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一想退婚就会死》 第1章 [穿越重生] 《女主她一想退婚就会死》作者:灯似【完结+番外】 文案 退婚书写好当晚,桑渡惨死。 ——不是一回,而是接连三回。 为了活下去,桑渡不得不设计盛逾,让这两方都不想要的婚事,变得板上钉钉。 所以,盛逾不喜欢自己,桑渡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盛逾。 两人在一起三年,相敬如宾,在盛逾的庇佑下,桑渡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直到那次,两人在山中被围困,前三次临死前出现的预感再一次出现,桑渡知道,完了,她又要死了。 她的确死了,替盛逾挡剑而死。 长剑穿胸而过的档口,桑渡有些遗憾,可惜了,和盛逾在一起这三年,自己终究没有能住进那双淡漠的眼里去。 只是这遗憾止在了桑渡再一次重生的那一刻。 这次与前三回不同,这三年里,桑渡成长了不少,她将对盛逾的那点遗憾抛诸脑后,马不停蹄赶往魔族的地盘。 ——男人,在桑渡想要活下去的这份心思面前,不值一提。 * 自己的妻子娇气,盛逾小时候就知道这件事。 那样娇气的一个人,却是为了嫁给自己,在隆冬腊月,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盛逾想,桑渡一定爱自己至深。 有他在,桑渡那些麻烦便不算是麻烦,他总是能护住桑渡的。 直到那天,温热的血溅了盛逾满身。 而他怀里的人,却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在所有人眼里,向来淡漠若雪,孤高如鹤的须弥宗宗主,竟也有那般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的时候。 * 桑渡重生后,带着上一世找来的线索去了魔族,没待多久,魔族大乱。 原是须弥宗宗主盛逾,一个人,一把剑,杀进了魔族腹地。 魔君气急:“盛逾,你不要欺人太甚!” 盛逾立在那儿,视线淡漠,从在魔君身后扮演小弟的桑渡身上扫过,“我来接我赌气的妻子回家。” 桑渡站在魔君身后,默默挪了挪步子,想要遮掩身形。 谁料总是高高在上,谪仙一样的人物,双目泛红,竟是失态地抬手以气抬起了自己的下巴,“桑渡,你怎么敢的。” 怎么敢让自己沉溺于那虚假的爱意后,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 怎么敢分明什么都记得,却偏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自己视若无睹。 直到这时,桑渡才察觉有些不对。 不是,怎么上一世那个神骨清秀眼底只有天下苍生的人,现在看起来,比一旁的魔君看着还像魔族些啊—— 【1v1,he,相互救赎】 【一心只想活下去的小太阳女主x白切黑面无表情但心里小剧场乱飞型男主】 【成长型女主,一开始并不强,但致力于搞事业,满心满眼都是提升自己活下去。男主恋爱脑。】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重生 he 主角视角桑渡盛逾 一句话简介:为道侣挡剑去世后,我叕重生了。 立意: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第1章 “我不想嫁盛逾。”…… - “桑桑——” 有人在小院外扯着嗓子喊。 桑渡坐在桌前,抬眼看向门边,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正笑盈盈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看清来人,桑渡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多了一丝笑意,“阿昭姐姐。” 沈慈昭将藏在宽大袖口下方的手拿了出来,平日握剑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做工精细的手炉。“今日落雪,你将这个带着,免得受了寒。” 桑渡起身招呼沈慈昭坐下,鸦羽般卷翘的睫毛晃了晃,她抬手,接过了手炉,“多谢阿昭姐姐,我正想着今天风大雪大,去寻沈伯伯怕是要吃些冷风。” 沈慈昭闻言眉眼微松,她看着桑渡,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犹记得小时候你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的情形,如今一晃,你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桑渡摆弄手炉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听出了沈慈昭语气中的一丝怅然,“阿昭姐姐,我那门亲事不少人艳羡不已呢,你无须替我担心。” 沈慈昭看着桑渡,她略显得有些担忧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桑渡的话而变得松弛。 盯着桑渡好一会儿,沈慈昭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桑桑,你当真愿意嫁给他吗?父亲向来将你视作亲生骨肉一般疼爱,倘若你不愿意,父亲定是不会将你嫁……” “阿昭姐姐。”桑渡开口打断了沈慈昭的话,她眨了眨眼,眸光宛若星子一般,看起来无辜极了,“你知晓我的,没什么大志向,也不能像你们一样,修习术法,能够嫁给须弥宗宗主,想来是我能寻得的最好归宿了。” 须弥宗,天下第一宗门。 世间宗门皆以须弥宗为尊,其剑修,符修,丹修,药修皆为上乘。 至于须弥宗宗主盛逾,也就是同桑渡有婚约的那一位,更是声名在外。 少年时,便一人一剑进入沂梦涧,而后又毫发无伤地出来,还带出来不少天材地宝,至此声名大噪。 能够同盛逾结为道侣,是很多女修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桑渡看起来,算不上多高兴,沈慈昭也是。 沈慈昭看着面前的人,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桑渡站起了身,“阿昭姐姐,今日我还未曾去找沈伯伯,你要与我一路吗?” 第2章 闻言,沈慈昭也缓缓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道,“我也该去上早课了,桑桑,你路上小心。” 桑渡点了点头,她目送着沈慈昭离开了自己的小院儿。 只是目送着人走远了,桑渡并未立刻抬脚往外走,反倒是倚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等到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微微的凉意顺着传遍全身,桑渡才眨了眨眼,缓缓站直了身子,朝着不远处的宗门大殿走了过去。 风雪极大,桑渡缩了缩肩膀,好在握着的暖炉往外泄着些缕热气,不至于让她冻得手脚僵硬。 呈莱宗得宗门大殿前,台阶是由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桑渡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停在了殿外。 正要抬手去叩响虚掩的门扉时,屋子里却是隐隐约约传来沈元白的声音。 似是有人正在大殿里与沈元白交谈。 桑渡准备转身离开,却又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若是传扬出去,桑桑该如何自处?”沈元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似是与他商谈的人说了什么令他十分不满的话。 桑渡有些迟疑,转身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另一道男声响起,略压低了嗓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元白,那可是盛逾!” “婚约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桑渡当年与盛逾指腹为婚,那么现如今,这婚事岂是他们说退就退的?” 桑渡掌心的肉跳了跳,她的眼皮微抬,看向大殿的方向。 “且不说那人是盛逾,这婚事相当于将咱们呈莱宗和须弥宗绑在了一起。”里头顿了顿,桑渡也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须弥宗的大长老——方鸣锐。 桑渡不喜欢方鸣锐。 当然,方鸣锐也不喜欢桑渡,他向来觉得,桑渡这样灵脉残缺的人,属实是丢呈莱宗的脸。 要说给桑渡好脸色,还是前两年,桑渡年岁渐长,当年与盛逾的亲事被重新提起,方鸣锐对着桑渡才开始有了好脸色。 “我不同意,桑渡从小被我娇宠着长大,从未受过什么委屈,这婚事,须弥宗不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沈元白打断了方鸣锐的话,“既然须弥宗有退亲的意思,索性让桑桑写了退婚书,免得说我们攀附谁去……” “元白兄!”方鸣锐的声音里满是不赞同,他连叹了几口气,而后才又道,“盛逾样貌俊秀,若是桑渡自己心悦于他呢?总不能现在有机会让桑渡嫁给心悦之人,你却硬生生将着机会断……” 方鸣锐的声音被开门声打断。 大殿中的两个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桑渡站在门边,正抬眼朝着他们看过来。 方鸣锐的声音吞了回去,他看着风雪之中的桑渡,神色略显得有几分晦暗。 沈元白先是一愣,而后又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怎么这么大的雪还来了。” 桑渡这才将落在方鸣锐身上的眸光转向了沈元白,她对着沈元白笑了笑,带有几分小辈的撒娇意味,“沈伯伯,我不想嫁盛逾。” 沈元白正抬手去试桑渡手背的温度,听到桑渡的话,登时眉毛一跳,“那便不嫁,我们这就写了退婚书,给须弥宗送过去!” 方鸣锐脸上的表情有些兜不住,他往前方快走两步,盯着桑渡,额头上青筋凸起,脸上也涨得通红,“你一个弱女子,懂什么?只知道胡闹!” “元……”方鸣锐对上沈元白的视线,默了默,声音一转道,“宗主,能与须弥宗结为姻亲,是其他宗门盼都盼不来的美事!你怎么能随着一个小丫头胡闹?!” 说着,方鸣锐伸出一个指头,指向了桑渡,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翻涌上来的怒气压下去,“桑渡,就算你还年纪小,不懂事,可你总该知道,你是个灵脉残缺之人,莫说是盛逾那样的人,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修士,都不见得会娶一个灵脉残缺的妻子。” “你现在,有可以嫁给盛逾的机会却不好生把握,反倒……反倒说什么不愿嫁,当真是胡闹!胡闹!”方鸣锐眼睛瞪圆,他看着桑渡,词句接二连三地从嘴巴里蹦了出来,像是生怕被沈元白打断一番,“你若是嫁给盛逾,以后也无须担忧生活,有盛逾的庇佑,你……” “方叔叔。”桑渡打断了方鸣锐的话,她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不卑不亢,一双眼睛晶亮,“须弥宗想要退亲的心思,都已经叫你们知道了,定然不会是什么空穴来风。” “别人将台阶递到了咱们脚边,咱们总要识趣。”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方鸣锐,笑了笑,“盛逾不愿意娶我,那无论我写不写这退婚书,这亲事总是结不成的。” “现在,我们先写了这退婚书,既接了须弥宗递来的枝儿,又保全了咱们呈莱宗的颜面。”桑渡眨了眨眼,她看着方鸣锐,尾音微微翘起,似是有些疑惑,“还是方叔叔觉得,两边非要撕破脸皮,让各宗门都知道,咱们死乞白赖想要与须弥宗结为姻亲才是好事儿?” 沈元白抬手拍了拍桑渡的手背,视线却是看向了方鸣锐,“行了,这件事桑桑做主,她不想嫁,那就不嫁,无须再说什么了。” 方鸣锐叫桑渡刚刚的那一串堵得说不出话来,加上沈元白微微侧身,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方鸣锐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大步往外走了过去。 等方鸣锐走远,沈元白才有些担忧地看向桑渡,“桑桑……” “沈伯伯。”桑渡看向沈元白,笑了笑,“别担心,我从未见过盛逾,这婚事退了也好,免得有人说咱们攀附须弥宗。” 第3章 沈元白伸手拍了拍桑渡的背,“你是个好孩子,鸣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一辈子不嫁人,那我就养着你一辈子。” 桑渡笑着应了下来,写下退婚书后,又与沈元白闲话几句家常,桑渡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桑渡脸上的笑才些微淡了些。 能够不嫁盛逾,对于桑渡而言不算坏事儿,她虽在呈莱山上甚少出去,却也将盛逾的事迹听了个遍。 由那些只言片语堆砌起来的盛逾,仿若是高楼上方的神祇,与桑渡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桑渡向来随遇而安,知晓婚事的时候,能寻摸出理由安慰自己,现在写下退婚书,也能找到别的由头宽慰自己。 所以退婚这件事,并没有怎么影响到桑渡,反倒是三日后,沈元白的生辰礼,更让桑渡上心。 桑渡亲手给沈元白做了一件衣服,还有些线头没有整理好,得抓紧将衣服做好,等三日后沈元白的生辰,送给他。 理完衣服上的线头,小厨房送来了餐食。 桑渡用过饭,屋子里来回踱步片刻算是消食后,便也打算休息了。 只是刚刚换上寝衣,桑渡便察觉到屋外有动静,似是有人进了她的院子。 桑渡微微蹙眉,她扯下床头的斗篷裹在身上,看向门口的方向,“什么人?” 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来她院子才是。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裹紧了斗篷,走到了门边,有些疑惑,“是阿昭……” 姐姐两个字还没有从桑渡的嗓子里吐出来,一股凉风便透过门板传了过来。 桑渡捏着斗篷的手松了松,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些许茫然,在她眼前,那扇木门,被那股凉风劈作两截。 视线缓缓下移,桑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然被血浸透。 又是一道凉风。 桑渡的惊呼声湮没在喉咙里,轰隆一声,她仰面倒了下去。 空出来的双手,有些茫然无措地乱抓着,最后按在被凉风划开的喉咙上,桑渡感受到血液的黏腻与腥甜,紧跟着便是疼痛与黑暗。 到死,桑渡都没有看清究竟是谁对她动手! 她出生后就甚少离开呈莱山,在呈莱山上,众人待她都是极好的,就算是看她不顺眼的方鸣锐,最多也只会在口头上给桑渡添些不快,出了呈莱山,更是没什么人知道她桑渡是谁—— 不,不对。 自从桑渡与盛逾的婚事被提起后,桑渡的名字便不仅仅出现在呈莱山。 自己没有仇家,那么只会是盛逾惹来的麻烦! 盛逾,盛逾! 桑渡吐出最后一口气,而她最后一丝力气,则是将盛逾这个名字咬碎在齿间。 第2章 那是……梦吗? - “呵——” 桑渡猛地坐起了身,她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喉咙,掌心感受到的皮肤光滑整洁,并没有什么伤疤。 饶是如此,桑渡仍旧激起了一身的疙瘩。 刚刚,那是梦吗?可是梦,又怎么会那样真实呢? 真实到就算是现在桑渡仍旧能够感受到鲜血从喉咙处的伤口倒灌进入咽喉,堵住她口鼻时的窒息感。 桑渡猛地吐出一口气,她缓过神来,发觉背上沁出了冷汗。 “桑桑。”沈慈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声音像是救命稻草,让桑渡从那股阴寒中缓过神来。 桑渡几乎是从床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的,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踩着罗袜就冲到了门边。 沈慈昭听到屋子里传来动静,却没听到桑渡的回应,正有些疑惑时,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眼前微微晃了晃,沈慈昭尚未看得清前方的人,怀里便是 一紧,里头的人,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整个扑进了沈慈昭的怀里。 抱住沈慈昭,感受到她的温度和身上淡淡的花香,桑渡那颗乱跳的,几乎要从咽喉里蹦出来的心,才渐渐平缓下来。 “桑桑?”沈慈昭环住了桑渡的背,眼里的担忧浓烈得弥漫开来,“怎么了?”视线往下,看到桑渡只套着单薄寝衣,抬手便将人往屋子里推,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赞同,“外头下雪呢,也不怕冻着。” 木门被沈慈昭抬手关上,风霜与雪一并被关在了门外。 “怎么这样慌张?出什么事儿了吗?”沈慈昭扶着桑渡坐在了桌边,她将手炉塞到了桑渡掌心,又转身取下一旁的斗篷,将人裹好,“额头上这么多冷汗。是哪儿不舒服吗?” 桑渡已经缓过来一些了。 她握紧了手炉,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沈慈昭,正要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小声道,“应当是做了个有些真实的梦,梦里,不知叫什么人给杀了,醒来一时没有分清……” 沈慈昭闻言松了一口气,她舒展眉眼,看向桑渡,“要我说,一定是最近议亲的事儿让你没有休息好,桑桑,你当真想要……” 沈慈昭的话提醒了桑渡。 桑渡有些急匆匆地起身,也顾不上同沈慈昭多解释些什么,便有些焦急地想要快些去寻沈元白。 这退婚书,越早写越好。 那梦真实地像是当真经历过一样,桑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越早与盛逾划清界限越好。 尤其是这一路上,遇见的人,见到的景,同那梦里的如出一辙。 第4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漫天的风雪,桑渡只觉得寒意是从她身体里散出来的,就连掌心中捧着的手炉,也渐渐变得冰冷。 而这份冰冷,在桑渡走到大殿门外时,升到顶点。 她听到了沈元白与方鸣锐交谈的声音。 他们所说的话,与之前梦中所听,分毫不差,甚至连两人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桑渡的心沉到谷底,她顾不上什么规矩,径直推开了门。 方鸣锐的声音顿住,他看向门外,见是桑渡,冷哼一声,“没有规矩——”只是视线落在桑渡那煞白如纸的脸上,原先要呵斥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元白已经走到了桑渡身边,他满脸的担忧,“桑桑,怎么脸色这般苍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桑渡的骨头有些僵硬,她看向沈元白,还没说话,眼泪倒是先滚了下来。 沈元白叫桑渡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伸手托住了桑渡的手臂,转头看向一旁的方鸣锐,开口时,赫然带了些不满同埋怨,“我早就说过,桑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她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方鸣锐喉咙里发出两声响,他下意识想要辩驳什么,可对上沈元白隐约有些发怒的神色,便又将想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沈元白是呈莱宗宗主,也是方鸣锐的师兄,什么都好,唯独在有关桑渡的事情上,一点就着。 方鸣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看了沈元白一眼,抿了抿唇,“我也没同她说什么,这丫头往日里伶牙俐嘴,谁知今日刚刚说了一句,就眼泪汪……” “沈伯伯。”桑渡握住了沈元白的胳膊,她仰起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愿嫁盛逾。” 沈元白先是一愣,“不嫁就不嫁,要我说,须弥宗山高路远,那盛逾也不见得是良配。”应和完桑渡的话,沈元白有些担忧地追问道,“先前不曾见你对这桩婚事有何不满,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才这般大的反应?” 桑渡张口,正要说那不知是梦还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声音在咽喉中转了一圈,脱口而出时,又变了说辞,“沈伯伯,我不愿旁人说我们攀附高枝,那盛逾本就想要同我退婚,不如我们先将退婚书写下,差人给他送过去,最好沿途沿街将我与他毫无关系的消息散播出去,好叫外人知道,咱们呈莱宗才没有什么攀附的心思。” “他盛逾瞧不上我,我亦瞧不上他盛逾!” “行,我差人去取笔墨,你写下退婚书后,我便让人给盛逾送过去。”沈元白伸手拍了拍桑渡的背,似是在安抚,“现如今,他该在百十里外的天恩镇上,我让宗门里御剑术最好的人送退婚书过去,天黑之前,便能送到。” 天黑之前…… 桑渡这才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这一回,桑渡写完退婚书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沈元白处,而是看着人将封好的退婚书放进包裹,又目送着送信的师兄御剑离开,她才从沈元白处离开。 只是沈元白仍旧是有些担心,他亲自送桑渡回了院子,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桑渡回了院里,仍旧没有什么心思去给要送给沈元白的衣服收尾。 坐了一会儿,仍旧是有些坐不住地离开了院子。 那件不知是梦还是当真发生的事情有些怪异,若是同人说起来,桑渡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夜里那凉风如刃隔开她咽喉的感觉太过真实,就算桑渡看着退婚书被送了出去,仍旧有些不安。 这不安,同先前有声响出现前的不安有几分类似——仿佛有一股凉意顺着桑渡的脚底弥漫至她的全身一般。 这感觉让桑渡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桑渡决定去寻沈慈昭。 沈慈昭是呈莱宗的大师姐,这呈莱宗上,年轻一辈里,就属沈慈昭的修为最为深厚。 有沈慈昭在身边,桑渡安心许多,至少不曾再如同梦魇一样,陷入先前的痛苦之中。 沈慈昭住的院子,比桑渡的院子稍大些,只是院子里,却不似桑渡的院子,有山有水,花团锦簇的。 沈慈昭的院子中央,只有一棵合抱粗的银杏树,树下,一方石桌石凳,除此以外,院子里便再没有旁的装饰了。 桑渡倒是常来沈慈昭这一处。 沈慈昭早早结束了今日的修习课,赶回来陪着桑渡。 两人闲话几句,桑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抬眸看向窗外,雪更大了些,月光倾洒在院中积雪上,宛若镀上了一层银粉。 沈慈昭循着桑渡的视线往院中看去,看着月光下鹅毛一般的大雪,她忽地来了兴致。 “桑桑,想不想看剑舞?” 沈慈昭身段柔软,可舞剑时,却又充满力量。 剑尖之上,雪花被劈作两截,在那瞬间化雾,宛若落入仙境。 桑渡捧着手炉,立在屋檐下,看着沈慈昭。 随着沈慈昭的舞动,桑渡那颗因为惊吓而陷入不安的心,逐渐平复了下来。 她看着沈慈昭,眼底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艳羡。 正当桑渡想要开口说话时,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就像是挂着蛛丝猛然坠落的蜘蛛,猛地从她眼前飘过,激得她浑身一颤。 “小心!”声音从桑渡口中挤了出来,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沈慈昭在听到桑渡的呼喊声后,察觉到了异常,她一个闪身后跳护在了桑渡身前。 第5章 眼前飞落的雪花在一瞬间静止。 然而呼啸的风确实骤然而至,在那风中,一团黑色的气朝着桑渡他们冲了过来。 桑渡瞳孔颤了颤。 就是那个,梦里杀了自己的就是那团黑色的气—— 沈慈昭提剑朝着那团黑气砍了过去,剑落之时,大风尽散。 静止的雪花也缓缓向下飘落,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桑渡的错觉一般。 沈慈昭脸上神色肃穆,她抬眼环顾四周,确保那莫名的东西的确被她劈散后,才转头看向桑渡,“桑桑,先回房去。” 原本安静下来的呈莱山上,重新嘈杂起来。 刚刚那团黑气,沈慈昭一时分辨不出是山中精怪还是什么别的,只是那东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呈莱山上,能避开所有的镇山符,定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桑渡回了房间,沈慈昭在门外设下结界,倘若那东西没走,想要闯入屋子,也得费一番心神。 坐回桌边,桑渡的手脚仍旧有些僵硬。 梦里杀死自己的黑气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了,所以,那不是梦? 桑渡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攥了攥手,想要让僵硬的指骨缓过来。 只是动了好几下,桑渡才隐约感受到发麻的 掌心传来指甲抵在皮肉上的疼痛,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有些僵硬地落在了门上。 那不是梦,所以自己当真是被杀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 那个杀了自己的黑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又为什么可以活过来—— 一时之间,桑渡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些问题堵死了。 直到门外传来响动,是沈慈昭回来了。 “桑桑,吓坏了吧?”沈慈昭看向桑渡,她低声道,“别担心,我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已经组织人手上下巡查。” 沈慈昭也很机敏,她大抵看得出,那黑气似乎是冲着桑渡而来的。 所以,便十分详细地将事情告诉了桑渡,免得她担忧。 桑渡缓慢眨了眨眼,她的思绪还被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阻碍着,有些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找回了魂儿似的看向沈慈昭,“阿昭姐姐,我好像,被那个黑影杀死过一次。” 沈慈昭一愣,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还没等她说话,屋外传来动静打断了她。 “是我。”是沈元白的声音。 打开门,沈元白手里捧着一碗汤,汤上方还氤氲着热气,看着是刚出锅的。 沈元白看向桑渡,脸上的担忧真切,“是刚熬好的定神汤,桑桑,你趁热喝了。” 桑渡从沈元白手里接过那碗定神汤。 暖汤顺着咽喉滚落,让桑渡身上的寒意也散了些许。 只是,身上暖和了,背脊上方的那股寒意,便愈发明显了。 桑渡抬眸看向沈元白,正要说话时,却觉得有什么从肺腑之间涌了上来,然后,才是吞心噬骨的疼痛。 那疼痛,是由内而外的。 桑渡抬眸看向前方,她从沈元白和沈慈昭身上看到了骇然,沈元白往前两步,失了平日的稳重,他接住了坠落的桑渡。 沈元白面色苍白,他双唇上下动着,似乎是在说话。 可桑渡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耳朵里,是渐渐远去的嗡鸣,坠入黑暗前,桑渡看到一缕黑气,在屋子里渐渐散开。 她还看到,沈元白正抬手作符。 那是结命咒,沈元白想要将桑渡的命数与自己相牵,以此暂时保住桑渡的性命。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3章 倘若,正是因为自己写下了…… - 床幔晃动, 原先躺着的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五脏六腑仍旧揪着疼,像是镪水入腹,正一点点侵蚀着她体内的器官。 桑渡猛地弓起身子,她剧烈咳嗽起来,像是想要呕出血肉,可咳了半晌,除了喉咙里传来淡淡的血腥气外,什么都没能呕出来。 片刻后,桑渡身子猛地一颤,她顾不上身上传来的痛感,几乎是跌撞着冲下了床铺,顾不上旁的,披上斗篷,便朝着大殿的方向跑了过去。 那不是梦。 接连两次都不是梦,只是不知为何,自己会死而复生。 第一次,是被那不知是什么的黑气割喉而亡。 第二次,则是喝下了有着剧毒的安神汤。 那汤虽是沈元白亲自送来的,背地里的人能够将毒下到那碗汤里,定是不一般,得告诉沈元白事情的始末才行。 虚掩的大殿外,桑渡停都没停,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如先前,方鸣锐暴跳如雷道,“荒唐!我与宗主正在商议事情,你这小辈怎么擅自闯进来了!” 桑渡没有与方鸣锐纠缠的心思,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因为接连两次的痛苦而变得冰冷,“我知你与沈伯伯在说我的婚事,我来便是要写退婚书的。” “那盛逾我不嫁,若是你有攀上须弥宗的心思,不如寻来秘法,自己嫁给那盛逾去——”桑渡这话说得冷硬又难听。 方鸣锐暴跳如雷,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一巴掌落在桑渡的脸上。 沈元白拦住了他,他深深望了桑渡一眼,而后看向方鸣锐,“这事儿桑桑说了算,你先回去。” 第6章 方鸣锐还想说些什么,沈元白确实双目微微瞪圆,将他要说的话和满腔的怒火瞪了回去。 而桑渡,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桌边,执笔写下了退婚书。 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墨迹微微有些晕开,像是在那上好的宣纸上,开出了一朵墨花。 沈元白并没有阻止桑渡的动作。 等到桑渡将退婚书写好,沈元白抬手接过那墨迹未干的退婚书,眉心微蹙,“桑桑,你刚刚那样说话,不妥。” 桑渡抬头看向沈元白。 看到面前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睛,沈元白原先想要教训人的话哽在了喉咙里,转而变得有些担忧,“桑桑,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捏紧了斗篷,指腹微微泛白,“沈伯伯,呈莱山上有人要杀我。” 沈元白一愣,他盯着桑渡,眸光震颤,显然在听清桑渡的话后,已然将呈莱山上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要找出桑渡所说那个,想杀她的人。 可脑子里过了一圈,却又不觉山里有什么人会想要杀了桑渡。 “桑桑何出此言?”沈元白看着桑渡,他沉吟片刻,“呈莱山上近来没有新人,你是说有人潜藏至今,想要对你动手?” 桑渡张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垂眸道,“这几日,接连做同样的梦,沈伯伯,我有些怕。” 沈元白看着桑渡,他抿了抿唇,倒也没有将桑渡的话当作耳旁风,“心中若是不安定,这两日住去鸢园,那儿除了我与你伯母还有阿昭,没人靠近,最是安全。” 桑渡松了一口气。 原先她还有些忧虑该怎么同沈元白解释死而复生这样诡谲的事情,好在沈元白向来疼爱她,就算她说是梦中所见,也不曾斥责她胡闹。反倒是为了宽桑渡的心,让人先住到鸢园去。 坐在鸢园的院子里,桑渡的四肢仍旧发冷。 沈慈昭已经赶了过来,她早些时候去寻桑渡扑了个空,又听父亲提起桑渡似是有些不对劲,便也顾不上早课,急匆匆赶来了鸢园。 “桑桑。”沈慈昭满脸的担忧,她看着面前的人,眉头微微皱紧,“莫怕,在呈莱宗上,不会有事的。” 桑渡有些沉默,她的心依旧沉到了谷底,惴惴不安之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这种时候,沈慈昭也说不出什么旁的宽慰桑渡的话,只能安静地陪在桑渡身边,时不时抬眸看一眼院外,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桑桑,我现做了酥酪,吃一点吧。”穿着白衣的女人手里端着两碗冰酥酪从小厨房走了出来,是沈元白的妻子,沈慈昭的母亲,方寻青。 方寻青看起来很是年轻,不知内里的人只觉得她是沈慈昭的姐姐,绝不会想到她是沈慈昭的母亲。 桑渡看向方寻青,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谢谢青姨。” 方寻青将手里的酥酪在石桌上放好,只见她抬手拿起一旁的银匙,挖了一勺送进了口中。 “青姨……”桑渡看着方寻青,视线轻颤,言语讷讷。 方寻青放下了银匙,她看向桑渡笑了笑道,“我听元白提过一嘴,你说怕有人会在吃食中下毒,这酥酪虽不曾离过我的视线,为保安心,我仍旧是要先尝一口的,只是桑桑莫要嫌弃我才是。” 桑渡连连摇头,“桑桑怎么会嫌弃青姨,我只是怕青姨被我连累。” 方寻青笑了笑,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膀,算是安慰。 小半碗冰酥酪下肚,桑渡的脸色好了些,这种时候,甜津津的东西分外安人心。 天色渐暗,原先略放下的心重新提起。 前两次,都是天色暗淡后出的事。 沈元白也回到了鸢园,见桑渡面上隐隐又有些不安,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桑渡碗里,“桑桑,我将呈莱山探查过一遍,在西南方下山的地方察觉到极淡的外物气息,我依然让柳煜前去探查了,莫担心,在那外物被寻来前,我会守着的。” 听沈元白说起的确有外物的踪迹,桑渡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只是紧接着,又听沈元白说他会守在自己身边,桑渡难免又觉得自己有些胡闹。 可是……比起这样胡闹,桑渡更怕像先前那样,莫 名地死去,死得痛苦万分。 或许是因为幼时体弱多病,桑渡平日里不追求什么,可这次,却对好好活下去,莫名多了执念。 “沈伯伯,退婚的事情妥当了吗?”桑渡看向沈元白,开口问道。 “盛逾如今正在天恩镇上,退婚书现在应当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沈元白道,他看着桑渡,眸光柔和,“想来现在,你与盛逾退婚的事儿,已经传扬开来了。”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先前猜测,那杀她的人,是盛逾惹来的祸端,只希望现在,那人也听到了退婚的风声,先前每到夜里就必死的局面得以解开。 心中忐忑难以安定,桑渡没什么睡意。 她睡不着,沈慈昭便在一旁陪着她,烛火闪烁,时间缓缓淌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桑渡坐在那儿,突然很是困倦。 沈慈昭看出了桑渡的困倦,她走到人身边,半托着人坐在了床边,“桑桑,已经快子时了,若是困了,我陪你去床上眯上一会儿。” 快子时了。 第7章 桑渡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没有黑气出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是因为这一次,送退婚书的阵仗更大吗?还是因为沈元白的探察震慑住了那人? 桑渡的思绪越飘越远,她仿佛连人带着魂魄都坠入了幽深黑暗。 只是,那萦绕在她身侧的,淡淡的惊惶感并未消散。 咚,咚,咚。 桑渡身子猛地一颤,她感受到了疼痛从心口的位置传遍全身,而后是几乎吞没一切的麻痹。 她还是死了。 和前两次比起来,算不得太痛苦,却显得过于莫名。 桑渡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再次醒来,比起前两次的惊慌失措,这一回,桑渡沉静了许多。 她从床上爬坐起身,给自己灌下去了一茶盏的凉水,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明。 桑渡直觉自己避不开。 自己避开了刺杀,也避开了毒害,最后却是死在了梦里。 可为什么会避不开呢? 难不成,那退婚书送去得还不够大张旗鼓,那与盛逾结怨的人并不知晓自己与盛逾日后不会有什么瓜葛了? 桑渡眉心微皱,有几分烦躁。 总不能敲锣打鼓地将这退婚书给人送去吧—— 抬手拿茶壶的动作微顿,桑渡眸光轻颤,她猛然抬眸看向门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出事这三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但有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那便是那纸由桑渡写下的退婚书。 桑渡先前认为这祸事是盛逾招惹来的,所以每次重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写下退婚书。 倘若,正是因为自己写下了这退婚书才会死呢? 桑渡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可一颗心却又怦怦直跳,直觉自己遭遇的事情,与这退婚书脱不开关系。 总不能是从前父母指腹为婚的时候,用了什么秘术,只要自己写下这劳什子退婚书,与那盛逾成不了亲,就会死吧?! 这太荒谬了,可是现在,无论这件事情多么荒谬,桑渡总要一件一件地去试,才能找到症结所在。 只是……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倘若当真与这退婚书有关,就算自己不写,盛逾也是要来同自己退亲的。 她必须让盛逾认下这门亲事,且没有反悔的余地。 第4章 桑渡听到有人唤那位公子盛…… - 天恩镇,距离呈莱山百十来里。 不算远,可桑渡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天恩镇,还要找到盛逾,确实登天一样的难事。 且不说今日大雪,下山的路湿滑难走,就算桑渡能下山去,等赶到天恩镇,早就过了夜里子时。 谁知那死劫是不是还有个时限在,桑渡可不想半路上功亏一篑。 她要让盛逾将这婚事认下来,且不能有反悔的余地——能想到的法子,沈元白必然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得让沈元白松口自己去。 往大殿去的路上,桑渡脑子转得极快,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在意风雪拍在脸上带来的寒意。 一如先前,桑渡并没有在外面等什么,而是径直推开了门。 大殿中的两人皆是顿了顿,抬眼看向桑渡时,略有些疑惑。 桑渡对着沈元白同方鸣锐抬手行礼,等站直身子,脸上便多了些小女儿的娇羞,“沈伯伯,我想去一趟天恩镇。” 沈元白先是一愣,转而脸上沾染了担忧神色,他看向桑渡,轻声道,“怎么忽然想起去天恩镇了?” 桑渡抬眸看向沈元白,而后浅浅一笑,睫毛上坠着的白色雪花也已化作水珠,缓缓落下,“沈伯伯——”开口时,有几分娇嗔,“整日在山上待得无趣,左右谢师兄如今正在天恩镇上招呼客人,我在镇上也不会有事,三日后再随他一同回来。” 沈元白有些迟疑,这两日风雪大了,桑渡灵脉不全,这种日子里总是要难捱一些的。 而且看桑渡的模样,眉眼坠着春色,显然不仅仅是想去寻谢安淮…… 沈元白正迟疑着,方鸣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桑丫头下山一趟没什么不好的。” 方鸣锐眼眸晶亮,他看向桑渡时,是少有的笑容满面,“我们桑丫头,生得艳绝南北,总是待在咱们这呈莱山上,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样一张俊俏的脸?” 方鸣锐也不是傻子,瞧桑渡那眉眼含春的模样,分明是这段时间,她与盛逾的婚事被频繁提起,勾得小丫头春心萌动了。 就算须弥宗有退婚的心思又如何,那盛逾不曾见过桑渡,只知道桑渡是个另个残缺的半废之人。 可这半废之人,却又一张勾人心魂的脸,说不准那盛逾,见上桑渡一面,便歇了退婚的心思呢? 方鸣锐往前走了两步,只见他食指微曲,置于唇前。 随着一声哨响,大殿外,传来一声鹤鸣。 红顶金羽鹤,那是方鸣锐前些年收服的灵兽,这两年,这金羽鹤是方鸣锐最宝贝的坐骑。 皑皑白雪中,金羽鹤端立其中,宛若金雕玉镯一般高贵。 “桑丫头,莫说方叔叔不疼你,有这金羽鹤,你赶到天恩镇上,不过三两炷香的功夫。” 桑渡闻言对着方鸣锐又行一礼,“多谢方叔叔。”转而又瞥向沈元白,“沈伯伯,有谢师兄在,我不会有事儿的。” 沈元白悠悠吐出一口气,谢安淮是他的大弟子,为人沉着稳重,有他在,沈元白倒是不担心桑渡的安危。 第8章 他担心的,是桑渡这丫头若是遇上盛逾,被人当面拒绝,面上会挂不住,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桑渡甚少主动提起想要下山去,难得一次,沈元白着实不想拒绝,扫了她的兴致。 片刻后,沈元白轻叹一口气,他看向桑渡道,“你若想去,那便去一趟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总记得无人能欺负了我们呈莱山的小姑娘。” 桑渡对着沈元白服了服身,而后转身出了门,爬上了红顶金羽鹤的背。 鹤鸣清亮,划破天际。 桑渡俯身贴紧了红顶金羽鹤,徐徐温度从金羽鹤身上传给了桑渡,风雪之中,倒察觉不到什么冷意。 金羽鹤飞得很快。 不过须臾,桑渡便隐约能够看到屋宇绵延的村庄。 飞过山脚村子,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桑渡便瞧见了天恩镇镇口的钟楼。 风雪虽说肆虐,可天恩镇上方,却是祥云成片。 桑渡知道,那是众修士的灵兽飞禽带来的祥瑞之象。 红顶金羽鹤落在了天恩镇外。 负责看管灵兽飞禽的小弟子看到那只金羽的仙鹤先是一愣,视线轻移,落在了从鹤背上跳下来的女子身上。 等看清来人,那呈莱山的小弟子面上有一丝惊讶,他快步向前,想要扶着桑渡,“桑姐姐,你怎么下山来了!” 桑渡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人,笑着摆了摆手,“怎么不见谢师兄?” 小弟子脸颊上微微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朝着桑渡的方向看过去,只是视线刚刚与桑渡的相接,便又忙不迭垂下眼来,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谢师兄在城中客栈,桑姐姐沿着这条大道笔直地走,就能到云来客栈了。” 桑渡对着那名小弟子道过谢,便朝着他口中的云来客栈走了过去。 天恩镇上,人来人往。 街道两边,即便落雪,仍旧是门庭若市,小商贩成堆。 只是桑渡的注意力并没有被那些商贩吸引,她半垂着眼,攥着斗篷的手微微发紧。 她在想有关盛逾的事情。 想要盛逾将这门亲事认下来,难也不难。 难在桑渡得自己豁出去,不难则是盛逾其人,名声在外,那样的人同样看重名声,绝不会做出损害名声的选择。 只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豁出去,桑渡还需要再斟酌斟酌。 “姐姐,姐姐。”小童的声音打断了桑渡的思绪,她垂眸去看,穿着单薄麻衣的小姑娘正仰头朝着她看过去。“要买一个香囊吗?三文钱一个,很便宜的。” 桑渡低头去看,小女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满了香囊,香囊上绣着花。 桑渡抬手,拿起一个绣有扶桑的香囊,“绣得很好看。”说着,桑渡从钱袋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小姑娘,她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罡风。 桑渡虽天生灵脉残缺,可比起寻常人,仍旧是要敏锐些的。 在察觉到异常后,桑渡猛地抱起面前的小姑娘,朝着远离那股罡风的方向拔腿疾跑。 小姑娘微微瞪圆了眼睛。 她被桑渡抱起后,一声惊呼湮没在了喉咙里,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那栋青砖红瓦的房子,赫然倒下。 轰隆声在那青砖红瓦的房子坍塌后,才迟缓地传了过来。 桑渡察觉到身后有碎石乱飞,在那轰隆声中,一声类似虎啸的兽鸣。 桑渡背脊发紧,她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半刻也没有往后看。 怀里的小女孩,终于哭出声来,她手里的篮子已经落在了远处,那只半栋楼高的黑色大虎,一脚将篮子踩得稀烂。 桑渡抱紧了怀里的小女童,她声音发紧,“莫怕,不会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桑渡察觉到喉咙里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巷口,想要一鼓作气拐进巷口中去。 这个时候,天恩镇上修士云集,桑渡倒是不担心那只不知什么来历的妖兽为非作歹,她要做的,是让自己和这个小女童离那只妖兽越远越好。 越远,也就越安全。 巷口就在眼前。 桑渡提着的那口气还没松下去,便听到怀里的小女童近乎变形的呼喊声,“姐姐!大虎朝我们扑过来了——” 声音未落,桑渡脊背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只妖兽形似山虎,只是全身覆着黑毛,一缕缕白毛在那妖兽的身上涂抹出繁复诡谲的图案。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那头妖兽几乎跃至桑渡眼前。 来不及逃了—— 电光石火间,也不知桑渡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将怀里的小姑娘朝着远处推了过去。 同样,她与那妖兽之间,再无旁的阻拦。 桑渡瞳孔微微缩紧,她握紧了随身带着的玄铁匕首。 死在这妖兽爪下,总不见得比毒入肺腑还要痛苦。 妖兽身上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将桑渡整个人包裹。 桑渡几乎能够看清妖兽的尖牙,和那正从尖牙上缓缓淌落的唾液。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握紧玄铁匕首的手在颤抖,却是握得极紧。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许久没有来临。 桑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向先前妖兽扑袭而来的地方。 第9章 小山一样的妖兽轰然倒地,漾起的灰尘在她的眼底一圈一圈地散开。 日光倾洒,光晕一圈又一圈的。 落在桑渡眼里,也落在那人身上。 那名修士穿黑衣,周身气度犹如仙人入世。 “桑桑!”有呼喊声响起,是谢安淮的声音。 桑渡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着白衣的谢安淮满脸焦急,正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桑渡的视线从谢安淮身上扫过,落在那个黑衣男子身上。 男子长相俊美,宛若谪仙。剑眉星目,眉宇之间并没有什么情绪流转。 他手中提剑,剑尖有一线红色。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虽灵脉残缺,却也能感知到面前的妖兽并非泛泛。 那名男子,只一招,便取了那妖兽的性命。 “盛公子。” 桑渡听到有人唤那位公子盛公子。 那个一招取了妖兽性命的,孤鹤白雪一般的盛公子,就是她的未婚夫,盛逾。 第5章 那样的男子于你而言,绝非…… - 是须弥宗宗主盛逾。 桑渡微微锤头,她收回匕首,手腕因为太过用力而隐约有些发颤。 谢安淮停在了桑渡身前,他见桑渡身上没什么外伤,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看起来,仍旧有些担忧,“白纹黑虎突然失控,负责看守妖兽的人没有注意,这才让它跑了出来。” 谢安淮低声道,他回眸看向白纹黑虎的方向。 在盛逾一招制住那头白纹黑虎后,便有修士上前处理残局,好在这白纹黑虎闹出来的动静虽大,倒也没有惹出人命来,只有几个躲闪不及的路人受了些轻伤。 受了伤的人身边,正有修士替他们看伤。 桑渡看向那些正坐在路边,被修士看诊的人,视线流转,最后落在了盛逾身上。 瞳孔轻颤,桑渡收回视线的动作有些大。 “怎么了?”谢安淮看向桑渡,有些疑惑。 桑渡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谢安淮时,面上已经看不出端倪,“来给沈伯伯贺寿的修士都住在云来客栈吗?” “是,原先明日就要安排众人上山,只是天恩县的抚台大人设宴,不好辜负这一番好意。”谢安淮领着桑渡往云来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眉眼低垂,声音轻缓,似是唯恐惊到桑渡,“你在山上待得无聊,下来转一转也是无妨,明日我领你去瞧瞧这次镇上的珍禽异兽,倒是也有几分乐趣。” 桑渡一直未曾说话,听到谢安淮安排起第二日的行程,才仰头笑了笑,“谢师兄不用为我操劳,我明日自己转转就行,只是不知抚台大人设宴,我能不能去长长见识。” 谢安淮有些惊讶,桑渡向来不是喜欢应酬的性子,平日这种人多的宴会,她都是能躲就躲的,怎么今日竟是主动提起想要去明日的宴会呢? 这念头流水一样从谢安淮脑子里划过,他看向桑渡的笑颜,虽有些迟疑,却仍是语气笃定道,“不过是寻常宴席,你若想去,明日同我一路就是。” 得了谢安淮肯定的答案,桑渡松了一口气,却也仅仅是一口气。 死亡时的痛苦与恐惧催促推搡着她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可是,刚刚在那白纹黑虎爪下过了一遭,桑渡酸胀得快要炸开的思绪总算回缩了些。 先前只是想着这婚不能退,凭着这一个念头就从山上下来了。 可是方才见到盛逾,那惊鸿一瞥,却又让桑渡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婚退不退,从来不取决于她桑渡。 先前几回,那退婚书写得那样果断,无非是须弥宗想要退婚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桑渡主动走一步,无非是全自己同呈莱宗的脸面,也叫须弥宗有个台阶可下。 可是现在…… 桑渡进了客房,她手中浸了温水的帕子渐渐变冷,连带着桑渡的思绪一起。 她没有再想下去。 眼下,还有一件事更为重要——活过今夜。 倘若活过今夜,同先前比较起来,变数就是那一纸退婚书。 桑渡坐在床边,她微微闭眼,靠在床柱上,呼吸平缓。 月光一如先前,清冷如银,穿过窗户落在地上,格外静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渡猛地睁开了眼睛,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长街颤抖,宛若秋日随风振翅的蝴蝶。 桑渡好端端地活着,活过了先前必死的档口。 可是,她的面色却仍旧是苍白如雪,看不出丁点血色。 桑渡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起身,走到了床边。 东边,隐约泛白。 天快亮了,她活过了先前总是横死的夜晚,可是一颗心,仍旧沉到了幽深之处。 先前,她只对这猜测有七成的把握,可现在,退婚就会死这件事,已然有了九成的可能。 桑渡看着泛白的天际,悠悠吐出一口气。 热气遇冷,在桑渡眼前氤氲出成片的雾气。 桑渡盯着那片白雾,片刻后,抬手关上了窗户。 得在明天宴会前休息好,并想到一个好的法子。 啪嗒一声轻响,雕花的木窗户被桑渡关上了。 也隔绝了那藏在风雪之中的视线。 ****** 笃笃两声。 立于窗前的人回眸看向紧闭的门扉,缓声道,“进来。” “宗主,那头白纹黑虎已经处置妥当了,您要不要去……” 第10章 原先站在窗前的人抬了抬手,他声音清润,仿若外面的积雪正在缓缓消融。 “受伤的人,可安置好了?”盛逾开口问道,他转过身,挡在了窗前。 “已经都让宗门药师去看过了,没什么妨碍的,只有一两个人受白纹黑虎的瘴气所染,伤得有些重,药修那边已经准备了方子,两剂药下去,便能好全。” 盛逾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抬脚走至桌边。 屋内桌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盛逾抬手,将那纸递给了面前的人。 男人接过纸张,低头去看,“这是……安神的方子?”他并非药修,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打眼一看,上头写着的都是些安气凝神的草药。 “我记得,随行的箱子里,有这些草药。”盛逾道,“宗尧,你照着这方子将药抓好,给……”盛逾的声音顿了顿。 宗尧原先正低头在看方子,听盛逾的声音忽然停住了,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 盛逾眸光轻闪,看向宗尧时神色如常,“给呈莱宗的谢安淮送过去。” 宗尧有些疑惑,只是很快又想明白了。 他们此行是给呈莱宗宗主沈元白贺寿的,谢安淮是沈元白的大徒弟,这两日在天恩镇上负责招呼各地前来的修士。 他们是东道主,这安神的药,自然该由他们去分发。 若是越过他们去分药,反倒有几分越俎代庖之感,没什么规矩了。 宗尧满脸的臣服,他看向盛逾,“宗主考虑的是,我这就将药方和药草给谢安淮送过去。” “等等。”盛逾喊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宗尧,他摩挲着指节,视线落在宗尧手中的药方上,“你记得同谢安淮说一声,这药方温和,即便不是修士,喝了也不会承受不住,反倒会补气益血,对身子弱的人,也是个极好的方子。” “宗主放心,我会同谢安淮说分明的,让他不用担心给寻常百姓吃了,会受不住补。”宗尧对着盛逾拱了拱手,拿着药方出了屋子。 直到宗尧的视线消失在眼前,盛逾才缓缓转动视线,看向窗外,晨光熹微。 等宗尧将药材点齐,给人送过去,煎好,也该天光大亮了。 ****** 虽说活过了夜晚,桑渡紧绷的神经松了两分,可她仍旧没有睡太久。 日光落入客栈房间时,她便也醒了过来。 得趁着白日去晚上设宴的地方看一看,提前寻摸一个合适的,搭台唱戏的地方。 只是刚刚收拾好,桑渡还没来得及出门,便听到了敲门声。 桑渡应了一声,屋外的人这才推门进来,是谢安淮。 谢安淮手里,还托着药盅。 “煎了些安神的药,昨天你受到了惊吓,还是喝上一盅为好。” 桑渡笑着应了声好,她在桌边坐下,接过了药盅。 闻起来,倒是不苦,一勺送进嘴里,舌根只有些微的苦涩,转而泛甘。 “这安神的药,该给昨日受了惊的镇民送些去才是。”桑渡道,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昨日那白纹黑虎本是送给沈元白的贺礼,虽不知为何发狂,他们呈莱宗总要收拾善后。 “别担心,已经都安排好了。”谢安淮看着面前的人小口喝着安神的药汤,眸光略有些闪烁,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桑渡挑眉看向谢安淮,见面前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疑惑,“谢师兄可是有什么事情想同我说?” “桑桑,这药……” 桑渡手中的勺子在药盅里搅了搅,听谢安淮提起药,便接上了话茬,“我方才就想问师兄了,这药材是新采购的吗?都是些精贵少见的药材——”桑渡顿了顿,她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谢师兄,虽说咱们得把态度拿出来,可是这样贵的药材……” “放心吧。”谢安淮苦笑了一声,他看着面前眸若星子的人,声音忽然有些发干。“这药材是须弥宗的人送过来的,他们考虑的,的确周全。” 听谢安淮提到须弥宗,桑渡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收回视线,没再接话。 反倒是谢安淮,在提到须弥宗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继续道,“桑桑,你与盛逾的婚约虽是自小就有的,可倘若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够逼迫你嫁给盛逾。” 桑渡没有抬头,她垂着眼,自顾自喝着面前的凝神汤药,“谢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可是听说了什么?” 谢安淮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桑桑,我承认盛逾或许是天之骄子,这世上,比得上他的男子寥寥。” “可是桑桑,那样的男子于你而言,绝非良配。” “桑桑,从前你同我说过,你从不追求什么旁的东西,只想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若是这样,你便是……”谢安淮声音又是一紧,而后压低了些,“便是在呈莱山上,我也会护佑你一生,让你可以无忧无虑,幸福恣意。” 桑渡喝完了最后一口凝神汤药,她抬眸看向谢安淮,笑了笑,“谢师兄,白日无事,我想出去转转。” 桑渡不接谢安淮的话,那便也是一种回答。 第6章 她不认命。 - 天恩镇赴台设宴的地方,在镇外的梨花园。 宴会所在地,是梨花园的角院,角院里头,风景格外秀丽,假山流水,院子一角,冬梅幽香阵阵。 第11章 宴席已经安置得七七八八,四周,是这梨花园里最多的梨花树,只是正是冬日,梨花树只余枯枝。 只是那些枯枝看起来,并非了无生机,反倒因为枝桠上方的积雪,从远处看,宛若花开。 桑渡停在了梨花园的湖心亭里。 她的视线顺着湖面上方的木桥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一旁的冰层上。 这湖水已然结冰了。 桑渡呵出一口气,气流在她口鼻前方氤氲成白雾。 过了好一会儿,站在湖心亭边缘的人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片刻后,手臂一抬,将方才捡起来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一块石头。 只听咔咔两声,石头落在冰面上的瞬间,那不算厚的冰面便裂了开来。 桑渡眸光微凝,她看着那裂开的冰面,面上神色略有些复杂,看不大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颗心提得更紧了。 她并没有在梨花园逗留太久,在确定了这湖面上的冰,并非很坚硬后,桑渡便离开了。 她着实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盛逾那样的天之骄子,以利诱之?桑渡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利,能够诱惑那位端立于雪山之上的男子。 更别提胁迫。 莫说是桑渡,这世上有没有人能够胁迫盛逾都是件未知的事情。 桑渡毫不怀疑,天生灵脉残缺的自己,若是想要胁迫盛逾,怕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所以,她只能选择设计盛逾,与他一同落水, 两人在众修士面前一同落水,有了肌肤之亲,那么须弥宗也好,盛逾也罢,再如何想退婚,也要重新掂量掂量。 只是…… 桑渡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藏于宽大衣袖下方的手不自觉攥紧。 这种身家性命尽数吊在旁人身上的感受,着实不好受。 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情绪所染,即便是回到了人来人往的镇中心,桑渡看起来,仍旧有些出神,一双好看的眼睛没什么聚焦,像是丢了魂似的。 盛逾从客栈出来时,见到的便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桑渡,正低头同一个小男孩说着些什么。 他步子微顿,风吹来,吹得他衣角轻晃。 就在盛逾打愣的那两秒里,宗尧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察觉到盛逾未曾跟上来,宗尧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自家宗主。 顺着盛逾的视线,宗尧也看向了桑渡。 视线里 的女子生得极美,透过茫茫雪花,也让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后,就已转不开。 宗尧倒是认识桑渡,他在画像上见过桑渡,现在,见盛逾正盯着桑渡在看,喉咙里便溢出一丝轻笑来,“宗主何须在远处悄悄地看,那位,不正是桑小姐吗?” 盛逾收回视线,他看向宗尧,眼眸微抬。 脸上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似乎宗尧方才那打趣的话和旁的没什么不同一样。 宗尧对上盛逾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宗尧吞了一口唾沫,垂下头,低声道,“宗主,是宗尧逾矩了。” 盛逾没有再看宗尧,开口时,声音微凉,像是混着冬日的风雪,“这话日后莫要再说,桑……桑姑娘是女子,你不该用这样戏谑调侃的话去说她。” “是。”宗尧垂头听训。 只是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挑眉去看方才桑渡在的地方。 桑渡身边多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宗尧识得,不久前他们还见过,是呈莱宗的谢安淮。 谢安淮站在桑渡身侧,正垂眸同人说着什么,看起来,倒是与先前雷厉风行的模样大不相同。 宗尧挑了挑眉,他下意识看向盛逾。 只是盛逾已经没有再看桑渡的方向了,他朝着另一处,声音微低,“昨日我在那白纹黑虎的身上,察觉到一丝沂梦涧的气息。” 沂梦涧—— 宗尧一凛,那地方,封印着魔族。 “宗主是怀疑,昨日那白纹黑虎骤然失控,是魔族的手笔?” 盛逾摇了摇头,并没有详说,而是抬脚往先前暂存白纹黑虎的地方走了过去。 宗尧忙抬脚跟了上去,沂梦涧的事情是大事,宗尧也没了去打趣的心思。 只是两人刚刚到那大院外,一个小孩子便跑了过来,拦住了盛逾,“大哥哥,方才有个姐姐让我给你送封信。” 男童手里还捏着根糖葫芦,嘴角沾着浅色的糖渍。 而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上,则是捏着一张信纸。 盛逾接过信纸,男童见状蹦蹦跳跳地走了。 宗尧跟在盛逾身后,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宗主,会是什么人给你送信?”只是转念又察觉,这男童颇有几分眼熟,分明是方才和桑小姐一起说话的那个小男孩。 宗尧瞥了眼盛逾。 只是从盛逾的脸上,半点看不出这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宗尧看着盛逾两眼扫过那封信后,便又将信纸叠好,收了起来,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宗主对于自己那位未婚妻子的态度。 对于这桩宗主小时候,尚未冒头时就有的婚事,盛逾一直不曾表态过。 就算这两年,这件事情被两方频繁提起,盛逾也不曾说过什么。 宗尧一直觉得,盛逾时不满这婚事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盛逾的那位未婚妻子,灵脉残缺,天生就无法修习。 第12章 须弥宗的宗主,虽无须一个修为深厚的妻子作为助力,可若是要娶一个病秧子,着实有些不相配。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至少就宗尧知道的,须弥宗上,能有大半的人这样想。 不然前段日子,众长老也不会想着替盛逾退亲。 只是…… 盛逾拒绝了那些长老的提议。 当日,宗尧也在场。 倒是第一次听到盛逾表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既是父亲母亲生前定下的,那么便依照他们的意思。” “如今我也是成家的年纪,还请诸位长辈相帮,将这婚事提上日程。” 宗尧眸光闪了闪,他看向盛逾,“宗主若是有旁的事情要做,那白纹黑虎就交给宗尧,若是背后有魔族的手臂,我一定会查个明明白白。” 盛逾没看宗尧,他抬脚继续往里走,“先处理白纹黑虎的事情。” 只是刚刚往里走了没两步,盛逾又忽然转身,宗尧正要跟上去时,却又听盛逾低声吩咐道,“你进去等我。” 宗尧应了一声是。 等他抬头时,盛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巷里。 ****** 回到云来客栈后,桑渡仍旧有些忐忑。 她托那个小孩儿,将信送给了盛逾,邀请盛逾晚上宴席前,于梨花园湖心亭相聚。 在信上,桑渡只说在呈莱山,女子会给同他有婚约的男子送个亲手打的同心结。 只是平日里与盛逾难以相见,这才大着胆子,冒昧邀请盛逾于湖心亭相见。 同心结桑渡已经准备好了,正放在桌上的木盒子里,是她刚刚用三文钱从集市上买下的。 现在,只是不知这戏台子搭好了,东西准备好了,唱戏的人是不是会上台。 敲门声将桑渡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是那个帮她送信的小孩子。 男童眼眸亮亮的,仰着头看向桑渡,“姐姐,大哥哥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会按时赴约。” 桑渡一愣,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男童并不知晓桑渡的情绪转换,仍旧继续道,“他还托我叮嘱你一句,这两日风雪极大,姐姐记得穿件厚些的斗篷。” 送走男童,桑渡坐回了桌边,她看着面前木盒子里的同心结,略有些出神。 盛逾在外的名声很好。 只是桑渡与盛逾并不熟悉,所以不知道那极好的名声是虚还是实。 可是现在看起来,那些传言应当是真。 虽只是顺手的事情,但盛逾至少记得让那个小男娃过来传个信,算是安一安桑渡的心。 若是有得选,桑渡定不会非要嫁给盛逾,盛逾想要退亲,那便由着他退亲好了。 可是现在,退亲分明就是要她自个儿的命。 在活下去和让盛逾受些委屈之间,桑渡半分不会摇摆,她是要活下去的。 幼时因为灵脉残缺,总是体弱多病,那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桑渡对活着这件事格外在意。 那些病痛都不曾让她夭折,怎么如今长大了,身子骨也健硕些了,却要莫名其妙地死掉呢? 桑渡才不认命。 至于盛逾…… 桑渡盯着那同心结好一会儿,才低头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 她手虽不算巧,可将玉佩系在同心结末端这样的事儿,做起来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便先对不住盛逾一道吧,等后头她找到了解决的法子,自然不会再霸着须弥宗宗主夫人的位置。 桑渡对着同心结默念几句,才又将东西放回木盒子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抬眼看向屋外,雪似乎小了些,云层后方,太阳的轮廓也变得若影若现。 风轻日朗。 正是谈婚论嫁—— 正是赶鸭子上架的好天气。 第7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 桑渡同盛逾约定的时间,是宴席开始前半炷香的工夫。 桑渡提早去了梨花园,毕竟是她约盛逾出来,总不好掐着点儿,让人等着。 梨花园里,已经有仆从来来往往。 桑渡穿过人群,穿过冰面上方的木桥,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走了过去。 木桥走了半截,遮挡视线的垂柳枯枝渐渐移开,桑渡在看清湖心亭的瞬间,脚步微顿。 湖心亭中央,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那男子背对着桑渡,饶是如此,桑渡仍旧认出了,那人是盛逾。 这世上,除了盛逾,大抵没有人能将黑衣穿得那般超然绝尘。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略向下,落在了盛逾腰间的佩剑上,盛逾乃剑修,那把剑名为朝阳。 听说,朝阳这把剑,是盛逾从沂梦涧带出来的。 一把存在于黑暗中的剑,却有最为明亮的名字—— 桑渡的思绪在盛逾的视线扫过来时骤然收回,她走上湖心亭,半垂着眼,对着盛逾服了服身,“让盛公子久等了。” “本就是来替沈宗主祝寿,没什么旁的事情,便早些过来等着了。”盛逾的声音清朗温润,落在桑渡二中,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享受。“不知桑……桑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桑渡抬眼看向盛逾,她含羞带怯地笑了笑,“我给盛公子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原先是该等公子上山后,再寻时机送给公子的,只是呈莱山上,桑渡的长辈众多,你我虽有婚约,却也要克 第13章 己复礼,偷偷相见若是叫人撞见了不好。”桑渡笑了笑,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而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半步,“天恩镇上,认识桑渡的人不多,此时相见送礼,才是最好的。” 盛逾的神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桑渡面上虽说不显,可心里却是隐隐有些着急,远处,已然有缥缈的嘈杂声传了过来,应该是镇上的修士陆陆续续来了这宴席。 差不多是时候了,若是让谢安淮寻来,她的盘算就要落空了。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怀里取出木匣子,双手捧着递给了盛逾,“桑渡自知灵脉残缺,于盛公子而言,并非良缘。” 桑渡垂着眼,话赶着话,说得很快,自是没有在意到,盛逾在听她说到两人并非良缘时,眸光骤然变暗。 “桑渡唯有以一颗真心待公子。”桑渡抬头,眉眼含情,说话间,她已经倚在了湖心亭边缘的围栏上,这围栏她先前来的时候查看过,松松垮垮的,显然风吹日晒下,已经老旧枯朽了,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断裂。 桑渡将手中的木匣子往前送了送,“呈莱有待嫁女子给未来夫婿送同心结以表心意,桑渡手笨,编得同心结算不上精巧,所以坠上了自小带着的玉环,还望盛公子收下这份心意。” 盛逾看向了那半开的木匣子。 木匣子中,挂有玉环的同心结躺在中央,他微微垂着头,光落在他的身上,让盛逾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几分温和。 桑渡察觉到手中的木匣子上多了一份力道。 她知道,盛逾抬手握住了木匣的另一端。 “桑姑娘……” 盛逾甫一开口,桑渡腿上便微微用力,她整个人朝着湖面栽了过去。 无论盛逾想要说什么,是要说些场面话附和自己,还是要将自己不愿娶她的心思说个明白,桑渡现在,都是不会等他说完的。 在身子歪倒的瞬间,桑渡松开了手,她抬眸朝着盛逾看过去,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盛逾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面起,桑渡就没怎么看过盛逾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眸光沉凉如水,仿佛装下了众山,众水,众生。 可正是因为装下了众生,所以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淡漠,似乎什么都不曾真正落入当中去一样。 所有的思绪在桑渡撞上那层薄冰后烟消云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桑渡便被刺骨的寒意包裹。 冬日的衣衫厚重,沾了水,像是从湖底爬上来的经年水鬼,缠着桑渡的身体,将人带往更深处。 “桑桑——” 呼喊的声音,穿破湖水钻进桑渡的耳朵里时,显得有几分虚无不真切。 桑渡先前做好了准备,在身上藏着存气的丹药,现在落水,丹药入腹,人至少还能清醒很长一段时间。 耳边接连传来扑通声。 桑渡在水中睁不开眼,只感觉有人环住了她,将她拖离了刺骨的湖水。 等到整个人浮出水面,桑渡咳嗽两声,睁开眼。 黑色的衣裳和她的衣角缠绕在一起,水波荡漾,让那两抹色彩在一起缠绕得更加密切。 “莫怕。” 桑渡耳边传来声音,是盛逾。 盛逾的声音和先前一样,只是气息稍稍有些不稳,想来冰冷的湖水里游上这一遭,多多少少耗费了他些许的体力。 桑渡垂着眼,她的手默默攥紧了盛逾手腕处垂下来的衣角。 盛逾动作很快,他带着人从水中飞身向上,落在了湖心亭中央。 “桑桑!”谢安淮赶了过来,他的双眼看起来微微有些泛红,等盛逾落地,便快步往前,想要将人从盛逾怀里接过来。 只是盛逾身姿挺拔,并没有要将怀里的人交给谢安淮的意思。 “谢兄。”盛逾开口,虽是在和谢安淮说话,视线却是落在人群中的宗尧身上。“桑桑是我的未婚妻子——” 盛逾的声音不卑不亢,音量刚好叫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不劳烦你了,我将她送回屋子便是。” 话音落下,宗尧的声音便从人群后方传来,他的声音打乱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让让,劳烦让让。” 站在木桥上的人群散了散,宗尧挤上前去,“宗主。”他手里捧着一件黑色的鹤氅。 盛逾微微侧身,将鹤氅披在了桑渡身上,“我送你燃了炭的屋子里,换身干衣服,免得寒气入体。” 桑渡垂着眼,一副由着盛逾定夺的模样。 她被鹤氅一整个包裹住了,视线被阻挡,她看不到聚集在木桥上的人,木桥上的众修士也见不到她。 只余那些极低的碎语,钻进桑渡的耳朵里。 “盛宗主抱着的是谁家的姑娘?” “呈莱山上的,同他有婚约的那一位。” “不是听说这亲事成不了了吗?” “先前或许成不了,方才你不曾听盛宗主说吗?他怀里的人就是他的未婚妻子,这门亲事,或许板上钉钉了。” 桑渡生不出什么情绪,就算先前吃了丹药,她的手脚依旧冷得发僵。 这僵硬弥漫到了她的全身,所以,就算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她也生不出什么旁的情绪。 直到盛逾抱着桑渡走进了生着炭火的屋子,桑渡才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有了知觉。 小憩用的长榻上,放着干净的衣服,想来先前刚有动静,主家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 第14章 盛逾眼眸微垂,他将桑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长榻上,视线避开了桑渡,“你先换身干爽的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桑渡抿了抿唇,她没有搭话,却是在盛逾抬脚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忽然伸手,攥紧了盛逾的袖子。 盛逾脚步顿住,他回头看向桑渡,没有说话。 只是在他的眼眸中,缩在长榻上的人仰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有水雾一点点弥漫开来。 “盛公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今日在那样多的人面前,同公子……”桑渡没有说完,她只是仰头盯着盛逾,卷翘的睫毛末端,还挂着不知是湖水还是眼泪的珠子。 盛逾眼眸微垂,他看着桑渡,低声道,“桑姑娘还请放心,我会托宗门长辈替我上山同沈宗主商议婚期的事情。” 从盛逾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后,桑渡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手,对着盛逾笑了笑。 盛逾深深望了桑渡一眼,而后抬脚走出了门。 桑渡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服,终于实打实地,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不用担心这门婚事成不了了,她应当是可以活下去了。 无论为什么自己的性命会同这桩亲事捆在一起,至少现在,有了足够的时间。 盛逾是个好人。 至少他没有戳穿自己那样拙劣的表演,也将这门亲事应下了。 嫁给这样的一个好人,桑渡倒是不觉得委屈。 只是…… 桑渡坐直了身子,她悠悠叹了一口气,为了活下去,只好暂且委屈这个好人了。 等她找到其中症结,一定不会再缠着盛逾。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桑渡在暖和的房间里,四肢渐渐舒展开来,她眯了眯眼,事情解决之后,难得有些困倦。 笃笃两声,有人敲响了门。 盛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桑姑娘,我能进来吗?” 桑渡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服,应了盛逾一声。 盛逾推开门走进了屋子,他看向坐在长榻上方的人,低声道,“我已经同宗门的长辈说好了,明日他就会上呈莱宗去,定下你我二人的婚期。” 桑渡眨了眨眼,倒是没有想到,盛逾做事这般干脆利落。 想要开口,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支吾片刻才道,“方才你也跳进了湖里,是不是也该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盛逾往前走了半步,他伸出手,隔着一张方帕,捏住了桑渡的手腕,“无妨,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桑渡哦了一声,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像盛逾这样厉害的修士,凭借修为将湿衣烘干,再容易不过。 手腕处,传来微微的热。 桑渡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被盛逾方才拿出来的帕子盖住了,桑渡只能看到盛逾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察觉到桑渡的视线,盛逾开口解释,“桑姑娘,我知晓你身子骨弱,所以纵气替你驱赶寒意。” 桑渡 唔了一声,她眨了眨眼,看着盛逾,再开口时,带了些许笑意,“盛公子,你唤我桑桑就好,身边的人总是这样唤我的。” 盛逾扣着桑渡手腕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屋子里的炭炉往外弥漫着热气,盛逾忽然觉得这炭火颇有些旺了,整间屋子,仿佛已经被炭火的温度点燃了。 第8章 “呈莱宗是你的根——”…… - 房门虚掩着,猎猎寒风从门缝钻了进来。 桑渡睫毛颤了颤,她并不觉得寒冷,从她的手腕处,暖意弥漫,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门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桑桑……”是谢安淮找了过来。 桑渡有些惊慌地抽回了被盛逾握着的手,而原先盖在她手腕上的帕子,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落在了榻上。 盛逾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只是微微转头,看向门边。 虚掩的门被急匆匆赶来的人大力推开,成片的风雪涌了进来,盛逾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了谢安淮。 谢安淮神色略显得有些复杂,他盯着盛逾,进了屋子,开口时,却是在同桑渡说话,“桑桑,你落湖受了惊吓,我送你回去,给你煮点安神的汤药。” “先前宗尧送过去的方子——”盛逾忽然开口,他深深看了谢安淮一眼,而后转头看向桑渡,继续道,“就有安神的功效。” 桑渡已经从长榻上站了起来,听到盛逾的话,她想起了早些时候谢安淮送来的安神汤,“那安神药的方子原来是盛公子送来的。”桑渡看向面前的男人,服了服身,“多谢盛公子。” 盛逾看着桑渡,他抬手扶住了桑渡的手臂,“无须同我这般客气。” 谢安淮走近了些,他抬手将桑渡拉到自己身后,“盛宗主,宴席就要开始了,您是座上宾,该去宴上了。” 盛逾收回了落在桑渡身上的眸光,他看了谢安淮一眼,而后抬脚,往外走去,只是在从桑渡身侧经过时,盛逾的脚步微顿,“桑……”他的声音似乎也停了一瞬,进阶石,含混的笑意隐没在声音里。 “桑桑,明日我会同宗门长辈一同上山。” 桑渡微微一愣,等她明白过来盛逾方才说了什么时,盛逾已经走了出去。 第15章 她抬眼看着风雪中盛逾的背影,脸上的神色稍显复杂。 谢安淮沉默地看着桑渡,他的喉结上下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桑桑,我们先回山上去吧。” 桑渡抬眸看向身边的人,她笑了起来,对着谢安淮摆了摆手,“谢师兄,我下山时方伯伯将他的金羽鹤给了我,你无须送我回山上去——” 谢安淮叹了一口气,他打断了桑渡的话,“桑桑,听话。” 桑渡闻言,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谢安淮送她回山上去的事儿。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桑渡有些疲惫,她不大愿意去思考谢安淮在想些什么,而谢安淮看起来,也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 直到金羽鹤落在呈莱山上,谢安淮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跳下鹤背,对着桑渡伸出手。 桑渡对着谢安淮笑了笑,却是没搭上谢安淮的手腕,而是兀自跳了下来。 从鹤背上跳下来这样的事情,桑渡从来都是做得来的,只不过在谢安淮一应人眼里,她是个易碎的,应该被束之高阁的瓷器,稍有磕碰,仿佛就会碎裂一般。 谢安淮看着空落落的手,略有些失神。 只是桑渡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她回头看向谢安淮,“谢师兄忙自己的去吧,我去寻沈伯伯。” 谢安淮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人,已经跑得远了。 身上黑色的斗篷,随着桑渡跑动的动作翩跹,像是一只蝴蝶,朝着远处,朝着天际。 一路跑到鸢园,桑渡的气息有些不稳。 她停在鸢园外,等情绪平复,才抬脚进了园子。 方寻青正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件绣品,听到声音,她看向鸢园外,见识桑渡,忙站起身。 方寻青停在了桑渡身侧,她的视线落在桑渡披着的黑色斗篷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怎么急匆匆回来了?我听元白说起你下山去了,还以为你会等后日同安淮一同回来呢。” 桑渡抿了抿唇,她抬眼看向方寻青,低声道,“青姨,我有事要同沈伯伯讲。” 方寻青眸光微顿,她示意桑渡先进屋。 “桑桑,你先坐片刻,我去寻元白。” 桑渡点了点头,她垂眸坐在屋子里,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她并没有等多久,沈元白很快就大步走进了屋子,他进屋第一件事儿,便是去查看桑渡的情况。 打眼看起来,桑渡身上没什么不妥的,沈元白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桑渡,“怎么了?” 桑渡抿了抿唇,站起身,并未立刻开口。 沈元白同方寻青对视一眼,后者便关上了门,屋子里,寂然无声。 桑渡看向沈元白同方寻青,忽然跪了下去。 沈元白吓了一跳,方寻青也是,第一反应便是想要上前扶起桑渡。 桑渡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沈伯伯,青姨,我在山下,得到了盛逾的一个承诺。” 方寻青已经弯腰扶住了桑渡,想要将人拉起来,可是跪在那里的人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沈元白看着桑渡,微微皱眉,“承诺?什么承诺?” 桑渡眸光轻闪,她声音微沉,“我在天恩镇落水,盛逾在众修士面前救下了我……” 沈元白脸色一变,他快步往前,声音略有些着急,“落水?如何会落水?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渡摇了摇头,她轻咬舌尖,继续道,“盛逾答应了娶我的事情,明日会同须弥宗的长老上山来同您商议婚期的事。” 沈元白哦哦两声,他略有些焦急地看着桑渡,还没有反应过来桑渡在说些什么,只是迭声询问着,“这些天湖水那样刺骨,可莫要叫寒气入骨才……”他声音微顿,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桑渡说了些什么。 桑渡缓缓俯下身去,额头贴地,“沈伯伯,青姨,您二位视我若己出,这些年,桑渡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在呈莱宗上,千娇百宠着长大,呈莱宗于桑渡而言,就是我的家。” “既然如此,桑渡本该处处维护呈莱宗的利益,如今却为了一己私利,让呈莱宗处于难言的境地。”桑渡垂着头,她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一字一顿,显得有几分沉重,“桑渡自知犯下大错,请宗主责罚。” 沈元白眸光微凝,只是动作却是十分流畅。 只见他弯腰,扶起了桑渡,“我只是担忧,这样的天气你落入水中,莫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桑渡抬眼,她看向沈元白,只觉得咽喉发痒发紧,像是有什么攥住了她的咽喉,连带着眼前也弥漫起层层水雾。 方寻青也听明白了,她走到桑渡身侧,解下身上的帕子,在桑渡眼角按了按,“傻丫头,你若是这样说,反倒同我们生分了。” 方寻青捏了捏桑渡的指尖,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傻姑娘,若是你当真想嫁盛逾,同我们说便是,你沈伯伯定时会替你筹谋,何须你用自己的安康去做谋划。” “青姨……”桑渡声音也有些发紧,仿若下一刻眼前的水雾就要凝结成珠落下来一样。 方寻青拍了拍她的手臂,抬眼看向沈元白。 沈元白看起来有些愤怒,也有些心疼,他看了桑渡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日后那样生分的话,你不许再说,什么叫犯下大错,让呈莱宗处于难言的境地?” 第16章 “桑桑,你与盛逾的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你嫁他,不是什么会落人口舌的事,反倒是他们,倘若非要毁了这婚事,才会落人口舌。” 沈元白看桑渡,他神色略有些复杂,“桑桑,我先前迟疑,只是有些担忧,须弥宗山高路远,倘若你受了委屈,我都不能第一时间知晓,更何况是护着你,替你主持公道呢?” 方寻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沈元白同桑渡两个人。 在桑渡的记忆中,在 她年岁渐长后,便稍有这般同沈元白单独说话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沈元白只是宠溺又祥和地望着她。 现在,沈元白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他看着桑渡,看起来,并不大像宗门的宗主,反倒更像寻常人家的长辈。 “桑桑,须弥宗是第一大宗门……”只是话刚刚起了一个头,沈元白却又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看着面前的人,眸光微凝,烛火悠悠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妻,跪在自己的面前。 那回忆裹挟着沈元白,让他双眼微微泛红,过了许久,他才抬手拍了拍桑渡。 “桑桑,明日须弥宗的人过来之后,你去大殿寻我一趟,有些你父母的东西,我要交给你。”沈元白看着桑渡,却又像是透过桑渡看着别人,“桑桑,你记住,你嫁盛逾,绝非高攀,若是在须弥宗待得不开心了,只管回来便是。” “我们呈莱宗虽不似须弥宗那般,是世间第一大的宗门,可我们的人,却也不会叫他们轻易欺负了去。” “呈莱宗是你的根——”沈元白声音微沉,似乎是在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望着桑渡,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整座呈莱山,都是你的底气。” 第9章 可前提是,她得有命活着。…… - 呈莱宗上,冬雪停了,只剩雾气萦绕,看起来白蒙蒙的,不大看得清连绵起伏的山头。 上山的路上,盛逾眼眸微垂,眼睛里盛满雾气,叫人看不大清情绪。 宗尧跟在盛逾身后,山路虽有些崎岖,对于他这样的修士而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宗尧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后方。 他们一行五人上山,另外三个,已然是头发斑白。 那三位,是须弥宗三位资历最老的长辈。 他们这些年,在须弥宗中,不见得实力是数一数二的,却是活得最久的。 其中那位走在中间,头发全白,手里还握着一把拂尘,看起来仙风道骨,超脱尘世的,在须弥宗初成立时,已经在了,这须弥宗上上下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比他年纪还大,资历更老的。 宗尧收回视线,又悄无声息地抬头看了眼盛逾。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那位前辈,虽说是修士,也在自身修为的影响下,活了很久很久——几乎是寻常人的几倍。 可是,他的修为拉长了他的寿数,却没能让他一直健硕宛若青年。 这样崎岖的山路,老前辈走起来颤巍巍的,宗尧生怕他摔一跤,再交代在这里,回头好事儿变坏事,喜事变丧事。 正胡思乱想着,走在前面的盛逾忽然停下了步子,好在宗尧反应灵敏,不然指定一头撞到盛逾背上去。 宗尧咳嗽两声,掩饰住心中慌乱,动了动脚,跟着盛逾一同转过身去。 “三位叔伯,上山的路走了一半,原地歇上片刻吧。”盛逾道。 只听两声咳嗽,那三位老人中,稍年轻些的那个走到了盛逾面前,他抬头看向盛逾,眉心之间,有着横贯额头的深纹。 “盛逾啊,宗门立宗之处,往往是群山之巅,毕竟修士上下不是有灵兽坐骑,就是御剑而行。我们这般走上山去,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了。”老人声音低哑深沉,细听之下,仿佛还有些许不满。 盛逾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抬眸望了眼面前的人,而后转眸看向宗尧。 宗尧眨了眨眼,片刻后会意附耳去听,得了盛逾的吩咐后,便捻诀御剑往山下去。 方才,盛逾让宗尧御剑回天恩镇上将三位长老的灵兽坐骑赶来。 宗尧虽心中满是疑惑,却是立即依言去做了,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奇怪,既然现在回去赶灵兽,那显然后头那半截更加陡峭险峻的山路,盛逾不打算让三位长老一步一步走上去了,可是早先动身的时候,盛逾分明是说,提亲之事,自要表现得心诚,有什么比一步一步,无比诚恳地爬上须弥山,更让人能察觉其诚心呢? 可是现在,盛逾却又让自己去将灵兽坐骑赶过来…… 宗尧想不明白,只是他向来是想不明白宗主想要做些什么的,现在既然宗主安排他下山将灵兽坐骑带上来,那便得快些,免得误了时辰,叫须弥宗的各位觉得他们心不诚呢。 宗尧走了,半山上,便只剩盛逾和他们三个老人。 那个先前开口同盛逾说话的男人眸光微凝,他盯着盛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逾啊,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只是这婚事,你该三思而后行。” 盛逾没接话,他只是微微垂眼,看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这人,既是须弥宗的长老,也是盛逾的长辈。他是盛逾父亲的弟弟,盛长风。 盛长风对盛逾的情感一直有些复杂。 只是如今,盛逾是天下第一剑修,是须弥宗的宗主,从前的那些隐秘心思,早就叫盛长风抛诸脑后,如今,他自个儿认为,自己这个叔伯,是实打实地替盛逾考虑。 第17章 “那个姓桑的姑娘,灵脉缺损,修行一事上就是个废人。至于呈莱宗,小宗小户,你与她成亲,于须弥宗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见盛逾背脊挺直,并未开口反驳。 盛长风心中吁了一口气,盛逾这个孩子,虽同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叔伯并不亲近,可有一点确实极好的——他听话。 只是在这婚事上,有些执拗了。 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前在须弥宗上时,提了好几次,都没有松口毁了这桩婚事儿。 听说昨儿那个同盛逾有婚约的姑娘落了水,盛逾在众修士面前救了那位姑娘,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才叫盛逾催促着他们上山提亲。 盛长风哼了声,他看向盛逾,自觉自己语重心长,处处在替盛逾考虑。“从前有些事儿,我没同你讲过,我知道,现在你铁了心要娶那个女子,我自然,是要将那些隐秘的事情一一告知你。” 话音落下,盛长风看着面无表情的盛逾又有几分咋咋。 盛长风有时候,总觉得自己这个外甥,怪得很。 平日待他们总是温和有礼的,可若是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却又让人心中有几分惴惴不安。 盛长风深吸了一口气,他咂了咂嘴,小声道,“阿逾,你可知那位桑姑娘,为何会灵脉尽损?” “那是她在娘胎里落下的隐秘伤,而这伤,同沂梦涧有关。”盛长风顿了顿,他的眼皮颤动着,看向盛逾,似乎要继续说下去。 可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盛逾忽然开口打断了盛长风的话,“叔伯,沂梦涧那地方,我少年时便去过了。” 盛长风一愣,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盛逾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话,却又辗转勾起了盛长风的另一截记忆。 盛逾当年,并不是什么受人关注的存在,原先须弥宗宗主的人选里,也从未有过盛逾的名字。 直到这孩子,一个人进了沂梦涧,而后又好端端地出来了,还带出来不少天材地宝。 ——想得远了。 盛长风回神,他看向盛逾,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话来。 盛逾继续道,“我与桑渡婚事的事情,还请叔伯替我多操劳。” 盛长风一哽。 说了这么多,自己这个外甥啊,当真是半点没有听进去。 罢了,罢了。 盛长风摆了摆手,一个女子,娶便娶了。 那个叫桑渡的姑娘,便是有命嫁给盛逾,也不见得有命活很久。 听说因为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那姑娘身子骨弱,隔三岔五地病着。 现在,盛逾说什么都不松口,那便由着他去,等之后,那个叫桑渡的死了,自己再好好替盛逾寻一个修为深厚,能够给须弥宗带来助力的女修。 正想着。 不远处传来兽鸣声。 那声音,盛长风熟悉,是他坐骑的嘶鸣声。 回头去看,弥漫开的云雾之中,宗尧御剑而来,在他身后,跟着三匹天马。 盛逾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听不大出情绪,“原先阿逾只想着提亲要循礼数,现在再想,却是思虑不周了。” 天马两黑一白,鬃毛油光发亮,翅膀是从背上长出来的,一左一右,完全伸展时仿佛大雁展翅。 有了坐骑,原先高耸的山尖,便不再那般难以攀登。 盛逾一行五人,停在了呈莱宗的宗门前,深黑色的大石头矗立着,上头是被雕刻出来的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呈莱宗。 山门处有守山的弟子在,见有生脸上前,忙收了笑意,走上去询问。 宗尧迎来上去,将须弥宗的牌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等人接了,才低声道,“我们是来提亲的。” ****** 盛逾一行人到了呈莱宗的事儿,很快传遍了前山后山。 桑渡知晓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明儿就是沈元白的寿辰了,那件她亲手缝制的衣服还没有处理好,现在,自然是要将最后的事情收尾。 沈慈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桑渡身上,“桑桑,须弥宗的人上山提亲来了,盛逾也在。” 桑渡垂着眼,手里依旧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好似一早就知道了一样,半点不觉得惊讶。 沈慈昭眨了眨眼,她并不知晓桑渡在天恩镇发生了什么,现在看着十分冷静的桑渡,也仅仅是有些疑惑,“桑桑,你一早就知道了?” 桑渡这才停了动作,她含糊几句道,“在天恩镇上,我遇到了盛逾。” 沈慈昭坐得近了些,“桑桑,你当真愿意嫁给盛逾吗?” 只是不等桑渡回答,沈慈昭便又继续道,“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最是了解,你向来爱一个人待着,不乐意应付旁人,最好是能够隐居山林,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可若是嫁给盛逾,你从前期盼着的那些,可就不可能实现了。” 桑渡看着沈慈昭,她的眸光略有些深远。 沈慈昭说得没错,或许是体弱多病的缘故,桑渡喜静,饶是现在,她所期盼的,仍旧是可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在山脚或是在湖边。 自己一个人,抑或有一个人陪着——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院子里的菜畦长满了绿色的,正时令的菜,大鹅扑闪着翅膀,赶着鸭群跳进湖里。 黑色的或是黄色的大狗,乖巧地趴着她的脚边,偶尔抬起头,舔一舔自己的爪子。 第18章 而桑渡,就坐在菜畦边的摇椅上,翻看着手里最新的话本子—— 思绪骤停。 桑渡微微垂了垂眼,她没有看沈慈昭,声音很轻,“我是愿意嫁给盛逾的。” 那样悠闲轻松的日子,桑渡自然想过。 可能过那样日子的前提,是她有命活下来不是吗? 沈慈昭盯着桑渡,像是想要从桑渡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过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她微微往前,趴在了桌子上,悠悠吐出一口气,“桑桑,我有些舍不得你。若你嫁去须弥宗了,那我们便是天南海北,日后想要再见,得赶很多很多天的路……” 沈慈昭顿了顿,她坐直了身子,看向桑渡,眸光发亮,像是天上的星子,“左右我也到下山历练的时候了,到那时,我就去须弥宗附近的镇上赁个院子,那我们又能常常相见了。” 桑渡放下了手里的衣裳,她凑到了沈慈早身边,眼睛红红的。 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得乱颤。 直到有人敲响了门。 是方寻青。 “青姨。”桑渡站起身看向方寻青。 沈慈昭也站了起来,唤了一声母亲。 方寻青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桑渡,招了招手,“桑桑,你沈伯伯找你有些事情,在后山等你。” 桑渡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出门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天。 今儿有太阳,看看方位,沈慈昭在她这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 婚事应当也谈得七七八八,现在沈元白想见自己,应当就是要同自己说婚事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会在后山呢? 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是这婚事出了岔子? 桑渡满腹疑问,只是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跟着方寻青往后山去。 落了好几日的雪,后山同样白茫茫的一片。 远远地,桑渡便看到了沈元白的背影。 而原先领着她的方寻青也停下了步子,她转头看向桑渡,“桑桑,过去吧。” 桑渡原先便有些紧张,见方寻青这样,不由得更紧张了。 她攥了攥有些发僵的指头,捏紧了身上的斗篷。 “沈伯伯。”桑渡停在了沈元白几步外的地方。 沈元白没有回头看向桑渡,而是微微侧身,给桑渡让出一块地方。 桑渡眼前,是堆满积雪的桑树林。 她有些不解沈元白的意思,有些疑惑地望过去。 “跪下。”沈元白道。 桑渡不解,却是照做,等她跪好,便听到沈元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桑桑,当年你的母亲,便葬在这里。” 轰隆一声。 桑渡觉得有惊雷直接砸在了她的耳朵里。 对于她母亲的事情,桑渡知之甚少。 在她小的时候,也有不懂事地去闹沈元白,想要找自己的母亲。 可是,得到的答案向来是她母亲生她是气血耗尽去世了,尸骨也按照她的意思,入山林魂魄,并没有留下坟冢。 可是现在,沈元白却说她的母亲葬在这里。 桑渡嗓子发干,她愣愣看着面前被雪压弯的桑枝,没有说话。 沈元白的声音缓缓落了下来。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你就要嫁人了,这些年,我怨着你的母亲,也不想你因为这些事情烦扰,所以从没有告诉过你。” “可等你嫁出去后,便无法再祭拜她了。”沈元白的声音空落落的,像是天边缓缓落下的雪,“桑桑,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何会灵脉受损?” 虽是问句,沈元白却没等桑渡回应什么,又继续道,“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数次深入沂梦涧,这才魔毒入体,让你刚出生,便体弱多病。” “她为了救人,在你刚出生,本就灵脉不稳的时候,取了你的心尖血,魔气寒气一同入体,这才灵脉损毁。” 第10章 这世上,真心最是难求。…… - 桑渡不好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过了哭闹着寻找母亲的年纪,也过了从前那段觉得老天爷不长眼,不公平的年纪。 肺腑之间,只剩茫然。 她盯着眼前成片的桑树,连绵不绝的白填满了桑渡的眼睛。 “桑桑?”沈元白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人。 早些年,桑渡总是缠着他找自己的母亲,后来知晓自己的母亲是去世了,也问过几次收骨何处。 沈元白都是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 索性桑渡聪明,从沈元白的敷衍中仿若明白了什么,细想起来,她也有七八年不曾问过有关自己父母的事了。 沈元白的目光落在桑渡的背上,他也有几分恍惚。 桑渡与她的母亲,与自己那个活泼灵动的小师妹,像又不像。 两人的样貌只有三四分相似,在桑渡不知晓的时候,沈元白曾噙着目光,一寸一寸地去看她,想要从她身上看出故人的痕迹,却只能寻得极少的三两分。 可两人的性子,却又有几分相像。 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桑渡与她的母亲一样,有些执拗。 沈元白将一口叹息咽回了肚子里,他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人,“我只是想着,你远嫁后,再回呈莱山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总要给你的母亲磕个头,告知她一声。” 第19章 “从前我不与你讲,是因为提起你的母亲,便不得不去提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情太过惨烈……”沈元白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些许勉强,“我总不愿意提起,现在想起来,是我做得不好,我这个当伯伯的,竟是这么多年没有让你好好祭拜自己的母亲。” 桑渡抿了抿唇,她长睫微垂,于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阴影将她的情绪尽数遮挡。 所以,就连沈元白也看不出,桑渡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情绪,面对自己亲生母亲的埋骨地,是伤心,还是因为当年自己母亲的选择有一丝怨恨。 沈元白半点也看不出。 桑渡对着面前的桑树林俯下身,她的脑袋抵在地上。 山地之上,积雪结成了冰,一股凉意,从桑渡的眉心传遍她的全身。 沈元白搀着桑渡站起了身,他看着身侧的人,唇瓣轻动,像是想 要说些什么。 可是向来知他心意的桑渡却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点破他想说的话,反倒话音一转,没有再给沈元白说下去的机会。 “今日须弥宗的人同沈伯伯说了些什么?”桑渡搀上沈元白的胳膊,两人朝着院里桑树林的方向走去。 “商议了婚事的日期,须弥宗那头给了三个日子,都有些近,我还在斟酌……” 桑渡不着痕迹地回头看向了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桑树林,视线里略有些模糊,也不知是不是被山风给吹的,叫她有些看不分明。 在更小些的时候,桑渡不是没有愤恨过。 她觉得老天爷忒不长眼了,她自认为自个儿不是什么心肠歹毒之人,怎么偏偏就是她打一出生就灵脉残缺呢。 后来,桑渡倒是自己想通了,天道本就不公,至少她同那些尚在为了果腹而挣扎的人比起来,幸运太多,她的不幸只是依照着山上的师兄妹去比较的。可人活一生,又何必去比较。 只是现在,桑渡难得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情绪。 并不是天道不公,她想。而是打自己存在,便是被放弃的。 只是,即便被放弃,也怨不得谁。 桑渡收回了视线,她低垂眉眼,靠在沈元白身边,接上了沈元白的话,“这些事情,沈伯伯决定就好。” 沈元白有几分无奈地挑眉看向桑渡,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你倒是得忙嫁衣的事情,旁的琐事,还是不要操心了,总归我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嫁娶时,有个不成文的说法。 新嫁娘得在两件嫁衣上绣上并蒂莲,新婚的夫妻才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 沈元白领着桑渡去过她母亲的埋骨地后,将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也都交还给了桑渡。 东西并不多,一把弯刃匕首,刀柄上,有一朵花。 桑渡的指腹按在刻痕上,那应该是一朵荷花。 桑渡眼眸微垂,视线移动,匣子里,还有一支簪子以及一个流彩云锦缝制成的口袋。 这袋子,放在修士身边,由灵气滋养,会成为与修士心意相通的藏宝袋,往里头放多少东西,仍旧有着空间。 只是放在桑渡身边,顶多能当个香囊。 桑渡没有再看,她将东西放回了匣子里。 沈元白的寿宴她虽不是主角,却也是主家人,总要东奔西走地招呼客人闲不下来。 得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行。 晨光熹微时,便陆陆续续有修士上山来,负责迎客的小师弟领着三三两两的修士去了宴客的大厅。 桑渡原先也想早早过去,至少帮着沈元白照看着客人。 只是天刚亮,方寻青便带着不少东西来寻她。 那是一个镜奁。 方寻青看着桑渡,眼底带笑,“桑桑,今日不光是你沈伯伯的寿宴,还是你同盛逾交换婚书的日子,自然是要好好装点一番。”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青姨,交换婚书不过是两边长辈私下里交换,我又何必盛装打扮呢?” 方寻青抬手按在桑渡的肩上,将人半推着按着坐在了铜镜前。 她笑着看向铜镜,抬手从镜奁里取出头冠首饰。 方寻青手上动作轻快灵巧,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连桑渡自己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都有几分讶然。 平日里,桑渡总是素着一张脸,也不怎么戴珠钗头冠。 现在,不过稍稍妆点,原先超然尘世的美,变得明艳惊人。 饶是方寻青多多少少对桑渡的容貌有些预估,仍旧有几分失神。 方寻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在桑渡眉心点上花钿。 “桑桑,对于你的亲事,元白总是担忧。”方寻青低声道,她看着桑渡,闲话家常一般,“元白先前总说,若是两家能够好聚好散,那是最好的。须弥宗山高路远,你若是嫁过去,日后受了委屈,便是哭诉,都寻不到人。” 桑渡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方寻青,难得在说起这门亲事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只是那时,我便觉得,桑桑,若是你能与盛逾平平安安地成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方寻青的视线落在桑渡脸上,她的眸光有些复杂,“盛逾这个人,我们虽说不曾与他深入来往,可至少,听到的盛逾,是个温润公子,是君子。” “一个君子,一个鲜有对手的君子,想来可以护你无虞。”方寻青看着桑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似是想要去抚摸桑渡的侧脸,只是指腹又虚虚悬着,没有当真靠上去,“桑桑,你生得这般好看,嫁给其他人不见得比嫁给盛逾要好。” 第20章 “可是现在,我却又有些担忧。”方寻青的眼底微微有一层水雾,“桑桑,你先前提起这门亲事,态度平平,怎么短短几日,忽然就非盛逾不嫁了呢?” 桑渡抿了抿唇,她看着方寻青,声音放缓,像是在挑拣词句,“盛逾是君子,样貌卓然,对他产生爱慕之情,再正常不过……” “桑桑不过是俗人一个。”桑渡垂着眼,将情绪收敛。 她自然不能同方寻青讲什么死而复生的事情,那样的事情骇人听闻,如今也没个头绪。 说出来,除了让方寻青他们徒增烦扰,别无用处。 “我担忧的,正是这个。”方寻青看着桑渡,她眸光中的担忧神色更浓了,“桑桑,我知晓你的性格,你洒脱又通透,若只是嫁给盛逾,必然能够将日子过得舒心畅快。” “可你若是想要从盛逾身上,图谋真情——”方寻青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口气,“莫说是盛逾,这世上,你无论对谁想要求一颗真心,一份真情,最是艰难。” 桑渡明白方寻青担忧什么,她仰头笑了笑,眼底是一份坦然,“青姨,您也说我向来洒脱,倘若求不到真情,那我自然不会执着,相敬如宾同样是夫妻相处之道。” 方寻青看着桑渡,她笑着垂眼,而后伸手拍了拍桑渡的手臂,“好了,走吧,也是时候去宴席上了。” 桑渡跟在方寻青身后,朝着宴客厅走了过去。 前来贺寿的修士之间,多数都认识,即便是面生的,也听说过彼此的名号。 酒席尚未开场,修士们送上贺礼后,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也不知是哪一处先止了声音。 总归,原先有些嘈杂吵闹的大厅里,像是涌起了一片海浪,而浪花所到之处,寂静无声。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进门的方向。 这些视线里,自然包括盛逾的视线。 盛逾被好几个修士簇拥着,他挑眉看向光洒落进来的方向。 流光熠熠。 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头上戴着点翠的发冠,步摇轻晃,似是山野里会勾人心魄的妖怪,踏光而来。 盛逾眸光微凝,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就算周围那一瞬的静倏然褪去,盛逾的视线仍旧落在桑渡那一处。 直到耳边响起其他修士攀谈的声音,“盛公子,那位便是与您有婚约的桑姑娘吧。” “是。”盛逾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桑渡。” 第11章 “这是回礼” - 原先在修士之间应酬的沈慈昭同谢安淮,不约而同地抽身,走到了桑渡身侧。 谢安淮没有说话,而沈慈昭则是绕着桑渡转了一圈后,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我们桑桑真好看。”沈慈昭的眼眸里,皆是笑意,“我那儿也有一套头面,想来应当也衬你,回头给你送过去。” 桑渡凑到沈慈昭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 桑渡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明眸皓齿,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着。 “宗主,宗主——”见自家宗主略有些出神,宗尧凑到盛逾身侧,避开旁人,同盛逾耳语道,“您让我去取的东西取来了。” 盛逾对着身侧的几位修士略表歉意地点了点头。 那几位原先来请教盛逾的修士见盛逾有事,自是不好继续打扰,忙侧身离开。 等人走远了,宗尧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东西来。 物件儿被一块素色的帕子包裹着,若是有眼力狠辣的人在场,定是能够看出,那包裹着东西的,平平无奇的 素色帕子,是极为稀少珍贵的流云锦缎。 盛逾接过了宗尧手中的东西,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到桑渡身上,他侧身,在宗尧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等宗尧点头应是,盛逾便从侧门出了宴客厅。 桑渡一行倒是不知晓盛逾这一处的动静。 她正与沈慈昭以及谢安淮一处,三个人年龄相仿,向来有说不完的话。 “桑姑娘。”宗尧的声音打断了谢安淮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抬眸朝着宗尧看了过去。 三人中,除了沈慈昭不曾见过宗尧,谢安淮同桑渡都是见过宗尧的——总是跟在盛逾身侧的那位年轻修士。 谢安淮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他看着宗尧,声音微冷,似是有些抗拒,“宗修士可是有什么事情?” 宗尧笑了笑,他抬眼看向桑渡,“我家宗主,请您去后侧小花园说两句话。” 谢安淮眉心皱得更紧了,他正要开口拒绝,却又听宗尧继续道,“宗主叮嘱过,让我告诉姑娘无须担忧两人私下见面不成规矩,两宗长辈正在小花园的亭子里闲话家常,算不得私会。” 宗尧笑盈盈地,全程不曾看桑渡以外的人。 桑渡抿了抿唇,她察觉到身侧的谢安淮情绪略显得紧绷,遂赶在谢安淮开口前对着宗尧道,“劳烦宗小哥带路。” “桑……”谢安淮见身侧的人跟着宗尧抬脚往外走,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只是手腕一紧。 低头去看,是沈慈昭抬手拉住了他。 “昭昭,我……”谢安淮的声音骤然止于咽喉,他看向沈慈昭,眸光颤抖,却又久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慈昭松了手,她抬眼看向谢安淮,视线说不出喜恶,面上神色也不似方才桑渡在时那般亲切。 第21章 对着谢安淮,沈慈昭眸光清冷,好似对着寻常过客一般,声音也是,带有些微的寒意,“安淮师兄,你想做什么?” 谢安淮站直了身子,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颤了颤,“我只是……” 沈慈昭退了半步,光落在两人之间,竟是显得有些泾渭分明,“有些事情桑桑不知晓,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桑桑与盛逾的婚事刚刚被提起的时候,父亲不是没有动过退了这门亲事,在呈莱宗的弟子中,给桑桑重新寻一个夫婿的念头。” “那时候,父亲第一个想到的人可是你。”沈慈昭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并未落入眼底,反倒有丝凉意,“谢安淮,如今桑桑对盛逾上了心,这桩婚事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这个时候,你反倒局促不安想要争取了?先前父亲问你的时候,你却又只说自己并无成家之意?” 沈慈昭的话如同一记闷雷,惊得谢安淮浑身僵硬,连喉舌也动弹不得,让他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慈昭冷眸看向面前的人,她声音淡淡,“安淮师兄,倘若你还想做桑桑眼中那个实施周全,待她极好的师兄,那便将你那卑劣的心思收好。” 谢安淮身形微晃。 他几乎要站不住,光亮中,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密密麻麻的疼痛,支撑着谢安淮站稳,也支撑着他莫要在这般多的修士面前失态。 桑渡生得漂亮,又乖巧听话。 谢安淮怎么会不喜欢桑渡呢,在更早些的时候,在那个小谢安淮还不知晓什么名声,什么实力至上的时候,童言之间,他不是没有说过日后要将桑渡娶回家之类的话。 即便到了今日,谢安淮仍旧不觉得那是戏言,童言之间,怎么会没有几分真心。 只是,两三年前,桑渡与盛逾的亲事被提起时,师父寻到他,问他对桑渡怀着怎样的心思时,谢安淮却有些退怯。 如今天下,算不得太平。 魔族之祸堪堪过去十多年,虽说沂梦涧如今一片祥和,不见有魔物逃出,但不曾有哪一个修士,当真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乱世之中,唯有强强联合。 这样隐秘又显得有几分扭曲的心思,被谢安淮压在心底深处,他喜爱桑渡,只是这份喜爱,不足以让他娶一个灵脉缺失的人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应当同自己一样,是位出剑迅捷有力的剑修。 可是,当桑渡当真要嫁给盛逾去了,谢安淮才有些恍惚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眼看着桑渡从呈莱宗上离开。 谢安淮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心当中的纹路被血浸染。 正有他认识的人走过来,谢安淮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不妥,他抬脚迎了上去。 ****** 宗尧远远地停住了步子,他转身看向桑渡,“桑姑娘,我就不过去了。” 盛逾就在不远的地方。 一身黑衣,在白雪苍茫中,分外显眼。 桑渡心中略有些疑惑,不知盛逾为何会想要见自己。只是这疑惑被她压在心底,面上只带着恬淡的笑。 盛逾有些晃神。 缓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像是这料峭寒冬里长出来的一朵艳绝牡丹。 “盛公子?”桑渡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她一直觉得,盛逾一直没什么情绪的波动,就算是现在也一样,漠然似是周遭皑皑白雪。 直到自己先开口,面前的人才抬眸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桑渡垂眼对着盛逾屈了屈膝盖,算是行礼。 “先前在天恩镇,桑……桑姑娘,你送了同心结给我,这是回礼。” 桑渡眼皮抬了抬,盛逾递来一个包着东西的帕子。桑渡并没有立刻抬手去接。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只是在抬眸的瞬间,原先只是有恬淡笑意的脸上,笑意变得浓烈欢欣,好似因为盛逾的这份礼物而欢喜雀跃。 “盛公子,我们很快就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桑渡脸颊微红,她含羞带怯地看了眼盛逾又飞快垂下眼去,“无须这般客气。” 握着那帕子的指节轻轻动了动。 盛逾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迟疑,“这本就是给你的,或早或晚。” 盛逾有些踟蹰,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再多说两句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做出决定,手上忽地一轻。 低头去看,面前的人脸上多了一丝狡黠。 桑渡抬手,将盛逾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倘若不是礼尚往来而单纯是一份礼物,那么桑桑很高兴。” “我现在可以拆开看看吗?”桑渡托着那东西,朝着盛逾眼前抬了抬。 盛逾眸光微凝,“自然。” 刚刚解开帕子一角,桑渡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灵气。 那灵气馥郁浓厚,如同春日清风,惹得人身心舒畅——流云锦缎的帕子已经被盛逾完全揭开了,里头是一支玉簪子。 玉料通透莹润,一看就是灵气饱满的宝玉。 桑渡一眼便瞧出了那玉簪子的贵重,她抬头看向盛逾,眼底愕然并非作伪而是出自真心,“这……太贵重了些。” 桑渡知晓盛逾不缺什么天才地宝,可这块雕刻成簪子的玉料,放在天才地宝之中,也算得上乘。 戴着这样的簪子,于修士而言,几乎是有如神助,在馥郁灵气的包裹下,定然修为能够大增,这样的簪子送给自己…… 第22章 桑渡心里叹了一口气,虽说不该妄自菲薄,可她仍旧是觉得,这样的簪子送给自己,着实有些可惜了。 盛逾并不知桑渡心中想了那样多,他只是低声道,“先前我不曾雕刻过发簪,这簪子多多少少有些残缺,等日后手熟了,再给你新的。” 桑渡心中有些怅然。 盛逾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人,他答应自己会履行婚约后,便当真是将自己当作未婚妻子一样对待。 桑渡眨了眨眼,她眼窝有些温热,过了一会儿,才仰起头,脸上笑意温和却又热切。 “不妨的,这份心意便已是无上珍宝了。”说着,桑渡将玉簪捏在指尖,朝着盛逾的方向递了过去,“还请阿逾帮我簪上。” 盛逾抬手接过玉簪,小心翼翼地簪在桑渡发尖。 他的动作平缓优雅,与平日并无任何区别。 只是,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发簪上的时间,着实久了些。 这料子虽好,却仍旧有些配不上桑渡。盛逾心想。 第12章 “盛逾是个极好的人。”…… - 方寻青给亭子里坐着的人送去热酒。 那是极好的酒,是初春的无根水,辅以头茬的果子,酿上整一年,才得成的珍馐美味。 亭子里坐着的,是须弥宗的三位长老并沈元白以及方鸣锐。 五个人中,方鸣锐是那个最为热络的。 远远地见方寻青捧着酒壶走了过来,忙站起身,快走两步,帮着方寻青替诸位斟酒。 方鸣锐先是替须弥宗的三位将面前的青瓷酒杯满上,而后转到沈元白身侧,他抬手将沈元白面前的酒杯满上,“元白,你瞧瞧,我们桑桑同盛宗主,多么登对。” 沈元白没说话,只是抬眼朝着稍远些的地方看了过去。 桑渡同盛逾站在一处,似乎在说些什么。 沈元白眸光微凝,他还从未见过桑渡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模样,娇娇悄悄的,好看,却也叫人有些担忧不舍。 只是,方鸣锐说得没错,桑渡和盛逾粘在一起时,便极为相配。 先前,沈元白一直觉得,盛逾并非桑渡的良配,可现在,见过两个人站在一处后,他又有几分怅然,两人这般相配,让沈元白着实想不到,除了盛逾,还有谁与桑渡这般和衬。 他收回视线,抬手拿起了手中酒杯,对着面前的人,“桑桑被我宠坏了,日后嫁过去,还请诸位担待。” 你来我往地客套几番。 推杯换盏间,沈元白再次抬眸去看,刚刚站在一处说话的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桑渡同盛逾的婚期,定在半年后。 正是晚春初夏,温度最为合宜的季节。 看着,日子还挺长,可光是浩浩荡荡的聘礼抬上山,便用了小半个月。 聘礼到齐那天,沈慈昭挽着桑渡的胳膊,两人从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前面走了过去,饶是沈慈昭,难免也有些咋舌,她凑到桑渡耳边,“先前我还担心须弥宗或许会怠慢你,看着流水一样的聘礼,看来他们面上至少很尊重你这个未来宗主夫人——” 说到后头,声音里多了些调侃的笑意。 桑渡抬手轻轻掐了掐沈慈昭胳膊上的软肉,她脸颊微微染粉,虽说先前为了活命做了那样多的事,在盛逾面前也几番扮出春心萌动的情态,可现在叫沈慈昭这样调侃,仍旧是有些羞意生出来。 她抬眼,装作气恼的模样瞥向沈慈昭,“阿昭姐姐取笑我。” 沈慈昭也笑,笑容之间多了几分温和,声音却不似方才那般不正紧,反倒多了几分严肃,“这样也好,至少他们摆出了该有的态度,不会叫外人看清你。” 桑渡也收了笑,她的视线从面前排得不见尽头的聘礼箱子上扫了过去,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道,“盛逾当真是个好人。” 这箱子里装着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财宝,灵石宝器。 光是难以寻得炮制的丹药灵草,就装满了整整三个大箱子,至于姑娘家的首饰,上好的锦缎,更是数不胜数。 沈元白如今,倒是对盛逾满意了几分。 他不在意盛逾是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只希望桑渡未来的夫婿待桑渡好。 现在看来,至少盛逾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对桑渡也的确有几分真心诚意。 无论这份真心诚意是否关乎男女之情,也能让沈元白多多少少安心些。 他转头,看见了正凑在一处的沈慈昭同桑渡,便抬脚走了过去。 “沈伯伯。”桑渡扯了扯站得略有些东倒西歪的沈慈昭,看向停在她们身前的人,笑着唤人。 “父亲。”沈慈昭吐了吐舌头,忙松了手站好。 沈元白深深望了一眼沈慈昭,这个时候,沈慈昭该在修习才对。 咳嗽两声,沈元白盯着沈慈昭,却是没有训斥她,“罢了,桑桑在呈莱宗上的日子不长了,这段时间,你能陪着桑桑,便陪着桑桑吧。” 沈元白这话,却是让两个姑娘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沈慈昭先按捺不住,有些急切,“父亲这是何意?婚期不是定在半年后吗?” “是在半年后。”沈元白道,他的目光落在桑渡身上,有几分不舍同无奈,“只是三个月后,桑桑便要去须弥宗附近的灵都暂住了。” 桑渡留在呈莱宗上的时间骤然缩短成了原先的一半。 第23章 沈慈昭眸光颤颤,她转头看向桑渡,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桑渡面上,表情倒是收敛得极好,只是眼眶微微发红,抬眸看向沈元白时,长睫轻颤,宛若风中鸦羽。 “也无须难过。”沈元白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膀,“大婚前一个月,我与你青姨便也会赶过去了……”他话音微顿,抬眼瞥向一旁眼眶愈来愈红的沈慈昭,有几分无奈,“阿昭,这是喜事儿,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沈慈昭深吸了一口气,也知自己不该如此,可是等开口,却又是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着沈元白,拉住了桑渡的手臂,垂着眼,声音有些虚浮,“我只是一直觉得还能陪着桑桑半年呢,这一下只剩三个月……” 沈元白看了沈慈昭一眼,似是想要严肃着说些什么,可笑意终究是泄了出来,“我们商议过了,阿昭,你同安淮一起送桑桑去灵都。” 沈慈昭的眼睛瞪圆了些,她盯着沈元白,似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元白并非说笑,的确,她与谢安淮的确到了下山历练的年纪,两人修为也不算低,往灵都这一路上,有他们两个在,便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见沈慈昭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沈元白摇了摇头,他看向桑渡,“桑桑,有安淮同阿昭在,我与你青姨也就安心了。”