因为他的父母都是beta,beta和beta是绝对不会生出其他性别的小孩的。 谢幸是流浪过来的,他没有父母,方锐乃至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幸是否是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还是两个父亲甚至是两个母亲,没人知道他会分化出什么性别。 方锐从现在起必须时刻看着他,谢幸这样特殊的人,要是分化成alpha或是omega身边都不能没人在。 注:【h型基因:我编的】 设定是人类18岁成年之后都会分化第二性别,男女omega和女beta一样都具备生育能力,除abo设定之外其余皆现实向 人物无原型,勿代入 第8章 孤独的小兽 体温三十八度七,在发烧。 大夫给谢幸打了一针退烧针,跟方锐说道:“分化的人都会这样,不用紧张,等下就会退烧了。” 她说着递给方锐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些信息素阻隔贴,还有一个针管,那是抑制剂,方锐知道,以前他分化时大夫也有给他这个东西,但他用不上。 阻隔贴和抑制剂这种东西,除了beta不需要之外别的家庭正常都会备一些以防万一。 一般alpha和omega分化完就会迎来第一次易感期或发|情期,十八岁的少年对大人们来说就是还在上学的小孩而已,这个年纪哪儿有伴侣可以为自己疏解特殊期,只能靠打抑制剂来度过。 “今晚就会分化,如果分化成alpha或omega你是感受不到紊乱的信息素的,回去后最好事先把房屋门窗都关好,防止到时候味道影响到周边的人,你要留意,alpha的腺体几近透明,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能摸到有一点凸起的感觉,像细小的喉结。omega就比较明显,能看得见,到时候他要是开始难受了你就给他打抑制剂,当然如果已经有伴侣的话可以让伴侣和他一起度过这两天,会比较好受一些。” 大夫很负责,跟方锐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其实这些方锐都懂,毕竟自己也经历过一次,但总归这回要多注意一些,因为分化的人是谢幸。 方锐扫码付钱,向大夫道谢,虚扶着谢幸出门。 他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难看了,但还是很难受的样子,坐在电瓶车后座,额头抵着方锐后背。 “还不舒服吗?” 谢幸贴着他后背的头点了两下。 “快到家了,给你做番茄鸡蛋面吃好不好?” 谢幸摇头。 “那红糖面线呢?甜甜的。” 谢幸没说话,还是摇头。 每个人都要走这么一遭,但方锐还是不可控制地心疼,他在家楼下停车,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谢幸:“回家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谢幸吸了吸鼻子:“睡觉不难受吗?” “睡醒了就不难受了,刚刚打完针,很快就好起来了。” 生病的谢幸不吵不闹,但很容易哭。 不像别的小孩那样会缠着让大人哄,他会自己蜷到一个角落里,眼神空荡地盯着地面发呆,默默吸着鼻子掉眼泪。 偏生方锐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他宁愿谢幸会喊疼会大哭,而不是像个孤独的小兽自己舔舐伤口。 谢幸被风扇吹出一身汗,眯了许久爬着坐在床边发愣,方锐在阳台煮面线,煮熟之后倒进保温盒里想着晚点谢幸醒了让他吃点,刚打包完进客厅就瞧见谢幸的身影。 他倒了杯水走过去,伸手摸摸谢幸额头,不像下午那么烫,开始退烧了。 他浑身黏腻,额头的汗水沾湿了几根头发,对走过来的方锐说道:“锐锐,好热。” 方锐水杯递到他嘴边:“喝点水。” 谢幸低头喝水,方锐顺势向他后颈望过去,干净洁白的脖子没有半点异样,应该也没那么快。 第10章 这时谢幸又说道:“锐锐,热……” 谢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也像哭腔,说话声不大,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在跟谁撒娇。 分化太难受了,很难熬。 这么热的天只会让人更难受更难熬,全球气候变暖,现在的夏天比以前的夏天还热很多,家家户户都已经支起了空调,只是方锐一直怕电费太贵,想着吹风扇吹了那么多年了,多吹几年也没事,再等久一点,以后日子好过一些再买。 方锐盯了老旧的风扇半晌,接着心一横给赵秀盈打去电话。 他记得赵秀盈上个月刚买了一台二手空调,应该知道哪里有。 全新的太贵了。 那头很快接了电话,方锐问她有没有二手电器市场的电话,想在家里装个空调,赵秀盈问他大概要多少钱的,问完说行就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方锐家响起敲门声。 开门看见赵秀盈惊讶了一下。 赵秀盈往旁边侧身,让工人抬空调进门,方锐回过神伸出手想要帮忙搬,工人摇头说不用。 方锐便退到一旁:“怎么这么快?” 赵秀盈看了他一眼:“刚好有我买的那种,就先让人家给你送来了,我那台用了一段时间了,挺不错的,也还省电,讲完价说给二千,安装费和支架费都给你免了,等会装完你直接给那师傅就行。” 方锐笑笑:“麻烦你了,还害你跑一趟,谢谢啊。” “小事儿,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幸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谢幸刚才还在自己床上靠着,听见有动静自己走到客厅,缩在电视旁的小凳子看人。 方锐这才知道谢幸出来了,见他盯着赵秀盈看朝他说道:“秀盈姐来了,要叫人。” 谢幸认识她,眨眨眼睛叫了一声:“秀盈姐好。” 赵秀盈微笑着点头,方锐叹口气道:“发烧了,下午带去卫生所,说是要分化,估摸着就今晚了。” “那你要留意了,自己也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跟我说。” 以前建房子没有预留空调排线控,安装师傅还要爬到窗外打孔,装了两个小时才装好,赵秀盈店里还要开门就先走了,方锐给师傅递水,又在一旁帮忙拿东西,装完付钱送师傅离开。 他们家很小,装一台空调就能凉快整间房子,方锐难得的在家里不觉得热,问谢幸:“现在还热吗?” 谢幸鼻尖有些红:“不热。” 师傅装了两个小时,谢幸就坐在边上看了两个小时,方锐闻言失笑:“那就去床上躺一下吧,要是很不舒服得跟我说。” 谢幸听话地走到隔间里:“嗯嗯。” 外面天色逐渐变暗,方锐早就关了门窗,甚至往窗边的缝隙里堵上旧衣服,生怕分化完露出去一点信息素影响到别人。 谢幸不再觉得热,睡得很熟,身上盖着方锐从柜子里抱出来的毛毯。 方锐轻手轻脚爬上床,偷偷拨开被子看谢幸后颈,还是没什么变化。 第9章 丢弃的小狗 谢幸这一觉睡得沉,夜深了也没再醒来,怕他夜里又烧起来,方锐整宿都没怎么睡,时不时用湿毛巾给他擦一下额头手腕,天快亮了才缩在旁边睡过去。 他是被闷醒的。 普通人刚开始分化时,散发的信息素都是紊乱的,极少数人才会控制,正常人都没办法做到头一次就能控制更别说谢幸,方锐只好把门窗都封闭起来。 现在开始觉得屋子里很闷,空调风是凉的,屋子里都带着冷气,但就是很闷,没有新鲜空气流通,好像之中还夹杂着一股异样的气味,方锐闻不到,但他就是觉得很奇怪,似乎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气味包裹。 他后知后觉地睁眼,一旁的谢幸眉头紧皱,方锐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果然又开始烧了。 谢幸躺着,后颈正压在枕头上,方锐想检查一下都看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推了推谢幸,试图把他叫醒。 现在外头天已经亮了,起来吃些东西,垫垫胃好吃药,晚点要是有发情的迹象再打抑制剂。 他靠近谢幸耳朵:“起床啦~” 谢幸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眼睛还闭着不睁开,带着鼻音嘟囔:“不要……” 方锐拿出杀手锏:“不起床的话那我走了哦?” 谢幸眼睛睁开:“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走。” 这招屡试不爽,方锐太懂怎么拿捏谢幸了,他只要说句话谢幸就屁颠屁颠跟着做,不会犹豫,不会权衡。 他只知道听方锐话。 在方锐的注视下谢幸喝完小半碗清粥,吃完靠墙坐着看方锐收拾碗筷,半小时后被方锐连哄带骗地吞下药片。 吃完退烧药没多久他又开始打瞌睡,方锐没敢出门,好在家里冰箱有菜,够他们两个吃个两天。 当天夜里屋里就显得更闷了,谢幸烧没退下去,脸色已经挂上一抹异样的红,皮肤滚烫,难受地水都喝不下,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方锐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怎么休息,睡眠不足的大脑已经开始惩罚他的身体,哈欠打个不停,伴随着生性眼泪流出后开始有些头疼,谢幸白天睡了一天,夜里说什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折腾。 在触碰到谢幸此刻异于常人的滚烫皮肤之后方锐吓了一跳,他急忙拨开谢幸后颈的头发和衣领,就着灯光查看他后颈有没有什么变化。 第11章 好像是有一点小小的凸起,但看不太清。 方锐伸过手抚上谢幸后颈,指腹在附近摸索。 他摸到了谢幸长出来的腺体。 只见谢幸突然加重呼吸,下意识把脑袋往方锐手里蹭过去。 腺体还没有小拇指指盖儿大,看不太清,摸能摸到一点,是个alpha。 alpha也行,不是omega就行,方锐松了口气。 alpha和omega的腺体都异常敏感,这地方是碰也碰不得。 意识到这点的方锐赶紧把手缩回去,指尖仿佛都留着谢幸滚烫的信息素,谢幸突然自己拉着衣领把后颈凑到方锐手边,分不清是带着鼻音还是哭腔,小声地说:“难受。” alpha的后颈哪儿是能随便摸的?方锐确定了谢幸分化性别之后就放开手,准备先找个阻隔贴给他贴上。 闻言只是轻轻把他脑袋推开:“我去找阻隔贴给你贴上就不难受了,你先让开。” 谢幸这会儿开始不听话,拉着方锐不让走。 方锐难得严肃,指着谢幸的后颈:“这里,不可以随便给别人摸,以后出门我都会给你带阻隔贴,不可以撕掉,难受要回家打针,听到没?” 谢幸红着眼,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直勾勾看着方锐,随后就开始掉金豆子,不要钱似的一直掉。 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方锐叹口气:“哭什么,别哭了,我去拿阻隔贴,贴上就不难受了。” “锐锐凶。” 方锐自己头都还有些晕,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还要去控制自己的语气,他甚至也没有凶,只是说话严肃了一点而已,天地良心,真的只有一点。 谢幸一掉眼泪就停不下来,见方锐不肯摸他后颈,自己伸手使劲去抓。 方锐有段时间没给他剪指甲了,刚长出来的腺体就是一块嫩肉,被他一抓就破皮,随即开始渗出一丝血痕,方锐连忙把他手拉开,又没敢大声怕刺激到他,只能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我摸,我摸,就摸一下,你不许动。” 谢幸可能是真的很难受,皮肤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红,腺体一直在发烫,饶是方锐闻不到味道也能感受的出来此时此刻他家里有多么重的alpha味道,他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谢幸腺体,谢幸浑身一颤。 像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抓到浮木,用尽全力让自己得一线生机。 谢幸是人,方锐是他的浮木。 在接受到方锐轻微的触碰后他又想索要更多,瞪着湿漉的眼睛天真地说:“咬。” 方锐脸色一僵,缩回手。 “坐好别动,我去拿东西。” 指腹离开腺体,谢幸本能地想要跟过去,方锐回头:“听话!” 谢幸的状态就是易感期了,易感期的alpha要是得不到疏解就会开始发|情,一旦发|情,信息素是易感的几倍不止,到时候密封的门窗都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要是让味道散发,信息素不止会吸引omega,还会引起alpha紊乱。 信息素公开释放是违法的,不出两小时警|察就会上门,强制带走谢幸将他封闭。 方锐在准备好的药箱里拿出阻隔贴,抑制剂晚点再用,谢幸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贴。 “你听话,贴上就不难受了。” “不要!没有流血,不要贴!” 阻隔贴看着和创可贴一样,谢幸知道流血了要贴创可贴,十分抗拒这东西,怎么说都不肯让方锐贴上。 第10章 给他找个omega 谢幸闹起来不可喻,也不讲道,要真的动手方锐是抓不住他的。 正常时候谢幸都很乖,很少会不听话,方锐只能把一切都推到分化头上,刚分化那会儿人是很难受的,容易情绪失控,也更胆小脆弱,方锐趁他没注意的时候把阻隔贴撕开放在自己掌心里,然后问谢幸:“还难受吗?会不会痛?” 谢幸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难受。” 他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祈求方锐能帮他缓解一下发烫的腺体,又生怕方锐像刚才那样生气严肃。 小狗委屈地吐舌头看主人,祈求主儿能施舍一点安慰。 方锐手背在一旁:“我看看?” 谢幸点头,没有半点怀疑,自己扯着衣领让方锐看。 “有点肿呢,叫你刚才去抓,疼吗?” 谢幸抬头看方锐,委屈道:“疼。” “你低头。” 方锐找准机会掌心贴上去,谢幸一脸懵,察觉到不适想要抬头,又被方锐按着:“不要动,我帮你揉揉就不疼了。” 他手心在谢幸后颈轻轻搓了几下,果然谢幸就忘了被贴上阻隔贴的不适感,低着头让方锐摸。 阻隔贴只能防止气味乱窜,没办法控制易感期。 当天傍晚谢幸睡觉时方锐看出不寻常,趁他还睡着连忙拿了抑制剂给他打上,夜里还不到八点的时候谢幸醒来,脸色比之前更要难看,吹着空调还是流了一身的汗,方锐走一步他就跟一步,恨不得把自己贴到方锐身上。 按说打完抑制剂不该是这种状态的,但是人和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的抗药性比较强所以还会有些发情的迹象也有可能。 方锐等了半小时,谢幸却没有一点好起来的意思。 他无奈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以此来隔绝和谢幸的接触。 好在昨天去卫生所有留了大夫的联系方式,方锐再三思虑下打去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 第12章 方锐一边留意着房间门外的动静,一边跟大夫说道:“是alpha,下午开始易感期我就给他贴了阻隔贴了,晚上有发|情的迹象就打了抑制剂,现在看起来抑制剂好像并没有用,他很难受,现在有什么方法能缓解吗?” 那头大夫安静了数秒,伴随手机听筒方锐听见大夫说道:“我开的那针抑制剂就是加强针了,没作用的话只能找个omega给他释放安抚信息素,没有omega就只能撑着,是难受了一些,但不会有问题,不过你得时刻留意防止他作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这种情况就算去了医院,医院也只能继续给他打强效抑制剂,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方锐望着房门,似乎能透过房门看见在外面蹲着的谢幸。 “可以让他接近平时比较熟悉的味道或者是能让他依赖的什么东西,这种东西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就不会那么难受。” 方锐挂掉电话,转身开门出去。 谢幸蹲在房门口,手里抱着他挂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脸埋在衣服里使劲嗅味道。 太阳晒了两天的衣服能有什么味道,只有一点洗衣粉味。 方锐双脚仿佛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随之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刺得他眼睛发痒,喉咙也发痒。 谢幸什么都不懂,现在只是生病了,下意识地寻找家人,想要家人的安慰和陪伴,但方锐却把他一个人关在房门外。 他甚至只能去抱一件方锐不知道穿过多少回,洗过多少次的旧衣服,蜷缩在房间门口。 谢幸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就往方锐身上跌过去,紧紧抱住方锐不撒手。 方锐想起以前见过的一只萨摩耶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丢了,脏兮兮地在赵秀盈饭馆门口找吃的,谢幸的眼睛和那只小狗很像,可怜得要命。 方锐把谢幸怀里的衣服抽出来扔到一旁,任由谢幸抱着,半晌后谢幸哭的差不多了他才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呀。” 谢幸没听到,脸埋在方锐肩膀上没动,方锐只能直挺挺地站着动都动不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方锐才听到谢幸的声音说:“热。” 房门口空调吹不怎么到,谢幸又一直哭,当然会热。 方锐被迫抬头:“你去床上坐,那儿有空调。” 谢幸不说话。 方锐噎了一瞬:“我也在外面,不回房间,不关门。” 分化过后身体的异样一直在侵占他的大脑,腺体发烫到浑身难受,想要靠近,想要抱抱。 在谢幸第三次试图往自己身上靠时,方锐拿起手机。 他也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联系个omega过来比较好,只需要他释放信息素让谢幸好受一些就行,用不着做别的。 他知道有这种职业,一般在夜场工作的omega会私下接单,像这种家里有刚分化有需求但又没有合法伴侣的alpha就会找,但是正常情况下omega只需要到场释放一下安抚信息素给alpha就行, 当然也有做其他的,就是价格太高,很少有人需要。 穷人家的alpha找不起,有钱人家的alpha根本不需要。 方锐觉得自己太打扰赵秀盈,但他也不知道找谁问,他自己出不去,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半夜给谢幸找omega,传出去怪不好听的。 赵秀盈那头有些吵,应该还在饭馆帮忙,她眼睛一边看着账单报表,一边问方锐:“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小幸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方锐犹豫两秒说道:“秀盈姐……你认识那种到家里接单的omega吗?谢幸不太好,我想找个能安抚一下他的,过来释放一些信息素就行不用做别的。” 人之常情,赵秀盈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回答道:“没事儿,刚好我店里有个常客在夜场做事,我帮你联系,现在是吗?” “嗯,现在,越快越好,那个……让人家颈环戴好。” “这肯定的,你不用操心。” 【私设:十八岁成年分化成a或o都会有一场发|情期,正常可以靠抑制剂缓解,谢幸不正常(不是)像谢幸这种对抑制剂有抗药性的是少数,但也不是没有,可以靠o释放安抚信息素缓解,或者直接那啥(懂得都懂吧?)】 第11章 你一个beta怕什么 要不是没办法方锐也不会想花钱找omega过来,可他自己是个beta,帮不了谢幸一点。 方锐总是见不得谢幸受苦,钱没了可以再赚,能让他好受些就是好的。 其实每个人体质不同,受影响的程度也大为不同,方锐就算自己是beta没经历过发|情期也听说过发|情期是什么样的,这年头网络发达,没什么不能在网上看到,只是像谢幸这么严重的很少,他几乎没见到过抑制剂不管用的。 谢幸状态越来越差,刚才还能跟他说话,现在就已经断断续续说不上来,他穿着短袖,浑身都在发烫,连手臂都肉眼可见地变了颜色,原本白皙的脸也涌上一股异样的红,跌跌撞撞地搂紧了方锐,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话,断断续续的,方锐听不清。 他整个脸都埋在方锐肩膀里,鼻腔呼出来的全是热气,一股脑往方锐脖子上冲,冲的他想把谢幸推开,又怕他哭,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omega赶紧过来。 接单的omega事先都会和买家说好要做什么事,方锐只买他的信息素,价格低也相较安全,omega会自行佩戴好颈环,防止alpha控制不住去啃咬他们的腺体,否则一旦alpha的信息素注入omega腺体,那是一辈子都不可逆的,omega此生都会带着那位alpha的味道。 第13章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谢幸逐渐神志不清,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做出去咬方锐后颈的举动,方锐没躲,毕竟他没有腺体,被咬一咬也没关系。 将近四十分钟后门外才传进来响声,来人扣了扣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方锐耳朵里。 “您好,有人在吗?” 方锐连忙应道:“在!稍等!” 谢幸力气大的惊人,方锐根本推不开他,无奈只能又向门外喊道:“门口消防栓后藏着个钥匙,麻烦您自己开门进来一下,我走不开。” 骆小宝刚在夜场上班没多久,这是头一回接单,不免有些紧张。 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消防栓后面的钥匙,插孔又对不齐,插了两分钟才打开门。 一开门他就被屋子里alpha的气味冲击得差点腿软,手一顿都忘了关门,方锐第一眼看见这个omega就觉得他长的很好看,是典型的omega长相,大眼睛,肤色白皙,身型瘦小,还没方锐高。 耳朵上的粉色耳钉闪闪发光,打扮的很时髦,画着精致的妆,很漂亮,像只会勾人心魄的小狐狸似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赵秀盈上心,但是找个这么好看的价格会不会也很贵? 这个想法刚冒出一个头就被他压回去,方锐见他愣在原地,着急忙慌地说:“关门!先关门!” 骆小宝反手把门关上,饶是他戴着颈环,来之前也打了抑制剂,但此刻还是被信息素冲撞地浑身难受,他咬了咬牙,为了赚钱,忍一忍。 方锐看见骆小宝并不好看的脸色,半搂着谢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实在麻烦你,你放心,我是beta,信息素对我没有影响,这是我弟弟,刚分化什么都不懂。” 骆小宝眼神略带疑惑,看了看谢幸涨红的脸又看了看方锐。 实在不怪他疑惑,这两人的长相实在让人看不出一点是兄弟的模样,稍年长的这位beta长相太过普通,小麦肤色跟另外那位比起来天差地别,但他很快就把眼神收了回去,他们是不是亲兄弟跟他无关,他只需要释放一些安抚信息素,让那位alpha好受一些就行,这一趟赚的就抵得上他半个月工资。 “没关系,您给他打抑制剂了吗?”骆小宝上前两步问道。 “打了,但是不太管用,他还是很难受。” 难受就对了,不难受也用不着找骆小宝过来。 抑制剂说白了就是注射药,有的人天生对抑制剂有抗药性,他见过不少,所以才有想赚快钱的omega想出这种法子赚点外快,他也只是下意识地问一句而已。 颈环戴着其实有些难受,这玩意儿很少有人会戴,大拇指宽的皮质环戴久了会磨伤皮肤,但没办法,戴着是为了保护自己安全。 这东西贴合脖子,但不会很紧,他只要释放信息素,味道还是会慢慢地从腺体里溢出来。 谢幸神智不清地靠在方锐身上哼唧,时不时嘟嚷一句难受,他刚长出来的腺体已经变得红肿,从原先的看不清变成一眼就能看见,方锐只是眼角瞥了一眼就觉得难受,那么红肿一块,温度烫到惊人。 骆小宝走近了一些,离谢幸越近他就越觉得难受,头一回接单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个样,他不太懂,于是强忍着不适继续靠近,从腺体里慢慢释放出信息素。 方锐察觉到谢幸身体僵硬,抬眼看了骆小宝一眼,见他没什么异常又低头看谢幸,就在这时谢幸突然挣开方锐,整个人往骆小宝扑过去,骆小宝躲闪不及,硬生生被推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方锐吓个半死,他眼疾手快地把谢幸拉开,下意识呵斥了一句:“你干什么?!” 生着病的谢幸力气不大,方锐一把就把他拉开,又腾不出手去扶骆小宝,好在骆小宝也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受伤,自己爬起来一脸懵逼地看着方锐。 谢幸虽然神智不清但也知道方锐生气了,还凶他,一时情绪爆发,红着眼眶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骆小宝:“???” 事先并没有人告诉他今天的雇主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早知道他就不来了,这种人不安全,要是突然发神经拿刀捅他他都来不及跑,例如刚才那样。 人是赵秀盈联系的,刚刚才到家里来,事先方锐也没有和骆小宝通过电话,不知道赵秀盈有没有把谢幸的情况说清楚,见骆小宝一副震惊的模样,方锐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并不知道,于是带着歉意说道:“我弟弟智力有些问题,但他很乖的,平时都不吵不闹,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家里又突然来了陌生人他害怕,所以才一时激动,你别害怕,我在这里看着没事的,麻烦你再继续安抚他,价钱我可以多算一些给你。” 骆小宝自己还受着alpha信息素影响,腿都有点发颤,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可方锐人看着温和又有礼貌,他也实在需要这笔钱,于是点头继续释放信息素。 在骆小宝开始释放信息素之后,谢幸再一次激动起来,又哭又闹,使劲抓着方锐。 “不要他!走!走!!!” 方锐深呼吸一口气:“乖一点,他是来帮你的,听话,等下就不难受了。” “不要!好疼!我疼!” “哪里疼?脖子吗?等一下就不疼了。” 谢幸指着额头说这里疼,说完使劲拍自己脑门,要不是方锐抓着估计还想拿头去撞墙。 按说骆小宝在这里已经释放两次信息素了,谢幸应该好多了才对,怎么看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 第14章 发|情不应该是腺体会痛吗?怎么变头痛了? 方锐没懂,眼神不经意落在骆小宝身上。 骆小宝没忍住心想:“你看我干嘛啊我又不是大夫?” 随即似乎想起什么,赶忙说道:“难不成是信息素相斥?” “什么是信息素相斥?” 骆小宝没再释放信息素,谢幸也停止了闹腾,只是手还紧紧地抓着方锐手臂没放。 “有的ao信息素契合度太低就会产生信息素相斥的情况,有的闻到相斥的味道就会头晕耳鸣反胃,严重会导致昏迷休克,他因为刚分化所以对气味比较敏感,身体虚导致反应严重!我刚才进门就感觉到不太舒服,但我是第一次接这种,也不太清楚,所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好意思啊。” 这种问题从来没人说过,方锐闻不到信息素,自己根本就不懂,刚才谢幸突然把骆小宝推倒估计就是因为太难受,而他还冲谢幸发火。 连花钱买信息素都不行,方锐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要重新再找一个omega吗? 万一又相斥呢? 他任由谢幸抓着,问骆小宝:“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现在好一点吗?” 骆小宝摇头:“你重新找别的omega吧,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帮他做不就行了?你一个beta也没什么好怕的,其实抑制剂和信息素安抚都是下策,人家没办法才打抑制剂,是药三分毒哇,这玩意儿打多了也不好,你那什么,帮他弄一弄嘛,释放出来了就好了。” 发|情期,主要就是疏解那啥玩意儿,靠药物抑制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 方锐愣在原地,紧蹙眉头盯着骆小宝看。 “没跟你开玩笑啊,反正他脑子不好啥都不懂,你给他弄他也不知道,左右都不懂,所以有什么关系啊?不然你就看着他这么难受好几天吧,我不行了,在这里待着实在不舒服,满屋子都是味道,我要回去了。” 方锐不清楚信息素会相斥这回事,害人家大半夜白跑一趟,闻言就要掏手机付钱。 骆小宝觉着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不太好意思收,再三思虑下打开收款码:“你给我转个200当路费就行吧,我也没做什么。” 放了点信息素还差点给人家难受死。 方锐转过去500,他被谢幸抓着脱不开身,只能说道:“真是麻烦你,路上小心。” 第12章 alpha易感期 屋内逐渐趋于平静,除了谢幸因为难受时不时发出的低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其实骆小宝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方锐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让他帮谢幸疏解生需求吗? 他脑子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压下去,无他,实在太不知羞耻。 方锐活了二十六年,没有谈过恋爱,需求都是自己解决,他从来不是什么纯洁无瑕不懂事的小少年,可这种事情自己做是一回事,帮别人做又是一回事。 就在他还在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后颈突然传来刺痛,他下意识伸手一推,径直起身,一只手捂着自己脖子,垂眸看见谢幸抬头看他。 脖子上沾了谢幸的口水,指尖摸上去湿乎乎的。 方锐脑子里还存留着骆小宝说的话,语气不免带着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紧张:“做什么?!” 谢幸刚才咬了方锐一口,咬得很用力,跟狗似的在他脖子咬出个牙印,alpha的牙齿似乎生来就喜欢咬人脖子,咬脖子对他们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谢幸如实回答:“咬锐锐。” 方锐肩膀松下来,愣了片刻:“我就是个beta,又没有腺体,有什么好咬的。” 他这话不知道说给谁听,反正谢幸听不懂,他依旧用十分委屈的眼神看着方锐,方锐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他想继续咬自己脖子的欲望。 僵持之下谢幸忽然伸手去撕扯后颈,原先被方锐哄骗着贴上去的阻隔贴也被他撕下,方锐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那阻隔贴已经被扔到地下。 他上前抓住谢幸乱动的手,用尽了力气才把谢幸按住,谢幸挪动着身体试图推开方锐,但他现在没多少力气,被方锐压着就动弹不了。 方锐其实是下意识按着他不让他动,接着谢幸就在他的注视下撇嘴,然后…… 再一次掉金豆子了。 他每回哭都是无声地流眼泪,哭到最狠也是小声抽泣,从来不会放声大哭。 方锐霎时松了手,一口气在心里叹了又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弯腰把脖子凑到谢幸眼前。 “别哭了,咬吧。” 反正也咬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幸人不舒服,浑身滚烫,浑浑噩噩的顾着自己哭,根本没听见方锐在说什么。 见他无动于衷,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方锐下定决心一般自己弯腰低头下去,在谢幸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方锐自己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跟咬手指一样没有分别,但齿尖碰到腺体的那一瞬谢幸缩了下脖子,接着像之前那样把自己脑袋往方锐怀里缩,似乎在示意他咬得更深一点,最好把他脖子咬破,咬到溃烂流血。 如果能只咬腺体不做其他的就好了。 方锐可以选择不帮他,但是他得眼睁睁看着谢幸熬过这几天,这一次熬过去了,下一次呢? 他一直这样故作清高不肯帮谢幸,谢幸以后的每一次易感期都只能这么度过。 第15章 决定权在方锐手上,没人能逼迫他,只有他自己在逼自己。 谢幸什么都不懂,他的行为都只是出自本能。 思想斗争做了半晌,方锐伸手捂住谢幸眼睛:“闭眼。” 谢幸听话的闭上眼睛,眼睫毛碰到方锐掌心,痒痒的。 “我跟你玩个游戏,你闭上眼睛,但是要保密,不许让别人知道这个游戏,知道吗?” 方锐看见谢幸点头。 他下定决心就没再犹豫,捂着谢幸眼睛不让他看见,仿佛只要没让谢幸亲眼看见他就能心安得一些。 第13章 我没动哦 小店已经有几天没营业,昨儿还有人给方锐打电话让他下楼开门,说家里没生抽了,煮饭着急用。 谢幸这两天让方锐伺候得好好儿的,现在症状好了许多,但也离不了人,方锐接了电话说这几天他人不在家里,带谢幸上外头玩儿了,没法开。 电话能打到方锐手机里说明都是附近居民,人也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这地儿虽然就方锐家一家卖这种杂货的小店,但到底也才开了没多少年,以前他们买东西都是到超市。 从方锐店门口再出去走两条街外就有超市,他们也就是懒得走才给方锐打电话,实在不行再自己走远点儿买,耽误不了什么。 谢幸烧也退了,昨天一整天都还贴着退烧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今天烧一退人就精神了些,拉着方锐胳膊摇晃,撒着娇说想吃甜甜的煮鸡蛋。 做这玩意儿是最省时省力的,方锐小时候一生病没胃口阿嫲就煮这个给他吃,生病的人嘴里苦,总想着吃点甜的,他小时候可爱吃,但平时阿嫲不给煮,只有生病了才给煮。 其实就是红糖水煮鸡蛋面线,鸡蛋敲下去煮熟再放点红糖和面线,其他什么也不用放,只加一些红糖就行,甜口的吃着不反胃。 阿嫲煮还会放几颗红枣,但谢幸不喜欢。 他喜欢喝红枣味的酸奶,不爱吃红枣,红糖鸡蛋里要是放了红枣就有一股红枣味儿,他闻着不喜欢吃两口就不吃。 谢幸一般不挑食,随便给什么他都能吃,就是有几样不喜欢的,要是方锐给了他会意思性地吃两口,然后就放着说饱了,久而久之方锐就知道他不爱吃什么。 也是多年照顾得出来的经验。 面线是家里常备的,方锐每回从店里拿一大袋放家里慢慢吃,这玩意容易煮,方便,他们早餐经常吃的是这个,各种面线糊面线汤,哥俩都爱吃,也吃不腻。 以至于谢幸一说想吃方锐就去煮,也用不着担心没食材。 这两天谢幸睡觉都要抱着方锐,跟人形抱枕似的,手臂横在方锐胸口,半夜睡的他差点喘不过气,连做的梦都被人掐脖子。 第三天谢幸就好了,也算是平稳度过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分化期。 少年一旦无灾无病精神气就足,这些天方锐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看,仔细看眼底已经有了乌青,谢幸却像个孩子一样开始活蹦乱跳。 今天方锐得去送外卖了,已经请假好几天,虽然他们这行时间比较随意,但请了这么多天的假也不太好,队里组长两天前就给他发微信让他早点上班打卡。 还是像往常一样,他开电瓶车载着谢幸到店里,谢幸跟在他后头帮着把货搬出来一些,搬完方锐就准备去赶早餐档。 早上出来的急,方锐平日里习惯挂在车上的水瓶都没带,他下楼时顺口说了一嘴,到店里都忘了,没想到谢幸还记得,穿着拖鞋“哒哒”跑了几步去冰柜拿水递给方锐。 方锐夏天爱穿背心,有时候在家里光着膀子连背心都不穿,凉快。 送餐时外面套件长袖的防晒外套就走,他爱流汗,刚才从店里搬了几箱饮料放到门口而已就感觉额头已经开始流汗了。 谢幸却是个不爱流汗的人,再热的天也只看得到额头出一点汗珠,不会像方锐那样跟水似的不停往下流。 方锐抓起背心擦了擦脸,露出强劲分明的腹肌和细腰,这里没人会看他,他也不会像个omega一样娇羞怕人看见,又不遭人惦记。 谢幸已经站进了柜台里,睁着眼睛看方锐。 方锐把水放进电瓶车前面的兜里,侧头看谢幸:“把风扇开起,别怼脑门儿吹,要是不舒服难受了给我打电话,知道没?” 谢幸会背方锐手机号码,他兜里有手机,知道怎么打,谢幸歪了歪头:“知道。”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在家里做了什么一出门就忘了,他是不懂的。 方锐却没法不懂。 头一回用手给别人弄,对象竟然是谢幸,他养了十几年的小傻子。 第一次他是拉不下面儿,总觉得没脸,看都不让谢幸看见,捂着他眼睛愣是给他释放出来弄干净了还不让睁眼,谢幸人没那么难受了就听话,让闭眼就闭眼。 接下来的一次两次他就逐渐脸皮变厚,虽然也不让谢幸看见,但好歹是得心应手了些。 这种事其实他得教,教谢幸自己来才行,可他一个当哥的,说严了也能是当爹的,要他手把手教人怎么鲁吗?挺没脸没皮的。 方锐将近十点的时候送完了手上的单子,这个点外卖单也少了,他索性退了后台,开着电瓶车晃到赵秀盈店里。 赵秀盈的饭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前台点单和上菜的都是她自己,后厨有两个厨子,还有一个洗碗收拾卫生的阿姨,四个人撑着这家饭馆。 第16章 还没到饭点,店里人少,方锐前脚刚踏进去,门上就响起了机械的女播报声“欢迎观临顺路来”。 她这家饭馆叫“顺路来”,就是顺路来吃吃的意思,方锐头回见的时候还觉得挺有趣。 店里没什么人,赵秀盈坐在收银台电脑后打瞌睡,猛然听着声儿了吓一跳,抬头见是方锐又垂下头去。 方锐在离收银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下,赵秀盈刚才缓了两秒,这才又重新抬起头,撇了眼方锐问道:“咋今儿过来了?小幸呢?怎么样了小伙子?” “就那样儿呗,好了已经,看店呢。” 赵秀盈起身坐到方锐对面,这张桌子离收银台近,边上就有插头,桌底下还放着一副小茶具,有时候朋友过来坐坐,赵秀盈给人泡茶喝。 她刚弯腰准备把茶具拿上来,方锐瞧见了说道:“别折腾,不喝茶,我是中午懒得煮饭了,来打包点儿回去吃。” 边上待着没活儿干的阿姨已经端着水壶过来了,赵秀盈自顾自用开水烫了下茶具:“困着呢,我自己喝。” 说是这么说,烫完茶具她还是问方锐:“生茶熟茶?” 方锐不喝茶,家里连茶具都没有,不过偶尔也会喝点生茶,熟茶他喝不惯,一喝就要失眠。 “生茶吧。” 赵秀盈拆了包铁观音,开水冲下去的瞬间茶香扑面而来,把刚才在门外被太阳晒到燥热的情绪冲散了几分。 方锐来的次数不算少,每回都是一荤一素两个菜两份饭一碗汤打包带走,店里人看他都熟悉,按老规矩已经开始做菜了,都用不着方锐特意去点单要什么。 方锐食指中指并一起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赵秀盈笑了笑把茶杯端到他手边:“就你讲究。” “什么讲究不讲究的,我都穿这样进来了还讲究什么?” 方锐刚从送完餐,身上还穿着长袖的防晒外套,他也没脱,反正等会儿就走了。 赵秀盈说他讲究其实是刚才倒茶时方锐扣手了。 茶桌上的扣手礼是礼貌的,表示对倒茶人的敬重的,这种东西其实没人特意教,小的时候阿嫲带他和谢幸去看老头儿们下棋,偶尔也会在夏夜里和老头儿老太太一起喝茶聊天,那时候的老人家会跟小孩儿说茶桌上的礼仪,一来二去养成习惯了。 方锐端茶喝了口:“真香。” 什么茶泡出来都是香的,方锐不懂茶,赵秀盈也不懂,她只是喝着解困。 见方锐放下茶杯,赵秀盈一边又给他添上,一边问道:“是alpha?” 方锐不自觉顿了一下,没人注意到,他笑笑应声:“嗯,那天麻烦你了,我也不清楚哪儿可以联系这个,想着问你知不知道,就……” “赶趟儿了,有个大哥经常来店里吃饭,就是开夜场的,打个电话的事儿谈什么麻烦不麻烦?alpha也挺好,以后省心点,那天找的男孩儿还行吧?听说是头一次接,清清白白的。” 方锐之前还想那骆小宝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跟人说他和谢幸信息素相斥,其实跟人说也没什么,就是怕传到赵秀盈耳朵里,怕她多想。 一个人长一张嘴,知道的人多了总会传出疯言疯语,他自己没脸没皮就算了,却不想让谢幸被人指点。 现在听赵秀盈这意思她是不知道的,方锐松了口气,笑道:“挺好的,都挺好。” 里头一个厨师把打包袋放到窗口,笑嘻嘻地喊方锐:“方老板,菜好了。” 他们知道方锐自己有开店,总喜欢这么叫,方锐也习惯了,起身提走袋子问赵秀盈:“多少钱?” 赵秀盈跟着他起身走到收银台打了个单子:“六十八。” 方锐扫过去:“走啦。” 赵秀盈摆摆手:“赶紧,有空再来喝茶。” 炒个菜的功夫不过二十分钟,方锐骑着电瓶车回店里,远远地就看见谢幸趴在柜台上看电视看的入迷。 店里有一台小电视,谢幸有时候一看就能看一天,眼睛都不带休息的。 他听见方锐回来的声音,猛地转头,确认是方锐后高兴地喊:“锐锐!” 他也就几个小时不在而已,实在不知道谢幸有什么可惊喜的,可能小孩心性都这样吧,每回方锐回来谢幸都像八百年没瞧见过他似的。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从店里拉出长长的插排和充电器给方锐,电瓶车就停在榕树下的阴凉处充电。 谢幸贴了几天的阻隔贴,现在已经没那么抗拒了,方锐眼睛往他后颈瞥去,小小的阻隔贴还贴在他脖子上,谢幸看到方锐看他脖子,不明白方锐为什么总是要看这里,莫名其妙地伸手去摸。 “别动,以后出门都要贴,不能露出来。” 谢幸问:“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有气味,要是不小心把气味放出来了,你会被警|察叔叔抓走。” “啊?!”谢幸惊恐。 方锐被他这反应逗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傻小子,吃饭吧。” 谢幸还是捂着脖子,坐下后抬头看方锐,见方锐抬了抬下巴让他拿筷子他才慢悠悠地把手放下来,还不忘再说一句:“我没动!” 方锐失笑,夹了块炒肉放到他饭里:“乖乖吃饭,汤要喝完。” 第14章 老婆才能咬脖子 方锐把吃不完的饭菜倒进袋子里挂到桌子边的树枝上,附近有个环卫工阿姨,经常从这儿路过,收垃圾的时候她会带走,说是家里有养鸡,带回去喂鸡吃。 第17章 今天没有叫货,吃完饭的方锐不用搬货盘点就比较闲,从柜台下拿了书和小本子坐到谢幸边上:“最近都没有看书,会不会已经忘记怎么读了?” 谢幸歪歪脑袋,冲方锐一笑:“我记得!” 这边没有特殊学校,离得最近的一家福利机构就是上次赵秀盈说的那个福利院,那种地方会教念书,但教的也少,费用是不贵,只是路程太远,每天接送不现实,让谢幸长期住在那边方锐不放心。 当初方锐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想托关系让谢幸进普通学校读书,可根本没有学校愿意接收谢幸这样的学生,无奈方锐只好自己教,反正也不求他能认识什么大道,只要识字,能看得懂字就行了。 他忙,教得慢,谢幸学的更慢,可也没其他办法,只能这么慢慢来。 好歹一年一年下来也是能认一些字,不认识的字他懂得看拼音。 旁人两年就能学会的汉字拼音,谢幸十八岁还在学,他坐直了身子,手指头点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这是方锐特意买的,他买的书全都有注拼音,谢幸会看拼音,他念得慢,遇到不认识的字会停顿下来小声嘀咕,接着在方锐的注视下继续读:“野火……师嗷烧……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方锐在店里待了一下午,听谢幸念诗念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才骑车带他去市场买菜。 店里一般晚上不开,在家里吃完晚饭方锐就会出门送餐,晚上单子比白天多,有时候经常送到凌晨两三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谢幸早就睡了,偶尔也会早一些,十一点就退出后台不再接单,他早的话会在夜市给谢幸带一点宵夜,两个人挤在客厅的小桌里吃完宵夜再睡觉。 开始的几天方锐还比较早回来,他怕谢幸分化期刚过不稳定,于是送完就不再接单,早早地回家,也是这几天他发现谢幸开始似有若无地总往他身上贴。 不像以前那样单纯要方锐哄睡,而是直接撕了阻隔贴把脖子凑到方锐跟前要他咬,连睡觉都不让回房睡了,两个人天天都要挤在隔间的小床上一起睡觉,好在现在装了空调没那么热,不然将近四十度高温的天能睡出一身汗。 方锐教了他很多遍,不能随意把阻隔贴撕掉,也不能让别人咬脖子,方锐重复好几遍,语气里已经开始带着些许严肃,谢幸只是垂着头不说话,半晌后才抬头看方锐,眼眶通红湿润,噘着嘴十分委屈地小声反驳:“可锐锐不是别人……” 方锐无话可说,头一回让小傻子堵了嘴。 他叹了口气,好脾气地把阻隔贴给谢幸贴上,像教他认字时一样说道:“不管是谁,锐锐也一样,都不能这样,这不礼貌。” “脖子这里,叫腺体,不可以给别人咬的。” 谢幸眨了眨眼:“那谁可以咬?” 方锐想了想:“等你以后长大就懂了,只能给老婆咬。” 谢幸突然抓住方锐的手:“我不要老婆,我给锐锐咬。” 方锐皱眉,撇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没事儿跟小傻子讲什么道,还不如拳头管用,方锐手举起来谢幸就一股脑往床上躺去,咬脖子的事儿都忘到了脑后,整个人蒙进被子里,带着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要睡觉。” 第15章 风车大道 方锐观察了几天,谢幸易感期彻底过去后他才放下心,夜里又开始接单跑外卖。 别的骑手没单的时候会扎堆在小吃街附近等单,一群大男人说话没把门,什么脏话都往外蹦,凑在一起不是抽烟就是玩游戏,方锐没有烟瘾,平时基本不抽,也不喜欢烟的味道,游戏他也不玩儿,长时间下来就跟其他人说不上什么话。 他乐的清闲,打算趴在车上打会儿瞌睡养养精神,精神是还没养起来,肩膀就先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过去看见来人笑道:“大忙人,送完手上的单子了?” 男人名叫陈越,也晚上经常能看见他在附近送外卖,他性格好,和谁都能聊几句,看着比方锐还小几岁,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和黑色长裤,把电瓶车停在方锐身侧,回道:“晚上也没接几单,闲得要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哪儿去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薄荷糖仍给方锐,自己开了一颗扔进嘴里含着,方锐笑笑也拆开包装纸。 “家里弟弟成年了,这几天看着他呢。” 成年,分化期,话说的不明白,但是个人都能听懂。 “你还有个弟呢?” 陈越说话带点口音,哝声哝语的,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方锐点头:“是啊,操心的命。” “上高中了吧?等上了大学就好了,现在的大小伙子用得着操什么心。” 方锐把薄荷糖包装纸捏成小小一团:“没上学。” “怎么?年纪轻轻就想出社会了?” 这些“同事”里方锐也就和陈越会比较聊得来,他有个智力低下的弟弟也不是什么秘密,方锐嘴角带着些许无奈,食指点了点自己脑袋:“捡来的,这儿有点问题,学校不收。” 陈越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别的情绪:“不是亲的啊?那分化什么性别了?” “alpha。” “挺好,不是omega就好了,要是个omega以后可有你操心的。” 这话说的对,方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没再吭声,随即就又听陈越说道:“我哥也是。” 第18章 方锐看过去,陈越没什么异样的神情,好像这对他来说只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因为这个才有的我,生我下来就是要我照顾我哥一辈子的。” 陈越有工作,似乎工资还不错,晚上下班还出来跑外卖只能是家里确实困难,方锐知道陈越家境不是很好,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 他安静了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转移了话题:“你是哪里人啊?还没问过,不是本地的吧?” 陈越倏地笑了:“我说话有口音吗?” “有一点,不明显。” “我老家在东门屿,是个小海岛。” 方锐眼神一亮,他们市虽然也有海,但离家里太远,他要带谢幸,从不敢跑远,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海边,东门屿这个小海岛远近闻名,他看过网上的视频,风景很是漂亮。 “我之前在网上看过视频一直想去玩玩,原来你居然是那里的。” 陈越抬高肩膀伸直手臂舒展一下,闻言笑道:“以后有机会去玩玩,我做东,那里别的不说,风景确实不错,去乌礁湾看风车大道,我小时候成天在海滩上看。” 乌礁湾镇的环海风车大道每年都会吸引很多游客去打卡,说起这个陈越有些自豪,但他自己其实已经有几年都没回过家了。 方锐默默在心里记下,东门屿有个乌礁湾镇,可以看海,可以看风车,以后能带谢幸去。 嘴里的薄荷硬糖已经化完,方锐又拆了一颗含着,把包装纸捏成一团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手机突然震动几下,他打开看了两眼。 “来了一单,我送完就回家去了,没单你也早点下线回去睡觉吧,我先走哈!” 陈越摆了摆手,看着方锐开远,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方锐到家的时候谢幸已经睡着了,被子踢在脚边,进门空调风吹得凉飕飕,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先是拿遥控器把空调调成二十六度睡眠模式,又扯过被子盖在谢幸肚子上,弄完才去阳台收了衣服抱进卫生间冲澡。 关着门的小房子里原本只听得见空调机子轻微的声响,突然想起水声把谢幸吓一激灵,他眯着眼睛坐起来,光脚迷迷糊糊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墙上继续睡。 方锐洗完澡出来就被靠在墙上的身影吓一大跳,客厅没有开灯,只有一个小夜灯亮着昏暗的光,从卫生间刚出来的方锐眼睛一下子还没适应客厅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 愣了几秒才渐渐看清东西。 他伸手轻轻拍了几下谢幸肩膀,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靠在这里干嘛呀……” 谢幸额头抵着墙壁,已经靠红了,他努力睁眼,最后还是失败告终,浑身软绵绵地靠到方锐身上。 方锐无奈失笑,只能任由他瘫在自己怀里,慢慢挪动着步子往隔间走去。 “快躺上床睡。” 谢幸紧紧抓着方锐的手:“锐锐一起睡。” 空调开着,不在这里睡要去哪里睡?房间里没空调太热了,方锐没有那种“没苦硬吃”的毛病,拿着手机定好闹钟就在谢幸旁边躺下。 “嗯我也睡。” 谢幸心满意足,傻笑两声在方锐身边睡下了,睡着了都不忘拽着方锐的衣角。 像个还没断奶的娃娃。 方锐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半晌才闭上眼睛。 他起得早,闹钟每天都定在六点,洗漱的时候谢幸听见水声了就会醒, 他煮完面谢幸也洗漱完,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吃完早饭再下楼开店。 日复一日,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没有变数,平静又安宁。 方锐有时候想,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守着两个人的小家,不会再有别人插足,就那么安安稳稳地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第16章 台风天 南方的天总是隔三差五就变换,比孙大圣的七十二变还莫测。 前两天天气有些闷热,作为二十六年都没离开过南方的本地人,方锐一早就察觉出不对劲,果然这天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今年第七号台风两天后预计在沿海地区登陆,受台风影响,接下来的几天都有强降雨,他们这地儿虽然不是台风眼,但也会有影响。 方锐最怕台风天,这种极端天气除非政府下达通知强制停业居家,否则外卖平台是不允许请假调休的。 雷电交加的天气留谢幸一个人在家他实在不放心,但又没有办法, 总不能带着他一起送外卖。 好在谢幸每回都只是躲在家里哭,不会跑出门,他不敢。 哭到方锐回家才停。 台风即将来临,市场到时候没人出来卖菜,许多店铺也都不开门,学生都开始三三两两地放假回家,方锐早早就买了几天的菜放在家里,又在店里搬了米和矿泉水回家,怕到时候家里停水了水都没得喝。 今天下午开始天气就阴沉下来,六月的夏天,风里却像带了冷气,吹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方锐把堆在店里的沙袋一袋袋搬出来,谢幸也跟在后头一起搬。 楼上的邻居周婶提着两大袋菜路过,站在店门口跟方锐搭话:“小锐啊,你家买菜了没有啊?” 方锐探出脑袋:“婶儿,买了,家里的够吃了,您这是买菜去了?” 婶子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以前她家大娘跟方锐阿嫲关系不错,两个老人家聊得来,顺带着周婶也时常照看方锐俩,后来方锐阿嫲去世没多久她大娘也走了,方锐会和赵秀盈加联系方式聊上也是周婶一手撮合,她是有心盼着方锐好,方锐对她也尊敬。 第19章 “是啊,趁今天对买点,明天台风来了就出不了门了,你这是干嘛呢?搬什么东西?” “沙袋,店外头这地儿有点斜,明儿要是雨大了排水口来不及排水下去,门缝不挡着店里就发水灾啦。” 十几个沙袋,在小小的店门外围成圈,沙子吸水,又重,这么围起来不会被风吹走也能挡住雨水往店里流。 说话间谢幸也搬着沙袋走出来,他眼睛看路,衣服都被沙袋弄的有些脏,周婶一看“哎呦”了一声,说道:“小幸怎么弄成这样喽?脏兮兮的。” 方锐顺势看谢幸一眼,发现他脸上也沾了灰,确实看着脏兮兮的。 脏兮兮也好看,怪可爱的。 方锐笑笑:“没事儿,回去洗洗就干净了,小幸,怎么没叫人?” “婶婶好。” 谢幸吸吸鼻子,听见了两人的话抓着衣服就往脸上擦,衣服比脸还脏,越擦脸越黑。 没等方锐上去,周婶就先喊谢幸:“哎呦喂!可别擦了,你这衣服更脏。” 谢幸一愣,扭头看方锐。 方锐失笑,摆手让他别弄,那头周婶还在说:“你这傻小子,哪儿有用衣服擦脸的,回家再洗。” “小锐你也是,抓紧弄完关门回家去,瞧这天就快下雨了。” 周婶说完在袋子里掏了几颗橘子硬是塞进谢幸怀里:“我先回去了,你俩也快回。” 方锐点点头:“好,您慢走。” 谢幸还站在边上,见方锐看着他,以为方锐不高兴他拿别人东西,赶紧走过来把橘子给方锐,还不忘为自己说一句:“是婶婶给的!” 方锐没忍住笑出声:“瞧见了,我知道,真傻。” 他把沙袋码整齐,又在店里拿了两包面线,检查完电源之后锁门。 这地儿附近有停车场,下雨天大家都会把车停那儿去,但方锐晚点还要出门送外卖,懒得多走一次,只能把车停在楼下,从车厢里拿出雨衣披在车上挡些雨,谢幸站在楼梯口看他弄完两个人才一起上楼梯回家。 站在外面还没感觉到多大风,家里窗户一关就开始听见外面呼啸声,风砸得窗户都咯吱响,外头树枝一直在摇晃。 平时刮风下雨的吹不到阳台里,台风天就另说,方锐怕电磁炉进水,每回一到台风天就会把阳台的炉子都搬进客厅里,谢幸一直在帮忙搬这儿搬那儿,方锐没歇他也没停着。 别人都说方锐带个傻子生活,日子要多辛苦有多辛苦,可方锐自己不觉得,诚如现在,不管有没有谢幸这个人在,这些都是方锐要干的活儿,但是现在有谢幸,谢幸会帮他。 或多或少,总是谢幸在帮他的。 阳台的东西刚清完,外头就下起了雨,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小巷,从窗户看去原本就不明亮的小巷已经完全漆黑,像要世界末日似的,阴暗得恐怖。 谢幸让雷声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方锐身边不敢动,方锐无奈,只好牵着他去卫生间洗脸。 湿毛巾盖上脸时谢幸一哆嗦,方锐胡乱给他擦了两把:“太凉了吗?” 谢幸点头。 大夏天的,虽然在吹台风,但也没到需要用热水洗脸的地步。 “谁家养的这么娇贵?” 谢幸咧嘴笑:“锐锐养的!” 嘴上嫌弃,方锐还是把水龙头转到另一边,流到出热水了才把毛巾放下去冲水,拧干拍到谢幸脸上:“自己擦,大少爷。” 少爷捂着毛巾擦脸,方锐转身想出去先煮饭,瞧见卫生间窗户外闪了道光,转瞬即逝,于是也没走,就靠在门上看着他擦脸。 谢幸擦完刚把毛巾挂上架子,天上就响起惊雷,接连“轰隆”几声巨响,敲得人心里发慌。 他这回没被吓到,还傻乎乎地笑着去拉方锐的手,方锐没让他松开,就那么任由少爷拉着,拉一会儿他觉得热自己就松开了。 谢幸原本就没有任何保留的心思都被方锐琢磨了个透彻,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自己就放开了。 坐在椅子上剥周婶给的橘子。 方锐就到边上去煮饭,两个人吃的都不多,随便炒两盘菜就行,所以做的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好,期间谢幸不停掰橘子塞他嘴里,饭都还没吃,橘子先填满了肚子。 方锐让谢幸去拿碗筷盛饭,看他嘴巴还在动,眼神直勾勾盯了半晌,最后说道:“叫你别吃,等下饭吃不完我就揍你。” 谢幸慌忙把最后一口橘子咽下,张嘴给方锐看:“没有啦!” 第17章 没有家人的孤儿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其实压根没下多久,他们这儿离台风眼比较远,波及不大,只是这会儿风还吹着,声音听着有些恐怖。 骑手群里跟以前一样,几百号人控诉着领导无情,却也没法真的请假辞职,只能在群里无能狂怒,发几句牢骚。 夜里等谢幸睡着方锐才揣着钥匙偷摸出门,关上门好像想起什么,又转身重新进家里,就着手机灯写了张小字条放在桌子上,还贴心地注上了拼音。 轻手轻脚地把字条放好,他才放下心准备出门。 字条刚放下手机就震动了两下,他后台才刚上线就进来了两个单子,坏天气外卖单子更多,特别是夜里,凌晨十一点宵夜档,天气不好没人出门就狂点外卖。 方锐这里离店家有些远,急着接单都忘了刚才出来有没有锁门,外头风大,一下楼梯就能瞧见盖在电瓶车上的雨衣被风吹的乱飞,好在雨下的不大,也就零星几点。 第20章 他穿上雨衣,把脑袋裹进安全帽里,手机套着防水袋挂在脖子上,拧开把手往店家去。 风大开车不容易,没法开快,总觉得电瓶车被风吹得倾斜下去,逆风的时候又开不走,半天没开出去一段路。 风夹杂着小雨,打在脸上生疼,于是只能把安全帽的挡风透明盖放下。 天气不好路难开,送到客户手上难免有些超时,方锐态度好,电话里跟人家说明白,送到了还把抱歉挂嘴上,搞得人家也没好意思发脾气,取了餐就走。 他刚送了一单四楼,这也是个老居民楼,没有电梯,只能爬上去,怕超时连爬楼梯都用跑的,雨衣穿着一跑就热,低头的瞬间从额头落下滴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方锐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把这一单餐送完转身下楼,他走得快,刚下楼在拐角处差点迎面和来人撞上。 来人一手拿伞一手提东西,脖子上戴着黑色颈环,耳朵上依旧有一颗漂亮的粉色耳钉。 他抬头看着方锐,愣了两秒。 方锐一时没想起他叫什么名字,正犹豫着该不该打声招呼,就听那人开口说道:“骆小宝,前段时间去过你家。” 这下不打招呼也不好意思,方锐“啊”了一声,说道:“记得,那天谢谢了,你住这儿?” 骆小宝站进楼道里,把伞收起来,提在一旁把水甩掉:“是啊,我就住这儿,你这装扮……送外卖啊?” 方锐微笑点头:“是。” “要上楼坐坐吗?” “不用。”方锐下巴抬了一下,示意他电瓶车还停在外面:“还忙呢。” “那行,今天风大,待会雨可能又大了,小心点。” 方锐对骆小宝印象挺好,说话笑眯眯的,长得那么漂亮,跟他说话心情都觉得好起来。 他微笑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出楼道,身后却又传来声音。 “哎!”骆小宝叫住方锐,从怀里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其实也只是仅有两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方锐也不知道骆小宝加他微信干嘛,但他没问太多,打开二维码给他扫。 骆小宝微信头像是他的自拍,笑着比剪刀手,倒是个活泼的性子。 “我给你备注啥呀?” “方锐,方圆的方,尖锐的锐。” 骆小宝说话挺准,方锐刚骑上车没多久,这雨就越下越大。 开始还是硕大的雨滴往下砸,不到一会儿天上又开始闪几道光,接着雷声轰隆响,响得人心惊。 人站在地上水都能莫过脚踝。 方锐掀开箱子拿起最后一单外卖,把车停在路边,身子猫着把外卖捂在肚子里,一股脑往楼里跑去。 前脚刚踏进人家门口,后脚就看见电瓶车不远处一棵大树被风折断倒地。 现在是凌晨一点,他原本送外卖就是兼职,兼职工时间比较自由,一天上线两三个小时,单子数量到了就能自主关掉后台下线。 他晚上已经冒雨送两小时了,总想着谢幸一个人在家睡觉不知道会不会被雷声惊醒,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脑子被人占满,心里不踏实,速度不自觉地就快了一些,回家这条路越来越近,方锐把车推进楼道里,脱下雨衣挂在楼梯上,里面衣服没湿,裤腿却湿了一大片,脚上都湿哒哒的。 安全帽下的脸也被水沾湿,有段时间没剪的刘海黏在额头上并不舒服,方锐甩了下头,随手抓着往后拨,把刘海都给拨到头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把东西放好才上楼,一步两三阶,几步就到了家门口。 门是关着的,还是方锐出去时的样子,他松了口气轻轻拧开门把手,把湿掉的鞋子脱在门口,光脚走进家里。 今天没有开空调,家里温度适宜,不像外头下雨带着冷冽,灯还关着,客厅昏暗看不清。 方锐生怕自己弄出动静吵醒谢幸,连灯都没敢开,放轻了脚步想走进卫生间,这时窗外又闪过一道闪电,方锐下意识往隔间的床上看去。 这一瞥就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马开灯,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了一下,床上空空荡荡,除了两个枕头和一条被子,没有其他东西。 哪怕知道房间里不可能有人,方锐还是开了灯跑进房间里查看,甚至把卫生间阳台都找了个遍,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谢幸不在。 谢幸不在家。 谢幸怎么会不在家? 方锐手指开始有些颤抖,在心里祈祷着他有把手机放在身上,宁静的客厅几秒后突然响起手机铃声,他给谢幸买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屏幕显示着“锐锐”来电。 短短几秒方锐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可能。 谢幸可能是被雷声吓醒了,醒了没看见他人就出门找他。 自己出门前到底有没有把门锁好?一定是没有,他没有锁门,所以谢幸才能出去。 谢幸还小的时候这门就上了锁,方锐特意找人来弄的,他出去后能从外面把门锁了,要是没有钥匙,里面也没法打开。 外面那么大的雨,他有没有带伞? 那么大声的雷,会害怕吧? 走到哪里去了?走多远了?还能找得到吗? 要是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被刮倒的树砸到吧? 今天路上车不多,不会出意外吧? 第21章 方锐一口气堵在喉头,猛地冲出家门,来不及穿雨衣也来不及拿雨伞,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着,心里暗自祈求菩萨保佑,让他快点找到谢幸。 方锐没有家人了,他今年二十六岁,人生至此亲人死绝,只有一个捡来的小傻子陪着他。 要是谢幸不在了,他就真的变成了孤儿。 没有家人的孤儿。 第18章 回家 巷子漆黑得看不清前路,路灯在大雨下发出微弱的光,路上空空荡荡,遇不上一个行人。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忙碌,风雨像末日一样卷来,随着时间流逝,方锐一颗心也逐渐下沉。 他已经找了谢幸一小时了,从这里过条马路,两公里外就是派出所,如果还找不到人人他就直接去报警。 谢幸是个成年alpha,他不用担心别的,只是怕这种天气看不清路出什么意外。 不远处的拐角外传来说话声,夹杂着风声,听着并不真切,这种天气路上并没有行人,只有三三两两几俩行驶过的车,方锐朝着有声音的地方快步走去,只见路口边上围了几个人,倒在地上的摩托车还开着车灯,边上陆续有车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们拿着伞往中间挤,时不时传来几句“快叫救护车”“快报警”之类的话。 方锐眼睁睁看着人群,似乎被雨淋坏了脑子,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抖,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他抹了把脸,把挡住视线的雨水抹掉,深吸几口气往人群里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方锐手抖的更厉害,雨水像寒风一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方锐拨开围着的几个人,往里面走近,他憋着口气,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地上的人躺着,脸颊处顺着流出几道血迹,他睁着眼,神情看着有些痛苦。 方锐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半晌后才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离开。 不是谢幸。 他有一瞬间的庆幸,觉得还好,还好那人不是谢幸,随后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那不是谢幸,谢幸会在哪儿呢? 这么黑的天,雨下的这么大,谢幸会去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锐从家里找到派出所门口。 他浑身都是湿的,身上盖着民警给的毛巾,呆愣着签完名字,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热水。 “什么时候不见的?几岁?有照片吗?” “我十一点出门,一点多,不到一点半时回来的,一回来就发现不在了,警官,麻烦你们帮帮忙,外面打雷他会害怕。” 记笔录的值班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害怕为什么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 方锐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丝毫没意识到他刚进门时跟民警说的是孩子丢了。 他把照片递到人跟前:“十八岁,身高大概178左右。” 另一个民警开始皱眉:“成年人了,而且才出门两个小时,会不会到同学家里了?您出门前和孩子吵过吗?”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最容易玩一些离家出走的戏码,父母火急火燎报警之后找到不是在网吧就是找同学去了,听说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不见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会不会是和家里闹别扭跑出去玩。 现在的家长大部分是这样的,不关心孩子心素质,平时不管不顾,出事了才知道急。 方锐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说道:“不是,不是闹别扭,他脑子有点问题,不记事儿,平时他很乖不会自己出去,是我的问题,我出门时忘记锁门了,外面天暗,又刮风下雨的,他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民警对视一眼,签好笔录后开始调查附近监控,他们那片居民楼里没有监控,监控只有出了马路才有。 方锐凑得近,监控角落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立马被他瞧见,他指着屏幕里的影子:“是!是这个!” 民警把监控放大,屏幕里显示谢幸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随后往右边的路口走了。 右边是往城区,车流多,人也多,就算台风天路上也会有不少车辆,那个路口离这里不远,方锐看了两秒之后放下毛巾,转身又跑进雨里,拉都拉不住。 他顺着监控里显示的方向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找到谢幸。 方锐连夜工作,冒雨送了几个小时的外卖都没觉得这么累,一个谢幸现在却把他搞得心力交瘁,只觉得浑身都在酸痛,偏生又没找到人,眼睛环顾着四周,脑子一直保持高度警惕。 累,真的很累,等下找到谢幸了他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方锐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跑了一晚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心脏跳动的很剧烈,他没忍住弯腰开始咳嗽,咳到眼泪滴了几滴到雨里。 他停下来没再用跑的,咳完一边走一边喊,喊到嗓子变哑,干得仿佛嗓子眼儿要开始冒火。 方锐张嘴舔了舔嘴唇,吞下一点雨水才使得喉咙没那么难受。 就在他开始自责,在心里懊恼出门时怎么没有把门锁好时,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幸手上拿着伞,跑到方锐跟前把雨伞撑在他头顶。 他头发没湿,身上也是干净的,就是裤子都被淋湿,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刚哭过。 方锐满心的怒气在看见谢幸的那一瞬间被击垮,再大的火气都被雨水浇灭。 第22章 但这不妨碍他骂人。 方锐使劲把谢幸的手推回去,没让他的伞遮在自己上头。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自顾自大吼:“你跑哪里去了?!谁让你出来的?!你知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你知道回家的路吗?你走的回去吗?!” 谢幸低头没开口,方锐吼着吼着情绪上头,眼眶通红地一拳砸在谢幸肩膀上。 “我就一次没锁门,谁让你出来了?!你是不是非得给我找事做?非得给我添堵,非让我发火是吗?!” 谢幸又把雨伞抬到方锐头顶,自己淋着雨,另只手从背后掏出来一把伞,小心翼翼地递给方锐。 “你没有,带雨伞……” 方锐瞬间感觉脸上有一道滚烫的液体流下,他噎了半晌,最后伸手把谢幸的伞接过来打开。 “说你傻还真傻,我开车怎么带伞?” 谢幸这才把手缩回去,拿着雨伞说了句:“你淋雨。” 他说话总这么莫名其妙,方锐却每回都能听懂:“我穿雨衣,傻子!” 方锐心里那口气算是放下,但到底还是生气,转身就走:“跟着!回家了。” 谢幸跟在身后没敢走慢一步,跟了几步之后偷偷伸手去抓方锐衣角,方锐没搭他,就那么让他在身后抓衣角走回去。 人找到了,方锐回到派出所说明情况,值班的人打电话通知出去找人的民警回来,方锐一直在说抱歉,给人家添麻烦。 值班民警又拿了干毛巾给两人擦擦,方锐在档案上签了名字,让谢幸给他们说谢谢,民警把档案收起来,微笑着对谢幸说道:“以后不能自己乱跑哦,你哥哥要担心的。” 谢幸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是乖乖点头说好。 第19章 会哭吧 方锐这一路上脸色实在不好看,谢幸难得不敢说话,安静着跟在他身后,一步不敢走远。 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道已经坏了几年了,这地儿没有物业管,也没有人想着花钱去修,大家平时摸黑看不清就开手机照明,几年都那么走过来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幸突然在楼道口被绊倒,整个人往墙上撞,方锐生气归生气,还是下意识地用自己身体给他挡着,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摔在楼梯下。 方锐是去档他的,按说应该摔得更重才是,但他却连皮都没擦破一点,谢幸额头直接磕到台阶上,“砰”的一声听的人心惊。 他没叫疼,方锐也看不清磕得怎么样,把人拉起来问道:“摔哪儿了?” 谢幸声音有些闷:“手。” 进门开灯之后方锐才看见他手心擦破了皮,皱了皱眉,没顾上换下湿透的衣服先给谢幸抹药。 他们家卫生间空间不大,没有浴缸,也没有大的淋浴头,洗澡都要自己拿着花洒冲,谢幸手现在不能沾水,方锐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拿着花洒给他冲。 反正都看过,谢幸小时候澡都还是方锐给洗的,他身上长的东西方锐自己也有,没什么可避的,又不会长针眼。 谢幸洗好换好衣服出去,方锐才进门洗自己,身上衣服湿哒哒黏着实在不好受,淋过雨再冲热水澡很舒服,他冲的挺久,镜子都浮出白雾,出门后就看见谢幸坐在隔间的床上。 还没等方锐开口,谢幸抢先说道:“锐锐对不起。” 小孩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心思,懂得先发制人了。 方锐有一瞬间简直想笑,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 刚才看不清,谢幸也没说撞到头了,现在时间一长他额头整个肿起大包,又红又肿看着实在瘆人。 方锐原本松开的眉头又皱了:“撞到头了怎么不说?” 谢幸低头挡着方锐视线,像是个犯错怕被家长惩罚的小孩在逃避现实一样,以为只要他低头,方锐就看不到了。 “锐锐不要生气。” 方锐重复:“撞到头了为什么不说?” “我怕你生气,锐锐对不起。” 方锐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去拿了个陶瓷碗。 “把头抬起来。” 谢幸抬头,眼睛盯着方锐看。 方锐用碗底圆弧的地方抵着谢幸脑门上那个包,轻轻按压。 家里没冰块,陶瓷碗凉,用碗揉一揉也能消肿。 谢幸忍痛没出声,方锐给他揉了一会儿,问道:“晚上为什么自己跑出去了?” “打雷,我害怕。” 我害怕,想去找你。 谢幸又说:“锐锐没带雨伞,淋雨会感冒。” 方锐一顿,再说不出什么话,手上动作更轻了些。 他慢悠悠地给谢幸揉着脑门上的包,手酸了就再换另一只手,持续了得有半小时,待到红肿消下去后他才把碗放回去。 闹腾一晚上,现在天都快亮了,谢幸眼睛早就红的不成样子,一直在打哈欠,直到方锐说睡觉了才爬到床上躺好。 耳边还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风声,方锐翻了个身,跟谢幸面对面,轻声说道:“以后不能自己跑出去,要出去得带手机,得让我知道。” 谢幸点头说道:“好。” 方锐又说:“我会担心。” 谢幸睁开眼睛:“要是我不见了,锐锐会难过吗?” “会难过。” “那会哭吗?” 方锐愣了愣:“会哭吧。” 谢幸凑近了点,抓了方锐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这个姿势像是方锐把他搂在怀里,好像这样他就不会丢一样。 第23章 “你不要哭,我不会走的。” 方锐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了,在他的记忆里,他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很少生病。 他也没法生病。 这回算是一语成谶,被谢幸这破嘴巴说中了。 两人一宿没睡,等到天快亮了才睡着,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 方锐刚醒来就觉得头晕,鼻子堵的像被塞了几团棉花进去,外面天气还是阴沉沉,不过已经没下雨了,风也没昨晚那么大,毕竟离台风眼比较远,有影响也是一晚就过去了。 他醒来的时候谢幸正在冰箱找什么东西,看脸色也是刚睡醒没多久。 方锐揉了揉鼻子,靠着隔板问:“你在找什么?” 谢幸在冰箱里掏出一小颗白菜:“煮面。” 他顿了顿又说:“给锐锐吃。” 这么多年,方锐不敢说自己把谢幸照顾的多好这种大话,但是煮饭这种事情却是从来没让他干过的。 其实倒不是方锐怕他累,而是怕这间小小的房子被烧了,哪天房子都没了他俩直接卷铺盖睡天桥,没见着谁家敢让小傻子开火做饭的。 可今天方锐实在难受,他自己也不想动手做饭。 于是就上前靠在谢幸边上,一步步教他做。 “火关小点,鸡蛋倒下去,好了,翻面。” “开水直接倒下去,拿好了小心点。” “水滚了,肉片放下去,菜也放吧。” “我们两个人吃,面线放两把,要是一个人吃放一把就行,知道吗?” 谢幸不会做饭,却胜在耳濡目染,从小就看方锐做,看熟悉了。 又有方锐在边上说着,一锅面煮完也像模像样的。 和方锐自己煮的味道大差不差。 都是他教的,当然跟他一样。 方锐吃的很少,一碗都没吃完,应该是头晕的缘故导致都没什么胃口,那半碗还是在谢幸期待的眼神下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硬吞下去的。 人不舒服就犯困,方锐也一样。 他吃完东西直接躺上床,迷糊着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梦也没做,整个人像死了一样,傍晚那会儿醒来浑身酸痛得要命,冷汗顺着额头往外冒。 因为谢幸时不时发烧,家里是有常备医药箱的,温度计感冒药都有,谢幸不知道躲在卫生间干什么,方锐嗓子疼的发不出声,哑声叫道:“谢幸?谢幸?过来。” 也不知道谢幸听没听到,人是没出现。 方锐微微晃了晃脑袋,自己爬起来走出去。 从隔间到电视柜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今天走的异常难受。 打开抽屉在箱子里拿出温度计,方锐甩了甩塞进胳肢窝里夹着,弄完连动都不想再动一步,直接在抽屉前的地上坐下,头靠在柜子上迷迷糊糊地闭眼休息。 第20章 不要生病 方锐闭眼眯了一会儿,自己没感觉到过去多长时间,他拿出温度计对着光线看,三十九度,发烧了。 久久不生病的人突然生场病都来势汹汹,他头晕得一站起来就感觉天旋地转。 外面已经没下雨了,天边泛着一股漂亮的红,雨天过后的晚霞颜色一直都很漂亮。 这要是在平时,方锐会带手机在外头拍一张,店门口那棵大榕树和谢幸都会入境。 但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了,撑着力气在抽屉找到退烧药吃下,心里想着谢幸怎么在卫生间躲那么久不出来。 卫生间的门关着,里头传出来一点水声,方锐轻轻敲了敲门,没有说话。 很快谢幸就出现在眼前,他额头上的头发沾了点水,看起来像流汗流的,手上湿漉漉的,方锐偏头看过去,发现地上摆着个大盆。 谢幸看着他笑。 眼睛微微眯着,怪好看的。 方锐靠着门框:“你在干什么?” 谢幸颇为自豪:“洗衣服。” 盆里的衣服还沾着泡沫,是方锐昨天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昨晚回来太晚了,他洗完澡脏衣服直接扔在角落里,想着今天再洗。 家里的家务活其实一直都是方锐在干,谢幸还小的时候方锐不让他做,长大了也只会让他扫扫地洗洗碗,衣服嫌他洗的不干净,做饭怕他把自己弄受伤。 没有少爷命,倒是被方锐养的像个少爷。 谢幸说完让方锐出去,又想把门关掉,方锐倒是没再吭声,顺从地往后退了几步。 “泡沫要洗干净一点。” 谢幸点头:“嗯!” 方锐又说:“门别关,说话听不见了。” 谢幸不知道为什么不关门,但是方锐说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他再一次点头:“好。” 方锐挪了几步回到床上瘫着,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手搓布料的声音。 谢幸孩子心性,洗衣服都跟玩儿似的,现在已经傍晚,方锐实在没有精力起床去做饭,于是掏着手机点外卖,点完放下手机眯眼休息。 眼睛刚闭上一会儿就睡下了,再次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听见谢幸走过去开门,接过了外卖员手里的东西。 