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 第1章 《非非》作者:星币汣【cp完结】 简介: 不太搞得清状况的酷哥x精神状态喜人的胆小鬼 ** 私底下,程非觉得迟禹很吵,可若有外人在,两人便无话可谈了。 ** 披着怪诞外衣的关于两个笨蛋的纯爱故事,少年错过,青年重逢,双向暗恋。 一点点幻觉和一点点实感,以及很多很多喜欢。 久别重逢、双向暗恋、甜宠、竹马竹马 第1章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天热,程非在冷气充足的地铁里依旧出了一身汗,进家门时,他避开了扭着腰肢蹭过来的胖蓝猫,径直冲进了浴室。 蓝胖子在门外哼哼唧唧了几声,不一会儿,那娇滴滴的声音就被阻隔在了哗啦落下的水帘之外。 “这么早洗澡?” 隔着淋雨间的隔门,外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剪影打在上磨砂玻璃,高挑又挺拔。 程非没说话,自顾自去挤护发素。 一只手顺着淋浴间玻璃门缝隙探进来,先一步覆在按压头上,“怎么不说话,又生气了?” 程非含糊一声似应非应。 那人轻笑着,上半身探了进来,躲在氤氲水气里,看不真切。 覆在护发素上的手轻轻压动,膏体打着旋儿落在他指尖。 “要不要试试在浴室,嗯?”他边说着,边作势要钻进这狭窄的雾气水间。 “喂!” 程非红着脸倒退几步,按下淋浴开关。 迟禹摊摊手,“好嘛,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对我不冷不热。” 程非避开他跨出淋浴间,随意扯了条浴巾兜在身上,迟禹紧紧跟在他后头,下巴靠过来抵在肩头,两人重叠的影像被层叠的雾气包裹,只剩一团色块影影绰绰浮在模糊的镜面之上。 “你让开些,我要吹头发了。” “程非……” “我真的没事。” “行吧。” 浴室门轻轻闭合。 程非伸手抹开镜面水雾,与镜中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静静对视。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花了至少半小时鼓捣吹风机,直到连耳垂都起了灼烧感,他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头发。 打开浴室门,圆滚滚的蓝胖子扭扭捏捏踏着小碎步迎过来。 客厅里静悄悄,程非没有理会迟禹还在不在,反正这家伙从来任性。 他抱着蓝胖子窝进沙发,手边的公文包受了波荡,掉落在地。 先是沉闷的皮革声,再是清脆又突兀的金属碰撞音。 “嗯?” 他放开蓝胖子,弯下腰拾起那个从公文包里滚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支价格不菲的意产纯银钢笔,笔杆顶端嵌着颗盈盈闪烁的蓝宝石,耀得他眸子难受。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是他能买得起的。 明显是迟禹的东西。 可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包里? 拿着那只钢笔举过头顶,熠熠生辉的蓝宝石吸引了蓝胖子,它卷住尾巴蹲坐下,仰头好奇又认真地盯着,盯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用前爪去捞。 程非轻巧躲开,“乖,这可不兴玩。” 他将钢笔塞进公文包最里面的夹层,又义正辞严和蓝胖子解释,“抵你哥哥仨月薪水。” 说罢,程非突然感到一阵挫败。 他和迟禹,年少时同乡同校,还做过邻居,甚至在失去联系的多年后,又在同一家公司的入职仪式上遇见了。 彼时,他仗着面试第一的成绩意气风发,主动和迟禹打招呼,说要“互相学习,齐头并进。” 一晃四年年过去,哪有什么齐头并进。 他成了迟禹手底下的小跟班,事业前途未卜。 都说职场失意,情场得意…… 他闭眼,眼前再次浮现早上迟禹温柔注视女职员的样子。 迟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从来没有。 -------------------- 非渣攻贱受,全程1v1,双向奔赴 第2章 今天喝什么? 程非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午夜,迷迷糊糊间迟禹又回来了,从身后将他带进怀里,尾音带笑,“看吧,我不在,你总睡不好。” 清晨,程非睁开眼,枕边蓝胖子睡得正熟。 身侧的床铺很干净,平整得就像从未有人躺在过上面。 他揉完眼睛又去揉蓝胖子,在蓝胖子忍无可忍亮爪前翻身下了床。 早高峰的地铁站台总是拥挤又忙碌。 他排在队伍里,隔着一段距离和安全门反光里的自己遥遥对视。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自己的脸映在漆黑的玻璃面板上,看起来分外格外苍白。 快到公司时,一辆银灰色轿跑从他身后超过,一个急转绕进了公司地库。 程非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那是迟禹上周提的新车。 今天到的早,一楼的咖啡厅还在做准备。 程非靠在柜台,等待前台小哥把空白收据安进收银机器里。 小哥是暑期来打工的大学生,长得显小,程非跟着公司同事喊他小黄,乍一听像在喊一只金灿灿的狗子。 “非哥,今天喝什么?” 小黄按下收银机按钮,机器嗞啦一声嗡鸣就算开张了。 程非望着眼熟的饮品单,思绪恍惚。 第2章 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方才匆匆一瞥间,似乎看见迟禹副驾上坐了个人。 “非哥?”小黄唤他两声,见没反应又笑着补充,“美式?” 程非从遐思里回过神,“行,就美……” “两杯拿铁。” 身侧传来熟悉的男音,程非身形微僵,不着痕迹拉开些距离。 “程非?”迟禹从小黄手里收回卡,“这么巧。”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女孩拉了拉臂膀,于是微微弯下腰将耳朵贴到女孩唇边,耐心听对方轻言细语。 半晌,等他站直身体再看向程非,那地儿已经没有人影了。 “什么时候走的?” 迟禹指指身侧,问小黄。 小黄从咖啡机前面转过来,也是一愣,“这就走了?还没点单呢。” “诶?!我们这样算不算插队呀?”身旁女孩后知后觉小声惊呼。 迟禹朝她安抚地笑笑,没有多说。 程非没想到自己会逃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疾步行在了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阶梯上。 脚步踢踢踏踏俱是心口如麻投射,直到一口气爬到五楼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嫉妒也好,怨怼也罢,他没有资格控诉。 于是身体代替了理智,将他带离了让人无地自容的现场。 程非在楼梯上坐了许久,直到智能手环轻震提醒打卡时间将近。 掐着点进了办公室。 “嗯?” 走近办公桌,程非有些犹疑,拍了拍邻桌同事,“小高,你帮我买的?” 小高转头看向程非指着的那杯冰美式,先是摇头,又突然坏笑着挤眉弄眼:“哟呵,到底是谁这么有心啊,很不错嘛~” 程非干笑两声,“玩儿蛋去。” 会是谁呢? 程非指尖摩挲过杯壁不断下淌的水珠,轻轻向下按进桌面积了一圈的水渍里。 看来已经在桌上放了一段时间。 指尖停顿,答案已经很明显。 咚咚咚。 程非敲响迟禹办公室的门。 “总监。”他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太多,“咖啡……谢谢了。” 迟禹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微微点头,“不谢。” “那我就出去了。”程非小声道。 “等等。”迟禹朝他招招手。 程非迟疑片刻,慢吞吞走近。 “昨天我们开完会以后是你和小高最后走的吗?”迟禹终于将目光挪到了程非身上。 “是。” “有没有见到一支钢笔?”迟禹边说着边比划,“大概这么长,银色,带一点花纹。” 程非大脑嗡了一下。 “那个……” 迟禹突然起身走到程非近前,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丢东西。”他揉揉眉心,“到底是我记忆力衰退还是咱部门出了惯偷啊?” “惯、惯偷?”程非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正在往不太妙的方向展开。 “哈,开玩笑的。”迟禹摆摆手,“总之如果有谁捡到钢笔就送回来给我。” “好的,总监。”程非讷讷道,背上俱是冷汗,同手同脚出了门。 办公室门合上的那一刻,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唯一的“坦白”机会。 第3章 溺爱,必须溺爱 周六。 程非起得挺早,洗漱完就开始打扫。 昨天在同城读大学的小妹妹说要来找他,小姑娘有些洁癖,就连蓝胖子都只能暂时委委屈屈关在房间里,但程非选择溺爱。 才刚收拾个大概,门口门铃已经响了起来。 “哥哥!” 门外探进一张笑盈盈的小圆脸。 程非退开两步给阿宝让开路,顺手接过对方的双肩包,鼓鼓囊囊,相当压手。 “装了什么这么重?” “本子和谷子。”阿宝将鞋子仔细排列整齐,蹦蹦跳跳去洗手了。 “谷……子?是米吗?”程非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用米啦,算无料。” 阿宝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每个字分开能懂,拼在一起就像外星语。 程非笑着摇摇头,十八九的小朋友,说点外星语怎么了,他选择溺爱。 “沙发已经用吸尘器过了两边了,你先躺着看看电视。”程非把遥控递给妹妹,“中午想吃什么?” 阿宝从小就内向,双休日也只晓得往哥哥家跑,程非当然很欢迎,但偶尔又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和同龄人多聚聚呢? “随便吃些吧,晚上有聚餐呢。”阿宝没有开电视,转而从背包里捞出一本又像杂志又像书的大彩页,边看边微笑。 聚餐?这可真是新鲜事,程非乐了,一屁股坐到阿宝身边,“和谁呀?” 阿宝合上手里的彩页,盖住自己止不住上翘的唇瓣,只剩一双大眼睛眯成弯弯弧度,“嘿嘿,和几个妈咪。”说罢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起来。她拍拍程非的腕子,“都是女生啦,你放心。” “妈……算了。”程非挠挠头,妹妹难得愿意出去结交些朋友,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所幸都是女孩儿,他选择溺爱。 “咳咳,不管男女都得注意安全,聚餐结束就打我电话,送你回学校。”程非做了让步。 阿宝听话地点点头,又把脸埋进了彩页里。 第3章 程非还想再叮嘱,刚抬头就觑见彩页封面上画了俩……嗯……姿势暧昧到很难让人不多想的健硕大汉。 “这是……”他思考再三没能想出个确切的形容词。 阿宝翻过封面瞅,程非眼前一晃,封皮变成里页,刚刚还穿着衣服的大汉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光溜溜“扭打”在一起了。 程非只瞥了一眼脸颊就烧起来,热得很。 可偏偏额头在冒冷汗,凉飕飕。 他在心里不断复盘是不是自己无意间给阿宝带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影响。 关于性向,他极力掩盖了这么多年,可谓是严防死守,按道理不应该啊…… “哥哥你要看吗?”阿宝又从包里掏出好几本,“我带了好多本子。” “不用不用。”程非手忙脚乱给她塞回去,“真不用,我去点餐。” 程非点餐时候总是走神,他心里有鬼,本该过问的事情话到嘴边居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心烦意乱,指尖不小心往购物车加了五碗米饭,他叹了口气,转身去看躺在沙发上一脸幸福微笑的阿宝。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看外星人和川普先后爱都是有可能的,况且他刚刚确认过了,那本是十拔禁,阿宝十九了,能看。 今天第三次,程非选择溺爱。 第4章 404 not found “哥哥,这个门怎么打不开?” 阿宝转了转西南侧房间的门把手,纹丝不动。 “打不开?”程非有些疑惑,“我来试试。” 咔咔。 门把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纹丝不动。 “要不要叫锁匠啊?”阿宝问。 程非挠挠头,“明天吧,这都快傍晚了,等聚会回来我还要送你回学校呢。” “哥哥,我自己能回。”阿宝举手提议。 程非把她的手按下去,但笑不语,一票否决。 下午四点多,程非替阿宝叫了车。 临别前他又焦虑上了,跟在阿宝身后千叮咛万嘱咐。 阿宝从小就是全家人的心疙瘩,小时候乖得像朵棉花糖小狗,上了大学终于姗姗来迟生出些叛逆心。 她边收拾边躲,“好了好了知道了!” 嗙—— 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了又关,程非呆愣愣看着门板上兀自晃动的平安符,悠然而生一股寂寥。 左右也不能干等。 他躺回沙发,随手调了个台。 重播的球赛,不是自己支持的队伍,但聊胜于无。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算睡着,半梦半醒,不太安生,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痒。 “别闹。”他挥开某只不安分的手,片刻安宁之后是全然覆盖下来的阴影。 万分熟悉却又让人喘不过气。 “程非,看看我。” “怎么不看我?” “程非。” “非非。” “闭嘴!” 程非蓦地睁开眼,随手扯过靠垫往对方脸上扔。 迟禹半张脸躲在靠垫后面,眉眼间有不怀好意的戏谑。 “怎么了非非,同事们不都是这么叫你的么?” 他甩掉靠垫,欺身上来附在程非耳边。 “非非,非非,非非……” “别吵了!”程非吼完只觉耳垂一阵疼痛,“咬我干嘛!?” “惩罚。” “我干什么了!?” 迟禹轻笑,没有回答。 伸手摸了摸程非凌乱的发丝,“手机响了,非非。” 是阿宝的电话。 程非赶忙翻身下沙发,循声去拿手机。 “哥哥,我已经回学校了噢,你不用来接我啦!”阿宝语气分外开朗,随着她话音一起过来的是一张现拍的照片。 “看,真的在宿舍呢,你别担心。” 程非好气又好笑,又聊了几句,才安心挂了电话。 “迟禹。” 客厅静悄悄,没有动静。 他往屋子里头走了一段,西南角那扇原本打不开的门此刻明晃晃半开在那儿。 在里头睡了一整天的蓝胖子一步一个懒腰磨磨蹭蹭扭出来。 “不是打不开么?我替你修好了。”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朝上摊开掌心,“友情价404。” 程非推远那手,上前两步重新带上房门。 “干嘛关上?”身后的手不依不饶,带了些力道抵住将合未合的门板,“关上了,我怎么拿回自己的东西,嗯?” 程非身形一颤,门把手脱开掌心。 房门兀自缓缓张开。 这是间小小的书房。 最中央的橡木台面中央,躺着一支嵌着蓝宝石的漂亮钢笔。 迟禹先一步走近书房,靠近书桌边却没有碰那只笔,也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程非,伸手遥遥指向那面被自己的各种照片覆盖了大半的墙壁。 “哇哦,又多了不少新照片呢。”他说着,缓缓转过脸,表情隐没在晦暗戏谑里,“跟踪狂。” 第5章 窃窃私语必有回响 “哥哥,我有个本子落你那儿了!” 周一清晨,阿宝的电话来得比闹铃早。 程非前一晚熬夜码完了这周要交的报告,这会儿眼睛都睁不开,“作业本?” “不是啦~就是我上次看的那种书!” 交輲连连的肌肉猛男扒开记忆屏障开始疯狂攻击程非睡意。 第4章 他不由自主抖了抖,清醒不少,翻身下床开始“扫黄”。 五分钟后,他从沙发夹缝里抽出本薄薄的册子,慎之又慎翻过来确认封面。 还好还好,程非差点老泪纵横。 万幸,这本的主角不是俩肌肉猛男。 虽然封皮上两位主角正酿酿酱酱共享极乐世界,但好歹这次换成了一男一女。 程非扶额苦笑,继续找补。 “画得不错……嚯,书名可真长。” 他扶了扶眼镜,读了两遍才把书名看全,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冷汗比违和感先一步冒了出来。 《女装处男初次开发~来自超艾斯上司的涩涩惩罚☆》 他觉得自己急需中译中,随机翻开一页,扫了眼又默默合上,重点部位一阵幻痛,睡意尖叫着捂着脸跑了。 颤巍巍拿出手机发信息给阿宝,告诉她找到了,问是周末来拿还是给她送过去。 半晌,阿宝直接打来电话说下午会和同学去市区看电影,刚好路过他公司,不如就在公司附近交接。 “和同学看电影?好好好。”程非一听阿宝最近这么合群,满意得不得了,“那就公司附近见吧。” 在笔电和整齐的汇报资料之间插进一本十拔禁绝非程非本意,一时激动答应了阿宝,真到了要带着本子出门的时候,又后知后觉起了羞耻心。 他把本子往公文包里塞了又塞,遮挡得严严实实依旧如芒在背,哪怕明明拉链一拉谁都看不见。 周一堵车严重,程非进公司大门时已经不早,远远看见电梯门在关,赶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 可临到近处,又猛地顿住了。 电梯中央站着迟禹和那位眼熟的新晋女职员,两人似乎没什么避嫌的意思,姿态亲密,相谈甚欢。 “不进么?” 后面有员工轻推他。 “抱歉……”程非赶忙道歉,无措间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迟禹。 对方只是随意扫来一眼,未有片刻停留又迅速将注意力放回到身侧女孩身上。 