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着沈元白,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沈元白回望回来,他也不曾开口说什么,不尽之言,皆在眸光之中。 时间似乎一下变得紧迫起来。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也有近百天,可说长,却是眨眼的工夫,冬雪消融,山头,各色的野花,山草开始争相冒芽。 这段时间,桑渡的担忧少了些。 先前几次出事,她的身体仿佛提前预知到一般,从头顶到背脊,雷击的有惊恐之感弥漫。 这一回,那种几乎将人的心肝挠破的惊恐之感并没有出现,只是在退婚之事尘埃落定之前,桑渡仍旧感觉到,仿佛有一根线垂在她的背脊上,轻轻搔动着,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直到这段时间,那股不适之感,才彻底消失。 只是桑渡仍旧有些不确定,死亡的威胁当真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莫名死而复生,仅仅是为了确保自己一定要嫁给盛逾吗?可是,为什么呢? 这些疑问,在愈发忙碌起来的春日,被桑渡暂时放了下来。 离开呈莱宗前,总要同宗门中的同辈一起,再聚上一聚。 一回两回的,三个月竟就过去了大半。 “桑姐姐,有你的信——”脸上仍旧有些稚嫩的小师弟停在了桑渡的院子外,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从院子拱门处探出半个脑袋。 桑渡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提着裙角走了过去。 她正在打整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日后虽说难以见到了,可在这儿住一日,仍旧是要照看一天的。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不过是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桑渡便觉得自己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为了方便动作,她用襻膊将袖子固定好了,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桑渡给那小师弟递过去一碗甜水,“麻烦你替我送过来了。”她笑盈盈的,眉眼弯弯。 小师弟接过甜水小口喝着,听到桑渡道谢,忙摇了摇头,表示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视线撞上桑渡恬静的侧脸,小师弟忙又低下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桑姐姐,是盛公子的信吗?我瞧送信来的灰鸟腿环上是须弥宗的印环。” 桑渡正低头拆信,听到小师弟的话,她抬起头笑了笑,“是呀,这两个月,他倒是每过七八日就会给我寄来一封信。” 信上,倒也不是什么亲近之语,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儿,只一些平淡到如同流水一般的寻常小事。 盛逾最近,该是在调查上回天恩镇忽然失控的那只白纹黑虎。 他倒也没有具体同桑渡提过,只是提起,最近重回了沂梦涧附近,发觉沂梦涧外一百公里的镇上,倒是风景秀丽。 在旁的,也就是一些琐碎的小 事。 什么东市的包子皮薄肉厚,北市的甜粥滋味甚好极为抚慰人心。 当真是很平淡的“家书”。 这是这平淡无比的家书,反倒是让桑渡因为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渐渐有些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 三两眼看完手中的书信,桑渡将信纸叠好,收进怀里,抬眼去看,正瞧见沈慈昭同谢安淮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视线撞上二人,桑渡略有些怔愣。 这段时间,谢安淮同沈慈昭似乎有些龃龉,两人见面时,很少会说话。 而在自己面前……桑渡收敛了眸光中的情绪,谢安淮同样有些奇怪。 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是藏着一丝隐忍痛苦。 这让桑渡,隐约有些不安。 第13章 启程 - “桑桑,父亲让我来瞧瞧,你东西收拾得如何了。”沈慈昭走进了院子,停在了桑渡身边。 桑渡这次离开,许是鲜少能回这院子里。 所以,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便成了一件格外耗费心神的事情。 因为桑渡灵脉损毁,她身边带不了藏宝袋,若是想要将平日里用惯,喜欢的东西都带走,着实是一桩难事儿。 第24章 先前沈元白同桑渡说过,无须搬家似得将东西都带走,灵都算是个大都城,想要什么,只要你有灵石,有银子总能买得到。 只是前段日子,盛逾那边,同信一道寄来的,有一个木箱子。 从外头看,那木箱子很平常,除开木头看着好似盈润一些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上头也不曾雕刻什么十分详细的花样图案。 只是打开后,桑渡看不出名堂,一旁的沈元白却是低叹了一句,“这可是好东西啊。” 见桑渡有些不解地看过来,沈元白抬手点了点那个木箱子,“桑桑,你瞧不见,但静下心好好感受,能不能感受到一股令人舒爽的清风?” 桑渡闻言照做,的确,闭上眼全神贯注地去感受,能够感受到清风拂面,微凉,让人很是舒服。 “箱子里头,蕴含灵气?”桑渡睁开眼,看向沈元白,开口时虽仍是问句,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答案。 沈元白的回答更是让桑渡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 “这箱子里,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沈元白道,他眸光微凝,在他的视野里,面前的箱子当中,霞光熠熠,灵气馥郁不绝,似是下方有个不断往外溢出灵气的源头一般。“倘若我没有猜错,这箱子,应当能放不少东西。” 说着,沈元白看向桑渡,示意桑渡拿些东西来放进去试试。 桑渡见状照做,这木箱子本身并不算大,她用来装首饰头面的木匣子,几乎有这木箱子的一半大了。 她比划着两方的尺寸,试探着将手里的妆奁匣子放了进去。 放进去的瞬间,桑渡眸光闪了闪,瞳孔微缩。 桑渡能够感受到,她手中的木匣子已经放进了箱子,只是当她抬手,却又觉得这木箱子仍旧有原先那样大的空间可以存放东西。 桑渡回头看向沈元白,脸上有一丝惊讶。 沈元白轻轻点了点头,“盛逾还是有心了,这箱子同藏宝袋类似,一个箱子抵得上十来个箱子,他定是想着路途遥远,若是你的行李众多,自是累人,有这箱子在,能省不少事去。” 的确省了很多的事情。 原先有些用惯了的东西,以及搜罗来的话本子,都是带不走的,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木箱子,桑渡想要带在身边的东西便都能带走了。 “收拾齐整了。”桑渡笑着引两人往屋里走,“那我装了那样多的东西,箱子也不见沉。” 沈慈昭这也不是第一次见盛逾送来的木箱子了,只是每次见到,仍旧是啧啧称奇。 屋子里的东西,显然少了些,就连桌上那套桑渡最喜欢的青瓷的茶具也已经看不着了,想必是桑渡几番纠结,仍旧将东西带上了。 沈慈昭身边,是有一个藏宝袋的。 说是藏宝袋,无非只是比寻常袋子能装的东西多些,由沈慈昭的灵气围绕着,维持着它的空间。 可若是离得远了,那藏宝袋与寻常的袋子也没什么分别。 真是不知道,那盛逾是如何做到的,竟是能够在千里之外,也保持着木箱子的灵气充裕,得以放下这样多的东西。 “这盛逾,想得倒是周到。”沈慈昭轻哼了一声,她原先对盛逾谈不上喜欢,甚至有些厌烦。 桑渡好端端地在呈莱宗生活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个有婚约的男子来,就像是……就像是盛逾忽然出现,将桑渡抢走了似的。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沈慈昭难免感慨,盛逾对待桑渡,称得上极好。 那些定时寄来的信,至少表明盛逾将桑渡这个未婚妻子放在心上了,那天源源不断送来的聘礼,则是盛逾的尊重。 现在,就连桑渡收拾行李这样的小事,盛逾都记挂着,替桑渡打算着。 沈慈昭先前总觉得,这父母之命,两人甚至不曾深入了解过,便要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未免太过荒唐。 可是现在,沈慈昭的想法却有些动摇。 想得有些远了,沈慈昭眸光轻闪,抬眸看向桑渡,她笑了笑,“原先今天就要启程的,只是大家颇有些舍不得你,所以今晚在后山烤肉喝酒,明日一早再启程下山。” 桑渡点了点头,她眉眼变得温和,“日后虽不是说再见不到了,却也难像如今这般,同在一个山头,今日是该好好吃肉,喝酒,喝个畅快。” 她这话说得豪气。 谢安淮轻叹一口气,有几分无奈地瞥了眼桑渡,“你那小猫一样的酒量,就莫要说什么喝个畅快了,若是贪杯,明日赶路时,该头疼了。” 沈慈昭瞥了眼谢安淮,这段时间,她与谢安淮颇有些不对付。 现在听谢安淮竟说些扫兴的话,轻哼一声,上前挽住了了桑渡的胳膊,“真是扫兴,桑桑,我们去鸢园讨些果子酒,喝着清甜又不醉人。” 春日里,呈莱山夜间仍旧有些凉意。 只是,当橙黄色的篝火跳跃着燃起,暖意伴着酒香肉香一起,裹着桑渡。 桑渡坐在沈慈昭身侧,她半歪着头,靠在沈慈昭身上,笑盈盈地看着其他人笑闹。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往年春日里,似乎总会病上一场,沈元白将她看得格外紧,像这样跟着大家一起胡闹,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元白总是说,这群皮猴子,玩闹起来不知分寸,一个赛一个皮糙肉厚,桑渡和他们闹在一起,再有个什么闪失。 桑渡是听话乖巧的,况且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第25章 只是现在,坐在人群当中,仿若有源源不断地生机从她脚下的土地中生长,攀爬,拔地而起似的,带着桑渡的一颗心,也砰砰跳动得更加有力了些。 也不知是谁先喝高了,磕磕绊绊地走到桑渡面前,举着酒杯,“桑……桑妹妹,日后若是在盛逾那儿受了委屈,别藏着掖着,只管回来,咱们都是你的娘家人,定会给你主持个公道的。” 桑渡笑了笑,她大大方方地拿起身边的果子酒,同面前的人喝上了一杯。 也不知后头是谁,嘿嘿地笑。 “你还给人主持公道,你若是同盛逾对上,怕是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调侃归调侃,开口的人却是也走了过来,他对着桑渡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面上多了一分认真,“桑桑,那盛逾虽厉害,可咱们到底人多,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咱们这么多人呢。” “一定。”桑渡道。 而后,她抬起酒杯,将杯子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后山的篝火,一直燃到后半夜。 所以桑渡几人动身时,只有沈元白夫妻来送了。 想要交代的话,仿佛生了根,怎么说也说不完。 方寻青最后红着眼眶,看着沈慈昭,叮嘱她这一路上,一定要照顾好桑渡。 因着有行李,所以三人下山后,便换了马车。 沈慈昭同桑渡坐在马车里,而谢安淮赶车。 原先他们是要在天恩镇上歇上一天的,只是等到了天恩镇,谢安淮忽然提议今儿多赶些路程,等到了都城再休息。 离天恩镇最近的都城是清州城,这清州城府,以花灯闻名。 听说清州城上好的扎灯师傅,做出 来的花灯活灵活现,宛若有灵。 听沈慈昭说起清州城的花灯,桑渡眼眸瞪圆了些,“那些花灯同活的一样?是不是有修士注入了灵气?” 沈慈昭摇了摇头,“听说那些做花灯的师傅就是些普通人,并非修士,许是有些独门的手艺,才能叫本是死物的花灯同活物一般动作吧。” 桑渡眨了眨眼,轻声感慨道,“那得长长见识才行,等到了清州城,得买两盏花灯。” 马车外,谢安淮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州城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 桑渡有些疑惑,“谢师兄,我们不住客栈吗?” 听起来,谢安淮心情不错,声音里含混着笑意,“我在清州城,有位忘年交,明日嫁女儿,我们正好在他家落脚,凑个热闹。” “我说怎么忽然决定不在天恩镇歇脚呢。”沈慈昭哼了一声,她抬手撩开车帘一角,“谢安淮,我们此行是要在十来天里赶到灵都,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访友!” 眼瞧着沈慈昭的话音里满是火药味,桑渡忙抬手拉了拉沈慈昭的手腕,“没事的,只耽搁一天参加喜宴,不耽误什么工夫。” 等到沈慈昭放下车帘,桑渡才又低声道,“阿昭姐姐,同谢师兄有什么龃龉不合,该说开了才是,大家是同门同宗,是自己人。” 沈慈昭看着桑渡,却也不好说自己是因为什么不待见谢安淮,只能含糊两句,算是应下了桑渡的劝。 桑渡的目光缓缓落在车帘上。 过了许久,才悠悠吐出一口气。 这事儿,有些蹊跷。 谢安淮从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平日做事最是严苛认真。 他们此行,并非春游放松,而是有事在身。 谢安淮怎么会突然提议去参加什么忘年交的嫁女喜宴呢。 第14章 “还请三位救小女一命。…… - 清州城没有宵禁。 入城处的灯笼飘飘然然,艳红色的,看着格外喜庆。 桑渡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视线落在清州城巨大巍峨的城门上,眸光轻闪。 谢安淮的眸光瞥见桑渡,他低声道,“是不是有些累了?等到了住的地方,就能好好休息了。” 桑渡笑了笑,她收回目光,“桑桑在马车里坐着,总不会有谢师兄这般累。” 谢安淮转哞看向桑渡,他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 哒哒马蹄声渐远,马车停在了一间大宅外,深红色的门匾上,印有鎏金的字体。 ——宋府 沈慈昭先跳下了马车,而后转头牵着桑渡下了马车。 一旁候着的宋府小厮已经迎了上来,他低着头,月光下不大看得清眉眼,“谢公子,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请随我来。” 谢安淮点了点头,他看向桑渡,示意她同沈慈昭先跟着小厮进府,他自己则是将马车赶去后院。 整个宋府,灯火通明的。 仆从鱼贯着在院子当中穿梭来,穿梭去,手里拖着各种大婚要用的东西。 沈慈昭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忽觉手臂上微微一紧,是桑渡轻轻拉了拉她。 桑渡面上的表情略有些奇怪,她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脚下的步子变得有些慢。 沈慈昭察觉到了,她也跟着放慢了步子,转头看向了桑渡。 “阿昭姐姐,这不对劲。”桑渡压低声音道,生怕惹来旁人的注意。 沈慈昭闻言抬眸再次看向四周,张灯结彩,红绸绑成花形,挂满了院子,虽说是夜里,红色的灯笼在月光下有几分怪异之感,可的确是婚礼该有的装扮。她看不大出桑渡口中的不对劲。 桑渡收回了视线,她靠得沈慈昭更紧了些,声音愈发低,“阿昭姐姐,他们看起来,好严肃啊——” 第26章 沈慈昭恍然大悟。 照理来说,沈老爷嫁女是件大喜事儿,这样的好事儿,好日子,阖府的人都该喜气洋洋才是。 可这院子里忙来忙去的仆从,个个神情严肃,丝毫不像喜事临门。 沈慈昭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前头那个领着她们去客房的小厮停下了步子,转头朝着她们看了过去,“两位姑娘,客房从这边走,等谢公子过来了,我们家老爷,还要请你们一同喝茶呢。” 沈慈昭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手拍了拍桑渡的手背,算是安抚。 桑渡倒是不怕,只是心里微微打了个突突。 这桩婚事,显得更怪异了。 谢安淮忽然提起要来这桩婚事,准备婚宴的人个个神色严肃,显然,这门婚事,并非原先桑渡所想得那样简单。 那小厮将沈慈昭和桑渡领到了客房后便行礼离开了。 客房的陈设很是普通,桑渡在桌边坐下,抬手倒了一杯水。 是用上好的茉莉花冲泡的茶水,温热的,显然是在她们来之前没多久刚刚泡上。 带有暖意的茶水顺着桑渡的咽喉滚入肺腑,她盯着窗户略有些出神。 而沈慈昭,脸上的愤怒几乎遮掩不住。 在桑渡点出这府中的人个个神色肃穆,似是有万千心思后,她便也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照理来说,这婚期是早早定下的,这院子里的红绸也好,灯笼也好,早该在前几日就布置好了,哪有第二日出嫁,前一日深夜才匆匆忙忙开始布置的呢? 丝毫看不出这喜事临门的喜悦,反倒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被迫之感。 思索间,门外响起脚步声。 谢安淮的声音同时响起,“桑桑,慈昭,宋先生准备了些吃食,用过饭后,再休息吧。” 回答谢安淮的,是沈慈昭猛地抬手推开了门。 门扉发出巨大的声响,边缘险些撞上谢安淮的鼻尖。 门外的人挑眉望了过来,脸上的笑意微冷,“沈慈昭,这是在旁人家中,你最好收敛脾气,不然丢的,是整个呈莱宗的脸。” 沈慈昭脸上,一瞬间涨红,她胸膛剧烈起伏着,看向谢安淮时,目光不像是在看同门的师兄,更像是在看仇人。 桑渡拉住了沈慈昭,她抬眸看向谢安淮,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声音微凉,虽不似沈慈昭那般含着炸药一般,却也听得出冷意,“谢师兄,宋府的这婚事,究竟有什么名堂。” “你什么都不曾同我们说,便领着我们进了宋府,现在,总要给个交代吧。” 谢安淮看着桑渡,目光幽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看向沈慈昭,“桑桑,我总不会害你。” “你们跟我过来,见到宋先生,自然也就知道这婚事古怪在什么地方了。”谢安淮道,他没有再解释什么,转身往外头走了过去。 桑渡看了眼沈慈昭,低声道,“阿昭姐姐,现在我们只有跟过去一看究竟。” 沈慈昭点了点头,她的神色更加肃穆,时刻提防着四周。 夜色当中,草影绰绰,不知在那鬼爪一样的树影草丛后,藏着些什么。 谢安淮口中的宋先生,正是这宋府的主人,第二日要出嫁的,便是他的女儿。 只是,这位宋先生,看起来不像是要嫁女儿,反倒像是死了女儿一样,满脸的愁容。 沈慈昭同桑渡对视一眼,进了屋子。 原先坐在桌边的宋先生听到声音,大梦初醒一般,他慌忙起身,朝着谢安淮三人迎了过去,“谢公子,两位姑娘。” 下一刻,宋先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请三位救小女一命。” 谢安淮知晓其中内里,往前走了半步,弯腰扶起了宋先生,他转头看了桑渡同沈慈昭一眼,“坐下再说。” 沈慈昭脸上的怒气微微凝固,她捏了捏桑渡的手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宋先生看起来,情绪十分的激动,似乎一时之间平缓不下来。 谢安淮扶着人坐下,抬眼看向沈慈昭同桑渡,终于是开口,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他与宋先生,的确是忘年交,先前谢安淮外出办事,经过清州城时,因缘际会下同宋先生结识,两人相谈甚欢,成了朋友。 宋先生有一女,他老来得女, 这孩子,是他眼珠子一样的存在,照看得十分精细,前两年年岁到了,宋先生便预备给她寻个好的夫婿,最好是能入赘上门,这样他们夫妻俩 ,便不用同自家的明珠分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宋先生终于缓过神来,他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珍珍是在城郊遇上那人的。” 那是个十分清隽的男子。 宋珍与那男子相识后,上门拜访过宋先生老两口。 “起初,我和珍珍的母亲虽然觉得那个叫方朔的男子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却也不曾阻拦珍珍同他来往。” “家境贫寒无妨,我有些家底,这些日后都是留给珍珍的,只要不遇天灾,那些家产足以让珍珍富足地过一生。方朔住在清州城外的村子里,与他隽秀的外表不同,他是个猎户。” “方朔时常拎着打到的猎物来看我们同珍珍,时间久了,我便也认可了他,着手与他商谈婚事的细节。” “谁也不知道——”宋先生的眼眶变得通红,他猛地抬眼,看向桑渡三人。 第27章 桑渡叫他那悲愤又绝望的目光惊得心中一跳,下意识抬手抚着心口。 “谁也不知道,他竟不是个人!”宋先生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的手撑在桌子上,颤得厉害,“珍珍被他害得一身病痛,他现在,竟仍旧用我阖府上下七十几口人的性命,用珍珍的性命威胁我,将珍珍如期嫁给他……” 宋先生的声音也在颤,他抬眼看向桑渡,几度哽咽,“我那可怜的女儿,嫁给他就算现在不死,又有几天活头呢。” 谢安淮低声道,“宋先生,你我相识一场,我不会放任妖邪害人的。” 桑渡的手依旧按在心口,她的心突突跳着,心绪也有些缥缈,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慈昭的声音将桑渡飘散的思绪拉回原处。“怎么先前没有想着寻个厉害些的修士将那妖邪除了?反倒拖到了现在……” “慈昭,你见到方朔就明白了。”谢安淮道,“他并非山兽成精。” 并非山兽成精…… 沈慈昭眉心微皱,没有出声打断谢安淮的话。 “方朔身上有猫腻,可他的的确确是个人。” “而且在宋珍姑娘之前,他从未害过人,就算是现在,方朔手中也并没有沾染人命。” 没有修士会对这样一个人出手。 此刻出手,便是滥杀无辜,沾染了因果的修士,莫说更是会横死,没有什么好下场,便是当下,也要经受雷劫的惩罚。 沈慈昭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盯着谢安淮,这段时间,她虽不待见谢安淮,两人之间却也当真有情分,“谢安淮,倘若方朔手上没有人命,我们不能出手。” 听到沈慈昭的话,宋先生面如死灰,仿若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嗫嚅着嘴唇,却又说不出什么请求的话来。 正如沈慈昭先前所疑惑的那样,宋先生不是没有寻过清州城里,附近厉害的修士。 他愿意将家财如数奉上,也没有人愿意出手。 宋先生急得团团转,那方朔怎么没有害人?珍珍被他害得卧病在床,那邪祟怎么就不能被诛杀呢? 难道当真要珍珍死在方朔手中了,才能对他出手吗? “我们可以救宋珍,只是桑桑,得你帮忙。” 坐在一旁的桑渡有些迟缓地抬眸看向谢安淮,她有些不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她身子骨孱弱,也没有修为,如何才能帮忙呢? 第15章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呢。…… - “我在收到宋先生的求助后,便去探查过那方朔的底细。”谢安淮道,“我猜,宋珍姑娘的病症是由方朔的进补引起的。这进补并非方朔的主动去做的,而是只要宋珍姑娘与他亲近,进补这件事便会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沈慈昭眉心皱紧,刚刚谢安淮提起要让桑渡参与进来后,她便立即起身想要带桑渡离开。 可是那位宋先生,红着眼眶,几次三番想要站起身去拦她们,却又怎么都没能做出相应的动作,沈慈昭抬起的腿便怎么都放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桑渡拉了拉她,“阿昭姐姐,先听谢师兄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宋珍姑娘吧。” 沈慈昭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听谢安淮说到进补,她整个人身子都绷紧了,握着桑渡手腕的手微微发力,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起身离开一样。 “倘若这进补是悄无声息中进行的,由桑桑扮作宋珍姑娘,方朔便会压抑不住,想要主动进补……”谢安淮道,他看向了桑渡,“桑桑从小用了许多的灵珍草药,方朔压抑不住这样的诱惑。” “不行。”沈慈昭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道,“这太危险了,你将桑桑送到方朔那儿去,万一我们出了什么岔子,不能及时赶到,桑桑该怎么办?” “照你说的这样,方朔要娶宋珍,也是为了身边能有个供他进补的存在,他对宋珍的伤害总归是造成了,你多待两天,便能收服方朔,无须担忧因果反噬了。”沈慈昭道,她声音略有些冷硬。 宋珍于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她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用桑渡的性命安危做赌注。 谢安淮眉头微微簇起,他看着沈慈昭,叹了一口气道,“到那时候,宋珍姑娘难道还有命活吗?” “我有分寸,沈慈昭,难不成你觉得我没有想过这些吗?是,的确有危险,可这危险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救下宋珍姑娘,那也是功德一件,于桑桑而言,也是好事儿——” 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那声音打断了谢安淮的话。 是宋先生的夫人。 “老爷,珍珍不好了!”那声音急促不已,带着哭腔。 原先坐在桌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站起身,他满脸落寞,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了两步,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桑渡三人鞠了一躬,“我虽救女心切,却也不好要诸位以身涉险,珍珍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先谢过三位了。” 话音落下,宋先生转身出了屋子,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从背影看,已是垂垂老者。 桑渡缓缓眨了眨眼,她悠悠吐出一口气,“阿昭姐姐,谢师兄,我们也去看看那位宋珍姑娘吧。” 宋珍的状态,岂是能用一句不太好来描述的。 躺在床上的少女,看着不过二八年华,巴掌大的脸,白得发青,唇色也惨淡得几乎看不着。 第28章 这些,都还不是最骇人的。 在能看到的地方,宋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方,遍布着蛛网一样的黑色纹路。 那些纹路血管似的,微微凸起,隐约能够看到那黑色线条在皮肤下方缓缓跳动,像是活着一般。 那些紫黑色的纹路一直到宋珍的脖子上都有。 宋夫人坐在床边垂泪,她正轻轻擦拭着宋珍的胳膊,那帕子被深色的血染红了,刚刚,宋珍右手臂上的纹路忽然爆开,鲜血直涌。 现在,将胳膊上的血擦干净,便能清楚地看到,宋珍右胳膊,皮肉外翻,像是一朵炸开后已然腐烂的花。 “珍珍身上,长满了这些……”宋夫人垂着眼,泪水被她包在眼角,仿若下一刻就会落下来,“今日只是胳膊成了这样,明日若是身上,若是心口……” 她再说不下去。 桑渡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她抬头看向一旁的沈慈昭。 沈慈昭脸上,也是不忍。 “阿昭姐姐。”桑渡开口,“谢师兄说的法子,我们可以试一试。” 倘若不试一试,宋珍姑娘不是就要等死了,还死得那样痛苦,那样惨烈。 总不能当真等宋珍死了,他们再出手收服方朔——那又有什么用呢? 沈慈昭看向桑渡,她眸光闪烁,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抬手拉着桑渡往外走。 谢安淮留在外面,没有进宋珍的闺房。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沈慈昭。沈慈昭拉着桑渡停在了谢安淮面前,“桑桑不能去冒险,明天我代替宋珍上花轿。” 见谢安淮不说话,沈慈昭更加不耐烦了些,“谢安淮,我从小也用了不少灵珍,若说进补,我比桑桑更加适合。” 毕竟沈慈昭灵脉完好,修为虽说不上多么深厚,可身上灵气却也不算少,若是进补,沈慈昭比桑渡能补得更多。 “慈昭,你不行。”谢安淮摇了摇头,他的眸子亮晶晶的,诚恳极了,“你是修士。” 都是聪 明人,只需四个字便都明白了。 沈慈昭更适合进补,是因为她灵脉完好,是个修士。可她不适合,却正是因为灵脉完好。 灵脉的存在,使得用沈慈昭这样的修士进补变得格外困难,对邪祟的吸引力,自然大打折扣。 沈慈昭的呼吸声陡然变重。 她盯着谢安淮,许久没有说话。 宋珍的模样,让她心中不忍,可若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宋珍,却要牺牲桑渡,沈慈昭做不到。 沈慈昭深吸了一口气,仿若做出了决定,她转头看向桑渡,“桑桑,我们走吧,这趟浑水,我们不淌进去了。” “阿昭姐姐。”桑渡终于出声了,她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我想救宋珍。” 那样无助,毫无自救能力的小姑娘,桑渡做不到视而不见。 只不过是代替宋珍上花轿,引得方朔露出马脚,又不是要代替宋珍去死。 即便有些危险,却也值得去试一试。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呢。 沈慈昭盯着桑渡,她想要劝解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余光瞥见宋先生也走了出来,正有些局促地等在几步外,似是在等一个审判。 他们的一个决定,便能决定屋子里那个小姑娘的生死。 沈慈昭垂下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过了好一会儿,沈慈昭才抬头看向谢安淮,“桑桑可以去冒险,但我要跟在她身边。” “能,能行——”宋先生仿若落水已久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出声,等众人看向他,又有些局促地陪着笑,“珍珍是有陪嫁丫鬟的,这位姑娘可以扮作陪嫁丫鬟,混……混进去。” 鸡鸣破晓。 桑渡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算多了。 既然是假扮新嫁娘,桑渡自然要穿上嫁衣。 好在嫁衣的大小合适,不知是不是因为红色趁人,饶是桑渡不着粉黛,仍叫这绣了金纹的红色嫁衣衬得面若桃李。 沈慈昭站在一旁,撇了撇嘴,有几分不满,“宋家准备的这嫁衣不够好。” 桑渡有些无奈,她挑眉看向沈慈昭,笑了一声,“阿昭姐姐,我们是为了救人,我又不是当真现在出嫁。” 话音落下,桑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垂下眼,也不知等到当真出嫁那日,自己会是个什么心情。 ****** 因是假扮宋珍,方朔是知晓宋珍卧床不起的,所以上花轿时,是由谢安淮抱着桑渡,送上的花轿。 盖头遮着脸,桑渡看不清周围的情景,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脚步声,还有在稍远些的地方炸开的鞭炮声。 她忽然有些紧张。 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绷紧,谢安淮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桑渡虚握成拳的手。 “莫怕。”谢安淮低下头,他凑到桑渡耳边低声耳语,“很快就都结束了。” 桑渡一怔,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几下颠簸后,她被谢安淮放进了轿子里,那只包裹着桑渡手背的宽大手掌也缓缓移开。 唢呐声响起,桑渡察觉到轿子颠簸两下,缓缓动了起来。 她倒是不怕那个叫方朔的。 第29章 毕竟沈慈昭就在轿边跟着,有沈慈昭在,桑渡便是安心的。 只是…… 桑渡垂下眼,随着轿子的颠簸,红色的盖头在她眼前也一晃一晃的,她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 桑渡一直将谢安淮当作兄长,只是先前在不曾有人提起她同盛逾的婚事前,沈元白也曾问过桑渡的意思。 ——倘若要你嫁给谢安淮,你可愿意? 那时候,桑渡没有愿意,也没有不愿意。 她对谢安淮没有男女之情,却也不觉得自己会对谁产生男女之情,若是嫁给谢安淮,桑渡就可以一直留在呈莱山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那是桑渡只说,婚嫁之事,由沈伯伯做主。 只是后来,沈元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桑渡心中便明了,谢安淮大抵是不愿意娶自己的。 她倒也没什么情绪的起伏,不愿意便罢了,强扭的瓜总归是不甜的。 之后没多久,桑渡与盛逾的婚约便被人提起,桑渡便再没有想起过这一茬。 直到现在。 谢安淮最近,变得很不一样。 他的很多举动,以及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仅仅是看向自家妹妹的目光。 那是略有些侵略性的,男人看向女人的目光。 第16章 自十六年前起,这世上就…… - 喧闹声渐远。 只剩鞭炮声一直随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一两炷香的功夫,上下颠簸着的轿子缓缓停了下来。 “珍珍,我们到家了。”男人的声音从轿外传来,是很清朗温润的声音。 听说方朔是个猎户,可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文弱书生。 “公子招呼客人吧,娘子身子不好,我扶她去屋子里。”是沈慈昭的声音。 方朔似乎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的脚步声渐远。 桑渡察觉到轿子的帘子被人掀开了,是沈慈昭的气息,“桑桑,我们先进屋子去。” 沈慈昭搀扶着桑渡下了轿子,她注意着方朔离开的方向,见人没有回头,才领着桑渡去了屋子里。 桑渡在床边坐了下来,她抬手揭下了盖头,视线环过四周。 房间不算大,却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来,屋子里的陈设家具都是新打的,桌前的铜镜,被擦得锃亮。 “刚刚,你与那个叫方朔的打交道了?”桑渡收回视线,她看向满脸凝重的沈慈昭,开口道。 沈慈昭点了点头,“若非提前知晓了这一点,根本看不出那个叫方朔的人有问题。” 方朔长得偏清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看起来,身上并没有猎户的肃杀之气,反倒十分平易近人。 桑渡看着面前放着的小竹凳,竹凳是新的,竹片被劈成大小相近,排列整齐,编织在一起。 竹片边缘的毛刺,也都被小心翼翼地处理过来,看起来光洁极了。 “阿昭姐姐。”桑渡有些迟疑,她看向沈慈昭,抿了抿唇,“我总觉得,方朔当真是想要娶宋珍姑娘的。” “如果只是一个补品,他何必准备这样多的东西。”桑渡顿了顿,“而且看着都是上了心思的。” 沈慈昭在桑渡身边坐下,先前听宋先生说起方朔时,那恨不得噬肉饮血的模样,让她一直觉得,方朔定已经邪祟深入,站在人群中,定能让人一眼认出。 可是,方才她见到方朔,方朔身上,并没有血腥气,给人的感受,也并不压抑痛苦。 一个邪祟入体,害得宋珍变成那副模样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呢。 可是,宋先生没有道理骗他们,谢安淮也是。 沈慈昭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桑渡,眸光温和了些,“无妨,走一步看一步,我就在你身边,那方朔倘若当真要动手,我会保护好你的。” 外面的声音传过来时,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沈慈昭走到窗边,观察着外头的情形。宴席设在前院,从她们所在的屋子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推杯换盏的客人。 这头婚宴的人,看着应当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他们脸上的笑意浓厚,似乎真心诚意地在替方朔高兴。 外头酒盏来回推了好几道。 眼瞧着喝醉的人多了起来,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沈慈昭收了视线,她走回桑渡身边,示意桑渡将盖头盖好。 桑渡坐回了床边,她盖上盖头,垂眸看向自己的膝盖。 而沈慈昭,则是站在一边,收敛了神色。 方朔似乎也喝了些酒,他脸颊微红,脚下也有些凌乱。 “珍珍,是不是等得累……”方朔收了声,他似乎清醒了些,视线落在了床边的沈慈昭身上,眼神清明了两分。“你先出去吧,乡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不用你在房里候着。” 沈慈昭动了两步,却是停在门边没有再往外走。 方朔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似是不解。 沈慈昭垂着眼,并没有去看方朔。“方公子,我家小姐身子弱,我总要在旁边守着的。” 方朔闻言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他抬脚朝着桑渡——也就是他眼中的宋珍身边走了过去。 桑渡察觉到了方 朔的靠近。 而气息的变化更是在一瞬间—— 方朔脚底似乎绊倒了什么,他趔趄两下,往前猛走了两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有些茫然地抬眸看向床边穿着嫁衣的女人,一步,两步。 第30章 而后轰然倒地。 顾不上暴露,沈慈昭跑了进来,坐在床边的桑渡,也抬手揭开盖头。 方朔身上,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黑气,看着像是从地里拔然而起,又像是从方朔身体里面生长出来的,丝丝缕缕,正顺着方朔的筋脉血管,一点点地攀升。 这让桑渡想起了宋珍身上的那些黑色的纹路。 地上的方朔并没有给桑渡她们什么思考的时间,远些栽倒在地的人猛然暴起,朝着桑渡的方向扑袭过去。 桑渡瞳孔骤缩,她朝着一侧歪过身子,躲过了方朔的第一下。 沈慈昭冲了进来,先前为了避免引起疑虑,她身上并未带配件,现在,手中只握着一把短匕首。 很明显,现在的方朔和刚刚,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沈慈昭顾不得细想其中缘由,朝着方朔的肩膀袭去。 “桑桑,跑——”沈慈昭喝道。 桑渡心里明白,这方朔骤然变成这样一副模样,显然是被自己这一具从小便受灵药滋养的身体吸引出了体内的邪祟。 听到沈慈昭的话后,桑渡半点不曾耽搁,她提着裙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外跑。 院子里的人已经散了,转而是宋府的人守在方家外面。 宋先生坐在马车里,与他一起的,还有正昏睡着的宋珍。 宋珍被丫鬟扶着,靠坐在车厢上,一张脸毫无血色,看着气若游丝,很是不好。 见穿着嫁衣的桑渡跑了出来,得了吩咐的宋家小厮心头一怔,而后赶忙上前,“桑姑娘,谢公子交代了,若你从里面出来了,往东面林子里跑,他在林子里等着您。” 方朔现在被勾出了邪祟模样,未免惹得村中人注意,最好是将人引到东面人烟稀少的林子里。 这事儿谢安淮先前同桑渡讲过,现在听小厮这样说,桑渡更是卯足了劲,拔腿朝着东面林子飞奔而去。 得跑得快些,再快些,那方朔的模样看着骇人,桑渡隐约有些担忧沈慈昭的安危。 谢安淮等在东面小树林的入口,见到桑渡,他三两步便跨上前去,搂着人的腰踏空而上。 枝桠轻晃,谢安淮看向桑渡,“桑桑,你在这里等着,且安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下,谢安淮抬手发出信号。 那是用来通知沈慈昭的。 沈慈昭看到了上空的炸开的小片烟花,心知桑渡已经同谢安淮会合,与方朔缠斗的动作松了松。 在桑渡跑走后,方朔便一直想要追上去,无奈沈慈昭一直阻拦着他,两人缠斗许久,未曾分出个上下。 现在沈慈昭忽然后退,方朔瞅准时机朝着桑渡气息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慈昭抬脚追了上去,只是尚未跟上去,边听宋先生气喘吁吁地唤她,“沈姑娘,沈姑娘——” 沈慈昭停下了步子,她有些疑惑地回望。 宋先生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请沈姑娘看看我们珍珍,她不好了。” 沈慈昭抿了抿唇,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翼前弥漫开来,踩在地上的脚怎么也迈不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宋先生,“宋珍怎么了?” 宋先生转身领着沈慈昭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撩开车帘,饶是沈慈昭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宋珍的两条胳膊,皮肉外翻,那些黑色的纹路,正缓缓从她的皮肤当中抽离出来。 “让你的人退开,宋珍这儿只留我一个人!”沈慈昭道,她回头看向宋先生,见人还站在原地,看着呆呆愣愣的,声音严厉了些,“你也走远些!别让村子的人听到动静靠过来!” 宋先生如梦初醒,他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将沈慈昭的话吩咐了下去。 沈慈昭这才转头看向车厢,车厢中,那些黑色的纹路像是缓慢生长的野草,缠绕在一起,缓缓向上,向上。 她终于知道这些黑色的纹路是什么了。 先前,她们只以为宋珍身上的纹路,是方朔采补之后留下的痕迹,可是现在,沈慈昭才知晓她们想错了。 宋珍体内的,是魔气。 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该出现在人前的魔气。 而那方朔,根本不是什么邪祟入体,而是叫魔气浸染,成了邪魔。 不怪沈慈昭一行先前不曾往这一处想。 毕竟,自十六年前起,这世上就不该再有邪魔了。 那年,桑桑刚刚两岁,她的父母,将年幼的桑渡托付给沈元白后,便前往了沂梦涧。 沂梦涧,是邪魔的居所。 他们此行,是要将魔族赶到更深的地方去,并结印于沂梦涧内——邪魔也好,一丝一缕可以蛊惑人心的魔气也好,都不能从沂梦涧离开半步。 他们做到了,只是桑渡的父母没能再回来。 可是现在,堪堪过去了十六年,这魔气就在沈慈昭眼前,将一个小姑娘一点一点地吞噬。 沈慈昭屏住了呼吸,她大步上前,从腰间取出银针,于宋珍身上几处大穴落针。 那缓慢生长的魔气停下了动作,似乎缓缓回到了宋珍体内。 沈慈昭将这些魔气暂时封存在了宋珍身体中,但这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得通知沈元白他们才行。 这是一件大事,不光与宋家有关,既然有魔气出世,那定然是沂梦涧的封印出了岔子,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与芸芸众生皆有关的大事。 第31章 第17章 “谢安淮,放我下去。”…… - 风吹得四周树叶飒飒作响。 桑渡坐在高处,自然看得远些,视野尽头,方朔如同一只敏捷的野兽,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而来。 桑渡心中有些担忧,她出声提醒下方的谢安淮,“谢师兄,方朔过来了。” 抬眸再看,桑渡并没有见到沈慈昭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心中的担忧越发浓郁了,这与他们原先约定的不同。原本他们说好了,等桑渡同谢安淮会合,沈慈昭便松两分,让方朔朝着林子的方向过来,而沈慈昭则跟在后面,等进了林子,与谢安淮一起,围攻方朔。 可是视野尽头,并没有沈慈昭的身影。 “谢师兄,阿昭姐姐没有跟过来,你要小心——”话音未落,方朔已然跃至眼前。 桑渡缩了缩身子,她不能帮谢安淮一起对付方朔,至少……至少不能成为累赘。 方朔眼底似乎只有桑渡,他并不在意提剑拦在自己前方的谢安淮,眼底只有桑渡。 这让谢安淮也有些疑惑。 他知晓桑渡对于这些邪祟而言,是极好的补品,可是这方朔看起来,像是完全失了心神一般。 谢安淮来不及细想,方朔已然到了眼前,谢安淮提剑便砍。 方朔现在的样子,动手杀了他,已经不会遭受雷谴了。 因此,谢安淮的剑毫不留情,每一次抬剑都是朝着方朔的命门。 几招下来,谢安淮便发现了,方朔的出招很奇怪,只凭着一股子蛮力,看着似乎尚未与身上的邪祟完全融合。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子光亮黯淡,林子中,影影绰绰,看不大分明。 谢安淮手里的动作变得灵力迅猛,不过三两下的功夫,方朔的手筋脚筋便被挑断了。 男人躺在地上,眸子赤红,正大口喘着气。 谢安淮并没有要了方朔的性命,他转身跳上枝头,对着桑渡伸出手去,“走吧,解决了。”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到踩在地上,她仍旧有些不确信。 这件事情,他们商量铺垫了近乎一天一夜,竟是这样简单地就解决了? 先前看方朔那副模样,桑渡还以为会是相当棘手的事情,但谢安淮似乎连发丝都没怎么乱。 “若是沈伯伯看到谢师兄方才的英姿,定是会夸赞你的。”桑渡由衷道,她抬眼看向谢安淮,“有谢师兄在,呈莱宗想必很快也会成为修士们向往的大宗大派。” 谢安淮并没有接话,他只是安静地望着桑渡。 桑渡叫谢安淮盯得心中有几分奇怪,她下意识退了半步, 拉开了同谢安淮之间的距离,“谢师兄,我们快回去寻阿昭姐姐吧,她一直没有跟上来,不知是不是出事儿了。” “慈昭没事。”谢安淮道,“只是宋珍姑娘状况不大好,慈昭得照看着她。” 谢安淮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桑渡身上移开过。 他的眸光顺着桑渡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描摹着,眼眸当中,满是缱绻,叫桑渡有几分心惊。 “桑桑从前,唤我一声安淮哥哥,如今倒是生分了,总是谢师兄,谢师兄的唤着。” 桑渡抿了抿唇,她的背已经抵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树干略有些粗糙,刺得桑渡的后背发疼,“桑桑从前不懂事,如今年纪大了,不好像从前那样,总跟在师兄后头。” “有何不可的?”谢安淮抬脚走近了桑渡,面前的人半垂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那样孱弱,像是一只颤颤的小兔子。 谢安淮轻叹了一口气,“桑桑,其实方朔的事情,并非没有其他解决法子,宋珍姑娘,也并非只有等死。” “宋先生寻得到的修士,大多是最低阶的修士,那些人修为不精,没法子帮到宋先生,更是不敢以身犯险……”谢安淮低声道,他轻吐一口气,“若是在方朔未曾沾染血气前杀了他,倒也不是没有应对雷劫的法子。” 桑渡和沈慈昭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往常她们都是在呈莱山附近,自然是不知道,谢安淮身上,有沈元白赠予他的宝物。 有宝器在,就算突遇雷劫,谢安淮至多有些狼狈,却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桑渡心头猛跳,她盯着谢安淮,声音有些干涩,“桑桑不明白,谢师兄在说些什么。” “桑桑怎么会不明白?”谢安淮抬手伸向桑渡,桑渡偏过头去躲避。 谢安淮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道,“桑桑,你可知道,师父从前想要将你许配给我。” 桑渡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陡然变得冷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谢安淮,眸光仍旧有些未散的惊惶,却也不多,宛若一汪泛起些微涟漪的水。 看着桑渡的表情,谢安淮忽地又叹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师父待你,向来以你的意向为先,倘若不是先问过你,想来也不会来问我的意思。” “谢师兄,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桑渡看着面前的人,她声音平缓,不卑不亢,“那时候,桑桑尚不知有一桩父母定下的婚事,只想着若是能一直待在呈莱山上,是一件好事,这才由着师父乱点了鸳鸯谱……” “更何况,师兄待我并无男女之意,今日却又旧事重提,让我有几分不明了。” 桑渡的话说得明明白白。 第32章 可这份明明白白,无端让谢安淮的眼眸有些刺痛。 他宁愿面前的人质问自己,为何当年在师父提起时,没有应下这么亲事,也不愿桑渡只是这样以一句乱点鸳鸯谱便讲完了所有的事情。 “桑桑,那时候,我尚不曾给你一个好生活的能力。”谢安淮盯着桑渡,他眸光热烈,仿若已经将自己的一颗心完全剖了出来,只待桑渡来取。“如今不一样了,桑桑,我可以带你离开。我知晓你的,你怎么会愿意嫁到须弥宗去呢?从前你不是总说,总在话本上读到山河辽阔,总想着自己去瞧一瞧吗?我们离开这里,就当今日你我都叫这方朔杀了,与前尘旧事再无关系,我领着你,去看山川寂寥,好不好?” 桑渡觉得有几分莫名。 这些年,她与谢安淮算不上亲近,更是不明白,面前的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仿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万事万物,都依照着他的想法在生活。 桑渡垂眼不再看谢安淮,只是声音比起方才愈发冷硬,“谢师兄,今日你说的话,我可以当从未听见过,我们该回去了,宋珍姑娘这事儿,还得收尾。” 说着,桑渡便想从谢安淮身侧穿过去。 谁料手腕一紧,她被谢安淮拉住了。 桑渡手腕吃痛,她皱眉抬哞看向谢安淮,这一次,她眼底的厌烦之意,再没有遮掩。 “谢安淮,我十六岁生辰时,沈伯伯便开始提起要给我挑个好的,合心意夫婿的事情。”桑渡盯着眼前的人,低声道,“那时,沈伯伯第一个同我提起的人选,便是你。” “那时,我年岁尚小,并不分明兄妹之情同男女之情是不同的,只想着我与谢师兄你打小一起长大,有着情分,若是嫁给师兄,也能一直留在沈伯伯和青姨的身边,是一桩天大的好事,自然同意了沈伯伯的提议。”桑渡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后来沈伯伯没再提起这件事,我便知道,谢师兄你大抵是不愿意的。”桑渡笑了两声,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她并没有点明谢安淮为何不愿意。 但这林子里,尚清醒着的两人,心中都是分明的。 “后来,我与盛公子的婚事便被提起,与师兄的这段过往,我再没想过。”桑渡挣了挣手腕,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谢安淮手上的力气却是极大,饶是桑渡用足了力气,仍旧是没能抽出自己的手。 桑渡有些气急,她抬眼看向谢安淮,声音也变得急促了些,“谢师兄如今这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谢安淮的脸色有些灰白,他盯着桑渡,忽地一笑,“桑桑,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先前没有应下婚事,无妨,我们总有很长的时间去修补这段裂痕。” 话音落下,谢安淮抬手置于唇边,哨声后,黑色的天马从林子深处踏步而来。 谢安淮钳制住不住挣扎地桑渡,将人抱上了马背。 桑渡被谢安淮箍住了腰,她的背抵在谢安淮的胸膛上,男人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桑渡的身上,只是,桑渡身上越烫,一颗心便越凉。 那股寒意,再一次顺着她的背脊缓缓上升。 这林子里,只有她与谢安淮两个人。 谢安淮若是铁了心带走她,还提什么嫁给盛逾—— 她费了那样多的心思,终于让这门婚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难不成就要坏在谢安淮身上了? 桑渡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有些心凉。 天马日行千里,她再不想出办法,一切便又要白费了! 桑渡抬手从头顶上摸下了发簪,“谢安淮,放我下去。”她低声道,“不然我便死在你面前。” 倘若横竖是个死,桑渡偏不要坏了她事儿的谢安淮如意。 好在,谢安淮口中的喜欢似乎不假,他控制着天马,渐渐停了下来。 第18章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 - 天马虽停了下来,可谢安淮并没有动。 桑渡的咽喉颤了颤,她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则是按在天马的背上,翻身跳下了天马。 全程,谢安淮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坐在天马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桑渡。 眸光幽凉如水,盯得桑渡心生寒意。 桑渡缓缓退了半步,又半步。她的背抵在了树干上,“谢师兄,我可以当今晚发生的……” 她话未说完,便看到谢安淮翻身而下。 桑渡心中一惊,她下意识转身想要往回跑,可是肩上却是蓦然一痛。 谢安淮拦住了桑渡。 桑渡心中一横,她手上猛然发力,朝着自己的咽喉处刺了过去,只是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原本正对着咽喉的簪尖移了移。 脖子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 桑渡眼尾微微发红,她尚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已经被谢安淮捏着手腕而后重重摔到了一旁合抱粗的树干上。 桑渡被震得胸腔发麻。 只是比起这些疼痛,背脊上那丝丝缕缕的凉意,正缓缓编织成密不透风的蛛网,将桑渡完全包裹。 “桑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的不乖。”谢安淮垂着眼,他凑到了桑渡耳边,声音低沉。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桑渡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猛地撞向谢安淮。 猝不及防之下,谢安淮竟是被撞了个趔趄。 黑暗之中,桑渡略有些分辨不出方向,只是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许多,拔腿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过去。 第33章 可是身后,一直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桑渡眼眶发烫,夜风之中,她冷静了下来。 若是这样跑,哪里跑得 掉呢。 脚步也渐渐放缓。 谢安淮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带着含混的笑意,“怎么了?桑桑,你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谢安淮,再开口时,已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的,“谢师兄,如果我同你走,师父他们该怎么办?要如何同须弥宗的人交代?” 桑渡的脖子上,有一条方才被簪子割破的血线,鲜血染红了脖子,看起来,可怜极了,她抬眸看着谢安淮,一字一顿,“谢师兄,我们做事总要有个交代,若是要走,也要在走之前,将我同盛逾的这场婚事退了——” 桑渡的眼眸发亮,在她背脊上蹿爬的不祥之感越发浓厚,她怕,却也隐隐有些期待。 先前那几回,每当自己同盛逾这婚事成不了后,那不知是什么的黑气,便会想着杀死她。 每次,都是那股黑气率先出现,想要直接杀死桑渡,后来两次,被阻拦后,才用了旁的法子杀死了桑渡。 现在,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只要那团黑气出现,至少能够牵绊住谢安淮,到那时,跑也好,想办法通知沈慈昭也好,总好过自己这样无望地逃跑。 谢安淮盯着桑渡,他有些疑惑,为什么方才还十分抗拒的人忽然转了念头。 桑渡仰头回望过来,一双眼睛,亮若星子。 谢安淮的喉结轻轻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叹一声道,“桑桑,我当然想过这些事情,你与盛逾的婚事……” 谢安淮修为不算低,所以,这林子中的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 他的声音猛然收住,抬眼看向林子的西面。 这风,似乎陡然大了起来,吹得周身树叶飒飒作响,仿若战前的擂鼓,一声声,争先恐后地往人的耳朵里钻。 谢安淮嗅到了一丝气息,他眸光微凝,略带审视的目光从桑渡身上扫过,只一瞬,便又有几分懊恼。 桑桑的确有几分小心思,方才突然转变了态度,可能只是想要先稳住自己,之后再想旁的法子,可这林子里的变故,又怎么会同她有关呢。 谢安淮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桑渡,声音温和了两分,“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的。” 风更大了些。 桑渡几乎要被脊背上的不安感压得跌坐在地上。 她知道,是先前要了她命的东西又来了。 “谢师兄,我有些怕。”桑渡道,她脸上的害怕惊恐真切极了,“我们通知阿昭姐姐过来吧。” 谢安淮眸光微黯,他一手揽上桑渡的腰,将人送到了头顶的枝桠上,“桑桑,你在这儿躲着,我解决了那东西,再好好商量我们之间的事情。” 说话间,那东西已经到了身边。 谢安淮提剑落在树下,他抬眸去看,等待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却又有一丝惊讶。 那是一团黑雾,不大像魔气,似是无根的。 抬剑去劈,那黑雾便顺着剑气被劈散,只是下一刻,又重新收拢在一起,好似一朵巨大的云,正跃跃欲试地,想要将人吞噬。 与那黑雾缠斗之时,谢安淮察觉到身侧有什么正在快速接近。 趁着又一次将那黑雾劈散,谢安淮抬眸去看,他眸光微凝,那是……方朔?! 可是方朔分明被他砍断了手筋脚筋,怎么会没事人一样,突然出现! 没等谢安淮想明白,方朔已经到了眼前,他整个人的面容有几分扭曲,身上的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着,这让他本该废了的双手双脚,仍旧如常。 桑渡抿了抿唇,她在树上看得分明,那个叫方朔的男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短短的功夫里,下面那个人身上,已经半点没有先前那位清隽男子的身影。 方朔的注意力全在谢安淮身上,那团黑雾也是。 桑渡注意着下方的动静,见谢安淮,方朔还有那团不知来历的黑雾缠斗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才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缓缓向下爬。 桑渡并不会爬树,好在身下的这棵树,树皮粗糙,枝桠繁多,倒是给了桑渡下脚的地方。 细嫩的掌心握在粗糙的树枝上,刺得生疼,桑渡咬牙将所有的声音咽回了肚子里,等她离地面还剩半人高的时候,再顾不上别的,松了手,直接跳了下去。 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爬起来的时候,脚腕疼得厉害。 桑渡的脸色几乎全白了,她一瘸一拐地朝着天马的方向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刀尖上,也不知是怎么撑下来的,桑渡拖着崴了的腿,走到了天马边。 天马上头挂着谢安淮的行李。 桑渡顾不上别的,伸手进里头翻找起来,谢天谢地,呈莱宗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小烟花还在。 桑渡摸出两块指甲大小的,石头模样的东西。 将那两块石头轻轻一撞,而后向上抛去—— 下一刻,红色的烟花在桑渡头顶炸了开来。 谢安淮手中的动作微顿,一时不察,右肩竟是叫方朔的右手贯穿。 他吸了一口凉气,低喝了一声,抬剑斩断了方朔的右臂。 而后猛地翻身抬脚,踹在了方朔的胸口。 第34章 方朔被他踹得飞出去数米。 谢安淮想要给方朔心口一剑,可刚刚抬剑,那团阴魂不散的黑雾忽地膨胀数倍,搅得谢安淮脱不开身。 桑渡怔怔看向摔在地上的方朔。 地上的男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式扭曲着,若是寻常人,脖子拧成那样定是已经死了。 可是方朔,不过停了片刻,便听到咔咔的声音响起。 他缓缓站起了身。 桑渡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想了起来,方朔这般,是想要吃了自己进补。 顾不上右脚脚踝那钻心的疼痛,桑渡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站起身,朝着天马的背上爬了过去。 可是方朔的速度变得很快,只听一声嘶鸣,桑渡尚未在天马背上坐好,身下的天马便蹿了出去。 巨大的颠簸之中,桑渡从马背滑落,堪堪环着天马的脖子。 惊呼声淹没在喉咙里,桑渡死死环抱着天马的脖子,她吊挂着,倘若松手,便会直勾勾栽下去。 无论是被摔死,还是叫后面的方朔追上杀死,都是桑渡不想体验的死法。 也不知是不是倒吊得太久,气血涌上脑袋,桑渡觉得自己眼前,有一圈一圈的光晕。 是……沈慈昭赶来了吗? 她们离得不算远,沈慈昭看见信号赶过来,用不上太多的时间。 桑渡环着天马脖子的手发僵,她拼命眨了眨眼,似是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下一刻,桑渡听到了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满是惊讶地大喊,“宗主,是桑姑娘!” 桑渡眼前模糊一片,她看不清那声音的主人,只觉得飞奔的天马速度似乎渐渐慢了下来。 手臂上同时一紧,她被人捞上了马背。 同雪莲一般清苦的药香味将桑渡包裹,这让她发胀的脑袋略清醒了些。 抬眼,是黑衣,视线上移,穿过救下自己那人的肩膀往后看—— 桑渡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因为天马的速度变缓,方朔已经追了上来,他面目狰狞,被砍断的右臂处,魔气狰狞,幻化成手臂,朝着桑渡的方向袭来。 “小心!”桑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尖叫出声。 下一刻,眼前却是一黑。 那是一双宽大微凉的手,“莫怕。” 淡淡的血腥味在桑渡鼻翼前弥漫开来。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那双遮挡在她眼前的手掌掌心。 桑渡认出了那声音,那是盛逾的声音。 第19章 他生气的时候,情绪并不…… -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桑渡察觉到天马渐渐放缓了速度。 她仍旧被盛逾护在怀里,耳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宗主,这是……” “把他带走。”盛逾低声道,这个他,应该是指方朔。 桑渡心里有些痒痒,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放在了盛逾的小臂上。 盛逾察觉到手臂上,传来轻微的力道,低头去看,桑渡双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圆润的指甲抵着自己的衣服。 “盛逾……”桑渡仰 起头,她看向护着自己的人,眼眶忽地有些发烫,她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盛逾的视线落在桑渡的指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别怕,那人已经没有伤害你的能力了,宗尧会将人带回须弥宗去,没事儿了。” 只是声音略有些低沉。 桑渡察觉到盛逾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这才恍惚地想起,自己还穿着嫁衣。 “我……”桑渡眨了眨眼,她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是想救一个小姑娘,她被方朔影响,命不久矣,原本……原本是我替她出嫁,勾得方朔出手,这样,谢……谢师兄同阿昭姐姐,才能出手降伏他。” 盛逾没说话,他只是抬手,替桑渡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别至而后。 见面前的人没有什么回应,桑渡略有些心慌,她动了动唇,还想再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先前生死攸关的档口,桑渡不觉得有委屈或是想要落泪,可现在,分明一切都解决了,她却鼻子酸涩极了,尤其是在盛逾沉默的档口。 “桑桑——”沈慈昭的声音响起,桑渡的眼泪在听到沈慈昭声音的瞬间落了下来。 盛逾的指头轻轻颤了颤,他垂眸去看,手背上,是一滴泪。 他像是被电到了一般,怔怔看着那滴泪许久,而后缓缓松开了环在桑渡腰间的手。 盛逾先跳下了马背,而后抬手扶着桑渡。 桑渡踩在地上,才又察觉到脚踝处钻心地疼。 沈慈昭已经冲到了桑渡身边,她的视线在桑渡身上逡巡着,视线触及脖子上那成片的红后,沈慈昭险些站不住。 反倒是桑渡看起来,要比沈慈昭冷静些,她虽在哭,却是还能安慰沈慈昭,“阿昭姐姐,别担心,虽然受了些伤,但没什么大碍。” 沈慈昭这才扶稳了桑渡,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有些狼狈的谢安淮,“你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证桑桑不会有事,这便是你保证的结果吗?!” 谢安淮没有说话,他的眸光落在桑渡身上,那团来历不明的黑雾是在盛逾一行出现后消失的,怪异极了。 桑渡看了眼谢安淮,只是她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好似并没有看那一眼一般。 “宗主。”宗尧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停在了盛逾面前,视线却是不住往桑渡身上飘。 第35章 未来的宗主夫人,穿着嫁衣,看着有些狼狈地出现在这林子里。 宗尧脑子里闪过好些个念头,他不由有些担心,这事儿若是传回去了,那些本就不喜欢桑姑娘的老前辈,不是更要给人脸色看吗? “处理好了吗?”盛逾看向宗尧,开口道。 宗尧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来是自己不怎么管他,这才这般散漫。 宗尧心头打了个颤。 他跟在盛逾身边已经许久了,对盛逾不说百分之百的了解,却也敢说这世上,少有比自己还知道盛逾心思的人了。 你别瞧人现在没什么表情,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宗尧却是清楚,盛逾正在生气。 宗主生气的时候,并不外露,只是一双眸子更显漆黑,叫人不敢直视。 “人已经和先前白纹黑虎的尸体关到了一处,宗主,咱们先去庄子上吧。”宗尧小心翼翼道,“桑姑娘这一身的伤,庄子上有咱们的药修在,免得落下什么隐患。” 盛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转哞看向桑渡,“须弥宗在这附近有个庄子,要是不嫌弃,便去庄子上休整两日。” 桑渡点了点头,看起来仍是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怜。 她抬脚想要走两步,下脚的瞬间,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落了空,身子晃了晃,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好在盛逾站得近,他伸手扶住了桑渡,“可是刚刚在天马上伤到了?” 桑渡也有些不清楚,脚踝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到的了,解释起来也颇有些麻烦,索性顺着盛逾的话,“只是扭到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盛逾微微皱眉,他盯着桑渡好一会儿,忽然往前走了半步,而后将人打横抱起,“是急从权,还请桑桑莫要在意。” 说着,盛逾脸上的表情又如往常般平淡,他看向沈慈昭,“沈姑娘,我想你们应该还有些事情需要善后,我先带桑桑去处理一下伤口。” 沈慈昭抿了抿唇,的确,宋珍姑娘那边还没有完全了结。 “那便劳烦盛公子照顾好我们桑桑,我同师兄解决完宋家的事后,就去庄子上寻她。” 盛逾点了点头,而后便抱着桑渡大步离开。 宗尧跟了上去,还不忘给沈慈昭指一指庄子的方向。 桑渡从方才见到沈慈昭的委屈情绪中渐渐好转,她抬眸看向盛逾,而后收回视线,转而再抬眸,几次三番,却始终没有说话。 盛逾虽一直没有低头看桑渡,却是知晓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哪里痛得厉害吗?” 桑渡连忙摇头,她小声道,“宋珍姑娘的状况很不好,她瞧着比我还要小两岁,总不能当真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能帮一帮,我便想着帮一帮……” 只是,尚未出嫁的女子,穿上嫁衣嫁给另一个人,就算是假的,叫人看见了,心里总会咯噔一下的。 桑渡垂着眼,她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盛逾的出现,虽说解了燃眉之急,可他若是因为这件事羞恼,这婚事又成不了了,该如何是好呢。 见怀里的人忽然没了声音,盛逾垂眸去看。 桑渡垂着眼,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她身上的嫁衣,左破了一道右缺了一块的,头上的发冠也是,歪着,少了半截,看着好不狼狈。 “下次再想救人,总要先顾好自己的安危。”盛逾道,“我看你那个师兄,也不像个靠谱的。” 桑渡没说话,救宋珍这事儿,没什么问题,这次自己受这么多罪,是错看了谢安淮。 所以,现在盛逾数落起谢安淮,桑渡也没有替谢安淮辩驳,只是垂着眼安静地听着。 盛逾顿了顿,“这次的事情,最好的法子便是直截了当地杀了方朔。” 他说得云淡风轻,“方朔死了,你口中的那位宋珍姑娘,自然也就好了。何须像现在这般,要你以身诱敌,伤得不轻。” 桑渡这才抬头看向盛逾,她唇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可是先前,方朔并没有像方才那样,一副妖邪的模样,他和常人无异,也不曾当真沾染上人命,若是杀他,阿昭姐姐同谢……同谢师兄,便要遭雷劫,便是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盛逾又看了一眼桑渡。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声道,“所以我说,你那位师兄,行事并不稳妥,他想要当好人,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倘若是我……” 盛逾的声音止住,桑渡有些奇怪地看了盛逾一眼,而后抬眼回望,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庄子外。 桑渡探着脑袋,左瞧右瞧,有些奇怪,“怎么须弥宗在这里会有一座庄子?” “沂梦涧离此处不算太远,算是须弥宗最靠近沂梦涧的据点。”盛逾解释道,他已经抱着桑渡进了庄子。 庄子里的人不算少,盛逾将桑渡护在怀里,众人见到他,纷纷低头行礼,唤一声宗主,并没有人多嘴问桑渡的事情。 盛逾抱着桑渡一路进了客房,而宗尧紧随其后,他手里抱着干净的衣衫。 盛逾将衣衫递给了桑渡,“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我等会儿替你将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了。” 桑渡点了点头。 身上无一处不再痛的,好在宗尧送来的衣裳最是柔软,穿在身上,并没有磨得那些淤青更痛。 盛逾似乎一直等在屋外,等桑渡出声,紧闭的房门便被他推开了。 第36章 比起刚刚,盛逾手里,多了一条毛巾。 盛逾走到桑渡面前停了下来,他示意桑渡仰起头,桑渡照做,脖子上,传来温温润润的感觉。 那毛巾是泡过热水后又拧干了,正能将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渍擦干净。 血迹擦干后,桑渡脖子上斜着的一条血线就变得分外明显,盛逾眸光微凝,片刻后,他移开视线,蹲下身去,查看桑渡的脚踝。 桑渡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盛逾微微皱眉,他抬手顺着肿起的部位轻轻碰了碰,桑渡疼得浑身一颤。 好 在,盛逾没有继续下去,他抬眼看向桑渡,“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我让宗尧送药过来,贴上后,便能消肿止痛。”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正要道谢,却又听盛逾道,“桑桑,你脖子上的伤不像是旁人造成的,先前发生了什么,你要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第20章 我同你一路去灵都。 - 桑渡抬眸看向盛逾,两人眸光撞在一处,房间里一切仿若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盛逾先移开了视线,他低头去看桑渡的脚踝,指腹按在桑渡肿胀的脚踝上,轻轻揉搓着,“若是你不想说,那不说也没什么的。” 桑渡这才回过神,她连脚踝处的触感都被盛逾的这一问给搅和得没有察觉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还能解决……”顿了顿,桑渡抬眸看向盛逾,“倘若解决不了,我会告知盛公子的。” 盛逾松开了手。 宗尧已经带着药回来了,将药递给盛逾后,宗尧便又十分有眼色地退离了。 药膏膏体清凉,伴有淡淡的药香。 盛逾没有再说话,他在桑渡面前蹲下身去,抬手替桑渡敷药。 脚踝上的肿胀处,传来清凉感。 可身上,却是隐隐有些发烫,连带着嗓子也变得干涸。 桑渡垂眼看向盛逾,屋子里的烛火跳跃,落在盛逾的身上,给人笼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 这浅黄色的光,仿佛将原先高高在上的人拉到了地上,同桑渡靠得是那样近。 盛逾的动作十分轻缓,却又隐隐有几分笨拙。 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须弥宗宗主,又哪里会替人上药呢。 只是,即便有几分笨拙,盛逾的动作仍旧赏心悦目。 等到桑渡脚踝处都被那清凉的药膏涂抹上,盛逾才抬眼看向了坐着的人,他声音温和,却又听不出情绪,“这段时间,你就在庄子上养伤,等你伤好,我的事情大抵也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到那时,我同你一路去灵都。” 盛逾站起了身,他的视线落在了桑渡脸上。 那张不着粉黛的脸,偏勾人目光得很。盛逾眸光轻闪,视线缓落,桑渡脖子上的伤口,不严重,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脖子上的伤,我会让人送另外的药膏来,免得留疤。” 桑渡真心实意地道过谢。 只是明明伤口都处理完了,偏偏盛逾仍旧立在屋子里,不说话,也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桑渡是不是用余光去瞥盛逾,屋子里的温度,隐约升高了些,她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份略显尴尬的寂静,却又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好在,很快就有脚步声在屋外响起,桑渡探头去看,是沈慈昭赶了过来。 见到沈慈昭,盛逾才转头看向桑渡,“你师姐到了,我便不在这里了,有她在,你想必也会安心。” 话音落下,盛逾对着沈慈昭点了点头,这才抬脚离开。 桑渡看着盛逾离开的背影愣了愣,所以,方才盛逾在屋子里站了这样久,是怕自己刚刚经过那一遭,现在一个人待着……会害怕?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沈慈昭停在了桑渡面前,她皱着眉,盯着桑渡脖子上的伤口看,再开口时,声音里也满是懊恼之意,“都怪我,我该按原先说好的一起去林子里的,现在让你受了伤……” “没什么事的。”桑渡摇了摇头,她看向沈慈昭,笑了笑,“阿昭姐姐,宋珍姑娘如何了?” “盛逾的人将方朔带走后,宋珍身上的那些黑色纹路倒是没有继续往外生长,我从宋珍姑娘那儿离开前,见到有须弥宗的修士往宋家赶了过去,你别担心,想来他们会有办法救治宋珍姑娘的。”沈慈昭道,“真是谢天谢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盛逾,不然我真是不敢想,你还会受多少伤。” 桑渡垂着眼,她的视线落在了脚踝上,抹了药膏的皮肤水盈盈亮晶晶的,似乎这一会儿的工夫,先前的肿胀已经消减下去不少。 “谢师兄呢?”桑渡问。 “他啊——”沈慈昭坐在桌边,正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听到桑渡提起谢安淮,摇了摇头道,“宋先生将他留下了,毕竟这事儿关系自己的独女,宋先生又信任谢安淮,这种时候,不让他走,也合常理。” 沈慈昭喝了一口水,她看向桑渡,有些疑惑,“你找谢安淮,有什么事儿吗?”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将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沈慈昭。 按沈慈昭的性子,这件事倘若叫她知晓了,定是会闹大,可是那样的事情,闹大了总归是不好的。 桑渡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进眸子深处,她往床里面坐了坐,给沈慈昭让出位置来,“没什么,只是想着先前在林子里,谢师兄应对得吃力,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第37章 这件事情,至少在稳稳妥妥地嫁给盛逾之前,不能闹得太大。 ****** 经过一夜的休整,桑渡身上的疼痛好了许多。 她醒来时,沈慈昭已经起来了,甚至在院子里已经晨练过了,见桑渡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沈慈昭放下了剑,朝着人走了过去,“方才须弥宗的人过来问过想吃些什么,我让他们随意送些清粥小菜过来,桑桑,你中午想要吃些什么,可以同他们说。” 桑渡摇了摇头,“简单些就好了。”一边说话,视线一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盛逾的踪迹。 沈慈昭仰头喝水,见桑渡似是在院子里找人的模样,笑了一声,“那个宗尧小哥,过来说过了,盛逾今日有事情要忙,可能不得空来看你,让你记得抹药,早晚各一次。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庄子里的人说便是。” 桑渡没接话,只是抬手将一旁的干爽毛巾递给了沈慈昭。 沈慈昭接了过来,啧啧两声道,“你说这个盛逾,待你倒是当真用心,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桑桑,盛逾如今的表现,倒是让我安心几分。”沈慈昭看着桑渡,眸光中有几分感慨,“盛逾他待你好,也能互助你,桑桑,这门亲事,或许当真是一桩好事儿。” 桑渡笑了笑,她垂着眼,没接话。 她并不知道这门亲事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儿,但至少,这门亲事必须能成,她才能活下去。 宗尧的出现打断了桑渡同沈慈昭的闲谈。 他是来送早饭的,沈慈昭虽说一些清粥小菜便好,可那托盘上的,可不仅仅是清粥小菜。 那粥,也不知是用什么珍贵药材一同熬煮的,有着淡淡的清苦味,只是米香浓郁,那一丝清苦非但不让人觉得怪异,反倒分外衬托这一份米香。 旁边的小菜,样式更是精美,遑论盘子里叠放整齐的糕点了。 “桑姑娘,沈姑娘,今天早上厨房有些繁忙,所以菜色简单了些,中午你们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宗尧笑盈盈地,他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桑姑娘,这段时间我就留在庄子上,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想要去哪里,同我说一声便是。” 桑渡笑着道了声谢,“盛……盛公子在清州城,是有事情要做吗?” 宗尧点了点头,昨儿那东西,这两位姑娘也是打过交道的,所以说给她们听,也不妨事,“方朔那事儿,同须弥宗一直追查的东西有些关联,不过桑姑娘你也无须担心,有我们宗主在,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到那时,公子便和你一同启程往灵都去。” 盛逾之后会与他们同路这事儿,沈慈昭倒是刚刚听说,她偏头看向桑渡,“盛逾若是与我们同路,这一路上,倒是无须担心再出什么岔子了,而且……”沈慈昭顿了顿,她歪过头,凑到了桑渡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段时间,你们刚好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桑渡脸颊微微有些红,她略含娇嗔地看了沈慈昭一眼,而后看向宗尧,“宗公子,用过饭后,我想去宋府一趟。” “行,我给你们安排马车。”宗尧挠了挠头,“桑姑娘,你喊我宗尧就行,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您尽管说就是,我替宗主办事,自然也就是替你办事。” 桑渡点了点头,又一次道谢。 庄子上的菜 色很是精致,沈慈昭喝了一口粥,抬眸看向桑渡,“你去宋府,是想去看看宋珍的情况吗?” “先前那一遭,也算是想要救她才经历的,总要去看看人如何了。”桑渡顿了顿,她握着瓷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粥,“而且,我找谢师兄,还有些事情要说。” 沈慈昭点了点头,她又喝了一口粥,眉尾略微挑起,眼中有着惊喜,“他们这粥熬得倒是美味,虽闻着有股药香味,吃起来却清脆爽口。” 桑渡拿起了瓷匙,“里头加了白月芝,白月芝闻起来有淡淡的清苦味,可若是烹煮得当,却是能够化渣,与其他食材包裹在一起,让其他食材的味道更加浓郁,还带一股脆甜。” 沈慈昭听得有些懵然,她点了点头,却也知道桑渡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乱说的,当下也有些许感慨,“也是怪爹爹,咱们呈莱宗上,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药修,桑桑你分明对天材地宝,地芝灵草一类敏锐极了,却没能找个师父,好好教一教你。” 桑渡笑了笑,她垂下眼,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粥碗,“就算是药修,也没有人愿意收一个灵脉残缺的人当徒弟,我啊,不过是无聊的时候看了些闲书……”她顿了顿,似是不愿意再说下去,话音一转道,“我们还是快些吃吧,早些去宋府。” 第21章 便是玉石俱焚又如何? - 方朔的屋子,已经被人围好了。 这件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引得骚乱,所以须弥宗的人只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村子的村长。 那村长在骤然听得方朔竟是个妖邪时,险些没有站稳,好在那老翁也是经了事的,三四十年前,妖魔横行的时候,他就已经出生了,所以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配合着须弥宗来询问的修士,将方朔平日里的所言所为一一告知。 只是说到后头,老翁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大人,方朔这孩子,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是个苦命的,早些时候,爹娘遭了灾,就是叫妖邪给害了。” 第38章 老翁拄着拐杖,说起往事,忍不住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砖,他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一家,糟了那灾,就只剩了方朔一个,好在后来,妖邪叫大人们合力驱除了,这些年,甚少听到妖邪害人的事儿,方朔这孩子,就在村子里,东家一口饭,西家一把米地活了下来。”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进出林子了,他胆大心细,倒也次次都有收获,这些年,不光将自己养得好好的,偶尔还会帮衬村里的人。”老翁抹了一把脸,他皱着眉,额头上的纹路更深了些。 “他同宋家的小姐,得成姻缘,咱们村子里的人都是真心诚意地替他高兴。” “谁能想到,他竟是什么妖邪呢?!” 修士将老翁送了回去,老翁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那修士这才转身朝着林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盛逾在林子里,人尚未靠近,他便察觉到了。 “宗主,按村中人的说法,这个方朔,不像是潜藏许久的……”那人顿了顿,脸上也有些意外,“反倒更像是意外。” 盛逾没动,他看着面前抽出新芽的树枝,低声道,“宋家呢?那个叫……”他顿了顿,记起了桑渡提起过的那个名字,“叫宋珍的女子,替她看过了吗?” “我们的人已经在宋家了,那位宋珍姑娘身上的种种,皆是长期受魔气浸染而成的,可是我们在宋家,并没有找到魔气存在的痕迹,宋家的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妥的。” 见盛逾一直没有说话,陆舜迟疑片刻后道,“宗主,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当真同祈梦涧有关?” 盛逾这才转头看向陆舜,“方才这话,莫要再讲。” 陆舜心中一凛,跪了下去,“是我口无遮拦。” 盛逾的视线落在陆舜身上,他沉吟片刻后,才到,“我先前入沂梦涧,也曾到过封印之处,那儿空无一物,是死寂之地……” “只是未免错漏,陆舜,你回须弥宗一趟,领各门前三共十八人赶往沂梦涧。”盛逾顿了顿,他抬手轻轻折下了面前的枝条,“到沂梦涧后,你们于涧外扎营,无论是谁,都不要放他入沂梦涧。” 陆舜领命离开后,盛逾仍旧站在林子中。 在他腰间,名为朝阳的宝剑安安静静地待在剑鞘之中,并无什么异动。 朝阳这把剑,是他从沂梦涧中带出来,它在这林中毫无反应,说明方朔身上的魔气,不见得同沂梦涧有关,至少,与近些年的沂梦涧无关。 或许,是该去见一见方朔了。 那个叫方朔的人,正被关押在庄子地下。 ****** 宋府的那些红色装饰已经被人取下来了。 守在门边的小厮认识桑渡同沈慈昭,见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忙迎了上去,“我家老爷还在念叨两位姑娘呢。” 宋先生仍旧有些憔悴,只是看着心情好了不少,脸上至少是带笑的。 “两位姑娘,我正想着让人去请你们过来用顿便饭呢。” “宋先生客气了。”桑渡笑了笑,她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落在了院子里,宋家多了不少修士,看起来,都是须弥宗的人。“宋珍姑娘如何了?” “人先前醒过一次了。”宋先生道,喜气洋洋的,他看着桑渡,满脸的感激,“我从谢公子口中得知,姑娘为了我儿险些出事,这份恩情,宋某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请一定留下吃顿便饭,等珍珍再醒过来,亲自同姑娘道谢。” 桑渡应了下来,她环顾四周,有些疑惑,“怎么不曾见我谢师兄?” “谢公子在里面守着珍珍呢,以防有什么变化,我领你过去。” 谢安淮坐在外间,正在擦剑。 听到声音,他抬眼去看,见是桑渡一行,手里擦剑的动作顿了顿。 沈慈昭看起来并不想同谢安淮多说些什么,她抬脚进了内室。 一会儿的工夫,外间便只剩下谢安淮同桑渡两个人。 桑渡沉默地看着谢安淮,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有话同谢师兄说,不知师兄能否同我一道去外面。” 谢安淮没有应声,只是人却缓缓站起了身。 走廊里,前后都没有人,谢安淮终于开口,“昨天,你是不是知道盛逾会出现?那团突然出现的黑雾……” 面前的人忽然抬眸,谢安淮看着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忽然说不出什么旁的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在咽喉中。 “我不知道。”桑渡低声道,“昨天种种,都是意外。” “意外……”谢安淮低声重复着桑渡的话,他忽地往前走了半步,身影将桑渡一整个笼罩,“桑桑,你与盛逾并不相识,为何忽然认定他了?是不是……” 谢安淮本是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或是有什么在逼迫桑渡。 可是这话在喉咙里连番打转,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会有什么逼迫桑渡呢,在呈莱宗上,沈元白将桑渡看得那样要紧,又怎么会容许有事情,有人去逼迫桑渡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谢师兄,昨天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桑渡打断了谢安淮的话,她来找谢安淮,不是来听他说这些莫名的话的,而是要将谢安淮那份莫名的执拗彻底解决。 桑渡仰头看向谢安淮,她并不遮掩眼中的厌恶,“谢师兄辛苦这么多年,有着自己的抱负,桑渡知晓,倘若我将昨日的事情告知阿昭姐姐,或是告知盛逾,等着师兄的,定是被赶出宗门,再无立足之地的下场。” 第39章 “我与师兄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桑渡知晓师兄想要成为闻名天下的修士。”桑渡顿了顿,“所以,还请师兄歇了昨日的心思,我同样也会将昨日的事情烂在心中,日后,我与师兄仍旧是从前的兄妹情谊。” “桑桑……”谢安淮看起来有几分痛苦,他看着桑渡,“我对你的情谊,并不掺假,即便是现在,只要你说一句愿意同我离开,那些所谓的抱负名声,我都不要。” “谢师兄!”桑渡的声音高了两分,她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冷了下来,“倘若师兄的情谊当真如此,当年为何婉拒了师父的提议呢?” “或许师兄对我,的确有几分不一样的情谊,只是这份情谊,远比不上师兄的抱负。我知晓师兄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也知晓,当年师兄装 傻拒了师父,不是因为什么觉得没办法保护好桑渡,而是因为……”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咬住了舌尖,一字一顿,“因为师兄看不上桑渡。” “或许桑渡的确讨师兄的喜欢,可是这份喜欢,微不足道。”桑渡嗤笑一声,“师兄当年拒绝,不正是想着要娶一个同自己一样,灵脉完整,修为深厚,能够给自己带来助力的女修作为妻子吗?” 谢安淮的脸色未变,看起来挫败极了,他的唇颤动着,盯着桑渡的眼眸颤动,他想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辩驳起。 而眼前那个,总是温柔似水的桑桑,也变了一副模样,她从水变成坚硬的石头,好似长满了尖刺,说出的话刻薄极了,让人的心头猛跳。 “师兄如今的举措,不过是见我同盛逾的婚事成了板上钉钉,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这才有了种种行为。”桑渡轻呵一口气,她抬眸看向谢安淮,“倘若现在,我与盛逾并非交换了婚书,而是依着先前众人猜测的那样,已然退了婚,师兄当真还会想要娶我吗?” 不等谢安淮回答,桑渡便又斩钉截铁道,“不会,若是那样,师兄你要娶的,需要的,仍旧是个能够给你带来助力的女子,而非桑渡。” “只是师兄,桑渡从不是你的所有品。”桑渡抬眸盯着谢安淮,她的声音变得平缓,却仍旧有力,“我们之间,超出兄妹情的可能,早在两年前,由师兄亲手斩断了。” “正如师兄所说,我这些年叫沈伯伯娇惯得不成样子,颇有几分自视甚高。”桑渡笑了笑,“师兄看不上我,我自然也看不上师兄。” “还请师兄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抱负,莫要再来同我说那些莫名无畏的话了。”桑渡收了笑,表情变得严肃又认真,“不然,便是玉石俱焚又如何?” “我总是有退路的,可是师兄,为了一口气,一股不该存在的执念,毁了自己的前途,当真值得吗?” 长廊下,两人对视着。 第22章 桑渡从始至终,都不是自…… - 谢安淮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 原先灰白的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了血色。 沈慈昭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桑桑,宋珍姑娘醒了。” 桑渡收回了落在谢安淮身上的目光,从他身边经过前,略轻的声音被风送进了谢安淮的耳朵里,“谢师兄,之后的路途盛逾会与我阿昭姐姐同行,你该回呈莱宗去,帮着沈伯伯处理宗门的事务。” 声音消散,谢安淮回头去看,桑渡已经消失在了拐角里。 长廊下,空荡荡地便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没有办法反驳,桑渡说的那些话,句句属实。 就算他言语上找到了能够辩驳的话,心里也不能。 他自然是喜欢桑渡的,只是这份喜欢,并不足以让他在两年前,开开心心应下沈元白的提议。 同样的,因为这份喜欢,也因为先前沈元白提过后又被轻轻放下的事情,谢安淮自然而然地将桑渡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桑渡同盛逾的婚期被提上了日程。 谢安淮这才恍然发现,他的所有物,他身边的小雀鸟,要飞到旁人身边去了。 这才有了先前那近乎失去理智的行为。 借着宋珍的事情,支开沈慈昭,想要带着桑渡远走高飞——也不是从此就不回头了,等过上几年,不,远不需要那么久,一个失踪半年数月的女子,是不可能成为须弥宗宗主的妻子的。 到那时,谢安淮自然会领着桑渡回呈莱宗。 他还是沈元白的大徒弟,而桑渡也同样依旧是他身边的雀鸟。 直到这时,谢安淮才发现,雀鸟一样的桑渡,有着尖利的爪子和锃光瓦亮的鸟喙。 桑渡从始至终,都不是自己的雀鸟。 ****** “你同谢安淮说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沈慈昭站在桑渡身侧,她压低了声音,略有些疑惑。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之后无须他同我们一路了,我们在城外庄子上休养两日后,与盛逾他们同行去灵都。” 沈慈昭听了这消息,自然高兴。 她本就不想谢安淮与她们同行,毕竟谢安淮对桑渡存有的那些心思,沈慈昭心中分明。先前为了一路上的安危,她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现在,若是与盛逾同行,桑渡自是比原先安全上千百倍,自是无须谢安淮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到了内间。 原先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已经被侍女扶着坐了起来,正小口喝着药。 第40章 听到脚步声,宋珍抬眸看了过去,见到桑渡后,忙抬手推了推药碗,她看着桑渡,“父亲先前说,有位桑姑娘替我上了花轿,这才救了我的性命……”宋珍看着像是想要爬起来,只是她太瘦了,瘦得胳膊撑在床上时都有几分颤抖。 桑渡忙上前半步,扶住了宋珍,“这没什么,你现在能够好起来,就已经足够了。” 宋珍抬起头,小小的一张脸,感觉没有二两肉的样子。“桑姑娘,我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说。” 说着,宋珍看向桑渡一旁的沈慈昭,面上多了些祈求的神色。 在沈慈昭眼里,宋珍也是个可怜姑娘,她轻叹一口气,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而后转身,同方才喂药的侍女一同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桑渡同宋珍两个人。 宋珍靠在床边,她仰头看着桑渡,眸光里,似有万千想说的话。 “桑姑娘,你见到方朔了吗?”宋珍开口问道。 桑渡微愣,她没有想到,宋珍想要单独同她说的事情同方朔有关。 片刻后,桑渡轻轻点了点头。 宋珍的手紧握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气,长睫轻颤,“桑姑娘,你觉得方朔当真是爹爹口中的邪魔吗?” 桑渡没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宋珍。 宋珍也没有非要桑渡回答自己什么,她垂着眼,双手环抱着膝盖,轻声道,“爹爹说,我身上这奇怪的病症,是因为方朔,他还说,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方朔来过家里,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光承认了我这副样子是因为他……还……还威胁爹爹,要婚期不能延迟也不能更改……” 宋珍落下泪来。 桑渡有些不忍地垂下眼去,她倒是听了些许有关宋珍同方朔的往事。 在有端倪显露前,方朔同宋珍的感情很好。 宋珍从未见过那个恶鬼一样的方朔,在她心里,方朔仍旧是从前那个隽永温和的男子。 就算从沈先生口中得知了这一切,又如何呢? 宋珍只听过,只想象过,却不曾亲眼见过,就算她能看到自己身上那诡谲骇人的伤痕,就算她看到自己的爹娘憔悴下日渐瘦削的脸同佝偻的背,她仍旧怀抱着一丝侥幸地期盼。 这不能怪宋珍。 她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遇上的第一个男子,于她而言,分明是那样的好,怎么忽然就成了这副模样呢。 宋珍知道,这样的心思倘若表露出来,宋先生宋夫人难免又要伤心,哭上一场。 所以,先前她醒过来,就算心中难耐极了,在宋先生宋夫人面前,也未曾表露半分,直到见到了桑渡。 桑渡是代替她上了花轿的那位姑娘。 她一定见过方朔,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宋珍殷切地看着桑渡,她的眸子里有一线亮。 桑渡轻轻摇了摇头,“宋珍姑娘,方朔的确是妖邪,即便一开始,他表现得与常人无异,那也是伪装,昨天夜里,方朔的的确确是想要杀了我。” 宋珍眼眸中的那一线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看着桑渡,像是想要说话,可是瘪了瘪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能说出来,只余泪珠断线一般滚落。 “为什么呢?”宋珍问,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桑渡,“方朔与我相遇,相识,难道都只是为了杀死我吗?” 桑渡回答不了宋珍的问题,她听到宋珍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越来越低,“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桑渡离开前,宋珍仿若失了魂一样,她靠在床边,视线虚 虚落在半空中,没个焦距。 沈慈昭同侍女等在外面,见桑渡出来,侍女忙端着方才还没有喂完的药进了屋子。 沈慈昭看了两眼门内,才转哞看向桑渡,“宋珍姑娘同你说什么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也有些恍然,视线落在刚刚进屋的侍女背上,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方朔是妖邪这事儿,宋珍姑娘一时接受不了。” 沈慈昭脸上出现了了然的神色,她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换作是我,也难以接受。桑桑,我们同方朔见到的第一面,他多么正常,谁能想到竟当真是个邪魔呢?” 桑渡没有接话,她略有些失神,方才侍女送进去的药,应该略有些凉了。 这反倒使得其中有一味药材的味道变得格外浓郁,那味道让桑渡有些许在意,只是一时间,却又没有能想起那味药材究竟是什么。 “桑桑?”沈慈昭看着桑渡略有些失神的眸子,有些奇怪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事情,过些日子就好了,走吧,宋先生准备了宴席,方才已经叫人来请过了。” 桑渡点了点头,她抬脚跟上了沈慈昭。 一路上,桑渡遇见了好几个须弥宗的修士,她有些奇怪,“怎么宋府有这样多的修士?” 沈慈昭摇了摇头,“许是担忧宋珍同方朔先前亲近,怕方朔在宋府还留了些什么……” “……总要探查清楚,才放心。”沈慈昭压低了声音,“毕竟方朔不是叫普通的妖邪倾斜入体,我仔细看过宋珍身上的那些黑线,先前也听须弥宗的人说过几句,似乎是同沂梦涧的那些东西有关。” 桑渡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只是脚步略变得有些沉重。 沂梦涧,那是她父母的葬身之地。 第41章 ****** 靴子踩在积了水的青石板上,发出一阵声响。 宗尧走到前面,对着紧缩牢门外的两个修士抬了抬下巴,那两人登时回忆,打开牢门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你在外面等着。”盛逾的声音响起,深幽火光落在他的衣衫上,让黑衣上方的金线绣纹越发显眼。 宗尧低声应是,他守在了监牢外。 身后,气息流淌,再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方朔看起来有些狼狈,黑铁锻造而成的钩子穿过他的手腕脚踝以及锁骨。 血迹混着脏污,在他身上留下成片的黑色痕迹。 方朔看起来,不再是昨天那副模样了,现在看起来,同普通人一模一样。 盛逾停在了方朔面前,他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了方朔的心口。 面前的人胸膛正微弱起伏着,盛逾眼眸微垂,看起来,似乎耐心有些告罄。 下一刻,陷入昏迷的人惨叫出声,面容也有几分扭曲。 方朔醒了过来,他双目赤红,睁眼的瞬间下意识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然后,铁钩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经过一晚上,方朔的皮肉早就同那铁钩粘在了一起,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方朔再一次昏过去。 只是,一股凭空出现的力气迫使方朔抬眸看向前方。 盛逾的声音平淡,“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机会了,倘若老实交代自己的来历,或许能够死得痛快些。”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一秒,两秒。 他再等面前的人在刺激之下再次变成邪魔的模样。 只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面前的人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终于,盛逾听到了方朔断断续续的声音,“为什么要将我抓到这儿来……” “还有珍珍……你们对珍珍做了什么?!” 盛逾略微挑眉,他将方朔审视一番。 发觉面前的人并没有在做戏,他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23章 鬼见忧很是珍贵,只需零…… - 方朔的头疼欲裂。 就算身上的疼痛潮水一般卷来,依旧挡不住脑袋里的疼痛。 像是有人用斧头,砸开了他的天灵盖。 然后又用凿子,在裂开的头骨上,敲敲打打,仿若要将他的整个脑袋都敲得粉碎,才算罢休。 方朔有些烦躁地想要将禁锢着自己的东西推开,可是那力道太大了,一抹清凉从他的脑门中央贯穿了他整个人。 方朔清明了几分。 他想起来了,自己应当是在自己同宋珍的喜宴上。 他记得,自己招呼过村中的亲友,将人送回去后,进了屋子,想要同宋珍好好说一说话。 自打两人婚期定下来,方朔便再没有见过宋珍,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了。 这段时间里,方朔不是没有想念宋珍的时候,每每压抑不住那份情绪,他便会将宋珍写给他的信拿出来。 宋珍在信上写了,按照老人的说法,他们定下婚期后,便不能再见面了,那样不吉利。 方朔比宋珍年长几岁,所以宋珍这些小姑娘的讲究,他都是记在心里的。 所以,这段时间,就算方朔再怎么想要见宋珍,都不曾去宋府找过她。当然,他每个月仍旧是会送些新鲜的野味去宋府,只是近几个月,宋府的小厮对他的态度很是奇怪。 只是那时,方朔并没有深究。 现在再想,当真是处处透露着诡异。 方朔死死咬住舌尖,他盯着盛逾,声音沙哑,“珍珍呢?你们把珍珍怎么样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朔不是傻子,面前的男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会和自己有仇怨的人。 他很小的时候便一个人摸爬滚打,不说眼力毒辣,却也能一眼看出面前的人绝非寻常人。自己也好,宋家也好,都是老实本分,怎么会惹到这样的人呢,还被…… 方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几乎是被钉在身后的木桩上。 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你竟是当真不记得。”盛逾收回了落在方朔身上的眸光,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抬手间,血光闪过。 方朔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胸口的位置一股凉意。 低头去看,已经被血污挡住的前襟变得濡湿,血珠像是被什么操纵着,飘浮在半空,在方朔的眼前,弥漫成血雾。 盛逾抬眸看着面前的那团血雾。 先前让方朔手筋脚筋重新长起来的,的确是那团与沂梦涧中的,同根同源的魔气。 只是,方朔与盛逾见过以及听说过的被魔气侵袭的人不一样。 这魔气本身,并非活物,只是一股气体,与修士所依赖的灵气类似,都能让人修为增长。 只是从魔气获得力量后,人的心智便会被侵占腐蚀,人还是当初那个人,可是所展露出来的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些人,作恶多端,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他们是清楚知晓自己做了什么的,可是这个方朔却是不一样,他看起来,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盛逾眸光微凝。 他抬手轻轻一挥,面前的血雾便猛然散开。 方朔盯着盛逾,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随着胸前的伤口不住往外淌血,他的意识愈发模糊,“珍……珍珍呢?” 第42章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酒席过后,穿着嫁衣的女子似乎跑远了。 方朔有一瞬茫然,珍珍为什么要跑呢? 紧跟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宗尧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松懈,直到耳边传来盛逾的声音,他才转过身去,看向监牢内。 “宗主……”宗尧有一瞬惊讶,监牢中,原本被钉死在木桩上的人滑落在地上,盛逾脚边,堆着黑铁钩。 “派两个人把他押送回须弥宗。”盛逾道,他抬脚跨出了监牢,从宗尧身侧经过的时候,又继续道,“派人继续去探查,附近的村庄镇子一个不落地查,问清楚,当年方家灭门前后,可还有哪一户出了类似的事情。” 宗尧神色微变,他抬脚跟上了盛逾,“宗主,你是说那魔气并没有寄生在方朔体内?” “你自己瞧。”盛逾冷声道,“监牢里关着的人,身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魔气。” 宗尧一凛,他抬眸看向盛逾,又很快低头移开了视线,“我这就安排下去。” 盛逾没再说话,他抬脚往外走,快要从地牢走出去时,忽地停下了步子,“去看过桑桑了吗?她休息得如何?” “桑姑娘看起来没有受到惊吓,早上他们用过早饭,就 去城里了,说是要去宋家一趟。”宗尧道。 盛逾走出了地牢,他眉心微蹙,忽地转头看向宗尧,声音竟是难得有些许焦急,“守在宋家的修士,修为如何?” 宗尧一愣,他尚未反应过来盛逾在问什么,方才在眼前的人已然御剑离开了。 盛逾御剑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已经到了清州城上方。 他并没有去过宋家。 派修士前往宋家,也只是担心方朔在宋家留有什么后手。 盛逾记得,早些时候,有从宋家回到庄子的修士来寻过他,宋家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只说那位原本要嫁给方朔的宋家姑娘,身子不大好,用来药修准备好的药,也不曾好起来。 盛逾并不在意那个叫宋珍的,为什么用了药没有立刻好起来,他只让留在宋家的修士继续留着,等事情终了再离开。 现在,他却少见得有了一丝懊恼,自己过于自傲了。 盛逾先前笃定方朔的事情已经不会有变化了,须弥宗的地牢都有着特殊的封印,邪魔被关进去后,无论原本多么高深莫测都再难逃离。 可偏偏,方朔体内根本就没有那一缕魔气。 盛逾深吸了一口气,他眸光愈冷硬。 那天夜里,在林子里的那缕浓郁至极的魔气,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了。 盛逾落在了宋府外。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宅子,宅子风水不错,饶是先前经历了那些事情,现在盛逾抬眼去看,眼底所见仍旧是清风若水,并没有丝丝缕缕的黑气。 宋府大门外,有须弥宗的修士守着。 见到盛逾,慌忙走上前去,“宗主,您怎么来了?” 盛逾没答,他抬脚往里走,“让给宋珍准备药的药修来见我。” ****** 宋家准备了相当丰富的一桌菜。 色香味俱全,就连浓油赤酱的野味,也有好几道。 宋夫人引着桑渡一行人入座,她脸上带着感激的笑,“桑姑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菜,你们不要介意。”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众人入座。 只是还不等众人举筷,便见负责照顾宋珍的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侍女脸上有血痕,满脸的惊慌,“不好了,老爷,夫人,姑娘不好了!” 咣当一声,是瓷器落在地上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桑渡同沈慈昭对视一眼,沈慈昭站起身,她看向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的宋夫人和宋先生,“我去瞧瞧,两位不用担心……” 然而,宽慰两位年长者的话还没说完,沈慈昭脸色一变。 她下意识抓住了桑渡的手腕将人往屋子里推。 外头的风,隐隐有些腥臭。 或许普通人尚感受不到什么,可对于沈慈昭他们这样的修士,不妙的感觉却是蜂拥而起。 宋先生同宋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略有些着急地起身想要往外去看宋珍究竟怎么了。 可还不等他们从桌前离开,刚刚跑进来的侍女却忽然发难。 只见方才还是满脸惊恐的侍女忽然面容扭曲,她忽地朝宋先生的方向顶了过去,像是一头控制不住的牛犊。 宋先生一时不察,被顶了个人仰马翻。 桌椅也被撞翻在地,叮铃咣啷,好不狼狈。 谢安淮反应了过来,他提剑朝着那侍女劈砍过去。 可那侍女却像是后脑也长了眼睛一样,竟是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谢安淮的剑。 她翻转身形,同谢安淮缠斗在一处。 她绝不是先前那个普通的侍女了,即便她不像方朔先前那样,浑身裹着森森的黑气,一看就知道被妖邪影响了。 可她的那一双眼睛,却变得分外诡谲。 黑色的瞳孔一点点扩散,几乎看不到正常的纹理。 桑渡在最里面,那呼啸着,想要闯进屋子里的,不知究竟是什么的黑雾被沈慈昭拦在了门外,而屋子里的侍女,则是和谢安淮颤抖得难解难分。 一时之间,桑渡竟是最安全的。 她微微瞪圆了眼睛,抬眸看向宋先生和宋夫人的方向。 第43章 宋先生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而宋夫人…… 桑渡瞳孔皱缩,宋夫人身下,是氤氲开来的鲜血,方才的碎瓷片,被那侍女送进了宋夫人的腹腔当中。 桑渡的手脚冰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站在最里面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宋夫人身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将裙角的布硬生生扯了下来,她将那块布塞进了宋夫人腹部的伤口里,动作间,鲜血染红了桑渡的双手。 “宋先生……”桑渡的声音在颤,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目光直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渡见状声音高了两分,“宋先生!你按住夫人的伤口,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也不管宋先生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桑渡将宋夫人往他身边一推,便站起身,绕开屋子里打斗的人,走至门边。 沈慈昭的余光瞥见了桑渡,略有些焦急,“桑桑,快躲起来!外面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桑渡咬了咬牙,她透过门缝看到无数条黑色的雾气,触手一样,将他们所在的屋子包裹住了。 “阿昭姐姐,你得帮我引开这些东西。”桑渡的语气里满是认真,“我得去宋珍那儿,确认一件事。” 一件,先前就让她有些奇怪的事情。 宋珍虽醒了,比起以前算是好了很多,可是,桑渡闻出了给宋珍的药里,有一味药是鬼见忧。 鬼见忧很是珍贵,只需零星一点入药,不说活死人肉白骨,让一个因为邪魔侵扰的人好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早先那一服药已经不是宋珍喝的第一副了,她怎么会仍旧是那样一副随时会昏厥的模样呢。 第24章 那魔眼于她,很是亲近。…… 第二十四章 - 沈慈昭顾不上说话,屋外的黑雾凝成触手一样的东西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天地也湮没。 她只来得及抬手推了桑渡一把。 桑渡一个趔趄,她的瞳孔微微缩紧,整个人摔出了门槛。 那黑雾触手被惊动,竟是丝毫不去管沈慈昭,而是朝着桑渡的方向追去。 桑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有的力气,她晃了晃,竟是没有摔在地上,反倒铆足了劲儿朝着宋珍的房间拔腿跑了过去。 她背对着那些触手,跑得飞快,自然不知道在她背后,那些触手宛如离弦的箭,朝着她的后心口,猛地冲来。 沈慈昭双目赤红,她喊不出声,便是用尽了最快的力气,也追不上那些触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先前那些黑雾凝成的触手被自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一刻,却都放弃了她,转而去追桑渡。 不该是这样的,那样多的触手,就算有一部分被桑渡吸引,那仍旧应该有一部分依旧同自己颤抖。 可是现在,那些黑雾触手直接放弃了沈慈昭,它们仿佛都被桑渡吸引了,想要去争抢着杀死桑渡。 就在触手末端快要碰上桑渡后心的时候,沈慈昭连呼吸都静止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桑渡,一时之间,仿若被抽走了魂。 然而,就在这一刻。 令沈慈昭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黑雾触手在即将触碰到桑渡的一瞬间,忽然停住了动作。 转瞬之间,桑渡已经跑到了拱门处,那些黑雾触手没有再跟上去。 沈慈昭心中一凛,她顾不上去想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再次同那些黑雾触手缠斗在了一处。 就好像,方才那些触手追上去想要杀死桑渡只是自己恍然之间的错觉一般。 桑渡跑得咽喉发烫,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胸膛处往上弥漫,这让桑渡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可也不知为什么,她竟是还能往前跑。 咽喉处的血腥味,仿佛攀上了眼眸,遮住了眼帘。 桑渡看向视野前方,她的步子渐渐变得慢了下来。 出事的,不光是他们宴客的屋子,整个宋府,仿若是从地狱中抬上来的一般。 那些黑色的,不知名目的黑气正在宋府的每一处乱窜着。 原先守在宋府的那些须弥宗的修士,此刻也有些应接不暇,他 们匆忙又有几分慌乱地应对着院子里乱窜的黑气,没有人顾得上桑渡。 比起那些虽有些狼狈的修士,更惨烈些的,是宋府的那些仆从。 那些人,都是些普通人,几乎没有自保的手段同能力,半分都没有。 那些黑气,甚至不曾特意去针对普通人,它们不过是从那些人身边穿过,便有人承受不住戾气带来的疼痛,栽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桑渡只知晓,自己的眼底满是鲜红色。 她一时有些失了方向,陷入混乱的人群推搡着往外走,而桑渡则是逆流而上。 只是她的步子渐渐变得有些慢,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找到宋珍,去确认自己的想法又能做什么呢? 更何况……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停下了步子,仰头朝着那团黑色望去。 那像是一棵拔地而起的高树。 只是树枝,树干,树叶,都是由那些黑色的雾气组成。 而黑雾树拔地而起的方向,正是宋珍的方向。 第44章 桑渡长睫毛颤了颤,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像是周身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什么都不剩了。 落拓的大地上,只剩桑渡一人。 “桑姑娘!”一道男声让桑渡从那种梦魇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桑渡浑身一颤,她抬眸去看,看清了来人,是宗尧。 宗尧与平日里不大一样,他手中握着剑,三两下将靠近的黑色雾气劈散。 他逆着人群走到了桑渡身边,脸上有些焦急,“桑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想法子护送你出去。” 桑渡眨了眨哞,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护送自己出去?从哪里出去。 宗尧微微侧身,示意桑渡跟上自己,好在他应付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具体发生了什么,得等宗主从魔眼出来后才能知道了,总归现在,整个宋府都被魔眼笼罩住了,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里头的也出不去。” 宗尧抬剑间,又斩落了好几片黑雾。 他回头看向桑渡,笑了笑,“桑姑娘有无须太担心,我有法子先送你出去。倘若不是变故突生,宗主是要先送你出去的。” 桑渡点了点头,她仍旧有些失神,抬脚跟在宗尧身后,身边是不知生死的宋府下人。 “宗尧小哥。”桑渡低声道,“这些人,不能一起出去吗?” 宗尧微微一愣,他抿了抿唇,护着桑渡走到角落,那些黑雾竟是没有再靠过来。 等再开口,宗尧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歉意,“桑姑娘,这些人我只能尽力救,太多人一起离开会惹得魔眼察觉,到那时,许是更多人会受灾……”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看着宗尧低声道,“我知道了……”顿了顿,桑渡咬了咬唇道,“阿昭姐姐同谢师兄在后院的宴客厅,若是可以,还请宗尧小哥搭把手。” 宗尧应了下来,只见他割破指头,没入了魔眼铸成的结界边缘。 那黑色的结界开始轻颤,似是陷入沉睡的魔物挣扎着即将醒来,桑渡感受着那震颤,无端有几分不安。 很快,黑色的结界中央,出现了一个不算大的缺口。 宗尧看着桑渡,眸光恳切,“桑姑娘,外面有须弥宗的人,您无须过于担心了,有宗主在呢。” 桑渡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自己留在里头非但不能有什么助力,甚至还会成为其他修士的拖累。 当然,桑渡同样惜命,她承认自己这一丝有些卑劣的心思。 抬脚半跨过缺口时,桑渡看到了外头严阵以待的修士,她略松了一口气,此刻,腰上确实猛然一紧。 ——桑渡被一股极大的力猛地拽了回去。 宗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察觉到变故,想要抬手去拉住桑渡时已经晚了,方才还站在他身边,脸上有些苍白的女人,被那黑雾魔树生长出的枝丫环抱着腰拖了进去…… 宗尧的脸色陡然白了三分,他讷讷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那棵黑雾魔树……那儿,就藏着魔眼。 魔眼这种东西,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自从魔族被封印于祈梦涧深处,沂梦涧外,便再不曾出现过魔气如此聚拢的魔眼。 应该不会出事的。 宗尧安慰自己道,毕竟,盛逾进了那魔眼深处,只要盛逾能够发现桑渡,那么桑姑娘绝不会有事的。 可是……当真不会出事吗? 魔眼深处,别说是桑姑娘这样并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便是宗尧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活着深入。 宗尧往前走了两步,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黑雾魔树上移开。 现在,桑渡进入了魔眼,送人安全地离开这件事,他做不到了,那么至少要做到另一件事——尽可能多地救下被结界困住的普通人。 宗尧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刀柄,视线从场上扫过,声音抬高,“列队,结阵!将无辜的人护在其中!” 只是,宗尧仍旧有几分忍不住地想要去想方才的事情。 桑渡在这魔眼中,并无修为,一个普通人,于魔眼的感受,如同沧海一粟。 为什么魔眼会在桑渡离开的时候,突然出手,将人拉进魔眼深处呢?宗尧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强迫自己别再去想,专心于眼前的东西。 比起宗尧的疑惑,桑渡倒是尚未感到恐惧,便已经到了魔眼深处。 那黑雾带着她,几乎是飞进了黑雾魔树。速度之快,让桑渡有几分昏昏沉沉的,甚至来不及害怕。 等到她双脚在地上踩稳,看清周围的事物。 桑渡更顾不上害怕了,魔眼深处的场景,让桑渡有几分咋舌。 魔眼魔眼,无论是听着,还是方才看那魔眼造成的结界,其深处不说是死气沉沉,总归是没有色彩的。 应该是苍白混着了无生气的黑色才对。 可是,桑渡眼前的,分明是一处生机勃勃的山谷。 野草茂盛,不知名的花轻轻颤动着,似乎还有幽香扑鼻。 桑渡抬眸环顾四周,她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这片幽禁背后,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并不算带有恶意,桑渡自来敏锐,对于善意同恶意的感受更是敏感至极。 第45章 可那无处不在的视线,并不让桑渡感到惊恐或是厌烦,只是有几分压迫感,除此之外,桑渡感受到的,竟全是善意与……亲近? 可这份感觉,却让桑渡愈发不安。 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愈发诡异,先是死而复生,再是现在,竟是对魔眼感到亲近。 倘若不是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也曾从沈元白的轮回镜中见到过襁褓中自己的身影,桑渡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什么流落在沂梦涧外的邪魔了。 莫说是正义的修士,便是一个普通人,都不会对魔气产生半点亲近之意,他们本能地对魔气抗拒。 而这魔眼当中,魔气浓郁,若是换作旁人——算不上心肠歹毒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承受不住这样浓烈的魔气。 慌乱至极,桑渡竟是有几分想笑。 总不能她其实是个坏进骨子里的大魔头,魔眼现在亲近她也好,方才不放她离开也罢,都是因为他乡遇故知。 只是很快,桑渡便又冷静下来。 她自诩算不上什么圣人,也有一些不见得能摆上台面的隐秘心思,可要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决计是算不上的。 摈除这份亲近去看,会不会是这魔眼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呢? 如果是之前,桑渡一定会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有些许可笑,可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她死而复生,还不止一次地死而复生。 魔眼的存在本就超脱常人的认知,倘若那魔眼正是感知到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所以想要惺惺作态地留下自己呢? 桑渡垂下眼。 她不再去在意那无处不在的视线,无 论魔眼为何要故弄玄虚,自己都是要想法子出去的。 只是,她从未进到过所谓的魔眼之中,想要出去,更是无从下手,除非…… 桑渡呼吸微微一滞,她想起了先前宗尧说的话。 这魔眼之中,现在应当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盛逾。 倘若能够找到盛逾,那么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要如何找到盛逾无疑同样困难。 思索间,桑渡抬手取下了头上的发簪,那玉簪是盛逾先前送给她的。 桑渡今日想起戴这玉簪,本是想在盛逾眼前卖个好。 自己戴着玉簪,好叫盛逾知道,自己将他送的东西放在心上,时常用着,不承想,反倒是歪打正着。 通常来讲,这种富含灵气的物件,与打造它的人彼此之间有着感应。 桑渡记得,盛逾提起过,这玉簪子是他亲手做的。 现在,只盼着这玉簪子当真是盛逾自己做的,而不是像桑渡自己一样,买来的同心结,为了让盛逾相信自己的情谊,谎称是自己亲手做的才好。 