方锐手臂撑着床板支起身,谢幸放下外卖转身进了隔间,他脸上的担忧隐藏不住,耷拉着脸问方锐:“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脸色太差了,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见他没说话,谢幸凑到跟前想扶他,又问了一句:“锐锐生病了吗?” 第24章 方锐拉着他手臂慢悠悠坐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啊,是生病了吧。” 他嗓子哑,谢幸撇嘴到客厅里拿水过来:“你喝水。” 以前他生病锐锐就会让他喝很多水,喝了容易好起来。 方锐倒是听话地喝了一杯,确实是有些渴,结果喝完一杯谢幸又递过来一杯。 他看看谢幸,沉默两秒又把水喝光。 递过来第三杯水后方锐说道:“不喝了,放着。” 谢幸僵持着不肯拿开:“你说过的,喝水就不会生病。” 方锐再一次被小傻子噎住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努了努下巴:“我等会再喝。” 谢幸这才把杯子放下,接着突然垂眸,像个大人一样把方锐搂进怀里,掌心轻轻拍方锐后背,一字一句地说:“锐锐不难受,快快好起来。” 方锐总觉得刚才吃下的退烧药并不管用,他还是一样浑浑噩噩,头晕得要命。 他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弯弯眉眼,反手推开谢幸:“给你买饭了,快去吃。” 方锐没有胃口,嘴巴里都是苦的,后背靠在床头,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呼吸时连鼻间都烫人。 谢幸自己都没吃饭,打开外卖之后先装好拿进隔间要给方锐吃。 他实在没有胃口,但想着等下还要吃点药才行,空腹吃药应该不好,于是坐直身子自己拿过碗,硬是咽下几口。 结果胃里开始觉得难受,嘴里口水不停分泌,方锐在感觉到一阵恶心反胃后猛地爬到床尾,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刚才吃下的几口饭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吐不出东西,开始吐酸水。 谢幸反应过来跟在方锐身后挤进卫生间,全程看着他吐,只能一直拍着方锐后背。 方锐吐到虚脱,腿都站不直,跌坐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谢幸红着眼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在身后抿嘴担心。 发烧头晕的人其实吐完都会好很多,过了一会儿方锐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一般,他按下冲水键,冲谢幸摆摆手说道:“拿水给我。” 谢幸一秒都没有犹豫,二话不说跑出去拿水进来,方锐漱完口给自己擦了把脸,转身看见谢幸眼眶很红,有些好笑地捏捏他脸:“哭啦?” “没有。” 方锐虽然还是头晕,但相比刚才已经好了很多,他捧着谢幸的脸放到自己跟前:“没哭怎么眼睛这么红?” 谢幸闭嘴不说话。 “我没事,就是感冒而已,有吃药了。” 谢幸还是盯着他看,方锐又说道:“你小时候经常感冒不也没事儿?别担心我,快去吃饭吧。” 方锐说着让谢幸坐下,谢幸抬头看他:“可是生病很难受。” “我等下再吃药,明天就好了。” 他走到椅子上坐着休息,谢幸眼神一直随着他在动,片刻后说道:“锐锐以后不要生病,让我生病就好了。” 方锐歪了歪脑袋靠在墙上,无奈道:“说什么胡话呢。” 生病也是能抢的吗?都不要生病才好。 他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继续吃了几口,吃完看谢幸把袋子桌面都收拾好,过了半小时才又掏退烧药吃下。 方锐每天洗澡洗惯了,不管有什么事都必须洗完澡才能睡,不然总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并不知道谢幸自从他进卫生间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水声的动静。 他吃完药就开始犯困,感觉到困了赶紧洗澡,洗完澡直接躺上床睡觉,谢幸是什么时候睡的他不知道,只知道睡到半夜整个人像掉进了火炉,鼻子堵着呼吸不过来,张嘴呼吸后嗓子又疼,头也疼的厉害,想睁眼却一直睁不开。 浑身都酸痛得动弹不得,嗓子说不出话,用尽力气也只发出一点难受的低吟。 第21章 没人教 太难受了。 方锐睁开眼睛,小小的屋子照射在微弱的光影下,他只能看见一点虚影。 他想喝水,用尽力气伸手去拿床边上的水杯,够不到。 方锐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没顾上晕乎的脑袋,慢悠悠地站在床边,接着他听见背后有翻身的声响,应该是谢幸醒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整个人就直直栽下地。 耳边一直吵闹,人的脚步声走来走去,方锐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肩膀沉沉的,时不时还有东西碰自己的脸。 他听见说话声,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叫谢幸去一旁睡觉。 方锐手指动了动,奋力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谢幸眼眶异常红,正趴着看他,方锐抬手发现自己手背上扎着针头在打吊瓶。 天花板是白的,他正躺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刚才的脚步声就是来往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 方锐意识回笼,另只手拍了拍谢幸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谢幸这才把靠在他肩膀边上的脑袋移回去,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方锐看。 周婶坐在方锐脚后,见方锐醒来松了口气跟他说道:“这小子跑上楼来敲门,急的直哭,话都说不利索,大半夜的差点没把婶子吓死。” 方锐只记得自己烧得难受,想起来拿水喝,好像听到谢幸醒了,一时没站稳整个人就往地上栽去,后面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脑子不清醒,好像睡了一觉。 第25章 周婶继续说道:“还好小幸懂得上楼来找我,要不然你看这要咋办,家里也没个人能照应。” 烧到四十度,吃药也不看日期,吃那两回都吃了过期药,半夜直接烧到晕倒,要不是周婶在家,谢幸懂得去找她帮忙,方锐估计得烧死在家里头。 方锐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周婶,大半夜的真是麻烦您。” “行了,说这有的没的,你怎么样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手上扎着针,吊瓶还在滴水,方锐就是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但头也不晕了,已经好了很多。 “好多了,现在这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我这儿没事。” 天都已经快亮了,方锐输完手上这袋还有一袋,周婶怕谢幸不会看,非要留下看点滴,都这个点了,索性等方锐输完液再一起回去。 方锐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身体好了再买点东西给周婶送去。 周婶儿子在外头读大学不常回来,家里就她自己一个人,她也算是看着方锐长大的,平时总多照顾他们哥俩。 方锐吊瓶挂了一个多小时,被谢幸扶着出了医院。 谢幸把药袋子挂在手腕上,扶着方锐走起路来大腿会撞到塑料袋,袋里几盒药碰碰响。 天刚亮时两人到了家,刚进家门方锐就问谢幸:“在医院是周婶付的钱吧?” 他们走得急,半夜进的急诊,谢幸那会估计吓的够呛,不会在家里带钱出去。 填表付钱都是周婶垫的,谢幸不懂,但他看到周婶拿钱了,闻言点头。 方锐靠在床上,谢幸一步都没敢离开视线,坐在床下看方锐:“锐锐很难受吗?” “不难受了。” 从方锐醒来,这一路就没见谢幸笑一下,他知晓谢幸是被吓到了,小声说道:“吓坏了吧?” 谢幸下巴搭在床沿,指尖轻轻拉着方锐的手:“周婶说你差点死掉,锐锐,你会死吗?” 方锐侧身,脑袋枕着谢幸那个软乎乎的枕头:“不会,是我自己没注意,发烧而已怎么会死掉呢?” “周婶还说家里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谢幸微微抬头,眼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认真:“锐锐,我可以。” 方锐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以什么?” “我可以照顾你的。” 我可以照顾你。 这句话换成任何一个人来说方锐都信。 可那人是谢幸。 他像个没长大的小孩,连照顾你这种话也说的天真。 方锐笑了笑:“好好好,就让你照顾我吧。” 他又睡了一觉。 醒来天已大亮,谢幸的身影透过隔间落入方锐眼里,那个几小时前说可以照顾他的小傻子在煮面。 方锐没出声,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小锅里的东西倒进碗里,然后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接着用抹布圈在碗上,隔着抹布把碗端到床边。 是一碗红色的红糖面线,里头还卧着个鸡蛋。 方锐嘴里苦,谢幸这碗甜面线让他食欲大增,他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此时一碗热乎乎的面线吃下去还怪舒服。 吃完眼前递过来张纸,方锐接过擦嘴,没忍住笑出声。 照顾得还有模有样的。 方锐活到二十六岁,这辈子没被谁伺候过,此时看见谢幸不免觉得好笑,他想逗逗谢幸,擦完嘴玩笑道:“哎呀,我们小幸真是长大了,现在都能照顾我啦,谁教你的呀?这么厉害呢。” 谢幸不明所以,他做的只是方锐每天都会做的事情而已,把方锐吃完面线的碗拿到手上,他说:“我学你的。” 方锐顿了一会没说话。 是啊,可不就是学他的。 他没人教。 第22章 数树叶 这次生病不止谢幸,方锐自己也吓得够呛。 他在夜间不免想到,如果以后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谢幸该怎么办?要是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要是谢幸找不到人帮忙,要是他再也醒不过来,谢幸要怎么办? 他不想思虑这样的问题,但也不得不想到这一些,能怎么办呢?总归都是正常的那个人多操心。 方锐烧退下去之后人就好了很多,隔天一早他就带着谢幸去开店,先是谢幸分化,再是台风,台风过了方锐又生病。 都赶在这段时间里,断断续续已经许久都没有开店。 方锐使唤谢幸把东西好后自己上水果市场买了点水果,准备去周婶家。 谢幸留在店里看门,方锐提着水果,敲响周婶家门。 她家不比方锐家大,但是东西少,的紧紧有条,空间看着空旷许多。 周婶招呼方锐坐下,又问他吃饭没,方锐笑着说他一早跟谢幸在家里就吃过了。 方锐提过来不少东西,两箱牛奶还有一些水果,他们这一片儿就是这种规矩,谁家出事帮忙了,受帮助的那户人家过后得上门去道谢。 带什么东西都是心意,周婶也没推脱,只说方锐买的多,她一人也吃不完。 方锐在沙发坐下,周婶切了盘哈密瓜,插上牙签放在方锐跟前:“这瓜甜,吃点。” 她在方锐对面坐下,似乎是思虑了一下,叫道:“锐锐呀。” “婶子是看着你和小幸长大的。” 方锐抬眼看她,不知道周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微微笑了笑。 周婶叹口气,继而说道:“你今年二十六,也不小了,前头我跟你介绍那秀盈人不错,你是看不上还是怎的?” 第26章 方锐愣了一下:“没,秀盈姐挺好的,我就这条件还是别拖累人家了。” “不是实话。”周婶看着他继续道:“秀盈对你有好感我是瞧得出来的,你看不上人家。因为她离过婚吗?我跟你说你不能有这种想法,现在离婚的多了去了,不能有偏见,况且秀盈那是可怜人,被前夫打才离的。” 方锐赶紧插嘴:“没,跟这个没关系。婶,感情这种事也强求不来,我把她当姐姐看,没那个意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还是女的?你说,说了婶帮你留意。” 方锐脑袋顿了顿,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女人吗?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接触过什么女性,家里甚至连个女性都没有。 妈妈这个词离他太过遥远,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 阿嫲也在他十几岁那年就去世了,唯一的女性朋友只认识一个赵秀盈,可他对赵秀盈也确实没那个意思。 那是男人吗? 现在这种社会,和omega结婚的beta也大有人在,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过多的男女观念之分,所以喜欢男人也正常。 方锐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他愣了一会儿没说话。 周婶见他没答,又自顾自开口:“总要结婚生个孩子的,有个自己的家庭,beta没法生,omega又不好找,这年头的omega都要找alpha,没听过哪家omega会嫁到beta家庭里去的,alpha就更不行了。” 方锐突然想起谢幸,脑子全是谢幸那张脸。 他吓了一跳说道:“婶,这种事情要看缘分,我不着急的。” 周婶啧了一声,佯装生气皱眉:“谢幸都十八岁了,你还不着急?再不着急就奔三去了!” “方锐,你是婶子看着长大的,婶子把你当儿子看,说句你不爱听的,谢幸都已经这么大了,你还真打算养他一辈子吗?” 方锐脸色微变,没有片刻犹豫:“他叫我哥,我就养他一辈子。” “胡说八道!什么一辈子,你才几岁就说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多长吗?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你还的也该够了。你拖着一个谢幸以后可要怎么办?你不能被他拖一辈子啊!你得有自己的日子。” “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为谢幸想想吧,把他带在身边就是好的吗?你不让他出去,不让他接触社会,以后他怎么办?f市那边的福利院你就得让谢幸去,又不是去了你就不是他哥了,他还是会回来,你们关系变不了。” “那儿有老师,能上课。有医生看着,有和他一样的孩子,他得学着和别人接触。你这么拉着他是不行的,耽误自己也耽误他。” “婶子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婶子是为你好,你得想仔细了。” 方锐确实不高兴。 一个两个,他认识的人都在让他把谢幸送走。 把谢幸留下真的是错误的吗? 他带着谢幸那么久,一年又过一年,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年夜饭桌上仅有的人。 谢幸很乖,很聪明。 谢幸真的离不开他吗? 不是。 是方锐自己离不开谢幸。 谢幸在,他可以是哥哥,是家人。 谢幸不在,他就只是方锐。 方锐没办法去指责周婶,也不能生气,他只是有些不高兴。 周婶说完那些话就没再说什么,半晌后方锐把口袋里带的几百块钱放到桌上,那是去医院的医药费。 他没有回答周婶的话,其实是想直接拒绝的,但脑子里总是不可避免地觉得她说的有道。 他没法带谢幸一辈子的。 哪天他要是病了死了残了,谢幸该怎么办? 谢幸以后怎么生活? 方锐出来后下意识抬头望天,这条小巷连阳光都是零碎的,被电线和杂物切得稀碎。 他今天还是没去送外卖,谢幸在店里看书,标注着拼音的故事书他很喜欢看。 方锐收起心思,挂上笑脸,走过去凑到谢幸跟前问:“你在看什么?” 谢幸指着标题那两个字——藏好。 方锐看见了标题,但没看内容,他没话找话,又问谢幸:“哦,那写的是什么?” 谢幸跟他解释:“公主被恶龙抓了,骑士去救她。然后骑士露出小尾巴,公主说只有龙才有尾巴,要把尾巴藏好。” 方锐把多买的橘子放到谢幸边上:“吃橘子自己剥。” 他没想知道童话写的是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谢幸把书放进抽屉去门口洗手,剥了个橘子,自己先尝一口,把剩下的都递给方锐,方锐想都没想直接塞嘴里。 接着又看见谢幸重新剥了一个,问道:“你怎么又剥?” “我要吃。” 方锐“啊”了一声:“要吃你还给我,我以为你不吃呢。” 谢幸抬眼看方锐,眼睛干净又明亮:“甜的给你吃。” 方锐愣了一瞬。 心里暗自暖了一片。 他吃完橘子看着谢幸,看了片刻才问他:“你想要认识新朋友吗?” “可以跟你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看书。” 方锐每天都要送外卖干活,谢幸觉得自己在店里很无聊,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有时候会数叶子,树上的叶子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数到一百,数很多遍之后方锐就回来了。 第27章 他想了想回答:“想。” “嗯。” 方锐笑笑点头。 注:藏好,出自童话故事《嘿,小家伙》 第23章 虚的 方锐这回生病持续了很久,今天上午好一些,下午又开始无力,睡到半夜就又开始烧,隐隐有再次发烧的迹象。 这回他是学乖了,也后怕,按时吃药,多喝水,有时候头疼就把谢幸叫起来去拿清凉油抹,抹了好受些。 几天后终于是逐渐变好,不会再虚弱无力又头疼,只是咳嗽一直没好。 夜里经常咳到把谢幸吵醒,最后方锐一想咳嗽就憋着,使劲喝水压下去。 周婶拿了一些枇杷膏,说是泡水喝对缓解咳嗽很有效,谢幸睡觉前都要盯着方锐喝下一大杯,连续喝了几天真的没再咳了。 方锐请假请的有些久,他们跑外卖的都有小组,组长管着他们的假期,恰好是因为上回台风才生的病,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他请病假,可请假了没上班就没工资,这些天方锐没有一点收入。 今天一早方锐就到公司分部去开会,组长看见方锐回来打卡只是淡淡地询问了一句就没管他。 他做这个时间比较自由,打卡用手机就行,早上也不是每天都要到组里开会,正常一周才开一次,说几句话就能走人。 散会后方锐登上后台接单,刚出门就碰到陈越。 他和陈越不是一个组的,平时在公司遇不上,陈越兼职只跑晚上,白天几乎没见过他。 方锐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陈越心情好像不错,笑着跟他打招呼:“不干了,来办离职。” “怎么突然要离职?去哪儿高就啊以后?” 陈越摆手:“升职了,以后晚上也得上班,没时间跑。” 方锐不知道陈越是做什么的,但也听说过他白天是在一家企业上班,闻言便打趣:“可以啊,以后见了得叫陈总。” “没那回事,就是给领导当助,端茶倒水而已,以后有空再约哈,我先进去了。” 方锐挥手跟他告别,自己转身走出分部大门。 陈越是他为数不多能称为朋友的人之一,跑外卖很多年了,比方锐还久。 现在有更好的去处,辞职当然是好的。 他刚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陈越发来的微信,说离职办好了,叫他晚上一起喝点。 方锐应好。 因为谢幸的原因,他很少跟人出门,一般都是下班了立马回家,就算回到家里谢幸已经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他也还是尽量准时到家。 他平时不会喝酒,也不抽烟,但既然应了就要去,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方锐便跟谢幸说晚上他要晚点回来。 谢幸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不让去,哼了一声没说话。 方锐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没事找事,他没必要非和谢幸说一声,反正不说谢幸也不会知道。 可他就是习惯性,下意识地和他说,好像这样自己才会觉得家里是有人会等着他的。 谢幸也每回都是这种反应,他会故意用不说话来表达自己不那么开心的情绪,让方锐知道要早点回来。 两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方锐笑笑摸了一下谢幸脑袋没有说话。 他下午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就没再上线接单,陪谢幸看了一下午的店,吃完晚饭又带着谢幸去广场散步。 早些年谢幸还喜欢玩套圈的游戏,时常套一些小玩偶小玩具摆在家里,他的钥匙还挂着谢幸以前套回来的蓝色小熊。 现在也不知是玩腻了还是什么,每次带他过来也不玩了,最多停下看小孩玩一会就走。 广场上都是带小孩玩的家长,小孩多的地方就有很多摆摊的小商贩,方锐给谢幸买了根棉花糖,棉花糖比谢幸脸还大,他一手拿着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另只手拉着方锐小拇指。 这玩意儿都是糖精,吃多了不好,方锐不常给他买,偶尔买一次谢幸就很高兴。 他把棉花糖递到方锐嘴边要方锐尝一口,方锐张嘴咬了一口,眉头都皱到一起。 “太甜了,你别吃太多了。” 谢幸没听,还是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只是这回不让方锐尝了,生怕方锐不让他吃完。 两人在外头瞎逛很久,时间不早了才慢慢走回去。 谢幸在外面总要牵着他,大夏天的牵一会儿手上就起汗,方锐嫌热不让他牵,于是谢幸就换成拉他小拇指,拉久了自己再改成拉衣角,又过一会儿还是继续摸上来拉小拇指。 方锐不去管他的小孩心性,就这么一路牵牵扯扯走回了家。 他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出门,谢幸挡在门口闷闷不乐,方锐觉着好笑,伸手去捏他的脸。 谢幸脸白,经常方锐随手一捏就变红。 他嘴巴被捏得撅起来,方锐原本觉得好笑,看了片刻收起笑容,放下手说道:“你早点睡觉,晚安。” 谢幸凑过去:“你要早点回家。” 方锐把他脸推开:“别凑这么近,我走了,不要出门。” “哦。” 谢幸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下楼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家新酒吧,刚开业没多久,前段时间方锐还经常能在朋友圈刷到帮忙宣传的。 富丽堂皇的装修看起来很高档,这里和门外完全是两种地方。 像个被隔绝起来的乌托邦,这里的人花钱买笑,出了这个门,外面就是残酷的生活。 第28章 耳朵被吵闹的音乐声震得难受,方锐其实是不喜欢这种地方的,他很少来。 他招来服务员问了一下位置,顺着走廊往里走,来到陈越说的包间里。 包间里人不多,有几个是方锐认识的,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也面熟,应该都是之前一起跑腿的。 陈越人缘比方锐好多了,他要是哪天离职估计都叫不出来两三个。 他坐在里头和两人摇骰子,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方锐,冲他招手:“锐哥过来!” 方锐笑着走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视线对上了都点头算打招呼:“你这是给自己办欢送会呢?” 陈越递过来一杯酒:“可不是?以后见了打招呼你得叫我陈总。” 他用方锐说的话打趣,方锐笑笑接过酒杯,跟陈越一碰:“恭喜。” 陈越边上坐的是个年长一些的男人,姓黄,方锐也认识,刚才跟陈越摇骰子的就是他。 方锐给自己倒上一杯在老黄身旁坐下:“黄哥。” 老黄和陈越一个组,方锐见过几次,他笑着举杯:“方锐,有些日子没见着你,听说请病假,咋回事啊?” “台风赶上了,烧了好几天爬都爬不起来。” “年纪轻轻的一个台风就给你刮倒了?这体质不行啊,虚的。” 方锐笑着点头应是。 淋点雨回来就发烧晕倒,可不就是虚的。 第24章 醉酒 一群大男人,说话间酒就随着下肚。 方锐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开始上脸,旁的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脸热,发烫。 包间里的人轮着上去点歌唱歌,吵闹的要命,说话声都听不清,方锐跟陈越说几句话都要靠到一起用吼的。 包间里的卫生间里头有人,方锐想着出去透口气,凑在陈越耳边跟他说道:“我去下卫生间。” 陈越摆摆手示意,方锐弯腰从位置上侧过去,出包间门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外面的卫生间在走廊另一头,他下意识掏口袋拿手机看一下时间,另个拐角忽然走出个人撞了方锐一下,手上一抖手机差点摔下。 他皱眉看过去,发现那人喝的醉醺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跟着前面的人影走过去。 那一晃而过的身影有点眼熟。 卫生间就在那头,方锐没想太多也走了过去。 结果刚走近几步就看见醉醺醺的男人身影离刚才消失的人影近了些,伸手想去抓人家肩膀,方锐脑袋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先脱口而出:“骆小宝?!” 骆小宝转过头来,被身后的醉酒男人吓了一跳,迅速偏过身,那男人扑空,恶狠狠地剜了方锐一眼走进卫生间。 他回神意识到刚才那男的是想抓他,手臂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快步走到方锐身边。 “方锐哥,你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多亏你喊我一声。” 方锐摆手:“跟朋友来的,我看那人喝的醉醺醺跟着你,你在这干嘛呢?” 他脖子上还戴着那条黑色颈环,粉色耳钉倒是被摘下了,耳朵上换成一条银色线条,在耳垂下摇晃,方锐见过男生带耳钉,但还没见过戴这种的,不由看了两眼。 骆小宝没留意到,应了声:“我在这儿上班。” 方锐忘了,他第一次跟骆小宝见面就是在家里,他托赵秀盈给谢幸找个接外单的omega。 这下像明知故问似的,他有些尴尬的笑笑,骆小宝没在意,两人说了几句话方锐就接到陈越电话,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方锐只得跟骆小宝说朋友催。 回去包间之后没坐多久大家就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毕竟都是要上班的人,夜里没法玩太久。 最后走的只剩陈越方锐几个人,老黄说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烧烤,硬是拽着陈越方锐不让走。 喝完酒之后要吃点东西垫垫胃,不然隔天起来胃会不舒服,几人又来到楼下的小摊上吃烧烤,夜里的风是凉快的,店家摆了几台大风扇在门口吹,坐在路边边吃边看三三两两路过的人群。 方锐听着他们讲话,不知不觉又被灌了好些酒,喝到最后开始头晕,走路都使不上力气。 陈越酒量好点,还清醒着叫司机,老黄已经喝高了,趴在桌上睡的那叫一个昏天暗地,打一巴掌都不带醒的。 就在方锐劝说陈越带老黄回去他自己能行的时候,骆小宝在不远处看见他,一路小跑着过来。 他脑袋晕晕沉沉的有些站不稳,骆小宝站近两步当人形拐杖。 陈越一边架着老黄一边看方锐,似乎是看出他不放心让方锐自己回去,骆小宝主动开口说道:“我送方锐哥回去吧,我知道他家在哪儿。” 陈越是不认识骆小宝的,见他还戴个颈环看出来他是个omega,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可以吗?不然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先把这位送回去再过来接你们。” 骆小宝毫不在意地摇头:“不用,没事儿,我也住那片儿的,跟他家离得不远,正好顺路,省的你再跑一趟。” 方锐这时也摆手道:“你快带老黄回去吧,我没事儿,清醒着呢。” 两人都这么说陈越也没再推脱,道完别把老黄拖上车。 另一个司机在边上等着,骆小宝先扶着方锐上车再自己上车,两人坐在后座,方锐靠车窗上吹了会儿凉风,随之转过头说道:“等会到你那儿了你先回,不用送我。” 第29章 “客气什么呀,今天还要谢谢你呢,你这走路都走不了直线了,我还是得看你进家门才行,别等下躺路边睡了。” 骆小宝说的夸张,方锐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可还清醒着,没到会在大马路睡觉的程度。 现在太晚了,他是担心骆小宝送完他还要自己回去,路上怕出什么意外。 骆小宝好笑地盯着方锐看:“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么多意外,这地方我都生活了二十年了还能被掳了啊?” 方锐重新靠回窗户上吹风,没再应他。 车辆路过他开的小杂货铺,在榕树下穿过,停在巷口。 这条巷子方锐走了二十六年,闭着眼睛都能摸进去,他下车走了几步,被骆小宝拉着手臂后退:“你往哪儿走呢?” 方锐抬头看了看星星:“往我家走啊。” “你家往巷子里直走,没拐弯。” 方锐被拉着转了个方向,这条巷不长,很快就到了他家。 骆小宝刚准备喊方锐掏钥匙开门就听见脚步声,下一秒门在里面被打开,alpha先是看见方锐,露出一个天真又可爱的笑脸,下一瞬瞥见骆小宝,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骆小宝是个omega,天生的形态在alpha面前没有半点优势,他年纪比谢幸大,在谢幸跟前却只能抬头。 谢幸在他心里没什么好印象,他也不想和一个情绪不稳定的alpha有接触,见状直接把方锐往谢幸面前推,还不忘说道:“他喝醉了,给他倒点水喝喝就休息,别吵他。” 方锐刚踏进去,听见谢幸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把门关上了。 门外传来下楼的脚步声,知晓是骆小宝走了,方锐微微抬头眯起眼:“你没礼貌呀。” 谢幸不服气,他不喜欢骆小宝,但也跟他说再见才关门的,怎么不礼貌了? 方锐“啧”了一声,手指去戳谢幸嘴唇:“抿嘴做什么?说你没礼貌还不高兴了?” 他身上一股酒味儿,谢幸不喜欢这个味道,但还是贴着方锐没走开,给他倒水,叫他睡觉。 方锐喝了点水,晕着脑袋倒在床上,片刻后突然起身差点撞上隔板,摸着进卫生间开始吐。 酒喝多了就是难受,胃里不舒服就算了,浑身发热还头晕,脸上都是滚烫的,手指却冰凉,呼吸间闻到的都是自己身上的酒味儿。 谢幸蹲在身后,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递水,他吐完轻松不少,眼睛憋的都是泪,漱完口直接把衣服脱了,转悠两步跌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我身上都是酒味儿,臭,你今天自己睡。” 谢幸把床尾的风扇打开,方锐闭眼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谢幸什么时候关的灯。 第25章 f市特殊福利院 凌晨醒来的时候他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睡觉,脚边是正在摇头吹风的电风扇,房间门没关,屋里都是暗的。 方锐头疼的厉害,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空落落的情绪,好像这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窗外传来几声不知名生物的叫声,几种叫声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可能有知了,也可能有电线上的鸟儿。 他呆愣地睁眼盯着某处看了一会儿,接着爬起来摸黑走出房门。 隔间没有门,他很快摸到了床,摸到谢幸的脚。 方锐爬上床躺到边上。 其实从十四岁那年开始,他几乎就没自己睡过觉,无论躺在哪里边上总会有一个谢幸,听着谢幸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只是现在躺着总闭不上眼了,他一点也不困。 客厅阳台外透进来的月光能让他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闭上眼的谢幸少了一种天真纯净的感觉,像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人,他生的很好看,鼻梁高挺,可能过两年长开了还会更好看。 方锐想起谢幸那天红着脸,眼眶湿润又委屈,不停哀求想让方锐咬一咬他的脖子。 那时的谢幸和现在不一样。 方锐翻过身不再看谢幸,想把刚才的画面丢出脑子。 可脑子不听使唤,他不停地想起谢幸抱着他的样子,他捂着谢幸的眼睛的样子。 片刻过后方锐又摸黑走出隔间,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双手在水龙头下接凉水打在脸上,刺激得一激灵。 他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着镜子愣了许久。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脸上都是水渍,头发也在往下滴水,并不算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其实看不怎么出来,但感觉得到脸在发烫。 他看着镜子,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卫生间待了半晌,洗了个澡出来往房间走去。 没过多久又从房间走出,像刚才那样轻手轻脚地躺到谢幸身侧,快睡着的时候迷糊间又靠近了一些。 那晚过后的方锐暗自跟自己较劲,夜里送外卖送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来,也不跟谢幸睡了,洗完澡就把自己关房间里。 几天过后方锐又问谢幸,想不想交朋友,想不想去玩,想不想和别人一起看书一起玩游戏。 谢幸下午又在数叶子,他看了看被自己数了很多遍的那一团树叶,对方锐说想。 他不喜欢数叶子。 方锐微笑着应好,隔天一早洗漱完没去开店,也没去送外卖。 他叫好车,只收拾了几套衣服放到背包里,带着谢幸离开家。 第30章 谢幸以为方锐要带他去玩,一路上都很高兴,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看。 他喜欢坐车,可能记忆里每回坐车都是方锐带他去玩,不管坐什么车都很开心。 司机拐上高速,坐了太久的车,谢幸再多的热情都开始散退,路上经过服务区,司机下去抽烟,方锐买了点吃的给谢幸吃,吃完东西再上路没多久谢幸就睡着了。 他们到了f市,这里是离他们家最近的一家特殊福利院,三个小时的路程其实也算不上很远,但来回一趟都要折腾掉一天时间。 方锐早早地和院长联系好,有老师在门口等着,带方锐和谢幸进去,期间还一直和谢幸搭话,方锐知道老师是在让谢幸降低警惕,让他不那么防备周围环境。 其实方锐在的时候,谢幸是不会有防备心的。 谢幸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远处有些人偷偷摸摸地看他们,有看着和谢幸差不多年纪的,也有八九岁样子的小孩。 他们进福利院没多久院长就迎面走来,笑盈盈地和方锐握手。 这里的小孩都管她叫院长妈妈,个子高高的,是个头发扎成团的戴眼镜中年alpha女性,面容看起来很和善,她像和方锐打招呼一样跟谢幸打招呼,也和他握手。 院长办公室不大,里面东西也简单,长木桌,沙发看得出来已经用了很久,边上都破了洞。 方锐把背包放下,跟谢幸说:“你先跟老师去玩吧,我在这边和院长说会儿话。” 毕竟是陌生的环境,谢幸不太想走,方锐把手机递给他:“我就在这儿,你等会再来找我。” 谢幸这才点头和刚才的老师一起走了。 院长招呼方锐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叫谢幸是吗,十八岁了?” 方锐接过:“是,谢幸,十八岁。” “是alpha?” 方锐点头:“是,刚分化没多久。” 院长在方锐对面坐下,说道:“他很乖,也听话,你教的很好,识字吗?有没有上过学?” “简单的字都认识,不认识的会看拼音,也能算数,就是百往上有时候算不明白。没上过学,想让他上学,那儿不收,我只能自己教一些。” 院长看了方锐带来的证件,让他填了表,问了许多问题,确认之后才把谢幸的信息录入档案。 聊了有半小时,方锐喝完那杯茶,又听院长说:“今天让他熟悉一下环境,接触一下几位老师,你今晚可以和他一起住在这里,头一天嘛,有家人陪着是好的,明天您再回去,这样他比较好适应些。” 方锐应好,说完之后出门找谢幸。 这所福利院很大,前面有个操场,后边也有不少游乐设施。 方锐到处逛,走了几个地方,教室和食堂都异常干净,他稍稍放下心。 刚走出没多久就看见谢幸和一个人坐在走廊边上的长椅上看书,谢幸看的认真,那人就在边上看着。 谢幸瞥见人影抬头,忙凑到方锐身边,拿着书跟他说道:“我们在看书。” 那是个男beta,比方锐矮一些,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和刚才在门口接他们的不是同一个。 方锐看他不像是特殊学生的样子,便问道:“您是这边的老师吗?” 那人点头,笑笑没开口,指着自己胸口上一个小小的牌子给方锐看。 上面写着:李昱。 职务:生活老师。 李昱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字给方锐看。 “我不会说话,不好意思。我姓李,是这边的老师。” 这里不是特殊学校,其实老师只是一个叫法,照顾生活起居的也叫老师。 方锐微笑点点头示意,和他握了个手。 【文章里出现的特殊福利院是作者自行想象的虚拟地方,请勿与现实挂钩】 第26章 他做了最大的努力 这里房间都收拾的很干净,每人单独一间房,比较特殊情况的会有专人看护。 谢幸是不需要专人看护的,房间外有一条类似医院病房的长廊,那里会有看护老师值班。 今晚方锐是在这里住下的,陪着谢幸一起,房间里有小沙发,但是躺不下一个人,他只能睡床上。 昨天刚来时谢幸对周围环境还很防备,今天就放开了许多,他眼熟了几位老师和院长,就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方锐。 换成方锐一直跟着他。 谢幸走一步,拿一样东西,做一个动作,全都被方锐看在眼里。 早上谢幸跟着进了教室,老师让他们画画,方锐没一起,他坐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谢幸画的很认识,身旁的人时不时会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谢幸画完抬起脑袋转了几圈,似乎想找方锐。 看到方锐就坐在外面后他走过去和老师说了几句话,老师笑着点头。 谢幸很乖,他很多时候甚至看不出来是个有智力缺陷的人,跟教室里大多孩子都不一样。 方锐坐在原地看谢幸朝他走来,手里拿着自己画的画,开心地把画摊到方锐眼前。 他画了一间房子,房子周围种了许多花,是很多小孩都会画的那种场景。 房子边上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儿,画的太丑了,跟火柴人似的,方锐大抵知道那是谁,但还是指着问他:“这两个人是谁啊?” 谢幸也坐下:“这个是我,这个是锐锐。” 第31章 接着他又指向房子里的小火柴人说道:“这是阿嫲。” 那个火柴人太小了,也离得远,方锐刚才都没注意看到。 听见谢幸的话他瞬间愣住,半晌后眼眶泛起一点红。 “你还记得阿嫲吗?” 谢幸微微歪下脑袋想了片刻:“记得,阿嫲煮面条给我吃。” 方锐手撑在椅子上,忍着没哽咽,转移话题地指着一大片蓝色又问:“这是天空吗?” “是大海呢。” 谢幸看着方锐:“我画的不像吗?电视上的大海都是这样的。我没看过大海,锐锐,我们可以去看大海吗?” “像,大海就是这样的。”方锐摸了摸谢幸的头:“以后再带你去。” 中午吃过午饭没多久谢幸开始午睡,他是不习惯中午睡觉的,平时都在店里看店,没地方睡。 但是今天方锐说想睡,谢幸也就跟着一起躺下了,他入睡很快,都不用躺多少时间。 临近下午两点,方锐轻手轻脚地起床,打开房门走出去。 院长办公室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方锐敲门进去跟院长说了几句话,随后院长起身准备送他到门口。 “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刚开始会哭会闹是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先前方锐还信誓旦旦地跟赵秀盈说他不会把谢幸送走,这才过了多久? 上次周婶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夜里时常睡不着,失眠想着往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谢幸这么跟在他身后一辈子吗? 方锐不怕养不起他,他只是怕他一直把谢幸挡在背后,以后自己要是有什么事情,谢幸该怎么办。 有人只看到眼前,有人会考虑他的以后。 赵秀盈说的对,他不能一直把谢幸圈在翅膀下,他得让谢幸去学习,去接触同龄人,让他交朋友,让他学着怎么生活。 去了那里又不是不能再回来了,方锐完全可以一个月去接他一次,接他回家住几天。 方锐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其实让他下定决定要送谢幸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他一边鄙夷恶心自己的想法,一边又控制不住。 不是因为喝醉,也不是因为谢幸易感期,没有任何逼迫,是他自己。 他对着谢幸会起反应。 他总是不受控制。 方锐装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把这点龌龊心思藏在心底,不敢叫人发现。 快出福利院大门时他遇上昨天那位不会说话的老师。 李昱下意识打手语,看见方锐带着些歉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人家看不懂。 他尴尬笑笑,拿手机打字:“你好,方先生。” 方锐微笑点头。 “方先生去哪里?” 方锐应道:“准备走了。” 李昱心下了然,打字道:“小幸在这儿您放心。” 方锐扯了下嘴角:“是,我是放心的,还得麻烦老师多多照顾。” 李昱打字速度很快,跟他交流并不麻烦,他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样子,要是会说话声音应该很温和。 方锐生怕待会谢幸醒了找他,没说几句话就跟李昱告别,转身出了福利院大门。 保安给他开门,方锐联系的司机就在门外等着,他没时间耽误,往后看了几眼就径直上车。 来的时候两个人,回去剩一个了。 方锐不知道谢幸醒了之后找不到他会怎么样,应该会哭,那家伙很能哭,有事没事总会掉几滴眼泪。 他有院长微信,谢幸有什么情况院长都会告诉他。 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其实不算久,睡一觉醒来就到了,只是这回方锐没睡着,车里只有音乐播放的声音。 他靠在后座上,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原本不晕车的人一路上坐的头晕难受,一直想吐,好不容易撑到终点,司机在路边停车之后方锐急忙打开车门,蹲在路边树下干呕。 他没吃什么东西,路上一口水都没喝,吐也吐不出什么,呕出来的都是水。 司机倒是没走,在车上拎了瓶矿泉水下来递给他,方锐拧开漱口:“谢谢。” “晕车咋不坐动车嘞,还包车回来,这不遭罪嘛。” 方锐不晕车,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晕。 也确实没想到坐动车回来,至少车费能省大半。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这么多年他连动车都没坐过。 方锐漱完口喝了两口水:“这水多少钱我扫给你。” 司机摆摆手上车:“没事儿,拿着吧。”说完开车走了。 这条路往前不远就是他的店。 方锐没开店,在门口树下的椅子上坐着。 店门口有水龙头,水龙头底下还放着个盆,谢幸每回都蹲在那里洗手,洗完手的水流在盆里,他又给端来浇树。 方锐知道其实谢幸每天都很无聊,他不止一次见过谢幸盯着这棵榕树数树叶。 他每回送完外卖回来也总想带谢幸去玩,可玩一回两回可以,三回他就撑不住了,太累。 谢幸不敢自己出门,不敢走远,所以台风那天晚上谢幸不见方锐才会那么害怕。 方锐也不放心他在外面跑,他们这种家庭就是这样的,他不是三头六臂,没办法事事都照顾得到,能让谢幸平安长大已经是他做的最大努力。 第27章 眼泪拌饭 第32章 生活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法完美的不是吗? 方锐抬头望天,此刻太阳已经落下,天上留着半边的红。 他微信最新一条朋友圈是谢幸生日那天,谢幸举着蛋糕拍的照片。 方锐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接着退出微信翻看手机相册,他相册里有很多谢幸的照片,一千多张,占了手机的大半内存,可哪怕手机已经因为没有内存而开始卡顿,他还是没有删掉一张照片。 从谢幸小时候,到十八岁,他所有的样子全部记录在方锐手机里。 看到天都黑下来,方锐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肚子饿。 他懒得再买菜煮饭,顺着路一直往外走,走了十几分钟到赵秀盈店里。 这个点刚好吃晚饭,店里人不少,赵秀盈估计在里头忙活,方锐刚进去时没看到她人。 他自己找了个边上的小座位坐下,片刻后赵秀盈出来给客人端菜,经过方锐身边问道:“你吃什么?” 方锐也不知道吃什么,能吃饱就行了,他随口应道:“炒饭吧。” “带回去吗?” “这儿吃就行。” 不想回家,家里没人在呀。 赵秀盈应了声准备进厨房帮忙,突然又回头看了方锐两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方锐愣住,只一瞬间便说道:“没事。” 店里太忙了,她实在走不开,见方锐确实没什么事情就转身进厨房里。 蛋炒饭装在盘子里,金黄的鸡蛋包裹着颗颗分明的米粒,香气扑鼻,谢幸最喜欢吃这个。 他坐在角落里,低着头闷声吃饭,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接另一口,手像机械似的只顾把勺子往嘴里塞。 “方锐?” “方锐!” 方锐木然抬头,眼睛看不太清,只模糊地见赵秀盈站在他跟前。 赵秀盈问:“你怎么了?” 方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摇摇头示意没事。 赵秀盈皱眉,又问道:“你干什么啊这是?” 方锐眼睛看不清,索性低头继续吃饭,嘴里塞得满满,腮帮子鼓着,含糊不清地说:“没事啊,真没事,吃饭呢。” 赵秀盈在旁边坐下,沉默地看了他几眼,随后说道:“没事儿吃什么眼泪拌饭?这个点你咋自己在这儿呢?小幸吃了没?” 方锐动作顿住,好半晌没缓过神来,接着又继续吃饭,他低着头,脸上都是干的,眼泪一颗一颗往盘子里掉。 一边吃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送走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特殊福利院。” “以后可能一个月见一次,不知道,忙的话应该两三个月才能去看他。太远了,来回都要花一天时间。” 他说的自然,像没事人一样,如果忽略他掉在盘子里的眼泪的话。 赵秀盈让他送走谢幸最开始确实有私心,她想着以后和方锐成家,总觉得有谢幸在心里奇怪,要是能把谢幸送走是最好的。 方锐多精明一人,他不是没懂赵秀盈的意思。 就是因为知道赵秀盈的意思所以他才会拒绝,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把谢幸送走,那些要养谢幸一辈子的话何尝不是在变相拒绝赵秀盈? 都是成年人,双方都给对方留了体面,没把话说透。 赵秀盈明白,所以不再考虑方锐,只把他当朋友,当一个有些可怜的弟弟。 方锐也确实对谢幸尽心尽力,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能照顾到这种程度她从没见过。 亲兄弟都没方锐这么好的。 她知道方锐对谢幸好,所以实在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能让方锐把他送走。 赵秀盈垂下眼神:“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还说……” “嗯。” 方锐放下勺子,眼睛有点红。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送他出去挺好的,那边有老师,有人陪着,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一个人数着树叶等他回来,不用在雷电交加的夜里担心自己没带雨伞在雨里走了整夜,也不用半夜哭着去敲邻居的门。 方锐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款,起身想要回去。 赵秀盈觉得方锐状态不太对,有些担心:“你去哪里?” 方锐笑了一声:“送外卖啊,等下还跑单呢。” 不赚钱哪来钱花,别人可以休息,他很难休息呀。 方锐出门之后又走回家,站在楼道口始终没有进门,许久之后直接开电瓶车离去。 送餐的时候要想着顾客地址,哪条路怎么走比较近,这单会不会超时,那单能不能先提前点确认送达。 问题太多暂时把脑子填满,他没有再想谢幸,和平时一样送着餐,还是那个会笑着让客人帮忙点个好评的外卖小哥。 凌晨四点,早餐店开始准备早餐,宵夜档到这个点算是正式结束。 方锐送完手上最后一单回到家,开门之后下意识往隔间望去,看见的是空空荡荡的床铺。 屋子里小的一眼就能望到头,方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 阳台外还是黑的,再过一小时外面就会开始泛白,已经过去了一天。 他离开谢幸十一小时四十分钟了。 方锐忽然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虚脱似的坐在隔间床脚下,地板凉的刺骨。 他背靠着床沿,打开手机点进院长的微信聊天框。 第33章 「院长您好,请问谢幸还好吗?」 方锐顿了顿,把打出来的字删掉,又写道:「院长您好,谢幸晚上有哭吗?」 他觉得不行,又把字删掉,重新写:「院长早,请问谢幸醒了吗?您可以偷偷拍张照给我看一下他吗?」 还是不行。 方锐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黑屏了也没把微信发出去。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天边泛白,外面开始传来上下楼的脚步声,外头的鸟儿也开始叽叽喳喳叫着,方锐细小的哽咽声被淹没在鸟叫声中。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方锐看了眼手机,也不过睡了两个小时。 这会儿还很早,他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框是红的,有些肿。 像被人打了一拳。 肚子不饿,懒得弄早餐,也懒得吃,他收拾完锁了门往店里走去,今天得开店。 这个小老板当的太过自由,店门时不时紧闭,赚点钱都不积极。 方锐开了门,一个人把东西搬出来摆到门口,刚开起来就有两个男孩拿着零钱跑过来买雪糕。 年龄稍小的那个看不到冰箱里有什么,另一个长得高一些,拿了两根小布丁,递给小男孩一根。 小男孩嘴馋,都没接过去就先说:“哥哥帮我打开!” 方锐下意识问了句:“你们不用上学吗?” 男孩抬头看方锐:“叔叔,今天周六啦。” 方锐笑容一顿。 第28章 小流浪汉 方锐喜欢夏天,小时候早早吃完晚饭,阿嫲会牵着他的手去小公园里看老头儿下棋,和附近的老太太一起聊天。 他没有朋友,这片儿的同龄人都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别人说他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平时都不跟他玩儿。 每日傍晚是他少有的觉得舒服自在的时间。 那些老人说他安静,夸他乖,时常会在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他吃。 那时候有话梅冰棍,一根两毛钱,这附近没有小店,但是经常会有一个小贩骑着自行车,后头装着几层的泡沫箱卖冰棍。 话梅冰棍是方锐的最爱,阿嫲常买给他吃。 2006年夏,这一年方锐十四岁。 他上了初中,中学离家里远,只能住宿,周五放学才回家。 方锐很喜欢六月,这个月是高考季,他们也临近期末考,考完试能放两个月的暑假。 周五回家时他心情就一直很好,阿嫲在屋里烧菜,方锐总是个有眼力见的小孩,不贪玩,回家就会和阿嫲一起做家务。 譬如现在,阿嫲在炒菜,他就绑了几个塑料袋提着出门扔垃圾。 那时的垃圾场离得远,楼下没有小垃圾桶,扔垃圾都要走很远。 方锐已经上了初中,是青少年,却还是改不掉嘴馋的毛病。 他口袋里装了五毛钱,想着路上要是遇到卖话梅冰棍的大爷可以买一个吃,没遇到就算了。 最开始两毛的话梅冰棍变成了五毛。 现在人们生活水平逐渐变好,他们这儿也开起了小超市,但是小超市离得太远了,方锐懒得走过去。 那骑着自行车卖冰棍的大爷现在是看心情出现,高兴了就拉出来卖卖,不高兴了就不出门,要吃全靠运气。 他把手里的垃圾往垃圾堆一扔,向来扔什么都没有准头的他这次倒准。 塑料袋绑了结,里面的垃圾没散落下来,一整包砸上了男孩儿后脑勺。 方锐原本没注意,下意识转身就走,眼角却瞥见像是有个身影在垃圾堆里。 他回过头去,确实看见个人。 瘦瘦小小的男孩儿,又脏又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洗过了,全是漆黑的污渍。 脸也脏,不哭不笑的没点儿声音,只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正朝方锐看过去。 方锐觉得他应该是个小乞丐,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的,以前没见过。 男孩儿盯着方锐看了一会儿,接着伸手去捡方锐刚才扔到他后脑勺的垃圾袋。 他似乎不会解结,粗鲁地用手指头把塑料袋戳破洞,直接用力把袋子撕成两半。 方锐终于反应过来,朝他喊了一声:“喂!里头没东西!不要翻!” 脏死了。 方锐还是没敢走太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那男孩没他,在那袋垃圾里扒拉不到吃的,就扒下一袋,不知算不算他运气好,下一袋有条皮都变黑的香蕉。 方锐一眼就看出来那根香蕉都烂了大半,男孩却像没看到一样剥了皮就往嘴里塞,刚咬一口就被方锐冲上去打掉。 “这个都烂了!不能吃了!你不怕死吗?” 男孩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能看出疑惑的意思。 他不懂什么烂没烂,他只知道饿了找东西吃,什么东西都能吃。 方锐顾不上脏,把男孩从垃圾堆里拉出来:“你是流浪汉吗?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摇头。 方锐又问:“爷爷奶奶呢?没有家人吗?” 男孩还是摇头。 一个看着六七岁左右的孩子,没什么力气,被方锐一拉就跟着出来。 他身上没有吃的,唯独口袋里揣了想买根话梅冰棍的五毛钱。 方锐想着先给他点东西吃吧,然后报警。 捡到个流浪汉孩子,肯定是得报警的。 第34章 男孩也不说话,乖乖地跟在方锐身后走,走出垃圾堆,走出脏乱的巷子,走到看得见车流和人群的地方。 他可能是怕人,迎面看见人影就想躲,方锐看见了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大爷,大爷不止卖冰棍,车把手还挂着几串棒棒糖。 方锐想了想还是没买冰棍,拿了根牛奶味的棒棒糖。 小流浪吃到棒棒糖的时候眼睛一亮。 那是方锐第一次见一个人的眼睛能亮成这样,像星星似的,在满是污渍的脸上闪耀着。 方锐没再拽着他,听见一道小小的声音从小流浪嘴里传出。 他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不带感情,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单纯就是只要有人给他东西他就下意识说出口的一样。 这个时间是饭点,大多数人在家里吃晚饭,小巷里看不到人。 方锐没敢把人领回家,让人躲在楼道口里,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拿东西给你吃。” 他不知道听没听懂,也没应一声,就站那儿盯着方锐看。 方锐家在二楼,他爬上楼开了门,阿嫲已经炒完了菜,听见动静都没回头:“锐锐,洗洗手吃饭了。” 阿嫲在阳台处炒菜,这里很多人家都是把锅架在阳台上炒菜的,阳台门关着,油烟顺着阳台往空中飘,客厅里都闻不到味道。 在哪儿做饭的灶王爷就在哪儿。 阿嫲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拜,不知道拜什么神,阿嫲不让问,方锐也不懂。 他只知道阳台的墙上支了个小台子,上头有片刻了神像模样的砖,阿嫲管那叫灶王爷。 灶王爷前头摆着几包饼干,那是常年都有的,方锐想吃就去拿,拿完了阿嫲就会重新买别的东西回来摆。 方锐趁阿嫲没注意,把灶王爷的几包饼干全塞进口袋里。 塞好后跑向门口,阿嫲朝方锐喊:“吃饭了你还干什么去?” “我硬币掉楼下了,找找去马上回来!” 他第一次在家里偷东西,又新奇又紧张。 那小流浪还站在楼道里。 他们楼道下有个小空间,又闷又黑,有些人往这里堆放杂物,但平常都不会有人探头进来看。 方锐自己缩了进去,招手让小流浪也进来,他人小,能站着不会磕到头,方锐不行,方锐要是站起来了会磕到脑袋。 为了方便掏口袋,他直接跪在地上,在口袋里抓了几包饼干出来。 “过来拿,都是给你吃的。” 小流浪拆了饼干狼吞虎咽,还不忘说了句谢谢。 方锐听他又说话了,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应。 方锐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流浪嘴里塞满了饼干,只摇头。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一句谢谢什么都不会说。 第29章 回家 小流浪不说话,楼上传来阿嫲的声音,方锐只得赶紧回家,临走前又放心不下,在阿嫲喊他第二声后他弓着腰爬出楼道,站在外头看小流浪:“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吧,别乱跑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万一遇到人贩子呢? 方锐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生怕那小流浪跑了,也不知道晚点该怎么办,可以报警吗?可是晚上警察会上班吗?要不明天再报警?可他住哪儿?回家要是被阿嫲知道了怎么办?阿嫲会赶他走吗? 家里有一个小橱柜,有时候吃不完的饭菜阿嫲会收进橱柜里,隔天再热了吃。 阿嫲吃完饭一如往常下楼去溜达了一圈,方锐借口说要在家里写作业不出门,待阿嫲走后他偷摸把刚才收进橱柜的饭菜盖到碗里的米饭上,甚至出门还不忘带上自己的水杯。 小流浪没走,可能是吃了饼干已经不饿了,也可能是方锐叫他别走所以他才留着。 小小的身影缩在杂物边上。 方锐把饭递过去,那小流浪盯了两秒接过开始吃,像八百年没吃饭一样,结果吃太快被米饭噎住,又没忍住咳了两声,方锐打开自己的水杯递过去,他张嘴一下子喝掉半瓶。 方锐生怕阿嫲回来被撞见,一直躲着不敢出声,等小流浪吃完他就拿着碗准备回家。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总不能让他大半夜自己在外头,老人家夜里都早睡,等阿嫲睡了他就偷偷把小流浪带回去,明天定闹钟,一早就起来,只要起的比阿嫲早就能瞒住她,然后他就可以把小流浪带去派出所。 方锐觉得这简直就是个好办法,他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学校里老师布置写周记都有了素材。 回家前他再一次交代小流浪别跑,刚过八点就一直催促阿嫲赶紧睡觉,眼见阿嫲进了房间,他贴心地上去给关上房门。 趴门缝里听了许久,确认阿嫲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地下楼把小流浪领了上来。 方锐家不大,但阿嫲收拾地很整洁,他小心翼翼关上门,不忘回头对着小流浪竖起食指:“嘘!” 他实在是多虑了,这小流浪哑巴似的,除了谢谢什么也不会说。 他们家只有一间房间,阿嫲睡屋,客厅的另一边被隔板隔开,里头放着床和风扇,这是方锐的“房间”。 小流浪身上很脏,方锐是不会让他这么脏着在自己床上睡觉的,于是找了身自己早已经穿不下的衣服给他穿。 想让他洗澡,又怕水声吵醒阿嫲,方锐想了会儿还是把小流浪带进卫生间,特意把卫生间的门锁上。 第35章 他身上全是灰,洗干净才看清长什么样,是个皮肤挺白的小孩呢。 只是背上手臂都有不少伤痕淤青,看着像被打的。 方锐小时候的衣服给他穿还是有些大,短袖穿到他身上变半袖,衣服还能盖屁股。 裤子压根穿不上,穿上就掉,也没有内裤,方锐索性只给他穿了衣服,反正是夏天,让他光着遛鸟儿。 小流浪全程没开一次口,让干嘛干嘛,只会睁大眼睛盯着方锐看。 方锐垫着脚尖连脚步声都没敢发出来,出卫生间就赶紧让小流浪上床,他自己关灯摸黑开风扇,睡觉前不忘把闹钟定在早上六点。 他躺下去把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小半给小流浪,让他盖着肚子,眼睛闭了半晌又爬起来把闹钟定成五点。 还是早一点起比较保险。 第30章 我的阿嫲 方锐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平时都要睡到七点才会起来的阿嫲今天一早就醒了。 方老太整个人都是懵的,任谁一早醒来看见家里有个来路不明的小孩都会吓一跳。 小孩也不说话,就睁着眼睛一直盯着方老太看,方锐自觉做错事,不该没经过阿嫲的同意就把陌生人往家里领,垂着头没敢看她,生怕方老太拿衣架抽他。 方老太很生气,只觉得方锐过于胆大包天,他今年十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敢半夜把陌生小孩领家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不过最后她也没有动手,气归气,还是去煮了面条给两个小孩吃。 方锐大小伙子正在长身体,吃得多,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孩饭量也不小,面条吃了两大碗,要不是锅里已经没了估计还能继续吃。 他还穿着方锐昨晚给的衣服,跟穿着小裙子似的。 方老太在房间衣柜顶上翻出一个大袋子,里头装的都是方锐小时候的衣裳,老太太迷信,说小孩的东西不能乱丢,生怕外头有小鬼招上来,从小到大方锐的衣物用品除了坏的碎的,其他都被方老太保存着。 她找了一会儿,掏出一身适合小流浪的给他换上。 一件很普通的白色短袖,肚子前印着只大大的狗,一件黑色短裤,大腿处还有两个口袋,方老太喜欢给方锐买这种裤子,口袋能装不少东西,很方便。 收拾完东西方老太就带着方锐和小流浪出了门。 小流浪走得慢,方锐特意放慢脚步等他一起,方老太避开了一些,冲方锐招手:“锐锐,过来。” 方锐上前,只听方老太问:“那孩子不会说话吗?” “会说话。” “我给他东西吃,他会跟我说谢谢呢。” 方老太点头,原以为是个哑巴,不是哑巴就好。 几人进了附近的派出所,方锐把遇到小流浪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给警察听。 后来警察和方老太说了一些话,具体的方锐没有听清楚,他只知道要出派出所的时候小流浪还一直跟在他身后。 任警察怎么跟他说都没用,他就只跟着方锐。 在没有核实到小孩身份找到他的家人之前,小孩只能被送到就近的孤儿院生活。 如果一直找不到亲生父母,那么他以后无非两条路,一是在孤儿院生活到成年出去,二是被领养。 方锐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突然遇到一个会跟着他的小孩他还觉得新奇,于是问能不能让小孩先在自己家留两天。 周一方锐回学校上课,原以为这周再回家应该就看不到小流浪了,没想到周五回家时小流浪正帮着阿嫲一起拿碗筷,方锐一顿饭吃的异常高兴。 隔天一早阿嫲又带着他们两个去了派出所,各种表格证明写了一上午,因为没找到小孩的家人,小孩又抗拒去孤儿院,于是两方协商之后决定让小孩“暂住”方锐家,没有办领养手续,社区会每个月给他们一些补贴。 派出所需要登记,还要给小孩开身份证明,他没有名字,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问话也不会回答。 于是方锐获得了一个可以给他取名的机会,他想了好久,最后跟登记的人说:“谢幸,谢幸可以吗?” 他只会说谢谢,就姓谢好了。 幸是幸运的意思,寓意好。 方锐太开心了,他以后就有了个弟弟,虽然这个弟弟可能是暂时的,但没关系。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方老太带回来一个小孩,问方锐小孩是谁,方锐逢人便说这是我弟。 方锐还没放假,他要住校,平时家里只有阿嫲和谢幸在。 谢幸今年六岁,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学是肯定要上的,阿嫲把谢幸带了过去,不出所料地在幼儿园哭了一整天。 方老太自从见到谢幸以来就没见过他哭,也没听过他说话,想着孩子估计是以前流浪也没人教,送去幼儿园的第一天哭到眼睛肿她还觉得正常,小孩刚到幼儿园就是这样的,没事。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接下去她每天一早把谢幸送到幼儿园门口,下午五点放学了再去接。 直到连续几天之后老师找到方老太。 “小幸奶奶,我们发现小幸很难融入群体,他不和别的小朋友玩,对老师也特别防备。” “他很难开口说话,除了拿东西给他吃会说谢谢之外什么都不开口,这个问题您应该也是清楚的。” 第36章 方老太知道小孩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玩,但小孩很乖,平时在家偶尔还帮她擦桌子,除了不爱说话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这孩子是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师叹了口气:“我们这几天发现他有些无法适应群体,您……” “您或许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带他去医院看看。” 方老太皱眉回家。 老师的话说的很明白了,谢幸可能有什么病,建议家长带去医院检查。 于是隔天一早方老太牵着谢幸坐车上医院,儿科门诊的小孩哭声一个比一个大,反观谢幸小手被牵着一声不吭,只有眼珠子在医院走廊转悠,似乎在看墙上的画。 叫号轮到谢幸,方老太带他进诊室,检查免不了的抽血化验,还给他拍了个脑部ct。 检查了很多东西,具体方老太都叫不出来,她只知道在第三天去医院找医生时医生跟她说谢幸可能是应激障碍,因为过度刺激恐惧而导致的智力缺陷。 方老太没听懂,但她听出来了大致意思,就是说谢幸这个孩子,可能是精神病。 她想不通,这么小一个小孩,这么乖,怎么会得这种病? 过度刺激恐惧,小孩能怕什么?怕虐待,怕被打,怕黑,怕没饭吃。 今天是周五,晚上方锐放学就会回来。 方老太一路都在想,想还要不要把谢幸带回家? 她是没有领养谢幸的,谢幸这会儿应该在孤儿院,只要把谢幸送回派出所,以后自然没有她的事情了。 只是这孩子已经在家里住了几个星期,每一天都跟她待在一起,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会儿要把他送走确实会舍不得。 方老太走路走了很久,谢幸也跟着走了很久,到了派出所边上,方老太停下脚步。 她蹲在谢幸面前,看着谢幸说:“孩子,阿嫲家供不起你,你说你要是个没毛病的正常孩子我们还能……你进去找叔叔,就说不想在方家了,能听懂吗?进去吧。” 谢幸一动不动地站着,方老太推了他一把:“快进去。” “进去呀!你咋傻站着不动呢?” 方老太见他没动,一咬牙狠下心转身就走。 走了算了,她走了外面就没人了。 等天黑他害怕了自然就会进去,不然就等里面的人出来看见他,反正在派出所边上,丢不了的。 可方老太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住脚步。 身后传来小孩稚嫩的声音:“阿嫲。” “阿嫲!” 【注:关于是否能领养之类的问题都是作者自行想象写的,请勿与现实挂钩,有关问题请指教专业人士,作者瞎写的不专业】 第31章 锐锐不要他 以前方锐上学回来,阿嫲都会在家里等他。 一张小桌,两副碗筷。 后来方锐回家,家里多了个谢幸。 还是那张小桌,三副碗筷。 方锐很喜欢谢幸,这个从垃圾堆里跟着他回家的小流浪逐渐融入到他的生活里。 他的口袋有一块钱,现在给谢幸买一根棒棒糖,剩下五毛收起来,明天还给谢幸买棒棒糖。 平时这个点阿嫲已经煮好了晚饭,谢幸会去拿三副碗筷摆放到桌上,然后坐在一旁等着方锐回来。 今天方锐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 屋里没有开灯,没有做好的饭。 方锐把书包放好,在口袋里掏出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糖放到隔板架子上。 他倒了杯水喝,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门找看看阿嫲和谢幸去了哪里。 刚出楼道口走到巷子里,他就看到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有个人影,微微佝偻着背,看不清脸。 方锐只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方老太,他冲方老太叫了一声小跑上前,帮忙接过她手上提的东西,疑惑问道:“阿嫲!今天咋买盒饭啦?小幸嘞?” 方老太有些不自然,往后侧身,只见谢幸抱着一瓶大可乐走在后面,路灯太暗,又被方老太挡着,所以方锐才没看见。 “走快点儿!”他朝谢幸喊了一句。 谢幸撒腿跑到方锐跟前,怀里抱着可乐,跑起来都费劲。 方锐一手提着盒饭,一手把谢幸怀里的可乐拿出来:“小男子汉,拿瓶可乐给你费劲儿的。” 谢幸看见方锐就高兴,咧着小牙笑,方锐看乐了:“笑什么?傻了吧唧的,快回家。” 方老太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路灯把她的身影拉长,身后跟着方锐和谢幸,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方老太身后交叠成一片。 方锐在家里很少能吃到盒饭这种东西,阿嫲嫌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干净,一日三餐都是自己煮,还小的时候方锐最喜欢吃盒饭,觉得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大餐,到现在也这么觉得。 他脸上笑嘻嘻,把三份盒饭摆到桌上,使唤谢幸去拿杯子倒可乐。 “今天是啥好日子呀?咋有大餐吃还有可乐喝。” 方老太没好气地瞪方锐:“吃个盒饭就是大餐了?” 方锐咧嘴笑完低头吃饭。 方老太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她想扔了谢幸,又因为谢幸的一声“阿嫲”把他带回家,方锐不会知道今天这瓶可乐是方老太对谢幸的变相补偿。 方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周五都是他最高兴最期待的时候,到家时太阳刚刚落下,路上能看见染晕了半边天的晚霞,路过的窗口飘来饭菜香,楼道外有个小孩儿坐着等他回家。 第37章 方老太平时在附近的加工厂里打工,那地方没有周末,一到周六方锐在家他就自己出门买菜做饭,好让阿嫲下工回来能吃上热饭,于是每周六他都牵着谢幸的手,两人一起到菜市场。 市场门口有个拉板车卖米糕的大爷,卖糕大爷撒上白糖,米糕热气腾腾带着香气,谢幸可喜欢吃。 买冰棍的两个小孩早已不见,方锐思绪回笼,发现自己站在冰箱前发了许久的呆。 原来今天是周六啊。 谢幸被方锐带回家那年六岁,今年他十八岁,已经过去了十二年,方锐也牵了他十二年。 菜市场门口早已没有卖米糕的大爷,现在也不会有人推着自行车卖冰棍。 方锐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小店上的牌匾,想起来最开始会开这家店除了想多赚一点钱之外,还想让谢幸有想吃就能随时吃到的冰棍和糖。 方锐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没有谢幸的日子,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天。 他盯着牌匾看了半晌,突然弯腰把刚刚搬出来的货物都搬回店里去,顾不上额头滴落下来的汗珠,抬手将卷帘门拉下来。 一小时后他出现在了动车站。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点由,他头一次这么由着自己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着去看看,看一眼就行。 这是方锐第一次坐动车,他排队在售票口跟人说要最快一班去f市的车,捏着车票的指尖有些泛白。 对了好几遍车次和座位信息,随着人群检票,上车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包车过去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动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方锐早上还在店里待着,这才隔了两个小时他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招了辆出租车直奔福利院,途中收到院长发来的微信。 院长说谢幸昨天闹脾气不吃晚饭,晚上也一直不睡,天快亮了才没撑住睡过去。 不过早上醒来就已经好了很多,没说要找方锐的话,吃完早饭一直在看书,也不和老师交流。 他似乎适应的很好,至少会按时吃饭,不像别人那么吵闹。 院长说大多数人刚送来的时候见不到家长会闹很多天,哭,喊,砸东西都是最正常的反应,但谢幸没有,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像忘了方锐一样。 只有方锐知道这并不好,谢幸开始拒绝和别人交流,拒绝融入集体,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他花一晚上想明白一件事。 锐锐不要他了。 方锐没告诉院长他过来,福利院的大门关着。 保安见过方锐,但没开门让他进去。 没有院长或老师的授意,保安不会开门放人进去,这是他的工作。 他想看看谢幸,但没想带他回去。 刚开始都要习惯的,慢慢来,只要时间长了谢幸就会习惯呆在这里,他会和别人交流,老师会教他东西,在这里能学习,能玩,不用天天绕在方锐身侧。 福利院大门外墙上是栏杆,方锐站着刚好能看见里面,但这会儿外头都没人,太热了,他们估计都在教室里。 可能在画画,可能在看书,也可能在吃饭。 现在是午饭的时间了。 方锐绕到另外一侧,这里能看到一点食堂的门口,他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只是不知道谢幸有没有在里面。 不出一会儿食堂门口人就多了起来,有带队的老师身后跟着数十个人进食堂,也陆续有人吃完饭跑出去玩,方锐眼角一瞥,发现远处似乎有人在看他,他先是打了个激灵以为是谢幸,看过去之后松了口气。 那位见过两次面的李老师打了个手语,冲他点点头,方锐又看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大概是打招呼,也冲他点了点头示意。 那位老师再次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拐角里,拐角那一头是什么方锐不知道,可能也是食堂,可能是洗手间,他没去过。 李老师走了,他视线回到食堂门口,看着一个接一个来回的身影。 方锐自己可能是有点病,他想看谢幸,又怕谢幸看见自己,大中午躲在福利院门口做贼一样盯着里面的人看,好在围栏里有树,他站的地方有树荫,不会太热。 没过几分钟那位李老师又出现了,方锐一脸懵逼,想着这老师怎么没事儿做一样,不看着学生吗?为什么又出来跟他打招呼? 下一瞬那个他想见的人就出现在老师身后,隔了那么远,静静地看着围墙外的他。 方锐这下知道那李老师比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了,应该是问他要不要叫谢幸出来,他还当人家跟他打招呼,冲人家点头。 方锐现在甚至想直接进去跟那位李老师说“我看不懂手语!” 而谢幸就那么一直看着他没有动作,方锐压下情绪,片刻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2章 你不要我了吗 谢幸眼看着方锐走远,突然大喊:“锐锐!锐锐!” 他刚才像是没有回神,不知道为什么方锐会出现,眼见方锐又要走就崩溃了,瞬间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大门跑。 方锐听得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说不心疼是假的,他疼的要命。 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谢幸好? 以前他觉得只要让谢幸吃饱穿暖就行了,后来他又要他开心,要他没有烦恼,现在又想让他好好生活,就算没了自己也能过的很好,想让他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 第38章 至始至终,方锐想的无非都是谢幸。 他走得远了,这附近没有出租车,要离开只能在手机上联系网约车过来接,谢幸抓着大门一直在喊,保安不敢开门,也拦不住谢幸,只能眼看着他把铁门敲的直响。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院长那里,她急匆匆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在大门边上哭的谢幸,大热天的浑身是汗,他也不怕太阳晒,只顾着喊方锐。 方锐躲在遮挡物后面没敢让谢幸看见,只听得见谢幸的哭喊声。 门口太阳直晒,实在太热了,院长生怕谢幸中暑,叫来几个老师想把他拉到阴凉处,谢幸拼命挣脱,掌心敲得通红。 “锐锐!锐锐!我要锐锐!!!” 院长不停哄他:“我们先回去,先回去教室,院长给哥哥打电话,好不好?” 谢幸根本没听进去,他刚才明明就看见锐锐了,锐锐为什么要走?锐锐为什么不要他? 极度恐惧心慌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他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只要方锐回来。 几个老师联手拉着谢幸,想先让他进教室别再太阳底下晒着,院长也拽着谢幸:“小幸听话,我们进教室,院长给哥哥打电话,让你跟哥哥说话好吗?” 院长只知道方锐是谢幸的哥哥,一直在他耳边说给哥哥打电话。 谢幸喊了很久始终没再见到方锐身影,可刚刚真的有看见他的。 “锐锐——我不要在这里!” “哥哥!哥哥——!!!” “哥哥——阿嫲——我要回家,回家!!!” 方老太总是管方锐叫锐锐。 谢幸潜意识里知道方锐是哥哥,从小到大每个人都会那么说,方老太找不到方锐时会问谢幸“哥哥呢?”,周婶到家里敲门,看见谢幸也会问“你哥呢?”,方锐是哥哥,他知道的。 可他从来没叫过哥哥。 小时候他听方老太叫锐锐,方老太是锐锐的家人,锐锐最爱她。 他也想和锐锐成为家人,他学着方老太叫他锐锐,以为这样方锐也会爱他。 方锐眼眶通红,忍不住哽咽出声。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样真的是在为他好吗? 想他好,可又让他那么难过。 谢幸一直说锐锐来了,他看到锐锐了。 院长没瞧见,也没收到方锐的信息,她以为谢幸是在说胡话。 方锐原本还能铁石心肠,能任谢幸哭闹着不出现,他在几分钟前还强硬地想他不是来带谢幸走的。 可当亲耳听到谢幸扒着铁门叫哥哥,叫阿嫲时,他再强硬不下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锐从远处的遮挡物走出来,院长惊了片刻,紧接着让保安开门。 