程非眸光黯了黯,朝斜后方退了两步,准备等下一班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他心无旁骛盯着地面,并未留意电梯里那道直白的探究目光。 工作时,程非尽量避免去想迟禹,心烦意乱的时候,效率总是低下,忙忙碌碌一上午,文档码了一行五。 长叹一声,干脆倒进椅背摆烂闭目养神。 他不想把自己的反常归结于早上电梯前的小小事态,思来想去准备把锅扣在昨晚熬夜写报告上面。 “这样算不算社内恋爱啊?” “还没实锤呢吧。” “噗……都这么明显了还要怎么锤。” 程非耳畔捕捉到带着兴奋劲的窃窃私语。 他蓦地睁开眼。 那些话没头没尾,可他偏偏感应得到。 是了,关于迟禹的信息,无论如何模糊,他总能感应得到。 “吃什么瓜呢,带带我。” 程非笑得和煦,眉眼间倦容不显,唇边一颗小梨涡,分外讨喜。 被打断的几个同事先是噤声,下一瞬见是程非,又纷纷松了口气。 私下里大家都直觉程非不可能待见迟禹。 两人同期进的公司,起步差不多,能力差不多,业绩差不多,全方面不相伯仲。 可连续几次关键的晋升节点,也不知是不是迟禹暗地里耍了什么手段,上头偏偏更属意他,愣是一升再升,从同期变成了直属上下级。 真有点生瑜何生亮的意思,在大部分同期眼里,如果没有迟禹,程非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这个位子耗着。 坐得最近的小高伸手揽过程非,将他带到同个低矮平面,继而朝着某个方向努努嘴。 程非顺势望去,一眼就认出是早晨站在迟禹身侧的女职员。 “那姑娘叫林瞳,刚入职,听说来头可不小,老刘上礼拜打听到……”小高说到这儿,声音压得更低了,“应该是某个大股东的千金。” 程非点点头,佯装听不懂,“所以呢?” 小高讪笑,“迟禹和她最近都是一起上班的……啧,你没发现?” 程非笑容有些僵硬,“没注意。” 小高松开他,“你啊就是太单纯,不然也不会……”他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不能再往下讲,干笑着摇头,“工作咯工作咯。” 程非脚下轻点,倒退着滑回自己座位,面上笑容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职场生活没留给程非太多逃避现实的时间,几分钟前才听了八卦,几分钟后“绯闻男主”已经通过秘书通知让程非去他办公室一趟。 迟禹很少让程非去办公室,这真是稀奇。 “知道是什么事儿么?”进门前程非试探地问秘书。 小杨秘书耸耸肩,又附到他耳边,“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小心点。” 程非左思右想,难道是早上不想和对方同乘一班电梯的心思太明显,这会儿找我去兴师问罪? “总监,您找我。” 程非进门先低头,等了半晌没听见对方回话。 抬头就见迟禹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口,直直望着外头。 “总监?总监!” 程非提高了音量,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和秘书透露的不同,迟禹面上表情看不出哪里不好,甚至透着丝诡异的玩味笑容。 “过来。” 第5章 他朝程非招手,“再近一些,对,再近些。” 程非浑身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躲到身后不安交握。 “是我提交的报告怎么了吗,总监?” “报告很好。”迟禹道,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册四四方方的小本,轻轻放在桌面,“但这种漫画就不必和我分享了。” 程非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天塌了。 “个人取向我也是尊重的。”迟禹修长的食指随意挑开一页。 程非没敢看,他不想年纪轻轻就因心梗暴毙在公司。 迟禹轻笑,“虽然有点意外……但总之,这个让秘书直接给你送过回去不合适。” 他目光从内页红着脸嘤咛的男主角腿上的网格吊带袜慢慢挪到程非腿上。 笔挺柔滑的西装面料,大腿部分的线条隐约可见。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程非年少时是校田径队的好苗子,这么多年,腿形依旧匀称紧致,兴许穿吊带袜会很漂亮。 嗯? 漂亮……? “这个不是我的!” 嗙——! 程非卯足力,劈手合上那本子 迟禹摊手退了半步,面上宽容而体谅,“理解,理解。” “真不是我的!”程非忍无可忍,几乎是吼了出来,一把夺过本子大步流星朝门口去,可手刚按住门把,又被人抓住腕子强迫着转回了身。 “冷静点。”迟禹牵着他往沙发走,“你这样出去整个办公室都要误会我们有矛盾。” 把程非按进沙发,又从他手里抽走抓得快变形的劲爆读物,“这是夹在你报告里送来的,如果是我误会了,我和你道歉。” “不……是我疏忽。书是妹妹落在我家的。” 情绪大起之后便是大落,程非讷讷道,声线有气无力。 “妹妹?”迟禹目光微转,“阿宝?” 程非微愣,“你记得?” 迟禹想说什么又生硬地转开话题,“哈哈,最近小女孩儿的兴趣爱好真是挺奇特的。” 说到阿宝,程非心里总是软的,也不那么沮丧了,“我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呢……”他抬眸,蹴然噤了声,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对方身上干净柔和的雪松香调都带了股勾人蜜意。 “我得走了。” 在一切失控之前,程非选择起身告辞。 迟禹点点头,送他到门口。 两人又渐渐回到了上下级的感觉,方才种种暗涌波澜都在步履挪动间沉静了。 “你上交的总结报告做得不错,等上头拍板,周五前咱们这个企划就算完成了。”迟禹手按在门把上,没有下拉,继续说着收尾工作的其他事项。 “和运营部交接你们定的是周四?” “是的。” “交接团队除了老郑,小蒋还有你没有别人了吧?” “是的。” “剩下的一份补充资料是你来做吗?” “是的。” “早上你不愿意进电梯是在回避我吗?” “是的……欸?” -------------------- 因为是小短篇,所以更新会比较稳定,喜欢的友友可以点个藏呀(*/w\*)谢谢啦 第6章 扎根于爱恋的秘密 “当然是在回避你啊。” 程非抓了把玉米粒扔向鸽群,“讨厌死了。” 灰颈肥鸽子抻着脖子咕咕咕靠近,黑豆眼睛睁得溜圆,直瞅着程非已然空空的手心。 “讨厌谁呢?” 迟禹在他身边坐下,指尖勾了勾,肥鸽子扑棱着翅膀就栖了上去。 “你。” 程非挪开些距离。 迟禹托着肥鸽子靠近,“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讨厌你。”程非忿忿道。 “讨厌我?” 迟禹笑了,指尖作势要去戳鸽子,又调转了方向从程非衣领里伸去。 一捻一勾,领口滑出条银色坠子。 “讨厌我为什么还留着这个?”他贴上来,靠在程非耳畔,语调戏谑又轻挑,“不过是块不值钱的破徽章。” “你才不值钱!” 程非大吼一声,腾地站起。 同时间,邻近的一对情侣应声望过来,又在瞬间微妙退远了些,脸上俱是探究与惊异。 程非的表情从生气到懊恼再到颓丧不过顷刻之间。 他胡乱压低帽沿,疾步落荒而逃。 “非非别生气呀,我错了。”迟禹在后头漫不经心道歉。 程非咬咬牙,兀自默念,“别理他,别理他,别理他。” 一口气跑回家,耳畔终于安静了。 他合上门又嫌不够,哐哐落了两道锁。 可做完这些又自嘲地笑了。 这门或许能挡住所有人,唯独挡不住迟禹。 一想到这人,指尖便不自觉去触脖上徽章, 小小一枚,烙在心口。 西南角的房间里隐约传来响动。 程非不想理会,可双脚还是动了。 隔着门板,他悲哀地想,兴许自己已经疯了,又或许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再或许,是某个恶趣味的神衹感应到自己对迟禹近乎执拗的贪婪,于是——他伸手,转动门把——于是,这个名为迟禹的幻觉,在这个充斥着爱恋秘密的书房里扎了根。 “你跑得好快。” 迟禹坐在书桌上,似笑非笑看他。 程非扫去一眼,微微皱眉。 第6章 这东西又换了套行头,复刻了迟禹上周四的穿着:一套浅灰色小立领套装。 “你喜欢我穿这套吧?”迟禹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桌面轻巧跳下,走到照片墙边点了点最下方一整排照片,“所以那天才偷拍了这么多。” 他说罢,转身靠在墙上笑容愈发玩味,“这周怎么不跟踪我了?” 程非别过脸,权当听不见。 “怕亲眼确认我和林瞳手牵手一起回家?” 迟禹唇边笑容更甚,又偏偏透出股刻意的无奈,“哎,你也清楚的,总会有这么一天,不是林瞳也会有其她女孩。” 程非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面色越来越沉。 耳畔是陡然近在咫尺的低语,似激将又似蛊惑。 “别哭丧着脸,到这儿来嘛。”迟禹朝他张开双臂,目光炯炯,“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你那么热情,主动把自己送过来,急得像饿了三天的小猫。” “闭嘴。” “你那天一直缠着我,叫得很好听。” “别说了。” “你说喜欢我,从小就喜欢,特别特别喜……” “闭嘴!那只是个梦!我叫你闭嘴!” 程非随手抓起本书朝对方扔去。 突兀的碰撞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靠墙滑坐在地,屈身抱成一团。 他从不觉得“迟禹”的存在是祝福,在他看来,这不啻于一条沾着糖水的鞭子。 柔滑甜腻。 鲜血淋漓。 抽开的地方,俱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丑陋真心。 第7章 照见五蕴皆空 要分清迟禹和“迟禹”其实很简单——这是程非至今还没犯下大错的最大原因。 幻觉总是充满了亲近与贪欲,没日没夜喋喋不休,以及赤躶到让人难堪的靡靡挑衅。 真实的迟禹则理智、周正又分外秉持着某些边界感,可远不可近。 所以当程非看到向来和人保持着距离的迟禹和林瞳几乎亲密无间的姿态,他在清醒状态下,作为主动方越过了幻觉与真实的界限。 几乎带着绝望问那个泰然躺卧在自家沙发的家伙,“你喜欢她?你真的喜欢她?” 可话音未落便找回理智,颓然噤了声。 “吃醋了?”迟禹用指尖蹭他耳垂,“我喜欢看你吃醋。” “你喜欢个屁。” “我也喜欢你骂我。” “变态。” “好骂,多骂。” “……” 程非不明白,如果幻觉始于自己对迟禹的欲念,可为什么……他回头,深色复杂打量那个一脸享受等待好骂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虚构的这个迟禹就像个无赖涩晴狂。 明明自己从年少时就喜欢的,是那个分外沉默却又总是让自己想要更多了解一些的迟禹。 他长长叹了口气。 依照自己对这个涩晴狂的了解,再往下,对方就要黏上来,一边喊着“非非”,一边蛊惑他就地做些不能过审的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诚然,程非没有把这幻觉真的当成什么灵异的脏东西,这种时候念心经主要是为了让自己收心,青天白日和幻想出来的暗恋对象在沙发上缠缠绵绵,光想想都觉得这辈子完了。 几分钟后,迟禹一脸扫兴,捂着耳朵从沙发上滚蛋了。 佛法无边啊。 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然而,所向披靡的无边佛法却在今夜失效了。 之所以说是今“夜”,是因为程非一觉醒来,透过车窗看到了漫天繁星与高悬新月。 他趴在玻璃上瞅了一会儿,突然苦着脸躬下了背。 “唔……好恶心……” 难受,满腹酒气,一股股往天灵盖涌,他想不起自己喝了多少,也想不起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喝成了这个鬼样子。 摇头晃脑间,眼角余光迟迟捕捉到身侧的迟禹。 我是谁我在哪这些问题暂且不论,今天的迟禹似乎格外安静,好家伙,哄谁呢,又穿上了那套灰色小立领套装。 虽然……确实蛮适合他的。 “难受?” 迟禹贴近得很近,两人并排坐在黑漆漆的后排座位,俯身间肩膀几乎靠在了一起。 程非点点头,将他推远了些,下一秒就顺势就着对方膝盖仰躺下了去,“你别说话让我躺会儿,头晕。” “……好。”迟禹有些局促地调动双腿位置,试图让程非枕得舒服些,他边向窗外打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景,“可是,程非啊——” “嘘。”程非倏地起身,伸手严严实实按住迟禹的嘴巴,“安静点,我讨厌听你说话。” 话毕,车厢里登时真真正正安静下来。 两人隔着掌心定定相觑,迷幻月色从窗外蔓延入封闭空间,点亮了迟禹带着探究意味的眸子。 破天荒没有戏谑,没有挑动,不存在任何越界,却让程非毫无预兆地血脉喷张。 “你今天……” 他嗫嚅,却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形容词,干脆放弃思考,挪开掌心转而勾住对方脖颈交换了一个热烈又绵长的亲吻。 程非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却还能分神记着现在是在车里,在路上,在野外,他不能……于是猛地推开迟禹,闭上眼,悲哀又流利地兀自念诵。 第7章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你在念什么?” “心经……嗯?!”程非陡然睁眼,额头冷汗穿透酒气屏障丝丝缕缕往外冒,“你、你怎么还在啊……” 第8章 银牌野兔 迟禹退开了些,指尖轻轻扫过自己还带着新鲜水迹的唇瓣,又猛地凑近,将贴未贴。 车顶橙色氛围灯反射在他眸子里化作一条细细火苗,影影绰绰,“你刚刚把我当成了谁?程非。” 程非在瞬间酒醒了大半,游离的记忆四下落回脑海。 乱七八糟,勉强连贯。 企划结束、部门嘉奖、庆功宴、以及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端着酒杯将他团团围住。 他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喝酒,可越过人群间隙看见依偎伫立在长桌另一头的一男一女。 真是般配。 不知不觉便被灌下一杯酒,辛辣从喉间泛上来,刺得眼眶发热,不知是来自酒精还是嫉妒。 “林瞳呢?” 他茫然四下张望,挂在空档的车没有熄火,孤零零驻扎在幽深夜色里,除了自己和迟禹再无他人。 “林瞳呢?” 他又问了一遍。 “哦?”迟禹不再贴近,缓缓退回暗处,声线有些冷,“原来是把我当成了林瞳。” “啊……不是。” 程非只觉体内酒精剩余的热气也随着迟禹的疏离消散了。 他好像犯了个大错误,要怎么解释自己酒后对着上司搂搂抱抱,还喊着疑似对方女友的名字。 一时不知,到底是承认喜欢迟禹更严重,还是喜欢林瞳更完蛋。 迟禹推门而出回到驾驶座,汽车重新上路。 程非偷偷从后视镜去觑对方眉眼,似乎是生气了,又似乎没生气。 “你家在哪。” 那双眸子毫无预兆通过镜面与他对视,被抓包的窘迫冲得程非一时间说不出话。 没有及时得到回复,迟禹似乎有些不耐烦。 “程非,你知道吗?有时你让人觉得很有负担。” 程非在瞬间瞪大了眼睛,可来不及思量,下一秒他就在后视镜中的自己身侧看见了另一个迟禹。 “非非。”后排的迟禹大剌剌躺靠在真皮椅面,“看来他有点讨厌你。” “另外,于公于私,我希望你可以和林瞳保持距离。”前排的迟禹握着方向盘,语气一如在公司时安排工作时那般严肃。 “哈,你听听你听。”后排的迟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什么于公于私,分明是假公济私。” 程非努力压抑着自己捂住耳朵的冲动,干涩道:“是,总监。”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迟禹从后视镜直视过来,程非注意到了,却在第一时间难堪地躲开。 “嘿,为什么不说说呢?” 后排的迟禹不知何时整个人都罩了过来,一只手游蛇般绕过他腰侧,摩擦着布料褶皱从纽扣间缝隙探了进去。 程非僵住了,背脊不自然地佝偻锁紧,藏在袖口内的指尖几乎掐进了掌心皮肉。 “说说嘛,就说其实你不喜欢林瞳。” “就说你隔三差五会梦见我,特别是……春梦。” “就说你偷拍我,跟踪我,买了小号暗戳戳关注了我所有账号。” “就说你此刻……”那只手猛地向下,“甚至幻想着我在这后排座椅上狠狠草拟。” 放屁!我没有! 他差点在后排惊吼出声。 此刻,他既庆幸夜色深沉,又感谢酒气弥漫,更感谢为了排解尴尬氛围打开了电台的迟禹。 如此这般,他的顶头上司就不会知道,他这位从来以内向文静形象示人的得力部下,不仅在几分钟前强吻了自己,还在几分中后的此刻,在他这个月刚提的崭新座驾后排,辛苦又难耐地抵抗着蠢蠢欲动的难堪欲念。 “观自在菩萨……嗯……照见五蕴皆空……哈……色不异空……” 他不敢大声,却也无法默念,他头一次害怕自己可能要疯了,为什么完全无法阻止“迟禹”此刻的肆无忌惮。 心经断断续续,音节无力,溃不成军。 幻觉肆无忌惮缠扰,不能过审的xx明显起了变化,但他不敢细想。 “……空不异色……唔!” 他猛地捂住嘴巴,各种感觉一同袭来,眼眶湿润,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窗外暗色渐明,汽车已经驶出最初的极暗之地,车内光线明明灭灭,迟禹终于从后视镜中发现了后排的端倪。 “怎么了?要吐?” 他说着踩下刹车,转过身仔细勘查情况。 程非沸腾的血液在对方看过来刹那迅速冷却凝缩成小小一股,连呼吸都快停了,唯独那块已经无法被布料轻易掩藏地方依旧兀自勃发。 不不不 ,他在毫秒之内甚至连自己的墓志铭都考虑好了。 可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在暗恋对象的车后座里,一边xx一边死去。 