桑渡咬了咬牙,她握住了簪子,朝着自己的指尖狠狠刺了下去。 簪子的末端不算锋利,所以刺穿皮肤,桑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破开,鲜血涌出。 痛意席卷而来,桑渡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 缓了片刻,桑渡才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簪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一条浅色的血线正顺着簪身缓缓弥漫,宛若游龙,盘亘于玉簪之上。 这样,做出簪子的人应该能够感应到了,倘若那个人当真是盛逾,那么他应当可以顺着这份感应找到自己。 现在,桑渡只能等待。 她握着玉簪,微凉的簪身贴着掌心,将那股温润的凉意传遍了全身。 这股凉意,让桑渡冷静了许多,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转眸看向四周。 方才,桑渡只是打眼扫了周遭的环境,并没有细看,现在,她做了当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件能做的事情。 无论这簪子是不是盛逾做的,也无论盛逾知晓自己也进了魔眼后,会不会来寻自己,桑渡现在总要等上一段时间。 只是等到盛逾的这段时间,桑渡也不能坐以待毙,她不往远了走,只在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特殊的,能够帮到自己的。 只是,当桑渡打量起周遭的植物,才恍然发觉,那些郁郁葱葱的,哪里是什么野草,分明是上好的金遏叶。 金遏叶算不上是灵草,无须灵气灌溉也能生长,便是普通人,得了种子,好生照料,也能种出金遏叶来。 只是市面上常见的金遏叶都是下品。 下品金遏叶晒干,磨粉,炮制后,也能止血,不过只能应对一些小的伤口。 中品金遏叶,也能见到,只是极少,这部分金遏叶药效更好了些,经过药修的手处理炮制,大些的伤口也能应对。 至于上品金遏叶,几乎只听说,却鲜少有人能种出来。 因为金遏叶这种药材,生命力虽强,可要想种出叶片上有一线金纹,不光对土壤,天气,温度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遇水落叶,干则断金线。 所以普通人也好,药修也好,通常都选择种普通品质的金遏叶,这样,至少不用担心一株不成。 可是现在,桑渡身侧那些轻轻摇摆,肆意生长着的金遏叶,皆为上品。 第46章 叶片中间,那一线浅浅的金纹,略有些晃眼。 桑渡不由啧啧,她蹲下身去,下意识抬手去摘金遏叶,这样上好的金遏叶,炮制过后,其效用不比上好的灵药差。 只是刚刚采了一把,桑渡便忽然觉得耳后劲风吹过。 她的意识操纵着身体,在桑渡反应过来前,她整个人便朝着另一侧歪倒,看起来,躲过了那股劲风。 变故突生。 原先安好静谧的景色仿若被人从外面用大锤砸开。 桑渡抬眼去看,上方的天空仿佛裂了开来。 那些原先并不存在于这片空间的黑雾从破口处挤了进来,开始乱窜。 桑渡顾不上再去摘更多的金遏叶,她将手里已经摘下来的叶片捏紧,朝着远离破口的方向拔足狂奔。 她不知道为什么场景忽然变换了,但桑渡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片空间正在发怒,这份怒火会不会波及桑渡,她不知道,但直觉驱使着她远离此处的危险。 桑渡跌跌撞撞地跑,很快便跑到了边缘。 那是发灰的黑色薄雾,水流一样,缓缓流淌着,包裹着桑渡所在的空间。 桑渡逃无可逃,她转过身,看向来路。 那些黑色魔气宛若是箭,正朝着她的方向飞来。 这种死法…… 桑渡瞳孔颤了颤,她瞪圆了眼睛,双手攥紧了。 这种死法,当真是最惨烈的了,万箭穿心,也不知尸体会不会被这些黑色的魔气腐蚀。 可为什么还是会死呢。 桑渡猛地闭上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回忆起这一路以来的事情,自己分明活着离开了呈莱宗,为什么仍旧是要死在这儿呢? 桑渡几乎能够闻到那些魔气的腥臭味道。 她的眼皮颤动着,过了许久,想象当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桑渡试探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桑渡完全睁开了眼睛。 在她身前,大约七八步外的地方,穿着黑衣的男人背对她站着。 身形高大,身姿挺拔,是盛逾。 盛逾单手抬起,那把名为朝阳的剑挂在腰间,并未出鞘。 桑渡凝眸去看,在盛逾抬起的那只手前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灵气凝结扭曲后产生的波纹——盛逾以一己之力,挡住了那些源源不断的魔气。 他似是听到了桑渡的脚步声,虽不曾转身,微凉的声音却是响起,“到我身侧来。” 闻言,桑渡小跑着停在了盛逾的右后方,她盯着盛逾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低声道,“宗尧准备送我出结界的时候,那棵黑雾魔树突然伸出枝条将我抓了进来,是不是要打破魔眼,我们才能出去?” 盛逾喉结轻轻颤了颤,他没有立刻回答桑渡的问题,而是抬眸,看向上方。 那些黑色的魔气,恍若垂死挣扎的小兽,挣扎的动作也好,幅度也好都越来越大,似乎抱着与盛逾同归于尽的念头。 盛逾微微垂眼,他那只抬起凝聚着灵气的手忽然前送。 只见那些原先凝结在一处的灵气忽地四散,灵气同那些魔气撞在一起,竟是将那些成团的魔气撞得四散。 下一刻,四周的震动感愈发明显。 盛逾眉心微皱,他忽地转身,扣住了桑渡的手腕,“闭眼,抱好我。” 桑渡顾不上去问缘由,她只觉腰间一紧,下一刻,已经整个人被盛逾拉着摔进了他的怀里。 桑渡下意识抬手环住了盛逾的腰,紧跟着,脚下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陡然消失了,耳边是嗡嗡剑鸣声,脚尖微微一顿—— 桑渡低头去看,是朝阳出鞘了。 剑刃泛着寒光,宛若高山白雪一般,刺目又耀眼。 而现在,盛逾正搂着她的腰,两人踏在剑鞘上方,朝着上方飞了过去。 朝阳的剑鞘上,雕刻有游龙图样,那图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好似他们当真踏在龙背上一样。 飞得越发高了,桑渡眼眸颤了颤,她抬起头,不再向下看,而是抬手紧紧环住了剩余的腰。 鼻翼前,充斥着属于盛逾的味道,那是淡淡的雪莲味,有几分清苦,却又好闻。 这种时候,桑渡竟是还能分出一分心神去想,为什么盛逾身上一直有这种清苦的药香味呢?难道是身上有伤,一直在用药吗? 视线轻颤,落在了盛逾的肩头。 黑色的衣衫上,似乎有一块地方的颜色更深些,像是水渍晕开了一样。 桑渡轻轻嗅了嗅,血腥味很淡,潜藏在药香味下 方,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盛逾他,应该是受伤了。 桑渡轻轻咬唇,她并没有出声,环抱着盛逾腰的手默默紧了紧。 连盛逾都受伤了,这魔眼看起来并不寻常。 她能够感受到盛逾在动,两人似乎在朝着一个方向在快速移动着。 从桑渡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那些成片的魔气,仿佛是死了一般,枯叶一样向下掉了过去。 桑渡见过,先前安歇魔气也有被劈散的时候,可云雾一样的魔气散开,很快又会凝聚起来。 可是,这些向下掉落的魔气却不一样,它们好像彻底死了一样,朝阳斩断了它们的生机。 第47章 环着她腰的那股力骤然紧了紧。 桑渡耳边,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刺目的白光。 “闭眼。”盛逾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她闻言照做,眼前微微泛红。 大约过去半炷香的工夫,桑渡重新踩在了地上。 腰间的力道撤开,盛逾的声音响起,“这儿暂时安全了,我们休整一会儿,再去将魔眼清除。” 桑渡睁开眼,四周是苍茫的白,和那些魔气的黑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 这些白甚至很是刺眼,她环顾四周,在她视野里面,只有茫茫的白色,像是误入雪地——一片走不出去的茫茫雪原。 盛逾站在桑渡身侧,他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渡看向盛逾,她抿了抿唇,片刻后,朝着盛逾的方向走过去两步,抬手轻轻指了指他的右肩,“你……受伤了。” 盛逾垂眸看向桑渡,他正要开口,却忽然偏过头去,抬手掩唇咳嗽起来。 桑渡看着有些着急。 她快步走上前,想要去看盛逾的伤势——这种地方,倘若盛逾出了什么事儿,那么她定然是死路一条。 盛逾抬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看向一个方向,声音略有些沙哑,“走吧,从这儿到魔眼的藏身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不能御剑,靠双脚走,还得走上……” 盛逾的声音骤然止住,他略有些惊讶地看向突然抬手拉住自己的桑渡,眸光落在了桑渡的脸上。 桑渡脸上难得的严肃,她拉着盛逾停了下来,而后抬手,十分强硬地踮脚按着人的肩,将人按得坐了下去。 盛逾面上有一瞬茫然,只是他仍旧顺着桑渡的力,坐在了地上。“桑桑?” 桑渡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她从袖口里摸出一片金遏叶,“总要将伤口先处理一下。” 盛逾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桑渡手中的金遏叶上,等他再开口时,却是带了些疑惑,“这金遏叶看着是刚摘下的,你是从哪儿摘下的?” “就是方才我在的那儿。”桑渡手边没有工具,她只能用手将金遏叶的叶片撕成小片,而后又朝着盛逾伸出手,“你的剑借我用一下。” 盛逾抬手将朝阳递给了桑渡,“你摘下了魔眼幻境中的金遏叶?” 桑渡应了一声,她手起剑落,割破了裙角内纱。 她用方纱包住了被撕成碎片的金遏叶,揉搓起来。“虽说是魔眼里头长出来的金遏叶,可是我分辨得出,这金遏叶无论是品相还是效用都是上品的,现在工具简陋,没法好生炮制,我只能简单处理一下这些金遏叶。” 桑渡顿了顿,她抬手隔着纱布捻了捻,“饶是这样,这样好的金遏叶,足够让你伤口止血,不恶化下去了。” 说话间,纱布已经染上了浅绿色,细细看,那绿色当中,仿佛游荡着金粒。 桑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看向盛逾道,“早些处理好伤口,我们便能早些解决完魔眼出去了。” 盛逾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桑渡微微挑眉,语重心长地开口,“盛逾,我知晓你是名门正派,可是这药草又不分善恶,它只是长在了魔眼的地盘上,可它本身却是……” “我不是那样不懂变通的人。”盛逾开口打断了桑渡的话,他对着桑渡伸出手,“给我吧,我自己可以上药。” 桑渡这才恍然。 男女有别,就算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可是坦诚相见这事儿,未免有些早了。 桑渡方才满脑子都是两人的安危没有想到这一截,现在叫盛逾点醒,耳尖不受控地有些发烫。 手里裹着药渣的方纱也成了烫手山芋,她将东西递到了盛逾的手中,然后转过身去,声音嗡嗡的,“你用方纱在伤口上滚一滚,让药汁完全沁入伤口就可以了。” 盛逾应了一声好。 桑渡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耳尖越发烫了。 “桑桑,这件事莫要同旁人说。”盛逾道。 桑渡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盛逾补充道,“我见你身上还有些金遏叶,出去后若是有人问起这金遏叶,你便说是自己种的,恰好带在了身上,莫要告诉旁人,你是从幻境中摘下的。” “我明白。”桑渡点了点头,在魔眼深处发生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就好像,她也不曾告诉盛逾,在刚进来时,她感受到一股亲近的视线。 “走吧。”盛逾动作很快,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桑渡这才转身抬脚跟上了盛逾。 先前在原地休整时,尚且不觉得,现在重新开始赶路,便又觉得四周的白色太过苍茫,看得人心慌。 “盛逾,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桑渡置身于这苍茫中,心头有几分戚戚,只能找话同盛逾攀谈。 盛逾走得并不快,他与桑渡并肩。 听到桑渡的问题,他垂眸看了眼桑渡的发髻,“我送你的玉簪上有我留下的一丝灵气,灵气见血,我顺着那血线,就找到了你。” 第48章 桑渡唔了一声,她低头,从身上摸出了那枚玉簪,玉簪上仍旧挂着血迹,“我听宗尧小哥说了,你进到了幻境中来,所以我被拉进来后,便想着或许这玉簪能够让你感应到我。” 盛逾抬手从桑渡手中接过了玉簪,桑渡抬眸朝着盛逾看过去,眨了眨眼。 盛逾抬手握住了玉簪,擦掉了玉簪上方的血迹,而后停下了步子,将玉簪重新插进了桑渡的发髻。 桑渡一动不动地由着盛逾动作,等到盛逾垂下手,才晃了晃脑袋,“好不好看?” 盛逾喉结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桑渡笑了笑,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盛逾,这次多亏了你,倘若不是你找过来,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说着,桑渡悠悠吐出一口气,“说不定,就死在这里头了。” “不会的。”盛逾道,他落后了半步,视线落在桑渡的侧脸,“有我在,你便不会有事。” 桑渡转头看了一眼盛逾,笑得灿烂夺目,让人移不开眼,“我明白的,我们日后是夫妻,你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出事儿呢?” “只是盛逾,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府会突然变成这样一副样子呢?还有宋珍姑娘……”说起正事儿,桑渡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湮没,多了几分沉重以及不解,“宋珍姑娘分明是受到魔气的影响,昏迷不醒,怎么会成为魔眼的呢?” “宋珍不是魔眼。”盛逾开口道,“而是魔眼寄生在她的身上。” 清州城的这一个魔眼,应当是很多年前就已经从沂梦涧离开了,只是不知为何,悠悠荡荡这么些年,竟是直到现在才露出马脚。 “那颗魔眼,应当是二十年前就出现在宋府了。”盛逾道。 二十年前…… 那时候,魔族尚未被赶到沂梦涧深处,沂梦涧中,也不曾有封印阻挡。 那时候,这颗魔眼或许原不曾到成为眼的能力,也许只是一缕魔气,一缕十分纯粹的魔气。 它晃晃悠悠地离开沂梦涧,寻找着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的东西 ,只是不知为何,却躲藏在宋府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前,方朔的父母亲人皆死在那缕魔气手中。”盛逾道,他的声音略有些虚,好似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处一样,“起初,方朔表现得,就像是那缕魔气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寄生在他的身上了,探查过宋府回去的修士也讲明宋府没有任何不妥,我便认为,被魔气同化,成为邪魔的人,是方朔。” “然而,二十年前,有一个人同方朔的父母死在同一天,也是同样的死法,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而这个人,与宋府的关系斐然。”盛逾低声道。 桑渡看向盛逾,她忍不住追问,“是谁?” “宋珍父亲的原配妻子。”盛逾道。 桑渡脚步微顿。 按年龄算,宋先生的原配夫人离世后,没过两年他便取了现在那位夫人,有了宋珍。 所以,很有可能不是方朔影响了宋珍。 而是宋珍一直在魔眼的影响下生长,她与方朔相处时,身上的魔气影响了方朔。 桑渡抿了抿唇,她想起那个靠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所以,你觉得魔眼寄生在宋珍身上?”桑渡问。 不怪她这样问,没有人会觉得宋珍那样一个小姑娘会是魔眼的寄生物,那些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反应,难不成都是做戏吗? 盛逾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眸光越发幽深起来。 一缕魔气经年累月,经过二十来年的修整,成了拥有这样大幻境的魔眼。 可是这些年,清州城并没有出现过魔物害人的事情,这魔气是怎么一点点变得强大的呢? 能够滋养魔气的,除了鲜活的人命还有浓厚得化解不开的怨气。 盛逾心中,有个很不好的猜测。 滋养着魔气,让它成为如今魔眼的,不光有宋先生原配横死时留下的怨气——听说,那位夫人身前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些年,那股怨气看着自己的丈夫与旁人琴瑟和鸣,生下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会滋生成何等模样? 甚至于,促成魔眼的,还有宋珍的一条命。 宋老爷老年得子,那个孩子,听说出生时便体弱。 那么活到现在的宋珍,当真是宋珍吗? 第25章 这魔眼落败于盛逾手下。…… 第二十五章 -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我答应谢师兄掺和进这件事里,是为了救下宋珍。”桑渡低声道,她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连带着声音也染上几分苍白。“我在宋珍昏迷的时候见过她,很瘦弱,让人感觉随时会死去一样。” “或许,人对于弱者,总是会怀有拯救的心思。”桑渡自嘲似地笑了笑,她吁了一口气,声音发紧,“或许是我平日都是弱者的姿态,所以,我看到宋珍的那一刻,便决定了,我要拯救她,我要将她从这苦难的沼泽中拉出来。” 盛逾停下了步子,然后是桑渡。 他们到了魔眼所在的位置,如同外面显露出来的幻象一般,那是一棵树。 第49章 只是魔眼中心的这棵树,并非外面那棵巨大化的,让人心惊的魔树,那就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桂花树。 花香馥郁,那抹浅黄,是这片苍茫中可以看到的,为二的色彩。 另外的颜色,是桂花树下的一抹红。 盛逾停下了步子,桑渡却是没有察觉一般,仍旧在往前走。 “桑桑。”盛逾唤了一声,桑渡却像是失了神一样,依旧缓慢向前,朝着那棵桂花树,也朝着桂花树下的人。 “桑渡!”盛逾伸出手,一条胳膊环过桑渡的胸前,老尼姑一只手则是微微抬起,盖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骤然暗了下来。 当视线从桂花树下的人身上偏移,桑渡回过神来。 她停下了步子,只是盛逾依旧没有松开她,仍旧以环抱的姿态,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男人身上的温度要高些,惹得桑渡的耳根也随之渐渐变烫。 桑渡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在魔眼所生成的幻境中时,似乎总有什么牵引着她,让她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情绪,也总是变得大起大落。 似乎分外容易受到外物的影响,好像自己的情绪同魔眼绑在了一起,那东西要她欢喜便欢喜,要她失落便失落。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桑渡的心微微揪住,盛逾那样敏锐的一个人,会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吗? 如果盛逾发觉了自己的异常,他会怎么做呢?会把自己当邪祟关押起来吗?还是会为了名声着想,直接了结了自己呢? “桑桑。”盛逾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桑渡的心随着他声音的响起而猛地抬高,宛若已经到了悬崖之上,随时会重重摔落一般。 “牵住我。” 桑渡的背脊微微僵硬,她没动,更是有些拿不准盛逾的意思。 或许,盛逾的注意力都在稍远处的魔眼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轻轻抬手,扣住了盛逾的手腕,她眨了眨睫毛,仿若触碰到了盛逾掌心当中的软肉,“盛逾,那个人,是宋珍吗?” 盛逾抬眸朝着视线尽头的桂花树望了过去。 树下的人,穿着红色嫁衣,靠在树干边坐着,正抬眸看向他们的方向。 “那已经不是宋珍了。”盛逾放下了手,他另一只手顺势将桑渡的手掌包裹住。“桑桑,等会儿若是觉得精神恍惚了,那便戳一戳我的掌心,有我在,不会叫你出事的。” 桑渡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越过盛逾的肩头,看向不远处的桂花树。 所以,盛逾是觉得自己的异常都是受魔眼影响的?桑渡心中安定了几分,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宋珍】的身上。 即便盛逾说,那人已经不能算是宋珍了,桑渡的呼吸仍旧微微一滞。 树下站着的人,与宋珍分明一模一样。 或许是因为穿着嫁衣,树下的宋珍看起来,格外清秀,面色红润,丝毫不是桑渡先前见到的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你要杀了我?”树下那个宋珍开口,她的脑袋半歪着,像是无辜懵懂的孩童,可是声音却又沙哑似老妪。这使得半歪脑袋的人,沾染了几分诡异。 “为什么是宋珍?”或许因为有盛逾在,桑渡看着树下的人忽然开口问出了声。 为什么是宋珍呢,那个怯生生的,看着便叫人心生爱怜的小姑娘。 树下的人抬起眼眸,她直勾勾地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忽地抬手指了指鼻尖,“你在问我?这个问题不是该问问你自己吗?” 桑渡一愣,有些听不明白那人或者说,魔眼话中的意思。 只是下一刻,她手背上的力道变重了些。 盛逾仿佛耐心告罄了,他忽地抬起另一只手,朝阳随着他的动作飞身而出,朝着树下那人的眉心。 四周那苍茫的白色开始破损,深红色的,黑灰色的东西从白色中生长出来。 缓慢生长出来的,似乎同外面那些肆虐的黑色魔气类似,雾蒙蒙的,成片,成条。在盛逾同桑渡周围搅动着,搅得周遭一切都天翻地覆,天地仿若也要被惹得掉个个儿一般。 盛逾牵着桑渡的那只手忽地发力,桑渡只觉整个人被完全包裹住了,她的脸埋在盛逾的胸口,能够感受到衣服下方,胸膛当中那强有力的跳动。 ——桑渡的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 她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桑渡看不到盛逾同那魔眼的缠斗,她只能依靠听到的声音去辨别。 有些苍老的声音愈发尖利,发出意味不明的短促叫声。 那声音刺得桑渡的耳膜生痛,她下意识将盛逾抱得更紧了些。 尖利刺耳的声音很快就湮没了。 桑渡感受到盛逾似乎停在了半空中,剑鸣声后,那把名为朝阳的剑回到了盛逾的手中,剑刃上方,有一线鲜红。 桑渡看着那线红色,心中分明,这魔眼 落败于盛逾手下。 不出桑渡所料,两人缓缓落在了地上。 盛逾松开了揽住桑渡的手,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声音平缓,“若是你想同宋珍说些什么,现在可以同她说了。” 桑渡忙点了点头,她转身看向那棵桂花树。 第50章 浅黄色的桂花落了满地,那让桑渡有一瞬恍惚,如今正是春末夏初,远远不到桂花盛开的季节。 浅黄色的花铺织成美艳至极的毯子。 中央,是夺目的红——原先的红色嫁衣同那缓缓晕开的血潭混在一起,像是一朵绚烂夺目的花。 魔眼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而宋珍还有一口气,她正看向桑渡,眼眸中满是祈求。 桑渡在宋珍边上跪坐下来,她伸手想要将人扶起来,可是视线触及她心口弥漫开的血迹,却又不知该如何做了。 反倒是躺在那儿的宋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攥住了桑渡的手腕,她的声音变回了原先的那样,是属于小姑娘的,略有几分清脆的声音。 只是这一份清脆,在渐渐流逝的生命面前,变得有几分气若游丝。 “所以,是我害了方朔。”也不知宋珍是哪里来的力气,桑渡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得生疼,她看着面前的宋珍,有些无措。 “我的昏迷,与方朔无关,其因是在我自己身上。”宋珍的眸光竟是变得清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上方弥漫着水雾。“方朔会变成那样,也是因为我。不光是我爹爹,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方朔害得我,但其实是我害了方朔,害了所有人。” “不怪你。”桑渡的声音干涩,她说出的话也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很奇怪,桑渡自觉同宋珍并不相熟,可是看着面前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机,她仍旧是觉得难受极了,只是这份难受,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宋珍,还因为一些桑渡现在不明白的缘由。 “宋珍,这不怪你,你也是被魔气侵害。”桑渡垂眸看着宋珍,似有什么在她心里翻涌搅动。 “不是的。”宋珍摇头,她眼角的泪淌落,可是那双眼睛仍旧看着桑渡,“不是的,我同魔眼,本就是一体。” 桑渡愣住了,她看着宋珍,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明白的。”宋珍忽然道,她死死盯着桑渡,整个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上半身竟是抬了起来,她扣紧了桑渡的手肘,一字一顿,“你明白的,桑渡。” 桑渡抿唇望着宋珍,她不知这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明白些什么。 “我求你。”宋珍离桑渡极近,这让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方朔是无辜的,帮帮他——” 声音戛然而止。 桑渡跪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盛逾走上前来,他抬起一只手按在了桑渡的肩膀上,声音低沉,“桑桑,宋珍本活不到这么大的,或许她本不该出生。” “那缕魔气让她活了下来,却又汲取着宋珍本没有的生命力。”盛逾抬起另一只手,他并没有去看宋珍,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桑渡的发端。 桑渡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躺在那儿的人缓缓消散。 先前,是生命力的消散,而现在,是宋珍躯体的消散——至此,这个让桑渡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小姑娘,在这世上,再没留下什么了。 他们周围,幻境开始崩塌。 毕竟生为核的魔眼已经被盛逾杀死了,没有魔眼的支撑,幻境也好,那些分散出来的黑雾也好,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桑!”沈慈昭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钻进了桑渡的耳朵里。 桑渡有些迟缓地颤了颤眼皮,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遭的一切已经变回了宋府原本的模样,只是在不算大的小花园里,无辜的仆从横七竖八地躺着。 沈慈昭正穿过人群,朝着桑渡的方向跑了过来。 桑渡手臂上微微一紧,是一直站在她身侧的盛逾伸手将她搀扶起来,“你先回庄子上去,宋府的事情我会处理。” 桑渡转哞看向身边的盛逾。 盛逾脸上的表情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那双好看的眼睛满是淡漠,温和却不慈悲,沉着却无悲悯。 在盛逾垂眸看过来的瞬间,桑渡已经移开了视线,她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沈慈昭,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了盛逾的手。 “阿昭姐姐。”桑渡看向沈慈昭,她将人上下打量着,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沈慈昭摇了摇头,“那些黑雾虽难缠,却也没有伤得到我,我同谢师兄都没什么事儿,只是……”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宋夫人怕是不行了。”说着,沈慈昭微微探头,她皱眉看向宋珍的房间,“宋珍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渡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她压低声音,“宋珍死了。” 可是今日在这宋府中,死去的人又何止宋珍一个。 桑渡已经看到好几个药修在查看过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普通人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起身走向下一个人。 盛逾已经被唤走了。 宋府的事情闹得很大,得由他去主持大局。 见桑渡失神得厉害,沈慈昭有些担忧,“桑桑,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渡摇了摇头,正当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一旁的修士声音有些急促,“哪有那么多止血救命的丹药!我身上带着的,都已经拿出来了!那些伤口都是被魔气所伤,若是止不住血,那些人都得等死!这样大的事情,我们哪里担得住责!” 第51章 他是在同宗尧说话,似是想要叫宗尧找盛逾回来拿个主意。 宗尧眉头紧皱,低声呵斥,“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丹药不够那便去炼制新的,没有药材就去买!银钱灵石庄子上会提供给你们,这些事情,莫要……” “宗尧小哥。”桑渡打断了宗尧的话。 宗尧皱着眉看过来,见是桑渡,紧皱的眉头松了两分,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桑姑娘,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桑渡低头将先前摘下的金遏叶递了过去,“这些……”不等她说完,方才那个同宗尧说话的修士低呼出声,“这金遏叶的品相竟是这样好!” 桑渡看向身边的修士,她将金遏叶递了过去,“这位小哥,上品的金遏叶应对魔气造成的伤口应当很有效果,我身上也不算多,只有这些……” “够了!足够了!”那小哥眉眼舒展开来,他看向桑渡,“这位姑娘,可否移步与我细说两句。” 桑渡点了点头,只是正要抬脚的时候,宗尧诶了一声。 “宗尧小哥,我也想帮些忙。”桑渡看着宗尧,她脸上有些疲惫,“你去忙旁的事情吧,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我做些简单的事情,不妨事。” 听了桑渡的话,宗尧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宋府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留着给他收拾。 那个从桑渡手中接过金遏叶的修士正举着叶片细细看着,片刻后,他满脸惊喜地看向桑渡,“这些金遏叶当真是帮了大忙了,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没法子仔细炮制……”他顿了顿,似是思索着什么,再开口时,面上却是多了些可惜的神色,“只是如今为了救人也顾不上那样多了,若是切碎入药,倒是能够供十来个人用。” 桑渡看向面前的人,“若是小哥信任我,我可以帮着一同处理这些金遏叶。”她的视线落在那些金遏叶上,“我在书上读过,金遏叶制干后,药效会翻倍,现在没有法子用常规的法子制干,不过却是可以用烘烤的法子。” 桑渡面前的人摸了摸脑袋,“烘干的法子我倒是知道,只是长老不在,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桑渡闻言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沈慈昭听明白了,她看向桑渡,“桑桑,我记得你先前在山上照着书上做过不少丹药,少有出错的时候,那这烘烤的法子,你可有点把握?” “若是姑娘有几分把握相助,或许这烘烤的法子当真能成。” 桑渡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沈慈昭给他们打下手。 烘烤炮制的时候,桑渡 知晓了身边人的名字——盛年。 盛年是寻觅宗的药修,他入药修一门时日尚短,前段日子被派到清州城外的庄子上照看一批药材。 烘烤炮制的时候,原先虽是说由桑渡协助盛年。 但看着盛年那大开大合的动作,桑渡只觉得牙根泛酸,最终还是她接过了所有的金遏叶,上手烘烤。 盛年在一旁看着,在桑渡的指挥下,是不是添把火或是取出几块烧得通红的木头。 不过半个时辰,方才那些金遏叶变都被制干了。 盛年有几分感叹,“桑姑娘,不知你是哪位前辈的关门弟子?这样年轻便有了这样精致的手艺。” 桑渡摇了摇头,她将制干的金遏叶放进了研钵里,手上的动作一直未曾停下来过,“我并无灵脉,不曾跟谁学过,这些不过是闲暇时在书上看到的,家中长辈娇惯,由着我糟蹋那些灵草药材,这才学会了这些。” 盛年闻言有些惊讶,他探头看着桑渡的动作。 面前的人制药的动作行云流水,盛年有着自知之明,自己的制药水平远远比不上桑渡。 他轻叹一声,看向桑渡道,“桑姑娘,若是你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替你引荐我师父。” “师父他在须弥宗中虽算不上什么十分厉害的药修,可为人却是不看重什么灵脉修为,若是我从中引荐,说不定你可以拜入须弥宗,到那时有师父指引着,你的天赋也不至于埋没。” 桑渡眸光闪了闪,金遏叶已经完全制成了药粉。 这药粉药效极好,只需些许,便能止血。 她将面前的研钵递给了盛年,“替那些人敷药治病便要劳烦盛年公子了,我还有些旁的事情,便先离开了。” 盛年接过了研钵,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走远了,他诶诶两声,有些可惜。 这位桑姑娘于制药一事上,明显有些天赋,若是有人指引着,就算不是修士的料子,也总能更上一层。 只是救人的事情耽搁不得,盛年没有追上去问清楚桑渡的姓名来历,他只在心中盘算着,宗尧瞧着是知晓桑姑娘来历的,等此间事了,他得找宗尧问个清楚才行。 ****** 宋府魔眼出事,整个清州城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附近的宗门修士也赶了过来,此刻正在城中宅子里等着盛逾。 盛逾被人引进了屋子,见里头围坐了一圈修士,盛逾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坐在上首的男人站起身,他对着盛逾拱了拱手,“盛公子,还请您同我们详细说说,这宋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盛逾看向开口那人,“曾礼。” 先前说话的男人的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他又对着盛逾拱了拱手。 第52章 如今少有人连名带姓地这样喊他了,若是旁人这样,他少不得动怒发火,可偏偏面前的人是那个软硬不吃的盛逾。 “各宗门之间分地而守,这清州城若我没有记错,该是由你曾礼护卫。” “是是。”曾礼低声道,他长叹一口气,看起来似乎十分苦恼,“盛公子,清州城这些年,的的确确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倘若我知晓城里有这样的祸患在,又岂能安枕?” “只是这么些年,那宋府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不妥。”曾礼看向盛逾,他低声道,“盛公子,我终究比不得您。” 盛逾看着曾礼,他眸光平淡,看向曾礼的视线里并无不满或是恼怒。 可偏偏,就是叫这样的目光盯着,曾礼也觉里衣湿透了,他抿了抿唇,又咽下一口唾沫,“盛公子,依你看,这宋府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盛逾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魔眼虽已被我斩杀,但城中百姓却是叫这一变故搅得心生不安。” “我明白,我会安排下去,让宗门弟子好生安抚城中百姓。有盛公子在,那区区魔眼又翻得出什么花来?” 盛逾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他抬眼看向曾礼,“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做。” “盛公子只管说,曾某肝脑涂地也会做到。” “我那未婚妻心地善良,先前想着帮帮宋家人,牵扯进了这件事里。知晓这件事的人不仅仅有须弥宗的修士,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外传。” “我的未婚妻曾在宋府出现过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提起,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晓。”盛逾看着曾礼,一字一顿,声音里竟是多了几分严肃。 好似这件事情,远远重要过那魔气从何而来,魔眼为何而生。 第26章 “我来过灵都?”…… - 庄子上的人不算多。 大半的修士都出去处理宋府的事情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庄子上充当后勤。 即便桑渡帮着盛年炮制药物,等她回到庄子上,仍旧是最早回来的那个。 庄子上的人虽不知晓桑渡的身份,却知道她是宗主的客人,所以桑渡回来没一会儿,厨房的人便送来了新鲜的吃食。 庄子上的吃食做得算不上十分精细,可味道色泽却是极好的。 只是桑渡虽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对着食物却又没什么胃口。 沈慈昭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她不知道桑渡在幻境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出来后,整个人便蔫蔫的。 “桑桑,宋珍的事情是很遗憾,只是与你无关,我们已经尽力了。”沈慈昭小声安慰道。 桑渡摇了摇头,她情绪低落,一半是因为宋珍的死,另一半,却是因为幻境中自己的反应,还有宋珍临死前说的话。 为什么她会说自己是知晓的呢? 桑渡出生后没两天,沂梦涧便被封印了,总不能因为她的父母死在那场封印中,所以宋珍才会说出那样莫名的话吧。 “阿昭姐姐……”桑渡看向面前的人,她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不能上来便同沈慈昭说怀疑自己同魔族有关吧?这也太荒谬且骇人听闻了。 桑渡叹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又换了说辞,“沈伯伯从前不同我讲母亲的事情,或许你比我知道得还多些,能和我讲讲吗?” 沈慈昭知道得也不算多,只是她不是桑渡,旁人说起桑渡母亲时,不会避着沈慈昭,所以现在叫沈慈昭说点什么,她倒也能说上几句。 譬如,桑渡的母亲,桑镜明当年是四海八荒声名在外的美人。 只是比起她惊魂动魄的美貌更叫人记忆深刻的,是她的天赋异禀。 那时,桑渡母亲的名声同如今盛逾的名声大差不差,都是天之骄子,未来会有大作为的存在。 比起盛逾,桑镜明更是幼时便已成名,沈元白也曾说过,倘若不是桑镜明因为封印魔族一事英年早逝,呈莱宗宗主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 桑渡托着腮沉思。 桑镜明并非孤家寡人,她与沈元白一行自小一起长大,是同伴也是亲人,更何况,她为了封印魔族,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桑渡在幻境中的那些反应,又怎么会是因为她呢?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可是给予她生命的,不仅仅是桑镜明,还有一个人才对。 她的父亲。 “阿昭姐姐,那我父亲呢?从未听沈伯伯提起过,就算是离开呈莱宗前,沈伯伯也未曾同我提起过他。” 沈慈昭摇了摇头,“我只听母亲提起过一两句,只说你父亲当年并非呈莱宗的弟子,而是镜明姨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沈慈昭顿了顿,回忆着方寻青当时是如何描述的。 “镜明是从魔族手里救下的那个男子,不得不说,那男子生得阴柔俊美,比起镜明也是不遑多让。”沈慈昭记得,方寻青说起旧事时,是在叹气的,“镜明什么都好,就是对长得好的人格外喜欢,倘若不是和那男子结亲,桑桑如今许是也不用遭这些罪。” 沈慈昭看向桑渡,“你父亲的修为似乎远不如镜明姨那般深厚,或许他们觉得当年那一战时他拖累了镜明姨,这才从不提起他。” “只是桑桑,你怎么忽然问起他们的事情了?”沈慈昭眨了眨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是因为宋府魔眼的 第53章 事儿吗?” 桑渡有些说不清楚,只是这份担忧确实是因为宋府的这一变故才产生的,索性顺着沈慈昭的话点了点头。 沈慈昭抬手给桑渡盛了一碗汤,她开口安慰道,“那魔眼我听须弥宗的修士说了,似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在清州城中了。当年镜明姨他们以身封印了沂梦涧,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桑渡小口喝着面前的鸡汤。 手中的汤匙轻轻撞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桑渡这一夜,睡得不算好。 总是刚刚入睡,便又在梦中见到那落了一地的桂花,和了无生机的宋珍。 清州城的事情,桑渡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几乎称得上惨烈的结果。 可是除了这样的结果,宋珍又能如何呢?或许不是魔眼,她会因为体弱早夭,更有可能都不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在魔眼没有异动的那些年里,宋珍就是宋珍,是那个娇养着长大,无忧无虑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可是,魔眼确实随着她的生长愈发强大,直到影响了方朔。 想起这些,桑渡彻底没了睡意,她爬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早就凉了,顺着咽喉流进肚子里,激得桑渡浑身一颤。 正是深夜,月光清冷,洒在窗前,投在屋子里,留下一片清辉。 桑渡看着那片光出神,或许她见一见方朔,只是不知道盛逾会不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没等桑渡想到好的理由,窗外有一只雀鸟的身影出现,巴掌大小的雀鸟在窗沿上蹦蹦跳跳,时不时低头,用鸟喙叩一叩窗户。 桑渡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她推开窗,是一只白尾长羽雀。 长羽雀歪着头盯着桑渡,似乎并不怕她,反倒往里蹦了蹦,伸着脑袋在桑渡的手背上啄了啄——像是在邀请桑渡一般。 桑渡迟疑片刻后,仍旧是披上了外衣,出了屋子。 若是只在这庄子附近,倒也是不怕出事儿的。 那长羽雀蹦蹦跳跳朝着的方向,也不是往庄子外去的,而是后方的海棠园。 正是晚春海棠开花的季节,就算是夜里,也能窥见晚春海棠的艳丽。 有人在海棠园里,只看背影,桑渡便认了出来,那是盛逾。 盛逾难得没有穿黑衣,而是穿着件浅色的长衫。 长羽雀终于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只是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有几分费劲。 盛逾转过身来,他伸出手,那只长羽雀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视线缓缓移到桑渡身上,盛逾声音清润,似这深夜的月光,“我想,今天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你许是会难以入眠。” 只见盛逾抬了抬手,刚刚落稳的长羽雀便又扑闪着翅膀,落在了桑渡的肩膀上。 小小的雀鸟歪着头,轻轻蹭着桑渡的脖颈。 软软的,又略有些发痒。 “有些睡不安稳。”桑渡看向盛逾,也不知为何,两人一同进了魔眼深处,本该变得亲近些,可现在,桑渡却无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更远了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一些软弱的心思,倒是不值得你费心。” 盛逾朝着桑渡的方向走近两步,他抬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桑渡的手腕,“带你去个地方。” 朝阳嗡鸣。 两人御剑而行,长羽雀站在桑渡的肩头,发出吱吱的叫声,听起来,似是有几分兴奋。 “我知道,你因为宋珍的死心里觉得不畅快。”盛逾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只是桑桑,宋珍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了的,她若是不死,那么丧生在魔眼之下的人便会多上更多。” “我明白。”桑渡垂着眼,她低声叹了一口气,“我都明白的。” “只是先前,我总觉得我同宋珍相似,她的遭遇,难免让我感怀自己。” “桑桑,你是我的妻子。”盛逾道。 朝阳停了下来,盛逾拉着桑渡从剑鞘上方跳了下来,等到桑渡站稳,盛逾才继续道,“我不会叫我的妻子落入那样的境况,只要我活着,那么桑渡,我同你保证,你便能活得好好的。” 桑渡心中有一丝颤动,她看着盛逾,下意识想要追问,倘若有一天,她与宋珍一样了,盛逾又该如何。 可是理智很快回笼,桑渡并没有追问出声,她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湖畔,“怎么带我来湖边了?” 这湖在清州城外。 很大,站在湖边,抬眼去看几乎看不见另一端。 月光落在湖面上,破碎成一片片的,仿佛这湖水中也有一片星空一般。 盛逾同样转眸看向湖边,“这片湖水波清澈,白日看宛若碧绿琉璃,夜间却又有另一番景色。” 只见盛逾抬了抬头,示意桑渡噤声去看。 随着他的动作,仿若有一卷画卷被缓缓展开了。 有鳞片泛着浅幽蓝光的大鱼从湖底跃出,接二连三的,月光下,那抹蓝拖着长尾,好似彩虹。 白色的飞鹭贴着湖面飞驰,动作优雅宛若这世上最厉害的舞者,等鹭鸟扇动翅膀往高处飞,它的嘴巴里已经叼上了一条有它半个身子那样长的大鱼。 盛逾所说的另一番景色,便是这样一幅飞鹭捕鱼图。 这样的景色,的确是寻常见不到的。 第54章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湖边,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最后一只鹭鸟归林。 桑渡看得出神,现在才恍然发现,竟是丝毫不曾觉得夜风微凉,吹得人发冷。 她动了动指头,却碰到了不属于她的一抹温度。 低头去看,盛逾一直牵着她的手,而两人相牵的手暖和极了。 这一夜,盛逾竟是一直以灵力让她在这微凉的夜里,依旧由内而外地觉得暖和。 这份心思,细腻得让人动容。 桑渡看着两人牵在一处的手,眸光颤了颤,最终,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由着盛逾牵着。 “我有些饿了。”桑渡道。 盛逾闻言看向桑渡,“那我们回庄子上去。” 桑渡却是摇了摇头,“我听说,清州城的芙蓉包很是好吃,我们去城里,尝尝看吧。” 盛逾应了下来,两人回到了清州城外。 天虽刚亮一会儿,可整个清州城却已经醒了过来。 饶是前一日,城中出了那样的事情,可出摊的,叫卖的人却是一个不少,很是热闹。 唯一让桑渡感受得到昨日这城中的确出了事的,那便是偶尔能从身侧的人闲聊的话语中,听到宋老爷或是宋珍的名字。 当然,其中不乏也有人提起了须弥宗宗主。 提起须弥宗宗主的人,满脸崇敬,那人语气拳拳,“多亏了须弥宗的宗主大人,若非是他,这城里的乱子,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哩。” 桑渡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 盛逾正停在一家专卖芙蓉包的摊位前,他买了一笼芙蓉包,正在付钱。 这集市上的人,没有人知晓盛逾的身份,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须弥宗的宗主大人,正站在人群中,除了容貌亮眼些,气质卓然些,倒也没有旁的不同了。 满城的烟火气。 桑渡就在那小摊外头支着的小桌边坐了下来,她心口那郁结着的一口气也在此刻散尽。 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即便一夜未眠,桑渡也不觉得疲累,她看向盛逾,询问之后的事宜。 “清州城里,应当没有旁的魔气存在了,这次的魔眼是个意外。”盛逾道,“之后的善后,会由清州城附近的宗门来完成,桑桑,我们该启程去灵都了。” 桑渡眨了眨眼,她咬了一口芙蓉包,甜腻绵软的红豆沙在她舌尖跳跃,“那方朔呢?既然被邪魔影响的并不是方朔,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被放回去几个字被桑渡咽了回去,她看着盛逾,忽然觉得口中的红豆沙略有些发苦。 “先前宋珍这头还不曾露出马脚的时候,我派人将方朔押送回了须弥宗。”盛逾顿了顿,他看向桑渡,声音低了两分,“倘若方朔当真没被魔气同化,须弥宗上的人也不会为难他的。” 桑渡闻言松了一口气。 宋珍死前,仍旧担忧着方朔的安危,无论如何,桑渡也是想要全一全她这最后的心愿的。 现在,从盛逾口中听到了一个还算好的答案,桑渡总算是彻底松了那一口气。 那么,也是时候启程去灵都了。 离开清州城时,琐事杂事都是由宗尧处理的。 马车也比先前桑渡他们来清州城时所坐的那辆宽敞上不少。 谢安淮不曾继续同行,他甚至未曾同桑渡辞别,只是同沈慈昭说了一声,便动身回了呈莱山。 所以,往灵都去的人,由原先的三人,变作了现在的四人。 或许是因为有盛逾在,这一路上都不曾再遇到过什么别的危险,夜里,四人堆起篝火休息,沈慈昭凑到桑渡耳边,小声地同她讲,这几日,像是在春游一般,丝毫没有赶路的疲累与匆忙。 宗尧正捧着捡来的干树枝往篝火里添,听到沈慈昭的话,笑了笑,“沈姑娘这样说,那我便安心了,我就担心山高路远的,两位适应不来呢。” 盛逾在稍远些的地方坐着,他双目闭着,似乎正在养神。 桑渡看了眼盛逾,压低了声音,“宗尧小哥,盛逾这两日白日总是不在,是做旁的去了吗?” 宗尧挠了挠头,他学着桑渡压低了声音,“宗主向来是这样的,总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让人跟着,不过您放心,宗主都是挑着时间和地方离开的,便是他不在,我们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桑渡倒是不曾担忧过安危。 说来倒是有几分奇怪,自从那日盛逾同她说了那句不算承诺的保证后,总是担心会出事的桑渡,竟是很少再想起那些事情了。 四人简单用过饭后,便原地休息。 桑渡同沈慈昭在车厢里休息,宗尧同盛逾,则是在外面守夜。 盛逾坐在篝火前,低头用帕子擦着朝阳。 宗尧则是时不时地往篝火里加些干柴,好让火一直充盈地烧着。 跳跃的火光里,宗尧瞥了眼盛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宗主,这两天我收了好几封信,都是白璃师姐送来的,算算日子,师姐她也是时候出关了,想必是得知了婚期已定的事儿。” 盛逾手中擦剑的动作微顿,他抬眸看向宗尧,“须弥宗上出什么事儿了吗?” 这些信件,盛逾向来是叫宗尧先看过,若是有要紧地再告诉自己一声。 第55章 只是这话问出来,宗尧脸上却是有几分尴尬,久久没有回答盛逾的问题。 盛逾微微挑眉,“怎么了?” 宗尧咬了咬牙,他抬手从身上取出那几封信,递给了盛逾,“宗主,还是你自己看吧。白璃师姐的性子您也知道,桑姑娘那样软和的一个人,到了灵都,不就由着她孽缘搓扁了吗?” 盛逾展开信,三两眼便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盛白璃寄来的这几封信里,都是在反对盛逾同桑渡的婚事。 许是前几封信一直不曾得到回音,最后那封,盛白璃的用词变得尖锐激进尖锐许多。 盛逾手腕轻轻一动,那几封信纸如同翩跹的蝴蝶落在了篝火上方。 火舌轻卷,很快,那几封信就在跳跃的火光中,燃成了灰烬。 宗尧脸色微变,他看向盛逾,“宗主,若是叫白璃师姐知道了,必然又是要闹上一场的……” 盛逾斜睨了宗尧一眼。 在他微凉的目光中,宗尧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如同蚊讷的低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宗尧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盛逾,才发现人已经闭上了眼,脑袋微微后仰,靠着身后的树干。 盯着盛逾一会儿,宗尧才移开了视线,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原先,他与桑渡并不熟悉,只知道宗主的那位未婚妻,是个灵脉残缺的废人。 宗尧承认,一开始,他也有过桑渡怎么配得上自家宗主这样的心思,可是同桑渡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却对桑渡愈发亲近。 且不论桑渡长得漂亮,光是在那儿站着,于人便是一种享受。 桑渡的性子也很好,无论什么事,都是弯着眉眼,笑盈盈地说好。人也很聪明,前两日经过密林,宗尧叫山中蚊虫叮咬得厉害,夜里身上痒得连坐都坐不住,还是桑渡第二天在山里寻了几种药草,捣碎混合后叫宗尧敷在身上发痒的地方,才让宗尧过了那片密林。 这样的姑娘,就算不嫁给盛逾,过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宗尧心中的天平甚至开始渐渐倾斜,他觉得,桑渡这样好的人,不该嫁给盛逾才是。 是,盛逾的确是好,是天之骄子,皮囊也好,与桑渡相称。 可是宗尧跟着盛逾那样久,却最是知道,自家这位宗主,看着对谁都是温和没有冷脸的时候,实际上,半点不与人亲近。 他打小跟着盛逾,现如今,也有近十年了。 宗尧心里却是分明,自己对于盛逾而言,同那些陌生人没有多少区别。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自己是可以信的,可以差遣的,旁的人,连盛逾的信任都未曾得到。 这样一个冷情的人,难不成在情爱一事上,就会改变了? 更何况,宗尧先前问过盛逾,为什么会同意娶一个灵脉残缺的人呢。 盛逾只用四个字便回答了宗尧的问题,他说,父母之命。 所以,盛逾对桑渡好,只是因为她是父母之命的那个妻子。 这个位置上的人,换作任何一个,他都会如此行为。 更何况,就算抛开这一切都不谈,须弥宗内也相当复杂。 宗门上下,怕是没有人是欢欢喜喜同意这门亲事的。不说那些古板的长老们,只一个盛白璃就已经够桑渡难受上一阵子了。 盛白璃算是盛逾的远房堂妹。 他们两人的父亲是隔了两层的兄弟,加上盛白璃本身也有些修为,所以在须弥宗,几乎人人都捧着她。 那样一个姑奶奶,若是看桑渡不顺眼,想要让她不痛快,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宗尧垂着头,他又叹了一口气。 就算盛逾会护着自己的妻子,可身为须弥宗宗主,怎么也不可能随时随地留在须弥山上的,到那时,桑姑娘的性子那样绵软,免不了要受些委屈。 只希望桑姑娘到时候也能想开些才是。 快进灵都时,已然初夏。 沈慈昭探出脑袋看向高大的城楼,感慨了一句,“还是小时候来过,现在再看,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桑渡从另一侧也探出头,她看着城楼没有说话。 沈慈昭偏头看向桑渡,“那时候,桑桑你也在呢。” 桑渡闻言却是有些惊讶,“我来过灵都?” 沈慈昭有几分无奈,“你啊,怎么总是不记事,那时候也有六七岁了,怎么也一点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这一声,是盛逾的声音。 桑渡有些茫然地看向盛逾,她轻轻点了点头,“若不是阿昭姐姐说起,我只以为这是我第一次来灵都呢。” 第27章 “阿逾哥哥” 直到大婚前,桑渡都得住在灵都。 须弥宗财大气粗,在灵都有着十分气派的宅院,因着这头早就知晓了,未来的宗主夫人会在灵都的宅子里住上将近三个月,所以整间大宅都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只等着未来的宗主夫人住进来。 只是在桑渡一行到宅子前,宅院的管家先迎了位于他们这些人得罪不起的大小姐进了宅院。 盛白璃没想过自己不过闭关一个月,盛逾的婚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听说连请帖都已经广发了出去。 在须弥宗上,她已经闹过了一回。 第56章 只是素来她有求必应的师父盛长风,也只是在她闹过之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算她再怎么不满,须弥宗宗主夫人的位置已经是别人的了。 不过,也许是知道盛白璃她心里有气,对于盛白璃下山的举动,盛长风并没有阻止,只交代了一句,莫要将事情闹得太大 ,便放了行。 毕竟,盛长风也不喜欢桑渡——不光光是因为桑渡灵脉残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更因为这些年,盛逾对他的话,总是要思忖几分的,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坚决地违背自个儿的意思,还是为了个女人。 盛长风心中对桑渡愈发不喜,让白璃去闹一闹,不见得是坏事,总要让那个叫桑渡的丫头,知晓自己的身份,免得恃宠而骄。 估算着时间,盛长风差人在灵都等着盛逾。 只说自个儿找盛逾有要事商议,让人在灵都截住盛逾,让他莫要耽搁,越早回须弥宗越好。 毕竟盛白璃那个孩子,是盛长风最喜欢的徒弟,现在,宝贝徒弟想要发一发火气,他这个师父,总要搭好台子,帮衬帮衬。 ****** 城外,桑渡有些奇怪地看着盛逾。 马背上的人,分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可桑渡却直觉他不高兴。 “盛逾?”桑渡有些疑惑地唤了盛逾一声。 马背上的人这才转过眼,看向了桑渡,只是那眸光微微发冷,刺得桑渡心跳微顿。 桑渡正要开口问下去,不远处忽然有人纵马而来,是须弥宗的修士。 “宗主!”来人翻身下马,对着盛逾行了一礼。“长风长老让我来寻你,有要事要同你商议。” 盛逾没接话,他眼眸微垂似是思索着什么。 想着方才盛逾似乎不大高兴的模样,桑渡弯腰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她停在了盛逾的马边,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盛逾,无须担心我,有阿昭姐姐在呢,我都能行。” 盛逾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了桑渡一眼,点了点头,而后纵马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并没有进城。 那前来报信的修士也翻身上马,不曾看桑渡一眼,自是别说行礼招呼。 宗尧赶着马车,他看向桑渡,摸了摸脑袋,“桑姑娘,你别往心里去,那位是长风长老手底下的,向来眼高于顶,若是你不高兴了,回头我与宗主说上一说……” “不是什么大事。”桑渡转头看向宗尧,她笑了笑,“宗尧小哥,我们快些进城吧。” 宗尧应了一声,等桑渡重新上了马车后,这才驱着马车进了城。 沈慈昭凑在床边看向车外,虽说小时候来过灵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眼前的街道愈发清晰,脑子里的记忆反倒越发模糊。 桑渡靠在车厢上,她仍旧在回忆沈慈昭说的话。 自己小时候,竟是来过灵都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竟是没有半点印象。 看盛逾方才那略显古怪的反应,难不成自己小时候同盛逾是见过的? 倘若如此,盛逾近些天对自己这般照顾,倒也说得通了,或许是因为幼时的情谊。 思索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宗尧的声音从车厢外传了进来,“桑姑娘,沈姑娘,咱们到了。” 沈慈昭与桑渡一前一后地下了马。 须弥宗的宅院并没有牌匾,整间宅子隐没于淡淡的雾气之中,平添了几分神秘幽静。 宅院外头,宅子的管家仆从正等着,见宗尧赶着马车过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宗公子。” 宗尧微微侧身,“这位是桑渡桑姑娘,也就是咱宗主的未婚妻子,这位是桑姑娘的姐姐,沈慈昭姑娘。” 那管家倒是颇有脸色,忙对着桑渡同沈慈昭行了一礼,“桑姑娘,沈姑娘,住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是间单独的院子,若是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只管与我说便是。” 宗尧看向桑渡,“桑姑娘,这位是灵都宅子的管家,李叔。” “李叔好。”桑渡看向面前的人,“日后还请李叔多多照拂。” “姑娘客气了。”李叔侧过身,“先进去吧。” 只是走着,李叔却是同宗尧落在了最后,“宗公子,怎么不见宗主一路?先前不是说宗主同桑姑娘一路回灵都吗?” “宗主有事先回去了。”宗尧道,他看着身边人欲言又止的脸,微微皱眉,“怎么了?” “白璃姑娘来了。”李叔压低了声音,“今儿早早地就到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盛白璃的那点心事,倒是尽人皆知。 先前桑渡同盛逾的婚事不曾提起时,盛白璃向来是觉得,自己会嫁给盛逾,那点子小姑娘的心思,瞒不住人,也从没想过要瞒人。 现在,她早早地就来了灵都,李叔可不觉得她是山上待得久了,想着下来小住两日。 宗尧脸色微变,他看向桑渡的背影,“先别让白璃师姐见到桑姑娘,李叔,劳烦你费费心,我现在就回山上去,将事情告知宗主。” 李叔诶了一声,他加快了步子,跟上了桑渡,“桑姑娘,往这边。”他的余光瞥着匆匆离开的宗尧,心头微微发沉。 第57章 宗主能早些赶来才是,白璃姑娘的脾气李叔是清楚的,这院子里,没人能,也没人敢拦她。 “须弥宗可还真是大手笔。”沈慈昭同桑渡的房间安排在同一间院子里,这院子离主宅稍远些,隔着一个小花园,倒是有几分清幽静雅。 沈慈昭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啧啧两声。 不说旁的,便是那屋檐下头的一排兰花,都是有钱都难买到的东西。 桑渡扫过那些兰花,不曾说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管家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沈慈昭道,“进屋吧,赶了小半个月的路,总算是能够好生歇歇了。” 沈慈昭先是应了一声好,只是眼珠子轻轻转了两圈,却是不曾抬脚往屋里走。 “阿昭姐姐?”桑渡有些疑惑地看向仍旧站在院子里的人。 沈慈昭有些心虚地走近桑渡,她咳嗽两声,“桑桑,我听说从灵都出去,不过十里的地方,便有一个天外洞,里头异兽奇珍数不胜数,是提升修为的好地方,我想去转一转。” 桑渡了然,她抬眸看向沈慈昭,“阿昭姐姐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用歇上两日再去吗?” 沈慈昭挥了挥手,“这一路上都是在马车里坐着,感觉身子都僵了,也该去天外洞里活动活动筋骨……”她顿了顿,又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事儿也不急迫,桑桑你若是一个人尚不习惯,我留这儿陪你待上两日再去,也是无妨的。” 桑渡笑了笑,“无妨的,阿昭姐姐若是想去那便去吧,左右已经到了灵都,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姐姐只管放心。” 得了桑渡肯定的答案,沈慈昭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天外洞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出现和消失都没什么预兆,很多天外洞尚未被人发现便消失了,至于已经发现的那些天外洞,多数存在个三两年便也消失了,再找不到入口。 灵都附近的这个天外洞却是很不一样,已经存在了五年之久。 沈慈昭早就想去看看了,只是灵都离呈莱宗极远,这才一直没能去天外洞中探一探,现在到了灵都,自然是再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桑渡知晓沈慈昭的心思,遂开口安了安她的心,只让她无须担忧自己,去探那天外洞便是。 只是沈慈昭刚走没一会儿,这院子外头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桑渡原本正坐在桌边收拾着行李包裹。 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后,她起身走到了床边,声音最高的,是个女子。 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那女子飞扬跋扈,眉间轻佻的模样。 “笑话!这宅子里头,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李叔,莫不是这宅子久无人住,你自个儿待得久了,就忘了自己只是个管家,不是这宅邸的主人吧?!” 女声停了停,应该是李管家回了句什么,片刻后,那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这宅邸姓盛!那间院子自然也姓盛!莫说是她现在不曾嫁给阿逾哥哥呢,便是日后她当真能嫁给阿逾哥哥,她也只是个借住在此地的外人!” 桑渡悠悠叹了一口气,算是听明白了。 外面那个正朝着李管家撒气的女人,是冲自个儿来的 。 她倒是有些心理准备,自己同盛逾的这门婚事,看不顺眼的人可多着呢。 呈莱总上有多少人是觉得她占了大便宜的,须弥宗上便会有多少人瞧不上她这个灵脉残缺的废人。 只是桑渡没想到,找来的麻烦会这样快,自己刚刚落脚,东西都没收好呢。只是李管家无辜,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这麻烦自己迟早是要面对的,早些出去,还能卖李管家个好。 桑渡抬脚缓缓出了屋子,没什么表情。 只是当她立在屋檐下,脸上便多了温和的笑意。 “李叔,可是有什么事情?”桑渡的声音高了些,穿过了院子,落在了外头。 外面女人的声音停了下来,转而是李叔的声音,“桑姑娘,不妨事,你若是累了,便休息吧。” “呈莱宗教出来的人便是这样没有规矩的吗?”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抬眸看向拱门处,终于见到了那道女声的主人。 是个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女人。 桑渡眸光微冷,她看着那女人,没有说话。 李叔的背微微弓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半挡在桑渡身前,“桑姑娘,这位是白璃大人,盛白璃。”他看向桑渡,脸上有一丝歉意。 如今对自己不满的,要么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成为须弥宗宗主夫人的须弥宗弟子,要么是想要嫁给盛逾却叫自己截和了的女修。 只是面前这个盛白璃,究竟是为何对自己这般不满,桑渡心中一时判断不出来。 “到了旁人的地盘,也不知同主人家打个招呼。”盛白璃甩了甩手中的长鞭,银色的鞭子破开空气,飒飒作响。 桑渡的视线缓缓向下,那挥动的长鞭是给自己的下马威,也叫屋檐下的花花草草遭了殃。 “是我考虑不周了。”桑渡忽地抬眸,她笑了笑,对着盛白璃,“哪有客人来了,主人家躲在屋子里偷懒的。” 第58章 说着,桑渡转头看向李管家,“李叔,盛姑娘的住处安排好了吗?”话音落下,桑渡又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本不该说这些的,只是阿逾有事急匆匆地走了,还望李叔莫要觉得我多管闲事得好。” “桑姑娘您这是说的是什么话。”李叔连连摇头,“您是盛逾公子的夫人,自然就是这宅子的主人。” 李管家心里对桑渡是感激的。 倘若桑渡也是个脾气差的,那么今日同盛白璃,定然是会闹得不可开交,到那时,遭殃受罪的也只会是他。 可现在看起来,桑渡至少愿意给盛白璃一点面子,两方只要不吵闹得无法调和,总是好的。 听了李管家的话,桑渡脸上的笑更温和了些,她眼睛微微瞪圆,看起来分外无辜,“李叔,盛姑娘爱吃什么你们总是知道的,你们多给姑娘备些……”说着,桑渡的视线落在了盛白璃身上,“盛姑娘,于情于理我都该好生招待你,只是我这初来乍到,还有一连串的礼仪要学,实在是抽不开身。等阿逾回来了,我同他一起再好好招呼姑娘。” 盛白璃嗤笑一声,“你以为阿逾哥哥是你这样的闲人吗?须弥宗上事务繁多,他哪有什么时间,来同你……” “盛姑娘。”桑渡打断了盛白璃的话,她看起来似是有些惊讶,“阿逾若是有事忙,那我便等着就是了,我与他是夫妻,自会体谅他的。” 盛白璃被桑渡堵得一哽。“你……”她看着面前的人,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了,“就算阿逾哥哥无事,也不会来应付你这么个累赘。” 桑渡的脸沉了下来,她看着面前张扬跋扈的女子,有几分做不下戏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时,却忽然听到一道男声自稍远些的地方响起。“你怎么下山来了。” 是盛逾。 桑渡抬眸看向来人,她立在屋檐下,并没有立刻迎上去。 反倒是方才气势汹汹,张扬跋扈的盛白璃,在桑渡面前表现出了何为变脸。 “阿逾哥哥!”盛白璃转过身,她跑到了盛逾身侧,仰着头,看起来似有一分嗔怪,“我出关才知晓你不在须弥宗上,还有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怎么不见你给我回信?” 只是盛逾并未停下步子,他的视线从盛白璃身上扫过,并未停留。 “宗尧。” “宗主,有何吩咐。”宗尧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他抬头朝着盛逾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却正好同桑渡的对上。 看到桑渡看向自己,宗尧有几分自得地挑了挑眉,他对着桑渡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桑姑娘别担心,这难缠的盛白璃,宗主是会解决的。 果不其然,盛逾继续道,“将人送回山上去,同长风长老说上一声,若是年纪大了,不知该如何管教徒弟了,我这个做晚辈的,倒也不是不能代劳。” “盛逾!”盛白璃听清了盛逾的话,她一时有些藏不住脸上的表情,“你如今是在护着这个女人吗?” 盛逾终于停下了步子,只是他已经走到了桑渡的身侧。 只见他转过身,与桑渡并肩而立。他垂眸看着盛白璃,声音当中有一丝疑虑,“桑桑是我的妻子,我不维护她,又该维护谁呢?” 盛白璃眸光闪了闪,平日里盛逾待她冷淡便算了,左右盛逾为人就是这样,她可以忍受。 可是现在,盛逾却是在她的面前维护着另一个女人,这让盛白璃怒火烧心,她死死盯着盛逾,咬着牙,恶狠狠道,“盛逾,我看你是叫猪油蒙了心,倘若今天你的妻子是阿猫阿狗,你也同样会维护吗?这个女人灵脉残缺,连最低等的修士都算不上,你……” “盛白璃。”盛逾微微皱眉,这几乎是他最大的表情了,“宗尧,将人送回山上去,这一个月,都别叫人下山了。” 说是送,实则是押。 只是宗尧正等着盛逾吩咐呢,如今得了令,忙往前走了两步,他对着盛白璃依旧好声好气,“白璃师姐,咱回去吧。”见人不动,宗尧压低了声音,“白璃师姐,你也知道宗主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的,若是现在惹恼了他,怕是被禁足的时间更长了。” 盛白璃虽骄纵,可盛逾冷着脸看过来的时候,她仍旧是怕的。 所以,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后,盛白璃还是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了,桑渡才看向盛逾,半笑半揶揄道,“阿逾哥哥,怎么折返回来了?” 盛逾的身子微微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刚刚没有听清桑渡的话一样,“什么?” “我说,阿逾哥哥,怎么这折返回来了?不是有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吗?” “我……”盛逾的嗓子略有些发干,他垂眼轻咳一声,而后看向李管家,“准备些清粥小菜送过来就行。” “我这就去。”李管家应了一声,他领着院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片刻的功夫,这院子里便只剩桑渡同盛逾两个人。 “盛白璃向来飞扬跋扈,我怕……”盛逾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转了话头,“倘若我没有折返回来,你会如何应对盛白璃?” “怎么应对?”桑渡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那我就哭。” 第59章 “盛白璃不是说我是个灵脉残缺的废人吗?废人若是哭得狠了,身子可受不住。”桑渡半真半假道,她抬手抚着心口,做出一副受累捧心样,“我若是病倒了,便是阿逾哥哥不替我做主,沈伯伯也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的。” 盛逾盯着面前的人,似是想要透过桑渡的眼睛,看穿她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桑渡放下手,她笑着转身往屋里走,“盛逾,你待我是极好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待你好。” 桑渡的脚步微顿。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眸光闪了闪。“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你才待我好?” 盛逾不知桑渡为何要重复一遍方才自己的话,他轻轻点了点头。 桑渡沉默下来,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两分。 直到盛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桑桑,你又是为什么非我不嫁呢?” “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你盛逾的声名在外,那样一个天之骄子,有谁能够不心生爱慕呢?我自然是爱慕于你,才会非你不嫁。”桑渡微微仰头看向盛逾,她眼眸闪亮,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水雾虚虚弥漫在瞳孔上方。她自是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知盛逾。 从始至终,无论何时,无论是谁问起这个问题。 桑渡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她对盛逾满是爱慕之意,所以非他不嫁。 盛逾看着桑渡的脸,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只因我声名在外?是天之骄子?” 桑渡有些奇怪盛逾的问题,只是只有这一条才是最合理的原因,所以只轻轻嗯了一声。 盛逾没有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山上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便先走了,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同李管家说一声便是。” 桑渡看着盛逾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 方才那架势,盛逾分明是准备留下来同她一道吃饭的,怎么忽然就离开了呢? 第28章 “你去找桑渡的麻烦,是……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盛白璃来找桑渡麻烦却被盛逾禁足。 至少就桑渡自己感受到的,出入宅子的人待她,都是礼遇有加。 桑渡乐得轻松。 休整了两日,李叔领着一溜人进了宅子——全是绣娘。 嫁衣的布,从纺线开始准备,上好的天蚕丝并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线,三股纺织成一股,数股再织成一块布。 最后用来缝制嫁衣的布,远看仿佛是天边的云霞。 桑渡在府中看着那些绣娘纺了好几天的线,也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提不起精神。 算起来,她到灵都也已经四五天了,除开第一天见过盛逾外,便没再见到过他。 反倒是宗尧,日日点卯一样地在桑渡眼前晃悠,今儿送些瓜果,明儿又是灵都最好的点心铺子里,有钱也难买的点心。 只是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到了夏日里,桑渡向来是没什么胃口。 灵都比起呈莱宗,还要更热些,所以即便还是早夏,桑渡已经有些吃不下饭了,每天吃上两筷子,便有些恹恹地回房待着。 盛逾这两日倒说不上忙。 毕竟婚期将近,他也不会这种时候离开须弥宗去别的地方游历。 所以从须弥宗的缚腰山回来,盛逾便在平日处理事务的院子里坐着,他让陆舜注意着些,若是宗尧回来了,便让他来见自己。 陆舜同宗尧同是盛逾比较得力的手下。 只是先前宗尧总是跟着盛逾进进出出,而陆舜多数时候则是替盛逾在外跑腿。 陆舜同宗尧两个人,是师兄弟,也是一同长大的伙伴。 现在,虽是不曾明说过,两个人却也是暗暗较劲,谁都不想在盛逾这儿被对方比下去。 所以,陆舜得了盛逾的吩咐,心里先是有些自得,然后对宗尧又是有些不满。 这个宗尧,这两日颇有些怠惰了,自打回来须弥宗,陆舜就没怎么在山上见过宗尧,这几日都是,早早地就不见了宗尧人影。 起初,陆舜还以为宗尧是发现了什么天外洞,每日忙着去提升自己呢,后来才从同门师弟的口中得知,什么天外洞,宗尧分明是早早下山,去了灵都的糕点铺子排队买糕点。 玩物丧志! 陆舜心里哼了一声,这个宗尧,从前没个正形,好不容易稳重两年,怎么还又变回去了? 那点心便是再怎么好吃,也不至于叫宗尧日日早早地跑去灵都,一买就是买上一天,现在让盛逾知晓了,怎么都要被教训一番。 所以,当陆舜在宗门口拦住刚刚回来的宗尧时,又是冷哼两声,“你还知道回来!” 宗尧心里本就挂着事情,现在听陆舜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他抬起头,微微皱眉,“你又在抽什么风?” 见宗尧表情不大好,陆舜眼睛瞪圆,“怎么,现在知道宗主要责罚你了,心里害怕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那什么点心,就好吃成这样,让你见天儿没有人影,日日跑去买?” 第60章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宗尧白了陆舜一眼,他懒得同面前的人解释,抬手推了推,“行了,让让,我还有事儿呢,没空在这里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别管你有什么事儿都先放放,宗主让你回来了就立刻去找他。”陆舜哼了一声,侧开身子,没有再挡在宗尧面前,“宗尧,我劝你一句,宗主平日虽不管这些,但你这次着实过分了些!” “等会儿见到了宗主,先认错!”陆舜瞪着宗尧,“听到没有。” 宗尧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同你说不明白,我去见宗主了。” 陆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宗尧,只是见宗尧离开的方向,的确是盛逾所在的方向,这才没有再拦。 照这样下去,两人之间莫说比较了,怕是宗尧要被宗主赶出宗门了! 宗尧满腹的心事。 盛逾要他每日下山照顾好桑渡,他自然要将这件差事办好,可是这才短短几日,眼见着桑渡脸上的肉清减了下去,听李管家说,厨房里头变着法子做了吃食,可桑姑娘都吃不了多少。 他想了不少法子,却都没什么成效。 推开门,盛逾坐在桌后,似是正在看着什么。 宗尧抿了抿唇,唤了声宗主。 盛逾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抬眸看向宗尧,见人苦着一张脸不说话,微微皱眉,“怎么了?” 宗尧叹了一口气,他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了两步,“宗主,不然你去看看桑姑娘吧,桑姑娘这几日看着有些恹恹的,送去的点心吃食都用不了多少,许是心里头不舒服呢。” “心里不舒服?”盛逾有些疑惑。 宗尧点了点头,“宗主,你想,桑姑娘大老远来了灵都,可除开第一日,您都不曾去见过她。那天盛……白璃师姐还去闹过一通,桑姑娘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的。” 盛逾的眸光落在宗尧身上,他声音放缓了些,“她会心里不舒服么?” 宗尧眼睛瞪圆,他看着盛逾,连连点头,“宗主,你想想,白璃师姐去闹,无非是觉得桑姑娘灵脉残缺配不上您……” 宗尧声音微顿,他瞥见盛逾的眸光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我们自然不会这样想,白璃师姐闹那样一通,无非是从前觉得宗主夫人这位置会是她的,可是桑姑娘却是不知道内情,白璃师姐说的那些,多多少少都会往她心里去的,这几日,宗主你也不曾去看她,桑姑娘自然心中忐忑,心里不痛快了,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了。” 盛逾没接话,他看着宗尧,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信地开口道,“你是说,盛白璃一直觉得自己会嫁给我?” 宗尧一愣,他也是不曾想到盛逾最先问起的竟是这个。 盛白璃的心思并不曾遮掩过。 只是宗尧心里清楚,盛逾从不在意这些细微小事,不知道盛白璃的心思,倒也不是什么会令人惊讶的事情。 “宗主,您同白璃师姐本就有亲,师姐也有天赋,早些年,几位长老是想要将您二位往一起凑的。”宗尧解释道。 盛逾微微垂眼,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只是这回,他问的不是盛白璃,而是桑渡。 “你说桑桑,因为我没有去看她,心里不大痛快,所以吃不下什么?” 宗尧点了点头,‘宅子上的人自是不敢怠慢桑姑娘,准备的吃食也都是最最精细,最最好的,可桑姑娘仍是吃不了多少。’ “先前 赶路的时候,咱们每顿吃的都是些硬饼干粮,桑姑娘也不曾像这般没有胃口过。”宗尧心里并不知道盛逾这些天分明不忙,却又不去看桑渡的原因。 你要说他对桑渡不上心,可每日都是派自己跑一趟,可若是上心,从须弥宗到灵都,于盛逾而言,不过是半炷香的工夫,可他偏偏不曾想要自己去看一看桑渡。 宗尧如今,也是有些看不明白盛逾了。 “宗主,若是你担忧桑姑娘的情况,不如亲自去看看她吧,或许见到您,桑姑娘心情好了,也就吃得下了呢?”宗尧小心翼翼道,他抬眸看着盛逾。 盛逾垂着眼,似是在思考着宗尧的提议,过了一会儿,他抬眸看向宗尧道,“你去寻摸两个呈莱宗那头来的厨子,将人接到宅子里去,让他们每日给桑渡准备些呈莱宗附近的菜肴。” “知道了。”宗尧记了下来,“我这就去找。” 等宗尧离开,盛逾坐在桌前,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往外走,只是盛逾走向的方向,并非下山的方向,而是盛白璃所在的清影峰。 盛白璃的院子里,有两三个丫鬟照顾着她的起居。 盛逾尚未走进盛白璃的院子,便见其中一个低着头,小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也不看路,急匆匆地,险些撞上盛逾。 那丫鬟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见是盛逾,又慌忙低头行礼,“宗主。” 盛逾微微皱眉,“你脸上怎么伤了?” 方才虽只是匆匆一眼,可那侍女脸上横着贯穿了半边脸的伤痕着实明显,那伤口看着发红泛粉,分明就是最近才有的。 第61章 侍女垂着头,不敢去看盛逾,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盛逾见状也没有追问,他抬脚,朝着盛白璃的院子走了过去,尚未走近,便感受到了灵气的波动。 盛白璃正在院子里练剑。 她头发被挽起,手中长剑凌厉狠绝,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砍得破破烂烂。 整间院子,都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盛逾的视线扫过院中一切,最后才看向盛白璃。 盛白璃已经停下了动作,正抬眸看着盛逾,见盛逾朝自己看过来,一双眼睛盛满了泪水,“罚也罚了,我也不曾离开院子去找你未来夫人的麻烦,你来做什么?” 盛逾没答,他抬脚走到了盛白璃面前,他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盛白璃的脸上,“你去找桑渡的麻烦,是觉得没有她,你就能嫁给我了?” 盛逾这话问得直白。 饶是盛白璃,听到这样直接的话,脸上也有些发红,她垂着眼,竟是难得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阿逾哥哥,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看盛白璃的反应,盛逾便知道了答案。 他平日里从不关注这些,却也是个傻子,盛白璃看起来,的确是心悦自己的。 盛逾眸光轻闪,他退了两步,拉开了同盛白璃之间的距离,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盛白璃,就算我同桑渡没有婚约,我也不会娶你。” 盛白璃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被剥离,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看着盛逾,却觉得面前的人格外陌生。 盛白璃一直知道,盛逾待谁都是温和有礼,没有谁会是特殊的。 甚至于,因为自己同盛逾的关系,盛白璃一直觉得,自己应当是特殊的那个,只是阿逾哥哥有些时候太过古板。 可是现在,盛白璃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看错了盛逾。 “长风长老将你视作明珠,所以你在须弥宗里,做什么我都不会说什么。”盛逾忽然抬手,寒光乍现,盛白璃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停止了跳动,她浑身的绒毛竖起,盯着脸边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微凉的刀刃贴在了盛白璃的脸颊上,刃尖寒光闪烁,让人心惊胆战。 “须弥宗上的侍女,并非卖身于你,你平日脾气大些便算了,却是给人的脸上留下那样长的一道疤。” 盛白璃感受到盛逾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他似乎当真想要在自己脸上,也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痕。 这个认知让盛白璃心惊,她盯着盛逾,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盛逾低头看着盛白璃的脸,眸光没有一丝波动,握着匕首的手很稳,刀刃缓缓竖起—— “阿逾!”是盛长风的声音。 盛逾没有收回匕首,他只是转头看向了盛长风,“叔伯。” 盛长风皱眉看着盛逾握着匕首的手,他抬了抬下巴,“你这是做什么。” “叔伯该问问她对着院里的侍女做了些什么,须弥宗上的侍女,不过是收了银钱过来做工的,不是卖身给她盛白璃,由着盛白璃撒气的。” 盛长风微微一哽,他瞪了盛白璃一眼,“当真是胡闹!” “阿逾,你是须弥宗宗主,哪有这样行事的道理?那个受了伤的侍女我会差宗门药修去看一看,保准不会留疤。”盛长风又看向盛白璃,“还有你,收收你那小姐脾气,有那本事不若出去杀几只妖兽!在这里耀武扬威给谁看呢!” 盛白璃落下泪来,她看着盛长风,哽咽两声,而后唤了一声师父。 盛长风叹了一口气,见盛逾仍旧不动,他声音略沉了些,“阿逾,当时给我一点面子,白璃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吓唬她了。” 盛逾眼眸微垂,过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贴在盛白璃脸颊的匕首,他转头看向盛长风,“叔伯,你手底下的弟子到了一定的修为都要外出历练,独独盛白璃这些年一直不曾出去过。” 话无须说得太过分明。 盛长风知道盛逾的意思,他深深看了盛逾一眼,而后道,“我会安排好的,白璃也到了出门历练的年纪,是该让她出去磨一磨性子了。” 盛逾没有再同盛长风或是盛白璃说些什么,只是起身告辞。 等到盛逾离开了,盛长风才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见盛白璃还呆呆站在那儿,失了魂一样,盛长风难得低声呵斥,“你是不是一日不给我找麻烦便心里不痛快?!前两天才叫人赶了回来禁足,今日又让人拿了把柄!” 许是见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徒弟从未有过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盛长风叹了一口气,示意人走近些。 他拍了拍盛白璃的手背,“白璃,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盛逾的脾气,你我都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任谁来都是说不通的。” “不嫁他那便不嫁了,旁人不知那小子从前的底细,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他的父亲虽说是我兄长,母亲却不知是哪里的血脉低贱的下等人。”盛长风握着盛白璃的手腕,他眸光略有些阴鸷,看着前方,声音中满是嘲讽,“在他从沂梦涧爬出来之前,不过是个在山里活着的野孩子,那样的身份,又如何配得上你呢?” 盛白璃垂着头不说话,看着仍旧沮丧。 第62章 盛长风倒也没有再劝,他知道,盛逾有一副好皮相,自己这个好徒弟,向来是喜欢好皮囊的。 只可惜,自己那位兄长,从前分明不曾管过盛逾,偏偏在自己死之前,将这婚事告知了盛逾,若非如此,有他在其中周旋,盛白璃又怎么不能嫁给盛逾呢。 现在,却是有个碍眼的桑渡在。 离开盛白璃处后,盛逾在须弥宗上转了两圈,直到天色渐晚,才下山去。 灵都并没有宵禁,虽入了夜,街上却也是有人,也有商贩。叫卖间混着面食的香气。 盛逾在街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提着一碗小馄饨去了宅院的方向。 守门的小厮见到盛逾吓了一跳,“宗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要叫厨房准备些饭菜?” 盛逾摇了摇头,“无须惊动旁人,我去瞧一瞧桑姑娘。” 那小厮闻言转身从屋子里取来一只灯笼,他原先是要领着盛逾过去,只是盛逾却是抬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灯笼,自己朝着桑渡所住的院子走了过去。 桑渡还没睡,她托李管家从灵都的书肆收罗了些闲书,现在夜间风微凉,靠在窗边看书,最是舒服。 听到敲门声时,桑 渡一愣。 这个时候,不该有人来寻她才是,转念一想,或许是沈慈昭。 想着是沈慈昭,桑渡连外衣都没有披,只穿着罗袜便跑向了门边,“阿昭姐姐——” 打开门,桑渡扑向来人的动作微微一滞。 来人不是沈慈昭,而是好几日不曾见到的盛逾。 桑渡前扑的动作一顿,身形前后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门外的人眼疾手快,抬手捞住了桑渡。 这下,顺着那力,桑渡栽进了盛逾的怀里。 盛逾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淡淡清香,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还不等反应过来,便有听到胸口的位置有嗡嗡声传来。 “你怎么来了?”桑渡站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盛逾,“让你见笑了,我以为是阿昭姐姐,这才扑过去的。” 盛逾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见人穿得单薄,连鞋子都没有穿,眉头微微皱紧。 桑渡也反应了过来,她轻咳一声,“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收拾一下,很快出来。” 盛逾点了点头,他退了半步,盯着关上的门略有些出神。 桑渡以为是沈慈昭,竟是那样的欢欣。 分明是受了委屈,以为自己的亲人来了,所以才会连鞋子都忘了穿。 还有方才,桑渡抬眸看着自己,脸上挤出的笑竟是有几分心酸。 盛逾呼吸微微一顿,他一直不来看桑渡,是不是让桑渡误以为自己也有着同盛白璃一样的想法? 桑渡很快就收拾好自己走了出来,她看向盛逾有些疑惑,“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听说……”盛逾开口时,声音略有些低沉,“你这两日胃口不大好。”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桑渡脸上有一丝尴尬,她没想到李管家连这样小的事情都告诉了盛逾,倒像是自己有几分挑食似的。 “我向来苦夏,没什么的。”桑渡道,“这样小的事情,无须你挂心。” 盛逾没有说话,桑渡的表情落入他的眼里,都成了强颜欢笑。 他抬手将手里的小馄饨推到了桑渡面前,“是我不好,这是我从夜街上买的,我看摊位上人很多,你尝尝味道。” 桑渡原先没什么胃口,可是夜风一吹,将那馄饨的香气吹到了她的鼻尖。 桑渡轻轻嗅了嗅,忽然觉得自己饿了。 她低下头,接连吃了好几颗馄饨,内馅鲜美多汁,让人胃口大开。 盛逾看着桑渡,他声音低沉。“之后我若是没事,便下山来陪你。” 桑渡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向盛逾,有些疑惑,“没关系的,正事要紧。” 盛逾垂着眼,他没有去看桑渡,“最近山上没什么事,这婚事本就是你我二人的事情,没有道理只让你一个人操劳。” 桑渡缓缓眨了眨眼,她看着盛逾,忽然觉得心波流淌。 “可是……要我去准备的,无非是两套嫁衣。”桑渡笑了笑,她看向盛逾,眼波流转,含着一丝浅笑,“总不能要我们声名在外的须弥宗宗主,同我一道在屋子里绣嫁衣。” 盛逾抬眼看向桑渡,他眸光中多了一丝认真,“为何不可?无人说绣嫁衣这样的活计,就该女子去做。” “我同你一起。”盛逾顿了顿,他低声道,“桑渡,先前盛白璃说的那些话,你莫要当真,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一说。” “倘若硬要说……”盛逾顿了顿,他看向桑渡,“许是我这个生母不明的人,配不上你才是。” 第29章 那些被上了镣铐,关在铁…… - 桑渡吃馄饨的动作慢了些,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眨了眨眼,她想要问些什么,可是,看盛逾的模样,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桑渡垂眸将面前的一整份小馄饨都吃得干干净净,身上微微发出一些汗来,整个人仿佛都舒展了开来,舒服极了。 第63章 她放下手中的汤匙,看向盛逾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盛逾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他站起身,声音温和,“好好休息吧,你来灵都后,还不曾出去过,明日我同你出去转转。” 第二日,比起前一日就已经知晓盛逾打算的桑渡,宅子里的其他人皆是有几分惊惶失措。 往常最是冷静能掌大局的李管家,面上竟也有几分发红,看起来是有些焦急又有些紧张。 桑渡在自己的院子里都听到了隔壁的嘈杂,走出去探头去看,正与走来走去的李管家视线对上。 “桑姑娘,您起来了。”李管家的鼻尖上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桑渡的视线从李管家的身上移开,看向院子里,不算太大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似是在往屋子里抬着东西。 “这是有人要搬过来了?”桑渡问道,她想起昨天盛逾说的话,有几分惊讶。 她本以为盛逾说那话,只是用来哄自己开心的,可看这架势,他似乎当真要搬过来一般。 李管家唉了一声,“早上的时候,宗里来人,说是宗主之后会住在宅子里。” 李管家抬手擦了擦汗,他转头看着院子里忙活的众人,小声道,“盛公子坐上宗主的位置至今也快要十年了,从来不曾说来宅子上住过,这宅子更多的时候是待客,或是宗门中其他人下山时暂住,现在宗主要来住上几日,总要事事处理妥当才行。” 桑渡唔了一声,她站在李管家身侧,看着院子里的人忙活来又忙活去。 她抬手指了指叫人小心翼翼抬着的箱子,“那些是盛逾的东西吗?” “是。”李管家也压低了声音,他同桑渡站在一处,倒是闲话起来,“天还没亮,便有大人送了好几箱东西下来……” “李管家。”一道声音打断了李管家的话。 桑渡同李管家一同转头看了过去,她倒是不认得那开口喊李管家的人,只是看那装束打扮,应当也是须弥宗的修士。 李管家倒是认得来人,他脸上挤出笑来,“陆舜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宗主箱子里头的东西都是重中之重,我自然要来替你们看着。”陆舜双手抱臂,他冷着一张脸,视线缓缓移到了一旁的桑渡身上。 眸光跳了跳,陆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桑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宗主在外面等着您呢。” 桑渡这才想起昨日同盛逾分别是,他的确说过今日领着自己在城中转一转。 她提着裙摆,同李管家道别后便抬脚往宅院外走,从陆舜身侧经过时,桑渡察觉到陆舜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疑惑地偏过头,“陆舜大人,怎么不是宗尧小哥来寻我?”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桑渡总觉得自己在提起宗尧的名字后,面前的人忽然冷了脸。 整个人像是被惊动的小兽,写满了警惕。 “宗尧被宗主派出去做事了。”陆舜放下了抱臂的手,他看着桑渡,满脸的严肃认真,“这段时间,若是桑姑娘有事,同我说便行了。” 桑渡应了一声。 她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麻烦到宗尧,方才不过顺嘴一问,毕竟这段时间宗尧日日在眼前晃荡,这忽地换了个人,叫她有几分不习惯。 见桑渡只点了点头便又要走。 陆舜又开口道,“桑姑娘,我做事比宗尧更细心些,若你有事,只管吩咐给我便是。” 桑渡只好笑着又对陆舜点了点头。 正如陆舜所说的,盛逾已经等在了外面的马车里。 他手里捧着一卷竹简,见桑渡上了马车,才放了下来,“怎么一直回头看?” 桑渡看了眼盛逾,她在盛逾对面坐好,笑盈盈的,“那个叫陆舜的修士,一板一眼的,倒是同你有几分像。” 盛逾眸光闪了闪,他看着桑渡,过了一会儿,才道,“陆舜和宗尧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日后若有什么事情却又找不到我,同他们 讲也是一样的。” 桑渡靠着车厢,却是觉得盛逾这话有几分奇怪。 倒好像是这偌大的须弥宗,只有陆舜和宗尧两个人可以信任一般。 盛逾看出了桑渡心中的疑惑,他低声解释道,“须弥宗有些复杂,门派众多。只是人多了,自然各自的心思也就多了。” 车子略颠簸了两下,桑渡却恍然未觉,她靠在车厢上,听盛逾说起了须弥宗的事情。 须弥宗分六宗,武修,符修,法修,丹修,药修,剑修各为一宗,旗下又有数门,每一位长老分管一门,如今须弥宗算起来,共有三十六门。 这么些年,盛逾也只收了两个人入门——宗尧以及陆舜。 宗尧同陆舜甚至算不得盛逾的徒弟。 须弥宗上,有极大一部分的人姓盛。盛家一脉,依附着须弥宗,绵延万里,源远流长。而在这些盛家人里,几乎所有人都不曾想过盛逾会成为须弥宗的宗主。 “比起我,大部分人都觉得能够坐上宗主位置的人,是我的兄长。”盛逾看着桑渡道,这些事情,总要同桑渡说个分明。 “你的兄长……”桑渡顿了顿,她眸光轻闪,盛逾有个兄长这事儿,桑渡并不知道,有关盛逾的事情,桑渡知晓的其实很少。 第64章 只知盛逾年少时,一人入了沂梦涧,完好无损地从沂梦涧中出来了,还带着好几颗百年妖兽的妖丹。 且不说沂梦涧在那之前,于修士而言,根本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便是那好几颗妖丹,便足够叫盛逾声名大噪。 只是现在再想,盛逾入沂梦涧的那一年,十六岁。 而口口相传的那个盛逾,似乎只有十六岁往后的年月。 在那之前呢?十六岁之前的盛逾是什么样子的,这世上仿佛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所以,桑渡,嫁给我之后,我会尽我全力去护着你,只要我于人前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的盛逾,那你便是天下第一的夫人,我绝不会叫人欺辱到你头上去。”盛逾声音很轻,他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同桑渡作出了承诺,“只是在须弥山上,若是觉得被人排挤了,桑桑,那不是你的原因,那些人排挤你,对你若即若离,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因为我并非他们心中最好的宗主人选。”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看着面前的人,呼吸放缓。 她从未想过,那个孤身一人从沂梦涧走个来回的天之骄子,在本是他家的地方,却是叫人不喜。 就算人人面上对盛逾都尊敬,可藏在人皮下方的不喜,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他们同姓,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可是他们在盛逾面前的所有表现,都非出自本心。 他们或是惧怕盛逾的修为,又或是需要盛逾的修为让须弥宗更上一层。 盛逾置身于万家灯火,却仍旧孤家寡人。 桑渡垂下眼,她的睫毛卷翘,鸦羽一般挡住了眼眸当中的所有情绪。 她在呈莱宗时,因为身子骨不好,多数时候都在屋子里静养,可即便如此,身边仍旧是有好些真心待她的人。 就算是谢安淮,先前做出那样荒谬决定的谢安淮,桑渡也不能否认,从前在呈莱宗时,谢安淮待她是极好的。 那好不是伪装,是真心实意的好。 所以,就算后来这份好有几分变质,桑渡仍旧是将这份好记在心里的。 先前,她与谢安淮在宋府争执时,曾说,自己永远是有退路的。 这不是假话,桑渡知道,自己的退路就在呈莱宗,无论何时,沈元白同方寻青,都乐意自己回到他们身边去。 就算是向来不喜欢她的方鸣锐,至多嘴上给桑渡几分不痛快。 与自己比起来,盛逾又有什么呢? 就算他们都是父母双亡,可是桑渡身边有沈元白方寻青,有沈慈昭,有整个呈莱宗。 盛逾呢?他身边只有宗尧和陆舜两个人。 还不能算是亲人,只是两个可以信任的手下。 桑渡抬眸看向盛逾,她嘴角上翘,眸中却是含泪,“盛逾,以后有我在呢。” 至少这一刻,桑渡说出这话,与她想要活下去的那份心思毫不相干。 此时此刻,桑渡只是盛逾的未婚妻,她将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纷纷抛诸脑后,只记得,自己在不久后,就要嫁给面前的这个男子了。 盛逾没说什么,他只是深深望了桑渡一眼,而后抬手,挑开车帘,“到了。” 灵都环山就水,盛逾领着桑渡出了城来看水。 湖边没什么人,白鹭成行,柳枝泱泱。 在宅子里待得久了,出来走走,倒也让人觉得身心舒缓。 桑渡走在前面,盛逾跟在后面。 两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走,仿佛能走到时间的尽头。 这一路上,倒也遇到了好几个游湖的。 又走了一截,人变得多了起来。 原先落在桑渡两步后的盛逾走上前,同桑渡并肩而行。“前面是市集,修士之间互通的地方,想进去逛逛吗?” 桑渡应了一声好,她探头看着前方的情形,只是不大看得清,只看得到两侧的气流隐隐约约有些扭曲,有两个人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守在那扭曲的气流前方。 这样的市集,桑渡倒是从未逛过,也不曾听说过。 反倒是盛逾看起来,倒是十分熟稔,只见他停在了那俩人面前,从怀里摸出两颗灵石递了过去。 其中一个男人接过灵石,在手里掂了两下后,转身从身后的布袋子里摸出两个面具递了过去。 盛逾接过面具,将其中一个给桑渡戴好,“进去之后跟紧我。” 桑渡莫名有些紧张。 她仰头看着盛逾,盛逾也已经将面具戴好了,只露出下半张脸,“盛逾,我怎么觉得这个市集……” 声音被桑渡吞了回去,毕竟那两个男人还在旁边站着呢,自个儿在旁边这样光明正大地嚼舌根,总是不好的。 只是盛逾似乎知道桑渡想要说什么。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腕,将人领着往里面走。他的声音平缓地落进了桑渡的耳朵里,“没错,这是黑市。” 桑渡眨了眨眼,盛逾怎么也算是须弥宗宗主,该是正派的人物,怎么领她逛起黑市来,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听声音,反倒还有几分理所当然呢? 只是,还不等桑渡问出口,便察觉到四周仿若扭曲了一瞬。 下一刻,说话声如同潮水一般朝着桑渡涌了过来,那声音是突然出现的,就像是原先隔绝声音的东西被人猛地抽走。 第65章 桑渡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抬眸看向四周,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魂,这哪里是什么市集,便是说是个镇子,桑渡也是信的。 她抬眼看过去,视野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的叶子葱葱郁郁,颜色绿得发黑。 树干上方,似乎也有人在。 绵延的台阶,从树根处,缓缓向上,攀着树干,铺展开来。 耳边传来叫卖声——似是个专做妖兽生意的。 桑渡循声看了过去,最先看到的,是摊位后头的店主,满脸横肉,腰间挎着一把比寻常菜刀大上数倍的砍刀。 你要说他是屠夫,都比说他是修士更让人信服。 咣咣两声,有东西撞上了笼子,发出了声响 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抬脚似乎踢了踢,“给老子安静些!”他低声呵斥两句,那不安分地撞动笼子的东西似乎安静了下来。 好似察觉到了桑渡的目光,男人抬头朝着桑渡的方向看过来,一张戾气横生的脸上挤出了笑,“这位女修,我这儿有妖丹,妖兽的肉,还有妖兽的皮毛,你瞧瞧,你想买些什么?” 桑渡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了男人面前的摊位上。 那些妖兽的肉被割成了数块,摆在面前的摊位上 ,血气森然,看得人心生惊骇。 桑渡小心翼翼地挪了半步,她退到了盛逾身后,借着盛逾的身形半挡住了自己。 那男人似乎看出了桑渡的惧怕,哧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举起了腰间别着的大砍刀,朝着桌上尚未分切成块的大片妖兽肉砍了下去。 有碎肉和骨头残渣一起飞了出去,几乎要溅到桑渡的身上。 盛逾捏了捏桑渡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里走。 这黑市里,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好几家卖吃食的铺子。 只是方才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妖兽肉,桑渡没什么胃口,她的视线被前方簇拥的人群吸引。 “盛逾,那儿是卖什么的。” 盛逾抬眼看过去,却是没有立刻回答桑渡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拉着人走了过去。 许是因为盛逾身上修为深厚,原先挡在他前方的人,竟是一点点地移开了。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人群前方。 而桑渡也看清了上方卖着的东西。 那些被上了镣铐,关在铁笼里的货物,竟然是人。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下意识握紧了盛逾的手,那些不是人。 盛逾低头看了眼桑渡,他微微低头,在桑渡耳边小声道,“是半妖。” 笼子里的半妖被荆棘织成的藤条驱赶着走出来,很快就被看上的人用灵石买走。 桑渡看得心惊。 台子上的那些半妖,看起来被人抽了魂似的,一点精神气都没了,任由旁人摆布。 看了好一会儿,桑渡觉得头皮发麻,她晃了晃盛逾的手,小声道,“我们走吧,看得人心里发慌。” 盛逾应了一声好,他拉着桑渡转身离开,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后方传来惊呼声,紧接着便是叫骂声。 桑渡回头去看,人群已经散开了。 地上躺着一个,是个少年,那少年正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指缝中溢了出来。 所有人都只是远远站着,并没有人有上去帮他一把的意思。 桑渡顾不上害怕,她松开了握着盛逾的手,抬脚走上前去。 最前面的人似乎还想拦一拦桑渡,“这位女修,他让半妖咬了,妖毒入体,救不活了。” 桑渡没理那人,跑到了少年身边蹲了下去。 少年的状况的确说不上太好,睁着的瞳孔微微扩散,若是细看,便能看到漆黑的瞳孔中央有一抹红正在缓缓蔓延。 “是哪只半妖咬得他?”桑渡问。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桑渡的问题,围在旁边的众人只是冷眼看着桑渡。 桑渡有几分着急,“我有法子救他,是哪只半妖咬得他?!” “生死有命,老板说了,这只半妖尚未被驯化,太过乖戾这才一颗灵石就出售了,这人自己贪小便宜,如今死在半妖手上,也是他的命,是他活该。”也不知是谁,在一旁冷嘲热讽道。 桑渡的呼吸都有几分急促,她取下随身带着的银针,先是在少年身上的几处大穴落针。 可这法子,桑渡从前没用过,也不曾在真人身上落针,这若是歪了,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儿。 桑渡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她手腕上却是一重,转头去看,是方才还站在几步外的盛逾。 盛逾握着桑渡的手腕,“我来。” 桑渡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恍惚,转头看向盛逾。 盛逾垂着眼,眼眸中并没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和方才一样。 他不打算救人的。 桑渡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她转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摒除,而后找到了站在高台上的人,“那只半妖呢?!” 终于有人动了,只见站在台子上的人随手丢下来个东西——像是块破布一样的人轰然落地。 第66章 倘若不知晓他半妖的身份。 桑渡只会觉得那是个小孩子,瘦瘦小小的,可能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小孩儿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那衣服上还全是脏污。 他身上全是血,脸上也是,一只眼睛被打得高高耸起,唇边,鼻翼旁都是涌出来的血。 桑渡抬手试了试那小孩儿的脉搏,在跳动,只是有些微弱。 她将小孩儿拖到了盛逾身侧,“他的血应当可以解妖毒,只是……” 桑渡声音微顿,这只半妖害了人,自然要付出代价。 盛逾看向桑渡,他拔出匕首递给了桑渡,“你来决定。” 桑渡眼眸微垂,过了片刻,她抬手接过了匕首,在那半妖手臂上轻轻一割。 只是这只半妖看起来太羸弱了,就算割破了他的手臂,鲜血也不曾涌出来,只有很微末的血液在桑渡的挤压下,落了下来。 半妖的血被桑渡喂进了那少年的口中。 片刻后,少年微微扩散的瞳孔猛然收起,躺在地上的人长吐一口气,坐起了身。 那少年修士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拔剑,“我要宰了那个畜生!” 桑渡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了躺在地上的那只半妖。 少年也不管挡在半妖面前的是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竟是抬剑就砍。 只是长剑落在桑渡头顶,便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人群前方。 盛逾抬脚挡在了桑渡身前,他从口中摸出一个钱袋子,里头装着好些灵石,只见他抬手将那灵石扔到了少年面前,“这只半妖,当我同你买了。”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盛逾。 只是很明显,他不是盛逾的对手,片刻后,少年爬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钱袋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上头,很快就有新的半妖被退了出来。 桑渡半拖半拽地,将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半妖拉了出来,她抬眸看向盛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盛逾的视线落在那半妖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远处的那棵巨树,“我有相识的人住在那儿,先过去暂时落脚,再说怎么处理这只……”盛逾的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半妖两个字。 第30章 “盛逾,当你的妻子,若…… - 那只半妖被盛逾以灵气包裹着,半漂浮在半空中。 许是盛逾的灵力外泄,让路上的人纷纷感受到他修为的深厚,略有些窄的路竟是畅通无阻,人群纷纷散开,没有敢挡盛逾的路。 桑渡跟在盛逾身后,临近那棵高树的时候,她仰头看了过去。 走到近处,几乎看到了高树的树冠,面前的树干如同一堵高墙,根本看不到尽头。 眯着眼仔细看,才能看见那些绿得发黑的树叶之中,似乎藏着一间又一间的房子。 盛逾看起来轻车熟路,他领着桑渡绕到应该是三层的高度,停在了与树干几乎融为一体的门外。 只见盛逾抬手,敲响了门。 里头起初并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道略显娇嗔的声音响起,“来了——” 打开门,是个有几分妖娆的女子。 那女子只穿着薄纱衣衫,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腰来。 薄纱下方,坠着各色的宝石,走起路来时,轻轻晃动着,分外撩人。 “哟,是稀客。”女人靠在门框上,她挑眉朝着盛逾看过来,声音中多了两份揶揄,“有些日子没来寻我了,怎么今日这般好兴致?” 盛逾没接女人那调笑的话,他微微侧身,“还能不能救?” 女人这才将视线从盛逾身上移开,她先是看向桑渡,而后才看向两人后头的那个漂浮着的半妖。 “先进来吧。”女人侧过身,给盛逾同桑渡让出进门的通道来,她的视线落在那半妖身上,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如今那些人,越来越过分了,这样刚刚脱巢的小半妖都不放过。” “他咬伤了买下他的修士,为了救命,我取了些他的血。”桑渡有些着急,她看着那毫无生机的半妖,“他的血几乎流不出来了。” “正常,半妖的血可以入 药,这些半妖被抓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一身的血抽个半干。”女人已经引着那半妖在床上躺好,她点燃了屋子里的熏香,那香的味道略微发苦,只是点燃后,那半妖脸上的痛苦神色舒缓了些。 桑渡看着那半妖脸上渐渐变得红润,心中松了一口气。 女人看了眼桑渡,她抬了抬下巴,“三行四列的格子里有药包,拿去煎了送过来。药炉子出门右拐就能看到。” 盛逾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女人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我这儿的规矩你知道,想要救人,就不能光站着。” 桑渡看了眼盛逾,“我去煎药。”她抬手轻轻捏了捏盛逾的手腕,算是宽慰。 两人的互动被女子完全收入眼中,等到桑渡出了门,女人笑道,“一味药,还担心起你的情绪来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子。”盛逾道,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声音微冷,“从洛,今天的话,我不想在旁的地方听到。” 第67章 从洛笑了一声,她已经在床上那只半妖的心口落针。 等半妖的面色渐渐平和,从洛才转头看向盛逾,“你莫不是忘了,你的未婚妻子,就是你的药。” 盛逾的脸色更冷了些,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从洛扭着纤细的腰肢从盛逾身侧经过,“早就准备好了,正想着你怎么还没来取呢。” 只见从洛走到了门边,她从门后那一长串挂着的荷包中取下一个,递给了盛逾,“同从前一样,一个月用一颗,里面有十二枚颗……”从洛的声音顿了顿,她的视线落在了盛逾的脸上,声音变得略有些严肃,“这段时间,魔族异动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盛逾,你要小心,若是察觉到不对,那就来找我,我再调整药量。” 见盛逾沉默着不说话,从洛停在了他的面前,眼眸中多了一分探究。 “盛逾,你对那位桑姑娘,似乎过分上心了些。”从洛低声道,她的语气中,似乎包含了些旁的情绪。 桑渡原先抬起正要推门的手顿了顿,她的视线落在木门纹路上。 那纹路一圈一圈,像是树木的生长纹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听到盛逾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从洛,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再过两个月,她就会在天下修士的见证下,嫁给我盛逾为妻。” “盛逾,必然会对自己的妻子上心。”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听到从洛笑,而后啧啧两声,“你这话可不能叫那位桑姑娘听到,你只是对你妻子的那个身份上心,对她好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你盛逾必然要对自己的妻子好……” “盛逾,当你的妻子,若是求一颗真心,那可当真是可怜。” 桑渡的指头颤了颤,她眸光落在门上,却是久久没有伸手推开门,直到有人喊她,“姑娘,干柴给你取来了。”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对着方才喊她的人应了一声。 屋子里的人并不知晓有人曾在屋外站过好一会儿,盛逾眼眸微垂,似是在思考着从洛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盛逾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桑桑爱慕我,我自会让她过得舒心。” “从洛,你应该知道,她能成为我的药,本就不一般了。” 从洛微微一愣,她盯着盛逾,眸光深邃,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向来是看不透你的,你去瞧瞧你的桑姑娘吧,看着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姐,也不知能不能将药煎好。” 盛逾闻言转身出了屋子。 药炉子就在拐角的平台上,白色的烟雾氤氲而起,带着浓浓的药香。 桑渡正背对着他坐在药炉子旁。 盛逾盯着桑渡的背影出神片刻,才抬脚走了过去,“桑桑,怎么坐在风口?” 风吹着烟雾,将桑渡完全笼罩了,几乎要看不清身形。 听到盛逾的声音,桑渡的背脊有些僵硬,她缓缓直起了腰,声音有些低,听起来有几分奇怪,“没事的,我在这里守着药就行了,你……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盛逾有些奇怪地看着桑渡,他盯着桑渡,视线一动不动的。 桑渡被他盯得心口发烫,眼底也跟着发烫,她别过头去,轻轻吸了吸鼻子。 盛逾这才发觉,烟雾当中的人,在哭。 那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有波澜。眼尾也泛着浅浅的红,看得人心头发软。 “怎么了?”盛逾低声道,他拉着桑渡,让人转了个方向,而后蹲下身子,与人平视,“怎么哭了?” 桑渡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轻轻挣脱了盛逾拉着她的手,“眼睛被烟熏得有些难受。” 盛逾看着桑渡,他没有起身,而是像方才那样,静静地看着桑渡。 桑渡叫盛逾看得心里越发有些难受,她垂着头,避开了盛逾的视线,低声道,“盛逾,你去忙自己的事吧,你与从洛姑娘不是旧相识吗?” 盛逾想起了宗尧先前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那些无厘头的话。 “姑娘家,总是心思细腻的,又爱胡思乱想。”宗尧说起这些话来,头头是道,“心里装着你的时候,你便是只同旁的人说一句话,她心里都能想出一万本话本子来。” “我与从洛之间,只是交易的关系。”盛逾解释道,“我救过她一次,她替我配置一些药物。我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旁的私情。” 盛逾视线的存在感太强了,桑渡不得不又抬头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人。 她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盛逾表现得,当真是没有半点错处。不过是和旁的姑娘说几句话,便巴巴地跑过来解释,生怕自己误会。 可是,盛逾不是解释给自己听的,他是解释给自己的未来妻子听的。 这个人,可以是桑渡,也可以是旁的任何一个人。 桑渡眨了眨眼,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不是那样不同情理的人,当真是叫这烟熏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盛逾这才抬手,轻轻按了按桑渡的眼尾。 他的指腹微凉,贴在桑渡的皮肤上,让桑渡舒服了不少。 “药好了就送进来。”从洛的声音响起,她站在高处,垂眸朝着桑渡以及盛逾看了过来,“那小半妖醒了。” 第68章 桑渡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头,她转头去看沸腾的药炉,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拿一旁的空碗。 盛逾的动作快过桑渡,他已经十分稳当地将炉子里的药汁倒了出来。 他端着药,示意桑渡进屋去。 正如从洛所说,那只半妖已经醒了过来,正缩在床脚,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们。 从洛靠着门框,“这小崽子,倔得很。”她微微挑眉,看向被半妖直接拔出来的金针,冷哼一声,“我向来不救想死的人。” 盛逾看着缩在床尾的半妖,正要抬脚走过去,缩在那儿的小孩忽地弓起了身子,像是一只龇牙咧嘴,受到威胁的小兽。 那模样,仿佛盛逾只要再靠近半步,他就会扑过去,咬断他的喉咙一样。 只是…… 那半妖本就受了重伤,身子羸弱得很。 光是支撑着身子,就已经要了他一大半的精力。 盛逾停了步子,他看着那半妖,没再继续往前。 桑渡看着床上的半妖,这屋子里,属她看起来最为人畜无害,这般想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从盛逾手中接过了药碗。 盛逾微微皱眉,他抬手想要阻拦桑渡。 只是桑渡对着盛逾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脚往前走了过去。 盛逾注意着那只半妖的动静,做好了在半妖想要伤害桑渡的同时出手的准备。 只是,缩在角落的那只半妖,对着靠近的桑渡并没有抗拒,反倒试探着,朝着桑渡靠近,最后几乎扑进了桑渡的怀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从洛缓缓站直了身子,她 盯着桑渡,略有些出神。 半妖,可不是什么会亲近外人的存在。 第31章 “他……不行”…… 第三十一章 - 从洛并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半妖扑到了桑渡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盛逾低声道,“让她喂吧。” 盛逾将药碗递了过去。 那只半妖十分警惕地盯着盛逾,在盛逾靠近的时候,往桑渡怀里又缩了缩,他龇着牙,显然觉得盛逾是个威胁。 桑渡接过了药碗,她抬眼看向盛逾,小声道,“我来吧。” 那半妖对桑渡信任极了,桑渡一勺一勺地喂,他便一勺一勺地喝,丝毫不怕桑渡喂来的是毒药。 从洛给盛逾递去了一个视线,示意人跟着自己先出去,不等盛逾回应,她又开口道,“你问问他,看能不能问出他的来历。”这是这句是对着桑渡。 房门关上时,发出一声轻响。 那半妖颤了颤,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像是怕极了。 桑渡眸光闪了闪,手中的药已经喂下去大半,她伸出手,轻轻拍着那半妖的背。 掌心当中,感受到的是半妖嶙峋的骨头,他太瘦了,皮包骨头一样,身上一点肉也没有。 桑渡轻轻拍着那半妖的背,她声音很轻,“没事了,没事了。” 她身前,忽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是那只半妖在哭,他压低了哭声,听着断断续续的,更叫人心里难过。 “杀人。”半妖低低吐出两个字来,他忽地抬头,一双眼睛赤红,“他们杀了娘。” 桑渡轻轻拍动半妖背脊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眸光闪烁,过来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他们?是关着你的那群人吗?” 桑渡微微皱眉,她回忆起了先前在高台上见到的几个人,那几个男人看起来高大,满身的狠戾之气,做出杀人的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面前的半妖少年却是摇了摇头,“穿着黑斗篷的人,娘认识他们。” 