谢幸的哭声在方锐出现那一刻戛然而止,他没再哭,没再闹,只是眼泪止不住,在铁门打开的那瞬间冲出去。 他太重了,方锐因为惯性被撞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幸紧紧抱着他:“锐锐,你不要我了吗?” 方锐鼻头一酸:“没有不要你。” 谢幸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走了,把我丢在这里。” 方锐哽咽道:“对不起。” 他抬手拍了拍谢幸后背:“你先放开,我跟院长说几句话。” 谢幸怕方锐又走掉,手臂环得更紧,闻言摇头:“不要!” “说完我们就回家。” “真的回家吗?” 方锐点头:“真的,我带你回家。” 谢幸半信半疑,一路拽着方锐衣角,时时刻刻盯着,生怕他又再一次不见。 方锐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谢幸在这里才待了两天,严格来说还不到两天的时间,给院长老师们都添了麻烦,他向院长说抱歉,聊了半天才撤销了协议,他要带谢幸回去。 这一趟来的突然,什么都没带,也好在什么都没带,回去只把之前带来的那包谢幸的东西收拾回去就行。 来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包,回去还是两个人一个包。 只是这一次把谢幸吓得不轻,回程路上都没敢闭眼,哪怕坐在车上困得脑袋都磕到玻璃也还是强忍着不肯睡,三个多小时,拉着方锐衣角的手就没松开过。 回到s市正好晚上七点,途中没东西吃,方锐特意让司机在市里就停车,下车之后他带着谢幸去吃饭。 他点了可乐鸡翅,脆皮鸭,还有红糖糍粑,这几样都是谢幸平时最喜欢吃的菜,今天他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不吃。 方锐以为他是累了,中午哭闹了那么久,晚上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回来,不累才怪,他没想太多,只是吃完饭就准备回家让谢幸好好休息。 出商场之后在路边等车,旁边广场上有老人扛着糖葫芦卖,方锐想起谢幸一直爱吃,要过去给他买一个,谢幸反常地死活不要,于是方锐只能作罢。 谢幸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到家后也一直跟着。 方锐去阳台收衣服,他站在阳台口。 方锐开冰箱,他站在冰箱边上。 连上厕所他都要跟进去。 方锐关上门,半晌出来后看见谢幸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他。 折腾了一天,谢幸沾床就睡,方锐却盯着他熟睡的脸。 很累,很困,但就是睡不着,他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 第39章 窗外蝉鸣吵得人心烦,方锐视线往外望去发现窗帘拉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谢幸呼吸声很沉重,大概是睡不踏实,时不时往他这边凑一凑,他的衣角似乎是谢幸寻求安全感的一种方式,连睡着了都要拽紧。 “锐锐……” 方锐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嘟囔,他以为谢幸醒了,转过去却见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锐锐,别不要我……” 心头长了一根刺,刺得方锐喘不过气,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又听谢幸说:“锐锐我怕……” 方锐眼眶酸涩,一口气梗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撑得他快要窒息。 “我不吃饭,不吃冰棍,不要丢下我……” “会很听话……很听话的,不要赶我走……” “阿嫲不要我……锐锐不要我……” “我喜欢,喜欢数叶子的……” “不想有朋友,不想看书了,锐锐别不要我……” 第33章 丑鸭子大王 黑暗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着方锐脖子。 他难受的快要窒息,快要喘不上气,拼命仰头才得以让自己呼吸。 有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到枕头上,转瞬即逝,无声无息。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之后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方锐一整晚都没睡,睡不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谢幸的梦话,他不舍,他心疼,他满怀愧疚。 睁眼躺了一宿,外头天色逐渐亮堂起来,方锐轻手轻脚地起身,一步三回头看了谢幸好几眼。 谢幸昨夜睡得不安,说了不少梦话,等到后半夜才安稳睡去,这会儿正睡得沉,方锐没吵醒他,偷偷出门买了许多东西。 回家时谢幸正好睡醒,坐在床上发懵,看见方锐才回过神来,光着脚就走到方锐身边,嘟囔着问道:“锐锐你去哪里?” 方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我去买早餐,有肉片,还有柳叶饺和核桃包,都是你喜欢吃的。” “快去洗个脸,过来吃饭。” 谢幸爱吃福鼎的肉片,沙县小吃的柳叶蒸饺,早餐店的核桃包,三个东西三家店,方锐跑了三个地方。 他似乎想用食物来作为差点把谢幸丢下的补偿,和当年的方老太一样,一瓶可乐就算她的歉意,最后可乐还有一半进了方锐的肚子里。 谢幸点点头去卫生间洗漱,他好像已经忘了昨天的事。 蒸饺都有配花生酱,又香又浓稠,谢幸蘸了点花生酱,第一口就递到方锐嘴边。 方锐蒸饺只买了一盒,里头有十几个,平时谢幸吃不完,他都是捡谢幸吃不完的吃。 他吃着自己的那份肉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先吃。” 谢幸手没收回去,只是说了一声:“要掉了。” 蒸饺蘸的花生酱正往下滴,方锐只能张嘴吃掉,谢幸这才嘿嘿笑了两声。 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吃完早饭方锐就开着电瓶车和谢幸去店里,他继续送他的外卖,谢幸继续看着小店。 只是下午方锐很早就回来,吃完晚饭带着谢幸去逛,在广场和谢幸一人吃了一根糖葫芦,路上看见电影海报上有一部新出的国产动画,又拉着谢幸去看电影。 影院对面的商场有几家儿童乐园,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好几排抓娃娃机。 方锐拉着谢幸过去,换了一百个游戏币,装在小篮子里让谢幸拿着随便玩。 他就跟在谢幸身后看他玩。 谢幸一台娃娃机抓一次,抓不到就换一台,挨个试。 在连续六七台都没抓到后方锐叫住谢幸:“你不要只抓一次,多抓几次试试?” 谢幸的小篮子里还有很多游戏币,但他舍不得用,投一个币都要思考一会儿。 “可是抓不到。” 其实娃娃机这种东西都有机制,商家都会设置大概抓几次能抓上来,谢幸一台试一次很难碰上能抓得到的时候,多抓两三次就能抓上来了。 但他并不懂这些。 方锐问他:“你喜欢哪个娃娃?” 谢幸看看周围的,然后指着那堆绿色鸭子玩偶:“那个。” “那就抓这个。” 那只绿鸭子并不好看,跟别的玩偶比起来很丑,不知道谢幸为什么喜欢这个。 可能是因为玩偶丑,抓的人比较少,方锐觉得这台机子的抓力比其他机子紧一些,没那么松。 头一次依旧没抓到,谢幸又开始心疼他的游戏币了,舍不得再扔两个进去。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机子,小声说了一句:“好浪费。” 方锐没听清,问道:“什么?” 谢幸转头:“扔下去,就没有了。” “浪费钱,锐锐赚钱好辛苦。” 方锐愣了一瞬,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哎呀,不辛苦。” “换这个就是玩儿的,又不贵,我不用一天就能赚回来了。” 谢幸其实很喜欢玩,他就是心疼钱,心疼方锐赚钱辛苦。 第二次投币果然就抓到了,谢幸高兴地去掏那只丑鸭子,掏出来递给方锐:“送给你。” 方锐看着手上的丑鸭子哭笑不得:“你不是喜欢吗?不要啊?” 谢幸又投币还想继续抓这个,一边摇晃对准了爪夹一边说:“不好看,我不要。” 第40章 方锐搞不懂谢幸,嫌鸭子玩偶丑不要,又非得抓这个,还抓给他? “不好看你还抓?抓了给我?” 爪夹偏了一点,这次没抓到,谢幸再一次投币:“书上说丑鸭子会变成好看的白天鹅。” 所以我把白天鹅抓给你。 谢幸连续投了几次没再抓到,他似乎跟这台机子杠上了,非要抓鸭子不可,最后将近一半的游戏币全都耗在抓鸭子上,一共抓了六只丑鸭子。 玩了半天带回去几只鸭子玩偶,方锐去柜台拿袋子,谢幸眼睛又盯上柜台后边展示柜里的大鸭子——丑鸭子的放大版。 营业员说五个小玩偶可以换一个大玩偶,谢幸用五个小丑鸭换了一个大丑鸭,把一大一小两只鸭子装在袋子里提着。 回到家谢幸就把大鸭子摆在床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把小鸭子放到大鸭子背上,像哥哥背弟弟。 晚上谢幸玩的很开心,回来之后就在摆弄他说要送方锐的鸭子,方锐站在床尾一直看他,最后提醒道:“鸭子大王,该去洗澡睡觉了。” 这天夜里谢幸没再说梦话。 反倒是方锐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 那年他十五岁,刚上初三,谢幸七岁。 他记得那时候他住校,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每周五回来总能看见谢幸坐在楼道口等他,远远地看见他就跑过去,高兴的叫锐锐,要锐锐背。 方锐书包背在前头,背上趴着谢幸。 那时候他放学回来会给谢幸买糖,但阿嫲不让谢幸吃太多糖,怕他换牙后吃糖容易蛀牙,方锐背着他在楼下巷子里多饶了几圈,等谢幸把糖吃完再背着他走回去。 那时候还没开始禁燃禁放,一到春节就放烟花。 方锐拿着小水果刀在给谢幸削苹果,苹果削了一半,外头有小孩在喊要放烟花了。 他们这儿居民楼下的巷子太窄,上头都是电线,放烟花只能到外头的大路边,家长拿着烟花往外走,小孩跟在屁股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喊:“放烟花喽!放烟花喽!” 楼上别的小孩听到的就都往外冲,想下去看烟花放爆竹。 方锐都十五岁了,早过了爱看烟花的年纪,但谢幸爱看。 于是他叫了谢幸下楼,要一起去看烟花。 走得急忘记自己还拿着削苹果皮的小刀,手上握着刀就出门了。 这个点外头都是准备看烟花的小孩,吵吵闹闹又乱蹦乱跳,方锐一手牵着谢幸站在后头,他们不到前面去,反正烟花放到天上,抬头就能看见了,不会被挡住。 随着“嘭!”的几声巨响,烟花在天上炸开。 紧接着有人点爆竹,谢幸吓了一大跳,紧紧抓着方锐的衣服。 爆竹和烟花声太大了,方锐都被震得耳鸣,他只顾着伸手捂住谢幸耳朵,丝毫不记得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 谢幸“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特别凄惨。 方锐瞬间把小刀扔掉,但已经来不及,谢幸侧脸偏向耳朵的位置被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流了方锐一手。 他自己也不过半大小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好在周婶就在边上,听见谢幸的哭声寻过来,用纸巾捂着伤口把他带回家。 血流了挺多,沾在脸上看着恐怖,但其实划得不深,不算严重,至少用不着去医院缝针,纸巾捂了一会儿就止血了。 记忆里从没被骂过的方锐那天被方老太抽着衣架边打边骂。 方锐就在阿嫲的打骂声中醒来。 一夜过去,外头天已经亮起来,方锐想起刚才那个梦,翻身去看谢幸的耳朵。 他耳朵边上留着一道疤。 比拇指盖还长的疤痕,是方锐用水果刀划伤的。 方锐凑近看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 第34章 塑料小狗 那道疤烙在谢幸身上,也烙在方锐心里。 早些年听人说哪种药膏抹疤痕很有效,用完疤会消,他就去买,买过很多回,只是无论怎么用都没什么效果,那道疤还是消不掉。 说不清楚是出于心虚还是愧疚,这几天方锐送外卖都会提前回来,没像以前那样跑半夜。 他夜里回来时谢幸还没睡,有时候把玩他的丑鸭子,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搬把椅子坐在阳台吹风,看着楼下风景。 其实楼下并没有风景。 抬头往上是密密麻麻交错的电线和各种空调外机跟衣物,往下低头是破旧的水泥路和堆放在两边的杂物。 他们家看不到风景。 但是能看到在外工作了一天,骑着电瓶车从远处回家的方锐。 电瓶车拐进巷子的那一瞬间谢幸就在阳台上探出脑袋,阳台上的灯开着,方锐能看见他。 他把车停在楼下锁好,抬头往楼上瞥了一眼:“你怎么又坐外面?” 谢幸垂着头笑:“我等你呀。” 方锐在车里掏东西提着上楼,屋里冷气很足,他俩白天都没在家,空调只有晚上谢幸在才会开着,方锐关了门换鞋,把手里提的小袋子放到桌上。 “屋里开着空调干嘛坐外边儿?不嫌热啊?” 谢幸摇摇头:“不热的,有风呢。” 十月的天开始要入秋,晚上外头的风已经凉了起来,但空气里也还是热的,谢幸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身上都起了汗。 第41章 方锐瞅了他一眼:“都出汗了还不热,嘴硬吧你。以后开空调别在外头待着,没苦硬吃。” “哦。”谢幸应了一声,问道:“硬吃是什么?” 方锐没回答,努了努下巴:“给你买的,蛋糕可以现在吃,面包是明天早餐。” 一块小小的蛋糕切件,只够一个人吃的。 那家蛋糕店新店开业有打折,还送了一个小玩具,不知道是什么,他没打开看。 当时方锐送完外卖准备回家,看见那家店似乎很热闹,于是跟着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给谢幸买了一块小蛋糕。 方锐让他自己拆开吃就进了卫生间洗漱,洗完澡出来发现桌上的小蛋糕才吃了一半,面包已经被收起来了。 他脑袋上顶着条毛巾,擦着湿头发走进隔间里,看见谢幸在捣鼓那个商家送的小玩具。 “蛋糕咋没吃完呢?” 谢幸看着小玩具摇头:“给你吃。” 方锐并不喜欢在睡前吃甜食,他也不太喜欢吃蛋糕,觉得太腻,会发胖。 他踢了踢床脚:“我不吃,那是给你买的,去吃完然后漱口睡觉。” 谢幸的心思掩饰不住,他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想吃,而是习惯了有什么东西都要分一半给方锐。 “吃不完去收冰箱里明天再吃。”方锐又说了一句。 谢幸这才爬起来把桌上的小蛋糕收拾好放进冰箱。 小玩具是一只看着像塑料的白色小狗,不知道刚才谢幸在捣鼓什么,方锐顺手拿起来一看,发现小狗肚子下面有个小按钮,他摁下去,小狗耳朵突然翘起来,眼睛亮了一下,发出“i love you”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觉得有点意思。 方锐又摁了几下,屋子里响了好几声“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的机械声。 谢幸收好蛋糕就是卫生间刷牙,出来后坐上床凑在方锐身边,拿着小玩具包装盒里附带的说明书给方锐看,上面写着如何录音教程,盒子里还有一条特别短小的充电器。 敢情这小东西还是个电子产品。 怪不得刚才谢幸在捣鼓,估计是想弄,又弄不明白。 方锐看了几眼说明书,按要求摁了开关,把小狗玩具递到谢幸嘴边:“要录什么你说。” 谢幸愣了愣摇头,把方锐的手推回去。 “你不录啊?那你刚才在搞什么?” “你录,我听。”谢幸说道。 方锐也不知道录什么,他没什么想说的话,愣了片刻叫道:“谢幸谢幸。” 说完手指一松,录制成功。 他再一摁开关,小狗耳朵又翘起来,眼睛闪了一下。 “谢幸谢幸,i love you!” 录音之后播出的声音是方锐的声儿,后面还跟着一句机器的i love you。 方锐后知后觉发现怎么他的说话声和玩具本来就有的机器声连到一起了,听着这么别扭。 他又按照刚才的流程重新摁了一遍,想换条语音。 结果这玩具却不听使唤了。 弄半天改不回来。 方锐拿起说明书继续看,说明书上写着“仅支持一次录音,不可修改。” 他啧了一声,把说明书揉成团塞到盒子里一起丢进垃圾桶。 什么电子产品,就是廉价的塑料玩具。 小狗开关一摁就有方锐的声音,谢幸可喜欢,一直摁个不停。 方锐满脸无奈地把塑料小狗收进床头柜的小抽屉里:“别再玩了,很晚了快睡觉。” 他关了灯,躺半晌听见谢幸问:“锐锐,i love you是什么?” “不知道。” “谢幸谢幸不知道吗?” 方锐噎了一下:“不是。” “啊?那是什么?” “……”方锐安静片刻,说道:“是快睡觉。” “哦,那是谢幸谢幸快睡觉。” 方锐闭眼转过身背对着谢幸:“对,是谢幸谢幸快睡觉,你赶紧睡觉。” 谢幸不疑有他,闭眼安静下来。 方锐心里只道他真好骗。 隔天一早又如往常那样,两人吃完早饭下楼,方锐开电瓶车载谢幸去店里开门。 路上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不是送餐时间方锐的手机号码除了要买东西的和进货的厂家几乎没人会给他打,怕错过什么生意,他停在路边掏手机接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不知道是谁。 “喂,您好。” 方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股莫名的感觉,似乎是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出什么变故一样,他不自觉转头看看四周,周围的环境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区别。 电话那头很安静,半晌都没有声音,方锐以为是别人打错了刚要挂掉,那头仿佛知道似的立刻出声:“是方先生吗?” 是女人的声音,方锐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沈清。” 说完又没了声儿。 沈清是谁?方锐压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头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方锐又喂了几声没人会他才挂断电话,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可对方知道他姓方,大概率是认识他的。 方锐莫名其妙,收好手机拧开把手,没一会儿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谢幸额头抵着他后背,像是在打瞌睡。 第42章 傍晚回来时谢幸在店里看书,那只塑料小狗就放在他手边。 方锐走过去把风扇拿远了点,没怼着谢幸脑门吹。 “晚上想吃什么?” 谢幸思考片刻后摇头,他不挑食,方锐做什么就吃什么,很好养活。 方锐想了想说道:“去秀盈姐那儿吃行吗?今天不开火了。” 谢幸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他很喜欢吃赵秀盈饭馆里的东西,但又不想去那里,他似乎不太喜欢赵秀盈。 赵秀盈去过家里不少回,也见过谢幸很多次,谢幸对她总有些抗拒。 招呼是会打的,见了人也会叫姐的,就是莫名的会抗拒她,不太愿意跟她说话接触。 方锐其实不知道这回事,他只知道谢幸很爱吃赵秀盈饭馆里的菜。 于是三下五除二地把门口的东西收进店里方锐就拉了门,载着谢幸出去。 他晚上又不打算开店,现在把门拉了等会儿就不会再过来了,谢幸坐在后座吹风,路过树荫时的风都是阴凉的,很舒服。 他喜欢把额头搭在方锐后背或者肩膀上,其实这样方锐并不舒服,开车会觉得身上很重,可谢幸喜欢,他不知道谢幸为什么喜欢这样,但喜欢就搭着吧,重一点也没事。 今天饭馆不忙,店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赵秀盈撑着下巴坐在前台,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的认真。 门口有人进来她眼角就瞥见了,抬头发现是方锐就没站起来,接着又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谢幸,愣了一下笑道:“小幸也来啦?” 谢幸像个在外人面前腼腆的大孩子,悄悄看了方锐一眼向赵秀盈打招呼:“秀盈姐好。” 赵秀盈笑着起身:“今天咋一起过来啦?小幸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方锐指了个比较偏的位置让谢幸过去坐:“他爱吃你这儿的炒饭,再来份小炒肉和海带汤吧。” 赵秀盈让厨房里头的师傅做着,跟方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上次才看见方锐把谢幸送走后自己吃着眼泪拌饭,这会儿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想跟他说些什么,又碍于谢幸在场没有明说,只是抬手拍了两下方锐肩膀。 方锐笑笑没说话,菜上来后赵秀盈又去招待顾客。 还是她家的饭菜谢幸吃的多,方锐付完钱跟赵秀盈打了声招呼两个人就走了。 接下去几天都跟往常一样,两人一个看店一个送外卖,到了饭点他再回去随便煮点东西打包到店里和谢幸一起吃,只是每天晚上回家都会给谢幸带宵夜。 有时候是蛋糕奶茶,有时候是煎饼果子卷凉皮,什么都有。 方锐大多时候自己不吃,只给谢幸带,一段时间后谢幸肉眼可见地多了一点肉,手臂都粗了一圈。 周婶前两天碰见还说谢幸长得快,两年前个头都还没方锐高,现在猛窜,眼瞅着已经高出方锐。 每回听邻里邻居说这种话方锐都是高兴的,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什么时候谢幸只是个个头不到他大腿高的小屁孩儿,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跑累了就说要锐锐背,被他养得这么高又这么帅气。 今天方锐又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和上次一样。 不同的是这回谢幸不在,他在看店。 方锐手上提着几袋子外卖,前脚刚进电梯后脚就接到电话。 还是陌生的号码,他原本以为是点餐的客户,急忙腾出手接听。 “您好。” 那头安静了两秒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方锐先生吗?” 方锐一愣,这声音他记得。 前几天也给他打过电话,他那时候觉得人家应该认识他,但不知道要干什么,电话里又没说,过后他就忘了。 可这人今天再一次给他打了电话,肯定是有事的,方锐又实在想不起沈清是哪号人物。 他愣了愣:“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沈清,十三年前,我的大儿子走失了。” 方锐瞬间就懂了什么意思,他浑身猛然一震,勾着外卖袋子的指尖都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许久之后“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木讷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餐,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不……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再联系您。” 说完不等对面发出声音就挂断电话。 他手上有三个单,两个在十六楼,一个在十七楼,他在十六楼下电梯,把餐放在某家公司的服务前台后直接从楼梯间出去,没等电梯自己爬到十七楼。 十七层是另一家公司,装修比楼下还精致,方锐在门口等了两分钟,里面的人才慢悠悠走出来拿外卖。 方锐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机械般地说:“祝您用餐愉快,麻烦给个好评。” 第35章 沈清 这么多年方锐不是没有想过帮谢幸找到亲生父母。 可他不知道怎么找。 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拿来赚钱养家,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在这个人口这么多的国家里找到一个人一个家庭。 那么多年了,万一找到了发现他是被遗弃的呢? 他甚至是逃避的,不敢面对的。 想要谢幸有家人,有很多人爱他,又怕他被带走。 他胆小怯弱,自私自利。 他怕谢幸不再是谢幸。 诸如此刻,在接到这位“陌生人”的电话时,方锐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带着恐惧退缩。 第43章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位可能是谢幸亲生母亲的女人说话。 所以急匆匆的用一个蹩脚的由挂断电话,为自己争得一点时间。 电梯缓慢下降,红色数字一直在变化,十七,十六,十五,十四…… 方锐微微靠在电梯墙壁上,狭小幽闭又安静的空间让他觉得有安全感,电梯里不是很亮,他希望下降的速度再慢一点,能让他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但小屏幕上的数字一直在变化,最后随着“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的灯光异常明亮,方锐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刚踏出写字楼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平台又给他派送了一个单子。 方锐松了口气,一看派送地址又觉得无奈。 那栋小区保安最会拦外卖员,客人又都不想出门拿外卖,每次他们都只能和保安斗智斗勇。 之前有人把电瓶车停在街口外,脱掉平台的衣服,假装自己是业主回家,走几分钟的路进小区。 方锐刚开始也学着别人那么装过,几次过后人家就知道了,哪里突然多出来那么多新面孔的业主和业主亲戚呢?于是这个办法开始行不通。 后来有人发现那个小区边上围墙有根铁丝是松动的,把铁丝掰开可以从侧面偷偷钻进去,送完出来再把铁丝装回原位。 跟做贼似的。 有的外卖员不想送这个地址,接到单子就转出去给别人,宁愿被平台扣工资也不愿意送这小区。 显然方锐不是其中一员,他每次接到都会来送,为了多赚几块钱的配送费,也怕被平台扣钱,恶意转单一经发现罚款二百,他有时候一天都跑不到二百块,没必要。 于是他这个“贼”就提着外卖,眼睛观察四周,偷偷摸摸把松动的铁丝掰开到一边,猫着腰钻进去。 怕被物业瞧见,他走的很快,送完赶紧原路返回,骑着车离开这个地方。 送完手上最后一单方锐就退出平台不再接单,他沉下心来细想,也许这人和谢幸并没有关系,也许确实有关系,能找到他这里来就说明那家人也是很爱谢幸的,人家丢了孩子,一找就是十几年,方锐不能装傻当没这回事发生。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深呼吸几次后打开手机通话记录,给那个已经开始熟悉的陌生号码回拨过去。 他等了许久,久到已经想要挂掉电话重新拨的时候那头才姗姗来迟地接听。 这是方锐第三次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他总觉得这人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脑海里已经把那人想象成是个长相和谢幸一样的中年妇女模样。 对方并没有询问他是谁,可能已经记得他的号码了。 方锐听到她说:“你好,方先生。” 语气平淡到和方锐在路上遇到周婶问她“晚饭吃了吗”一样。 如果不是对方先联系的他,方锐都要觉得当初谢幸就是被遗弃的了。 “你是谁?” 方锐沉默片刻后直接发问。 对面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上回有联系过你,但因为某些原因没与你交流,现在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方先生,我叫沈清,十三年前我的大儿子李昀意外走失,至今下落不明。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得知您家里十二年前收养了一个男孩儿。” 沈清话语间过于平稳,丝毫不像一个丢了孩子在找孩子的母亲,方锐顿了顿问道:“你见过他了?” 他是谁?正在通话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沈清回道:“没有,但我看过他的照片。” 世界上会有那种心灵感应吗?母子真的连心吗? 为什么凭照片她就能知道谢幸是她儿子? 方锐第一次遇见谢幸时谢幸六岁,今年谢幸十八,过去十二年,他的长相完全变了个样,那么容易就能认出来的吗? 方锐刚捡到谢幸时就有带他去过派出所,那边也有他的档案,警察没有事先通知方锐,那就说明沈清并没有通过程序手段在找人,甚至连他的联系方式,他和谢幸现在所在的信息,但是沈清个人调查出来的。 沈清又开口说道:“方先生,这种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可以见一面谈谈。” 这种事情确实得见面说。 方锐同意了,他明天会和沈清见面,但这件事他暂时不会让谢幸知道。 谢幸不是普通人,他要是个正常人,方锐会跟他说。 要不要去见沈清,要不要相认,那都是谢幸自己可以决定的,但他不是。 他的思想很简单,从小到大的世界里就只有方锐,甚至他都不解母亲的含义,不知道母亲这个角色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阿嫲和方锐,所以方锐必须谨慎,必须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才能告诉谢幸。 他在花坛边上坐了很久,挂掉电话之后还一直坐在那里没有离开,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脚边的地上有棵野草,和花坛里的草不一样,这株草是在水泥地的缝隙里长起来的,只有两片叶子,并不茂盛。 在夹缝中生存。 方锐眼睛盯了许久。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盯着一棵草,看它孤独地随风摇摆。 他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低身凑近了去看。 第44章 手机本来放在大腿上的,现在被肚子挤着,来消息时的震动声震得他肚子发痒。 方锐坐直打开手机,只见泛着光的屏幕里出现一条顾客差评。 刚才那个小区的顾客说他送太慢,到手餐都凉了,平台很快有客服介入,方锐特意去看了自己的送达时间,距离超时还差八分钟。 他是在规定时间内送达的。 可是平台不管这些,平台只接收到了顾客差评。 方锐后台很快收到处罚公告,因未按时送达餐品导致影响顾客体验,将对他作出罚款二百的处罚。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倒也不是因为这二百块钱难受,而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他一直就是这样,在阿嫲去世后的这十年生活中没有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但一件件让人烦躁的小事却一直都在发生,无时无刻。 他在这一瞬间觉得有些委屈,夹杂着对谢幸的未来的不确定性,倏地鼻头发酸,眼框微微泛红。 第36章 李昀 这种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方锐并没有被这种情绪困扰多久,他抬头望了望天,把眼框里湿润的泪水憋回去,又在原地坐了很久。 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就和平时一样,回到家跟谢幸说话聊天,吃完饭还带他到楼下转了几圈散步。 隔天上午载谢幸去开店后他就离开了,但不是去送外卖。 昨天和那位可能是谢幸母亲的女人通电话的时候说过今天会见一面,有些人他得当面见,有些话也需要当面问。 昨晚方锐整宿没睡,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面,他在思考他应该说什么话,问什么事,也不自觉地想如果那边真的是谢幸的家人,如果他们要带谢幸走,到时候该怎么办? 方锐想了太久,久到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边已经开始泛白,谢幸翻身发出的声响才让方锐回过神来。 接着他又侧身躺着一直看谢幸。 谢幸的眼睛,谢幸的鼻子,谢幸的嘴唇。 谢幸从头到脚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方锐很刻意地去忽视自己心里对谢幸生长起来的莫名情愫,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把谢幸当弟弟,当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 这家咖啡厅装修很高档,方锐以前没来过。 他坐在角落里,侧面是一整面玻璃墙,透过玻璃他能看见外面街道上的人群。 坐了半个小时,一个人喝完了一杯咖啡,方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离他和那位女士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他还提前十分钟到的,现在已经等了半小时。 方锐没有不耐烦,他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有耐心,别说半小时,就是让他再坐两小时他也不会觉得无聊。 时间又一分一秒过去,方锐甚至开始觉得那人已经不会来了。 也在心里默默打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不守时说明没有时间观念,或者说明她没有把方锐放在眼里。 从这半个小时方锐差不多可以摸清这个人的性格,说话语气平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姿态,高傲,还强势。 又过去十分钟,方锐看到了不远处缓慢行驶而来的车,在咖啡厅门口的停车位停下。 那辆车一出现方锐就有预感可能是那个人,于是他的视线一直跟着。 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车标方锐认识,他在路上偶尔能看见,这车落地几百万,属于豪车之列。 接着他就看见驾驶位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男人绕过车头,来到后排开车门。 女人的长相不像她在电话里一样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相反她看起来很温婉,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小臂上挎着个小包,头发盘成圈。 很温柔的模样,像小说里写的那种知书达的大小姐。 沈清侧头说了句什么,司机弯腰向她示意,随后走回车上。 她进门就看见了方锐,哪怕事先并没有见过方锐她也一眼就锁定了坐在角落里这个年轻男人。 他和收到的照片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头很短的短发,普通的衣服鞋子,浑身上下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 但其实沈清并不觉得这人普通,单论长相,他确实不是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惊艳的,但绝对是最舒服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的骨相很好看,五官单看都很普通,组合在一起就莫名的精致,让人感觉异常亲切温和。 刚才离得远,只瞧见大概,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 现在人走到眼前了方锐才看清,他站着微微愣住,片刻都没有反应。 沈清先开口叫了一声:“方先生。” 方锐回神坐下,搭在大腿上的指尖有些僵硬。 他甚至不用去做亲子鉴定,谢幸长得和沈清太像了。 眉眼,鼻尖,五官神态,他长得像极了沈清,走在大街上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家人的程度。 沈清不知道方锐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我看过他现在的照片,长得像我,不像他的alpha父亲,毕竟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 坐在方锐对面的这个女人是谢幸的母亲,身份特殊。 方锐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才问道:“他……他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上了杯咖啡,沈清看了一眼没有喝:“李昀。” “他是我和我丈夫的第一个孩子,我对他寄予厚望,五岁那年走失,我找了他十几年。” 第45章 方锐看过太多父母找孩子的新闻,不管是哪一户人家,在得知小孩消息之后心情都是兴奋激动的,沈清没有。 她说的话像是提前背好的,并没有夹杂太多的感情,很平淡,平淡到仿佛丢孩子的人不是她。 方锐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 沈清却自顾开始给方锐说起一些话。 说他们的家庭情况。 姓李的人太多,之前方锐根本不会想到这层面,在见到沈清之后他也没想到李昀的这个李就是s市恒丰那个李。 恒丰集团早年做电器起家,后来开始投资新能源,产业遍布广泛,近几年新能源开始走上坡路,恒丰俨然靠这个开始成为上层富商,在s市都是数一数二的。 方锐对他们的认知仅限于电视新闻上说的内容。 谢幸原名李昀,是李家大儿子的长子,当家人的第一个孙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三代少爷。 五岁那年被保姆带出门后丢失,当年私下有报过警,但是并没有声张。 方锐捡到谢幸那年谢幸已经六岁了, 当时他的身上有伤,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 这就说明谢幸在被方锐带回家前有过一年的空白经历,没人知道那一年他遭遇了什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开始变得不正常,精神在极度恐惧之后把自己封闭起来,他没有一点关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也一直不太清醒。 方锐不关心李家有多少钱多少人,他只知道沈清会跟他说这么多一定是想把谢幸带回去。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神色严肃认真:“您知道他现在生病了吗?” “知道,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疗。” 方锐又问:“什么病您知道吗?” 沈清停顿片刻,没有回答。 “他是个傻子。没读过书,因为脑子不太灵光学校不收,算数要掰手指头,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他没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任何家属亲人的概念,只知道我。见了陌生人会害怕,会哭闹。八岁才开始会自己刷牙洗脸,十二岁之前连澡都要我给他洗。我曾经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他的智力只有七八岁小孩高。” 沈清调查的还是没那么深,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比如谢幸是个傻子这回事。 她只知道谢幸可能脑子不太行,并不清楚具体的不行是怎样的,要是方锐说的是实话,那么那孩子能不能治好还是两说,她如果带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回去,李家人会认吗? 沈清只是愣了一瞬,下一秒就说道:“他怎么样都是我的儿子,我不嫌弃。” 没等方锐说话,她又再次开口:“方先生,我会带他回家。” 当年谢幸到他家并没有收养手续,他与谢幸没有任何收养关系,只要她是谢幸的母亲,以后谢幸的合法监护人就是她,没有更多的人选。 方锐呼吸一滞,他懂沈清话里话外的意思。 沈清要带谢幸走,让谢幸回到李家当他的大少爷。 这本该是他的人生,他叫李昀,不叫谢幸。 沈清临走之前当着方锐的面拔下一根头发放到透明袋里,小小的透明袋贴在桌上,沈清将东西移到方锐跟前:“方先生,你可能不太相信我说的话,这是我的头发,你可以带去做任何鉴定检测。据我所知你在家长去世之后一直是一个人抚养阿昀,这么多年辛苦了,你放心,我会为你准备一份相应的报酬当作你照顾我儿子这么多年的谢礼,加上基因检测需要的时间,大概一个月就够了。一个月后我来接阿昀回家。”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不管是沈清的出现还是她说要把谢幸带走,都是方锐从未设想过的事。 沈清说完起身离开,留下方锐一人静静坐在椅子上放空。 他眼前还放着沈清的头发。 要送去检测吗?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那种人家不会随便找一个人就说是自己丢失的儿子,她们肯定事先什么都调查过,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找到方锐这里来。 且不说母子俩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但不亲眼看到最后的报告方锐就不相信,万一真的是搞错了呢? 他浑浑噩噩回到店里,谢幸双手撑在桌子上,下巴撑着手背,眼睛盯着前面的小电视机。 谢幸听见声响连忙回头,看见方锐的瞬间露出笑脸:“锐锐!你回来了!” 方锐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嗯回来了,在看什么呢?” 谢幸说不出来剧名,摇头说不知道。 他其实就是随便按的,听见电视里那个小男孩叫哥哥就继续看下去了,还在心里偷偷做比较,觉得他的哥哥没有锐锐好。 方锐抬手摸了摸谢幸头发:“你头发又长长了。” 上次剪发还是在最热的时候,现在已经快入秋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今年就过去了一大半,方锐开始想,今年他们还能一起过年吗? 方锐站着,谢幸坐着,他抬头看着方锐:“不长。” 方锐捏着几根头发拉直起来看:“长了呢,要盖眼睛了。” 谢幸顺势把头靠在他身上,嘟囔道:“可是我不想剪头发。” 方锐知道谢幸不喜欢剪发,他怕剪刀,但一直以为这是小孩的天性而已,每个小孩都怕剪头发的。 今天他听沈清说谢幸是五岁那年走失,那么中间的一年发生了什么? 第46章 方锐不可避免地想到谢幸身上那些伤,于是尝试着问:“为什么不想剪头发呢?” 正如他所料,谢幸脱口而出:“剪刀,很痛的。” 方锐一颗心往下沉,继续问:“什么很痛?剪刀划你了吗?” 谢幸这回安静下来,片刻过后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方锐察觉到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有些发抖。 “他们,用剪刀划,后面和手臂流很多血,好痛。要跟人拿钱,拿到说谢谢,没有钱不能吃饭。” 他以前就老人说过,有些人贩子会偷小孩,把小孩打残,弄的很可怜出去乞讨,能乞讨到钱的才有饭吃,不会乞讨的就活生生饿死。 六岁的谢幸为什么只会说谢谢? 是因为也出去乞讨了,拿到别人的施舍所以说谢谢吗?因为不用饿肚子所以说谢谢吗? 为什么他只用一颗糖一碗饭就取得谢幸信任,让谢幸愿意在狭小的楼道里等他好几个小时,因为吃饭对他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吗? 那时候身上带的伤是被打的吧? 那么小的人怎么会封闭自己呢?怎么会有精神创伤呢?怎么会到现在都还在害怕呢? 如果他能在李家安稳长大,现在该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有多么幸福。 方锐呼吸一颤,控制不住的心疼,愤怒。 各种情绪上涌,一股脑冲进心里,他眼眶微红,轻轻拍了拍谢幸头顶,小声说:“不剪了,不剪头发,长长的很好看。” 第37章 在天上 谢幸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方锐会问这些,他脑子里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其实记不太清,但仅有的一点画面里都是红色的。 流血,哭声,叫骂声。 这种声音很长一段时间都充斥在他梦里。 他紧紧抓着方锐的衣角,这个举动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安全感,他喜欢跟在方锐身后拉着他的衣服,这会让他觉得很安全,也很温暖。 谢幸抬着头,眼睛里带着疑问:“可是长头发不都是女生吗?可以我睡着的时候再剪吗?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睡着了躺着后面就剪不到啦。”他又说道:“男生也可以留长头发的,你要留吗?要留以后就不给你剪了。” 谢幸想了想摇摇头:“不要,我要跟你一样的。” 方锐笑了一声,掌心在他头顶揉了两下:“好,那你就像以前一样闭着眼睛,我给你剪。” “嗯嗯,跟你一样的!” 方锐移开掌心:“剪超帅的。” 他趁谢幸没注意,在他头上扯下一根头发,谢幸当是方锐不小心,并没有在意,只是把头凑得更近了些。 哪怕见了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沈清和谢幸的关系,方锐还是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 他得知道那人确实是谢幸的亲生母亲。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方锐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李家的任何新闻。 也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李家的消息,互联网上关于真正的消息其实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什么集团做了什么事,那家人又捐了多少款,资助了多少公益项目,网页上百条新消息全部都是正面报道。 方锐不知道这种事的真假,也没法去证实,那家人一出手捐款都是几百上千万起,一场生意动辄几个亿,这是方锐从来没有过的概念。 一百万是多少钱?提现金的话能装满一个行李箱吗?他们花一百万是不是跟普通人花一百块的感觉差不多? 方锐连给谢幸准备的十八岁生日蛋糕都还不到一百块钱,他还因为贵心疼了许久。 人和人是不同的,这一点他从记事起就知道了。 比如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而他只有一个阿嫲。 小时候同学一个学期换好几个新书包,他一个书包用三年,烂了回家阿嫲用针线缝缝接着用。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也不会去和别人做比较。 这一刻他却不自觉地拿自己和那个未曾谋过面的李家对比,毫无疑问,他输的彻底。 方锐刷了很久的手机,搜索栏全部是相关关键词,以至于在他退出搜索框之后大数据还是一直给他推送相关词条。 在看到数十条内容都相近的新闻之后他视线被最底下标题为“s市李家少爷走失”吸引。 这条帖子发布在十年前,方锐点进去看详情,内容写的是李家少爷疑似走失,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和一张糊到压根看不清的照片。 显然这条帖子没有掀起风浪,因为根本没有一点浏览量,仅有的两条评论还是机器人回复。 方锐点进去那个账号主页,发现这是个小号,空白头像,连id都只是一串数字。 按说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丢了应该是找的满城风雨才对,就算没有大张旗鼓地找网络上也该搜索得到一些信息,但奇怪的是这些都没有。 他看不到一条寻人启事,也没有官方通报寻人。 方锐顺着那条微博推荐一直往下看,划拉许久后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照片。 十几年前的照片现在来看像素已经特别模糊,画面里有两三个大人的身影,看着像是在参加什么高档宴会。 其中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手里牵着个小孩,身高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小孩穿着黑色礼服,红色的蝴蝶领结特别吸睛,面无表情地被男人牵着,不知侧脸在看什么,一副小大人模样。 第47章 哪怕只有一张侧脸,哪怕照片上这个精致的小少爷和他遇到的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的小流浪看起来是那么不同,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谢幸。 这个小孩,是谢幸。 是李昀。 与此同时他收到花了几千块钱做的亲子鉴定报告。 结果和料想的一样,确认双方为亲子关系。 此时离和沈清见面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方锐深吸几口气把鉴定报告折好收进口袋,一个人在路边的楼梯上坐了很久很久。 这几天白天有些阴,晚上的风也比之前更凉,已经入了秋,再过几个月就又要过年了。 他还穿着短袖,坐久了觉得有些冷,好在出门时有带了件长袖外套放在车厢里。 方锐从车里拿出外套套上,又坐回楼梯。 路上行人很少,天气开始冷下来之后就很少会有人在这个点出门散步了,就在方锐发呆的时候身旁突然也坐下一个人。 方锐转头一看,随后先开口打招呼道:“黄哥。” 是之前陈越组局时一起喝酒的同行骑手。 老黄刚坐下就收手进口袋里掏东西,边掏边说:“方锐,你在这儿坐着干啥?没单啦?” 方锐摇了摇头:“没,下班儿了,坐会。” 老黄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咬进嘴里,一手抬起挡住风,另只手“啪嗒”一声点燃打火机,火光跃入方锐眼帘,他突然开口:“黄哥,给我来一根。” 他点完火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你不是不抽吗?” 边说边把烟递过去。 方锐抽了一根:“试试。”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试的,偶尔抽一下可以,别太大瘾了,不好。” 方锐没抽过烟但对烟可知道不少,毕竟他店里就有在卖。 他接着点火,吸了一口皱起眉。 烟味又臭又熏,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呢。 老黄笑了几声说道:“抽不了别抽,好好地学什么抽烟,我现在是戒不掉了,在家抽得被你嫂子骂,天天躲外边儿抽过瘾了才回去。” 方锐慢慢地吸,吐出的烟雾都比别人小一大圈。 “你啥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久喽。好多年,我闺女身体不好,前前后后治病花了不少钱,愁的呗。压力太大了总要缓解一下,那时候只买的起四块钱一包的,省的要死,一包扣扣搜搜抽两三天。” 方锐安静下来,看着指尖的烟发愣,片刻后说道:“妹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老黄似乎蛮不在意地摆摆手:“现在长大好多了,但还是底子差,医院也是三天两头地跑。体质太差了,根本上不了班,要不我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跑日跑夜的干啥啊?多赚点就能多给她留点儿。” 他接着又说:“你呢?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跑?不嫌累啊?” 方锐手里的烟很快见头:“累啊,养家呢嘛。” 他掐灭烟头,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陈越那小子说你没结婚啊?” 方锐点头:“没,家里有个弟弟,上面也没有父母帮衬。赚点都只够活着的。” 没有父母,没有别的亲人,就剩他俩了。 老黄没说话,伸手拍了拍方锐的肩。 他没坐多久就接到了新的单子继续去送餐了,楼梯只剩下方锐一个人,他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 小流浪看起来并不开心,神情还有些严肃,但他真的很高贵,像个小王子。 方锐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骑着他的小电瓶穿梭在街道里。 他在外头坐的有些久,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了,楼道里很安静,方锐听见了外面的风声里夹杂着一些鸟叫。 他家住在二楼,从记事起他就一直跟阿嫲住在这里。 听说这房子是他阿公还没去世时买的,方锐没见过他,对爷爷这个称呼比较陌生,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他甚至连爸妈也没见过,记忆里没有一点关于父母的痕迹。 对于这些至亲,他只知道阿嫲以前活着时每年都会带他去龙凤山祭拜,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印象。 阿嫲去世后方锐也有很多年没去祭拜过了。 他在楼道口站了一会儿才上楼,口袋里的钥匙挂在蓝色小熊上,他轻手轻脚转动把手,在开门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一看! 后面是漆黑的楼梯。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方锐盯着身后几秒,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于是以为是自己今晚状态不对有点焦虑了,随即关了门走进屋内。 谢幸已经睡着了,躺在隔间那张床上,他睡觉总是只占自己那块地儿,背靠着架子缩在边上,外面一大半的位置似乎是特意留给方锐的。 他被子只盖了一个角,方锐想拉出来给盖好一点,被子没拉到,倒是拉出来一件自己的衣服。 塞在被子里,另一头被谢幸攥在手心。 方锐眼眶倏地红了,轻轻扯出被子给谢幸盖好,趴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要是他以后回李家了,还会记得他吗? 那天沈清的话就是在给方锐打预防针,她既然是谢幸的妈妈,就一定会把他带走的。 方锐甚至没有办法把谢幸留下。 用什么样的方式? 他能用什么方式,去跟一个失去孩子十几年的母亲争夺抚养权? 更别说他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第48章 最好的结果就是谢幸被带回李家之后李家能顾念他收养了谢幸十几年的情分,让他能跟谢幸时常见到面。 也不用时常见,偶尔能见一回就行了。 方锐把所有人想的都太美好,以至于在后续听到沈清的话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收到亲子鉴定书的隔天,方锐又见到了沈清。 准确来说是沈清找到了他。 她想见谢幸。 没有直接去找谢幸已经算是沈清给了方锐最大的面子,至少她要见谢幸会先经过方锐。 方锐没有由拒绝,他也拒绝不了。 沈清大可以直接带着亲子鉴定报告到公安局,那样她完全能直接把谢幸带回家,但她没有那么做。 当天方锐很早就回家,他从衣柜里拿了套比较新的衣服让谢幸换上。 谢幸现在长的很高,卫生间空间很小,他低头去拿东西之后再抬头经常会被衣架磕到额头,方锐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换衣服,潘敲侧击地问:“我们晚上和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好吗?” 谢幸套上衣服回头看方锐没有说话。 方锐只用一个眼神就知道谢幸要问什么,他想问是谁。 “你想妈妈吗?” 谢幸歪了歪头:“妈妈?” 他对妈妈的解仅限于故事书上,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妈妈,现在妈妈却突然出现。 方锐点头:“嗯,妈妈。” “我们有妈妈吗?” 方锐走上前帮他了一下衣服:“怎么会没有,每个人都有妈妈。是你的妈妈,不是我的。” “为什么不是你的?她不可以当我们一起的妈妈吗?” “不可以的。” 谢幸追问:“为什么不可以呀?她不给你当妈妈吗?她不给你当妈妈我也不要妈妈。” “不能胡说,你是她生的怎么能不要呢。” 谢幸撅嘴,脸上略带不服气的表情:“那你妈妈呢?你妈妈在哪里?” 方锐把他拉出卫生间:“我妈妈在天上,找阿嫲去了。” (龙凤山:骨灰牌位存放处) 第38章 相见 谢幸不懂死亡是什么,但他知道去天上了就是意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因为方锐说过阿嫲去天上了,从那以后谢幸再也没见到阿嫲。 阿嫲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照片,放在电视上面的小架子里,方锐想她的时候就会插三根香,他说那样阿嫲就能知道他在想她。 气氛突然一下就安静下来,方锐拍了谢幸手臂两下,微微抬头看他:“咋安静了呢?” 谢幸没有笑,看起来不太开心,他说:“为什么妈妈和阿嫲都要去天上呢?” 方锐顿了片刻:“我们房子太小啦住不下那么多人,她们给我们腾地方呢。” “那我以后买大房子,和锐锐住。”他想了想又说:“还有阿嫲。” 方锐眯眼笑了一声:“好呢。” 他带谢幸出了门,谢幸还是跟往常一样,出门就开始拉他衣角,跟在身侧落后半步。 上次他有带谢幸来过这个商场,但这次没进去,沈清约的地方在商场附近,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 方锐从来都没踏足过这种地方,他消费不起。 他们刚走到门口就有服务员出来迎接,门才开一半先听到“欢迎光临”,方锐找了个靠玻璃窗的位置,谢幸高高兴兴地坐在里面,拍了拍椅子让方锐坐他边上。 服务员递来菜单,方锐说还有人没到,没有先点东西,想等人到了再点,服务员上了两杯水,十分友好地离开。 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很多灯光,城市高楼的灯,路边的灯,车流经过的灯。 各种会发亮的东西谢幸都喜欢看。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方锐就听见门口再一次传来“欢迎光临”声,他抬头看去,沈清像上次一样姗姗来迟,只是这回没让他们等太久。 她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方锐只注意到她看见谢幸的身影后在门口顿了顿,愣了有两三秒才抬脚走过来。 沈清走到跟前,方锐下意识站起身,谢幸瞧见了也跟着站起。 她眼睛一直看着谢幸,仿佛是想在这张与她有八成相似的脸上找出点什么,也可能是太久没见想一次性看回来。 除了眼神停留在谢幸身上外她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神色也平淡,半点不激动。 谢幸被看的紧张,下意识伸手去抓方锐,方锐察觉到,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他手指示意他坐下。 方锐在路上时有和谢幸说带他去见妈妈的。 他担心谢幸会害怕,跟他解释了很多。 谢幸也听的认真,从头到尾都在点头附和,可此时见了沈清他还是会紧张会害怕。 沈清视线从谢幸脸上移开,冲方锐微微点头示意,片刻后又转向谢幸,叫他:“昀昀,我是妈妈……” 谢幸撇撇嘴,突然叫了一声:“阿姨好。” 沈清眼睛霎时变红。 方锐张嘴想说什么,顿了顿没开口。 谢幸平时不是挑食的人,今晚这顿饭确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其实方锐自己也不喜欢。 沈清点了很多东西,精致的盘子精致的食物,一盘吃一口就没了,都是各种他没见过的说不出名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锐总觉得在见了谢幸之后沈清态度有些变化。 第49章 之前的沈清不是这样的。 她平淡,甚至称得上是漠然,提起谢幸也好像只是一个陌生人。 现在的她多了些“关爱”,一直在问谢幸吃的合不合胃口,还要不要吃别的。 没叫他谢幸,叫昀昀。 谢幸有些抗拒跟她说话,并不想会她,但是方锐就在边上坐着,他怕方锐说他没礼貌,大多时候只是点点头算回应。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两个人心里都想着各自的心思,谢幸则是因为沈清而不开心。 沈清切了一小块牛肉放到谢幸的盘子里:“昀昀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尝尝?” 牛肉该吃几分熟方锐不知道,只知道从小到大他给谢幸吃的任何东西都是熟透了的。 这块牛肉表皮焦黑,切开里头还流着血水,谢幸开始把抗拒放在明面上,推开眼前的盘子,皱眉跟方锐说:“锐锐我不要吃这个。” 方锐顿感尴尬,看看谢幸又看看沈清。 沈清笑容凝固在脸上,眼镜下垂些许,看着有些失望,也有点难过的意味。 方锐迟疑一瞬:“挺好吃的,要不要尝一口?” 谢幸摇头:“不要,好恶心,我不想吃这个。” 沈清尴尬的把那小块牛肉插回去,好言好语地说了句:“没事,不喜欢就不吃了,吃别的,昀昀现在喜欢吃什么?喜欢的妈妈都给你买。” 谢幸没应她,撇嘴向方锐说道:“锐锐,我们要回家了吗?” 沈清脸色再维持不下去,没过一会儿就说有事先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谢幸就又说:“锐锐,我想回家。” 方锐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营业台要付钱,服务员微笑回答:“刚才那位女士已经付过钱了。” 他把已经打开了付款码的手机塞回口袋里,带着谢幸出门。 半个多月前沈清开始联系方锐,这半个月来那个李家除了沈清一个人就再没有其他人找过方锐。 方锐上网查过,李家现在的掌权者是谢幸的爷爷,老爷子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李明远就是谢幸的父亲。 如果百度百科那些信息是真实的,那么李家现在的人除了谢幸的爷爷和父母之外,还有两个叔叔,四个堂弟妹,小一辈里谢幸是老大。 有一些富商大家族讲究长子长孙的说法,不少人会更加偏爱第一个孩子,现在看来其实不尽然。 如果真的重视就不会这么长时间没人过来看过谢幸,不会只有沈清一个人出现过。 方锐今天是打车出来的,出餐厅后没再打车,而是带着谢幸一直走,跟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走,走到对面的街上,又拐进小路里。 谢幸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问方锐:“我们不回家吗?” 他一直拽着方锐衣服,方锐索性直接牵他的手:“衣服都要给我拽掉了,皱巴巴的。” “等一下再回家,刚才你都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 谢幸任由方锐牵着:“有一点点饿。” “那带你去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方锐左拐右拐后带他去了小吃街。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这个点小吃街正要开始热闹起来,两旁陆续都有摊位开灯营业。 两人经过烤羊肉串的摊位前,谢幸被浓重的炭火油烟呛了一嘴,咳了好几声。 大肉串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都飘出老远。 方锐买了两根,跟谢幸一人一根边走边啃。 摊位一个接着一个,但其实卖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各种烧烤和小吃。 肉吃完了就想来点喝的,方锐迎面走过一家甜汤的摊位,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问谢幸要不要喝甜汤。 甜的任何东西谢幸都不太挑,方锐买什么就吃什么。 加了各种水果和桃胶的冰甜汤是当地最热销的小吃,摊主在摊位后面摆了几张小桌子,本来都坐满了人,方锐走过去恰好有一桌吃完起身,他连忙让谢幸先坐着,自己去点单。 一人一碗带着碎冰的甜汤摆在跟前,谢幸和刚才在西餐厅时宛若两幅面孔的脸形成对比。 他一边吃着碗里,脑袋还时不时转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很多人在排队的摊位跟方锐说:“锐锐我想吃那个。” 方锐抬头望过去,看见摊位上的牌匾写的是蚵仔煎。 以前阿嫲经常做给方锐和谢幸吃的蚵仔煎。 第39章 他是谢幸唯一的选择 方锐吃海蛎很挑。 不新鲜的不吃,有腥味的不吃,太瘦的不吃,太肥也不吃。 他喜欢吃个头小小的小海蛎,拿去烤,拿去蒸,或是做成蚵仔煎他都喜欢。 阿嫲以前经常给他做,后来家里多了一个谢幸,谢幸也爱吃,阿嫲做的次数就更频繁,方锐每周回家都能吃到刚出锅的烫呼呼的蚵仔煎。 后来也买过不少次,但不是阿嫲做的,都没有那个好吃的味道。 谢幸说想吃,方锐就去买,他很多时候都不会拒绝谢幸,他想干嘛就干嘛,想吃什么方锐就买什么。 方锐让他坐在原地吃甜汤,自己走过去买蚵仔煎,刚炸出出锅的蚵仔煎冒着热气,隔老远就闻到香味,他手上提着袋子走回去,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于是转头一看,身后人群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出异常。 那天回家夜里回家他也有这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第50章 有人在跟踪他吗? 可什么人会跟踪他呢? 他想来想去只有李家人,沈清能直接跟他见面,应该不是沈清。 不是沈清那是谁呢?李家的谁?谢幸那些所谓的亲戚?叔叔?还是弟妹? 方锐不知道。 他没接触过有钱人的生活,不知道那种家族里是不是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勾心斗角,比如争夺财产什么的。 谢幸还在前面的摊位上等着方锐。 方锐四周瞧了几眼没发现异常就转身回去,把蚵仔煎打开摆到谢幸跟前。 “小心烫。” 他有点心不在焉,刚才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还没过去,总觉得有人在附近盯着谢幸。 谢幸第一筷夹起来吹了几口气,稍微凉了之后沾了点辣酱递到方锐嘴边。 方锐被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一跳,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愣了半晌才说:“你吃,我不吃。” 谢幸又凑近了点:“这个很好吃的,阿嫲也会做呢。” 他记得以前阿嫲会做这个,以为方锐忘记了,还不忘提醒方锐。 好像在说“我记得你以前可喜欢吃这个了。” 方锐张嘴吃下,谢幸眼睛里透着期待:“好吃吗?” “好吃。” 但是没阿嫲做的好吃,没有以前那种味道。 谢幸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笑着夹了一块往自己嘴里塞,吃过后又给方锐夹一口,两个人就那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份蚵仔煎给吃完。 吃饱喝足方锐才带着谢幸回家,刚进家门他就快步走过去看自己的丑鸭子。 方锐看着他走进去又走出来,说道:“没人拿你那个鸭子,不用检查。” 自从把那两只鸭子搬回家,谢幸每回一出去再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那个丑鸭子。 看完就在抽屉里把那个录音的小电子塑料拿出来播放。 他们家小,谢幸一按开关那个电子塑料就开始孜孜不倦地发光,一闪一闪的比手电还刺眼。 发光就算了,那玩意儿还要发出“谢幸谢幸i love you!”的声音。 方锐每回听到都无语,谢幸又喜欢,他也没法给扔了,只能任由他时不时按一下。 就在第六次准备播放“谢幸谢幸i love you”的时候,方锐终于没忍住走过去把谢幸手里的电子塑料拿走,在他疑惑不解还不舍的眼神下把那玩意儿扔进抽屉里,并作出一副“威严家长”的表情发话:“去洗澡,现在还很早吗?不想睡觉了?” 方锐很少严肃,一般他开始严肃时说的每一句话谢幸都会照做。 其实他不严肃谢幸也很听话。 于是谢幸撇撇嘴,乖乖拿自己的睡衣到卫生间里洗漱。 夜里十一点,谢幸按时上床睡觉。 那张亲子鉴定报告被方锐藏在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他根本不用藏,因为谢幸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不解是什么意思,能解也没关系,方锐根本就没瞒着他。 沈清是他妈妈这回事方锐已经跟他说了好几遍。 谢幸睡着之后方锐才进去洗漱,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水雾。 他的睡衣不太透气,是在超市打折买的,才四十块钱。 用浴巾擦完身体之后穿上的那一阵都是粘的,布料会粘在皮肤上。 其实两人的睡衣款式都差不多,但谢幸身上穿的布料明显更舒服也更高级,是特别清透的绸缎,整体都是黑色,有一排纽扣。 那是方锐在商场里花了三百块钱买的。 谢幸从头到脚,衣服、裤子、鞋子,甚至连袜子、内裤,无一不是方锐买的。 不说多贵重,也不是什么名牌,但绝对不差。 他舍得给谢幸花钱,谢幸身上一身衣服能买他自己穿的两身不止。 方锐没睡,一直坐在床尾发呆。 许久之后他把收在柜底的鉴定报告拿出来,放到供台上,压在香炉底下。 打火机“啪嗒”一声,他点了三根香,用手扇风把微弱的火光扇灭,站在方老太牌位前拜了三拜,轻声说:“阿嫲,小幸有妈妈了。” 方锐还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点香不能用嘴吹风把香火吹灭,每回阿嫲都是轻轻摇晃,或者用手扇风。 他也有样学样,学着用手扇灭。 有一次不小心扇的时候碰到火光,手指被烫出一个小泡,后来他就直接张嘴吹。 在安静的小庙里吹气声一下就被听到了,阿嫲看见生了气,责骂方锐为什么要用嘴吹气。 方锐被凶不高兴,气鼓鼓地随手把香插进香炉里:“就用嘴吹!为什么不能吹!” 阿嫲这一辈子最信佛,方锐的态度是对佛祖大不敬,她气得半死,抬手想打方锐。 边上一同来的香客挡在方锐跟前:“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呀!小孩儿懂什么,祖不会怪罪的,大姐你别跟孩子生气。” 方锐逃过一回打,也不敢自己回家,坐在庙外的阶梯边上等阿嫲拜完出来。 回家路上还置气,不肯跟阿嫲走一起,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走路。 阿嫲手上提着篮子,里头放着刚才去拜的贡品,有很多饼干和水果,方锐想吃,又拉不下面子。 最后还是阿嫲先开口,让方锐要吃什么自己拿。 方锐屁颠凑上去,伸手的时候阿嫲发现了他手上被烫到的小泡,这才知道那会儿在庙里这小孩是因为被烫到了才用嘴吹气。 第51章 方锐家里有个小烫伤的阿嫲都拿牙膏抹,她一到家里就挤牙膏给方锐手指头抹上,一边心疼一边跟他说:“晃一晃香火就灭了,不用拿手去扇,也不要用嘴巴吹气,那样子不尊敬,祖就不保佑我们了。” 个头还很小的方锐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从那时起他再也没对着香烟吹过气。 小时候的事情方锐很多都不记得,他对于以前的记忆很多都是在谢幸出现之后。 方锐晃了晃香火,把香插进小炉里,又说道:“他妈妈找到我了,是位很有钱的女士,但是没啥礼貌。” “他长得像妈妈,真的很像呢,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妈妈说他名字叫李昀,见面吃饭的时候一直叫他昀昀呢,我不高兴,我喜欢他叫小幸。” “小幸比较好听是吧?这可是我取的名字,多好的字。” “他妈妈说要把他带走,阿嫲,小幸在这儿十二年了,我把他当家人的。” “我都忘了他不姓方,他甚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养了他十二年,从身高到我大腿的小孩养到现在,个头都比我高了,怎么就有人说要带他回家呢。” “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吗?” 谢幸今年十八岁,他已经成年了,可以不再需要监护人。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他完全可以自主选择想跟谁一起生活。 如果让谢幸自己选,方锐放一百个心,因为他知道谢幸的选择只会是他,唯一的,百分百的,毋庸置疑的。 可谢幸就不是正常人。 医院开的检查报告里说他有病。 他需要监护人。 这让谢幸无法选择,方锐也从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变成在法律上的陌生人。 抚养权就算有第一百个顺位也顺不到方锐这里来。 而方锐以后要是想见谢幸一面,还得事先征求沈清的同意,不然就是骚扰,就是别有目的。 能走吗?能跑吗? 方锐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问题。 要是他狠下心,带着谢幸跑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放下他现在的一切,去一个人比较少的小地方。 可以吗? 到时候沈清可以报警,方锐知道她和谢幸的关系还没经过她的同意把谢幸带走,她能告方锐拐卖,让他去坐牢。 那时方锐是小偷,是人贩子,唯独不会再是谢幸的“哥哥”,不会再是锐锐。 以李家那种家庭的人脉和手段,方锐估计前脚刚带谢幸离开s市后脚就被人跟上了,他逃不掉的。 或者这几天他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并不是错觉。 可能那边真的有派人在监视他,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放任谢幸在这呢? 不久之前方锐还动过送谢幸去特殊福利院的念头,那时候谢幸仅仅只是离开他一天半。 不到两天的时间方锐就受不了,连夜把谢幸带回家。 十二年了,谢幸的存在已经成为习惯,人最可怕的就是改掉习惯,他不能习惯没有谢幸的生活,也没法习惯。 第40章 污点 方锐很迷茫,很无力,他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二十六岁,人生的一半都在当谢幸的“家长”,这是他头一次因为谢幸感到迷茫无力,前路就像家门口深夜的小巷,怎么都看不清。 在阿嫲牌位前坐了半宿的他到后半夜才躺到谢幸身边睡下,睡的不沉,半梦半醒一直存留着一点意识。 隔天醒来脖子是酸的,脑袋晕晕沉沉,还没睁眼就感觉得到眼睛有些肿。 夜里睡不好隔天醒来是会这样的,一整个早上人都犯迷糊。 他今天没出去,早上跟谢幸一起看店。 平时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方锐没走,谢幸特别开心,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电视,眼睛看着别的东西,余光时不时偷偷瞥一下方锐。 方锐看了会儿手机靠在躺椅上打盹,知道谢幸总是转头看过来也没会。 他靠的地方在大门边上,比较宽敞,谢幸坐在收银台里。 半晌后方锐站起来把躺椅拖进去,摆在谢幸旁边。 这里本身就没什么空位置,仅容一人走过的小缝被方锐的躺椅挡着,他坐在这里谢幸要上厕所都走不出去。 就这样两人挤在一起,谢幸眼睛从方锐起身搬躺椅时就一直盯着他,见方锐不是要出门而是坐到自己身边嘴角都压不住,满脸掩饰不住的高兴,还要故作样子问方锐一句:“锐锐你要干什么呀?” 方锐昨晚没怎么睡现在有些头晕,搬完就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我坐近点,你不是要看吗。” 谢幸嘿嘿笑了两声。 方锐躺了半晌也没睡着,困,但是脑子里装着事情,总不可避免地想起。 他睁眼看了谢幸的侧脸很久,之后突然拿出手机给沈清发了条短信。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人见面。 晚上九点,谢幸在家里,方锐出门。 去和沈清见面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该怎么说,说他要求至少每周见一次谢幸。 其实已经不是要求了,是请求。 他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也不会退出谢幸的人生,他想,如果谢幸回去了的话,那么经常见面也是能行的,就像以前他上学的时候一样,谢幸和阿嫲呆在家里,等他周末回来。 第52章 这家咖啡店人不多,方锐不知道沈清这人是不是没什么时间观念还是根本没把他当需要自己准时到场见面的对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她都姗姗来迟,像在彰显自己的高贵,仿佛别人等她都是应该的。 这次谢幸没在,沈清脸上少了些表情,漠然地拉开椅子径直坐下,将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问了方锐一句:“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是谢幸的母亲,按辈分她都能直接管方锐叫名字,可她没有。 一次次的方先生拉开了方锐的距离,也像把方锐隔绝在谢幸的世界之外。 方锐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径直问:“您会把谢幸带走吗?” 沈清眉头微微一皱,只闪过一瞬间,方锐却还是看到了,果然,下一瞬他就听沈清说道:“他有名字,叫李昀,是他爷爷取的。” “他是李家第一个孩子,备受重视,一出生就送了八字去香港请老先生算命,昀字属火,是温暖的意思,他爷爷选这个字是想让他像太阳一样耀眼,我这里有他的出生证明和户口,上头写的都是李昀。” “你先前不知道他叫什么,给他取个称呼也无可厚非,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改口吧,我不喜欢听别人叫他谢幸。” “昀昀是我儿子,我当然会带他走,现在让他还住在那种地方是担心突然带他走他会害怕,我给他点时间适应。过段时间他就会回家,我会给他最好的生活,这点你不需要有疑虑。” 方锐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僵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到陌生的新环境会害怕,夜里睡不着,除非我在。” 沈清微微抬眼。 方锐继续说道:“我会让他适应,需要做什么我配合,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每周我要见他一次。” 这回沈清露出了表情,她先是笑了一声,而后放下嘴角:“我的别墅里有保姆管家会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他很快就能适应,毕竟这就是他从小的生活。” 沈清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自动把方锐说要见谢幸的话忽略掉,变相告诉方锐她不允许。 方锐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沈清又说道:“方先生,你照顾了昀昀十二年,这十几年你对昀昀的付出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到桌上推给方锐:“这是五百万,就当是十二年的抚养费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开个数,只要不过分的话我都给。” 方锐脸色霎时沉下。 别说五百万,这辈子他连一百万都不曾见过。 这是一笔巨款,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生存一生,他想也不想就把支票推回去。 “沈女士,我同意你带谢幸走是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我不想阻止他回家。他六岁来到我家,管我阿嫲叫阿嫲,逢年清明祭日都会祭拜我的父母,他是我弟弟,我是让他回家,不是把他卖了。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更不需要什么抚养费,我的要求只有跟他见面,至少半个月我要看见他一次,否则你别想带他走。” 沈清很惊讶,似乎想不到方锐会拒绝这笔钱,她没把支票拿回去,只是看着方锐,片刻后说道:“方先生,他是李昀,就算有过一些变故他也还是李昀,我会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疗,他会恢复健康,成为正常人,会接受最好的教育。以后他会是李氏的继承人,家财万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不想在多年以后有新闻会说李昀是在石鼓区那片地方出来的,不想有人说他以前是个傻子,在破烂的筒子楼住了十几年。你不知道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都是怎么看待这种事情的,这会成为李昀人生最大的污点,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方锐,你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冷嘲热讽,他的未来和以后都跟你不是一路人。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感谢你,也希望你能为他考虑。” 沈清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这一段话听着发自肺腑,方锐刚才心里燃起的火气和僵持瞬间被一股脑浇灭。 方锐有软肋,只要对谢幸好,他的态度就没法强硬。 在沈清面前,在李家面前,方锐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以前他能撑起一个家,撑起养大谢幸的责任,现在的他就算竭尽全力给谢幸最好的也比不过沈清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 他给谢幸买商场里最好的睡衣,一套三百块。 沈清能给谢幸买一套三十万的睡衣。 他自以为很多的三百块在人家眼里连打发乞丐都嫌少。 方锐沉默下来,咖啡店里在放olafur arnalds的《3055》,这首纯音乐方锐以前听过一次就很喜欢,曲调从沉重悲痛到看见希望,似乎能看到一个人从黑暗里垂头走来,再迎面向光奔跑。 他沉默许久,在沈清以为他妥协之后方锐又说:“一个月,让我见他一次就行了,我得知道他过得好才能放心。” 沈清看着他:“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方锐,我不想你和我儿子见面,以后他也会忘了你。钱你拿走,不够我再给你五百万,一千万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人贵在有自知,好处拿了就够了,不要纠缠着不放,那样的话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而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成为我儿子人生中的污点。” 方锐指甲掐进掌心,刺得生疼,他说:“我要是不呢?” 沈清悠然自得地像在问你吃饭了吗一样,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配合,我只好请求法律帮助,我是李昀的妈妈,他不是正常人你知道的,你可以用什么手段跟他见面,甚至能让他自己偷偷出去见你,但没经过我的同意。到时候我会报警,诱骗?还是拐卖?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坐牢留案底是会影响后代的,别为了一个从来就和你不是一路人的外人做什么事,搭上自己和子孙的以后可不值当。” 第53章 方锐没有任何筹码。 一点都没有。 沈清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方锐一个人坐在原地。 他坐了很久,坐到外面开始起风。 店员开始准备收拾卫生下班,意识到他已经坐了很久之后方锐起身离开。 刚出门就发现外面稀稀疏疏下起了雨。 他出门时没带伞,拿起手机才发现两个小时前收到了黄色暴雨预警的短信。 这场雨来的很快,刚开始还是小小的几滴,方锐在手机软件上打的车还没到就开始越下越大,他站在咖啡店门口等车,车来了后停在路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他就算用跑的也会被淋一身。 就在他刚准备跑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咖啡店店员的声音,店员拿着雨伞撑在方锐头顶:“先生,我送您过去。” 方锐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店员打伞送他上车,方锐没淋到雨,脚上的鞋已经湿了。 他眼睛看着窗外,心里不可避免地想,就算现在没被淋湿,等会儿下车也还会淋湿,被雨淋只是时间问题。 他又没有伞。 也好在他现在没被淋,不至于把人家的车弄得都是雨水。 等会下车再淋吧,反正淋到的只有自己。 第41章 小幸小幸快快飞 雨越下越大,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方锐一直靠在窗户上看两边飞驰而过的景色,夜幕下的灯光透过玻璃窗转瞬即逝,想多停留几秒都不行。 车停在小巷外,方锐原本想跑出去,可这条以前看着并不长的巷子今天看着却长得没有尽头,连路灯都没了光。 跑也淋,不跑也淋。 他索性直接下车,身上瞬间被雨冲刷,从头倒脚,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方锐淋着雨在巷子里走,不快也不慢。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他现在没有被人监视跟踪的感觉。 进了楼道也没有停留,他快步上到二楼。 只是站在熟悉的家门口外突然顿住脚步,他抹了把脸,拧了几下衣角的雨水,试图把身上湿漉漉的雨水拧干。 那根本就是徒劳,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怎么拧得干呢? 方锐找钥匙开门,甚至在心里想谢幸会不会已经睡下了?睡下就好了,不然被看到又要一直问。 结果刚准备插进钥匙他就发觉门没有锁。 他顿感不对劲,径直开门,发现家里并没有人,谢幸不在。 这几天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有人在监视自己。 方锐的第一反应是谢幸被人带走了。 极大可能是李家的人。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觉得他不会让谢幸回去所以趁他不在赶紧把人带走吗? 方锐瞬间感觉到一股冷意顺着脚底上涌,顾不上身上全湿的衣服,转身冲出门。 刚跑下楼梯就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很小声,但方锐听得见。 这脚步声很熟悉,是谢幸。 他回头,看见谢幸从楼上走下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锐锐!”谢幸叫他。 方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松气之后发觉自己手脚都有些发软,他撑着栏杆抬头。 “你去哪儿了?” 方锐抬脚走上楼梯,一步一步往谢幸身边走过去。 谢幸也走下来,提起手上的小袋子对他说:“周婶做的,给你吃。” 袋子里装个小碗,方锐认得,是周婶家的碗的图案。 她就住楼上,有时候做点饺子之类的吃食会叫谢幸上去吃,吃完再给方锐带一些回来。 不出方锐所料,谢幸站到他跟前就开口问道:“锐锐你淋雨了吗?” 方锐身上都在滴水,怕弄湿谢幸都没敢站太近:“忘记带伞了。” 谢幸又问:“又没有带伞,你老是忘记。” 方锐送餐时经常一下雨就淋一身,穿雨衣也一样,雨大的时候也会被淋到,开电瓶车雨衣根本不管用,脸上脚上全是湿的。 要是让谢幸知道穿雨衣还会这么淋雨他肯定会一直闹着不让方锐出门,于是方锐每回都跟他说自己是忘记带伞了,没带伞出门所以才会淋到雨。 谢幸坚信不疑,之后一下雨就提醒方锐要带伞,然而方锐还是经常淋湿着回来。 南方多雨季,经常下雨。 谢幸小时候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他很不喜欢雨天,觉得淋雨会感冒,会生病,甚至会死掉,以至于方锐一淋雨他就要追问很久。 哪怕方锐只是在骗他。 谢幸只是去了一趟楼上,方锐知道是自己多想,回家就进卫生间洗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 他一出来谢幸就把小碗递到他跟前:“你吃。” 扁食汤还是温的,没有凉透,方锐坐到谢幸边上,在他的注视下吃了几口。 随后问了一句:“有人来找过你吗?” 谢幸眼睛一直盯着他吃东西,闻言疑惑地摇头:“谁找我呀?” “最近有不认识的人来看过你吗?有的话要跟我说。” 谢幸想了半晌,随后摇头:“没有呀。” 方锐微笑着,伸手摸了摸谢幸脑袋。 谢幸像只被主人摸头的小猫,垂下头把脑袋凑过去。 他吃完扁食把碗洗干净,想着明天再拿去楼上还给周婶。 第54章 方锐这几天总心慌,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他不知道沈清准备什么时候把谢幸带走,总是觉得在某一天回家时就会发现谢幸已经不在了。 到时候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一起睡觉,他再也不会看到那张笑嘻嘻的脸,也不会听到谢幸开心地叫他锐锐。 他不想谢幸走,真的不想。 可他又不得不把沈清的话放在心里。 沈清说会有最顶尖的医生给谢幸治病,谢幸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有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用考虑没钱。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方锐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赚到五百万,沈清一千万说拿就拿,这就是差距。 他和李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锐实在没有由说服自己拿谢幸的一辈子和他一起吃苦,一起挤在这栋小破房子里。 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谢幸的人生。 他应该是家庭美满的,意气风发的,备受瞩目的李昀。 而不是在这栋破房子只能跟方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傻子。 沈清似乎真的很忙,上次见面之后她至少有一周都没再联系过方锐,方锐也没联系她。 好像他和谢幸的世界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一样,一切都在平稳的照旧。 方锐在这一周里想清楚了他要怎么做,用一周的时间替谢幸筹划了他的后半生。 如果能治好病,如果能过的很好,那就回家去吧。 就算谢幸以后不记得他也没关系,只要谢幸过得好就行了。 在决定让谢幸回家的一个晚上,趁谢幸睡着时他把给谢幸准备的手机收了起来,拆掉了电话卡,也把手机号码都清空了。 似乎有预感一样,今天一早沈清就开始联系他,说要接谢幸走的事情。 方锐接到电话沉默了很久,最后跟她说今晚就会把谢幸送到沈清那里。 沈清答应了会跟方锐保持联系,她不想方锐见谢幸,但是会让方锐知道谢幸的情况,这是两个人互相的让步。 她给方锐拍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给谢幸准备的房间,从装修到布置无一不是沈清亲自动手,那个房间极其空旷,大的方锐能在里头开电瓶车绕圈。 她像在和方锐说着自己对儿子的爱和补偿,房间桌上摆着谢幸小时候的照片,最中间的一张是全家福。 一个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一只手环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婴儿,看着小婴儿满脸柔情。 方锐看得出来那是沈清,方锐在网上看过男人的照片,这是沈清的丈夫,她怀里的婴儿就是谢幸。 这是一副全家福,李昀的全家福,没有方锐和方老太的痕迹的全家福。 方锐看见这张照片时没多大的感觉,手机黑屏后却忽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来原来李昀成为谢幸已经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里,他们没有拍过一张全家福。 李昀有全家福,谢幸没有。 可能正如沈清所说的,他们本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全家福是不会有的,他们也从来都不是家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锐开始觉得心酸,难受的厉害。 这一天他带着谢幸疯玩,周边各种能玩的地方全都玩了个遍,走到哪里都要给谢幸拍照片,随手的抓拍多到手机内存都快支撑不下。 他没带任何行李,因为沈清说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谢幸有比二楼家里还大的衣帽间,里面的衣物全是这些天沈清按谢幸的身型买的。 谢幸不知道今天可能是他和方锐最后一次的见面,一路都玩的很开心。 晚上方锐带谢幸去吃了那家谢幸很喜欢吃的牛排自助。 一个人六十八块钱,可以无限量地吃。 方锐很少带谢幸来吃这个,时常吃对他来说也太奢侈,偶尔吃一回谢幸就很高兴。 吃完牛排自助出门时店员送了个小礼品,拆开一看居然和家里那个电子塑料是一样的东西,连图形都一模一样。 谢幸特别开心的要方锐再给他录一个。 “锐锐,你说话!” 方锐看了谢幸半晌:“要说什么呢?”他问谢幸。 谢幸想了一会儿:“我名字,跟家里一样的。” 名字吗? 方锐说:“好吧。” 于是他又看着说明书开始录音,按照说明书长按开关键三秒,接着轻轻叫了一声:“小幸呀。” 跟家里是不一样的吧,家里那个叫的是谢幸,这个叫的是小幸。 不过谢幸并不在意,他只要锐锐的声音就好了。 录完之后方锐把小玩具还给谢幸,谢幸打开开关。 “小幸呀,i iove you!” 谢幸笑嘻嘻地把玩具放进口袋里。 方锐眼角瞥见不远处的车,那辆车他看过好几次,车牌号都已经记下了。 知道沈清在等,他身形一僵,不过瞬间就恢复原样,让人看不出异常。 方锐突然跟谢幸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谢幸眼睛一亮:“好!” “玩捉迷藏,我先来抓你,再换你抓我,输了有惩罚的。” 方锐说完紧接说道:“从一数到五十!数完我就睁眼抓你啦!” 他不给谢幸反应的时间,念数也念得很快,谢幸还没反应过来方锐就睁开眼睛,看着还站在原地犯迷糊的谢幸他眼睛微红:“咋站这儿呢?你输喽。” 第55章 谢幸撇撇嘴:“啊,我输啦。” 方锐突然伸手抱住谢幸,抱的很紧,下巴抵在谢幸肩膀上:“嗯,输了。惩罚是抱锐锐一下。” 谢幸不明所以,也伸手反抱紧他。 方锐用尽全力忍住哽咽,半晌后松开手:“现在轮到你抓我了,从一数到五十才能睁眼。” 谢幸乖乖闭上眼睛。 “一” “二” “三” 谢幸数数慢,方锐走得远得都快看不清他了他还在数。 “四十九” “五十!” 他在远处看着谢幸睁眼开始四处找他,刚开始还带着笑,接着就开始喊“锐锐”“锐锐”,方锐听得见一些声音,他就在附近躲着没离开。 谢幸一直找不到他,方锐看见他开始伸手抹眼睛。 又哭了吧,谢幸就爱掉金豆。 方锐眼前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听见谢幸一边找他一边喊。 “锐锐!锐锐你在哪?” “我不要玩了,锐锐我不玩了!” “锐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随着喊声越来越近,方锐拿出手机给沈清发了个信息。 没过两分钟他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谢幸身边,是沈清吧。 沈清似乎说了什么,谢幸跟她走了,不哭了,也没回头看一眼。 爱是常常觉得亏欠。 方锐总觉得他是亏欠谢幸的。 他总是想要谢幸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方锐终于没忍住哽咽出声,再也站不稳,扶着墙壁慢慢跌坐到地上。 这一回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他亲自把谢幸送走,送谢幸回到了他的家。 以前方锐制定的有谢幸的未来再也见不到,谢幸从此退出他的生活。 他不用再担心哪天他病了死了谢幸该怎么办,他不会再有各种问题。 终于把这个让人操心的烦人精送走了,方锐想。 他仿佛被抽干了身体,半天使不出一点力气,额头抵着沾满灰尘的墙壁,哭的撕心裂肺。 很绝望的感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联系。 阿嫲去世的时候他没哭,签下火化单的时候没哭,销户的时候也没哭。 只是在之后的某一天里,谢幸突然问他阿嫲呢,他站在阳台前看着已经开始落灰的灶王爷供台和供台上空空如也的红盘子,还有那再也没燃起的香火大哭,哭的和今天一样撕心裂肺。 方锐的手机界面还亮着,里面是他给沈清发的短信记录。 “爱吃甜食,别让他吃太多,之前夜里说过牙齿痛。” “喜欢吃面,最爱吃红糖面线,自己会煮,煮的时候要看着他一些,以前被烫到过。” “睡觉被子总喜欢只盖肚皮,夜里冷要注意给他盖被子,不然会感冒。” “不太爱吃肉,麻烦多让他吃些,最近有些瘦了呢。” “不喜欢戴抑制贴,六月刚过易感期,对抑制剂有抗药性。” “如果一直找锐锐,就说锐锐去找阿嫲了。” 小幸小幸,你要快快飞,飞过高山和云堆。 你要开心,要平安。 ——我爱你。 第42章 刘尾儿 方老太没读过书,文化程度有限,她的丈夫在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 独自一人抚养幼小的儿子,她是厉害的,强势的女人。 在以前那种吃公家饭,人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她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 那会儿没人能读得起书,小孩随便养养就长大,给口吃的就能活下来,大多数人把自家小孩送去学校念书,念个几年就叫回家,有的出去打工赚钱养家糊口,有的早早结婚生子,一生困在小家庭。 在他们那一辈人的眼里读书并没有出路,读书吃不上饭,读书是有钱人的事情,他们最重要的事就是能吃上饭。 书这东西读多了没用,能识字就行。 方老太其实姓刘,大名叫刘尾儿。 方锐有时候总会喊她大名,刘尾儿刘尾儿地喊,阿嫲会佯装生气骂他没大没小,最后还是笑着应他。 她说因为她是家里老幺,所以父母叫她尾儿,叫着叫着就成身份证上的大名了。 因为是单亲家庭,没人帮衬,他们家日子过的并不富裕,也免不了被人在背后指点说三道四,她生性要强,非让儿子去读书去出人头地,结果天不遂人愿,毕业后的儿子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没多久就和妻子发生意外双双殒命,留下方锐这个小孩。 方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原本想跟随儿子儿媳而去,只是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孙子从此就要成为孤儿于心不忍,于是又一个人拉扯小孙子长大。 在方锐的记忆里,阿嫲是善良的,也是严肃的。 她很凶,街坊邻居都有些怕她。 她很省,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却还是把小方锐养的白白胖胖。 方锐对父母没有印象,他脑海里所谓和他是亲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阿嫲一个,再没别的。 小时候的方锐是很孤独的。 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儿。 因为他没有爸爸妈妈,因为他是野孩子,因为他家穷。 他最多的娱乐方式就是晚饭后跟着阿嫲去小广场散步,坐在阿嫲身边看邻居老头儿老太太下棋打牌。 第56章 方锐从小耳濡目染,对牌很敏感,他会算牌,跟人打牌次次都赢。 阿嫲对方锐很宠溺,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她对方锐有一个要求,就是认真读书。 她说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挺直脊背。 方锐也很认真,上学时成绩在班里一直都是前几名。 十四岁那年,他在家附近的垃圾堆里捡到了谢幸。 一个脏兮兮的可怜男孩儿。 方锐周末回家时就能看见阿嫲和谢幸,那时候别提多幸福,他觉得那是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谢幸到他家没多久就检查出了有问题,他有应激障碍。 方锐第一次听说这种病,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上网去查后才知道是精神类的一种疾病。 正常是由一些经历过的事情引起。 谢幸经历过什么呢? 那么小一个小孩。 方锐遇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伤,看着像被人打的,但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他觉得谢幸可能是被拐卖的小孩,伤也是被人贩子打的。 他心疼这个小孩,于是加倍对他好。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有一块两块的零花钱舍不得给自己买零嘴,全都买来给谢幸吃。 谢幸吃得开心,摇头晃脑地拉着他喊锐锐。 方锐十六岁那年阿嫲去世了。 很突然的,他事先根本不知情的。 锐锐不在家的时候谢幸会黏着阿嫲。 自从阿嫲带他去过医院之后谢幸再没去过幼儿园,阿嫲让他在家里玩。 阿嫲白天会去打工,但是很早就会回来,这天如往常一样,下工回来天气还亮堂,她回家牵上谢幸去市场买菜。 买菜的这条路每天都走,走的久了路边摆摊的和市场里卖菜的摊主都开始认识谢幸,有些人远远见了会和方老太打招呼:“婶儿,又带孙子来买菜啦?” 方老太会停留下来和摊主聊几句,谢幸就瞪着大眼睛四周转。 不会闹,不会拉扯要走,就是静静地牵着阿嫲的手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摊主见他看着乖巧,拿了个桃子塞他怀里,谢幸懵懵地一动不动,阿嫲开始推脱,摊主佯装生气:“就一个桃子,给孩子吃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阿嫲拉拉谢幸的手:“跟阿姨说谢谢。” 谢幸一手牵着阿嫲,一手抱着桃子:“谢谢。” 摊主笑的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真乖。 阿嫲跟谢幸走远后摊主凑到隔壁摊位上和别的摊主指着方老太的身影:“她家这孙子看着怪怪的,莫不是个傻的吧?这么大了也没上学,正常孩子快上学了都。” “你没听说过吗?就是个傻的,据说脑子不太好使。不过这孩子看着挺乖挺安静的,估计也好带。” 摊主惊讶应道:“还真是个傻的啊?造孽呦。”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了吧,那孩子是捡回来的!她自己的大孙子在市里上学呢,你说这莫名其妙的弄个小孩养着,以后她要是有个七七八八,那捡来的不是得丢给她亲孙子养啊?” 方老太没听见人家在背后的议论,她带谢幸买完菜又带谢幸回家做饭,方锐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这儿饮食偏清淡,阿嫲不吃辣,谢幸也不敢吃辣。 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没有一个辣椒的清淡食物,方老太把盘子端到桌子上,谢幸踩着小板凳去拿碗给阿嫲盛饭。 方老太最近喉咙总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没有吃鱼,却总有一种被鱼刺卡住喉咙的感觉,刚开始她以为是上火,熬了几天的凉茶。 凉茶喝也不管用,最开始还只是觉得有小鱼刺卡住,现在越来越厉害,仿佛鱼刺会生长,在喉咙里越长越大,让她现在连咽口水都觉得生疼。 今晚这顿饭方老太怎么也吃不下去,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 谢幸见她不吃了,抬头愣愣地看她,随后夹了一块炒鸡蛋放进方老太饭碗里:“阿嫲吃。” 太严重了。 上火不应该是这样。 从最开始的有点异样感到吞咽困难,现在甚至喝水都觉得刺痛。 谢幸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让谢幸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出门打摩托车到附近的卫生所。 卫生所的大夫用灯照了很久,最后给她开了一点消炎药和止痛药,让她先吃看看,要是还不舒服就上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卫生所设备有限,大夫只看到了她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却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方老太提着药回家,忍痛把药吞下,夜里又开始觉得喉咙疼,疼的开始睡不着。 第43章 她 这几天喉咙实在痛的吃不下东西,方老太不得已跟老板请假一天没去工作,一个人上医院去做检查。 她不喜欢医院这地方,来一趟就得花那么多钱,往来那么多人全是来治病的,别人说医院神圣,她只觉得医院晦气。 因为她的儿子儿媳都是在医院里没的。 那一年她儿子马上三十岁,儿媳才二十八。 小夫妻结婚没几年,儿子刚要学叫爸爸妈妈,正是要过好日子的时候。 方老太那时是接到了警察的电话,片刻没有停留地赶来医院,却还是没见到儿子儿媳最后一面。 从那天起方老太就恐惧医院,憎恶医院。 第57章 在门诊排队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着“凶狠”的气息,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身体强一点,病魔缠不了身。 她手上常年提着一个灰色帆布包,里面除了一些钱和家里钥匙之外还有一条佛珠。 其实他们这个地区普遍信佛,特别是老人,每个月都要拜神拜佛,方老太有时候闲着坐下来就会拿她那条佛珠开始打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地念。 一念就能念好几个小时。 排队的人数越来越多,她的位置也越来越靠前,排了将近两个小时,她的名字终于显示在叫号屏幕前。 她坐在门诊室里,跟医生说她的情况,经验丰富的医生顿感到什么,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最后什么都没说,给她开了几张检查单子。 在具体的化验结果出来之前医生不会跟她说半个字。 今天是周四,方老太特意赶在今天来做检查,因为明天就是周五,方锐会回家,她怕方锐察觉出什么平白瞎担心,但显然检查化验这回事一天根本做不完,光是抽血这一项排队就排了两个小时。 没办法,她只能又请假一天,隔天周五继续来医院。 想着赶紧检查快一点,她能在方锐到家之前赶回去做饭。 方老太去医院这回事谁都没有说,生怕谢幸不懂事直接告诉方锐所以她连谢幸也没告诉,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平白担心罢了,两个孩子还能做什么吗? 别到时候惹得方锐在学校都没心思学习。 方老太事事为方锐考虑,一个人撑着上医院,检查结果要下周才会出来,她又忍痛抓紧买菜回家做饭,生怕方锐察觉出什么异样。 方锐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只是觉得今晚阿嫲才吃了一点点饭。 方老太笑着叫谢幸要把嘴巴擦干净,跟方锐说道:“下午和楼上婶子吃了东西,现在不饿。” 方锐没想太多,吃晚饭帮忙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拿来书包开始写作业。 谢幸从来不会吵他,自己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方锐会给他准备几张空白的纸和彩笔,谢幸就在一旁自己画着画。 方锐有时候写的快会牵着谢幸到楼下去瞎转一圈,有时候作业多写得晚,那会就不会再出门。 谢幸还小不会自己洗澡,到点阿嫲就叫他去拿自己衣服帮他洗澡,夜里谢幸是和方锐一起睡的,就睡在客厅旁边小隔间里。 周一一早方锐又去上学,方老太特意等待他走了才出门,今天她要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这几天越发觉得喉咙更不舒服,不吃东西不吞咽也有刺痛感,夜里疼的睡不着,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先是去领取了检查结果,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张去门诊室,医生还是那个医生,他看了化验结果许久,最后问方老太:“您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子女或是伴侣有过来吗?” 方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心觉不好。 医生不会平白无故问病人家属的,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大病?快要死了吗?已经是严重到需要联系家属的地步了? 方老太愣了半晌:“医生,我是什么病您直接跟我说就行,什么我都能受得住。” 医生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继续说道:“初步判断可能需要手术治疗,如果家属不在的话还是叫过来比较好,到时候也方便照顾您。” 方老太手指揪着自己衣摆,她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年,布料洗的有些发白,被她一揪看着就更皱,她无奈扯起嘴角说道:“丈夫死了,儿子也没了,家里只有两个孙子,一个刚上高中,一个还是念幼儿园的年纪,俩小孩能照顾我什么?” 医生抬起头,眼神带着震惊。 “医生,是什么病你直接跟我说,我老婆子什么没见过?没事儿,撑得住的。您快说吧,我小孙子自己在家呢,我着急回家给他做饭。” 不知道为什么,方老太总觉得她在医生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可怜”的情绪。 医生沉默好一会儿,最后才把病历拿给她。 “食道癌,早期的症状一般是喉咙有异物感,开始时是刺痛,类似上火嗓子疼的感觉。” 方老太没有文化,别的医生就算说了她也听不懂。 她就听到了一个癌。 癌就是癌症吧?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癌症就是最大最恐怖的病,得了癌症的人都治不好的。 以前邻居就有一个得癌的,确诊之后短短半个月整个人就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瘦成皮包骨。 东西吃不下,插着管子喝流食,大把大把的钱往医院砸,完全是靠钱吊住命,可最后还是死了。 还不到两个月,那人就死了。 钱花完了,人也没了。 方老太整个人呆在原地,但她没呆楞太久,仅仅只是思考了两分钟她就询问医生:“我的症状是晚期了吗?” 她早在几个月前就一直觉得嗓子不舒服。 可那时候以为只是简单的上火。 后来越来越难受,她也只是撑着。 因为要打工,要挣钱,家里有一个学生要供,还有一个小的等着张嘴吃饭。 她请假一天就要少赚一天的钱。 于是就硬生生一直这么撑着,撑到最后实在痛的受不了了才想着上医院检查。 “中晚期,目前建议是保守治疗,您要保持好的心态,那么多人也是中晚期呢因为坚持化疗心态又好,一年过一年的状态都还很好。” 第58章 方老太笑了笑,她知道医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确实有那种人能靠化疗再活个几年的,但那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命,她有钱吗? 就算有,她能用吗? 她的孙子没有父母,这辈子一出生就已经比别人多了一条难走的路,她别的给不了方锐,还不能为他留点钱吗?好让他以后不至于那么难过。 方老太拿走检查报告:“谢谢你了医生,我回去了。” 医生还想说什么,方老太没听,她转身就走。 神色平常,没有哭没有哀嚎,也没有跟医生诉说命运的不公,而是安静地,自若地拿走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门诊室。 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大多没有笑容。 看吧,她就说医院是个晦气的地方,每次一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也是有过好事的。 方锐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家医院,那个时候他们全家人都是高兴的。 医院大门口有很多等着载客的出租车和摩托车,方老太略过朝她招呼的手,径直往公交站走去。 她坐公交车回到家里,又如往常一样牵着谢幸的手去菜市场买菜,再回家做饭。 之前她还会强撑着吃一点东西,今晚却是一口都没吃。 吃完她给谢幸洗了澡,很早就让谢幸上床睡觉。 这个房子原来是儿子夫妻小两口自己住的,人没了之后方老太才搬进这里,为了照顾方锐,原先她是自己住在乡下的。 家里小,只有一间房间,方锐小的时候她都带方锐一起睡,后来孩子大了,她就让人在客厅搭了个隔间,隔间放张床。 她是准备自己睡那里的,所以床也买的小。 但是方锐不肯,那孩子乖,心疼她,非要自己睡隔间,把房间给她睡。 拧不过方锐,方老太还是继续睡在房间里,于是那个小隔间成了方锐的“房间”,后来谢幸来了,谢幸跟方锐更亲近,一个小孩也占不了多大位置,于是方锐的“房间”成了谢幸的“房间”,方锐的“小床”也成了谢幸的“小床”,方锐上学的时候谢幸自己睡,方锐回来谢幸就和他一起睡。 方老太平时睡觉不会关房门,因为总担心谢幸一个小孩自己睡会不会翻下床,夜里经常起来给他盖被子。 今晚她却难得的关了房门。 屋里灯都关了之后特别安静,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方老太摸摸嗓子,坐在床尾愣神。 喉咙疼的睡不着,她想起自己丈夫刚去世时她也像现在这样时常一个人坐在床尾,后来儿子儿媳去世,她也总坐在床尾,一坐就是整夜。 之前脑子里想的是丈夫,想的是儿子,想的是儿媳,现在想的是方锐。 方老太活了大半辈子,她已经活得够久了,她不怕死,只怕方锐以后没有家人。 方锐才十六岁,她死了,方锐就是个没有监护人的孤儿,他以后该怎么办? 别人结婚有高堂喝敬茶,生孩子会有父母帮忙带小孩,方锐什么都没有。 要是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第44章 苦难啊 方老太在得知自己生的是什么病之后就没考虑过治疗的问题。 这一题她不会产生任何可供选择的选项,她想的只有自己还能活多久,而不是该怎么治疗。 她瞒着方锐,瞒着谢幸,瞒着所有人。 这些天她开始没再去打工,时常觉得浑身无力,夜里疼到睡不着,白天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 她在卫生所买了一些止痛药,但是有规定数,人家不敢卖太多给她。 她只好在这家药店买一些,隔两天再去另一家药店买一些。 止痛药其实也没多大的效果,但好歹能缓解一点。 她现在已经开始连米饭都咽不下,只能熬一些粥,熬得很烂,用一个小锅慢慢炖。 再另外起锅给谢幸煮碗米饭吃。 她觉得正在生长的小孩喝粥是喝不饱的。 这么过了有半个月,她连粥都开始喝不下去,整个喉咙跟堵了一样,水只能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她上市场买了一个破壁机,花了小两百块钱,在厨房偷偷把粥搅碎,做成流食一点一点喝。 这周方锐放学回家觉得太不对劲,阿嫲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 他和谢幸吃完饭,主动把碗筷收拾去洗,其实每回方锐有在家的话很多时候这种家务活都是他在干的,他知道阿嫲累,总想着多分担一些。 方老太早早就躺上床休息,方锐看着紧闭的房门不放心,想倒杯水进去给阿嫲喝。 碰到水壶才知道家里连凉白开都没有。 于是方锐烧了水,为了让开水快点凉,他站在阳台,用两个碗不停来回把水倒来倒去,这个办法很奏效,开水很快就变温。 他试了试温度,端着碗悄悄走过去,在门上敲了两声,并没有听见声音。 阿嫲没开灯,屋里很暗,她似乎在睡觉。 方锐摸黑把水放在床头柜上:“阿嫲?阿嫲你睡了吗?” 方老太轻轻应了声:“困,你进来做什么?” 方锐在床边蹲下,伸手去摸方老太额头:“阿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晚上都没吃饭呢。” 方老太撇开脑袋:“老了,没啥胃口,我不饿。” 第59章 她额头不烫,不像感冒发烧的样子。 方锐又说:“我烧水了,温的,您要喝些吗?” “不喝,阿嫲就是老了吃东西没胃口,天暗了就开始困,老人都这样的,没生病。你好好读书,作业写完了就早点睡。” 方锐半信半疑:“我感觉最近放假回家看你都瘦了。” “哪里瘦了,我不一直都这样吗?你可别咒我啊。阿嫲我力气比你还大,别瞎操心,看你的书去!吵我睡觉了。” 方锐摸了她额头确实不烫,蹲了半晌觉得可能是自己瞎想,于是跟方老太说道:“那我水给放床头啊,渴了再喝,我出去了。” “锐锐。” 方锐手刚放在把手上准备关门,听见方老太声音轻轻地喊他。 “嗯?” 方老太又叫了一声:“锐锐呀。” “咋啦?” 方老太笑了笑:“没事儿,忘了要说啥,早点睡。” “哦哦。” 方锐转身出门,他关门的那一刻方老太突然觉得脸上湿热,没人知道石鼓区的老居民楼里今夜有位生病的老人在独自流泪。 怎么办呢?方老太想。 她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苦难总是找上她。 她的锐锐才几岁,他从小就那么乖那么懂事,为什么老天爷这么对她?为什么不能让她多活几年,活到能看见她的锐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怎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呢。 到时候她走了,谢幸这个小孩又该让谁来照顾?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他回来,孤儿院也好,福利院也好,让别人家领养也好,总不会让他死在街头的。 如今谢幸已经在她家待了这么久,方锐也拿他当亲弟弟,再送走就难了。 可不送走又能怎么办呢?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方老太想,等方锐回学校去她就把谢幸带走,带去哪里都行,反正谢幸不能再回家。 她不能让一个小孩拖累方锐一生。 今日一早方老太牵着谢幸路过市场,这条路谢幸走过很多回,但他还是记不得。 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远到早已看不清回家的路口。 之后她又牵着谢幸上了公交车,谢幸高兴地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景色问方老太:“阿嫲阿嫲,我们去找锐锐吗?” 方老太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摸摸谢幸的头,在心里默念:孩子,奶奶对不住你。 这里是s市北边,北市是附近最大的市场,这个点开始就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方老太没有文化,她只知道把谢幸带到一个相对家里来说很远的地方,这样他就找不回去,又担心谢幸饿肚子,想着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好心人带他回家。 她出门之前特意检查了谢幸身上没有任何方锐写的家里地址的纸条和能联系得上她的电话号码,带着谢幸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谢幸今年八岁,身高快到方老太胸口。 附近人多,只要方老太松开谢幸的手,他就会立刻被掩埋在人群之中。 谢幸没来过这个地方,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眼珠子转动着四处看,一直跟着阿嫲往前走。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阿嫲突然不见了。 那双每天都牵着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谢幸刚开始还是懵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他觉得应该是人太多阿嫲被人挤走了,只要他留在原地等,阿嫲就会回来。 他等了很久,久到人群开始逐渐变少。 脚很酸,也很饿。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他心底涌出,小小的人儿站在原地大哭,哭着喊阿嫲,喊锐锐。 很快就有人被哭声吸引过来,两个女生把谢幸牵到阴凉处,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谢幸边哭边说:“我是小幸。” “我家住在石鼓区白云巷,巷子走到头最里面那栋二楼是我家,我哥哥叫方锐,我要找锐锐!呜呜呜呜锐锐。” 这句话是方锐教他的。 每一周,每一个方锐回家的夜晚,睡觉之前他都会说很多遍,多到就算谢幸什么都不记得这句话也会刻在他脑子里。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石鼓区对这里来说确实有些远,但总不能不管这小孩了。 于是在思考一分钟后她们带着谢幸坐上谢幸没多久之前刚坐过的车回到这个老城区。 方老太转身之后眼睛就开始迷糊,她躲在人群中看了谢幸好几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地方。 从现在开始,以后谢幸会是什么命运她都不知道,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不能把谢幸留下来让方锐照顾,方锐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搭上一个谢幸。 方老太是绝对自私的人,她首先是方锐的奶奶,再是别的身份。 她又路过那个每天都会牵着谢幸一起来买菜的市场,瞧见相熟的摊主也没上去打招呼,自顾自往前走,仿佛生怕被看出来什么一般。 摊主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方老太刚路过想走过去就听见一个摊主说道:“哎哎哎,你们看新闻了没?电视上头说有个人把孩子丢了,被查出来是故意的,说是不要了,这遭天谴的,哪儿有孩子说不要就不要的?那种人就该抓去坐牢!” “造的什么孽呦?后来呢?那人有被抓吗?” 第60章 “那可不?说是孩子得了病不好照顾就把孩子扔外头自生自灭。判了多少年来着,忘了,反正是挺大的罪。” “你这都多久以前的新闻了,我跟你讲个新的,就在前几天,有个老太太把儿子给吊死了。” “什么?!杀人啊?!” “说来也是可怜人,那户人家里啥也没有,又穷又没人,平时都靠老太太一个人养着家里。老太太儿子好像是个痴傻的,精神病呢,还有个孙子在念书,据说是老太太身体不行,察觉自己活不久了就趁着孙子不在把儿子吊死了,她自己也吊了,两人都没救回来。” “我的天呐!那孙子咋样有说吗?” “还有啥好说的呀,那孙子不就成孤儿了吗?政府出钱出力地供他继续读书。其实也好,那老太太就是不想拖累孙子罢了,要换成我我估计也找条绳子吊死自己得了,活着干啥呀?平白拖累孩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老太脸色煞白,原来是想走过去的,现在直接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想走。 没想到刚挪动脚步就被其中一位摊主喊住:“婶儿,出来买菜啊?” 方老太身上冒起了冷汗,扯起嘴角点点头示意,没有应声。 那摊主又问道:“今儿咋没带您孙子一起出来啊?那小孩乖得,看着就招人喜欢。” “天热,没让他跟。” 方老太随口应了一句,快步离开。 回到家的她仿佛虚脱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早在前几日她就买了除草剂藏在床底下,每夜关上房门就想喝下,又怕喝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锐锐一面。 于是一直拖到周末方锐回来,如今方锐又回去上学,她明白自己不能再拖。 拖下去有什么用呢,平白痛苦罢了。 看她现在这样活着有什么用呢?汤饭混合在一起搅成像呕吐物一样的流食灌下去,痛的夜里睡不着,白天能出门走几步路都是因为提前吞下了止痛药。 她看着隔间里并不大的床发愣,许久后突然捂嘴大哭。 老人难听的哭声掩盖在掌心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听见。 上天总不肯给苦难的人多一条可以选择的路。 第45章 苦难呐 方锐每回睡觉之前教给谢幸的话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谢幸靠着这句话顺利回到家。 其实他到路口还没进巷子时就已经认得回家的路了,两位女生怕他又走丢,一直跟到楼下,见他上了楼才离开。 家里的门关着,方老太早已平复了心情,正坐着发愣。 谢幸急匆匆跑上楼敲门,一边敲一边喊阿嫲,方老太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开始幻听,片刻后倏然起身,打开门发现谢幸确实站在门外。 她愣了有几秒,等谢幸扑到她怀里才回过神。 是命吧。 这一切都是命。 方老太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孽,老天才让她这辈子这么难过。 她不想带走谢幸,可谢幸又自己跑回来了。 这难道不就是命吗? 她念了一辈子的南无阿弥陀佛,这一生到头没做过坏事,临到末路了却想带走一个孩子,她尝试过别的办法了,可是没有用。 谢幸会回来的,方锐没法真正丢下他的。 就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无法轮回也不能给方锐留下一点拖累,这是浮现在方老太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今天周一,下午学校只有三节课,晚自习也不用上,下课前班主任特意交代说明天早上学校有活动,他们年段明早可以放假,下午再来上课。 他一放学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东西,都没来得及打电话回去跟阿嫲说一声,抓紧时间出校门赶最后一班回到石鼓区的公交车,明天中午再乘公交车回来上课。 平时一周有五天都要待在学校里,今天才周一就能再回家,方锐别提多高兴了。 每次坐公交车回家,路上的风景都变得比平时更赏心悦目起来。 公交车走走停停,到石鼓区天已经暗下来,他下车走路都带着蹦,书包在背上一甩一甩也不觉得重。 小巷里看不到谢幸小小的身影,他估摸着这个点谢幸和阿嫲正在家里吃饭,他突然回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很惊讶。 方锐一股脑跑进小巷,又一股脑跑上二楼,刚到家门口发现门虚掩着没有关紧,于是憋着笑大喊了一声:“阿嫲!我回来啦!” 接着他听见什么东西掉下的声音。 “啪嗒!”一声。 像是瓶子没放好从桌上掉下去了。 方锐推门进去,只见谢幸坐在椅子上直直往地上摔,地上有个绿色的小瓶子,顺着瓶口流出来一点液体,味道难闻又刺鼻。 那是除草剂的味道。 方锐以前闻过,在小巷周围的杂草堆里。 他瞬间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健步冲上前把谢幸拉起来,小孩已经开始翻白眼失去了意识。 震惊、害怕、无助、绝望。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向他涌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下意识抱着谢幸喊:“阿嫲!阿嫲!!!” 他浑身都在发抖,手在发抖,喊声也在发抖。 方老太没有应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直愣愣地看着,分不清是吓傻还是不在意。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谢幸小手开始抽搐,嘴边流出一点泡沫状的东西。 第61章 方锐不管不顾慌忙伸手去擦,手上沾满了谢幸吐出来的黏腻又恶臭的东西,他丢掉书包,抱起谢幸往外跑,下楼的时候手臂蹭上墙壁划破皮肤,留下一片猩红。 谢幸完全没有了意识,浑身软乎乎的没一点力气,他个头已经不小,方锐抱着跑了一段路就有些吃力,他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小幸不要闭眼,锐锐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 “有没有车啊?!有没有人啊?!救救小幸,救救小幸!” 出了小巷,路口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 一个穿校服的半大小子怀里抱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一路又哭又喊,没人敢上前,远远地听见声音就抓紧绕开,怕挡路,也怕摊上事。 方锐这一生第一次知道绝望是什么感觉。 那一刻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打电话叫救护车?救护车还没到谢幸人就没了。 就在举目时候他看见从远处驶来一辆车,方锐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脚比脑子更快行动。 他抱着谢幸直直跪在马路中间,用身体逼停行过来的车。 轮胎急刹在路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车主怒气冲冲刚要开骂,见状住嘴招手,示意方锐上车。 方锐没有片刻停留立马上车,司机开的很快,路上连闯了两个红灯把他们送到急诊大门,方锐边下车边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他不知道司机有没有听到,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谢幸被护士接手放上担架,方锐眼看着两三名医生从科室里跑出来把谢幸推到抢救室。 他被隔绝在厚重的门外。 抢救室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方锐整个人瘫倒到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浑身是汗。 他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脑袋似乎有千万斤重,压得他喘不上气。 方锐坐在地上,片刻后头抵着医院的墙壁,双手捂着脸哭。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个小时前刚准备回家给谢幸和阿嫲一个惊喜,还高兴地像个孩子,走路都在蹦。 他在公交车上想了一百种开门时看到谢幸的样子,谢幸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他会笑,会愣住,会有无数种情绪,但最后一定会跑上来抱住方锐,嘴角上扬地,语气高兴地喊他:“锐锐。” 可他却唯独想不到这个。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回家会发生什么,如果他晚回来一步该怎么办? 方锐身上全是冷汗,守着急诊抢救室的大门一步都没有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久过后门被打开,谢幸还没出来,方锐只看到护士出现在他跟前。 “你是那小孩的家属吗?监护人呢?” 方锐坐上椅子,微微点了点头:“我是哥哥。” 谢幸的监护人是谁?他并不清楚,想了两秒应道:“没有监护人。” 护士又问:“小孩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方锐想起掉落在地上的除草剂瓶子,不知为什么阿嫲的身影突然也浮现在他心间,刚才他回家时,抱着谢幸喊阿嫲时,阿嫲在哪里? 他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只在谢幸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阿嫲就站在边上不为所动。 这不该是她的情绪。 这和她平时不一样。 方锐说道:“我家楼下有很多杂草,有时候阿嫲会去除草,家里有备除草剂,但是都藏在角落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拿到那个东西,护士姐姐,我弟弟怎么样了?” 医院里其实偶尔会接收到误食农药的孩子,护士只是照例询问,并没有再过问太多这件事,她又问方锐:“你家大人呢?小孩洗了胃,目前是脱离了危险,但还是要观察,后续还得继续洗胃。” 方锐撑着的后背突然弯下,重重松了一口气。 “我家阿嫲年纪大走得慢,在家里。” 护士看了他两眼:“会挂号吗?你先去窗口填身份信息办张住院卡,让家里人带钱过来缴费。” 方锐靠墙起身:“会,我去。” 他说完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钱?” “看后续的恢复情况,小孩误食了农药,洗胃都要洗好几次,这两天要在icu待着,可能三五万不等,你先让家里人取过来吧。” icu监护病房不允许探视,方锐现在看不到谢幸。 但好歹是脱离了危险。 家里有一笔两万块钱的现金,他知道放在哪里。 那笔钱是阿嫲这么多年慢慢存下来的,没存在银行卡里就是怕什么时候有意外需急用钱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至少有点应急的。 方锐身上一块钱都没有,连建档充钱都建不了。 他在厕所抹了把脸,把衣服上的脏东西擦干净才转身离开医院回家。 家里灯没开,昏暗的客厅已经不见了那个除草剂瓶子。 “阿嫲?阿嫲?你在家里吗?”方锐喊了两声没人应,又接着说道:“电视下面柜子里头的钱我拿走了,医院要缴费,医生说小幸暂时没有危险了,这几天还要在医院观察。” 屋内静悄悄,方老太可能是跟在他后头上医院去了,可能搭不到车,也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方锐不知道,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看方老太在哪里,在家里拿了钱就出门赶往医院。 这些钱能支撑几天,他想着要是不够用再回家去跟阿嫲拿银行卡去取钱,现在看来目前是够用的。 第62章 见不到谢幸的这天,方锐在医院走廊里靠了一夜。 他跟护士台借了电话,跟老师请几天的假,只说家里有事。 谢幸在icu待了两天,第三天才通知可以转普通病房,这是方锐几天来第一次看到他。 小小的人儿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 头一天哭到眼睛肿,今天眼皮刚消下去的方锐看见谢幸又开始滴眼泪,心酸和心疼弥漫在他整个人身上,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躺在这里的人是他而不是谢幸。 第46章 相依 方锐这几天在医院跑来跑去,各种检查手续搞得他焦头烂额,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为什么第三天了阿嫲都没露面。 夜里困了在医院走廊歇一歇,和大多数陪护的病人家属一样,租一张躺椅躺在走廊上睡一觉,天亮了再把躺椅还回住院部楼下的超市。 谢幸转移到普通病房后方锐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没坐多久就被护士告知住院费不够了,要再缴费。 一连几日没有休息好,他眼下都黑了一块,出医院时猛然晒到太阳觉得有些刺眼,走了一段路脑袋也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晕。 他走到公交车站去乘车,硬币投下去发出“哐当哐当”好几声响声,他突然觉得这声音异常刺耳。 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方锐头靠着玻璃窗,几天前他也是这样子靠在公交车的车窗上看着路边风景回家,那时候心里特别轻松特别高兴,现在同样的场景,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谢幸还没醒,方锐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他一边想着谢幸,一边快步走着回家取钱。 前几天回来时阿嫲不在,出门的时候他特意把门锁上了。 今天回家发现门还是锁着的。 家里没人在吗? 阿嫲不在吗? 怎么大白天的锁门呢? 他们家不常锁门,因为几乎都有人在,偶尔锁上一两次也都是方锐锁的,方老太那一辈的老人压根就没有锁门的意识,无论出去多久家里大门都是虚掩着。 方锐觉得奇怪,这门大概率是他前几天锁的,这几天根本没有人开过。 这并不应该。 方锐家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了,他和谢幸都在医院,方老太一个人能去哪里好几天没回家? 他皱眉找钥匙开锁,屋内一切都是最熟悉的模样,这是他的家,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走的家。 不同的是以往每次在家里都有阿嫲和谢幸的身影,今天都没有了。 一股怪异的味道顺着鼻腔进入,方锐下意识先开了阳台门通风,在客厅里叫了两声:“阿嫲?阿嫲?” 一直没人回应。 他走到房间门口,觉得那股味道越来越刺鼻。 房间门紧关着,但没有锁,方锐抚上把手,心里突然咯噔一跳。 下一秒房门被拉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窗帘关着,房间里没有透光,有些阴暗。 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讲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那人穿的衣服是方锐最熟悉的,他在家时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的,时常就在阳台上挂着晾晒的衣服。 方老太身上已经起了味道,异常难闻,紧闭的双眼凹陷下去,僵硬的手臂垂在床边,地上还有瓶已经干透了的绿色瓶子。 方锐后退几步跌坐到地上,各种情绪在他大脑里交织,瞬间冲刷在一起反而让他平静下来。 没有哭,没有喊,没有崩溃。 他想喊,但是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脑里面一片空白,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回事? 而后又是怎么办? 接着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有些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好像就是来接受苦难的。 方锐眼神空洞地直直盯着床上的人形,嘴巴半开半合,喉咙挤压着断断续续发出两声“啊……啊……”的嘶吼。 他跌在地上,伸手撑地板慢慢把自己移动到方老太身边。 像个破碎的孩子拼命想回到家人身边一样,什么都不顾。 方老太的手已经僵硬到没办法再弯曲,方锐捏着她的手指试图把她唤醒,捏了好几次后才反应过来这么做并没有丝毫用处,于是自己低下头,把脸凑到已经僵硬的掌心里,和方老太经常做的动作一样。 她时常摸摸方锐的脸,带着爱意叫他的名字。 “锐锐呀,锐锐。” 他的脸是湿热的,有温度的。 方老太的掌心是僵硬的,冰冷的。 方锐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话,浑身颤抖着,许久之后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他叫了一声“阿嫲。” 打开门之后屋内的味道散出去一些,家里大门虚掩着,方锐进来后就没有关。 他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天都要暗下去了耳朵才重新听见一点声音,这声音方锐很熟悉,是楼上的周婶。 她敲了敲门发现没有关,走进客厅里叫了两声方老太。 方锐没应声,因为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紧紧拉着方老太的手也不松开。 接着他就听到往里进的脚步声,最后方锐听见刺耳的叫喊声。 周婶差点吓晕过去,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很快楼下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方锐跟着上了警车。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在派出所里了,执勤的女警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方锐头都没抬,眼睛转过去看了一眼,没有会。 第63章 他听见女警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方老太胃里和口腔发现了大量农药残留,她房间的衣柜底下有患癌的检查报告。 不是他杀,没有任何外力因素,排除所有谋杀可能。 这是一个无路可走的老人吞农药自杀。 所有听见这个消息的人瞬间就能知道老人在死之前有过什么思想,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温水放到变凉,方锐突然伸手端起那杯凉水喝下,走出了女警带他过来的这间休息室。 周婶在大厅和警察说着什么话,见到方锐出现忽然肩膀开始抽动,哽咽着哭出声。 她眼睛小,哭的连缝儿都看不见,明明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却还是边抽泣着安慰方锐:“好孩子,你要好好的。” “你阿嫲半辈子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方锐没有哭,没有流泪,他的反应特别反常,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给吓傻了。 毕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亲眼见到自己的至亲死在面前,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他肯定是吓傻了。 方锐又去了医院。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床位,他懒得下楼再去租躺椅,又怕躺床上挤到谢幸,于是就趴在谢幸病床边,拉着谢幸小手睡觉。 方老太的尸体天一亮就拉去了火化,身后事一切从简,甚至连追悼会都没有办。 方锐一夜被迫成为大人,各种签字手续繁琐的要命,他白天看着阿嫲被推进焚化炉,再出来已经是一个小盒子。 家里剩余的钱全部取了出来,他在殡仪馆买了个骨灰位,阿嫲的骨灰就存放在这个地方,往后每八年要续一次费,没续费的工作人员会把骨灰扔掉。 而他捧着师公刻了字的牌位和黑白照回家。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方锐第一次好好看自己的家。 小房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桌子都擦的一尘不染,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 他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阿嫲在喝下那瓶农药之前特意把家里收拾得一干二净,那是她最后一次擦拭这个她生活了小半辈子的地方。 方锐搬了把椅子踩上去,在墙上钉了几颗钉子把板子装上去,装好再摆上牌位和小香炉,做完这一切他又点了三根香,微微摇晃把火光晃灭插上去,接着转身出门上医院。 谢幸已经醒了,恢复的还可以,今天已经能出院。 方锐去接他回家。 东西不多,方锐一手提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袋子,一手牵着谢幸,回到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谢幸没发现家里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刚进门时脑袋一直转,眼珠子看这儿又看那儿,方锐猜他可能在找阿嫲,但他没有问。 周婶提着篮子下楼,篮子里放着两碗饭还有一些小菜。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喊方锐出来拿。 这是他们这地方的习俗,家里刚有人过世的话别人不能进家门的。 周婶知道方锐今天接谢幸回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方锐肯定没顾上弄饭吃,特意多煮了点给哥俩送过来。 但是周婶送来的东西方锐都没有吃。 他根本没有胃口。 一连那么多天脑子里蹦着根弦,今天回家方锐就病倒了。 他开始反复发烧,吃口东西就吐,脸色白的吓人。 谢幸不懂怎么照顾人,只会一遍又一遍地给方锐倒水,在他睡着后趴到他身边睡觉。 方锐肉眼可见地瘦下来,以前脸上还有点儿肉,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眼睛下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乌黑,他突然从青春洋溢的少年变成了大人的模样。 这场病来的快速,几天下来就把方锐折磨得异常憔悴。 他状态很不好,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因为方老太,没人知道。 今天中午他班主任忽然出现在家门口,谢幸开的门,方锐身体好了不少,已经没像几天前那么难受了。 他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床,随手披了件衣服坐在班主任对面。 谢幸怕生,躲在隔间里,露出半颗脑袋往这边看。 班主任是来看他的,也是来叫他回去上学的。 方锐喉咙很痛,他没说太多的话,只是在最后无奈地冲班主任笑笑。 这个家只有他一个“大人”了,他走不了。 班主任转头看了看谢幸,小孩眼睛圆溜溜的,有些害怕又带着好奇偷看他。 他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送走班主任后方锐在他刚才坐的椅子缝隙里发现一个小塑料袋,里头装着两千块钱。 不多不少,差不多是班主任半个月的工资。 他意识到什么,招手让谢幸过来。 谢幸跑到方锐面前,跟以前一样拉他手指。 方锐拍拍谢幸的头,问道:“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 他声音变得沙哑,谢幸点头。 阳台外还是万年不变的景色,抬头望去是看不到天的小巷,只看得见密密麻麻交织的电线和各种挂在窗边的衣物。 因为煮饭一直是在阳台,供奉灶王爷的小架子也钉在阳台边的墙上,方锐一抬头就能看见。 那里的红盘子常年有吃不完的小饼干小糖果,如今却成了空盘子,再没人会添上食物。 方锐看了一会儿,因为反复发烧一直堵着的鼻子一下通了气似的开始发酸。 第64章 谢幸拉着方锐的手叫道:“锐锐。” 方锐没应他,谢幸又叫了一声:“锐锐。” “嗯?” 谢幸眼睛里带着疑惑:“锐锐,阿嫲去哪里了呀?” 为什么阿嫲好久不在家。 我想阿嫲了。 方锐低头,冷不丁砸下眼泪。 他脊背瞬间弯下,抱着谢幸大哭。 这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迟来好久,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意去接受阿嫲已经离开的事实。 可谢幸拉着他问阿嫲呢。 方锐脑袋里绷紧的弦瞬间炸毁,把他炸的血肉模糊。 再也不会有人为灶王爷添香火,再也不会有人掐着针头缝衣服喊他锐锐,那个啰嗦的老太太不在了。 方锐再也没有阿嫲了。 一个名叫刘尾儿的老太太在世界上消失,连身份证也销了一角,她在这世上的痕迹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死亡证明。 所有的难过与痛苦都在此刻爆发,方锐哭的很厉害,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哭泣,这么刻骨铭心。 谢幸见方锐哭也跟着哭,哭狠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 “锐锐,锐锐,你不要哭。” 谢幸小小的手擦不干方锐的眼泪,他只能跟着难过,揪着自己衣服给方锐擦。 大苦瓜呀小苦瓜,两个苦瓜想阿嫲。 方锐垂着脑袋,带着哭腔说:“我们没有阿嫲了。” 【注「师公:身份职称,操办红白事的人」】 第47章 小家长 刚开始方锐找了一份工作,谢幸每天自己待在家里。 原先他是不放心的,但他不得不出去,也不可能带着谢幸一起,方锐一早出门,傍晚回,中午周婶会多煮一点饭,让谢幸上楼去吃。 距离阿嫲去世已经过去许久,头段时间方锐去菜市场买菜都似乎能听见摊主和路人在他背后议论,带着一幅怜悯的眼神看他。 各种“可怜哦”“造孽啊”之类的话充斥在他耳朵里,他只当没听见。 以前偶尔在摊位上抓个桃子橘子塞给谢幸吃的摊主见了方锐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眼神,她嘴碎闲不住,跟方锐说了一句:“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哪养的起自己哦?听人一句劝,把你那傻子弟弟送走,你以后的日子才不会被拖累!” 以前那些背后的议论声说不到方锐跟前,方锐也懒得去管。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说什么他管不着。 可如今说到他跟前来了,他再装不知道就难。 方锐突然笑了一声:“婶儿人这么好,这么为我考虑,要不资助我吧?一个月给我两千就行,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那摊主瞬间变了表情,涨红脸指着方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看你可怜好心跟你说这么一句,换别人我才懒得多嘴!” 方锐以前并不是个会和别人吵架的人,更别说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婶,犯不上也没那个必要。 今天他却不肯饶人,怼着摊主戳人肺管子:“那么好心?我嫲死怎么没见你家里人来抬棺材。” 他们这片地方要是哪家老人去世,邻里邻居的都会自发帮忙做些事,出力的出力,掏钱的掏钱。 唯独方锐从头到尾没见着几个人来。 只有一个周婶忙上忙下。 他阿嫲自杀,别人避讳不愿帮忙是一个原因,但绝大部分是看他家里没人了,谁还愿意跟他家走人情世故这一套。 方锐记在心里,也没会,但不代表他不清楚。 摊主被一句话噎的没处回嘴,硬生生气的说不出话,没人上前搭她,几个平日里天天围在一起说三道四的老太婆自觉散开,眼神都没敢往方锐身上看一下。 从那之后他身上就少了一些注视,也在没听过谁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什么。 可许久之后他又发现了问题。 他白日里都不在家,谢幸有时候自己在家里,有时候也会下楼,他不敢走远,都是一个人在楼下墙角吹吹风。 小孩儿嘛,总是爱热闹的。 他们这片儿有不少小孩子,放学回来就聚在一起各种玩闹,几条巷子都是他们玩耍的天堂,绕着家门口跑来跑去。 谢幸经常碰到他们,每每想跟上去一起玩又不敢跑,只敢慢悠悠挪动步子假装自己也在玩儿,挪出去几米又自己走回来。 那群小孩也知道谢幸,他们听家里人说过这里住着一个没爹没妈的野小孩,野小孩还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于是他们聚集在一起开始逗弄他,取笑他,知道谢幸身边没有别人之后就开始起了坏心思。 有时候用喝过的水瓶插个洞,往他身上滋水,有时候从他身边经过就踢他一脚,并没有很用力,谢幸不会因此受伤,但却承受了巨大的恶意。 他渐渐地也不再想和那群人一起玩耍。 方锐实在太忙太累了,他刚开始照顾谢幸,不懂得该怎么做,只知道让谢幸吃饱穿暖了就行。 他不是神,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家长。 之后的某一天方锐回家没看见谢幸的身影,以为谢幸在楼上周婶家,于是上楼去找却没找到人。 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因为谢幸从来不会自己跑远。 方锐很怕,怕谢幸出什么意外,连忙下楼去找。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天边都快要暗下来,方锐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人,他越找越远,就在准备去报警的时候碰到个路过的人指着小巷跟他说那边有个小孩。 第65章 方锐立马跑过去,人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小孩的哭声,声音不大,一声一声敲进方锐心里,砸在他心头。 谢幸的脸颊有点红,看着像被打了一样。 其他地方倒是都好,没有受伤,只是他很难过,一直在闷声哭。 方锐背着谢幸,谢幸脑袋耷拉在方锐肩头,有气无力的,心情很低落。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哭呢?” 谢幸没有应,趴在方锐背上不说话。 方锐暗自叹气,轻声询问:“跟锐锐说一下好吗?” 谢幸环着方锐脖子的手臂紧了紧,随后说道:“锐锐,我不玩儿了。” “玩什么?” 谢幸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要玩什么,只是那个哥哥说要玩游戏,还拿冰棍给他吃,他就跟着去了。 “那个哥哥,说带我玩儿。” “还要给我吃凉凉的棍棍。” “可是又不给我了,他们打我,很痛的。” 方锐听着揪心,没再继续问。 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群小孩中间有个带头的小子,十二岁,在上小学。 就是个混小子,整天欺负这个欺负那个。 方锐背着谢幸回家,给他煮了面,又给他洗完澡。 小孩本来就早睡,今天又难过,兴致不高就不想玩儿,洗完澡早早睡下了。 方锐看了看睡着的谢幸,轻轻摸了下他脑袋,接着起身出门。 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大多数人家都还没睡觉,正是出门遛弯儿的时间段。 走出小巷外头就能看见有不少人,在这一片儿生活的就算不认识也会脸熟,毕竟经常出入,来来往往的时常能遇到。 那小子家在路口的榕树边,就在二楼,不高。 方锐在边上转了几圈,找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站在楼下蓄力,手猛然一挥,石头砸上二楼窗户。 玻璃“砰!”的一声碎成渣,路边散步的几人转头看过来莫名其妙地盯着方锐。 方锐直接站在楼下喊:“今天下午几个有爹生没爹教的小杂种打了我弟弟!” “谁打了,谁动手了,我全都知道!” “我方锐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以后谁敢动一下谢幸,我弄不死他!” 二楼阳台出现个身影,那小子的爸爸,方锐认识。 他指着方锐大骂:“你他妈说谁杂种?!个没家教的东西!” 方锐抬手又扔了块石头过去,已经碎了一半的窗户玻璃又碎了一半。 “你儿子是杂种!没爹教养的东西!脑壳骨给你扬海里!以后他要敢动我家谢幸一下,老子给他手剁碎了喂狗!” 方锐逮着人骂了个痛快,气出了也顺了,转身扭头就走,留下那扇碎窗不管不顾。 那户人家也没好意思报警,毕竟自己家儿子去欺负人家小孩儿是事实,更没法让方锐赔钱。 现在这地方谁不知道方锐家没大人?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傻孩子,日子苦巴巴的。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骂一骂出出气就过去了,要是大人插手性质就不一样,他家可不能让人说欺负人家孤苦伶仃的俩小子,闹大了名声不好听,省的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这天过后再没小孩敢欺负谢幸。 隔天方锐给谢幸买了根冰棍吃。 没过多久他就盘下了榕树下一间小小的店面,开了家杂货铺,从那时起谢幸有吃不完的冰棍。 第48章 一方 谢幸被沈清带走的第四个月,方锐迎来了只有自己的第一个春节。 和往常如此不同,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方锐自己一个人。 他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受凉感冒了,一直鼻塞咳嗽,今天早上起来脑袋就晕晕沉沉的,感觉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今天是除夕,中午随便吃了一点面条他就睡下了。 做了个梦,梦里谢幸一直在哭,方锐睡的不安稳,却也一直没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一直没动导致脖子有些酸,他睡觉习惯侧躺,躺在床的外边,因为里面是谢幸的位置。 平时每每睡醒第一眼总能看见谢幸,谢幸睡着的样子或是睁着眼睛看他的样子。 明明谢幸都离开四个多月了,方锐还是没习惯谢幸不在的生活。 他闭上眼,莫名往里面躺了一些,许久之后才爬起来。 除夕呢,今晚是团圆夜,家家户户都要吃团圆饭的,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得好好吃饭不是吗? 他起身下床,打开冰箱发现并没有多余的食材,在下楼买菜和继续睡觉之间来回徘徊了一会儿的方锐决定继续睡觉。 外面太冷了,就算穿了好几层厚的衣服还是会觉得刺骨,被窝里才舒服。 他鼻子不通气,睡觉都得用嘴呼吸,这回刚躺下去就睡着了,没有做梦,没有意识,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 再次醒来是被烟花声吵醒的。 他们这儿没禁燃禁放,一到过年过节烟花鞭炮放得震天响。 太吵了,吵得什么都听不见。 他撑着身体爬起来,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了。 别人家团圆饭都吃完了,他还在睡。 方锐吸了吸鼻子,胃里空空如也,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开始有些反酸。 第66章 他靠在墙上等开水沸腾,旁边是一桶刚拆开的泡面。 以前阿嫲在的时候除夕这一天饭菜都是最丰盛的,桌上摆满了各种方锐和谢幸爱吃的东西,后来方锐自己做饭,也会在这天做很多好吃的。 如今阿嫲没了,谢幸也不在了,只剩他自己,他实在懒得动手去弄什么,捧着一桶泡面就当自己的年夜饭。 站在阳台里看不到烟花,巷子里又破又挤,没人会在这里放烟花,放烟花要出去外面路口的空地,看烟花也要走出去。 方锐不想出门,他听见楼下时不时有小孩的笑声,附近的小孩依旧会成群结队地在巷子里穿梭。 他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进泡面里。 