迟禹会怎么想,父母会怎么想,阿宝会怎么想,同事们会怎么想…… 原本是不想吐的,可等他开始想象充满了嬉笑嘲弄的追悼会现场时,他终于感受到了吐意。 程非在迟禹还未出口的询问中捂着嘴冲了出去。 来不及关门,在目之所及中朝着最近的一颗树冲了过去。 第8章 真是神奇,在掌心扶上树干的那一刹那,吐意就那么原地消散了。 更甚至,某处也安分地疲软了下去。 “……” 夜风吹过发梢,前方是植被及腰的大片花田。 他认出大概两三百米开外的那个仿造方尖塔而建的雕像,意识到如果再往前走,快的话四十分钟就可以到家。 迟禹坐在车里,透过打开的车窗盯着那个冲出去呕吐的人。 今天的程非喝的确实太多了,而刚刚自己的情绪也不好,车速快了些…… 他小小检讨着,而后就和树后突然探出的上半身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 迟禹不合时宜想起了自然节目里野兔出洞观察天敌的场景,因为他分明在那张脸上看见了绝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过分警觉。 “程……”他想喊人快回来,可话还来不及出口,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奔入了黑色花海。 “我操。” 迟禹破天荒骂出了脏话。 他当然见过发酒疯乱跑的,但脚程这么快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想到这儿他又突然笑了。 怎么能不快呢,程非可是拿过市高中田径联赛银牌的人啊。 不过还好。 他下车,紧了紧鞋带,矮身、弓步、抬脚。 “他是不是忘了,我拿的是金牌。” 第9章 是梦吧? 迟禹在距离尖塔两米远的地方扑倒了程非。 两人一齐栽倒在花丛,炽热輲息交缠在一起,互不相让,似将周遭的柔和夜风碾碎。 “你是谁啊?” 程非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安分了,呆呆看着上方那张脸,欲哭无泪。 迟禹简直快气笑了,但他懒得和醉鬼一般见识,“起来,上车。” 程非疯狂摇头,“不去不去不去。” 迟禹只觉后脑勺嘎嘎作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的耐心,“为什么不去?” “……因为你在。” 迟禹心道酒真是个厉害玩意儿,平时这人只不过是看见自己跟见了瘟神似的绕道走,一问起话来不是避重就轻就是装傻充愣,没想到甫一喝醉就一点都不遮掩了,把掏心窝的厌恶全倒出来甩在了自己脸上。 哈,既然这么讨厌自己,那也别怪他公报私仇。 程非趴在草丛里装鸵鸟,碎碎念“别管我快走吧别管我快走吧……” 身边人果然起身离去。 他心下一喜,刚要松口气,突觉腋下一紧,再便是天旋地转,等睁了眼,地上花蕊竟成了满天繁星。 “喂、喂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听见没!” 他血液一股股往发梢涌,整个人像一袋对折的货物挂在迟禹肩膀上。 惊惶与羞耻一同袭来,再开口,喝制已经变成了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总监,我自己能走。” “这么快就悔悟了?” 迟禹凉凉道。 “悟了悟了,真的悟了!” 程非说着,身影一晃,不得不用力扒住迟禹宽阔的后背。 无比鲜活的触感,从未感受过的肌理。可悲的是,正是因为每一毫厘都陌生极了,于是他确信,追出来的人是真正的迟禹。 “你腿怎么了,读书时候你明明跑得很好。” 迟禹斟酌着问。 刚刚追逐的时候他发现程非左腿的发力点不对劲,这对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很反常,除非那条腿经历过严重损伤还留下了后遗。平日里普通步行看不出什么,狂奔时便露出端倪。 长久的沉默。 “你说出来我就放你下来。”迟禹开出条件。 “摔了一跤。”程非讷讷道,“雨天练习的时候,跑道滑。” 这个答案似乎合理却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迟禹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再透露更多。 “我已经说了……你放我下来吧。” 迟禹依言放他下来,而后继续朝前走,可没走两步又转过头来,“等等。” 他仔细打量故意慢吞吞将距离越拉越远的程非,面露狐疑,“你不会又打算跑吧?” 程非想说我刚刚是失心疯了才会和你赛跑,“我不……” 否认的话语卡在了喉间。 他直直盯着那突然伸过来拉住自己腕子的手,大脑瞬间宕机。 “我才不上当。” 迟禹牢牢抓住他往回带。 是梦吧? 夜风,月光,花海以及心上人的掌心。 那这至少也该是个美梦吧?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迟禹又一次转过来,可面上表情远远不及掌心温暖。 “你真的不喜欢林瞳?” 一秒钟前还如天堂般柔软的美梦噼里啪啦碎了个干净。 “不喜欢。”程非苦笑。 “那就好。”得了明确的否定,迟禹终于满意了,笑着转过去,“你不许喜欢她。” 程非悄悄别过脸,鼻子有些酸,“知道了。” 第10章 纸片人显灵 程非借故提前下了班,回家窝在沙发里认真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把会议室里的那段记忆从脑海里删去。 真是太丢脸了。 左右想不明白,他心里忐忑,下意识想听听阿宝的声音。 时间已经不算早,阿宝应是睡下了,声音有些沙哑,但一看到是哥哥的电话又强打起精神。 阿宝问程非怎么了,程非说自己没事,就是有点想阿宝。 第9章 阿宝嗅到了反常,顿时清醒,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还不忘补充,“不许说没事。” 程非鼻子又有点酸了。 阿宝怎么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呢?明明昨天还是团小年糕来着。 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了些。 听筒里一直沉默,阿宝心里有点慌。 看看表,离12点宿舍楼锁门还有几分钟。 “哥哥,你可别做傻事,我马上来。” 手机在程非手机差点跟肥皂似的滑出去,“等等等等!”他赶忙阻止,却听电话那头阿宝的拖鞋音疾速踢踏,模模糊糊又传来清脆的女音,“宝儿,这么晚还出去啊?” “我真没事,就是失恋了。” 程非握着手机大喊,喊完又察觉出不对,“是我甩了人家!我真的没事!!” 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没声音,过了半晌又传来方才那个女孩的声音,“注意安全啊宝儿!明早有课,记得——磅!” 干净利落的关门声。 “我马上到,你别做傻事!” 程非透过听筒都能听出阿宝的焦急。 他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要小妹妹担心。 阿宝来得很快,一进门就扑哥哥怀中。 程非被小子弹头撞得连连后退,差点栽回刚刚才起身的沙发里。 他哭笑不得,把小姑娘扒拉开了,展开双臂在她面前转圈,“担心什么呀,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阿宝松了口气,又不禁皱鼻子,柯南似的抵着下巴思忖,“不对呀,哥哥怎么可能甩别人呢?” 程非就着双臂展开的姿势佯装生气叉腰,“什么意思,只能别人甩你哥?” 阿宝立马赔笑,“不是不是,没那个意思。”她又揪着程非追问,“哥哥,那人是怎样的人啊?为什么要分开呢?” 程非见到阿宝后心情好了不少,原本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便随意搪塞,“就我们……唔,工作太忙了。” “是同事啊。”阿宝眼珠一转,“难道是上司?” 程非讨厌撒谎,这会儿面对一双澄澈的眼睛实在胡诌不来,只得点点头。 “芜湖!”阿宝捂嘴,仿佛看见了愣头青哥哥拜倒在年上御姐脚下予取予求的模样,“多……大呀。” 程非在阿宝眼里看到了三流八卦的火焰,他戳了戳对方脑门,“想什么呢!” 兄妹俩一直聊到了半夜,阿宝在程非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一个高冷知性年上美人的形象,直到做梦都在嘟囔,“嫂子,嫂子。” 次日,阿宝实在起不来,程非干脆给自己和妹妹都请了假。 反正公司他是真的不想去了。 兄妹俩在家打了一整天游戏,连午饭都是囫囵对付了一口外卖。 到了下午程非实在受不了,叮嘱阿宝好好看家,自己出门准备买些菜回来,兄妹俩晚上能好好吃一顿。 阿宝换了个单机游戏,边打边等哥哥回来,过了约莫半小时,门口终于传来敲门声。 她高高兴兴开了门,又在瞬间惊诧。 “你是……?” 她望着门口西装革履高挑清俊的男人,一时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 迟禹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个小姑娘,迟疑道:“你好,请问程非在家么?我是他的上司。” “上、上司?!” 阿宝一声嚎叫堪称凄厉,一瞬间,这辈子所有看过的十拔禁本子都在脑海过了一遍,只觉梦想照进现实,纸片人终于走下二维神坛在她面前显灵,那真是她老程家祖上积了大德,福报啊,福报! 迟禹被这洪钟之声震慑住,试探着要开口就见小姑娘仿佛被夺舍般直勾勾看自己。 阿宝颤抖着声音:“嫂子……是你吗?嫂子。” 第11章 见习爱神 迟禹不自觉后退半步,没明白自己哪里看起来像女士。 “快请进!请进请进!” 为了哥哥的幸福,阿宝今天不要做i人了,阿宝要做世界第一月老,把哥哥和嫂子之间的问题统统消灭。 迟禹脚下还没站稳就被猛地拽进门。 “砰!”大门在身后大力关上。 他看着那双和程非有七分像正在源源不断往外冒金光的眼睛委实有点慌。 阿宝又想喊嫂子,可对上对方逐渐透出防备的目光,她立马反应过来——现实世界可不像本子里画的那样遍地是基佬。 这现实世界啊,恋爱自由人人平等喊破天,可真正敢于出柜的又能有几个呢? 就连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哥哥,不也没敢把恋人是个男人的事儿告诉自己么? 一瞬间,昨夜哥哥的种种欲言又止和困顿忍耐都有了答案。 阿宝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了分寸。 “领导,”阿宝一改方才迫切,拉开了些距离,极力展示她们老程家的优良家教,“累了吧?喝点茶。”她说着,拧开一瓶还在滋滋冒凉气的芬达,“您别客气,喝完还有。” 迟禹沉默地接过饮料,在阿宝的热切凝望下抵在唇边虚晃一枪,又佯装环伺,“怎么没见程非?” “哥哥出去买菜了。”阿宝在不远处坐下,听对方三句不离哥哥,心中满意得不得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多买点菜。” 她说着就要给程非去电话,就听迟禹“嗯?”了一声。 “买菜?他不是请假说病得起不来床么?” 第10章 阿宝拿着手机的手一抖,那些年逃课被班主任抓包的恐惧涌上来,瞬间语无伦次。 “他、他他他……” 她坐立难安,电光火石间脑中灵光一闪。 “相思病!哥哥他得的是相思病啊!” “相、思、病。” 迟禹一字一顿重复。 阿宝大力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 迟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赌。 顺手灌下手中“茶水”,充盈气泡的碳酸饮料顺着食道四下逃窜,细细嘶鸣,几乎要把他呛出眼泪来。 “相思病。”迟禹又念叨了一遍,声线透着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阴沉,“相思谁呢?” “哎呀,还能有谁嘛。”阿宝想笑又不敢笑,心道看不出嫂子居然还是个傲娇。 阿宝熟谙傲娇心理学,明白这时候多说多错,立马识趣告退,“领导,哥哥应该快到家了,你们聊,我还有作业先回房哈。” 程非进门时没看到阿宝却看到了迟禹,他有短暂吃惊,毕竟阿宝在的时候,这人很少出来。 但很快他就释怀了,这人好几天没出现也是该出来刷一下存在感了。 他边换鞋边想,自己这幻觉更新迭代得忒快,一天比一天真实,开门那刹那的视觉冲击力真不是盖的。 眼看着程非拎着两大袋食品目不斜视经过自己,又径直往厨房去,迟禹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他没理解错,刚刚自己这是被程非完全无视了……!? 第12章 书是人类拉郎的阶梯 今天的迟禹格外听话,程非边切菜边想。 身后,厨房门扉被清脆敲击。 程非握着刀柄的手顿了顿,搞不懂这人怎么突然格外“婉约”。 手中活计太多,程非并未过多理会,他从购物袋中取出整块新鲜小排,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掷地有声。 刀刃光芒闪动,明晃晃打到迟禹脸上,凉意从背脊蹿上来,原打算继续敲门框的手也识相地缩了回来。 “那你先忙。”迟禹干巴巴道,转身遛回客厅。 “不是,你今天什么毛病?” 程非哐哐哐剁下最后一截小排,皱眉往后看——门外已然空荡荡。 迟禹站在无人理睬的客厅中央,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又觉得不论是什么原因,面对程非不屑掩饰的冷淡,怎么看都是碰了一鼻子灰。 被那滴泪裹挟了一天一夜的心神不宁终于安安静静躺下,化作一具新鲜的小丑尸体。 轻轻抒了口气,迟禹觉得说到底还是自己逾矩了,直接冲上门这种事本就是一时脑热,现在是时候离开。 一直躲在房里的阿宝寻思这也忒安静,悄悄打开道门缝就见迟禹垂头丧气站在那儿,登时忧心忡忡走出来,“领导,哥哥他……” “没事。”迟禹摆摆手,“我先告辞。” 一看嫂子要跑,阿宝慌了,派大星似的拦在迟禹前头,焦急哀求,“别啊领导,您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嘛。” 迟禹无声轻笑,程非态度都这么明显了,自己要是还能留下吃饭,那脸皮可够厚的。 阿宝从那表情里读出四个大字:去意已决。 她急得不行,突然余光一瞟,整张脸登时透出绝处逢生的华彩。 顾不得太多,她扯着迟禹的袖子连拖带拽,拉到正端着盘子走出来的程非面前,分外激动地指着哥哥手里的红烧排骨,“领导您吃个饭再走嘛,您闻闻,多香呀——” 冒着喷香热气的红烧排骨在阿宝句末的尾音里突兀地颤抖了一下,伴随着程非几乎变了调的吸气声,从掌间直直摔落下去。 好消息:迟禹接住了盘子。 坏消息:西装外套接住了酱汁。 最先反应还过来的是阿宝,她大手一挥,“哥,愣着干嘛,快带领导去换衣服啊!” 阿宝丝毫不觉得这变故是劣势,以她多年看本子的经验,这简直是标准剧情,门一关,衣服一脱,还能有什么矛盾? 明天现在自己就能堂堂正正喊嫂子。 “衣服…!对对对,衣服衣服……” 程非语无伦次,在原地转了三圈才找到了卧室门,揪着迟禹就往里去。 迟禹今天被这对兄妹揪过来揪过去,称不上什么舒适的体验,只是看着前头那人鲜活的焦急侧影,不知怎的心里惬意得很。 眼见哥嫂手拉手进了卧室,阿宝成就感满满,她贴心地为两人将卧室门带好,又顺道清理了地上的酱汁,最后隔着卧室门板大声朝里喊出了最后的助攻,“哥哥,我有事回学校啦,拜拜!” 第13章 物理出柜 外套脱下的瞬间,程非的心更凉了。 雪白衬衫的袖口上,此刻也密布着大小不一的深色斑点。 “抱、抱歉。”他指指地上的西装和迟禹身上的衬衫,“多少钱,我赔给你。” “没事。”迟禹看向衣柜,目光里有隐密的玩味,“能借我条衣服穿么?” 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儿忘了,程非有些尴尬,赶忙打开衣柜,翻来翻去,也只有几条宽大的运动卫衣合适。 “这件可……”他捧着衣服转过来却又被过于靠近点男人吓得噤了声。 迟禹不知何时已经褪下了衬衣,健硕修长的身板暴露在空气里,晃得程非眼神无处安放。 “都行。”迟禹说着伸手来取,一时间两人靠得更近了。 第11章 程非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往对方的漂亮胸肌上乱瞟,可离得尤其近时还是被这种真实的视觉震慑到摔回了衣柜里。 哗啦啦—— 就好像是什么魔幻舞台剧转场,整齐悬挂的衣服层层叠叠从脸上分列略过,须臾之后,前方场景尽数落幕,头顶的光也熄灭了。 程非头重脚轻陷在衣柜里,露在柜子外的双腿在失衡中滑稽地蹬了几下,突然就静止了。 鸵鸟非非此刻很自闭,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没事啦,一辈子也很快的。 “没事吧?” 迟禹也是一惊,拨开衣服倾身探入,在幽暗里觅到那双紧闭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闭眼做什么呢? 难道是等待被吻醒的睡美人么? 越靠越近,直到气息交融,他突然就着睡美人延伸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迟禹不是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久前程非在车后座将自己认成林瞳亲吻,而后两人又齐齐摔倒在花丛时他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此刻这念头卷土重来,荒唐中带着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程非在不断攀升热度与密度的小小空间里慢慢睁开眼。 太近了,真是太近了。 他几近宕机的大脑在震颤里高亢喟叹,喟叹过后又突然生出不真实感。 是幻觉吗?是幻觉吧。 兴许连阿宝也是幻觉,是自己可怜又伟大的大脑拼尽全力演奏了一曲绝望的春秋大梦。 “程非?” 