桑渡眸光微凝,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仰头朝着桑渡看过来,他脸上满是亲近之意,“夜逢。” “我叫桑渡。”桑渡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声道,“你先在这里养伤好不好?” 夜逢面上却是有一丝疑惑,他看着桑渡,半歪着头,有些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桑渡的名字,“桑……渡?” “是,桑渡。”桑渡拍了拍夜逢的脑袋,而后扶着人在床上躺好,“你乖乖睡一觉。” 夜逢却是抓紧了桑渡的手腕,“姐姐——” 桑渡微微一愣,这个叫夜逢的小半妖,倒是自来熟得很,“姐姐会陪着我吗?” 听到夜逢的问题,桑渡看着那双渴求的眼睛,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睡吧,姐姐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夜逢这才闭上眼睛,只是看起来,他不安极了,抓着桑渡的手并未松开,而是牢牢扣住了桑渡的手腕。 指腹因为用力,都有几分发白。 桑渡坐在床边,看着夜逢略有些出神。 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个叫夜逢的半妖。 看起来,夜逢不过七八岁,桑渡便是再不记事,近些年的事情,也是记得的。 就算她是在夜逢刚刚出生时见过他,一个小娃娃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呢? 只是倘若是这样,夜逢对自己的亲近之意,就显得有几分奇怪了。 思索间,房门被人推开。 转头去看,是盛逾。 第69章 桑渡的眸光与盛逾的正撞上,她顿了顿,低声道,“他睡着了,只说自己叫夜逢,还有他的娘亲,被穿着黑袍的人杀死了。” 盛逾走近了些,他抬手想要将桑渡的手从夜逢手里拿出来。 可是夜逢抓得极紧,盛逾拉了拉,没能将桑渡的手拉开,他眉眼微沉,抬手便想要将夜逢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 “诶,等等。”桑渡开口阻拦了盛逾的动作,她小声道,“算了,他看着受了不少惊讶,就让他这样睡吧,我在这儿坐着,也不累。” 盛逾的手掌托着桑渡的手腕。 听到桑渡的话后,他虽没有继续将夜逢的手拉开,却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他说自己叫夜逢?”盛逾看着桑渡,他站在桑渡身前,垂眸看向面前的人,声音中,多了一丝疑惑。 见桑渡点头,盛逾抬手扣住了夜逢的手腕。 夜逢睡得很沉,手腕被扣住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头皱了皱,似是有几分不大安稳。 桑渡盯着盛逾,她声音略有些发紧,“怎么了?夜逢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事。”盛逾松开了扣着夜逢手腕的手,看起来表情没什么变化。“桑桑,你想救他?” 桑渡被盛逾这话问得心中鼓响。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若是不麻烦的话,盛逾,我们能不能救救他?” 桑渡又紧跟着解释,“他一个孩子,虽是半妖,看着却也可怜,先前虽伤了人,却也是先被关起来,反抗之下才咬伤了那个修士……” “他对我亲近,要是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我也有几分不安心。”桑渡的声音微微拉长,她抿了抿唇,看向了盛逾,“若是可以,我想救他。” 盛逾没有立刻回应桑渡,他沉默地偏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什么半妖。 自己也好,那些半妖贩子,从洛也罢,都看走了眼。 床上的那个小崽子,分明是一只半魔。 夜姓少见。 盛逾只知,从前魔族有一支,便是姓夜。 只是,魔族被赶入沂梦涧深处,夜姓一族应当也在其中,怎么会还有这样一个小崽子在外面,还过得这样凄惨。 见盛逾一直不回答,桑渡的心微微绷紧了,她抬头看着身前的人,咬了咬唇。 她想要救夜逢,半是因为夜逢看着的确可怜,还有一半,是因为夜逢对自己的亲近。 桑渡自觉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可夜逢对谁都是警惕极了的模样,独独对着自己十分亲近,不光不抗拒自己的靠近,还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桑渡可不觉得,这份亲近是因为先前他醒过来时,屋子中的三个人里,就她长得最人畜无害。 她总觉得,夜逢的这份亲近,同她身上的秘密,同她的死而复生有关。 “盛逾,不能救他吗?我身边有些银钱灵石,若是救他需要很多灵石,我有的,无须你操心。” 盛逾这才转头看向了桑渡,他眸光幽深。 桑渡不是什么执拗的性子,将事情的利害关系同她说清楚,她自然不会强求。 倘若夜逢只是个半妖,救便救了,养在桑渡身边,当个仆从,当个死士,也是不错。 可盛逾方才探过,也确定了,夜逢根本不是半妖,而是半魔…… “我会救他的。”盛逾道,他看着桑渡的眼睛,“只是他性子不稳,先前还暴起伤人,这段时间可以先留在你身边,等他伤好了,便不能跟在你身边了。” 桑渡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你安排就好。” 至少这段时间,自己能够从夜逢身上问到点什么,无论是什么,多一点总是好的。 ****** 夜逢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盛逾。 他整个人如同被惊到的小猫,浑身绒毛炸开,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身,缩到了角落。 “夜逢。”桑渡有些担忧地看向夜逢,她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夜逢紧绷的身子松了两分,他小兽一样的瞳孔有些茫然地颤了颤,当他看清站在视野当中的桑渡,身上的紧绷和抗拒,才散了几分,他晃了晃,像是有些支撑不住。 桑渡抬手托住了他,“没事的,他是个好人。” 可是看起来,夜逢对桑渡口中的好人,似乎并不信任,实际上,何止不信任,夜逢看起来对盛逾是又惧又怕。 桑渡轻轻拍着夜逢的背,“他叫盛逾,是……” 桑 渡顿了顿,她抬头看着盛逾,眸光轻闪,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是姐姐的未来夫君。” 夜逢靠着桑渡,听到桑渡的话,他仰起头,有些断断续续道,“不,不行。” 夜逢似乎并不能十分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他斜眼瞥着盛逾,有些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他不行。” 盛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痕。 倘若不是害怕吓到桑渡,盛逾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盯着夜逢,没有说话,只是眸光微冷。 或许因为夜逢是半魔,他对于旁人情绪的变化十分敏锐,尤其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 夜逢抬起头来,他仍旧靠在桑渡怀里,只是抬起一双眼睛,盯着盛逾。 第70章 盛逾垂着眼同夜逢对视。 下一刻,他伸出手,拉着桑渡的手腕,“他年纪尚小,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煞气,救他是好事,却也不要因为这受伤。” 桑渡被拉了起来。 夜逢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桑渡忙看向夜逢,开口安慰道,“没事的,夜逢,他对你没有恶意。” 夜逢没再开口,却是在桑渡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 盛逾拉着桑渡的手腕往外走,“你一直顾着那个小崽子,自己都没有吃什么,从洛的厨艺不错,你可以尝一尝。” 桑渡对着夜逢投去安抚的目光。 见人重新躺了下去,才跟着盛逾出了屋子。 小方桌上放着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从洛坐在桌边,她挑眉看向了盛逾,唇角微勾,“你今天倒是好心情,往常少有坐下来吃饭的心情。” 盛逾帮着桑渡拉开了椅子,他看向从洛,没有接她揶揄的话,“我准备把里头那个,带回灵都去,你看看他的伤势,准备一段时间的药。” 从洛看看盛逾,又看了看桑渡。她笑了笑,“是你想把人救出去,还是桑姑娘想?” 桑渡握着手里的筷子,她看向从洛笑了笑,“难得他同我亲近,能救他一命,也是我的功德。” 从洛似笑非笑地盯着桑渡,她的身子微微前伸,“我听说,桑姑娘也是宗门中人?” 桑渡垂下眼,“我虽不是修士,却是在宗门中长大,算是半个宗门中人。” 从洛挑眉,她的声音中有些讶异,只是那份讶异,配上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显得有几分令人不适,“半妖于修士而言,可不是什么功德。” “就算是超脱如盛逾公子……”从洛的视线缓缓转到了盛逾身上,她的情绪不大说得出来,似是有几分嘲弄,“也只是视半妖为无物,可不会有什么救他一命,也算功德的想法。” 盛逾并没有接从洛的话,他拿起筷子,给桑渡夹了一筷子菜,“填填肚子,我们今天,得在这儿过夜了。” 桑渡有些惊讶,她偏头看向盛逾,“可是李管家不知道我不会回府,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已经同陆舜说过了,他会告知李管家的,别担心。”盛逾抬了抬下巴,“吃吧,里头的小崽子就先留在这儿,用过饭,我领你去另一个地方。”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向从洛,笑了笑,诚恳道,“从洛姑娘手艺很好,让我想起了先前在呈莱宗的日子,我青姨也有这样的好手艺。” 从洛哼了一声,那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只是再开口时,声音却是明显变得轻快,似乎对于桑渡的夸奖很是受用,“我的手艺,便是放在外面,也难有比过我的。” “你们先吃着,我进去看看那小崽子。”从洛站起了身,她扭着腰进了屋子。 从洛的手艺的确很好,桑渡方才说得,是真心之言而非口是心非的夸赞。 只是盛逾一直没怎么动筷子,桑渡看着盛逾,有几分疑惑,“你方才说从洛姑娘的手艺不错,怎么自己却是不怎么动筷子?” 盛逾给桑渡夹了一筷子菜,“我不怎么饿,你多吃些。” 桑渡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现在闲下来,腹中的饥饿之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加上从洛做的菜的确色香味俱全,让她食指大动。 盛逾坐在桑渡身侧,他一直微微偏头看着桑渡。 看着桑渡文静的吃相,盛逾有几分恍惚,他想起宗尧说的,桑姑娘在宅子里每日都吃不上什么,日渐消瘦了下去。 果然,正如宗尧所说的那样,桑渡先前,是因为自己一直没去看她,郁结于心,才没什么胃口。 盛逾眸光闪了闪,他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背,“我先前探过你的灵脉,有些残缺,这里头,有一处温汤,那儿的水泡着对修复灵脉而言,是极好的。” 第32章 我自会在你身后替你撑腰 第三十二章 - 桑渡低下头吃饭。 她有些恍惚,盛逾这个人,有时候当真会让人迷惑。 就好像现在,倘若她不曾在门外听到从洛同盛逾的对话,面对盛逾的这些表现,她怎么能不觉得眼前的人是爱慕自己的。 毫无缘由地,桑渡眼眶有些发紧。 ——或许是有缘由的,只是那缘由桑渡不想深究,难得糊涂。 盛逾口中的温汤,已经不在这一处黑市当中了。 两人往温汤去的途中,盛逾告诉桑渡,这黑市所处的地方,也算是一处天外洞。 桑渡想起沈慈昭便是去了天外洞历练,“可是天外洞不是随时会消失吗?” “是,但是黑市中的那棵树特殊。”盛逾解释道,“那树仿佛是这一处天外洞的核心,它将飘忽不定的天外洞稳定在此处。” 桑渡微微眯眼,回忆起那棵大树的模样——粗壮得看不着边际的树干,郁郁葱葱,颜色深绿发黑的树冠。的确不像是一棵普通的树。 那样神秘莫测,不知来历的高树,能够将游离的,不知何时会消失的天外天稳定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相信的事儿。 只是这样一棵神秘莫测的,能够将天外洞稳定下来的高树,从何而来却是没人知晓。 第71章 “这处黑市,说是市场,已经不那么准确了。里面住了许多人,你也见到了,黑市当中的修士不那么……”盛逾顿了顿,似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去描述。 桑渡看向身边的人,“不是那么正派……”桑渡的声音微微压低。 这黑市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一身戾气,旁的不说,就说那个售卖半妖的摊位,围了那样多的人,可在外面,这些却是都不能放到明面上去说的。 “是。”盛逾道,他看向前方,“在外面,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修士修炼,得走正道,却也有想走邪道的,这些人一部分自食其果,一部分成功隐藏了自己,还有一部分,却是在外面再待不下去了,这里面,就给这样的人提供了生活喘息的地方。” 桑渡眨了眨眼,“我以为,这样的地方,若是叫你知晓了,会一举捣毁了呢。” 走在身前的人忽然回头看向自己。 盛逾的嘴角仿佛勾了勾,似是在笑,可眨眼的工夫,桑渡再看,面前的人又是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了,好似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桑桑,这样的地方有他存在的理由。”盛逾吐出一口气,他轻轻摇了摇头,“里面的许多修士,并非犯下了滔天罪恶,这世上,总要有一处给他们栖身的地方……” 盛逾的声音顿了顿,他看向桑渡,“只是这儿仍旧是鱼龙混杂了些,日后你若想来,定要同我说一声,我与你一路过来。” 桑渡笑得乖巧,“我一个人,自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而后她又有些好奇,“那从洛姑娘呢?她怎么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盛逾眸光轻闪,他与从洛算是有交情。“她与从前的道侣在这里相识相知,许是这地方,于从洛而言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危险之处,而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从洛姑娘的道侣?”桑渡有些疑惑,心里咯噔一下,从洛的确是一个人住的,又是住在这种满是 回忆的地方,显然她的道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七年前出了些事情,死了。”盛逾道,他的语气平缓,没什么旁的情绪,“我能救,却没有救。所以从洛一直怨恨我,只是我于她而言又有着救命之恩,所以只能平日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的,今日她说的话,若是你听了不高兴,莫要往心里去,她是冲着我来的。” 桑渡心头震颤,她抬眼看着盛逾,脑子里有些混沌。 什么叫能救却没有救呢?看盛逾同从洛的相处,他们相识显然不止七年了,盛逾为什么不出手救从洛的道侣呢? 满腹的疑问堵在了喉咙里,桑渡想要问,却已经失了时机。 盛逾停下了步子,他看向面前一处山洞,“到了。” 桑渡抬眸去看,有浅白色的雾气从山洞中飘了出来,那雾气微微湿润,却不显黏腻,冲着人脸上翻涌过来的时候,带着灵气独有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定。 盛逾弯腰进了山洞。 山洞崖壁之间,有绿莹莹的野草野花探出头来,颤巍巍的,奋力生长着。 内侧,一处温汤赫然出现。 盛逾弯腰伸手探了探温汤,他转头看向桑渡,“我在外面守着,别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有盛逾在,桑渡倒是不怕有什么会威胁她性命的。 只是想着与盛逾只隔了一层山壁,她隐约有些不自在,只是转念又想,盛逾既然风尘仆仆将她带到这处温汤来,显然这温汤对自己残损的灵脉一定是有好处的。 倘若…… 桑渡呼吸微滞,倘若自己的灵脉当真能够好些,或许自己自保的手段也能多一些。 她缓缓抬手按在了脖颈处,第一次死亡时,咽喉被割开的感觉仍旧历历在目,桑渡她当真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 “桑桑?”盛逾看着黝黑的山洞,开口道。 里面并没有传来回音,他退了半步,看向另一侧,“出来吧,桑桑应该昏过去了。” 窸窸窣窣两声,从洛弯着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盛逾,“你想我替她把脉,直接同她说便是,我看人小姑娘乖巧听话的样子,好生说不像是会被拒绝的。” 盛逾没看从洛,他盯着眼前的山洞,“那温汤泡着,对她受损的灵脉确有好处。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受损的灵脉,或许同魔族有关。” 从洛没再说话,她盯着盛逾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抬脚进了山洞。 只是当她半个人钻进山洞时,悠悠的,像是风一样有些捉摸不定的声音传到了盛逾的耳朵里,“盛逾,我虽知道你有毛病,从前却不怎么看得出来,现在才发现,你的确是有毛病的。” “你没有一颗真心。” 从洛的声音落在盛逾的耳朵里,显得那样不真切。 盛逾站在山洞外,他看着山洞口略有些出神,悠悠的风,从他身后吹来,竟是让他难得有些发冷。 冷这种感受,盛逾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好像当年他从沂梦涧孤身一人出来后,所有的这些会掀起心房波澜的情绪都被他留在了身后。 从洛很快就出来了,她边低头收拾着腰间用来存放银针的包,边抬脚往外走,等到出了山洞,才抬眼看向盛逾,“我没从她身体里面感受到魔气。” 第72章 “只是她灵脉的残损的确奇怪。”从洛收好了银针,她抬眼看向盛逾,将自己的发现逐一告知,“桑渡的灵脉感受起来,是被人为摧毁的。” “但,人为摧毁灵脉,除非一旁有你这样的人以一身灵力相护,不然必死无疑。”从洛盯着盛逾,一字一顿,“你知道的。” “按桑渡的年纪算,我不觉得有另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人在她身边相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从洛吸了一口气,“桑渡刚出生没多久,她的灵脉就被人为摧毁了。” “只是,她从小在呈莱宗上长大,不该会有此遭遇才是。更何况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下此狠手?” 从洛的问题,盛逾回答不上来。 他垂着眼思索片刻后,才抬眸道,“我知晓了,你替她准备一副养身子的药方,需要的东西像先前那样,传信给宗尧便是。” 从洛应了一声。 她揣着手,看向盛逾,“有时候,我当真不知道你这个须弥宗宗主当得有什么意思,须弥宗中,那样多数一数二的药修,偏偏你一个都不信,非要来找我这个没有师门的,旁人口中的妖女来替你做这些事。” 盛逾没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从洛。 从洛叫盛逾那平淡好似这天底下没什么入了他眼的视线看得心中无名冒火。 她放下手,抬脚往黑市的方向走,声音中还有几分愤愤,“盛逾,你备好灵石吧,那只小崽子加你桑姑娘,两个人的医药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盛逾收回了落在从洛背后的目光,他看向山洞。 他曾经查过呈莱宗上上下下,每一个和桑渡可能有关联的人,他都仔仔细细地查过。 桑渡身边,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会对她下黑手的人。 呈莱宗上的沈元白,待桑渡是真心实意的好,有沈元白在,大多数人都无法近桑渡的身,更别提将桑渡的灵脉一整个损毁了。 桑渡的母亲,桑镜明。 当年更是声名与如今的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存在。 桑渡出生后一段时间,桑镜明仍旧在世,没有人能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到桑渡。 而且,桑镜明与自己不同。 盛逾自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德行,桑镜明却是真正的心怀众生。 当年的沂梦涧之行,她本可以不去的,便是去了,也无须以身殉阵,但桑镜明仍旧是去了,她也选择了牺牲自己,彻底将魔族封印于沂梦涧深处。 这样的一个人,谈起她来,无不是尊敬。 又怎么会有人去害她的孩子呢。 盛逾有些理不清头绪。 不该存在这样一个人才对。 可是,他也信任从洛的医术,既然从洛说桑渡的灵脉是被人为摧毁的,那一定有这样一个人在桑渡幼时,将她的灵脉摧残。 会是谁呢? 能够接近幼年桑渡的,必然是呈莱宗上的人。 盛逾眸光略有些幽深。 或许是该将呈莱宗的那些长老,再一次好好查一遍了。 桑渡醒过来时,还有几分讶异。 她只记得自己在温汤里待着,很是舒服,后来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好在这里十分暖和,饶是桑渡睡了一觉,也不曾感受到寒冷,反倒仍旧感觉暖烘烘的,身心舒畅。 因着睡了一觉,桑渡没有继续泡下去,而是爬出温汤,穿上了衣服。 她的脸颊微微染粉,小步跑出了山洞,开口时,语气中有一丝懊恼,“我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盛逾,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盛逾抬眸看向了桑渡。 从山洞中跑出来的人,衣衫穿得整整齐齐,只剩发尖仍有些湿润。 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抬眸看过来的时候,仿若一汪春池。 盛逾移开了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道,“不妨事,本就是让你来泡温汤的。” 他抬手遮唇,咳嗽了两声,“感受如何?” 桑渡晃了晃手臂,“也不知是不是刚刚泡完,总觉得似乎是多了些力气。” 盛逾走到了桑渡身前,他抬手扣住了桑渡的手腕。 桑渡脸颊更红了些,她轻轻挣了挣,可是对上盛逾的那双眼睛,一时又有些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在牵手,还是在替自己把脉。 “你身子弱,要循序渐进。”盛逾低声道,他的手掌下滑,正扣住桑渡的手,“这温汤我隔一段时间就带你过来一趟,其他的时候,就先用温补的药方养着。” 桑渡被盛逾带着往回走。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盛逾后面。 盛逾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至少桑渡一直以来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在回黑市的路上,盛逾确实难得一直在说话,他问了桑渡许多事情,多数是些琐碎的事情,还有很多是桑渡小时候的事情。 问她小时候是跟在谁身边一同长大的,有没有受委屈一 类的。 桑渡被问得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忽然问起我这些来了?” “你是我的未来妻子,与你有关的事情,我自然想要知道得多些。”盛逾笑了笑。 桑渡没答话,只是心中悠悠叹了一口气。 第73章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小时候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只知道是青姨将我一直带在身边,手把手地带大。想来也是没受什么委屈的……”桑渡看向盛逾笑了笑,“你别瞧我性子好似绵软,可在呈莱宗时,却也是不会叫人欺负了去的。就算打不过,也有沈伯伯青姨撑着腰呢。” 盛逾忽然停下了步子,他转头看向桑渡,认真道,“大婚之后,你住在须弥宗上,也不用受旁人的委屈,我自会在你身后替你撑腰,没有谁是得罪不起的。” 第33章 “他们,是异族,是………… 第三十三章 - 从洛的药很是管用。 第二天,夜逢就已经能下地了,桑渡从夜逢的口中得知,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可看他的身形,痩条条的,看着只有七八岁的身量。 夜逢仍旧是只亲近桑渡。 他一直站在桑渡身侧,每当盛逾靠近,喉咙里便发出近乎威胁的呼噜声。 桑渡一边替夜逢顺毛,一边略显有几分歉疚地看向盛逾。 夜逢只是个孩子,还是个遭逢大灾的孩子,盛逾再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 从洛捏着两张薄薄的纸,跟在最后。 她倒是难得从树屋离开,送着盛逾同桑渡到了黑市出口。 从洛将那两张纸递给了盛逾,“一张是这个小崽子的药方,另一张是桑姑娘的。” “这两副药,先叫他们喝上三个月。”从洛的视线落在夜逢身上,“这小崽子身上有不少暗伤,我瞧过,他骨头也伤了不少,不过你须弥宗的药师这点小伤倒也能治。” “多谢从洛姑娘。”桑渡看向从洛,光是看着药方,她便觉得口齿间全是药材的苦味。 从洛看向桑渡。 她今天对着桑渡,倒是不似先前那样,似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从洛静静看着桑渡,眸光澄澈,过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盛逾出钱,我替他办事,有来有往,不算什么。” “这药你先用着,若是身上有什么不适,找我便是。”从洛顿了顿,她瞥了眼盛逾,“若是盛逾不得空,你寻宗尧也是一样的,他对我这儿,熟得很。” 桑渡点了点头,她对着从洛又道了几声谢,才跟着盛逾,牵着夜逢出了黑市。 出黑市时,同进入时相似,只觉得周身气流涌动,眼前一黑,等到再次有光亮的时候,桑渡几人已经到了外头。 夜逢看起来很是不安。 他的已经死死闭着,握着桑渡的手相当使劲,指腹压得泛白,在桑渡的手腕上,留下一道压痕。 盛逾抬手,揪住了夜逢的衣领。 夜逢想要挣扎,可盛逾的力气极大,他被提留着,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咽喉的小鸡仔。 陆舜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他停稳马车跳了下来,“宗主,桑姑娘。” 盛逾抬手,将夜逢丢向了陆舜。 陆舜下意识伸手去接,接到人,掂量货物一样掂了掂,“这半妖,怎么羸弱成这样?” 盛逾瞥了眼陆舜,没开口,只是转身看向桑渡。 视线落在了桑渡微微发红的手腕上,“他下手有几分没轻没重的,之后照顾他的人,陆舜会安排好的,桑桑,婚期将近,事情多着,这半妖,你就先不要挂心了。” 桑渡抬手揉了揉手腕,她笑了笑,“夜逢只是有些害怕,我能应付过来的。” 盛逾没接话,他盯着桑渡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陆舜,“你先领着这半妖回宅子吧,给他安排个住处。” 陆舜正将人塞进马车,听到盛逾的话,他有些惊讶地回头,“宗主,您同桑姑娘不回宅子吗?” 只是问完,陆舜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他真是同宗尧相处久了,竟有几分同宗尧似的,口无遮拦的。 反应过来后,不等盛逾说什么,陆舜已经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马车,他手中握着马鞭,“宗主,那我便先回宅子里,这半妖您放心,我定是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陆舜赶着马车走远了。 桑渡有些疑惑地看着马车后方扬起的一溜灰尘,她转头看向盛逾,“我们不回宅子吗?” “你来灵都这样久,还不曾领你在外头转过。”盛逾道,“左右今日时间尚早,我陪你在灵都集市上转一转。” 盛逾一片好心,桑渡倒是没有理由拒绝。 灵都比起天恩镇,大多了,人也多了不少,集市上的摊位门店,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的,叫桑渡有几分应接不暇。 等逛了一圈回到宅子,已经是午后了。 宗尧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家宗主同桑姑娘,他抬手晃了晃胳膊,朝着盛逾他们跑了过去,“宗主,桑姑娘。” 看见宗尧,桑渡有几分惊喜,“宗尧,你回来啦?” 宗尧点了点头,他咧嘴嘿嘿笑了起来,“桑姑娘,原先我是要去天恩镇找个当地的厨子回来的,但没承想,我刚出去没多远,就遇上了个从天恩镇举家搬迁来的。”宗尧看向盛逾,“宗主,我试过那人的手艺,相当不错。已经和他谈好了,在宅子附近,给他们一家安置一处住宅,他每日来宅子里,负责桑姑娘的一日三餐。” 第74章 宗尧看向桑渡,“那厨子妻子做的糕点也相当不错,桑姑娘,回头您尝尝,若是吃得惯,就多出些银钱,让她每日给你做些新鲜的糕点。” 不等桑渡说什么,宗尧又道,“他们一家正在宅子里呢,桑姑娘可要去瞧瞧?” 桑渡正要开口拒绝,肩上却是一重,是盛逾将手放在了桑渡的肩膀上,“去瞧瞧吧,你怎么说也算是这宅子的主人,来了新人,总该去见一见的。” 盛逾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桑渡一个人听清了。 宅子的主人…… 桑渡眸光微微一滞,她想让自己的一颗心不因为盛逾的这些话乱跳,却不可控地脸颊微红。 “那我去瞧一瞧。”桑渡清了清嗓子。 宗尧转身往里头走,“桑姑娘,您跟我来,他们现在应当在李管家那儿呢。” 宗尧找到的这个厨子,原先住在天恩镇东面的村子里。 一家五口人,夫妻两个,以及三个孩子。 “听说是家里遭了灾,原先准备来灵都投靠远房亲戚,谁料到了灵都才发现,原先生活在灵都的远房亲戚早不知搬去哪里了。”宗尧转头同桑渡解释道,“灵都里头开销大,他们身边还有个女娃娃仍在襁褓中,总不好叫婴儿跟大人一起风餐露宿的。” 宗尧叹了一口气,“他们原先想着,在灵都附近找个村落先落脚,偏我运气好,在茶歇驿站遇见了他们,听他们说到天恩镇,一来二去地聊上,就将人给带回来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前院。 李管家原本正同人说着话,余光瞥见桑渡一行,忙走了过来,“盛公子,桑姑娘,宗小哥。” 宗尧仍旧是笑盈盈的,“李管家,我没诳你吧,人手艺的确不错。” “是,宅子里原先的厨子试过了,手脚麻利,做的东西,味道也不错,就是我们都不是天恩镇附近的人,也不知他这一手菜色,是不是合桑姑娘的胃。” 桑渡看向有些局促地跟在李管家身后的几人。 两个大人,三个小孩。 三个孩子里大些的那个看着十一二岁,是个小姑娘,扎着麻花辫,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上看起来也没有补丁,只是浆洗得有些发白。 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 襁褓也已经发白了,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那小男孩有些怯生生地抬眸朝着桑渡看了过来,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又 大又圆。 桑渡抬手从袖子里摸出刚刚买的饴糖,她揭开牛皮纸,递给了站着的那个小姑娘,“刚买的饴糖,你拿着,同弟弟分着吃。” 小姑娘抬眸看向桑渡,她眨了眨眼,没接糖。 虽有些怯生生地,却仍是将话说得清清楚楚,“多谢姑娘,这饴糖您留着就好,我同弟弟不用的。” 说是不用,可那落在饴糖上面的视线却是向往极了。 桑渡走上前,将饴糖塞进了小姑娘的手中,她转过头看向盛逾,“就他们吧,宗尧还有府里的厨子都说这位大哥的手艺不错,况且,宗尧总不能整日就给我跑腿找厨子,那样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呢。” 宗尧嘿嘿一笑,“替姑娘做这些,是重中之重,旁的算不上什么。” 盛逾看向宗尧,他抬了抬下巴,“你去看看陆舜那儿,有没有什么要你帮衬的。” “我这就去。”宗尧看着盛逾,拱了拱手,也不知自家宗主是怎么的了,那眸光明显幽深了些。 总不能是因为桑姑娘将他买的饴糖送给了那俩孩子吧? 宗尧心中腹诽着,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儿,看来宗主不喜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转送,他得记好,回头同桑姑娘说说,免得叫宗主心里不痛快,两人再生了龃龉嫌隙就不好了。 李管家那头,见桑渡点了头,便转身对着那对中年夫妻,“月钱就按先前咱们说好的,你们的住处正在寻着,不会太大,供你们一家五口住,就在宅子附近。这两日你们就先住在宅子里。” 那对夫妻连连道谢,先是对着李管家。 只是李管家微微侧身,他们才恍然,转过身对着桑渡同盛逾迭声道谢。 桑渡摆了摆手,她转眸看向盛逾,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稍远些的地方传来嘈杂声。 盛逾同样抬眸看了过去,片刻后,他看向李管家,“你安排就行,我们过去瞧瞧。” 李管家诶了一声,面上有些担忧,“那边,是陆舜大人过去的方向,莫不是带回来的那位小公子,出了什么事儿吧?” 桑渡心里咯噔一下。 夜逢的情绪不算太稳定,也怪她,先前想着有陆舜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加上她也想在灵都转转,磨磨蹭蹭的,到现在也没想起去见一见夜逢。 顾不上盛逾,桑渡提着裙摆,朝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陆舜被气得几乎喘不匀气儿。 这半妖,先前在马车里老老实实的,进了宅子也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这才松懈了两分。 可不过是喝口水的功夫。 这半妖竟是撞翻了屋子里两个替他收拾住处的小厮,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槐花树。 第75章 陆舜先是去看了那两名小厮的伤势。 该说不说,这半妖下手可是真狠,将两个小厮撞翻不说,还将两人的胳膊都划伤了,现在,伤口处隐隐泛着黑气,虽说不伤及性命,却也难免要吃些苦头了。 陆舜脸色冷了下来,他拔出腰间长剑,对着站在槐树顶的夜逢,“你是自己滚下来,还是我给你打下来?!” 可那半妖,根本不听他的。 非但不曾从树上下来,反倒龇牙咧嘴地,扯着树枝树叶,劈头盖脸地朝着陆舜扔了过来。 “陆舜,只是怎么了?”宗尧的声音让陆舜整个人更恼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提剑跃上槐树顶端。 夜逢感受到了威胁,整个人背脊弓起,对着陆舜,像是一只受惊的兽。 宗尧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名小厮,他收了笑,跑进查看两人的情况。 只一眼,宗尧便有些心惊。 这两名小厮,是普通人。 这半妖造成的抓痕,对于他们这样的修士而言或许是小伤,可这普通人挨了这两下,却是要受些苦头了。 眼瞧着抓痕处的皮肉,竟是开始往外长起黑毛。 宗尧有几分焦急,“先别管那个小崽子了,左右在宅子里他跑不掉,先将这两人送去医治,这伤拖不得。” 陆舜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夜逢,呼吸沉重。 “夜逢!”女声自下方响起。 陆舜,夜逢,还有下方的宗尧,一同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桑渡跑得有些气喘吁吁地,她停在了槐树下,视线扫过那躺在地上的小厮,在抬眸看向上方夜逢时,声音冷了两分,“下来。” 夜逢看见桑渡后,脸上的神色变得有几分欢欣,只是他仍旧横冲直撞的,不好好沿着树干滑下来,反倒是一头撞在略有些分神的陆舜心口,将人一脑门撞翻下树。 树下的桑渡脸色微变。 好在陆舜反应迅速,落地后后撤几步,稳住了身形。 再看夜逢,自个儿沿着树干三两下蹦了下来,跑到了桑渡身侧,仰头看向树下的人,“姐姐!”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夜逢,“那些人,是你伤的?” 夜逢眨了眨眼,有几分不解,却仍旧是点了点头。 “为何要伤人?”桑渡问。 夜逢歪着头,他看着桑渡,有些不解桑渡的问题。 桑渡扯出了被夜逢拉着的手,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问你,为何要伤人?!” 夜逢有些慢吞吞地开口,“他们,是异族,是……食物。” 桑渡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她先前觉得夜逢可怜,所以将人救了下来。 可夜逢终究是一只半妖,还是一只不曾被驯服的半妖。 自己救下了夜逢,却没有看好夜逢,反倒让他伤了人—— 这份过错,在桑渡的身上。 许是桑渡的脸色太过难看了,夜逢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情,他脸上多了一丝讨好的情绪,朝着桑渡凑了过去,“姐姐,我……” 下一刻,桑渡却是抬手挡住了夜逢的靠近,她转了转眼眸,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落在盛逾的腰间,桑渡猛地抬手,取下了盛逾的佩剑朝阳。 盛逾眸光轻闪,却是没有阻拦桑渡的动作,他只是看向陆舜同宗尧,“将人送出去医治,用最好的药材,莫要叫人吃太多苦头。” 宗尧陆舜应是。 两人不敢耽搁,不过眨眼的工夫,院子里便只剩下盛逾,桑渡以及夜逢三个人。 见桑渡手中握着剑,夜逢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明白桑渡为何突然生气,也不知道桑渡想要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剑鞘重重落在了夜逢的肩头。 夜逢吃痛,脸上有一丝痛苦。 那一下,桑渡用尽了全力,她大口喘着气,几乎要站不稳。 盛逾上前,他托住了桑渡的腰,而后将朝阳从桑渡的手中接了过来,“我来。”他低声道。 嘭一下—— 那是剑鞘撞上人骨时发出的声音。 夜逢大叫一声,他缩在地上,抬手护着脑袋。 清冷的眸光落在夜逢身上,盛逾的声音却要更冷上两分。 “我知晓,你们行事,讲究一个弱肉强食,弱者是你们的食物,你的滋补品……”盛逾的视线微微移到了朝阳身上,而后抬手,又是一下落在夜逢的背上,“方才将那两个小厮打伤时,夜逢,你是不是心中很是自得?” “你觉得自己是强者,可以肆意决定那两名弱者的生死?” 夜逢被打得眼眶发红,他抬头看向盛逾,恶狠狠地,像是要将人吃了一样。 桑渡看得有几分不忍,却也知道,倘若夜逢不被教好,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她心中觉得与夜逢亲近,也不能不顾旁人的安危。 “若是如此,那么我现在,也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只听铿一声,朝阳出鞘,剑身寒光熠熠,宛若淬有寒冰。 第34章 姐姐身上,有与娘亲极为…… - 第76章 起初夜逢还能大喊大叫。 到后来,便只能呜咽着哭 起来。 桑渡偏过头,没有看,也不忍看,只是耳边,一直传来夜逢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知晓,夜逢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在喊姐姐。 她不明白夜逢为何会这般信任喜欢自己,却知晓,夜逢是当真将自己当作依靠,当作姐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中,总算听到了夜逢的说话声。 “姐姐,我知道错了。”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终于转过身,看向了夜逢的方向。 夜逢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在他的手臂上,左右各有三道剑痕,并没有什么血渗出来,只是皮肉微微有些外翻,看着有些许吓人。 桑渡的眼眶也微微变得有些红。 她走到了夜逢身前,弯腰将人抱了起来,盛逾上前,抬手想要将人从桑渡手中接过来。 桑渡却是微微侧身,“夜逢他现在该更怕你了,我照顾着他就行了,盛逾,你去瞧瞧那两个被他打伤的吧,这儿有我在呢。” 盛逾天气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了一句好,只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桑渡,“我没有下死手,只是必须打得他痛了,怕了,才不会再有下一次。” “我明白,我明白的。”桑渡拍了拍夜逢的背,她抬眸看向盛逾,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就是看着有些难过,不知为何,如同夜逢对我亲近那样,我对夜逢似乎也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盛逾眸光幽深,他看着桑渡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让人送些外伤的药过来,你先照顾着他,我等会儿再过来看你们。” 桑渡挤出笑来,对着盛逾点了点头。 只是等盛逾刚刚转身离开,眼眶里便有泪落了下来。 夜逢趴在她的肩上,已经半没有意识了,只是口中仍旧低声呢喃着,他在唤姐姐。 桑渡的心软了软,她轻轻拍了拍夜逢的背,将人抱着进了屋子。 外伤的药很快就送了过来。 桑渡低头将那些药一点一点地在夜逢身上的伤口上敷好。 正低头替夜逢敷药的时候,手中拖着的胳膊忽然动了动,桑渡抬眼去看,夜逢醒了过来。 躺着的小人瞪圆了眼睛,正将桑渡可怜巴巴地望着。 桑渡瞥了眼夜逢,而后又低下头去。“怎么了?在心里怨我打你了?” 夜逢摇了摇头,他有些费劲地坐了起来。 桑渡看着夜逢,有几分心软地抬手,将枕头横着放在了夜逢的腰后。 “姐姐和娘亲,有几分像。”夜逢小声道。 桑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给夜逢上药,她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怎么这样说?” “小时候,阿逢淘气,做了错事受父亲的责罚,娘亲就和姐姐一样。” “一样?” “对,一样。”夜逢吸了吸鼻子,他小声道,“看着阿逢挨打,却又给阿逢上药。” 桑渡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夜逢,“那你可知道,今天做错了什么?” 夜逢眼眸中,有一瞬茫然。 他轻轻眨了眨眼,开口时,也有几分委屈,“被抓着的时候,身边的叔叔教我,这世上,普通人是半妖的口粮。” “修士捕杀半妖,那半妖为何不能捕杀普通人呢?”夜逢看着桑渡,语气中满是疑惑,他是当真不明白。甚至还有几分委屈,“我没有……没有杀他们。” “烦,所以打晕他们。”夜逢低声道。 桑渡握着夜逢的手腕,教导孩子,还是一个半妖这种事情,她当真没有做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看着夜逢的眼睛,“你被那些修士抓起来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 夜逢微微一愣,他的身子抖了抖,一双眼睛暗了下来。 桑渡安抚似的轻轻拍打着夜逢的背,“你被那些修士抓起来时,是不是又惊又怕,那些人是坏人。” “夜逢,倘若你想留在姐姐身边,那便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对旁人动手了。”桑渡低头看着夜逢,低声道,“那些人被你打倒的时候,也是又惊又怕,就像从前的你一样。” 夜逢盯着桑渡,似是在思考着桑渡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扑进桑渡的怀里,将头靠在桑渡的腿上,“跟着姐姐。”他小声道,“我要跟着姐姐。” 姐姐身上,有与娘亲极为相近的味道。 夜逢想,娘亲被那些黑袍人杀死后,一定是放心不下自己,才会让自己遇见桑渡这个与她气息极为相似的姐姐。 他没了娘亲,不能再没有姐姐了。 看着夜逢那乖巧的模样,桑渡的心软成了一摊水,她低声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同被你抓伤了的人道歉,还有那些给他们治病花的银钱,等之后你身子养好了,要自己挣了还给盛逾,知道吗?” 夜逢直起了腰,他点了点头,又把自己的手伸到了桑渡面前。 桑渡有些不解地看向夜逢,“怎么了?” “我的血,是很好的药。”夜逢道,满脸的认真,“给他们,给他们治伤。” 第77章 桑渡有几分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抬手,轻轻将夜逢的手按了下去,“用不着你的血,盛逾那儿有好的药材。” 谁料夜逢却是撇了撇嘴,“不喜欢。” 怕桑渡不明白他的意思,夜逢抬眸看着她,又补充道,“不喜欢盛逾。” 盛逾进屋时,正听到夜逢那句铿锵有力的不喜欢盛逾。 他脚步微顿,抬眸朝着床上看过去。 夜逢大半个人都靠在桑渡的身上,颇有些碍眼。 “桑桑。”盛逾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夜逢,声音微冷,“那两个人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桑渡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看向盛逾,有些歉疚,“都怪我,才有这样多的麻烦事。” 盛逾走到了床边,他伸手,将靠在桑渡身上的人推开,“夜逢得好好教一教。” “我明白,所以我想……”桑渡原先是想说,把夜逢带回自己的院子去,这样,有她看着夜逢,也不至于再像今日这般,闹成如此模样。闲暇时,她也能好生教导夜逢,至少让人不再处于先前被关在笼子当中的阴影里。 只是桑渡的话刚说了一半,盛逾便接上了,“我会把他带在我身边,亲自教导。” 最后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地,语气也重了两分。 桑渡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看向夜逢。 夜逢正盯着盛逾呢,他不喜欢盛逾,也不知遮掩,脸上的嫌恶神色浓得几乎滴下来。 只是,若是有盛逾亲自教导,夜逢至少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 毕竟…… 桑渡眼眸微垂,夜逢身上还有着沉重的过往。 “我不!”夜逢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开口道,他往后靠了靠,贴紧了桑渡,“我不喜欢你。” 盛逾的脸色未变,他看着夜逢,“我也不喜欢你,只是我不放心你跟在桑桑身边,你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盛逾的话说得上冷硬刺耳。 夜逢喘着气,他胸膛的起伏变得剧烈了些,盯着盛逾的一双眼睛,也微微发红。 他死死盯着盛逾,不知是因为他本就说话不太利索还是什么旁的原因,夜逢半天没能说出什么来反驳盛逾,他只能盯着盛逾,半晌,只说出一句,我讨厌你来。 盛逾没再同夜逢纠缠下去,他看着桑渡,“你若是担心他,这段时间,晚上的时候我会同他一起回宅子上来。” 桑渡忙摇头道,“我只是害怕太麻烦你了,而且夜逢的身份……”她顿了顿,看着盛逾,“若是跟在你身边,会不会给你带来些麻烦?” “无妨。修士身边养着半妖,并不算稀奇,虽说很多修士瞧不上半妖,但我身边养一只,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夜逢的事,便这样定下了。 桑渡在宅子中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 每天,都有不同的绣娘,或是首饰娘子拿着花样来问她的意见。 桑渡看着那些繁复华丽的花样模子,只觉得眼花,只是让她头疼的还有一件事。 嫁衣一套虽说有绣娘在绣,可是盖头上方的鸳鸯以及并蒂莲,为求个好意头,却是要桑渡自己动手。 桑渡的绣工,不大好,她自然不会直接用那上好的云绸锦缎绣花。她让绣娘送来些便宜的布料,用来练手。 只是绣出来的鸳鸯不大像鸳鸯,反倒像是肥鸡。 这天,桑渡同往常一样,坐在院中葡萄架子下面练绣工,正绣得专心入神,忽地听到上方传来扑哧笑声。 “桑桑,几日不见,怎么这么刻苦起来。” 连针线都没来得及收,桑渡满脸喜色地抬头看向身前,是沈慈昭回来了。 看清眼前的人,桑渡脸上的神色略有些凝固。 沈慈昭看起来,像是遭了灾,逃难来的一样。 桑渡忙站起身,她抬手拉住了沈慈昭的手腕,绕着人转了一圈,“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没受伤吧?” “没事儿。”沈慈昭摆了摆手,她由着桑渡仔细打量着自己,“就是路上遇到一只妖兽,有些难缠,这才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桑桑你放心,我没有受伤。” 桑渡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拉着沈慈昭往屋子里走,“这些天,是不是都没有好生用过饭?宅子里,来了个能做呈莱宗那边菜色的厨子,想吃些什么,我让他送过来。” 听桑渡这样一说,沈慈昭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煮些面条就行。” 桑渡应了下来,她推着人进了屋子,吩咐院子里照顾她的小丫鬟多送两桶热水来,才晃悠着去寻先前宗尧找来的厨子。 那厨子姓陈。 老陈一家的住处,李管家已经给置办好了,就在隔壁巷子里,院子不大,将将够他们一家五口生活。 老陈是个实在人,这头给他开的月钱丰厚,任由李管家怎么说,都不肯白住,遂说定,每个月再给宅子这头,交上一贯钱,算是租金。 不光如此,老陈的妻子,和大女儿,平日里也在宅子里帮着忙,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要月钱了。 李管家没有法子,只能将老城的月钱又加了些。 这下,老陈一家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桑渡。 陈夫人的点心做得味道着实不错,虽模样不如外头食肆里那般精细,可味道却是分毫不差的。 第78章 各色的点心,日日没有断过,见天儿得往桑渡这儿送。 桑渡便是胃口再好也吃不下那么多,最后一大半,都进了夜逢肚子。 夜逢没躺两天,就开始跟着盛逾,日日回须弥宗去。 也不知盛逾是怎么教导夜逢的,给他累得每天几乎没有同桑渡说话的力气。 只是,夜逢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身子骨也愈发强健,显然跟着盛逾的这几天虽然累,但也的确强身健体了。 ****** 桑渡自个儿去了小厨房。 老陈正在厨房里准备中午的食物,他的大女儿陈娇娇则是坐在厨房外头的小马扎上,替老陈打下手。 见到桑渡,陈娇娇忙站起身,“桑姑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桑渡对陈娇娇的印象很好。 小姑娘乖巧又懂事,长得也可爱。 桑渡对着陈娇娇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两颗果子递了过去,“阿昭姐姐回来了,她说想吃碗面,所以我来同陈师傅说一声。” 老陈从厨房中探出头来,他听到了桑渡的话,“可有什么忌口的?面食做起来快,一会儿就能给姑娘送过去。” 桑渡摇了摇头,“没什么忌口的,只是劳烦陈师傅捞些酱菜一道送过去,阿昭姐姐喜欢酱菜的味道。” 老陈应了下来,他对着陈娇娇抬了抬下巴,“娇娇,你送桑姑娘回去。” 陈娇娇脆生生地哎了一声,她看向桑渡,“桑姑娘,我陪您一道回去,爹的面做得又快又好吃,很快就能送过去了。” 桑渡点了点头,她与陈娇娇一路往回走。 陈娇娇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走在桑渡身侧,奔奔跳跳的。 只是也不知怎么的,陈娇娇忽地停了下来,桑渡有些疑惑,“怎么了?” 陈娇娇开口时,竟是有些哽咽,叫桑渡吓了一跳。 “桑姑娘,我总觉得做梦似的。”陈娇娇吸了吸鼻子,她回头看向桑渡,“先前,我们一家住在天恩镇外的所望村里。” “也不知是有精怪作祟还是什么的,家里的田地,接连没有收成。” 这还是桑渡第一回 听人说起老陈一家从前的事情,她走得慢了些,跟在陈娇娇身后。 “后来,山里震了,泥浆冲垮了村子里的大半人家,爹这才下定决心,领着我们往灵都来。”陈娇娇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爹选择来灵都,除了有远房亲戚在,还因为灵都靠着须弥宗。” “爹说,须弥宗的宗主大人,修为深厚,庇护百姓。有他在,灵都绝不会遭灾。”陈娇娇回头看向桑渡,眼眸亮晶晶的,“原先到了灵都,没找到亲戚,爹都要放弃了,谁能想到,我们如今竟在宅子里照顾着姑娘,那可不是做梦一样吗?” 桑渡笑了笑,正要开口时,视线微顿。 前方的柳树下,穿着黑衣的人背手站着,正抬眸朝着桑渡的方向看过来。 是盛逾。 桑渡想起了方才陈娇娇说的那句,修为深厚,庇护百姓。 盛逾立在那儿,便宛若神祇一般,能够庇佑众人。 可不知为何,桑渡恍惚间总觉得,苍生也好,周遭的一切也罢,都没有当真进到那双淡漠深邃的眼眸中去。 第35章 “父亲替你连起三卦,皆…… 第三十五章 - “怎么今日这样早就来了?”桑渡看向盛逾,她将那莫名的念头从脑海中摒除。 陈娇娇已经十分懂事儿地推开了。 柳树下,只剩桑渡同盛逾两个人,盛逾垂眸看向停在身侧的人,抬手,将人鬓角略有些乱的发丝理了理,“先前我同你说过的,嫁衣上的并蒂莲也好还有成对鸳鸯,我们该一起绣。” 桑渡想起了这茬。 只是那时候,她只以为盛逾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却没想到,盛逾当真是想要同自己一起绣并蒂莲。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桑渡的院子走。 桑渡眼眸微垂,“方才娇娇正说起你。”她抬眸,见盛逾正看向自己,有些许不解,便又补充道,“就是厨子老陈的女儿,陈娇娇。” “她说,她们一家千里迢迢逃难到灵都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个远房亲戚在,更因为你。”桑渡停了步子,她看着盛逾,神色恳切,“天下人皆知,有你盛逾在的地方,便有一方安宁。” 桑渡微微仰着头,“盛逾,我……” 她的话被打断了。 打断她的,是一声略有些惊喜的桑姑娘。 桑渡循声看了过去,站在那儿满脸欣喜看向自己的少年,似是有些眼熟,只是……她微微皱眉,有些不大想得起来,那人究竟是谁。 “桑姑娘!是我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少年怀里抱着个药钵,看起来颇有些不稳重地朝着桑渡跑了过来。等跑近,他才看向盛逾,“宗主,我是来寻你的,你怎么会同桑姑娘在一路。” 盛逾看向停在他同桑渡中间的少年,没开口。 只是那微凉的眸光落在少年的身上,颇有几分距离。 “师父让我来给你送这个,你先前需要的药材,已经炮制好了。”少年将怀里的药钵递给了盛逾,见盛逾半天没接,还有些奇怪地抬了抬手。 第79章 盛逾闭了闭目,抬手将药钵接到了手中。 将药钵交到盛逾手中的少年看起来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桑渡,见人依旧一脸茫然,忙又抬手指了指不知是东南西北的哪个方向,“桑姑娘,我!盛年,咱们还一起 炮制药材呢,金遏叶,你忘了?” 桑渡想了起来,她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原来是盛年公子,许久未见,不知宋府后来受伤的人如何了?” “放心,有那些金遏叶,受了伤的都慢慢好起来了,我也是等所有人都渐渐好转,才启程回的灵都。”盛年看着桑渡,脸上的喜色真切,“我原先还想找你呢,可我走得晚,等我启程的时候,已经找不着知晓你下落的人了,没想到我却在这儿遇见了你。” 说着,盛年也觉得有些疑惑,他看看桑渡,又看看一旁站着的,默不作声的盛逾,“桑姑娘,你怎么会来灵都?还住在须弥宗在灵都置办的宅子里?” “我……”桑渡一时有些语塞,她看看盛年又看看盛逾,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只是她刚刚开口,盛年便又恍然一般接话道,“我知晓了,一定是因为你能将金遏叶养得那样好,所以宗主特意将你请过来的吧。” “盛年。”盛逾忽然开口,打断了盛年的滔滔不绝。 盛年一愣,他看向盛逾,眨了眨眼睛,见人半天没有要继续开口,有些疑惑,“宗主还有什么事儿吗?”他的视线落在盛逾手中的药钵上,抬手指了指,“这药是师父亲手制的,是哪里有什么错漏吗?” 盛逾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人,缓缓,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别过眼,没再看盛年,而是看向桑渡,“走吧,我听说沈姑娘回来了,你同她这么久未见,不是该好好说说话。宗尧刚刚给厨房送去了新鲜的野味,今日的午食,我与你们一道。” 至于盛年,这才恍然。 难怪宗主一直在这儿站着不动,原来是约好了同桑姑娘一同用饭。 盛年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他对着桑渡挤了挤眼,示意人跟着他借两步说话。 桑渡不知盛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盛年挪了几步。 盛年同桑渡站到了柳树后,树叶枝干刚巧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桑姑娘,下半年,须弥宗会有广开宗门的修士会,每年这时候,各门长老都会挑选一两个合心意的,收入宗门,成为新徒弟。” 桑渡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盛年的意思。 盛年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知晓,桑姑娘你说过,自己灵脉损毁,不是修道的苗子,只是我师父收徒向来不看这些,光凭你那种植金遏叶,炮制金遏叶的手艺,师父一定会收你为徒的。” 见桑渡并没有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露出惊喜的表情,盛年有些着急,“桑姑娘,你有些天赋,若是有师父指点,定能更上一层楼,宗门修士会三年一次,错过这回,便又要等上许久了。” 桑渡对着盛年福了福身,“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的身份大抵是不能同你成为同门的。” 听桑渡这话音,竟是要拒绝自己。 盛年一时有些着急,“桑姑娘,你炮制药材的手艺是当真好,若是就这样,不再精进一步,岂不是暴殄天物?更何况……”盛年的眸光闪了闪,他瞥了眼盛逾站着的地方,声音压得更低,“你在这儿,定是宗主请你回来替他做些什么事儿,只是宗主大婚在即,他那样忙碌的人,到时候怕是都记不起桑姑娘你姓甚名谁了,不能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放弃日后的事情呀。” 桑渡心中叹了一口气。 盛年说得真诚,显然,他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当真觉得自己是块金子,不该埋没。 盛年待她坦然,桑渡自是不好隐瞒什么。 她抬眼看向盛年,低声却又诚恳,“盛年公子,我便是盛逾的未婚妻子。” 盛年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桑渡,眨了眨眼,片刻后,又眨了眨眼。 “我虽也想精进自己,只是须弥宗的宗主夫人,大抵是不能拜你师父为师的。” 盛年恍若遭了雷击。 旁的人倒是也在他面前提起过有关盛逾那位未婚妻子的事情,只是盛年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往心里去的。 “你……”盛年看着桑渡,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桑渡看着盛年,又一次福了福身,她语气诚恳,“盛年公子,多谢您的好意,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炮制的药,若是相信我,也可以来寻我。” “不……”盛年摆了摆手,仍旧是只吐得出单字,他看着桑渡,猛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抬手对着桑渡躬了躬身,“是我逾矩了,还望桑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等两人从柳树后走近盛逾的视野里。 盛年已然一改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丧气,耷拉着脑袋,仿若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盛逾没在意盛年,他看向桑渡,“走吧。” 桑渡点了点头,而后又与盛年告别。 盛年仍旧有些发懵,直到桑渡同盛逾并肩走得远了,他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第80章 视线落在桑渡的背上,盛年的视线蓦然一紧。 ****** 回到院子,沈慈昭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人正坐在院里的石桌边。 面已经送了过来,沈慈昭正埋头吃着面。 “阿昭姐姐。”桑渡走到了沈慈昭身侧坐下,“盛逾说今日厨房还有些新鲜野味送过来,你慢点吃。” 沈慈昭摇了摇头,她放下筷子,看向桑渡,声音里略有些感慨,“先前不曾觉得,现在尝到呈莱宗那边的酱菜,才觉得离开呈莱宗竟也有那样久了。”她看向桑渡,难得又有些许愁绪涌了上来,“总觉得你还同从前一样,是小小的人跟在我身边,仅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也不怪沈慈昭总有些不习惯桑渡已经要嫁人了。 她比桑渡还年长几岁,莫说是成婚,便是所谓道侣的影子都没有半分。 只是…… 沈慈昭看着桑渡,心波漾开,桑渡同她终归是不一样的。 如今,不大太平。 沈慈昭移开了视线,她握着筷子继续吃面,心里却是想着在天外洞中的见闻。 她下得不算深。 浅层的天外洞,有些妖兽,但都是最低等级的,其妖丹都没什么用处的。 可沈慈昭回来时,却有些狼狈。 那不该是会出现在浅层的妖兽。而且,沈慈昭这段时间一直同沈元白保持着联系,在沈元白传来的信里,虽不曾明说,却也多多少少带着些担忧的情绪。 沈慈昭的余光落在了盛逾身上。 或许,她该问一问盛逾,比起她就父亲的只言片语去猜测,不如问盛逾来得快些。 沈慈昭清了清嗓子,她看向盛逾,“盛公子,先前清州城宋府的事情,可曾有什么眉目?” 盛逾眸光微顿,他抬眸看向沈慈昭,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清州城的那个魔眼,是在沂梦涧被封印之前就出现的。” 原先,盛逾是安排了陆舜前往沂梦涧。 只是从清州城离开后,他又另传了口讯,要陆舜将沂梦涧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其中缘由,只有盛逾自己知晓。 他看向沈慈昭,并不知晓为何面前的人会突然提起清州城宋府的事儿。 沈慈昭唔了一声,她拨弄着面前的面条,没说话。 只是桑渡同沈慈昭一同长大,最是明白她的心思,现在看沈慈昭的表情,便知道她因为一些事情而担忧着。 “阿昭姐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桑渡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慈昭,“看起来,似是有些心事。” 沈慈昭微微抿唇,她看向桑渡。 有些事情,沈元白虽千叮咛万嘱咐莫要告知桑渡,但沈慈昭总觉得,既然事关桑渡,那应该叫她知道才对。 “我与父亲这段时间,一直有书信来往。”沈慈昭开口道,“父亲说,近日来,呈莱宗附近的锁妖谷似有异动。” 锁妖谷,正如其名,里头关押着许多妖兽。 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桑渡一颗心微微揪紧,她看向沈慈昭,有几分无措,“阿昭姐姐,锁妖谷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动静,怎么会忽然就有了异动呢?” 沈慈昭看向桑渡,她对桑渡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也莫要太过担忧,父亲只说有些异动,只是锁妖谷外的阵法封印都 是完好的,并无松动错漏。” “我只是在想,清州城与我呈莱宗那般靠近,先是有清州城的魔眼作乱,后再是锁妖谷的异动,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只是我们尚不知晓。” 桑渡闻言看向了盛逾。 眉眼之中,多了几分关切。 盛逾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清州城的魔眼已经灰飞烟灭了,若想查出点什么,需从方朔身上下手,只是,方朔如今仍旧昏迷不醒。给他用了不少丹药,却都不曾起效。” 说着,盛逾看向一旁放着的药钵,“今日盛年来送的,便也是要用在方朔身上的药。” 照这样说来,清州城的事情只有等方朔醒过来后再继续追查。 沈慈昭看着桑渡,低声道,“桑桑,锁妖谷的事情你也无须担心,父亲去过好几次,锁妖谷外并无错漏,他担心的,反倒是你。” “倘若当真是清州城的魔眼惹得锁妖谷中的妖兽不大安分,那么与魔眼同属一体的魔族,岂不是更不安定了?” “镜明姨……”沈慈昭顿了顿,她看着桑渡,注意着她的情绪,“不管怎么说,镜明姨当年是在沂梦涧出的事,倘若沂梦涧如今不大对,父亲担忧你会受到影响。” “盛公子,我自然相信有你在,不会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桑桑,我只是怕藏在暗处的东西,会趁着我们没注意,忽然出手。” “我明白。”盛逾沉吟片刻,他将药钵拿了起来,站起身看向桑渡,“我先回山上一趟,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桑渡点了点头,送着盛逾出了院子。 等盛逾离开,她转身看向沈慈昭,开口时,声音中有些许迟疑,却又伴着笃定,“阿昭姐姐,是不是还有旁的事情让你觉得,我可能会有危险?” 沈慈昭吃面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第81章 桑渡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同从前一样,那双亮亮堂堂的眼睛,好似可以看穿人心。 过了好一会儿,沈慈昭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桑桑,每年,爹娘都会替你我金山,在山神娘娘前祈福起卦。” 桑渡知道,那山神娘娘传闻里事呈莱山的庇佑之神,所起之卦,十分灵验。 沈慈昭看向桑渡,她眼眶微微发紧,“父亲替你连起三卦,皆是死局。” 第36章 他有一种直觉,桑渡就是…… - 用过午膳后,沈慈昭累得极了,便回了房间睡觉。 桑渡倒是半点没有困倦之意,她靠在床边,手里握着一块蓝色的布匹,另一只握有绣花针的手,怎么都使不上力一般。 风带着些微暑气,吹得桑渡有些燥热,也有些烦躁。 索性丢了手里的帕子,一头栽在了窗沿上,她力道有些重,磕得嘭一声,光是听着,就觉得脑袋发懵。 “因为先前沈慈昭的话,心中有些不安定?”盛逾的声音,宛若清风吹散暑气,从桑渡脑袋上方落了下来。 叫人瞧见了自己犯傻的模样,桑渡倒是回了回神,她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人,笑了笑。 只是那笑看着有些勉强。 盛逾的视线里多了一丝探究。 桑渡却是已经直起了腰,仰头朝着他看了过来,“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药已经给方朔喂过了。”盛逾顿了顿,“他若是醒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桑渡点了点头,她的视线顺着盛逾的,看向自己面前堆成了小山的,废弃的帕子。 桑渡呀了一声,她忙抬手,想要将那些被她绣得废了的帕子收捡起来,只是盛逾的手却是快过桑渡的,他抬手轻轻一捞,一块既绣了并蒂莲又绣了交颈鸳鸯的帕子就在他手掌当中展开了。 盛逾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他看向桑渡,晃了晃手中的帕子道,“桑桑绣得不错。” 桑渡脸颊微红,她抬眸瞪了盛逾一眼,抬手将那帕子抢了过来,“我不曾做过什么针线活……” 盛逾转到门边,进了屋子。 要留给桑渡绣并蒂莲同交颈鸳鸯的那块布,绣娘早早就送了过来。 布料柔软光滑,摸在手里十分舒服。 在光亮下看,那块布料上方,有熠熠的光亮,像是将星河缝入其中。 这也是桑渡迟迟没有动手,反倒是一直在这些不值钱帕子上练习绣工的原因。 用来做嫁衣的布匹实在太过珍贵了,桑渡并不想自己那蹩脚的绣花毁了这样好的布料。 盛逾抬手,扯起了那块布匹。 他对着桑渡微微挑眉,“绣花针给我。” 桑渡眼睛瞪圆了些,她非但没有靠近,反倒接连退了好几步,“盛逾,这样好的料子,你就直接要往上绣花吗?” 盛逾对着桑渡时,难得多了几分无奈的情绪,“若是绣出来你觉得不满意,我再让人送新的布料过来,总不会叫你大婚之日,穿不上这锦缎做成的嫁衣。” 桑渡抿了抿唇,她抬眸瞪了盛逾一眼,抬手将指缝中捏着的绣花针递了过去。 盛逾接过,看起来有模有样。 只是很快,桑渡就发现了,盛逾虽一脸的淡然,好似这针线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般。 可那双拿惯长剑的手,现在握着这根小小的绣花针,却颇有几分无从下手。 布匹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道,看到桑渡只觉得心疼,她按捺不住,抬手握住了盛逾的手背。 桑渡的手要比盛逾的小上不少,桑渡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盛逾,“你顺着我的力来。” 虽说桑渡的针线活也不算好,可比上盛逾这个门外汉,仍旧是好上不少的。 绣到最后,并蒂莲歪歪扭扭的,缺了好几片花瓣,至于那交颈鸳鸯,若是不说,旁人只当是块头小些的一对鸭子。 桑渡松开了握着盛逾的手,她盯着布上的绣花好一会儿,才悠悠吐出一口气,“罢了,就这样吧。” 两处绣花并不算大。 桑渡盯着算是两个人一同绣下的花出了好大一会儿神,才抬头看向盛逾,“就这样吧,不改了。” 她想,就算是再好的绣娘绣出来的,再怎么好看的绣样,大抵是比不上这两团着实不能入眼的绣样的。 桑渡悠悠叹了一口气,她看着盛逾,声音低了些,却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盛逾,这样子若是大婚的时候叫人看见笑我,你可得解释给旁人听,莫要叫替我们裁制嫁衣的绣娘背上绣工不好的名声。” “好。”盛逾的声音稍有些喑哑,他望着桑渡,眸光幽深“我自会昭告旁人,这绣样,是我同你一道绣出来的。以求顺遂,连绵。” ****** 盛逾陪桑渡在灵都宅子里用过晚膳后,一如往常回了须弥宗上。 桌台上,铺陈着各地修士送来的消息。 盛逾坐于桌台前,烛火悠悠,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那双眸子,越发黝黑深邃。 宗尧陆舜一左一右地站在下头,两人手中各捧着一封信。 “宗主,不然我还是去一趟沂梦涧吧。”陆舜放下了手中的信,眉头紧锁,“如今驻扎的营地里已经有两名修士失踪了,剩下的有些人心惶惶,不知是继续驻扎还是撤离。” 第82章 盛逾看了陆舜一眼,没接话。 反倒是宗尧,颇有几分愤愤地开口,“宗主分明下了令,叫他们原地守着便好,可总有人仗着自己是姓盛,是盛家人,不听宗主的,非要私自入沂梦涧,现在出了岔子,还不是要宗主去兜底。” “行了。”盛逾打断了宗尧的话,他看向陆舜,“失踪的两名修士,叫什么?” “盛律以及盛安。”陆舜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盛逾眸光轻闪,“他们两个,无须去管。”他声音微冷,“有人会按捺不住,赶去救他们的。” 宗尧闻言眼珠子转了 一圈,“我想起来了,他们俩不是……的亲信吗?” 只是在提及那人名字的时候,宗尧的声音压低了不少,囫囵中,几乎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来。 盛逾指节微弯,在桌上轻叩两下。 他微微抬眸,递给陆舜一个眼神,陆舜当即明白过来,他躬身道,“我这就去办。” 陆舜退了出去,宗尧看向盛逾,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宗主,这两日,我瞧那位闭关的山谷外头,有些异动。” 盛逾抬了抬手,止住了宗尧的话头,“这段时间,你无须去注意他了,宗尧,若我不在,照看不到桑渡,你要护好她。” “宗主安心,我会保护好桑姑娘的。”宗尧难得有几分认真。“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叫桑姑娘出事。” 盛逾看着宗尧,眸光淡了两分。 他微微抬眸,宗尧便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烛芯偶尔噼啪跳动,发出声响。 盛逾轻轻抬手,烛台一个接一个地灭掉。 只剩最后一盏,在他手边。 盛逾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那烛台一点一点地转动。 盛逾身后的墙壁处,传来震动声,整间屋子都随之轻轻颤了颤。 等那声音停下来,原先严丝合缝的墙壁上,竟是出现了一道暗门,盛逾抬脚,走近了暗门。 而那道暗门在盛逾进入后,又缓缓关上了。 台阶不高,半栋楼的模样。 暗室里面并没有灯,唯有台阶下方的池子里,有微弱的浅蓝光亮一明一灭。 明灭之间,盛逾停在了池子前。 在那浅蓝色光亮的照映下,他的一双黑眸,竟是渐渐染上了淡蓝色。 盛逾抬手,虚虚放在池子上方。 只见那浅蓝色中,数道灵气从池子深处盘旋而上。 那些灵气或深或浅。 围在盛逾手边,翻腾飞涌。 只是其中一抹,格外的淡。 盛逾眸光微沉,他的指头轻轻颤了颤,那些翻涌的灵气纷纷朝着他的手掌飞来。 唯独那格外淡的一抹,久久没有靠过来。 盛逾看着那一抹灵气,思绪翻涌。 自打出生,他便知晓自己与旁人不同。 幼童总是无序的,他们的情绪多样,通常会大哭大笑。 盛逾不记得自己幼时是不是这样了,他只记得,那个苍白得如同雪山巫女的女人,苍白着一张脸,将他带进了深山。 “你就是一个怪物!”那女人咬着牙,死死盯着盛逾。 盛逾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正站在一棵积满了冬雪的树下。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对应的反应,他似乎并不害怕,也并不想要亲近面前的女人。 即便,盛逾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唤那女人一声娘亲。 那日在山上,那个女人是想要将盛逾丢弃在山中的,冬日天寒雪厚,或许她想得,是让盛逾死在深山里。 因为她觉得盛逾是个怪物。 哪有一个方才几岁的孩子,丝毫情绪都没有呢?她看着盛逾那双沉静到几乎冷漠的眼睛,仿佛在看这世上最可怖的怪物。 只是那天,盛逾没有死在山上。 反倒是那个女人,被冻死在了半山腰。 那女人死后,盛逾终于从后山的茅草屋被人接到了须弥宗上。 他略有些笨拙地模仿着那些与他同龄的孩子,试着同那个该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亲近。 只是那男人并不喜欢盛逾,他将盛逾养在须弥宗上,只给他一日三餐,免得人饿死,旁的却是没有了。 到如今,盛长风一行宗门老人对盛逾总是小心翼翼,他们记着盛逾年幼时的清苦日子,害怕如今的盛逾,将过去的事情旧事重提。 按常理,是该怨恨的。 可是盛逾并没有那样的情绪,他的情绪淡然又虚无,似乎缺失了一部分为人该有的东西。 后来,盛逾孤身深入沂梦涧,在那里,他修为大增,连破几个瓶颈。 等到离开祈梦涧,他一身修为,竟是成了这世上几乎能够拔得头筹的修士。 这样的盛逾,终于有能力察觉,他与寻常人相比,的确缺了些东西——情欲。 盛逾无情也无欲。 他待众人总是淡淡,因为众人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普通如同蝼蚁。 旁人待他如何,他也并不在意,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盛逾都不在意。 直到三年前,盛逾察觉到自己的修为有一次到了关口。 第83章 只是这回,他却怎么都无法突破。 他这才想要找回自己的情欲。 只是这世上,药修千万,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治这样的病症。 而且,盛逾并不想要将这件事让人知晓,所以,他去寻了从前的旧识,从洛。 从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了有可能治好盛逾的法子。 ——盛逾这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能等,等一个能让盛逾的心绪有明显波动的人出现。 这个人,便是盛逾的药。 从洛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盛逾。 她本以为,这个能让盛逾的心绪有波动的人或许是镜花水月,根本就不存在,不承想,盛逾在她面前沉默许久,竟说自己有了头绪。 从从洛处离开后,盛逾回了须弥宗。 宗尧像往常那样将繁杂的事务一一回禀,到最后,宗尧有几分欲言又止。 盛逾抬眸看向宗尧,微微皱眉,“还有什么事?” 宗尧这才往前两步,将怀里的一张请柬递了上去。 “宗主,是呈莱宗送来的请柬。”宗尧双手捧着那张请柬,“呈莱宗宗主沈元白大寿,邀请您前去参加。” 不等盛逾回话,宗尧又急忙补充道,“往常这些请柬,都是由我拒了的,只是这毕竟是呈莱宗送来的,所以我想着,还是交由宗主决断。” 盛逾微微挑眉,示意宗尧将请柬在自己手边放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请柬上,上头的字体十分秀气,似乎还有墨香。 宗尧瞥了瞥盛逾,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宗主,长风长老那头催了你数次,说是要将同呈莱宗的婚事拒了,若是要拒了婚事,那这寿宴,是不是也就不去了?” “若是不去,那我便帮宗主处理了这请柬?”说着,宗尧便又抬手想要去拿那请柬。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请柬,便听到盛逾的声音响起,“沈元白的寿宴我会去,等到了呈莱宗,我会亲自同沈元白商议婚事,你明日同盛长风一行说一声,便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婚事,不用他们费心了。”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或是其中有什么渊源关联。 同盛逾有着婚约的桑渡,便是从洛口中的“药”。 盛逾记得桑渡。 他们小时候见过,他对桑渡,并不能说是会有心绪波动,只能说是十分在意。 盛逾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也从未那样关注一个人。 他有一种直觉,桑渡就是他的药。 而盛逾的直觉,向来不曾出错过。 第37章 “桑姑娘,沈大人同沈夫…… - 最初一段时间,桑渡仍是因为沈慈昭的话略有几分提心吊胆。 只是很快,她就忙得再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去想什么三卦皆是死卦的事情了——婚期越发接近,桑渡每天都在准备婚礼的事。 宅子里,近几日住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准备了几箱子的画像,要让桑渡在大婚前,将需要认识的人,认个全。 也是这时,桑渡才对须弥宗是个大宗大派,有了切实之感。 刨开那些弟子,刨开与桑渡同辈的修士,就算将这些通通不算,能称得上一句长辈的,需要桑渡将人以及名字一一对应起来的,便将近百人。 桑渡对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画像头疼不已,画像上的人多数姓盛。 既都姓盛,那么本就有几分关系,长得自然有几分相像的地方,起初桑渡倒还勉强能将人脸同人名一一对应, 可是很快,画像上的那些图样浆糊似的在桑渡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那个负责指点桑渡的女人见状,从那叠画像下方,抽出了一张,递给了桑渡,“桑姑娘,那便先认认同宗主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吧。” 桑渡抬了抬眼皮,待她看清画像上的人,却是一下精神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与盛逾有五六分相似。 看起来,他们的年纪也相近,只有那双眼睛,不太像。 画像上的男子,双眸狭长,显得有几分精明。 “这位,日后您也该唤一声兄长。”女人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 桑渡的腰挺得笔直,女人的话,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在看到这幅画像的同时,她心里便有一个猜测。 画像上的男人,应当就是盛逾的那位闭关许久的兄长。 “宗主是上一任宗主的小儿子。” 桑渡从女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有关盛逾幼时的事情。 老宗主,盛长宁,少年时便娶妻。 他与妻子柳氏,育有一子,这个孩子,便是画像上的男人,盛逾同父异母的兄长。 桑渡的视线落在画像一角。 楷书的字体小方块一样摆放着,那是盛逾兄长的名字。 盛启泽。 桑渡眸光轻闪,她抬眸看向身侧的女人,“我听阿逾提起过兄长。”桑渡的声音软和,在提起盛启泽时,也唤了声兄长,显得格外亲近。“听闻兄长在老宗主过世后,便一直闭关不出,到如今,也快十年了……” 女人点了点头,她看向画像上的人,低声解释道,“只是宗主大婚,大人怎么也要出关庆贺的。” 第84章 毕竟,盛逾大婚,不仅仅是他与桑渡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更是整个须弥宗的大事儿。 桑渡心中幽幽吞下一口气,她垂眸看着画像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的确是件大事儿,兄长出关,也在情理之中。” 光是认人,桑渡便认了将近三日。 整个人对着那些散发着墨香的画卷,感觉自己都叫那墨香腌成了一卷画。 到最后,靠在椅子上,桑渡眼眸中丝毫光亮都没有了。 那个教导桑渡的女人不恼,也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 到最后,总算是看着一大半的画像,无须看名字,也能够说出那人是谁了。 桑渡靠着椅子,感觉被抽走了大半的心力,她抬眸看向身侧的中年女人,声音也有些发虚,“这些记得便可以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 桑渡见状,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她正要坐直,却又听女人道,“桑姑娘记得都是宗门中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成家,其道侣也不全是宗门中人……” 桑渡眸光颤了颤,她抬眸看向身侧的人,颤了颤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女人脸上,多了一丝同情,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传来声响。 “桑姑娘——” 桑渡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般,因为宗尧的出现而高兴。 宗尧手里提着糕点。 是陈夫人新做的,模样精巧,香气扑鼻。 他站在院子里,抬眸看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道,“桑姑娘,沈大人同沈夫人,晚些时候就能到灵都了。” 是沈元白和方寻青。 桑渡脸上的笑意变得浓了些,婚期将近,呈莱宗的人也动身前往灵都,其中最先到的,便是沈元白同方寻青。 这还是桑渡第一次离开沈元白同方寻青这样久的时间,现在听宗尧说两位已经快到,面上喜色浓烈,眼尾却是微微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宗尧提着糕点走到了桑渡身前,“宗主也传信回来了,他今晚也会赶回来。” 桑渡眨了眨眼。 盛逾已经出去好几日了。似是为了处理宗门中的事务,离开前,特意来寻过自己,领着自己去了一趟黑市泡了温汤。 桑渡从宗尧手中接过了糕点,她抬了抬眉,“怎么没见到夜逢?” 盛逾不在须弥宗,夜逢自然就被送到了宅子里。 夜逢这段时间,新叶抽芽般地长着各自,短短两月,整个人高了不少,身上的那些淤青伤痕也尽消了,整个人从原先的瘦瘦小小的模样,也长开了,一张脸俊俏得很。 这宅子里见过夜逢的小丫鬟,各个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平日有什么孩子喜欢的吃食,也总往这边送。 这几日,盛逾不在,夜逢大部分时间都在宅子里,他依旧是黏桑渡黏得紧,桑渡一有空,人便巴巴地贴了上来,现在,桑渡没见到夜逢,自然觉得有些奇怪。 “我按宗主的安排给那小子安排了课业。”宗尧解释道,“宗主不在,他的功课可也不能落下。” 桑渡点了点头,她抬脚往外走,“同阿昭姐姐说过了吗?怎么不见阿昭姐姐回来?” “派府里小厮去传信了,沈姑娘处理好药堂的事情,应该就回来了。”宗尧看向桑渡,他抬手指了指桑渡手中的糕点,“桑姑娘,您快尝尝,陈夫人新做的糕点,我方才在小厨房吃了一个,唇齿留香,味道可好了。” 桑渡往嘴边递了一块糕点,人却是有几分焦急地往外走。 “我得去找阿昭姐姐,盛年做起正事来,向来是顾不上旁的事情的,我怕阿昭姐姐被绊着走不了。”一边说着,桑渡人已经出了院子。 宗尧忙跟了上去,他抬手挠了挠头,“桑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桑渡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宅子。 正同上一回,沈慈昭同桑渡说得那样,如今这天底下,算不上太平。 近日来,灵都多了不少人,多数都是逃难而来的难民。 虽说妖邪作乱已经叫修士镇压了,可那些逃难而来的人,却是被毁了家园。 生活的地方被毁,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一个新的出路。 而一路辗转到灵都来的人,一部分同陈师傅一家有着同样的想法,如今不太平,精怪妖兽频出,既然已经背井离乡,那便该找个最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而这天底下,没有比第一剑修盛逾所护的灵都,更安全的地方了。 众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从各个方向,拖家带口地赶来了灵都。 只是涌入灵都的难民多了,其中在山精妖怪手中受过伤的人,便也不少。 那些人身上的伤,经过长时间的奔波,变得十分严重,可是都城中的普通医馆,拿这些伤却是没什么好的办法。 盛逾拿了主意,由须弥宗的药修在灵都暂起一个药庐。 这药庐由盛年负责着。 先前药庐里的兽丹不够用,沈慈昭便自告奋勇地帮着盛年找来了不少兽丹。 盛年便也不客气了起来,沈慈昭也就从一开始的偶尔去帮忙,变成了每天点卯一样到药庐去帮忙。 药庐里的病人很多。 第85章 一点大的地方,挤满了人。 盛年叫人包围着,正给一个病人清洗伤口。 “沈姑娘呢?”宗尧看向一旁负责给盛年打下手的小修士,他方才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沈慈昭。 “今日宗里送来了一批幼兽,沈姑娘正在后面处理。”那小修士道,他看向宗尧身侧的桑渡,“桑姑娘,我领你去后头。” 桑渡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来药庐,也是这样直观地感受到,灵都城中的灾民是何等处境。 她脸上的喜色淡了两分,抬脚跟上那小修士的同时,转头看向宗尧,“宗尧,我去帮着阿昭姐姐处理那些幼兽,你留在外面,帮着盛年照顾病人。” 宗尧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桑渡这是看到这些灾民的模样,心有不忍了。 小修士领着桑渡去了后院。 沈慈昭正坐在一个篮筐前剥取兽丹。 这些幼兽是已经死了的。 于修士而言,这样的幼兽兽丹并没有什么增补的效用,但是,这样的兽丹入药,对那些因妖兽造成的伤口,却有着很好的效用。 后院里,并没有什么血腥味。 沈慈昭低头剖取兽丹剖得认真, 听到脚步声,她只以为是盛年来催她,有几分没好气道,“处理好了我会给你送过去你,你便是一直来催,也……” “阿昭姐姐。”桑渡打断了沈慈昭的话。“是我。” 沈慈昭有些诧异地抬头,她看向桑渡,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桑桑,你怎么会过来?这几日不是正忙的时候吗?” 桑渡在沈慈昭身边坐好,“沈伯伯和青姨快到了,我原先是来寻你的。” 桑渡剖取兽丹的动作,比起沈慈昭还要更快些。 甚至那些幼兽的身上都没有沾上血迹,一颗兽丹便被桑渡完完整整地剖取了出来。 沈慈昭手里的动作也在继续,她用余光瞥着桑渡的动作,颇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桑桑,你于药理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 剖取兽丹这事儿,不算难,却是个细致的活计。 手里的动作,力道,都有些讲究,若是力道大了,那兽丹便会破损,力道小了,又没有办法将兽丹完整地,不带皮肉地剥离。 沈慈昭也是做了好几日,才勉强有了些章法。 可桑渡刚刚上手,速度已经同她差不多了。 桑渡闻言笑了笑,她转头看向沈慈昭,“也不知为何,下手的时候,似乎总是有股直觉,该如何剥离,用多大的力道。” 沈慈昭有几分感慨,她想起了盛年先前同她闲话时所说的话。 “呈莱宗没有药修一门,还是耽误你了,今日见到父亲,我要同他好好说说,你这样的天赋,在呈莱宗上那么久,他竟是不曾想过给你寻个好的师父。”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手中完好无损,颗颗饱满的兽丹,小声道,“这点小事,不值当说什么的。”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处理着兽丹,那一筐子妖兽,竟是没用多久,就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沈慈昭有些疲惫地伸了个腰,“父亲同母亲今日到灵都,盛逾会来吗?” “宗尧说他传信回来,说今夜会赶回灵都。” “那我可得同他好好说说,须弥宗那样大的宗门,怎么才让盛年并两个刚刚入门的修士负责这药庐,如今灵都里头的难民太多了,这药庐忙得不可开交,便是忙成这样,仍旧是有人,没办法第一时间得到救治,让伤口越来越严重的。”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眉心微蹙,“如今灵都的难民竟是这样多了吗?” 沈慈昭看起来也有些愁绪,她叹了一口气,看向桑渡,缓缓点了点头,“这还是灵都,灵都繁华,有靠着须弥宗,那些受了伤的难民,暂还有这药庐顾着,免费替他们诊治,也不知旁的地方,是怎么样的情况。” “桑桑姐姐!”院墙上,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桑渡抬眸去看,见夜逢正坐在墙头,笑眯眯地朝着自己看过来,“李管家让我来寻你,好像是姐姐的亲人到了。” 桑渡同沈慈昭对视一眼,暂且将这难民的事情放在了脑后。 “是养大姐姐的伯伯和伯母。”桑渡对着夜逢招了招手,“今日见到他们,莫要失礼。” 夜逢从院墙上跳了下来,他站在桑渡身边,应了声好,经过这段时间,夜逢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对谁都是一副警惕模样了,乍看起来,他与同龄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三人回了宅子。 刚到宅院门口,便看到了须弥宗的马车,沈元白同方寻青已经到了。 再顾不上旁的,桑渡同沈慈昭从走变作跑,眼眶也皆是有些泛红。 沈元白同方寻青站在一处,谢安淮站在他们身侧,他最先看到桑渡同沈慈昭。 “师父,师娘,桑桑和阿昭回来了。” 站在树下的两个人同时回头。 方寻青的眼睛已经红了,她看向桑渡同沈慈昭,眸光却是猛地一滞。 她盯着跟在桑渡身侧的那个少年,身上温热的血仿佛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青姨?”片刻的功夫,桑渡已经停在了方寻青的面前,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面色僵硬的方寻青,“出什么事儿了吗?” 第86章 方寻青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要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却又觉得脸颊的每一寸肉都十分僵硬,“他是……” 桑渡看向夜逢,她抬手将人往前拉了拉,“青姨,这便是我在信里同你们说过的那个同我格外亲近的半妖少年。” “夜逢,快唤人。” 夜逢乖巧懂事地看向面前的人,按照桑渡所教地喊了声伯伯,伯母。 然而,方寻青却似遭了雷击,她愣愣地盯着夜逢,眸中情绪复杂,恍若化不开的浓墨。 第38章 “或许,是您与青姨,该…… - 沈元白原先正同沈慈昭说着话。 只是半晌没有听到夫人寒暄的声音,有些奇怪地抬眼去看,他先是看到了桑渡。 沈元白脸上带了些笑,似是感慨,“桑桑看着,似乎脸上多了些肉,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只是他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了桑渡身侧的少年身上。 沈元白的笑意一点一点隐没,眸光晦暗不明,在渐渐变得昏暗的阳光之下,显得有几分扭曲。 桑渡明白了过来,她看向一瞬间紧张起来的夜逢,挤出一个笑来。 “进屋再说吧。”桑渡抬手环着夜逢的脖子,她看向方寻青同沈元白,声音中没了初见时的欣喜。 沈元白点了点头,他看向方寻青,“寻青,先进屋。” 比起沈元白,方寻青看起来,似乎受到的刺激更大些,至少桑渡从未见到过自己的青姨这般失态的时候。 方寻青叫沈元白拉着转身进了屋子,直到转身时,她才移开了落在夜逢身上的视线。 桑渡感受到夜逢的背脊僵硬。 她低头看向夜逢,身侧的少年同样抬眸朝着她看过来。 “桑桑姐姐。”夜逢的喉结轻轻颤了颤,他垂下眼,看起来有些恹恹,“青姨不喜欢我。” 桑渡同夜逢说起过方寻青。 在见到方寻青同沈元白之前,夜逢一直期盼着见到他们,他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方寻青同沈元白的喜爱同认可。 可是,方才方寻青看向他的眼眸之中,却满是厌恶之意。 夜逢向来对旁人恶的情绪浓烈,所以他心里清楚,方寻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经厌恶起了他。 夜逢垂着眼,他跟在桑渡身侧,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桑桑姐姐同他说过,方寻青将她带大,在她心中,是如同母亲一样的存在。 倘若,桑桑姐姐的娘不喜欢自己,那么桑桑姐姐是不是会送自己走呢? 夜逢垂着的眼睛里闪过阴鸷。 “没事的。”桑渡的话打断了夜逢的胡思乱想。 夜逢猛地抬头,眼底那一丝情绪险些露出来。 桑渡垂眸看着夜逢,她停在了门边,抬手拍了拍夜逢的肩,“别担心,等我同青姨说清楚,就好了。” 夜逢抿唇看着桑渡,他轻轻点了点头。 漆黑幽深的瞳孔映出了桑渡的背影,直到桑渡进了屋子,他才缓缓吐出了那口郁结于胸口的浊气。 屋子里,方寻青坐在了桌边,她大口喘着气,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般。 “青姨……”桑渡刚刚开口,坐在桌边的方寻青便猛地抬起头来,她看向桑渡,眼眸中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桑渡叫方寻青的目光看得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她的一颗心,微微下沉,看向方寻青的眼眸中,也多了一丝探究。 最终还是沈元白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桑桑,刚刚那个少年,就是你同我们说的,救下的半妖?” 桑渡看向沈元白,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夜逢是个很可怜的孩子,沈伯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关在铁笼子里,脖子,手腕脚腕上,都捆着厚重的铁链。夜逢那时候,瘦得感觉脖子会被那些链子压断。” “还有身上……”桑渡眼眸微垂,夜逢这段时间长得很好,这让桑渡几乎要忘了,最初和夜逢相处时,他的境况。 现在再回忆起来,仍旧是觉得手脚冰凉,像是被人压住了脖子一般,难以呼吸。“身上的血几乎被人抽干了,青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寻青垂着眼,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却是久久没有开口回答桑渡的问题。 而沈元白,则是深深望了桑渡一眼,“桑桑,这孩子,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桑渡看向沈元白,她眼眶发红,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沈元白看起来有些不知从何解释起,他盯着桑渡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桑桑,我同你青姨总不会害你,那个孩子不能留在你身边,你听我们的,将人送走吧,最好送得远远的,再接触不到你。” 桑渡眉心皱起,她不解极了,“沈伯伯,就算要将人送走,也总要给我个理由不是吗?” “桑桑……”沈元白走到了桑渡面前,他语重心长道,“你听话。” 桑渡没说话,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只是,这种时候,不说话,便已经是桑渡的答案了。 一直坐着不曾出声的方寻青忽然有些严厉地开口道,“我们何时做过对你不好的事情?桑渡,你如今是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顶撞我们,不听我们的话了吗?” 第87章 桑渡眼眸颤了颤,她看向方寻青,“青姨……”声音也发颤,可是半晌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寻青已经站起了身,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桑渡,将人送走。” “青姨,就算要我将人送走,也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睫毛已经被打湿了,正粘在一起,一绺一绺的,我见犹怜。 可方寻青看起来,却好似更加严厉了,“桑渡!你是离开呈莱宗两日,便觉得无须听我们的话了吗?” “这些年,我待你如同亲生女儿,无论什么东西,总是你有了才轮得到昭昭,无论什么事,我与元白总是先想着你,再去顾我们的亲生女儿,这样的情分,在你这儿,难道还不比不上外面那个?桑渡,你太叫我失望了!” 桑渡浑身一颤,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寻青,面上有些惊讶又有些委屈。 “桑渡,你若是不将他送走,那以后便莫要再唤我青姨!” 桑渡退了半步,她看着方寻青,眼角的泪滚落。 一旁的沈慈昭有些着急,她先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插话,现在见方寻青说出了这样的狠话,也顾不上旁的,上前挡在了方寻青同桑渡的中间,“母亲,您在说些什么?!” 沈慈昭将桑渡护在身后,她看着自己的母亲,面前的人脸色铁青,那是沈慈昭也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夜逢如今被桑桑教导得很好,你们不过刚同他见了一面,为何要让姐姐将人送走?!” 沈元白对着沈慈昭摆了摆手,“你莫要在这里掺和。”他往前走了两步,拉住了方寻青的胳膊,“寻青,莫要说这些气话。”视线落在桑渡身上,沈元白脸上的神色略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桑渡的性子的。 平日里虽说乖巧懂事,可偏有一点,倘若她想做些什么,那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去做。 颇有几分固执,就同她的母亲一样。 沈元白眸光闪了闪,他看着桑渡,正要说话,外面却是传来声响,“桑姑娘,宗主回来了——” 是宗尧的声音。 片刻后,盛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我能进来吗?” 屋子里没人说话。 沈慈昭眼珠子转了转,索性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她对着盛逾使了个眼色。 盛逾看向屋内。 桑渡的眼眸红红的,看了自己一眼又飞快垂了下去。 盛逾心头微顿,桑渡是在哭。 方才他回到宅子,倒是听宗尧说了,说是桑姑娘同呈莱宗来的两位似是有些不愉快,而这不愉快,因夜逢而起。 “盛公子。”沈元白看向盛逾,他想挤出笑来,只是脸上实在太过僵硬,怎么都挤不出笑颜来。 “沈伯伯。”盛逾对着沈元白抬了抬手,而后又看向方寻青,“青姨。” 方寻青看了盛逾一眼,她面上仍旧满是怒气。 盛逾转头看向桑渡,他声音稍有些低,却十分温和,“桑桑,你先出去,我同他们讲。” 桑渡看了盛逾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等到桑渡同沈慈昭离开了屋子,沈元白才又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坐了下来,屋子里安静得有几分寂寥。 “盛逾。”沈元白抬眼看向盛逾,他声音中有些疲惫,“我听桑桑说过,那个叫夜逢的,是你同她一起将人带回来的。” “是。” “那你可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沈元白的声音高了两分,却又怕外面的人听到,不得不压下来。 盛逾抬眸看向沈元白,“有几分猜测。” 听了盛逾的话,沈元白心中涌上一丝火气,他盯着眼前的人,“你有猜测?你有几分猜测竟还将人带回来了?!” “沈伯伯,我选择将一个魔族留在身边,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盛逾抬眸看向沈元白,他声音微顿,仿若要看透沈元白的心事,“或许,是您与青姨,该告诉我,桑桑同魔族的关系。” 屋子里安静极了,针落可闻一般。 过了许久,方寻青压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那个叫夜逢的,同我们的一位故人有七八成像。” “夜逢同当年镜明带回来的那个男子,有七八成像。”方寻青眼眶有泪,她抬眸看向盛逾,“直到后来,我们才知晓,那个男子的身份。” “镜明身殒于沂梦涧,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桑桑的父亲。”方寻青缓缓吁了一口气,她看向盛逾,“桑桑同镜明不一样,她不需要像镜明那样,有什么大的成就,我们只想她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镜明已经死了,桑桑的父亲也是。” “那些与桑桑息息相关的过往,都被埋进了沂梦涧深处,可夜逢,那个与桑桑的父亲同姓,长得还有七八分像的少年,若是留在桑桑身边,很有可能将那些隐秘的过往全部挖出来。”方寻青顿了顿,她面上有一丝痛苦,“镜明当年耗费了那样多的气力,才让桑桑身上,没有半分那个男人的气息。” “桑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她身边不出现什么魔族,那她便永远都会是个普通人。” 第88章 盛逾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寻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桑桑同夜逢,一见如故。” “倘若要送走夜逢,势必要给桑桑一个合适的理由。”盛逾垂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夜逢是魔族,虽是半魔,但须弥宗是绝不会将他放离的。” “如此一来,夜逢只有留在桑桑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盛逾看向方寻青,面前的人脸色有几分难看,“我向二位保证,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桑桑受到伤害。” 沈元白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看向方寻青,“罢了罢了,寻青,若是我们执意要桑桑将人送走,难道要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魔族吗?这事情倘若传扬出去,桑桑日后如何自处?她如今的身份……” 沈元白看了盛逾一眼,他垂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即便盛逾不在意,可悠悠众口,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桑桑这一生就毁了。” “更何况,那个叫夜逢的,与桑渡有着血缘关系。”沈元白走到了方寻青身边,他抬手拍了拍方寻青的肩膀,“盛逾说了,他们一见如故,我们无论做多少,都不能阻止他们因为血脉而产生的亲近。” ****** 桑渡不知道盛逾在里头同沈元白以及方寻青说了些什么。 她站在院子里,神色有些恹恹。 夜逢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看起来有些胆怯,似是想要说话,又害怕吵到桑渡。 桑渡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夜逢的脑袋,“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夜逢的眼眶红了,他靠在桑渡身边,声音微微有些发干,“桑桑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的事儿。”桑渡摸夜逢脑袋的力度重了些,她挤出一个笑来,“放心吧。” 夜逢没说话,他的脑袋抵在桑渡的腹部,看起来同桑渡亲昵极了。 盛逾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夜逢与桑渡亲密宛若亲人的画面,他眸光闪了闪,“夜逢。” 夜逢直起腰来,他看向盛逾,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眸。 他是有些怕盛逾的,盛逾虽只教训过他那一次,可夜逢仍旧是怕盛逾,平日里盛逾安排的东西,他也总是一丝不苟地完成,生怕受罚。 “宗尧。”盛逾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宗尧身上,“你先带夜逢回须弥宗上去,我离开这段时间,不曾有人考教夜逢,晚些时候,我会去抽查你这段时间学得如何。”说到后半句时,盛逾的视线落在了夜逢身上。 夜逢下意识挺直了背,他看向桑渡,见桑渡对自己投来一个安抚的笑,才一步三回头地跟上了宗尧的步子。 等两人离开,盛逾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桑渡面前,他叹了一口气道,“别哭了,已经没事儿了。” 桑渡原先已经没有哭了。 可是听到盛逾的话,却又觉得眼尾有些发痒,像是有什么轻轻勾动着她一般。 盛逾的指腹柔软微凉,贴在了桑渡的眼尾,“回头眼睛哭得肿了,叫外人看见,还以为你不愿嫁我呢。” 桑渡眸光轻闪,她抬眸看向身前的人,有一瞬恍惚。 婚期竟是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39章 “新郎官来咯——”…… - 众人颇为默契地没有再提夜逢的事情。 好似那日的争执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而原先的那些因为争吵而带出来的尴尬同隔阂,也在渐渐变得浓烈的喜庆中,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院子里的东西一日日多了起来,红色的灯笼张灯结彩。 那些东西,都是宗尧亲自盯着人装点的,每一处都是用了心思,看得出主人家对桑渡的看重。 大婚前一日。 住在宅子上的喜嬷嬷将备好的嫁衣饰品送了过来。 那嫁衣做工精细,金线像是那云锦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浑然一体。 祥云衬着针脚,沈慈昭看着桑渡将嫁衣穿上了身,叫人美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桑渡叫沈慈昭盯着,脸颊微微有些红。 她转过身去看一旁的头面,“阿昭姐姐做什么这样盯着我?” 沈慈昭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感慨,“虽知晓桑桑你生得美,从前却是不知道,竟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若我是男子,定是轮不着那盛逾娶你的。” 桑渡略带娇嗔地瞪了沈慈昭一眼,“阿昭姐姐又在打趣我。” 方寻青打断了两个小姑娘的闲话打趣,“桑桑,过来,我帮你将头面带上。” 桑渡应了一声好,沈慈昭跟在她身侧,替桑渡提着嫁衣裙摆。 铜镜当中,映出了桑渡的脸,不知是不是铜镜略有些模糊,镜中的那张脸并不清晰,有几分模糊,好似不是当真存在一般。 方寻青站在桑渡身边。 她从一旁的妆奁里取出一对珍珠珠钗。珠钗上的珍珠浑圆饱满,烛光下,流光四溢,仿若云霞。 这对珍珠珠钗,只能算是妆奁里头,最朴素的一对。 饶是如此,珠钗没入青色,已然绝色。 “桑桑,或许,你仍旧因为那日的争执心中有着不快。”方寻青声音很低,她手中握着上好檀木雕刻成的梳子,一下一下替桑渡梳着长发。“可我当真是将你视作亲生子。” 第89章 这还是那日争执后,方寻青第一回 主动提起有关夜逢的事情。 桑渡眼眸微垂,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同方寻青,没有说话。 “桑桑,你虽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却是我一点一点喂养着长大的。”方寻青幽幽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眼一旁的沈慈昭,“你年幼时,总是生病,我便将你随时随地带在身边,便是阿昭,同我一起的时间也远不如你。” “你虽唤我一声青姨,可在我眼底,却是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为人母亲,总是满怀担忧。”方寻青抬手替桑渡编发。 “我知晓你心善,又与那个叫夜逢的孩子一见如故,所以执意要将人放在身边。我只是担心,他毕竟身份特殊,你如今要交给盛逾为妻,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被人仔细瞧着,若有一个不妥,便会落人口舌,我不愿你落入那样的境地。”方寻青心平气和地将自己所想一一告知桑渡。 “从前你在呈莱宗时,有我同元白护着你,便是骄纵些,也没什么,左右没有人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说你什么。”方寻青的指腹轻轻碰了碰桑渡的脸颊,她的声音略有些发涩,“可嫁出去之后,总是有些不同的,盛逾的身份,让你处于一个被人时刻关注着的位置上。桑桑,你要明白,这世上,不光刀剑伤人,口舌亦可杀人。” “我明白的。”桑渡小声应道,“青姨,在须弥宗,我会谨小慎微,不给自己惹麻烦的。” 方寻青看着桑渡,她笑着摇摇头道,“桑桑,你向来有些小聪明,我信你能够处理好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只是桑桑,情之一字,最易伤人。” 桑渡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了方寻青,她明白了过来。 让方寻青担忧的,竟是盛逾。 方寻青的视线同桑渡的对上,她又叹了一口气,“桑桑,盛逾那样的人,或许做什么都能做得好,可偏偏,为人夫君,最是不好。” 像盛逾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可能像是寻常男子那样,与自己的妻子心心相印呢? “青姨,你放心吧。”桑渡笑了笑,她看向方寻青,看起来,好似当真不在意,“盛逾或许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夫君,可他却能扮演一个好的夫君,这于我而言,已是足够了。” 方寻青听了桑渡的话,微微皱眉,她看着身边的人,似是想要看明白,她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只是说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只是,方寻青尚未说什么,一旁听着的沈慈昭却是眉心紧皱,她看向桑渡,抿了抿唇道,“桑桑,听你这话,倒不像是先前说得那般倾慕盛逾。” 倘若倾慕一个人,又怎么会不想要同他恩爱有加,心心相印呢? 桑渡的反应,分明是只要嫁给盛逾就好了,至于盛逾的那颗心是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并不在乎。 “桑桑,女子嫁人,自然是要嫁给心仪之人,左右现在尚未行礼成亲,若你不愿嫁了,也是来得及的。”沈慈昭面容认真,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桑渡看向沈慈昭,她笑着摇了摇头,“阿昭姐姐,嫁给盛逾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的确真心诚意地想要嫁给盛逾。” 至于这份真心诚意里,究竟是因为情谊,还是因为什么旁的东西,或许只有桑渡自己知晓了。 方寻青睨了沈慈昭一眼,“你整日没个正行,便是不嫁盛逾,也不是说走就走,总要找个由头的。”方寻青声音微顿,她看向桑渡,“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同盛逾在一处了,那便同我们说一声,我与你沈伯伯过来接你回家。” 桑渡眼眶微微泛红,她靠在方寻青身上,“我明白的。”她低声喃喃。 倘若不是因为先前几次退后她都无故身亡,桑渡是绝不会嫁到这样远的地方来了。 只是,如今最要紧的,是要活下去。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只有活下去,才有说旁的事情的机会。 若是有一日,她能够找到自己会无故枉死的原因,或许仍旧有机会,回到呈莱宗去。 桑 渡坐直了身子,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小声道,“青姨,继续帮我戴头面和上妆吧,不然该误了吉时了。” ****** 陈娇娇是知晓这天是桑渡同盛逾大婚的日子的。 在灵都的这段时间,她同桑渡相处得不错,所以这天,也是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睛等天亮,只想着早早地去看看桑渡姐姐穿上嫁衣的模样。 许是因为喜事,陈夫人倒也没有催着陈娇娇上床休息,反倒是纵着小姑娘坐在床边,看着天际。 这一夜,灵都中,许多人彻夜未眠。 灵都的百姓,皆是十分尊敬盛逾,盛逾的喜事,于他们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自然各个都想要有个好位置,瞧一瞧这盛大的婚事。 大婚那日,天早早地亮了。 陈娇娇只靠在床头睡了一两个时辰,只是她看起来毫不困倦,她从窗户中探出头去,对着睡眼略有些惺忪的陈夫人道,“娘,你快来瞧——” 陈夫人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有些无奈,“娇娇,今日桑姑娘忙得很,你可不许去烦着她。” 陈娇娇应了一声好,却又迭声催促,“娘,你快过来看,我从未见过这般绚烂的朝霞。” 第90章 陈夫人拗不过陈娇娇,她学着陈娇娇的模样,从窗户处探出头去,只是视线猛地一滞。 何止是陈娇娇那个小丫头不曾见过那样绚烂的朝霞。 便是陈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美景,视野尽头,太阳尚未升起,然而天边却是被染得绚烂夺目。 像是澄澈蓝色中央,堆满了各色熠熠的宝石,那色彩夺目耀眼,好似仙人临近,带来的霞光云彩。 “可真是漂亮啊。”陈夫人喃喃道。 陈娇娇抬眼盯着天边云霞,这一天所见,是她后来一生都未能忘记的色彩。 金羽红顶鹤踏云霞而来。 九只金羽红顶鹤在灵都上方盘旋,发出悦耳鹤鸣。 桑渡白日的那套嫁衣红底金线。 衬得整个人愈发白皙。 她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头冠,那头冠极为精细,上方镶嵌着数颗正规的宝石,阳光洒落,光彩璀璨。 桑渡在沈慈昭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站满了人,有原先宅子里的仆从,有从呈莱宗赶来的同门师兄弟,亦有桑渡只在画像上见过的,须弥宗的长辈。 随着桑渡的动作,头顶凤冠下方的珠帘低垂,轻轻拂动。 晃动的珠穗轻轻拂过桑渡发间的两颗琉璃珍珠。 院子中的声音在桑渡跨出房门的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桑渡身上。 盛白璃也在人群中。 原本,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只是她在盛长风面前又哭又求,盛长风这才点头,准了人今日出门观礼。 盛白璃的视线牢牢钉在桑渡发间的琉璃珍珠上。 那两颗圆润的珠子,极为珍贵。便是须弥宗上,也仅有两颗。 这样好的珠子,吸收了天地灵气,若是投入炉鼎,许是能炼制出极为上乘的宝物。 那样好的珠子,单单做成饰品,称得上是暴殄天物,而做成饰品后,还给了桑渡这样一个并不能修炼的废人,那更是让这对珠子无法发挥他们最大的用处。 盛白璃的眼尾微微泛红,她死死盯着桑渡发间的那对琉璃珍珠,胸膛起伏的幅度变大了起来。 盛长风站在盛白璃身侧。 他自然察觉到了自己徒弟情绪的变化,盛长风脸上挤出来的笑淡了两分,他并没有转头看向盛白璃,语气也是淡淡,“将你那点心思收回去,东西盛逾既送给了别人,那便是旁人的。我盛长风的徒弟,没有觊觎旁人东西的道理。” 盛白璃平日虽在盛长风面前骄纵,却也知晓轻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移开了视线,“我明白。”今日那般多的修士在场,她不能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到时候,不光是她自己脸上无光,盛长风,乃至整个须弥宗脸上,都会无光。 “新郎官来咯——”也不知是谁,声音洪亮明丽,宛若一束光,刺破了天际云霞。 随着那一声喊,天上盘旋着的九只金羽红顶鹤落了下来,它们身形优雅,风姿卓绝,宛若仙人坐骑。 人群散开。 盛逾踏步走进了院子,他难得穿一身红,竟是叫院中的人看得有些呆了。 红色明艳,甚至有几分邪气。 可偏偏,那红色在盛逾的身上并不显得违和,反倒让平日高高在上的人,多了几分凡俗气息。 仿若天上的仙人,在这一刻踩进了凡间的尘土里。 桑渡抬眸去看,眸光闪烁。 她的视线与盛逾的于空中相接,桑渡略有几分含羞带怯地移开了视线,她微微垂着头,脸颊微粉,看着却又明艳动人。 盛逾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想要将几步外的人拥入怀中,将她的骨血都揉进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情绪让盛逾有几分陌生,也让他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淡色。 “宗主。”宗尧走到了盛逾身侧,他一双眼睛亮亮的,看起来是当真替盛逾同桑渡高兴,“到时辰了。” 那九只金羽红顶鹤,一只接着一只地振翅飞起,它们在众人上空盘旋鸣叫。 传言里,金羽红顶鹤的鸣叫声,是祥瑞之兆,而身为瑞兽,金羽红顶鹤本就少见。 更别提,一下出现九只了。 在场众人皆是仰头看着头顶盘旋着的八只金羽红顶鹤,脸上似乎也被这祥瑞所染,满是欣喜。 院子中央,只剩一只金羽红顶鹤仍旧站在那儿,端庄高贵。 盛逾从那只金羽红顶鹤身侧走过,走向了桑渡。 桑渡站在屋檐下方,直到盛逾停在身前,她才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盛逾朝着桑渡伸出一只手来。 沈元白站在桑渡身侧,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桑渡的肩膀,“去吧。”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自己的右手放进了盛逾的手掌。 那只原先站在原地的金羽红顶鹤已经昂着脖子,它踱步停在了两人身侧。 盛逾转眸,看向那只金羽红顶鹤。 一直高昂着脑袋的红顶鹤缓缓弯下了头,它俯下身去,安安静静地等在桑渡同盛逾的身前。 盛逾忽地抬手,他将桑渡打横抱起。 桑渡有些猝不及防地抬手环住了盛逾的脖子,随着她的动作,珠帘晃动,一双眼睛水雾雾的,叫人心生怜爱。 第91章 盛逾抱着桑渡坐上了鹤背。 他微微凑近了桑渡的耳朵,用只有桑渡能听到的声音道,“桑桑,今日万家万户都将替我们高兴。” 金羽红顶鹤仰头长鸣一声,忽地飞起,另外八只跟在了它的身后。 随着九只金羽红顶鹤的动作,金箔若雨,缓缓飘落,落了满城。 第40章 “现在,我领你去看一个…… - 金羽红顶鹤载着桑渡同盛逾,绕着灵都转了两圈后,才朝着须弥宗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场盛宴的两位主角离开后,前来庆贺的人便也在须弥宗弟子的指引下,一部分往山上去,一部分则是留在灵都入席。 盛长风作为同盛逾算得上最近的长辈,自然是要在灵都同前来贺喜的众修士寒暄几句的。 宴客的席面摆满了一条街。 盛逾大婚之事,本该由盛长风这个长辈操持,只是先前两方交换婚书后,盛逾便以宗门事务繁多,婚事的事情便不劳烦盛长风了。 盛长风倒也清楚,盛逾是因为自己先前对桑渡的不满意,怕自己在宴席上下桑渡的面子。 他倒也懒得同盛逾解释,自个儿便是再怎么不喜欢桑渡,这婚事既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桑渡便与须弥宗绑在了一起。盛长风便是再怎么想要落桑渡的面子,也绝不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那不是将整个须弥宗都架到火上了吗? 只是既然盛逾自己将操办婚礼的事情包揽了过去,盛长风倒也乐得清闲。 他与已经入席的修士点头以示招呼,视线在桌台上梭巡,他倒要瞧瞧,盛逾自个儿将这婚事究竟操办得如何? 只是走过两桌,盛长风脸上的表情虽不曾变,可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 盛逾将这场婚宴,办 得十分隆重。 便是不说桌台上那些精致的吃食,光是赠给前来赴宴修士的礼物,每一位,都起码要上百灵石。 这次来了那样多的修士,光光是送出去的礼品,便要耗费数十万灵石。 须弥宗便是大宗大户,一下花费这样多的灵石,盛长风难免肉痛。 更何况,盛逾娶进门的妻子,还是个灵脉损毁,无父无母的孤女。 须弥宗上,盛逾牵着桑渡进了房间。 屋子里的家具,一应俱全。也都是新打的,看着都是上好的木头。 盛逾松开了桑渡的手,他看向桑渡,“你先在屋子里歇着,晚上我大抵回来得会晚些,等会儿我会叫宗尧送些吃食过来,你若饿了,便先垫垫肚子。” 盛逾替桑渡考虑得很周到,为免桑渡独自一人待得无聊,盛逾还给她准备了最新的话本子,留给桑渡打发时间。 桑渡抬眸看了一眼盛逾,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先前两人虽已经相处得算熟悉了,可现在陡然变换了身份,桑渡仍旧有些不习惯,尤其是想起夜里的事情时,桑渡更是连看向盛逾都觉得心口有蚂蚁在爬似的不自在。 “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桑渡垂着眼,小声道,“等会儿阿昭姐姐也会来陪我的。” 盛逾点了点头,只是他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沉默地盯着桑渡。 桑渡感觉自己快要被盛逾灼灼的目光点燃了,她终于抬头,轻轻瞪了盛逾一眼,“总盯着我做什么?” 盛逾抬手,拥住了桑渡。 两人的呼吸,心跳仿佛纠缠在了一起。 桑渡忘了动作,她被盛逾拥入怀中,感受到自己被他的气息完全笼住。 盛逾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拥住了桑渡,好一会儿后,才松开了怀里的人,转身出了屋子。 而桑渡则是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刚被人掐住了脖子,现在才能喘过气来一般。 她坐回了床边,脸上却仍是一阵阵发烫。 桑渡垂着眼,长睫卷翘,遮住了她的眼睛,也挡住了她眼眸中的情绪。 ****** 已经有修士陆陆续续地上了须弥宗。 盛逾脸上带着淡笑,疏离却又客气地招呼着众人。 宗尧跟在盛逾身侧,同他一起招呼着客人。 盛逾的视线从一处扫过,他微微侧身,对着宗尧说了句什么,宗尧会意,往前走了一步,替盛逾几乎招呼着已经上山的客人。 盛逾避开人群,走向了假山。 人群的熙攘声似乎被隔开了,盛逾停下了步子,“出来吧。”他道。 “今日你大婚,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祝贺你。”从洛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她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了盛逾,“新婚贺礼。” 盛逾接过了木匣子,他看着从洛,“只是为了祝贺我?” 他与从洛之间,有些交情,却也因为一位故人的身死,让这份交情变得很淡,两人这些年的往来,也仅限于一些正事,私底下的教导,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而从洛,也几乎不从黑市离开,她仿佛一株扎根于黑市中的植物,就算平日里需要些什么,也总是让别人外出寻觅,自己绝不会离开黑市半步。 从洛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服,她脸上戴着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第92章 听到盛逾的话,她微微挑眉,“桑渡和你之间产生的联系让我觉得好奇,所以想要来瞧瞧。”从洛退了半步,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盛逾,“看起来,你与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盛逾抬眸看着从洛,他微微侧身,“他出来了,从洛,你自己好自为之。” 从洛的神色一僵。 覆面的轻纱被她的鼻息吹得晃动,“闭关了这么久,他终于舍得出来了?” 从洛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看起来,似乎既期待却又痛苦。 她直勾勾地盯着盛逾,忽地一笑,“也是,你是他的弟弟,就算不是同一个母亲,却也有着一半相近的血,你大婚,他这个做兄长的,是该出现。” 盛逾看着从洛,没有说话。 只是从洛已经抬脚,似是准备离开了,“你放心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不会在今天叫须弥宗染血的。” “你不是盛启泽的对手。”盛逾的话,让已经抬脚准备离开的从洛停了下来。 从洛的背脊挺得笔直,可是单薄瘦削的肩膀,却是微微颤动着。 “从洛,你若是找上门去,那只有死路一条。”