谢幸,你今晚和家人吃年夜饭了吗? 有想我吗? 还会记得我吗? 方锐不是个喜欢掉眼泪的人,可他真的很想那个小傻子。 …… 谢幸离开的第一年,方锐很想他。 谢幸离开的第二年,方锐已经没有再流泪了。 谢幸离开的第三年,方锐彻底和沈清失去联系,他试图联系沈清想知道谢幸的近况,但他找不到沈清。 谢幸离开的第四年,方锐尝试过去李家找他,但那座别墅外全是监控,他还没靠近就被保安轰走。 谢幸离开的第五年,方锐卖掉了杂货铺,老房子上了锁,他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 和谢幸分别的第六年,方锐在新闻上看见了谢幸的消息,李老爷子去世,李昀继承了李氏公司,成了李家年轻一辈里股权最多的人。 他尝试在新闻里搜索李昀的照片视频,但一无所获,所有关于李昀的信息都只有冰冷的文字。 他看不到谢幸,也看不到李昀。 和谢幸分别的第七年,方锐已经很少会再想起他,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习惯了没有谢幸的日子。 那一年,方锐到了东门屿。 那是一个小海岛,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方锐刚开始是想来看海,结果喜欢上了这个安稳宁静的小城镇,于是在离海不远的村子里租了房,一待就是两年。 他换了手机号码,换了联系方式,他在外漂泊,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地。 方锐和以前那些经常联系的朋友都逐渐不来往,赵秀盈,陈越,还有骆小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想去打扰。 第49章 爱人 s市是个贫富差距异常大的地方,穷人多生活在城中村,在方锐以前的家那一片。 富人生活在城中心,那里的一切都富丽堂皇,璀璨华丽。 石鼓区有些人拼搏一辈子都没能去到城中心,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那里。 该是那里的人就注定了是那里的人,譬如李昀。 小时候丢了又如何?在穷人堆里扎根了十几年又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两年前陆氏集团董事长锒铛入狱,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鸣以雷霆手段在短短两年里发展自己的新能源产业,如今俨然已成为圈内新贵,今天这场酒会便是由他发起。 谢幸从来不会去关注别人的事情,也无心参加这样的场合,但既然是陆鸣聚的头,在s市里是个有头脸的人就不会缺席。 这几年他开始频繁出现在人前,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李大少爷别人最开始都是以看戏的姿态去看他。 李家对外声称谢幸从小跟随外公生活在国外,前些年因为李老爷子身体不好才回国,只有家里知情人才知道谢幸小时候是完完全全的失踪,根本没有什么在国外生活一说。 谢幸近几年也逐渐开始接手产业,和陆鸣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但是对于这个新贵他其实没有一点兴趣也不了解,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停止寻找方锐,却总是有人在暗中似有若无地阻挠他。 是谁谢幸心里清楚。 他现在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谢幸,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李昀。 他叫谢幸这回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谁会不想他找到方锐? 除了沈清没有第二个。 当初他被沈清带走根本没回李家,而是在沈清私人的住宅里待了两年。 说好听点是“住着”,其实准确来讲是“关押”。 那栋别墅里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唯独谢幸不行。 四周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成群,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他的保姆和保镖,他被关在这里接受沈清高价请来的所谓全世界最顶尖的“心医生”的治疗。 他每天都要服用各种药物,无数次还原儿时那段恐怖经历场景的脱敏训练,甚至电击。 他不听话的时候,想方锐的时候,沈清就会安排医生强行给他打镇定剂,反反复复。 谢幸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被治疗好了,他居然没死。 就在他逐渐清醒,逐渐变得像正常人之后,沈清带他出去了。 他从这栋别墅被带到另一栋更大的别墅里,在这里他看到了李老爷子,他的爷爷。 自此谢幸明白了沈清做这一切的意图。 她是让谢幸回来争遗产的。 谢幸是老爷子第一个孙子,小时候是被他抱着长大的,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人心都是长偏的,老爷子对谢幸的宠爱程度和后面出生的孙子孙女都不一样。 他走失之后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几年更差,眼看着快要西去,唯一的遗愿就是想找回他的好大孙。 第67章 回来之后他也不负沈清所望,老爷子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为了多陪陪谢幸硬生生又挺了好几年,去世后留给谢幸的遗产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撇开别的不谈,光是谢幸现在控股的这家房地产公司,只要谢幸不触犯法律作大死,他就算什么都不管当甩手掌柜也能保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次的酒会场地设在陆氏集团旗下的酒庄里,现场出席的都是富商大贾,谢幸向来不喜欢这种名利场,但他一贯会装。 只是这副伪装只针对特定人群,有一些人见了他是装都懒得装一下,比如沈清。 他手微微一抬,立即輕tuan有人上前举起托盘。 谢幸随手拿了杯酒往一旁走去,眼角瞥去能看见陆鸣正和两个人在谈话。 跟东道主喝杯酒,表示自己出席了,他给陆鸣这个面子,陆鸣也得承他的意。 远远看见谢幸走过来,那俩人十分有眼力见地端着酒杯离开,谢幸抬手:“陆总。” 陆鸣此人阴晴不定,在圈子里名声不太好,毕竟把自己老子送进监狱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干得出来的。 他姓陆,在陆氏的庇护下起家,又一手把陆氏搞垮,听说过子承父业,从没听过儿子把父亲搞死。 多大仇啊。 陆鸣的长相和他的性格极度匹配,霸道又凌厉,眉眼间透着一股狠戾神情。 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变了,身上多了些“人味儿”。 陆鸣抬手和谢幸碰杯:“李总。” 谢幸和陆鸣头一回见那会儿谢幸刚回到李家没多久,他的身份是李家刚从国外回来的大少爷,陆鸣那时候叫他李昀。 后来他开始接手公司,和陆鸣的公司有点往来,之后生意场上见了陆鸣就叫他李总。 谢幸并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不管是李昀还是李少爷还是李总,所有带着李这个姓氏的,他都不喜欢。 他总叫自己谢幸。 陆鸣抿了口酒好像想说什么,下一瞬眼神一飘突然露出笑容,满身的刺霎时变成柔软羽毛。 大晚上见鬼了。 谢幸皱了皱眉顺着陆鸣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长相并不是很出众的男人牵个男孩向他们走来。 陆鸣迎上去凑近男人耳边说什么,小男孩乖乖地被牵着,声音糯糯地叫陆鸣爸爸。 谢幸其实没听太清,但看得出来男孩确实是叫了声爸爸的。 他没关注过别人,不知道陆鸣的家庭在圈子里已经不算秘密,只是没听说过他结过婚,突然觉得有些惊讶罢了。 那人视线看向谢幸,谢幸微微点头示意,陆鸣手臂搭在人腰上,向谢幸说道:“我爱人,陈越。” 谢幸伸手:“您好。” 陈越和他握了手,低头和小男孩说道:“叫叔叔没呀?” 男孩儿大眼睛鼓溜转,叫了声:“叔叔好。” 谢幸觉得陈越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但又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一个叫陈越的人。 可能是陈越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以前在哪儿听过。 他和陆鸣打了声招呼离开,没留在那儿打扰他们一家,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陆鸣在陈越面前就像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根本没一点平时身上带冰渣的“死人味儿”。 连陆鸣这样的人也有人爱呢。 谢幸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 可他还没找到那个爱他的人。 第50章 寻找 谢幸在空荡的地方站了许久,最后把酒杯随手放下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后突然听见一道惊呼声。 “谢幸?!” 声音很小,但他就是听见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会叫他谢幸,从来没有过。 谢幸猛的回头,一下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的人,是那个omega,他有印象,他还记得! 那个以前去过家里几回的omega,谢幸刚分化易感期时,方锐花钱找来的omega。 骆小宝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谢幸,他以前对谢幸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对方是方锐的弟弟才见过几次面,谢幸变化很大,要不是骆小宝记性好估计都认不出来。 他刚才只是觉得有些震惊,一时没忍住惊呼出声,好在周围并没什么人,只是这声惊呼就那么刚好的落入谢幸耳朵里。 方锐朋友不多,骆小宝勉强算是一个,他之前有尝试过联系方锐以前的朋友,可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他只知道一个赵秀盈,其他人呢?方锐每天在外头工作赚钱,他交了什么朋友做过什么事,谢幸全都不知情。 赵秀盈很早就没了方锐的联系方式,她也很长时间没跟方锐联系过。 方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在世界上没有了痕迹,谁都找不到他。 今天在这里遇上骆小宝纯属意外,就算骆小宝也不知道方锐在哪里,他也多了一点能找到方锐的几率,万一哪天方锐就找他了呢? 谢幸朝骆小宝走过去,在快要靠近时边上突然出现个人,那人抓着骆小宝手臂直接把他往后拽,骆小宝被拽得踉跄两步差点摔倒,他都还没开口说话,那人先发制人地冲骆小宝阴阳怪气道:“我就两分钟不在,你又想勾搭谁了?” 骆小宝抬头瞪着来人,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有病是不是?!” 那人也不再搭骆小宝,平视谢幸,十分鄙夷地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到处勾搭人?” 第68章 谢幸刚才只觉得这人眼熟,听见这话倒是想起来是谁了。 其实要是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他和谢幸眉眼之间还有点相像,谢幸自从回到李家就见过他两回,这两回也没面对面碰上过,刚才没认出来是正常的,他皱眉,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李煊,我有话问他。” 李煊,李昀二叔的儿子,按辈分来算,他得管谢幸叫哥。 “呵。”李煊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大哥什么话要问外人还不能让我听见?” 李煊从来没把谢幸当哥过,同样,谢幸也从没把他当什么兄弟,今晚不过是因为骆小宝他俩才能一起站在这里,换成以前?谢幸早扭头走了,他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他甚至不想打听骆小宝是怎么和李煊扯上关系的,他俩爱怎样怎样都跟谢幸无关。 骆小宝却有些震惊谢幸和李煊的关系,他耳朵上还戴着几年前那枚粉色的耳钉,在灯光下微微闪了下光,他看向李煊问道:“你们?是兄弟?” 谢幸并不想让李煊知道什么,又重复道:“我有话和骆先生讲,李煊,让开。” 俩人都没会骆小宝的问题,李煊突然笑了一声,手臂环上骆小宝的腰,把他人往自己怀里带,圈着骆小宝像在向谢幸宣示主权一样:“我?让开?李昀,你跟我的小情人有什么话要讲?” 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嬉笑道:“要讲也行,我把他卖你得了。” 李煊明显是在戏弄谢幸和骆小宝,没想到谢幸却直接开口:“开价。” “三分钟,我要你公司3%的股份。” 谢幸没有半点犹豫:“明天让你助来拿合同,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这下轮到李煊震惊了,他刚才就是故意说着给谢幸听的,没想到谢幸真要给。 跟有病似的。 他捏了捏骆小宝的脸:“宝贝儿,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值钱呀?跟我哥好好聊聊,可别怠慢新金主了。” 李煊说完看了谢幸一眼转身就走,没再搭身后的骆小宝。 他走后骆小宝叹了口气:“故意耍你的,他又不缺钱,成心想气我而已。你别当真了啊,不用给他什么东西。” 谢幸不在意是不是被耍,也无所谓给不给股份,他看向骆小宝,眼里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和紧张。 “你,你跟他有联系吗?” 哪怕谢幸没有说名字,他们俩也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没。” “他手机号注销了,打过去是空号,微信倒是还在,但估计早就没用了,发了几百条消息都不带回的,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已经好几年都没……”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李煊的兄弟,谢幸,锐哥真的,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的人,你们要是联系上了记得让他回来看看,我挺担心的。” 谢幸心落下去一半:“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也知道,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有哪些朋友,除了几个以前我也见过的,其余的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会说要去哪里吗?比如想去什么地方之类的,我已经找了他很多年……” “要是你有收到关于他的消息,请一定先跟我联系,拜托你了,小宝哥。” 骆小宝头回见谢幸时他还是个刚开始分化期的少年,因为释放信息素差点被他撞死,多年后的今天这人站在跟前叫他哥,想来还是觉得挺奇妙的。 俩人加了微信,约好了要是有方锐的消息一定互相告知,手机拿出来扫码时李煊又出现了,见他们还要加联系方式脸黑的像块炭,骆小宝却是难得的正经样子,看得李煊也没多说什么。 结果谢幸早就预想到了,他也不抱什么奢望,方锐连他都能不要,怎么还会去联系别人呢。 他转身想要离开,身后的骆小宝看着谢幸突然叫了一声:“等等!” 骆小宝快步上前:“你也来参加今天的酒会,是不是认识陆总?陆鸣。” 李煊揽着骆小宝后腰:“你打听他干什么?” 骆小宝没应,跟谢幸说道:“你认识陈越吗?” 谢幸原本落下去的心突然猛烈跳动起来:“陈,越?” “我跟他不熟,但见过一次,就在九年前,他和锐哥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最近才听说陆鸣家里那位名字叫陈越,但不清楚是不是他,你去问,要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他很可能知道锐哥在哪儿!他们以前关系很好的。” 陈越,陈越? 谢幸猛然想起他以前听方锐提起过这个名字,为什么他刚开始会觉得陈越这个名字耳熟呢? 因为方锐说过。 谢幸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情绪,他总有预感,很快,很快就能见到锐锐了。 他没再和骆小宝多说,转身就回了刚才的地方,场地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陆鸣和陈越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立刻拨通了从来没打过的号码,半晌过后陆鸣的声音传了过来。 谢幸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明说:“陆总,方便跟您爱人说句话吗?” 几分钟后谢幸出现在俩人跟前,陆鸣怀里抱着小孩,孩子头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谢幸见状先说道:“实在抱歉打扰,我有急事想当面问陈先生。” 陈越十分好脾气,摆了摆手:“没有关系,您说。” 第69章 “陈先生认不认识,一个叫方锐的人?” 陈越先是愣了一瞬,那一瞬间谢幸就确定了他就是陈越,方锐说过的那个陈越。 “我跟方锐好几年没见过了。” 谢幸控制情绪说道:“你知道,知道他在哪里吗?” 陈越神情带着探究审视:“我不清楚。” “我是他弟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如果你知道他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 陈越看了他片刻:“我记得他弟弟叫小幸,你是小幸?” “是,我是。”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几年前突然失踪一句话也没留下,他不想联系我自然有他的道,所以也没去打听。以前他说过想带弟弟去看海,我们聊过东门屿,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那里,但是已经过去太久了,就算他真的去过可能也早就离开了。” 东门屿。 那个地方谢幸听都没听说过。 他当下就让助买机票,连夜到了厦城。 方锐在不在那里,他得去了才知道。 第51章 命题 这么多年,他们分别了这么多年。 谢幸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紧张、甚至有些慌乱的情绪在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可能和方锐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时候席卷而来,思念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开始想,如果见到了方锐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方锐现在怎么样了?是胖了还是瘦了?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会不会过得轻松一点?是不是不会让自己那么累了? 现在关于方锐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方锐在不在这个地方。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方锐带他回家的那一天。 以前每年这天方锐都会给他买一个小蛋糕,会看着他许愿吹蜡烛,会让他举着蛋糕拍照片。 自从方锐不在后,再也没有人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成了无比平凡的,不被人珍视的一天,成了日历上普普通通的一天。 东门屿,这是一个谢幸从没来过的地方。 他查了一些信息,这个小地方连机场都没有。 没有机场,没有车站,没有地铁,什么都没有。 谢幸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提了个临时买的行李箱,除了手机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带,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跑了,公司丢给助,李家平时没回去,朋友……他好像也没几个朋友。 从厦城要去东门屿最快的方式就是乘坐高铁,最近的一趟高铁在两个小时后发车。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在车站坐了两个小时。 到了那边……又该怎么找呢? 他没有方锐的联系方式,那人走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没给他留下,他只能暗自祈祷那个小地方是真的很小,最好小到谢幸一出门就能在街上碰到方锐,小到他们都避不开对方。 谢幸不信神不信佛,此刻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却想拜一拜,祈求神佛能让他找到方锐,能让他看方锐一眼。 八年太久了,几千个日夜,他想的都快疯了。 这个车站真的很小,破破烂烂的,连护栏都生了锈,路口出租车司机操着一嘴带口音的普通话拉客,谢幸发现大多数人都会往右边方向走,他跟着人群望过去,发现那边是公交车站。 公交车还要等,太慢了。 谢幸原路返回,随手拦了个出租车司机。 司机是个看着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beta,他问谢幸到哪里。 谢幸拿出手机,说道:“东门屿。” 司机一脸懵地扭头看谢幸:“我知道你去东门屿,要去东门屿哪里啊?” 谢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愣了一下,问道:“东门屿很大吗?” 司机一看他就是外地人啥也不懂,热情地开口介绍:“跟大城市比不得,但也大着嘞,你们这种外头来的基本都去海边哇,你没看看旅游攻略吗?” 谢幸不是来玩的,也没看旅游攻略,他说:“嗯,去海边。” “嘿!”司机笑了一声,踩油门先把车开出去,边开边跟谢幸说道:“我们这儿是个岛,四面环海,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有海边,你得跟我说要去哪个海边啊?还是你想玩儿什么?热闹点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谢幸尽量在脑子里回忆方锐会比较喜欢哪些地方。 他如果有在这里,应该会在离海不远的地方,有小房子,小巷子,有很多居民,能看得见海面,风景好的。 城中心那种公寓大厦他待不习惯。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天上早已漆黑一片,路灯下一辆辆车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 谢幸没心思去看风景,他问司机:“哪个地方离海近,又有住人的?村子之类的。” 司机片刻都没想,脱口而出:“南门湾呗。” “那儿是个镇,一边是海一边是古厝,也有很多遗迹,人蛮多的,村民多,游客住那儿的也多。” 谢幸点点头:“行,那就去那儿。” 只能这样了。 出租车行驶过跨海大桥,谢幸转头就看见了海。 他把车窗打开,迎面吹来的海风很凉快,连风里都带着海的味道。 谢幸刚才在看手机上的地图,想着自己得去哪里,车刚经过大桥,手机软件就发出机械的播报声“您已进入东门屿”,谢幸把车窗关上,低头去看手机。 第70章 他想好了,如果找不到方锐就去街上贴寻人启事,拿个喇叭每天在街上喊,走到哪里喊到哪里,总能有一点线索的。 锐锐,我真的很想你。 司机很热情,一直在说当地的民俗文化,跟谢幸推荐要去哪里玩,跟他说那边民宿酒店都特别多,问他准备住在哪里,该怎么出行。 谢幸静静听着,在手机上订了酒店。 凌晨十二点,谢幸登记完入住到了套房,这是离海最近的酒店,床边是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站在房间里就能看见海面。 阳台也面朝大海,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很大,他站在阳台上都听得到。 谢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大海,片刻之后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声:“生日快乐,谢幸。” 此刻闹钟显示十二点整。 他今晚睡得格外好。 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方锐在的时候。 方锐给他准备了很好吃的蛋糕,他像以前一样许愿,吹蜡烛,举着蛋糕让方锐拍照。 这么多年他睡觉还是习惯只睡一侧,把另一边留给方锐。 醒来时看见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他开始愣神,许久之后才把自己从刚才的美梦里脱离出来,心里止不住涌起心酸难受的感觉,他很难过。 哪怕他再清楚方锐当初骗他跟沈清走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前程为了他的一切,方锐有一万种离开的由,谢幸也会编一万种方锐没有丢下他的话给自己听。 但他也确切的知道,方锐就是丢下他了。 在他的前途,他的未来,甚至在任何因素下,所有“为他好”都能成为方锐抛弃他的由。 方锐不问他要不要,想不想,愿不愿意。 因为方锐知道,只要他问,谢幸一定是不要,不想,不愿意。 在谢幸这里,方锐从来不是选项,方锐一直都是命题。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52章 重逢 夏天日长夜短,刚过五点天边就开始泛白,不到一会儿太阳升起,日光透过窗帘洒在小床上,方锐皱了皱眉,紧闭着眼睛翻身,两分钟后还是认命似的爬起来洗漱。 他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现在睡觉都不用定闹钟。 刚开始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经常下午三四点才起来,错过了吃饭时间,早饭午饭从来没吃过,下午一醒胃就开始叫嚣,他受不了饿,于是几乎睡醒就吃东西,结果到了晚饭饭点又不饿了。 别人一日三餐,他一日一餐,长期饮食三餐不规律,早两年就查出了胃病,平时倒还好,一旦犯病那就是生不如死,痛的能直接晕过去。 他现在的胃是个金贵东西,不吃不行,吃少了不行,吃多了也不行,一日三餐要规律,要准时,一旦晚了那么一小时没吃东西就开始胃痛,呕吐。 方锐现在住的地方离海很近,出门走几分钟就到海边。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两年了。 这房子不大,是一间上了年纪的古厝,门口的巷子比以前石鼓区还要狭小,不同的是那里的巷子有堆积的杂物,这里很干净。 当地这些年开始发展旅游业,每年都有很多游客慕名来玩,特别是夏天旺季的时候,他现在住的这里刚好就在景点边上,于是几乎每天都很热闹,经常有游客从他家门前经过。 方锐这房子是独栋的二层楼,没有很破旧但也不新,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他一个人住足以。 其实他也算捡到宝了,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他是租房住的,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他房东。 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本地人说话基本都用方言,他听不懂,所以能接触的人只有房东。 房东是个年轻的男alpha,名字叫沈卓然,还比方锐小几岁,听方锐说有想在这里定居的念头就赶紧推销起了自己那栋没住人的空房子,方锐之前把杂货铺卖了,身上还揣着这几年存下来的钱,花了一大半把这房子买了下来。 说他捡到宝是因为沈卓然当时想开店急需用钱,也是真把方锐当自己人,二十万就把那房子卖给方锐。 那个地段的房子按现在当地房价来算至少值八十万不止。 买了房之后方锐剩下的钱只够他自己生活的,根本不够装修,于是他就自己动手,简单把墙面涂白,置换了一些新家具,省下一大笔,家里也被他改的有模有样的。 小小的,很温馨。 只是窗帘不遮光。 他当时图便宜在网上买了二手窗帘,米白色的,本来是看着好看,还有两层,觉得日常遮光应该可以就买了下来。 用一段时间后实在后悔,基本上每天太阳几点升起他就几点被照到阳光,时间一长被迫养成了和太阳一起醒的习惯,后来用久了也懒得再换,好在现在都早起了,一日三餐吃的也规律,胃病很少再犯。 今天是六月二十九号,一个方锐一直忘不掉的日子。 他总是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起谢幸,其实现在也很少会再想起他了。 但每到这一天还是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去想以前那些在一起的日子。 都说时间能让人遗忘一切,他明明都离开谢幸八年了,却还是没能忘记他,谢幸的样子早已经刻在他脑子里,怎么也淡化不了。 方锐昨天让沈卓然做了个小蛋糕。 比以前他给谢幸买的还要小,因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吃。 第71章 他洗漱完给自己做了早饭,吃完下楼溜达了一圈,这个地方不算大,每天走来走去都是那几条街,海边的小巷子多,每条巷子都能交汇到一起,巷子的两边是很有“年头”的古厝老宅,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早晨在这里散步是最舒心的,他能吹到海风,太阳光被屋子挡住,在阴凉处慢慢地走,还经常能看见坐在自家门口聊天吹风的阿婆。 方锐住的久了,附近的人都能经常见到,本地方言他不会说,但现在能听得懂一点。 林阿婆家门口有台阶,方锐每每经过都能看见她坐在台阶上,拐杖靠在墙边,偶有人经过会跟她打声招呼,没人经过她就静静地吹着风。 方锐远远地就看见她了,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果不其然,林阿婆看见他又开启了“人生导师”模式,语重心长地跟方锐说:“三十好几了啊,同龄人家里娃娃都满地跑了,你咋个就不知道成个家。” 方言里夹杂着一些普通话,方锐大致听得懂,但也没太懂,可他还是听着。 这些话他听了好多回,却总不嫌烦。 沈卓然说他有耐心,愿意听老人唠叨,换成他早就跑了,方锐只会笑着在边上听着,听完再点点头附和两句。 可能是他天生就对奶奶这一辈的老人家比较有耐心吧,前段时间沈卓然说镇上养老院在招工,让方锐去试试,方锐其实还挺想去的。 他听林阿婆讲完,又像之前一样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今天就找,等下去相亲,明儿就结婚,你得来吃喜糖啊。” 林阿婆被哄得大笑,露出几颗镶金的牙,方锐又说道:“喜糖也吃不得,牙都没喽。” 他说完侧身还是没躲过落在肩上的巴掌,林阿婆伸手去拿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混小子,快滚。” 她指着方锐肩膀:“又不工作,成天在家睡大觉还养的这么瘦,你是没钱吃饭了吗?浑身没二两骨头,瘦成竹竿了。” 方锐确实瘦了很多,他也没少吃,甚至都没以前那么干活了,以前天天又是搬货又是送外卖的,干得浑身是肌肉,这会儿没干活倒是瘦下来,怎么吃都不长肉。 他已经忘了方老太还在的时候他也是很瘦的,是因为后来要照顾谢幸跑去打工,天天干重活给自己练了身肌肉看着才壮一些,现在放松下来就又瘦回来了。 他笑笑伸手去扶林阿婆:“是喏,没钱吃饭啊,现在金价那么贵,把你牙齿拿去卖钱给我吃饭喽?” 林阿婆推开方锐自己慢慢走进屋里:“成天惦记我这口牙,你有这心思放在找对象上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方锐见她进门转身离开,绕着海边走了一圈走到沈卓然店里。 …… 谢幸昨夜难为的做了个好梦,清醒之后忽然想给自己买个蛋糕。 好久没吃了。 他以前最喜欢吃甜食,各种甜甜的东西都很喜欢,但方锐怕他吃多蛀牙,每每控制着量从不让他多吃。 蛋糕是他所有甜食里最喜欢的一种。 香甜的奶油,好看的图案,还能许愿。 他有多久没许过愿了? 是自从方锐不再给他过生日之后。 他出生在农历七月,迷信的人说那是鬼月,在那个月出生的孩子命里带煞,不吉利。 回李家以后每年沈清都会举办什么生日宴,说白了就是邀请社会上的名流,巩固巩固自己的地位,交流交流谁的产业比较多,那是一个以他为名义举行的名利场,谢幸最开始几年会被逼着出席,与社会人士结交,他的行为举止都得按照沈清的要求去做。 这种情况截止到他爷爷去世那一年,他拿到了真正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钱,权。 他都有了。 他开始有能力反抗,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踏进过李家别墅一次,也再没出席过任何一次由沈清组局的宴会。 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谢幸就起身洗漱准备出门,他去买一个蛋糕,然后许愿,愿望是找到方锐。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谢幸走一步都要导航,他搜索附近的甜品店,发现这个点开着的只有一家,于是顺着导航给的路线往那家甜品店走去。 位置不远,走了没多久就看到招牌了。 可能是太早,店里还没有什么顾客,门店用透明玻璃隔成两间,外面是售卖甜品面包的地方,里面是厨房。 谢幸没看到人,透过玻璃只看到里面干净敞亮的桌子和整排的烤箱,各种工具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不像是在营业的模样。 他刚想开口问有没有人就听到另一旁有轻微的说话声,闻声望过去看见边上有个小门,应该是进厨房的,门上挂着牌子,写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在见到方锐之前,谢幸曾想过一万种他们见面的场景,也设想过他见到方锐后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到谢幸忘了该做什么反应,他怎么也没想到见到方锐原来这么简单,甚至都还没开始许愿。 谢幸站在店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人,双脚像被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制住动弹不得,一股比劫后余生还要令人喜悦的情绪涌上心头,逼得他瞬间眼眶通红。 他身后跟进来几个顾客,在店里挑选面包。 谢幸没动,就那么站在人群里。 第72章 方锐手上提着沈卓然刚做好的小蛋糕,一开门就愣在原地。 太多人了。 他的眼睛余光里能看见店里有好多人,那些人是模糊的,看不清的。 只有中间那个人在他眼中定格,和那个八年前举着蛋糕让他拍照的人一样。 方锐眼中有两张脸,一张是少年的谢幸,一张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谢幸,两张脸在视线里渐渐重合,渐渐成为同一个方锐记忆里的谢幸的模样。 注定要纠缠不清的人,就算跑得再远也还是会相遇的。 第53章 不要我了吗 八年时间太长了,长得谢幸变了模样。 方锐却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怎么会认不出呢?那可是他养大的小崽。 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都几点了都还没人来上班,我要扣她们工资!方锐你怎么还没走?那进来帮我弄一下东西。” 他这才回过神来,莫名心慌地把蛋糕放下,沈卓然戴着手套,手上全是面粉,急匆匆走出来背对着方锐:“围裙给我系一下,松了。” 方锐满脑子都是谢幸,木然地伸手给他系围裙,刚低头就听见沈卓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九点钟方向有个人盯着你看,奇奇怪怪的,你欠人钱了?” 他说完没等方锐反应就又说道:“你别回头,太明显了,欠多少钱啊?我还有点私房钱你先拿去还了再说。” 方锐系好带子把他推开:“不是债主,我弟弟。” 沈卓然扭头看向谢幸:“哎呦,我说呢哪来这么帅的小伙,原来是方锐弟弟,想吃什么自己拿啊,没事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 谢幸依旧看着方锐,语气并不友好地问了句:“你是哪位?” 沈卓然噎了一瞬:“啊,我是你哥朋友。” 谢幸瞥了眼沈卓然:“他不是我哥。” 方锐脸色霎时变白,时时挂在脸上的微笑都维持不住,嘴角勉强向上扬起,而后又落下。 没人察觉到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不是我哥,他不是我哥”谢幸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心底瞬间涌起无尽酸涩。 是呢。 他确实不是谢幸的哥哥,确切来说,他不是李昀的哥哥,他和李昀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锐眼眶有点红,他低头假装找东西,一边说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声音不大,不知道在跟谢幸说还是跟沈卓然说。 他说完就准备走,沈卓然突然把他叫住:“你蛋糕没拿呢。” 说着把桌上的小蛋糕递给方锐:“平时也不见你喜欢吃这个,今天非要做蛋糕,去年也是吧?我记着也是在这个月,你生日也不在六月啊?给谁过生日呢?快拿走吧,放我这儿占位置。” 方锐知道沈卓然缺根筋,但没想到他缺根筋到这种程度。 他下意识看了谢幸一眼,接过蛋糕就往外走。 甚至都没有跟谢幸说一句话。 走出门的方锐瞬间直不起腰,靠墙站着才发现自己看不太清楚眼前的路,他视线变得模糊,心跳的很快,手也在抖。 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谢幸,像多年前突然在垃圾堆里发现他一样,谢幸就是一个未知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忽然出现,直接闯进他的生活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愧疚,他很想跟谢幸说抱歉,说对不起。 可他见不到谢幸。 时隔八年之后再一次相见,谢幸却说他不再是哥哥。 方锐懊恼,愧疚,最后觉得自己活该。 当初是自己骗了他,是自己把他丢下,看吧,这就是报应。 谢幸不认他了。 他连哥哥都不是了。 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到头来换了一句“他不是我哥”。 谢幸那么迫不及待地划清他们的界线,把他隔绝在亲人之外。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个精美的蛋糕,在心里想:何必呢?有什么用呢?把他丢下的是你,这么多年雷打不动地一个人给他过生日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来装作一副情深的样子给谁看。 好难受。 方锐过了几年平静日子,情绪已经很久没这么起伏过,因为谢幸随口的一句话,他又开始觉得难受了。 心里难受,浑身都难受。 难受到胃也开始作疼。 他靠着墙壁缓缓站直,脑袋一直垂着看手上的蛋糕。 该死心了吧。 他站了很久,没发现从他停下脚步之后谢幸就出现在他身后。 谢幸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 “不是不要我了吗?” 方锐浑身一颤,僵直了身子没有回头,半晌后才转过身去:“什么?” 谢幸又问:“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方锐微微侧头眨了下眼睛,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落下两滴眼泪。 他没有说话,谢幸等了一会儿,自顾自开口:“你把我丢下了。” “两次。” “那时候你说为我好,把我骗去福利院,后来你又说为我好,把我丢给沈清。” “不是已经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买蛋糕?” “为什么要在谢幸生日这天买蛋糕?你都不要谢幸了,买蛋糕做什么呢?” 是啊,他一年又一年地买着蛋糕做什么呢? 不要谢幸的是他,把谢幸丢下的是他,舍不得谢幸的是他,想谢幸的也是他。 第73章 哪怕他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也改变不了他把谢幸丢下的事实。 方锐无法辩解,也不能喊委屈,他强忍着憋住眼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谢幸没有回答他。 方锐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话太过生硬,于是他放轻了声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幸一直看着他,还是没有应声。 方锐被他看的有些慌乱,提着蛋糕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谢幸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瘦了。” 方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 为什么这么瘦?” 谢幸看着方锐:“按时吃饭了吗?有没有生病?” 以前这种话只有方锐问谢幸,什么时候居然轮到谢幸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了。 方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愣了一会儿,又听谢幸问:“你住哪儿?” 说来也是搞笑,那么多年没见,重逢之后居然站在墙角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问问题。 “住这附近。” “租房吗?” 方锐站在谢幸对面,俩人之间隔着些距离,他说:“不是,买的。” “已经准备在这里定居了吗?” “可能吧,这里挺好。” 方锐说完转身:“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谢幸看他走了两步,在他身后叫了声:“方锐。” 方锐停下脚步,鼻头泛酸,谢幸从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他,现在不止是不认他当哥了,连锐锐都不肯叫了。 谢幸声音有些颤抖:“要是我不提,你是不是没打算跟我说对不起?” “不说也没关系,我原谅你。” 他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是一家人,回的也不是同一个家。 “现在还能带上我吗?就像以前那样。” 方锐十四岁那年把可怜兮兮的小狗带回家,二十年后的今天还是那只小狗,依旧可怜兮兮地看着方锐,他问方锐还能不能带他回家。 谢幸似乎等了一个漫长的四季都没等来方锐的回答,等到最后他哽咽着说:“锐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好可怜。 方锐会为了谢幸一次又一次心软。 所有的隐忍和想念全部随着这声“锐锐”爆发,方锐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转身朝谢幸伸手:“过来。” 高高的身影和二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影子在方锐眼前重合,他的小狗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谢幸一把将方锐抱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像是怕方锐会突然消失一样。 所有的委屈都会随着一个拥抱消失。 再次重逢之后,方锐第一句发自内心的,真正要和谢幸说的话是:“对不起。” 方锐会因为谢幸一次次心软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只要谢幸需要,方锐可以不顾一切。 那个精美的小蛋糕从方锐手里转移到谢幸手里,谢幸站在方锐身侧,看方锐按下他家门口的指纹:“真的是给我买的吗?” 这是谢幸第三次问这句话。 方锐再一次点头:“是,给你买的,你的生日蛋糕,我每年都会买。” 谢幸跟在方锐身后进门,进门之后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些花,不多。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面积不大,但是很温馨,是方锐会喜欢的环境。 “每一年都会自己给我过生日吗?” 方锐点头:“嗯。” 谢幸声音变小,喃喃道:“我以为你会忘记。” 方锐忽然停下脚步:“怎么可能忘呢。” 他拉着谢幸返回门口,捣鼓了几下门锁,把谢幸的指纹按上去。 随着“叮!”一声响,方锐退出去把门锁上,转头看谢幸:“试一下。” 谢幸抬手按到门锁上,听见锁头打开的声音,他推门进去,这次换方锐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方锐的家,只要他厚着脸皮不走,以后也能成为他的家。 谢幸早就忘了自己扔在酒店的行李,不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他不想回去拿,不想离开方锐一步。 方锐又开始问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谢幸如实回答:“昨晚。” “来这里做什么?工作吗?” 谢幸看着方锐:“不是工作,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幸又说:“不知道,打算慢慢找,我找了你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 方锐一愣,下意识问:“要是找不到呢?” 谢幸坐在沙发上,方锐手里的水杯还没放下,他站在沙发前,谢幸抬头看他:“找不到就一直找,八年不行就找十年,世界那么小,总有一天能让我遇到你的。” 方锐手抖了一下,水杯里的水差点撒出去,这么多年谢幸的眼睛一直没变,还是那么清透干净,漂亮到方锐每次一看都想沉溺进去。 “如果遇不到……” “那我会找你一辈子。” “直到死。” 第54章 绿茶小狗 方锐惊得愣住,看了谢幸半晌才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他没有回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幸的变化无疑是巨大的,他看方锐的眼神很直白,方锐把这份直白当做多年未见的弟弟对自己的思念,他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现在和谢幸相处间莫名带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第74章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身份和谢幸讲话。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和“正常人”一样的谢幸,他还不习惯,他记忆里的谢幸是会闹会撒娇的,是不见他之后会委屈地掉眼泪的,现在的谢幸和记忆里相差太多。 缺失的这八年好像把彼此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环境一旦开始安静下来方锐就觉得气氛挺尴尬,偏生谢幸全然没有这种感觉,独留方锐一人在心里唱独角戏。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谢幸:“你住酒店吗?” 谢幸顺着他的话问道:“我可以住你这里吗?” 没等方锐说话呢,他又说道:“昨晚住的酒店,今天估计住不了了。” 方锐疑惑:“为什么?” 谢幸一点都没停留:“没有钱了。” 谁跟方锐哭穷方锐都信,唯独谢幸哭穷他会存疑。 李家不说是s市首富,前五肯定是有的,那个大家族在世界各地都遍布产业,谢幸一个李家长孙,老爷子去世那年新闻播了又播,遗产都不知道给了他多少,他怎么可能没有钱?开什么国际玩笑。 当时方锐光是财产分配那种新闻都看了不下几十条,其中一大半全都有提到李昀这个名字。 可谢幸从来不会骗人,方锐又犹豫了。 他片刻后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怎么……怎么可能呢?我有看新闻的。” “是手机自己推送的新闻,我没有特意去搜。” 谢幸差点笑出声,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呢?现在网上的新闻有哪个是真的?你是不是还看到说我爷爷去世把大半遗产都给我了?” 方锐点头。 “前段时间新闻一直说有个姓王的歌手约p,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害得人家事业没了自杀了,现在官方通报出来说假新闻,白白害死个人呢,你没收到推送吗?” 方锐愣了半晌:“没、没有啊,没给我推送这个……” 谢幸故意顺着方锐的话说下去:“怎么可能没推这个,那可是大新闻,话题讨论度比李家分财产高多了,你居然不知道。” 方锐不想承认自己根本没收到什么新闻推送,他就是特意去搜的关键词,但他能说吗?不行。 让谢幸知道他特意去搜他信息会显得很没面子。 好在谢幸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开始向方锐卖惨:“沈清当年找我回去就是分财产的,我不是有病吗,那会还没治好呢,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全在沈清手里,我一点都没有拿到,现在卡里已经没有钱了,不信打开给你看。” “要是今天没遇到你,明天我就打算找个公园睡的,锐锐,不能让我留在这儿吗?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方锐这下是彻底信了,谢幸这么乖,谢幸怎么可能会骗他。 所以当年他一开始把谢幸送回李家就是错的,沈清不爱他,是他把谢幸推走的。 方锐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他怎么能抛下谢幸那么多年。 当天晚上谢幸如愿在方锐家住下,时隔八年,他再一次吹了蜡烛许了愿,谢幸缓缓睁开眼睛,他今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方锐家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他想睡沙发甚至都没有多余的被子,但现在谢幸长大了,再像以前那样一起睡不免觉得尴尬,似乎是看出了方锐的难处,谢幸十分“善解人意”的找了件方锐挂在玄关的薄外套:“我睡沙发就可以,没有被子的话盖衣服就行了,没事的。” 方锐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谢幸自己都这么说了他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到了夜里谢幸随口小声嘟囔:“好像有点冷呢……” 好巧不巧这句嘟囔正好落在方锐耳朵里,他看了谢幸一眼,发现谢幸挤在沙发上腿都没法伸直,肚子上盖子他那件衣服,屋里空调冷气很足,这样睡不行的,等下感冒了。 于是他把床上唯一的被子搬下来给谢幸盖。 谢幸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无奈,乖乖伸手接过:“锐锐,我是不是很麻烦你啊?” 方锐愣了愣:“没有的事,一点也不麻烦。” “那就好。” 谢幸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只露出脑袋,他没看方锐,正努力把被子全卷到沙发上去,可被子太大了,总有一半会落到地上。 “锐锐,被子太大会掉下去,弄脏了怎么办?” 方锐毫不在意:“没事,明天洗洗就行了。” 谢幸躺下又开始动弹,一会儿伸伸腿,一会儿踢踢被子,自以为小声地嘀咕:“哎,腿伸不直……” 过了片刻又说:“脖子也有点酸。” 他说的很小声,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但屋里没人说话很安静,声音全都落在方锐耳朵里。 方锐走到沙发前:“沙发不舒服,你不介意的话上床睡吧?” 谢幸动作没一点停留,抱着被子往床边走:“不介意。” 以前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很多年,哪怕已经多年未见,方锐到现在睡觉还是会习惯性地空出身侧的位置。 他睡觉从不会睡中间。 有些习惯可能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这屋里的床不算小,但躺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挤,方锐侧躺背对着谢幸,想留出更大的位置给他。 谢幸一直看着方锐后背,莫名其妙突然问道:“今天那个alpha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第75章 方锐一下没反应过来:“谁?” “你给他系围裙。” 方锐回神:“以前的房东,后来成朋友了。” 谢幸追问道:“是男朋友吗?” 方锐后背突然僵直,谢幸察觉出来他的异样,不由得想更多。 空气忽然安静好几秒,方锐这几秒的迟疑足以让谢幸心慌,他握紧掌心,又问了一句:“我看你们好像挺亲密的,是男朋友吗?” 普通朋友怎么会要你给他寄围裙,怎么会在听说他是方锐弟弟后那么热情。 方锐回答:“不是。” “他是alpha,跟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你想哪儿去了。” 谢幸握紧的手心放松下来,似乎很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这和是不是alpha有什么关系?alpha不能是男朋友吗?” 方锐转过身看着谢幸,说话声音轻轻的:“alpha和beta都没法生小孩,我是beta啊,就算要谈恋爱也得是和女beta或者omega吧。” 谢幸也看他:“你这是性别歧视,谈恋爱结婚又不是为了生小孩,生不了就生不了呗,ab结婚的多得是,还是说你想要小孩?” “不想,养小孩多累,又不是没养过。” 谢幸忽然眯了眯眼,扬起嘴角:“是吧,养我一个就可以了。” 方锐安静下来没有再搭话,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听到了谢幸平稳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这么快。 方锐就着微弱的月光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现在的谢幸,他看的仔细,虽然没有开灯看的并不清楚。 在谢幸睡着很久之后方锐还是一直睁着眼看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悄悄伸出指尖碰了一下谢幸闭着的眼睛,又碰了一下脸,然后落在他鼻尖上。 好多年。 他想了好多年。 他不敢睡,生怕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生怕闭上眼睛之后谢幸就会消失。 而此刻,他指尖触碰到的谢幸,确实是真切的,他就躺在他的身边。 方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点困意。 今天睡的格外沉,那不遮光的窗帘都没能让他醒来,方锐是被难受醒的,胃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皱眉坐起身,身边并没有人,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九点多了。 平时八点就吃早餐,今天睡到九点多,怪不得这金贵胃要开始抗议。 方锐微微弯腰,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房间门被打开,谢幸走进来说道:“刚要进来叫你起床呢,我煮了早餐。” 他站直了一些,又因为胃痛再次弯下腰,谢幸察觉出什么,立即上前:“脸色这么差,你哪儿不舒服?” 方锐慢慢往浴室走去:“没事儿,习惯了,缓缓就好。” 谢幸揽着他的腰:“去医院。” 方锐挣了一下没挣脱开:“胃不舒服,老毛病了都,缓一下就好了,去什么医院啊,用不着。” “缓什么缓,不舒服就上医院,忍着做什么?!” 方锐已经挪到浴室门口,推开谢幸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不喜欢去医院,医院那地方太可怕了,消毒水味是他最恐惧的味道,每回闻到都会让他想起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是自他有记忆以来最绝望无助的时候。 谢幸站在门口没有走开,听着方锐洗漱传出来水声,他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紧皱着,一直看着浴室门。 方锐这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忍着,小感冒能忍到发烧晕倒也不上医院,所有关于他自己身体的事他都漠不关心,能撑就撑,撑不下去没办法了才肯去看医生,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一早睡醒就难受,应该是有胃病。 谢幸一眼见他就觉得他瘦了很多,现在又是胃病,这么多年方锐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三餐饮食不规律,吃一顿停一顿,一个人懒得做饭,偶尔做顿饭能放冰箱分一天吃。 谢幸完全能想象得出来方锐的身体是怎么被自己搞垮的。 第55章 你回家吧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沉着脸在外边站着,却在方锐转动门把手后瞬间换上另一幅表情。 谢幸担忧地看着方锐:“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方锐摆摆手:“真不用,缓一下吃点东西就好了,你说你做饭了吗?” “嗯,看你还在睡,熬了点粥。” 方锐确实没把他这个胃病当回事,今天睡得晚了才难受了一下,已经很久都没犯过了,只要每天三餐按时吃就基本不会胃痛。 他下楼后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拿了瓶药,熟练地倒了两粒放进嘴里,然后走进厨房倒水喝下。 谢幸跟在边上看着他睡醒就吃药,心里隐隐作痛。 方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最开始吃药时他觉得药苦,吃一粒药要先喝几口水润润嗓子,药得跟着水一起吞下,因为之前几粒一起吞被黏过嗓子,后来吃药都只敢一粒一粒吞。 吃多了就不觉得苦了,现在已经能若无其事地先把药含在嘴里再去找水喝。 他吃了半碗粥,没敢吃太多怕反胃,坐着等谢幸吃完准备起身去收拾碗筷,谢幸动作比他更快,把方锐手里的碗拿走:“我来。” 其实也就两个人吃,碗筷不多,谢幸小时候没少被方锐使唤着去洗碗,方锐索性也不跟他争,洗就洗吧。 第76章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谢幸两个碗洗得好像有点久,方锐原本已经在出了门在院子里换鞋准备带谢幸出去走走,等了几分钟还不见他从厨房出来,于是又把拖鞋换回去。 他走路静悄悄没什么声音,谢幸没听见方锐走回来,也不知道方锐站在厨房门口偷偷看他。 谢幸人高,厨房的水池对他来说有些低,他半弯着腰,手撑在台上背对着方锐,肩膀微微抖动。 方锐忽然就走不动了。 他的脚忽然就不听使唤了。 他不是故意要偷看谢幸哭的。 可谢幸为什么要哭呢? 方锐压下心中的酸涩,缓缓走上前去,拉过谢幸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把他手上沾的泡沫冲干净。 谢幸撇过头,眼眶还是红的,方锐没问他为什么要哭,倒是谢幸先问他:“苦不苦?” 他声音里还带着些鼻腔,方锐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抬头看过去。 谢幸又自顾自说道:“我记得以前你感冒,吃个药阿嫲都要给你泡糖水。” 方锐不常生病,自打方老太去世后就更没生过病了,其实他生没生病谢幸也不知道,方瑞只会熬着,把病熬走了就行。 只是谢幸很少见他吃药。 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两次都是方老太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方老太会泡一杯糖水,好让他吃完药嘴里不那么苦。 方锐愣了片刻,嘴角扯起一抹笑:“我当什么呢,就为这事儿啊?” 他无所谓地拍了拍谢幸:“那都多久以前了,小时候不都这样吗,现在多大了还怕什么苦,我都三十好几啦。你小时候吃药还要磨成粉呢。” “怎么还是这么爱掉金豆,真不至于,我也没病,只是偶尔胃痛吃一两粒而已。” 谢幸低头看着方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说:“可是我难受。” “你是不是都不按时吃饭,是不是一个人懒得做饭,饿了就吃,不饿就懒得吃是不是?所以才会有胃病。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是胃药,房间床头柜那几瓶呢?是不是还失眠,经常要吃药才能睡得着?” 方锐住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已经把我这个累赘扔下了,怎么还过成这个样子?不用照顾我了,不用成天想着赚钱养家里的傻子了,怎么还是不肯让自己过的好一点?” 方锐被噎得说不出话,早知道吃个药能让谢幸想这么多他就忍着不吃了。 他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不是累赘。” “我也没有要把你扔下。” 谢幸红着眼睛看向方锐,周围一片寂静,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见方锐说:“头两年沈清经常给我发你的消息,她请了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你住在豪华的别墅里,身边有专业的保姆照顾,那是我给不了你的,也本该就是你的人生,我不能把你困在我身边。” “后来沈清不给我发消息了,我开始联系不上她,我想知道你的近况,我去过你家,但那里有太多保镖,我还没靠近就被赶走。我也去过李家的公司,在楼下等。” 谢幸指尖都在颤抖,他说:“你怎么不进去找,公司的人不敢闹的。” 方锐一直抬头看着他:“因为,怕影响你啊,那毕竟是你家的公司。” “你怎么可能是累赘,小幸,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 谢幸垂下脑袋靠在方锐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问:“不是累赘……那我是什么?” 方锐伸手拍拍他后背:“是礼物,是我们家最宝贝的弟弟。” 谢幸却不满足,他偷偷伸手虚扶在方锐后腰上,形成一个把方锐搂在怀里的姿势,他说:“锐锐,你不是我哥,我也没打算当你弟弟。” 方锐没察觉出来谢幸的心思,他只是觉得谢幸可能真的生他的气了,一时还在别扭,才会总说气话,故意说给他听呢。 “那就不当弟弟,好朋友行吧?” 谢幸额头抵在方锐肩膀上,往他脖子处偏了些,呼吸落进方锐脖子里,热气烫得他觉得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他听见谢幸说:“我爱你,方锐。” 方锐整个人瞬间僵直,一动不动。 这话太过露骨直白,把方锐激得从头到脚都冒起冷汗,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谢幸在说什么,慌忙把谢幸推开:“一大早胡言乱语什么呢。” 谢幸神色认真,一点看不出来胡说八道开玩笑的模样。 “我有没有胡言乱语你知道,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寻亲。” 他说完俯身,在方锐嘴角亲了一下,很轻,也很快,只是微微碰了一下就被方锐避开,方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 他下意识准备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刚说出一个字就想起谢幸以前确实有病,急忙把住门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他俩一起生活了太久,谢幸太了解方锐的性格了。 他甚至能想到方锐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大概是什么,为什么方锐会在下意识脱口而出时又突然停住,因为他说不出口。 他怕谢幸难过。 看吧,方锐就是这样。 他总时时刻刻都在为谢幸着想。 看着方锐不可置信又有些气愤的模样,谢幸更加肆无忌惮,他上前一步离方锐更近:“我是你养大的,就该是你的。” 方锐皱眉后退:“这是什么歪?” 第77章 谢幸步步紧逼:“你不爱我吗?锐锐。” 方锐脑子里一团乱,谢幸说的每句话都在他脑海里乱飞,搅得他无法思考。 偏生谢幸不肯给他逃脱的机会,又开口说道:“你咬过我的脖子,连易感期都是你帮我度过的,我全都记得,锐锐,你说过的,alpha的腺体只能给爱人咬,你得对我负责。” 那能一样吗?! 当初谢幸分化易感期,抑制剂不管用,他不帮能怎么办?! 咬脖子那是谢幸撒泼闹着要他咬的,他就是顺着咬了一下而已,beta又没有信息素,给他咬和在路边被狗咬了一口有什么区别?怎么就上升到要他负责这种程度了? 方锐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花在以前的谢幸身上,现在的不知所措和无奈也都花谢幸身上了。 beta咬alpha腺体?传出去笑话死人。 方锐只觉得心累,他好像和谢幸说不通。 谢幸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堆歪,他讲一句谢幸就有一百句等着他,于是方锐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谢幸声音再次传进方锐耳朵,轻声细语的,带着明晃晃的无奈:“锐锐,是你教我的。” 是你教我学会爱的。 原本想带谢幸出去走走的心思也随着两人的对话消失,方锐坐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电视,他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今天谢幸说的话。 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方锐这两年开始习惯午睡,也许是因为谢幸早上的话让他太过震惊,导致脑子一直在反复地思来想去,想太多遍越来越疲惫,临近中午时他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也没关,放着方锐并不喜欢看的青春偶像剧。 他侧坐在沙发上,脑袋垂靠着沙发背,客厅冷气开得很足。 谢幸上楼找了件厚一点的外套给他盖上,拿着手机出门,关了客厅门才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方锐在他关门后就睁眼,刚才谢幸拿衣服给他盖时他就醒了。 他靠在边上,听见谢幸在院子里的通话声,声音不大,方锐听得断断续续,隐约听见几句:“应该是胃病。” “三餐不规律。” “我信息传给你,给他定个食谱,我来弄。” “公司交给你管,有事你看着处,没事别联系我。” 谢幸一边说一边开大门出去,方锐坐会沙发上低头苦笑一声,他就说呢,谢幸怎么可能没钱没地方去?就算遗产全在沈清手里,就算沈清再不待见他,好歹是自己亲儿子,还真的会让他身无分文不成?谢幸只是骗骗他罢了。 方锐是懒得去想,去猜忌,他不是蠢,他在这里的消息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有的朋友全都已经断了联系。 谢幸生活的圈子跟以前不同,接触的都是上层社会人士,而方锐所有认识的人中,有机会跟他们接触的只有陈越,那个跟方锐一起跑了好几年外卖,后来在大公司上班的陈越。 这个地方是陈越的家乡,当年他说想带谢幸来这里看海还是陈越给他推荐的。 方锐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听见外面小院子的开门声他才回过神,刚转头就看见谢幸开门进来,手上提着超市购物袋。 谢幸买菜去了。 s市富商家族的李昀,房地产公司总裁,在s市那个寸土黄金的地方经营无数产业,年纪轻轻身价不可估量,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打算隐姓埋名来这小城里给他煮饭,照看他的一日三餐? 方锐刚转头看过去,谢幸就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我去买菜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你不是没钱吗,怎么现在有钱逛超市买菜了?” 谢幸片刻都没有停顿:“就剩这点儿了,真没了。我们能加微信吗?” 方锐还没应话,谢幸又道:“你可以转二百给我吗,明天买菜没钱了。” 谢幸热衷当厨师,方锐也没搭他。 只是当晚睡觉前方锐忽然说了一句:“李昀,你回去吧。” 谢幸呼吸一颤:“你要我回哪儿?” 方锐叹口气,背对着谢幸:“你回家吧,回你家。” 第56章 你凭什么 谢幸六岁那年遇到方锐,小可怜似的被方锐带回家,从此他有了新名字,有了新家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 那个小家破破烂烂,但他很喜欢,那是他这辈子住过最温馨最像家的地方。 小的时候方锐怕谢幸觉得自己是外人,也怕外头一些疯言疯语会传进谢幸耳朵里,他一直跟谢幸说他的家就是谢幸的家。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有方锐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谢幸以为他们不会变。 他最了解方锐的,方锐太心软了,只要他低头,只要他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只要他让方锐知道这些年自己过得并不好,那方锐就绝对不会再把他丢下。 可方锐现在却叫他李昀。 要他回家。 谢幸是一潭死水,方锐的出现让死水出现了泉眼,泉眼无声往外沸腾,源源不断地涌出名为爱的暖流,平静的水面从那一刻起开始泛起涟漪,从小小的一点逐渐扩大,直到包裹谢幸全身。 他靠近方锐,额头抵在方锐后背上。 “能不能,不赶我走……” 方锐没有转身,轻声说:“你找了陈越是吧?只有他能猜到我来过这里。” 第78章 他顿了顿:“你的事业,你的公司,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都不要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生活,不要把自己搭在我这里,我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的,李昀。” 谢幸用额头蹭了蹭他后背:“非要这么叫我吗?” “这本来就是你的名字。” “我不想要这个名字。” 方锐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明天我送你去车站,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别待在这里。”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会。” 谢幸抬起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方锐的身影。 “因为我说爱你,所以要赶我走吗?” 方锐皱眉,还没有出声谢幸就又说道:“可是能怎么办呢,我又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就算你把我赶走我也还是爱你。” 动不动就情啊爱的,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方锐往旁边挪了点位置,隔开自己和谢幸的距离:“别总把这种话挂嘴上,你才几岁懂什么爱,明天就回你家去。” 谢幸放在身边的手握成拳:“方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懂自己的感情,你也别把我当以前那个傻子。” 他声音有些颤抖,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恨:“你以为八年很短吗?人这一生能蹉跎几个八年,你一句话没留就把我丢下,现在又要让我再找你多少年?” 方锐坐起身,转头就着微弱的光看谢幸:“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找我干什么?” 谢幸起身站到方锐面前:“凭什么?” “凭什么你说了算?凭什么你带我走我就跟你走,你不要我了我就得滚啊?我是狗吗?” “既然不想要我,当年让我饿死冻死,让我死在垃圾堆里就好了!你凭什么带我回家?!你凭什么对我那么好又那么狠?” “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那么多的由,一句为我好就能把我丢到福利院,又一句为我好把我丢给沈清,你凭什么这么道德高尚,而我要当一条被你丢了一次又一次的狗?!” 谢幸声音低沉,垂头盯着方锐的眼睛。 眼前好像有一层水雾遮挡住方锐的脸,谢幸依旧那么盯着他,自顾自道:“我不走。钱,身份,地位,我什么都不要,李家所有的一切我通通都不要,你不能让我成为谢幸,又不要谢幸了。” “我只想当谢幸,方锐。” 此时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方锐买的二手窗帘是真的不遮光,连夜里微弱的月光都挡不住,他能看见谢幸的眼睛。 那双眼睛显得太过可怜,好像方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就有一滴眼泪落到眼睛里。 方锐抬着头坐在床边,谢幸低着头站在他跟前。 他下意识闭眼,那滴泪水顺着方锐眼眶流下,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滚烫的痕迹,明明是谢幸的眼泪,却像是方锐在哭。 方锐所有准备说出口的话随着这滴眼泪被咽下,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幸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会让方锐心疼的语气:“你不能再丢下我,方锐。” “如果你像以前那样骗我,还让我找不到你的话。” “无论你有什么由,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会原谅。”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时间,只要找不到你,我会立刻去死。” “听到我在威胁你了吗方锐?你听清楚了,只要你敢消失,我就会去死。” “你可以走,可以把我丢下。但下一次再见,你能看见的只有我的牌位和骨灰,不信可以试试。” 谢幸说完俯身,似乎是怕自己吓到方锐,贴在方锐耳边轻声道:“锐锐,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很想,很想。” 寒意袭卷方锐全身,他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足足愣了很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把推开谢幸,情急之下直接抬手,谢幸没有躲。 他偏了偏头,不在乎方锐居然会动手,他在意的只有方锐的反应。 他会害怕,这就是谢幸想要的结果。 方锐声音都在抖,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怒气,他盯着谢幸,沉声道:“你威胁我?拿你自己威胁我?” 谢幸拿捏方锐最大的软肋,他太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方锐害怕了。 方锐至始至终都只想要谢幸过上好生活,谢幸得让他知道,以后一旦没了他,什么样的生活谢幸都不要。 八年前谢幸没得选,他只会傻傻的让方锐骗,八年后的谢幸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人,方锐骗不了他了,也不能再左右他的选择。 “是,我在威胁你。我在赌,我赌你不想要我死。” “方锐,你别想着丢下我,你摆脱不了我的,是你把我捡回家,是你说你是我的家人,是你先爱我的,是你自己造的孽,你别想着抽身。” “我要和你,纠缠一辈子。” 方锐招架不住,不管是谢幸的行为还是他说的话,每一句方锐都招架不住。 在这场博弈里他惨败着落荒而逃。 谢幸是一朵从种子时期就被方锐用名为爱浇灌出来的花,自己种的花,哪怕是被风吹到都会舍不得。 在方锐这里,谢幸本身就是筹码。 他也是真的怕。 谢幸说的太严肃,他怕谢幸说的都是真心而不是一时生气故意说给他听的气话,他怕谢幸真的做出什么事。 第79章 于是方锐很自觉地没再提让谢幸走这种话。 但这几天他总有意无意地躲着谢幸,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其实他再躲也很快就会被谢幸找到,这小地方他能躲到哪里呢?方锐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不止谢幸,就连沈卓然都看得出来。 在方锐连续三天每天一早就到他店里之后他终于没忍住,当着方锐的面给谢幸打去电话。 “谢幸啊,对,他在我这儿呢,在吃了,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儿啊他天天跑我这你天天提前给送饭的?玩儿我呢?” 方锐看看桌上已经被自己吃了一半的装在外卖盒里的饭菜默默放下筷子,神色不明地盯着沈卓然。 沈卓然眼角瞥见方锐的表情挂掉电话。 方锐抽纸擦擦嘴巴:“你怎么有他号码?” 沈卓然收起手机:“谁?谢幸啊?他给我的啊。” “一口一个谢幸的叫,你跟他很熟吗?” “神经啊,不叫名字叫什么?我的好朋友方锐家亲爱的弟弟?” 方锐噎了一下,指着外卖盒问:“这不是你点的外卖吗?” 沈卓然听见这话微微一笑:“你别说,谢幸这小子人还怪好嘞,每天自己提着外卖到店里来,说是给你吃,又交代别让你知道,天天给我转封口费。方锐不是我说你,就没你这么当哥的,哪儿有你这样的成天不搭人家,就算不是亲兄弟那也不能这样啊。” 方锐一言不发看着沈卓然,半晌平静地说了一句:“叫你别下海游泳非不听,一脑子全是海水。”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了又转回来冲沈卓然问:“谢幸给你转了多少?” 沈卓然不明所以:“嘿嘿,两千。” 不多,随手转着玩儿似的。 方锐瞪了沈卓然一眼:“你也好意思。” 沈卓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高兴嘛,头回遇到这么搞笑的事儿,请你吃顿饭就吃回来了。” 方锐转身开门出去,走路回家。 他前两天特意去买了条毛毯,夜里自己抱着毛毯睡沙发,白天不是出门和附近的老太太聊聊天就是去沈卓然店里当免费工,躲谢幸的意思很明显。 