迟禹居高临下看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那双眼睛里懵懂中带着焦灼,睫毛翕动轻轻挠在他的心口。 于是,那个仅安分了片刻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身体总是比大脑诚实,当迟禹反应过来,掌心已经严严实实覆上对方下颌,只需顺势往上托举,那股子在心口躁动的热潮就能平息,亦或更加灼灼。 “嗯……?” 即便是幻觉,程非也从未从迟禹那里得到如此细腻的对待,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恋人一样。 恋人? 恋人?! 你清醒一点程非!!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仅靠一只手就完成了把顶头上司沿直线扔出去的壮举。 先是一声柔软的撞击声,而后是几不可闻的沉痛闷哼,最后才是死一般的寂静。 迟禹赤裸着上半身仰躺在地毯上,此刻他感谢地毯赐予他规避了脑症荡的满满幸运。 而当发现自己腰痛到起不来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哈,还不如脑震荡呢。 第14章 人类一败涂地 程非看着躺在地上的迟禹差点要跪。 迟禹伸出手,“扶我一把。” 程非哆哆嗦嗦伸手,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过分流连在那具凹凸肉体。 可越是回避就越添了心理暗示。 果不其然—— “非非在害羞什么,不是经常看么?” 程非不敢回头,仅仅感受那近在耳畔的挑逗声线就足以让他的羞耻心在迟禹眼皮子底下全线崩盘。 “有了正主就不愿意看我?好狠的心。” 一滴凉汗随着身后声音从发际滴落眉梢。 程非不敢揣测自己心底的震颤是否顺着和迟禹交握的手传达去了他那里。 他努力忽视那明明不是真的,却分外炽热喷洒在后颈的鼻息。 一咬牙,猛地用力将迟禹从地上拖起,可偏偏他忘了自己的左腿在受伤后早已失了应有的平衡力,瞬间的发力在惯性中带着两人微微腾起,两秒后又在地心引力中一败涂地。 迟禹在二次重创的刹那送出了一句变调的闷哼。 程非在惊喘里缓缓抬头,睫毛掠过对方兀自滚动的喉结,鼻尖俱是对方惯用的冷调香气。 他惶惶撑起身子,不得不居高临下在共享鼻息的距离与迟禹面面相觑。 而迟禹随后伸来的手掌则将这个刹那毫无预警地延续了下去。 原本迟禹只是想拍一拍对方肩头以示宽慰,可他的当掌心贴上对方被薄汗濡湿的脖颈,一种奇异但并不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为了验证,他缓缓撑起上半身,在两人愈加靠近的过程里,不止出现过一次的那种不合时宜的念头不断地冒出来。 起初只让人感到躁动又唐突,直到他目光定格在对方惶惶然闪躲的湿润眸子…… 心底的答案终于小心翼翼露出蛛丝马迹。 迟禹的心脏在狂跳。 他自诩聪明的大脑在兴奋与茫然间交替运转,直到他无意间别过脸看见身侧穿衣镜映射中的自己。 突然间,一切豁然开朗。 就如同这镜子清清楚楚映照出自己,他更想要是自己的身影完完整整嵌入程非无时无刻不在躲闪的眼睛里。 “我改主意了,想吃完晚饭再走,可以吗?” 迟禹语速很慢,眉眼颦蹙显得分外弱势,好似在怕程非误听了其中任何一个字眼而说出什么天塌地陷的错误答案。 “好、好啊。” 程非在心里含泪踢飞了那位疯狂想送客的小人儿,对于即将到来的持续独处,他只觉无边焦虑,却又在别过脸的小小间隙里觅得一丝隐忍窃喜。 迟禹允诺声中舒展开眉眼,指了指衣柜,“不过最好还是帮我找件衣服吧?” 程非这才反应过来,拜自己所赐,他的顶头上司自从进了房间就一直躶着上身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 第12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赶忙起身,随手从衣柜中扯出件宽大的印花衬衫递了过去。 迟禹接过衬衫,看了一会儿大红配大绿的土味花纹倒也没挑剔,边穿边笑道:“没想到你私下喜欢穿这种。” 程非脸一红,转过去佯装收拾衣柜,“这衣服不是我的。” 迟禹扣纽扣的手蓦地定住,“哦?那是谁的?” “是一个朋友的,他上次来我家住……”程非随口回答,突然意识到迟禹大概率不会喜欢这种浮夸的款式,赶忙道,“要不还是换一件吧。” 迟禹侧身躲开他伸来的手,“舍不得?” 程非挠挠头,“怎么会。” “我就穿这件。”迟禹扣好领口,还不忘抻用力两下,似乎是要把衣服熨帖在身上,“我很喜欢。” 这下轮到程非迷惑了,没想到平时恨不得把西装焊死在身上的人审美倒是意外宽泛,可还来不及多想,就见对方开始解西裤的扣子。 “欸?!” 他条件反射跳出两步,“裤、裤子要脱吗?” 迟禹一脸无辜,指了指深色裤管上不甚明显的酱汁,“这儿也溅到了。” 程非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些微尴尬,紧抿住唇不再言语,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丢脸的话,转身继续在衣柜里翻找。 他并不知道,迟禹的目光依旧定格在自己身上。 程非的腰线很漂亮,特别是落进迟禹眼中的那一截——弯腰时从衣摆边缘跑出来,忽远忽近,雀跃着撞进视野,铺得满满当当。 迟禹觉得喉头有些发干,他告诉自己不该再盯着那处,刚动了这念头,那抹蜜色便听话地不见了,程非直起腰身转过来,怀里捧着条裤子犹豫道:“可能有点短——” “没事。”迟禹像是在掩盖什么飞快夺过,挡在身前,意味不明望向他,似要盯得更深,更似有千般阻力要将目光拉扯回去。 程非被盯得手足无措,慌乱朝外走,“你换吧,我先出去。” 匆匆回到客厅,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几圈,又缓缓停下,不由自主去听门内动静。 布料摩挲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他惊异于门板隔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又在瞬间似被抓包的猫儿猛地哆嗦了一下,落荒逃去了厨房。 “怎么跑得那么急?” 身后跟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调侃。 程非从未有哪次像现在这般想转过身大声否认,“我哪有急?!哪有?!” 但也只是想想,他现在尤其害怕看到那张脸,特别是从那张脸上看见窥得他一切底细的洋洋得意。 程非撇撇嘴。 也就自己的心魔才会这么放肆。 真的迟禹怎么可能明白? 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不会让他知道。 等等…… 洗了一半的番茄从手中滑落。 他来不及关水,扭头冲回客厅,即便他很清楚迟禹不可能自作主张在他的家里乱晃,但那个藏了太多秘密的房间,依旧让他慌了神。 昨晚阿宝睡着以后,自己午夜梦醒,习惯性走进那个房间。 然后呢? 自己有记得锁门吗? 有吗? 还是没有??!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拼尽全力奔跑是什么时候,恐惧甚至让他忽视了腿伤。 所以,在他看见迟禹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时,本该收住的左腿完全没有听他指挥。 “程……”迟禹压根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本能想倒退让开,却在电光火石间察觉眼前人躯体出现了微妙倾斜。 双手比意识行动得更快,他倾身过去想要托举却误判了程非冲撞过来的力道。 将人拥入怀中的刹那,拖鞋底在平整瓷砖上一溜烟打滑着后退,迟禹来不及向后确认情况,慌忙反手往后撑试图顶住墙面。 但入手的东西不是墙,而是个狭长的金属件。 咔哒—— 迟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小心打开了一扇房门,他有些抱歉地望向程非,却从对方眸中看见了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恐惧。 “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抚一抚那张被恐惧抽离了血色的脸,指尖刚动却顿住了。 目光越过程非的肩头微微上移,逐渐定格在前方那面贴满照片的墙上,“这…这是……?” “别看……”程非的声线颤抖得不像话,他无处可藏,双手揪住迟禹的衣襟,将上头盛开的虞美人攥成扭曲的骨朵儿。 “求你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却又在绝望中勇敢了一次,将额头抵在迟禹心口,第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他想听一听迟禹的心跳。 -------------------- 短篇的节奏就是快啊嘎嘎嘎 第15章 超纲 迟禹从家里出发前再三确认自己把向程非借的两件衣服带上了车。 除此之外他的所有思绪都无法集中。 他依旧沉浸在昨天的混乱里,自己是怎么被从程非家请出来,又是怎么回到自己家中,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真实。 那些从各个角度,各个方位偷拍的照片,密密麻麻,谈不上什么技巧,更遑论美感,却对迟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像这样的场景迟禹是见过的。 在某些类型片里,巨幅的照片墙会出现在fbi的办公室或是赏金猎人的安全屋,目标人物会被着重打上一个巨大的红圈,当然也有那种眉心被钉上一枚醒目图钉…… 第13章 迟禹这样想着,没来由跟着眉心一紧,下意识去揉,揉了几下又荒唐到笑出声,可真笑出声的瞬间他又转而叹气。 他没遇过这种事情,虽然听说过一些,但他无法把这种事和程非联系在一起。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程非吗? 这人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做着这些……这些…… 他踌躇了很久,小心翼翼规避所有激烈的猜忌与批判,最终将偷拍行为归于“不太常见的爱好”。 那为什么是我呢? 迟禹麻木地想,总不能是什么摄影课的命题作业,什么“记录我上司的一天”之类的。 迟禹又想笑了。 但表情比哭喜庆不了多少。 他的大脑此刻太过混乱。 “咚咚咚——” 车窗被轻轻敲击。 他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停在公司地库。 按下车窗,朝车外的林瞳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早呀。” 林瞳探过来左右换着边看,担心地问:“没睡好?” 迟禹有气无力点头。 “怎么了?”林瞳追问。 迟禹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含糊道:“就是有点心烦。” 林瞳眸光微转,“我猜不是工作上的事儿。” 迟禹下了车,没急着上楼,站车边踌躇了一会儿,承认道:“对。” 林瞳眼前一亮,当机立断,“感情问题?一定是感情问题!” 迟禹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干笑着摆手。 “那是什么?”林瞳扒拉他的胳膊,脑袋凑上去期期艾艾,“就不能稍微透露点么?” 迟禹用一根手指抵开那颗漂亮的脑袋,“说不清。” 他思绪突然飞回那整面墙的照片,心口又开始发闷,那种无法自洽更无法自圆其说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你和同事之间会拍照么?” “拍照?”林瞳挑眉,“工作照还是聚会照?” 迟禹自知多言,没有再往下说,“没事,走吧。” “好吧……”林瞳刚要跟上,突然心里一沉,猛地揪住他压低声音道:“你你、你不会被别人拍了‘那种照片’吧?还是…还是你拍了别人?!” “什么那种照……”迟禹反应过来,脸猛地涨红了,“说什么呢!” 林瞳看他惊惶成这样,笃定自己猜得差不离,有点儿着急,“那种事好变态,你别掺和!” “什么变态?不是……”迟禹下意识想维护些什么,可当视线越过林瞳肩头,落在不远处的程非身上时,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了。 那个让他彻夜未眠的元凶局促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着头兀自无措,迟禹不确定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只能从对方愈加低垂的颈项判断应该是听进了不少。 “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程非声音很小,小到几乎透出沙哑气音,他佝偻着背疾步向前走,很快不见踪影。 迟禹想追上去,被林瞳拉住,“你刚刚说谁?” “什么谁?”他心不在焉,“我得上去了。” “就是那个……”林瞳急得脸颊通红,却还记得及时压低声音,“拍那种照片的人呀。” “我回头和你解释!”迟禹终于把林瞳的爪子捋下来,转身小跑着走了。 赶到电梯间,程非已经不在那里,其中一部电梯顶上的数字刚好停在他们部门的楼层。 等迟禹赶到部门,却是先被几位下属拦住问起了昨天的报告。 人生头一遭,他希望自己的下属们可以不要那么卷,他一边敷衍一边向程非位子去,却没见到人。 “程非呢?”他定身,转头问身旁人。 下属甲一脸茫然,下属乙想了会儿,有些不确定道:“好像……往您办公室去了?” 迟禹没耽搁,立刻转身往办公室去,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撞进了门里。 可办公室里空荡荡,哪有程非的影子。 迟禹长叹了口气,慢吞吞走向办公桌。 走近了,他突然注意到桌面上有个突兀的东西。 他拿起那个陌生的信封,从里面抽出写了寥寥几行字的纸。 最上方三个字是辞职信,中间则是大段的书面套话,最下一行写着——离职人:程非。 迟禹突然觉得奇怪,他有些弄不懂自己的情绪了。 定制西服被泼了一身酱油时他没有生气,发现自己的偷拍照时他也没有生气,被程非不管三七二十一请出门时他还是没生气。 可现在,拿着程非辞职信的自己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他将辞呈对折再对折塞进口袋,又抻开重得有些异常的信封袋口往里看,里面斜斜竖着支银白的东西。 他把袋子倒转,一支眼熟的钢笔滚落在他掌心,盖帽上一颗醒目的蓝宝石熠熠生辉,可不就是自己丢了好一阵的物件么? 他将钢笔举过头顶,镶嵌着繁复花纹的金属笔身在墙上折射出扭曲的花纹,随着角度滚动,躲躲闪闪,时隐时现。 所以他现在要接受的是:真正的程非其实是个有偷窃癖的跟踪狂? 荒谬,愤怒,不解和担忧混杂在一起席卷而来,他面上晦暗不明,将辞职信折好放进口袋,转身走出办公室。 第16章 躲猫猫 尽管只间隔了一天,可昨天和今天站在这扇门前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第14章 此刻已经是迟禹第三次抬手,却又在临近门铃时颓然放下。 第四次在心里过了一遍想问的话,可上一秒刚复盘完,下一秒又觉得没底。 这样讲合适么,会不会显得太过咄咄逼人? 犹犹豫豫间,那种荒唐到让人啼笑皆非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自己作为被偷拍的对象到底有什么好心虚的? 甚至,比起讨要一个说法,他更想当着程非的面让他把这不像话的辞呈收回去。 想到这里,他不再踌躇,干净利落按下雪白的门铃按钮。 叮咚—— 清脆铃音落地。 迟禹驻足等了好一会儿,门内却没有丝毫动静。 不在家么? 他疑惑,再次按下门铃。 这次干脆一口气按了三下,密集铃音随着逐渐焦灼的心境由清脆变尖锐,纠缠扭动在昏色楼道里。 真的不在家? 迟禹心道自己太冲动了,一股脑儿冲过来,就没考虑过提前给程非去个电话,以至于临门一脚却扑了个空。 他几不可闻叹气,转身走回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闭,迟禹掏出手机,原是想直接给程非打电话,略略思忖又担心对方此刻不便,便码了条简短的信息发了去。 “在哪。” 程非被突然叮叮作响的信息音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收件箱却被那仅仅两个字的问句困住了。 删了打,打了删,最终还是决定放弃,继续做他的人形大鸵鸟。 可对面那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须臾,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程非,回答。” 程非怔怔望着屏幕里自己名字,喉头发紧。 可他真的不敢回答。 一直在等回复的迟禹望着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时有时无,最终归于平静,意识到对方打定了主意回避自己。 他叹了口气,重新敲响紧闭的屋门,“开门,我们谈谈。” 程非捧着手机连连倒退,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迟禹,而是什么来索命的地府判官。 “下次装不在家,记得把手机静音。”迟禹倚靠在门缝处,把判词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送了进去。 被抓了现行的鸵鸟脸上红白交替。 他知道自己做了大错特错的蠢事,但侥幸心理推着他日复一日沉沦,再回神时已经泥足深陷。 