盛逾的视线落在了从洛的背上,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告知从洛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从洛深吸了一口气,她回头睨了盛逾一眼,勾了勾唇,“我知道,我不会就这样用了我这条命的。” “方才我也说了,今天我来,只是替你祝贺。” 话音落下,从洛转过身,“既然我是客人,那总能吃上一席,去瞧瞧新娘子吧。” 盛逾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目送着从洛离开,视线微微有些凝重。 只是那略显凝重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神色已然如常。 须弥宗上很是热闹。 即便新房地处僻静,桑渡仍旧是能够听到模糊的声音。 “桑桑姐姐。”虚掩的门被人敲响,是夜逢。 桑渡应了一声,外头的人这才探头探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 “姐姐。”夜逢眨巴着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桑渡,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姐今天真好看。” 桑渡笑了起来,她对着夜逢招了招手,将手里的糕点塞了过去,“在灵都宅子里时不曾见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寻我?” 夜逢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桑渡手里接过糕点啃了一口,视线却是一直落在桑渡身上,“沈伯伯同沈伯母不喜欢我,今天是姐姐的大日子,我想让姐姐高高兴兴的。” 夜逢最近变得格外乖巧。 这让桑渡看向他时不由软了眸光,她伸手,将夜逢嘴角的糕点碎屑擦干净,“你呀……” 夜逢笑了起来,“左右日后总是我陪在姐姐身边的时间长,这段时间,我便少些在姐姐面前出现,免得叫沈伯伯同沈伯母看着不高兴。” 桑渡拉着夜逢在自己身侧坐好,“好几日不曾见你了,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夜逢眼咕噜转了转,他凑到了桑渡身边,说什么秘密一样,压低了嗓音,“姐姐,这两日,须弥宗上好像来了个大人物。” 说完,夜逢自己便又觉得奇怪。 这段时间,他同不少人接触过,也知晓了如今修士们的水平,要说修为,最高不过是盛逾。 会有什么人,会比盛逾的排场更大呢? 尤其是在须弥宗上,一大半人看起来都因着这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似乎比起盛逾,这个人更叫他们在意些。 夜逢将手里的半块糕点塞进了嘴巴里,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含混。“这两日宗尧同盛逾忙着大婚的事儿,我都是跟在陆舜身边。” 看夜逢似是有些饿了,桑渡索性将盘子里的糕点都推了过去。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夜逢闲聊搭话,脑子里,却是不自觉地去想刚刚夜逢提起的那个人。 那个让半个须弥宗都格外在意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盛逾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吗? 夜逢没待多久,沈慈昭便也赶了过来,沈慈昭并非自己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呈莱宗的同桑渡有些交情的弟子也一同上了须弥山。 见有人来,夜逢下意识起身想走,反倒是沈慈昭瞥了他一眼道,“用不着藏,我爹娘在灵都招待客人呢。”话音落下,沈慈昭又看向桑渡,“我来你这儿的路上遇见了宗尧,他说小厨房正在准备吃食,等好了,便会有人送过来。” 桑渡笑着看向屋内众人,“多谢大家。” “桑桑这话就太客气了些。”说话的女子是呈莱宗的五师姐,她年岁要大些,前些 年一直在外游历,遇到什么有意思的,都会想着给桑渡带上一分,同桑渡的关系也是不错。“我们都是桑桑你的娘家人,今日这个时候,自然要在这里陪着你的。” “几个月不见,桑桑越发出落得明艳动人了,真是便宜了盛逾那小子。” 众人笑闹起来,时间过得很快。 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慈昭估摸着时间,便将众人赶出了屋子,她看向桑渡,眸光闪亮,“桑桑,我帮你换上第二套嫁衣。” 比起白日的那套嫁衣。 第93章 晚上的这套,红色更浓些,更显得端庄大气。 桑渡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紧张,她坐在床边,双手有些不安地搅在一起。 沈慈昭正取出压在最下面的盖头,她将盖头展开,却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盖头上的绣样若是叫外人看见了,怕是替你做嫁衣的那几位绣娘日后找不着活计了。” 桑渡挑眉去看。 盖头被沈慈昭展开了,上头那肥鹅一样的交颈鸳鸯仿佛盯着桑渡。 “这鸳鸯叫你绣的,若是活过来,也要气死了去。”沈慈昭笑着冲桑渡摇了摇头。 只是也不知为何,桑渡在看到那绣得可以称得上惨烈的盖头时,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却忽地安定了下来。 她搅在一起的手也松了开来。 盛逾是极好的。 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哪怕只是先说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们如今就要成为夫妻。 而夫妻,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盖头遮住了桑渡眼前的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做出了决定。 先前,她因为盛逾究竟是对自己的妻子好,还是对她桑渡好而有些纠结,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盛逾。 可是现在想来,盛逾的妻子,就是她桑渡不是吗? 揣着这样的心思,等待的时间也变成了期盼。 桑渡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措辞,若是一上来便说自己死而复生数次,实在太过骇人,还是先将前两次,自己遭黑气毒手的事情告知盛逾。 这一世,那黑气只出现过一次,也并未得手。 或许,可以从那黑气查起。 屋子里十分安静。 只有烛芯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吱呀一声,桑渡听到了推门声。 她下意识挺直了背,又变得有些紧张。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推开门的人并未走近。 屋子里,也没有盛逾的气息。桑渡心中的羞怯转为警惕,她猛地抬手接下盖头,动作的同时厉声低斥道,“什么人?!” 门边,站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 男子剑眉星目,长相同盛逾有几分相似。 现在,那男人正笑着看向桑渡,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桑渡,我的弟妹。” 桑渡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她盯着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盛启泽喉咙中溢出一丝笑来,“我的好弟妹,你想不想知道我那个山顶白雪一样,高高在上的弟弟,为何要给自己娶一个灵脉残缺的废人?” 盛启泽走进了屋子,他对着桑渡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弟妹,我着实不愿见到美人被蒙在鼓里,叫人欺瞒。” “现在,我领你去看一个……真相。” 第41章 “不想死就跟我走,不要…… 第四十一章 - 桑渡对盛启泽充满了警惕。 饶是盛启泽的话让她心中一震,却也没有应下面前人的话,桑渡微微侧身,垂着眼,声音有些冷硬,“桑渡不知兄长在说些什么,只是这种时候,兄长似乎不该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盛启泽笑了一声,他猛地抓住了桑渡的手腕,将人往外一拽—— 桑渡吃力,她身子晃了晃,不可控地朝着盛启泽的方向栽了过去,趔趄好几步,才侃侃站稳。 而先前被她取下来攥在手中的红盖头,也缓缓落在了地上。 那本就有些丑的并蒂莲同鸳鸯皱成了一团,更丑了。 盛启泽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弟妹,你且放宽心,我是绝不会伤害你的,若是你死在了须弥宗上,那么势必要给呈莱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我来找你,实在是好心,想要领你去看一个真相。” 桑渡眼睫微垂。 她挣了挣,见没能挣开盛启泽的桎梏,方才抬眼看向身侧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先松手,我会跟着你过去的。” 盛启泽微微挑眉,他缓缓松开手,而后退了半步。 只是,他虽照桑渡说得做了,却依旧盯着面前的人,盛启泽微微侧身,等着桑渡跟上自己。 桑渡抬手,缓缓理好了衣服。 她挺直了背,跟上了盛启泽的步子。 盛启泽领桑渡走的,是一条小路,这让桑渡想要求助路上遇见的人都没什么可能。 桑渡心中有些焦急。 她藏在袖口下方的手死死抵住了掌心,柔软的手掌中央,被压出了一道甲痕。 昏暗的小路前方,终于有了光亮。 桑渡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看到了那光亮下,远远地站着个人。 那身影熟悉。 桑渡认出了是盛逾,她张口正要喊,脖子上却是一凉。 “弟妹,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很快你就知道盛逾为什么要娶你了。” 桑渡肩上一痛,她被定在了原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盛启泽往桑渡手中塞了个什么,便抬脚出了假山的阴影,朝着光亮处大步走了过去。 桑渡僵着身子站在阴影处。 第94章 视线里,盛启泽已经走得远了,可是,盛逾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从刚刚盛启泽塞给她的那东西里直接传进了桑渡的耳朵。 周围的虫鸣声更嘈杂了些,盛逾的声音却依旧清晰,似乎不曾受到影响。 ****** 盛逾看向来人,“兄长出关后不曾去见叔伯,却要身边剑童给我传信,说是想要见我,不知是为何?” “阿逾。”盛启泽看向面前的人,他神色亲切,声音同样恳切。“若是先见了叔伯,定然是要拉着我彻夜长谈的,我今日出关本就是为了贺你大婚,自然要先来见过你。” 盛逾眼眸微垂,他的声音中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兄长。” 盛启泽十分恳切地往前走了两步,他看向盛逾,“闭关这段时间,我听闻你一直在寻药,不知寻得是什么药?可寻到了?” 盛逾退了半步,他拉开了同盛启泽之间的距离,声音似乎也微微变凉,“兄长问出这样的话,不是已经知晓了我为何寻药,是否寻到了么?” 盛启泽笑了起来。 黑暗中,他的笑声听起来有几分阴森,那笑声几乎是在桑渡耳边炸开的。 桑渡浑身一凛,那股控制着她的力道骤然消散。 因为又惊又怕,桑渡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只是她半点没有耽搁,便要开口喊盛逾的名字。 就在她快要出声时,一双微凉的手掩住了桑渡的嘴巴,也阻止了她出声。 桑渡眼眸瞪圆,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滞,是从洛。 从洛对桑渡比出个噤声的手势,见桑渡眨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从洛才附到桑渡耳边小声道,“不想死就跟我走,不要让他们发现。” 桑渡虽是照做,心中的疑惑却是更浓了。 盛启泽给她的感受很不好,桑渡直觉,他绝不是个好人。盛启泽说要领自己弄明白盛逾要娶自己的真相,却在同盛逾说什么药。 还有从洛。 什么叫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让他们发现? 被盛启泽发现了,自己或许会死,这点桑渡能够明白。 可另一个人,不是盛逾吗?若是盛逾发现了自己,自己又怎么会出事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桑渡直到被从洛拉进了屋子,才恍然发现从 洛竟是领着她回到了新房里。 从洛神色复杂地看了桑渡一眼,“桑渡,今晚的事情,不要让盛逾知道。” 桑渡终于回过神来,她睫毛轻颤,看向了从洛,“我……我不明白。” 可是从洛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告诉桑渡什么事情一样,她的视线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你不需要明白,安安分分地待在盛逾身边,你自然不会出事。” 从洛转过身,往门外走去,“不要试图去弄明白盛逾,桑渡,你不会想要弄明白盛逾的。” 从洛的话,贯穿了桑渡的脑海。 她张了张唇,声音传了出来,却又陌生地让桑渡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刚刚……盛启泽同盛逾说他找到了寻找已久的药。” “那药是同我有关吗?” 从洛猛地转过头来,她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坐在那儿的人,仍旧美得不可方物,似是盛开的一朵牡丹。 可从洛却恍然觉得,那牡丹落了。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的声音在跳跃的烛火中显得那样不真切,“盛逾娶我,并不是因为履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因为我同他寻的药有关。” 桑渡的语气里,并不包含疑问。 从洛盯着坐在那儿的人,张了张唇,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到头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直觉,坐在床边的那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在这短短的,可能一炷香的工夫里,桑渡已经调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从方才被盛启泽威胁的惊恐中缓过了神,从只言片语中,几乎接近了事情的真相,还让自己从那样的真相中缓过神来。 从洛沉默地看着桑渡,她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说话。 桑渡抬眸看向从洛,“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桑渡顿了顿,她强压着情绪,不想让那些复杂的情绪从眼眸中掉出来,“盛逾会为了他所寻的药杀了我吗?” 从洛愣了一瞬,她缓缓摇了摇头,“大抵是不会的。” 桑渡作为药本身,对于盛逾而言,只有活着才是有用处的。 肉眼可见的,从洛发现桑渡松了一口气。 坐在床上的人脸上挤出了笑,“多谢从姑娘,今晚的事情,还望从姑娘替我保密。” 从洛心情有些复杂,她看着桑渡,许久没有说话。 她想要和桑渡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看时间,盛逾也快回来了。 从洛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桑渡,低声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会来寻你。” 至于来寻她做什么,从洛并没有说明白,她只是深深看了桑渡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桑渡垂眸看着落在她脚边的盖头,上面的并蒂莲同鸳鸯,同原先也没什么不同,就那样静悄悄地待在盖头上方,静悄悄地看着桑渡。 第95章 上头,还有一抹黑痕。 应当是方才不小心踩上去弄脏的。 桑渡眨了眨眼,她俯身捡起了盖头。 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桑渡压在盖头上方的黑痕上用力擦了擦。 上头的脏污擦了个七七八八,若是不细看,是看不出这一处有些脏的。 可是……桑渡盯着那一处脏污,却又觉得无比刺眼。 人啊,总是这样的。 要说她自己,又清白到哪里去呢?设计嫁给盛逾,不也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不也是因为但凡同盛逾的婚事不成,自己就会莫名横死吗? 她接近盛逾时,靠算计,靠一颗算得分明的心。 现在,知晓盛逾娶她,也是因为自己的算计,桑渡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才是。 这样,两人谁也不欠谁的,这样才好不是吗? 可是,桑渡难说自己在那一瞬,是不是对盛逾产生了怨愤的情绪。 盖头上,多了一处水渍。 桑渡有些慌乱的抬手按在那片水渍上,没有更多的水渍出现,可那落下的一片,仍是抵着桑渡的指腹,一点点晕了开来。 烛火弹跳的声音,让桑渡回过神来。 她松开了手,将手中的盖头盖回了头上,视线被遮挡,心绪却是渐渐被理清。 先前那股莫名揪着桑渡心口的情绪,就在烛火跳动的声音里,一点一点地被埋进了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传来了盛逾的声音,“桑桑,我回来了。” 桑渡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紧了紧,只是很快又松了开来。 盛逾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身上淡淡的药香包裹住了桑渡。 只是这次的药香里,多了些许的酒味。 酒味不重,算不上难闻,也不至于罪人。 桑渡垂着眼,她眼前的一线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一片烛火明亮。 抬眸去看,眸子猝不及防地装下了盛逾。 盛逾脸上有淡笑,他一只手捏着盖头,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烛光落在盛逾的身上,氤氲出了淡色的光。 那模糊的光让桑渡有些看不清盛逾的脸。 她的视线中,略有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去。 大婚当晚,该含羞带怯才是,即便现在的桑渡,对着盛逾半分女儿家的羞怯都生不出来,但便是假扮,也要假扮得羞怯慌乱。 盛逾走到了桑渡身前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身上,一寸一寸顺着嫁衣描摹。 他的胸膛中,充斥着怪异又陌生的情绪,这一份情绪,让盛逾有些慌乱,即便他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我……”盛逾的声音微顿,他的视线落在了桑渡的鞋子上。 白色的,上面用红线以及金线绣出花样来的,十分精致的绣花鞋上面,沾着黑色的土。 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盛逾抬起的,原先想要去碰桑渡脸颊的手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了手,在桑渡身侧坐了下来。 “是不是等累了?”盛逾问。 桑渡轻轻摇了摇头,“早些时候,阿昭姐姐同宗门的姐妹一直在这儿陪着我,天渐暗了她们才离开,我等着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不累。” 盛逾看着桑渡,他眸光略有些沉。 桑渡叫盛逾盯得心里有些打鼓,她垂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搅成了麻花似的。 就在桑渡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 盛逾的气息忽地凑近,不容抗拒地一寸一寸入侵着桑渡。 桑渡的手扣得更紧了,她垂着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颗心乱跳。 大婚之夜会发生些什么,桑渡心中清楚。 若是一两个时辰前,桑渡或许会怕,却也会含羞带怯地接受。 可是现在,桑渡却有些抗拒。 她垂下眼,强迫自己不要躲闪。 自然,她也没有看到,盛逾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绵长又幽深。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察觉到自己的眉心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盛逾的声音在她耳边,淡淡的,“你如今身子还弱,等你身子好些。” 盛逾的话只说了半截。 桑渡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盛逾,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盛逾说得是什么。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也不知是羞得还是什么,桑渡嗓子略有些发痒,她看着盛逾,想说些什么,却又半晌没说出来。 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桑渡的瞳孔轻轻颤了颤,她往后退了退,岔开了话题,“今天你一定累极了,招呼客人从早上,忙到了夜里。” 盛逾垂眸看着桑渡,他并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只道,“明日我领你见几位长辈,闭关十年的兄长今日也回来了。” 听盛逾提到盛启泽,桑渡的眼眸不自知地颤了颤,似是有些许瑟缩。 盛逾没有继续说什么,他只是伸手,将桑渡脑袋上那些有些重的发饰取了下来,“好好休息吧。” 第42章 “夫人不下来瞧瞧我给您…… - 桑渡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 第96章 毕竟同盛逾共处一室,而且是在刚刚知道了那样一件事后。 只是,迷迷糊糊间,桑渡竟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时,屋子里面已经洒落了成片的 光,床上只有桑渡一个人。 桑渡侧着身,神情略有些恍惚。 她身侧的枕头微微有些凹陷,显然,在不久前,那儿还躺着一个人。 屋外传来脚步声。 桑渡猛地坐起身子,她扯了扯被子,只露出来一个脑袋。 “醒了?”是盛逾。 盛逾已经换回了往日的黑衣,衣袍上方以金线绣着虎形。显得整个人高大又挺拔。 桑渡看向盛逾,她缓缓点了点头,“怎么不曾喊我?今日不是要去见宗门中的长辈们吗?” 盛逾笑着摇了摇头,“无妨的,他们虽是长辈,可身份上,你并不矮他们一截,便是要他们等一等你也没什么。” 桑渡瞪像盛逾,“总不能第一日就给他们留下我骄纵跋扈的印象,你先出去,我很快就梳洗好。” 盛逾看着桑渡,轻声应了一句好,他转身走出了屋子,院子里,陆舜正垂头等着。 盛逾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隐没,他抬眸看向陆舜,声音也发冷,“找到什么了吗?” 陆舜面色也有些冷,他抬脚走到了盛逾身前,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朝着盛逾的方向递了过去,“是传声符,就在昨日您同那位见面的不远处找到的。” 陆舜看向盛逾,他有些迟疑道,“宗主,我在找到出传声符的地方,发现了好几个脚印,脚印不大,应当是女子留下的。”陆舜声音顿了顿,他抬眸看向屋子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桑……”察觉到盛逾的视线,陆舜忙改口道,“会不会是夫人同那位早就相识,昨日才会一同出现在那儿?” 盛逾没有接话,他只是接过那张传声符,而后握在手中,碎成了齑粉。 “不要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自会处理。”盛逾低声道,他抬眸看向房间的方向,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不想继续追究下去。 陆舜应了声是。 他退了半步,站在盛逾身后,一同等着桑渡。 桑渡很快就梳洗完了,她推门走了出来,有些急匆匆地停在了盛逾身侧,“我准备好了,我们动身吧。” 面前的人忽地抬手靠了过来。 桑渡下意识微微侧过头,像是想要躲避盛逾的触碰。只一瞬,她便又强压下了这份冲动,桑渡将自己钉在了原地,抬头对着盛逾挤出一个堪称甜美的笑来,“怎么了?” 盛逾悬在半空中的手,这才又往前松了两分,他抬起手,将桑渡发端微微有些歪的发饰抬正,“走吧。” 须弥宗的大殿,富丽堂皇,地板看着宛若金玉。 大殿两侧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桑渡跟在盛逾身后,她以余光瞥过在场众人,都在画像上见过,只是一个个皆是冷着脸,让桑渡心中略有些打鼓。 这些人,并不喜欢自己。 桑渡垂着眼,不再去看两侧的人,她跟在盛逾身后,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高处。 “宗主,夫人。”陆舜从侧边上前两步,他立在大殿中央,对着上方的人拱了拱手,“我让厨房的人将东西送过来。” 盛逾微微颔首,而后转头看向桑渡,示意桑渡在自己身侧坐下。 最先起身上前的,是坐在右侧第四位的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缀满了宝石的衣服,走起来时,叮啷作响,清脆又悦耳。 只见她停在了桑渡面前,双手捧着个方匣子,“这是我给夫人准备的新婚贺礼。” “这位是……”盛逾看向桑渡,他正要开口引见,却见身边的人慌忙起身,走了两步,举着双手接过了木匣子。“我认得,这位是丹修之首,程影姑姑。” 程影看起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她对着桑渡摆了摆手,颇有几分豪爽道,“我那道侣正在外游历,待他回来,再将那一份礼补上。” 桑渡忙推辞道,“这都是小事,不足挂心。” 程影乐呵呵的,她对着桑渡微微颔首,这才转身回了自个儿的位置。 大殿里坐着的,除开盛长风并非剑修之首,而是次门长老外,皆是各修之首。 除开程影,盛长风。剩下的,三男两女,皆是上前送上了新婚贺礼,桑渡亦在盛逾的引见下,将人和心中的画像,一一对上了号。 几位虽皆是冷着脸,却没有要为难桑渡的意思。 这让桑渡略松了一口气,视线也落在了迟迟没有起身上前的那人身上——盛长风。 盛长风的身份特殊。 剑修中,以盛逾一门为首,只是又因为盛逾的宗主身份,所以盛长风虽是次门门主,却算是半个剑修之首。 而且,盛长风与盛逾的关系最近。 大殿中的人中,一半姓盛——符修之首盛冬朔,法修之首盛别,皆是盛家血脉。 只是他们的关系,同盛逾之间又隔了几层,不似盛长风,他是与盛逾的叔伯,是老宗主的亲弟弟。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看向坐在那儿,似乎不打算起身的盛长风,抬脚走了过去,“总听夫君提起自己的叔伯,今日终于得见,还请叔伯喝杯茶。” 第97章 桑渡笑盈盈地,仿若不曾察觉到盛长风对她的疏离一般。 话递到了这儿,盛长风若是不接茬,那便是当众叫桑渡下不来台,落了盛逾的面子。 盛长风只得坐直了些,他笑了笑,“夫人客气了,我虽是阿逾叔伯,可如今在这议事大殿,你便是宗主夫人,我一个长老,如何担得起宗主夫人敬得茶?” “陆舜。”上方的盛逾忽然出声,一旁等着的陆舜虽有些不解,仍是往前走了半步,对着盛逾微微躬身。 盛逾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盛长风,“怎么不给长风长老递茶?桑桑,长风长老既然一片真心想要给你敬茶,总是不好推脱的。” 盛长风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他何时说过要给桑渡这个黄毛丫头敬茶了,自个儿只是想要晾一晾桑渡,好杀一杀她的气焰,可到了盛逾口中,变成了自个儿讲究尊卑,要给桑渡敬茶了。 盛长风死死咬着牙关,才勉强没叫自己当场失态。 陆舜已经将茶送了过来,只见他双手将茶盏递了过来,“长风长老,请——” 盛逾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直到停在了桑渡的身侧。 他看向盛长风,声音虽不带什么起伏,却无端让坐在那儿的盛长风略有些心颤,“叔伯,虽有尊卑之分,但您毕竟是长辈,这样的事情,今日有过一次便罢,日后还是莫要如此了,桑桑胆小,经不起这样的大礼。” 这下,被架在火上烘烤的人,成了盛长风。 他眼尾微微有些红——气得。 可是,盛逾就那样不咸不淡地将他盯着,就算是想要砸了手边的茶盏,盛长风也没那个勇气,只能讪笑着端起茶盏,朝着桑渡的方向递了过去。 桑渡双手接过了茶盏,“那我这个小辈,就腆着一张脸,喝一口茶了。” 盛长风赔着笑,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了。 他环顾四周,大殿中的,不是像程影那种笑盈盈看热闹的,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分明都不见得喜欢这个没有背景也没有修为的桑姑娘偏偏谁都不出头,让自己成了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桑渡仰头,将盛长风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只见她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拿起了另一杯仍旧是满着的茶盏,只见桑渡将茶盏往前递了递。 “叔伯,这是晚辈给您敬的茶。” 盛长风脸上的笑几乎有几分扭曲,只是他仍旧抬手接过了桑渡手中的茶盏,而后一饮而尽。 这场不算风波的风波,就在这两盏茶中算是揭了过去。 厨房已经送来了早食。 送上来的糕点,各个造型精致,香气扑鼻。 桑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早上的这一关 ,算是过了。 只是刚刚吃了一块糕点,外头有人姗姗来迟。 桑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僵硬,她看向大殿入口,来人着红衣,有几分妖冶,却也让桑渡有些心惊。 是盛启泽。 盛启泽站在大殿中央,他看向上方,微微俯身,“宗主,夫人。” 只见盛启泽手中握着的折扇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手背上,发出一声轻响,“将我准备的贺礼抬上来。” 片刻后,两个人抬着各半人高的箱子进了大殿。 盛启泽微微侧身,他看向桑渡,脸上带着笑,“夫人不下来瞧瞧我给您准备的贺礼吗?” 桑渡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兄长能够出关相见,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何须备上这样一份厚礼呢?” 虽是这样说,桑渡却是稳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昨夜同盛启泽打得那点子交道,让桑渡心中清楚地知晓,盛启泽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她当真是半点不想同盛启泽扯上什么关系。 桑渡转眸看向盛逾,视线里,略带了些求助的意思。 盛逾看了桑渡一眼,他看向盛启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兄长准备了这样大的贺礼,该让人直接送去我院子的。” 盛启泽笑了笑,他绕着大箱子转了一圈,视线里有几分玩味,“我听闻,夫人虽不曾跟着师父修炼,却在药理上,格外有天赋……” 只听盛启泽的声音顿了顿,紧接着,便是木头骤然破开的声响。 桑渡被那声音吓得一惊,整个人都微微缩了缩。 木箱子竟是被盛启泽隔空砸烂了, 破损的木条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原先被包裹着的贺礼。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铜鼎。 鼎身又粗又壮,看起来,能够装下一个大汉。 那铜鼎泛着青绿色,也不知是锈迹还是什么,总归让人有些心生寒意。 “夫人,这铜鼎是炼药的好东西,便是再怎么大的药引子,如同人一般大,也可以放进去——” 桑渡猛地一滞,险些打翻面前的碗碟。 盛逾察觉到了桑渡情绪的变化,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握住桑渡放在膝上的手,算是宽慰。 可是,坐在他身侧的人却是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在……害怕。 第98章 盛逾眸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桑渡在害怕,这份害怕,不光光是因为盛启泽,更是因为自己。 想起前一日自己同盛启泽说过的话。 他虽不曾在盛启泽面前明说,可是聪慧如桑渡,即便只听了只言片语,也能猜出内里实情。 盛启泽现在送这样一个铜鼎过来,话里话外的暗示,难不成是想要告诉桑渡,自己会将她烹煮成丹药吗?! 盛逾从未这样动怒过。 他的脸色明晃晃地沉了下来,就连下方一直漫不经心的程影以及向来不关注旁人的药修之首岑山月,都察觉到了盛逾的情绪。 程影不知其内情,却也知到,盛逾现在,正因为盛启泽送来的这铜鼎很是生气。 她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两名修士,“还不把这铜鼎先抬下去,这污糟的样子,叫人怎么吃得下饭。” 那两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动作。 程影见状坐直了身子,她抬手猛地一拍,一声巨响让大殿中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只见她眉头微皱,声音也变利了些,“还不动手,是等着我亲自动手,还是等着宗主亲自动手?!” 眼瞧着程影发怒,盛启泽递给那两人一个眼神,原先一直没有动弹的人这才慌忙将铜鼎抬了出去。 程影站起了身,她对着盛逾行了一礼,“宗主,好好的早食叫人坏了心情,我也不在这里给您坏脸色看了,就先退下了。” 盛逾颔首,他大手一挥,“既如此,那便散了吧,也快到了早课的时候,我便不耽误诸位了。” 这宴席算是散了。 盛逾陪着桑渡回了院子,刚进院子,桑渡便进了屋子,盛逾想要跟进去,可是桑渡却是转过身拦住了他,“我有些不舒服,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桑渡撤出了一个笑,只是那笑在没什么的脸上,显得那样苍白。 盛逾眼眸微垂,没有强求。 陆舜有些奇怪,他看向被桑渡大力关上的房门,“夫人这是怎么了?” 盛逾瞥了陆舜一眼,“宗尧呢?让他过来找我。” 第43章 “我不杀你。”盛逾低声…… 第四十三章 - 宗尧被陆舜找到时,满脑子的疑惑。 他正在给桑渡挑选合适的侍女,只是山上原先的那些,宗尧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还没理清头绪呢,陆舜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看起来脸色铁青,似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一般。 去找盛逾的路上,宗尧忍不住问陆舜究竟发生了何事。 照理来说,今儿不该有什么事情会让陆舜这么着急忙慌地来找自己才是,宗尧脑子里将可能的事情转了个圈,“可是宗门里的那些老东西给夫人脸色看了?” 陆舜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是盛启泽。” 听到这个名字,宗尧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陆舜,声音有些发虚,“那位不是刚回来么?怎么一天都安生不得,要去寻宗主的麻烦?他做什么了?当众叫夫人下不来台了么?” “他给夫人准备了个烹人用的铜鼎。”陆舜道。 “是古器。”他又补充道。 宗尧张了张唇,没能说出什么来。 陆舜能准确地说出是古器,是烹人用的铜鼎,定是从那铜鼎上感受到了戾气所在,那样的古器,便是他们看了也要心惊肉跳好一阵的,更何况是夫人那样娇气的女子呢。 宗尧眉心紧皱,低声骂了一句,“这个盛启泽,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两人没有再耽搁,径直去寻了盛逾。 盛逾一个人坐在桌前,他面前的书卷展开,只是在桌前坐了许久,却一个字也没能看得进去。 盛逾一直想起桑渡缩手的那个瞬间。 那一瞬间的桑渡,以及那一瞬间的自己。 那是盛逾从未有过的感受,像是受伤,可又找不到伤口,只是顿顿的疼,从一个点辐射到一个面,最后好像四肢百骸都在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种疼,与从前受伤并不相同。 盛逾不是没有受过伤,相反,他曾数次陷入险境,身负重伤。 那些伤会痛,却与现在的感受完全不同。 现在,好似钝刀子割肉,搁着盛逾的每一寸神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宗主。”宗尧的敲门声打断了盛逾的思绪。 盛逾抬眸看向门边,“进来。” “宗主。”宗尧脸上略有些担忧,“若是夫人受了惊,是不是该给她准备些凝神的汤药,先前……” 盛逾抬了抬手,他轻轻摇了摇头,“桑桑并不是被铜鼎上的戾气吓到,而是因为一些旁的事情。” 宗尧看向盛逾,他有些奇怪,“因为旁的事情?” 盛逾心中轻吁了一口气,整个人从原先的惴惴不安中清醒了过来。 他也是被那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冲撞得不大清醒了,竟是病急乱投医地希望从宗尧处得到什么意见。 “她有些低落,你这两日搜罗些新奇的东西给她送过去。” 宗尧应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盛逾,又很快垂下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盛逾看向宗尧,开口说出了宗尧的心思。 第99章 宗尧这才抬头看向盛逾,他小声道,“宗主,您与夫人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盛逾眸光轻跳,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宗尧,“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您与 夫人先前在灵都,相处得不错……”宗尧顿了顿,似是在思索该如何说,一边用余光去观察盛逾的表情,生怕自己揣摩错了什么。 “大婚后的第一日,寻常夫妻总是要温存片刻的,更何况夫人受了惊吓委屈,自然是要寻宗主你诉苦,便是不诉苦,有您陪着,于夫人而言也是好的,可是您却自个儿在这儿待着……”宗尧停了停,他想起了这段时间同桑渡相处的日子,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宗主,夫人远嫁而来,你们之间就算有什么误会,这刚刚成婚,您也不该这样冷着她。” 盛逾轻轻摩挲着面前的书卷,他缓缓移开了落在宗尧身上的目光,而后微微点头,“你先下去吧。” 宗尧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最后,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盛逾安静地坐着,与桑渡相处的这段时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过。 桑渡在他面前,总是娇羞可爱的,有时候会有些小脾气,只是那无伤大雅且讨人喜爱。 盛逾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有些惊讶。 讨人喜爱……似乎从未有什么人,可以让他用这样的话语去描绘。 盛逾第一次见到桑渡,是在自己被扔在山里的那段时间。 这件事情,只有盛逾自己知晓,后来他也想过,或许就是因为当年两人曾相处过,这才使得现在,桑渡成了他的药。 盛逾对于两人最初的遇见记忆犹新。 是个冬天,白雪皑皑,山里冷得几乎见不到活物,那时候,盛逾的母亲还没有发狂到要将盛逾赶走杀死,那时候,他同母亲一起生活在山中。 盛逾闭了闭眼,他很少,也不大愿意回忆起从前的那些事情。 将那皑皑风雪从脑子中驱赶,盛逾仍旧是记起了幼时桑渡的娇气,以及那日,娇气无比的人略有些蹩脚地栽进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她那样做,只是为了嫁给自己。 盛逾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手,有些事情,他不愿同桑渡讲,不仅仅因为事情隐秘,还因为一些盛逾现在也不大明白的情绪。 ****** 盛启泽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时,有几分恍惚。 院子中央的那棵松树长得有些歪了,只是仍旧郁郁葱葱地,下头的野草蹿得很高,几乎没过人的脚踝。 他许久不曾回来了。 久到有些恍惚,有些记不清这院子从前的模样。 盛启泽站在松树下方,他闭着眼,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 耳后猛地一痛。 盛启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飞快右撤,抬手捂住了后脖子,掌心一片濡湿,显然是见了血。 他略显阴柔的脸上闪过恨意。 在须弥宗上,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妖兽来袭击他,能够不让自己察觉而伤到他的,唯有盛逾一人。 盛启泽借着那棵微有些歪的松树站稳了身形,他抬眸看向袭来的方向,那不是盛逾还能是谁! 盛逾手执朝阳,悬于半空,宛若踏云而来的谪仙。 “盛逾!”盛启泽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盛逾的名字,比起身上的伤口,盛逾那漠然的神情以及气定神闲的反应更让他恨得牙痒痒。 一个血脉不纯的盛家人,一个不被父亲看重的私生子,凭何总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盛逾垂眸看向面前的人,他平淡开口,“兄长,你我许久未见,自未曾切磋。如今终于相聚,自是要好好切磋一番——” 既说成是切磋。 那么盛启泽知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他缓缓直起腰,松开了按住了伤口的手。 鲜血从他掌心当中缓缓淌落,在空中成线,而后,一把淡色的,恍若透明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掌心当中。 “既是切磋,那便别怪我这个兄长不给你留情面了!”盛启泽低喝一声,而后抬手将那透明长剑狠狠掷向盛逾的心口。 盛逾抬起朝阳去挡—— 在朝阳与那透明长剑相撞的瞬间,盛逾微微挑眉。 盛启泽的这把剑,很是奇怪,并非玄铁刚玉,反倒似是液体一般的东西。 在与朝阳相触的瞬间,竟是避开了朝阳,仿佛在那一瞬间与朝阳相融合。 与此同时,盛启泽也朝着盛逾袭来。 他右手前推,灵气聚集成鞭,宛若藤条荆棘,只要沾上,必然伤及骨头。 盛逾并不是来同盛启泽切磋的,他无心去逐一试探盛启泽如今的修为,他来,只是想要替桑渡出一口气。 对着盛启泽的攻击,盛逾不躲不避,他周身气流涌动,竟是让盛启泽丝毫靠近不得!与此同时,盛逾高喊一声。“陆舜!” 候在外面的陆舜会意,只见他腰身下沉,双腿分开呈马步状。 他低呵一声,抬手握住了那铜鼎鼎耳,举起于手臂,猛地一抬—— 那原先得两人抬着才能抬得动的铜鼎竟是叫他扔过了院子围墙,径直朝着悬于半空的盛逾飞了过去。 第100章 盛逾并未回头去看,只是那铜鼎的轨迹却似叫他尽收眼底一般。 只见他微微侧身,抬手时,聚气于鼎。 那铜鼎在盛逾的手中,宛若一片轻飘飘的落叶,竟是叫盛逾不费吹灰之力地朝着盛启泽的方向掷了过去! 盛启泽瞳孔轻颤,下意识侧身想躲。 可盛逾却是纵气控制住了他的手脚,那铜鼎迎着盛启泽的胸口飞来,眼瞅着就要重重砸下去。 盛启泽额角沁出薄汗,他低喝一声,“化剑!” 那材质十分怪异的长剑竟是在一瞬间化作数道冰刃,朝着盛逾的方向飞了过去。 盛逾想要躲开那些冰刃,势必要松开对自己的桎梏。 盛启泽眸光跳动,他盯着盛逾的方向,嘴角正欲上翘,只是下一刻,盛启泽心中满是震惊。 ——盛逾并没有躲。 他由着那些冰刃穿身而过,也依旧制住了自己,铜鼎重重砸在了盛启泽的心口,他被震飞出去,重重撞在松树上,而后滚落在地。 盛启泽感觉自己的心脉都碎了几条,他咳嗽一声,呕出了成片的血。 双手撑在地上,盛启泽略有些费劲地想要支撑自己站起身,可是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双绣着祥云的黑色靴子便停在了他的眼前。 是盛逾。 那些穿身而过的冰刃似乎并没有伤到盛逾一丝一毫,他语气平淡,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半分变化。 “我不杀你。”盛逾低声道,“不是因为我不能。” 盛启泽想要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可脖子却若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盛启泽,你闭关十年,不过尔尔。”盛逾轻笑一声,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加遮掩的嘲讽。“也是,耗费十年才从里面出来,我若是你,绝不会蠢钝到来挑衅一个,绝不是他对手的人。” 盛启泽觉得脖子上一凉。 朝阳的剑气顺着他的鼻翼,险些将他的鼻子整个削下来。 “你若再去打扰桑渡,绝不是吐几口血这么简单了。” 鲜血渗入了泥土。 深色的土,颜色更深了些。 ****** 桑渡在屋子里独自待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那铜鼎出现时,便让她感觉很是不舒服,之后盛启泽的话,更像是一股绳。 那绳子捆着桑渡,将她整个人丢进了铜鼎中,烈火烹烧,热油烘烤。 桑渡的眼尾微微泛着红,她胳膊上的汗毛竖起,过了许久,她才将那可怖的画面从脑海中移了出去。 敲门声让桑渡转过头来。 “桑桑,是我。” 是盛逾的声音。 桑渡眼眸微垂,她并不想应付盛逾,可是现在,却又不得不应付盛逾。 她从软榻上下来,打开了门,“盛逾,我……” 桑渡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盛逾的手抬着,一块晶莹剔透,看着便是上品的灵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桑渡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盛逾,她睫毛轻轻扇了扇,有几分不解。 “这是盛启泽的。”盛逾低声道,“我知道那铜鼎让你受了惊,他寻来一个混有亡魂怨气的铜鼎,便是想要寻你的麻烦。” “我身为你的夫君,本该早些防范,让你受惊,是我不好。”盛逾将手中的灵玉往前送了送,“这灵玉灵 气充沛,虽原先是盛启泽的,现在,你便当它是你受到惊吓后的补偿。” 见桑渡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块灵玉。 盛逾的声音低了两分,“这灵玉是好东西,你带在身边,便不会受到惊扰……” 桑渡抬手接过了灵玉,她看向盛逾,有些惊讶,“这灵玉……盛启泽给你的?” 盛逾轻轻摇了摇头,他脸上竟是有了一分夜逢才会有的表情,略有些狡黠,“我教训了他一趟,抢来的。” 桑渡托着那块灵玉,眼底的惊讶更甚了。 她的情绪复杂,看着盛逾,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你……” 只是下一刻,桑渡的瞳孔微缩。 因为好好站在她面前的盛逾,身形忽然晃了晃,似是有些站不稳。 桑渡的动作比她的思绪更快。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伸手托住了盛逾。 淡淡的血腥气在桑渡鼻翼前弥漫开来。 桑渡扶着盛逾的手微微发僵,过了许久,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受伤了?” 第44章 “春宁村整个村子,叫突…… - “一点小伤,不值一提。”盛逾道,他站稳了身子,一只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桑渡身上,“先前我同你承诺过,绝不会让你吃亏受委屈。” “那铜鼎是古器,盛启泽将它送出来,无非是想要吓一吓你,落一落你的面子。”盛逾微微偏过头,他咳嗽了两声,眼底似乎也带出了生理性的水光,等他转头再看向桑渡时,声音却是微有些哑,“倘若我今日不给他一个教训,不是刚刚答应你的事情就食言了吗?” 桑渡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是,下也不是。 她只抬眼盯着盛逾,过了一会儿,才抬脚往外走,她声音比起往常,少了两分温和。 陆舜正守在院子里,忽地听到桑渡喊他的声音。 第101章 桑渡少有这样直来直往,略有些急匆匆地唤他陆舜的时候,往日里,总是笑盈盈的,喊他一声陆舜小哥或是陆小哥。 “夫人。”陆舜往前走了半步。 桑渡停下步子,她看向站在树下的人,有一份不满,“宗主受伤了,还不快去请宗门药修来!” 陆舜却像是没有听明白桑渡的话一样。 他有些迟缓地抬头看看桑渡,而后又看向了在屋檐下站着的盛逾。 先前宗主同盛启泽缠斗一番,似乎是受了些小伤。 只是那点子伤,于宗主而言,连药都无须上,自行催动灵气调养,只半日就能好了,那样小的伤,又何须请宗门药修来呢? 陆舜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宗尧的声音从稍远些的地方传来。 转头去看,宗尧刚抬脚跨过院子,他抬着一只手,脚下生风,方才还在院子口,眨眼的工夫,人就已经到了陆舜身侧。 宗尧抬起的那只手搭在了陆舜肩上,他看向桑渡,眉头紧皱,声音沉重到夸张。“夫人,宗主受伤的事情不能叫旁人知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宗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了,消息传扬出去,不知外人会如何想呢。” 桑渡闻言微微皱眉,她回头看了眼立在屋檐下的盛逾,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比起往日来,盛逾的脸色要苍白不少。 在桑渡眼里,盛逾那样的人,方才险些站不稳了,必然是伤得极重。 可宗尧说得却也并非没有道理,桑渡多多少少也知晓,须弥宗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盛逾受伤的事情叫外人知道了,说不准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见桑渡眉头紧锁,显然是将自己说的话放进了心里,宗尧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站直了身子,咳嗽两声,颇有些正经,“夫人,您先照顾着宗主,我同陆舜去煎药,等会儿就将药给您送过来。” “可是怎么也得对症下药。”桑渡仍旧有几分迟疑,她看向宗尧,心绪微沉,“或许……” “夫人您放心。”宗尧摆了摆手,“我们是宗主教出来的,于药理上虽说不是精通,却也能根据宗主所受的伤配出相应的药。” 话音落下,也不等桑渡再说些什么,宗尧已经半拉半拽地将陆舜拉出了院子,还不忘转头看向桑渡,“夫人,回头我送药过来的时候,再将挑好的侍女领过来,您再挑挑。” 陆舜被宗尧拖得脖子快折了。 出了院子,他终于忍不住甩开了宗尧的手,陆舜抬手按了按脖子,他皱眉看向宗尧,“你犯什么病呢?就盛启泽,哪儿能伤到宗主?宗主那点子伤,他灵气调息不出半日就恢复如常了,哪里需要我们去煎什么药?” 宗尧看向陆舜,一脸的嫌弃丝毫不带遮掩。 他啧啧两声,晃了晃脑袋,“陆舜啊陆舜,你都说了,那是一点小伤,不值当提,可若是不值当提的小伤,夫人如何能知晓?” 陆舜被宗尧问得一愣。 他答不出来,只是虽答不出来,却也不影响他看傻子似的看向宗尧,“就是因为夫人知晓了,我们不正要将其中关节同夫人说明白吗?好让夫人无须去担忧宗主。” 宗尧被陆舜的话控在了原地,他盯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陆舜啊陆舜,你出去以后莫要说认得我,我觉得丢人!” 话音落下,宗尧对着陆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难怪有关夫人的事情,宗主向来都是交代给自己的,从来不叫陆舜沾手。 就陆舜那木鱼脑子,连宗主故意示弱,想要借此同夫人之间拉近距离的意思都看不明白,若是让陆舜去处理同夫人有关的事情,宗尧确信,不出半个月,盛逾身边的得力弟子,就要只剩他宗尧一个了。 ****** 宗尧和陆舜离开后,桑渡转身走回了盛逾身前。 她看了眼盛逾,抿了抿唇,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先进屋吧,我先替你瞧瞧。” 盛逾抬手掩唇,他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手,给桑渡递去一个且安心的表情,“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桑渡咬了咬唇,她抬眼看向盛逾,心肠终究软了些。 只见她伸出手,轻轻托住了盛逾的胳膊,声音也软了两分,“若是没什么大碍,你方才也不会连站都站不稳了。” 桑渡搀扶着盛逾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给盛逾倒了一杯热茶,开口时,桑渡有几分懊恼,“我虽会些制药,可却不曾跟人学过把脉治伤……”桑渡顿了顿,她抬眸看向盛逾,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弥漫着水雾,“不然我去请从洛姑娘过来,她应当还没有离开须弥宗,从洛姑娘总是可以信赖的。” 说着,桑渡便要起身往外走,只是她刚刚站起来,手腕便是一紧,似盛逾抬手拉住了她,“放心吧,宗尧知晓该煎什么药送过来,等喝下药,很快就会没事了。” 桑渡回身看向盛逾,她盯着坐在那儿的人,心中情绪翻涌。 有那么一瞬,桑渡想要不管不顾地将心中的疑惑尽数说出来,她想问盛逾,盛启泽明里暗里所暗示的,自己不过是盛逾的一味药,究竟是真是假。 第102章 她想问个明白,盛逾会力排众议娶了自己,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他不可或缺的一味药。 可是那些话争相涌上桑渡的唇舌,最终却又一个字没有能问出来。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记得从洛的那句,倘若想要活着,那便不要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告知盛逾。 她嫁给盛逾,就是为了活下去。不应当也不值当,现在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无论如何,至少盛逾待自己是好的。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她走到了盛逾面前,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是下位者的姿态,“我先前,只是有些害怕,那铜鼎给人的感觉太可怖了,我光是看着,便觉得里头装着我的尸骨,正在被大火烹煮。” 说 着,桑渡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似有一次看见了那样骇人可怖的情景。“你替我出了这口气,我心里很高兴。”桑渡仰起头来,她看向盛逾,轻轻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上,仿若还挂着晶莹水珠,“盛逾,我害怕的事情,是不是不会发生?” 盛逾抬起手来,他的指腹微微温热,贴着桑渡的眼尾,轻轻的,一寸一寸。 心房震颤,盛逾竟是有一瞬恍惚,他的魂魄仿佛抽离,悬在两人的上方,正垂眸看着自己对桑渡做出保证。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便绝不会叫你害怕的事情发生。”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相接。 仿若两只蝴蝶的翅膀在这一刻相撞,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她低了低头,睫毛从盛逾的掌心扫过,扫得他整个人都随之发颤。 ****** 那之后,桑渡同盛逾似乎十分默契,他们不曾再提那日发生的事情。 院子里,也多了两个新的侍女。 是宗尧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是普通人,手脚麻利又心地善良。 白日里,一般都是贺若同松雪两个人陪着桑渡。 贺若,松雪一般大,她们和桑渡一个年纪,很快在桑渡面前便不再局促,也能闲说几句了。 这日,桑渡同往常一样,正翻看着前两日盛逾寻摸来的闲书,上头记载了众修士这么多年来发现过的可以用来入药的植物,只是刚刚翻了两页,贺若便有些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桑渡有些疑惑地看向惯常稳重的贺若。 谁料穿着青色衣衫的人,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桑渡叫贺若吓了一跳,她慌忙站起身,想要伸手将贺若扶起来,可是跪在那儿的人眼泪却是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先起来。”桑渡拉着贺若的胳膊,想要将人拉起来,可是跪在那儿的人却像是铁了心,她对着桑渡便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松雪这才赶过来,她扶住了桑渡,脸色也有些差,“夫人,您别怪贺若,她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失了分寸。” “究竟是怎么了。”桑渡看向贺若,她低声道,“贺若,你先起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有我在呢。” 贺若这才缓缓站起身,她的额头通红一片,显然是方才磕得狠了,留下了痕迹,“夫人,我求求您,救救我父母兄长吧。” “你的父母兄长……”桑渡有些疑惑,她记得,宗尧同她说过贺若以及松雪的身世。 松雪是个孤儿,流落到灵都后,在一户菜农家里长大。 贺若的身世同松雪相比,则是好了许多,她父母仍在,上头还有个兄长,一家人在乡下,有几亩地,日子虽过得清苦,倒也无须担心温饱。 似是看出了桑渡的疑惑,松雪低声道,“方才贺若收到信,她家所在的村子遭了灾。” 桑渡眸光轻闪,她站起身从梳妆台上拿来一个木匣子,“贺若,这木匣子里的钱你先带着,先安置了父母亲人再说旁的。” 可贺若看起来,仍旧是一副阙然欲泣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说出话来,“夫人,若是银钱能保住我父母的安危,我便是将自己卖了,也不会求到夫人面前来的——” “夫人——”是宗尧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了屋子,他的声音打断了贺若的话。 桑渡看了贺若一眼,而后又示意松雪先安抚好贺若的情绪,她自己则是起身往外走,“宗尧怎么来了?” 不光是宗尧,还有夜逢。 看到桑渡,夜逢先是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姐姐,而后才有几分暴露了孩子心性,蹦跳着跑到了桑渡身侧。 “我领夜逢来同您道个别。”宗尧笑眯眯的,他的视线从桑渡身后扫过,倒是也看清了后头那个叫贺若的丫头正红着眼眶,垂眸落泪,“夫人,这是怎么了?” “贺若收到了心里,家那头遭了灾。”桑渡低声道,她环住了夜逢的脖子,有些疑惑,“夜逢是要去哪儿吗?怎么来辞行?” “盛……”夜逢顿了顿,瞥了眼宗尧,话音一转,“盛宗主要领我出去一趟,我得先走,就先来同姐姐辞行。” 桑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今早见到盛逾的时候,他倒是不曾说过要出去的事儿。 不等桑渡说什么,宗尧想起什么一般,他抬头看向桑渡,“夫人,我想起来,贺若的家,就是在春宁村吧。” 第103章 桑渡轻轻点了点头,她听到宗尧继续道,“宗主和夜逢要去的,便也是春宁村。” 桑渡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她转头看了贺若一眼。 贺若在听到宗尧的话后,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她猛地抬起头,泪眼蒙眬的一双眼睛亮若星子。 “春宁村出什么事儿了?”桑渡问道。 宗尧过了一会儿,像是在措辞,“春宁村整个村子,叫突然出现的天外洞给吞了。” 桑渡眸光颤动,她定定地看着宗尧,见宗尧又点了点头,像是在同自己保证,他不曾胡言乱语一般。 桑渡的一颗心,嘭嘭跳了起来,有些许慌乱。 整个村子叫天外洞给吞了,那么村子里的人,当真还有活路吗? 而贺若则是往外走了两步,对着桑渡又跪了下去,她嘭嘭磕头,声音悲戚,“夫人,我求求您,救救我父母兄长吧,我求求您!” 桑渡轻吐了一口气,她扶起了贺若,而后看向宗尧道,“宗主现在在哪儿呢?” “春宁村的事情来得蹊跷,几位长老正在议事厅同宗主商议。” 桑渡转眸看向松雪,“替我簪发,我去议事厅外等着。” 第45章 我同你一路过去。 - 盛长风已经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了。 他感觉自己已然口干舌燥,口腔之中,泛起了燃烧之感。 只是从头到尾,盛逾都不曾说过什么,他只是坐在那儿,手里捏着最先赶到春宁村的修士寄回来的信。 那薄薄的一张信,盛长风也已经看过了,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 只说了春宁村如今的状况,以及那天外洞似乎不大对,以往的天外洞前两层几乎没什么妖兽存在,多是些灵草聚集,可这回,见有天外洞,便有修士想要进去探一探,可是刚刚进洞,便叫浓郁的瘴气逼了出来。 那样浓厚的瘴气,里头的东西定然不会小。 一时间,再无人敢进,只能等修为更高的修士到场再说。 “宗主,春宁村离咱们不算远,这次的天外洞,倘若当真如信中所说,第一二层都布满瘴气,里头的东西,定然珍贵极了,这天外洞,咱们得率先进去。” 盛逾终于抬眼看向了盛长风。 有些疲惫的人见盛逾终于有了回应,又支楞了起来,他手臂挥舞着,气势如虹,“宗主,这次不如就由我领头,白璃跟着协助我,将这天外洞探至最深处——” “这天外洞,我已经有了安排。”盛逾打断了盛长风的话,他的视线瞥过门后冲自己点了点头的宗尧,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我会亲自去一趟春宁村。” 盛长风原先憋了一连串的理由。 无论盛逾想要安排谁去处理这次的天外洞,他都有准备好的理由取代那人。 可偏偏,盛逾说要自己亲自去。 盛长风愣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的工夫,盛逾已经站起了身,“长风长老,春宁村的事情便这样决定了,我不在须弥宗的这几日,还请长老多多上心宗中事务。” 话音落下,盛逾已经抬脚出了议事厅。 盛长风想要追上去,可刚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他有几分愤愤地甩了甩袖子,叹了一口气,没有追上去。 就算追上去了,又能说什么? 总不能将自己原先想的那些理由照搬出来,担忧应对不了,他才要亲自上。 可那是盛逾,若是盛逾应对不了,那他盛长风也只有去送死的份儿。 ****** “桑桑。”盛逾走到了桑渡身后 ,他垂眸看向面前的人,有些疑惑,“你怎么来寻我了?可是因为夜逢的事情?” 盛逾声音微顿,他看了眼宗尧,猜想应该是宗尧领着夜逢去同桑渡告别,桑渡这才急匆匆地过来寻自己。“不用担心,我明日也会启程去春宁村,有我在,会护着夜逢的。” 桑渡转身看向盛逾,她的手攥在一起,指腹被按压得发白。 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桑渡摇了摇头,开口时,她声音也有些发颤,“贺若的亲人,就生活在春宁村。” “贺若是先前送去夫人那儿的一个侍女。”宗尧见盛逾听到贺若的名字时,明显一愣,开口补充道。 “她是春宁村人?”盛逾的语气听起来略有些惊讶,他的手掌按在桑渡的肩上,安抚般地摩挲两下。 桑渡点了点头,她垂着眼,想起方才贺若的模样,心头便忍不住发酸,“我方才,听宗尧说,春宁村叫忽然出现的天外洞给吞了……盛逾,贺若的亲人,还有救吗?” 盛逾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站在他身前的人瞪圆了眼睛,带着些祈求地将他望着,似是在等着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好的答案。 盛逾眸光暗了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桑桑,倘若她的亲人出事时,在天外洞所在的范围,大抵已经死了。” 桑渡一愣,眼眶陡然转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深吸两口气后,才压低了声音,“若是她的亲人已经遇难,那么尸骸还能找到吗?” 盛逾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他眸光变得有些幽深,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宗尧道,“你让贺若简单收拾一些行装,之后同陆舜一行一起往春宁村去。” 第104章 桑渡有些惊讶,她看向盛逾,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的春宁村,不该很危险吗?若是让贺若一同去,会不会不妥?” “夫人您放心,天外洞出现后,周围已经平稳下来了,况且如今天外洞附近,有不少修士聚集,晚些时候,宗主也会前往,要我说,没有哪个地方,比如今的春宁村更安全了。” 桑渡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那我去同贺若讲,莫要耽误了陆舜的行程。” 只是刚刚抬脚走了两步,桑渡又回头看向盛逾,她我了一声,却没说出什么来,最后只是对着盛逾勾唇笑了笑,“那你多加小心。” 盛逾看着桑渡的背影,他缓缓眨了眨眼,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桑桑。” 桑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盛逾,有些不解。 只见视线中的盛逾勾唇浅笑,“桑桑,要不要也一起去,春宁村如今没有什么威胁,我知你喜好些灵草灵药,新出现的天外洞中,常有些少见的灵草,若是你一路同去,或是……” “我同你们一起。”桑渡打断了盛逾的话,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宛若金色的蝴蝶。 “盛逾,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绝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桑渡冲着盛逾摆了摆手,而后转身,小步快走,很快,小步快走又成了小跑,就连她自己好像也成了蹁跹的蝴蝶。 宗尧挠了挠头,“宗主,那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同夫人一路,护着夫人的安全吧。” 盛逾先是应了声好,只是很快又喊住了宗尧,“你无须同桑桑一路,你与陆舜一起追上夜逢一行,等到了春宁村,先入天外洞。若是传回的信件当中所提及的瘴气难以处理,那便等我到了再进。” ******* 松雪陪着贺若。 远远的,见到桑渡小跑着回来了,忙迎了上去,“夫人!” 桑渡停下了步子,她看向贺若,轻喘两口气,“去收拾东西,我们同宗尧小哥他们一路去春宁村。” 贺若一愣,而后连连点头,她连话都顾不上说,着急慌乱地进了屋子,想要收拾些简单的东西。 松雪扶着桑渡,她微微皱眉,“夫人便是急着回来同贺若说一声,也该慢慢走才是,喘成这样,晚些时候该咳嗽了。” 桑渡摆了摆手,“我也得收拾些东西,回头耽误了行程就不好了。” 松雪眼睛微微瞪圆了些,“夫人也一起去?” 桑渡点了点头,“放心吧,盛……”她顿了顿,话头一转,“夫君说了,春宁村如今已经没有危险了。贺若一个女子,若是让她单独去,我倒也有些担心,我跟着一道,多多少少让她心中有底。” 松雪抿了抿唇,她扶着桑渡进了屋,“那夫人在屋子里歇一会儿,我去收拾两件换洗的衣裳便来替夫人收拾。” 桑渡拿起了桌上温热的茶水,听到松雪的话,她愣了愣。 她自然是想要松雪陪着她一起的,毕竟听盛逾的话头,贺若的父母兄长若是在出事时正在天外洞所处的范围里,大抵是没什么可能还活着的。等到了春宁村,贺若总是要接受这个事实,那时候,若是有松雪在,两人能够交替守着贺若,总能陪着贺若度过那段时间。 只是,到底是奔波。 桑渡抬眸看向松雪,“之后有的辛苦了,在外面不比在宗门中,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呢。” 松雪挑了挑眉,她将桑渡面前的茶盏续上水,“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夫人的侍女,自然是要跟着夫人的。贺若与我一同金山,我也将她当作姐妹。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我自然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 松雪将茶盏往桑渡面前推了推,“夫人且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桑渡点了点头。 松雪提着裙摆小跑着出了桑渡的房间,桑渡坐在桌前,略有几分出神。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鸟笼的门开着,圆滚滚的山雀脑袋埋在肚子里,似乎睡得正香。 桑渡抬手研墨。 前往春宁村之前,得给沈慈昭去一封信。 在大婚后不久,沈慈昭便也启程离开了。 她倒是不曾同沈元白一行一同回呈莱宗,而是去四地历练。 临行前,沈慈昭同桑渡约定好,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回来看看桑渡。 算起来,距离两人约定再见的日子愈发近了,桑渡怕沈慈昭到时候扑个空,所以想着将自己一同前往春宁村的事儿,写信告知沈慈昭。 信刚写完落款。 松雪便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进来,她看向桑渡,“夫人,我给您收些换洗的衣服,日常用的珠钗项环,还有每日的补药,都不能少。” 桑渡将信叠好,粘在了山雀的腿筒上。 山雀梳理着羽毛,扑闪着翅膀飞出了笼子。 桑渡看向松雪,走到柜子旁一同收拾着要用的东西。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带的东西,在松雪想要将桑渡那一匣子珠钗都带上的时候,桑渡有些无奈地开口制止了她。 “我们这趟,并非出去游玩,带那些珠钗,重得很,也没什么要用得时候。” 松雪这才放下了装着珠钗的木匣子,她有些感慨,也有些自责,“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 第105章 不带那些零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便没什么繁琐的了。 松雪将桑渡每日要用的东西清点好,将包袱叠好,松了一口气,“这样便够了,若是缺了什么,路上遇见商贩再买便是了。”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向松雪,微微抬了抬下巴,“松雪,你去瞧瞧贺若东西收拾完了没有,若是收拾完了,便叫她来找我一趟,你则是再去找一趟宗尧,问问什么时候启程。” 松雪应了一声,出了屋子。 贺若很快就来了,她红着眼眶,垂着头,“夫人。” 桑渡坐在窗前,听到贺若的声音,她转过头去,而后招了招手,“你过来。” 贺若走到了桑渡面前,她鼻尖也是红红的,还有些湿润,显然刚刚又哭了一道。 “方才我着急忙慌的,也不曾谢过夫人。”说着,贺若便又要跪下去,桑渡忙拉住了她。 贺若抬眸看向桑渡,一双眼睛红极了,“夫人,我知道,倘若不是你去求了宗主,我是回不去的。” 桑渡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一个木匣子递给了贺若,“这个你先拿着。” 贺若有几分不解,她双手去接,沉甸甸的。 打开,里面装满了银子和灵石。 贺若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将木匣子还给桑渡,“夫人,这些……我不能拿。” 桑渡却是将木匣子重新推回了贺若的怀里,“收着吧,春宁村受了灾,等回了春宁村,你且有花销的地方。我想着,如今春宁村修士聚集,便又准备了半匣子的灵石,有这些,你想要做什么,总是方便些的。” 贺若捧着木匣子的手微微颤着,她看向桑渡,咬了咬唇,“夫人……” 她有许多想要说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那样满是感激地看向桑渡。 桑渡摆了摆手,她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屋外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好在那人气质卓然,便只是余光瞥见了,也能认出是盛逾。 “行了,莫说这些了,你将这些收好,再看看还有什么没有收拾的没有。”桑渡道。 贺若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等人从视野里消失,桑渡这才抓着身侧的软垫朝着窗户外掷了过去——带着几分小姑娘家的娇嗔,“怎么一直不出声?换作旁人,该是叫你吓到了。” 盛逾抬手,抓住了桑渡的手腕,指腹贴着她的皮肤,微微有些凉。 “见你在和侍女说话,便没有出声。”盛逾低声道,他手上的力道突然重了些,桑渡原先半跪在软榻上,叫他这样一拽,险些从开着的窗户栽出去。 桑渡低呼一声,等到身形稳了,抬眸看向盛逾,小声道,“你做什么?不是要启程去追夜逢吗?怎么还在这里。” 盛逾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桑渡的手臂,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低沉。“我改了主意,陆舜同宗尧追上夜逢后,先进天外洞。我同你一路过去。” 第46章 “应当是瘴气倾泻时将孩…… 第四十六章 - 春宁村。 离灵都大约百里远,春宁村算是个大村子,满打满算,有着近乎六七十户人家。 因着人家多,所以属于春宁村的地也大,就连村子东面后方的连绵高山,也是属于春宁村的地。 听说,今年开春后,便有好几户人家因着家中新添了人,结伴着上山开垦荒地。 马车缓缓驶入了春宁村的地盘。 贺若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她见桑渡对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便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在马车速度刚刚放缓的时候,便掀起车帘跳下了马车。 只是刚刚看清眼前的场景,贺若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略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桑渡在松雪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 盛逾坐在马背上,停在马车前几步的位置,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他转头看向桑渡,“桑桑,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会有须弥宗的人领你去住的地方。” 桑渡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让她说不出话,也有些喘不过来气。 在到达春宁村之前,她们只知道春宁村出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突然出现的天外洞吞了近乎大半的春宁村。 可是光是听说,没有人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直到现在,这个残破的春宁村骤然出现在桑渡眼前,不带一丝一毫地遮掩,她才有几分明白,什么叫春宁村被天外洞给吞吃了。 前方骤然出现了截断。 白色浓厚的雾气在那截断处缓缓涌动着。 分界线十分明显。 往前一寸,便是那浓厚的,充满着诡谲气息的白色浓雾,往后一寸,则是半截摇摇欲坠的瓦房。 那屋子像是被一把铡刀从中间直接砍断,房梁看起来摇摇欲坠,可偏偏,要落不落的,就悬在那白雾前方,看起来有些骇人。 贺若已经从最先的怔愣中缓过了神来。 她手里提着的包裹落在了地上,而后整个人像是失了控一般,朝着那团白雾飞奔了过去。 桑渡反应了过来,想要拦,却没拦得住。 第106章 “还不快拦住她!”桑渡看向一旁正安置马车的,有些不知所措的须弥宗修士,厉声呵斥道。 那修士这才反应了过来,“是,夫人。”他低应了一声,快步朝着贺若飞奔过去。 贺若被那修士拦了下来。 可她满脸哀戚,对着那修士又打又踢,“放我过去!快放我过去!” 那修士将贺若扛了起来,走回了马车边。 贺若看向桑渡,满脸的悲戚,“夫人,我的家在那头啊,在白雾那头——” 桑渡眉心跳了跳,她看向松雪,“你陪着贺若,我去看看情况。” 松雪应了一声,只是脸上仍旧有些担忧,“夫人,这里人多事杂,不然我们还是等等吧。” 桑渡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往危险的地方去。”说着,她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贺若,贺若已经没有继续挣扎了,她像是一具被人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跌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白雾的方向,“贺若这种时候离不得人。” 说着,桑渡抬脚,朝着人稍多些的地方走了过去。 刚刚那个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宗尧。 宗尧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平日总是整洁干净的白色长袍上,打眼一看多了好几道黑痕,袖子上也破了好几道。 “夫人。”宗尧也看见了桑渡,他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我正要去寻你们呢,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休息的地方……”说着,宗尧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去帮夫人她们将行李送过去。” 桑渡看向宗尧,她微微皱眉,“怎么成这样了?” 宗尧摆了摆手,“是我大意了,先前只知道进了天外洞,便有瘴气,谁料在浅层,竟是有一只极大的妖兽。” “我们一时不察,叫那只妖兽占了上风。”见桑渡脸色微变,宗尧忙又继续道,“夫人放心,大伙儿虽有些狼狈,却是没有人重伤,这不退了出来,准备休整一番再进去吗?不过宗主来了,那妖兽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春宁村的村民呢?”桑渡小声道,她环顾四周,肉眼可见的人里,看着七八成都是修士,不曾见有普通百姓。 “春宁村的村民……”宗尧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失踪了大半,剩下的,也都伤得很重,被转移到了大家歇脚的地方。” 桑渡看宗尧的表情,便知道就算是侥幸不曾失踪的村民,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宗尧侧过身,“夫人,我领你们过去吧,给您安排的地方安静,不会有人冲撞了您。” ****** 让村民们暂时住着的,是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屋。 离春宁村不远,就在村口后头不曾被波及过的地方,一串棚屋看着有些简陋。 而宗尧口中给桑渡安排的地方,不是棚屋,而是一间实打实的房子。 屋子里头,应当很久没有住人了,虽然让人打扫过,却冷清清的,感受不到人气。 桑渡搓了搓胳膊,她看向宗尧,略有些歉意,“我这突然起了心思要跟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宗尧摆了摆手,“夫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宗主过来,本就是要给他准备住的地方。” 松雪也已经半扶半拽地将贺若拉进了屋子,她看向桑渡,“夫人。” 桑渡看向松雪,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转向了贺若。 眼前的人仍旧一副被抽了魂的模样,看得桑渡心头略有些发酸,“贺若,宗尧说春宁村没有失踪的村民都安置在那一片棚屋里,你缓一缓,我陪你去一间间找过去,看看有没有你的家里人。” 贺若的眼珠子转了转,她这才好似活过来了些。 只是双腿仍旧发软,有些站不住。 见贺若总算冷静了下来,松雪这 才松开了搀着她胳膊的手,“贺若,你坐在这儿缓缓,我先去将行李收拾好。” 贺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松雪的话。 桑渡看着贺若,轻叹了一口气,她抬脚走到门边,抬眼往外看去。 四处有烟升起,混在其中的,还有浓烈的药味。 桑渡轻轻嗅了嗅,那药味闻着便苦,让人眼尾略有些发热。 “夫人。”是贺若的声音,有些缥缈虚弱。 桑渡回头去看,贺若站起了身,看起来,脸色苍白如纸,“我缓过神来了,还请夫人陪我走一遭,看看旁边安置的难民里,可有我的父母兄长。”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向宗尧,轻声道,“你去忙旁的事情吧,若是今日不再进天外洞了,晚些时候同夜逢陆舜小哥一起过来,我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宗尧连连道谢推辞,而后起身离开。 如今春宁村,的确到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安顿好桑渡,宗尧还要去见盛逾,遂不曾多待。 送走了宗尧,桑渡看向贺若,“走吧,我陪你一起,一间棚屋一间棚屋地找过去。” 贺若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将眼里裹着的泪憋了回去。 等当真见到那些村民,桑渡才明白宗尧先前提起这些不曾失踪的人时,为何是那样一副表情。 仅仅是看到了五六个人,桑渡便觉得自己已经看尽了能够想到的痛苦。 第107章 那些村民躺在临时用木板搭建成的床上,哀嚎声戚戚不绝。 那些伤口着实令人心惊,有些人的手臂只剩一截白骨,上面沾着零星的血肉。 身下垫着的褥子,早就叫鲜血浸透,血腥气浓烈,让人鼻尖发涩。 有修士正皱着眉替那些村民处理伤口。 只是白色的药粉撒下去,只听滋滋两声,却不见伤口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几乎有一大半的皮肉烂掉的村民,连哀嚎都没了力气。 只能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身下被褥被他压得,仿佛能沁出血来。 当真是…… 生不如死。 有修士认出了桑渡,“盛夫人,这儿血腥嘈杂,您莫要弄脏了衣服。” 桑渡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天外洞最先出现时,瘴气外溢。这些村民虽然侥幸不曾消失在突然出现的天外洞中,却是叫瘴气腐蚀皮肉,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伤痕,配出的药也只能延缓皮肉的腐烂,现在,还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够彻底救治。”那修士叹了一口气,同桑渡说话时,里屋传来嘶吼声,那修士再顾不上桑渡,对着桑渡略一点头,便朝着里屋冲了过去。 贺若靠近了些,她看向桑渡,眼瞳微微有些发颤,“夫人。” 桑渡抬手拍了拍贺若的手背,“走吧,去下一间瞧瞧。” 走完了这一片的棚屋,贺若终于忍不住,冲到了路边,干呕起来。 她脸色更加苍白了,甚至有些发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转头看向桑渡,挤出一丝苦笑,“夫人,现在,我当真不知我的父母兄长是失踪了好些,还是像村民一般,逃过了一劫好些。” 桑渡看着贺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她立在田埂上,也有些恍惚。 风吹在她的脸上,略有些凉意,这让桑渡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夫人?!”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打破了桑渡的这一丝寒意,回头去看,是盛年。 盛年身上沾着血,看起来有些累。“您怎么来了?” 桑渡转过身来,她摇了摇头,“你在这里救治那些村民吗?” 盛年闻言叹了一口气,“是啊,只是夫人,不知到你看过那些伤口没有,不光是我,其他师兄师姐也没什么头绪,我已经给师父去了信,也不知师父什么时候能够赶过来,侥幸逃过一劫的这些村民,不知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桑渡眼眸微垂,她站在盛年身前,没说什么,过了许久,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盛年也跟着叹气,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夫人,我在救治这些村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若是夫人方便,将那小姑娘先领在身边吧。” 桑渡一愣,她抬眸看向盛年,有些疑惑,“那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 盛年摇头,“若说特别,那便是那小姑娘伤得很轻,身上皮肉的腐烂速度看起来也很慢。” 闻言,桑渡的疑惑更甚了,她微微皱眉,有几分不解。 盛年声音压低了些,“正因如此,那小姑娘的兄长想要……”盛年顿了顿,似是那理由是什么十分难以启齿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愤愤不平道,“想要将小姑娘的皮肉入药,以医治自己。” “我拦了两回,可还有不少伤重的村民等着我去救治,我想着夫人您住着的地方,那些村民再怎么胆大妄为也是不敢闯进去的,不如先将小姑娘带过去暂时住着,等我师父到了,配置出药来,便也不用担心了。” 桑渡又是叹了一口气,她看向盛年,“你将那小女孩送出来吧,我领她先离开。” 盛年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夫人您等等。”只见他小跑着矮身钻进了一间棚屋,等过了一会儿,他再出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痩条条的小姑娘。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瘦了,那小姑娘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大极了,看起来有些胆小怕人。 “丹丹,你先跟着这位姐姐回去,等哥哥找到了替你治病的法子,再去找你。”盛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低声哄着。 桑渡也看向了那个叫丹丹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的衣服破旧,上面好几块补丁,宽大的袖子一点都不合身,显然,小姑娘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 “夫人,我认得她。”贺若也终于缓了过来,即便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总不似先前那样,失了魂魄一般。“是个可怜的孩子。”说着,贺若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将丹丹从盛年的怀里接了过来,她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还认得我吗?我是住在西北角的阿若姐姐,时常赶着大鹅从你家门口经过的那个阿若姐姐。” 丹丹抬头看向贺若,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只见她双手环着贺若的脖子,声音含混,“阿若姐姐,我好害怕,有好多好多的虫子,那些虫子要吃了我——” 听到小姑娘有些慌乱又语无伦次地哭喊,桑渡有些奇怪地看向盛年,“虫子?” 盛年摇了摇头道,“应当是瘴气倾泻时将孩子吓到了,春宁村不曾有什么虫子出现过。” 第108章 第47章 “方才的感觉,同那日在…… -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叫许丹的小姑娘,贺若整个人都缓过劲儿来了,她不再像先前那样,整个人丢了魂一般,虽仍旧情绪有些恹恹,但至少人有劲了不少。 松雪见桑渡同贺若两个人出去一趟,却带回来个小姑娘,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从行李中,翻出一件不常穿的衣服,对着许丹比划两下,准备给她改一身衣服出来。 “夫人,我去烧些热水来给丹丹洗个澡。”贺若有些怜爱地摸了摸许丹的脑袋。 桑渡点了点头,她蹲下身,同许丹平视,“让姐姐看看你身上的伤口,好不好?” 许丹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抬手去捞手上的袖子,“姐姐。”许丹的声音怯怯的,“很丑,会吓着你的。” 桑渡笑了笑,她抬手捏了捏许丹的脸道,“不怕,没事的。” 许丹这才揭开了宽大的袖子。 看清伤口的瞬间,桑渡虽有了心理准备,仍旧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她不曾这样近距离地看过春宁村村民身上的伤口,现在凑近了看,桑渡才发现,他们皮肉的溃烂,仿佛是从内里开始的。 就算是完好的皮肤,也微微凸起,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疙瘩。 桑渡抬手,轻轻触碰那些疙瘩。 许丹微微瑟缩,似是有些痛。 桑渡收回手,她抬眼看向许丹,“盛年哥哥是 怎么替你处理伤口的?” 许丹伸出手,作刀刃状,比划了两下,“把伤口划开,然后上药。”许丹顿了顿,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疼。” 桑渡眸光微黯。 盛年处理伤口的办法,印证了方才她的猜测,这些伤口是从内里开始腐烂的。 骨头先腐烂,然后一点点地弥漫进皮肉当中,最后严重的,就像桑渡在棚屋里见到的那些人一样,手臂,或是大腿,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只是,仍旧有些奇怪的地方。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抬头看向许丹,低声道,“你乖乖在这里住着,等会儿阿若姐姐替你洗个热水澡,你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很快就好了。” 许丹眼眸亮晶晶的,她看着桑渡,用力地点了点头。 桑渡笑了笑,她站起身,牵着许丹进了屋子,“松雪,你照顾着她,我出去一趟。” 松雪正在裁剪手中的衣服,听到桑渡的话忙站起身,“夫人要去哪儿?” “她身上的伤口我仔细瞧过了,有些想法,我去找盛年问问。”桑渡道,她摸了摸许丹的脑袋,沉吟片刻后继续道,“带来的草药里面,应该有晒干了的毒蝶草。你将毒蝶草磨成干粉,等丹丹手臂上的伤口洗干净后,松松涂上一层,能够止痛祛痒。” 桑渡叹了一口气,“现在不知那瘴气究竟是什么,对他们的伤没什么对症下药的法子,只有用些旁的东西,至少让她能舒服些。” “我这就去找。”松雪道,她看向桑渡,“夫人去寻盛年大人时小心些,我给这姑娘处理完伤口后,便去寻你。” 桑渡摆了摆手,示意松雪自己已经知晓了。 她随意从一旁的衣服堆里抽出一张面纱,戴上后,便有些急匆匆地朝着先前遇到盛年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路上,哀号声较之方才,并没有半分减少,反倒越发频繁了些。 听的人都有几分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走在世间,还是走在地狱。 桑渡搓了搓胳膊,加快了步子。 她很快就找到了盛年,盛年看起来很是疲惫,也是,他本就是个有仁心的,现在这样多的病人,想来从赶到春宁村后,便没有怎么休息过。 “夫人?”盛年有些疑惑,“是出什么事了吗?夫人怎么会来寻我?” “这些人的伤口,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的?”桑渡没有同盛年寒暄,而是开门见山道,“我方才看丹丹的胳膊,那些尚是完好的地方也有着细细密密的凸起。” 盛年闻言叹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的确,这些村民的伤口是从内里开始出现的,这也是棘手的地方。” 盛年坐在了地上,他看起来很是疲惫,靠在那儿,仿佛很快就会睡过去一般。 “我们不能判断伤口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盛年抬头看向桑渡,他挤出苦笑,“夫人,你方才应该也看到了那些表现得很严重的村民吧,他们中已经有人的手臂烂得只剩白骨了。” “可是那白骨,偏偏是好的,根本看不出上面有什么伤口。”盛年垂下眼,他的声音发颤,“可若是伤口不在已经烂成白骨的手臂上,那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总不能为了找到伤口,将人的皮肉剖开,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去寻吧?” 桑渡闻言眸光震颤。 自然是不行的,那样去做,等同于杀人。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桑渡咬了咬唇,她想要晃一晃自己,好让平日里看过的那些医书,那些记载疑难杂症,记载奇珍妙药的书纷纷铺陈开来,好让她快些想到法子。 可绞尽脑汁,桑渡仍旧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找到伤口所在之处。 第109章 瘴气侵袭,那么最先受伤的该是肺腑。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肺腑内脏,能够先用温和的药吗?”她低声询问盛年,却是没有抱有什么希望,毕竟这样简单的道理,盛年他们不会想不到。 果不其然,盛年轻轻摇了摇头,“试过了,皮肉的溃烂并没有变慢。应当不是从肺腑开始的。” 桑渡咬住了唇,她耳边,是一阵阵的哭嚎声。 那些受了伤的村民,似乎在叠声喊着疼,那一声声地疼争先恐后地往桑渡的耳朵里钻,她浑身都有些发僵。背上,也一阵一阵地沁出冷汗来。 “夫人?”盛年察觉到了桑渡脸色的苍白,他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伸手扶住了桑渡。 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温度,桑渡紧绷的精神缓和了些,她顾不上盛年,转头看向了那团白雾。 悠悠白雾后方,是突然出现的天外洞。 桑渡盯着天外洞的方向,却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那茫茫白雾看着自己,而眼前的那些白雾,竟是越发扭曲,其中,仿若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夫人?”盛年有些担忧,他握着桑渡的手上,力气重了两分,“我送你回去吧,我看你脸色差得很。” 桑渡摆了摆手。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仿佛有着嗡嗡虫鸣,那鸣叫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往她的脑子深处钻,这才让她冷汗淋漓。 “让我缓缓。”桑渡垂着眼,她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要将那一阵阵的声音忽略。 盛年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 棚屋里的情景是骇人,那些伤口,莫说是桑渡了,就是他最开始看到,也控制不住心生寒意。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是刚刚入睡,便做起噩梦来。 便是到了现在,盛年依旧有些不习惯。 更何况是宗主夫人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那样血淋淋的画面看起来,怎么会和没事人一样呢。 “桑桑姐姐!”不远处,有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盛年并没有反应过来那声桑桑姐姐是在喊桑渡,仍旧扶着桑渡的胳膊,皱着眉,满脸的忧愁。 夜逢远远地就认出了那个背对着自个儿站着的人是桑渡。 他心里高兴,更是顾不上一旁的盛逾,加快了步子,从大步走转为快跑。 只是近了些,夜逢便看到桑渡身边站着个男人。 夜逢稍有些不满,平日里桑桑姐姐身边总是有个盛逾便也罢了,怎么这儿又冒出来个不知来历的人呢?这般想着,夜逢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只是无论是桑渡还是桑渡身边那个碍眼的男子,都是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下,夜逢更加不高兴了。 ****** 盛年肩膀吃痛,整个人连退了好几步。 “姐姐,你怎么了?”夜逢撞开了盛年,垂眸看向桑渡时,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难看。 桑渡眨了眨眼,她有些僵硬地抬眸,见是夜逢,轻轻摇了摇头,略有几分气若游丝,“我没事。” 盛年揉着胳膊看向夜逢,“夫人可能是叫里头那些血腥场面吓到了。”虽说盛年也有几分不明白,为何先前桑渡一间间棚屋走过来不曾有什么,现在却是脸色苍白成这副模样,可是除了这个理由,他却是再想不到旁的理由了。 夜逢瞪了盛年一眼,看起来有些凶。 桑渡按住了夜逢的手臂,她抬眼看向盛年,略有些歉意道,“回头等我好些了再来寻你。” 盛年点了点头,“不着急。”他叹了一口气,“师父那头一直不曾有信传回来,夫人您愿意帮着我们,盛年当真是感激不尽。” 桑渡强撑着笑了笑,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眼前却是一黑——一双宽大温热的手,罩在了她的眼睛上。 说来也奇怪,眼前黑了下来,桑渡耳朵里那刺耳的鸣叫声竟也渐渐消失了。 “好些了吗?”盛逾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 桑渡点了点头,她抬手,轻轻拉住了盛逾的手腕。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充盈起来,光亮之中,是 盛逾那张俊美至极的脸。 桑渡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微微踮脚,用只有她同盛逾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方才的感觉,同那日在魔眼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桑桑姐姐。”夜逢见桑渡同盛逾说起了悄悄话,稍稍有些不满。 只是盛逾在一旁站着,他便是再怎么不满,也不大敢表露出来,只能抬手拉着桑渡,“桑桑姐姐,你好些了吗?” 桑渡垂眼看向夜逢,她挤出笑,“我没事,让你吓到了吧?” 见桑渡终于看向自己,夜逢笑了起来,他顺势牵着桑渡的手往回走,“方才我可怕姐姐你出事了。” “姐姐,这次的天外洞,很是不一般,我昨日同宗尧还有陆舜一起进去了,你猜猜,我们在第一层遇见了什么?”夜逢拉着桑渡,走在了最前面。 盛逾眸光暗了暗,他瞥了眼一旁站着,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看着桑渡背影的盛年,眸光更加幽深了。 “这些村民这样凄惨,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草药。”宗尧看向盛年,抬了抬下巴,“都是从天外洞浅层挖出来的。” 第110章 盛年这才收回了落在桑渡背后的视线,有些急匆匆地朝着宗尧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 盛逾没说什么,他抬脚跟了上去。 也不知夜逢那小子哪儿来的这样多的话,平日里在他面前,夜逢像个锯嘴葫芦一样,连个声儿都听不着,现在在桑渡身边,却是停都停不下来。 “我听宗尧提了一嘴,你们在浅层就遇上了妖兽是吗?”桑渡垂眸看着夜逢,“可有哪里受伤?” 夜逢摇了摇头,他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姐姐,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妖兽,那只妖兽,可大了,乍看起来,像是一只老鼠,可是却会飞,鼻子还像是猪鼻孔。” 夜逢抬手,戳了戳自己的鼻子,他嘶了一声,像是想起了先前的情景一般,“那妖兽的前腿和后腿之间,有一层薄薄的翼膜,那翼膜应当就是它的翅膀,而且那翼膜十分锋利,昨日宗尧险些叫那翼膜割下脑袋呢,好在反应快,这才只是伤了皮毛。” 宗尧落后几步,却是将夜逢的话听得明明白白,察觉到身侧盛逾微凉的眸光,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 盛逾移开了视线,他看向桑渡的背影,心里却是在想方才桑渡同他说的话。 这里给她的感受,同先前在魔眼中是一样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或许这次的天外洞背后,也有魔族的手笔—— 只是,先前那魔眼,尚可以解释成是在封印前逃出来的。 这天外洞新出现的,为什么也会有魔气呢?而且,是只有桑渡一人感受到的魔气。 盛逾眸光略有些幽深,他缓缓抬眸看向走在前面的桑渡。 只是,原先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对着自己招了招手,“过来些呀。” 尾音略有些上翘。 盛逾的思绪顿住,他看着前面的人,略有些恍惚。 仿佛桑渡身边站着的,不是那个烦人的夜逢,而是自己同桑渡的……孩子。 第48章 “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 - 通常而言,天外洞出现后,便已经稳定了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次,盛逾赶到后,却是安排了一部分修士去疏散春宁村附近村子的村民。 陆舜正是去忙了一天这件事,回来时,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好似疏散附近百姓,比先前进天外洞还要累人些。 晚餐是松雪准备的。 她手艺不错,虽比不上宗门的厨子,可是做一些家常菜却也是色香味俱全。 见陆舜灰蒙蒙地来同盛逾谈事情,桑渡挪了挪身下的板凳,她看向坐在对侧的松雪道,“去给陆舜搬个小凳子过来。” 桑渡抬眼看向陆舜,“坐下吧,一边用晚膳一边说说白日的事情。” 陆舜一愣,他下意识看向盛逾。 这不合规矩。 当然,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一桌人,更没规矩了。 见陆舜站着没动,坐在桌上的宗尧笑眯眯地,他看着桑渡,带有鼻音揶揄,“夫人,陆舜这小子是个古板老学究。您要他同夫人还有宗主同桌吃饭,简直是让他手脚都不知往什么地方放了。” 因着宗尧的话,陆舜的脸蹭一下红透了。 他支支吾吾地咳嗽两声,却是挺直了背。 桑渡瞥了眼宗尧,“就你整日里话多。” 宗尧对着桑渡笑了笑,又耸了耸肩,示意桑渡去看陆舜,分明就和自己说得一样。 “坐下吧,出门在外,条件艰苦,自然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桑渡看着方才松雪搬来的小板凳,抬了抬下巴示意陆舜坐下。 陆舜的脸更红了些,却仍旧支支吾吾的,动作有些迟疑。 盛逾挑眉看了过去,他声音低沉,“夫人的话便是我的话,做吧。” 陆舜这才坐了下去,他双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视线环过桌上的人,在看到缩在贺若身边那个面生的小姑娘时,愣了愣。 “周围百姓疏散得如何了?”盛逾看向了陆舜。 陆舜回神,他看向盛逾,抿了抿唇,面上神色也稍显得有几分沉重,“只疏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盛逾微微皱眉,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为何?” 陆舜脸上有些苦恼,他叹了一口气道,“宗主,如今快要秋收,这附近的百姓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 盛逾眉心微皱,他盯着陆舜,没有说话。 陆舜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有几分懊恼,“宗主,我明日……” 盛逾抬了抬手,示意陆舜无须继续说下去了。 陆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桑渡瞥了眼盛逾,抬手将面前的菜盘子往中间挪了挪,“先吃饭吧,正事吃过饭再说。” 盛逾低声应了句好。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除了陆舜,在那儿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晚饭过后,桑渡对着许丹招了招手,“姐姐帮你看看伤口,你们跟我进屋来。”她站起身,对着院子里的几人道。 夜逢跟着桑渡一起进了屋子。 院子里,便只剩下盛逾,陆舜,以及宗尧。 盛逾一只手背在身后,他看了宗尧一眼,“你去把先前从天外洞带出来的第一批灵草给桑桑送一部分来。” 第111章 宗尧按盛逾的吩咐去做,院子里,便只剩下盛逾同陆舜两个人。 陆舜脸色微微发白,他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跪了下去,“是我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盛逾没有说话,他抬眸看向陆舜,风吹得眼前的柳枝颤动。 “陆舜,你不是办事不力。”盛逾开口道,听不大出情绪,“而是你有着和那些百姓同样的想法,地里的庄稼正生长着,倘若现在走了,岂不是前半年的辛苦都化为乌有,后半年的粮食也没有着落。” 陆舜上下唇轻轻颤了颤,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也虚握成拳。 “宗主,靠近天外洞的百姓已经被疏散了,剩下的,离得远,况且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在,怎么会出事呢?” 盛逾看向陆舜,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四周忽然狂风大作。 陆舜脸色蓦然一变,他抬眼看向盛逾。 盛逾面上的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站在树下,静静的。 并不因为那骤起的狂风而有什么心绪的波动。 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陆舜心中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往外冲过去,却听盛逾的声音淡淡的,“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盛逾的话,狂风将那成片的黄色吹得到处都是。 仿若在一瞬间,这块依附着绿色山脉的土地,黄沙漫漫,一切绿意都化作了齑土。 那些黄色,是从天外洞涌出来的,狂风一吹,黄沙漫漫。 那些黄沙,并未落在春宁村上方。 不,也是落了的,只是在众人头顶,有一层穹顶一样的灵气护着,让那些黄沙落不下来。 只是再远些的地方,便没有这么 幸运了。 黄沙所落之处,哀号声凄然。 实际上,远处的哀号声并不能传到陆舜的耳朵里。 可他脸上的血色仍旧在一瞬间被抽干,巨大的风声,仿佛已经将那些哀号声传进了陆舜的耳朵里。 陆舜想,倘若外面的那些百姓死了,那么自己将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盛逾所安排的事情,他虽照做,可心里,却是同旁的修士一样,觉得盛逾颇有些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如今正近秋收,若是现在让那些以土地为生的百姓背井离乡,他们该如何生活? 所以,对那些不愿走的,陆舜并没有多费口舌。 倘若…… 陆舜的瞳孔颤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盛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明日我会进天外洞,你留在外面,领着须弥宗的人往外围善后。” 陆舜垂着头,久久没有说什么。 盛逾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松雪和贺若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因为这骤然而起的呼啸狂风有些害怕不安。 许丹已经睡着了,桑渡正垂眸看着她胳膊上的伤口。 听到脚步声,桑渡回头去看,见盛逾站在自己身后,她才眨了眨眼,小声道,“是又有什么不妥了吗?” 盛逾没答。 他看向松雪,“把她带下去休息吧。” 松雪福了福身,她同贺若一起,将躺着已经睡熟的许丹抱起来去了隔壁屋。 夜逢坐在桑渡身边,他也看向盛逾,抿了抿唇,“是不是要进洞了?” 盛逾点了点头,“你也回去准备着,莫要在这儿吵着桑桑了。” 夜逢瘪了瘪嘴,看起来有几分不满。 可盛逾在,夜逢只得小孩子似的蹭了蹭桑渡的手掌,而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等众人离开,盛逾才看向桑渡,“不怕吗?方才那样大的动静。” 桑渡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盛逾,脸上有盈盈的笑意,“若是在你身边还要怕,那或许就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了。” 盛逾眼眸微垂,他有些想要抬手去抚摸桑渡的脸颊,可是藏在袖子下方的手颤了颤,却没有抬起来。 “我虽不曾察觉到天外洞中有魔族的手笔,只是我从来到春宁村后便发现,这次的天外洞,周围的灵气格外不稳定。”盛逾在桌边坐了下来,他微微垂眼,似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桑桑,或许我让你同我一起过来,并非一个好的主意。” 桑渡眸光轻闪。 她明白,盛逾这话,是在说他原先的判断出了错,这一次,天外洞出现后,似乎仍旧会有危险发生。 “桑桑,或许我可以安排一队人,送你们回……” “盛逾。”桑渡开口,打断了盛逾的话,她抬眼看向身前的人,笑了笑,“我的确怕死,可这种时候,若是将我送走了,日后众人如何看你,又会如何看我?更何况……” 桑渡叹了一口气,“正如你说的,倘若这次的天外洞仍会生出枝节,盛年他们如何应付得过来?我虽不是药修,可是多多少少还能帮上一些忙。” 盛逾沉默地看向桑渡。 他的夫人,似乎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对她的认知。 与桑渡相处的这段时间,盛逾知晓,桑渡的无拘的,她做什么皆是随心。 她有几分懒散,也并不上进。 平日里,似乎只对养生以及药理稍感兴趣些。 第112章 盛逾本已做好了分出几个人送桑渡回去的准备,他甚至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够挤出一两日的时间,亲自送桑渡回须弥宗。 可是,他的想法还没说出来,桑渡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盛逾有些不明白。 桑渡是怕死的,盛逾知道,可怕死胆小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让她回须弥宗去的提议。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映出来的人巧笑倩兮,让人移不开视线。 盛逾瞳孔轻颤,他心中悠悠吐出一口气去,是啊,桑渡怎么会离开呢。 自己在这里,她自然是要留下的。 想到这儿,盛逾眸光变得有些幽深,他伸出手,顺着桑渡的脸颊,“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外面的狂风已然停了。 隔壁,传来了许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桑渡移开了看向盛逾的目光,她站起身,抬脚往外走,“我去瞧瞧,丹丹身上的伤口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现在突然哭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盛逾也站起身来,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刚刚同桑渡在一起安静坐着的时光,不过是他从这兵荒马乱中偷来的一小段光阴。 “晚上安心休息,我在春宁村上方设了结界,天外洞的东西进不来的。”盛逾低声道。 桑渡点了点头,她走到了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了盛逾,“盛逾,你要小心。”桑渡顿了顿,她一只手提着裙摆,“我等你回来。” 盛逾没答。 直到眼前的人已经转了出去,到了隔壁屋子,盛逾才听到自己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 “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很快回来。” ***** “夫人。”松雪打开门,见识桑渡,忙侧身迎着人进了屋子,“是不是哭声吵到您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的视线投向屋子里面,“怎么睡着睡着哭起来了?” 贺若跪坐在床上,正揽着许丹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是许丹仍旧在哭,看起来难受极了。 “夫人。”贺若鼻尖沁出汗来,她两只手按住了许丹,可被她按住的人显然难受极了,正拼了命地挣扎着。“丹丹一直喊痒,我与松雪给她用凉水抹了一遍手臂,一个不留神,她便将胳膊挠得血淋淋的。我害怕她伤到自己,控制住她,她这才难受得哭了起来。” 桑渡微微皱眉,她坐到床边,拉着许丹的手腕,将人的胳膊拉直。 贺若并未说谎,许丹的胳膊上好几道抓挠出来的红痕,红痕上挂着血珠,颜色泛紫,看起来有些吓人。 桑渡的指腹按在许丹的胳膊上,她感受到许丹的皮肤似乎在一点点弹跳。像是有什么要从下面钻出来一样。 许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泪眼蒙眬中,她看到了桑渡。 她知道,桑渡是先前替她处理过伤口的好心的姐姐,阿若姐姐也同自己说过,多亏了桑渡姐姐心地善良,自己才不用同那些伤得极重的村民一起待在棚屋里面。 “姐姐,好痒啊。”许丹哭喊着,她另一只有些不受控地想要乱抓。 桑渡眉头紧皱,她看向一旁的松雪,“去将我的匕首拿过来,再点一盏灯来。” 匕首放在火焰上,烧得刀刃泛红。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许丹,小声道,“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许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贺若见状一咬牙,她盘腿坐了下来,完全控制住了许丹,“夫人,我会按好她,不让她乱动的。” 桑渡点了点头。 她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刀刃也迟迟没有落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渡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稳了匕首。 刀刃划破了皮肤。 红黑色的絮状物淌了出来,那绝不是人身体中的东西。 松雪忽然捂住嘴惊叫了一声,“夫……夫人,那东西在动!” 桑渡看向被她用刀尖挑出来的红黑色絮状物,那摊絮状物躺在血泊中,正翻滚扭动着。 第49章 “倘若是杀人——”“那…… - 桑渡看向了许丹的手臂。 她的手臂被划开一层皮肉后,上方那细细密密,让人有些无法直视的凸起疙瘩消失了。 只是有 一件事,让桑渡有些在意。 她记得,先前在那些棚屋里见到手臂的皮肉都烂光了,只剩森森白骨的村民,流了很多的血。 可是许丹手臂上的皮肉被划开后,却没什么血往外涌。 桑渡眉心微微皱起,她看着许丹的伤口,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她看向松雪,“去拿止血的金遏叶粉来。” 松雪压下心中惊骇,依言照做。 替许丹将手臂上的伤口止血包扎后,桑渡看向了一旁地面上,仍旧蠕动着仿若活着的棉絮一样的东西。 她眸光微沉,抬手抓住了一旁的烛台。 “夫人小心。”松雪有些不解桑渡的动作,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接过烛台,“莫要烫到了。” 桑渡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松雪的动作。 第113章 只见她握紧了烛台,而后缓缓倾倒——蜡油滴落在那团絮状物上,等到那团絮状物被蜡油完全包裹,桑渡才缓缓松了手。 火蹿了起来。 那团东西烧着了,噼里啪啦的,发出难言的气息。 桑渡盯着那团东西,直到那东西被烧成了灰烬。 松雪讷讷两声,“夫人,那是什么?” 桑渡的神色略有些凝重,她缓缓用松雪递过来的帕子擦净了手掌,“应当是一种虫子,松雪,我得去找一趟盛年。” 松雪闻言忙点了点头,转身去拿灯笼。“夫人,我陪您过去。” 桑渡却是摇了摇头,她从松雪手中接过灯笼,声音有几分沉重,“你留在这儿,守好门窗……”桑渡顿了顿,她握着灯笼的手微微紧了紧,“看好了许丹,倘若……倘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捆住她,或是打晕她,莫要叫她乱走挣扎。” 松雪虽不解桑渡此言的深意,可看着桑渡满脸的认真,她仍旧是连连点头,将桑渡的交代记在了心里。 桑渡提着灯笼出了屋子。 今夜并没有月亮,没有月亮,自然没有那如银的月光。 漆黑的小道上,只有桑渡手中的灯笼,散发出些微的光。 微凉的风吹得桑渡打了个寒战,走出一截,才渐渐有了人声和光亮。 桑渡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刻,心便又稍有些提紧了。 替受伤村民诊治的药修们看起来满脸的焦急,他们在各个棚屋之间走动着,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有个面生的药修停在了桑渡的面前,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 桑渡停下了步子,她看向面前的人,那药修身上有着须弥宗的配饰,难怪认出了自己。 “我有事情要找盛年。”桑渡道,“很重要。” 那药修闻言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夫人,您跟我来,我知道盛年师兄在什么地方。” 桑渡跟着她,穿过人群,经过了好几个拐角。 “盛年师兄——”那小姑娘朝着一间屋子小跑了过去,桑渡见状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只是,桑渡还没有进那棚屋,便听到那小姑娘惊恐到略有些变形的声音。 那是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声。 桑渡心中一凛,她放下了手中的灯笼,快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血腥味浓烈得仿若刚刚死了人一样。 而盛年也是一身的狼狈,他身上溅满了血,像是方才淋了一场血雨一般。 浑身是血的盛年正跪坐在床上。 准确地说,他是跪坐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上,他沾了血的手中灵气倾泻而出,一股脑地冲着被他压在身下得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涌了过去。 桑渡的声音湮没在了喉咙里,她看向那个躺在床板上的男人。 第一眼的时候,桑渡甚至没有认出,床板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一团,是一个人。 盛年盯着床板上的人,他绷紧的身体颤抖着,显然已近力竭,只是仍旧强撑着,想要依靠自己的灵气,给身下的人续命。 方才领着桑渡进来的那个小姑娘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甚至有几分不真切,“师兄,你快住手!” 可是盛年看起来,却是有几分失态。 他眼眸通红,盯着身下的人,唇瓣颤抖着。 “盛年!”桑渡开口喊道,可是跪在那里的人,却像是丝毫听不见一般,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桑渡微微皱眉,她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旁慌乱且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心下微沉,桑渡忽然抬手,抽出了那小姑娘腰间的佩剑,剑光森然,屋子里的声音停了一瞬。 紧跟着,便是盛年近乎崩溃的嘶吼,“你做什么?!” 桑渡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的脸上,有一条血线,那是刚刚飞溅起来的鲜血。 桑渡胸膛的起伏明显了些,她抬眼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眸光微黯,而后猛地拔剑—— “盛年,你看清楚,你想要以命换命的,究竟是什么!”桑渡的声音冷硬,不似平日的温和。 盛年不自觉抖了抖,他有些恍惚,好似身边站着的不是桑渡,而是宗主盛逾。 在这样的情绪下,盛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低头看向身下。 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长剑剑尖。 剑尖上方,一条小臂一般粗长的虫子,正拼命扭动着身子。 “那是……”盛年眸光闪了闪,他盯着那条虫子,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桑渡手上失了力气,咣当一声,长剑落在了地上。 她抬眸看向一旁已经看待了的小姑娘,面上有些歉意,“是急从权,弄脏了你的长剑。” 那小姑娘连连摆手,她看着地上那条被自己的长剑贯穿的虫子,看起来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她迟疑着往前走了半步,“不妨事,只是夫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那个人的心口处呢?” 方才,她看得真切。 桑渡拿剑捅的位置,正是那人的心口。 桑渡抿了抿唇,她看向盛年,“我怀疑,丹丹所说的,有许多虫子的事情,并非什么被吓到之后的呓语,而是真的。” 第114章 “他们的病症,应当是叫虫子寄生了。” 盛年浑身一震,他看向了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快,先离开这间屋子。” 桑渡也反应了过来,她点了点头,三人退出了屋子。 盛年站在屋外,他对着面前的棚屋抬手结印。 桑渡抬眸去看,面前的那一间棚屋上方,有水蓝色的波纹漾过。 盛年看向桑渡,他脸上有一丝尴尬,“夫人,是我学艺不精,替他们诊治这么久,都不曾发现他们的身体中有虫子。” 桑渡微微垂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得将身体中的虫卵已经孵化的人和尚未孵化的人分开来。” 盛年明白过来,他转头看向身边跟着的,有些懵懵然的师妹,“莺韵师妹,去将众药修都喊过来,这件事情不能耽搁。” 嵇莺韵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提起灯笼,顺着小路跑了起来。 只是盛年看起来仍旧满脸的担忧,并未因为知晓了那些人的病症有何引起而松快两分。 方才的那条虫子,他看过,却没认出来——不是常见熟知的毒虫。 这毒虫的未知,让危险也变得未知,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那些寄生虫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 另一件让盛年觉得忧心忡忡的事情,便是如今在棚屋处的药修,不见得会听他的。 方才,倘若不是桑渡手起剑落,将那人心口的虫子挖了出来,盛年也只会觉得什么虫子寄生的话,是呓语。 可旁的人却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他们不见得会听自己同桑渡的。 或许是因为嵇莺韵的奔走,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私下被亮起的灯照得如同白昼。 “师兄,夫人,大家都赶过来 了。”嵇莺韵微微喘着粗气。 众药修看起来,皆是有些狼狈。 的确,方才那狂风之后,棚屋里受了伤村民身上的伤口,自身的情况,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恶化。 他们没什么头绪,只能将伤口处又烂了一层的皮肉刮去上药。 本就心焦得很,现在被嵇莺韵打断喊出来,心头更是有些烦躁。 须弥宗的几位药修最先走上前,他们眉头皱着,看向盛年,语气也说不上太好,“盛年,你劳师动众地让莺韵把大家都喊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几位师兄,这些村民身体里是被虫子寄生了。”盛年往前走了两步,他声音高了些,“诸位,我们现在,必须将体内的虫子已经孵化出来的村民隔离开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盛年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哗然。 这太荒谬了,怎么会有虫子寄生在那些村民体内呢?他们身上分明没有半分有虫子寄生的痕迹。 不光是旁的宗门的药修,便是方才那几个走上前来的须弥宗的药修,闻言同样冷哼一声,“盛年!这种时候由不得你胡言乱语。” “我方才亲眼见到了!”盛年有几分焦急,他指着一旁已然被他封印的棚屋,“那人的心口,有一只胳膊粗细的虫子!” “荒谬!”也不知是谁呵斥了一声。 的确,心口不过碗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藏有胳膊粗细的虫子呢。 