好在谢幸那晚发完疯之后就安静下来,没有再逮着方锐胡言乱语。 可这样下去也总归不是办法。 方锐多年前少年心性,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和别人亲近过,谢幸分化后是和他做过一些亲密的事,头脑一热也好,真的动了心也罢,说什么方锐都接受,那个时候他确实对谢幸产生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可那都过去多久了,这么多年,方锐早就放下了。 他回到家,刚打开门就看见谢幸把手机关掉,他坐在沙发里,可能是在和助还是秘书什么的处工作,方锐想。 谢幸站起来看向方锐,露出一抹笑:“锐锐你回来了。” 方锐站在他跟前:“手机拿过来。” 谢幸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问归问,手还是很自觉地把手机递过去,还不忘说句:“密码是0629,你可以看。” 方锐一手拿谢幸手机,另只手打开自己微信二维码,说道:“你不是要加微信吗。” 他用谢幸手机扫一下加了好友,给谢幸转了两千。 又拿着谢幸手机收了钱。 收完把手机还给谢幸:“二百买菜钱都想问我要,给沈卓然一转就两千?嫌钱太多没处花?” 第57章 我没人教 在方锐明里暗里避开谢幸的这两天里,谢幸一直默默给他做医生发来的食谱。 他偷拍了方锐的体检报告发给医生,医生根据方锐报告上的信息为他制定食谱,少油腻,多清淡,严格控制三餐。 胃病要慢慢调。 谢幸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每天专心地做自己的厨子。 方锐没看见他转身之后谢幸的表情。 和小时候捧着空碗躲在楼梯口下等方锐带来一点温饱时一模一样。 他很高兴,高兴到就算方锐朋友圈没有任何东西他也能反复点进去看无数次。 他们的聊天框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f.已添加您为好友。” “f.向您转账2000元。” “已确认收款。” 方锐的头像是蓝色的海面,海面中间有一条细长的沙滩,像海中间多了道裂痕,巨大的海面被裂痕隔开,人可以在缝隙中行走,左右两边皆是拍打出浪花的海水。 谢幸从没见过这个。 好奇特。 他刚开始以为是p的图,特意点开照片放大看了几眼,发现海面中间站了一个人,很小很小的身影,谢幸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方锐自己。 方锐长得不高也不矮,和大多数人一样的身高,但他身型很好,腿长,以前壮一些看着会有些肉,现在瘦了看着就更高。 他不是人群中一眼突出的长相,相反方锐的长相也很普通,五官单拎出来都是普通的。 可组合在一起就意外的好看。 不突出,不争艳,但总让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觉得他好看,莫名有一种舒适感,会让人觉得有他在很安心。 他眼睛很亮,谢幸喜欢他的眼睛。 在知道骨相美这个词之前谢幸一直觉得方锐是温和的,端正的。 在重新见到方锐之前,他就在脑海里描摹了无数次方锐的脸。 第80章 谢幸反复打开方锐的头像,又拉进去刷新一下朋友圈,还是什么内容都没有,这空白的页面却让他高兴到一整晚都没睡。 方锐窝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看着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谢幸睡在二楼方锐的床上,不知道想发什么,输入半小时了还没动静。 方锐索性不管他,关了手机不再看,没一会儿就睡下。 谢幸看了很久很久,看到他自己都察觉到无奈,于是他仔细听了一下,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站在楼梯口隐约都能听见方锐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下楼,摸黑走到方锐身边,站了半晌在沙发边坐下。 谢幸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方锐,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在方锐嘴角碰了下。 方锐嘴唇真的很软。 那天他有亲到,那种感觉太过美妙也太让人上瘾,他沉溺其中。 可方锐不愿意。 于是谢幸只能忍着想和他亲近的心,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行,那样方锐会生气。 谢幸是个胆小鬼,只敢在方锐睡着时才偷偷凑近了去看他。 他坐在地上,趴在方锐露出来一点的沙发边缘里睡着了。 一楼客厅的阳台窗帘是遮光的,方锐在这里睡早晨不会被太阳叫醒,他今天是自己醒的。 身体长时间在一个时间里睡醒已经形成习惯,除了谢幸刚在这里住下的第一天之外,方锐没有一天没有早起过。 以前他也总起的比谢幸早,因为要准备早饭给谢幸吃。 方锐迷迷糊糊睁眼,感觉腰上有些酸痛,在沙发睡觉身体舒展不开,完全没有在床上睡舒服,他蹬直双腿舒展一下,刚想着侧个身,手臂就碰到什么东西。 现在七月刚刚开始,正是最炎热的盛夏,客厅空调开的二十六度他睡得都有点冷,整个身子都裹在毛毯里。 谢幸没有被子,身上只穿着件很普通的短袖,为了靠近方锐一点,就那么趴在沙发边上睡了一夜。 方锐碰到他的时候,他手臂皮肤特别凉。 谢幸被方锐碰到就醒了,他头枕在手臂上,整只手都是麻的,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不知道,只记得翻方锐朋友圈翻得太高兴,摸黑下楼看了方锐许久,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方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谢幸抬头看了方锐一眼,突然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新词:骨相美。 经常有明星粉丝用这个词夸奖自己喜欢的明星,谢幸偶尔会点进去看一下明星照片,看完不屑一顾撇嘴,在心里想:也就那样吧,一点不如锐锐好看。 他多看了几秒,方锐微微皱眉,只听谢幸出声:“你好看。” 方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 谢幸又说:“锐锐,你真好看。” 方锐愣了几秒,耳朵红了一片,他伸手推开谢幸:“别挡道!” 说完略显慌张的穿上拖鞋往楼上走去,关上浴室门还不忘说一句:“我好看?眼睛出问题了吧。” 水龙头的水声让他听不见脚步声,不知道谢幸上楼没有。 楼下只有一间给客人用的卫生间,他洗澡刷牙都在楼上自己的浴室里。 前几天让谢幸住进来了,现在谢幸的牙刷杯子就放在他旁边,一间浴室,一个洗手台,两个漱口杯,两支牙刷,一支牙膏,一瓶洁面乳。 多暧昧。 何曾几时方锐设想过,以后他会和一个温柔的女生结婚,他们会有一个家,共用一间房间,一间浴室,浴室里也会摆满了他们两个人的洗漱用品,可没想到和他生活在一间屋子里的,八年前是谢幸,八年后还是谢幸。 方锐洗漱完准备出门,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又放下,转身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他自己,比以前瘦,也白了回来,他的睡衣买大了好几号,穿着睡觉舒服,领口宽松遮不住脖子,他微微侧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肩膀看起来那么单薄,脸除了白一点也还是以前那张脸,哪里好看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觉得自己长相好看过,哪怕小时候天天有人夸他五官好他也只当那是人家随口一说,和真正好看的人比起来他是那么普通,只能算不丑吧? 方锐歪歪头,又看了许久。 真的会好看吗? 哪里会好看? 谢幸胡说八道而已。 他都三十几岁了,可能是这几年过的比较舒坦,看着是比同龄人年轻,但也没有那么好看。 他又老,脾气也不行,长得一般般,没有很多钱,没有本事,他无论什么条件都只是一般般。 谢幸怎么能说爱他呢。 他那么年轻那么好,他有钱有能力,现在都能自己经营大公司了,他那么厉害,怎么可以说爱他? 爱谁都行,不能爱方锐。 方锐用几分钟把自己全盘否定,转身出门,浴室门刚一打开就看见谢幸靠在门口。 他吓了一跳差点腿软摔下,好在谢幸及时伸手把他拉住。 谢幸偷摸看了方锐一眼:“我没吓你……” 方锐心跳很快,“你”了几声没说出话,片刻后喊道:“你站那干嘛!” “我看你那么久没出来……” 方锐顺着谢幸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睡衣,气急败坏似的一把拉过掉下去的领口:“怕我死在里头吗,让开,挡道了。” 第81章 最开始是让他走,发现赶不走后是躲着不见他,现在换新招式了,想把他气走吗? 谢幸默默承受方锐突如其来的脾气,垂着头把手里的衣服递到方锐跟前:“我就是帮你拿一下衣服,没想干什么的,锐锐,我在这里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可以走的,你别说死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害怕。” “你不要再睡沙发了,我知道你每次睡醒都不舒服,你回房间睡吧,我不留在这里烦你了。” “我那天说威胁你的话也是气话,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怎么会威胁你呢。” “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锐锐,我怕你又走那么多年,我怕你不要我,我害怕。” 太可怜了。 谢幸低着脑袋,方锐看不见他的脸,只是能看见谢幸的肩膀好像微微颤抖。 他心里“噔”地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又开始心软,觉得自己太过分,他好像对谢幸真的有些狠了。 孩子找了他那么多年,他怎么能这样呢。 方锐想说句什么 ,就先听见谢幸开口:“你回房间床上睡吧,我今晚就搬出去。” “我买的床中午就到了,放你床边上可以吗?你要是不愿意,那我放客厅也行。” 方锐刚才心底涌起的那一点愧疚瞬间被凉水浇没。 “不许!” “我房间才多大点地方摆得下你一张床吗!还放客厅?谁会把床放客厅!什么人把床放客厅躺你知道吗?瞎搞什么!” 跟有病似的! 谢幸小声嘟囔:“那以前我们家不是也放客厅了嘛……我们还都睡一起……” 方锐瞪眼看过去:“那叫隔间,懂什么叫隔间?死人才会在客厅里摆床!” 为什么以前他们没地方睡觉阿嫲非要找人装那么大的木架把客厅隔起来?因为隔起来就不属于客厅范围了。 客厅摆床那是家里人去世才会摆的,给去世的人躺。 和睡沙发不一样。 谢幸想一出是一出,软硬不吃,方锐愁得整宿没睡,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谢幸不再把眼睛盯他身上呢? 他一个beta又生不了,喜欢他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当晚方锐又抱着他的毛毯准备睡沙发,但沙发早早被谢幸占了,他双脚蜷缩起来窝在沙发里,方锐看了一眼上楼进房间睡觉。 睡到半夜他觉得身边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可太困了,方锐根本没有睁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幸抱着毯子小心翼翼躺好,一动都不敢动。 方锐面对着他,侧躺着睡得很沉。 谢幸浑身僵硬许久,寂静的四周只听得见方锐平稳的呼吸声,他闭上眼,轻轻伸手搭在方锐腰上,像是在黑暗中把方锐圈进怀里。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方锐在,他就觉得异常安心。 两个人第一次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谢幸很早就睡了。 八年不见,他很想和方锐说说话。 他有很多话想跟方锐说,有很多事都想分享给他听。 可他太安心了。 安心到都没来得及和方锐说什么就陷入美梦里。 方锐一早被光线刺到眼睛,他闭着眼睛皱眉,伸手撑在眼睛上挡住光,几秒后才坐起来。 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谢幸的手从搭在他腰上变成在他肚子上,方锐低头看了一眼,视线挪到谢幸脸上。 谢幸还在睡,眼睛闭着根本没受太阳影响。 这两天天气很闷,像要下大雨的节奏。 这边的天气就是这样,每逢要下雨刮台风的前几天都特别闷特别干燥,待了几年方锐还是没太习惯这个天气。 他坐了一会,没会谢幸为什么会睡在他身边,觉得鼻子有点痒。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自从住在这里之后他总是时不时流鼻血,有时候半夜也流,睡着突然感觉鼻子痒,不通气,过后就开始流鼻血。 之前因为这个去医院检查过,说是气候干燥,他又不爱喝水,身体缺水了,多喝水就行,没什么大事。 方锐也就没在意,反正流一会就好了。 他下意识微微抬头,摸着手去床头柜找纸巾。 纸巾还没摸到,身后就传来谢幸的声音:“你怎么了?” 方锐抬着脑袋没看见人,鼻血已经顺着气管流向喉咙了,他下意识咽下去,谢幸只看见方锐高高抬头,喉结在他视线里滑动。 “流鼻血吗?头低下,不要抬着!” 谢幸光着脚就下床,他没有给方锐拿纸,一只手搭在方锐后颈不让他抬头,另只手放在他下巴处挡着没让血滴到地上。 走进浴室让他靠在洗手台上,谢幸指尖碰了碰方锐鼻子,跟他说道:“自己捏一下,这个位置,不要用力。” 他手上滴了不少血,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后拉开方锐领口,沾了水的手心一直在他后颈处轻轻拍打,拍几下,再沾点水,又重新拍。 不到一会儿方锐就觉得不流了,他松开手观察,果然已经止了血,鼻子又通了气,他转头看谢幸:“谢谢啊。” 谢幸先是皱眉,然后手指用力捏了一下方锐后颈,方锐挣脱开:“做什么?” “谁让你跟我说谢了?” 那只是下意识的说辞,方锐觉得谢幸现在真的变化很大,随便一句话就能被点上火,于是他索性闭上嘴没说话。 见方锐没声儿了,谢幸开口:“谁教你流鼻血要抬头的?血很容易堵住你喉咙知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咽下去了?生喝血啊你?咽下去嗓子等会儿就开始疼了!三十几岁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第82章 方锐被噎了一会,半晌后才抬头瞪着谢幸:“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做的也没见被噎死,三十几岁怎么你了,我十六岁就是孤儿没人教了也过得好好的,现在用得着你来教我常识?” 第58章 讨债鬼 谢幸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下一瞬方锐就径直走开,不给谢幸留一点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 谢幸走回去穿鞋,方锐已经转身下了楼。 他看着方锐下楼的背影叹口气,也跟着下楼,想着赶紧去做早餐,等下完了方锐又胃痛。 方锐在厨房里烧开水准备煮面,谢幸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去,他听见开门声头都没回。 “锐锐,你别生气。” 方锐往水里敲了两个鸡蛋:“没有。” “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就是,就是没想那么多对不起锐锐。” 方锐拿了橱柜里一瓶红糖,放了两勺下去:“嗯。” 谢幸还站在方锐身后:“你才不是孤儿,我也不是。” 方锐愣了一瞬才把红糖瓶子盖上,又打开两包面线丢下去,这句话他没有应,谢幸想了想凑上去:“我们是家人,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都不是孤儿。” “” 他就知道谢幸说不出什么好话。 方锐没搭他,煮完红糖面线自己盛了一碗,剩下的丢在锅里:“要吃自己盛,不吃倒掉。” 面线一直是谢幸小时候的噩梦,要吃的很快,慢一点面线就会把汤汁全都吸完,涨成满满一大碗,面线煮别的汤他都不喜欢,唯独煮红糖谢幸喜欢吃。 但他不爱加红枣,他不喜欢红枣的味道,吃了想吐。 方锐还记得。 所以锅里的红糖面线都没有放红枣。 谢幸盛了一碗捧着坐到方锐边上,小口小口舀着吃。 这是他八年都没有再吃过的味道。 方锐煮的红糖面线和别人煮的味道都不一样,甜度适中,无论怎么煮都是最好吃的。 谢幸时不时看方锐一眼,方锐有察觉到,但他没说话。 他现在吃东西都是慢慢吃,不像以前赶时间吃的那么急,一碗面线吃完抬头发现谢幸已经吃完了,正盯着他看。 方锐起身把碗放到洗碗池里,谢幸跟在他身后,离的很近,近到方锐刚转身就撞上他。 他被圈在谢幸和台子中间走不掉,方锐抬头:“让开。” 上回就是在这里,谢幸说爱他,还不怕死地亲了他。 方锐不会再让他占到一点儿便宜,皱眉说道:“你真的太烦了,李昀。” 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谢幸眼睛,看着他眼睛就说不出话了。 “你没有一点自己的事做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着我,就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吗?你非要让我烦你吗?” 谢幸安静下来没有说话,方锐等了许久没听到声音才抬头,发现谢幸眼睛有些红。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吧?又是胃病又是流鼻血的,你这几年看着身体不太好。” 方锐顿了顿:“检查过了,没得病,都三十几这么老了当然没法跟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可不可以不生气?” 方锐抬手想推开谢幸,却发现根本推不开:“离我远点。” 谢幸厚着脸皮瘫到他身上:“我不要。” “才不要离你远点,我要离你很近。锐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可以不生我的气吗?非要生气的话,你打我吧,你打我消消气,别把自己气坏啦。” 方锐又想推他,谢幸脸直接埋进他脖子里,声音轻轻的。 “锐锐,你煮的红糖面线好好吃,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方锐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自在地垂在身体两侧,不知道往哪儿放,他顿了一会儿:“知道了,那你先起来。” 方锐觉得他脸有点烫,可能是太热了。 谢幸却突然伸手将他抱住,整个人都贴在方锐身上,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我真的好多年没吃过你给我煮的面线,我好想吃啊,可我自己煮的不好吃,我找了好多个地方让好多人给我煮,都不是这个味道。” “他们煮的都不是这个味道,锐锐,你别不要我啊,你以后还能不能煮给我吃啊,我好想吃。” 方锐有一瞬间觉得心累,他无论用什么方法就是赶不走谢幸,谢幸总是死乞白赖地粘在他身上,怎么做就是不走,狗皮膏药似的。 他又有些心酸。 得是多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呀,怎么能因为吃了一碗红糖面线就这么难过啊? 方锐一时愣着没推开他,谢幸越抱越紧,双手环着他的腰压得很重。 他感觉自己脖子流进几滴湿润的眼泪。 谢幸哽咽了声音:“以后还能煮红糖面线给我吃吗?你说可以呀,说可以吧。” 方锐没出声,微微动了一下脖子,把头往旁边侧过去一点。 等不到满意的回答,谢幸突然哭出声:“你不要不说话,说可以呀,你说可以呀,求求你了。” 方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思考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摸谢幸的脸:“你怎么了?” 谢幸边哭边摇头。 方锐手背捂上谢幸脖子,他脖子很烫,像在发烧。 “你发烧了?” 谢幸又摇头:“不知道。” 第83章 怎么会不知道? 方锐继续问:“难受吗?头晕吗?” 谢幸再一次摇头:“不会。” 发烧了不难受吗? 为什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让人操心? 方锐语气放轻,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你先起来,我去拿退烧药。” 谢幸根本不听,还是抱着方锐不撒手:“你说可以,说以后可以煮红糖面线给我吃,说你会陪着我。” “非说这个干什么?说了就有用吗?我向来说话不算话你不知道吗?” 谢幸哽咽道:“我知道啊,我知道你说话不算话,我知道你总骗我。那你再骗骗我不行吗?我都宁愿让你骗了,你怎么不肯骗我一下呢。” 方锐叹口气:“我会陪你,会给你煮你喜欢的红糖面线,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谢幸站起身,红着眼睛看向方锐:“现在是骗我吗?能让我当真一下吗?” 他好像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求着方锐爱他。 方锐满心刺痛,眼睛逐渐起了薄雾,仿佛有人揪着他的心,用针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蹲着在电视柜下翻找,想找支温度计,再找盒退烧药。 可眼睛看不清楚,小小的温度计被淹没在杂物堆里怎么都找不到。 谢幸跟在他身后喃喃道:“如果,如果你不愿意爱我的话……我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呢锐锐。” “啪嗒……啪嗒……” 眼泪掉进抽屉里砸出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方锐心上。 他眨了眨眼,把里面的温度计拿出来让谢幸测。 谢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方锐又进厨房烧水泡退烧药。 其实他烧得并不厉害,只是有一点点烫,低烧而已,应该喝点退烧药就好了。 那天方锐在沙发睡,空调开的那么足,谢幸一条被子也没盖,就坐在地上那么趴了一夜。 他不发烧谁发烧。 水开了,方锐把冲剂倒进杯子里冲开,搅匀了拿出去递给谢幸。 谢幸捧着杯子,待到水温凉了一些才喝下。 这杯退烧药喝下去也不管用,当晚谢幸烧得更厉害了,就在方锐准备带他去医院时猛然想起什么,他盯着谢幸看了很久。 谢幸的脸泛着不寻常的红,看着很难受的样子。 方锐僵着手慢慢伸过去拉开谢幸衣领。 alpha易感期到了。 现在是七月初,当年谢幸刚开始分化也是在六月底过完生日之后,七月初,是这个日子,没差几天。 谢幸皱眉躺在床上,方锐把家里门窗关好,想去找一下抑制贴。 可他一个beta根本没有信息素也用不上抑制贴这种东西,这么多年家里就从来没准备过。 抑制贴只能控制他的信息素散发,剩下的呢? 谢幸对抑制剂有抗药性,那东西对他根本没用。 方锐一气之下什么都没干,坐在沙发上思考该怎么办? 谢幸就是他这辈子的讨债鬼。 第59章 鸿沟 讨债鬼真的很烦人,可方锐又狠不下心,他心疼的要命。 好在谢幸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他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盯着。 前两天天气闷的要死,方锐那会儿就觉得最近应该会有场大雨,今天他手机收到了市里群发短信,说台风即将登陆,要市民做好防护。 都说靠海吃海,海边人最怕台风天,台风一来船只都要开去避风港,好几天都没有收入。 方锐住的这里离港口不远,沈卓然父母虽然现在不下海了,但家里有船,沈卓然不常回家,总说店里忙没法帮忙,方锐有空会去他家里帮些忙,有时候帮着把船开去避风港避风。 今天他是没法去帮忙了,让谢幸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他不放心。 家里没有抑制贴,他只能点外卖。 谢幸早不来晚不来,明明知道自己易感期就在这段时间还非得现在出来找他,方锐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给他弄。 他似乎忘记自己已经有八年不在谢幸身边,这八年来谢幸易感期是怎么过的? 不太可能一直憋着吧? 他都二十六岁了,应该有omega才对。 方锐心里没由来的生出股闷气,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沉着脸下楼开门拿外卖,一股脑撕了好几张抑制贴,歪七扭八地胡乱给谢幸贴上,贴了厚厚好几层。 谢幸并不舒服,但方锐脸色不好,他没敢说。 他其实有些头晕,身上都在发烫,这感觉他太熟悉,是发情期前兆。 那几年他都是自己锁在屋子里强撑过去的,很难受,像要死了一样。 第一次分化的时候方锐怎么做的他都记得,也就是那一次记忆让他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 谢幸在方锐的注视下吃了退烧药,后颈贴了满满的抑制贴,退烧药一旦吃下就开始发困,他没等多久就想睡觉。 方锐坐在床边看着眼皮子打架的谢幸:“你睡吧。” 谢幸眼里带着祈求:“你在这儿吗?” 方锐没说话,谢幸又开口说道:“你别走吧?” 他本来是想着等谢幸出门了去给谢幸买几件衣服,再买点抑制剂。 再试试吧,万一这次有用了呢? 听说有过omega的alpha会更好适应抑制剂,可能……现在抑制剂就对他有用了呢? 谢幸好像知道他想出门,轻轻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不舒服,很难受。” 第84章 “锐锐,不要走吧?可以陪陪我吗?” 方锐晃了晃手没让他松开:“我去买东西,很快回来。” 买抑制剂针管都要实名登记,外卖根本买不了。 谢幸看着挺不高兴的,但没像小时候那样发脾气,他声音很低,像在示弱,也在示好,他知道方锐就吃这一套的,十分可怜地抬眼看方锐:“你要出去买抑制剂吗?不管用的,你不是知道吗?我对那个有抗药性。” “我可以忍的,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锁在屋里忍着过来的。你感受不到信息素,就当我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好了,不用管我的,我能撑着的锐锐,你在的话,我会好过点。”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你别出去,等下又淋一身。” 方锐根本不在意这些年谢幸是怎么过易感期的。 他不在意。 根本就不在意。 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也不是说在意,但他会想,会在心里想谢幸是不是和谁在一起,那个人怎么帮他度过易感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谢幸会标记他吗?会不会也让他咬脖子? 方锐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想起一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在很多年前,谢幸也会撒娇,会拉着他要锐锐咬一下脖子。 他是个beta。 beta咬脖子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 横跨在方锐心里的不止是他从小看谢幸长大的情谊,也不止有身份家庭的差距,而是性别,这是一条巨大的鸿沟,他不想让谢幸跨过。 谢幸应该有让人艳羡的家庭,他会娶一个漂亮的omega,他们会有可爱的宝宝,他应该有自己的家。 自己能给他什么呢? 一点虚无缥缈的,都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的爱。 现在谢幸说爱他,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他看到别人都有宝宝时会不会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方锐这个不会生孩子的beta在一起。 谢幸还年轻,他根本不懂爱是什么概念。 爱不能轻易说出口,爱是要负一辈子责任的。 方锐心里藏了太多想法,没人可以说,也不敢说,更怕让谢幸知道。 他想起两人以前还住在石鼓区那会儿,他每天都出门送外卖,谢幸一个人在家,遇到风大雨大的坏天气穿雨衣根本不管用,挡不住一点雨,回到家还是浑身都会淋湿。 他怕谢幸知道后会闹着不让他去送,只能一次又一次骗谢幸,说自己忘记带伞。 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下雨要带伞,没带伞会被淋湿。 所以每每天气不好方锐要出门他就会站在背后提醒方锐要记得带伞,可那不管用,方锐回来还是会湿透。 方锐顿了顿说道:“我会带伞。” 谢幸看着他:“又骗我吧,你从来都不带伞。” 他随即又道:“我想要你在,可以吗锐锐?” 易感期是alpha最脆弱的时候,具体怎么脆弱方锐不知道,可能是胆小,可能是粘人。 反正就是要有人陪着就对了。 他没再拒绝,冲谢幸说道:“你睡吧,我不走。” 谢幸闭上眼睛问:“我睡醒就能看见你吗?” “嗯,能的。” 大概是真的不舒服,谢幸眼睛一闭上就睡着了,呼吸平稳,但是眉头一直皱着。 方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谢幸睡熟了才下楼去准备熬点粥,外头声音很大,呼啸而过的风声听得人心惊,他凑近窗户往外看,天气阴沉,但没有下雨。 估计今晚会有场大雨,现在只是开始起风。 他每次买菜都习惯买很多,放在冰箱里慢慢吃,最近几天都是谢幸在做饭,菜都没有剩,食材当天买才新鲜,只是方锐懒。 别人一天买一回菜,他能一周才买一回。 现在出去买点菜再买些抑制剂,来回不用半小时,谢幸不会醒的。 接下来两天估计天气都不好,买些食材放着也方便,用不着到时候再跑来跑去。 方锐本来想在家里留张纸条说他出去买菜马上回来,但一下没找到笔,于是给谢幸发了条微信,就说自己出门买菜了,以防谢幸醒来找他。 谢幸今年二十六岁,不是八岁也不是十八岁,方锐用不着还把他当小孩看,没必要时时刻刻关注着一个成年人。 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想着等会谢幸醒来要是见他没带伞估计又得开始说起以前,他一贯喜欢说方锐骗他这种话,于是出门前特意带了把雨伞。 外头风大,要真下雨了雨伞也没多大用处。 他先是去药店买了抑制剂,填好身份信息登记后才离开,这东西管控挺严的,一家药店只能买到一点量,只能再绕路到另外一家药店也买了一些才觉得够了。 今天菜市场人格外多,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出口,估计是都知道台风快来了赶紧出门买些菜囤在家里,省的下雨天还要再跑出来买。 这地方的人都这样的,他习惯了。 路过生禽区还不忘买了半只鸡,家里冰箱还有瑶柱,回去熬鸡丝粥。 方锐买完就回,估摸着也就出门半小时。 他手上提着几袋子东西,挺重的,手心被塑料袋勒出红痕,按下指纹开锁后进到家里都没发现不对劲。 鱼和肉不能一直裹在塑料袋里,他进门先把买来的东西收拾好放进冰箱,又开始捣鼓台面,在柜子里找了砂锅出来准备熬瑶柱鸡丝吃。 第85章 楼上听着没有动静,方锐也就没有上楼去看,等到把粥熬好开了小火慢炖才上楼,现在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上去把谢幸叫醒,让他下楼喝些粥。 房间门虚掩着没有关,方锐还纳闷呢,他出门时明明有关。 方锐推开门,叫了声:“谢幸?” 没有人应。 床上没有人,浴室也没有人。 方锐跑下楼喊了几声,房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的身影。 谢幸醒了,谢幸不见了,谢幸去哪里了? 几个问题一起出现在方锐的大脑里,他一时不清楚该思考哪一个,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思考。 谢幸还在易感期,他怎么能出去? 方锐拨通了手机里从来没按通过的号码,机械音响了几声之后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声音。 谢幸没接电话。 “你不能再丢下我,方锐。” “如果你像以前那样骗我,让我找不到你的话……无论你有什么由,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全都不会原谅。”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时间,只要找不到你,我就去死。” “我用我的命威胁你,听清楚了吗?” 谢幸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在方锐脑子里,他惊出一身冷汗。 明明自己有给谢幸发微信了,他没看到吗? 如果真的没看到呢? 他刚刚才说了不会走,他会在家里陪他,他哪儿也不去。 可方锐转头就出门,他再一次食言,总是这么说话不算数。 一次又一次地,骗谢幸。 第60章 我爱你 方锐害怕了。 无限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 他疯狂问自己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慌感开始麻痹双手,他连门都来不及关,迎着小巷往外跑。 方锐家出门要过马路得经过林阿婆家,此时林家大门开着,老太太在里头打着瞌睡,方锐急忙进去蹲在老太太身前:“阿婆阿婆!” 林阿婆瞌睡被吵醒,方锐顾不上说别的,只问她:“您有看见我家那小伙吗?” “你家不就你一个小伙吗?啥时候藏人嘞?” 方锐脸色是掩饰不住的着急:“很高很俊那小伙,在我家住好多天了您见过的,他刚儿有出去吗?您看见了没?” 林阿婆歪着脑袋想:“好像有哩。” “他走哪条路?往哪边儿去了?” “南门吧,往下走了,那边去南门湾的方向。” 方锐起身就走,往谢幸离开的方向过去。 今天天气不好,路上没什么游客,居民也不多,他拐了好几条小巷走到南门,浪花拍打着堤坝,往日湛蓝的海水因为阴天看着都变了黑。 这条路不长,他用跑的几分钟就到头了。 根本没见谢幸身影。 方锐抱着试试的心态又打去电话,谢幸还是没有接。 能去哪里呢? 谢幸在这个地方认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沈卓然,他才来多久,路估计都认不全,会去哪里啊? 方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手指已经开始在抖,他给沈卓然打去电话,那头接通后就急忙开口问道:“你看见谢幸了吗?” 沈卓然一脸懵:“什么?” 方锐语气听着已经开始不对劲,他继续追问:“谢幸不见了,你看见他了吗?有去找你或是联系过你吗?” 沈卓然实在搞不懂,谢幸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怎么方锐还这么紧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丢了不成? “没看见啊,也没联系我,怎么回事啊?你别慌啊,又不是小孩儿了,电话打不通吗?” 方锐站在海堤上,石头堆彻的护墙才到他大腿处,底下的海水疯狂拍打着石头,呼啸着像要把人吞没,他一颗心越发下沉:“没人接。” 沈卓然又说道:“出去玩儿了吧,瞎逛去了呗?哎呦那么大人了丢不了,你紧张个什么啊。” 方锐突然觉得有些想哭:“他不会不接我电话。” 沈卓然似乎听出了方锐的不对劲,语气开始正经起来:“你那儿声音太吵了,你在哪儿?海湾吗?” 方锐没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又说了一句:“他不会不接我电话的。” 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手机不在身边,不然不论任何原因,谢幸不会不接他的电话,这点方锐至始至终都能万分确定。 可他分明看了,谢幸手机不在家里,他有带走的。 这个地方其实很危险,海堤并不高,涨潮时浪大的话海水会冲上堤坝把人浇湿,以前有人因为夜里看不清,歪了身就直接栽进海里,后来底下都拉起了护网,但也还是会有意外发生。 方锐总是骗谢幸。 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他说好了不会突然消失,说好了要在家里陪他,但他全都没做到,他还和以前那样把生病的谢幸丢下。 明明谢幸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人。 这么多年,明明那么想,明明都忘不掉,他却嘴硬得不肯退让一步。 不要逃了。 不要躲了。 承认吧,他爱谢幸爱的要命。 方锐站在风里,用了两分钟想清楚,只要谢幸没出意外,只要谢幸回来,他就不再退缩。 什么鸿沟,他不想跨的时候才叫鸿沟。 第86章 他想跨了,长江都挡不住。 沈卓然把店丢给员工,出来帮忙找,和方锐一人走一边。 alpha易感期本来就脆弱敏感,现在又是生了病,很难不会一下想不开,方锐最怕的是谢幸真的会以为自己又把他丢下。 他不能被抛弃一次又一次。 方锐想好了,要是在这个小地方找不到谢幸,他就回s市去找,谢幸常待的地方就在那里,他总会回石鼓区的家里看一眼。 外面的天逐渐开始暗下来,已经临近傍晚,风在耳边吹得更大声,原本就阴沉的天气更加灰暗,方锐一边走一边叫谢幸的名字,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遍。 方锐顺着海湾一直往上走,尽头有棵很大的榕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带子,他刚开始还想着带谢幸来逛逛,谢幸应该也会写上愿望挂上去,他长得高,挂得也会最高。 这地方小巷多,拐角多,很多时候一转头就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和不一样的人。 谢幸总是那么突然地就出现。 方锐找了他两个小时,却在转身之后看见了谢幸的身影。 最开始是突然出现在垃圾堆里的小男孩,后来是突然出现在蛋糕店里帅气的大人,现在是突然出现在小巷拐角处的谢幸。 方锐瞬间感觉腿在发软,眼眶不知怎么的开始湿润,鼻头泛着酸,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声:“谢幸……” 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见的声音。 谢幸站在黑暗里,只能瞧见身影看不清脸,但只有身影也能让方锐认出他。 方锐衣角在风中乱飞,用很大的声音喊了一声:“谢幸!” 谢幸好像看过来了。 方锐以前只要站在谢幸面前,谢幸就会义无反顾地朝他跑来。 就算在分别八年之后,再次重逢时,也是方锐招了招手,谢幸就跌跌撞撞跑过来了。 这回他不让谢幸过来,而是自己朝着谢幸跑去。 两个人心脏贴近的时候原来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方锐紧紧抱着谢幸,像之前谢幸抱着他那样用力,他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方锐不敢再弄丢。 谢幸愣了半天,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许久之后才伸手,两人在小巷的黑暗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紧紧相拥。 方锐眼角湿润,抬着头看谢幸,在谢幸没反应过来之前吻上他的嘴唇。 不是轻轻的一吻,也不是随意碰到。 是谢幸蓄谋已久,朝思暮想才得到的一个吻。 两个笨拙的人贴紧双唇,因为太用力,嘴角都磕破了皮。 “你去哪里了……” 方锐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惊吓后的喜悦,带着他所有的情绪。 “还不接我电话呢……” 没等谢幸回话,他又说:“对不起。” 谢幸身上是滚烫的,他还在发着烧,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和方锐刚才接吻了。 方锐叫了一声:“谢幸。” 谢幸应道:“我在。” “我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丢下你了,我保证。” 谢幸抱着他点头:“嗯。” “你不要消失,不要不接电话,不要再……威胁我了。” 谢幸颤了一瞬:“什么?” 方锐没有回答为什么,自顾自说道:“我很害怕,谢幸。” 如果你再消失,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不论你的由苦衷,我不给你留任何一点反悔的机会。 这句话分量太重。 谢幸说的一句重话,让方锐担惊受怕这么久。 那是他的软肋,他这一生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因为这句话而不敢离开半步,谢幸把他按死在自己身边。 他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这是方锐第一次在谢幸面前示弱。 他总是坚强的,打不倒的,无论陷入什么困境都会自己藏着解决然后笑着拍拍谢幸的头跟他说没关系,我可以。 他是世界上最合格的小家长。 现在的方锐可以害怕,可以有依靠,以后用不着他操心,也用不着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 谢幸看着方锐的眼睛,一句一句回应:“手机没电关机了,不是不接你电话。” “不要害怕,我在呢。” “对不起锐锐。” 说了那么重的话,让你这么害怕,对不起。 谢幸低头亲了亲他嘴角:“对不起。” 夜幕降临,四周变得越发漆黑,谢幸紧紧握着方锐的手,一起在小巷里迎着光线,走向家的方向。 回到家方锐才问他去了哪里,谢幸变魔术一样忽然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小的玩具。 是一只塑料小狗。 方锐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他以前十分嫌弃,每次都勒令谢幸关掉不许再玩儿的劣质电子塑料。 往小狗脑袋一按,小狗眼睛就会发亮,方锐的声音叫着“小幸小幸”,机械声又跟着说“i love you” 太多年了,塑料小狗已经褪了颜色,看起来很旧,但它被擦拭得很干净。 当年方锐骗谢幸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给他带上,谢幸手里唯一拿着的,只有这只方锐录了音的塑料玩具。 方锐不禁眼眶一红,问道:“它还能亮吗?” 谢幸指尖按下,小狗眼睛发出微弱的光线,不再说话。 他说:“我换了很多电池,还修了好几回,可太旧了。” 第87章 “以前还能听见你的声音,后来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就是这么一只塑料玩具,陪着谢幸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方锐的夜晚。 方锐心疼的要命。 “你再按一下,可能就又有声音了。” 谢幸听话地按下去,小狗眼睛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一点。 方锐凑近谢幸,在他耳边说:“小幸小幸……” “我爱你。” 第61章 锐锐,帮帮我 人总是这样的,不被逼到最害怕的时候就不知道说爱。 方锐三十四岁,人生自此已经过了近半。 他从出生起一直都在经历离别,如今独身一人,举目无亲。 只有一个从小带大的被他抛弃过的人会跨越山水,无惧时间,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他连名字都是方锐取的,方锐曾赋予过他所有的一切。 谢幸这个人,本该就是方锐的。 他们有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关系,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让他们分别,那是独属于方锐的谢幸,方锐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 他看到谢幸眼眶逐渐泛红。 方锐很喜欢谢幸的眼睛,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喜欢,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里能印出景象,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一个方锐。 谢幸声音颤抖着,一字一句地问:“爱?我……?” “不是……骗我吗?真的?真的爱我吗?” 方锐看着谢幸眼睛,坚定且真诚:“没有骗你,很爱你。” 眼泪倏然划过,方锐抬起指尖擦去那一点湿润。 谢幸这一整天过得都很梦幻,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这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到并不真实。 他不知道这句爱说出口之前早已在方锐心里设想过无数遍。 谢幸此刻看起来太脆弱了。 和六岁那年被方锐捡回家时一样。 一样可怜,一样让人心疼。 像那只被丢掉的,没有人要的流浪小狗。 他一遍又一遍向方锐确认,仿佛并不相信方锐的话。 毕竟方锐曾经骗了他一次又一次。 可他又信方锐。 方锐是他仅有的,能付诸一切去信任的人。 这种感觉很割裂,在方锐消失的那八年里,谢幸想他,一边爱他又一边恨他。 现在重逢了,再一次遇见了,甚至方锐亲口说爱他,但他辨别不了真假。 谢幸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设想方锐只是哄哄他而已,等他易感期过了不生病了,方锐还是会让他走,方锐总是不想要他。 可他太想留在方锐身边了,就算方锐再骗他也没关系,只要能看见方锐,怎样都没关系。 如果真的只是哄哄他而已…… 谢幸愿意。 方锐还愿意骗他,他愿意被骗。 那只已经不会发出机械声的塑料小狗被方锐收进房间的床头柜里,用精美的小盒子装起来,包了防撞纸,放在柜子最里面的位置。 压在小盒子下的,有他的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和阿嫲的死亡证明,这是方锐最重要的东西。 谢幸到这里来什么都没带,衣服是随手拿的几件,除了手机和身份证这些必用品之外,他那空荡荡的行李箱里只有这个已经要退休的电子小狗。 他今天其实人很不舒服,头晕,浑身无力,冒冷汗。 这是每年都会有的症状,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回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有方锐在。 睡前方锐再三保证他不会走,谢幸却在睁眼后找遍这栋小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没看见方锐的身影。 他没想着吓方锐,只是突然很害怕,他想看见方锐,想听见方锐的声音,但是脑子并没有反应过来可以给方锐打电话。 方锐不在的那么多年里,每次他想方锐了都只能听听那只电子小狗的声音。 听了太多次,已经听习惯了。 哪怕现在他就住在方锐的房子里,躺在方锐的床上,他也下意识地去找那只小狗,这是他仅剩的唯一一点寄托。 他出门只是想去酒店拿回这只小狗。 这个地方小巷子太多,谢幸才来了多久,他根本认不全。 本想拿完东西就回去,哪曾想兜兜转转就不认得路了,每条路都一模一样,那么多岔口,该往哪里走呢? 谢幸发着高烧到处转悠,不知道方锐在另一头找他。 他是幸运的,不管在哪里总能遇到方锐。 就在转角后,就在回头那一秒,方锐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仿佛从天而降一样。 谢幸下午状态还不错,吃了退烧药,戴了阻隔贴,但是没打抑制剂。 他说没事。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能有什么问题。 可他说的没问题仅仅只是死不了,生生熬过几天易感期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 为什么不找omega呢? 哪怕买人家一点安抚信息素也能好过一点。 方锐不在的时候,没人心疼他,熬着就熬着了。 可这回方锐在呀。 谢幸夜里开始反复发烧,头疼的快要炸开,难受得压根睡不着。 人总是这样,没人心疼的时候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再怎么难受也死不了,就算很痛苦也告诉自己忍一忍吧,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一旦有人心疼,心里撑着的那一点坚强就会开始瓦解崩塌,脆弱也好矫情也罢,怎么说都行,他就是难受的要死。 第88章 他才不要忍,他就是要让人心疼,就是要让自己看起来特别可怜,会哭的孩子都能得到偏爱,会喊疼就会有人心疼。 夜里谢幸一点点往方锐怀里蹭去,方锐抬手再一次摸他额头,太烫了。 就算家里冷气很足,谢幸身上还是滚烫的。 鼻息很重,但他就是一声不吭的,硬是憋着没诉苦,只是在“不经意”间左蹭一下方锐右蹭一下方锐。 方锐心里没有一刻是悬下来的,作为beta,他对谢幸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异,他闻不到谢幸的信息素,没法为谢幸做什么。 其实也是能做什么的。 甚至以前方锐那么做过。 可现在还能一样吗?谢幸不是以前的谢幸,他怎么还能那么做。 方锐不止一次设想过,要是beta就好了,要是谢幸是个beta,就好了。 起码他不会有这种时候,不会那么难受。 谢幸好像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他只是模糊地,本能地寻找能让自己舒适一点的方式,紧紧凑在方锐身边,嗅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方锐是个beta,他能有什么味道? 他的衣服上只有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连沐浴露的香味都很淡,方锐自己都闻不到。 可谢幸好像闻得到一样,小时候生病了抱着他的衣服闻,现在又抱着他闻。 他的脸贴在方锐颈脖边,鼻吸打在方锐脖子上,又热又痒。 方锐不知道叹了几回气,心疼地让他靠着,只能时不时把掌心搭在谢幸额头,祈祷不要再烫了。 “该怎么办呢……” 方锐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他自己都听不见。 谢幸却好像听见了一样,忽然抬手将自己的阻隔贴撕掉,含糊不清地嘟囔:“不舒服……” 方锐伸出的手又缩回去。 算了,反正在家里,不舒服就不贴吧,没有关系。 谢幸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性的祈求,轻轻拉过方锐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方锐指尖触碰到腺体的时候,谢幸闭上眼。 “锐锐,帮帮我……” 第62章 锅铲之争 方锐僵硬着手不敢动,他没舍得推开谢幸,也不忍心拒绝,可他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他指尖覆在谢幸腺体上,触碰那块发烫的皮肤。 谢幸和以前一样只是垂垂脑袋,轻轻地蹭一下方锐。 他会开口跟方锐要,但是要什么? 不知道。 想给什么都随方锐的心。 好比此刻,谢幸示弱,像只小狗一样蹭方锐,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向方锐祈求,说一句“锐锐帮帮我”。 怎么帮,帮什么,全凭方锐做主。 在谢幸这里,方锐从来掌握所有主动权。 方锐被烫的指尖发抖,沉默好像过去半世纪。 许久之后他指尖才动了动,轻轻揉了一下那片滚烫的皮肤。 谢幸嘴唇很薄,都说薄唇的男人无情,偏生他这人最是深情,认定了一个方锐,就只爱方锐。 他声音沙哑,带着些颤抖:“锐锐” 方锐低下头,在黑暗中闭眼跟谢幸接了一个吻。 吻得狠了呼吸并不顺畅,他离开谢幸的唇,有些急促地张嘴呼吸。 房间里没有开灯,今夜不知怎么月光也不亮,漆黑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 方锐感觉到谢幸再次靠近,心一横咬在他腺体上,很轻,并没有用力。 谢幸连抓着他的手都重几分。 【哔——拉灯…………】 昨天阴沉了整天没出太阳,今日一早太阳就出现了。 夏日光线热的直要人命,就算屋里空调不停也挡不住炎热。 昨晚压根没怎么睡,直到凌晨方锐才睡下,一早又被光线照得烦,他想起来,可实在太困了。 他皱眉刚准备睁眼,眼前的光线却突然消失不见。 方锐是没有意识的,还在梦里没清醒过来,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抚平,又睡了过去。 夏天的早晨五点太阳就开始升起,平时最晚六点方锐就会醒,今天却睡到临近中午。 很奇怪,甚至那个金贵的胃都没表示抗议。 可能归功于这段时间谢幸一日三餐的饭菜。 方锐只是微微侧了个身,谢幸就醒了。 他靠得很近,近到只要方锐一转头就能亲上他。 谢幸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这个画面,他曾幻想着有一天能和方锐在一床被子里醒来,只要他一睁眼就能看见方锐的脸,那是在他心里独一无二的,最帅气最漂亮最好看的脸,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不够谢幸夸奖。 此刻美梦成真了。 他发现家里的窗帘好像不遮光,太阳光有些亮,方锐皱眉了。 谢幸抬手挡在方锐眼睛上,没有碰到他,只是为他遮挡光线。 果然,他挡住光后方锐就又睡着了,甚至都没有睁眼。 谢幸头一次在方锐沉睡时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他发现方锐睫毛很长,脸上很干净,凑近看能看见耳边有细小的绒毛,他的嘴角还有一颗小痣。 特别特别小,要看的很仔细才能看见,可能连方锐自己都不知道。 谢幸手一直抬着挡在方锐眼睛上方,他似乎没有知觉一般,一点都不觉得累。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耳边听着方锐平稳的呼吸声。 第89章 这就是谢幸这八年,三千个日夜都在幻想的场景。 如果能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算用他立刻去死作为代价,他也愿意。 其实谢幸不知道,他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想要,方锐什么都能给他。 谢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方锐很久,他缓缓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偷偷亲了亲方锐嘴角那颗很小很小的痣。 方锐的睡衣很薄,松松垮垮。 谢幸凑上去的时候看见他睡衣下露出的颈脖,上面有几点暧昧的红。 肩膀上也有。 锁骨下也有。 那是昨夜谢幸留下来的痕迹。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方锐只是像以前那样帮他,但这已经是谢幸祈求来的了,他万分幸运,不敢再奢望更多。 许久过后谢幸才渐渐发觉他的手臂已经麻掉,手都没有了知觉,生怕吵醒方锐,他慢慢坐起身,把枕头立在方锐脑袋边上代替他的手挡光。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出去,下楼准备方锐的早餐。 其实谢幸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不过烧是退下去了,再摸额头已经不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听人说早晨不要总吃碳水食物,会对身体不好,但小时候方锐天天煮线面给他吃也没见得他吃坏身体,谢幸原本是不关心那种问题的,自从得知方锐有胃病之后他就开始研究起饮食这一块。 他甚至开始关注养生博主,微信里都加了好几个医生。 方锐的体检报告就在电视柜下面那一排抽屉里,他刚来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偷拍了照片发给营养师,营养师根据他的信息给他制定了一日三餐,谢幸每天都按着食谱里的东西做。 好在确实有成效,他到现在只见方锐犯过一次病,就是那次他才知道方锐有胃病。 现在是早上十点四十,已经临近中午。 方锐还在睡,没有因为胃痛被痛醒。 谢幸熬了一点小米粥,煎了形状很好看的爱心鸡蛋,他脑袋还是晕的,拿着锅铲的时候下意识闭眼想缓一会。 结果眼睛刚闭上没多久,就听见厨房的玻璃门被移开。 方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下一秒就走到谢幸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锅铲。 谢幸想拿回来,看见方锐微微皱起的眉头又放下手。 “我已经好了。”谢幸说道。 方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把有点糊了的煎蛋翻面。 谢幸站在旁边又说:“我没有发烧了,也不会不舒服,你不要担心。” 鸡蛋熟得很快,方锐伸手把火关掉。 谢幸直接上手去拉方锐的手,自己低头把额头凑过来,带着方锐手心摸上去:“是吧?不烫了。” 方锐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说了一句:“还是有点烫,待会测一下体温。” 谢幸点头:“等下就去测,你别抢我铲子,我没有不舒服,可以做饭。” 昨晚太晚睡了,今早都没睡醒。 刚才醒来发现脑袋旁边立着挡光线的枕头时方锐是感动的,心里划过暖流,那瞬间他想的是要是谢幸能一直这样给他挡太阳就好了。 昨夜发生了那事,毕竟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方锐带着些微妙的羞耻心,他还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下楼跟谢幸见面了该说什么,会不会相顾无言,那样就会显得他们之间很尴尬。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谢幸站在厨房里闭着眼睛,好像并不舒服的样子。 方锐心里暗骂自己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小姐吗,睡到这个点才醒还要一个病人起来给他做早饭? 于是他上前抢走了谢幸的锅铲。 第63章 爱人和伴侣 谢幸总想给自己找事情做,洗衣做饭什么都可以,他就是想接触方锐的一切,想要方锐能看见他。 他觉得方锐一个人过的并不好,都把身体过成了这样。 所以他找了医生,他定了菜谱,他开始接管方锐的一日三餐,他想要方锐变好,想要方锐身体健康。 方锐看着谢幸把锅铲拿回去,像伺候人一样把煎蛋端到桌上,又去盛了碗粥放凉,准备好之后才说:“好了,锐锐可以吃饭了。” 亲妈都没有这么尽心尽力过。 方锐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喝着粥,谢幸可能在粥里放了糖,喝着有一点点甜味,但这甜味不明显,他不知道是自己吃着觉得甜还是谢幸确实放了糖。 他没有问,一口一口喝着粥。 家里一直有备体温计,谢幸在客厅里给自己测体温,他走进餐厅的时候方锐刚好放下勺子,谢幸看见了又想上前来接,方锐微微避开:“你不用这样的谢幸。” 谢幸一下没反应过来,方锐还坐着,他站在方锐面前看着方锐。 “我不是小孩,我用不着你这么照顾,体温测了吗?多少度?” 谢幸反应过来方锐是在说什么,弯腰笑了笑:“你以前照顾我那么多年,现在换我一下不可以吗?” “我就是想照顾你,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不止是一日三餐,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想插手。” 他低头,手心搭在方锐耳后,稍稍一用力方锐就抬起头。 谢幸额头贴上方锐额头,两人鼻尖都触碰到一起,离得太近了,方锐看不清谢幸的脸。 只听见谢幸问他:“还烫吗?” 第90章 感觉也没那么烫了。 方锐下意识想摇头,接着发现自己一动就会蹭上谢幸,于是开口说道:“好像不是那么烫了。” “我也觉得不烫。” 谢幸点点头,假装没注意似的,嘴唇蹭到了方锐嘴角,方锐伸手轻轻将他推开,心下只觉得好笑,并没有拆穿谢幸的小心思,他想起身,被谢幸挡在椅子里站不起来。 谢幸顺势蹲下,手放在方锐膝盖上。 他看着方锐问:“我昨天不舒服,头很晕,记不太清你说了什么。” 方锐呼吸一滞,以为谢幸忘记了。 只听谢幸继续说道:“我听到你说爱我,不是骗我,就是说爱我了,对吗?” 方锐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嗯。” 谢幸抬头看着方锐,语气满是期待:“我想在清醒的时候听你亲口告诉我,锐锐。” 方锐是不想说的,很多时候他说过的话就不想再说第二遍,但是谢幸蹲在地上,抬着眼睛看他。 “我爱你,谢幸。” “很喜欢,没了你就不行,会一直很喜欢。” 方锐低头亲了一下谢幸鼻尖:“很喜欢你。”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谢幸总变着法地让方锐说爱,他的安全感来源很简单,只要方锐说一句喜欢说一句爱,他就能安心一整天。 这两天他们一直没出门,方锐每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眼睛在看电视画面,耳朵听的是厨房里传出来的谢幸做饭的声音。 有谢幸在的时候,他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很开心。 就算闲着没事做,两个人搬把椅子坐在小院里吹风也觉得安心。 今天一早吃完早饭,方锐坐在院里玩着手机小游戏,谢幸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而后在他旁边坐下。 距离谢幸来到东门屿已经过去半个月。 “锐锐,”谢幸转头看他:“你想跟骆小宝通个电话吗?” 方锐一愣。 自从他见不到谢幸,卖掉杂货铺之后就和以前那些朋友没有了联系,那时候他是想着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去了,和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谢幸。 他的那些朋友都知道谢幸的存在,他怕有一天他们会突然问他你弟弟呢,方锐不想回答任何有关谢幸的问题,既然决定要走了那就干脆一点,开启新的生活别再给自己留什么念想。 于是他直接注销了手机号码,换了社交软件,一个人踏上了到处走的旅程,在去过很多地方后决定定居在这座小岛。 方锐能猜到谢幸到这里来应该是陈越的,他不清楚谢幸为什么会和陈越认识,也没有问过谢幸任何一点他在李家的事情。 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可能是因为工作原因。 陈越好多年前就升职当了公司总裁助,那时候还请了大家喝酒吃饭,他知道的。 可为什么谢幸会跟骆小宝联系上呢? 他们以前虽然见过面,但不应该会认识,更不可能有联系方式了。 方锐疑惑看向谢幸:“你们认识?” 谢幸如实回答:“在宴会上偶然遇到的,他认出我了,骆小宝告诉我你和陈越是朋友,我就去找陈越了,是陈越跟我说你可能在这里。” 他想了想,补充道:“陈越结婚了。” 方锐恍惚了一下,接着点点头。 陈越才小他几岁,想他这个年岁了还不结婚的人本来就少,已婚挺正常的,他并没有惊讶。 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他没去参加婚礼呢,陈越的爱人应该会是一个很温柔的女生。 以后要是能联系上再给他补一个大大的红包。 谢幸伸手勾住方锐手指,像小时候一样捏他的小指玩儿,他轻轻捏了捏,跟方锐说道:“陈越的爱人是个男alpha,是晟和集团总裁,叫陆鸣,陈越以前的上司。” 方锐想起来了。 以前陈越不止一次跟他吐槽过那人阴晴不定难伺候,没想到陈越居然会和他结婚。 谢幸忽然亲了亲方锐指尖,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嘴唇时方锐心里颤了一下,他总是会被谢幸突如其来的暧昧小动作给整脸红。 他转过头没再看谢幸,也没把手抽回来,任由谢幸拉着。 谢幸继续说道:“他们似乎结婚挺久了,我不太清楚,有个孩子,三岁的男孩儿。” 方锐脑袋猛然转回去:“啊?” 男alpha和男beta结婚,还有孩子? 这怎么可能?! 谢幸看出了方锐的震惊,微微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是领养的,现在这种家庭不是很常见吗?” 怎么个常见法方锐不知道,反正他从来没见过。 只要陈越觉得幸福就好了。 他没必要去对别人的生活评价什么。 谢幸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是我的话锐锐,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方锐手一僵,愣在原地。 “你去过孤儿院吗?那里有很多没有父母亲人的小孩,你如果喜欢小孩的话,我们也可以去申请领养,其实和福利院有点像,但以前我去过的那个福利院里的小孩有家人,孤儿院的小孩什么都没有。” 方锐把手从谢幸手里抽出来,坐直身子看向他:“谢幸,别说这个。” 谢幸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让方锐想起以前送他去福利院的时候了。 其实谢幸根本不怪他,方锐那时候有自己的由和苦衷,就算没有由没有苦衷谢幸也不怪他。 第91章 他那时候就是一个傻子,方锐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那么多年太累了,会把他送走才是人之常情。 谢幸闭上嘴不再说话,却听方锐说道:“不要把自己圈住了,你才几岁就想着结婚什么的干嘛,多玩两年,要是遇到喜欢的还能跟人家结。” 方锐说完谢幸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我们就现在这样挺好的,以后你要是遇到更喜欢的人了,我就” 谢幸反应很大,他眼眶瞬间泛红:“你就不要我是吗,你就可以再一次把我丢掉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想着把我扔下?” “我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谢幸盯着方锐:“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年纪小,打心底里还把我当成那个傻子,你觉得我说爱你都是冲动,恰好你也有点喜欢我,又实在甩不掉我,所以你就可以牺牲自己陪我玩玩,等以后我厌倦了喜欢别人了,你再挥手走人。你不想被圈住,不想跟我多一段受法律保护的关系。说起来是为我好,其实是你不爱我。” “锐锐,你爱的是八年前那个傻乎乎被你圈在怀里的谢幸,你爱他,不是爱我。” 方锐承认。 他确实是没把谢幸的话当真。 他们八年未见,谢幸对他的记忆太模糊,他把记忆里模糊的方锐当成爱慕的对象,所以会在找到他之后疯狂示爱,说自己有多爱他。 其实那只是积压在心底太久的思念。 并不是爱。 谢幸的人生比别人少了很长一段路,别的小孩七岁就上学,他七岁还跟在方锐屁股后头,只会抱着衣服混身光溜溜地站着让方锐给他洗澡。 他今天二十六岁,二十六确实不小了,同龄人都娶妻生子了。 可谢幸不一样,他缺失的那么多年,都要慢慢补回来。 他初入社会不过三五年,他能见过多少人?他怎么就能对着一个方锐说我这辈子就要你,我要跟你结婚。 不行的。 他应该在看过很多人之后再决定自己要和什么人一起度过一生,如果那时候他还选择方锐,那方锐才会真正的成为他的爱人和伴侣。 第64章 扯平 谢幸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总是这样,方锐。” 方锐被说中,忽然开始沉默。 是啊,他确实一直这样。 他一直在心里替别人规划别人的未来,替别人决定别人的事。 他自以为是地说自己是在为了谢幸的未来考虑,可谢幸需要吗? 谢幸或许并不需要。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就那么安静下来,眼神中透着一点迷茫。 方锐离开谢幸太久了,他已经不了解谢幸了。 再见谢幸之后他其实更多的是惊喜是高兴,他本能地又开始保护谢幸,发自内心地觉得谢幸就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可怜小狗。 谢幸刚刚说的那些话将他的心剥开,直白地摆在明面上。 方锐第一次察觉到谢幸和谢幸之间的差异。 以前的谢幸是可爱的,可怜的。 现在的谢幸是主见的,甚至带着强势的,他不会随方锐去想去说了。 他不给方锐任何一点想退缩的机会。 谢幸站在方锐面前,伸手搭在他脖子上,拇指一直有意无意地滑动摸索着,他弯腰凑在方锐面前:“说你爱我。” 方锐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说话,只是微微张嘴准备说话,谢幸就堵了上来。 这个吻和之前都不一样。 谢幸带着侵略性的攻击,他疯狂掠夺每一寸地方,方锐避无可避,只能被迫与他交缠。 方锐逐渐有些喘不上气,他向后靠去试图躲开一点却被靠背挡住去路,只能下意识地偏头。 谢幸的吻偏离了方向,他看了方锐一眼,低头舔了一下他的脖子,接着狠狠咬了一口他的锁骨。 很用力,方锐“撕”了一声想侧身躲开。 谢幸抬头看他的杰作,那干净的锁骨上印着重重的牙印。 “我现在不需要谁的照顾。” 谢幸眼睛是红的,盯着方锐一字一句说道:“我会赚钱,我什么都有。” “公司,房子,车,钱,所有我的东西,全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爱。” 谢幸好像又要哭了。 他求方锐:“说你爱我。” 在这段畸形的感情里,方锐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 他一次一次逃避完全是因为害怕。 他很慌张。 他不觉得会有一个人爱自己到如此地步,不相信谢幸的爱会长久。 他总觉得只要再过几年,他开始老了,丑了,谢幸就不喜欢他了。 现在的谢幸只是因为太久没见他,把从小对他的依赖当成爱意,等以后他想明白了就会知道其实那并不是爱方锐。 他总在质疑谢幸的真心。 下午谢幸出了一趟门,不知道去哪里,方锐没有问。 当晚吃完饭后,谢幸忽然拿出来很多东西。 方锐坐在沙发上不明所以。 只见谢幸拿出几张卡,一张一张摆到方锐面前。 “这几张是我的卡,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你可以随便花。” “这是我名下所有的房产和股权。” “这是我的身份证。” 第92章 “我所有的密码都是0629,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我的手机,我的电脑,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查看。” 谢幸像变魔术似的拿出很多东西,连手机都摆在桌面上,他一个一个推到方锐面前。 方锐又是震惊又是不知所措,他把东西推回谢幸跟前:“给我这些干什么,我不要,你赶紧收好。” 谢幸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又拿出两张纸,拆开,摊在方锐面前。 方锐瞥见上面的字,手忽然顿住,愣了半晌后才颤抖着拿起那东西:“这是什么?” 一张财产赠予合同,和一张遗书。 赠予合同的日期是今天,谢幸自愿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无条件赠予方锐。 遗书日期是三年前,写的是谢幸如果死亡,名下所有财产留给方锐,有效期为二十年。 那个时候他找不到方锐,不知道方锐在哪里,合约里写着找到方锐后如果确定方锐也死亡……或是二十年还没找到方锐,在第二十一年时合同自动失效,所有遗留财产捐给公益福利事业。 三年前…… 那个时候的谢幸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拟定这份遗书的。 他全都不知道。 方锐鼻头泛酸,他脑海里有一个画面,画面里谢幸蜷缩在床角,手里紧紧抓着那只掉了色的玩具小狗,隔段时间就按一下。 方锐的声音也只是闪过两秒。 这短短两秒的语音他听了八年。 怎么能有人可以靠着两秒的机械语音和回忆度过一年又一年呢。 他在怕什么,他又在担心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谢幸能图他什么,如果真的有以后,大不了他收拾收拾走就行了,他都失去谢幸八年了,现在不能为自己冲动一次吗? 有两滴泪落到上面沾湿了白纸,字迹越来越模糊,方锐终于忍不住哽咽:“你写这种东西做什么。” “你给了我就要吗,凭什么把东西留给我,我不要。” 谢幸垂下头:“几年前写的,那时候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眼睛看着那张纸,看着方锐掉在上面的眼泪继续说道:“我们算扯平了吗?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强塞给你这些东西,你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丢下了。扯平了吧?” 方锐声音哽咽:“扯不平。” 彼此缺失的那八年怎么也回不来,他们怎么可能扯得平? 扯不平的。 一直以来都是方锐在伤害他。 既然扯不平,那就不要扯平好了。 方锐把那两张纸撕掉,碎纸丢进垃圾桶里。 “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想跟你扯平。” 就当我欠你的好了,谢幸。 方锐再也不想思考别的问题,就在这一刻,他只想要谢幸。 他主动凑上前,亲吻谢幸眼睛,亲吻他的嘴唇。 闭眼的前一刻,方锐跟他说:“是我欠你的,小幸。”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争吵,有的只是心疼,方锐心疼谢幸,谢幸也在心疼方锐,缺失的这几年都让他们成为了更好的大人,离别也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不是吗? 方锐的心是谢幸最后的筹码,他赌方锐会爱他。 热浪升温,彼此之间的氛围逐渐变得暧昧,谢幸轻咬方锐耳垂,又问:“你爱以前的谢幸,还是爱现在的谢幸?” 方锐回吻:“不需要比较,我分得清。” 他摸着谢幸后颈的腺体:“你是谢幸,也是李昀。我爱谢幸,也爱李昀。” 方锐低头,咬在他腺体上。 他是beta,咬腺体没有任何用处,但他知道,这样谢幸喜欢。 谢幸哼了一声,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他将方锐压在沙发,一边亲吻一边说:“是你勾我的。” 方锐露出笑容:“是。” 我一步步越界,你清醒着沉沦。 今日我放下一切,只想与你沉溺在爱河。 【哔……………………】 方锐的第一次并不舒适,尽管谢幸已经小心再小心,但还是把他弄得很疼。 做到最后他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次日他还是没被太阳光照醒,眼前一直是漆黑的,没有被光线影响到,临近中午方锐才被谢幸叫起来。 谢幸叫人起床不会出声,小时候静静地站在床边盯着方锐看,看到方锐自己睁眼被他吓一跳,现在的谢幸多了点小动作,他会偷偷亲方锐,眼睛,鼻子,脸,嘴唇,谢幸时不时就贴上来蹭一下,亲得方锐脸上发痒,皱眉翻身。 背对谢幸之后谢幸又会亲亲他耳朵,亲亲他手指,一刻都闲不下来。 方锐真的觉得很累,他眯着眼,谢幸的脸有些模糊,他抬手揉揉眼睛问道:“几点了?” 谢幸凑上前去:“十一点,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呢。” 抬手间被子落下来,谢幸看到方锐身上全是他留下来的痕迹,其实他自己身上也差不多,方锐一直咬他。 只是他现在穿着衣服盖上了看不见,方锐却是被看的一清二楚。 太晚了,方锐都没这么晚起来过。 谢幸坏他良好作息! 可实在太困了,方锐问完又闭上眼。 “吃点东西再睡,不然等会儿又胃痛。” 方锐有气无力,并不想睁眼:“谢幸,你太能闹了,我很困。” 第93章 谢幸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那我端上来,你躺床上吃。” 方锐沉默几秒,把被子掀开,他身上没穿衣服,就那么大大方方光脚下床,在谢幸眼前晃悠。 最后当着谢幸的面在衣柜里找衣服穿上。 谢幸看的眼都直了,刚开荤的小狗可不懂得节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方锐窝在一起恩爱。 方锐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谢幸面前晃,故意慢吞吞地穿衣服。 谢幸做饭都很清淡,符合方锐的胃口,但方锐今天不怎么吃得下去,他有些难受。 谢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坐垫给餐椅放上了两层垫子,坐下去都是软的。 哪怕是这样方锐也不舒服。 他吃了一点放下筷子,微微皱眉。 谢幸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问他怎么不吃了。 方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都是第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难受? 他瞪了谢幸片刻:“我不爽,吃不下。” 谢幸伸手去摸他额头:“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感冒?我听说第一次那什么会发烧……” 方锐偏头躲开谢幸:“哪儿不舒服?屁股不舒服。”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强调道:“谁说我是第一次?” 第65章 别瞒我 他们的关系突然就变成了爱人,变成了情侣,变成可以随意拥抱亲吻的人。 谢幸留在东门屿的一个月后,他得回s市了。 公司好像出了点问题,他太长时间没露面不行。 半个月前谢幸问过方锐,要不要和骆小宝通个电话。 骆小宝性格好,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他重感情,时隔几年听见方锐的声音后居然开始哽咽,怒骂方锐不是个东西,就那么两袖清风地走了好几年。 方锐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向他说抱歉,挂完电话后两人就加了微信。 骆小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方锐说不清楚。 他其实不太想回去,可他又实在想念那些人。 所有对他好的人。 那个住在他家楼上,看着他和谢幸长大的热心肠的周婶。 和他一起跑了几年外卖后离职,是他为数不多叫得上名字的朋友陈越。 因为相亲认识,后来成为朋友,一直关心他和谢幸的小饭馆老板赵秀盈。 还有那个总是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的小帅哥骆小宝。 方锐的社交圈不大,来来回回那么多年也就这几个朋友。 他想回去看看他们。 于是在得知谢幸公司有事他得回去之后方锐就主动说要一起。 谢幸似乎有点慌。 他看了方锐一眼后低头回手机信息:“挺远的呢,要不……过段时间再回吧?” 方锐太了解谢幸了。 他根本没在看手机。 他在心慌,在害怕,平时谢幸说话都会看着自己,刚才不看了。 谢幸不说,方锐也没问。 他装作毫不在意地随口说道:“我也什么事,过段时间就过段时间吧。” 他看见谢幸松了口气。 方锐心沉下去一半。 谢幸有什么事是能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的? 谢幸是他养大的,他是什么性格方锐一清二楚。 除非是大事,还是一件坏事。 至少对方锐来说那肯定是件坏事,所以谢幸瞒着他。 否则谢幸是不会隐瞒他任何事情的。 分别的那几年方锐不清楚谢幸的消息,他不知道谢幸是怎么过来的。 那段时间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不好的回忆,是横跨在心里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遗憾,所以他不去问谢幸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谢幸不说,他也不会问。 这是他们给对方留的尊重和体面。 可现在谢幸有事瞒着他,是在那八年之外,别的事情。 方锐很在意。 谢幸垂着脑袋看手机,没发现他落下来的笑容。 方锐眼神闪过一丝难过,不死心地,抱有希望地又说了一句:“我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他希望谢幸能看他,然后跟他说“我们一起回家”,但谢幸没有。 