那些勾当最终以最巧合的方式东窗事发,大概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掌心虚虚覆在门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毒气罩子里的那只猫,非死非生,全凭门外迟禹的未知态度。 迟禹掐着表等了好一会儿。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他终于开始焦躁。 “所以你就打算用一封辞职信解决所有问题。”他语气明显沉下去,又等了片刻,见那扇门依旧岿然不动,终是恼了,“程非,你觉得我会傻呵呵批了你的辞呈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你把门打开,我要——” 咔—— 锁扣转动,紧闭的门终于在长久的僵持后缓缓打开。 一开始只是巴掌宽的缝隙,从里头伸出只手拘谨地攀在门沿,停顿了好几秒才一点点认命般往里拉,直到露出里侧那张愁云满布的脸庞。 “报、报警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别通知我家人。”说罢,程非像是终于被击溃了,收回手捂住脸慢慢蹲下,“对不起,我也不想……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觉得我会报警。” 迟禹语气依旧冷硬,居高临下凝视地面上越缩越小的鸵鸟。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自己应该感到荒谬还是愤懑,可眼见程非微微轻颤的肩胛,他又无可奈何地放软了声调,“先坐下来谈谈可以吗?” 程非从掌心间缓缓抬起头,先是习惯性说好,又突然摇头,摇到一半眼见迟禹脸色肉眼可见变黑,才结结巴巴补充到,“家里还、还没收拾。” 这种不像话的理由,如果是平时,迟禹可能已经因为无语直接遁走了。 可偏偏对方是程非。 他愈发好奇,这样一个笨拙的家伙,到底是怎样怀揣着这样一个骇人秘密,日复一日佯装无事地面对自己呢? “不打紧。”迟禹随口打回对方的蹩脚借口,弯腰去握那人蜷在胸口的手,向上一带就将人整个拎起,相携着往屋内走。 中途,他也能感到微弱的抵抗与挣扎,但随着大门被自己一脚踢关上,嗙的一声过后,身侧人便似认命般无比乖顺起来。 “喝点温水?” 迟禹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反客为主 “都行……”程非小声答,指了指厨房方向,“我去倒。” “不用。”迟禹将试图挣脱出去的鸵鸟扯回来,一路拖到沙发边按坐下,“你就坐这,哪儿也别去,我去倒。”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原本应该是工作时间,这话成功让程非异常拘谨地定坐在了自己家客厅,甚至当他想起去厨房叮嘱迟禹电热水壶的有个便捷的一键模式,可才刚离了沙发面又惶惶然坐了回去。 “他让我哪儿也别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我已经辞职了啊!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 “因为他如果不开心,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进去。”某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耳边开启例行嘲讽。 第15章 “你说得对……”程非目不转睛盯着木地板上的圈圈纹理,“但这是我活该。” “白痴!”耳畔的声音突然急了,“你得告诉他,你喜欢他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憋着?!” “我不要。”程非轻轻抓了抓长裤布料下某处凸起的疤,“我不要。” “多少喝点。”迟禹将热牛奶推到程非近前,“就算不喜欢也喝点。” “!”程非猛地抬头,发现迟禹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客厅。 刚刚到话不会被听到了吧?他掩饰般捧起杯子,仰头一股脑儿一饮而尽。 “这么渴么……”迟禹觉得自己恐怕永远都琢磨不透这人,就跟有多重人格似的,怎么总能在须臾间做出和上一秒完全相反的反应。 啪—— 空杯掷地有声砸在桌面,整整一杯牛奶,顷刻间就见了底。 迟禹嘴角抽搐,将自己的红茶直直推到程非面前,却也觉得好笑,“再喝点?” 程非没有接茬,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起身站定。 “我错了。”他鞠了个分外正式的深躬,“伤害到您我很抱歉,需要多少补偿,或者您希望报警处理都没关系。”顿了顿,“另外我已经递交了辞呈,您以后也不会在公司看到我,处理完所有事,我会消失得干……” 迟禹起初只是听着,目光却在某个瞬间猛然变得锐利。 他腾地起身,快步绕过玻璃茶几走近,目光所及,是随着程非鞠躬时从他衣领间滑出的陈旧徽章。 “这不是……你怎么会留着这个东西?” 那是用珐琅工艺制做的一枚纪念徽章,如果将其翻过来就能看见它背后的那串阳文小字——“首届十校联赛金奖留念”。 “程非。” 迟禹站直身体,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远 “今天我必须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7章 白字黑字的彩蛋 如果迟禹观察力再敏锐一些,那天站在那面照片墙前,他应该能发现某张相片尤为格格不入。 那张相片的颜色褪得厉害,边缘甚至开始泛黄,如果没有外头后加的塑封,恐怕很难这样四四方方安到墙上。 相片里的迟禹还远远不是如今窗明几净写字楼里都市菁英的模样。 十几岁的少年,站在砖红跑道上,肤色是平时多被阳光亲吻的健康蜜色,但个子已经抽条,五官也实实在在生出棱角,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蓝白校服,站在一众同级生里也分外出挑。 被贴上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相片被长时间夹在某本诗集里充当书签。 程非很喜欢那本诗集,读了一遍又一遍,只是手不翻阅,目光也不流连,展开书页,就这么定定看着,一晃就过去小半天。 “哥哥,哥哥哥哥。”年幼的阿宝从门外探进小脑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还以为哥哥看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连灵魂都被吸进字里行间。 等阿宝走近,程非才如梦方醒似的,啪得一声将硬皮书封合上,喃喃道:“不看了……” 程非说不看了就不看了。 他早就该和年少时的单相思说再见的,却因为一张照片和偶尔疼痛的腿伤,就这么一次次回陷,反反复复。 他按部就班地成长,从令父母骄傲的好学校毕了业,又过关斩将拿到了梦寐以求的offer,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是时候和自己那垂头丧气的17岁说再见了。 程非剪掉了有些长的刘海,被父母赶去商场置办了几身好行头,还拥有了人生第一张工作牌。 他气宇轩昂,顶着难得的艳阳大步走进公司大门。 坐电梯时,他破天荒和身侧兴许是在面试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同事打招呼。 对方倒也健谈,于是入职第一天,两个小菜鸟难掩激动,跟着人流叽叽喳喳进入会场。 不愧是大公司,给新人们办的入职活动堪比酒会式宣讲。 程非恍惚觉得自己未来十年正在闪闪发光。 不仅是他,彼时场内所有还未意识到自己牛马命运的菜鸟们都因有幸加入如此规模的大公司而面露红光。 有人热情地搭住程非肩膀,问他是否也毕业于x校,程非热情地和校友握手,和每一个兴高采烈迎上来的新人同事握手。 笑脸一张接一张,程非踩在悠扬盘旋在会场里的和弦节拍上,和每一张靠近又远离的笑脸打招呼。 他的嘴脸在长久的勾起状态下酸得不行,微笑也透出些苦笑,可大脑依旧亢奋得不行。 笑脸、笑脸、笑脸……程非的社交电池就要见底。 笑脸、笑脸……嗯? 他突然停下,怔忡定在了原地。 在每个人都笑的场合里,一张冷脸总是分外引人注意。 但吸引程非的当然不仅仅是那人的表情,而是目光定格的瞬间,程非从那人略显冷淡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因为震惊而无比的呆板的滑稽表情。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迟禹,第一眼,程非其实并没有认出对方。 程非心中的迟禹早就成了某个年少时的符号,封印在相片的透明薄膜下,一身短袖校服,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程非站在入职仪式的人来人往间,怯懦又激动地打量那个和记忆中的少年缓缓重合的男人。直到目光一点点聚焦到对方胸口名牌,那个被自己反复咀嚼的名字在刹那间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彩蛋。 第16章 程非从来没有预设过这种情况,他对迟禹的幻想从未用过将来时,而过去的经验也乏善可陈。 他知道迟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一个陌生的……兴许应该是陌生的,怪异的男人。 怎么办? 他开始紧张。 怎么办? 虽然他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和垂头丧气的17岁说再见。 他要做个坦坦荡荡的大人。 迟禹的出现并不能代表什么,两人充其量不过是有过一段半生不熟的同窗情谊。 但人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容易做一些让自己半夜一想起来就后悔投胎到地球的决定。 “你好!”程非大步流星向前。 他再次跟上了悠扬和弦里自信爆棚的节拍,而后在距离迟禹极近的地方站定。 “你好!”他重复,唰一下伸出手,绽放开今天最灿烂的笑容,“恭喜入职。” 迟禹目光在程非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落到对方手掌。 程非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甚至想交出自己的底牌,问问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 他们读过同一所学校,住过同一个街区,甚至还短暂当过一阵子邻居,可直到两人站上相邻的塑胶跑道,才终于说上了话。 想来确实不熟。 但万一呢? 万一对方也像自己记得他一般记得自己。 程非觉得手有些酸,而迟禹依旧没有回握的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尴尬,小心地吸了口气,他尽量平和地开口,“你还记得……” “迟禹。” 一道路过的身影指了指迟禹,“楼上办公室找你,马上去,别拖。” 迟禹点点头,往程非的方向走过来,终于开口说了话,“抱歉,借过一下。” “啊……哦哦。”程非让开了路,举了半天的手偷偷藏到身后。 他没继续关注迟禹离开的背影,因为眼前看不清。 第18章 天赋 所谓的“楼上办公室”并非单是什么物理层面的指代,那个突然出现同事也不仅仅是偶然路过的普通职员,如果程非入职得够久就会认出这个将迟禹叫走的小个子男人实则是某位高层的秘书。 那位高层姓林,是公司的大股东,也是四年后入职的林瞳的父亲,还是迟禹母亲的再婚对象。也就是说,在“楼上办公室”等待迟禹的人是他目前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不明所以的人见迟禹四年间晋升速度如有神助,又与林瞳过从甚密,一番联想便说迟禹这是坐上了迎娶白富美的“特快专线”。 风言风语多了迟禹自然也听得见,但他无法反驳,虽然过程有所出入,但从结果来说,他确实是在某一天突然被命运拎着领子扔进了康庄大道,从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窘境里挣脱了出去。 所谓窘境指的是迟禹母亲改嫁前的生活,母子俩被迟禹那位不着调的亲爹老迟拖累得够呛。 老迟是这镇子上远近闻名的废物点心,年轻时仗着有些家底也潇洒过几年,还娶到了当英语老师的迟禹妈妈。 中年时家底子耗费得差不多了,思想上却是没一点觉悟,总以为自己一身本事绝不能浪费在普通岗位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做了个极其魔幻的决定:他要把失去的统统在牌桌上挣回来。 可惜老迟颈脖子上顶的那圆球里一共装了三两脑浆。 每每上棋牌室,没有不欢迎他的。 天选散财童子,谁不喜欢? 老迟逢赌必输,牌技没有进步,偏执心倒是一天修炼过一天,自己袋里空了就开始觊觎别人兜里的银子,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迟禹妈妈皮夹里那点可怜薪水。 竭泽而渔终有个度,等老迟躺地上打滚儿都要不到钱了,赌棍便成了魔鬼,从要到抢,不过几月。 迟禹14岁那年学到个成语叫“鸡飞狗跳”,还蛮好形容自家情况的。 他还发现别人的天赋或许是出娘胎带的,但自己从小就腿脚灵活,靠的绝不是天赋,全凭和时不时飞来的烟灰缸比拼速度的经验。 随着老迟的赌瘾一天比一天厉害,迟禹妈妈不敢在身上放钱,有时候零散的票子实在没处藏,只好偷偷塞到迟禹身上,这事儿被老迟知道了,往后的日子哪怕迟禹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他也拼了命要逮人,没有钱,揍一顿也是好的。 他就这么跑啊跑,跑了一年多,终于在体育课上一鸣惊人,给老师激动得直按秒表,“哎你,对,就那个高个子,来,再来一百米看看。” 第二个一百米后,傅老师拍着他肩膀笑眯眯下了结论:“明天开始一周三次集训,好好练肯定能赶上联赛。” 迟禹是想拒绝的,从老迟变成那副德性后,他总觉得对什么都兴趣缺缺,也不是不喜欢,但看看就好了,不是非得参与。 反正有点什么好的,总会被老赌棍砸个稀巴烂。 但傅老师很坚持,连带着课间走廊上遇到都要走上近前游说两句。 迟禹顾左右而言他,傅老师语重心长,一字一顿告诉他,“你是我教学生涯里遇到的第二个能跑这么快的。” “第一个是谁?” “啊?” 迟禹虽然不想掺和傅老师的宏图大志,但终究是少年人,骨子里总是在意比较。 心想每天被傅老师吹捧,时间长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了,搞半天原来天才也不是唯一的。 第17章 傅老师从迟禹脸上看出了些许变化,虽然看不太懂,但总归是个转机。 “第一个是谁?哈,明天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傅老师大手一挥,却是分外温和盖在迟禹后背,“下周一就有集训,来看看吧,看看能咋滴?” 傅老师说完这话就走了,留迟禹一人站在走廊有些晕晕乎乎。 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事儿,快走到家时,远远见着一辆分外显眼的白色货车停在前头。几个搬家工正一箱箱往楼里搬东西。 迟禹依稀记得楼上人家自去年就搬走后,那屋子便一直空着。 他刚要靠近些看,突然大腿一沉,有什么东西挂了上来。 他差点没吓得一脚蹬开,低头却看见了一簇朝天的小辫子,抬到一半的腿赶忙收了回来。 “阿宝……阿宝!”身后传来一声变调的惊呼。 迟禹腿上的朝天辫小孩猛地抬头看迟禹,这才意识到自己抱错了人,又吓又慌,嘴巴扁了扁一声“呜——”的前奏就要出来。 “阿宝!”身后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从迟禹腿上把小孩撕下来,全程蒙着头像只穿越火线的鸵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鸵鸟把小孩儿扛到肩膀上,小孩儿哭得厉害,好不容易要抬起的脸又被裹进了小孩漫抓漫逮的臂弯里,唯有躬身致歉时会露出一小节脖颈,大概是窘迫极了,几乎没有一寸皮肤不是红的。 目光向下,迟禹这才发现那人穿了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 他有些意外,自己住的这片儿离学校可不算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哥哥哥哥我要回家……!回家……!!呜呜呜哇哇哇!!!!”小孩开始在这位校友脸上跳操,看得迟禹心惊肉跳,甚至考虑要不要帮忙扶一把。 却听一声熟悉的玻璃碎裂声从二楼窗口传来,迟禹面上一僵,转身匆匆往自家赶回去。 又是一顿兵荒马乱,但迟禹已经习以为常。收拾完家里的烂摊子,转头再看,老迟已经不在家里了,他松了口气,又听到楼下动静,透过窗户往下看,就见方才那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帮着从车里拿东西。 俯视时看不清依旧瞧不见相貌,就觉那头毛绒绒的短发在太阳底下冒着柔和金色,是天然的棕发。 他腿边站着那个朝天辫的小女孩,已经不哭了,一蹦一跳绕着货车贴贴纸。 男孩注意到妹妹贴得忘我,没跟上来,还没往前走两步又急匆匆折回来,腾出只手揪住对方往楼里带。 迟禹是独生子,家里人丁不兴,这几年更是没个来往,他有些好奇地看这对兄妹。 也不知是不是第六感太强,楼下的男孩微微驻足,猛地往楼上瞧,二楼那处半开的窗户里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一晃周末过去。 回到学校,迟禹总想着傅老师的话,脑子里还是犹豫,但步子却带着人走到操场。 