再说了,这些村民身上的伤口,说得难听些是完全暴露在外的,倘若有虫卵,难不成他们这些人眼睛都瞎了不成,竟是一颗虫卵都不曾看见?! “诸位,我替盛年担保,他不是在胡言乱语,更不是在戏耍诸位。”桑渡往前走了两步,更深露重,桑渡的唇色略有些苍白,她看了盛年一眼,沉声道,“那条虫子,我也亲眼看见了。” “我,我也看见了。”嵇莺韵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几位师兄身边走到了桑渡的身后,听了桑渡的话,她探出半个头,小声道。 “你是什么人?”在场的药修中,多半不曾见过桑渡,现在察觉到桑渡身上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声音更是有几分严厉,“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指手画脚做什么?!” 桑渡并未胆怯,她抬眸看向那开口的药修,声音微沉,“春宁村现如今正遭逢大难,你却在这里辩驳什么普通人不普通人的,身为修士,便只有这点子心胸吗?!” 那人叫桑渡点破,有几分羞恼。 他声音高了些,叫嚷着,“你一个普通人,加一个资质极差的盛年,凭什么来安排我们做事?” 桑渡眸光微有些黯,只见她转头对着盛年说了句什么。 盛年一惊,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可看桑渡坚持,只能按照桑渡的吩咐去做。 旁的修士不解,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在,盛年很快就回来了,他还托着一个床板,床板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伤得极重,除了脸,浑身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见盛年拖来个伤势严重的村民,众人不解。 反倒是桑渡走到了床板前,垂眸看向上头的人。 床板上的人,气若游丝。 若非一双眼睛还睁着,难免叫人疑心,床板上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嵇莺韵最先明白过来桑渡的用意。 她将长剑递给了桑渡,面上却是有些犹豫,“夫人,这人……” 第115章 桑渡没有看嵇莺韵,她接过长剑,剑尖对着木板上那人。 “你要做什么!”这下,一旁的人也反应了过来,有人往前走,“你这是杀人!” 桑渡瞥了那人一眼,并不想要解释什么。 在场的药修,本就对她抱有偏见,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人身体里,寄生着一只虫子。 “夫人,方才那个人,身子都烂成了棉絮,才从心口挖出虫来,这个人……”盛年也有些迟疑,他走到桑渡身侧,开口时满腹的不确定。 倘若床板上的人体内的虫子并未孵化出来,那么桑渡剖开他的心口,那便是杀人! 桑渡闭了闭眼,下一刻,抬手挥剑。 有人在阻止她,“你这是杀人!剖人心口,不是杀人是什么?!” “倘若是杀人——”桑渡睁眼,声音干脆,掷地有声,“那我便一命偿一命!” 扑哧一声,剑尖没入心口的位置。 四周的嘈杂声,在一瞬间休止,只剩噗叽噗叽的声音。 第50章 “万事有我兜底,别怕。…… - 盛年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摆,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在场众人,不敢去看躺着那人的情形。 然而,许久都不曾听到有人开口说话。 周围静悄悄的,像是为什么震撼。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才听到自己身侧传来桑渡的声音。 “现在,诸位可以按照盛年所说的,去将人按照严重程度分开了吧?”是问句,可盛年却无端觉得,那是命令。 有人动了,却也有人仍旧站着。 “可要如何分辨这些村民体内的虫卵是不是已经孵化了呢?”那是一道女声,听起来有几分苦涩,“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剖心去看。” 桑渡没答,她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分辨的事情,只有仰仗各位了。” 她的确不知道,从许丹身上的反应猜出体内似有虫卵,到方才剖心取虫,桑渡都是被直觉驱使着去走,可你若是要她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她却是说不出来的。 她的直觉,或许是因为某种天赋,可要说出所以然,却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需要跟着前辈仔仔细细地修习,这些,却是桑渡最为欠缺的。 只是众人仍旧惊骇于方才那只被桑渡剖取出来的虫子,并未注意到桑渡的话。 须弥宗的几位药修往前走了半步,他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按照伤势的程度,身上只有些微溃烂的,四肢溃烂见骨的,以及已经烂到身上的。暂时先分成这三类。”那人道,看起来,比起盛年,这一位修士,更让在春宁村聚集的诸位修士信服。 在那人开口后,聚集成团的人群渐渐散开了。 他转头看向仍旧站在桑渡身侧的盛年和嵇莺韵,微微皱眉道,“如今人手最是紧缺,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 嵇莺韵撇了撇嘴,“知道了,宋辰师兄。” 盛年却是挺了挺背,他看向宋辰,“师兄,我送夫人回去后,很快就回来。” 那个叫宋辰的修士这才看向了桑渡。 他眉心微皱,似乎对桑渡有几分不满,却又因为桑渡的身份不得不强压下去一般。“我送夫人回去,你同莺韵一起,去帮着转移病人。” 盛年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很是不满宋辰的提议,他看着面前的人,“师兄,我与夫人相熟,你……” “盛年。”桑渡打断了盛年的话,她看着宋辰,眸光澄澈,“正事要紧,去忙吧。” 盛年这才应了一声,他凑到桑渡耳边,小声道,“夫人,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去寻你。” 等桑渡点头应好,盛年这才瞪了宋辰一眼,抬脚追上了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嵇莺韵。 等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得足够远,桑渡才看着宋辰冷声道,“如今事情正多,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无须宋辰大人特意送上一程。” 宋辰瞥了桑渡一眼,他没接话,只是自顾自地抬脚,朝着桑渡赞助的屋子走了过去。 桑渡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跟了上去。 宋辰一路都很沉默,知道快瞧见桑渡那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了,他才停下了步子,转头,眸光幽深地看着桑渡。 桑渡也停下了步子,她微微抬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宋辰,静候宋辰开口。 “宗主万事都好,唯一点,对身边的人 ,总是太过心软。” 桑渡微微挑眉,她倒是不曾想到,宋辰这开口第一句话,倒是说起了盛逾的不是。 “春宁村的事情蹊跷,宗主势必要亲自入那天外洞查看一二,我不知你是如何劝动宗主,让他将你带在身边的,也无须去弄明白。”宋辰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桑渡,眸光冰冷,看不出半分尊敬,“夫人,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些受了伤的村民,体内竟是有不知来历的虫卵。” “夫人,村子里的多数是药修,倘若出事,没有人能够第一时间护着你。” 桑渡眸光轻转,算是听明白了。 这宋辰支开盛年,非要亲自送自己这一趟,是奔着责怪驱赶的意思来的。 第116章 “宋辰,倘若你觉得我不该来,那便直接说我便是,无须说什么盛逾心软。”桑渡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挺直了背,“我虽是盛逾的妻子,但行事皆由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他的附庸。” 宋辰微微皱眉,他盯着桑渡,抿了抿唇,没说话。 “春宁村或许的确比原先我想得危险,可是宋辰,你别忘了,方才若不是我指出那些村民身体中可能寄生着虫卵,你们这群药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件事情呢!”桑渡轻哼了一声,“我在春宁村,生死无须你负责,宋辰,你现在该做的,是尽你全力救治受伤的村民,那虫子是什么来历尚不知晓,虫卵要如何从他们的身体里取出来,这样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指责我。” 桑渡顿了顿,她轻笑一声,一双眸子,晶莹发亮。 宋辰的脸色有些难看。 旁的他尚且有辩驳的可能,可是村民身体中寄生着虫卵的事情,的确是桑渡第一个指出来的。 倘若不是桑渡今晚的强硬,或许他们需要等到第一只虫子破体而出才会发现这件事情,只是到了那时候,会发生些什么,会有什么变故,谁也不知晓。 “你是须弥宗的宗主夫人,倘若有事,我们怎么会独善其身。”最后,宋辰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想要在桑渡面前,讨回些面子。 桑渡正要开口,却听到盛逾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我的夫人,我自会顾好,无须你们去操心。”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有些惊讶地转身去看,的确是盛逾。 两人分明没有分别太久,可突然看到盛逾,桑渡却有种经年隔世的感觉,她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动。 盛逾已经走到了桑渡身侧,他停下了步子,看向宋辰,脸色说不上太好,“从前不曾发现,你还是个口齿伶俐的。” 宋辰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垂下头,有些无措地喊了一声宗主。 盛逾摆了摆手,微微皱眉,声音也厉了些,“不去救治村民,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宋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看起来,远不是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反倒有几分沮丧颓然。 “是不是有些怕?”盛逾垂眸看向身侧的桑渡,眸光变得温和,好似方才那个对着宋辰动怒的人并非他一样。 原先还不觉得,现在忽然听盛逾这样问起来。 桑渡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不光鼻子发酸,方才握剑的手,此时此刻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有些颤抖失力。 当然是会怕的。 可是刚刚那种时候,倘若她不站出来,那么虫卵的事情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桑渡不是没有想过,方才那个人虽伤势很严重了,但或许虫子尚未孵化,或许她剖开那人的心腹,也剖不出什么虫子,反倒是杀了人。 桑渡怕死,只是那时候,倒也没想什么是不是会死的事情。 反倒是现在,尘埃落定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的那句以命相抵。 想起来,便觉得眼尾有些发干发涩,她抬头看向盛逾,咬了咬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怕。” 盛逾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桑渡的脑袋,“怕什么?那人便是死了,我也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让他活过来,总不会真要你去给他偿命。” 桑渡没说话,她抬眸瞪了盛逾一眼,便抬脚朝着院子走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分明盛逾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偏偏,自己现在看到他,觉得又欢喜又烦扰的。 只是快走了几步,桑渡又停下了步子,她转头看向盛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盛逾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地木匣子,朝着桑渡的方向递了过去。 “刚刚从浅层回来,若是再进,许是要上三五天才能回来了。”盛逾看着桑渡,声音温和,“所以启程前,我再来看一看你,没想到,却是见到了夫人相当不一般的一面。” 桑渡没接盛逾的话,她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盒子,里头是一颗血参。 血参有人的拳头那般大,长得同常见的人参一样,只是在其身体上,有一条竖着落下来的血线,仿佛贯穿了整个血参。 若是切片,就能看到其内里的纹路,红色的,由深入浅,格外好看。 桑渡抱着那木盒子,有些爱不释手。 这血参,的的确确是好东西,说肉白骨活死人夸张了些,可是只要有一口气在,用血参片不说回光返照,吊上几天的性命却是很轻松的。 “宗尧会留在春宁村陪着你。”盛逾继续道。 桑渡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盛逾,她以为,这次的天外洞那般古怪,宗尧无论如何都是要同盛逾一路的。 倘若宗尧留下来,岂不是入洞的只有盛逾和夜逢两个人了? 桑渡微微皱眉,“我一个人在春宁村应付地过来,只你同夜逢两个人进天外洞,太危险了。” 盛逾摇了摇头道,“你不用担心夜逢的安危,这次他不进天外洞,只我一人进洞。” 桑渡愣了愣,她抱着木匣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腹按在盒子上方,微微泛白。 第117章 双唇嗫嚅两下,桑渡原是想说,自己并不仅仅是担忧夜逢的安危,可是话至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也是,以盛逾的实力,就算是一个有些怪异的天外洞,又怎么会受伤呢? 所以,当桑渡开口时,原先担忧的话,就成了,“那夜逢人呢?怎么不曾见他?” “他与陆舜一路,处理外围村庄的事情。”盛逾顿了顿,似是在迟疑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桑桑,我不在这几日,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要怕。” 桑渡有些茫然懵懂,她不解盛逾为何会这样说。 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桑渡轻轻眨了眨眼。 天边泛起白光,天快亮了。 盛逾伸手,指头轻轻贴在桑渡的脸颊上,“万事有我兜底,别怕。” 等到盛逾离开,桑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说话的,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里,盛逾竟是同她说了好几次莫怕。 抬手按了按心口,桑渡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有什么正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双手发颤,双腿发僵。 “夫人,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多冷呀,快进屋来。”松雪推开门,见到站在院外抱着木盒子垂头不知想着什么的盛逾有些惊讶,她慌忙迎了上去,抬手搀住了桑渡的手臂,“若是着了凉,可就糟了。” 桑渡这才回神一般,她轻轻摩挲着怀里的木盒子,低声道,“丹丹怎么样了?” “睡着呢。先前那东西被姑娘烧了后,便不再喊疼喊痒了,贺若陪着她,想来是可以睡个好觉。”松雪扶着桑渡往院子里走,她有些心疼地看向桑渡煞白的脸,“夫人忙了一夜不曾阖眼,快去歇着。我给夫人煮些汤喝。” 桑渡轻轻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眼天际,小声叮嘱道,“太阳出来之后便喊我起来,我还有事要做。” 松雪点头应了下来,扶着桑渡进了屋子休息。 桑渡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是半梦半醒间,桑渡感觉自己听到了有人在唤她。 “桑桑,桑桑。”一声响过一声,吵得桑渡脑袋疼。 睁开眼,是夜逢。 桑渡看着夜逢微微有些发愣,怎么昨日才见了的人,今天长大了许多一般,小小少年 ,成了大人的模样,只剩眉眼间还能看到零星从前的影子。 “来不及了,我们要赶紧过去。”夜逢握住了桑渡的手。 桑渡微微一愣,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四周的场景陡然变幻,等她抬眼去看,自己已经置身山野之中。 桑渡环顾四周,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梦。 只是这梦,无比真切。 四周的山林鸟鸣,宛若真实存在一样。 有人踩着枯枝草丛走了过来。 桑渡抬眼去看,那人白衣黑发,气质卓然。 那是盛逾。 她在梦中,见到了盛逾。 第51章 离魂 - 桑渡站在树丛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了是梦境,先前那个长大了许多的夜逢消失不见了,整个山野之中,仿佛只剩下了桑渡同盛逾两个人。 只是有一点奇怪。 桑渡分明已经察觉到了这是梦境,那个盛逾,却不受她的控制,仿佛在这梦境之中,那个虚幻的盛逾也有自己的想法一样。 桑渡轻哼了一声,她抬脚,朝着梦中的盛逾走了过去。 ——怎么在自己的梦里,盛逾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冰冷不近人的模样。 桑渡难免腹诽,只是还没走近,她忽然发现面前的人停了下来。 桑渡一愣,她略有几分茫然低抬眼看向盛逾,出乎意料的,她的视线却是在半空中同盛逾的视线相撞。 ……就好像,梦里的这个盛逾,当真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现在,他看见了自己,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 不知为何,桑渡的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想要后退,却怎么都动不了。 而盛逾,已经越走越近了。 他的表情称得上冷漠,光是看着,桑渡便觉得周身发冷,仿佛置身隆冬腊月,下一刻就要被冻成冰坨子了。 盛逾停了下来,在桑渡面前半个胳膊的距离。 两人很近,近到桑渡在那一瞬几乎要忘记这是梦,近到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逃离。 这……太奇怪了。 桑渡不是没有在梦中清醒过,只是在梦里,她是梦境的主人,宛若天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未像现在这样过。 桑渡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盛逾。 平日里,盛逾在桑渡面前总是温和的,即便桑渡向来觉得,她同盛逾之间总是隔着一层。 往常在她面前的盛逾,似乎总是温和没有脾气的,就算对着旁人或许严厉些,在转向自己的时候,一定会收敛那样的情绪。 然而现在的盛逾,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陌生又冰冷。 倘若不是那样一张脸,着实难有重复的,桑渡甚至认不出那是盛逾。 盛逾的眸光微微向下,正落在桑渡的脸上。 桑渡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梦里面,盛逾应当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吧? 第118章 只是下一刻,面前的人微微皱眉,抬手捻诀。 流光闪过,桑渡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痛,整个人的意识猛地涣散。 ****** 周围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盛逾用出清扫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腰间的朝阳轻轻震了震,似是想要从剑鞘中飞出来一般。 盛逾眸光微黯,他环顾四周,先前天外洞的瘴气已经消失了,那只宗尧他们提起的妖兽也不曾出现,随着深入,四周愈发安静,仿若这天外洞中的活物,只有自己一个。 直到刚刚,他察觉到四周出现了一股气息。 那气息让他很是在意,莫名地在意——盛逾寻不到原因,只知道自己竟是因为那股气息而有些烦躁。 好在清扫诀下,无论那时什么妖魔魍魉,都会烟消云散。 随着那股气息的消散,盛逾的兴许平稳了不少,只在深处,仍旧略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空荡荡的,好似方才那清扫诀也从他心口挖走了一块。 盛逾微微阖眼,将那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摈弃,当务之急,是找到天外洞的眼,至少不让这一处的天外洞继续影响到周围的村民。 这次的天外洞,和从前出现的很不一样,这一处天外洞,格外的不稳定。 从前的天外洞出现的地方,避着人,入口小又隐秘。 想要进洞,通常需要一阵好找——可这次的天外洞,来势汹汹,不光出世时,毁掉了大半个春宁村,在那之后,也丝毫不曾收敛,入口处岚烟萦绕,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儿出现了天外洞一样。 现在,还不到乱的时候。 盛逾的心微微有些沉,他眸光幽深,侧脸在光亮下显得有几分模糊。 腥臭的风从幽深处吹了过来。 盛逾抬眼去看,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赶到春宁村后,盛逾便发现了天外洞的不寻常,不然先前也不会提起送桑渡回去的事情。 这次的天外洞不光出现时大张旗鼓,仿佛要让所有人知晓自己出现了,其内里,还很大。 大大小小的天外洞,盛逾进去过不少,多数天外洞类似于山洞,里面有结界一样的东西可以让你进入深层。 可是每一层的范围都是有限的,若是顺着一个方向走,很快就能走到边缘。 可是现在,盛逾仍旧没有找到这处天外洞的边缘。 ——这里,给盛逾的感觉不像是天外洞,反倒更像是……沂梦涧。 盛逾略有些走神。 他想起了桑渡——先是想起桑渡所说的,这一处地方,给她的感觉同先前在魔眼中心时的感觉相近。 只是很快,又想起了桑渡这个人。 桑渡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让盛逾推翻对她原有的印象。 盛逾眸光闪烁,缓缓吐出一口气。 桑渡就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虽然一头扎在灰烬之中,却生出熠熠的花来。 他抬脚继续往深处走,只是这一次,盛逾的速度快了些。 就在方才,他忽然想要快些解决天外洞的问题,然后出去,见到桑渡。 这情绪令人着迷,就像是让平日总是悬于高处的人终于踩在了地上。 他想踩在地上。 ****** 桑渡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 身下空荡荡的,手臂上缠得疼。 桑渡缓缓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理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况——她被藤条缠着胳膊吊了起来,双脚悬空,踩不到实处。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后知后觉地确定了一件事儿。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梦! 如果是梦,她怎么会有这样切实的疼痛,如果是梦,自己梦里的盛逾为什么会看不见自己呢?! 可如果不是梦,那么……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自己明明在屋子里休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桑渡瞳孔轻颤,她想起自己方才见到了盛逾。 她进到了天外洞里。 可是怎么会呢?在她模糊的印象中,甚至没有离开过屋子,周围的场景自己就变幻成了山野之地。 桑渡的手腕被藤条一圈圈地缠绕着,那些藤条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它们似乎知晓桑渡清醒了过来,缓缓爬动着,攀上了桑渡的手臂,攀上了她的身体,缠绕着她,一点一点地收紧,仿佛想要将人牢牢捆住,丝毫不给人挣脱开的机会。 桑渡的呼吸渐渐收紧,她停下了挣扎。 与此同时,那些藤条也停下了动作,桑渡悬在半空,她垂眼去看,挂着她的这棵树倒是又粗又高,枝桠也多。 桑渡试着荡了荡,尝试了好几回,整个人才晃悠了起来,瞅准时机,她猛地发力,脚尖勾起,钩住了身侧的一根枝桠。 总算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双手上缠着的藤蔓紧极了,桑渡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 那藤条压断。 她没有挣扎,手上的动作很慢,生怕惊扰到那些藤条,惹得他们缠绕得更紧。 视线从周围环顾而过,桑渡眼前一亮,在几步远得枝干上,长着一株硫菌。 那菌子有毒,不能食用,若是将菌包压碎,里面有着油一样滑溜的液体。 第119章 若是用那液体润过手臂,自己在缓缓抽出来,说不准能在不惊动藤条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只是手臂上藤条已经被桑渡拉到了极限,她离那硫菌,却还有半条胳膊的距离。 桑渡的额角沁出薄汗,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再睁眼,却是将心一横,顾不上会惊动身上的藤条,整个人朝着硫菌扑了过去。 桑渡的双臂猛地向下,她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有几分扭曲。 那藤条上的容貌仿佛已经扎进了她的皮肉,正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的肉里滑动。 顾不上喊疼,桑渡眸光亮了亮,她碰到了那颗硫菌。 原先重新沉睡的藤条再一次苏醒,缠在桑渡胳膊上的藤条猛然收紧,仿佛要将桑渡的手臂搅断一样。 桑渡咬着牙,抬手压碎了那颗硫菌。 滑溜溜的汁水从她手掌弥漫开来,皮肤上沾满了那滑溜溜的黏液后,原先牢牢捆在桑渡身上的藤条竟是有些松动。 桑渡大喜,趁着那藤条松动的间隙,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她顾不上自己正处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上,顺着树杈往树下快速爬了过去。 桑渡平日里甚少有这样激烈运动的时候,她堪堪往下爬了四五个枝桠的距离,便已经双眼一阵阵地发黑,咽喉处,血腥气上涌,让她喘不过气来。 只是脑袋后头,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桑渡强撑着去看,方才被她挣脱的藤蔓,正在缓缓抬头,一口气堵在了桑渡的咽喉,她咬了咬牙,舌尖的疼痛在一瞬传遍了全身。 等到双脚踩在地上,桑渡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不敢松懈,抬脚朝着远离高树的方向快跑过去。 说是跑,不如说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桑渡连头都不曾回,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声,也不知跑出去多久,脚下一滑,桑渡跌坐在地上,她这才看向四周。 她已经离那棵树很远了,原先的藤条也远远的,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桑渡这才脱力一般仰面倒了下去,她大口喘着气,丝毫不顾形象的双手张开,躺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莫名。 桑渡有些烦躁,像是身体里有一只不受控的小兽,横冲直撞着想要穿过她的皮肉。 桑渡躺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渐渐缓了过来,情绪不再似先前那般紧绷。 只是精神略松缓了下来,身上的疼痛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桑渡抬手撑着地,坐起了身。 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划出了好多道口子,至于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左一处伤口,右一处疮疤的。 桑渡轻轻甩了甩手,她有些茫然,自己现在莫名其妙进到了天外洞,得想法子同盛逾会合才行,不然单凭她自己,走到老死都不见得能够找到出去的路。 轻轻叹了一口气,桑渡抬手准备去摸脑袋上的玉簪。 这法子从前用过,好用,自然是要继续用的。 可是抬起手后,桑渡整个人愣在原地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放下手,她并没有拔出玉簪,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有几分血肉模糊的手掌。 只见,她手掌中央,藤条和树枝带来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愈合着。 不光是手掌上的伤口,桑渡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快速愈合。 只是,仅仅是皮肉愈合了,疼痛却没有半分消减。 桑渡抿了抿唇,她再一次抬手,可是仍旧没能拔下玉簪。 那玉簪好端端地插在她发髻中央,就算桑渡握住了,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桑渡有一瞬失神,思绪快速奔涌,直到浪潮将桑渡有些狼狈地拍打上岸。 她缓缓爬了起来,环顾着周围,想要印证自己的想法。 很快,桑渡就找到了另一只活物,那是一只红色的蚂蚁。 桑渡伸出一根指头,想要触碰蚂蚁。 可是,她的眸光却是轻轻颤动了起来,在她的视线当中,她伸出的指头,从那只蚂蚁的身上穿过去了。 身处天外洞的,并非桑渡的肉身,而是她的魂魄。 也就是说,桑渡她离魂了。 难怪先前盛逾没有看到自己,也难怪自己先前会将这一切当作是梦。 离魂一说,能够解释得通所有的事情。 桑渡重新坐了下来,她盘腿靠在一棵树上,垂着眼。 若是离魂,她留在原地是最好的,宗尧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们有法子喊魂,自己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只是,桑渡仍旧有些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离魂呢? 会是和先前在宋家发生的事情一样吗?这次的天外洞里,同样有魔眼,而自己同魔眼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才会离魂入其中。 桑渡的指头无意识地扣动着她的掌心。 直到耳边传来声响,是人声。 桑渡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去看,却在看清来人时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浅蓝色的,流云纱裁剪成的衣裳。 桑渡曾经在沈元白一幅收藏的画上,见过那个女子的样貌,画卷一角写着那女子的名字。 第120章 ——桑镜明。 那人是桑渡的母亲,桑镜明。 第52章 “谁都不要放进来。”…… - 桑渡如同遭了雷击,她有些呆愣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向桑镜明走过来的方向。 他们一行两个人。 女人是桑镜明,她身边的男子身形高大,穿红衣,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桑渡的视线匆匆从那个男子身上扫过,而后又一错不错地盯着桑镜明。 那两人走得越来越近了,几乎已经到了桑渡的身前。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她明白,桑镜明同先前的盛逾一样,是看不到她的。 只是,眼前的人太鲜活了,鲜活到让桑渡有些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生怕一个错漏,就再见不到眼前活灵活现的桑镜明了。 桑渡是怨的。 即便是现在,她也想要冲上前去,她想要问一问桑镜明,当年为了天下苍生牺牲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那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女儿呢? 她可曾想过,自己灵脉残缺,若是没有母亲,过得会是如何呢? 可是,桑渡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她除了直勾勾地看着桑镜明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直到桑镜明和那个男子的身影逐渐模糊,桑渡才猛地喘了一口气。 她缓过神来,脑子里,仍旧嗡嗡作响,在混乱中,桑渡终于得空想起一件事情,桑镜明早就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她呢? 那是幻影吗? 可若是幻影,又为什么出现在这一处天外洞里? 桑渡有些想不明白,她的瞳孔轻轻闪了闪,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次出现的天外洞,难道从前出现过?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它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现在,才出现在春宁村,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桑渡盯着桑镜明身影消失的地方,她咬了咬唇。 自己会离魂,魂魄会进入这天外洞来,会同自己的母亲有关吗? ****** 宗尧如同火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他原先正在帮着陆舜处理春宁村外的伤者,昨日的那场大风,让外围不少没有撤离的百姓同春宁村的那些村民一样,受了重伤。 听说,这些人身上会腐烂的伤口,是体内的虫卵造成的。 宗尧于药 理上并不精通,却也从药修严肃的表情上,看出了这虫卵的不寻常,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将消息告知了陆舜,两人将外围受了伤的百姓逐一送进村子里,再有药修将人分开照料。 正忙的时候,宗尧看到松雪满脸苍白的找了过来。 看到松雪的那一刻,宗尧心里便咯噔一声。 这时候,松雪应该陪在夫人的身边,怎么会来这儿呢?难不成是夫人出事了? 胸膛中的跳动声越发刺耳。 松雪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宗尧的身前,她的唇瓣上下动着,难掩焦急的神色。 “夫人怎么都醒不过来了!”松雪的心揪紧了。 她是按照桑渡吩咐的,天光大亮时,就去喊她起来。 可是喊了好几声,床上的人仍旧是没什么反应。 松雪觉得有些奇怪,夫人的睡得向来很浅,平日里只要有细微的声响,都会将她吵醒,怎么今日自己这样喊她了,人依旧睡得很沉呢? 松雪有些担心桑渡因为这两日的奔波而受累生病,遂走上前去,想要试试桑渡额头的温度,莫要烧起来才好。 可是刚刚将手搭在桑渡的额头上,松雪心里便咯噔一声,她顾不上旁的,抬手按住了桑渡的肩膀,晃着面前的人,“夫人,夫人!” 没有回应。 松雪心知出了事,慌忙交代贺若守好夫人,她自己则是赶忙去找宗尧大人。 听松雪说桑渡没了反应,宗尧顾不上旁的,慌忙去看桑渡的情形。 贺若和宋丹守在院子里,间松雪领着宗尧过来,忙迎了上去。 “夫人怎么样了?”宗尧眉头紧皱,他看向贺若,语气也略显得有些急促严厉。 贺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摇了摇头道,“和先前一样,睡着,怎么都喊不醒。” “去找宗门的药修过来——”宗尧看向贺若道,“夫人同盛年关系不错,你们去寻盛年,避着些人,不要让外人知晓夫人出事的事情。” 贺若点了点头,她顾不上旁的,忙抬脚出了院子去找盛年。 许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她乖巧地坐在屋檐下方的小板凳上,瞪圆了一双眼睛,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宗尧眉头皱得更紧了,进院子后,他便看过周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就是说,桑渡昏睡不醒,并非是妖邪作祟。 贺若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盛年和嵇莺韵。 宗尧并不认得嵇莺韵,见有面生的人跟着一起过来,他微微皱眉。 盛年平日里虽总大大咧咧的,却也不是不知道这种时候宗尧顾虑着什么,他连气都没有喘匀,便开口解释道,“莺韵是师父去年新收的小徒弟,不会将夫人的事情说出去的。” 第121章 “夫人的事,若有个女子在,行事也方便些。” 宗尧这才点了点头,他侧过身,“夫人在里面。” 嵇莺韵忙抬脚进了屋子,她抬手搭脉,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许是嵇莺韵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宗尧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夫人究竟是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叫那些村民身上的虫子寄生了?”宗尧压低了声音,他看着嵇莺韵,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嵇莺韵摇了摇头,“夫人是离魂了。” 离魂之症。 宗尧倒是听过,只是不知道,好端端的,夫人为何会离魂。 嵇莺韵站起了身,她抬眼看向盛年,“盛年师兄,唤魂之事,得师父亲自来才行,我们若是稍有偏漏,夫人的魂魄可能就再回不来了。” 宗尧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盛年他们的师父,是须弥宗的药修之首岑山月。 岑山月其人,颇有个性。 她在须弥宗里,独来独往,同盛长风那些人平日里说不上什么话,只是对着盛逾,也不见亲近,平日除了正事以外,也没什么来往。 宗尧还知道,岑山月比起救人,更喜下毒。 药修平日打交道的那些灵草灵药,可以成为救命的良药,也可能成为害人的毒物。 只是现在盛逾不在,宗尧只能寄希望于岑山月。 他看向盛年,“山月大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盛年面色有些难看,他微微皱眉道,“我赶到春宁村后,便给师父去了信,请她尽快赶来,可是直到现在,还不曾有回应。” 闻言,宗尧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盛年,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桑渡身上。 “我现在离村去找师父。”盛年道,他看向嵇莺韵,“莺韵,你留在这里,稳住夫人的状态,倘若夫人的情况变糟,而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便着手引魂。” 盛年顿了顿,见嵇莺韵脸上有些慌乱害怕,他低声道,“师父手把手教过你的,莺韵,夫人是个好人,你得救她。” 嵇莺韵闻言也转头看向了床上躺着的人。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丝毫看不出先前拔剑挖虫子的气势,可嵇莺韵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向盛年,点了点头道,“师兄,我会看好夫人的。” 盛年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出门去寻岑山月。 嵇莺韵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宗尧,“宗尧大人,夫人魂魄立体,我得稳住她的躯壳,劳烦大人去寻些定气的药丸来。” 宗尧点头照做,他看向一旁守着的,脸色苍白的松雪同贺若,“你们和她一起守着夫人,一切都听嵇姑娘的安排。” 松雪与贺若应是。 宗尧叮嘱好一切,便按嵇莺韵所说的,去寻些药丸过来。 嵇莺韵坐在了床边,她满脸的严肃,“离魂之证最忌嘈杂,你们守好院子,不要让无关的人进来……”顿了顿,嵇莺韵又补充道,“除了宗尧大人,还有盛年师兄以外,谁都不要放进来。” “我会守在房间里,你们待在外面,没什么事也不要进来。” 松雪同贺若对视一眼,而后应了一声。 众人脸上皆是愁云。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开了,嵇莺韵脸上的严肃神色才一瞬间消失,巴掌大小的脸上写满了苦恼。 离魂之症脱不了太久,倘若在那之前盛年找不到师父,她就得自己动手了。 嵇莺韵叹了一口气,她的脑袋搁在床上,眼皮微微掀起,看着躺在那儿,睡颜静谧的桑渡,轻轻抿了抿唇,“夫人,若是您醒着,您会愿意让我去冒险吗?” 床上的人静悄悄的,显然没有办法回答嵇莺韵的问题。 外面的太阳正好,阳光洒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卷翘的眼睫上,却是已经凝出了淡淡的霜。 嵇莺韵看着桑渡眼睫上的霜冻,眸光越发沉重。 ****** 贺若的情绪很是低落。 她坐在院子角落里,手里正在给许丹改一件合身的衣服,只是握着绣花针的手悬在半空,许久都没有落下去。 松雪忙里忙外的,先是堵了后院的门,又将前院的大门锁上了,最后她还有些不放心,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门口守着。 不能让人来打扰了夫人,这是为了夫人好哩。 忙完这些,她才顾得上看向贺若。 见贺若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视线虚虚的,似是有些出神,她低声道,“警醒些,夫人如今出了事,咱们得顾好院子,不能叫旁人冲撞了夫人。” 听到松雪的话,贺若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她抬眼看向松雪,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松雪,夫人如今的情形,是不是都怪我?” 松雪微微皱眉,她看向贺若,压低了声音,“胡说些什么呢?” 贺若低下头,眼眶却是更红了。“倘若不是为了我爹娘兄长,夫人也不会想起要亲自来一趟。若是在须弥宗上,便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了。” 松雪微微皱眉,“莫要胡思乱想,先前宗主也提起过蒋夫人先送回去, 第122章 是夫人见春宁村的那些伤者可怜,才留了下来。” “倘若不是夫人,也不知外面那些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发现村民身体里有虫卵呢!”松雪认真道,她满脸的严肃。“夫人心善,我们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而是按大人的吩咐,守好院子,莫要让外面的人冲撞惊扰了夫人。”松雪顿了顿,她抬眼看向贺若,多了几分语重心长道,“贺若,夫人若是醒了,也能更好地帮到外面的那些村民,是大功德。” 贺若眸光闪烁,却是没再说话。 宗尧回来过几次,只是脸色一次较一次更加沉重。 最后一次进了屋子后,屋内的烛火亮起,宗尧便没有再出来过。 天已经黑了。 松雪领着许丹去房里休息。 院子里便只剩下贺若一个人,她仍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方才去夫人房里送东西,她听到宗尧大人同那位长得有些小的大人语气严肃,他们说,只要有丝毫的差错,夫人便可能再醒不过来了。 贺若听得心惊,她几次想要开口阻拦,可是话到嘴边便又咽了下去。 现在在院子里站着,贺若思绪有些乱,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能冒险呢? 可是,如今这院子里,是宗尧大人说了算,宗尧大人已经点了头,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劝服他呢? 而且,事关夫人的性命,她…… 贺若脑子里乱极了。 直到院子外头传来咔咔声,她才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 外头……有人吗? 贺若有些迟疑地抬脚出了院子,她站在门口,朝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着。 “谁在那儿?”视野尽头,是稻草堆。 贺若隐约看到了人影,她朝着稻草堆走了过去,声音高了些,“鬼鬼祟祟的,什么人?!” 稻草堆边,一个穿着棕色麻衣的男人在听到贺若的声音后转过头来。 而贺若看清那人的脸后,愣在了原地。 “若若!”男人对着贺若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当真是你!” 贺若嗫嚅两下,她抬眼看向前方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53章 “怎么好端端的,会离魂…… 第五十三章 - “若若,这……这究竟是怎么了?”男人朝着贺若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 不知为何,贺若不自觉地往后退—— 就连贺若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见到兄长,她该高兴的,可是心底却按捺不住地产生恐惧的情绪。 不知为何,面前的人让她恐惧退却。 贺若心头跳了跳,她抬手对着男人做出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等等——” 男人应声停了下来,只是看起来,似是有些疑惑。“若若?” 贺若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用尽全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哥哥,怎么只有你?爹娘呢?还有你之前去哪儿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呢?” 男人似乎被贺若问得一愣,他眸光看起来有些许呆滞。 在贺若连环的问题下,男人看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嗫嚅了许久,才道,“来找你,我知道妹妹回来了,所以来找你。” 贺若又退了半步,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再接话。 这个同她兄长一模一样的男人,显然不对劲极了。 若是先前,见到兄长,贺若定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不会去细究其中的不对。 可是现在,因为桑渡出了事,所以贺若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她因为桑渡出了事,整个人的神经紧绷,脑子竟是比往常每一刻,都要清醒。 男人似乎看出了贺若的警惕,他抬脚往前走,脚步略显得快了些,只是那双腿看起来格外的不协调,像是初学走路的孩童,磕磕绊绊,跌跌撞撞。 贺若反应了过来,她快速后退,进到院子里后,死死抵上了院门。 松雪正守在院子里,见贺若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愣,“怎么了?” 贺若双眸通红,宛若染了血,听到松雪的问题,她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直接窜出来的,“外面……”她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去描述自己的兄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道,“外面,我的兄长,他不对劲。” 应和贺若话的,是嘭一声巨响,外头那个假扮成他兄长的怪物,重重撞上了院门。 贺若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这剧烈的一撞撞得移了位,她的喉咙里面,充满了血腥味。 松雪也反应了过来,她朝着贺若的方向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 她扑了上来,手上的棍子死死地抵在了院门上。 松雪眼睛瞪得很圆,她咬着牙,声音一丝丝地往外溢,“得撑到宗尧大人出来。” 方才宗尧进屋时神色肃穆,松雪知道,正是关键的时候,她们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惊扰到屋子里的人,害了夫人。 松雪已经做好了外面的人再一次撞上来的准备,只是出乎她的意料,外面久久没有传来第二声。 第123章 贺若用背抵着院子的木门,她大口喘着气,几乎要脱力摔倒。 松雪等了一会儿,她抬手握住了贺若的手臂,微微弯腰,抬眼从门缝中看了过去。 等她看清院外的情形,松雪脸上露出喜色,她看向贺若,难掩激动,“是夜逢小公子!” 夜逢跟着陆舜处理完了村外的事情,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桑渡出事儿的事情,是到了春宁村后,陆舜才告知他的,已经许久不曾发过脾气的夜逢险些将陆舜活撕了。 只是心里记挂着桑渡,夜逢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没与陆舜纠缠下去,转而朝着桑渡住的院子快步走了过去。 然而刚到院子外,夜逢便看到了一个颇不正常的男人失心疯一般,重重撞上了紧闭的院门。 夜逢足尖轻点,飞身落在男人身后。 他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肩膀,而后猛地一甩,将人甩飞了出去—— 夜逢没有去看那个被他远远甩开的男人,而是低下头,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当中并没有残留下什么,只是先前抓住男人肩膀时黏腻的触感久久留存在手掌当中,那感觉让人难受极了,像是遍布黏液的虫子在掌心当中翻滚过一样。 夜逢的力道极大。 寻常人受那样一下,非死即残。 他甩了甩手,转身便准备去推院门。 只是门刚刚打开一条缝,夜逢看向松雪,“姐姐她——” 声音在松雪的惊呼声湮没。 夜逢神色一凛,整个人往侧边闪去,他的动作迅捷,带出一阵风来。 贺若摔跌在地上,她盯着那个同夜逢缠斗在一起的男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松雪手脚并用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带丹丹回屋子里躲着,外面有我同夜逢小公子在!” 见贺若不动,松雪有些着急地抬手将人往里推,“快呀!” 贺若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牙,将躲在院子里面,瑟瑟发抖的许丹抱了起来,转头进了屋子。 松雪将门从外面锁上,而后转头看向院外。 院子的门,已经完全打开了,夜逢同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只是…… 松雪心中颤颤,那个男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麻布衣服下方,也已经不是人的躯壳,而是一条有人那么高壮的虫子。 一个顶着人脑袋的虫子,看得松雪浑身发僵。 那虫子是白色的,上方有着圆形的斑点,那些斑点从虫子身上蔓延到了脑袋上。 一个个棕色的斑点宛若疮疤,而每一个疮疤下方,仿佛都孕育着一条新的虫子。 夜逢拔出了剑,剑尖嗡鸣。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怪物,轻轻咬住了舌尖。 细微的疼痛从夜逢的舌尖弥漫至全身。 他再次抬眼时,眼底已然有一线红色,从上至下 ,贯穿了他的整只右眼。 那怪物不是夜逢的对手,它伤不到夜逢,却又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缠斗久了,夜逢有些焦急。 只见他抬剑劈砍,剑气宛若樊笼一般从地下涌了出来,将那只怪物困在其中。 夜逢视线微凝,抬剑朝着那怪物心口的位置刺了过去。 黄色的,如同脓液一样的东西喷溅出来。 那些脓液落在地上,土地仿佛也被侵蚀,竟是从原先的颜色,渐渐变作枯白,直到与上方棉絮一样的东西融为一体。 虫子的皮囊快速干瘪下去,露出了下方的“人”。 那人浑身是血,身上的皮肉像是被啃食过一般,看不清脸。 夜逢拔剑而后又往前送—— 他想要了那人的性命。 “等等——”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 夜逢的动作猛地一顿,回头去看,桑渡被嵇莺韵扶着,正站在屋檐下,看向自己。 宗尧已经落在了夜逢身边,他垂眸看着眼前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微微皱眉,“这东西交给我处理,夜逢,你……” 只是当宗尧开口时,夜逢已经从他身边跑远了。 他飞奔到桑渡面前,看着,似是想要去抱住桑渡,却又因为自己的身上沾上了方才那只怪虫的脓液而收住,他停在桑渡面前半步远的地方,视线落在桑渡脸上,像是要将人上上下下仔细看个明白一样。 “姐姐,你没事吧?”夜逢满脸的焦急,他抬眼看着桑渡,看着,快要哭鼻子的模样,“怎么好端端的,会离魂呢?” 桑渡看向夜逢,“我没事,别担心。”视线落在一旁眼眶同样红红的松雪身上,“松雪,你领着他去将身上洗洗。” “是,夫人。”松雪走上前来,她看向夜逢道,“小公子,我先领您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夜逢有些不愿走,可是看着自己身上的脏污,他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道,“我很快就回来。” 见桑渡点了点头,夜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124章 不知是不是刚刚醒来,桑渡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她轻轻握了握拳,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天外洞的方向。 嵇莺韵站在桑渡的身侧,她一直十分关注桑渡的状况。 引魂的事儿,不算难,只是一步扣着一步,皆不能出现错漏,若是出现丝毫错漏,都有可能让桑渡再也醒不过来。 现在,就算桑渡顺顺利利地清醒过来,嵇莺韵仍旧满脸的担忧,生怕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桑渡现在,的确说不上舒服。 只是比起身上的不爽利,桑渡更担忧盛逾些。 她已经从嵇莺韵口中得知了自己先前的情况是离魂,只是听桑渡说,她离魂之后,魂魄竟是进入了天外洞,嵇莺韵也觉得有些奇怪。 按常理,离魂之后,离魂的人就算有意识,也是被困在一处苍茫之地,什么也没有。 可是桑渡却是进入了天外洞,甚至还见到了宗主。 这是嵇莺韵闻所未闻的事情,她生怕因为这样,桑渡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在桑渡顺利地醒了过来,人虽然有些虚弱,却也不见有什么旁的不妥。 桑渡看向嵇莺韵,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村民已经分开安置了,按他们伤口的严重程度分开来了。”嵇莺韵道,她顿了顿,脸上多了些愁容,“只是春宁村外的好些村民,也因为先前的那场大风,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嵇莺韵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有些难过道,“现在虽说将百姓们隔离开了,可若是找不到解决之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桑渡也略有些失神,有风吹了过来,她偏头咳嗽了两声道,“你去帮着其他修士安置那些村民吧,之后屋子里的安魂香会一直点着,不用担心我。” 说话间,夜逢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回来,他跑到了桑渡身边,抓住了桑渡的胳膊,“姐姐,怎么会突然离魂?” 桑渡拍了拍夜逢的脑袋,“没事了,或许是我身子骨弱些,才会如此,之后我小心着些,便不会出事了。” 夜逢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些,他垂着眼,将眼中的阴郁藏了起来,“方才还有个妖虫扮作人的模样,想要闯进院子里来,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将他杀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声音略有些低沉,“你说那妖虫扮作了人的模样,或许那人会是救下这些村民的关键。” “夫人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一道遒劲有力的声音响起。 院子里众人皆是一愣,桑渡抬眼去看,最先看到的,是行色匆匆的盛年。 盛年看到了桑渡,他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身后,一个精瘦的小老太太走了出来。 嵇莺韵有些慌地站直了身子,对着那小老太太无比恭敬地行礼道,“师父。” 岑山月抬了抬下巴,她大步流星,走到了桑渡身边。 桑渡看向岑山月,眸光温和,微微欠身,“山月大人。” 岑山月大手一挥,而后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腕,只见她眉心微蹙,似是细细感受着什么。 等她松开手,夜逢便有些焦急地开口道,“姐姐可有哪里不妥?” 岑山月瞥了眼夜逢,却是没有吱声。 桑渡拍了拍夜逢的手背,“你去瞧瞧松雪那儿的汤炖的如何了,我有些饿了。” 话虽如此,夜逢却也知道桑渡这是在支开自己。 他有几分不愿,却也不好违逆桑渡的意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山月大人有什么直说便是。” “夫人身上有伤。”岑山月双手背在身后,她平铺直叙,“这伤,是宗主造成的,我没法子替您医治。” 桑渡微微垂眸,倒是猜到了这点。 她再抬眼时,眼底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这伤可会伤及性命?” 岑山月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我给夫人配些温养的药,倒是不至于性命不保,可晚一日治好,夫人便要吃一日苦头,日后身子骨便更虚上一分。” 桑渡眸光轻闪,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山月大人,我吃些苦头不妨事,如今最要紧的,是外头上百名村民的性命。” 说着,桑渡看向一旁已经走了出来的贺若同许丹,她对着许丹招了招手,“丹丹,过来。” 许丹闻言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桑渡将许丹往岑山月身前推了推,“我会发现村民体内有虫卵,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寄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体中的虫卵,似乎并不喜欢她的这具身体,这才让我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桑渡低声道,“山月大人,我先前看过其他春宁村的村民,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很严重,耽误不得。” 岑山月的视线也变得有些凝重,只见她原地转了两圈,而后看向盛年道,“去找一个伤得最重的村民过来。” 盛年依言照做,岑山月又转头看向桑渡,她毫不客气道,“还请夫人从旁协助。” 第54章 既然我在这里,那么我的…… 第五十四章 - 盛年很快便又回来了。 第125章 伤势严重的村民躺在床板上,看起来已经不知生死。 那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乍看起来,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岑山月走了过去,她眉头紧皱,蹲在了床板边上。 那村民的情况并不好,就算岑山月抬手以灵气去试探,也丝毫没有反应。 岑山月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能够感受到这村民微弱的生命力,却没有从中发现另外一条虫子的存在。 岑山月抬眼看向盛年,只一个眼神,盛年便明白了过来,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岑山月,“师父……” 岑山月接过匕首后,便没有再看盛年。 她手起刀落,顺着那村民手 臂上的脉络划下了一刀—— 没什么血往外涌。 这与村民外表的鲜血淋漓,颇有几分相悖。 岑山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收回了匕首,忽然转头看向了桑渡。 桑渡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正有些担忧地朝着岑山月的方向看过来。 “夫人,您是怎么觉得的?”岑山月忽然发问。 桑渡微微一愣,她轻轻眨眼,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风中的蝶翅,“那些虫子,将自己隐藏在了村民体内,他们渐渐合二为一。”桑渡低声道,毕竟先前的两条,是她剖开心口才出现的,那些虫子在村民的胸膛中生长,桑渡并不确信,但她想,倘若那两条虫子不曾被她剖心取出,或许那两个村民很快就会好起来,只是一副人的皮囊下方,是一条巨大的,恶心的虫子。 “这些村民,既是这些虫子的养分,最后也会成为它们的皮囊。”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声音愈发低了些,“村民的伤势严重者多是青壮年,然后是男孩子,最后才是老人女孩。” 桑渡并没有将话说得很明白。 可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青壮年最是强壮,此时的他们是最好的养料,乡下人,多多少少有些重男轻女,男娃娃多数都比同龄的丫头片子壮实些,自然是更好的养分。 这也是为什么,许丹身上的症状一直很轻。 她不受喜欢,平日里也吃不饱穿不暖,这样一具身体,自然在那些虫卵眼中是不合格的。 岑山月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法子,她看向盛年,将需要的东西交代了下去。 盛年听完岑山月说的,愣了愣。 岑山月让盛年去准备大量的清肠草。 清肠草这种东西,顾名思义,吃了之后,上吐下泻,好端端的人,也要没了半条命,瘦成皮包骨头。 盛年有些迟疑,他看向岑山月,讷讷道,“师父,这些村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清肠草灌下去,会不会叫他们没命。” 岑山月看向盛年,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盛年立刻便收了声,他垂下眼,不敢多说什么,应下后,便忙不迭地离开去找清肠草。 清肠草这种药材不珍贵,一般在中毒后,会以少量的清肠草入药。只是按岑山月的说法,要将大量的清肠草烹煮成汁,给村民们喂下去。 现如今,春宁村中安置的受伤村民数量很多,要烹煮出足够的清肠草汁,得大量的清肠草。 找齐那些清肠草,盛年仍旧是要耗费些功夫。 岑山月给了盛年一个具体的数字。 盛年依着岑山月所说的去找,或许是因为这是岑山月吩咐下来的,众药修皆是知晓岑山月的修为,遂没有人有异议,纷纷同盛年一起去搜寻清肠草。 很快,盛年就找齐了岑山月吩咐数量的清肠草。 在棚屋中央的空地上,很快就支起了铁锅,岑山月亲自动手熬煮了清肠草汁。 很快,淡淡的清苦味就弥漫了开来。 清肠草已经完全被煮化了,浅绿色的草汁看着就让人口腔发苦。 盛年和其他修士一起,很快就将大锅里的药汁分到了一个个的碗里。 药汁被一批批地送到了村民的身边。 只是,盛年的表情却是越发沉重——这些清肠草根本不够。 按照岑山月的吩咐,那些药汁先送给了伤势较轻的,看下来,这些药汁也只够伤势轻的以及中等的村民服用,这也意味着,伤重的村民并没有药汁服用。 “师父,清肠草的数量似乎不是很够,我再去……” 岑山月瞥了眼盛年,盛年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岑山月,喉结轻轻颤了颤,而后又唤了一声师父。 岑山月收回了视线,她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你去找宗主夫人,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盛年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岑山月的意思。 见自己的傻徒弟半天不动,岑山月皱了皱眉,“愣着做什么,我看你现在是越发不机灵了。” 盛年这才苦着一张脸走远了。 他不明白岑山月此举的意思,夫人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本就身子骨孱弱着,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同桑渡讲呢。 只是,虽不明白岑山月的意思,盛年仍旧是耷拉着脑袋,去找了桑渡。 宗尧守在院子外头,站得笔直。 见盛年过来,宗尧拦住了他,“你怎么过来了?” 盛年将岑山月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宗尧,宗尧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几分凝重,过了好一会儿,宗尧开口道,“你回去吧,这些事情莫要来烦扰夫人。万事由山月大人做主……” 第126章 宗尧顿了顿,他声音听起来似乎冷了两分,“若是山月大人不想做主,那便将人关着,等宗主回来了再做定夺。” 盛年眸光闪了闪,“若是等宗主回来了,那些伤重的人,不久都被虫子吃干抹尽了吗?!这不就是死路一条。” 宗尧看着盛年,他轻嗤一声,看着盛年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以为那些人,有什么活路吗?” 盛年一愣,那些人没有活路这件事,他心里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不过在有人明说之前,他仍旧抱有一丝期待,那些人,毕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若是能救,他们身为药修,不该拼尽全力去救吗? 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两圈,盛年忽然往前快走了两步,“夫人!”他高喊两声。 下一刻,宗尧已经抬手想要去捂住他的嘴,两个人一时之间纠缠在一起,发出呜呜喳喳的声响。 桑渡正在喝药,听到外面传来声响,有些奇怪,“宗尧——” 夜逢坐在桑渡身边,见桑渡因为外面的事情略有些分神,颇有几分不满地站起身,朝着院门走了过去,“什么事情这样地吵?!”他抬手猛地拉开了院门,下一刻,盛年歪倒着摔进了院子。 桑渡微微皱眉,她看向脸色有些扭曲的宗尧,有些无奈道,“你们两个怎么闹起来了,盛年,你不是同山月大人一起给春宁村的村民煎药去了吗?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夫人,师父想要放弃那些伤势过重的病人。”盛年道,他没有替岑山月粉饰什么,而是明晃晃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桑渡手上的动作微顿,她看向一旁的松雪,松雪会意,领着院子里的人退了下去。 很快,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桑渡同盛年两个人。 “夫人,清肠草的确不够,也确实该紧着伤势没那么严重的人,让他们将身体里尚未孵化的虫卵给排出来。”盛年顿了顿,他抬起头,满脸的恳切,“可是,清肠草不够,我与其他修士可以继续去找,总能再找些过来,这个道理,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偏偏让我来找您。”盛年顿了顿,不知为何,他如今在桑渡面前,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将人当作小姑娘。在经历了剖心取虫的事情后,盛年对桑渡,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敬意。 就好像现在,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到最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竟像是在同桑渡告状。 “那些伤势颇重的百姓,山月大人是如何安置的?”桑渡看向盛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盛年愣了愣,“师父吩咐我们将那些人都送进了唯一一户不曾受到波及的房子里。还让……” 盛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让好几位剑修的师兄守着。” 他明白了过来,从一开始,岑山月便不曾打算救治那些伤重的人。 盛年的瞳孔剧烈颤动着,他的喉结上下颤动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桑渡,声音略有些哽咽,“夫人,难道我们只能看着那些人等死吗?” 桑渡张了张唇,她看着盛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旁的,“盛年,从先前那两个人身上,你应该能够看出来,倘若虫子孵化游走至心脏,那么躺在那儿的人,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盛年身形微晃,他盯着桑渡,许久之后,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夫人,身为药修,不是该救人吗?现在,我们连试都不曾试过,便要放弃那些人,又岂是药修该有的本心?” 桑渡沉默下来,他看着盛年没有说话。 宗尧走上了前,他一把抓住了盛年的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人往外拖,“盛年,夫人不是药修,你这话该去问山月大人而不是来问夫人。” “你回去同山月大人说一声,若是大人不愿背上杀死那些人的名声,那便由我来做。”宗尧的视线冰冷,与平日的他很是不一样,“宗主离开前交代过我,是急从权,我可以替他做一切决定,我——” “宗尧。”桑渡喊了一声,打断了宗尧的话。 盛年还保持着被宗尧拖着往外走的动作,听到桑渡的声音,他依旧是垂着脑袋,看着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 “你过来。”宗尧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拽着盛年的手,走到了桑渡身前,他半垂着头,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低落,“夫人,这些事情无须您烦扰。” 桑渡摇了摇头,“既然我是须弥宗的宗主夫人,那么现在这个时候,有些话,只能我去说,有些事情,也只能我去做。”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你们从前便是这样吗?背负着这些?” 宗尧垂着头,没说话。 桑渡已经站起了身,她缓步走到了盛年面前,“我同你一起去见山月大人。” 盛年眸光一闪,他看向桑渡,眸光中有喜意迸发。 只是那喜色尚未落到实处,便又听桑渡道,“只是盛年,身为药修,的确是要以救人为己任,只是有些时候,要学会取舍。” ****** 桑渡跟着盛年找到岑山月时,岑山月正坐在铁锅前,浓烟滚滚,她的脸上也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痕,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第127章 只是她浑不在意,抬头看到桑渡,也只是大大咧咧地抬手抹了把脸,“要辛苦夫人忍一忍,在这眼里同我说话了。” 桑渡笑了一声,“不妨事。” 岑山月一只手往铁锅下添柴,眼睛却是瞥向了桑渡,“处理那些虫子已经孵化的人,夫人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来一趟。” 桑渡眼眸微垂,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视线落在了岑山月身上,“倘若我不想就这样将那些人处理了呢?” 岑山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再一次抬眸看向了桑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继续道,“夫人或许有些天赋,只是您终究不是药修,我看过,那些人体内的虫子已经孵化了,很快,那些虫子就会将那些人吃得只剩外面一副皮囊——” “保险起见,现在,在那些虫子尚未成气候前将他们全处理了,才是最安全的。”岑山月站起了身,小老太太的背脊挺得笔直,“倘若夫人不想担这个名,我可以在那屋子外面落下结界,等宗主回来后,再做定夺。” 桑渡闻言,眸光微微冷了下来。 “山月大人,不想担上骂名的,究竟是您还是我?” “既然我在这里,那么我的话便是夫君的意思,我要你想法子救治——” “救治?”岑山月抬眼看向桑渡,“夫人这话说得轻巧,我进去,我是有几分把握自个儿的安危不成问题,可你让谁随我进去?村里的药修没有谁有把握,进去后能够全身而退的。难道夫人您要同我一起进去吗?” 桑渡盯着岑山月,她看着岑山月那双晶亮的眼睛。 忽然明白了什么。 让心软的盛年去找自己,同自己说这些话。岑山月为得便是这一刻。 这个小老太太,想要自己同她一起进到那间屋子里去。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岑山月,忽地勾唇一笑,“好,我同山月大人一同进去。” 第55章 “那药里最关键的,是心…… - 桑渡从不怀疑,天外洞外的这些人,倘若当真遭了难,最后一个死去的人,一定会是自己。 桑渡只是有些不明白,岑山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激自己同她一起进到屋子里去。 只是,在得到自己刚刚那句肯定的答案后,岑山月抬脚朝着关着那些伤势严重的村民的屋子走了过去。 走了两步,见桑渡没有跟上来,她回头看过去,微微皱眉,“夫人?” 桑渡微微抬眸,片刻后,抬脚跟了上去。 宗尧原本站得稍远,见桑渡抬脚跟上了岑山月,他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忙跟了上去,“夫人,您要去哪儿?” 桑渡脚步微顿,她回头看向宗尧,“你在外面等着。”见宗尧满脸的担忧,桑渡又补充了一句,“放宽心,不会出事的。” 岑山月全程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桑渡说了不会出事后,抬眸看了桑渡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屋外,是好几位神色肃穆的剑修。 屋内,是淡淡的血腥味儿,那味道不重,至少闻起来,想象不出眼前的这一幅场景——炼狱一样的场景。 桑渡的视线从屋内众人的身上扫过,到最后时,她有几分不忍看。 这些伤者的四肢,叫药修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起来,只是身上,即便包上了两层纱布,那纱布也是叫血染红了,刺得人眼底发疼。 岑山月转身看向桑渡,“夫人觉得他们有救?” 桑渡叫岑山月惹得心中莫名有团火气,她微微皱眉,看向岑山月道,“山月大人身为药修之首,却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失了本心吗?” “我这样问夫人,是因为这些人若是要救,那么只能仰仗夫人。”岑山月看向桑渡,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好似桑渡的这些话,并不能引起她情绪上的丝毫波动。 “我?”桑渡有些惊讶,她抬手指了指鼻尖,看向岑山月时,眸光也有些闪烁。 她有些怀疑,岑山月是不是判断错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说出关键是在自己身上。 可是岑山月却是朝着桑渡的方向走过来两步,她盯着桑渡,眸光有些深邃。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有一瞬恍惚,岑山月看向自己的视线当中,情绪有些复杂,仿佛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的人。 “那寄生的虫卵,我从前遇到过。”岑山月道,她落在桑渡身上的目光,“尚未孵化的虫卵,用清肠草就能从身体中驱离,但已经孵化出来的虫子,几乎没有可能与人再分开,它们已经彻底扎根在人身体里,生死相扣,对于被寄生的人而言,几乎是死路一条。” 岑山月顿了顿,她抬眼看着桑渡,眼眸中,情绪复杂深沉如海。 “那要如何才能救下他们?”桑渡微微皱眉,她心头微沉。 按照岑山月的说法,这些人体内的虫子已然孵化,已经没救了——桑渡有些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下他们。 “当年,有一个人救下了同他们一样的人。”岑山月的尾音拉得稍稍有些长,她轻叹一口气道,“夫人,那个人,便是您的母亲。” 第128章 桑渡低应了一声。 仿佛有什么在她心口处炸了开来,岑山月的话,并没有让桑渡感到惊讶。 桑镜明当年,翩翩少女,第一剑修,名声在外。 岑山月会认得她,也不是什么值得人诧异的事情。只是,桑渡同样不觉得那个有法子救下这些伤者的人是桑镜明这件事,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从离魂时见到桑镜明的身影时,桑渡便不自觉地去猜,这天外洞与桑镜明之间的关系。 现在,她虽还没有搞清楚桑镜明与这天外洞之间的联系,却也是从岑山月的话中笃定了桑镜明同这天外洞,一定是有关系的。 见桑渡不答,岑 山月并没有继续催促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站在桑渡身前,那双眼睛干净透亮得有几分突兀。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需要我怎么做?” “那药里最关键的,是心尖血。”岑山月看向桑渡,“你的心尖血。” 那一刻,岑山月的声音和沈元白的声音似乎重合在了一处,嗡嗡得,吵得桑渡有些听不清楚。 ——“她为了救人,在你刚出生,本就灵脉不稳的时候,取了你的心尖血,魔气寒气一同入体,这才灵脉损毁。” 桑渡退了半步。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幼时的事情她并不知晓,只是现在,她却无端想要叹气。 就好似命中注定一般。 从前是她的心尖血救了被虫卵寄生的人,现在,仍旧只有她的心尖血,能够救下被虫卵寄生的人。 岑山月看着面前的人。 她没有再说什么,没有替这些人求情,也没有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词语来说服桑渡。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故人之女。 “要怎么做?”面前的人抬头朝着岑山月看了过来,侧脸上被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岑山月眸光有些闪烁,她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响,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请跟我来。” ****** 宗尧等在外面,他感觉自己愁得头发都要白上好多了。 面前的狗尾巴草被他拔秃了一株又一株,盛年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头,“宗尧大人,你若是没什么事儿……”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宗尧便冷着脸看了过来,“你最好滚远点。” 盛年面上有些讷讷,他知道,宗尧这样的表现,是因为担心桑渡出事,可是,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些人如今还活着,总要试着去救下他们,身为修士,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等死呢? “宗尧,夫人是心善之人,那些怎么说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若是叫夫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夫人是不会开心的。” 宗尧烦得很,听了盛年的话更是烦躁。 他站起身,皱眉看向面前的人,“我从前只觉得你是个傻的,现在看来,你不光脑子不行,还喜好慷他人之慨。” “生死有命,你若是觉得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便自己想法子去救,如今出力的不是你,可能出事的也不是你,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这些话!”宗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现在看着盛年,更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 盛年被宗尧连珠炮一样的话堵得说不出什么来。 他嗫嚅两声,想要辩驳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抬手摸了摸脑袋。 宗尧不想再搭理盛年,他转过身去,盯着那被剑修守着的门,一颗心揪紧。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宗尧几乎是冲过去的,“夫人。”他满脸的担忧,视线上上下下,将桑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人只是脸色稍有些苍白,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桑渡对着宗尧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没什么事。 宗尧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桑渡身上,半分不敢移开。 桑渡转头看向几步外的岑山月道,“剩下的,还请山月大人多费心。” 岑山月眼眸微垂,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还请夫人放心。” 桑渡没再说什么,她有些累了。 不光是身上,感觉累得提不起劲,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像是成片的草甸在一瞬间枯萎。 桑渡没有再出门,每天,她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养神。 每次醒过来的时候,松雪都在边上候着,将外面的事情告知桑渡。 许丹已经渐渐好了起来,不光是许丹,那些伤势不那么重的村民,在喝过清肠草蒸煮成的药汁后,经过两天的休整,身上的伤口终于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原先的那些疮疤,药修们也有了应对之策。 “丹丹的兄长也已经好了起来,来过几次,说是要将丹丹接回去,都被贺若开口拦了下来。”松雪叹了一口气,“听说,不少人准备离开春宁村,许家也不例外,可是远行宗尧盘缠,贺若怕许家的人会将丹丹卖了换盘缠。” 桑渡小口喝着药,听了松雪的话,她微微皱眉,“如今夫君还不曾回来,陆舜他们会放村民们离开结界吗?” 第129章 松雪摇了摇头,“不曾放行,丹丹这才没有被领走,只是怕之后……” 松雪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她话头一转道,“宗尧大人这几日同夜逢小公子一起,住在了院子里似的,盛年大人来了好几次,都叫宗尧大人骂了回去。”松雪笑了笑,“我看夜逢小公子,当真是恨不得同盛年大人打上一架呢。” 桑渡放下了手里的药碗,那药实在太苦了,惹得她舌根都发僵。 “盛年做了什么叫他们两个这般不满意?”桑渡有些奇怪。 松雪轻笑着摇了摇头,“宗尧大人同叶夜逢小公子还不是太担心您了,生怕您有个闪失。”松雪话音微顿,她看着桑渡的脸,有几分忧心忡忡,“今日夫人看起来有了几分血色,前两日脸色煞白,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桑渡笑了笑,“须弥宗的药修之首都在春宁村,你们还担心我出事不成?” “夫人。”敲门声打断了桑渡同松雪的闲聊,贺若手里端着汤,“炖了一个时辰的雉鸡汤,夫人喝点吧。” 桑渡点了点头,她眼珠子轻轻转了转,侧了侧头道,“让宗尧同夜逢也进来吧,我这里向来没什么规矩的,你们都坐下,陪我一起吃点。” 松雪应了一声,她走到了贺若身边,将雉鸡汤接了过来,而后将人打发出去喊人。 贺若脸上看起来,有些痛苦,她略带乞求地看着松雪,可是松雪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疑,依旧是不容拒绝地将汤碗接了过来,“厨房里还有旁的菜,你一并送过来。” 贺若眸光闪了闪,她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小声道,“知道了。” “等等。”桑渡坐在床边,她的视线在松雪同贺若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带着笑意道,“松雪,我想吃你做的家常菜了——” 松雪动作微顿,她转身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桌上,“那我去给夫人做两道简单的家常菜来。” 桑渡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落在了贺若身上,“贺若,你过来陪我说说话,这两日我总是躺着,身子感觉都僵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 松雪深深看了贺若一眼,抬脚出了屋子。 桑渡垂头轻轻摆弄着斗篷的一角,见贺若半晌不动,她笑意收了两分,“看你满脸的为难,可是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 贺若的眼眶登时红了,她看向桑渡,死死咬着唇,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见桑渡盯着自己,贺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担心夫人……” “贺若。”不等贺若将话说完,桑渡便打断了她,“你与松雪也照顾了我一段日子,松雪不是会使唤人的性子,方才那样让你去做事,分明是不想让你单独同我待着,而你又是这样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 桑渡咳嗽了两声,“到底怎么了?” 贺若抬头看向桑渡,“夫人,我想见一见兄长。” 听了贺若的话,桑渡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了起来,那天那个出现在院外的,已经完全被虫子寄生了的男人是贺若的兄长。 桑渡闻言微微皱眉,显然,贺若兄长的出现很不寻常,人现在也一定是被看管起来了。 “我可以问一问宗尧你兄长如今的状况,只是贺若……”桑渡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你要知道,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不是你的兄长了。” 贺若的眼眶更红了,她强撑着哭意,“我明白的,夫人,我都明白。” ***** 天外洞的最深层,已然不是山野的模样,放眼望去,漆黑焦枯,像是炼狱。 朝阳已然出鞘,剑尖染红。 盛逾握着朝阳的手垂在身侧,在他腿边,血流汇集,蔓延成河。 盛逾身后,是数百具尸体。 那些人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都是春宁村失踪的村民。 第56章 倘若有事,你们逃不掉,…… - 尸体是一具叠着一具的,仿佛成了一座小山。 盛逾穿着黑衣,看不出衣裳已经被血染透了,只有下巴上的那一线血痕,彰显着执剑的人方才经历过了什么。 盛逾并未回头去看,他仰头看向前方。 盛逾进过大大小小的天外洞,不下百个,每一个,他都曾去过最深处。 从未进过天外洞的人,对天外洞的最深层,总有一种恍惚错觉——既然天外洞是一层艰险困难过一层,既如此,最深层,该有着凶猛的妖兽和最毒的灵草。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天外洞的最深层,通常都是破败且寂寥的,里面几乎没有活物,只有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的寂寥。 只是,春宁村外出现的天外洞,最深层,却有许多的“人”。 盛逾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阻碍,前面的那些妖兽,虽说少见,可在盛逾面前,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心力便到了最深层。 见到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盛逾倒是不觉得惊讶,天外洞出现后,春宁村有接近半数的村民失踪,这些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最有可能的,便是叫天外洞吞吃了。 先前盛逾所进过的天外洞,多多少少也有普通百姓不小心落入其中的事情发生。 第130章 只是寻常人误入天外洞后,往往在浅层就已经成了妖兽的口粮,从未有过能够进入到最深层的。 沙沙…… 沙沙…… 盛逾身后传来了长虫爬过沙子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他眸光微沉,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了体内。 只听飒一声,朝阳破开涌动的气流,发出剑鸣声。那沙沙声随之消散,像是叫朝阳一剑砍碎了一般。 可紧接着,便是沉闷的声响。 那是重物倒地时发出的声音——那些长有人脸的村民,摔在了地上,身下,涌出了鲜血。 呼啸的风,带着难言的气味裹住了盛逾。 他轻轻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视野尽头,便是天外洞的核。 只有有核存在的天外洞,才能稳定的存在着,这核有些是一只道行深厚的妖兽,有些又是扎根百年的灵草,而盛逾面前的核,则是一棵树。 那是一棵槐树。 木本阴,槐通鬼——像那样树冠极大的槐木,在沂梦涧里倒是常见。 沂梦涧中,有成片的槐木林,那是盛逾在沂梦涧中所到过最远的地方,而被封印镇压的魔族,正是在那槐木林后方。 盛逾停在了那棵槐树前方。 树皮上方,有着斑驳的纹路,盛逾的视线就落在那纹路上方,片刻后,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那是一个嘲弄的笑。 下一刻,朝阳已经被他送进了面前的那棵槐树树干中去了。 有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长剑与树干相接的地方缓缓淌落,让人一时分不清楚,那是朝阳上原本沾着的血,还是从树干里面涌出来的液体。 那红色的液体满是腥臭。 盛逾手里的力气重了两分,他将手中朝阳又往里松了两寸—— 一声吼叫,几乎惹得整个天外洞都为止颤动。 盛逾抽回手,他退了半步,看着面前的槐树上方扭曲出了一张人脸。 那人脸很是难忍,却仍是不难看出,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盛逾——”那声音低沉,像是怒气已经快要溢出一般,“当年我们有过约定,今日你为何如此?!” 盛逾漠然抬眸,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当中,竟是有几分暗红。 “你不曾安分地留在沂梦涧里,我又为何要遵守约定?” 那张扭曲的脸上,似乎闪过莫大的痛苦。 天外洞的震动仍在继续,那双模样极怪的眼睛,仿佛要从树干中掉出来一样,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盛逾,“当年你我约定好了,只要沂梦涧中的完好一日,我魔族众人强行突破封印,而你也不能毁了沂梦涧。” 盛逾看着面前的树干,并没有接话。 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盯着那张快要从槐木树干中挣扎出来的脸。 “但如今,封印已然松动,若非如此,本在沂梦涧中沉睡的天外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盛逾缓缓眨了眨眼,他手中握着的朝阳轻轻颤动着,仿佛下一刻便要朝着那棵槐木飞过去一般。 槐木下方的那张脸终于从树干下方挤了出来。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生得白净妖冶,眼尾有颗黑痣,仿若可以勾人心魂。 随着男人从那树干当中渐渐凝出形态,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正常,不再是先前那副刺耳的模样。 男人凝出了大半截身体,看起来,仿若飘在空中一般。 那双鬼魅的眼睛当中,眼波流转,男人看清了盛逾背后的尸山。 长相阴柔的男人忽地笑了起来,他看向盛逾,先是轻笑,而后是大笑,“盛逾啊盛逾,你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吃人,你杀人。”男人收了笑,“我们之间,并无不同。” 盛逾闻言眼眸轻转,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尸山,只是看起来,他并没有因为男人的话产生什么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一般,他在哪里,却又好像不在那里。 “盛逾,你并非一个好的修士。”男人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座尸山上,他的声音i痛起来,竟是有几分的怅然,“这双生虫,并非第一次出世。” “上一次,有个人救下了许多人。”男人缓缓抬起手,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慵懒。他的指尖顺着尸山的轮廓转了一圈,“倘若那人还在,她一定会救下这些人。” 盛逾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半点的波动。 他不在意,不在意男人的话,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更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 “夜子元……”盛逾开口,他抬眸看向面前妖冶的男人,声音平缓,“魔族虽被封印于沂梦涧深处,你们的生活与从前,似乎并无不同。” 夜子元正是那男人的名字,他脸色微沉,看着盛逾,没有说话。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向前伸手。 源源不断的灵气汇集于盛逾的掌心,那些灵气如同清风,扫去了原先的动荡和腥臭。 夜子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凝出来的幻影变得透明了两分。 盛逾的声音在不断汇集的灵气后方,显得有几分空灵,“夜子元,老老实实地滚回沂梦涧去。” 第131章 幻影悄然消散。 盛逾上方,一道惊雷将天外洞撕破,砸在了槐树上方。 树冠张开,生机盎然的槐树在一瞬间枯死。 盛逾收回手,在他上方,无数枯叶缓慢飘落,脚下,大地震颤,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出现在了盛逾身边,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随着地面的震动,滚落深渊。 不光是那些尸体。 还有原先潜藏在暗处的东西。 盛逾站在那儿没有动,他看着小山一样的地底深处翻涌了上来,那虫子是白色的,身上有着一圈一圈的褶皱。 若是从远处看,没有人会想到那是一条虫子,只会误以为那是一座肉山。 在那只双生虫逃窜的方向上,留下了一条水渍,两边,还有许多被它抛弃的虫卵。 盛逾轻轻皱眉,他退了半步,有些厌恶地看着那些被土壤掩盖的虫卵。 双生虫,所谓双生,并非虫子本身,而是这种虫子的生命是建立在其他生命上,它们掠取,侵占。 双生虫可能要几百年,才能有一条可以 脱离寄生物生存,这样的一条双生虫,便是母虫,母虫不分昼夜,生命中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产卵—— 那些虫卵,并没有自己的思维,它们寄生凭借本能,做事则是被人催驶。 天外洞正在坍塌,盛逾收回思绪,他踏在剑鞘之上,于碎石泥土间穿梭。 春宁村里,众人也感受到了天外洞的坍塌。 原先那些伤势较轻的人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察觉到地动山摇,纷纷从棚屋里跑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满是惊慌,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略带惊恐的声音压过了嘈杂声,“又来了,又来了——” 那声音满是绝望,“上次出事前,就是这样的动静!又来了啊!” 经历过上一回的人,皆是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惨绝人寰的场景。 像是点燃的炮仗砸进了人群,春宁村混乱了起来,就算有修士在,也难以安抚住经历过一次,正有着无尽恐慌的百姓。 也不知是谁最先朝着桑渡住着的屋子冲了过去。 有了第一个,便很快有第二个,第三个跟了上去,到后面,几乎是人挤着人,所有能自己走动的灾民,都朝着桑渡住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里面住着的,是修士大人们之间的大人物!”不知是谁,挥臂高呼,“里面一定是最安全的,我们躲在里面,一定不会有事!” 灾民们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守在院子里的宗尧便察觉到了不对,他一个飞身落在院墙上,等看清那浩浩荡荡的灾民时,宗尧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跳回院子,看向院子里的人,“贺若,你领着小姑娘进屋去,门窗紧闭,别叫外面看见你们。” 贺若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看向桑渡。 桑渡见宗尧脸色难看,对着贺若点了点头,“按宗尧说得做,躲好,护好丹丹。” 贺若忙站起身,她牵着许丹,进了屋子,将门窗紧紧关上了。 宗尧又看向桑渡,“夫人,您也要进屋子里去,躲好。”许是怕桑渡叫自己的话吓到,宗尧又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人进来的。” 松雪搀着桑渡,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了,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夫人,我扶您进去。” 桑渡眼眸微垂,她没有说什么,而是深深看了宗尧一眼,便进了屋子。 松雪关上了房门,她的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夫人,方才地动山摇的,那些灾民或许是受了惊吓。” 桑渡没答,她走到窗边,开了一条小缝,看向了窗外。 宗尧,陆舜,夜逢三个人站在院子里。 他们三个人,仿佛将这个院子隔成了两处,一处是桑渡所在的岁月静好,另一处,则是外面灾民的汹涌。 松雪倒了一杯热茶,她递给了桑渡,“夫人喝口热茶吧,有两位大人和小公子在,不会有事的。” 桑渡担心的,倒不是她自己有事。 她相信,宗尧,陆舜,夜逢三个人,阻挡再多一倍的难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院门几乎是被人撞开的。 桑渡听到宗尧的厉喝声,“都给我停下!方才只是地动,并非先前那样!你们都回棚屋去!” 嘈杂声小了些,可众人挤在院子外,没有一个人动身后退。 领头的那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壮着胆子想要往前走。 然而嗖一声,一把匕首飞到了他的面前,吓得他哎哟一声,连连后退。 扔出飞刀的,是陆舜,陆舜面无表情,“若是再往里一步,便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外面更安静了些,似是叫陆舜震慑住了。 然而很快,一块石头被扔了进来,那块石头并没有砸到人,只是滚进了院子,停在了宗尧他们三人面前。 宗尧同陆舜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而夜逢,更是抽出了长剑。他可没有什么不能杀人的信条,更是做好了倘若有人冲进来,那便都杀了的准备。 “先前出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地动,你们这样厉害,为何不保护我们,反倒在这院子里待着?这院子里,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人开口道,他声音高昂,振振有词,“这本就是我们春宁村的地方,我们进去,有什么不行的?!” 第132章 “就是!让我们进去!” 连声地附和让宗尧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传出去极远,“你们留在棚屋里,我们自会护你们周全,但,你们若是踏进来半步,便不要——” “宗尧。”桑渡的声音从宗尧背后响起,宗尧一愣,而后转头看向桑渡,面上有些担忧,“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桑渡轻轻摇了摇头,她抬脚走到了宗尧三人身前,看向堵在院门口的众人。 “我知晓你们害怕,但我这院子里,如何能让你们所有人都进来躲避?”桑渡的声音很轻,她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 或许因为桑渡是个容貌昳丽的女人,先前开口的那个男人竟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丝毫不掩饰视线中打量的目光,开口时,也不掩轻佻,“这群修士不说救人,反倒是在这里保护你一个漂亮女子,倘若当真没事,他们为何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桑渡微微皱眉,显然,院外的人一部分人是坏,另一部分则是害怕到了极点,已经分不清是非正误。 片刻后,桑渡看向松雪,“去给我搬张椅子过来。” “宗尧,将孩子们领进院子来。其他的人,让他们在院外坐好,莫要推搡。”桑渡坐在了院子中央,她的声音足以让外面的灾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便在这里坐着,陪着你们一起,倘若有事,你们逃不掉,我亦然。” 第57章 “我想让夫人参加这次的……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脚下的震动仍旧是一阵一阵的,只是除了那震动,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原先有些嘈杂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有女人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夫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事了,我领着娃娃回棚屋去……” 她的孩子方才也进了院子,好好地藏在屋子里。 现在想起来,便觉得脸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 桑渡看向女人,她笑了笑,“无妨的,等着动静结束了再走也是一样。” 松雪沉着一张脸,她将手里的斗篷披在了桑渡的身上。 那个女人见松雪的脸色难看,脸上的表情更显得局促拘谨,她脸颊有些红,眼睛也是。 可是双唇动了动,女人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垂着头离开了。 桑渡看着她的背影,略有些出神。 松雪弯下腰替桑渡整理着斗篷,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有些不满,“夫人,这些人分明就是欺负您心善……” “松雪。”桑渡抬眸看向松雪,她轻轻摇了摇头,算是打断了松雪的话,“不过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这世上,多数的人,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奔忙。 桑渡比谁都清楚,有些时候,有些人光是想要活着,便已经要比其他人耗费更多的心力气力。 大地震动的频率渐渐变慢。 宗尧走到了桑渡身边,“夫人,应当是宗主已经解决了天外洞的事情,您放心。” 桑渡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宗尧,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见宗尧脸色骤变。 ——不光是宗尧,一旁的陆舜同夜逢也是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宗尧顾不上与桑渡之间男女身份有别,几乎是扑向了桑渡,“夫人,跟我走。” 桑渡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院外,坐在地上等着地动消失的村民有些奇怪,“横冲直撞得做什么?赶着去投胎不成?!”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四五个飞驰的背影。 被撞到了的村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那几个横冲直撞的人撞断了,他一边揉着伤口,一边骂骂咧咧的,口中不停地蹦出咒骂的词句来。 直到他身旁的人抬手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别骂了,你看那几个,怎么那么像咱们村子里的人呢?” ****** 那是拔地而起的一股妖异气息。 不要光是宗尧他们,外面的修士也都察觉到了,只是须弥宗的那些 ,想要赶往桑渡所在的院子已经来不及了。 地面赫然出现了裂痕,裂痕当中,无数藤条腾空而起—— 围在桑渡院外的村民很快发现了这骚乱,他们跟着慌乱起来,只是很快,便有人发现,那些藤条的目标是修士,而他们这种普通人,那些藤条似乎半点兴趣都没有。 “快,快离这些人远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原先聚集在外的人群轰然散开,就算剩下一部分,也瑟缩在角落,不敢靠近。 宗尧的脸上已经有汗落了下来,他护着桑渡,想要将人送进屋子里去。 可是刚刚朝着屋子的方向走了两步,一条遒劲有力上方遍布倒刺的藤蔓便拔地而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宗尧脸色微变,他将护着的桑渡往一旁的松雪怀里送了送,“领着夫人进屋去,莫要出来!” 宗尧本想自己引开那些藤条。 可是下一刻,外面有四个人形的东西扑袭而来,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宗尧。 电光石火间,桑渡反应了过来,这样大的阵仗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身体上的动作快过思绪,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原本同她站在一起,紧贴着的松雪被她推了出去。 第133章 松雪眸光中闪过惊慌,她失了重心,整个人连退数步,而后摔倒在了地上。 她看到那条几乎有人粗的藤条朝着桑渡的方向飞了过去。 上方的尖刺绷紧,每一根都如同能够取人性命的锋利匕首。 松雪叫喊不出声,她死死盯着桑渡的方向,喉咙中只能发出零星的气声。 桑渡看向面前的藤条,一口气凝在了心口。 “夫人!” “姐姐!” 陆舜,夜逢,宗尧三人同时喊出了声。 夜逢最是紧张,他顾不上左右两侧有藤条朝着他扑袭而来,反倒是将手中长剑朝着桑渡的方向扔了过去。 长剑贯穿了那条朝着桑渡拍打过去的藤条。 与此同时,原先与夜逢缠斗在一起的两条也没入了他的肩头,左右都有,仿佛是钩锁,锁住了他的肩胛骨。 夜逢吃痛,他面上却是不显,伸手左右扣住了那两根藤条,藤条上方的尖刺没入了夜逢的手掌,少年咬牙不曾溢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只见他双臂发力,将那两根藤条拔了出来,连皮带肉一起。 只是他也顾不上疼,刚刚挣脱那藤条的桎梏,便朝着桑渡的方向飞奔而去,他眸光中的焦急慌乱纠缠在一起,周身带风,几乎让人看不清楚身影。 桑渡倒也没有站着等死,她抬脚往外跑去,身后的藤蔓吃了夜逢扔来的长剑,动作变得慢了下来,桑渡咬牙往外跑,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更别提前两日还被岑山月取走了心尖血,现在每跑一步,桑渡都觉得自己的心口乱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吐血而亡一般。 淡淡的血腥味在桑渡身边弥漫了开来,她眼前微微有些发白,四周的场景也变得模糊。 只是,还没有跑出门去,桑渡便看到四个人朝着自己扑了过来,那四个人脸色铁青,脖子上有一条很是明显的伤痕,显然,那些“人”早就不是人了。 桑渡的呼吸止了一瞬。 她觉得自己的命应当就是到这儿了—— 自打来了春宁村,事情一环接着一环,桩桩件件似乎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桑渡眸光闪烁,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落在身上,桑渡只脸上有一瞬温热。 宗尧和陆舜被四五条藤蔓死死纠缠着,几乎分不出心神去看桑渡的情况。 那些藤条被劈砍后,身上只能留下极浅的一道印记,反倒是宗尧自己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那口子一阵阵地疼,疼得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眼前的场景愈发模糊。 糟了,宗尧心想。 这些藤条的尖刺上似乎带毒,他自己不光要栽在这里,还辜负了宗主的叮嘱,没有保护好夫人。 只是,在宗尧眼前彻底发白前,那些藤条竟是一瞬消失了。 干净清冽的灵气扑面而来,让宗尧身上的不适一扫而空,他的眼珠子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夫人……” 陆舜比宗尧反应得快些,他撑着剑站起了身,“宗主回来了!” ****** 桑渡感受到脸上有些温热,带着淡淡的腥臭味。 她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擦,手腕处,却是传来温和的力道,“别碰。” 是盛逾的声音,微微的暖意从桑渡的手腕传遍了她的全身。 桑渡想要睁眼,可眼皮上却微微有些重。 盛逾抬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别看。” 盛逾盖着桑渡的眼睛,他转头往后看,方才那四个“人”倒在了地上,他们咽喉上原先的伤口叫他的剑气隔开,露出骨头气管,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盛逾眼眸微垂,他没有回头,而是喊了声宗尧。 “宗主。”宗尧顾不上身上的伤口,他垂头走到了盛逾身边,声音有些虚弱,“请宗主责罚,是我没有保护好夫人。” 盛逾瞥了眼宗尧,他周身的气息发凉,只是开口时,他并未责怪宗尧,“领夫人进屋去。” “陆舜,处理好这些。”盛逾的下巴微抬,示意陆舜处理好院子里的那四具尸体。 “盛逾……”桑渡有些迟疑地开口,她眼皮上盖着的那双手移开了,转而是一条方巾,将她的眼睛蒙得严严实实的。 盛逾抬手,顺着桑渡鬓角的头发轻轻动了动,“放宽心,我来处理。” 桑渡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松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夫人,我扶着您进屋去。” 桑渡点了点头,顺着松雪的力进了屋子。 只是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有人惊恐地在喊,“杀人了——!” 盛逾抬眸看向嘈杂的人群,他微微皱眉,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些。 陆舜心头一凛,他看向盛逾,眸光轻闪。 无须盛逾说什么,陆舜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春宁村的伤者被强硬地关在了一起,外面,有好些剑修守着,陆舜亲自坐镇。 在盛逾他们一行离开从春宁村前,这些人都会被关在里面,一个人都不能走出屋子。 岑山月听了盛逾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那些伤势严重的人喝了好几天的药,已经渐渐好了起来,她便也不再多待,将事情交代给盛年后,离开了春宁村。 第134章 离开前,她将桑渡要用的药给了盛年,让盛年这几日记得每日去给桑渡送药。 盛年照做,正巧,他也有旁的事情想要同桑渡说。 只是,每次提着药到了桑渡住着的院子,盛年就被拦了下来,松雪对他没个好脸色,更别提宗尧同夜逢,几乎将对他的不欢迎写在了脸上。 松雪拿了药就走,盛年抬脚想要跟上去,却被一旁站着的宗尧拦了下来,“夫人病着,宗主陪着,你去做什么?” “我有些事情想和夫人说。”盛年想要往里走,可宗尧越是抬手挡住了,他声音冷硬,“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就行了,我会替你转告夫人的。” 声音在盛年的喉咙里转了一圈,他要说的话,怎么可能告诉宗尧呢。 抬眼看向院子里,桑渡的房门紧闭着,盛年抿了抿唇,想了想后退了两步,“那我明日再过来。” 宗尧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盛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谁料一连五日,每日都是一样的情形,盛年后来想闯,宗尧连剑都拔出来了。 总归众人陆陆续续启程离开春宁村了,盛年也没能见到桑渡。 盛年一行也准备往回走了。 嵇莺韵忙前忙后地收拾着行李,等她的行李收拾完了去寻盛年,才发现盛年苦 着一张脸,坐在小马扎上,看起来心事重重。 “盛年师兄。”嵇莺韵将自己的行李放好,一边探出头往里看,见盛年的东西还没有收起来,有些疑惑,“师兄怎么还没有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下午就要启程了。” 盛年看向嵇莺韵,“我有些事情,想要同夫人单独说。” 嵇莺韵眨了眨眼睛,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同宗主新婚燕尔,如今小别胜新婚,夫人又经历了先前那些事情,这几日自然与宗主是不会分开的,你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同她说,不能等到回须弥山之后有机会再说么?” 盛年摇了摇头,他同样压低了声音,“若是等回去再说,那边来不及了。莺韵,你还记得弟子大选的日子吗?” 嵇莺韵被问得一愣,心里算了算时间,“半个月后就是弟子大选了,我们回去后,且有得忙了。” 盛年看向嵇莺韵,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背挺直了不少,“我想让夫人参加这次的弟子大选。” 嵇莺韵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盛年,仍旧是没有说话。 盛年叫那双大眼睛盯得心里发直,他抬手在嵇莺韵眼前晃了晃,“若是等回须弥宗再说,那夫人便来不及准备了!” 嵇莺韵感觉自己听懂了盛年的话,又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 让夫人参加这次的弟子大选? 什么叫让夫人参加这次的弟子大选? 就从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嵇莺韵觉得盛年一定是病得在说胡话。 夫人便是夫人,只需要好好地在那里坐着,养尊处优,代表着须弥宗的颜面,这就足够了。 至于入门弟子的那些苦,哪里是能让夫人那样的女子去吃的? 可是盛年的面色却是无比郑重,嵇莺韵觉得自己从未见过盛年这样郑重的时候。 “莺韵师妹,这段时间你与夫人接触得不少,你应该知道,夫人于药理,药草上颇有天赋,她不该止步于此。” 嵇莺韵眸光轻闪,她看着盛年,想要说些什么去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莺韵师妹,宗尧他们防备我,现在却不曾防备你,你帮我转交一封信给夫人。”盛年看向嵇莺韵,面露祈求。 嵇莺韵张了张唇,她想拒绝,可是看着盛年,她却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可是,让夫人去参加弟子大选……嵇莺韵垂下眼,怎么想,都像是什么天外奇谭。 第58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 补药泛着苦味。 桑渡靠在软垫上,她微微侧过头,鼻头也皱了皱,显然对盛逾手里的补药抗拒极了。 盛逾在床边坐下,他看向桑渡,“桑桑,良药苦口。”语气里有几分意味深长。 桑渡叹了一口气,她皱着眉抬手接过了补药。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着,却怎么都不见往嘴巴里送。 偶尔抬眼看向是盛逾,见人坐在那里,只是安静的盯着自己,桑渡便有一种无名火撒不出去的感觉,手里的勺子又搅动了两下,桑渡看向盛逾,低声道,“先前山月大人送来的药方不曾这般苦,这么这两日的格外苦些。” “我往里头加了一味药。”盛逾道,“虽苦些,却是能安魂定神,你先前离魂,怎么也要用点重药将魂安稳。” 桑渡抿了抿唇,她小声道,“可是先前的药我喝得很好,慢慢养着也总会好的,现在这药……” “桑桑。”盛逾声音温和,他打断了桑渡磨磨蹭蹭地给自己找得借口,“春宁村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天外洞也已经消失了,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须弥宗去。”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像是找到了底气,声音也高了些,“等回去之后,我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正是可以好好温养,便是用先前温和的草药无非多养上一段时间——” 第135章 “桑桑。”盛逾又唤了一声面前人的名字,坐在床上的人登时有些底气不足地收了声。 桑渡靠着软垫,她瞥了眼盛逾,过一会儿,再瞥一眼盛逾。 “回程路上难免奔波,倘若你仍旧虚弱着启程,难免吃更多的苦头。”盛逾看着桑渡的一张脸,脸颊上的肉这两日眼瞧着少了下去,他顿了顿,声音更软和了些,“再吃两三回,便不会这样苦了。” 桑渡皱了皱鼻子,她悠悠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将心一横。 也不用勺子了,转而一口气将碗里深色的汤汁全吞进了肚子,苦涩的味道一下将桑渡整个人都占领了。 睁开眼时,眼珠子都有些泛红,眼尾湿漉漉的,卷翘的睫毛也是,粘在了一起。看着可怜极了。 盛逾心头仿佛空了一瞬,他有些呆愣地看着桑渡,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来。 有人敲门,是松雪。 松雪站在外间,“宗主,夫人,嵇莺韵大人想要见夫人。” 盛逾微微皱眉,并不知道松雪口中的嵇莺韵是谁。 反倒是桑渡,虽整张脸还因为口腔中的苦味皱成一团,却是摆了摆手,“让她过来吧。” 桑渡看向盛逾,抬手推了推他,“嵇莺韵是山月大人的小徒弟,这段时间帮了我不少,你去给我找些甜津津的东西来,我和她单独说说话。” 盛逾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不情愿。 只是见桑渡催促自己,盛逾这才缓缓站起身,他看着桑渡,指背顺着桑渡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那我一会儿再回来。” 桑渡抬眸瞪了一眼盛逾,没说话。 盛逾抬脚往外走,松雪那边已经领着嵇莺韵进了屋子。 嵇莺韵袖子里藏着盛年准备好的信。 她本就有些紧张,瞧着不苟言笑的宗主迎面走过来,惴惴不安的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宗……宗主大人。”嵇莺韵的声音都在发抖,声音很小,几乎叫人听不清楚。 盛逾瞥了眼嵇莺韵,然后看向松雪,“在外面候着些,我很快回来。” 松雪现在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害怕盛逾了,现在听盛逾这样说,轻声笑了笑,“宗主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夫人的。”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夫人亲近您,才会因为药苦同您发脾气,在我们面前,夫人从不会有这样孩子一般的情绪。” 盛逾没说什么,只是抬脚往外走时,脚步比起先前轻快了不少。 等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嵇莺韵才长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快要站不住栽倒了。 松雪有些奇怪地看了嵇莺韵一眼,她虚虚伸出手,扶了扶嵇莺韵,“大人,您没事吧?” 嵇莺韵摆了摆手,她抬脚往屋子里走,“夫人,您还好吗?” 松雪跟在嵇莺韵身后一同往里走。 “没什么要紧的。”桑渡看向嵇莺韵,见人站在那里,有几分不自在,又开口道,“松雪,去沏壶热茶来。” 松雪福了福身,出了屋子。 嵇莺韵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夫人,我有话……不,是盛年师兄有话要同你说。” “盛年?”桑渡有些奇怪,“他有话同我说怎么不亲自来找我?是有事先离开了吗?” 嵇莺韵摇了摇头,她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回头看眼后面,像是生怕有人进来一样。 桑渡叫嵇莺韵的反应惹得心生奇怪,“怎么了?” “夫人院子里的人严防死守,不让师兄来找您。”嵇莺韵小声道,她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桑渡,“这是师兄让我给您的。” 桑渡接过信,展开,信上的内容很短。 她三两眼就看完了,只是看完后,桑渡略有些愣神,她的指腹轻轻揉搓着信纸的边缘,将浅白色的纸张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嵇莺韵看着桑渡的反应,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那信里的内容自己倒是看过,盛年并没有写什么言辞激烈的话语,只是言辞恳切地希望桑渡能够考虑不久后的宗门大选。 嵇莺韵清楚自己那个傻师兄。 说得好听些,是真心诚意,傻乎乎的,可说得难听些,便是缺心眼儿。 哪有宗门夫人去参加什么宗门大选的呢? 真是滑天下 之大稽。 可盛年却不这样觉得,他只知道桑渡有这样的天赋,既然有这样的天赋,那便不应该被浪费,他才不管桑渡的身份是不是合适,若是桑渡这样做了,会惹来什么麻烦同闲言碎语。 这些,盛年统统是不管的。 嵇莺韵心头转了一圈,脸上的神色更显纠结了,她退了半步,看向桑渡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夫人,师兄他做事向来不过脑子,您莫要往心里去——” 桑渡抬头看向嵇莺韵,她抬手,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叠好,“莺韵,你帮我同盛年说一声。” 嵇莺韵眨了眨眼,她看向桑渡,本以为桑渡是要让她同盛年讲,让他以后行事莫要这般没有规矩。 谁料,桑渡开口时,并非是什么苛责的话语,“这段时间,我遇上不少事,宗尧他们难免有些矫枉过正,你让盛年莫要往心里去,弟子大选的事情,我会仔细考虑,等回须弥宗后,回告诉他我的决定。” 第136章 嵇莺韵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桑渡的回答是她从未设想过的。 “夫人……”嵇莺韵张了张唇,她看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变得无比郑重,“夫人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宗门之中,多得是虽灵脉健全,却远比不上夫人的药修,倘若夫人能够成为药修,一定是顶顶好的药修。” 桑渡看着嵇莺韵,她轻笑一声,“那我便当你是真心夸奖我,不是恭维。” 嵇莺韵闻言连忙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夫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先前见夫人炮制过药材,夫人当真是顶顶有天赋的,即便是我,炮制出来的药材就算有灵气的加持,也不见得比夫人炮制出来的更有成效。” 嵇莺韵满脸的诚恳。 桑渡脸上玩笑意味的笑意淡了两分,她看着嵇莺韵,同样多了一分郑重,“我会好好考虑的。” 嵇莺韵松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盛年师兄的这个念头并非无的放矢,并非天马行空。 或许,夫人当真会认同盛年的这个提议。 嵇莺韵的眸光亮亮的,她看着桑渡,只觉得这样的女子若是能与自己成为同门,那当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 嵇莺韵心里仍是有些忐忑,桑渡的身份在那里,宗门中的那些老古板又怎么会同意这堪称离经叛道一样的事情呢? 