谢幸抬头看向方锐,没察觉出方锐一闪而过的神色, 他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过去解决一下就可以,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 方锐扯出一抹笑脸,微微点头。 谢幸有什么是不想让方锐知道的呢? 总不能是在s市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生怕方锐回去会发现? 怎么可能呢,谢幸不是那样的人,这点方锐可以保证。 方锐今晚情绪不太高,谢幸看出来了,因为他没说要和方锐一起回家,以前那个家。 他确实有事瞒着方锐不想让方锐知道,但那好像压根不可能,他瞒不住。 方锐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家,只要回去了他就会知道,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他总想着能晚一些就晚一些,能拖着就尽量拖着,他不想看方锐难过。 方锐侧躺,背对着谢幸,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方锐第一次这么睡觉,他不高兴了。 谢幸悻悻然暗自往他身边靠,手轻轻搭上方锐侧腰,他感觉到方锐僵了一瞬,随即听到方锐的说话声。 声音很轻,听着像很困的样子。 第94章 他说:“睡吧,我困了。” 谢幸把脸贴到方锐肩膀上:“锐锐,你不高兴了?” “没有。” 他希望谢幸再说些什么,但谢幸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应了一声:“哦,那你快睡吧。” 方锐心再一次沉下去。 他躺了很久,一直没有睡着,身后的谢幸大概率也没睡,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心里想着对方,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人在黑夜里好像更容易产生坏情绪,方锐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谢幸要瞒他,但这事肯定跟他有关。 或许也跟他无关,但会影响他的心情,左右他的情绪。 他想知道,可谢幸不说。 方锐没有亲人了,这世界上所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没了,他只有自己。 谢幸是爱人,是家人,但不是流着同样血液的亲人,这点是有区别的。 就是这样孑然一身的方锐,最受不了身边人的隐瞒,甚至这人现在还是他的枕边人。 外面天已经黑的看不清,谢幸很早就给房间换了新窗帘,新窗帘很遮光,白天拉上都能阻挡住太阳光线,因为这个方锐现在时常睡到临近中午才起来。 房间里特别安静,安静到方锐似乎都能听得到谢幸的心跳声,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李昀,你睡了吗?” 谢幸心里咯噔一跳。 方锐每回生气就会喊他李昀。 因为李昀是别人家的人,这个名字是别人给他取的名字,他舍不得对谢幸发脾气,也舍不得骂谢幸,于是一有脾气了就叫他李昀。 谢幸没有回话,他根本不敢出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只是他真睡假睡哪儿能瞒得住方锐? 他的呼吸声方锐听了太多年,只听一下就能知道他睡没睡着。 于是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没有睡,你什么时候走?” 谢幸沉默片刻,暗自叹了口气:“明天一早的车。” “几点?” “早上八点。” 方锐转过身正躺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明天我送你去车站吧。” 谢幸转头看他:“太早了,你好好休息,我不用去很久,明天晚上就能回来,快的话还能回家跟你一起吃晚饭呢。” 方锐沉默片刻,接着再一次转身。 只是这回他面对着谢幸。 他看着谢幸模糊的脸,轻声说道:“李昀,我不开心。” 谢幸突然安静下来。 方锐又说:“我不高兴,你看出来了吗?” 谢幸的手搭在方锐腰上,方锐现在很瘦,身型平坦没有一点赘肉,他总觉得方锐太瘦了,营养餐每天都变着花样儿做,可怎么总是吃不胖呢。 谢幸说:“我知道。” “李昀,有些话我不想憋在心里,那样挺没劲儿的。” “我不是个会自我内耗的人,我不高兴,我心里不舒坦,我就要说出来,不然我睡不着,吃不下。” “我承认八年前是我把你丢下,我骗了你,我不知道你那几年在李家过得怎么样,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那边,也从来不提起那边的事,我心里有愧疚,我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从来不问,我不想提起让你不高兴的事。” “那几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既然你不想跟我说那我会尽量避开不去问,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你不开心。” “可有些事嘴上不说,心里不可能不想。你瞒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高兴了不说,一次不高兴就会有第二次不高兴,情绪积攒久了是会爆发的,如果我不说,一直假装不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心里头就会长一根刺,这根刺会随时随地、在任何时间突然出现刺我一下,一次两次的,我们的关系就会越走越远。” “我会逐渐被不高兴取代,我会越来越不喜欢你,久而久之我们就走远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你回你的地方去,我回我的地方去,我们断了关系分道扬镳,你想这样吗?” 谢幸脱口而出:“不!” “我们不可能分道扬镳,你不要再叫我李昀了,我不想当李昀。锐锐,我是谢幸,你的谢幸。” 方锐摇摇头:“你是李昀。” 谢幸突然凑上来贴近索吻,方锐偏过头避开:“如果你不想说,我就当不知道。但我会在心里胡思乱想,你能瞒着我什么事呢?你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我的?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那边做什么了?” 谢幸紧紧抓着方锐衣角,像小时候那样,他说:“我不想瞒你,我只是……只是怕你难过。锐锐,我爱你,很爱很爱。” 方锐停顿片刻,而后亲亲谢幸眼睛:“那你要告诉我吗?” 谢幸又沉默了。 方锐等了片刻,房间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方锐不打算再问了,他闭上眼,转身又背对着谢幸,轻声说道:“睡吧,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过了许久之后谢幸忽然开口:“我怕你伤心,怕你难过,一直没敢告诉你。” 方锐睁眼,静静地听。 “周婶已经没了,两年前走的。” 方锐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癌症,两年前去世了。走的前一天精神突然很好,还能跟我说几句话。” 第95章 方锐整个人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第66章 你等等我呀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看一眼,他有什么资格难过? 方锐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关于阿嫲的,关于周婶的,关于小巷里每一户人家的。 那个地方是他的家,他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的地方,那年收拾行李自己踏上火车,走到哪算哪,但那些地方都不是他的家。 当时方锐心里光想着要走,走的越远越好。 他一辈子都不回这个地方了,这地方这么难过。 他怕看见的邻居问他谢幸呢,怕周婶问他小幸怎么不见了,那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有谢幸的身影,他不敢再想起来。 于是他拍拍屁股走人,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 他没想到。 他应该回去的,见那个疼爱自己的老人一面。 风声穿透方锐耳朵,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但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说话,房间里没有别的声音,很安静,安静到有些令人心慌。 谢幸低下头,凑在方锐身边,像弱小的人在寻求帮助,其实他是想安慰方锐,方锐侧过头跟他靠在一起。 “我应该回去的。” 他低声说了一句。 谢幸亲了亲他的耳朵:“你可以难过,但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原因。” 没有在周婶生病时看望她,没有见她最后一面,这是方锐的问题。 谢幸似乎知道方锐在想什么,他轻声说:“我替你见了。” 方锐眼神看过去,谢幸继续道:“医院,家里我都去了,葬礼我也去送了,送行宾客名单上我们家写的是你的名字。” “走的前几天状态很好,我去的时候还问我小锐现在在干嘛,我跟她说小锐在外头做生意赚钱养家,她还交代我花钱不能大手大脚,说小锐不容易呀赚钱可累了,要我替你省着呢。” 方锐扯起嘴角笑了两声,笑着笑着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周婶像家人一样,总是在为他们考虑。 只有家人才会跟你碎碎念,跟你说赚钱太辛苦,要好好存钱,以后让自己好过一点,轻松一点。 别人只会在乎你飞得高不高,只有真心关心你的人才会担心你累不累,辛不辛苦。 方锐没有亲人,从小到大家里只有一个阿嫲和谢幸,周婶看着他长大,他也曾被周婶牵在手心里蹒跚学步,他一走就是好几年,半点不留情分。 谢幸想瞒着方锐就是这个原因。 他最怕方锐自责。 方锐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会把所有不好的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诸如此刻,方锐心里想的就是他没回去过。 他不会想他为什么走,造成他离家的最初原因是什么,因为在这里太痛苦了,他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就这么简单而已。 没人会怪他,谢幸不会,周婶更不会。 方锐没发出声音,他憋着不让自己哭,但是眼泪却一直掉。 谢幸能察觉到。 他伸手紧紧拥着方锐,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抬手擦一擦那在黑夜里看不见的湿润泪水。 方锐可以哭,可以难过,但他不用自责。 此后房间里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方锐也睡着了,谢幸在睁眼之后看见外头天已经亮起。 他小心翼翼起身,从衣柜里拿出几件方锐换洗的衣物,收拾完东西才趴到床边,轻声把他叫醒。 方锐眼睛有点肿,看得出来昨晚哭过。 他微微睁眼,问道:“几点了?” 谢幸回答:“七点。” “嗯,那差不多得出发了,我收拾一下送你去车站。” 这里没有机场,自己开车又太远,出行只能靠高铁,方锐昨晚就说要送谢幸去车站,谢幸看见方锐伸手,很有默契地把手递过去。 方锐拉着他的手一用力,把自己拉出被窝。 “我洗漱一下,很快,你等会。” 谢幸跟在他身后,浴室门没关,方锐正刷着牙,谢幸靠在门框上看着镜子里方锐的脸:“我们一起回去吧。” 方锐抬头,眼睛里带着疑问。 谢幸重复说道:“我们回家吧,回s市,回石鼓区,白云巷那个家。” 方锐愣了一瞬,而后吐出泡沫,漱完口才说道:“现在还有票吗?来不及了吧。” 谢幸就等着他把泡沫吐掉呢,上前一步站到方锐身后:“我买好了。” 方锐回头:“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收到短信通知。” “你睡着的时候买的,短信收到了,你还没看手机呢。” 方锐回头的时候离他很近,谢幸微微逼近就能亲上他。 他在方锐嘴角啄了一口,说道:“有点凉。” 方锐洗漱用的冷水,他习惯了,就算冬天洗漱也会用冷水。 他微微扬起嘴角,凑近谢幸说话:“香吧,刚买的牙膏。” 新牙膏是绿茶味,谢幸已经用过了,一早醒来他就在浴室的镜子前和方锐接了一个吻,很温柔,带着满满爱意的亲吻。 他们这到车站不算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一早上的车,当天就到了s市。 方锐太久没有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陌生,几年过去其实都变化很大,各种建筑都变了个样,往白云巷那个地方越近景色就越熟悉起来。 第96章 就算外面的世界变化多样,这里还是一成不变,和以前一个模样。 他们就是回去看一眼,不会住在家里。 毕竟那里太久没住人了,灰尘没人打扫,被褥都太旧。 谢幸拖着行李箱,两人一道走在路上,没有打车,谢幸也没有让司机来接送,回家的这条路方锐走过千千万万遍,这是他第一次走的这么慢。 他们走过路口,在接近拐角的地方,方锐忽然停下脚步,谢幸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小杂货铺还是那个小杂货铺,只是装修都变了样,门口还是那一棵大榕树,树下的石桌已经被搬走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些消失的、已经很久都不会被回忆起的记忆涌入方锐脑海里,谢幸坐在树下的石桌里等着他搬完货一起吃饭的模样,谢幸蹲在门口的水龙头边上洗手的模样,还有杂货铺大门边上的收银台,谢幸总是坐在里面看他的故事书,桌上摆着小风扇对着脑门吹。 方锐太忙了,他经常不在。 谢幸不想看故事书也不困的时候就蹲在门口数叶子,树上的叶子太多,怎么数都数不完,他也不会数太大的数,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数到一百,不知道数多少回方锐才会回来。 方锐走的那年把杂货铺盘出去了,接手的是个男beta,他有一个温柔的beta妻子和可爱的beta女儿。 那间铺子店面虽小,但附近就这么一家店,且在路口,地位置还算不错,细数下来生意还是能做的,大钱赚不到,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还可以。 因为各方面都算还行,接手的那个男beta也爽快,方锐很快就把手续办好,他没想到几年过去这家店居然还开着。 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谢幸感触其实没那么深,因为方锐不在的时候谢幸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只是这回和方锐一起回来了,他心里也开始浮现出异样的情绪。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有开心,有激动,也有怀念,有悲伤。 他知道方锐一定想过去看看,于是开口说道:“我有点渴,我们去买瓶水喝吧。” 方锐抬头看了谢幸一眼:“好。” 两人朝着小店方向走去。 此时天已经稍暗,店里支着小桌子,俩夫妻正在吃晚饭,方锐才刚刚走到门口,那男店家就看到了,愣了一瞬笑着起身招呼:“方老板!好久不见啊!” 他手上的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女主人也随之起身笑脸相迎,跟方锐打着招呼。 “实在是好多年没见过,刚才我还愣了一下没认出来呢,就觉得这人好眼熟!” 方锐当时出得急,跟这人也没见过多少次,签了合同就再没见过,没想到他还能认出来自己,于是笑笑应道:“确实好久不见,哥你记性好啊,还能认出我呢。” 说完跟女主人打了个招呼:“嫂子。” 方锐确实想来看一眼,但看见人家在吃饭自己过来打扰实在有些尴尬。 其实这店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连商品采访的位置都和方锐以前摆的差不多,只是重新装修了,墙面变成白色,原先破旧的地板都铺了砖。 里头还吹着空调。 空调这玩意以前方锐哪儿舍得买,家里买的那台二手空调还是因为谢幸才买的。 他从边上拿了瓶水递给谢幸,掏出手机准备扫钱,那老板连忙上前几步,边挥手边说:“别扫!哎不许扫啊!” 老板伸手挡住桌上贴的收款码:“客气了啊方老板,就一瓶水我还能给你收钱啊?你们提个行李是刚回来吗?吃饭没?凑合吃点儿?” 方锐连忙摆手:“哎别,你们吃,我们赶着回家呢,家里有,家里有。” 谢幸站在边上笑,方锐走远了才看他一眼:“早知道不过去了,白喝人家一瓶水。” 其实谢幸不渴,他就是看出来方锐想去看看故意说的,水被他拿在手里没打开喝。 他笑了笑,故意放慢脚步,等方锐走出几步距离才在他身后喊:“锐锐,你等等我呀!” 方锐在小巷里转身,像多年前一样向小谢幸伸出手:“快过来,几步路也能走那么久,还要我背你啊?” 谢幸朝他走过去。 第67章 温暖火源 方锐有些紧张,他已经太久没有回来过这里。 家里钥匙此刻就在他手上,那只蓝色的小熊很早就被他收起来,只剩下光秃秃一把没挂钥匙扣的小钥匙。 这里的楼道还是那么小那么拥挤,周婶家就在他们楼上。 方锐不知道这扇门现在还能不能打开,太久没开过的话锁孔应该会生锈。 谢幸站在方锐身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叫住他,方锐回头问:“怎么了?” “用这个开。”谢幸递给方锐一把新钥匙。 方锐不明所以:“你换锁了?” “嗯,那个旧的坏了,我换了新的。” 方锐想问他是不是回来过,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谢幸肯定回来过的,他会满心期待地回到这个地方,以为一开门就能看到方锐,结果他只看到了紧锁的家门,和已经换了老板的小店。 谢幸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他以前每晚睡觉前都会教谢幸,教他记住家里的地址,门口藏钥匙的地方,他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谢幸的家,方锐食言了。 方锐最不讲信用,特别会骗人。 他看着谢幸,问道:“是锁坏了吗?” 第97章 其实不是锁坏了,是被谢幸砸的。 谢幸停顿两秒:“我找了很久没找到钥匙,想着可能是你出门带走了,然后就在这等。” 方锐又问:“等什么?” “等你回来。” 他还没开门,就那么站在门口:“等了多久?” 谢幸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方锐心疼,他说:“不知道多久,你一直没回来,我就撬门了,不小心给弄坏了,才换的新锁。” 他说完示意方锐开门,方锐这才回头转动门把手。 引入眼帘的是干净的,整洁的小家。 方锐临行前给家具套上了白布遮灰,此刻白布已经全被拿掉,桌上架子上,任何地方却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太干净了。 在方锐的记忆里,只有阿嫲还在时家里才会这么干净。 他忽然心口有些抽疼,上前两步踏进屋内。 这个地方承载他全部童年,所有开心与难过的回忆全都发生在这里,他割舍不掉。 他下意识将手里的钥匙放在架子上。 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很随手的动作。 谢幸把行李箱拉到旁边,走到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旁打开小冰箱,里面食材密密麻麻挤满整个冰箱,但其实也没有多少,因为冰箱真的很小。 他弯腰半蹲着,转头问方锐:“你想吃什么?我煮面可以吗?” 方锐点了点头:“可以。” 说完随即又问:“冰箱里怎么有东西?你让人买的吗?” 谢幸从冰箱里拿了食材:“这里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卫生,我偶尔会过来住。” “食材是我让阿姨提前买来的,我们今晚住这儿吧?” 方锐原本以为这里会满是灰尘,会潮湿,会脏兮兮,会有长时间不通风而闷臭的空气,他以为这里可能早就住不了人了。 事实是在他离开之后,谢幸没找到他时,他经常会过来。 他会在这里住着,睡他们以前睡的床,他会一边想方锐,一边把自己关在这栋属于方锐的小房子里。 方锐视线落到他身上,应声:“好。” 谢幸打开阳台门出去煮面条,以前的东西也还都摆放在原地,不同的是站在阳台的人变成了谢幸,而在屋里等着吃饭的人,从谢幸变成了方锐。 方锐到处看了一会儿,最后又走到阳台。 他在谢幸身后看了半晌,无意间看见墙上灶王爷像前的红盘子里摆了一盘糖果。 还插着根细细的香,燃烧的烟雾飘向上空,被风吹散。 方锐像小时候一样,香还没烧完就抬手拿走一颗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含着,他嘴里吃着糖,额头轻轻贴在谢幸后背上。 只听谢幸说了一句:“今天我们家重新开火了。” 所以得拜一下灶王爷。 方锐嘴角扬起一抹笑,笑容还没落下去谢幸就转身低头,他以为谢幸要接吻,于是抬头回应,没想到谢幸只是灵活地把他嘴里的糖勾走。 而后当着他的面“嘎吱”一口把糖咬碎。 “不是吧?连一颗糖都要跟我抢啊?” 他说完想伸手重新拿一颗,谢幸“诶”了一声拉远他的手:“面都煮好了还吃什么糖,什么时候嘴这么馋了,三岁小孩啊?” 方锐失笑:“这可是我进门吃的第一口,不一样。” “所以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公平。” 谢幸回s市本来就是为了办事,刚和方锐吃完面他就接到了电话,接他的司机在外头等,他得先去公司一趟。 方锐没去过谢幸的公司,不知道在哪里,也没有去看一看的想法,所以谢幸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时他拒绝了。 现在还早,等下他能去楼上看一眼。 谢幸离开后方锐站在阳台上吹风,透过护栏看着小巷里的谢幸渐行渐远,许久之后他才进屋,把阳台门关上。 原先阿嫲住的那间房间里放的全是方锐的东西,被套床单都是新的,整齐地收在衣柜里,还带着股洗衣液和阳光的清香。 大概是在他们回来之前谢幸请的那位阿姨洗过。 这次回来不知道会待几天,他把行李收拾起来,两人的衣服一起挂进衣柜里,随后进卫生间洗漱。 他换了一身正式衣服,黑色的,看着庄重些。 之前有听谢幸说过,周婶去世前她儿子就回来了,之后也没再走,现在楼上那户就是他在住。 这栋楼一层两户,共有五楼,方锐家在二楼,周婶家在三楼。 矮矮的一楼,短短的两层楼梯,这段距离方锐曾走过无数遍,以前阿嫲叫他拿东西给周婶的时候,周婶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在楼上喊他的时候,那时的方锐都是跑着去的。 后来家里多了个谢幸,方锐喜欢使唤他,每每周婶叫了,方锐就会喊一声“小幸上去”,也许所有事在冥冥之中都有因果,所以后来上楼看周婶的人变成了谢幸,连最后一面也是谢幸来见她的。 只有方锐一个人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个看着有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眉眼有一点像周婶,方锐对他仅仅只是有些印象。 男人看了方锐片刻,带着疑惑叫道:“方锐?” 方锐点头:“大哥。” 周婶的儿子在方锐记忆里就是一个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碰面的陌生人,以前他称呼对方为大哥。 第98章 “我来看看周婶,方便吗?” “嗯,进吧。” 男人侧身让方锐进门,供台正对大门,正中间摆的是观音菩萨佛像,周婶的牌位在边缘处,黑白照片上的人方锐看着是那么熟悉。 他点了三根香,在供台前跪下,缓缓磕了个头。 这就算见过了。 周婶在天上也能收到他的香火。 方锐不好打扰人家太久,点完香就离开,下楼在小巷走了几圈,似乎回顾了自己以前的那些年。 谢幸还没有回来,他应该真的很忙,到公司的时候给方锐发了条信息,刚才又说他可能会晚点回来。 方锐从不依赖谢幸,只是现在他忽然有点想谢幸了。 因为在这个地方,每走一步都有谢幸的影子。 他看见小巷最深处的拐角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因为天色黑,看的并不清楚,只能模糊看见个小小的形成一团的黑影。 好像小时候被欺负,自己蜷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等着方锐来接他回家的小谢幸。 方锐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那确实只是一点杂物后才离开。 回到家里后他就困了,坐车虽然能吃能睡,但也实在辛苦,总感觉腰酸脖子也酸,浑身都不自在。 他一个人把床单被套都好,窝在隔间里的小床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好像有听到开门声,他懒得睁眼继续睡。 现在将近凌晨一点,谢幸回来前给方锐发了信息,但方锐没有回。 方锐没有回信息就说明他已经睡下了没看见,也许看见了,但太困也会懒得回,他有什么习性都被谢幸摸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谢幸轻手轻脚开门后就见到客厅里留了一盏小灯。 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夜里回家还有人为他留一盏灯,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幸运,且幸福。 方锐给他起的名字里有一个“幸”字,他希望谢幸能幸运一点,再幸运一点。 这个承载着方锐美好祝愿的名字在此刻具象化。 遇到方锐就是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不管是六岁那年,还是二十六岁这年,方锐都会一如既往地带他回家,他能感受到的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方锐。 方锐就是他的火源。 第68章 我很爱她 谢幸小心翼翼,生怕吵到方锐。 关门都没敢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进隔间里看了一眼。 方锐恰好在这时醒来。 他眯眼看见谢幸,又闭上眼睛继续睡,随口似的说了一句:“回来了。” 谢幸在公司换了身衣服,现在身上穿的是笔挺的西装,他本来就高,长得也帅气,贴合身体的高定更衬得身型挺拔好看,只是隔间里有点暗,方锐刚才应该没发现。 他在床头处蹲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锐。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扬起嘴角,然后俯身在方锐眼角轻轻亲了一口。 真的很轻,嘴唇仅仅碰到皮肤而已。 他刚要起身方锐就睁眼:“痒死了,干什么呢?” 谢幸索性直接蹲着,下巴趴在床头,手指头勾着方锐耳垂慢慢地捏。 “锐锐。” 方锐微微偏头,觉得太痒不让他捏自己耳垂。 谢幸又叫了一声:“方锐。”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过方锐,这个称呼从谢幸嘴里叫出来是陌生的,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方锐转身侧躺,看着谢幸眼睛:“干什么呢?” 谢幸靠在他身边,很认真地说:“方锐,我很爱你。” 方锐愣了一瞬,谢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里凑近亲了他一口,随即没等他开口就又说道:“我好像都没跟你说过谢谢。” “谢谢你带我回家,谢谢你愿意给我留一盏灯,真的好爱好爱你啊,方锐。” 方锐忽然笑了起来:“行吧,既然你都这么爱了,那我也爱你好了。” 谢幸回来的晚,洗漱完躺下时已经凌晨,方锐还早的时候就开始睡,现在醒了就再睡不着。 空调被谢幸调到二十六度,方锐穿着短裤,两只脚搭在被子上,谢幸盯着看了半晌,抽过被子给他盖上。 方锐压根没在意,侧着头跟谢幸说:“我今晚去楼上了,周婶她儿子在。” 谢幸又了一下被子,边问道:“有上香吗?” “本来想着跟你一起去,但你回来有点晚,我就自己去了。” 方锐腿又从被子里伸出来,小腿直接搭谢幸腿上去:“我晚上就是去看一看,改天等你有空我们再买东西过去一趟。” 祭拜亡人不能没有贡品,得带香和黄嘏纸,不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祭拜,方锐今晚只是去看一眼。 “好。” 谢幸应声,把被子角从方锐腿下抽出来又给他盖上,方锐这回反应过来了,抬脚踢了踢谢幸:“热啊。” “这个温度适合睡眠,调太低要感冒了。” 方锐听都没听,爬起来摸遥控器把温度调低:“大热天的吹个空调就感冒,才几岁这么虚?冷你去里面柜子找棉被盖,我热我不盖。”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怕热,实在是这台空调太老旧,已经不怎么制冷了,谢幸睡觉又总喜欢凑他身边,贴太近热得要命。 方锐已经忍这台破空调一晚上了,随手把遥控丢床头柜:“好歹也不穷了,换台新的都舍不得?明天就给我把这破空调拆了。” 第99章 谢幸好像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可是我们家的第一台空调,真的要拆吗?” 方锐闭眼:“那么有感情,拆了搬你家去,藏好能传几代。” “什么你家我家,你又说这种话。” 方锐没打算再他,已经闭眼准备睡觉,谢幸再一次贴近,伸手偷偷拽他衣角,刚拽手里就听方锐又开口:“到时候去祭拜完周婶的话,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谢幸就抢先回答:“能。” 方锐安静两秒:“我以为你会不愿意去。” 当年老太太临走前曾想过带谢幸一起走,连农药都是先哄骗给谢幸喝,谢幸遭那么大的罪才捡回来一条命,他现在是好了,以前的事可全都记得。 自从离开s市方锐就再没去看过阿嫲,已经好几年,现在回来一趟他是肯定要去祭拜的,只是不知道谢幸愿不愿意去。 如果谢幸不想去他就自己去,他不会强逼谢幸要跟自己一起去祭拜老太太。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谢幸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着没让方锐明问。 谢幸从来没有记恨过方老太。 在他稀少的幼年记忆里,只有这几个人真心实意地对他好过,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 他记得阿嫲牵着他的手穿梭在菜市场里,记得那一口好吃的饭菜,记得过年时只有三个人的团圆饭。 也记得阿嫲会把他掉线的衣服拿去缝,会在破洞的裤子上绣一只可爱的小狗。 她不过是太爱方锐了,她有什么办法? 她让谢幸走过,是谢幸自己又跑回来。 谢幸握紧方锐的手,手心贴在一起,他说:“我从没怪过阿嫲,锐锐。” “我很爱她。” 那个一生都在经历离别的女人用一双粗糙的手牢牢牵着方锐和谢幸,他们都曾在她的怀抱里长大。 谢幸在微弱的光线下注视方锐:“我们一起去看她。” 方锐重新闭上眼:“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到这个地方就自然而然地早起,方锐隔天一早就醒,他刚翻个身谢幸也跟着醒来。 谢幸看起来很忙,昨晚半夜才回,现在一早又要出去。 方锐正换好衣服坐在床边上发呆,想着待会儿出去吃什么早餐,谢幸在卫生间里洗漱,就着水龙头流水声方锐好像听到有人敲门,他还纳闷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大早的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接着又听到一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谁啊?” 开门就见一陌生男人提着两个大袋子站在外边。 男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冲方锐笑:“方先生您好。” “我姓贺,是李总的助,您叫我小贺就行,我是来给李总送东西的。” 方锐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新鲜,他微微侧身:“你好小贺,进来坐吧?” 小贺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在这儿等就行!” 方锐奇怪,里面有椅子他不坐,非要站门口等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看他眼神带着疑问,小贺放低声音跟方锐说道:“李总时常住这里,除了过来打扫卫生和煮饭的徐姨,旁人都不会进去。” 谢幸经常过来这里住吗? 方锐心里不自觉地一颤,没有再说什么,伸手去接小贺手里的袋子:“那给我吧。” 小贺把袋子递过去:“谢谢方先生。” 袋子装的是衣服,放的整整齐齐特别精致,方锐怕弄乱没敢打开看,他提着袋子想走去卫生间给谢幸,刚到门口谢幸就开门出来,整个人无力一般靠到方锐身上,下巴搭着方锐肩膀。 方锐下意识偏过头,他察觉到方锐把脸转到自己这边就抬头要索吻,方锐手肘使力推开他:“小贺送东西来了,你公司不是有事吗?赶紧的别拖拉。” 第69章 我爱你呀 谢幸只是撇过去一个眼神,小贺就低头把门拉上:“李总早,我去楼下等您。” 动作迅速,只一瞬就没了身影。 方锐没瞧见谢幸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转头看谢幸一眼,然后把袋子挂他手上:“你是不是很忙?” “也没……” 谢幸刚想摇头,突然又改口:“忙,刚回来一大堆事我都要累死啦。” 方锐半信半疑:“那你还不快走?” 谢幸把袋子里的东西抽出来,随意抖了几下披在小臂上,其实那只是普通的衣物,不是西服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只是小贺装得实在精致。 他确实很忙,但再忙也能挤出时间,如果那些时间方锐要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可方锐似乎并不在意。 谢幸撇撇嘴垂下眼睛:“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我今天准备去一趟饭馆。” 谢幸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饭馆?” “秀盈姐那。” 方锐并不是不陪谢幸一起,实在是他跟着也没什么事,谢幸是去工作不是去玩的,他没有黏谢幸到那个程度,也不想让人觉得他是谢幸的跟屁虫,而且那里的人他都不认识,怪尴尬的。 他只是觉得和几位老朋友太长时间没见,想去见一面,想和他们聊聊天。 但谢幸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一下就变了,眼底藏着方锐从前没见过的丝丝阴霾。 “你要去找赵秀盈吗?” 方锐愣了片刻:“怎么了?” 第100章 “什么时候去?我可以一起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去公司吗?司机在外面等了,忙就快点下去,别让人家等太久。” 谢幸闻言不为所动,毫不在意地说:“我给他开工资,要他等多久他就得等多久,这是他的工作。” 方锐以前跑了很多年外卖,这份每天都在送外卖的工作让他很容易共情打工人,哪怕谢幸说的并没有错,他也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令他感到些许不适。 他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谢幸问道:“因为要去和赵秀盈见面,所以才不让我跟着吗?” 谢幸这话说的直白,方锐就是再怎么迟钝也品出来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皱眉看着谢幸,神情十分复杂,谢幸忽然低头,似乎是想亲他。 方锐侧过身避开,谢幸的嘴唇只在他脸上蹭了一下。 他能察觉到谢幸随之变化的情绪,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知所措。 谢幸怔了一瞬:“你别皱眉,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你在想什么?” 方锐看着谢幸:“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严肃正经,并没有在开玩笑,谢幸一下紧张起来:“我随……” “你不是随口一说。” 方锐忽然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过吗?任何时候,你在我面前都藏不住心思,你所有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了,李昀。” “根本没有随口一说这种说法,你在心里设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才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为什么怕我回来,一部分是因为周婶没了想瞒着我,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赵秀盈吗?不想让我见她?为什么呀?你在担心什么呢?” 方锐看见谢幸后背好像有点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他直不起身,在方锐面前低着头,半晌之后又说了句:“对不起。” 一大早睡醒就闹这种不愉快方锐是不想的,他觉得他和赵秀盈是朋友,赵秀盈帮过他许多,那么些年没见,这回方锐回来是该去看一看她的。 可谢幸不这么想,他和方锐不同,赵秀盈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毕竟那是一个曾经差点进入他“家门”的女人,差一点谢幸就得管她叫嫂嫂。 两个人今天明显产生了分歧,方锐不想这么搪塞过去,这点微妙的隔阂如果不说开,以后这种莫名其妙还让人不高兴的话题就还会再次发生。 他在床边坐下,抬头看了看谢幸:“既然你不急,那就坐下,我们聊聊。” 谢幸总在方锐面前装乖巧装可怜,次次如此。 他沉默片刻,跟方锐说道:“以前的事情我都记得的。” 方锐点头:“嗯,然后呢?” “我记得突然有一天她就到我们家来了,她想赶我走。” “她跟你说过,叫你把我送走,我知道的。” 方锐噎住嗓子没发出声音,只听谢幸又说道:“周婶跟我说你会和她结婚,她给我糖吃,哄我叫赵秀盈嫂嫂来着。” 老一辈的人总是喜欢这样,互相认识的牵牵线,一辈子都在热衷当媒人婆,她只知道方锐带着谢幸不容易,如果这门婚事真的能成,好歹谢幸能多个人照应,他也可以不那么累。 不管在哪一件事里,所有人都是在为了他考虑。 方锐是既得利益者,他没办法去批判谁。 谢幸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们结婚了,我怎么办?她要住进来吗?我的家就要变成她的家了,我不愿意。” “我觉得你可能也有点喜欢她。” 方锐吸了口凉气:“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朋友。” “因为那时候你真的把我送走了,送到了那所她跟你说的福利院里。” 只有方锐自己知道他把谢幸送走是因为什么,这点龌龊的心思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以前的事情谢幸可能记的不全,但这件事在他脑子里很深刻,因为他曾经极度恐惧过,生怕这件事会发生。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抗拒方锐和她见面,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只不过以前的谢幸很听话,方锐能察觉到那时候他是不太喜欢赵秀盈的,和不喜欢骆小宝一样,他以为那只是谢幸对陌生人的防备。 方锐一直看着谢幸听他说完,等他说完后才开口:“我爱你,谢幸。” “秀盈姐是朋友,是姐姐,她帮过我们很多,她也很喜欢你。那时候把你送到福利院是我的错,我很后悔,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把你送走,一定不会。” “我很爱你,这点你不需要怀疑,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再跟你一起去,你不能胡思乱想,把你脑子里那些下意识的莫名其妙的想法都丢掉,这里就是你的家,谁也抢不走,我也是你的。” “什么嫂嫂?你哪来的嫂嫂,实在要叫的话……去照照镜子吧,对着镜子里的人喊嫂嫂。” 谢幸忽然笑了一声,他原本就一直站着,方锐坐着说话总抬头,这会儿觉得脖子有点酸。 他偏了偏脑袋活动一下泛酸的脖子,就见谢幸弯下膝盖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下来。 方锐从抬头变为平视,刚才那点不愉快的情绪也被空调风吹散。 他看着谢幸:“我说清楚了吧?” 谢幸点头:“嗯。” 第101章 “你也听清楚了吧?” 谢幸扬起嘴角:“嗯。” 方锐凑上前去,在谢幸耳边说道:“那现在可以接吻了。” 谢幸跪着亲吻他,虔诚地像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他们紧紧相拥,像要把对方融到自己骨血里。 方锐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发展成这样,他腰下垫着个枕头,清醒时还不忘说:“这样不好吧?” 谢幸笑了笑没应,方锐又道:“小贺不是还在楼下等吗?” 方锐自己起的头,哪儿有做一半了不让继续的道? “那就等着,我给他们涨工资。” 谢幸只管埋头苦干,不知多久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误会说开了,不好的情绪也没了,谢幸才不管以前方锐和谁有被挂过红绳,他只知道现在方锐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是他的。 别人夺不走。 方锐今天本来起挺早,这回笼觉直接睡到大中午,醒来时谢幸早就不在家里了,他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头胡乱摸索,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 微信数十个小红点,他眯着眼点开。 【r:中午我让徐姨做饭送过去,不要吃外面的。】 【r:我把菜谱发给徐姨了,让她照着做,可能没我做的好吃,你委屈着吃点吧,晚饭我回去做。】 【r:你想吃什么?】 【r:好吧,你肯定还在睡,我不吵你了。】 【r:都怪我早上乱来,你看现在都睡到饭也不吃了。以后不能这样。】 【r:三个小时没看见你,好想你。】 【r:我爱你,锐锐。】 脑海里印入的画面让他此刻都觉得面红耳赤,方锐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酸的,挥了挥手才起身坐起来。 身上的痕迹有些明显,他扯了被子盖上,又靠了许久才慢慢下床走进卫生间,被镜子里倒映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盯着镜子瞧自己半晌才到衣柜里找了件衣服套上,走动间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又累又困又想睡。 坐床上发了一会儿懵才慢吞吞走到门口,果然就见门外放着个小架子,小架子上摆着好几层饭盒。 他挨个打开,里头菜色和谢幸做的都差不多,一样的少油少盐,估计谢幸有交代。 回家的第一天,方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觉自己真是堕落了。 一个人吃饭实在无聊,他打开手机赏赐般的给谢幸回了个信息。 【f:醒了,吃饭。】 发出去不到三秒,对面就回过来新消息。 【r:亲亲.jpg】 【r:想你.jpg】 方锐打开视频通话,谢幸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里,他看着方锐吃饭,边跟他聊着天。 第70章 这辈子都不松手 方锐没吃多少,实在没什么胃口,他把桌子收拾好,又躺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外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傍晚没有白天那么热,外面吹来的风里带了一丝凉气。 他走到阳台上,透过铁围栏看着外面的小巷。 长长的小巷一眼看到尽头都瞧不见人影,空空荡荡的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方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以前谢幸也会这样等他回家吗? 杂货铺还开着的时候,他去跑外卖还没回来的时候,谢幸是不是也会在店门口盯着逐渐昏暗的天边和下沉的太阳。 等太阳全部落下,锐锐就会回来了。 可能那时候的谢幸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看见小巷开始有人经过,三三两两下班回来的人群,接小孩放学的老人,大多面孔他都觉得陌生,可能这条小巷也换了一户又一户人家。 左右也无聊,站着又腿酸,方锐索性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阳台上,额头靠着围栏看向远处。 他学着谢幸以前的样子,体验着谢幸以前每一天都那么过的生活。 坐了许久之后他眼角忽然瞥见远处拐角驶来一辆车,在路口处停下,方锐嘴角不自觉上扬,果真就见谢幸从车上下来。 谢幸身上穿的衣服很好看,衬他的身型。 他很高,肌肉很紧实,主要还是长得帅,比例好,穿什么都好看。 只是这个人手上居然提着包购物袋,走进了方锐才发现。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然后冲着方锐的方向笑笑,方锐也跟着笑。 说来奇怪,他明明看不见谢幸的脸,但就是觉得谢幸看见他了。 谢幸脚步明显变快,走到楼下停住,抬头望着二楼的方锐:“怎么坐那儿了?” 方锐低头看他:“上来。” 谢幸随即上楼,不过几秒钟时间就到家里,方锐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才回头,只见谢幸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走到方锐身旁蹲下:“不热吗?” 方锐摇头:“这个点了不热,有风。” 谢幸索性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下,将脑袋靠在方锐腿上:“以前我经常坐在这里等你回家,你还记得吗?” 方锐想了想:“记得吧。” 谢幸抬头:“什么叫记得吧?” “刚才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我说你给我省电费来着。” 谢幸又趴下:“是啊,省电费呢,我多乖呀。” 他腺体还有些红,是早上方锐咬的,方锐笑笑低头在他露出来的腺体上轻咬了一口:“乖死了你。” 第102章 谢幸呼吸一颤,倒了口凉气,声音有点哀怨:“你可别再招我了。” 方锐毫不在意:“啧啧。” 这声听着可不像早上哀求他停下的样子,谢幸微微眯起眼睛:“你在啧啧什么?早上没够吗?要不要继续。” 方锐嘴角上扬,低头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要,饿了,想吃饭。” 谢幸不想方锐吃外面的东西,一日三餐几乎都是自己动手做,一听方锐说饿就认命似的起身那袋他不知道从哪儿提回来的食材。 像小时候一样,他们一个做饭,一个跟在身后看。 方锐在后面坐了很久,边跟谢幸说话,楼下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有小孩成群跑来跑去,方锐静静看着。 “这里的风没有东门舒服。” 谢幸微微转头,方锐继续说道:“那边的风更凉爽,吹着特别舒服。” 傍晚时分吹着海风漫步在小巷,感觉风都能让人心旷神怡,海面会落下一抹红,波光随风晃动,特别好看。 方锐好像真的很喜欢海。 谢幸做完饭关了火,凑到方锐身边跟他瞎聊,他问方锐:“你很喜欢海吗?” 大概是因为大海太过广阔令方锐着迷,他确实很喜欢看海。 他从小就被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巷子里,抬头也望不到天,漆黑的夜晚看不见一点儿东西,连路灯都摇摇晃晃闪着微光。 方锐点点头:“嗯,喜欢海。” 又或许是他曾答应过带年幼的谢幸去看海,这个谢幸可能已经忘记了的约定一直被方锐记在心里,他想带谢幸去看海。 不是李昀,也不是二十六岁的谢幸。 是十八岁的谢幸。 晚上两人吃完饭下楼去散步,在无人的角落手拉着手,慢悠悠地从小巷晃到马路,他们路过以前那家小店,跟新老板打了声招呼又往前走,方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赵秀盈饭馆附近。 他抬头看看谢幸,有些无奈:“可不是我走过来的。” 谢幸却笑道:“是我走过来的,你过去吧,跟你的好朋友见面。” “啧啧,好大的酸味儿。” 方锐手肘捅了捅谢幸腰间:“你不去啊?” “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想聊聊天。” 所以我在可能有点尴尬。 后面这句谢幸没说,他见方锐还看着他,低头在他眉眼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即说道:“我吃太饱了,想多走几圈消消食。” 所有方锐身边的人其实都并不希望方锐带着谢幸。 不管是阿嫲还是周婶,亦或是赵秀盈。 她们是方锐的亲人,方锐的朋友,方锐才是她们朝夕相处看着长大的宝贝,在她们眼里,那个小傻子谢幸只是方锐的累赘,方锐带着他太累,也落不到一点好处,一个半大小子怎么能养个傻子? 当初多少人劝过方锐说算了吧,把他送福利院,把他送警察局,政府又不会不管他,死不了的。 是方锐不愿意,方锐不肯。 她们疼爱方锐,所以才会顺带着也疼爱一下谢幸。 如果没有方锐,谢幸在她们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些谢幸都明白。 他在找方锐的这些年里也和赵秀盈联系过,但仅限于“有他消息了吗”“没有”之类的交谈,从来不会多说其他的话。 谢幸晚上吃的根本不多,方锐知道他就是随口说个由,他有些无奈,也在心底生出些许心疼。 周婶以前和谢幸说过什么他都不知道,谢幸也从没跟他提起过那回事。 “那你别走远,我很快出来。” 谢幸摆了摆手:“不走远,你们说你们的,晚点我再来找你。” 方锐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他的同龄人早已经都结婚生子有了家庭,只有方锐,先前被谢幸拖着,现在还是被谢幸拖着。 如果他的人生里没有出现过谢幸,那他现在可能和别人一样。 会有妻子,还会有宝宝,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但他现在只能和自己这个alpha在一起,他不能有自己的小孩。 他生怕方锐后悔,生怕方锐和赵秀盈死灰复燃,哪怕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过那层关系。 有时候谢幸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拖累方锐的累赘,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没有方锐他会死,这辈子就这样了,既然离不开,那他就要缠着方锐。 死死地缠着他,这辈子都不松手。 第71章 你的阿贝贝 这会儿饭点刚过,店里刚刚忙完。 赵秀盈这家店开得久了,现在生意是越来越好,老顾客多,她整天都忙的要命。 店里新雇了好几个员工,都是刚来不久的,手脚还不熟练,干活慢,她就只得自己上手。 刚送走一批客人坐下,后厨就在喊老板,说冰柜里食材哪些已经用完了,她得记下来,明早自己去买,早晨菜市场的菜最新鲜,食材这种东西她向来都是自己购买,没交给过员工。 赵秀盈起身把柜台上的手机拿上,边扭脖子边走进后厨:“什么食材没有了都报一下我记着。” 前台有个算账的小妹,方锐没见过。 他前脚刚踩进大门,后脚门上就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播报声。 这声音倒是这么多年了都没换过。 方锐瞧了一眼,店里只有两三个人在收拾卫生,前台那个小妹抬头看见他,微笑着招呼:“不好意思啊,我们打烊了。” 第103章 以前赵秀盈店里还没这么多人,就她自己和后厨一个厨师跟洗碗阿姨,因为夜里会有人来吃宵夜,所以时常开到半夜。 现在才刚刚过饭点怎么就要打烊了?生意不好吗? 他没看见赵秀盈,闻言只问道:“你们赵老板在吗?” 小妹疑惑看了方锐两眼,冲后厨喊了声:“老板!有人找!” 后厨就在前台边上,隔着门帘,只见门帘被掀开,赵秀盈还拿着手机记东西,低着头侧身出来。 她猛一抬头瞧见方锐突然愣住,方锐叫她也没应,足足愣了好几秒才上前。 方锐又叫了一声:“秀盈姐。” 赵秀盈忽然抬手就给他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没有用力,也不疼。 她眼眶好像有点红。 “方锐啊!你要死啊你!” 方锐后退一步:“你这是干嘛呀,可别哭出来了啊。” 赵秀盈性格好,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她朋友多,但真正交心的却就几个,方锐可能就算其中一个。 她总觉得方锐这人老实,老实是好事,但老实过头就成了傻,他无疑就是那个傻的。 就属他最傻,白痴似的捡了个傻子回来养,从那么小一个小孩养到大,他得花多少精力费多少心思?成天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把傻子拉扯大了,好嘛,人家里找来了。 当年方锐家那个傻小子突然消失在这片屁大点的小破地方都传遍了,说是人家亲生爹妈找来了,带回去了。 赵秀盈很早就跟方锐说过,别总是惦记着那傻小子,要为自己考虑考虑以后,方锐舍不得,总不愿意把人送走。 既然舍不得那就送福利院好了,花点钱请人照顾,能时常去见,自己也能腾出精力做自己的事儿,不用整天围着傻小子转悠,他还是不愿意。 结果好了呀,好不容易养大了,能听话了,会帮忙看店,也算是生活能自,不用方锐再整天看顾着,结果才过几年,人爹妈找来了。 人家一来就把儿子带走,方锐半句不字都说不得。 谢幸消失的头几年方锐还待在这里,外卖也不跑了,成天看着半死不活的样子没点精气神。 那会儿方锐自己看店,守着那家小杂货铺,也不知道树有什么好看的,时常盯着门口那棵榕树一盯就是几小时。 赵秀盈那时候觉得方锐应该是被刺激到了,精神出了点问题,想带他去医院做做检查,但方锐说话又是正常人的样子,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她只当方锐一时放不下走不出来,生怕他想不开,自己关了店就来陪方锐说说话聊聊天,似乎有人在他才会好一点。 后来偶然一次聊天中她才知道那户人家,也就是谢幸的亲妈,给过方锐补偿,说是拿了张卡,有不少钱,方锐不要。 赵秀盈那天气的差点指着方锐鼻子骂,她就是替方锐不值,那么多年精心呵护长大的人突然就走了,就算能拿点补偿回来也是好的。 方锐自己犯傻,说什么都不要。 再后来就是方锐自己也消失了。 谢幸离开几年后方锐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犯傻,他每天开着店,做点自己的小事情,生活过的还算平稳。 几年下来赵秀盈都要以为方锐已经放下了,没想到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见了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杂货铺卖出去了,接手的人赵秀盈不认识,方锐手机号码打过去是空号,微信从来都不回复。 但他好歹没犯傻到把房子也卖了。 赵秀盈也是生了气,没再试图联系过方锐,她觉得方锐这人就是头倔驴,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要和这里的人断了联系,那他就不会再回来了,至少近几年不会。 没想到今天方锐突然会出现。 还是在以前那张桌子,还是放了茶具,边上的水壶烧着开水在沸腾。 赵秀盈眼睛死死地盯着方锐:“够潇洒呀,一走就是好几年,大家伙既然联系方式都删了,已经决定老死不相往来了,这会儿又回来做什么呢?” 方锐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赵秀盈又继续说道:“本来估摸着你可能死外头都不会回来了。” “姐啊,你消消气吧。” 方锐叹了口气:“我这几年都在f市,没走远,就是不想回来。过得挺好的,在那边能吃能喝,睡醒了就到处玩。” 赵秀盈瞪了一眼撕开茶包倒进茶杯里,冲了泡热水刮去浮沫,又把茶水倒掉。 她手上动作没停,嘴上也不饶人:“谁想知道了?问你了吗?真是有够潇洒的,日子都过的那么舒坦了怎么还想着回来?不会是钱花完了来把老房子卖掉吧?” 赵秀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停下动作看着方锐:“那房子可是老太太留下来的,你……” 方锐赶紧出声:“没有的事,我把自己卖了都不能卖那房子啊,想什么呢。” 赵秀盈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你跟谢幸……见过吗?” 方锐下意识愣了一下。 赵秀盈以为她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忙把泡了第二泡的茶倒出来端方锐跟前:“害,没事儿我就是随口一说,喝茶。” 方锐抿了一口,有点烫。 他说:“见过了。” 赵秀盈抬眼看他:“什么?” “我跟谢幸见到了,他去找我了。” 赵秀盈松了口气似的,声音很小地说了声:“那就好。” 第104章 随后又说:“现在是怎么样?他都好了,也长大了,家里人呢?” 方锐愣了片刻:“也没怎么样,就是缠着我要跟我一起回来,走哪儿跟哪儿,家里……我不清楚,没问过,他也没说。” 赵秀盈叹口气:“你说他今年都二十几了吧?算下来有二十六了,那怎么还跟着你跑?不上班吗?” 方锐微微低头:“在上呢。”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坐了许久之后门口又响起“欢迎光临”声,方锐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谢幸进门看过来。 还没联系上方锐前赵秀盈和谢幸见过一面,准确来说是谢幸来找她。 他给赵秀盈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好了只要有方锐的消息就告诉他,没想到先找到方锐的是谢幸自己,他们也从没联系过。 这回是时隔几年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并没有认真看,这回看仔细了,她觉得谢幸变了很多,和小时候完全是两副面孔。 以前的谢幸她见了还能笑着喊叫一声“小幸过来”,现在面对一个感觉熟悉又陌生的人她是怎么也叫不出小幸了。 赵秀盈发着愣,谢幸先开了口,他叫了一声:“秀盈姐。” 和方锐一样的称呼,也是他小时候的称呼。 赵秀盈略带感觉的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喝茶吗?” 谢幸微微笑道:“不喝了,晚上喝了睡不着。” 他说完看向方锐:“锐锐,要回去了吗?” 方锐起身向赵秀盈打招呼:“确实有点晚了,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聊。” 赵秀盈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店里几个员工已经都下班了,现在就剩她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奇怪,谢幸看方锐的眼神似乎不同寻常。 她疑惑回头,瞧见远处昏暗路灯下的谢幸拉着方锐,把方锐的手揣在手心里。 谢幸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小子谢幸了。 赵秀盈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句话。 她好似开窍一般,站在店门口许久,等到远处的两个背影都消失之后才摇摇头失笑。 原来是这样。 方锐手被谢幸牵着,牵紧了就觉得有点热,感觉手心都要冒汗了,他轻轻甩了甩手,倒不是要把谢幸甩开,而是失意他松开。 谢幸不以为意,牵得更紧。 方锐晃了晃手:“松一下呗,有点热。” 谢幸自顾自走着:“不要,牵着。” “你不热吗?” “有点,热我也要牵。” 方锐走上去又道:“允许你拉我衣服。” 以前谢幸最喜欢的了,不管是出门还是睡觉都喜欢拉着方锐衣角,就算是现在他也经常在夜里熟睡时摸到方锐的衣角拽着,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方锐有时候会被拽醒。 谢幸忽然微微低头:“我现在已经不想拉你衣角了。” 方锐刚想说他经常在夜里拉他衣角睡觉呢,还没开口就听谢幸又说道:“我想拉你衣服。” 这有什么区别? 方锐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叹气:“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了。” 谢幸笑出声,方锐另只手抬起来就给了他一掌:“笑屁,以后睡觉别拉我衣角,敢拉一次我就给你踹醒。” “我什么时候拉你衣角了?污蔑我啊。” 方锐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睡着睡着就摸过来拽着衣角不放,我的衣服是你的阿贝贝是吧?” 谢幸再次凑近:“那以后睡觉你别穿。” 方锐一阵无语,没有再搭他。 隔天一早方锐醒来的时候谢幸还没走,新空调吹着就是更舒服,冷气很足,方锐窝在被子里不想起床,眯着眼睛问谢幸:“几点了?” “快九点,你困就继续睡,我给你准备早餐,做好再叫你。” 谢幸已经换好衣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方锐偏头看他:“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晚点,没什么事,不急,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他说着走到阳台边上去。 其实住在这里并不方便,地方小,做什么都不方便。 做饭要在阳台外,门关着外头热,有时候还会晒到太阳,离谢幸公司也远。 方锐知道谢幸有自己的房子住处,想着等下跟他说要不再搬过去,至少他要做饭也不会那么不方便。 他这么想着眼睛又再一次闭上,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什么声音在震动,方锐皱了皱眉,把手伸出被子外摸索,谢幸的手机在响。 是一个陌生号码,不知道哪位。 方锐躺在床上喊了一声:“你电话!” 谢幸人都没出现,声音在阳台外传来:“你接吧,不想接直接关掉。” 现在个个联系都微信发信息,直接发电话基本都是有事,方锐怕对方是有什么急事,划动接听键。 “喂,你好。” 对面安静着没有发出声音,方锐又说了一句:“你好,请问什么事?” “方先生,李昀呢?” 手机那头传出来的声音让方锐愣在原地,瞬间觉得自己遍体发寒,像在冷水里滚了好几圈。 这个声音方锐很多年没听过,但还是记忆深刻。 第72章 小时候 所有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如泉水般涌现。 八年前的方锐在一个平静如常的日子里接到了沈清的电话,那个时候沈清也在电话那头叫他方先生。 第105章 后来方锐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幸被带走,他毫无办法。 最开始沈清承诺他,会定期让他知道谢幸的消息,但这一点承诺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沈清不再和方锐联系,拒绝方锐的请求,她把方锐完全隔绝在谢幸之外。 他见不到谢幸,收不到谢幸的消息。 方锐在这一瞬间想起很多事情。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收到沈清的信息了。 给沈清发的短信似乎都石沉大海,他没收到任何回复。 方锐最近状态一直很不好,睡不着,吃不下东西,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有谢幸的影子,那两只丑鸭子还摆放在床头。 他昨晚凌晨才睡下,梦里谢幸一直在哭,边哭边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一直骗人,方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谢幸哭的太厉害了,把方锐从梦里惊醒。 外头天还没有亮,世界漆黑且安静,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单,绝望,无助,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他转头看着那两只放在床头的丑鸭子忽然掉下眼泪。 一滴,两滴 随之而来的是轻声的哽咽。 他抱着那只鸭子玩偶,脸都埋进棉花里,泣不成声。 就那么小声地,一个人默默掉眼泪到天亮。 他等不急了。 天刚一大亮方锐就出门,沈清既然联系不上,那他就去找,总不会找不到。 他知道李家在哪儿。 这是一片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和车水马龙的闹市不一样,和石鼓区那片地方更不一样,大门到家门的距离长到看不到头。 像小说里富丽堂皇的男主角家,跟城堡一样。 方锐和这里格格不入,他站在外面,把一切景色都看在眼底,这里就是李昀的家。 李昀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沈清说过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他治疗的怎么样了?还记得方锐吗?还会想方锐吗? 方锐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看看李昀,如果沈清不愿意让他们见面的话,他远远看一眼也可以,让他知道李昀现在过的很好就可以了。 可他甚至还没上前,连门都没摸到。 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将方锐围起来,为首的那位似乎认识他,面无表情地对方锐说:“方先生,请你离开。” 方锐只是想见一见谢幸而已。 他有些无措:“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那些人却不给他机会,他们将方锐赶出许远:“再来我就直接报警了。” 方锐愣愣地站在远处看了很久。 沈清在他离开后拨通了他的手机,没有其他多余的话,只说了一句:“方先生,以后别再来了,李昀正在接受治疗,他恢复的很好,现在已经不会想起你了。” 方锐被这句话砸得差点跌倒,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很疼,心里疼的难受。 他回到石鼓区,回到白云巷,看着眼前和刚才截然不同两种环境的地方。 心里有个念头告诉自己,别再去了,别去找了,就让他在那边过属于他的人生吧。 他本来就不是谢幸,他是李昀。 方锐思绪回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沈清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没想到你们还能在一起,方锐。” “你挺厉害,竟然能让他找你那么多年。” 方锐心下叹口气,缓缓开口:“我让他接电话,您稍等。” 他拿着手机下床,走到阳台边上,站在谢幸身后。 谢幸刚转身,方锐就把手机递上去:“你” 他顿了顿:“你妈妈。” 谢幸皱了一下眉,把手机接过去,语气并不好地问:“什么事?” 他和沈清没有多深的母子情分,找不到方锐的头几年他是恨沈清的,连带着所有李家人都遭他怨恨。 对于李家那些人,除了已故的老爷子,其他人谢幸从没给过一点好脸色。 谢幸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不再是那个傻子,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任何事情。 他的母亲叫沈清,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商人,所有的人和物在她眼里都是衡量利益的东西,她的眼里只有钱和权。 这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 谢幸从出生起就背着她给的所有压力,别的小孩能哭能玩,他不行。 睡醒就是看书,写字,学习。 在他仅有的童年记忆里,仅有的一点快乐是在爷爷身边时。 他甚至一年都见不到沈清两面,这个所谓的他的母亲,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孩子。 在最调皮捣蛋的年纪里,他被剥夺当小孩的权利。 于是他在一个无人的午后逃跑了。 他把保姆支开,躲掉别墅里的保镖,一个人偷偷跑出门,坐上陌生人的车去向远方。 他想去爷爷家。 以往上车他只需要和司机说去哪里,司机就会送他到那个地方去。 可这回并没有。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不知道世界上有“人贩子”这种说法。 他以为只要他说去爷爷家,他就会到爷爷家。 就是在那一天起,谢幸经历了一生的恶梦,哪怕是现在想起来都还是会心惊的噩梦。 2005年,李昀失踪。 他被塞上挤满人的面包车里,被蒙着眼睛,嘴巴也被胶带绑着,他说不了话,看不见东西,恐惧让他一直在哭,不停地流眼泪。 第106章 他能感觉到车上有很多人,大家都挤在一起。 接着他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小孩。 他在这里待了一年。 在这里没有衣服穿,没有水洗澡,他只有一个很破很破的小盆,每天都要拿着那个小盆到处走到处乞讨,能讨到钱的小孩才有饭吃。 不听话的人就会被打,他的头发被剪刀剪得坑坑洼洼,混身又脏又臭,他就是个小流浪汉。 但他是最会讨钱的小流浪汉,吃饭的时候他碗里饭是最多的。 因为能讨钱回来,所以他很少挨打,别的小孩每天都要挨打,打到流血,打到手指断掉,跪在地上像狗一样求饶。 然后接着出去乞讨。 很多小孩谢幸只见过一两次,那些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会被卖掉,卖到哪里没有人知道。 谢幸逃跑的那天看见坏人用剪刀捅小孩手臂,那小孩一边哭一边疼得在地上滚。 看着太痛了,他很害怕,没忍住也哭。 后来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谢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跑出来的,他只知道他很饿,也很冷,每天都在垃圾桶里翻找吃的。 他记忆里存留着的所有东西都没有颜色。 连天空都是灰暗的。 夜里他会躲在没人的楼道里,或是公园里的公共厕所里,那种地方能为他遮挡风雨。 那种生活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 那个人带他回家,给了他很多好吃的,那是他有记忆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饭。 他给他取了名字,叫谢幸。 他睡上了温暖的床。 在谢幸这并不算长的一生里,没有多少关于沈清的好印象。 谢幸甚至并不想接她的电话,他和李家任何人都不想有联系。 方锐还站在谢幸身后,他不清楚谢幸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他和家人似乎并不亲近。 手机那头传来沈清的说话声,方锐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你爷爷,祭日”之类的话。 谢幸沉默一会儿,应了声:“知道了。” 接着把电话挂断。 第73章 搬家 方锐对沈清有一种莫名的惧意,他自己都不解,也不清楚这股畏惧是从何而来。 可能是第一次知道沈清这个人的存在时,可能是第一次跟沈清见面时。 沈清身上带了一层身份,一层任何人都她是谢幸的母亲,这一点任谁都无法改变。 在方锐的意识深处,他认为谢幸和母亲是亲近的,他们是一家人。 是有着血缘关系,至亲的家人,而他自己就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他和谢幸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沈清谈话? 八年前他还是谢幸的“哥哥”,还是谢幸的“家长”,现在呢? 方锐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他不知道关于他和谢幸之间的事情沈清知道多少,所以刚才沈清说话时他没有回应,只能把手机还给谢幸。 谢幸挂完电话转身看着方锐,他都还没开口,方锐就先出声说道:“我看是陌生号码,不知道是谁就接了抱歉啊。” “为什么跟我说抱歉?” 谢幸只觉疑惑,他能察觉到方锐现在心情有些低落,是因为接到了沈清的电话,如果刚才没让他接他就不会因为这个而心情低落了,明明是谢幸自己和沈清的问题,为什么方锐要说抱歉呢? 方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歉,突然觉得应该要说一声,于是就说了。 谢幸问了之后他愣了一瞬,随后摇摇头:“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多久前方锐还义正严辞地跟谢幸说“根本没有随口一说这种说法”,今天自己就“随口一说”了。 但谢幸没有去反驳方锐的话,只是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的手机,所有来电所有信息你都可以接可以看,不管是谁,在我这里方锐永远是第一顺位,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说抱歉。” 谢幸解下自己的围裙放到一旁,然后紧紧拥着方锐:“我爱你呀,方锐。” 一大早就搞这么煽情。 方锐微微抬头,下巴在谢幸肩膀上搭了一下:“好了好了,我知道。” 谢幸这才松开他:“那去洗漱一下吧,吃饭了。” 以前方锐每天一早都会起来准备早餐,有时候懒得做也会出去买早餐回来给谢幸吃,他会使唤谢幸干各种活儿,一会儿拿碗拿筷子,一会儿扫地洗碗,重活不让干,小事干不停,根本不让他闲着。 现在谢幸包揽全部家务,不管是还在东门屿时还是现在,方锐都没有动过手,仅仅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谢幸做家务。 他挺喜欢看谢幸做饭的,但是在这里看不见,阳台位置太小了,他们两个人挤不到一起。 他们住在东门屿时谢幸每天都在家里,一日三餐都是他在准备。 那个厨房台面做的有些低,谢幸洗碗时得弯着腰。 他自己估计都意识不到他微微弯腰的时候有多好看,腿都比台面高,围裙绑着衬得腰更细,方锐经常坐在餐桌边等他做好饭,厨房和餐厅中间是用玻璃门隔开的,他坐在餐桌边能看见谢幸。 手里的手机只是伪装,其实他总是在偷看谢幸。 方锐喝了一口粥,抬头问谢幸:“等会儿还得去公司吗?” “晚点,不着急。” 第107章 谢幸眼神看过来,在询问方锐想做什么,方锐也看他:“你这样来回跑会麻烦吗?要不别住这儿了。” 这里到他公司那个距离不堵车的情况下都要半小时,一早去,半夜回,总这样也太累了。 他名下房产好几处,方锐都看过,谢幸之前最常住的是公司附近的公寓,如果要说家的话,那个地方应该是叫谢幸的家。 谢幸眼底闪过一抹惊慌,转瞬即逝,方锐没有注意到。 不怪谢幸胡思乱想,因为同样的话和同样的事情方锐做过不止一次,他经常让谢幸离开。 他垂眸掩饰住情绪,问方锐:“不住这儿……那我住哪儿呀?” 方锐喝了口粥:“你在公司附近不是有房子吗?住你家里啊,这里只是偶尔来一趟,你自己说的。” 谢幸手抖了一下:“那只是一个住处而已,不是家。” 他顿了顿,有点小心地问:“为什么突然让我走?” 方锐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不是,没让你走!” “我的意思是这里太小了,而且你在这里去公司来回太麻烦,瞎折腾,咱搬你那儿去吧。” 谢幸松了口气,语气都开始雀跃:“只要跟你一起,我住哪儿都行。” 两人吃完早餐谢幸就收拾去洗碗筷,方锐没事儿做,想着把两人的东西收拾一下好带过去,这里要带的东西不多,就来时拉的那个行李箱,也没什么其他的。 他刚想去收拾谢幸就出现在跟前:“别收拾了,晚点徐姨会过来打扫,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他想了想:“我们去逛逛买点东西吧?” 方锐故意打趣:“什么东西还要你亲自买?不应该都有人给你备好吗,家门打开一排佣人说欢迎少爷之类的,也不对,你是在你自己家,那应该说什么来着,欢迎老板?欢迎总裁?” 谢幸失笑:“夸张了锐锐,难不成你喜欢这样?喜欢的话我去贴招聘广告了。” “贴什么招聘广告?” “招几十个保姆专门给你开门说欢迎回家。” 方锐若有所思点点头:“行,记得安排一个在边上,我一笑就说好久没看到大少爷这么笑过了的那种管家。” 谢幸笑了好一会儿没停下来,方锐瞥了他一眼也笑,随后移开视线,谢幸凑上去贴在他身边:“我跟你说,那地方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去过,连保姆都没有。” “所以东西有点少,得去买些要用的,食材也买些,我得给你做饭吃。” 方锐笑了笑:“行。” 谢幸不喜欢开车,在这儿出门都是司机接送,这会儿却想自己开了。 这个点大人都在上班,小孩都在上学,小巷附近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一起下楼,小巷里很闷热,没有一点风。 方锐这些年在东门屿吹惯了海风,海风吹着连夏日也不觉得那么热,这会儿在这边却是热得要命。 他们走出拐角,方锐刚想叫谢幸走快点,还没开口就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停下脚步,谢幸也跟着停下,转头看他:“怎么了?” 方锐说道:“感觉听到了什么声,你听到没?” 谢幸摇摇头。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走吧。” 方锐跟谢幸走出去几步再一次停下:“不是幻听,真有声音。” 第74章 它好像有点可爱 那声音不大,“嗷呜嗷呜”叫得断断续续,如果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就是那么恰好地,方锐走过的时候他听到了。 听着像是小狗的叫声。 方锐听不真切,跟谢幸说:“像是小狗叫声,你没听见吗?” 谢幸摇头说自己没听见,他也确实没听到,只是方锐说听到了。 于是他停下来猫着腰在附近看了几圈,但是都没看到什么小狗,这个点在外面真的很热,他已经开始冒汗了,方锐皱了皱眉:“算了,可能我听错了,走吧。” 这种地方流浪猫流浪狗挺多,听见叫声不稀奇,只是刚才那叫声有些过于凄惨,听着像是快死了的小狗叫,小狗和大狗的叫声是不一样的,一听就能听出来。 可能是听到方锐说要走了,那垃圾桶里突然又传出来一点声音。 方锐就站在垃圾桶边上,他没等谢幸走过来,先伸手掀开了垃圾桶盖。 只见里头有个小团的东西在慢慢挪动,小东西被装在塑料袋里,叫声小而凄凉,方锐掀开垃圾桶盖后它又“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大夏天的,这种天气把狗装进塑料袋仍垃圾桶里根本就活不了,都不用几个小时就会被高温闷死,方锐皱着眉把塑料袋拿出来提到阴凉处,他刚想打开袋子,谢幸正好走过来:“等一下。” 方锐不明所以,谢幸嘴上说着:“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呢,等会沾到不干净的。” 这塑料袋不透明,他只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动,听声音是小狗的声音,但也确实没看明白是什么东西。 方锐闻言缩回手:“那我去买个手套?” 杂货铺离这儿不远,跑过去都不用两分钟。 谢幸在方锐身边蹲下,自己伸手解开塑料袋,里头是只看着出生没多久的小狗,爬都爬不利索,估计还在喝奶。 小狗通身黑色毛发, 特别短,都还没长齐。 方锐抬眼看谢幸:“不是怕不干净吗,你怎么自己解开了?” 