老远就看到傅老师一米九的大个子叉着腰站在跑道边吹哨子。 迟禹没走近,靠在公告栏后头看。 跑道上刚要开始新一轮的百米赛,一排黢黑的板寸里夹着颗棕色的毛绒脑袋,迟禹没来由有些在意。 哨响,一群半大小子弹珠似的射了出去,迟禹的眼睛突然就离不开了。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很快就把所有人甩在后头,跑得轻松又舒展。 迟禹不知道自己跑步时是什么样子,但一定不像这人这般雀跃,是那种让人看着也能分些欣悦的轻快,就好像终点有世上最甜爽口的蜜瓜在等着这人采摘。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带的学生里第一个跑得这么的。”傅老师不知何时绕到迟禹背后,敦厚的脸上难得露出狡黠的笑,循循善诱,“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又给我遇上一个,我敢说,联赛金牌你俩之间肯定能出一个。” “我……” 迟禹目光忍不住又循着那团毛绒绒去了,这次终于看清了脸,竟是分外清秀的五官,笑起来有些腼腆,被身旁人夸了,还来不及道歉,红晕先从脸颊一路延到了脖颈。 “那试试吧。” 迟禹觉得自己突然有些轻飘飘,虽然他还是认定老迟会把一切美好人事砸得稀巴烂,但如果自己能跑得更快一些,是不是老迟就追不上了呢? 第19章 楼下的怪同学 学期中突然搬家,程非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新家离学校有些远,他没坐公车,全程用跑的,多费了些时间,到家楼下时天已经有些黑了。 老式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他在楼梯口用力跺脚,半天也没个响应。 初来乍到,望着陌生的漆黑台阶一级级隐没进黑暗,程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指尖却不由自主攥紧书包带。 “啪——” 身后猛不丁一声响亮的击掌音。 原本岿然不动的楼道灯光蹴然亮起。 不待程非转身,身后人已经超过他径直往楼梯口去了。 擦身而过间,程非先是注意到了对方身上那套眼熟的蓝白校服。 确认过款式,居然真的是校友。 校友的书包背得很随意,落肩松松挎着,擦肩而过时略一比对,明显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 程非亦步亦趋跟上,盘算着不如打个招呼,他腼腆惯了,开场白在心里绕来绕去,好不容易要开口,前方人又是一记响亮的击掌,这一下比上一下还响,连带着三楼自家门口的灯光也一同亮了起来。 第18章 不管是不是对方的无心之举,却是解决了“燃眉之急”,程非在瞬间产生了些朴素的感激。不再扭捏,只想好好和这位新邻居打个招呼。 “嗨……” “吱——嗙——” 二楼门开了又关,顷刻间楼道里只剩下了程非。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就着倒计的灯光飞快往楼上跑去。 他刚绕过楼梯转角,方才合上的那道门却轻之又轻打开了。 楼道里的暖光随着程非的轻快脚步一同淌过门板打在迟禹向上张望的脸庞。 脚步声止,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笑意的柔和女声,“非非回来啦?” 接着便是轻轻带上门的锁扣音,一切戛然而止。 与寂静呼应,感应灯倒计时毕,视野归拢昏暗。 迟禹合上门,长长舒了口气。 他没想到会这般巧。 在校门口等公交车站等车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个眼熟的毛绒绒。 迟禹现在知道了,傅老师提过这人的名字——程非——至少是这么读的。 他只是有些惊讶,在接受完高强度的集训后,这人居然还能跑。 公交车缓缓到站,他看了看公交车,许是好胜心作祟,鬼使神差,再回神时已经追着程非跑了出去。 隔着一条马路,迟禹开始了一场单方面的竞跑,一开始他还觉得巧,两人的回家路居然差不多,直到看到程非站在自家那幢楼梯口跺了半天脚还是战战兢兢不敢进去,他才后知后觉将这人和前几天搬来楼上的那家人合并在了一起。 迟禹没想帮程非,他只是……他只是觉得那人一直挡着楼梯口很碍事儿而已。 是夜,迟禹躺在床上,厅内又传来父母的争吵,他本该早就习惯的,可今天却辗转反侧。 三楼会不会听见呢? 那个叫程非的人那么胆小,连黑天都怕,会不会被吓得睡不着? 这一夜迟禹睡得不太好,连带着次日也醒得早,一开卧室门就看到蜷在客厅沙发睡觉的老迟,很显然是昨晚争吵的福报。 未免应对随时有可能醒来的老迟,迟禹飞快洗漱完便要出门。 跨出门的瞬间,楼上竟也传来开门声响。 迟禹面上一僵,昨夜那些扰人思虑随着下楼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他不想面对新邻居的异样目光。 本能想回避,可身后却传来老迟似要转醒的动静,进退不得间身体比大脑转得快,等回神,他已大踏步子朝楼下飞奔而去。 身后程非的脚步声渐远却由不得他安心,因为还没过一会儿,那脚步声又再次逼近。 迟禹愕然,心道这人不会是特意追上来的吧? 他猜得没错,程非确实是奔着他来的。 从程非这头讲,他只是单纯觉得巧。 两人不仅住上下楼,还是校友,甚至连出门的时间都如此相近,一起上学不是很好么? 可不待他走近,对方居然三步并两步加速下了楼。 程非:“……” 无妨,论腿脚他从没在怕的。 五秒钟后。 程非:“……?” 望着那个只要自己一离近就开跑的背影,程非有些怀疑这人是在躲自己吗?没理由啊?! 不对,等一下……这人怎跑这么快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田径苗子,傅老师居然从没发现么? 午休间程非还在想着自己的邻居可能是个被埋没的田径天才,和他同在校队的同桌随口问,“想什么呢?我看你上课也一直发呆。” “没什……”程非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教室窗外走过一个熟悉的侧影。 “看什么?”同桌顺着他目光朝窗户外瞧,“认识?” 程非点点头又飞快摇头。 “到底认不认识啊?”同桌哭笑不得。 “也不能算认识,就是住挺近的。”程非斟酌了半天,缓缓下了定论。 “那就是邻居呗。”同桌大手一拍,帮两人定了性。 话是没错吧…… 可当程非想起自己这位“好邻居”早上也不知是不是在有意甩开自己,突然间一个字都不想往下说了。 哼,不理我就算了。 -------------------- 圣诞快乐! 这篇应该不会超过5w字,现在看到这里的读者大概几乎都是老读者,谢谢大家愿意在文字中与我互相陪伴。 写这篇文的初衷本就是想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大家,所以虽然里面也有一些比较尖锐的元素,但最终都会以温和的方式带过。 24年甲辰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特殊而变动的一年,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保持健康,保持希望。 比心。 第20章 蜜瓜味 “嗯?这不是你那个邻居么,他怎么来了?” 同桌抱臂看着远处正在和傅老师交谈的迟禹。 “什么?”程非正在做拉伸没听清,起身回望,刚好撞进了迟禹的目光。 两人在须臾间短暂对视,又迅速别开,似乎只是巧合,又似乎分外刻意。 “看傅老师那么高兴,难道他很厉害?”同桌继续问,没得到回应,干脆一把揪住程非揽进臂弯,“问你话呢!” “我怎么知道?”程非努努嘴,“我又不认识他。” “怎么就不认识呢?”同桌用力戳了戳程非的脑瓜,倚着他扭头继续往迟禹那儿看,看了一会儿又转回来附在程非耳边,“还说不认识,他往咱这儿看呢,不是在看你,难道在看我?” 第19章 “你……哎呀,烦死了!”程非耳朵痒得不行,手脚并用把同桌推开。 同桌怪叫一声,动静闹大了,连傅老师也往他们这里看。 “哟,刚好。”傅老师瞅着不远处的程非,又点点迟禹,“你俩比一次热热身。” 程非不情不愿站到跑道,蒙头做准备运动。 迟禹慢悠悠站到隔壁跑道,微微侧过头,目光流连间定格在对方耳朵。 很小的耳朵,耳垂很软,几乎红透了,这人似乎总是很害羞。 许是目光太直白,程非狐疑的扭过头,却只看见了对方明晰的下颌线。 一时间他忘了为什么要看过去,只是呆呆地想,这人怎么这么高,再长长不会比傅老师还高吧? 打量间,迟禹突然转头,满脸都写着“你在偷看”。 明明是无需解释的事情,却让程非慌了手脚,百口莫辩间就连发令的哨声都变成了耳畔摆设,就那么愣愣看着迟禹在自己眼皮底下冲了出去。 片刻疏失,已定败局,无论程非如何咬牙追赶,迟禹的背景依旧越来越远,人生头一次,他感到了被远远甩在后面的无边恐慌。 短短两百米,他跑得狼狈不堪,就连引以为傲的肺活量今天也露了怯。 明明不是输不起的人,却在终点处迟禹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愈发痿顿,甚至有了种想扭头跑回起点的冲动。 心态失序,步子也乱了,他恼恨于迟禹凭什么用那种目光看自己,就好像自己是根毫无天赋的木桩子,径赛生涯从此到了头。 “今天不在状态哦。” 傅老师没有苛责,拍拍程非的肩膀,“休息一下吧。” 程非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树荫下,没过一会儿同桌便靠过来挨着坐下。 “你那个邻居怎么跑那么快?!” 程非没力气回答,嘴唇嗫嚅两下,只是气音。 同桌看他兴致不高,以为是跑输了难受,转而道:“等着,我去给你买瓶可乐。” 程非游离地点点头,将头埋在膝盖休整,没过一会儿,手臂就被透凉的饮料瓶蹭了蹭。 他微微抬起脑袋,“不说是可乐……”目光上移,波子汽水的粼粼水光折射在迟禹近在咫尺的脸上。 “给、给我的?”程非呆呆地接过汽水。 迟禹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径自起身走了。 浅色液体鼓着气泡从旋开的瓶口升腾出一股子甜味。 “蜜瓜?” 一只手从斜上方伸来猛不丁拿走汽水。 是去而复返的同桌,他将汽水凑在鼻子边,“还真是蜜瓜,你不是不喜欢这味道么?” 程非来不及说自己想试试,手里已经被重新塞进了冒着凉气的可乐。 “你喝可乐,这个我帮你喝。”不待程非阻止,同桌已经仰头吨吨吨下去了大半瓶。 程非先是生气这人自作主张,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隔着小半个操场, 迟禹果然在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同桌习惯性将手臂环过来,“陪我去跑两圈?” 不知怎的,平日里分外自然的肢体接触,今天却让程非感到突兀,他矮身从同桌的臂弯里钻出来,“还是算了,我想自己练习。” 同桌脸上一僵,笑容收敛不少,但很快恢复了原样,“想练什么?我陪你练也行。” “不用。”程非一个撑地弹跳起身,“你忙你的,我就随便练练。”说罢便冲进了塑胶跑道飞快跑远了。 还未开封的可乐层层往下剥落水滴,聚在瓶底,顺着水泥砖的倾斜角度一点点蜿蜒出去,又被某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那是瓶被踩得变形的波子汽水,断裂的瓶身处正不断往外淌蜜瓜味液体,而树荫下已然空无一人。 -------------------- 谢谢大家的收藏,祝福和海星!谢谢!我快马加鞭写写写!!!) 第21章 跑?跑! 关于汽水的事,程非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迟禹解释一下,可几次集训都被同桌缠着抽不开身,一晃又临近会考月,校队的练习也顺势停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一阵子见不到迟禹,可几乎每天,上学或归家,两人总能遇上。 最初,程非有试过上去搭话,可这人就像背上长了眼睛,只要自己稍微靠近些便加速跑步前进,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迟禹的背影。 两人就像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隔着一段永远不会缩短却也不曾延长的距离一前一后行进。 又到放学时间,今天没看见迟禹。 程非在校门口左右望,同班同学经过时好奇的地问他在看什么。 他愣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养成了莫名其妙的坏习惯。 怎么盯着不生不熟的背影也能成为一种习惯?? 程非有些赌气,一路踢着块小石子儿翻来覆去折腾,临到家楼下,气才算消得差不多了。 进门时妈妈正在厨房里鼓捣什么,刚走近,对方就拿着个保鲜盒出来不由分说塞进程非手里。 保鲜盒还是热的,从密封口一阵阵往外冒香气,他迫不及待就要打开来上一口再说。 “馋猫。”妈妈笑着轻轻打他手背,“问你啊,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楼下住了同学?” “啊?”程非捧着保鲜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今早见到楼下小禹的妈妈了,聊了好一会儿呢。”妈妈边说边推着程非去门口,点了点保鲜盒,“刚做好的炖肉,你给楼下送点。” 第20章 “妈妈,我……” “回头见着小禹,也邀请人家上来玩玩,多巧呢这事儿。”妈妈不由分说将他推出了家门,还不忘叮嘱,“赶紧的,送完就上来吃饭。” 程非捧着炖肉在家门口踌躇了会儿,想想也是没辙,别别扭扭下楼了。 在门口时他想了诸多开场白,可不等想到最合适的那条,门突然从里头开了。 比视觉先冲到跟前的是浓到吓人的酒气和呛人的烟味,程非本能捂住鼻子后退,第六感告诉他,门内这个魁梧的醉汉很不对劲。 可即便做了防备,步子还未退出两步,他便被一股怪力揪着拖了回去。 手里的饭盒在慌乱间脱了手,却由不得他去捡,耳畔骤然响起颠三倒四的咒骂。 “小兔崽子天天躲我,老子今天打不死你!”醉汉抬起一只手高高挥舞,吓得程非拼尽全力胡乱踢蹬。 常年跑步的体魄在这会儿终于显出优势,下盘猛得发力就是一记蹬踢,醉汉没有防备,手一滑,哎呦一声松开了他。 人生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大脑里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一片空白。 程非狼狈地趴在楼道扶手,心里明明知道要快点从这里逃走,腿却软得根本使不上力。 醉汉已经从方才的失疏里重振旗鼓,朝他摇摇晃晃走来,嘴里连珠炮似的全是旁人听不懂的谩骂。 “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们两个吃我的用我的,还敢看不起老子……” 他居高临下,将程非一步步逼退到死角,抬起一脚就要狠踹。 程非魂飞魄散,脸上密密麻麻淌下的不知是泪是汗,前后俱是死路,他只得抱住脑袋等待这难以估量的可怕暴力。 可比骇人疼痛先至的是带着体温的紧紧包裹,耳畔随即传来不属于自己的痛苦闷哼。 “迟……”程非挣扎着转头,却被对方不由分说按了回去,结结实实掩护在臂弯里。 “别打了,别打了!”程非呼喊,可上方拳脚未停,耳畔痛苦的哼哧也逐渐成了破碎嗫喋。 不能再这样下去。 被暴行吓跑的勇气此刻借由某种更像是愤怒的情绪一股股往回收,在程非胸口鼓动着凝成一团腾腾延烧,分明要找个出口发泄才行。 “我放开你,你跑。”原本紧紧抱住他的迟禹似乎再也无力施手,缓缓松开,哑着嗓子催促,“跑。” 跑? 跑! 程非捕捉到了关键词,瞅准楼梯台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他几乎将大脑运转到极限,每一个动作都尽可能做了预判,在起身的刹那,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飞奔走,而是借着冲劲狠狠撞向了那个埋头施暴的醉鬼。 “跑呀!”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一把扯过迟禹青紫的腕子,肾上腺素在这个瞬间冲到顶峰。他不觉得迟禹沉重,也忘了害怕,眼睛里只有楼梯口那窄窄方方,属于黄昏的最后光亮。 他就这样扯着迟禹,拼了命往前跑,似乎后面有滔天的洪水猛兽。 落日悬在头顶,少年漫无目的,跑下去,跑下去吧。 第22章 碘伏 程非回到家时,妈妈几乎是扑过来将他搂进怀里,心疼地给他擦泪。 “早知道就不让你下去了!楼下怎么住了那种人?疯子,真是疯子!以后上下楼都要避开着点,知道了吗?” 门外的迟禹躲在暗处,背上,腿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却不及心里百分之一的难受。 他默默下了楼,二楼的门敞开着,地上一片狼藉,十几分钟前老醉鬼为了追他们从楼梯上一脚踩空,咕噜噜一通乱滚,四脚朝天贴在楼梯阶上死活起不来,把刚好下楼寻人的程非妈妈吓得不轻。 想扶人,又被对方借着酒劲撒泼打滚,非说是她推的,没个万八千这事儿过不去! 闹剧一直持续到迟禹妈妈下班回来,好说歹说,才在程非妈妈报警前的最后一刻把老酒鬼扛进出租车奔向了医院。 今天恐怕这两人不会太早回家。 迟禹在客厅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麻木地起身,其实早就习惯了,该干嘛干嘛,今天的作业还没做,要复习的东西也没看,时间富余的话他想给门口的感应灯换个灯泡,程非那个胆小鬼每次走到他家门口,总是被这不争气的廊灯怵得蹑手蹑脚…… 程非…程非…… 他突然走不动路了,回房的路变得异常遥远,好像有什么丢了,往胸膛一摸,心脏明明还在那儿,跳得无比用力。 砰砰砰——这是心跳声。 咚咚咚——这是敲门声。 敲门声? 他如梦惊醒,敲了多久了? 