外面传来了声响,嵇莺韵眸光闪了闪,她看向桑渡,“夫人,那我们便先回须弥宗了,等您也回了山上,我再去找您。” 桑渡笑着点了点头。 嵇莺韵对着她行礼后,退出了屋子。 与先前来时不同,嵇莺韵的脚步很是轻快,甚至在院子里遇上了盛逾,嵇莺韵也不似先前那样的忐忑不安,她只是垂头行礼,唤了声宗主,便又抬脚继续往前走。 松雪正在院子里煎茶,见状小声嘀咕了两句,“这位大人也不知同夫人说了些什么,怎么前后两幅模样呢。” 盛逾听清了松雪近乎碎碎念的话语,他这才回头看了眼嵇莺韵的背影。 先前,嵇莺韵见到他时是畏惧害怕。 可是方才,再见到他时,畏惧害怕只剩零星,盛逾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嫌弃。 手里的牛皮纸包被盛逾捏得微微有些发皱。 他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才进了屋子。 桑渡正靠在床边,翻着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听到脚步声,她阖上了话本子,抬眼看向盛逾的同时,伸出手,手掌向上,指尖轻轻勾了勾。 盛逾的视线落在了桑渡的手上,他眸光略有些幽深,走到床边,抬手讲自己的手掌放在了桑渡的掌心。 桑渡的眼眸颤了颤,她的指尖因为盛逾的动作不自觉轻跳了两下。 指尖顺着盛逾宽大的手掌轻轻滑动了两下,这让桑渡如临大敌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烧了起来,连带着耳尖烫得让她有些坐不住。 桑渡收回得手放在被子上,微微攒成了拳头,虚虚握着。 她的心乱极了,面上却是强撑着,一双好看得眼睛,连转了好几下,而后瞪着盛逾,“我让你把东西给我,嘴巴里正苦着呢。”尾音微微上翘,略带着嗔怪。 盛逾这才讲那牛皮纸包着得东西展开,里面时切成了一块块,正适合入口的糖块。 他伸出手,拉住了桑渡的手。 然后,将一颗糖块,放在了桑渡的掌心,“等回了须弥宗,我给你寻更好的过来。” 桑渡抬眸看向盛逾,她轻哼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 糖块很甜,甜得有些腻人了。 若是往常,桑渡是不会觉得这样的糖块好吃的。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着甜得刚刚好,从舌尖弥漫到全身,都是甜津津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甜腻腻的。 桑渡垂着眼,咳嗽两声道,“我听说,过段时间便是宗门大选了。” 盛逾点了点头,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是,所以我们再休整两日,便也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桑渡垂着眼,她心里想着盛年说得事情,“盛逾,你说,若是我跟着山月大人学……” “岑山月行事古怪。”盛逾道,他看了桑渡一眼,“即便是我,也未曾理清楚她的秉性。” 桑渡的话咽了回去,她脸上的热意淡了些。抬眸瞪了盛逾一眼,“我只是想着,若是我能多学一些,以后遇到这些事情,总有些自保的手段。” 盛逾闻言眸光变得深邃,他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次是我不好,让你接连受了几次惊吓。” 话音落下,盛逾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那玉佩不大,只有拇指指甲大小,白色的羊脂玉上雕刻出了游龙的形状。 只见盛逾抬手,在那羊脂玉上方轻轻抹过,游龙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在玉片上盘旋扭动。 “以后你将这玉佩随身带着,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知晓。”盛逾看向桑渡,他认真道,“有我在,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当一个小姑娘。” 桑渡倒是没有推辞地接过了玉佩,她将玉佩拖在掌心,前后左右细细看着,听到盛逾的话,桑渡这才抬头盯着盛逾道,“须弥宗的宗主夫人,可不能是什么小姑娘。” 第137章 桑渡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即便有盛逾的玉佩同他的保证,可桑渡仍旧是想要有自保的手段。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就算桑渡相信盛逾的保证,这份心安,远远没有她拥有自保的能力来得让桑渡安心。 第59章 桑渡请求盛年,邀岑山月…… - 各宗门都有自己的弟子大选。 在呈莱宗时,桑渡也见过宗门弟子大选,只是呈莱总这些略显烦琐的事务,向来轮不到她担忧。 桑渡印象中最深的,便是那几日呈莱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就连最爱给她做糕点的厨房小师父,都忙得不可开交。 和呈莱宗相比,须弥宗的弟子大选更为盛大。 马车缓缓驶入灵都,刚刚进城,桑渡便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声响,她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灵都很是热闹,比起先前她大婚前在这儿暂住的那段时间,还要热闹上千百倍。 也是,须弥宗的宗门弟子大选,三年一回,若是错过这次,那么想要成为须弥宗的弟子,那便更是艰难了。 桑渡放下了车帘,她抬头看向一旁端坐着的盛逾。 盛逾垂眼看着眼前的书卷,神色淡然,好似丝毫不曾听到外面的声响。 桑渡捻起案桌上的一块糕点,放进了嘴巴里,她眨了眨眼睛,开口打断了这份沉静,“盛逾,须弥宗如何选弟子的?” 盛逾抬头看向桑渡,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手 拍了拍身侧。 桑渡抿了抿唇,这几日,盛逾总爱同她凑在一处,也不说什么,就是靠在一起坐着,他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抬手,捏一捏桑渡的手掌或是脸颊。 盛逾拍身侧的意思,是让桑渡坐到他身边去。 桑渡虽不明白两人各自坐一边有什么不能说话的,却仍是照做了,现在她想要知道更多有关弟子大选的事情,自然乐意顺着盛逾的意思去做。 而且,盛逾是她的夫君,亲近夫君,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桑渡轻咳一声,坐到了桑渡身侧,她偏头看向面色淡然的盛逾,“我见灵都新来了不少人,挺多看着还是十多岁的孩子,这些都是来参加宗门大选的吗?” 盛逾抬手抓起了一把瓜子,他指节修长,剥起瓜子壳来,竟也十分赏心悦目。 桑渡看着盛逾手上的动作,耳边传来了盛逾的声音。 “须弥宗的宗门弟子大选,倘若有意,在开始前半个月,便往山上递帖子,宗门中会有人检查递了帖子人的灵脉——” 桑渡眸光微滞。 灵脉似乎是随机出现的,一部分人出生时便带有灵脉,这一部分人,多数父母亲人都是修士。 而另一部分人在长到一定的岁数后,体内的灵脉才会显现。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总需要有一截灵脉,才能参加须弥宗的宗门弟子大选。 桑渡身上的力气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样,她都不曾察觉,自个儿的半边身子已经靠在了盛逾身上。 盛逾眸光似乎亮了一瞬,他抬手环住了桑渡的肩膀,看着怀里的人,声音愈发温和,“倘若他们的灵脉完好,属于上乘,那么便能住进须弥宗来。” “为期三个月,会有须弥宗的修士教导他们最基础的东西,三个月后,各门会进行考教,择优取之。” 桑渡的脑袋微微歪着,抵在盛逾的肩上,“那也就是说,灵脉若是……若是并非上乘,连考教的机会都没有吗?” “也不完全如此。”盛逾摇了摇头,“若是各门长老自己有合心意的人选,自然是无须去管什么的,想收进门那便收进门了。” “宗尧与陆舜,便是我捡回来的,不曾参加过什么弟子大选。” 桑渡闻言抬头看向盛逾,她轻轻哼了一声,“你与宗尧陆舜倒也差不了几岁,听你说起来,倒像是你将他们两个养大的一番。” 盛逾眸光轻闪,他垂眸看向桑渡,怀里的人眸光熠熠,灿若星子。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只是抬手,顺着桑渡的鼻尖轻轻划了划,“快到宅邸了,这两日山上吵闹嘈杂,你可要在灵都待上两日?” 桑渡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而后仰头看向盛逾,“那我便在灵都住上两日,灵都热闹,我在下头转一转再回须弥宗去。” 盛逾眸光温和,他看着桑渡,“我……” “盛逾,你无须担心我,若是山上事忙,便不用每日下来陪我了,我在宅子里倒也不会无趣,” 盛逾原先想说,自己白日回须弥宗上处理完事务后,便会下山来陪桑渡,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叫桑渡这万分贴心的话截住了话头。 盛逾看着桑渡,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分明亲近自己极了,这种时候,却担心着他奔波会劳累,开口让他留在山上,不要来回奔波。 盛逾眸光闪烁,他望着桑渡,眸光深沉。 或许,这便是从洛所说的,自己缺失的那一份情感,当真奇怪,他缺失,却因为桑渡的这份情而心头颤颤。 桑渡垂着眼,她并没有注意到盛逾那深沉到堪称深情的眸光,而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第138章 原先,桑渡是打算寻沈慈昭,找来改换容貌的草药,用上那草药,她的脸会有一些变化,与现在只有七八成相像,之后,她再盖着面纱出现在人前。 左右白日里盛逾事忙,她总有法子瞒过盛逾。 可是,她灵脉缺损,按照盛逾的说法,她就算假扮成另外一个人,想要参加须弥宗的弟子大会,也会在第一关的时候就被拦下来。 那么,就只剩另一个法子了。 桑渡缓缓眨了眨眼,心头有些沉重,须弥宗的药修一宗,她只与岑山月打过交道,另外的几位长老,都是盛姓。 一来,桑渡不知晓那些长老的脾性,若是想要投其所好,难免需要耗费很多心神。 而来,那五位长老姓盛,须弥宗上,盛姓的人,桑渡并不想要过多的接触。 如此一来,便只剩岑山月一人了。 ****** 灵都宅邸的院子,打扫得十分干净,同先前桑渡住着时没有半分变化。 盛逾将桑渡送到了宅子里,叮嘱了宗尧两句,自己才回了须弥宗。 虽说桑渡替自己着想,让他无须来回奔波,自己一个人在灵都住两日便也回去了,可盛逾仍旧是记得先前,桑渡自个儿一个人的时候,饭都不怎么吃得下,他还是该每日来宅子上,至少要看着桑渡多用些吃食,将苦药一滴不落地喝完。 桑渡并不知盛逾想着什么,她心里有了决定后便不再耽搁,唯恐迟则生变。 夜逢许久不曾来过宅子里,到了宅子,便叫陈娇娇手里头的花灯吸引了去。 桑渡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抬脚往外走。 宗尧坐在院子里,见桑渡走了出来,忙站起身,“夫人是要出门吗?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等等。”桑渡抬手对着宗尧招了招,“宗尧,好不容易回来灵都了,我想着晚上大家一起在院子里好好吃上一顿,算是接风洗尘。” 宗尧眨了眨眼,他看向桑渡,点头道,“夫人想要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厨房准备。” 桑渡却是摇了摇头,“就不准备那些寻常的菜肴了,你去集市上,寻摸些新鲜野味,若是有小羊崽子,那便买上一头,晚上咱们吃炙肉。” 宗尧笑了起来,他应了一声好,只是旋即又有些迟疑,“可若是我去买吃食,夫人你出门便不大安全了。” 桑渡笑了起来,看起来颇替宗尧考虑,“今日我也没什么精神出去转悠了,我就在宅子里转转,等会儿去找夜逢还有娇娇说说话,你不用担心。” 若是桑渡不出宅子,宗尧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 毕竟这宅子外头的符咒是宗主亲自写下的,可比自己守着夫人要安全多了。 打发走了宗尧,桑渡一刻不停地去寻夜逢。 与宗尧不同,夜逢只与自己亲近,自己让他做什么事情,他不会多问什么,也不会告诉盛逾。 所以,去找盛年的事情,只能由夜逢去做。 “夜逢——”桑渡远远地便看到了已经爬上了树的夜逢,她对着树上的人招了招手。 刚刚还在树顶上的人刺溜一下就落在了地上,见到桑渡,夜逢也不在意手里的花灯了,扔到了陈娇娇身边,朝着桑渡的方向跑了过去。 “姐姐!”夜逢停在了桑渡身侧,仰头看向她。 桑渡笑着摸了摸夜逢的脑袋,“帮姐姐一个忙。” 夜逢虽也不喜欢那个叫盛年的,可是姐姐让自己给他送盒糕点,夜逢自然不会推辞。 毕竟桑渡很少让他做什么,难得一次,他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绝不会让姐姐失望。 正常来说,从灵都到须弥宗上,寻常修士的正常脚程,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可夜逢不一样,他是半妖。 半妖迎着风,身体渐渐妖化,到山上去,只要小半个时辰。 盛年正准备着回头考教的东西呢,院子的门忽地咔咔响了两声,他坐在研钵前,有些疑惑地抬眼去看。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盛年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去看,才看到了夜逢正站在他院子里,对着他前不久种出来的一簇粉菊探头探脑。 “诶,你做什么?”盛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夜逢伸手,干脆利落地摘下了一簇粉菊。 盛年觉得自己的心跟着揪了揪,粉菊不珍贵,可那一簇,是他仔细照料着才长得这样好的。 “姐姐让我来给你送糕点。”夜逢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他低头看着身边的那簇粉菊,又挑了两朵长得格外好的摘了下来。 盛年接过了夜逢递过来的木盒子,“夫人送过来的糕点?” 夜逢瞥了眼盛年,并不同他多说什么,摘了花转头便走。 自己还要回去 邀功呢,送得这样快,还给姐姐带回去了这样好看的花,光是想想,夜逢都觉得高兴。 盛年这头还不曾理清头绪,院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颇有些心疼地看了眼那簇花丛,盛年提着木盒子走到了石桌前。 打开木盒子,和糕点放在一起的,是一张薄薄细细的纸张。 盛年微微一愣,而后抬手拿起了那张纸。 第139章 隽秀的小字跃然纸上,盛年看清桑渡写的东西后,却是有些奇怪。 桑渡没有告诉自己她的决定,反倒是请求盛年,邀岑山月于灵都见上一面。 ——最好是在夜里,避开人,独自前往。 盛年不知桑渡此举是什么意思。 站在院子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头绪,只能提着点心盒子去找岑山月去了。 岑山月正在晒药,穿着短打,看起来,半点不像个修士,反倒像是村子里与粮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精明能干的小老太太。 “师父。”盛年站在院外,看向院子里的人,“我有事儿同你说。” 岑山月瞥了眼盛年,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何事?” 盛年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岑山月等得有些不耐,她抬眼看向盛年,“这般支支吾吾,你做什么了?” “不,不是我。”盛年下意识否认道,他看向岑山月,小声道,“师父,夫人想邀您避开人,夜里的时候去宅子上与您见上一面。” 说完,盛年又有些担忧。 岑山月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她可不管对方的身份。 盛年直觉桑渡想与岑山月见面,是因为拜师的事儿。 “师父,夫人先前在春宁村帮了不少忙,您便去见见她,回头去与宗主讨要东西的时候,也能硬气一些。”盛年看着岑山月,开口继续道。 岑山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眼盛年,没说去见,也没说不去见,只是微微抬头,“交代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盛年一愣,脸上有些纠结,“师父,离考教的日子还早着呢,我今晚和你——” 盛年的声音一愣。 他侧身躲开了岑山月扔过来的一把干草,挠了挠脑袋道,“师父,你一定记得去见夫人啊,我这就回去准备东西去。” 岑山月目送着盛年离开后,抬脚走到了院边,她低头捡起了盛年放在那儿的木盒子,自然也捡起了那张桑渡写下的纸条。 岑山月将手中的纸条展平,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将那纸条团了团,然后塞进了袖子里。 第60章 她赌桑镜明同岑山月之间…… - 院子里,松雪已经和宅子里的管家一起将火堆搭了起来。 桑渡坐在树下,摇椅轻晃。 这次从春宁村回来,只松雪同她一路,贺若要处理父母的后事,还要照顾丹丹,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好在宅子里的仆从本就有一定的数量,陈夫人也领着娇娇一起打下手帮忙,很快就在院子里清理出来了烤肉的地方。 宗尧也已经东西回来了,一头小羊羔,还有些山鸡。 活物在厨房那头宰杀过后才送到了桑渡这边的院子,陈师傅就这刚刚搭出来的台子,将羊羔肉片成一片一片的。 咯吱咯吱的炭火声中,肉香弥漫开来。 桑渡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她坐在椅子上,身上裹着厚实的斗篷。 也不知是斗篷太厚实了,还是炭火往外带出来的热气太浓烈,桑渡觉得整个人都很暖和。 她笑盈盈地看向围坐在身边的人,即便心里仍装着事情,可依旧很是轻松。 夜逢坐在桑渡身侧,整个脑袋搁在桑渡的腿上,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炭火上,每当有一片肉烤好,他就伸着胳膊示意将香味四溢的烤肉放到自己的碗里来。 只是,夜逢自己也不吃。 接过肉片后,转头又将盘子拖着送到了桑渡面前,“姐姐吃。” 桑渡没有推辞,她往前凑了凑,肉香在口齿之间弥漫。 抬头看向松雪,桑渡笑着开口,“松雪,去将先前留在这儿的那坛老酒拿过来。” 那酒,是沈元白他们带过来的。 醇香浓厚,刚刚开封,便是酒香四溢。 松雪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倒上了一碗酒。 宗尧先是推辞。 桑渡看向宗尧,假作生气状,“宗尧,今日大家都很高兴,你怎么能扫兴呢?” 一旁的李管家见状,便也开口道,“宗尧大人,您且放心,宅子有多安全,您也是知晓的,只管尽兴地喝酒。” 桑渡的手仍旧举着,见宗尧面色松动,她抬了抬手臂,“拿着吧,若是盛逾不许你平日喝酒,回头我与他讲去。” 话说到这份上,宗尧不好再推辞,抬手接过了酒碗。 烤肉就着美酒,众人皆是忘乎所以。 桑渡靠在椅背上,她眸光亮晶晶的,抬眼看向天际,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站起身,笑盈盈地看向众人,“你们继续,我有些困倦了,先回房去。” 松雪站起身,想要送桑渡回房。 桑渡摇了摇头,她的眸光看起来有些朦胧,好似方才那一口浅浅的酒已经让她醉到了深处。 “几步路,你就在这儿好好吃着喝着,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也是辛苦你了。” 桑渡独自一人回到了屋子里。 房间里并未点灯,桑渡一双眼睛,十分清明,并不见醉意。 她走到油灯前,轻轻晃了晃火折子,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 浅黄色的光亮在一瞬间填满了屋子。 第140章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桑渡看起来并不惊讶,她放下了手中的火折子,“山月大人。” 岑山月抬眼朝着桑渡看过来,小老太太眼里,满是审视。 在那样满是审视的眸光下,桑渡并不怯场,她给面前的人先是倒上了一杯热茶,而后双手捧着,走到了岑山月的面前。“我想拜山月大人为师。” 岑山月微微挑眉,她的视线落在了桑渡手中的热茶上,却是没有抬手接过来,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呼吸声都变缓了许多。 桑渡垂了垂眼,“我知,想成为修士,必须有一条灵脉,唯有灵脉,才能聚集灵气,借灵气之力修炼。”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神神秘秘地,又是差盛年送信,又是要老身避开人,半夜相见?”岑山月打断了桑渡的话,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听着相当不客气。 桑渡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岑山月,“药修一门,于灵气的依赖并无其他几门那样重,况且,大人知晓,我于灵药上,颇有天赋。” “天赋……”岑山月轻声重复了一遍桑渡的话,她啧啧两声,笑了起来,“夫人,天底下有天赋的人何其多,而你,或许是这些有天赋的人中,最麻烦的一个。” “你身为宗主夫人,却要从外门弟子开始学习,这事情,莫说传出去,便是叫山里那些老东西知道了,都要闹上半年。”岑山月哧了一声,她摆了摆手,“收一个有些天赋的徒弟,却给自个儿带来成堆的麻烦,这桩交易,不划算。” 桑渡看向岑山月,“这也是我请求大人避开人与我相见的原因。”桑渡垂下眼,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原先是想以药草改变容貌,像如今聚集的众人一样,递帖子,参加弟子大选。” 桑渡顿了顿,“只是,我灵脉残缺,从最开始,就已经没有办法上到须弥山上去了。” 岑山月听清了桑渡的话,她看着面前的人,胸膛微微起伏,“当真是胆大妄为。”她的声音略有些冷硬,只是落在桑渡身上的目光,却是有些复杂。 她看桑渡,并不像是再看宗主夫人,反倒更像是在看自家小辈。 改变样貌,扮成旁的人参加须弥宗的宗门大选。 也亏面前的人想得出来!岑山月重重吐出一口气,她盯着面前的人没说话。 “所以,我这才邀大人见上一面。”桑渡低声道,“我听……”她顿了顿,“我听夫君说过,须弥宗的弟子,倘若不是参加弟子大选选出来的,便是各位长老自己瞧着喜欢,待在身边的——” “瞧着喜欢……”岑山月哼了一声,她动了动唇,终究却也没有说出什么不喜欢的话,她只是抬眸看着桑渡,微微皱眉,“夫人,您好好做您的宗主夫人有何不好?成为药修,可不是您想象中那般轻易地事情,其中辛苦,是你想象不出来的。” “我并不怕吃苦。”桑渡抬眸看向岑山月,她的掌心,烫得微微发红,可桑渡依旧稳稳捧着方才的那盏茶。“大人,我只怕像在春宁村时一样,出了事,自己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只能等人去救。” 岑山月微微皱眉,她的视线落在桑渡的掌心,眸光轻闪,声音竟是也柔和了些,“桑渡。”她没有再唤夫人,而是喊了一声桑渡的名字,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离魂一事,让你有了阴影?只是这样的事情,只是意外,你在须弥宗,身边有那样多的人护着,会出事的概率……” 桑渡抬头看向岑山月,她眸中的坚定竟是让小老太太的话一时有些说不下去,她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话音一转道,“须弥宗药修一宗的长老并不止我一个,我性情古怪,难搞的名声在外,你为何会想要拜我为师?” “大人先前也说,我这样一个徒弟,就算有天赋,那也意味着无数的麻烦。”桑渡顿了顿,她看着岑山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以,我希望大人看在故人的份上,收下我这个故人之女,做自己的徒弟。” 岑山月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瞳孔颤动,盯着桑渡,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烛火之中,两人对立而战。 岑山月抬起手,她从桑渡手中,接过了茶盏。 茶碗盖轻轻拨动着水面的茶叶,岑山月的声音响起,“当我的徒弟,就要守我的规矩。” 听了这话,桑渡松了一口气,她知晓,岑山月已经同意收下自己这个徒弟了,脸上原先有些凝重的情绪也散去,转而笑了起来,“都听师父的。” 岑山月瞥了眼顺杆往上爬的桑渡,鼻腔溢出一声轻哼,可是眸光却是忍不住的柔和。 这个孩子,和她的故友,连性子都相似。 胆大妄为,却又鬼灵精怪的,让人说不出什么重话。 岑山月咳嗽两声,将笑意压了下去,她抬眼看向桑渡道,“你的身份特殊,若是传扬出去,必然惹来一堆的麻烦,所以,你拜我为师的事情,谁都不能说。” 桑渡点头,满脸的诚恳。 “明日你就同盛年那小子说清楚,就说你的身份在那儿,绝不会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训斥他一顿,好让那小子以后别想一出是一出。”岑山月眼眸微微瞪圆,她看着桑渡的脸,“那些什么改变样貌的草药,虽本身没什么毒性,可你这样一张脸,用多了总是不好的,日后你去我那边的时候,都用面纱覆面,装是个哑巴,莫要同见过你的人多接触。” 第141章 “我也会吩咐下去,替你编造个身份。”岑山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而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免得盛逾发现,我每天都会放你回去,只是每日卯时,你都要到我那儿去,准备早课。” “是,山月大人。”桑渡应了下来,她看着岑山月,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那双眼睛也会说话一般。 岑山月瞪了桑渡一眼,她摆了摆手道,“那便三日后卯时,在我院子里见。” 说着,岑山月背着手,往后头的窗户走,传扬出去,真是这些年的脸都丢尽了,堂堂须弥宗药修之首,她岑山月,收个徒弟竟是要从窗户来去。 停在窗边,岑山月又转头看向桑渡,“记得打消了盛年那小子的念头,那小子平日不带什么脑子,莫要让他坏了事儿。” ****** 岑山月离开后,桑渡坐在桌前,她的心绪尚未平复。 她不曾想过事情会这样的顺利,岑山月我行我素,桑渡并不觉得她会因为自己先前展露出来的丁点天赋就收自己为徒。更多的,反倒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桑镜明。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 先前在春宁村时,岑山月提起过桑镜明。 那时,她便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岑山月所说的那样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所以,桑渡方才赌了一把,她赌桑镜明同岑山月之间的故人之情。 谢天谢地,她赌对了。 只是桑渡的眸光却是暗了暗,每每想起桑镜明,桑渡的情绪总是复杂。 外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桑渡的思绪回笼,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外面。 取代那声音的,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桑渡有些奇怪,“松雪吗?” 只是回应桑渡的,是男人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夫人怎么歇得这样早?反倒让外面那群玩得没个正行。” 是盛逾。 难怪外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桑渡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在岑山月已经离开了,若是叫盛逾撞上,那可真是说不清楚,自己的谋算怕是当真要落空了。 只是,桑渡不曾想到盛逾会回宅子来,她站起身,往外间走,开口时,声音里也多了些疑惑,“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刚刚从屏风后走出来,桑渡便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她想要站起身,肩膀却是叫强有力的胳膊箍住,迫使她不得不整个人埋进盛逾的怀里。 盛逾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很淡很淡,若不是桑渡靠得这样近,那是绝闻不出来的。 桑渡被盛逾箍着,抬不起头,声音也嗡嗡的,“你喝酒了?” 盛逾这才松开了环着桑渡背的手,他轻轻捏着桑渡的下巴,迫使面前的人抬眼看着自己。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她觉得面前的盛逾很是奇怪,即便看起来,仍旧是平日里那个温良有礼的人,可是桑渡仍旧觉得奇怪。 盛逾平日里虽也同她亲近,却不会做出挑起下巴这种稍显放浪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盛逾?” 桑渡的脸颊微微发凉,那是盛逾指腹的温度,顺着桑渡脸颊的弧度,一点一点,最终落在了桑渡的唇上。 面前的人,气息忽地落了下来,将桑渡一整个笼罩。 唇上,凉意更重了些。 桑渡瞪圆了眼睛,她一时忘了抬手去推开面前的人。 而是愣愣地盯着忽然靠得很近的人—— 唇上,微微有些疼。 而后,那压着她唇的人退开了些,眼前也黑了下来,宽大的手掌遮住了桑渡的眼睛。 她听到盛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不好,刚刚唐突了。” 桑渡眨了眨眼。 她的睫毛轻轻扫动着盛逾的耳朵,直到这时,桑渡才反应了过来,刚刚,盛逾低下头,亲吻了自己。 脸颊后知后觉地烫了起来。 很奇怪,桑渡不觉得恼怒,也不觉得被侵犯,她只是有些无所适从,连带着声音也变小了,讷讷的。 “我们……是夫妻。”桑渡小声道,“我方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第61章 “可是阿逾,这里不是供…… - 桑渡醒过来时,盯着身侧那张俊美的脸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两人昨日倒是没有做什么,盛逾只是抱着她好好睡了一觉,昨日夜里尚不觉得有什么,桑渡现在却是后知后觉地有些烧脸。 她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只是还没起身,腰间便是一紧——桑渡跌回了床上,背抵上男人发烫的胸膛。 “醒了?”盛逾的身影比起往日,似乎有些沙哑。 桑渡的脸更红了些,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盛逾,“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今日没有事情要处理吗?” 盛逾没答,他一只手轻轻把玩着桑渡的一绺头发,眸光深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额头贴在桑渡的脑袋上,“等等回去。” 奇怪的情绪在盛逾心里猛涨,他不知自己为何昨日会失态,或许可以推给那一壶酒。 可是,现在,酒早就醒了,他仍旧有些不愿意松开桑渡。 桑渡能够感受到盛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缱绻又深邃,仿佛带着火,一寸一寸点燃了桑渡。 第142章 桑渡自觉不能继续躺下去了,她坐起身,看向盛逾时,似是有些嗔怪,“快回山上去吧,今日我也要收拾收拾回山上去呢。” 盛逾半撑着身子,听到桑渡的话,他微微抬眸,略有些惊讶,“今日就回须弥宗上去吗?” 桑渡虽从未在盛逾面前说过什么,但是盛逾清楚地知晓,比起须弥宗上的院子,桑渡更喜欢待在灵都的这间宅子里。 只是先前,盛逾出于自己的私心,并没有提起过让桑渡常住灵都宅院的事情,可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外头日光太好了,好到盛逾自己也有些忘乎所以,这让他觉得,就算自己奔波些,只要桑渡开心,那便也值得。 就算那样,两人或许不能每日见面,可是至少,桑渡在灵都的宅子里,更像是一棵肆意生长的大树,丝毫不受桎梏。可在须弥宗上,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困那里,虽看着没什么不妥,但总不如其他时候恣意。 盛逾眸光闪了闪,他看着桑渡,低声道,“若是你不喜欢回山上去,那便在院子里住下吧。” 桑渡坐在床上,听到盛逾的话,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见人面色恳切,不似玩笑,桑渡的身子微微前凑,离盛逾近了许多,“傻了不成?哪有宗主夫人不在山上住着,反倒自己偷懒总是住在别院的。” 盛逾盯着桑渡,他声音更加柔和了些,“有我在,不会有人敢说什么,我瞧你在灵都住着的时候,更自在些。” 桑渡没有说话,她眼眸微垂,倘若是昨夜之前,盛逾有这样的提议,她定不会拒绝。 虽说在山上住着的时候,通常也不会有人想不开来寻她的麻烦,但总是要与那些盛家的人打交道的,同那些人打交道,桑渡并不痛快,而她向来不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昨夜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拜岑山月为师,就算艰难,也要一点点地修炼。 抬眸时,桑渡眼里多了一丝小姑娘的娇俏,她轻哼一声,“盛逾,就算山上诸多不好,可那是我们的家。你在那里,我自然也是要在那里的。” 盛逾觉得耳边传来咚一声。 仿若清晨钟响,让他整个人都为之清醒心颤。 盯着桑渡好一会儿,盛逾才抬手轻轻摸了摸桑渡的脑袋,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额头抵在了桑渡的额头上,“那我便先回山上去了,晚些见。” 桑渡乖巧点头,她忙不迭从床上跑了下来,踩着双罗袜,便忙前忙后地替盛逾拿来了衣裳。 盛逾喉结轻颤,他看着桑渡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心里仿若决堤,温和柔软的溪水仿佛缓缓从山尖流淌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将人拉回了床上。 用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地裹好,盛逾轻声道,“你再睡会儿,无须替我忙这些,我先回山上去了。” 桑渡眨了眨眼,她盯着盛逾,没说话。 直到盛逾收拾齐整离开了屋子,桑渡才缓缓将整个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屋子里,盛逾身上那淡淡的药香味依旧存在,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松雪——”桑渡坐在了铜镜前,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开口喊人。 “夫人。”松雪手里端着铜盆进了屋子,里头是仍在冒着热气的水,“宗主说您仍要睡一会儿,我便不曾过来吵您。” 桑渡抬手接过帕子,她看向松雪,“宗主走了?” “是,方才就离开了。”松雪答道,她笑盈盈地看着桑渡,眼睛弯成了月牙。 桑渡叫松雪盯得有几分害羞,她抬眼轻轻瞪了松雪一下,“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该回山上去了。” 松雪笑着应是,“夫人同宗主感情甚笃,自然是一日都分别不得的,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桑渡还想瞪松雪两眼,可人却已经是笑着走远了。 桑渡收拾好,出了屋子。 院子里,阳光倾洒,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桑渡伸了个懒腰,看向了一旁有些垂头丧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宗尧。 “你怎么没有和盛逾一道回须弥山上去?”桑渡有些奇怪,她双手撑腰,慢悠悠踱步到了宗尧身侧。 宗尧抬头看向桑渡,他先是唤了一声夫人,而后又低下头,看起来,情绪似是有些低落,“晚些我同您一路上山。” “这是怎么了?”桑渡偏了偏头,她看向垂着脑袋的宗尧,惊讶地发现他眼眶竟是微微发红,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桑渡盯着宗尧,小声道,“可是因为昨日在院子里吃酒笑闹,叫盛逾责罚了?” 宗尧连忙摇头,他看向桑渡,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宗主没有说我什么,只是属下自己觉得昨日忘形,叫宗主同夫人失望了。” 桑渡看着宗尧,有几分无奈道,“昨日是我让你放松喝酒的,怎么还自己难过上了?” 宗尧更不好意思了些,他看了桑渡一眼,清了清嗓子,“夫人,我只是……” 宗尧略有些卡壳,他抬手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只是昨日见到宗主时,我才想起昨天的日子特殊,我作为宗主最信任亲近的手下,却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着实不该了些。” 第143章 桑渡想起了昨夜盛逾身上那淡淡的酒味,还有完全变了性子的人,有些疑惑,“昨日怎么特殊了?” 宗尧看向桑渡,他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告诉夫人后,夫人莫要同宗主说是我多嘴告知您的。” 桑渡应了下来。 ****** 盛逾的身世并不光彩。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剑修,除他之外,不曾有人单枪匹马活着从沂梦涧出来过,仍旧叫须弥宗里的那些老东西暗里看不上。 盛逾的母亲,并非什么大家闺秀,更不是修士世家出来的姑娘。 她只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并无灵根的普通人。 ——普通人,是外面的人对盛逾母亲唯一的印象。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或是说,不敢有人提起的是,盛逾的母亲,曾被妖物抓走,欺侮蹂躏。 是外出游历的盛长宁救下了她。 盛逾这般模样,不难猜到,他母亲当年,定然艳绝四方。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盛长宁在将人救下后,不是送到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留在了身边。 起初,盛逾的母亲也是住在须弥宗上的。 一间偏远的院落,听说在相邻的山头上,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只有盛长宁,空闲时会去看望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子。 盛长宁的结发妻子柳氏,名声很好,端庄大气,在盛逾的母亲传来有孕的消息后,竟是主动与盛长宁提起,不如将人接到主山上来,之后选个好日子,将人迎进门。 妻子这般大度,盛长宁自是感激。 那时候,他对自己救下的女人,或许有几分真心,在柳氏开口后,他便亲自将人接回了身边,院子就在他主院边上,不大,风景却好,奇树珍草,应有尽有。 只是后来,那女人生产时,须弥宗上,存在了百十年的镇山石,竟是裂开了。 这一件事,叫须弥宗的长老们大肆渲染,盛长宁虽压下了流言,可心中,仍旧是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起了芥蒂。 在盛逾出生后,盛长宁去女人身边的时间变少了不少,每次见到盛逾,也并不亲近。只远远 地看一眼,连抱都不曾抱过一下。 倘若只有这一件事,或许盛逾与他的母亲,仍不会沦落到后来的境地。 大约是在盛逾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 无论是宗门的药修还是盛长宁本人,在看过盛逾的情况后,都断定,这个孩子救不了了。 盛逾的母亲那时候,尚且清醒,柔弱的女人不知哪儿来的法子,在离开两三天后,竟是自己煎药,救活了盛逾。 然而,随着盛逾一天天好起来,盛长宁与柳氏的孩子盛启泽,却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换命的邪术。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盛长宁赶走了盛逾同他的母亲,那之后,盛启泽才渐渐好了起来。 桑渡安安静静地听宗尧讲着盛逾以前的事情。 盛逾不曾提起过自己的母亲,桑渡只听说,盛逾的母亲早早就没了。 她眸光轻闪,看向宗尧,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昨日,是盛逾母亲的忌日吗?” 宗尧看向桑渡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宗主母亲的死,众说纷纭。” “有传言说,她当年施以邪术,将本活不过三岁的宗主强行救下,反噬入体,疯癫两年后便香消玉殒。” “也有传言说,宗主生母当年,是叫柳氏派人杀了,因为记恨她用换命之术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桑渡看向欲言又止的宗尧,她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还有别的传言?” 宗尧轻轻点了点头,他眸光闪烁间,竟是有几分不忍,“还有人说,是宗主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正因如此,才赎清了罪孽,老宗主这才将人带回了身边。” 有风吹过。 桑渡觉得心里,仿若缺了一块。 ****** 须弥山上。 盛逾所住的院子,气派又宽敞。 可是现在,宗尧却是有些无所适从,他平日拿惯长剑的手里握着一把铁铲,几次抬头看向桑渡,“夫人,当真要将这些都给铲了?” 宗尧口中的这些,是指面前开得正鲜艳的花。 这些花五颜六色的都有,要说品种,他倒也人不齐全,平日里也有人来照料,看起来,有几分赏心悦目。 只是这偌大的院子,都是这样的花丛,乍看起来,不像是家,反倒像是供人观赏的园子。 桑渡坐在石凳上,她歪头看向宗尧,抬了抬下巴,“挖——” 宗尧手里的铁锹动了起来,不消片刻,院子西南角的花丛就被他清理了个干净。 松雪这时候也回来了,手里的篮子装得满登登的。 桑渡起身走了过去,探头去看。 松雪将篮子往桑渡面前送了送,“夫人要的种子我都买来了,只是现在有些不是季节,种下去不见得能活。” 桑渡笑了笑,“那便先种里头正合时节的,左右那头的小厨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盖好,等第一茬菜种起来了,小厨房大概也就盖好了。” 桑渡指着的地方,是院子的西面。 第144章 西面原本有个假山,还有一间空置的屋子,现在,正好些人围着那屋子转来转去,原先的屋子并不能直接改成小厨房,若是想要改建,得推倒一面墙才行。 盛逾回来时,在院子外愣了一瞬。 平日里他虽不曾在意过这院子里的景色,只是这院子也从未这样……凌乱过。 不等盛逾想明白,已经有人从夜色深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看清来人,盛逾下意识抬手去接。 桑渡扑进了盛逾的怀里,淡黄色的灯光倾落在两人的身边。 “这院子……” “我让人将院子重新打理了一番。”桑渡道,她站稳身子,抬手指给盛逾看,“那边,改成小厨房,松雪的手艺好,平日院子里吃饭的人不多,三五小菜便足够了,也无须每日要厨房那边送一桌子菜来。” “那儿……我预备改成一畦菜地,平日种些爱吃的,做饭时拔上两把。” “还有,还有。”桑渡拉着盛逾往院子里走,“那儿,等天气合适了,种上几从葡萄!” “……原先我倒是想过要不要在院子里养些鸡鸭鹅的,可是味道颇重了些,我……” “怎么忽然做起了这些?”盛逾仍旧有些茫然,他低头看向桑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原先的院子,你不喜欢?” 桑渡摇了摇头,“原先的院子很好,可是盛逾,那冷冰冰的,像是人来人往的游览园子。” “可是阿逾,这里不是供人游览的园子,是我与你的家。” “家便是要这样的,杂乱,却又温暖。” “以后,我会在每一处都挂上灯笼,你忙完事务回来时,便总有灯光照着你了。” 第62章 “这样的我,你才不怕。…… - 原先院子里的人,在盛逾回来后,很是识趣地离开了。 屋子里,晚饭已经在桌上放好了。 松雪对着桑渡同盛逾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灯光是浅黄色的,那光亮洒在人的身上,格外暖和。 桑渡在盛逾对面坐好,她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盛逾时,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灵动极了。“猜猜,今日这几道菜里,有一道是我亲自做的。” 盛逾的视线从桑渡身上移到了面前的菜肴上。 是些家常小菜,看起来倒是各个色泽诱人,闻起来也是让人胃口大开。 若是非要说,其中一道凉菜的刀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不似宗门厨子的手艺。 盛逾抬手,握着筷子点了点那道红色的凉菜。 见盛逾一下就认出了自己做得那道糖渍红瓜,桑渡坐直了身子,她脑袋往前伸了伸,“红瓜是一种野菜。我以前同沈伯伯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外头待了两天,就是靠红瓜填肚子。” 盛逾看向桑渡,“离家出走?” 桑渡点了点头,“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对着沈伯伯和青姨讨要娘亲。”她微微垂下眼,现在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桑渡的心情变了许多,她再说起桑镜明,情绪也不似从前那般,起伏又抗拒。 “那次我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沈伯伯听了有些生气,训斥了我一顿……” 桑渡一直是被沈元白和方寻青当作宝贝疙瘩的,她可以说是整个呈莱宗的小祖宗。 再加上那时候,桑渡年纪尚小,并不明白什么是非对错,被宠得颇有些无法无天。 挨了训斥,小姑娘将心一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觉得是沈元白欺负她,自己要去找亲生爹娘。 桑渡那时候,正是淘气的年纪,虽身子骨比寻常的孩子要弱些,可方寻青想着让她漫山遍野地跑一跑,总能强身健体,谁曾想,这倒是让桑渡的“离家出走”有了可施展的机会。 小姑娘虽不曾离开过山门,却也知道,只要避开人,往远处走,就能离开这里。 桑渡离开得顺顺利利,或许命里该桑渡离家出走一回,平日里走一会儿就喘不上气的小姑娘,那天提着个小包袱,竟是走出去很远都还满是活力。 直到天色渐暗,横冲直撞的小姑娘才有些怕了。 放下包袱,小桑渡靠在树干上,也不管衣服是不是会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小桑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歇了一会儿,等恢复了些体力,便想要回呈莱宗去。 也是这时候,小桑渡才发现,先前憋着一口气,蒙头往外走,现在想要回去,却分辨不出方向了。 “那时候,我在山里横冲直撞,越走越深,直到三天后青姨同沈伯伯才找到我。”桑渡伸出三根指头,对着盛逾晃了晃。 “若不是我从地里挖出红瓜来,早就饿死在山里了。”桑渡道,现在回想起来,难免心有余悸。想想还真是后怕,那时候的桑渡,三天两头的生病,可偏偏自个儿在山里游荡的那三天,不曾病歪歪的,光靠挖红瓜出来果腹,竟没有生病。 “那 之后,我便不曾再追着沈伯伯他们讨要爹娘。”桑渡坐直了些,她看向盛逾,声音温和,“后来再大些,我甚至变得有些抗拒旁人提起我爹娘的事情,每每沈伯伯想要同我说说娘亲的事情时,我都找各种借口躲开。” 第145章 盛逾安静地听桑渡说着。 他眸光深邃,宛若一片无边深海。 面前的食物氤氲起的热气已经渐渐消散了,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我想,我是恨他们的。”桑渡的声音压低了些,她悠悠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假扮自己毫不在意,可重提那些事情,微微颤抖的声音依旧是暴露了她内心所想。“无论如何,他们当时抛下了我……” “只是……”桑渡顿了顿,忽然抬头,脸上竟是多了些笑,那笑并不勉强,反倒是出自真心,“我虽被他们抛下,却有沈伯伯同青姨将我视作亲生孩子,我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个家,却有另一份归属。” “现在,我不光有沈伯伯,还有你。”桑渡眨了眨眼,她眼尾微微有些粉色,看起来似是说的这些话,让她无比害羞,可即便如此,桑渡仍旧是一字一字,说得认真,“盛逾,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我有不痛快不开心的事情会同你讲,你若是有不痛快不开心的时候,也要与我讲。” “不光是现在的事情,从前的,那些盘踞在你生命里的所有的事情,只要你愿意讲,我便会像方才的你一样,安静地听着。”桑渡伸出手,她的手掌小小一个,尤其是同盛逾的比起来。 盛逾的视线随着桑渡的动作缓缓动着,手背上传来温温的热意——桑渡将手掌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玉雕一般的指头轻轻摩挲着盛逾的手背,这让他的瞳孔微微发紧。 “阿逾,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在你身边呢。” 盛逾有一瞬失神。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轻轻动了动,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了桑渡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里。 过了一会儿,盛逾才反手握住了桑渡的手掌,“我……”他顿了顿,“我知晓。” “昨日,是……”盛逾微微垂眼,在桑渡说起自己若是有不开心不痛快的事情也要同她讲时,盛逾便猜到了为何今日桑渡会突然与他谈心。 昨日自己,有些失态了。 那样的自己与平日差得太多,难免惹得桑渡心中疑惑。 盛逾顿了顿,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桑渡的手背,“是我母亲的忌日。” 桑渡看着盛逾,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盛逾捉着自己的手,轻轻摩挲。 只是盛逾说完刚刚那句,眸光微沉,没有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握着桑渡的手,微微坐直了身子,看起来,与平日里已然没有区别。“昨天喝了两杯,有些失态,桑桑,你莫要往心里去。” 看起来,盛逾似乎不打算同自己说起过去的事情。 桑渡并不失落,她看着面前的人,笑了起来,“没关系,明年这个日子,我同你一起,不仅是明年,之后的每一年,我都与你一起。” “我虽酒量不好,可陪你喝上两杯,总是可以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桑渡站起身,走到门边,“松雪——” 候在外面的松雪走了过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温一壶酒来。”桑渡眨了眨眼,“梨子酒。” 松雪很快就将梨子酒温好送了过来。 温过一道的酒,酒香浓郁,桑渡抬手,先是给盛逾满上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梨子酒口感并不辛辣,反倒有淡淡的甜味。 桑渡看着盛逾,“这梨子酒是从前在呈莱宗时,阿昭姐姐同我一同酿的,你尝尝,若是好喝,日后我空了,再酿些备着。” 盛逾闻言举起面前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温暖的液体顺着他的口腔咽喉滚入腹中,没什么酒味,微微发甘。 盛逾喉结轻轻动了动,他并不擅品酒,平日也很少喝酒,但他想,这世上,大抵是没有比这杯酒更好喝的了。 他看向桑渡,声音低沉,“好喝。” 桑渡笑了起来,烛光下,她的笑更明艳几分。 许是梨子酒没什么酒味,不知不觉里,便多喝了几杯。 等到盛逾抬手想要将桑渡面前的酒杯拿走时,才发现坐在对面一直痴痴笑着的人,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醉得深了。 坐在那儿的人忽地抬手抓住了盛逾的手腕,轻轻眨着那双好看灵动的眼睛,“阿逾,你怎么不说话?” 盛逾喉结上下轻颤,他感觉自己的咽喉有些发干,伸手按住桑渡的肩膀,盛逾轻吐一口气道,“桑桑,你喝多了。” 桑渡看起来,有些茫然,似是并没有能理解盛逾的话一样。 她觉得脸颊微微有些烫,这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得离盛逾更近些。 脸颊埋进了身边人的胸膛,鼻翼前全是药香。 仿若有烟火在盛逾心口的位置炸开了。 他愈发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放在桑渡肩膀上的手,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火苗,正从他与桑渡肩头相接手掌燃起,星星点点的火,仿佛在一呼一吸间,变成了足以燎原的大火。 盛逾看向靠在自己身边的人,瞳孔轻颤。 桑渡仰头看向了盛逾,“阿逾,你该多笑笑。” 没什么能够近盛逾的身。 第146章 可是桑渡突然抬起的手,却让盛逾有些慌神。 倘若那是敌人袭来的暗器,自己现在,应当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下一刻,盛逾只能感受到桑渡的指头正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捏着。 “笑起来的时候——”面前的人睁大了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像是扇动着翅膀的蝴蝶,“好看,不像平日那样,高高在上,让人触摸不到。” 脸颊上的力道松了松。 方才还仰头看向自己的人忽地垂下头,脑袋抵在了盛逾的心口。 不知为何,盛逾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吵得他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阿逾,你是个很好的人。”桑渡声音低了不少,像是低声喃喃,“是很好的剑修,很好的宗主,也是很好的……夫君。” “可是,那样的你,却让我觉得难以触摸。仿佛是神祇一般。”桑渡轻轻蹭了蹭脑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动作也越来越慢。直到最后,脑袋靠在盛逾的身上,再没有动作。 盛逾站在桑渡身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 久到桑渡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已经睡熟至深处。 “桑桑……”盛逾的唇轻轻动了动,他的视线落在了桑渡身上,声音很低,除了他自己,几乎谁也听不到。 “这样的我,你才不怕。你才……” “……喜欢。” ****** 岑山月留给桑渡休整的三天转瞬即逝。 到了约定的日子,桑渡早早地起来了,盛逾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桑渡心里松了一口气,虽说先前她假模假样地同盛逾讨来了一块空地,说是要种些自己喜欢的瓜果。 ——若是有人奇怪她白日去了哪里,便也有了搪塞的借口。 只是若是早早起来,盛逾难免要问上几句,桑渡怕自己说多了露馅。 盛逾不在,省了不少事情。 松雪给桑渡送来了洗漱的温水,她也有些奇怪,“夫人,怎么起得这般早?” “我去瞧瞧菜地。”桑渡笑了笑。 她抬手握着眉笔,给自己上妆。 眉尾微挑,眼下点上了一颗若有若无的痣,寥寥几笔,光是看眼睛,与平日近是有四五分不同。 见松雪立在一旁,桑渡放下了眉笔道,“院子里的事情,还要你仔细看着,我一个人过去转转就是,左右是在须弥宗上,别担心我。” 松雪应了下来,她转身给桑渡取来斗篷,“山上这两日渐渐凉 了下来,夫人莫要吃风。” 桑渡点了点头,她穿上斗篷,又戴好面纱,这才出了屋子。 岑山月与她约好的地方不算远,桑渡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人,等到了院门外,天色才渐渐亮堂了起来。 院子里,传来声响。 桑渡站在院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门。 岑山月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进来。” 桑渡抬脚进了院子。 岑山月穿着短打,坐在一个草篮子面前,抬头见识桑渡,抬了抬下巴,“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桑渡循着岑山月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背篓,走近看,背篓里头装着一本泛黄的书,一包用方巾包着的东西。 “听说宗主给你寻了一块地,正好。”岑山月看着桑渡,“将背篓里头的东西种下去,这段时间,你每天的任务就是照料那包种子。” 桑渡抬手拿起了方巾,揭开,里头是一大把种子,黑色的小圆粒挤在一起。 “这是……” “灵兰草的种子。”岑山月道,她已经走到了桑渡面前,“你灵脉损毁,灵兰草最适合你种。” 灵兰草正如其名,纤弱的草枝,能够汲取附近的灵气。 “你照料灵兰草的同时,灵兰草汲取的灵气也会反哺给你。”岑山月看向桑渡,“况且,身为药修,种药是最基础的学问。” 第63章 “她努力想要站在我身侧…… 第六十三章 - 盛逾给桑渡寻摸出来的地,离他们住着的地方近,平日里几乎无人靠近。 桑渡又另外吩咐了松雪,叫她吩咐人远远守着,莫要让人走错路,进了这片地。松雪虽不知桑渡为何这般在意那片空地,却是依言照做。 这块地相当好。 就算是桑渡这种,从前只用花盆,用沈元白寻来的最好的土壤种过些灵草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肥沃。 种子被桑渡间隔着种了下去,她蹲在田埂边,裙摆已经满是尘土,看着显得有些狼狈。 种下种子后,得将种下去的灵兰草用水浇透。 只是,最近的水源也在。 桑渡力气小,得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能勉强将种下去的灵兰草种子全部浇透。 种灵兰草,最大的问题在于种子相当难发芽,倘若发芽,灵兰草对日光,对干湿的要求并不高,可以说是只要能长出来,那便能好好地长下去。 只是发芽这一步,却是相当艰难。 第147章 可你若是要说让灵兰草发芽有没有什么诀窍,那也是没有的。 这世上,总有人无论种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种出来,也总有人耗尽心力,依旧是照料什么,什么便会枯萎。 通常来讲,灵脉亲木的,更容易种好这些灵草灵药,至于灵脉亲火的,于种植一事上,则是多有忐忑。 桑渡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她脱下了斗篷,风迎面吹来,不觉得冷,反倒觉得正舒服。 桑渡微微喘了一口气,她倒是不曾在这样的天气里,有过这样的感受,而且,方才走来走去,她现在反倒觉得身体里的骨头都舒展开来了,整个人畅快极了。 抬头看天,忙活了这一通,日头已经西行。 桑渡提着岑山月给她准备的背篓,进了一旁的矮草屋,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条板凳。 桑渡坐了下来,她拿出了背篓里面的那本有些破旧的书册。 那书册里,记录的是各种各样稀有罕见的灵草。 桑渡一页一页翻着看,入神极了,直到觉得有些冷,抬眼去看,才恍然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桑渡忙将书册背篓在屋子里放好,她套上斗篷,有些急匆匆地往回走。 这两日,盛逾都是早早就回来了,看天色,盛逾就快回来了,桑渡得赶在盛逾回院子前,赶回去。 桑渡几乎是一路小跑回的院子。 松雪正在打扫院子,见夫人小跑着冲了进来,吓了一跳,“夫人,您怎么了?” 桑渡急匆匆地往屋子里走,听到松雪的声音,她摆了摆手道,“厨房里可有热水?给我送过来些,我要沐浴。” 松雪应了一声,她抬脚跟上了桑渡,“夫人往常这个时候总要沐浴,已经都准备好了,我这就给夫人将水兑好。” 等到身体被温热的水包裹,桑渡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花瓣漂在水面上,有好些粘在桑渡的身上,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味道也传到桑渡身上一般。 桑渡微微仰头,靠在木桶上,她吐出一口气,眸光轻闪,眼底满是狡黠。 第一天,就这样平安无事度过了,在地里头走来走去,倒是不曾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桑渡向下滑了滑,将整个人埋进了水里,而后又猛地抬起头来—— 水花溅起,只是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可桑渡却是有些乐此不疲。 她很高兴,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高兴过了,好像直到这一刻,先前随时会死的阴影,才被水花击散。 ****** 松雪正整理着桑渡换下来的衣服。 她看着衣角的脏污有些奇怪,夫人平日也会出去,只是身上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像是从泥潭里爬上来的一样,而且,今日夫人出去了整整一天,早早地就出去了,刚刚才回来。 松雪面上有些迟疑,看着手里的衣服,也略有些出神。 “夫人呢?” 直到盛逾的声音响起,松雪才恍然回神,她下意识将手里的脏衣服收好,抬眼看向了盛逾,“宗主。” 盛逾微微挑眉,他站在几步外,手里还提着给桑渡买来的吃食。 “夫人正在沐浴,”松雪缓声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等夫人沐浴好,便送过来。” 盛逾微微抬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松雪又行一礼,而后便准备拿着面前的脏衣服去后院去浆洗。 只是刚刚抬脚,盛逾便开口喊住了松雪,“夫人今日做了些什么?” 松雪微微一愣,她转头看向盛逾,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夫人今日去了宗主您送给她的那块空地,并没有让我们跟着。” 盛逾眸光轻闪,他看着松雪,却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松雪去忙自己的去。 盛逾抬脚进了屋子。 他坐上软榻,翻看着先前陆舜按他吩咐送来的卷宗。 比起声音,最先让盛逾眸光轻闪的,是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花香,有些浓,盖住了原本淡淡的,令人舒适的香味。 抬眼去看,桑渡正穿着一条纱制的裙子走过来。 “阿逾。”桑渡提着裙摆,从原先的走,变作小跑,直到在盛逾身边坐了下来,“松雪说今日厨房准备了蟹,我一想才发现,正是吃蟹的季节呢。” 盛逾抬手接住了桑渡,他将一旁的毯子展开,盖在了身侧人的腿上,“蟹寒,明日我让宗尧送一方温和的补药过来,让松雪煎好,你记得喝下去。” 桑渡唔了一声,应了下来。 她胳膊支在软榻上的小方桌上,手掌托着下巴,“今日我在你送的那块地里待了一整天,阿逾,我发现须弥山上的土壤肥沃得不似在山上。” 盛逾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的视线笼在桑渡身上,听了桑渡的话,他轻笑一声,“我派几个人过来帮你?你想种些什么?” “不……不用。”桑渡连连摆手,察觉自己的情绪太过激烈了些,桑渡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背,小声道,“那块地不算大,我自己种些花花草草,不用特意派人帮我,我本就没什么事情做,正好打发时间。” 第148章 盛逾微微挑眉,他看向桑渡,视线 略显幽深。 在盛逾那灼灼的眸光中,桑渡有几分不自在,只是她仍旧挺直了背,咳嗽两声,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那便依你——” 听到盛逾的话,桑渡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也更恳切了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松雪那头送来了吃食。 吃过晚膳,桑渡更觉困倦了。 她对着盛逾摆了摆手,起身往里屋走,“我今日困得很。” 盛逾看向桑渡,“那便早些休息,我看完这一卷,便也歇了。” 里头已经没了回应。 盛逾坐在软榻上,垂眸思索片刻,起身出了屋子。 ****** 岑山月平日一个人住。 她行事利落,平日吃饭也不拖拉,厨房那头送来吃的,她三两下便吃完后便继续去做旁的事情,可是今日,自个儿那个缺心眼的徒弟,却像是被下了咒一般,分明怕自己得很,却又稳稳当当地坐在桌边,时不时抬眼看看自己,那模样,鬼鬼祟祟,像是偷了东西一般。 岑山月叫盛年看得心烦,砰一声,将手里的碗筷重重放在了桌子上,“盛年,你在这里支支吾吾究竟要做什么!” 盛年叫岑山月这一声低斥,惹得心口一颤,他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道,“师父!你去劝劝夫人,她拒绝了我的提议,可是她那样有天赋,倘若就这样止步,岂不可惜?” 见岑山月不说话。 盛年瞥了瞥她,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您心里清楚夫人的天赋比我,不光是我,比您所有的徒弟都要高些,就这样叫夫人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岂不是可惜?” “师父!”见岑山月还不说话,盛年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看起来有些恨恨的,“我与夫人一同救过人,好几次!夫人无论是种药还是炮制药物,都比徒弟有天赋多了。” “师父您收我为徒,却看着夫人那样有天赋的一个人就那样自己的天赋浪费掉,不觉可惜吗?” “盛年,别以为你姓盛,我便不会罚你。”岑山月眸光轻闪,她看向盛年,面色冷了下来,便是盛年,对着岑山月那一张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半晌讷讷,没有说出话来。 “你唤她一声夫人,便该知道她的身份。”岑山月冷声道,“她既然拒绝了你的提议,自然自己也没有那一份一丝,你又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盛年眸光闪烁,他看着面前的人,喉结颤了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山月大人。” 岑山月抬眼朝着门边看了过去,她眸光轻颤,站起身,对着来人微微低头,“宗主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老身?” 盛逾没答,他抬脚走近,视线落在盛年身上,“我来的可是不巧?” 岑山月这才看向盛年,她对着梗着脑袋的盛年微微皱眉,“还不滚回去。” 盛年咬了咬牙,他的脸颊甚至因此鼓了鼓。 只是在岑山月微凉的目光中,他不得不压下了那份邪火,转身离开了院子。 盛年全程都没看盛逾。 他从前对盛逾并没有什么意见,反倒觉得盛逾是个很厉害的修士。 可是现在,盛逾在他眼里,成了耽误一个天赋极高的修士的存在,让他恨得牙痒痒。 盛逾瞥了眼盛年,他看向岑山月,没有说话。 岑山月挤出一个笑,“盛年这小子,挨了我一顿训斥,心里不痛快,宗主莫要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盛逾眼眸轻转,他看向岑山月,“我自不会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我来找大人,只是想来问问山月大人,有关我夫人的事情。” 岑山月心里咯噔一下,她抬眼看向盛逾,面上虽不曾有情绪泄出来,可是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 盛逾这位年轻的宗主,平日里与她们有交道的地方并不算多。 只是岑山月一直觉得,这位年轻的宗主,并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温和,一个温和的人,剑法也不会狠戾。 可岑山月见过盛逾出剑,他人剑几乎合一,那是称得上第一剑修的剑法,冷漠至极。 现在,她自然心里犯嘀咕,不知盛逾是在试探,还是怎么。 电光石火间,岑山月脸上的笑浓了些,她看向盛逾,“宗主可是说先前在春宁村的事儿?夫人的离魂之症可是有什么反应?” 盛逾的视线落在岑山月的脸上,他眼眸微垂,“大人说笑了,我说的是,夫人拜您为师的事情。” 仿若山风呼啸而过。 岑山月脸上挤出来的笑,一点一点地收回,她脸色微沉,看着面前的人,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盛逾看向岑山月,他微微挑眉,“今日我听人提起,说是大人收了个哑女为徒——” “今日回院,夫人看起来累狠了,问她今日做了什么,她却只说是在我给她新选的地里转了转,来找夫人前,我去过一趟田地里。” 第149章 “地里的,是灵兰草的种子。”盛逾的声音微顿,“我的确叫身边的人替桑桑寻摸些种子回来,可灵兰草的种子,可不在那些种子之中。” 岑山月盯着面前的人,她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微微发冷。 盛逾笑了笑,他神色依旧温和,“大人无须这般戒备,您愿意收桑桑为徒,于桑桑而言,是件好事。” 岑山月心里难免疑惑,听盛逾这话头,似乎对桑渡成为自己徒弟这件事情,并不抵触,可若是如此,为何又要来寻自己呢。 “我来寻大人,只是希望大人,平日使唤桑桑时,多顾虑些她的身子,莫要让她逞强。” 岑山月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看着面前的人,有些疑惑,“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是与夫人说,反倒是来找我?” 盛逾面上的表情,让岑山月有些陌生。 那是寻常人会有的神情,出现在盛逾的脸上,却显得有几分违和。 高高在上的第一剑修,怎么会露出那样温和的,仿佛在尘埃中一般的表情呢? “桑桑心里有一股劲,我知道,嫁给我,成为须弥宗夫人,她一直暗暗想要成为可以站在我身侧的人,想要与我并肩。”盛逾轻声道,他声音顿了顿,极尽温和,“我虽不在意这些,却也希望桑桑快活。” “若是她觉得成为你的徒弟,为了站到我的身侧努力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那么我便愿意让她去做。” 第64章 倘若桑渡的灵脉不曾缺损…… - 岑山月看着盛逾,她眸光轻闪,那一瞬间,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确信。 桑渡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想要拜自己为师的吗? 岑山月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以至于现在看着这般笃定从容的盛逾,她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今日来寻大人的事情,还望大人莫要叫桑桑知晓。”盛逾看向岑山月,难得的恳切,“倘若缺些什么,只管同我说便是。” ****** 第五日的时候,地里的灵兰草长出了绿芽。 桑渡一秒都不曾耽搁,急急忙忙去寻岑山月,只是进了院门,桑渡猛地停下了步子,岑山月身边围着好几个人。 里头有她熟悉的盛年,嵇莺韵以及有过些龃龉的宋辰。 剩下的人,则是面生,只是他们穿着须弥宗的衣裳,应当都是岑山月的徒弟。 桑渡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好在她脸上依旧盖着面纱。 岑山月抬眸看向桑渡,她轻咳一声,看向桑渡道,“你过来。” 桑渡抬脚走了过去,她安静乖巧地站在岑山月身侧,并没有发出声音。 盛年瞥了眼桑渡,很快便又转开了视线。 他听说过这个人,说是师父新捡回来的一个徒弟,是个哑女。 盛年对这个小哑女不感兴趣,所以只看了她一眼便很快转过头去。 在场的人里,除了嵇莺韵以外,所有的人都不曾怎么注意桑渡,在他们眼中,即便是新来的小师妹,但一个哑女,着实不值得耗费心力去结交。 只有嵇莺韵不一样,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桑渡的身上,眼眸中,还带着些许的困惑。 她数次抬眸看着桑渡,而后垂下眼去。 来来回回,许多次。 桑渡察觉到了嵇莺韵的视线,微微侧过了身,避开了嵇莺韵的视线。 嵇莺韵这才猛地移开了视线,她转头看着岑山月,直勾勾地,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盯着旁人的举动。 岑山月抬手示意原先在院子里的人先行离开,她看向桑渡,微微挑眉,“种出来了?” 桑渡不敢发出声音,可仍旧压不住心头的高兴,听岑山月问起,连连点头。 岑山月倒是有些惊讶。 灵兰草这东西,想要发芽,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常见的。 这才短短五日,桑渡竟是就种出了灵兰草。 她抬脚往外走,“去瞧瞧。” 桑渡跟了上去,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同岑山月听得到的音量道,“早些时候我去浇水的时候,发现有一半的种子冒出了新芽。” 岑山月眸光轻闪,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桑渡。 五天就让灵兰草出芽,她甚至有些疑心桑渡是错将野草认作成了灵兰草新长出的芽。 只是,当岑山月赶到桑渡的那块地时,这点子疑心烟消云散,她大步走到了田埂上,也顾不上土壤湿润,整个人俯身几乎是趴在地上,她盯着面前那从土里颤颤伸出半个脑袋来的绿芽,一时间,连说话都忘了。 这不是杂草。 恰恰相反,那是长得极好的灵兰草。 虽只是颤颤巍巍的绿芽,可是芽径粗壮,叶片的绿色也浓厚,这些灵兰草,看着便可以撑过最虚弱的出苗期,长成强壮的大苗。 岑山月爬了起来,她身上已经沾满了泥土灰尘,可她确实浑然不在意,反倒是看向桑渡,“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桑渡眨了眨眼,看起来颇有些茫然。 “没做什么特殊的,就和种别的东西一样,每天浇水,看看有没有杂草。”桑渡看着曾山岳的反应,茫然更甚了,“山月大人,我种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第150章 岑山月没有回答桑渡的问题,她抬手,扣住了桑渡的手腕, 桑渡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手腕处,有些微的凉意顺着脉络传遍了桑渡的全身。 岑山月周身灵气涌荡,她灌入桑渡体内的灵气并未受到阻挡,一路畅通无阻。 最终,她放出的灵气感受到了一片空荡荡—— 桑渡灵脉的位置,空落落的。 那不是一条完整的灵脉,灵脉都不完整,更是谈不上去看桑渡的灵脉是否亲木。 岑山月睁开眼,她缓缓松开了握着桑渡的手。 只是这次,落在桑渡身上的眸光,多了几分深邃,“你从前种过这些吗?” 桑渡摇了摇头,“灵兰草是第一次种,只是从前在呈莱宗时,有块空地,给我种种花和些常见的灵药。” “你种那些,很是得心应手?” 桑渡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种过的花花草草,似是都长得很好。” 岑山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笑了笑。 难过盛年那个一根筋的小子这般执着想要桑渡拜自己为师,桑渡的确很有天赋。 只有一点不好的,那便是桑渡的灵脉缺损,这使她入不得修士的门。 岑山月微微皱眉,她看向桑渡,思忖片刻后,“挖几棵灵兰草送到我院子里去,之后,你继续在这里照料这些灵兰草,除了照顾这些灵兰草,你还要做一件事。” 桑渡看着岑山月,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 只听岑山月的声音继续道,“从今天开始,你便开始摹咒。” “从最简单的符咒开始临摹起。”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她看向岑山月,声音小了些,“可是大人,我体内没有灵脉,临摹出的符咒无法注入灵气,等同于……” 桑渡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可她心里确实亮如明镜。 她临摹出来的符咒,就是废纸一张。 岑山月眼睛微微瞪圆,“你只管照我说得去做!”说着,岑山月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符咒来,“就先临摹这几张。” 岑山月理了理手中的符咒,一张一张往桑渡手里塞。 “这张,是药修要学的,最基础的一张,止血符。” “这张,是护身符,放在身上,能够挡住一次妖兽的普通攻击。” “至于这张,则是扔出去打人的。”岑山月将符咒塞进了桑渡的怀里,“扔出去后,会炸开,最小的妖兽叫这样一炸,死虽不至于,但至少也会受伤。” 桑渡虽觉得自己灵脉缺损,临摹出来的符咒是废纸,却仍旧是将岑山月塞过来的三张符咒收好了。 岑山月深深看了桑渡一眼,她有些恍惚。 倘若桑渡的灵脉不曾缺损,从她展露出来的天赋,或许她能够成长成比桑镜明更厉害的修士。 只是…… 岑山月眸光轻闪,她胸口处,似有无数的情绪流淌。 这些情绪到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岑山月深深望了桑渡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抬脚往外走,“总之这段时间,你除了照顾灵兰草,便是临摹这些符咒,先临摹上……” 岑山月的声音顿了顿,“先临摹上半个月吧,半个月后,我会来查看你临摹的这些符咒。” “怎么也要装满三个大箱子——”最后一句话,被风送到了桑渡的耳边。 桑渡垂眼,看向了手里的三张符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松雪觉得,自家夫人这段时间,似乎相当忙碌。 每日都早早地醒了,起床后,也不用自己服侍着梳妆,只随意抹一把脸,将头发用发带束好,便急匆匆地走了。 大抵出去一个时辰,便又神色匆忙地回来了。 回来后,夫人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转而一头扎进了书房,就连吃饭也要松雪喊上好几回。 时间久了,松雪的担忧写在了脸上,这让过来给桑渡送东西的宗尧都看了出来。 宗尧有些奇怪,“松雪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如今贺若姑娘不在,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院子里的事儿?” 松雪摇了摇头,她只说夫人这几日看着很是忙碌,她有些担忧夫人的身子骨吃不住。 事关桑渡的身体,宗尧便记挂在了心里,遇见盛逾时,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宗主,是不是该再寻两个丫鬟回来?”宗尧看向盛逾,微微皱眉,有些懊恼,“贺若姑娘这两日不在,院子里只有松雪姑娘忙前忙后,夫人许是要操劳的事情多。” 盛逾看向宗尧,他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院子里只有松雪一个人的确有些少了,只是放在桑桑身边的人,要仔细斟酌,无须特意去找,若是有合适的人,再领过去问问桑桑的意见。” 盛逾微微垂眸,他看向面前的卷宗,却又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又坐了一会儿,盛逾只觉得眼前的一个个字在乱跳。 抬眼看向外面,天色渐暗。盛逾索性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往回走。 院子里,负责处理小厨房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松雪在一旁盯着,看见盛逾,她微微一愣,“宗主今日怎么这般早。 第151章 ” 盛逾微微抬头,他看向房间,“夫人呢?” 松雪站直了身子,她看向一旁的书房道,“在书房呢,今日早上进书房后就不曾出来过,中午的时候我去送过一顿饭,夫人只说没有胃口,让我撤了回来。” 盛逾闻言眸光轻闪,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抬脚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桑桑?”盛逾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屋子里并没有传来回应。 盛逾微微蹙眉,他抬手推开了屋子。 只是脸上的警惕,却是在看到屋子里的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渡趴在桌子上,睡得熟了。 她的脸上压着墨印子,呼吸平稳,在她面前,堆着一堆符咒, 盛逾走到了桌边。 面前的人睡颜柔和安静。 指节顺着桑渡的脸颊轻轻蹭了蹭,视线落在那堆符咒上。 上面的字样一笔一笔很是完好,只是,那一张张的符咒上,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的波动。 盛逾垂眸看着桑渡许久,才抬脚出了屋子。 晚膳刚刚准备好。 盛逾看向松雪,“夫人在书房睡着了,你去将人喊起来,照顾她用过晚膳后,再盯着她回房休息。” 松雪应了一声好,只是她反应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盛逾,“宗主,那您呢?” 盛逾看了书房一眼,“不要和夫人提起我回来过。” 松雪虽不解盛逾为何这样做,却仍是应了一声好。 桑渡被松雪喊了起来,她有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看得松雪格外心疼,“夫人,用过晚膳后,我伺候您梳洗,好好睡上一觉,缓缓。” 桑渡慢悠悠地转动着脑袋,这几日的确累得有些狠了,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松雪的话。 “盛逾呢?还没有回来吗?” 松雪一愣,片刻后才垂着眼,按照盛逾的吩咐小声道,“宗主方才传信回来,说是会晚些回来,让夫人不用等他。” 桑渡并未起疑,她简单用过晚膳后,便梳洗一番,躺上了床。 原本,桑渡只是想躺着歇一歇,谁料刚躺下去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所以,桑渡并不知晓,在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灭下去后,书房的灯悠悠亮了起来。 盛逾坐在桌前,正整理着桑渡临摹下的那些符咒。 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不难看出这些符咒临摹得越来越好,到后面,倘若不是感受不到灵气,盛逾会觉得这符咒是一个十分老练的修士画出来的。 眸光微黯。 盛逾抬手结印,幽蓝色的光于他掌心凝结,等光散去,一支玉柄的笔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盛逾周身灵气显现,浅蓝色的光雾,在他身边环绕着,其中有一脉凝成细细的一条,缠上了那支笔。 盛逾手中的笔无须沾墨。 他身体里源源不断的灵气,便是这支笔的墨水。 随着盛逾的动作,桑渡临摹出的每一张符咒都叫盛逾细细临摹了一遍。 桑渡感受不到灵气,或许发现不了符咒的变化。 只是,旁的修士却能够感受到符咒上那馥郁的灵气。 所以,当岑山月找到盛逾时,盛逾并不觉得意外。 他坐在棋局前,头都没抬,“山月大人。” 岑山月皱眉看向盛逾,“桑渡临摹的那三大箱符咒我看过了,宗主好是悠闲,竟是每一张都再覆摹了一遍。” 盛逾抬眼看向岑山月,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岑山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宗主,你这样做会让桑渡误以为自己也能画出有灵气的符咒,于她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大人何出此言?”盛逾道,他放下了手中的黑子,棋局上方形势逆转,黑子大获全胜,“桑桑每画一张,我便给她摹上一张,一张都不会有缺漏。” 第65章 “桑桑,呈莱宗的镇妖山…… - 须弥山上落下第一场雪时,桑渡负责照料的那片灵兰草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从远处看,像是一片绿色的湖水。 现在,那片幽幽的绿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桑渡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她蹲下身子,抬手掐住了一棵灵兰草的草秆。 指甲微微向里,只听一声清脆的响。 指腹上,有微微的凉意传来。 那是灵兰草的汁液。 灵兰草的汁液是透明的,并不黏稠,淌到桑渡的指腹后,如同露水一般,晶莹无比。 桑渡轻轻嗅了嗅,灵兰草的汁液并没有什么味道,只淡淡的,微苦。 这些灵兰草,已经到了完全成熟的时候。 桑渡站起身,她取下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头上沾着的汁液。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灵兰草丛上,这些灵兰草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听说,灵脉完整的修士,见到这一片灵兰草时,可以看到成片馥郁的灵气。 这倒不是传言,前两日与宗尧一道吃饭时,宗尧还提起田地的方向,有着霞光——那霞光,正是因为这成片的灵气才会出现, 桑渡悠悠吐出了一口气,只可惜,她见不到这幅情景,想来应当甚是壮观。 第152章 桑渡将帕子收了起来,她在田埂处蹲了下去,今日,她要将这些灵兰草采收后送到岑山月处去。 听说,那些被预选进入山门的弟子,考教的一项,便是将这些灵兰草中的灵气提取成丹药。 桑渡的动作很快——这段时间,她跑来跑去,不似从前,不是躺着便是坐着,身子竟是好了许多,虽说前两日咳嗽了一场,却没像从前在呈莱山上时一样,病得起不来床。 很快,灵兰草装满了一旁的背篓。 背篓上方,贴着岑山月亲自画的符咒,这符咒能够在背篓周围形成一处结界,确保灵兰草的每一滴汁液都被封存于背篓之中。 桑渡背着背篓朝着岑山月的院子走了过去。 路上倒是零零散散遇到了一些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桑渡让到一旁,路上并未有什么停留。 “哑女——”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桑渡起初没停,后面的声音更急了些,她才反应过来,后头那一声声的哑女,喊得正是自己。 桑渡停下了步子,她走到路边,回头看去。 喊她的人,是宋辰。 桑渡垂下眼,她微微蹙眉,不知宋辰为何会突然出声喊她。 “你这哑女,急匆匆地去哪里?”宋辰走到了桑渡身前,他并未认出桑渡,视线从盖着面纱的人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那个装满了东西的背篓上,“里面装的什么?你要去找师父?” 桑渡退了半步,躲过了宋辰伸过来,想要拨弄背篓的手。 她侧了侧身,轻轻点了点头。 桑渡不欲同宋辰多加纠缠。 这段时间,她虽拜岑山月为师,但并未与岑山月的其他徒弟有什么交集,所以,桑渡对宋辰的印象,仍旧是从前在春宁村时的印象。 自大自傲,自私自利。 桑渡对着宋辰草草行了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可是刚刚抬脚,站在身侧的人便以剑鞘拦路,挡住了自己,“你这哑女,颇没有规矩,里头装得是什么?” 桑渡退了半步,她抬头看向宋辰,眸光微沉,有几分不满。 她可不信,宋辰作为药修一宗的大师兄,会看不出自己背上背着的是灵兰草,现如今拦下自己,不过是为了找自己的麻烦。 桑渡看向宋辰,心里谋算着该如何应对面前的人。 宋辰悠悠收回手中剑鞘,他略带轻视的视线落在了桑渡身上,“师父竟要你一个哑女背着旁人照料这些灵兰草,她老人家信任你,我可不信。谁知你可曾偷藏灵兰草,为自己谋私——” 说着,宋辰抬手朝着桑渡的方向伸了过来,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桑渡身上的背篓抢过去。 桑渡心里一惊,她连连后退,身子微晃,几乎要站不住。 “宋辰师兄!”一道女声有些急匆匆地响起,那声音打断了宋辰的动作。 是嵇莺韵。 嵇莺韵小跑着停在了桑渡身前,她转头看了眼桑渡,“师父在催你。”而后嵇莺韵看向宋辰,她的呼吸声尚未平稳,胸膛的起伏依旧有几分急促,“宋辰师兄,你有什么事儿吗?” 宋辰看着嵇莺韵,目光略带审视。 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既然师父在催,那你们便快些过去吧。” 见宋辰松口离开 ,桑渡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嵇莺韵,眸光带有感激。 嵇莺韵瞧着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拉着桑渡的手腕,快步远离了宋辰。 等到走出去一截,嵇莺韵才猛地吐出一口气,她松开了拉着桑渡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抚着心口,“夫人,若是叫宋辰师兄发现了您的身份,定是要闹得天下皆知的。” 桑渡步子微顿,她转头看向嵇莺韵,眸光轻颤,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认出的我。” 嵇莺韵放下手,她狡黠一笑,“第一次见到师父那个哑女徒弟的时候。” 桑渡有些惊讶。 以哑女的身份见到嵇莺韵,已经是近两个月前的事情,那时候须弥山刚刚转冷,现在已经落雪。 这么久了,嵇莺韵竟是从不曾表露过自己已经知晓她身份的事情。 嵇莺韵眨了眨眼,她凑到桑渡身边,压低了声音,“那时候,我听盛年师兄说,你拒绝了他的提议,还以为夫人您当真不愿更进一步呢。” 看得出来,嵇莺韵是当真高兴,她甚至忘了平日的礼仪,挽着桑渡的胳膊,像是全然忘记了桑渡的身份。 “你……”桑渡顿了顿,她抬手按在了面纱上,有些迟疑。 嵇莺韵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那么旁人呢?自己这副装扮,是不是并不能掩人耳目? 嵇莺韵仿佛看出了桑渡心中所想,“夫人无须担心,您面纱遮得严实,又在眼睛上多加点缀,平日与你接触不多的人,是认不出您来的。” 桑渡看向嵇莺韵,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嵇莺韵左右看了看,她凑得更近些,压低了声音,“我闻得出夫人身上的味道。” 第153章 “味道?”桑渡的疑惑更甚了。 嵇莺韵站直了身子,她看起来颇有些骄傲,“夫人,我没什么天赋,灵脉也是平平无奇,可师父依旧收我为徒,正是因为我的鼻子,我可以闻到常人闻不出的味道。” “每个人的味道都是特殊的。”嵇莺韵晃了晃脑袋,“那天我闻到了夫人的味道,许久才敢确认。” “原来是这样。”桑渡了然,她看向嵇莺韵,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恳切,“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嵇莺韵闻言连连摇头,“夫人何须与我说这些,我那日见到夫人,很高兴。也知晓夫人的顾虑,您放心,我会帮您尽力遮掩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岑山月的院子外。 院子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 如今,被挑选出来的修士正在岑山月的院子里,接受岑山月的教导,以应付不久之后的考验。 桑渡敲了敲院门,在听到岑山月的声音后,推门走了进去。 桑渡将装有灵兰草的背篓放在了岑山月面前。 岑山月走了过来,她弯腰从背篓中拿出一截灵兰草。 她不曾频繁去查看桑渡负责照料的这批灵兰草,现在看到这灵兰草的品质,显然比起她院子里,自己亲自照料的那几株要高上不少,岑山月眸光温和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桑渡,不掩眸中的赞许,“这批灵兰草你种得很好。” 桑渡笑了笑,她看向岑山月,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岑山月并未开口放桑渡离开,她抬了抬下巴,“你坐到那边去,今日和他们一起,试着将这些灵兰草中蕴含的灵气引入丹药。” 桑渡微微有些惊讶,只是见岑山月不似开玩笑,这才走到了人群边上,盘腿坐在了桌案后方。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桑渡第一次受挫。 先前,她照料这些灵兰草,临摹那些符咒,都算得上得心应手。 可是试着将灵兰草中的灵气引出来,却让桑渡毫无头绪。 她感受不到灵兰草中灵气的存在,又谈何将灵气引出来呢? 正在桑渡有些沮丧,一筹莫展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桑渡下意识抬头,却一时没有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直到有人开口,“你们看啊,天边!” 桑渡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天边一片红。 天际的云,像是被血染了一样。 桑渡的心蓦地下沉,那是呈莱宗所在的方向。 岑山月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你们今日先回去,没什么事情莫要在外面转悠。” 她快步往外走,经过桑渡时她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你也先回去,今日宗主怕是得很晚才回得去了。” 桑渡闻言心中的不安更甚,她看向血染一般的天际,许久才魂魄归位,有些颤巍巍地站起身,往外走。 她有些心绪不宁,以至于忘了摘下脸上的面纱,换了身上素净的衣服。 松雪起初都没有认出她来,呵斥两声,桑渡才反应过来,她摘下面纱,看向松雪,“是我。” 松雪迟疑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忙迎了上去,“夫人怎么换了身衣裳?” 桑渡摆了摆手,不知为何,她陷入了深深的疲倦。 好似方才那声沉闷的声响,带走了她全部的精力一般。 屋子里的灯油燃尽而后又加满。 桑渡终于等到了盛逾。 盛逾身上带着寒气,竟也有几分行色匆匆,进了屋子,撞见仍旧坐在桌边的桑渡,盛逾脸上的表情愣了愣。 他停下步子,脱下来身上满是寒气的斗篷,“怎么还不曾休息?” 桑渡站起身,朝着盛逾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讷讷两声后,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阿逾,今日那声响是怎么一回事?” 盛逾看向桑渡,他眸光略有些深沉,并未立刻回答桑渡的问题,而是走到了桑渡身边,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腕,“桑桑,你要冷静。” 桑渡的心,因为盛逾的这一句话,沉到了深处。 “呈莱宗出事了。” 桑渡有些腿软,她抬眼看向盛逾,还没有说话,眼泪便先涌了出来。 呈莱宗怎么会出事的呢? 桑渡死死抓住了盛逾的手臂,她盯着面前的人,喉咙中像是堵住了什么一般。 盛逾抬手环住了桑渡,他将人拥进怀里,声音也有些发干,“桑桑,呈莱宗的镇妖山,塌了。” 听清盛逾话的瞬间,桑渡感觉自己快要跪下去了。 她知道呈莱宗的镇妖山,听说里头关着的,都是些大妖。 小时候,桑渡叫沈元白抱着去过镇妖山,她记得,自己还问过沈元白,那样厉害的大妖镇压在山底,倘若山塌了可怎么办呢? 那时的沈元白比现在年轻许多,他拍了拍桑渡的背,无比笃定,“桑桑,这山是不会塌的,倘若当真塌了,那可当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第154章 现在,镇妖山塌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桑渡,都听到了山塌时的那一声巨响。 “我会亲自过去一趟,桑桑,你无须担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好呈莱宗众人。” 桑渡连连点头,她扶着盛逾站稳了身子,“我同你一起回去。” 桑渡看着盛逾,不等盛逾开口,便又重复了一遍,“盛逾,我同你一起回呈莱宗。”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他眉心微皱。 那太危险了。盛逾心中想。 可是看着桑渡满脸的焦急,这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桑渡久久等不到回应,她有些慌乱地仰头看向盛逾,“阿逾,带我一起回去吧,我不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盛逾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腕,“说什么傻话,我们一同回呈莱宗去。” 只见盛逾将桑渡抱紧,他眸光微凝,看向前方空地。 屋子里,灵气翻涌。 桑渡看到,在他们面前,空气仿若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劈开。 风雪从破口处灌了进来。 盛逾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护着桑渡,声音竟是有几分扭曲,“桑桑,别怕,有我在。” 第66章 “桑桑,听话,回须弥山…… - 山火漫漫。 比起眼前所见的事物,最先让桑渡明白过来,她已经被盛逾带回呈莱宗的,是鼻翼前传来的焦味。 焦煳味中伴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桑渡尚未站稳,便猛地退开了盛逾,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周围有人。 是桑渡熟悉的面孔,同样的,有人认出了步履稍显不稳的桑渡,“桑桑!” 桑渡看向唤自己名字的人,是呈莱宗的女修,陆曳。 陆曳看起来有些狼狈,她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灰尘,左一道右一道的,看得人心里发慌。 桑渡握住了陆曳的手腕,她目光微微有些发直,“沈伯伯呢?青姨呢?” 陆曳面色微微发苦,“宗主和夫人进山去了。” 桑渡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气力,身子微微抖着,几乎要站不稳。 盛逾修为深厚,他打开的两地通道最稳也最快,过了好一会儿,宗尧一行才姗姗来迟。 盛逾吩咐好宗尧陆舜一行,先扎营救人后,自己才走到了桑渡身边。“桑桑,沈宗主他们是主动进入到坍塌的山谷中去的,至少可以确定,镇妖山出事时,他们尚安全。” 有些六神无主的桑渡思绪渐渐回笼。 她看向盛逾,眼眶红得令人心颤。 盛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他也向来冷静自持,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进退有度,可看着面前的桑渡,盛逾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想见到桑渡这副模样,不知源于何处的情绪,让盛逾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桑渡能够开心起来。 桑渡从未这般慌神过。 她抓着盛逾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扣着,仿佛松开后,她就会溺水一般。 “阿逾,沈伯伯他们……” 桑渡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沈慈昭的声音,“桑桑,你怎么来了!” 桑渡抬头朝着沈慈昭的方向看了过去,她脸上的茫然神色在听到沈慈昭的声音后变得有些委屈,她松开了抓着盛逾的手,朝着沈慈昭的方向看了过去。 “阿昭姐姐!”桑渡看到了人群中的沈慈昭。 沈慈昭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服,简洁干练,站在那里,尽是有了几分沈元白的感觉。 桑渡扑进了沈慈昭的怀里,她说不出自己为何会这般害怕,好在有沈慈昭在,那份害怕消散了许多。 沈慈昭抱住了桑渡,见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微微蹙眉。 她抬手在桑渡的胳膊上轻轻搓了搓,“怎么这样急匆匆地便过来了?天气转凉,若是病了怎么办?” 桑渡仰头看向沈慈昭,她抬手握住了沈慈昭的手臂,掌心的温度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传到了沈慈昭身上。 沈慈昭微微一愣,桑渡身上很暖和,并不像从前那般,总是冰冰凉凉的。 “阿昭姐姐,大家可都还好?” 沈慈昭看着桑渡,看起来有几分欲言又止。 桑渡等得有些心慌,她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眨了眨眼。“阿昭姐姐?” 沈慈昭此时,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看着桑渡,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谁让你回来的?” 桑渡一愣,她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沈慈昭为何突然这般表现。 “桑渡,你已经嫁出去了,既嫁了出去,那便不再是我们呈莱宗的人,你现在就走——” “阿昭姐姐……”桑渡不解极了,她往前走了半步,想要拉住沈慈昭的手。 可是沈慈昭却像是厌恶极了,她猛地抽回手,恶狠狠地盯着桑渡,“还不快走!” 桑渡叫沈慈昭的力道推搡地身子晃了晃,她盯着面前的人,视线里像是蒙上了水雾,看不真切。 肩膀处传来一股力,盛逾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 “沈慈昭,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微沉,听起来,似是情绪严肃。 第155章 “盛宗主,这件事,是我们呈莱宗自己的事情,不劳您费心。”沈慈昭的视线落在了盛逾身上,她的声音一丝丝地从喉咙里泄出来,在周围的嘈杂声中,被不住放大,再放大。“还请你带着自己的夫人下山去,别掺和进来!”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是将盛逾是在多管闲事几个字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盛逾微微皱眉,他不知道沈慈昭忽然是怎么了,可身边的人显然因为沈慈昭的反应无措极了。 “沈慈昭,镇妖山塌了,不是你们呈莱宗一宗的事情,倘若里头镇压的大妖逃脱,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到那时,你们呈莱宗拿什么去承担?拿你们全宗人性命吗?!” 沈慈昭瞳孔轻颤,她盯着盛逾,并未开口反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声道,“盛宗主的好意,我呈莱宗承您这份情,只是桑渡在这里,非但不能帮上忙,还可能会牵扯众人的精力,让人分身,还请盛宗主将自己的夫人送走,不要成为大家的负累。” “你……”盛逾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将桑渡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看向沈慈昭的视线里满是地方。 只是,在他身后,桑渡的声音悠悠响起,“阿昭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们的,我会留在安全的地方。” 沈慈昭看向了桑渡,她眼睛当中,情绪流转,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盛逾已然开口截住了沈慈昭的话头,“沈慈昭,桑渡是我的夫人,我自会顾好她。” 沈慈昭整个人的神情看起来硬邦邦的,她盯着盛逾许久,撂下一句随意后,便转身去忙旁的事情了。 到最后,她一眼都不曾看桑渡。 桑渡站在盛逾身后,她微微垂眼,看起来,身形瘦削又单薄。 “桑桑……”盛逾看向桑渡,他张了张唇,却又半晌没能说出什么旁的话来。 反倒是桑渡,她抬头看向盛逾,竟是还笑了笑,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外,竟丝毫看不出方才沈慈昭的话带来的影响。“我没事,呈莱宗主峰受到的影响不大,盛逾,我就留在主峰上。” 盛逾眸光轻闪,他抬眸看向稍远处,那是镇妖山的方向。 冲天而起的妖气几乎要将天地撕裂。 的确耽搁不得了。 盛逾收回视线,他垂眸看向桑渡,抬手在桑渡掌心中结印,“别怕,有我在。” 桑渡听话地点了点头,她在盛逾的陪同下,回到了出嫁前住的院子。 院子里头,打扫得很是干净。 显然,就算是桑渡不在的这大半年,这间小院依旧叫人打理得很是整洁。 桑渡眸光轻闪,她在院中站定,而后转头看向盛逾,“你不用陪着我了。”说着,她抬起手掌,“不是在我掌心画了符吗?若是有危险,你会知晓的。” 盛逾这才点了点头,他走到桑渡面前,低下头,在女人的眼睛上,留下浅浅一吻。“好好休息,睡上一觉,事情就都解决了。” 桑渡目送着盛逾离开。 直到盛逾的身影完全从视野里消失,桑渡才抬脚进了屋子,她换了身便于行走的衣裳。 呈莱山上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有人在镇妖山陡然倾塌时受了伤,整座主峰,无人入眠。 众人皆是忙碌。 没有人注意到桑渡。 桑渡直觉沈慈昭的反应不对,但这么多年同沈慈昭相处下来,她知晓,就算自己去找沈慈昭也问不出个缘由,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解答她的疑问。 ——谢安淮。 镇 妖山倒塌后,进山的是呈莱宗的长老及以上的人,都进了山谷。 小一辈的,则是都留在了主峰上。 桑渡很快就找到了谢安淮,在塌了一半的大殿前。 谢安淮一个人在那里,他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面前倾倒的大殿。 “谢师兄。”桑渡跑向了谢安淮。 谢安淮身形微微一滞,他回头时,有几分恍惚。 那声音的主人,现在不该在呈莱宗上,也不能在呈莱宗才对。 只是看向朝着自己奔跑过来的人,谢安淮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是桑渡,是比从前更为明艳了些,就算未着粉黛,依旧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明艳。 “桑桑,你……”谢安淮原本想问桑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转念一想,镇妖山出事,就算桑渡不知晓,盛逾也一定知晓。 而桑桑直到呈莱宗出了事,又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谢安淮眸光微沉,他看向面前的人,喉结轻轻颤了颤,“桑桑,听话,回须弥山去,别回来。” 谢安淮不曾像沈慈昭那般言辞激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桑渡,声音温和,一如既往。 可他说出的话,也是让桑渡离开的话。 桑渡于谢安淮身前站定,她看向面前的人,并没有绕弯子,“谢师兄,你让我回去,阿昭姐姐也让我回去,为什么?” 桑渡当然明白,他们或许是怕镇妖山坍塌,自己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可是从前,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从不会想将桑渡推走,而是会同桑渡承诺,一定会保护好她。 第156章 可是这一次,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让自己回须弥山去,不要再回来。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谢安淮,“镇妖山出事……我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惊惶失措。” 桑渡微微垂眼。 思绪在她脑海中翻涌。 的确,桑渡遇到过许多事情,无论是旁人知晓的,还是只有她自己知晓的。 那些事情初发生时,桑渡或许会乱上一阵,但她很快就能冷静下来,以一个最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眼前的危机。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就算是现在,就算桑渡现在表现得好似没什么事一般,可她的心里,依旧充盈着巨大的恐慌。 她的身躯仿佛都消散了,只剩一副皮囊,皮囊里面,装着的全是恐慌。 这一份着实怪异的恐慌,加上沈慈昭同谢安淮的表现,桑渡不得不认清一件事。 ——虽不知为何,可这镇妖山或许与自己性命攸关。 倘若不是留在呈莱宗上会出事,沈慈昭又怎么会那样严厉地让桑渡离开呢。 谢安淮看着身前的人。 桑渡同从前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好似可以看穿一切。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快步走到桑渡身边,抬手抓着桑渡的手腕,将人拉着往外走,“你跟我走。” 桑渡被拉得一个趔趄,“谢安淮!”她连名带姓地喊拉着她往前走的人,“你做什么?倘若镇妖山上发生的事情当真同我有关,那我怎么能走?!” 谢安淮手上的力气很大,他不给桑渡挣扎的机会。 夜色中,谢安淮的声音如同寒冷的夜风,让人打颤,“桑桑,在镇妖山出事前,先出事的,是埋葬着你娘亲遗物的那片桑树林。” 郁郁葱葱,有灵气相护的,经年不枯的桑树林,在一夜之间,叶落枝枯。 那片林子中的桑树,在一夜之间,死透了,无一幸免。 桑渡大口喘着气,她挣脱不开谢安淮的手,只能跟着人往前走。 谢安淮的话,却若一束光,照亮了桑渡思绪中的黑暗。 事情的关键在于她的母亲桑镜明。 那镇妖山外的结界,便是由桑镜明亲手落下的。 只是,当年桑镜明落下的结界,可不止镇妖山这一处。 一个地方出事,或许众修士还能应对。 旁的地方的镇妖山倘若也出事,有盛逾在,或许也能将那些大妖重新封印。 可若是……沂梦涧出事呢? 若是那些被赶到沂梦涧深处的魔族,逃出来了呢? 桑渡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看着谢安淮的后背,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如今,这天底下留着桑镜明血脉的,只我一人了。” “倘若当真所有的封印都出事,我是不是要……” “桑渡!”谢安淮忽然停下了步子,他转头看向被他拉着的人,声音低沉了两分,“从未有人那样说过。” 谢安淮盯着桑渡,许是面前的人看起来太过恍惚,他不得不放缓了声音,“桑桑,那只是最坏的猜测,可是,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呈莱宗的镇妖山出了事。” “即便当真发生了那样不幸的事情……”谢安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温和,“桑桑,这天底下有那样多的修士在呢,没有道理什么都不做,就要你一个小姑娘以血肉去缝补桑镜明留下来的结界。” 第67章 “我只是……不想让他一…… - 山谷之中,断壁残垣。 满地的狼藉,沈元白脸色沉重,他打头,领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 到处都是浓郁的妖气,这让他们难以提防周围潜藏的危险。 方寻青也是一改从前的装扮,一身青衣,潇洒利落。平日里总是披着的长发被她高高绾起,整个人与平日里很是不同。 方寻青站在沈元白身侧,她的脸色看起来略有些苍白,“元白,这味道,似是狸妖。” 沈元白脸色微沉,他记得那只狸妖。 那只狸妖,先前还是他与桑镜明一起镇压于此的。 狸妖名为照空,妖力深厚,当年,害得不少人染上疫病,耗费了药修们不少心力以及许多灵药,才救下了那些染上疫病的百姓。 惹出这样大麻烦的照空大妖,沈元白是想要将其斩杀的,桑镜明却是阻止了沈元白的念头。 桑镜明一贯认为,妖分善恶,这世上,许多误入歧途的妖只是受人唆摆,或是无人引路。 她将那些并非不可救药,有一颗恶心的妖压在镇妖山下,同那些妖物承诺,只要他们静思己过,等到罪恶涤清的那天,自然会将他们放出来。 沈元白垂着眼,他看向身后跟着的人,“照空这只狸妖,动作极快。二十多年前我与他缠斗时,这狸妖的妖力已然相当深厚,你们多加小心,莫要被狸妖抓伤。” 那狸妖身上缠绕怨气。 怨念同妖气一起,成了病恶之源。 他们一行,修士之身,多少都有灵脉护体,身上只要没有伤口,那怨气一时半会儿伤不到他们,只是,但凡身上有了伤口,妖邪入体,如今他们在这山谷之中,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怕是难救。 第157章 飒—— 众人皆是一凛。 沈元白垂眸拔剑,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儿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灌木丛轻轻晃动着,仿佛方才有什么,从灌木丛中极快地穿过。 不等沈元白说话。 那飒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光如此,那飒飒声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这声音,仿佛成了一个包围圈,现在,这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而沈元白他们,则成了被困在这圈中的猎物。 方鸣锐眼皮子跳了跳,这一群人里,他最是脾气暴躁。 如今这飒飒声,赫然是那狸妖的挑衅,这让方鸣锐心中升起怒火,只见他忽然抬手,扔出数道符咒。 火球如同坠落的流星,从众人上方翩然而至。 沈元白脸色一变,他抬手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火球接连落下,热气扑面而来,烤炙得众人偏头躲避。 在火焰燃起的瞬间,那飒飒声也停了,仿佛被方鸣锐的这些火球吓退。 方鸣锐眉尾微挑,看着有些得意,“不过一只——” 他的声音骤然卡在了喉咙里,剩下的话语变成了嚯嚯的气流声。 方寻青瞳孔微微放大,她盯着不远处的方鸣锐,脸色骤变,“鸣锐!” 方才还站在那里,洋洋自得的男人,喉咙处赫然多了一道豁口。 皮肉外翻,先是晶莹透亮的,而后才一点点染上了粉色。 那狸奴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是隔空割开了方鸣锐的咽喉。 方寻青冲到了方鸣锐身边,她从袖中取出符咒,贴在了方鸣锐的伤口处。 那外翻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骇人,只是方鸣锐的脸色渐渐稳定了下来,他只是稍显得有些苍白和力竭。 这时,其余人才反应了过来,他们结阵而立,将受了重伤的方鸣锐护在了中间。 沈元白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看向空旷的四周,抬高了声音,“照空,镇妖山倾塌,你在最外面,不曾出逃,为何要伤我同门!” 山谷当中,忽然掀起了风。 那风里,满是妖气,吹得众修士几乎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一道低哑的男声响了起来,“他该死——” 沈元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知晓,照空为何会出手重伤方鸣锐。 因为照空这只大妖,从前最厌恶的,便是火。 在他积怨成妖前,也只是一只普通的狸奴。 这世上,有些人,是可怖过妖的。 沈元白从前曾窥见过照空成妖前的过往,被烧成焦炭的身子,恶童的低语。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回想起来,沈元白依旧是觉得凄然。 “照空,镇妖山坍塌,你能逃却不逃。”沈元白往前走了两步,他深吸一口气,恳切道,“我想,你定然是记得从前与镜明的约定。” 终于,一只黑色的小兽从远处跑了出来。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唯有额顶有一点白毛的狸奴。 照空的本相虽小,可当他出现时,四周的妖气在一瞬间变得相当浓厚,沈元白心中略有些惊讶,照空关在镇妖山二十多年,妖力竟是精进了许多,从前自己或许还能与他缠斗一番,可是现在,自己不见得是照空的对手。 照空跳上了众人面前的一棵树,他坐在树干上,浅褐色的眼睛看向沈元白,“桑镜明呢?” 沈元白眸光颤了颤,他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照空现在还愿意好端端地同他说话,是因为桑镜明…… 趴在树枝上的狸奴见沈元白半晌不说话,缓缓站起了身,灰色的雾气缓缓在他身后凝结成型,那形状,与其说是一只狸奴,更像是一只纵横山野的老虎。 “我问你,桑镜明呢?” 沈元白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镜明已经死了。” 站在枝头的小兽盯着沈元白。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沈元白,似是要从沈元白身上看透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照空重新趴了回去,“我不会离开,也不会让你们从我这儿过去。” 沈元白先是一喜。 照空的反应,至少说明就算桑镜明死了,他也不会变回从前那个大妖,不会大开杀戒。 只是……沈元白的心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照空的意思,便是也不会放他们过去,如果不能从这儿过去,又要怎么到镇妖山的山眼去,找到桑镜明留下来的结界,试图修补呢? 沈元白微微皱眉,他看着照空,声音高了些,“我们要去修补镜明留下的结界,照空,当年镜明耗费许多心血才将那些大妖关进山底,若是不趁现在将结界修补了,里头的那些大妖都跑出来了,就晚了!” 照空看起来有些懒散,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关我什么事?” “我不会放你们过去。”照空的脑袋搁在了他的爪子上,“当年我和桑镜明说好了,只有她,和她的——” 照空的声音骤然停止。 沈元白也察觉到了后方传来的剑气。 那剑气霸道无比,仿若将划破半空。 第158章 只有沈元白知道,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照空是想说,除了桑镜明以外,他只放镜明的后人进去吗? 修补的关键在桑渡身上这件事,如今只有他,方寻青,沈慈昭以及谢安淮知晓。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绝不会动牺牲桑渡的心思。 可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沈元白便不确信了,虽说呈莱宗的大多数人都很喜欢桑渡,可倘若桑渡的存在,可以解决一件大危机,他们是不是会将桑渡推出去呢? 沈元白不知道,他也不想去赌。 所以,当那股霸道的剑气突然出现时,沈元白长舒了一口气。 桑渡已经牺牲了很多,他绝不会,也绝不能继续让桑渡牺牲更多了。 “盛逾!”沈元白看清了来人,他面上一喜,“你竟是这般快赶到了。” 在剑气劈来的瞬间。 照空便从枝头翻身而下,他的身形骤然膨胀,几乎是先前的数倍大。 妖气撞翻那道剑气。 盛逾落在了众人面前,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大妖,“让开。”声音冷峻,无比淡漠。 照空看向面前的人,没动弹。 沈元白站在盛逾背后,低声道,“阿逾,这只狸妖比起从前妖力更强盛了些,要小心。” 盛逾眸光轻闪,没答。 照空忽地退了半步,他看着面前的盛逾,忽然变回了原先正常狸奴的大小,“你可以进去。” 只见那只狸奴伸出了黑色的爪子,点了点盛逾的方向,“只有你可以进去。” 沈元白脸上一惊,他猛地抬头看向盛逾,脸上写满了讶然。 盛逾敛眸,他思考片刻后看向了沈元白,“你们先回去,桑桑很担心你们。” 沈元白皱着眉,原先正要拒绝,可听剩余忽然提起桑渡,他面上一凛,原先想说的话转到嘴边,也成了,“桑桑也过来了?她怎么也跟过来了?” 盛逾看向沈元白,他的视线轻转,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你们先回主峰吧,他身上的伤也要尽早处理。” 盛逾半抬下巴,示意沈元白去看他身后虚弱无比的方鸣锐。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 呈莱宗主峰上,桑渡坐在屋子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慈昭得了谢安淮的信很快就赶了过来,她气冲冲地,进屋第一件事便是责怪谢安淮,“你又在发什么疯?!” “阿昭姐姐。”桑渡放下了手里的热茶,她看向面前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莫要怪谢师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沈慈昭面上的表情一愣,她转头看向桑渡,还没说话,眼眶却是先红了,“我是不会让你出事的,从前镜明姨为了天下苍生,不顾你的安危,惹得你生来便灵脉残缺,总是病着便算了,如今你都算不上是修士,倘若再遇危机,我绝不会允许有人想要牺牲你。” 桑渡挤出笑来,比起沈慈昭汹涌的情绪,她反倒看起来冷静许多,“不都只是猜测吗?阿昭姐姐,如今只呈莱宗一处地方出了事,沈伯伯的猜想只是最坏的打算,可现在,事情远没到那地步呢。” 沈慈昭盯着桑渡,她眸光轻颤,微微垂眸,“也不知父亲他们找到山眼没有,若是找到了山眼,或许他们有旁的法子修补阵法。” “谢师兄,沈师姐!师父他们回来了!”屋外,传来了同门的呼喊声。 屋内三人眸光皆是一愣。 顾不上旁的,三个人便急匆匆地往外去了。 “沈伯伯,青姨!”桑渡冲在最前面,她扑进了方寻青的怀里。 方寻青有几分心疼地抬手抱住了桑渡,“脸色怎么这样白,是不是吓到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方寻青,“你们没事我便安心了。” “父亲,母亲,是找到山眼中的结界了吗?”沈慈昭看向沈元白,见方鸣锐被人抬走了,她心中咯噔一下。 沈元 白没答,他拍了拍桑渡的肩膀,看向沈慈昭,“主峰上的情形如何了?受了伤的弟子可曾好好安置?” “昨夜山塌时起了火,如今火已经灭了,受了伤的人也皆安置好了。”沈慈昭答道。 沈元白这才点了点头,他长舒一口气道,“我们没有进到山眼,你们让不曾受伤的人提高警惕,莫要掉以轻心。” 沈慈昭的脸色苍白了些,她看着沈元白没有说话。 桑渡抬起脑袋看了看人群,过了一会儿,她才有些疑惑道,“沈伯伯,你们没有遇上阿逾吗?昨夜我们赶到没多久,他便进山谷找你们了。” “遇上了。”沈元白低声道,“他进山眼去了。” 桑渡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元白的意思。 她有些茫然的视线落在了沈元白的脸上,“沈伯伯,只阿逾一个人进山谷了吗?” 沈元白叫桑渡问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了一声是。 桑渡缓缓站直了身子,她垂着眼,身形看着颇有几分瘦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仰头看向面前的人,笑了笑,“阿逾一个人在山谷里这件事,我得去告诉宗尧他们一声,得让他们进去接应才行。” 第159章 桑渡的声音平缓,并没有抱怨的意味。 可是沈元白的脸上无端有些火辣辣的,他像是被人戳中了一般,有些抬不起头来。 山谷中危险,他们比谁都分明。 更别提山眼之中了,可是他们依旧让盛逾一个人进去了,不曾想过留一个人接应他。 桑渡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元白的情绪,她看向沈元白,小声道,“沈伯伯,你别担心,阿逾很厉害,不会出事的。” 只是说着没事的人,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红,她低下头,垂眸挡住了眼中的情绪,“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 盛逾已经一个人太久了。 而现在,桑渡迫切地想要到盛逾身边去。 第68章 “快走,快走!你不能进…… - 宗尧陆舜领着人在山腰布阵。 倘若有妖逃出去,便会惊动山腰的阵法,届时,他们便可以在山腰将逃脱的妖物拦截斩杀。 这阵法布得并不轻松,宗尧陆舜额头上,皆是有一层薄汗。 见桑渡过来找自己,宗尧面上有些惊讶,“夫人,您怎么来了?” “宗尧,阿逾一个人在山谷里,得有人接应他才行。”桑渡看向宗尧,她是少见的无措。“镇妖山已经塌了,能够进山谷的路径只剩一条,我担心后面再生变故,是不是该……” “夫人。”宗尧看向桑渡,他难得打断了桑渡的话。 桑渡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宗尧,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在自己面前总是笑盈盈的少年,眼眶竟是微微有些发红,“宗主离开前,给我们交代了,一定要死守山腰,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 桑渡眨了眨眼,她下意识点头,“是,盛逾既然特意交代了这件事,显然这件事非常重要。” 她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宗尧,不知是在问宗尧还是在问自己,“那阿逾怎么办呢?让他自己一个人吗?” 宗尧被问住了。 从没有人提起过这个问题,就好像,盛逾天生就是一个人,就该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心头微颤,宗尧看向桑渡,将心头突然翻涌出来的情绪压了下去,他看向面前的人,轻声道,“夫人,您无须太过担心盛逾,宗主他做事有分寸,况且,我们这些人进去,或许非但不能接应宗主,反倒成为宗主的负累。” 桑渡闻言点了点头。 宗尧说得在理,只是桑渡仍旧像是被人抽走了一部分自己一般,稍显浑浑噩噩的。 沈慈昭追上了桑渡,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想要说些什么安慰面前看着便失魂落魄的人,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桑渡看向沈慈昭,她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跑来跑去一整夜,有些累了。” 沈慈昭送着桑渡回了院子,“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或许等你睡醒,盛逾便已经解决完一切回来了。”沈慈昭看着桑渡,顿了顿,“桑桑,那可是盛逾,天下第一剑修的盛逾。” 沈慈昭离开后,桑渡一个人坐在床边,她视线有些空荡荡的,盯着前方的空地。 许久,许久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 桑渡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裹挟住了,好像有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将她整个人捆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念头从回到呈莱宗起,便一直存在,只是前半程,那情绪里面夹杂着的是对沈元白一行的担心,而现在,那情绪里面写满了盛逾的名字。 