第108章 谢幸把小狗捧起,还没他两只手大,趴在谢幸手心里刚刚好。 “我抓没事,我皮糙。” 方锐抓不行,他自己抓就可以。 这小狗已经很虚弱,时不时叫两声,声音特别小,躺在谢幸手心里一动不动。 谢幸看了看方锐,问他:“带去宠物医院看看吗?它太小了,感觉养不活。” 方锐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跟垃圾桶有缘,以前也是在垃圾堆里就把谢幸捡回家了。 他点了点头,既然遇到了就算有缘分吧,他也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这只小狗在这里等死,好歹是一条小生命。 带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能不能活就看它自己造化了。 本来要去买东西的行程被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狗插队,他们现在要去医院。 进了宠物医院谢幸就把小狗交给医生,他们在边上等着医生做检查,检查做的很快,就是出结果还要晚一点,他们给小狗喂了点奶,小家伙喝得很快,一点不像刚才看着虚弱的样子。 那狗浑身都是黑的,刚才喝奶的时候方锐看到了一点舌头,好像连舌头都是黑色。 他随口跟医生聊起来,问道:“医生,这是什么狗啊?” 医生在电脑上看着什么,闻言抬眼:“五黑犬,身上都是黑色的,现在还小看不怎么明显,要是能长大的话就明显点,毛发很黑,连舌头都是黑的,其实就是田园犬的一种,只不过这么纯的现在挺少见了。” 谢幸在方锐身边,听后问道:“它是活不成吗?” 医生刚才说的是能长大的话……那不就说明这狗活不成了吗? 方锐也看向医生,医生叹口气:“太小了。” “才半个月大,不会吃东西,两三个小时就要喝一次奶,很难养,而且这狗体质不太行,高温闷脱水了,要不是你们来的快就死了,你们要养吗?” 这种小东西养不养谢幸都不在意,要不是方锐听见声音捡回来那狗早就死在垃圾桶里被处了,他看向方锐。 方锐从来没养过动物,在此之前也没想过养什么宠物,如果是猫的话还好一点,比较乖,比较安静。 他总觉得狗太闹腾了,要教它定点大小便,要时常带出去玩,跟养小孩似的,麻烦的要命。 他想了想说:“不养吧,我不太喜欢养狗。” 医生也应声:“这种刚出生的小狗养着麻烦,我们也是不建议新手养,这样,你们不要的话狗狗就留在这里了,毕竟是个生命,我们就照顾着,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它自己了。” 方锐点了点头。 小狗刚喝完奶,趴在恒温箱里吐舌头,恒温箱有两个小洞,手指头刚好可以放进去,方锐看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地把手指伸进去,那小狗可能是闻到了味道,跌跌撞撞地向方锐手指的方向爬来,靠近之后突然张嘴把他手指咬进嘴里。 小狗还没长牙,啃得他指尖有些痒。 谢幸凑到方锐身边,皱眉看着小狗:“它怎么咬你。” 方锐勾了勾手指,小狗的头就跟着动起来,他觉着好笑,又动了几下。 “谢幸,它好像有点可爱。” 谢幸并不觉得这只狗可爱,很丑。 但方锐好像挺喜欢的样子。 他转身去问医生检查结果,结果出来是小狗没什么病,就是有点虚弱而已,恒温箱多待两天就能出来了。 也就是一只小狗而已,他觉得方锐挺喜欢的,既然喜欢那就带回家养呗。 谢幸没和方锐说,他加了医生的联系方式,让医生把这只狗养大一些,养到两个月了会吃东西了他再来带回家。 现在带回去养的话还得喂奶,也太麻烦了,不如花钱养在医院里。 两人从宠物医院出来后准备去附近的地方逛一圈,看有没有东西需要买回去的,方锐坐在副驾驶不知道想着什么,许久后转头看着谢幸又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那只狗挺可爱的。” 谢幸暗自发笑:“你想养它吗?” 方锐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它太小了,我怕我养不活它。” 谢幸就知道。 方锐这人就是这样,心软得没边。 他忽然笑了几声,停车后凑上去亲了方锐一下,方锐没避开,结结实实挨了一吻。 “那已经是你的小狗了。” “先让它暂时住在医院里吧,让专业的人照顾它,等满两个月了,打了疫苗我们再接回来。” 第75章 零六二九 养小狗很麻烦,但也没那么麻烦。 和养小孩一样。 养谢幸很麻烦,可也没那么麻烦。 方锐眼睛都眯起来,嘴角上扬笑了好一会儿。 附近刚好有家大型超市,方锐懒得再绕路,就让谢幸停车进去逛。 他推着购物车,谢幸走在他身侧。 这好像是两人重逢之后第一次在一起逛超市买东西,以前倒是经常一起逛,但那时候谢幸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这会儿已经比他还高出那么多了。 方锐之前不知道在哪儿看过一段话,大致内容说的是能一起逛超市的人一定是特别亲密的关系,因为对方将会知道你的喜好,知道你要买什么东西,喜欢买什么东西。 那时候方锐只在心里笑了一声就划过去并没有在意,现在却时不时想起那段话。 其实好像说的也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能和方锐一起逛超市的也就只有谢幸。 第109章 谢幸现在情绪很好,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什么都往购物车里搬。 他说之前那套房子只有他自己住,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要买很多东西才行,还什么都要配套的。 那会儿看到居家拖鞋,两双要拿同款的。 然后看到漱口杯,要买黑白色一对儿的。 接着看到睡衣浴袍,这个要同款,那个也让导购找不同尺码的同款。 购物车已经塞得满满,方锐只是一眼没看住,谢幸又开始摸上了碗筷。 吸引他的是碗上画的小人儿画像和写的字。 各式各样的家庭成员,爸爸款妈妈款,哥哥款弟弟款,老公款老婆款,一大堆摆在一起任人挑。 方锐两眼一摸黑径直往前走。 刚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谢幸在后边喊:“锐锐你看看这个呗,看看啊!” 方锐回头,无奈走回去,谢幸略微低头:“买这个吧,很可爱的。” 说完也没等方锐同意就开始挑:“我们要用哪一个?哥哥弟弟?我觉得不太好,要不用老公老” 他垂眸看见方锐嫌弃的表情声音逐渐小下来:“我觉得这个也不太行。” 方锐看了谢幸一眼:“这个很丑。” 谢幸把碗放下:“真的很丑吗?” 方锐点头:“真的,这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 谢幸在某些时候和以前没多大变化,至少方锐是这样以为的。 他在方锐面前总是天真又乖巧的样子,仿佛认定了只要这样方锐就会更爱他一样。 方锐没有忘记,谢幸现在还是李昀,他管着硕大的公司,事业发展得很好,也没忘记在东门屿的那天晚上,谢幸流着眼泪威胁他。 但是没有关系,方锐不在意,只要是谢幸就行,怎样的谢幸他都喜欢。 最后那套碗还是没买,买的东西塞满了后备箱,回去路上方锐脑袋靠着车窗看风景。 他一直喜欢这样,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这条道他没有走过,这里和石鼓区有着天壤之别,大厦高得他仰着头都看不清。 这地方方锐以前只听说过但没来过,谢幸车拐进地下车库,跟方锐两人手上都提满了东西,好在没走几步就上了电梯,不用提太久。 出了电梯往里走,对面就是大门,谢幸把东西都放下,牵起方锐的手。 谢幸甚至还没告诉他密码,他在心里就默念了一声。 果然谢幸牵着他的手一下接一下地摁数字,方锐跟着默念:“零。” “六。” “二。” “九。” 这天不是谢幸的生日,是谢幸和方锐相遇的日子。 随着“叮咚”声响,门被打开,谢幸又伸手将门关上,转头看方锐:“密码是0629,知道了吧?” 方锐点头:“行,知道了。” 谢幸手放在方锐肩膀上,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开。” 方锐有时候不太能解谢幸突如其来的小孩行经,在某些事情上面他很有仪式感,比如回家的门要方锐开,比如方锐洗澡时他时常要在门口等,再比如睡觉时得贴着他,睡着之后还会去抓他的衣角,喜欢闻他身上衣服的味道。 好像是从小养大的习惯。 方锐之前不清楚怎么回事,后来他去搜索相关问题,专家说那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谢幸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会下意识地靠近方锐,会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抓住一切关于方锐的东西。 以前他在卫生间时谢幸也会蹲在门口等,他从学校回家时谢幸还会在楼道里等,后来他去上班送外卖,谢幸又会坐在店门口等,他好像一直都在等方锐。 方锐笑了笑,一边按密码一边说:“六月太热了,刚带你回家那时候你身上都起了红疹,特别脏的一个脏小孩。” 他缓缓推开门,这里很大,不管是石鼓区那个老房子,还是方锐自己在东门屿买的小屋,都比不上这里一点。 和谢幸说的一样,确实都没什么东西。 鞋柜里的居家拖鞋只有一双,偌大的空间一点人气都没有,灰白色的装修让人看着更觉得冷清。 方锐转头看着谢幸,轻轻拥了他一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各种高楼,方锐走近往下看了一眼,能隐约瞧见不远处纵横交错的街道和跨江大桥。 这么高的风景他看不太习惯,方锐移开视线,开玩笑似的开口:“真是难为你跟我住了那么久的老破小。” 谢幸站在方锐身侧,拉着方锐的手捏了捏他手心:“我喜欢那里。” 方锐明知故问:“喜欢哪儿?” “你在哪儿就喜欢哪儿。” 他手心放在方锐后腰上,轻轻向前推了一点:“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主卧其实和客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灰白色,只是这里多了一些谢幸的物品,看着不像客厅那样冷冰冰的没人气味儿。 衣帽间就在主卧隔壁,中间打通了门可以直接走过去,他们来的突然,这里并没有方锐的物品,方锐刚想转头却看见正对着视线里的那些衣物尺码和旁的似乎不太一样。 谢幸笑了笑:“你要试一下吗?” 方锐带着疑惑:“什么?” “你面前这一些。我那时候还没找到你,不知道你现在应该穿多大码的,只能按着我记忆里你的身型去买,应该差不了多少。” 第110章 其实根本不止这一些,早年买的也很多,但是几年过去款式都落后了,谢幸会定期清掉,再继续买新的回来。 方锐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沉默半晌后突然轻声叫了一句:“谢幸啊……” 像是叹息。 第76章 好久不见刘尾儿 谢幸看向方锐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方锐身型很好穿衣服,大多数衣服只要不是相差太离谱他几乎都能穿,只是谢幸买的好像格外合身,他找了套居家便服换上,就算是最普通的便服也比方锐自己买的好上太多,材质版型全都比他自己的要好。 以前方锐给谢幸买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尽自己所能,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买最好的,商场里一套三百块的睡衣在以前的方锐眼里看起来就已经是顶天了。 而他自己穿的是在网上买的便宜款,五十块钱买来就能穿很久。 方锐换上之后又看了一会儿,随后就跟谢幸一起收拾买来的东西。 买的时候看着多,收拾起来其实也没多少。 浴室里早前的物品被谢幸丢掉,换上了他刚刚和方锐一起挑选买回来的同款的漱口杯和牙刷,他越看越高兴,又把杯子放到最显眼的台面上,认真看了好一会儿。 谢幸今天不打算出门了,临近中午开始准备午饭,开放式厨房让方锐都不用再偷偷看,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要转头就能看见谢幸忙活的身影。 方锐正看着呢,谢幸忽然转头,他被抓了个正着,冲谢幸笑了一下。 谢幸也跟着笑,半晌后朝方锐说道:“早上沈清打电话来,说过两天就是爷爷忌日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她提醒,我每年都记得。” 谢幸顿了顿,又说道:“我很少回李家,一年到头也就爷爷忌日这天会去一趟。” 方锐起身走到谢幸身侧,靠在台面上看他:“应该回去的。 ” 谢幸和李家人不亲近,不管从哪个方面方锐都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血浓于水应该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才对,怎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如果单纯是因为他他觉得并不太可能。 沈清早年不让方锐看谢幸导致方锐离家许多年是一个原因,但他总觉得不大会全是因为这个。 肯定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但方锐不知情,谢幸从不跟他说。 方锐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没有明问。 谢幸看着他:“过两天我可能回去一趟。” 方锐点了点头:“好。” 谢幸停顿一会,没听见方锐再接话,憋了半晌又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方锐愣住。 那是李昀的家,李昀要回他家祭拜已故的爷爷,李昀还让他也去。 方锐愣了片刻才回神,他微微垂眸:“这不太好吧” “我想跟爷爷介绍一下你,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你。” 方锐下意识回了句:“是吗” 谢幸却十分认真地点头:“是的。他是很好的老头儿,他会像阿嫲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大家族,那天他家里人一定会很多,其实方锐并不太想去,但他也想祭拜一下那个从没见过的、疼爱谢幸的爷爷。 他犹豫了一会儿,谢幸忙说道:“你不想去的话也可以的,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幸刚才只是脑门一热,他光想着跟老头儿说他找到方锐了,迫不及待地想带方锐去让老头儿见一见,只是突然忘记了那天沈清也会在。 方锐大抵是不想见到沈清的,谢幸自己都不想见她。 是他心急,没有考虑到方锐。 谢幸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还是别去了,那些人都麻烦的要死,反正我很快就回来了。” 方锐一眼就能看出来谢幸是故意这么说,他扬起嘴角:“我还没见过你爷爷呢,是该去祭拜一下,你方便吗?方便的话我刚好能跟你一起去。” 这下轮到谢幸愣神:“锐锐你不用因为我” 方锐摇头:“确实是因为你,但也是我自己真想去祭拜爷爷,没见过呢,不应该见一下吗?” 他还没回话,方锐又特意强调了一句:“不应该见一下吗?啊?” 谢幸低头笑了好几声:“应该。” 说完凑近方锐耳朵:“毕竟是孙儿婿呢。” 方锐靠着台面,抬手推了一下谢幸将他推开,接着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开饭了开饭了,师傅快上菜。” 谢幸无奈解下围裙,盛了饭菜端过去,方锐坐着一动不动就等着吃,谢幸看着觉得好笑,在方锐对面坐下:“菜都不帮我端一下,懒虫。” “你不是喜欢吗?就让你伺候我啊,我都伺候你多少年了。” 谢幸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肉:“我以前可没闲着,天天洗碗呢。” 方锐吃下鱼肉:“那怎么办,等下吃完我洗碗好了。” “有洗碗机。” “所以你看,不是我不干活吧?” 谢幸抬眼看他:“那吃完下午出门买点东西吧,去看看阿嫲。” 方锐闻言抬头,视线和谢幸撞在一起:“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谢幸摇头:“没事,今天不去公司。” 方老太牌位虽然在家里,但骨灰是存放在龙凤山上的,方锐当年离开前特意把往后十年的费用都给交了,他以前每年清明和祭日都会去祭拜,一晃已经过去那么久,他都好几年没有去过了。 第111章 谢幸说要去那就是真的要去,两人吃完饭就换衣服出门,找了好久才找到卖香的佛具店,那个地方不让明火,点不了香。 方锐买了串佛珠。 两人开车到了目的地,方锐知道位置在哪里,也不用工作人员带路,径直走到一间屋子前。 屋子里除了几张座椅什么东西都没有,墙上都是小方格,密密麻麻很多,每个小方格的最里面都有一罐小小的盒子。 工作人员会在小方格里点长明灯,其实那就是插电的小灯泡,一按开关整排都一起开了。 谢幸以前和方锐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跟在方锐身侧,依照记忆里的方向数着墙上的隔层,第六排,第九个。 方格前有一块小小的木牌挂着,上面写着“刘尾儿”。 方锐走上前去,轻轻摸了一下那块小木牌。 “好久不见呀,刘尾儿。” “我太久没来看你了,你可别生我的气。” 第77章 最好的方锐 方锐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从医院回家的他开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僵硬的方老太。 那年他才十六岁,一夜之间被迫成为大人,那一天起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方锐早几年还会时常梦见阿嫲,梦见她笑着喊锐锐,梦见她牵着谢幸在小巷的路灯下行走,梦见自己还在孩童时,跟着她围在路边看老头老太太下棋。 那时候的方锐年纪小,喜欢玩,总不想待在方老太身边。 方老太就会给他几毛钱,让他去追骑自行车卖麦芽糖的老板,去买根麦芽糖舔着吃。 方锐一点一点擦拭着隔层,这里其实一点都不脏,连灰尘都没有,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擦拭,可他就是想擦一下。 人活着的时候那么高那么重,死了全烧成灰,夹杂着碎骨头都被装进这个小盒子里。 方老太信佛,手里经常拿着佛珠,一有空闲就会念“南无阿弥陀佛”,有时候静坐着能念好几个小时,方锐小时候不懂,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念,她只会摆手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谢幸把那串佛珠拿出来,仔细放好。 “阿嫲,我和锐锐来看你了。” “我们一切都好,身体都健康,过得也幸福,您安心。” 谢幸双手合十朝里拜了拜,嘴里一直在念叨着,说一些关于他和方锐的话。 其实也说不了多少,他和方锐都太多年没见了,能有多少事说呢。 谢幸说想去洗手间,把空间留给方锐,方锐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想和阿嫲独处,说一些不让他听的话,所以谢幸十分有眼力见地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出去后这满间屋子就只有方锐一个活人,他也不怕,将木牌取出来。 木牌上的名字是刻上去的,方锐手指摸着上面的痕迹,小声说道:“我和谢幸在一起了,您应该同意吧?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哈。” “你说你,非要走的那么早,也不等等我。” “我们家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也不用为什么东西发愁,我和谢幸都挺好的。” “我知道你指定不同意的,但没法子,是你孙子先招惹人家的,已经脱不了身了。” “这么些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孝,你别生我气,我已经好多年没梦见过你了,咋这么狠心不来梦里见见我呢?” 方锐声音有点哽咽:“也别生谢幸的气啊,是我先爱他的。” 他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话,前言不搭后语,什么都说一点,木牌上的“刘尾儿”三个字被方锐摸了又摸,反复好多次之后他才慢慢将木牌放回原位:“我走了啊,以后再常来看你,你要是也想我,就给我托个梦吧。” 方锐把东西好,起身走出门。 谢幸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 方锐走近,谢幸抬头看过来,他看见方锐的眼睛有点红,但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一句:“回家吗?” “嗯,回家了。” 方锐吸吸鼻子,任谢幸牵他的手,两人并排走出这个地方。 回去路上方锐一直没说话,他情绪有些低沉,额头靠着车窗一直在看外面。 谢幸开着车,车内很安静,许久之后他忽然听见方锐开口说道:“你还记得吧?那时候阿嫲确诊了食道癌,为了不拖累我自杀,她去世的前三天你误食了农药,在医院抢救了很久才抢救回来,差点就没了命。” 方锐转头看着谢幸,谢幸眼睛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片刻后谢幸轻声说道:“嗯,记得。” 方锐又开口:“你那时候不是误食农药吧,是阿嫲给你喝的。” “她怕她走了你也拖累我,所以把农药先给你喝了,想着你喝一半她喝一半,你们俩一起走了,我的后半生就没有累赘,但她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 “就是那么刚刚好,我突然就回来了,突然就看到你喝了农药,那时候阿嫲自己还没喝的。” 谢幸对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他一直记得阿嫲哄骗他喝下那瓶东西,他才喝了一点点,只有一点。 太臭了,根本咽不下去,喉咙里像有火在烧。 这件事谢幸谁都没讲,他以为方锐不知情。 方锐像在自言自语,自顾自说道:“我那时候以为你是误食,一直待在医院照看你,我没发现异常,等我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就只看见了阿嫲的尸体。” 第112章 这些话方锐以前从没说过,谢幸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听到这里呼吸一滞,指尖有些发白。 方锐继续说道:“她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连地板都擦得亮了,所有的脏衣服全都洗干净晾在阳台外,我回到家的时候房间门是紧闭着的,推开门后发现她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混身都是僵硬的。” “她的手无论怎么揉都揉不热。” “如果我那时候能察觉到异常,哪怕我早一点回家,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快就” “锐锐。” 谢幸突然开口打断方锐的话。 他靠边停车,转头看着方锐:“不要把过错推到你自己身上,不要怪自己。” “食道癌晚期吃不了东西,要插管,管子直接通到胃里,只能吃流食。那样活着会更痛苦,阿嫲何尝不是想体面地走呢?” 谢幸从不怪方老太想丢掉他,也不怪她曾想过杀死自己。 他不怪方老太,方锐也不许怪自己。 方锐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亲眼看见至亲自杀的尸体在眼前,还得带着年纪尚小的谢幸生活。 日子那样苦巴巴的。 谢幸想起来只有无尽的心疼。 如果他没病就好了,如果他是哥哥就好了。 要是他年长方锐几岁,就能换他来照顾方锐。 谢幸侧身轻轻抱住方锐:“你已经特别好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方锐,你特别厉害。” “阿嫲很爱你,我也是。” 很长一段时间阿嫲最后的样子总会出现在方锐眼前,他总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察觉出异常是不是阿嫲就不会自杀。 方锐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老天对他们家着实太不公平,但他还是全世界最好的方锐,谢幸说的。 第78章 真让人讨厌 一早方锐睡醒就开始捣鼓着昨天买回来的东西。 今天是谢幸爷爷忌日,等会儿他们会去以前的李家大宅祭拜,那地方以前是他爷爷的住处。 第一次上门,方锐不知道祭拜长辈该带什么东西,昨天谢幸不在的时候他自己去买了一大堆,谢幸看他把东西都摆在桌上,走上前去准备帮忙收拾,刚抬手就被方锐制止:“你别动了,看一下得带什么。” 谢幸看着方锐觉得有些好笑,凑上前去:“我觉得都不用带,他们也没人带东西的,意思一下露个面就走了。” 方锐不明所以:“那怎么行?” 谢幸点头:“真的,就是露个面上柱香就走,我每年都是这样的,如果要准备东西去祭拜的话,什么时候他们都不在咱再去。” 方锐抬眼看向谢幸:“所以既然这样的话,你叫我一起去做什么?” 谢幸愣了一瞬,随后站在方锐跟前笑:“不知道啊,就想叫你一起,去哪儿都一起。” 方锐无奈瞪他一眼,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真的不带了?” 谢幸笑着帮忙一起收:“真不用,我们一会就走。” 他有私心。 想让方锐一起回老宅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要看沈清看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把方锐找回来了。 当年沈清关着他,医生看着他,他出不去,见不到方锐。 后来他恢复清醒,沈清又限制他,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监视,他没有任何办法,那时候的谢幸什么都没有,他无法抗衡。 直到他开始学习,开始逐渐接触家族企业,直到爷爷去世给他留了大笔的遗产,他才开始发展自己的产业,才有与之反抗的机会。 所有李家的东西他全都不要,也全都没有拿,连遗产都还给了李家,至于他们那些人怎么去分都和谢幸没有关系,他也不关心。 他现在的成就,现在所有的身家全是靠自己一步步做起来的,虽然也有姓李的这层利益关系在,但他的东西确实是实打实自己赚来的,和旁人没有一点关系。 两人从公寓出发,开车开了将近两小时才到李家老宅。 这位置偏僻,在郊区外。 周边只有这一栋房子,面积大到方锐都看不到尽头。 谢幸的车刚一靠近,大门便缓缓打开,院子里已经停了不少车,他们来的迟了。 老宅大门敞开,谢幸一停下就有人过来向他问好:“大少爷。” 管家已经年迈,后背都开始弯曲,他在这栋老宅照顾了李老爷子几十年,老爷子走了这栋老宅也空了,只有到清明祭日才会有些人过来。 谢幸开门下车,点头回应:“林伯。” 他下车就要走到副驾位开车门,方锐倒不是那种连车门都要人开的,他自己打开车门下车,眼角瞥见年迈的管家似乎愣了一下。 方锐见他看过来,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 谢幸和李家这些人不亲,虽然不是什么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关系,但平日里也都不会互相来往,今天会带别人来老宅着实让人意外。 只见谢幸站到方锐身侧,对管家说道:“这是方锐。” 管家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谢幸早年走失时收养谢幸的那户人家,应该是哥哥吧。 他笑着向方锐问好:“方先生好。” 方锐也回应,跟着谢幸一样称呼:“林伯。” 谢幸伸手轻轻搭在方锐后腰,像揽着他的姿势,管家多看了两眼,心下明白这两人的关系,于是走到两人身后,还不忘跟谢幸说:“老爷太太他们到了,都在大厅,今天二少爷几个也都有来,先前也在大厅,现在估计都回房了,还没到开始祭拜的时间。” 第113章 李家和谢幸同辈的少爷小姐有好几个,旁的大多都在外上学,谢幸一年到头都和他们见不到一面,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唯一一个谢幸可能相熟一点的就是二少爷李煊,管家口中的二少爷指的就是他。 谢幸二叔的儿子,也就小了谢幸半岁,之前在陆鸣的酒宴上碰到那位和骆小宝在一起的人。 “还有多久开始?” 管家跟在身后回答:“应该还要半小时。” 什么时间上香都有固定,年长者先上,再轮到他们做小辈的。 谢幸没想着现在就进去和旁人干瞪眼,停下脚步问方锐:“现在还早,要不要去走走?我带你到处看看。” 方锐倒是不介意,点了点头:“行。” 管家跟着停下,站在一旁,闻言说道:“花园的花开的很好呢,大少爷方先生可以去看看。” 老爷子把公司产业都分出去之后就退休在这老宅里养老,平日里就喜欢种种花下下棋,后院有片花园,种了许多植物,边上的温室里也有不少水培,满房的花草。 谢幸之前总喜欢在温室里待着,有时候躺在里头发呆想方锐,有时候在外头和老爷子下下棋。 方锐对花草没有太大兴趣,但欣赏欣赏还可以,漂亮的东西没人不喜欢。 管家现在没有跟着,谢幸牵着方锐在花园里慢慢走。 这里空气很好,有股淡淡的花香,方锐在几株白粉色的花跟前停下:“这是什么花,挺漂亮的。” 谢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荷繁星,月季的一种。” 方锐又指着边上一团团淡蓝色小碎花:“那个绣球开的真好。” 谢幸忽然想起什么,跟方锐说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无尽夏,你知道无尽夏的花语是什么吗?” 方锐哪里知道,他从不关心这些。 闻言也就摇头:“不知道啊,是什么?” 谢幸低头,嘴角轻轻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很快就移开。 “是永恒的爱。” 每种花的花语都是美好的。 方锐失笑,心里只觉得谢幸可爱到没边。 他直起身又看了一会儿,谢幸在身后轻轻推了推他:“去温室坐会儿,那里也有花。他们现在还没开始拜,开始了我们再过去。” 面前不远处就是,他看见了。 方锐微微侧身,让谢幸走到他身侧,两人一起往温室走去。 刚一走近方锐就看见个身影。 有点熟悉,但又挺陌生。 李煊靠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谢幸:“要腻歪回家去啊,在外头腻歪什么,大老远就见着了,怪让人讨厌。” 第79章 贯穿方锐的八年 方锐神色一僵,瞬间想起他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人。 谢幸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被方锐挡在身后。 他分明没有谢幸高,也比不得alpha有力气,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把谢幸挡在自己身后。 方锐眼神透着一股浓烈的巡视意味,盯着李煊开口说道:“我见过你。” 不是疑问句。 他见过这个人。 就在石鼓区,在白云巷。 他有一段时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跟踪谢幸,几次之后却又突然消失,他那时就在想是不是李家的人,现在看来就是了。 可眼前的人看着年纪并不大,也就和谢幸差不多的样子。 谢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过,毕竟他那时候能知道的事情确实少之又少,方锐也不可能跟他说。 他侧了侧身,抬眸盯着李煊。 眼神里带着寒气,甚至让人感觉有些阴毒。 如果不是李煊根本不怕,估计这会儿背上得冒冷汗。 李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毫不在意地将手撑在桌面上,笑嘻嘻地冲谢幸开口:“大哥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 方锐下意识回头,谢幸眼底的寒意瞬间消失不见:“你见过李煊吗?” 谢幸提起这个名字,方锐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同样姓李,同样单名一个字,他还管谢幸叫大哥,那就只能是谢幸的堂弟。 既然叫大哥,那就说明他年纪比谢幸还小。 谢幸那会儿也才刚刚成年。 李煊那时候多大?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像鬼一样阴魂不散地跟踪你好几天? 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那样的孩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袋,方锐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跟踪我们?” 李煊身体往后靠,手心撑着桌面:“我?跟踪你们?你俩?” 如果说刚才只是怀疑,方锐此刻已经能确定,当时他看到的身影就是李煊。 “八年前,跟踪我和谢幸的人是你吧,阴魂不散跟了好几天,你想干什么?” 李煊笑了笑:“听说大伯家儿子找到了,我自然要去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个傻的。” 八年前他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敢一个人深更半夜跟踪别人好几天? 不怕遇到危险吗?不怕被方锐发现吗? 方锐刚说他见过李煊时谢幸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了,李煊这人阴晴不定又自我,谢幸不在,他就是李家的大少爷,突然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大哥要来争爷爷的遗产,那他自然得事先搞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 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个傻子,不是装的。 第114章 于是盯了几天的李煊觉得谢幸对他够不成太大威胁,所以就自己走了。 只是他那时毕竟年纪也摆在那里,做事不够严谨,早被方锐发现了。 谢幸懒得去管他们李家人做什么事,但李煊竟然背地里跟踪过方锐,这点他不能容忍。 哪怕李煊什么都没做,谢幸也觉得怒气上涌。 他原本还沉着脸,忽然笑了声,看着李煊一字一句说道:“你那点破事已经有人发到骆小宝邮箱里了,自求多福吧。” 李煊的表情瞬间由晴转阴:“李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方锐骤然听到骆小宝的名字不免觉得疑惑,他们俩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突然就说到骆小宝身上去。 李煊直起身朝谢幸走来,他和谢幸差不多高,两人眉眼之间其实还有一点像,只是谢幸多了份纯真,李煊看着更像豪门家族里的大少爷,玩世不恭又霸道自我。 他刚上前两步,就有人从温室里面走出来,那里还有一个门,进去直通走廊可以进大厅。 出来的是个看着四五十岁左右的女beta,穿着一身素色长裙,头发挽成一圈盘在脑后。 谢幸和方锐和她面对面,她看见两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温柔地对着谢幸笑笑,说了声:“阿昀来啦?怎么没从大门进去?刚才没见着你人。” 谢幸微微点头示意,叫了声:“二婶。” 他神色变好了些,能察觉出来对眼前这个人是比较尊重的,相对于李家人来说的话。 李煊转过身叫道:“妈。” 方锐心下了然,这人是李煊的母亲,谢幸得叫她二婶。 他原本想跟着谢幸一起叫二婶,又觉得有些奇怪,愣神一瞬后被来人抢先发问:“这位是……?” 谢幸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直接说道:“我的爱人,方锐。” 方锐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了谢幸一眼。 那人也愣了神,只是片刻便回神,微笑着看了方锐几眼,而后问他:“方先生是beta吧?” 方锐心里咯噔一跳,已经开始幻想出狗血家庭伦剧的戏码,他点了点头:“是的,我是beta。” 除了一些有比较明显特征的,分化后的性别在外形上并看不出什么太大区别。 方锐从不觉得beta有什么不好,相反他还挺庆幸自己是一个普通的beta的,他不会有信息素,同样的也不会生一些只有alpha和omega才会生的病,比如信息素紊乱。 易感期之类的特殊生现象beta也不会有,多省事,多轻松啊。 只是alpha和男beta之间没有办法孕育出下一代,所以社会上alpha和男beta相恋的人并不多,大概这就是那人刚才有些惊讶的原因。 听到方锐的回答她只是笑了笑,轻声说了句:“挺好的,你们觉得好就行。” 这一句话让方锐由心地对她产生好感,这好感是来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没有夹杂其他任何别的。 他似乎明白了一向和李家人关系都不好的谢幸为什么会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原因。 他们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打个招呼的时间,方锐眼角就瞥见门外又有身影过来。 沈清看见方锐的那一刻脸都僵了,笑容逐渐凝固,逐渐变得面无表情,她瞥了方锐一眼,又看向谢幸。 语气中带着不悦,盯着谢幸问道:“李昀,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幸伸手搭在方锐后腰上,轻轻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使得两人站的更近,看着十分亲密。 母子俩之间似乎有一层薄膜将他们隔开,谢幸见了沈清,脸上连笑容都消失,态度冷淡地开口:“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今天是你爷爷的忌日,你非得带个外人来这里显眼?” “方锐不是外人。” 谢幸看着沈清,一字一句说道:“他是我的爱人,我带他来祭拜爷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时隔多年后方锐再一次见到沈清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和以前见面时全然不同。 他至今都忘不了沈清的声音,那道屏幕之外的声音隔绝他和谢幸的未来,他们之间彼此缺失的那些年,皆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她是谢幸的亲生母亲,方锐心里总觉得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给足了沈清尊敬,让她做足姿态在方锐面前立她的长辈架子。 方锐总是忘不了,无数次夜里做噩梦,噩梦里的那道声音,让他离开谢幸的声音。 “你会是他一生的污点。” “我希望你能为李昀着想,他的人生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 这两句话贯穿了方锐的八年。 第80章 你个傻子 绕是李煊这样的人,在看到沈清时也神色一暗,眼神闪过一丝嫌恶。 方锐十分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一点不寻常。 但此刻的场景已经容不得他去深究。 方锐挺直身板,对着沈清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沈女士。” 他没叫阿姨,没叫各种套亲近的称呼,而是学着沈清叫他方先生那样,如同普通人打招呼一般,称呼她为沈女士。 抛开谢幸母亲这层身份,她在方锐眼里就谁也不是。 沈清当年用一句“方先生”隔绝了方锐和谢幸的未来,毫不留情地切断了他们的关系,而现在的方锐依旧站在谢幸身前,以谢幸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姿态。 沈清在僵持了两秒后将视线从方锐身上移开。 第115章 那位方锐第一次见的女beta上前挽住沈清的手:“估计到时辰了,大嫂,咱们该进去上香了。” 她说完转身,落后沈清半步,跟着她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后面几位小辈:“你们也别耽误,快过来。” 她从出现起就一直面带微笑,此时开口也是给了沈清台阶,不想她和谢幸当面闹起来最后搞得大家都难办。 这是方锐第一次踏进李家老宅,可能是老宅的原因,里面并不是方锐想象的和电视上那种豪宅一样华丽,连桌椅装饰都全是老一辈人喜爱的实木。 没有太多的物品摆件,多了一丝空寂冷清的味道。 明明还在盛夏,方锐却突然感觉有些凉。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全都是方锐不认识也不曾见过的,仅有的眼熟只是因为在网上看见过新闻。 站在最前面准备祭拜的人是谢幸的二叔,李煊的父亲。 方锐以前在网络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但也是寥寥无几,他眼睛转了一圈似乎没看见李明远,也就是谢幸的父亲。 很奇怪,这种场合应该是他先拜首香才对。 那男人转过头来,眼神落在方锐身上,停留一瞬后又移开,什么也没问。 和谢幸说的一样,他们就是来走一圈而已,上香的过程不到十分钟,谢幸全程站在他身侧,从今天开始所有李家的人就都会知道谢幸身边有一个男beta伴侣。 其实打从一开始谢幸就只是想让方锐露个脸,让旁人知道他的存在就好了,他的心思没有明说,但早就表露在方锐眼前,能怎么办呢,方锐当然是依着他了。 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是下午,两人都不想动,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方锐上午起得早,这会儿躺下就发困,电视剧没看多久就开始眯眼睛,谢幸见他瞌睡也没把他叫醒,调小了音量没让家里安静下来,往他身上披了毯子才去书房处工作。 方锐其实没有睡下,他只是有点困想眯一下而已,谢幸走了他就醒了。 他从李家老宅回来就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种场合李明远都没有出现,他总觉得谢幸和家里人关系不亲近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谢幸书房并没有关门,可能是想听着外面的动静,方锐躺着能看见一点光影。 他也没起身,就那么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看了一会儿后给骆小宝发去微信。 骆小宝几乎是秒回,方锐刚发出去眨了下眼睛就看见对面的回复,他已经回来s市好多天了,但还没和骆小宝见过面,毕竟那么多年没再见过,说实话方锐觉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 他们约在明晚,骆小宝说想喝酒,要去开包间,方锐虽然不大会喝酒,但也能跟着喝一点。 约好之后方锐和谢幸说了一声,就说他去和以前的朋友见面,谢幸不出意外地问他能不能一起,方锐想都没想就拒绝,谢幸向来最会跟他撒娇卖乖,嘴唇蹭着方锐脸颊:“我真的不能去吗?” 方锐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抬了抬脖子:“他们不认识你,我跟他们都好多年没见了,突然带人过去不合适,下回再带你。 ” 谢幸顺势把脸埋进他脖子里,闷着声音低声说;“好吧,那你别喝酒。” 方锐偏头:“不喝。” “别骗我呢,你嘴里有没有酒味我一下就能试出来。” 方锐笑了笑伸手将他推开一点:“你别往我脖子吹气,痒。” 谢幸抬眼看方锐眼睛:“听到没?” 方锐胃不好,喝不了酒,自从两人重逢之后谢幸跟养什么似的,别的可以不上心,方锐的饮食他是上了百分之二百的心,最基础的一日三餐谢幸都要盯着。 他知道谢幸是怕他胃不舒服,心下暖了一片,点了点头笑道:“听到了听到了。” 隔天很快就到了约好的时间,谢幸昨天没去公司,今天可能比较忙,方锐出门了他还没回来,倒是微信信息一直没断过,一天之内就在四次“不经意间”跟方锐提起,说今晚他要去接方锐回家。 方锐离开s市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想过他们还能再见面。 他这人不喜欢煽情,看电视都能跳过煽情剧情,在今日之前他还觉得如果自己再和这些人见面会很尴尬。 可实际上却是截然相反,在看见骆小宝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想跟他拥抱一下的冲动。 骆小宝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那么漂亮。 在方锐有限的人际范围里,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无疑就是骆小宝。 他好像变了一点,又好像都没变,耳朵上那颗粉色钻的耳钉依旧夺目。 方锐站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骆小宝!” 很奇怪,明明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他的说话声也不大,但骆小宝就是听见了,他愣在原地盯着方锐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才笑着跑过来,没收住脚步,狠狠撞了方锐一下。 方锐怕他摔了,伸手抓着他手臂:“你小点心。” 骆小宝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晌上手拍他手臂:“是真的人吧?” 方锐无奈应声:“不然还能是假人吗?” 骆小宝突然红了眼眶,往他肩膀挥了一拳:“你有病啊你跑什么跑!一跑就是那么多年你要干啥呀!连谢幸你都不要了!要不是我记得你和陈越认识,要不是陈越知道你在哪,你准备一个人躲到什么时候啊!你个傻子。” 第116章 第81章 怎么弥补 再次相见,方锐心里有各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这种人实在不配和别人做朋友,一方面又为见到骆小宝而喜悦。 骆小宝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很贴心地没有问方锐突然消失是为什么,也没有问他关于这几年发生的任何事,就好像仅仅只是因为忙碌于各自生活而几天不见的朋友。 他们刚坐下不久,陈越就来了。 他现在是大变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但陈越还是那个陈越。 看见方锐时也没多说别的,只是笑着和他拥抱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所有交杂的情绪都隐藏在这四个字里。 许久不见,他们都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临到头却没人开口,最后陈越举杯,几人相视而笑,喝下碰杯的酒。 这杯刚下肚,陈越就想再给他倒,方锐赶紧将他拦住:“别,我喝不了了。” 陈越收回手,骆小宝眯起眼睛凑到方锐跟前:“怎么就不能喝啦?家里有人管呐?” 方锐顿了顿:“胃不太好,喝多了难受。” 骆小宝将视线移开,落到陈越身上:“越哥现在小家庭可滋润啦,羡慕死我了。” 方锐后知后觉想起来陈越好像已经结婚了,他听谢幸提到过,说他们有个孩子。 可陆鸣是alpha,陈越是beta,beta怎么生孩子? 他们怎么可能有孩子。 这孩子总不能是陆鸣跟别人生的,更不可能是陈越和别人生的,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方锐还在想孩子是哪里来的,现在见了陈越却觉得没关系了。 怎么样都好,只要陈越觉得幸福就好。 陈越闻言笑了一笑,眼里的柔情怎么都遮掩不住,他看看骆小宝,又转向方锐:“因为之前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只是扯了结婚证,没有举行婚礼,以后也不会补办。所以就没有跟你们说,抱歉啊。” 这件事其实只有方锐不知道,那时候没有人能联系得上方锐,陈越故意这么说完全就是在给方锐找补,方锐默默叹口气,听陈越继续说道:“晚上来这儿不方便,改天再带出来跟你们玩儿。” 陈越说的是带孩子出来。 骆小宝边喝酒边点头:“好啊好啊!” 方锐跟着应声:“那得包个大大的红包。” 今晚就属骆小宝喝得最多,方锐只喝了一点,陈越是最早走的,他现在有家室,一晚上那位都不知道发了多少条微信,陈越时不时就得拿手机出来看一眼,最后还是小孩打来视频,奶声奶气地叫陈越爸爸,问他要回家了没。 陈越把手机转到方锐和骆小宝眼前,视频里的小孩已经有了困意,眼皮都开始忍不住要打架,但还是强撑着叫叔叔好。 陆鸣发了一晚的信息抵不过小孩一个视频,陈越挂了视频就和两人告别。 他前脚刚走骆小宝后脚就躲着偷,]笑:“真幸福呀,真好。” “你也会幸福的,小宝。” 骆小宝看着方锐,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低落情绪,他微微垂眸:“是吗?” 方锐凑近,语气坚定:“是的呀。” 骆小宝随即转笑,又开始喝起了酒,喝了没两口就进洗手间。 方锐也想去洗手间,但已经被骆小宝占了,他只得出门去找。 走廊边上有不少窗户,大多都关着,方锐经过的时候瞥见一个开着就下意识凑上去看了一眼。 在酒吧里面就算是包厢和走廊里也全都是烟酒味,他凑上去后闻到了今晚最清新的空气。 外面微凉的风吹来,方锐深呼吸几口气,眼睛四处转悠几下。 楼下停的那辆车有点眼熟,但他看不到车牌号。 不是谢幸经常开的那辆,他也没见谢幸开过这种车型的车。 方锐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李家老宅的场景就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好像是那天李煊开的那辆。 他有些事情想问李煊,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站在窗口吹风,想留意一下那车是不是李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老天爷特意眷顾他,那念头刚一浮现他就看见李煊从驾驶室里开门出来,背靠着车门点烟。 骆小宝跟李煊之间有点事,他听说过,但具体的并不清楚。 不过大概能猜到一点。 李煊大晚上一个人开车停在这里就是为了抽根烟吗? 怎么可能? 他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骆小宝还在这里。 方锐下楼出门,朝李煊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李煊这人并不友好,方锐与他正面打交道仅仅只有在李家老宅那次,如果可以,他不想和李家任何一个人联系,不想和李家人有什么纠葛,但他想知道谢幸的事。 那些谢幸不让他知道的,在李家那几年的事。 半晌后方锐出现在李煊跟前。 李煊抬眼,看见来人后皱了皱眉。 他们并不熟悉,早年李煊还跟踪过他,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没有必要去虚情假意地问候什么,也没必要整什么开场白。 方锐直接开口:“方便聊会吗?” 李煊跟谢幸差不多高,方锐站在他跟前得微微抬头,李煊闻言瞥了他一眼。 方锐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只是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打扰了。” 第117章 李煊原本已经站直的身体又靠上车门,显得无又吊儿郎当,但这跟方锐没关系,他也不在意李煊什么态度。 “我跟李昀没有熟到能和他” 李煊眼神上下一扫,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方锐,停顿一瞬继续说道:“没有熟到能和你交谈的程度。” 他说完好像想起什么,继续开口:“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跟我说话?如果是李昀的什么人就算了,我和他虽然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但不熟,我还挺讨厌他的,不想跟他的人交谈。” 方锐在瞬间就懂了李煊说的话带着什么意思。 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李煊挺好笑的。 他如李煊所愿,缓缓说道:“骆小宝的朋友能交谈吗?” “骆小宝那人太烦了,省得你再去找他,要问什么?” 方锐看着李煊:“谢幸被带回李家后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 李煊微微直起身子:“还能发生什么,他妈找人给治病呗。” 当年沈清找到他时李煊才十八岁,那时候他就能一个人跟踪方锐谢幸许多天,谢幸被沈清带走后经历了什么李煊肯定也能知道。 方锐追问:“怎么治?在哪儿治?他好了之后呢?” “灌药,创伤重演,时间长了他就都想起来了。” 方锐呼吸一滞,只听李煊又接着说:“他好像挺怕剪刀的,用剪刀恐吓他,让他听话,再闹就绑起来扎针,电击。” 李煊说的认真,不像在胡说八道。 方锐紧握的拳头都在颤抖,咬牙问道:“你怎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地方又不是没人,想知道还不简单?钱掏出去就行。” 方锐眼睛微红。 李明远和沈清的婚姻是典型的商业联姻,两人没有感情,婚后又都忙于各自事业,李老爷子想早点抱上孙子就许诺沈清,只要她给李家生了孩子,以后老爷子的财产就有她一份。 沈清这辈子什么都不爱,就爱钱爱权势地位。 总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那只是他们没见过罢了。 谢幸出生只有一个人是高兴的,那就是李老爷子。 那是他的第一个孙子,亲自取名叫昀,希望他像太阳一样耀眼热烈。 老爷子虽然疼爱他,但几个儿子都已经自立门户,各自有各自的家庭,互相都没有住在一起,只有家宴过年才会一起回老宅。 李明远和沈清整日不是在公司就是到处飞,谢幸从小完完全全是保姆阿姨带着长大的。 夫妻俩没有给过孩子该有的父爱母爱,也没有在意过他。 沈清向来对他严格,虽然自己不管,但不允许看顾他的保姆保镖让他有一点玩乐的时间。 几岁的小孩,什么都不被允许。 他只能看书,写字,背诗,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所有该做什么事情的时间全部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有每个月规定的可以去爷爷家的那一天他才能像普通小孩一样玩耍。 谢幸五岁那年,骗了保姆,躲开保镖,一个人从那座牢笼里挣脱。 挣脱之后遇到的是更坚硬的牢笼。 他被拐卖,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都在经历打骂和乞讨的生活,逃出来后由于太过恐惧,大脑智力停留在某一时刻,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包裹起来,成为被方锐遇到的谢幸。 方锐听到了很多事,他终于清楚为什么谢幸总是不想回李家,为什么他和沈清的关系那么差,为什么他一直瞒着不让自己知道。 小小的李昀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从李家逃离,才变成无忧无虑被爱着长大的谢幸,那个谢幸却被方锐亲手送了回去。 如果他知道他的父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知道他回来又经历的那些痛苦……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伤害已经造成,他又该怎样才能弥补。 第82章 你疼不疼 方锐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法动弹,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走出去几步,李煊看着方锐离开的背影忽然又叫道:“那谁。” 那谁叫的是方锐,他停下脚步回头。 李煊上前两步,声音有点小:“李昀失踪的第二年沈清就又生了个儿子,不过很少出现,外头都没人知道。当年李昀失踪,她公司正值上升,怕带来舆论影响一直瞒着,她小儿子叫李俊,是李昀的亲弟弟。” “十二岁那年趁没人注意跳楼自杀了。” 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跳楼,自杀。 方锐脚步被钉死在地面上,一步都挪不开。 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五岁的小童离家出走,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跳楼自杀。 要是按李俊死亡时间来算,那就是在他死后,沈清开始重新找李昀。 找李昀回去干嘛呢? 因为李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找到李昀,把他带回李家,她就能依靠李昀分得多少财产?几辈子都花不完。 从头到尾,至始至终,沈清表现出来的一切全是假象。 她在方锐面前扮演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角色,把谢幸从方锐身边带走,带走之后又不择手段地让谢幸痛苦,让他“好起来”。 如果一早知道谢幸回到李家会那么痛苦,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谢幸离开,他宁愿谢幸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小孩。 第118章 方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包间里的,骆小宝在里头等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开门声抬头一看是方锐跟他说道:“等你好一会儿了,刚想给你打电话呢。” 他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但里面灯光暗也看不怎么出来。 方锐扯出笑脸,坐下和骆小宝说话,不知不觉给自己倒了很多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骆小宝看了他很多次,最后终于没忍住拦住方锐:“你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这样了?” 方锐弯下腰靠到沙发上:“没事儿。” 骆小宝眼神带着担忧,却没有多问,半晌后方锐声音轻轻地,突然说了句:“我有点不舒服。” 他没等骆小宝关心呢,就坐直身子:“回去吧。” 临走了骆小宝还依依不舍,走到门口了方锐才点点他肩膀:“有空再聚,以后机会多着呢,看那边。” 骆小宝视线随着方锐指的方向看过去,只听方锐说道:“李煊在那儿呢,去吧。” 他一下转变成笑脸,笑嘻嘻地跟方锐挥手,转身朝李煊停车的方向跑过去。 方锐吹了点风,他没跟谢幸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出来了,没让谢幸来接,一个人坐在路边草堆的台阶上发呆。 现在这个点还挺早,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坐的地方就在酒吧大门边上,离得并不远。 所以谢幸一眼就看见了。 方锐没跟他发信息,他不知道方锐什么时候好,也不想催促他,毕竟他真的和朋友们太久没见,于是就想着提前过来等着,等方锐出门。 哪曾想一过来就看见方锐坐在边上的台阶愣神。 谢幸走过去,方锐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于是抬头就那么看着谢幸,谢幸刚准备蹲下:“怎么坐这儿了?” 方锐笑了一声伸手:“脚有点麻,想坐会儿。” 他弯着腰还没蹲下,见状把方锐的手握在手心里,方锐借力被他拉着起身,在原地跺了两下脚。 谢幸随手拂去他裤子沾上的灰尘:“结束了吗?” 方锐点头:“结束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来?我还想坐会儿呢。” “那我陪你再坐会?” 方锐笑了两声:“那还是算了,走,回家。” 回家的路总是那么长,那么亮,现在无论他们回哪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家。 他喝酒上脸,自己感觉得到身上都在发烫,但看不见也就不知道脸上什么模样。 方锐靠在椅背上,看不见他的神情。 车内随机播放的音乐恰好是首抒情歌,缓慢的节奏让人觉得有些沉闷,方锐忽然转头看向谢幸,露着笑脸开口说道:“我喝酒了。” 谢幸点了点头:“我知道,看出来了。” 方锐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很烫,看得出来吗?很明显吗?” 谢幸看了方锐一眼询问:“喝醉了吗?” 方锐摇头:“没,清醒着呢。” 谢幸总能察觉到方锐的所有情绪。 他没说方锐喝酒,没说方锐不给他发信息,只是安静地,贴心地为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后上了家里电梯。 电梯很安静,封闭的地方显得方锐身上的酒味更浓,谢幸不喜欢烟不喜欢酒,很多年前方锐就知道。 他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两步,想离谢幸远一点。 谢幸在方锐刚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回头看着方锐,自己走近:“不要离我那么远,锐锐。” 于是方锐没再移动,手臂贴着谢幸:“不觉得难闻吗,我喝酒了。” 谢幸抬手摸了摸方锐脖子,他身上确实挺烫的,浑身都散发着酒气,其实酒味真的不好闻,但那味道在方锐身上,他能接受。 他轻轻捏了一下方锐后颈:“你今晚和谁见面了?不只有陈越他们吧。” 喝完酒后吹到了风,方锐这会开始有点晕,他顺势靠着谢幸回道:“没有,就他们,还能有谁。” 他似乎听见谢幸叹了口气,也可能不是,他没听清楚。 谢幸停顿片刻,轻声说道:“你情绪不太好,你不开心。” 方锐抬眼,谢幸还想说什么却被电梯声打断,“叮”地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方锐走在前面,家里的门锁识别到人脸自动开门,谢幸跟在他身后没再开口。 他看得出来方锐今晚情绪不高,从家里出门时还好好的,和骆小宝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就这样了。 如果方锐直接沉着脸色发火还好,那样谢幸也不会担心。 可他明明很不高兴,却强撑着找话题跟谢幸聊天,假装自己只是因为喝了酒不太舒服。 方锐把情绪压在心底,不想让谢幸知道。 要查方锐见了什么人很简单,谢幸只需要发个信息就有人查出来给他看,但他并不想查,这种行为像在调查方锐,他不喜欢。 进门后方锐直接倒进沙发,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他闭着眼没有说话,明明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谢幸就是看出了他在难过。 谢幸走到沙发边蹲下,亲了亲方锐嘴角,然后把额头靠在方锐下巴边上。 安静了片刻后谢幸轻声开口:“我在呢。” 方锐心里防线突然崩塌,他鼻头泛酸,还是忍着没有睁眼,像快睡着了一样,嘴巴没有张开,从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 谢幸伸手,食指摸了摸方锐眉心:“不要皱眉。” 第119章 他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方锐才能听得见。 方锐撇了撇嘴,眼角有些许湿润,他说:“我碰见李煊了。” 谢幸指尖一顿,方锐声音里隐约带着鼻音:“我问了他一些事情,他跟我说了。” “什……什么事?” 从一开始谢幸就一直瞒着,从来没打算把那些事讲给方锐听,方锐这人最心软,他爱得不行。 阿嫲的死是深深插在方锐心底的一根刺,这根刺伴随的痛苦会跟随他一生,无法抹除,任何人都没办法把这根刺拔掉,谢幸也不行。 而当方锐知道谢幸那些年在李家的生活时,他又会更加自责。 他的心已经被那根刺扎进去一半,另一半还有谢幸给他撑着,现在又一根新刺从他心底穿过,把它扎穿。 往后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方锐一想起来,他就会无比痛苦自责。 他会觉得是他亲手把谢幸推向深渊。 方锐睁眼看着谢幸:“你被沈清带走之后的事,所有李煊知道的,他都跟我讲了。” 谢幸微微垂眸,指腹在方锐眼睛旁边轻轻擦拭:“你别听李煊瞎说,他比我还小,能知道什么。” “除了想你之外,我过得挺好的。” “李煊向来跟我不对付,故意蒙你呢,你不要听。” 可能是借着酒劲,他情绪上头,声音有些颤抖:“李煊跟我说的不是真的?” 谢幸点头:“他的话一点都不可信,你都跟他不认识问他做什么,问我就行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我的话才能信。” 方锐微微抬手:“李俊是谁,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的手贴近谢幸脸颊,方锐掌心发热,谢幸的脸是冷的。 在听到李俊这个名字后谢幸整个人都僵硬住,神色有些不自在,没有正面回答方锐的问题。 李俊是他的亲弟弟。 他们从来没见过,但谢幸看过他的照片,藏在沈清别墅书房的保险柜里,他长着一张和谢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本该是最亲近的人。 那是他的弟弟,他只在照片里见过。 谢幸对李俊这人没什么特别的感情,知道他的存在后只是觉得有些惋惜,觉得他可怜,也更加厌恶李明远和沈清。 他才十二岁。 方锐撑起身坐着,捧着谢幸的脸问:“你疼不疼啊?” 谢幸没有出声,方锐眼睛涨了满满一层水雾,哽咽着说:“疼不疼呢……” 夜里睡觉做噩梦惊醒都要方锐哄的小幸,在巷子里奔跑摔跤磕破皮都会哭的小幸,走几步路就撒娇要方锐背的娇气包小幸,怎么不在方锐身边就要受那么大的罪。 他该多疼。 第83章 (正文完) 如果时间回到八年前,方锐就算拼尽一切也不会让沈清把谢幸从他身边带走。 他是谢幸啊,从小到大方锐舍不得打骂一下,旁人嘴碎说一句方锐都要冲上去跟人闹,那是方锐最珍爱的宝贝,怎么就遭受那么多的痛苦。 方锐一直问,一直问。 “疼不疼?” “你疼不疼?” 谢幸喉结动了动,他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在方锐心上,他说:“我疼。” 方锐手都没了力气,垂在谢幸肩头,谢幸突然单膝跪下,在方锐眼睛上落下一吻。 “怎么办呢,那时候明明疼的要命,现在想起来却没一点感觉了。” “因为现在有你在我身边,幸福得一点不好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别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方锐心里堵得慌。 谢幸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方锐嘴角:“你心疼我吗?” 方锐还没应声,谢幸继续又道:“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地位。但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想,我想要的很简单,每天都能见到你,每天都能和你说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要求再高一点的话,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吃饭,牵着手散步,拥抱着入睡。” “你心疼谢幸的话,就罚你以后每天都陪着谢幸吧。” “好不好?” 谢幸能想到最幸福的样子,就是有方锐在的样子。 方锐没有停顿,没有迟疑。 他说:“好。” 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就用一生慢慢还。 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除,就算自己再不舍也没法回到过去。 隔天方锐和沈清见了一面。 是沈清主动约见,方锐没告诉谢幸自己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做一些儿孙满堂的白日梦,沈清竟然妄想用方锐缓和一下她和谢幸之间的母子关系。 面对这个人方锐现在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答应赴约只是他有一些话想要告诉沈清。 沈清坐在方锐对面,和他们第一次见时的场景很像。 只是这回先开口的人变成了方锐。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也不友好:“沈女士,当年你把他带走,有照顾过他吗?” “你爱过他吗?你配当他的母亲吗?” 沈清停顿之后试图再用她以前那套说辞来应付方锐,却没想到方锐只是嗤笑一声:“你的,李家的,你们的一切我们都不稀罕。” “虽然这么说不太道德,但我一直想问你,请问你是丧偶了吗?” 第120章 自从方锐知道李家人的存在,到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不管是当初带走谢幸,还是现在又想跟他谈论什么,那个叫李明远的,那个意义上的父亲,从没露过面。 方锐后来听说过,那人身体不好,似乎是生了大病,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也不配当谢幸的父亲。 沈清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方锐站起身:“以后请不要再联系谢幸,没有我的允许。” 他说完径直离开。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谢幸都在忙着公司的事情,方锐和陈越骆小宝又见了几次,也找赵秀盈聊过天,在临近一月底,快要过年的时候,谢幸和方锐回了东门屿。 一起来的还有方桶桶。 那只在垃圾桶里掏出来的小黑狗。 名字是谢幸取的。 原本方锐要取,但谢幸不让,他非说能让方锐取名字的只有自己。 方锐又气又好笑,最后只能让谢幸取,他又不好好想,说是垃圾桶捡的,就叫桶桶,还得姓方。 时间很快到了过年,大年初一这天方锐的小超市开业了。 开在沈卓然店旁边,沈卓然帮忙谈的店面,开业那天他比方锐还忙活,门口的舞狮队都是他请来的。 今年方锐谢幸吃上了那顿迟到八年的年夜饭。 这里不禁燃,夜里海边都是放烟花的人群,凌晨过后人群逐渐少了方锐才和谢幸一起牵着方桶桶出门,谢幸买了不少烟花,海边风大,方锐用一只手挡风,另只手点燃烟花后跑开。 谢幸像小时候看方锐给他放烟花时那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点燃烟火再跑向自己。 火花在夜空中绽放,从来不会转瞬即逝,烟花只会存留在心里,这一刻的绚烂和美丽值得记念一生。 现在已经很晚,沙滩上开始没有了人,谢幸解开牵引绳,方桶桶踩着海水尽情撒欢。 方锐突然想到什么,落后两步走在谢幸身后,看了片刻扑向他:“你背我吧。” 谢幸没有问为什么,直接蹲下。 方锐趴在谢幸背上,下巴靠在他肩膀:“原来被人背是这种感觉。” 他想起以前带谢幸去玩,他玩久了觉得累,走路不好好走,撒娇让方锐背。 方锐自己也累,他要打工赚钱,还要应付小孩,懒得背就让他自己走。 他也不哭闹,只是走路明显慢下来,方锐每回都只走出去两步就蹲下,谢幸再笑着跑来趴到他背上。 送走谢幸的那一天,方锐说:“小幸小幸,你要快快飞。” 八年后的今天,方锐趴在谢幸肩膀上,凑在他耳朵边。 “小幸小幸,不要飞了,留在我身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先完结撒花 那些能让我们窥见的故事到这里就停下啦,他们还有余生要一起走,我们就不再打扰小情侣啦 然后就是感恩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 山水有相逢,和鸭鸭说下一本再见吧 一期搭建 第84章 一个小段子(免费) 一个来自被鸭鸭收录的段子 《旧衣服》by热心读者p女士 谢幸被送离方锐那天,身上穿着他的外套。 那天傍晚微凉,阴沉沉的天气伴着湿冷的风压在头顶,压得方锐就快喘不过气。 家里比外头闷热些,谢幸出门只穿了件短袖,因而在冷风中摩挲着手臂的鸡皮疙瘩。 方锐不知怎的,出门前鬼使神差地随手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 那外套十分普通。黑色的,跟方锐的睡衣一又或者说跟他的所有衣服都一样,便宜的、材质很一般的,甚至贴着皮肤,面料还会剐蹭到毛孔。 方锐的所有衣服谢幸都见过。谢幸不知道什么料子不料子的,他只觉得但凡是方锐要穿的,就是好的。 线头是好的,有崩口的链头是好的,被磨薄的肘部也是好的,都跟方锐一样好。只要攥着睡觉,就会觉得很安心。哪怕方锐很晚才回家,等他等到睡着了,也很安心。 方锐给自己买衣服比较随便,能穿就行,为谢幸买的却是力所能及范围里最好的。 可即便如此,这些“最好的”仍然充满了相对性,在财富滔天的李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沈清使了很多手段,哪怕让谢幸一遍又一遍直面心底最可怕的创伤,都无法将那件外套从他手中剥离。就算拿着让谢幸恐惧至极的剪刀,也依然无济于事。 谢幸对剪刀有着畸形的惧意,那是从前在他身上数不清的划口中生根发芽结出来的恶果。可他要守住的,偏偏是属于方锐的东西。 他从小喜欢跟在方锐身后,拉着他的衣服,这样能感到安全和温暖。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心安得躲在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身后一般安心。 沈清想要将外套剪碎,断了他的念想。可谢幸就像只刺猬紧紧蜷缩着身体,拼了命把外套锁在怀里,以单薄的血肉之躯笨拙又坚定地筑起一道防线,哪怕电击、麻醉等等,都没有用。任尔东西南北风。 方锐与谢幸捉迷藏,一捉就是八年。 方锐作为一个beta,也只是见识过谢幸一人作为alpha在易感期的模样,但因为体质差异,他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他知道谢幸对抑制剂有抵抗性。可那又如何呢这群姓李的家大业大,难道还没能力解决这点事吗 第121章 方锐一次次这样催眠自己。 他根本不知道谢幸这八年来的易感期都是怎么过的,分离时心情太沉重,他忘记了自己的衣服还在谢幸身上。 直到谢幸带着那件外套再次出现。 真傻呀,小幸。方锐在心里轻轻念道。 小幸,小幸,那不过是一件做功粗糙的次品外套,又怎么值得你视若珍宝呢 谢幸将外套披在方锐身上,就像以前无数次方锐为他添衣一般。只是这件外套陪伴谢幸太久太久,早已染上他的气味。“锐锐。” 他给方锐拢好肩线,看从前正合身的外套如今显得宽大了许多,神色有些晦暗。 看得出来方锐清瘦了许多,从前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几乎都趋平了。 “下次捉迷藏不许躲这么久了。” 第85章 跷二郎腿的幸 2006年冬,这年方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这个二口之家多了一位新成员,原本是家里年纪最小的方锐升了辈分,成了“小流浪”谢幸的哥哥。 明天是元旦,学校放假,方锐一放学就赶着早早回家。 方老太做了满满一桌他喜欢吃的菜。 方锐忙着端碗上桌的时候小谢幸坐在一旁看着,手搭在桌上一动不动,大眼睛黏在方锐身上,他走一步,小谢幸跟着看一眼。 特别乖巧。 方锐经过他身边时故意腾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他头顶。 小谢幸高高抬头看方锐,任由方锐把自己那一头短发揉得乱糟糟,方老太从阳台里出来瞧见,呵斥方锐:“锐锐,你做什么呢!” 小谢幸学着方老太的样子,也对方锐说:“锐锐,你做什么呀?” 方锐咧嘴傻笑:“我啥也没干呀。” 方老太又盯了方锐一眼:“不许欺负小幸。” 方锐撇嘴:“我摸摸头都不行啦?哪有欺负他?” 小谢幸看两人,眼睛亮闪闪的:“阿嫲,锐锐摸头。” 他说着把头抬高了些,给方老太示意,方老太只见谢幸脑袋上顶着头鸡窝似的乱糟糟的头发。 他也不在意,献宝一样给方锐玩,都不明白方锐在欺负他呢。 最后一样菜端上桌,方老太先给谢幸盛了一碗汤圆:“慢点吃,小心烫。” 接着又给方锐盛了一碗。 方锐用勺子插进汤圆里把汤圆戳破,芝麻糊流出来,他吹了几口气吃进嘴里。 嘴里吃着东西还不老实,嘀嘀咕咕地说:“咋不跟我说小心烫呢,刘尾儿,你偏心了昂?” 方老太也用勺子将谢幸碗里的汤圆插破个洞,闻言应方锐:“大孩子,你也小心烫。” 谢幸吃了一口,嘴里塞得满满,说话都不清楚:“阿嫲,大孩子是谁呀?” “大孩子是锐锐,小幸是小孩子。” 方老太夹了块排骨,先放进方锐碗里,再夹一块,放进谢幸碗里:“汤圆吃两口就行,吃饭了。” 红色的汤圆是方老太自己做的,煮熟的糯米滴上两滴包红,揉搓均匀后捏成一个一个小汤圆,这是他们这地方的传统食物,拜神明都要用这种红汤圆。 但是这种汤圆没味儿,只有煮汤圆的汤底是甜的,方锐不喜欢吃,小时候缠着方老太说要吃包馅的红汤圆,从那时候起他们家的汤圆就和别人家不太一样,里面会包方锐喜欢的甜甜的各种馅。 吃汤圆其实只是图个吉利讨彩头,寓意团团圆圆,又是拜过的,方老太说里面有神佛的庇佑和祝福,吃了就会好运。 所以她让方锐和谢幸都吃,但也不用吃太多,吃个一两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吃完饭俩大孩子小孩子帮忙着收拾碗筷,谢幸拿着扫把开始扫地,扫把比他还高,两只手抓着在地上比划,学的有模有样。 收拾完东西方锐就把桌子摊开,开始拿他的课本出来准备写作业,今晚把作业都写完了,明儿就能带谢幸玩一天。 谢幸自己搬了小椅子坐在方锐边上,脸趴在桌上看方锐。 方锐忽然直起身,把谢幸的小椅子拉到自己身边,跟自己贴在一起,他找了纸笔给谢幸:“来,我教你写字。” 谢幸握着拳头,方锐拿笔示范给他看:“像我这样拿。” 他盯着笔看了片刻,还是不懂得怎么更换手势。 方锐换了个位置坐到谢幸右边:“拇指放这里,食指压在这里,对啦,握笔姿势是这样的,以后要记得。” 谢幸点点头,在纸上乱写乱画一通。 方锐抓住他的手:“先写一点,然后……横折提,再一撇,一竖……这个字念谢,谢幸的谢,知道吗?” “再来写幸,一横,一竖,再来一条长长的横……” 这是谢幸第一次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着方锐的手,写的歪歪扭扭。 他没再握谢幸的手,让谢幸自己看着写,谢幸保持着刚才的握笔姿势不敢乱动,在一张新纸上写下了名字,写完递到方锐面前给方锐看。 方锐先是一愣,接着笑了好几声。 谢幸自己写的字更好笑,歪七扭八就算了,字也写错,他指着幸字问谢幸:“我写的字和你写的字一样吗?” 方锐越看越觉得好笑:“你这个字不叫幸,幸不是这样写的,这是什么?” 谢幸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是跷二郎腿的幸。” 他说得天真,方锐笑到伏在桌上,作业纸都被压得皱巴巴。 第122章 笑了好半晌才拍了拍谢幸脑袋:“你怎么这么可爱呀乖乖。” 时间很快将近零点,方锐守着闹钟听响,在心里默念“三二一”,随着最后一个字数落下,他听见外面响起烟花声。 方老太已经准备睡觉了,方锐趴在门缝边朝她喊:“阿嫲阿嫲,跨年快乐!” 她笑了两声:“行,跨年快乐,你和小幸早点睡。” 又是一年元旦。 团团圆圆。 —————— 方锐点了三根香插上炉子,擦去牌位少许灰尘,轻声开口。 “阿嫲,元旦了。” 他转身回头,屋子里空无一人。 外面依旧响起吵闹的烟花声。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世界很冷清,只是这念头还没来得及停留就响起开门声,谢幸身上带着外面来的寒气。 方锐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公司回家发现你没在就知道你肯定来这儿了,外面挺冷的,今晚住这儿吧。” 他将外套脱掉,站了两分钟回暖才走近将方锐拥入怀中。 方锐脸埋在他胸前,声音有些沉闷:“我以为你要晚点呢,正准备回去。” 他说完微微抬头:“元旦快乐。” 谢幸低头,将额头碰在方锐额头上:“元旦快乐,锐锐。”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年,今年快乐,明年快乐,以后每一年都很快乐。” “我爱你,方锐。” 彼此缺失的那么多个年会慢慢补齐,他们以后有一辈子要一起走。 谢幸将吻落在方锐嘴唇。 有对方在的新年,才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