怎么刚刚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是谁?会是谁呢? 他慢吞吞往门口去,用了最拖拉不过的步子,却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可害怕的同时心底又无比渴望,于是每一步都郑重其事。 门开了,外头没有人。 他有些失望,低下头却见灰蒙蒙的地上放了瓶新开封的碘伏。 他蹲下去触,腕子上一道突起的红痕前所未有地疼痛起来,不知是伤得太深,还是因为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上面,滴滴答答,痛得人直不起腰,只想抱着脑袋就这么理直气壮嚎啕一场。 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周。 程非没有听妈妈的话刻意避开楼下,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二楼的门能在自己经过时打开。 第21章 可迟禹就像是消失了,明明只隔了一层楼板,无论如何举目四望,这人却再也没在视野里出现过。 迟禹消失的不知第几天的晚上,程非终于在梦里找到了对方。 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背影,但这次对方走得很慢,慢到程非只是稍微追了两步,便牵住了这人的手。 “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话?” 他有些赌气地质问。 迟禹只是笑,但面容却很模糊。 程非有些呆了,在梦里倒是大胆,伸出指尖一点点勾勒迟禹唇角的弧度,最后附在对方唇尖,“你能不能经常对我笑啊?能不能不要跑那么快?能不能和我说话?能不能……” 在无数要求还未得到回应的时候,清晨闹钟便一脚踩碎了对少年人来说尚且意义不明的梦。 “非非。”妈妈敲门进来,“快点起床了,今天要比赛呢。” 第23章 柔软的火苗 “你知道吗?你那个邻居的爸爸……”同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有点问题。” 程非系鞋带的手有片刻停顿,但很快掩饰过去,“说什么呢。”他起身给同桌扔了瓶水,“抓紧时间休息会儿吧,下午还有一场呢。” 同桌拧开水却无暇喝,满脸幸灾乐祸,“喂,你知道我妈在医院上班吧?昨天我去找她时候看到你那邻居了,哇,你都没看到,他爸爸就在病房里……” “别这么说。”程非沉下脸,“人家的事,兴许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哦?”同桌笑容有些僵硬,片刻间嘴巴却咧得更开了,“那你来讲讲,我倒是听听到底是怎样。” “我、我不知道!”程非回避了同桌了目光,侧过身佯装看场下赛况。 周末的体育中心人山人海,程非费了好大劲才在人群里看到站在最前头观战的傅老师。 他顺着看台台阶往下,挤过人群来到傅老师边上,原本没想说什么,傅老师见了他很高兴,“刚初赛成绩不错!” 他从脖子上取下照相机递过来,“我走不开,你给咱校队的多拍点照。” 程非拿了相机,却没离开,站在傅老师边上欲言又止。 “怎么了?” “傅老师,那个……”程非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迟禹,他今天不参赛么?” 傅老师微愣了下,迟禹一连缺席几次训练,具体的情况早从迟禹班主任那儿知晓了,但他不知道程非和迟禹是邻居,只能挑拣着说。 “唔……估计有事儿耽搁了,反正名额给他留了,能赶上就成。” 程非点点头,捧着相机默默走了。 爬上看台位,透过取景框俯瞰赛场,镜头拉伸间,天地都被包括进窄窄四方,手肘平移,不断有人进入视野,又飞快离开,快门赶不上少男少女奔跑的步伐,咔嚓咔嚓,打开相册一看,每一幅都像抽象画。 他被自己的拍照技术逗笑了,抿着嘴删照片,重调了快门和光圈,再次将相机举到眼前。 自家校队的蓝白套装混在人海中不甚明显,他一点点挪动镜头,平移再平移,突然间顿住了。 不可置信,却又忍不住欢喜。 他将镜头一点点拉近,直到那个许久未见的少年占满了整个取景框,指尖半按,却又在对焦那步蓦地停顿下来。 心如擂鼓,将按未按,生怕快门定格住的不仅仅是迟禹,还有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秘密。 许久,他松开快门。 镜头拉远再拉远。 直到迟禹成为一幅全新构图里最不起眼,却无法舍弃的一部分。 咔嚓—— 程非拍下妄图偷偷保留的风景,甚至不敢将那张照片仔细着放大来看,惶惶侧过身心不在焉佯装忙碌,快门按得又快又准,让张张的新照片不断堆叠,誓要将这秘密层层叠叠压到他心底最不可言说之地。 滚动屏上,迟禹的成绩拔得头筹,程非嘴角没压住,站在看台上笑得有些泛傻气。 “笑什么?” 同桌又不知何时摸索到他一侧,提的是问句,目光却已经先一步瞟见了滚动屏上的内容,没头没尾轻嗤。 “我们赢了!”程非笑着回过头说,“傅老师肯定很开心。” “我看你也挺开心的。”同桌声音没什么起伏。 程非拍了拍同桌肩膀,“难道你不高兴么?” “我?”同桌眸子转了转,突然笑了,“高兴,当然高兴。” 程非和同桌打了个招呼,便往傅老师那儿还相机去了。 傅老师今天心情特别好,接过相机喜滋滋道:“今年咱校队太争气了,光初赛就过了六个,不过吧……”他挠挠头,“这样一来决赛你就和迟禹撞上了。” 程非知道傅老师的意思,赶忙表示没关系。 傅老师表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校队里十几个捣蛋鬼就属你最听话,但该争取的一定要好好争取知道么?老师看好你!” 程非用力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迟禹能来参加比赛自己已经很高兴了,不论结果如何,反正他俩之间总能出个金牌为校争光。 决赛时间快到,预备比赛的选手们都被引到了相应的位置,迟禹和程非恰巧在相邻跑道。 等待间隙,程非侧过脸去看迟禹,那人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丝毫要打招呼的意思,沉默地目视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肉眼看时,这人似乎比镜头中清瘦了些。 第22章 他想问问对方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却又觉得场合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了。 “程非。” “嗯……诶?你叫我?”程非猛地转过身。 “难道还有别人叫程非吗?”迟禹说着,尾音带上了笑意。 “应该没有吧。”程非又是尴尬又是好笑,但很快就被另外一种喜悦充盈了。 印象里,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正常对话,他甚至估摸过自己可能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和迟禹处成普通朋友的关系。 哨声吹响,预备列依次进入赛道,踏上起跑器的前一刻,迟禹隔着跑道轻之又轻触了触程非掌心,“谢谢。” 程非只觉掌心有一团柔软的火苗,他没敢扭头,小声道了句,“加油。” “嗯,你也是。” 第24章 我不知道 傅老师今天真是乐坏了,虽然遗憾于程非仅以毫秒差距输给了迟禹,但他有信心,只要训练跟上,程非很快能赶上迟禹今天创下的记录,他看中的好苗子就没有不优秀的。 台上,各项目的金牌选手们正在接受主办方的亲自表彰,迟禹站在最中间起初还有些紧张,待主办方笑着递来纪念徽章与获奖证书时,面上终于多了些少年人该有的雀跃光彩。 连日来的压抑在姗姗来迟的胜利喜悦中短暂释放,徽章躺在掌心,艳丽的景泰蓝纹路有种极繁的美感。他原本对这种五彩斑斓的东西没什么欣赏能力,可站在充斥着嘉奖的午后微风里,突然间看什么都是美的。 他破天荒想与人分享此刻快乐,目光不由向台下逡巡,如果没有程非,自己绝不会站在这里。 可找了许久,也没能从人堆里找到对方, 不禁有些失落。 下了颁奖台,迟禹准备和傅老师打个招呼就回家,话出口却变成了,“您看到程非了吗?” 傅老师笑着拍他肩,随后指向了某个方向,“好像几个人去小卖部了。” 迟禹点点头便往小卖部方向去,绕过看台,倒真的遇见几个熟悉的人。 “嘿,这不咱冠军么。”同桌侧身靠在铁栏杆上,意义不<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他吹口哨。 几个校队成员也不知听出了什么笑点,乐成一窝。 迟禹懒得理会,继续向前走。 “唉,冠军,你爸出院了吗?” 迟禹步子猛地顿住,就听身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出院?咋了,啥病?” “天天大吼大叫,还打人,你说是什么病。” 迟禹缓缓转过身,死死盯住那个还在自顾自说笑的人。 “干嘛这么盯着我。”同桌笑得万分得意,又扭过头对身边人道,“真不是我瞎掰,不信等待会儿程非来了你们问他,他比我清楚。” 快冲到零界的怒火在听到程非名字的刹那被一桶冰水浇出了寒噤。 “程非?”迟禹麻木地重复着那两个字,“程非?” 同桌从铁栅栏上直起身,“对,程非。” 他一步步靠近迟禹,眼里有嘲弄和鄙夷,“他什么话都乐意和我说,特别是见着了有趣的事。” 迟禹在身侧攥紧拳头,而耳边是更多风凉话一般的调笑,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迟禹?” 在听见程非声音的瞬间,他从怒海边缘收了脚尖,他抬头刚好看见程非姗姗来迟的身影。 听见动静,同桌回头爽朗地和程非打招呼,“程非,来得刚好!” 程非看看同桌那几个,又看看迟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选择往迟禹那里走去。 可他越是靠近,迟禹倒退的步子就越明显,他有些疑惑地转身去看同桌。 同桌狡诈一笑,“程非,你邻居好像不爱说话。” “什么?”程非搞不懂这是在没头没尾说什么,只是再等他转回身,迟禹已经扭头离开了。 他心里没来由沉了一下,正要去追,脚下啪啦一声踢到个物件,弯腰拾起来一看也是一惊,分明就是迟禹刚得的纪念徽章。 这下再也顾不得身后同桌的呼喊,几乎是用了比赛的速度急急追了出去。 人生第一次,他居然真的追上了迟禹。 “迟禹!” 拉住对方袖口,迫使他停下。 迟禹的脸色很差,程非几乎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带着埋怨的疏离。 怎么了这是? 难道是同桌他们拿迟禹开玩笑了? 他赶忙转开话题,“我和你一起回家。”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顺路? 因为是邻居? 因为我们刚刚还互相给对方加油?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么?” 迟禹低着头,将手从程非的掌心一点点抽出,“不知道。” 他缓缓抬头,眼中已是一片麻木。 “我不知道。” 第25章 少年啊 在迟禹的记忆里,这就是自己和程非在少年时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回家的路上,一开始他觉得生气,后来又懊恼自己不该往那儿去,再后来他想问问程非,是这样的吗?真的像那个男生说的那样,自己最想掩藏的那些最终通过了他之口成了课间谈资? 想不通,凌晨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本该渐亮的天空像块化不开的墨渍。 老迟照例赌了个通宵才回来,没过多久客厅里又传来吵架声。 第23章 砰——关门声后,迟禹的耳边只剩下妈妈呜咽的哭泣。 他赤着脚走到客厅,疲累又麻木,弯下腰一点点收拾地上的狼藉。 “小禹。”妈妈抹掉眼泪蹲到他身边,“我们走吧。” 这个“走”字说得没头没尾,但迟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没有问怎么走,走去哪儿,家怎么办,学校怎么办,只是轻轻将手掌覆在妈妈青紫的腕子上,慎之又慎点下头。 妈妈去了厨房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迟禹回房间收拾行李,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家早已没什么东西让自己留恋。 简单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出卧室便见妈妈已经拖了只行李箱站在门口。 箱子不大不小,成色很新却是没见过,塞得鼓鼓囊囊。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妈妈早已为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走吧。”妈妈朝他挥手。 迟禹跨出家门,目光顺着昏暗楼道向上看,阴雨天的清晨,光线也能成为一种奢侈品。 “妈妈,等我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 跑回房里,他从柜里取出那个买了还来不及装的新感应灯和工具。 几分钟后。 小区门口缓缓拐进一辆轿车,在迟禹和他妈妈身边停下。 未几,轿车重新开动,平稳穿行过清晨雨帘,压过地面积水,溅起一片泥污,而水洼未静,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踩踏。 穿着蓝白校服的棕发少年拼尽全力追逐在大雨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徽章,跑得飞快又绝望。 程非从来不觉得跑步让他这么痛苦,因为终点就在那里,或早或晚自己总能到达。 可这一次终点不再是不是一条线,而是人体机能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极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笃定迟禹这次离开便不会再回来。 逐渐力竭的过程里,雨水不断顺着发丝灌进眼睛,灌进耳朵,明明是熟悉不过都街区,却在终点消失在视野的那一刹那成了模糊又死寂的陌生地,可他依旧在跑。 意外出现得很突然,他被雨遮了视线,对方亦是,原本不该酿成大祸,却在湿滑的路面上变成了真正的灾难。 即便耳朵被雨水堵住,半月板咔咔作响的声音也能顺着皮肉,乘着剧痛冲破了耳膜。 程非在医院醒来时,父母和妹妹都在身边,他从双眼通红的妈妈口中得知右腿伤势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场与跑道说再见的噩梦。 出院那天,爸爸收拾行李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物件。 “非非,这个东西车祸那天你就攥着,爸爸先给你收起来了。” 程非从爸爸手里拿过徽章,盯着看了一会儿,无声无息滚下热泪。 爸爸赶忙给他擦泪,“怎么了非非?!怎么哭了?” 程非埋在爸爸臂弯里,小声道:“爸爸,腿好疼,疼。” 第26章 诡计多端的受害者 过去的程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保留下这枚徽章,而现在的迟禹正十分严肃地要求程非就这枚徽章给他一个解释。 程非估计这些天自己的异常行在迟禹心里已经是精神科病患的级别,搞不好自己真解释了也只会越描越黑,啊…其实本来也就是黑的。 况且他早就知道了,迟禹根本没有忘记自己。 迟禹记得他曾经参加过田径队,记得阿宝,甚至连徽章都记得,却在重逢的那天假装不认识。 想来对方也许不想提,也许……不屑提。 “哎哟,你这个胆小鬼。”幻影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沙发,他最近出现的时候总是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装哑巴难道他就猜不到了?谁家好同学偷偷保留个这玩意儿七八年啊。” 程非额头冒汗,恨不得抬手和那东西比嘘。 “程非…你,你不会是……”迟禹犹疑地开了口。 程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是不是那时候我中途加入校队,拿了原本属于你的金牌,你一直无法释怀?”迟禹字斟句酌,似是不忍心打击遥远的过去少年人的那颗自尊心。 见程非一脸愕然就像被戳穿了心事,迟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腿受伤后没法再参加比赛,设身处地地想,确实很难释怀。” 面对这种惊人脑回路,程非当然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被这样误解也好,至少自己在对方心里只是个充满极端胜负欲的怪咖。 “对……对,是这样,我就是不服气。” “我理解。”迟禹声线分外柔和,边说着边起身。 程非以为这人终于打算离开,却不想对方话锋一转,“那走吧。” “走?去哪儿?” “工作时间,当然是去公司。” “可我已经……” “我知道,但你不是想补偿么?”迟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辞呈,“这种扔下一封辞职信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行为,似乎不能叫补偿。” 程非哑口无言。 “就算要走,难道不该妥善安排好所有交接再走么?” “是……是这样没错。” “那请吧。”迟禹朝门口比了个手势。 程非站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 迟禹跟在他后面,步距不过半米,嘴角止不住扬起弧度。 这个胆小鬼藏得这般好,如果没有那些乌龙,自己恐怕到现在都以为对方喜欢的是林瞳。 第24章 “那些照片,”他故意挑了话题,前方人果然身形一顿,“我记得好像都是背影。” “啊……嗯。” “以后不要拍了。” “好。”程非越说越小声,脑袋愈发低下去。 毫无预警,背后靠上个温暖的东西。 一只手绕过他颈侧抬到他面前,耳畔是温柔到极致的声音,“抬头。” 他讷讷听从,近在咫尺开了前置摄像头的手机屏幕里映出自己分外呆滞的表情,以及虚虚靠在他肩头,噙着笑意的属于迟禹的脸庞。 咔哒——快门声落,两人靠在一起的样子被永久定格。 “以后不要拍背影了,正面不是更好么?”迟禹靠在程非耳边,越压越低,似是在说什么不可被空气知晓的悄悄话。 程非条件反射捂着耳朵跳开,心如擂鼓,脸却涨红到了极点。 迟禹挑眉,似乎有些不满,可看着对方窘迫又可爱的样子又舒展了眉眼,只是话语还在捻拨,“只能你拍我,我却不能拍你?说好的补偿呢?” “这、这也算补偿?”程非震惊。 “当然。”迟禹收起手机,推着程非往外,“补偿条件不该由‘受害者’提出么?” 程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没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反驳。 “从明天开始我来接你上班。” 将程非按进副驾,迟禹理所当然道。 “为什么?!” “上班路上一个人有点无聊,你得陪我。”迟禹转过来,“这点小事能做到吧?” 程非慢吞吞扣上安全带,不小心把心里的话嘟囔了出来,“不是有林瞳么。” “林瞳是我继父的女儿。”迟禹声线没什么起伏,“妈妈带我离开后没多久就和继父重新组建了家庭。” 程非猛地转过脸,“林瞳是你妹妹?!” 迟禹点点头,“公司里那些传闻并不都是假的,林瞳的爸爸确实是公司高管,也就是说……”他转过脸和程非对视,“我其实是攀着关系升到了现在的位子。” 迟禹飞快瞥了眼程非,继续道:“本来我没打算来这里,毕业前也谈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公司,但那年妈妈生了场大病,我没办法就这么离开,于是留了下来,现在想来……”他不着痕迹勾起嘴角,“留下来也挺好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程非心里不是滋味,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放弃之后才说这些,搞得好像……搞得好像……两人是能分享秘密的关系。 “不是把我当成假想敌么。”迟禹莞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迟禹说到做到,从那天开始两人居然真的开始了一起上班的计划,甚至等程非反应过来时,两人连下班也开始了同进同出。 他从来不知道迟禹这么喜欢说话,有时甚至比幻影说得还多。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含“迟”量太高,他现在几乎看不见幻影了。 他还发现迟禹似乎是个特别自恋的人,总是猛不丁往某个地方一站,“给我拍张照吧。” 拍完也不看,叮嘱一句“晚上再发我”便继续做事了。 一开始程非觉得尴尬,他几乎没在下班后和迟禹聊过天,更遑论聊的还是工作外的事情。 好在照片发去,迟禹只会说些简短的话,有时是“拍得不错”,有时是“看起来阳光很好”,有时则是没头没尾的“要睡了吗”。 “要睡了。”程非给他回复。 刚发出去,那里就来了新讯息,“晚安。” 程非看着那两个字,想回又不敢回,但很快手机又接连震了两下。 “好梦。” “明天见。” ——“嗯,明天见。” -------------------- 疯狂码终于把成年线带回来了·· 作为小小短篇,明天应该能完结~ 第27章 梦境扳机 一晃入秋。 程非已经习惯了手机里大量的迟禹照片,也习惯了每天准时停在楼下的轿车,以及隔三差五的互道晚安。 他在“赎罪”的过程里渐渐忘记了辞职的事,甚至还在迟禹的持续忽悠里接手了一个重点项目,顺便升了个组长。 他和迟禹的关系也改变了不少,虽然每天呆在一起的时间变长很多,但为了避嫌程非绝对不会和迟禹同步进出办公室,可即便如此,还是在某天早上遭遇了同事小高的灵魂拷问。 “问你个事儿?” “嗯?” “迟禹和林瞳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 “……我怎么知道。” “你和迟禹不是很熟么?” “……不熟。” “骗人。” “真不熟。” 迟禹透过办公室门缝看远处角落那两个越靠越近的脑袋,皮笑肉不笑。 胆小鬼天天说要避嫌,原来要避嫌的对象只有自己而已。他掏出手机想随便扯个理由把程非叫到自己身边,对话框里却先一步弹出了程非的新信息。 “今天不能一起走,有事。” 迟禹只觉额头突突跳动,咬牙切齿回复,“好。” 面对迟禹爽快的回复,程非着实松了口气。 中午父母来电话说阿宝要回家住两天,招呼儿子一起回家吃个团圆饭。 程非不愿和迟禹提这个,毕竟自家楼下就是迟禹曾经的家,可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第25章 下了班,程非沿街往地铁口走,没有两步就发现身侧不疾不徐跟了辆眼熟的车。 “上车。”车窗落下,露出迟禹的脸。 “不用,我就到地铁口。”程非婉拒。 “那也有一段距离,上车吧。”迟禹坚持。 左右两人最近关系亲近了不少,程非没再推拒上了车。 “这个点,是有约会?”迟禹的问话状似不经意。 “怎么可能。”程非有些无语。 “那是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程非摇摇头,“挺远的,也不顺路,算了。” 迟禹略略沉吟,“你要回家?” 被猜到目的地,程非也没必要再隐瞒,“对,回家吃个便饭……欸?” 车头在原地一个调转,近在咫尺的地铁口在须臾间越拉越远。 “走错了走错了,地铁口在那儿!”程非戳着车窗玻璃朝迟禹喊。 “我知道。”迟禹踩下油门,飞速拐进绕城高架,“别坐地铁了,我送你。” 对于迟禹为什么要送自己回家,程非觉得可能是对方突发奇想,要回来看看年少时住过的地方。 其实二楼那间屋子在迟禹和妈妈离开后没几年,就被穷途末路的老迟用低到匪夷所思的价格出给了一对小夫妻,从那之后,程非也没再见过那个整天醉醺醺的男人。 半小时后,迟禹缓缓停靠在小区外。 “我就不开进去了。” “在这里就可以!”程非边开门边道谢,“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迟禹朝他挥手,“去吧,明天见。” 程非点点头,转身往小区里去。 “程非。” 是迟禹在身后叫他,应声转过脸,却见方才还在车里的人已经走至近前。 “我想……去看看。” 程非愣了下,怕迟禹不清楚情况,赶忙道:“他已经搬走了。” “我知道。”迟禹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只是单纯想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走。 站在熟悉的居民楼前,迟禹却不动了。 程非看看他又看看漆黑的楼道,“要上去看看吗?”说着抬起手用力拍了三下,楼道灯光在瞬间亮了起来。 “噗——”身侧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你以前也是这样,一定要等灯亮了才敢进去。” 这人分明在取笑自己,程非气呼呼径直往楼里去了。 走到二楼,程非停下了步子压低声音对迟禹道,“这户现在住了对夫妻,大概是五年前搬来的。” “哦?”迟禹绕到程非身后,“要是他们突然开门,不是很尴尬。” “没事儿。”程非笑道,“这家人是开花店的,夫妻俩很和善,经常给楼上楼下送鲜花,这会儿离下班回家还早着呢。” “听起来比上一家住户好相处不少呢。”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非话音刚落,楼道灯光已然熄灭。 “我知道。”迟禹不知何时靠在了程非身后,声音很低,是连声控灯也捕捉不到的分贝,“但我那时候确实不太好相处,对吧?” “也……也还好。”程非感觉自己的耳垂有些烫,“就是不怎么说话。” “现在呢?”迟禹的声音还是很低,只是越靠越近,“我最近有在努力多说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程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没来由想起17岁时的那场梦。 梦里他对迟禹说“能不能经常对我说话?” 那时他可以轻易分辨梦境与现实,可经过了与幻影共处一室的这几年,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到底在哪儿,老实说他也不是很清楚。 就好比现在,会不会灯光重新亮起时,他才能清楚地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耳畔温柔话语也会变成聒噪幻影放肆嘲笑的尾音。 程非无法确定却又急迫地想要确定。 他僵硬地扭过上身,用指尖一点点去触身后人温热的皮肤。 睫毛,鼻尖,唇峰,喉结,而声带就藏在这块软骨的后方,邻着动脉,掷地有声。 是真的…… 程非瞬间安下心又在下一刻无措到乱了阵脚。 自己居、居然就这么上手了?! 他猛地向后拉开距离,后背直直撞在二楼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大声响,却是不疼。 灯光乍亮,头顶是一声变了调的“哥哥?!” 阿宝看着在二楼上演壁咚的哥嫂,简直激动又惶恐,慌张地瞅了眼自家门口,还好还好,爸妈没跟出来。 她赶忙下楼,先和迟禹打了个招呼,斟酌再三还是叫了声“领导”,而后才把程非拉到一边小声急到,“怎么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程非来不及解释,阿宝已经目光炯炯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哥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说罢一个健步冲回了楼上,“我去和爸爸妈妈说一声有客人!” -------------------- 下章完结哦~今天来得及就发(希望来得及) 第28章 非非(完) 程父程母搞不清状况,心里还当程非是没长大的孩子,阿宝一说来的是领导,两口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只是待客人进门,打眼一看所谓的领导居然还挺年轻,心情一松快,程爸爸干脆直接上了手,一鼓作气把迟禹往上座推。 第26章 迟禹求救似的扭头看程非,对方正和阿宝站在角落里,看起来是正在努力解释什么。许是感受到了迟禹的目光,程非终于望了过来,见到爸爸过分热情的样子哭笑不得,快步上前救人。 “爸爸,先不急,菜还没上桌呢。”他努力把迟禹护在身后,“我带客人去房间坐会儿,有工作的事要谈。”说罢,便拽着迟禹进了卧室。 工作后程非不常回家,但父母把他的房间打理得很干净,他示意迟禹坐到床沿,弯身拿出个小药箱,从里头取出碘伏和创可贴。 迟禹的手背有一块明显的擦伤,这会儿隐隐约约往外冒血珠。 方才他撞到二楼门板却一点儿都不疼,全靠对方的手先一步衬在了自己脑后。 “手伸出来。” 程非站在迟禹面前朝他伸手,却被对方轻轻拉着坐到身边。 “别站着,多累。” 程非不置可否,表情分外严肃,似乎对方手上的伤口是个难度系数点满的大挑战。 但只有程非自己知道,如果不专注于这个伤口,他可能又会做出一些诸如刚刚在二楼那样的蠢事,所以他必须更专注,更专注地…… “其实也不是很疼。”迟禹用没受伤的手托起程非愈发靠近伤口的脸,“不要紧张。” 程非最怕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和迟禹对视,他想别开脸,下巴却被锢在迟禹掌心。 “那瓶碘伏,是你放的吗?”迟禹目光扫过手背上的深色药液,一字一顿道。 程非茫然片刻,才想起迟禹指的是老迟发酒疯那次,自己事后在他家门口放的那瓶碘伏。 “没错,是我。” 迟禹松开手,声线有难得的腼腆,“读书时候因为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我没什么朋友,也怕被人知道我爹是那个样子。从这里搬走后生活变好了很多,人一旦适应了光鲜亮丽,过去的难堪生活就成了特别想掩埋的部分。入职那天看到你,其实马上就认了出来,但我……”他顿了顿,“我没有勇气面对过去那段日子,于是装作不认识。”他小心翼翼望向程非,“很可笑吧?” 程非缄默着替他贴好创可贴,过了很久才扯出一抹浅淡笑容,带着某种小小的释怀,“胆小鬼。” “嗯,我是胆小鬼。”迟禹完全没反驳,只是玩味地补充,“和某人一样胆小。” 程非立马听出这人又开始揶揄自己,佯装生气瞪视回去,得见的却是迟禹愈发靠近而无比温柔的眼睛。 大脑一阵轰鸣,本该躲闪,但心底隐藏的渴望偏偏选在此时此地攀出心房,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扬起脸庞。 咚咚咚—— 敲门声无预警响起。 门外的阿宝一声“吃饭了”还没出口,房门已经猛地向内拉开,程非红着脸疾步走出,身后慢悠悠跟着没什么表情的迟禹,只是走路姿势有些怪异,阿宝盯着看了会儿才惊觉:嫂子走路居然同手同脚!? 整顿饭吃下来氛围不错,简简单单一顿家常饭,愣是吃了一个多小时。 饭后,两人没再停留,告辞离去。 经过二楼时,程非大脑不受控制又开始往某些暧昧片段跑,心里又是惴惴又是升腾起希望。 难道说…… 他在心里的黑板上写了无数的相同答案,又一次次划掉,反反复复,cpu就快烧坏。 回过神时,车已经开出了路口。 迟禹随手打开电台,甜到齁的小情歌倾泻而出,充斥在车厢内的每个角落,听得程非心神一震。 “明天……” 程非被这小情歌点拨得晕头转向——他想勇敢一次。 反正更丢脸的事儿都做过了,况且……他飞快瞟了眼对方,愈发笃定自己不是一头热。 “明天什么?” 啧,豁出去了。 程非咬咬牙,“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有啊。”迟禹莞尔,“双休日当然要用来约会。” “这样啊。” 噩耗来得太突然。 程非现在有点想下车,不,是非常想下车。 贪心果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捻过布料下突兀的伤口,真实的崎岖触感下,满腔热血一点点冷了下去。 “那你呢?有什么安排。” 迟禹反问。 “我?”程非看着窗外,心情早已跌到谷底,“可能就在家吧。” “没有活动么?”迟禹继续问。 程非干笑着摇头,“没有。” “那太好了。”迟禹将车缓缓停靠路边,就着月色与灯光定定注释程非那双总是在躲闪的眼睛,“约会吧,和我。”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话,但程非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 半晌才讷讷道:“什、什么?” “不行么?反正你也没有安排。” “不是!”程非大力摇头,“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那是哪个?”迟禹明知故问,半靠在方向盘下,深深看着程非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 他心里远不及表面看起来游刃有余,事实上他几乎和程非一样紧张,或许更甚。 见程非踌躇之下又要退缩,迟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逗弄对方。 可怎么办呢? 他同时也没打算给程非太多的輲息的空间。扭身,前倾,单手拥抱,落下迟来了太久的吻。 起初,程非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便给予了笨拙又投入的回应。 第27章 迟禹觉得对方的舍尖每一下都在勾走自己的灵魂,让他在及时收手和疯就疯吧中反复拉扯。 一曲情歌终了。 两人意犹未尽拉开距离,对视间,已然不再需要语言的答案。 车开到程非家楼下。 迟禹一同下了车,反复向程非确认对方明天真的会和自己出去约会。 程非被问得快没脾气,四下张望两下,主动攀住迟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记住了,明早十点见,我会定好闹钟的。” 迟禹就着对方紧贴的姿势,细细密密轻啄,不知亲了多久才终于放开对方,“早点休息。” 程非点点头,只觉整张脸烫到连耳道都在冒烟。 道了别,他转身上楼,进了家门,给蓝胖子喂好猫粮,经过窗口时往下看,却见迟禹的车依旧发动着停在那儿。 “怎么还不走?” 他给迟禹去了电话。 “哈,怎么发现的。” “刚好看到。”程非说着,转身去看墙上钟表,不早不晚,“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电话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杂音,程非挑开窗帘往下看,车灯已经熄了,一个人影风一般地冲进了楼。 没过两分钟,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几分钟前才分别的男人笑得满足中带着几分傻气。 “又见面了,非非,我很想你。” (完) -------------------- 作为小短篇,停在这里刚刚好,应该是我辈子写过的最甜的一本(应该算甜吧 ??? 总之先撒花~ 谢谢友友们的评论,收藏和海星,下次见面就是明年了,明年会开一本abo,睚眦必报黑切黑女王受x前期纯情男大后期冷脸洗内裤男鬼攻,这次不放预收,存稿足够充足时直接开。 会努力存稿的!预祝大家新年快乐,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