坐在床边的腾一下站起了身,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桑渡捏紧了身上一直挂着的小锦囊,那锦囊看着虽小,里面却是内有乾坤。 桑渡前段时间里誊写的符咒,都存放在里面。 起初,她也以为自己写下的那些符咒不过是一堆废纸,只是辛辛苦苦地写下了,就这样扔了,桑渡觉得可惜,所以一直收着。 直到有一次岑山月发现桑渡将那些符咒随身带着,竟是送给了桑渡一个乾坤锦囊,这锦囊里头,能够装下许多东西。 “你将那些符咒收进锦囊里,平日里带在身上,若遇到什么危险,这些符咒也能护一护你。” 直到那时,桑渡才知道,自己临摹的这些符咒,竟也不是废纸一张,还是颇有些管用的。 这给了桑渡些许进山的底气。 她并非从前毫无办法的自己了。在那样强烈念头的驱使下,桑渡已经决定了要进山谷。 闹腾了一夜,如今晨光熹微,主峰上比起昨夜,安静了不少。 桑渡从锦囊中摸出一张隐身符,她将符咒贴在了身上,竟是一路上畅通无阻地到了山谷的入口。 山谷入口处,有修士把守着。 只是,桑渡身上的隐身符好似分外管用,她明明已经出现在了那些修士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可那些人却丝毫看不到她。 桑渡屏住了呼吸,坍塌山谷的入口很窄,只有一个人侧身经过的宽度,两边的山壁上,挂着许多碎石。 桑渡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众修士,侧身穿过入口。 守在山谷入口处的修士微微皱眉,他转头看向同伴,“我怎么感觉这附近有人?” 察觉到有些不对的修士转头看向了入口处。 第160章 入口处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就是鬼影也没有。 另外的修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不是守了一夜累出幻觉来了?” 听了同伴的话,那修士看起来也有些不确定。 他的声音略有些迟疑,“或许当真是我的错觉,宗主在这儿布下了阵法,若是有妖经过,我们会知晓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仿佛为了印着他的话,狂风大作。 有妖穿过了阵法。 那修士见状慌忙拔剑,“快,列阵,迎敌!” 只是,很奇怪,让妖物显形的符咒扔出去数道,他们身边,并没有什么妖物现身。 而先前的狂风也渐渐停下了,好似方才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执剑站在最前面的修士眸光微沉,他看向面前的山谷入口,沉吟片刻,“方才,好似不是有妖从山谷里逃了出来,而是有妖穿过入口,进入了镇妖山。” ****** 盛逾跟着照空在山谷中快速前行。 越往深处走,镇妖山坍塌后的影响便越发明显,到后面,几乎没有什么正常的路了。 照空是狸奴的模样,在歪倒的树干上快速前行。 盛逾丝毫不曾落下距离,他一直跟在照空的身后,朝阳一直发出嗡 嗡的剑鸣声,那是感应到妖物时,朝阳才会发出的声音。 其实,无须朝阳做出警示。 在跟着照空踏入这片被高树笼罩,几乎没有意思光亮的山谷时,盛逾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威压。 那是数只大妖同时出现,才会有的威压。 也不知过了多久,照空终于停了下来,他反身跳到了盛逾面前,毫不客气地落在了盛逾的肩头,“山眼就在前面。” 盛逾一路上都不曾与照空多说什么,他似乎十分信任照空。 既没有问他为什么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不能进山眼,也没有问照空领着自己往山眼来,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直到现在—— 照空并未提防盛逾,他站在盛逾的肩膀上,看着面前被断垣枯树挡住的山眼,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然而下一刻,耳边便有劲风穿过。 照空心中一惊,下意识闪身想退,可仍旧慢了些,他的肩膀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疼痛而来的,是巨大的力道。 照空被那力道推得重重撞在后方的树干上。 树叶纷纷被震落,独独照空仍旧是死死被钉在树干上——朝阳穿过了他的肩膀,牢牢钉入了身后的树干。 照空变换成人形,只是他的肩膀依旧被死死钉在树干上。 在他身边,浅灰色的妖气涌动,将他整个包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好心好意带你进山眼,你这是做什么。” 盛逾缓缓走到了照空面前,他垂眸看向照空,声音冷峻,“你一只妖,我为何妖信你。” 照空疼得龇牙咧嘴的,他眉头紧锁,盯着盛逾,“若不是我当年答应了桑镜明,我早就离开镇妖山了!” 盛逾眸光轻闪,他看着照空,并未说话。 照空修炼至今,方才盛逾那一出手,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绝不是面前人的对手。 所以即便心中涌起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毁,照空仍旧强压着,好声好气地同盛逾解释。 “当年,桑镜明解了我的怨气,将我镇压于此处。”照空微微垂眸,回忆起桑镜明时,他的声音总是要温和两分。 “没有人知道,在我进山五年后,桑镜明进过镇妖山,她来见过我。”照空抬头看向盛逾,他眼睛圆溜溜的,虽已经变幻成了人形,可眼睛看着依旧像是兽瞳,“早在那时候,镜明就已经知晓了,镇妖山终有一天会坍塌,她留下的阵法终有一天会失效。” 盛逾微微挑眉,他看向照空,缓缓抬手。 贯穿照空肩膀的朝阳飞回了盛逾手中。 照空顺着树干滑落下去,他抬手按着肩膀处的伤口,气喘吁吁,“我不知为何是你,只知是你。我答应了镜明,等你出现,将你送进山眼。” 盛逾将朝阳送入剑鞘,他的声音平淡,“你走吧。” 照空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抬眸看向盛逾,双唇微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盛逾看起来似乎不愿与照空多说什么,他收回了剑,转头朝着山眼入口走了过去。 照空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被朝阳刺伤后,他的妖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山眼入口有一只惊世大妖,我与你一路,可以遮掩你身上生人的气息,不惹得那只大妖出现,倘若你自己——”照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瞳孔猛地颤动,在他眼前,灵气涌动好似山呼海啸。 桑镜明让他等得,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居然从未想过悄悄摸进山眼中,修补阵法后再离开。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杀了所有拦路的妖物—— 照空觉得嗓子发紧,流失的妖力让他眼前略有些发花。 只是,他仍旧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低声念诵咒语,得从这里离开。 山眼处的惊世大妖,传言里一直在休眠,照空直觉,若是在这里等着盛逾劈开山眼前的阻碍,自己的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161章 就在灵气凝结的一瞬间。 照空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传送到了镇妖山外围。 与此同时,一股气流从镇妖山腹地,朝着四面八方涌动—— 仿佛于山谷中无端掀起了一场飓风,风过后,形销骨立。 原先不少蠢蠢欲动的妖都回到了自己的藏身处,整座镇妖山,安静得与一旁的山没什么不同。 照空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照空是被颠簸醒的。 睁眼的瞬间,照空便想要凝结妖气,只是同时,他感受到了桑镜明的气息。 也就是这一打愣的功夫,照空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因为先前妖力流失,他现在是一只狸奴的模样,而他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照空能够闻到抱着他的人身上有桑镜明的气息。 可是,桑镜明已经死了。 照空的脑子被桑镜明填满,他顾不上会暴露自己,竟是沙哑着开口,“你是什么人?” 埋头赶路的桑渡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进山后,原本想用引路符,只是引路符还没有被她用晒干后的灵兰草引燃,一股带着浓厚灵气的风便直冲她面门而来。 那风并没有让桑渡感到害怕,反倒叫她熟悉。 一定是盛逾造成的风。 桑渡决定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只是她刚走没两步,便在眼前的树下,看到了一只躺着一动不动的狸奴。 那是桑渡进入镇妖山后,见到的第一只活物。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才发现那只狸奴的肩膀血肉模糊,腹背微微起伏着,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桑渡只迟疑了一瞬,便听从了心中的直觉。 她将那只狸奴抱了起来,将锦囊里的止血治伤符一股脑地贴在了狸奴的身上。 这不是最好的救治方法,只是现在,桑渡急着赶路,只能先止血了再说。 怀里抱着的狸奴一直没有动静,桑渡埋头赶路的时候,几乎将这一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突然出现的声音自然是吓了她一跳,桑渡低呼一声,手臂颤了颤,险些将怀里的狸奴扔出去。 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垂头看向了怀里的狸奴,“是你在说话?” 照空已经昂起了脑袋,他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是桑镜明的女儿?” 桑渡轻轻眨了眨眼,怀里这只狸奴真是奇怪,在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桑渡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轻轻眨了眨眼,“我是桑镜明的女儿,桑渡。” 谁料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她怀里的狸奴,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快走,快走!你不能进山眼去!” 第69章 在那血线尽头,是一颗妖…… 第六十九章 - 桑渡被怀里的狸奴吓了一跳。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怀里的狸奴掉在了地上。 照空变回了人形。 身材高挑的男子压迫感十足,他抬手按在了桑渡的肩上,“我送你出镇妖山。” 桑渡一惊,看着忽然变成人形的狸奴,她手上的动作快过思绪。 不等她想明白什么,手里的符咒已经扔了出去,照空手上吃痛,猛地抽回手,他肩膀上的伤口再一次裂了开来,里面好似有无数根细小的尖刺在搅动翻滚,让他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桑渡捏着第二张符咒,她满脸警惕地盯着照空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山眼?” 照空脸上白得发青,他的手掌按在肩膀上的伤口处,抬眸看向桑渡时,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这只总以狸奴样貌示人的大妖,对着桑渡时,脸上神色却是十分温和。“我与你的母亲是旧识,我不会害你的。” 桑渡依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表情略有些严肃,视线略向下移,落在了狸奴受了伤的肩膀上。 按住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看得人死死咬住后槽牙。 桑渡有两分心软,无论这只狸奴为何不让自己进山眼,至少两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未曾伤害自己。 “你……”桑渡缓缓收起了符咒,她的视线落在照空身上,依旧有几分警惕,“先将伤口处理了。” 桑渡垂眸,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两张止血的符咒,递给了 面前的人。 照空接过了符咒,他贴在了肩膀上。 疼痛感消失了一二,他抬头看向桑渡,声音柔和了些,“你与你的母亲很像,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请你相信我,我会送你离开镇妖山。” 桑渡盯着面前的狸妖。 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照空有些心急,“你可是觉得我是妖物,不信我说的话?倘若你不信,我可以将妖丹给你,但凡我有伤害你的心思,你只管捏碎妖丹便是。” 闻言,桑渡略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面前的狸妖。“我信你,只是我也一定要进山眼。” 照空闻言,似乎很是悲伤,他盯着桑渡,视线竟有些发颤,“为什么呢?”照空问,他看着桑渡,却又像是看着什么旁的人,“你母亲安排好的,进入山眼的另有其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去呢?” 第162章 桑渡眸子晶亮,她看着面前的狸妖,小声道,“我要去找阿逾,我的夫君。” 照空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思绪回转,景色变换,他仿佛回到了最后一次见到桑镜明的时候。 自己趴在纸条上,仰头看着桑镜明,他的语气里满是乞求,“别去,会死的。” 可是桑镜明的回答,却是同桑渡如出一辙,“小狸奴,我的丈夫在那里,我必须去。” 桑渡不欲同狸妖继续纠缠下去,她侧身从狸妖身边走了过去。桑渡依旧记得先前风吹来的方向,她要去找盛逾。 照空瞳孔颤了颤,他看向面前女子的背影。 此刻的情景,仿佛和当年合二为一。 他还记得,那天桑镜明刚刚见到他时,勾唇笑了笑,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梨涡。 “小狸奴。”桑镜明的声音温和,“我有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儿。以后你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可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思绪回笼,照空的眸光渐渐变得清明,他快步走上前,跟在桑渡的身侧,“这是个陷阱,山眼里的东西设下陷阱,当你在附近出现,就会勾起你进入山眼的念头——” “方才进山的那个人,他修为深厚,不会出事的。” 桑渡垂着眼,并不接照空的话。 她蒙头往前走,只想着快点到盛逾身边去。 实际上,狸妖所说的话,桑渡心中清楚。 她也能分辨得出,自己这般迫切的情绪,几分是因为盛逾,又有几分是被山眼中的东西带来的共鸣勾起来的。 只是现在,桑渡不想去分辨那些真真假假。 这镇妖山本就是呈莱宗的责任,盛逾大可以在外面等着,倘若有妖物出逃,他顺手灭了便是。 他本不需要深入镇妖山山眼,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乱了阵脚,因为自己太过担忧沈元白一行的安危,盛逾才会选择深入镇妖山的山眼。 桑渡的眸光暗了暗,她快步往前,比起方才还快了些。 也亏得她这段时间跟着岑山月,整日跑来跑去,身子骨也硬挺不少,在这样难走的山林中穿梭,竟仍旧有力气。 照空仍旧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一直没完。 说的话也是那旧几样,无非是劝说桑渡,盛逾一个人应付得过来,这一切当年桑镜明都是计划好的,她不让桑渡进入山眼,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桑渡猛然收住了步子,她看向跟在自己一旁的狸妖,声音也冷了些,“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桑镜明是桑镜明,我是我,你莫要再用她来劝我了。” 照空叫桑渡忽然的怒气惹得一愣,他步子慢了些,视线落在桑渡的背上,眸光闪烁。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了桑渡背后。 山谷之中幽静无比。 只剩赶路时踩在枯枝枯叶上发出的咔咔声。 ****** 灵气激荡,化作利刃劈开了面前堆积的山石藤蔓。 一时之间,山中呼啸,凛冽的风以盛逾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涌去。 身处风暴中心的盛逾,面色微变,他抬头看向前方。 飓风之中,一只巨大无比的妖兽,正在缓缓现形。 那是一条三头蛇。 其中一只脑袋,已然隐隐冒出龙角。 正中间的那颗脑袋,缓缓睁开了眼睛,浅黄色的蛇瞳印出了盛逾的声音。 下一刻,盛逾手执朝阳已经飞到了那只三头蛇身前。 三头蛇的体型巨大,宛若拔地而起的一座高楼。 只是颇有几分奇怪的是,盛逾在这头三头蛇面前,气势上丝毫不逊于它。 三头蛇的脖子剧烈颤动着,四周的温度开始缓慢上升。 盛逾眸光微凝,只见他抬手一推,朝阳从他手中飞了出去,直中三头巨龙那剧烈颤动着的喉咙。 与此同时,他单手结印,待灵气凝结后,猛地往前一推—— 火球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巨大的火球变作数道火花,天降火流星一般,砸在了本就有些狼藉的山谷之中。 盛逾微微眯眼,他的右眼瞳孔,赫然有一条红线贯穿眼球。 那三头巨蛇竟是连喘息都不曾喘息一下,就重重砸在了地上。 盛逾看都未看那三头蛇轰然倒地的尸体,抬脚走进了被他劈出豁口的山眼。 山眼之中,漆黑一片,只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看到闪烁的光。 那是桑镜明留下的阵法痕迹。 在盛逾眼前,有一条鲜红的血线,那血线指引着他在这片黑暗中前行,指引着他不在一片漆黑中迷失方位。 在那血线尽头,是一颗妖丹。 盛逾停下了动作,他面上略有些诧异。 桑镜明留下的阵法的阵心,竟是一颗妖丹。 通常修士布下阵法,会以自己的一线魂并灵气成为阵眼,甚少,或者说,几乎不会有修士用妖丹成为阵法的中心。 且不说这妖丹本不属于修士,要想让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妖丹听命于自己,与自己布下的阵法融合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便是成功以妖丹作为阵法中心,也很可能出现妖丹反噬阵法,使得布阵之人身受重伤的事情。 第163章 盛逾眸光轻闪,他抬脚走到了那颗妖丹前。 妖丹莹润,内里仿佛有着眩目的光。 只是在那光的外层,有一层薄薄的纱盖着,这层纱遮盖了那夺目的光芒,也遮盖住了桑镜明阵法的秘密。 盛逾抬手,手掌向上。 那粒妖丹缓缓飞向了盛逾,在它落进盛逾掌心的瞬间,炫目的白光骤然出现,几乎将周围的一切都照亮。 这光亮,就连呈莱宗主峰,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逢本和陆舜宗尧一起守在半山腰,只是白光乍现的瞬间,他的脑子像是同一时间被扎进千万根银针一般,疼得夜逢低吼一声,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陆舜离夜逢最近。 他察觉到夜逢的不对后,本以为是镇妖山中有大妖逃脱,遂高声吩咐众人列阵迎敌。 而陆舜自己则是跑向夜逢。 他原先虽觉得夜逢是只半妖,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原先的半妖夜逢,在陆舜眼里,也成了一个有些臭屁的毛头小子。 “夜逢!”陆舜伸手,想要将夜逢拉起来,只是他尚未抓住夜逢的胳膊,抱着脑袋在地上疼得翻滚的人身上,妖气暴涨,那暴起的妖气,竟是将陆舜震飞了去。 “陆舜!”宗尧心中一惊,他抬腿掠过众人,到了陆舜身边,将重重摔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宗尧神色凝重,他先是看向身侧已经吐血的陆舜,“还撑得住吗?” 陆舜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点了点头。 宗尧这才看向方才夜逢的方向。 夜逢所在的地方,黑色的妖气暴涨。 那些妖气盘旋肆虐,他们只能隐约看见夜逢躺在其中,早就失去了意识。 宗尧目眦尽裂,他顾不上旁的,提剑便想要去救夜逢。 只是他身旁的陆舜,忽然抬手拉住了他,就这一刻的工夫,那升腾而起的黑雾猛地消散,连带着夜逢一起。 宗尧甩开陆舜的手,快步上前,可是,哪里还有夜逢的影子呢? 他眼眶微微发红 ,转头看向陆舜,可是,看着陆舜一瘸一拐的样子,宗尧的怒火便又倾泄不出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方才,为何要拦我。” 陆舜没有看宗尧,他在方才夜逢倒下的地方蹲了下去,抬手在土上捻了捻。 方才被黑雾包裹的土壤,也成了黑色的,一颗一颗,像是细小的沙砾。 陆舜的眸光轻颤,他抬头看向宗尧,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宗尧,方才那黑色的,好像不是妖气而是……” 陆舜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忽地仰头,喷出了一口泛黑的血。 而宗尧也听清了他要说的最后两个字。 陆舜说,魔气—— 突然出现打伤陆舜带走夜逢的,是魔气。 ****** 越靠近山眼,周围的枯草有着暗火。 黑色之中,橘红色的火点一点点往外延伸。桑渡抬手盖住口鼻,眯着眼,继续往里走。 只是没走出去两步,光亮骤现。 刺得桑渡胸膛震颤,等那光亮恢复正常,桑渡觉得喉咙发痒,咳嗽两声,竟是咳出了一口血来。 再看照空,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的那强光几乎让照空的一双眼睛废了,他有些茫然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心中焦急,“不能再往前了——” 可是并没有什么回应。 白蒙蒙中,照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跑动起来,越来越远。 桑渡的胸口又痛又痒,好像有什么要从她的身体里爬出来一样。 她的眼眶也一阵阵发热,双腿发软,几乎要走不动道了,可是,她仍旧在往前跑,她已经看到了山眼的入口。 “盛逾——”桑渡喊了起来,没喊一声,她便要咳嗽好几下,没一会儿,嘴里便满是血腥味了。 “阿逾!” “阿逾!” 细细的声音,仿佛穿破了什么,钻进了盛逾的耳朵里。 待在阵法之中,怔怔盯着掌心妖丹的盛逾眼眸忽地颤了颤,他抬头看向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光亮比起原先更亮了些。 这阵法,在自己修补——用盛逾当作修补的材料。 盛逾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见他手掌一翻,那颗诡谲的妖丹便被他收入了识海。 阵法四个方位的光亮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转而出现在盛逾手中的,是方才那条三头蛇的妖丹。 盛逾手腕发力,三头蛇的妖丹被他打入了阵法中心,一道极细的咔嗒声。 盛逾脚下的阵法开始缓慢运转。 他不再多待,快步撤出山眼。 从山眼离开后的盛逾,过了一瞬才适应了外面熹微的光亮,在那光亮之中,有人正朝着自己飞奔过来。 是桑渡。 盛逾停下了步子,他定定地看着桑渡,并没有迎上去。 他有一瞬恍惚,从未有过人这样热切地奔向自己。 就在这一瞬的恍惚中,桑渡已经扑进了盛逾的怀里。 怀里的人小声哭了起来,“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呢?” 盛逾的眸光轻闪,所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找了进来。 第164章 盛逾缓缓抬手,放在了桑渡的背上,他的心口处,似有什么缓缓落到了实处。 与此同时,方才还在他识海之中翻涌不停的妖丹忽然安静平和了下来。 “没事了。”盛逾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轻轻拍着桑渡的背,“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 第70章 “或许,我们该去一趟沂…… - 照空赶到时,先看到的是盛逾。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走上前去,照空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地上那条三头蛇的尸体微微有些出神。 最接近山眼的妖兽,竟只是一条三头蛇吗?照空心里略有些打鼓, “先回去吧。”盛逾看向桑渡,面前的人看着稍显狼狈,衣服上也不知是在哪里被割出的口子,看起来有几分破破烂烂的。 盛逾回头看向山眼的入口,抬手一挥,四周的碎石碎枝飞了起来,将那可供一人行走的入口挡了起来。 桑渡站直了身子,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有些懊恼,“盛逾,我今日是不是过分了?只是想着不愿让你一个人,便不管不顾地自己进了山谷,若是叫外面的人发现,便又会连累他们……” 盛逾牵住了桑渡的手,他的指腹于桑渡的掌心中轻轻摩挲。 他缓缓摇了摇头,“你做得很好。” “倘若不是听到你唤我的声音,或许我已经成为山眼中阵法用来修补自身的材料。”盛逾语气平淡,好似那个差点死在里面的人并非自己。 桑渡的眼睛蓦然睁大,她看向盛逾,正想要说些什么时,一直没说过什么的照空忽然走了过来,他看起来面色有些冷硬,“你们快走吧,我看过了,山谷外围的结界正在一点点修复,再不走,你们就走不了了。” 照空盯着盛逾,眉头微皱。 而盛逾,则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照空,片刻后,他伸手揽住了桑渡的腰,掠过谷中枯枝石堆,朝着山谷外走了过去。 这一夜,呈莱宗的多数人都未曾入眠。 当盛逾返回主峰上时,沈元白便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他顾不上别的事情,急吼吼地寻去找了盛逾。 找到盛逾时,沈元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盛逾身侧的桑渡。 沈元白微微皱眉,也不知桑渡是做什么去了,衣摆上全是泥泞,看起来狼狈不堪。 “盛逾。”只是现在,沈元白也顾不上那些,他看向盛逾,“里头情况怎么样了?” 盛逾点了点头,“我用守着山腰的妖兽内丹暂时修补了结界,镇妖山内的妖物,应当逃不出来了。” 沈元白松了一口气,他看向盛逾,满眼恳切。 只见他后退两步,对着盛逾深深鞠了一躬,“此番,多谢盛宗主相助。” 盛逾承了这一礼,他转眸看向桑渡,“先回去休息吧,没事了。” 桑渡依言点了点头。 盛逾送她回了院子,简单收拾一番后,终于躺上了床。 桑渡倒是不觉得困倦,好似这一夜的奔波也没有让她多么疲累一般,反倒仍旧有些精神。 盛逾察觉到了桑渡的情绪,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声音低沉,“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去做别的事情。” 桑渡侧身躺着,她的手抓着盛逾的指头,微垂的眼眸中,情绪流转。 “阿逾,我这次回到呈莱宗后,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桑渡小声道,“诚然,我不愿你一个人孤身进入山眼,但山眼中,似乎有什么,正在呼唤着我。” 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盛逾,声音略有些发紧,“阿逾,会不会是桑镜明在阵法中给我留下了什么?” 盛逾的眸光轻转,那颗不知来历的妖丹正在他的识海中安静沉浮,丝毫没有起初的挣扎抗拒。 而这份变化,似乎是在桑渡出现后才产生的。 只是看着桑渡,盛逾并没有说出妖丹的事情,他只是对着桑渡笑了笑,“你只是精神有些紧绷,我听说了,他们本以为桑镜明的阵法出了岔子,需要你用性命去修补,可那些,只是沈元白他们的猜测罢了,镇妖山里的阵法不是被我用一只妖兽的妖丹修补了吗?这事情,本就没有沈元白他们想得那样严重。” 盛逾抬手,轻轻摸了摸桑渡的额头,“桑桑,你只是因为他们的话太过紧张了。” 桑渡眨了眨眼睛,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困倦随着这一口气有些迟缓地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额头抵着盛逾的指头,轻轻蹭了蹭,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起来。 盛逾并没有在桑渡睡熟后抽手离开,他仍旧坐在床边,视线略有些缱绻地落在桑渡的身上。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地,顺着桑渡的脸颊轻轻描摹。 过了许久,盛逾才缓缓闭上眼,他的灵气于识海中飘荡,将那颗妖丹缓缓地包裹。 这颗妖丹,似乎格 外想要亲近桑渡。 只是,桑镜明是天下皆知的修士,绝不会是妖。那么这颗妖丹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盛逾眸光微黯,他抬手,顺着桑渡的脸颊轻轻点了点。 当年,名扬天下的桑镜明并无道侣。 她是与什么人生下的桑渡呢? 第165章 院外,传来声响。 盛逾止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绪,抬手替桑渡掖了掖被子,而后走了出去。 是宗尧。 只一眼,盛逾便知道出事了,因为宗尧脸上的表情懊恼极了,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像是一根快要枯萎的狗尾巴草。 见到盛逾,宗尧眼眶微微发红,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宗主责罚。” 盛逾的视线落在宗尧的身上,他轻哼一声,“是该责罚,桑桑一个人跑进了镇妖山,你们竟是无一人察觉。” 宗尧一愣,他抬头看向盛逾,见盛逾的神色不似作伪,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只听咚一声,宗尧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宗主……” 盛逾眸光微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夜逢失踪了。”宗尧低声道,“陆舜也被魔气所伤,现在正昏迷不醒。” 盛逾的眸光猛地一颤,他深深看了宗尧一眼,“带路。” ****** 在出事后,宗尧先是派出去一部分人,以追踪符去找夜逢的下落。 剩下的人则是守在半山腰,以防有妖物出逃。 而陆舜,则是在这时出事的。 先前受伤后,陆舜的脸色便不大好,宗尧说过让陆舜先回去休息,只是陆舜都只是说自己没什么大碍拒绝了宗尧的提议。 宗尧是清楚陆舜的性格的,当下便也不曾再劝。 谁料,天快亮时,一直只是脸色不大好的人竟是大口呕起黑血来。 陆舜被安置在一间不曾受到波及的屋子里。 已经有药修在替陆舜看治,只是替陆舜诊治的药修看起来,脸色微沉,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盛逾赶到后,众人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陆舜床边的药修看向盛逾,“宗主,陆舜大人身上的伤,我探查不到。” 换言之,那便是在药修的眼中,陆舜并未受什么重伤,可不知为何,分明没有受什么伤的陆舜,却昏睡不醒,生命力快速流失,即便用上了各种各样的符咒,也没能延缓他状态的恶化。 盛逾抬手在陆舜眉心轻轻一按。 片刻后,他收回手,眸光微沉,“给岑山月传信,让她立刻开结界赶过来。” 屋子里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盛逾眸光锐利,厉呵一声,“还不快去!” 有人忙不迭地出门按照盛逾的吩咐去做,留在屋子里的人,神色却是有些难看,他看向盛逾,“宗主,岑长老每次弟子大考前,都要闭关三日……” 闭关三日,那便意味着岑山月很有可能收不到急信。 盛逾的右手张开,悬于陆舜的额头上方,源源不断的灵气顺着盛逾的掌心涌入陆舜的额头。 盛逾如今不能离开,倘若他离开这间屋子,陆舜便很有可能会魔气侵入心肺,到那时,便是神仙降世也难救。 盛逾转眸看向宗尧,“去请沈宗主,请他派呈莱宗的药修过来。” 宗尧不敢耽搁,得了盛逾的吩咐便忙不迭地去寻沈元白。 沈元白听说是盛逾身边的人出了事,也不敢耽搁,忙让宗门的药修都往陆舜处去。 只是比起须弥宗,呈莱宗小许多,其修士多是剑修,少有药修。 上上下下嘈杂起来。 桑渡被惊醒,她出了院子,随手抓住了一个修士,问清事情后,顾不上旁的,忙去了安置陆舜的地方。 沈元白也在那里,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见到桑渡,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桑渡的身边,“桑桑,你去劝一劝盛逾,如今没有法子能救那位修士,他这样子,无非是将魔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届时,可能会死的人就是他了!” 桑渡眸光微颤,顾不上别的,她抬脚进了屋子。 “夫人。”宗尧看到桑渡,喉咙有些发紧。 桑渡看向宗尧,“让大家先出去。” 很快,屋子里除了昏睡的陆舜以及正替他吊命的盛逾以外,便只剩桑渡一人。 桑渡走到了盛逾身侧,她的视线落在了陆舜身上,“阿逾,让我试试。” 盛逾眸光轻颤,他看向桑渡,没有说话。 桑渡以为盛逾是觉得自己托大,她转头看向盛逾,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山月大人修习,虽说我体内没有灵气,可是旁的东西,我却是都会的,如今我身上带着灵兰草,或许我能找到陆舜的症结所在。” 盛逾并非不信任桑渡,“陆舜是被魔气所伤,若是有一点差池,你可能也会被魔气侵扰……” 桑渡摇了摇头,她打断了盛逾的话,“你不是在这里吗?盛逾,我相信你可以保护好我。” 盛逾盯着桑渡,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置于陆舜上方的手,抬手结印。 只是印记落下的瞬间,盛逾抬脚走进了结界当中,他看向桑渡,“我会替你护法。” 桑渡点了点头,她不再去看盛逾,而是看向躺在床上的陆舜。 灵兰草干与桑渡手中的金针合二为一,那平平无奇的金针上方,便多了一丝灵气。 桑渡用金针戳破了她的指腹,鲜血很快消散在金针上方,只在金针身上,留下了一条极淡的血线。 桑渡稳稳握住金针,于陆舜手腕处下针。 第166章 金针于陆舜体内游走,因为方才的那一滴血,桑渡可以感受到陆舜体内的每一寸变化,她闭着眼,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盛逾站在桑渡身后,他能够看到,有数缕魔气,从陆舜手腕处飞了出来。 他悄无声息地拘了那些魔气,以灵气为笼,将每一缕从陆舜体内逃出来的魔气都拘起来了。 很快,桑渡就知道了陆舜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他体内,有许多的魔气,那些魔气正以陆舜的灵气为食。 而陆舜这样的修士,平日灵气充盈,若是灵气陡然快速减少,自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桑渡略松了一口气,那只要将陆舜体内的魔气都赶出来就行了。 这些魔气倒是很不一般,它们并没有侵占陆舜的血肉,这也是为什么,旁的修士先前以灵气去探,却不曾发现陆舜体内有伤口。 而且,当金针在陆舜手腕处破口后,那些魔气竟不曾需要驱赶,便接二连三地离开了。 陆舜体内所有魔气都消失,大约用了半个时辰。 躺着的人,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 桑渡松了一口气,她坐直了身子,恍惚间发现,自己的骨头几乎都僵硬了。 她转头看向盛逾,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盛逾似乎并不意外自己拜岑山月为师这件事情。 盛逾看向桑渡,他似乎知道桑渡想要问些什么,将那些被他拘住的魔气摧毁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桑桑,我知道你拜岑山月为师的事情。” “正如从前我同你说得那样,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那我便会支持你去做。” 桑渡眸光闪烁,她盯着盛逾好一会儿,忽然移开了视线,小声道,“夜逢的去向,阿逾你有头绪吗?” 盛逾眸光微沉,他轻轻点了点头,看向桑渡的眸光,竟是显得有些复杂,“或许……” 他顿了顿,似是在思索什么。 直到桑渡重新抬头看向自己,盛逾才继续道,“或许,我们该去一趟沂梦涧了。” 沂梦涧,沂梦涧。 那个桑渡的母亲葬身的地方,那个让盛逾孤身一人爬出来后,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的地方。 那个……封印着魔族的地方。 第71章 - 桑渡要同盛逾一起去沂梦涧的事情,在沈元白那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向来冷静的沈元白,罕见的情绪波动极大,他冷脸看着桑渡,几次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盯着桑渡,好一会儿摆了摆手道,“我不与你说,你出去,我同盛逾说。” 可桑渡却是微微梗着脖子,她仰头看着沈元白,“沈伯伯,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你若是要劝,劝我就行,劝盛逾是没什么用的。” 沈元白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桑渡!平日里你的主意大,便也罢了,随你去了,可是沂梦涧那是什么地方?便是我,都不敢说进去后可以全身而退,你倒是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就要去沂梦涧了?!” 桑渡抿了抿唇,她轻轻点了点头,“我要去沂梦涧。” 沈元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他死死盯着桑渡,却也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 “桑渡,你究竟知不知道沂梦涧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沂梦涧那个地方,不止一个修士进去过,可是,除了盛逾以外,有人出来过吗?” 见面前的人依旧面色不见变化,沈元白又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里竟是多了两分恳求,“桑桑,你就听我一次劝。那只半妖突然失踪,其中还有魔族的手笔,我知道你关心则乱,可是你跟去沂梦涧,除了让大家还要分神保护你,又能……” 沈元白的声音猛地一顿,他看向桑渡,眸光中闪过歉然。 自己这话,有些过了,这么多年来,沈元白一直处处小心,他知道,桑渡心思细腻,所以沈元白一直注意着,不想让桑渡觉得自己是累赘。 可是现在,自己却不加遮掩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元白看向桑渡,只是,面前的人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受伤的情绪,桑渡和方才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沈元白面前站着,她垂着眼,似乎并不打算反驳沈元白的话。 只是,一直沉默的盛逾,却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站起身,走到了桑渡身侧,“沈宗主,桑桑不会让大家分神保护她。” 沈元白这才转头看向盛逾,他眸光微凝,略显得沉默。 “方才,若不是桑桑,我身边的一位修士,或许已经没命了。”盛逾认真道,他与桑渡肩并肩沾着,彼此的温度,从两人相贴的肩膀互相传递着。 桑渡偏头,看向了盛逾。 盛逾并没有在看她,而是看着沈元白,面上的神色认真,认真到桑渡略有一些恍惚。 在外人面前,盛逾总是冷静温和的。 可是现在,他却丝毫不曾掩饰对自己的维护,桑渡的眸光颤颤,连带着心也是,颤颤。 “陆舜跟着我,已经很多年了,在我还不曾成为须弥宗宗主的时候,他与宗尧,便是我的左右手。”盛逾缓声道,“先前,他体内遭魔气侵占,若不是桑桑,现在他是否还活着,仍旧是个未知数。” 第167章 “桑桑与我们一起,不是负累,而是保障。”盛逾认真道, 沈元白盯着盛逾,他眸光颤颤,过了许久,才缓缓闭了闭眼,他摆了摆手,“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 “盛宗主,我想与桑桑单独说两句话,还请你行个方便。”沈元白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盛逾没动,而是转头看向桑渡,桑渡轻轻点了点头,盛逾这才抬脚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沈元白同桑渡两个人。 桑渡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沈元白身边,她蹲下身去,像是小时候那样,将脑袋搁在了沈元白的腿上。 沈元白眸光闪烁,桑渡已经许久不曾同他这般亲昵过了。 “沈伯伯,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桑渡小声道,“我同你保证,我会全须全尾,好端端地回来。” 沈元白伸手,放在了桑渡的头上,“桑桑,你还记不记得,你青姨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夜逢的孩子时,曾经失态,与你争执,要你将人送走?” 桑渡微微仰头,她轻轻点了点头,面上却是略有些迟疑,她不知为什么,沈元白忽然提起这件事情。 “魔族被封印于沂梦涧深处二十多年了,当年参与进去的修士,如今也不剩几个,我之所以知晓,还是因为镜明与我亲近。” “桑桑,魔族与我们其实没什么分别,他们也分氏族,其中,最厉害的,一直坐在魔君位置上的一族,姓夜。” 桑渡原先有些放松的身子微微变得紧绷,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姓夜?”桑渡嗓子有些发紧,沈元白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击中了她,让她有些茫然无措,“沈伯伯,您是说,夜逢他是魔族?” “可是,夜逢不是半妖吗?若他是魔,先前黑市那些贩卖半妖的人,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沈元白轻轻摇了摇头,“其中缘由我不知晓,或许他的父母之中,有一个人,并非魔族中人,就如同你一样。” 桑渡愣在了原地。 她满脑子都是沈元白那句如同你一样。 “桑桑,你青姨当时见到夜逢时那般失态,是因为他与你的父亲,长得极为相似。” 面前的人是在说笑吗?桑渡盯着沈元白,她眼前的事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看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沈元白不是在说笑。 桑渡心里比谁都明白,沈元白说的是真话。 正因为这样,桑渡才会同夜逢一见如故。 夜逢亲近自己,也不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而是两人本就是亲人,相近的血脉,让他们两个人不自觉地亲近。 “桑桑,你的母亲死在了沂梦涧那个地方。”沈元白看着面前的人,年过半百的人眼眶微微泛红,看着竟是要落下泪来。“沂梦涧那个地方,我不愿让你接近半步。” 桑渡的思绪还停在忽然知晓自己父亲的身份。 她有些缓慢地眨眼,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被糊住了一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沈元白的话。 也不知沈元白又说了些什么,桑渡只知他是叹着气离开的。 沈元白离开后没多久,盛逾便进了屋子,“桑桑?” 桑渡抬起头来,她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盛逾,而后又垂下头去。 “怎么了?”盛逾走到了桑渡面前,微微蹙眉,有些疑惑。 桑渡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 好端端地活了将近二十年,忽然得知自己的父亲是魔族。 倘若不是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桑渡都疑心自个儿是不是在做梦,可是脑袋针扎一样地疼,这疼痛让桑渡无比清醒。 沈元白害怕自己去沂梦涧这个地方,除了沂梦涧的确危险这个原因以外,还有着对自己身世的考量。 人族与魔族生下的孩子,应当是半魔,或是像夜逢表现出来的那样,是半妖。 可是,桑渡却是完整的人,她身上,并没有魔族的气息,正因为这样,沈元白同方寻青,才能将这件事隐瞒这么多年。 呈莱宗上,除了他们,不是没有旁人与桑镜明熟悉。 可是,这些人只知道桑镜明离经叛道,不曾有道侣便先有了孩子,却不知孩子的父亲是何人。 后来,桑渡出生,灵脉残缺,旁的人便也只当桑渡的父亲是个普通人,不再有人想要去追究桑渡的身世,桑渡这才平安无事,无忧无虑的长大。 若是可能,沈元白本打算瞒桑渡一辈子。 他希望桑渡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不因父辈的事情困扰。 可是现在,事情的变化越发脱离了沈元白的掌控,显然,桑渡的沂梦涧之行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只能选择将事情和盘托出。 至少,桑渡知道得越多,进到沂梦涧后才能越有提防。 当然,若是能因此劝住桑渡是最好的,只是,沈元白心里也清楚,桑渡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 陆舜没多久便醒了过来,从宗尧的口中,他得知了是桑渡救下了自己,也知晓了宗尧他们正在准备去沂梦涧的事情。 顾不上身子仍旧虚弱着,陆舜强撑着下了床,他找到了盛逾,“宗主,我要与你们一路去。” 第168章 盛逾看向陆舜,陆舜的面色苍白,脸 上没有一丝血色,盛逾没说话,只是垂下眼。 陆舜有些着急,他抬脚朝着盛逾的方向走了两步,“宗主,沂梦涧那个地方这两年怪事频出,而且盛启泽的人一直对沂梦涧虎视眈眈,我……” “陆舜?”桑渡的声音打断了陆舜的话,她从后面走了过来,视线落在了陆舜身上,“你怎么就下床了?经了先前那一遭,怎么也要躺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是。” 陆舜看向桑渡,对着桑渡,他的情绪有些复杂,只是此刻,并非说这些的时候。 陆舜退了两步,对着桑渡跪了下去,叫桑渡吓了一跳,“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桑渡慌忙走上前,她伸手想要将陆舜拉起来。 可是陆舜像是被牢牢钉在地上一般,桑渡怎么也拉不动,她只能回头求助盛逾。 “夫人,我想同你们一起去沂梦涧。”陆舜低头道,“沂梦涧中变化多端,您与宗主身边,能够信任的人越多越好——” 桑渡眨了眨眼,她拉着陆舜的胳膊,“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这些。” 可陆舜依旧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大有一副桑渡若是不答应他,他便长跪不起的意思。 “夜逢他……”陆舜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夜逢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的,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救下他了,夫人,求您让我去救夜逢。” 桑渡闻言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盛逾,“陆舜跟着我们一路,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我还能替他看伤。” 盛逾这才抬眼看向陆舜,“起来。” 陆舜闻言摇了摇牙,本想再撑一撑,只是感受到了盛逾的目光,他忙站了起来。“宗主,我……” “跟就跟着吧。”盛逾道,他的眸光微凉,落在陆舜身上,“苦头你自己吃着便是了。” 陆舜闻言大喜,他对着桑渡又鞠了一躬,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他们此行,同行的人并不多。 原先只盛逾,桑渡,宗尧三人。 现在再加上陆舜,那便是四人。 沈慈昭和谢安淮也会同行,只是他们并不进入沂梦涧,而是等到了沂梦涧附近后,便就地扎营,在外接应桑渡他们。 六人并不耽搁,收拾好行装后,便启程上路。 离开呈莱宗前,桑渡停在盛逾身边,回头看向了镇妖山的方向。 盛逾低眉看着桑渡,“怎么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对着盛逾笑了笑,“没什么,走吧。”说着,桑渡将自己的手递到了盛逾的手中,她在朝阳剑鞘上方站稳,握紧了盛逾。 从呈莱宗到沂梦涧外围,就算是御剑而行,也得两日。 天色渐暗,一行人于山林中扎营歇脚。 因着陆舜还伤着,所以忙前忙后的便只剩下宗尧一人。 桑渡见状,索性同宗尧一起去捡些干柴。 宗尧见状,忙摆手道,“夫人,您歇着就行,这些粗活,我很快就做完了。” 桑渡却是将手里捡来的干柴抱好,她偏头看了眼盛逾那头的情况,盛逾正在查看陆舜的伤势,而沈慈昭与谢安淮落后他们些,尚未到扎营落脚的地方,“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这些了,快些将柴火捡齐,我们也快些生火休息。” 宗尧闻言点了点头,他加快了步子。 有桑渡的帮忙,他们很快就将火堆升了起来。守夜自然轮不到桑渡。 桑渡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靠在树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四周很安静,只有火光噼啪的声音。 在这样的声音下,桑渡本睡得很好,只是很快,她隐约听见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 “桑渡——” “桑渡——” 那声音像是从桑渡脑海里传出来的一样,虚幻极了。 桑渡睁开眼,她先是有些茫然,因为四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这是梦。 在她的梦中,一只黑色的狸猫站在不远处,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桑渡,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第72章 沂梦涧。 - 桑渡惊醒。 坐在篝火边的盛逾听到了动静,起身走到了桑渡身边查看,他蹲下身去,视线落在了桑渡的脸上,“怎么了?” 桑渡摇了摇头。 她躲开了盛逾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烧得正旺盛的篝火,“明日,就能到沂梦涧了吗?” 盛逾在桑渡身边坐下,他伸手,将桑渡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明日就能到了。” 桑渡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抓紧了身上的斗篷,眸光有些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桑渡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盛逾,“沂梦涧的魔族,平日里大家都是讳莫如深,很少提起,阿逾,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些,能同我讲讲吗?” 盛逾看向桑渡,他应了一声好。 “沂梦涧,原本就是魔族生活的地方。” 魔族,和普通的人族,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生活在沂梦涧中,天生便能够感应到魔气,就如同修士生来便有灵脉可以驱使灵气一样。 只是,魔气与灵气不同。 第169章 灵气是天地万物之间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形成的,能够让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而魔气,则是承载着世间的恨,怨,能够勾起人心中最恶的一面。 所以,魔族中,常出惊世大妖。 三十多年前,十几岁的桑镜明横空出世,她天赋异禀,初崭露头角,便是个能够独自一人涤荡天外洞的剑修。 桑镜明立志要将世间的妖魔赶回他们的老巢去。 她也正是这样做的,二十年前,桑镜明以身起阵,将魔族封印在沂梦涧深处。 也是从那时起,沂梦涧外的世界,才不似从前,到处都是魔族身影。 桑渡靠在树干上,她垂着眼,盛逾的话在她的耳边盘旋。 倘若当真如同盛逾所说的这般,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姓夜,会是魔族呢? “桑桑?”盛逾垂眸看向桑渡,见身边的人有几分心不在焉,有些疑惑。 桑渡抬眸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稍有些勉强,“夜逢为什么会被抓去沂梦涧呢?” 盛逾缓缓摇了摇头,“只有等我们能找到夜逢,才可能知晓问题的答案了。” 桑渡没有再说话,她靠在盛逾的肩膀上,双眼微阖,仿佛又睡过去了一般。 天微微亮的时候,几人便不再耽搁,继续赶路。 距离沂梦涧越近,便越少有普通人居住。 只是,反倒修士越发多了起来,甚至在沂梦涧所在的山脚,还有一处专供修士休息的集市。 集市入口,有专门的人守着,看起来,这集市运转的,很是有条理。 盛逾几人此行,知晓的人并不多,所以他们并未出面,而是由沈慈昭同谢安淮出面,买了些干粮留着路上应急。 他们并没有在集市上耽搁多久。 只是桑渡发现,陆舜宗尧在进入集市后,就变得相当警惕,似乎是在遮掩行踪,生怕叫人发现一般。 盛逾将刚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了桑渡的手里,“等进了沂梦涧,就吃不上这样热气腾腾的食物了,趁现在,多吃些,填填肚子。” 桑渡小口吃着包子,他们坐在包子铺的最里面,外头不大能看到他们,他们却是可以看清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修士。 “阿逾,沂梦涧那样危险,为什么反倒越靠近,修士越多?” 盛逾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了桑渡面前,他压低了声音,“沂梦涧是从前魔族的据地,在……” “在桑镜明崭露头角前,修士并非魔族的对手,所以,世上多数奇珍异宝,厉害的法器,都被魔族搜刮走了,那些法器,都在沂梦涧里。” 总有修士想要去沂梦涧里——就算深入沂梦涧太过危险,那么在外围的山脉也可以去碰碰运气,万一找到了什么遗落的珍宝,那便是撞了大运的事情。 虽说这种想要走捷 径的选择并非修士该去选的,可总有人想要选择一条捷径。 毕竟,同样有人觉得,盛逾的声名鹊起,正是因为他在沂梦涧中获得了那把名为朝阳的宝剑。 桑渡下意识地看向被盛逾放在桌上的朝阳。 朝阳这把剑,素净,第一眼看起来,并没有扑面而来的灵气。 “阿逾的这把朝阳,也是从沂梦涧中带出来的?”桑渡看向盛逾,有些疑惑。 盛逾点了点头。 桑渡已经吃完了手里的包子,她一只手托着下巴,看起来,有几分好奇,“从前我无聊的时候看过剑谱,并未见到过一把名为朝阳的剑。” “是我给它起的名字。”盛逾道,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朝阳上方,“我从沂梦涧出来时,正是日出时分,朝阳染得天边一片红,便给这把陪着我一起从沂梦涧离开的剑,起名朝阳。” 桑渡眸光轻闪,她看着朝阳,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盛逾当年,究竟为什么要进沂梦涧呢? 在他之前,在他之后,都不曾有修士单枪匹马地进入沂梦涧后还能活着离开的。 那时候,盛逾为什么会想要进入沂梦涧呢? 只是,还不等桑渡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沈慈昭同谢安淮已经买好了干粮走了过来。 宗尧和陆舜与他们一路。 盛逾同桑渡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往外走。 一行人在包子铺外碰头,沈慈昭将干粮分给众人,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现在进山,天黑前能赶到沂梦涧。” 众人不再耽搁,起身离开了集市。 他们在沂梦涧外停了下来,沈慈昭同谢安淮不再深入。 分别前,沈慈昭有些担忧地看着桑渡,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缓地开口,“桑桑,不然你同我们一起留在外面吧,沂梦涧中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沈慈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没有声音传出来,她看着桑渡,眸光有些凝重。 桑渡对着沈慈昭笑了笑,“阿昭姐姐放心,我身上有许多符咒呢,在须弥宗的这段时间,我也跟着宗门的长老学了不少东西,如今只要不是什么惊世大妖,自保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安淮见状,抬手按在了沈慈昭的肩膀上,他看着桑渡,并没有劝她,“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那便先退出来,我们在这里接应你们。” 第170章 桑渡对着谢安淮点了点头,她看向二人,“你们也多加小心。” 虽说沂梦涧外,不见得会有什么妖兽。 只是,人心变幻多端难以揣测,沈慈昭他们亦要多加小心才是。 沂梦涧的入口,藏在一处山壁上。 盛逾示意桑渡三人退后半步,他走到了山壁前停了下来,只见盛逾微微闭眼,口中轻念有词。 桑渡站得有些远,只听清了最后一个字。 ——开。 气流涌动,一股不知来处的风,吹得他们四人衣袂翩翩。 盛逾转头看向桑渡,伸出手去,“走吧,打开的入口支撑不了多久。” 他们不再耽搁,从那变得有些模糊的山壁上钻了进去。 桑渡眼前先是一黑,很快,淡淡的萤光充斥了她的视线。 沂梦涧乍看起来,是一个山谷,两侧有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山崖,而他们在穿过那道山壁后,正站在两侧山壁中央的夹道。 夹道很窄,黑色的土壤显得有几分泥泞。 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桑渡看向两侧,山壁上攀爬着的藤蔓又粗又壮,巨蛇一般扭成各种模样,缠绕在一起,宛若一张巨大的网,那网左右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鼻翼前,是浓郁的泥土味。 微微有些发腥,带有湿漉漉的水汽。 盛逾松开了牵着桑渡的手,只见他双指于眼前轻轻一挥,一抹亮光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蹿了出去,流星一般。 宗尧走上前,他站在盛逾身侧,“不曾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只是先前在山脚的集市上,我与陆舜见到了盛启泽手下的人。” 忽然听到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名字,桑渡眸光轻闪,她抬头看向盛逾,看起来略有些无措。 盛逾微微颔首,示意宗尧自己心中有数,而后走到了桑渡身侧,他低头看向桑渡,声音温和,似是在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桑渡点了点头,先前与盛启泽打交道的事情重新从记忆深处浮现,这让她有几分恍惚。 说话间,先前飞出去的流光重新飞了回来,盛逾眸光微凝,他抬手揽住了桑渡的腰,而后低声吩咐宗尧道,“跟上去。” 宗尧与陆舜勉强才能跟上盛逾。 桑渡环抱着盛逾的腰,风装撞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疼。 片刻的功夫,他们已经飞出了那条泥泞的夹道,四周变得空旷起来,桑渡低头向下看,终于窥见了沂梦涧的一角。 景色很是壮阔。 有山,有水,像是将外面的山川大江,缩小进了这样一处空间。 只是,桑渡并未见到有什么活物出现。 兽鸟虫蛇,什么都没有。 察觉到怀里的人背脊微微绷紧,盛逾手臂上的力道微微重了些,他在桑渡的耳边道,“别担心,沂梦涧中虽有许多妖物,但我先前用了匿踪符,不会有妖物发现我们的。”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仰头看向盛逾,“阿逾,方才流光是找到夜逢了吗?” 盛逾点了点头,只是跟着流光的时间越久,盛逾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因为流光所飞的方向,正是魔族被驱赶的方向。 很快,桑渡便发现四周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下方那些壮丽秀美的景色像是被一刀截断了,后半截是焦枯破败,腐朽不堪。 深色的土地上,有无数已经枯死,或是被烧成焦炭的枯树,那些树的姿势怪异,像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鬼爪,看得人心惊胆战。 流光已经消失在了盛逾眼前。 他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缓缓落在了地上,盛逾看向前方,脸色难看。 桑渡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她的心口猛地一跳,像是有千万条丝线在那一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而后猛地拉紧,扯得她整个人脸色煞白。 盛逾托住了桑渡,而这时,宗尧同陆舜也赶了上来。 “夜逢应该就在前面。” 桑渡大汗淋漓,双腿也有些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夫人!”宗尧一惊,他看向桑渡,有些担忧。 桑渡摇了摇头,她稳住了身形,看向前方,“我没事,不能耽搁了,夜逢的状况很是不好,我们得快些找到他。” 流光既然消失,那说明他们离夜逢已经很近很近了。 盛逾护着桑渡,他打头,朝着方才流光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夜逢。 夜逢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悬在半空中,无数根细小的丝线穿过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固定在那里,固定在…… 当年桑镜明身殉的阵法前方。 桑渡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眼眶发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夜逢,不光光是与她在黑市上一见如故的半妖。 更是她的表弟。 甚至更有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是,在那阵法前方,只有夜逢一人,他们并没有见到将夜逢掳来的东西。 盛逾眸光轻转,只见他右手猛地一送,朝阳猛然飞了出去,朝着被无数丝线捆住的夜逢。 电光石火间,那些丝线竟是被朝阳尽数斩断。 第171章 刚刚还浮在半空的人快速坠落。 宗尧与陆舜也提剑跟了上去。 桑渡在最后,她跑到了落在地上的夜逢身侧,被盛逾,宗尧陆舜三人围在中间。 那些先前穿过夜逢身体的丝线仿佛活了过来,朝着被护在中央的桑渡夜逢追袭过来。 盛逾一个人几乎挡住了所有的丝线。 只是那丝线的质感奇怪,撞上剑身时,力道极重,仿若坚硬无比的玄铁。 可动作上的灵活,却 又仿佛是世上最柔软的丝线。 桑渡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她跪在夜逢身边,抬手按在夜逢的脖子上。 气息很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桑渡捏着药丸的手几乎在颤抖,她捏住了夜逢的嘴巴,几乎是将那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喉咙。 很快,药丸似乎起效了,夜逢剧烈地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四周本就微弱的光竟是一点点消散,只剩他们面前的阵法,仍旧发出盈盈的光。 所有丝线几乎是一起调转了方向。 它们的目标不是盛逾,不是夜逢,而是桑渡。 第73章 “人要求生。” - 盛逾几乎挡住了所有的丝线。 而宗尧与陆舜则是从旁协助,将桑渡同夜逢护得严严实实。 “夜逢!”桑渡顾不上旁的事情,她抬手按在夜逢的肩膀上。手中的金针于几处大穴毫不迟疑地扎了进去。 面目狰狞的夜逢的神色缓和两分,发红的瞳孔隐隐变得有几分清明。 “桑桑姐姐……”夜逢的声音有些虚,并没有落到实处。 桑渡松了一口气,她半拖着夜逢起了身,“阿逾,夜逢醒了!” 盛逾没有回头看向桑渡,他正对着面前的阵法,那些丝线,似乎就是从阵法中飞出来的。 他压下心中疑惑,护着桑渡快步后撤,“先领着夫人和夜逢往外退。” 宗尧与陆舜会意,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桑渡同夜逢往来路退了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桑渡和夜逢的远离,原先还算温和的,至少陆舜与宗尧尚且应付得来的丝线忽然变得暴躁起来。 整片焦枯的大地,似乎都缓缓活了过来。 大地在震颤,上方焦枯的树木,仿佛也活了过来,他们朝着桑渡一行的方向逐渐靠了过来,仿佛是一队士兵,将桑渡一行缓缓包围,留给桑渡他们喘息的地方变得很小,很小。 他们在这一刻成了猎物,而猎人正在缓慢靠近, 陆舜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他眸光微凝,额上沁出汗珠来—— 得让夫人与夜逢从这里离开,是他不曾保护好夜逢,现在,必须将他们送离。 仿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陆舜的动作忽然变得迅猛,宗尧最先察觉到了陆舜想要做什么,他双目圆瞪,眼尾泛红,“陆舜!你要做什么!” 声音也有些许变形。 陆舜回头看了眼盛逾,盛逾叫那些丝线团团围住,看起来,一时之间无法将那些丝线制服。 留在这里,每多一瞬,变故便多一分。 陆舜手中的剑,被他重重插进土里。 鲜血顺着陆舜的手掌,沿着剑身滴落,在他们周围,有微弱的红光,从地底攀起,宛若一道帷幕,将他们包裹。 桑渡眸光闪烁,她明白了过来,陆舜想要开启转移阵法,将他们送出沂梦涧。 “你疯了——”桑渡扶着夜逢,沂梦涧与外界之间,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在里面想要施展转移阵法,必然承受反噬,很有可能阵法未成,施法的人已经五脏俱损,无力回天。 “宗尧!还不快去阻止陆舜!”桑渡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她看向那些朝着他们靠过来的枯树,咬了咬牙,“这些,我来应付。” 宗尧咬着牙,他重重看了桑渡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冲向陆舜。 陆舜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的嘴角溢出血来,显然,在沂梦涧外的那层结界,远非陆舜的修为可以打开的。 如今这转移的阵法不见端倪,陆舜却已经受了重伤。 只见陆舜低呵一声,他将手中的长剑下压,而他人的面色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好似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一般。 宗尧眸光一颤,他扑向了陆舜,将人拖住。 与此同时,桑渡松开了夜逢,她将身上带着的符咒从锦囊中取了出来。 浅蓝色的光从四人周围缓缓升起,直到将四人护在中央。 桑渡将夜逢拉到中央,她转头看向陆舜,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大家一起进的沂梦涧,那便要一起出去。” 话音落下,那些枯枝也已经挪到了她们面前。 盛逾分身乏术,桑渡他们只有自己应对这些忽然活过来的枯树。 桑渡的眼皮轻跳,她盯着面前的这些枯树,忽然转头看向宗尧道,“掩住口鼻,护好夜逢。” 宗尧不知桑渡什么意思,只是这种时候,他面对桑渡,已然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信任依赖,听桑渡这样吩咐,便依言照做。 药修整日里与药材打交道,除了救人治病的药,自然也制得出伤人的药—— 桑渡拜岑山月,本就是为了自保,平日里,自然不会只捣鼓什么治病救人的药材。 第172章 只见桑渡一只手遮住了口鼻,另一只手猛地一抬,白色的粉末从她手掌当中飘了出来,桑渡同时扔出了一张引风符,骤然吹来的风将那些白色粉末吹了出去。 那些扭曲的,鬼怪一样的枯树沾上了白色粉末。 不住靠近的枯树停了下来。 桑渡的眸光微微有些发紧,她紧紧盯着已经非常靠近他们的一棵枯树,白色的粉末被风吹得落在树干上,原本漆黑的树干开始快速腐烂,在脱落的表皮下方,露出了深红色的皮肉。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枯树,而是伪装成焦枯树木的活物。 桑渡配出的毒粉开始腐蚀那妖物的皮肉,淡淡的腥臭味弥漫开来,一棵人高的枯树,肉眼可见得萎缩,坍塌。 桑渡退了两步,她退到了宗尧他们身侧,而后转眸看向盛逾的方向。 丝线的数量比起先前,多了将近一倍。 宗尧看着桑渡,他眸光轻颤,看起来有些惊讶,“夫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些?” 桑渡没看宗尧,她低下头去看夜逢同陆舜的情况,“你去帮阿逾,我照顾他们两个。” 宗尧这才回过劲儿来,他站起身,朝着盛逾的方向踏剑飞去。 而桑渡则是蹲下身子,抓住了陆舜的胳膊。 陆舜浑身一颤,他垂着眼,看起来情绪复杂。“方才让我继续阵法,将夫人你们先送离,才是对的。” 桑渡冷哼了一声,她少有怒火这般旺盛的时候。 “陆舜,方才你施展传送阵法,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了,宁可牺牲自己,也要送我们离开沂梦涧?” 陆舜没有说话,只是他的背脊微微有些僵硬,被桑渡捏住的手腕,也有几分不自在,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一样。 “可事情根本没有到那一步!”桑渡的声音更低了些,她的喘息声微微有些急促。 陆舜本就有伤,方才的反噬更是伤到了肺腑,好在阻止得及时,陆舜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桑渡翻出一枚药丸,塞进了陆舜的嘴里。 她声音略有些低沉,那是陆舜从未见过的一面。 “陆舜,你不该那样轻易就牺牲自己的性命。刚刚,我们分明还有很多其他的法子,你却想着用你的命换我们的命,不该是这样的,哪怕是死到临头了,也该挣扎,该反抗,该去找一个我们大家都能活着离开的法子。”桑渡松开了扣着陆舜手腕的手,她看向身侧低着头的人,“夜逢的事情你觉得歉疚,你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立刻发现才会导致夜逢被抓,导致我们现在身陷险境——” 桑渡顿了顿,她的脸色渐渐如常,不再像先前那般,怒意明晃晃地写了满脸。 “且不论夜逢出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应该怪你,即便当真是因为你,夜逢才被抓走,你要做的,也不该是用自己的死换他的生。陆舜,我们不是什么仇人,我们是同伴,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开着自己的同伴去送死。”桑渡看着陆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拼命去活,努力去活,无论发生什么都是。” “人要求生。” 陆舜眸光轻闪,他看向桑渡。 面前的女子仍旧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明艳动人。 可是这份明艳中,却又 多了一分磅礴的生命力。 “夫人,我只是……”陆舜开口,只是刚刚说了几个字,便又垂下头去,刚刚,他的确是像桑渡说得那样不是吗?就算是解释,也显得有些无力。 “以后不会了。”过了好一会儿,陆舜才小声继续道。 桑渡这才松了一口气,陆舜是个闷葫芦,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一言九鼎,至少现在,不用担心他忽然又要上演什么牺牲自己的戏码。 确保陆舜不会再犯傻后,桑渡看向盛逾的方向,她微微皱眉,“怎么这些丝线越来越多了。” 半空中的丝线,比方才宗尧前去帮盛逾前还要多些。 桑渡几乎要看不清盛逾和宗尧的身影了,她皱眉看着那些丝线,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去帮盛逾。 她身上的药粉若是洒出去,宗尧同盛逾也会中招,必然是用不了了。 陆舜也看向了盛逾同宗尧的方向,他眸光轻闪,面上表情有些严肃,“夫人,这丝线好像是从那儿长出来的。” 陆舜抬手指向前方阵法的方向,只是说完,他自己又有些不确定地放下手,“可是不该是这样,那阵法是前辈留下的,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妖物呢?” 桑渡眸光轻颤,她抬头朝着陆舜所指的阵法看了过去。 陆舜口中的阵法,应当是自己的母亲,桑镜明。 桑镜明留下的阵法,却生出了这样邪乎的丝线,看起来,分明是奔着取盛逾性命去的,还有方才,也是这些丝线,想要取走夜逢的性命。 “桑桑姐姐。”衣角一紧,桑渡低头去看,是夜逢清醒了过来。 夜逢死死抓住了桑渡的衣服,他眸光闪烁,声音里满是恐惧,“桑桑姐姐,他们想要用我打开阵法。” 桑渡抿了抿唇,她看着夜逢,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仿若是安抚,“别怕,有姐姐在,不会有事的。” 夜逢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他死死抓住了桑渡的手腕,整个人看着害怕极了,死死咬着牙,骨头都因为紧张发出咔咔声。 第173章 桑渡握住了夜逢的手背,掌心像是捧着一块冰块,凉意沁入骨缝。 桑渡抿了抿唇。 她再次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阵法,而后突然起身,她将夜逢推到了陆舜身边,“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他们。” “夫人——”陆舜下意识想要阻拦,可是桑渡已经跑了出去。 陆舜看了一眼桑渡的背影,将夜逢护在了身后。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桑渡方才放下的符咒保护,加上先前那些伪装成枯树的妖物被桑渡的毒粉吓退,所以陆舜和夜逢现在的状况,称得上安全。 桑渡朝着阵法的方向跑了过去。 只是她刚刚离开符咒保护的范围,那些丝线便在一瞬间调转了方向,齐刷刷地朝着桑渡的方向飞来。 盛逾眸光微变,朝阳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桑渡没有抬头看,她盯着前方的阵法,憋着一口气,头也不回。 直到耳后传来细细的风。 桑渡下意识回头,那些丝线离桑渡的脑袋,不过一掌距离。 很奇怪,桑渡并没有感受到害怕,她反倒与那些丝线,有一瞬的亲近。 桑渡愣了一瞬。 也是那一瞬,上方的盛逾灵气荡开,他悬于半空,右手张开,竟是完全控住了那些丝线。 下一刻,只听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些丝线竟是叫盛逾凝出的灵气从中砍断,桑渡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只是,只有一瞬,光亮很快重归桑渡的眼眸。 她来不及细想,转头继续朝着阵法的方向跑了过去 阵法就在桑渡眼前,那儿,传来的气息让桑渡十分熟悉。 耳边,有细微的咔咔声,那是阵法转动时发出的声响,现在,桑渡面前的阵法并不稳当,来不及细想,桑渡将身上的大块灵石朝着阵法中央扔了过去。 灵气四溢,阵法的缓慢转动,仿佛也在那一刻停了下来。 “宗主,夫人!你们看,地上的焦枯在退散。”是宗尧的声音,宗尧已经落在了地上,他朝着陆舜的方向跑了过去。 而盛逾,则是缓缓飘落至桑渡身边,他微微皱眉,看起来似是不赞同桑渡的举措。 桑渡大口喘着气,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可是眼眸却是晶亮,仰头看着盛逾时,像是一头初生的小鹿。 “太莽撞了。”盛逾低声道,他朝着桑渡走近了两步,而后轻吐一口气道,“但你做得很好。” 正是因为阵法出现了问题,那些丝线才会源源不绝。 而桑渡用身上灵石的灵气暂时稳住了阵法,这样,盛逾他们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桑渡抬手按着心口,听到盛逾的话,她看着身侧的人,轻轻眨了眨眼,“倘若我有完整的灵脉,恐怕天下第一的名头,夫君要拱手相让才是。” 见桑渡仍有力气说笑,盛逾也微微勾唇,他轻叹一声,那一声叹息里却是裹着笑意,“是,以夫人的聪明机灵,天下第一当之无愧。” 桑渡眉眼弯弯,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阵法后方,传来巨大的声响。 她的耳边,被那巨大的爆炸声惹得嗡嗡作响,茫然中,桑渡抬眼看向阵法的方向。 阵法依旧好端端的。 可是,桑渡清楚,盛逾也清楚,阵法后面出事了。 可是阵法后面。 便是封印魔族的地方。 第74章 他宁可看着自己去死。…… - 盛逾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另一侧。 那是他们进入沂梦涧的方向,现在,入口处的光,正在缓缓向内弥漫。 陆舜扶着夜逢,两人相互支撑着,走到了盛逾身边。 他看向盛逾,声音有些凝重,“宗主,有人进沂梦涧了。” 这世上的修士,就算消息灵通,知晓盛逾进了沂梦涧,想要趁此机会进入沂梦涧,仍旧是需要掂量掂量其中利弊,绝不会这么快就跟进来。 这时候,几乎算得上与他们前后脚一起进沂梦涧的,只可能是盛启泽一行。 这么些年,盛启泽虽一直闭关,可他手下的人,一直在沂梦涧周围盘旋,盛启泽一直觉得,盛逾这一身的修为与沂梦涧脱不了关系。 桑渡闻言也有些紧张地看向盛逾,她有些担忧夜逢的事情。 夜逢虽在外人眼里是半妖,加上有盛逾在,自然不会有人去怀疑夜逢的身份,可是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夜这个姓,虽说并非魔族专属,可的的确确,魔族有一脉氏族,姓夜。 先前就算没有人往这一处想,现在,夜逢被牵扯进了沂梦涧,还与封印魔族的阵法息息相关。 就算他与魔族没有关系,盛启泽夜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夜逢与魔族的关系坐实,只有这样,才能给干干净净的盛逾泼上脏水,才能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神坛。 桑渡的思绪猛然一滞,她抬眸看向盛逾,却又在与盛逾的视线相接时,动作极大地移开了视线。 冷汗几乎是在一瞬间沁了出来,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光是夜逢,还有自己呢。 须弥宗宗主,众修士之首,有着天下第一剑修名号的盛逾,他的妻子,却是个魔族。 “桑桑?”盛逾察觉到了桑渡情绪的骤然变化,他低头凑近,想要伸手拉住桑渡的手腕。 第174章 可是,情绪向来平缓,少有情绪激动时候的人,忽然很是惊恐地抽回了手,连连退了好几步。 桑渡抬眸,正对上盛逾那双有些疑惑的眸子,她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我们先从这儿离开吧——” 只是,仍旧是晚了。 盛白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逾哥哥,你当真进了沂梦涧!” 盛逾眸光微凝,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盛白 璃少见地穿着一身白,她凌空踏了好几步,身姿秀丽,落在了盛逾几人几步外的地方。 她跑向了盛逾,似乎已经不记得先前两人之间的争吵。 盛白璃脸上的笑在看到站在盛逾身后的桑渡时,蓦然一止,她瘪了瘪嘴,没与桑渡说什么,只是仰头看向盛逾,有几分不满小声道,“阿逾哥哥,你进沂梦涧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还带着她那个拖后腿的——” 盛逾退了半步,他眸光微凝,盯着盛白璃的眼睛中,几分不满并未掩盖,明晃晃地,丝毫不加遮掩。 “夫人给了我许多助力。”盛逾道,“有夫人在,我省了很多心力。” 见盛逾这般维护桑渡,盛白璃脸上有些许不满,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睨了一眼盛逾的神色,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盛白璃只能盯了桑都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叫盛白璃觉得有些奇怪。 她先前找过桑渡麻烦,虽说找过麻烦后立马就让盛逾训斥了一顿,还给自己禁了足,可那时候,桑渡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气到了自己。 盛白璃心里清楚,桑渡可不是表现出来的什么小白花。 视线在桑渡和盛逾之间转了一圈,盛白璃只以为是因为盛逾在这儿,桑渡这才没有出言呛自己。 盛白璃哼了一声,轻声念叨了一句,“装腔作势——” “白璃。”与盛白璃一同进入沂梦涧的人,终于踏在剑鞘上,飞了过来。 盛逾看向上方,果不其然,是盛启泽。 自那天,盛逾给了盛启泽下马威后,两人再见的次数寥寥,几乎不曾有过什么交道。 “宗主,您怎么能单独进入沂梦涧呢?这太危险了。”盛启泽走向盛逾,他满脸的恳切,先是唤宗主,而后又是一声阿逾。“阿逾,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出事,如今四处都不太平,分明就是魔族并不安分,想要卷土重来,这种时候,你不曾与宗门长老商议,便自顾自地进了沂梦涧,倘若出事,该如何是好?” 盛启泽满脸的担忧,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弟弟而殚精竭虑的好兄长。 盛逾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在盛启泽的脸上,片刻后,才微微侧身道,“祸乱频发,自然要深入沂梦涧,只有检查过封印魔族的阵法,才能安心。” 盛启泽这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了盛逾几人后方的阵法上。 那阵法精细,像是从夜空直接挖出了一块,摆在了这里,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视线。 “那块灵石……”盛启泽看向阵法中央的灵石,他有些疑惑,那拳头大小的灵石,出现在阵法当中,着实有些怪异了。 盛逾瞥了眼盛启泽,他微微抬眸,示意宗尧护着陆舜与夜逢。 而他自己,则是环住了桑渡的肩膀道,“阵法暂时稳住了,兄长不如随我一同退出沂梦涧去。” “阵法暂时稳住了……”盛启泽眸光流转,他忽然抬头,抬手朝着桑渡的咽喉袭去—— 谁都不曾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就连与他一同进入沂梦涧的盛白璃,都叫盛启泽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要去阻拦盛启泽,“大表哥,你要做什么——” 只是盛启泽眸光微凝,他抬手一挥,盛白璃便被掀飞了出去,重重撞向了几人身后的阵法。 盛逾第一时间是去护着桑渡,自然没能挡住盛白璃。 盛白璃重重跌进了阵法当中,将那块先前桑渡扔进去的灵石撞出了阵法。 变故,几乎在一瞬间发生。 盛启泽见阵法上的星光风吹灯灭一般地快速消散,眸光轻闪,并不与盛逾颤抖,他快速后撤。 宗尧抬腿想要去追,却听到盛逾几乎冷到冰点的声音响起,“别追了,护送他们出去。” 宗尧停下了步子,他看向盛逾。 只是他更先看到的,是盛逾身后,阵法当中,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魔气。 盛逾捏了捏桑渡的手腕,他的声音难得有些急促,“别担心,我留下解决,你与宗尧他们一起,先行离开。” 话音落下,不等桑渡说话,盛逾已经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身没入了身后的黑气当中。 那些魔气,在盛逾走进去之后,虽不曾停止扩散,可是速度却是慢了不少,至少留给了桑渡他们从沂梦涧离开的机会。 最先遭魔气所伤的,是先前被盛启泽打入阵法的盛白璃。 她身上全是魔气造成的伤口,血淋淋的,好不骇人。 盛白璃原想逃出去,可是这阵法之中,魔气浓郁,盛白璃被压制得几乎没有办法站起身。 “阿逾哥哥!”恐慌之中,盛白璃看到了有人出现在视线里,是盛逾,她大喜过望,声音里带出了哭腔,“阿逾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一定会来救我的!” 第175章 只是下一刻,盛白璃对上的,却是盛逾那双冰冷无比的眼睛。 盛白璃一颗火热的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盛逾不是来救她的。 明明,明明抬手就能将自己送出阵法,可是盛逾却没有那样做。 他宁可看着自己去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盛白璃,浑身骤冷。 ****** 阵法外,桑渡陡然回神。 她看向宗尧和陆舜,“我们先离开沂梦涧。” 话音刚落,身后黑气之中,便传来惨叫声,那是一道女声,是盛白璃的声音。 桑渡的身形懵然顿住,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后方。 陆舜猜出了桑渡的心思,知晓她心中不忍,“夫人,阵法当中已经叫魔气占据了,我们没法子救下她。” “是,我知道。”桑渡垂下眼,她睫毛颤动着,过了一会儿,桑渡抬头看向陆舜,像是做出了决定,“我应该可以试着救她。” 陆舜宗尧脸色皆是一变,“夫人,太冒险了!” 桑渡却是摇了摇头,只见她捏碎了好几截灵兰草干,以那些灵气聚为绳索,捆住了自己的手腕,另一侧,则是递给了陆舜,“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桑渡转头看向身后缓慢移动的魔气,咬了咬唇道,“半炷香,只用半炷香的工夫,倘若我没有出来,你们便拽动绳子,无论我有没有找到盛白璃,我都会出来。” 陆舜还想说什么,可是桑渡已经转身冲进了魔气当中。 进入阵法后,桑渡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这些魔气并不会伤害她。 或许,这是她父亲的缘故。 因为她的父亲,所以这些魔气视桑渡为同类,所以先前在魔眼中时,桑渡才会有那样的感受。 桑渡眸光暗了暗,现在,并非想这些的时候。 她抬头看向四周,循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很快,桑渡就看到了盛白璃。 盛白璃整个人趴在地上,她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血色,让人有几分恍惚。 桑渡弯腰拽着盛白璃的胳膊,“醒醒——” 盛白璃还有一丝意识,她眼皮颤了颤,看向来人,见识桑渡,她鼻腔溢出一丝声音。 “你来看我怎么死的吗?” 桑渡垂着眼,“刻薄也该挑挑时候,这种时候,若是我不救你,你只有在这里等死了。” 盛白璃双唇颤了颤,她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只是发出两声含混的声音。 阵法外,陆舜等得心焦极了,他几次想要拽动手里的绳子,都叫宗尧拦了下来,“夫人说了给她半炷香的工夫。” 陆舜的脸色越发难看,第三次握紧绳子的时候,陆舜看向宗尧,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盛白璃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不能看着夫人因为她出事。” 只是,还没等陆舜拽动身子,黑雾中,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夫人!”陆舜宗尧同时出声,迎了上去。 桑渡将盛白璃送到了宗尧手中,她微微喘匀了气,抬了抬眸道,“走,先出沂梦涧。” ****** 沂梦涧外,尚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 沈慈昭与谢安淮守在外面,见到有人出来时,忙迎了上去。 沈慈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桑渡满身的血,她唇颤了颤,腿有些发软。 好在很快,沈慈昭便发现受伤的并非桑渡,而是宗尧背着的那个女人。 “发生了什么?”谢安淮走上前去,他微微皱眉,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见没有盛逾的身影,心不由一沉。 桑渡看向谢安淮,她低声道,“封印魔族的阵法失效了,你们得回去通知沈伯伯。” 谢安淮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与沈慈昭对视一眼,过了许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师父。” 只是下一刻,谢安淮又抬手抓住了桑渡的手腕,“桑桑,你与我一起回去。” 沈慈昭也反应了过来,“对,桑桑,你同我们一起回呈莱宗去,如今沂梦涧外太危险了,你不能留在这里。” 桑渡眸光轻闪,下一刻,她轻轻抽回了被谢安淮握着的手,“我得留下来。” “夜逢和盛白璃受了伤,他们现在不能奔波,我得留下来替他们诊治。”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谢安淮同沈慈昭,“而且,盛逾还在沂梦涧里,我得等他出来。” 沈慈昭与谢安淮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劝不动桑渡的。 商量过后,沈慈昭动身回呈莱宗去送消息,而谢安淮则是留下来,与桑渡他们一起,等沂梦涧中的消息。 桑渡还给了沈慈昭一封信,“阿昭姐姐,这封信,你一定要送到岑山月手中,只能是岑山月,不能给旁的人。” 沈慈昭虽不明白桑渡为何这样说,可是看着桑渡满脸的严肃,仍是应了下来,“你放心,我一定送到岑山月手中。” 顿了顿,沈慈昭抬手,捏了捏桑渡的脸,“多加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第75章 “我要你在魔族中,帮我…… 第七十五章 第176章 - 与夜逢相比,反倒是盛白璃伤得更重些。 且不说魔气入体造成的伤害,盛白璃身上,到处都是细碎的,如同刀割一样的伤口。 “夫人。”宗尧送来干粮,他看着桑渡,声音有些低沉,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盛白璃醒了。” 桑渡瞥了眼宗尧,她双手抱着干粮,饼子有些噎人,她只能撕下一小块,然后慢吞吞地咀嚼。 听到宗尧的话,桑渡有些费劲地咽下了嘴里的饼,“你看好她,莫要让她坏事。” 可是宗尧看起来,仍旧有些吞吞吐吐的。 桑渡挑眉,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宗尧,“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宗尧在桑渡身边蹲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看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小声道,“夫人,盛白璃她在寻死,我用咒术给人捆了。” 捆的时候,宗尧顾不上那么多,可是捆完之后,人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害怕。 盛白璃骄纵难搞,现在不知抽什么风要寻死,等回头想明白了,不是又要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蹲在桑渡的身边,宗尧看起来苦恼极了,一张脸愁得快要滴下墨来。 桑渡轻声叹了一口气,她本就没什么胃口,现在见宗尧这样一副担忧极了的样子,索性放下了手里的干粮,起身朝着盛白璃在的毡帐走了过去。 毡帐里头,油灯被点着,浅黄色的光轻轻跳动着。 而盛白璃,则是躺在地上,手脚都被咒术捆着,只能以一个略显得滑稽的姿势扭着胳膊。 桑渡呼吸微微一滞,算是知道了宗尧为何是那样一副模样。 她与盛白璃寥寥几次相处下来,没什么交情,却也是知道,盛白璃平日里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一副大小姐脾气。 但凡盛白璃从这儿离开,定是会要让她这般丢脸的宗尧好看。 桑渡在盛白璃身侧蹲了下去,她看向盛白璃的脸,却也明白了,盛白璃为什么在醒来后会想要寻死。 盛白璃清醒着,她微微喘着气,死死盯着桑渡,一双眼睛,几乎要落血。 桑渡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伸出一根指头,指腹按在了盛白璃的脸颊上,“你脸上的伤能治,何必要寻死觅活呢?” 盛白璃的呼吸止了一瞬,她盯着桑渡,想要说话,可双唇颤了颤,却又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桑渡看着盛白璃脸上的伤口,眸光幽深。 平心而论,盛白璃生得明艳貌美,这样一张脸,若是叫上头的伤痕刮花了,那的确是一桩憾事。 桑渡虽不喜欢盛白璃,却也不会任由盛白璃脸上的伤口继续烂下去,魔气造成的伤口虽有些难处理,却也不是束手无策。 “宗尧——”桑渡站起了身,她对着毡帐外喊了一声,外头守着的人探进来半个脑袋,“夫人,您找我?” “替她解了咒术。”桑渡抬了抬下巴。 宗尧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方才他在外面,已经想通了,左右已经得罪了盛白璃,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盛白璃坏了他们的事儿。 他停在了桑渡身边,“夫人,还是不要放开盛白璃了,这样捆着她,等支援的人赶到了,再说是不是将人送回须弥宗上去。” 桑渡微微皱眉,“让你解开变解开,我替她处理脸上身上的外伤。” 宗尧努了努唇,他磨磨蹭蹭地走到盛白璃身边,饶是不情不愿,在桑渡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抬手解了盛白璃手腕脚踝上的咒术。 失了束缚,盛白璃爬起身,她死死盯着宗尧,像是要将面前的人活吃了一般。 “去那儿躺好,我替你处理身上的外伤。”桑渡抬手,推了一把盛白璃。 盛白璃没有提防,脚下趔趄,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了下来。 这下她转头看向桑渡,眼里更加满是怒火。 桑渡仿佛没有察觉到盛白璃的目光,她摸出了银针,微微挑眉,“怎么,你想一直顶着这道疤不成?” 盛白璃的胸膛微微起伏,她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一旁的软榻,她躺了下去。 桑渡笑了笑,见宗尧还傻呵呵地站在屋子里,抬手推了一把,“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呢,出去守着吧。” 宗尧反应了过来,他连忙出了毡帐。 毡帐里,便只剩下桑渡和盛白璃两个人。 处理魔气留下的伤口,得用银针将伤口中残存的魔气一点点引出来,这活儿细致,桑渡在软榻边坐了下来,垂眸看向了盛白璃的脸。 毡帐中,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盛白璃才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桑渡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的视线落在盛白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不救你?”桑渡瞥了眼盛白璃,反问道。 盛白璃被问得一愣,她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我之前……” “我知道,你讨厌我。”桑渡打断了盛白璃的话,她语气平平,似乎盛白璃的讨厌,并不能让她产生什么波动,“我同样也不喜欢你。” 盛白璃胸口的起伏变得急促了些,她盯着桑渡,情绪变得有些复杂。 她有些疑惑,倘若是自己,若是桑渡先前陷入自己那样的陷阱,她是绝不会去救她的。 第177章 桑渡抬眼看向盛白璃,“且不说你是须弥宗的人,我身为盛逾的夫人,自然是要救你。即便你不是须弥宗的弟子,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若能救,自然是要救的。” 桑渡放下了银针,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瓷瓶,而后丢到了盛白璃怀里,“自己上药,每日早晚各一次,用上个四五日,疤痕就都没了。” 盛白璃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抓住了那个瓷瓶。 桑渡起身收拾东西,她并没有看盛白璃,“这两日,你安分一些,宗尧对你施咒也是顾全大局。等……”桑渡声音顿了顿,她看向盛白璃,眸光清澈,“等阿逾从沂梦涧出来,或是须弥宗的人赶到,宗尧自然不会再看着你。” 盛白璃浑身打了个颤。 先前她醒过来,注意力全被自己受了伤的脸吸引了,现在,听桑渡说起这些,盛白璃才有几分恍惚地想起,自己的伤是因为盛启泽。 “大表哥他……”盛白璃刚刚开口,便又立刻收声,她盯着桑渡,忽然话头一转,“我要去找师父。” 桑渡停下了步子, 她微微皱眉,转头看向盛白璃,“盛白璃,你最好老实一点。” “盛启泽毁了沂梦涧中的阵法,而你是与他一路的,按照道理,我现在该将你关押起来——”桑渡声音顿了顿,“若不是看你在阵法中受了伤,你当自己现在还能这样舒舒服服地待在毡帐之中吗?” 盛白璃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看向桑渡,唇瓣颤了颤,似是想要替自己辩驳,可是半晌,都不曾有声音传出来。 桑渡看了盛白璃一眼,声音冷了些,“这两日你安分些,盛白璃,我救你,只是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倘若你想要坏事,我也可以杀了你。” 桑渡没有再和盛白璃说什么,她出了盛白璃的毡帐。 谢安淮等在稍远的地方,见桑渡走出了毡帐,他双手抱臂走了过来。 “谢师兄。”桑渡叹了一口气,她有些疲惫。 谢安淮将手递了过去,手掌当中,是一颗泛着红的野果子。 “多谢师兄。”桑渡没有推脱,她接过果子,啃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倒是让人心绪平缓了几分。 “桑桑,你有什么打算?”谢安淮看向桑渡,他眸光轻闪,看着桑渡的视线复杂极了。 桑渡摇了摇头,“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得等盛逾从沂梦涧出来才行。” 谢安淮眉心微蹙,他看着桑渡,低声道,“倘若阵法当真出了事,桑桑,你要随我们回……”谢安淮的声音顿了顿,倘若当真阵法出事,那么当年对于魔族的封印便也会松动,到那时,难道呈莱宗就会是安全的了吗? 谢安淮心里打了个突突,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我们要从长计议。” 桑渡看了谢安淮一眼,没有说话。 直到现在,她对自己的身份,自己可能面临的困境还没有什么实感。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同她说过,她的父亲不是人族,而是魔族。 也从没有人提起过,倘若母亲遗留下的阵法出事,只有她这个后人,才能彻底修补阵法。 以至于桑渡现在,对于谢安淮他们的担忧,都有些提不上劲来。 “桑桑。”谢安淮看向桑渡,他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黑暗中,他的声音缥缈虚无,“倘若阵法当真出事,你的身份不能叫盛逾知晓。” 桑渡没答,只是看向了谢安淮。 “盛逾是修士之首,倘若要做出抉择,他定然是要推你去牺牲的。”谢安淮这话说得笃定,任谁来,知晓了其中缘由后,都会做出和谢安淮一样的判断。 桑渡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倘若当真到了那一天……桑渡眼眸微垂,她能够感受到盛逾的爱意,或许,他并不会像谢安淮所说的这样做。 “阿逾不会的。”桑渡看向了谢安淮,她忽然出声道,见谢安淮的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桑渡的声音虽低了些,可依旧坚定地重复道,“阿逾不会那样做的。” ****** 沂梦涧内,盛逾穿过了阵法,在他面前,是一棵与黑市里相似的高树。 盛逾停下了步子,他抬眸看向那棵树的树干,树干上,疤痕遍布上下,昭示着在过去的时光里,他经受过多少风霜。 盛逾抬手结印,灵气如同波纹一般,被他推了出去。 只是灵气被推送出去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盛逾垂着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他再次抬掌,这次的灵气比起上回,狠厉不少。 “给我滚出来!”盛逾低喝一声。 一道人形,缓缓地出现在了高树下方。 那是夜子元,不久前,盛逾还与他见过面。 夜子元脸上的神色倒不是轻松,反倒比起盛逾,还显得凝重几分,他皱眉看向桑渡,“你来做——” 声音骤止,夜子元瞳孔放大了两分,他抬了抬手,看向横在自己脖子处的朝阳,做出投降状,“盛逾,你这是不是有些不讲规矩?这儿是沂梦涧,是我的地盘,我可不曾出去找你的不痛快——” “你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盛逾道,朝阳往里送了两分,夜子元的手举得更高了些,他脖子微微往后,像是想要躲开朝阳。 第178章 在夜子元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道红痕。 “抓夜逢的是我。”夜子元道,“夜逢本就是我们魔族人,为了我们牺牲,也轮不到你来管。” “再说,我抓了他,不是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吗?”夜子元看向盛逾,声音有些急促,“你应该明白,外头的那个阵法若是被毁,魔族比起你们,更焦头烂额些!” 盛逾看着也夜子元,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朝阳。 夜子元见状咳嗽两声,退了好几步,离盛逾远了些。 他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见指尖染上了一片红,夜子元晃了晃手,嘶了一声,“盛逾,我们怎么说也算是达成过共识的盟友,你这样做,颇有些不厚道了。” 盛逾抬眸看向夜子元,他声音发冷,“上次春宁村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听盛逾提起春宁村,夜子元有些心虚地咳嗽两声,“盛逾,现在可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我用夜氏一族同你起誓,这段时间,我会约束魔族,不趁着阵法松动逃出沂梦涧——” 盛逾盯着夜子元并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夜子元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听到盛逾的声音响起。 “我要你在魔族中,帮我找一个人。” 夜子元微微挑眉,“什么人。” “盛启泽,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兄长。”盛逾道,“我怀疑,他知晓了当年的事情。” 第76章 盛逾,有很多的秘密。”…… - 沂梦涧发生的事情,藏不住。 就算当时事情的细节外人无处知晓,可是,沂梦涧出事儿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呈莱宗的人,倒是在消息扩散前,从赶回来的沈慈昭口中,得知了沂梦涧出事的消息。 沈元白没有耽搁,他领着一小部分人,赶往沂梦涧。 而沈慈昭则是马不停蹄地往须弥宗去,得给须弥宗的岑山月送一封信。 沈慈昭先前常上须弥山,所以须弥山上的人认出了她,并未阻拦她。 直到上了药修一门所在的山头,沈慈昭才被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宋辰拦住了沈慈昭。她皱眉看着面前的人,视线在沈慈昭身上上下打量着,片刻后,他微微凝眸,“你不是须弥宗的人,进不得我药修的山头。” 沈慈昭正是最着急的时候,眼见宋辰出来拦路,她声音严厉两分,“识趣的让开,我是替你们宗主夫人来给岑山月送信。” 宋辰没动,他看着沈慈昭,大有一副绝不会让人从这儿离开的架势。 沈慈昭没有什么心思在这里同宋辰纠缠,她手腕一翻,抬掌推了出去。 宋辰眸光微凝,他提剑去挡,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仿若下一刻就要当真打起来了。 “宋辰师兄!”盛年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盛年手里正捧着药草,他走过来时,眼里有些疑惑,“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夫人这两日同宗主不在山上呢。” 沈慈昭看向盛年,她没有回答盛年的问题,而是负手而立,“我要找岑山月。” 或许是因为沈慈昭的声音很是急促,盛年眨了眨眼,倒是难得没有扯东扯西,他看向宋辰,“宋辰师兄,剑修长风长老那一边正催着各门弟子过去,您是大师兄,还是快些过去,不要耽搁了。” 宋辰看向盛年,他眸光深沉,晦暗如海。 见他不动,盛年往前走了些,他抬手,半推着宋辰的肩膀,“师兄快去吧,见过长风长老后,您还要去找师父回禀一二。” 宋辰猛一甩袖,大步从沈慈昭身边跨了过去。 而沈慈昭也不再耽搁,抬脚往上,盛年险些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察觉,沈慈昭已经 走出去很远了,他急忙跑了上去,“沈姑娘,沈姑娘,你等等我。” 沈慈昭脚下的动作没停,“多谢你方才替我解围,我找岑山月有急事。” “急事?你找师父是有什么急事?”盛年跑着追上了盛年,他接连问出好些问题,半点不曾打愣。“夫人让你来的?可我不曾听说夫人与师父有什么交情,你是不是找错了人了?还是夫人病了?” 沈慈昭觉得有什么在她耳边一直嗡嗡响个不停。 “闭嘴。”几乎是从牙缝中溢出来的声音,沈慈昭瞪了盛年一眼,脚下的动作变快了许多。 盛年连拦都来不及拦,快步跑在前面的人,几乎是撞开面前虚掩的院门。 跟在后头的盛年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与忽然安静下来的院子一起,仿佛坠入了深渊。 院子里的人冷眼看了过来。 盛年最是清楚岑山月的性子,虽说平日事关自己时,他不大看得明白脸色,可是现在,盛年确实反应得比谁都快,只见他人还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声音便已经传了出来,“师父,是夫人让她过来的,您先莫要生气!” 岑山月手里的东西,这才没有扔出去。 “岑大人。”沈慈昭停在了岑山月面前,她压低了声音,递出了手里的信,“这是桑桑让我交给你的。” 第179章 听到桑渡的名字,岑山月明显愣了愣,她深深看了沈慈昭一眼,然后抬手接过了信。 岑山月看得很快,而脸色,也越发难看了起来。 盛年看着岑山月,他心头突突直跳,转头看向还在院子里待着的新修士,忙不迭地抬手赶人,等院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看向岑山月,“师父,发生什么了吗?夫人怎么会给你寄信过来呢?” 岑山月被盛年问得心头烦躁,她瞪了盛年一眼,并没有回答他那一连串的问题。 只见岑山月将那封信收进袖口,抬脚便往外走。 “师父!”盛年也顾不上沈慈昭,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只听岑山月有些急促不耐道,“你给我留在这儿!” 盛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虽说有些轴,可并不是个笨的。 桑渡有事,却谁都不找,偏偏只找他师父—— 盛年觉得自己快要想通什么了,他眸光闪烁,紧盯着岑山月。 岑山月瞥了眼盛年,她叹了一口气,知晓盛年那个牛脾气,自己倘若不交代清楚,说不准自己前脚走了,他后脚就会头默默跟上去,“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问莺韵,总归有什么,等我们回来再说。” 盛年眼睛瞪圆了些。 等他们回来再说—— 另一边,沈慈昭也跟上了岑山月。 盛年看着两个人从视野里走远了,思索片刻,抬脚去寻嵇莺韵。 嵇莺韵正在晒药,盛年突然闯晒药的后场,叫嵇莺韵吓了一跳,“盛年师兄,你怎么毛毛躁躁的?若是叫师父知道了,定时要训斥你的。” 盛年停下了步子,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着气喘匀了,才盯着嵇莺韵,颇有几分深沉道,“师父让我来找你。” 嵇莺韵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她抬眼看向盛年,“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师父让你把夫人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盛年将笑意藏到了深处,她看着嵇莺韵,眸光闪烁,即便面前的人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却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难怪师父会说等她们回来了再说。 桑渡分明就是拜了师父为师,根本不像她先前拒绝自己的那样,说什么自己只想安安稳稳地。 盛年打心眼里高兴。 等师父和夫人回来,一定要热热闹闹地,同门一起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 桑渡没什么睡意。 毡帐分给了伤了的三个人后,便只剩下一个,宗尧与谢安淮自然是让桑渡用剩下的那个毡帐休息。 只是桑渡在毡帐中,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索性便不睡了,她出了毡帐,示意谢安淮与宗尧轮番进去歇一会儿,而自己则是在外头,围着篝火一起守夜。 宗尧原先推辞,还是谢安淮先应了下来,他看向宗尧,“我们两个现如今没有受伤,若是出事,便要靠我们两个保护好他们,我们轮番休息好,才能更好地应对之后的事情。” 宗尧这才被劝动了。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桑渡盘腿坐在篝火前,看着面前的火苗上下跳着。 “桑渡。”背后有声音响起。 宗尧原先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听到声音后,他登时警惕了起来,盯着从毡帐中走出来的人,缓缓站起了身。 桑渡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盛白璃。 盛白璃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寻死觅活的了。 “我想和你说说话。”盛白璃道。 桑渡眨了眨眼,而后动了动,往边上坐了坐,“坐下说。” 盛白璃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缓慢僵硬地在桑渡身边坐下。 只是,她坐下后,也不曾开口说话,四周又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火苗声。 “你想说什么?”桑渡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她偏头看向盛白璃,夜风吹得盛白璃脸上的白纱轻动,遮盖着的伤口仍旧看得出来,只是比起先前淡了很多。 盛白璃动了动唇,她并没有看向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很讨厌你。” 桑渡微微挑眉,并没有说话。 “桑渡,你以前,听说过阿逾……”盛白璃顿了顿,她眸光轻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顿了顿,“听说过盛逾的事情吗?” 桑渡轻轻点了点头,“天下第一剑修,宗门之主须弥宗的宗主盛逾,即便是我,也是听过的。” 盛白璃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几分惨然,“你既然听说过,那么应当知晓,这世上,有多少女修想要与盛逾成为道侣。” 桑渡笑了笑,她偏头看着盛白璃,一只手托着下巴,“自然,你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须弥宗上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复杂。 桑渡自然清楚,其中有些,是觉得自己身份也好,修为也罢,都不该嫁给盛逾。 还有些,是因为本不喜欢盛逾,那么自然,对自己这个宗主夫人,也喜欢不起来了。 至于盛白璃,桑渡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盛白璃对盛逾有些男女之情,而这份情谊,让她格外看不惯自己,找到机会就要与自己起些龃龉。 第180章 身边的人并没有说话,盛白璃盯着篝火略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了笑,“盛逾向来是生人勿近的。” 在盛白璃眼里,盛逾这个表哥,很温和,少有见他发脾气,或是脸色难看的时候。 在盛白璃的记忆里,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哥时,他便已经因为独自从沂梦涧出来而名扬天下。 如同一块璞玉。 那是盛白璃对盛逾的第一印象,这个印象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盛逾对谁仿佛都是温和的,可跟谁也都没有那么亲近。 所以,面对待自己总是淡淡的盛逾,盛白璃并不觉得泄气,她有天赋,又姓盛,与盛逾亲上加亲,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情。 只是,就在盛长风准备张罗她与盛逾的事情时,桑渡却是在其中,横插了一脚。 倘若桑渡是个天赋异禀的女修也便罢了,可是她是个灵脉残缺的普通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盛逾呢? 所以,盛白璃讨厌桑渡,她性格张扬,讨厌一个人自然要去找她的不痛快。 只是上一回找了桑渡的麻烦,转头盛白璃便被盛逾训斥禁足了。 那个时候也是气的,只是时间久了,她便又忘了,只记得盛逾在她心中的好,直到不久前—— 被盛启泽打入阵法的盛白璃,起先并没有反应 过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魔气涌现,她被困阵法之中,盛白璃虽有些慌乱,却也不害怕。 因为盛逾还在外面呢,盛白璃肯定,盛逾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等出去,这段时间同盛启泽一起做的事情,她一定原原本本地告知盛逾。 盛启泽一直不满盛逾,一直在暗中调查盛逾,盛白璃跟在后头,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她得让盛逾有个提防。 盛逾的确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只是,盛白璃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便看到了一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情绪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盛逾。 盛逾进入了阵法,却并非为了救自己。 盛白璃的声音顿了顿,她打了个寒战,好似这夜里的寒凉,在这一瞬间,涌进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填满。 “盛逾……他想要我死在阵法里面。”盛白璃抬起头,她看向桑渡,眼底情绪复杂,有挣扎,有不解,还有许多旁的情绪,“桑渡,或许我的确骄纵,可是在与你产生口角之前,我从未做过什么让盛逾不高兴的事情来。” “我与他相处……”盛白璃缓缓吐出一口,她眸光闪烁,藏于水光之后,“怎么也有十多年,可他却想要我死在阵法里面。” “他分明知道,那时候,倘若他不救我,我很大的可能,再也出不去阵法了。” 桑渡缓缓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盛白璃,有些迟疑,“不会的,阿逾他虽然待人淡淡,但他胸怀天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你去死,不救你呢?” 盛白璃没有与桑渡辩驳。 她摇了摇头,直勾勾地看向桑渡。 “我依旧不喜欢你。”盛白璃道,“只是你救我一命,我承你的恩情。” “桑渡,这段时间,我跟在盛启泽身边,他一直在调查盛逾。” “虽说盛启泽并不让我接触这些,但我多多少少,仍旧摸到了些他们正在查的事情——” “盛逾,有很多的秘密。”盛白璃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盯着桑渡,“桑渡,你有没有想过,你与盛逾曾经指腹为婚这件事,是谁传扬出去的?” 桑渡微微一愣。 她与盛逾的婚事,源于有人送到呈莱宗上的一封泛黄的旧信。 沈元白认出信上是桑镜明的字迹,这才知晓原来桑渡与盛逾竟是有娃娃亲在。 只是,知晓这件事的人,从未与外人说过。 沈元白心里清楚,盛逾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桑渡嫁过去,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桑渡眸光颤了颤,那只会是盛逾。 她有些迟缓地想起了那件被她压在心底,仿佛忘记的事情。 自己是盛逾的药。 第77章 若是早些年能有这般的手…… 第七十七章 - 盛白璃并没有去看桑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桑渡说这些。 桑渡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盛白璃的身边,并没有对盛白璃说的那些话做出什么回应。 而盛白璃也没有再说话,她已经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桑渡。 只是说完,她自己却也觉得有些荒谬。 两人静默无声地坐在篝火前,过了许久,盛白璃站起了身,她转头看向桑渡,“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些。桑渡,你救了我一命,我这便算还给你了。” 话音落下,盛白璃不再多待,她转身回了毡帐。 等到盛白璃走远了,宗尧才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探头探脑的,有些疑惑,“夫人,盛白璃同您说了什么?” 桑渡抬眸看向宗尧,并没有说话。 宗尧挠了挠头,小声道,“这个盛白璃,当真是奇奇怪怪的,先前那样张扬跋扈,现在却又来找夫人你闲话。” 第181章 桑渡眸光微凉,她没再看宗尧,声音低了些,“莫要说这些了,估算着时间,应该快有人赶过来了,宗尧,得提起精神来了。” 宗尧微微挺直了背,他看向桑渡,应了一声是。 晨光熹微。 桑渡一夜未眠,脸上却看不出疲倦,淡淡的光穿过纷乱的树枝,落在了她的脸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正如她先前同宗尧所说的,沂梦涧内的震动,引来了多方的反应,很快,就有附近的修士赶来沂梦涧。 宗尧将人尽数拦在了沂梦涧外,只是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修士的时候,宗尧搬出须弥宗的名头,倒是成功将人拦下了,可是人渐渐多了起来,宗尧一个人,渐渐有些控不住场面。 就算有谢安淮在,数量越来越多的修士,仍旧渐渐有些控制不住了。 “沂梦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有修士高声道,“你须弥宗,没有道理将我们都拦在外面,只用你一个小喽啰就想将我们打发了?” “你们的宗主出来!”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 周围静了一瞬,很快,就是三三两两的附和声。 宗尧脸色有些凝重,“诸位,宗主正在沂梦涧中查探,我拦着诸位,是为了诸位的安全,若是贸然进入沂梦涧,或许会有……” 不等宗尧的话说完,便有修士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真是可笑,这沂梦涧并非你们须弥宗的东西,我们若是想进,还进不得不成?” 宗尧脸色微变,他看着面前的人,双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开口的那人,宗尧不认得,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接着一句,让宗尧略有些心慌。 “世人皆知,沂梦涧中,珍宝无数。”那人站在人群前方,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倘若当真危险,他这个与须弥宗宗主形影不离的剑童,怎么会让盛逾一人进入沂梦涧?分明就是里头没有什么危险,他们须弥宗想要抢占了先机,这才让人在沂梦涧外拦着我们!” 不是没有人怀疑这人的说法。 可是那一句珍宝无数,诱惑力着实太大,倘若能够从沂梦涧中得到一个两元宝器,修为定是可以猛上一层的,谁能不心动呢。 就在这推搡间,众修士开始往前推搡,他们想要穿过宗尧他们的毡帐,走到沂梦涧的入口处去。 宗尧抬手去挡,可对面人多势众,宗尧赫然落在了下风。 “宗尧。”桑渡的声音响起,毡帐外的喧闹止了一瞬,众人纷纷侧头,看向了传出声音来的毡帐。 桑渡弯腰,从毡帐中走了出来。 她抬眸,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宗尧身上,“让开,既然他们要送死,那便让他们去。”桑渡声音冷淡,她出现后,虽有些单薄,可先前的嘈杂喧闹却是渐消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没有人后退,却也没有再有人继续往前挤。 场面,至少是控制了下来。 桑渡这才抬脚,走到了宗尧身侧,她抬眼,看向方才那个领头的男人。 那男人倒是浓眉大眼,穿着白色的长袍,颇有几分修士的风骨。 只可惜,那一双眼睛,却是在桑渡看过来的时候乱颤,看起来,颇有几分心虚。 桑渡收回了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她转头看向宗尧,抬手晃了晃,“给这位大哥让条路。” 宗尧应了声好,许是有桑渡撑腰,方才有些气弱的宗尧此时却显得有几分硬气,他抬着头,目光自上而下,觑着方才领头的男人,“你不是要进去吗?我不拦你,只管进沂梦涧便是了。” 宗尧这样说,那男人却是迟迟没有抬脚。 片刻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看向桑渡道,“你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指手画脚,狗仗——” 宗尧,谢安淮的脸色皆是一变。 反倒是被那男人指 着鼻子咒骂的桑渡看起来,并没有将男人的咒骂放进心里,只见她忽然抬手一扬—— 方才还洋洋洒洒咒骂着自己的男人忽然噤声,男人的脸上由白变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只见他抬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十根指头有些杂乱无章地在脖子上抓挠着,片刻后,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看起来整个人很是痛苦。 见他如此,原先靠得有些近的众修士不约而同退了好几步。 而一个有些瘦削的老头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挤到了那个因为痛苦,已经跪倒在地上,脖子上被抓挠出血痕的男人身边。 只见那个老头子,抬手扣住了男人的手腕,片刻后,他面色沉重,抬眼看向了桑渡。 桑渡微微挑眉,并不在意老头儿那打量的目光。 宗尧与谢安淮微微侧身,他们半拦在桑渡面前,免得面前的人忽然暴起伤人。 只是,面前那老头子并没有做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对着桑渡深深鞠了一躬,“夫人,是我徒弟口出狂言,还请夫人赠予解药。” 这老头子,本也是药修。 可方才探查自己徒弟的灵气,却骇然发现,自己徒弟中的毒,是他从未见过,也无从下手的毒。 因着这一番,老头子对桑渡愈发恭敬起来。 第182章 他垂着头,低声道,“方才是他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桑渡没理睬那老头子,而是将一个小瓷瓶丢给了宗尧。 “诸位若是想要进沂梦涧,我须弥宗不好硬拦。”桑渡的声音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只是若是信须弥宗,那便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一切等……” 桑渡的声音顿了顿,“等我夫君从沂梦涧出来后,这沂梦涧能不能进,自是由他告知各位。” “只是现在,还请各位莫要仗着夫君不在,便欺负人,便是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绝不会叫你们得了好处。” 那老头子的背拱得更低了些。 桑渡看向宗尧,抬了抬下巴。 宗尧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了老头子面前,将手里的药罐子递了过去,“拿去给他吃了吧。” 老头子连忙抬起双手接过那药罐子。 众人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朝着要进沂梦涧去,纷纷在稍远些的地方扎营。 谢安淮略带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桑渡身上。 他的目光灼热,让人没有办法不去注意那道视线。 桑渡有些无奈地抬眸看向谢安淮,“谢师兄为什么这样盯着我?” 谢安淮沉默片刻,他悠悠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桑桑,你如今一身本事,倒是让我有些恍惚,像是不大认得你了一样。” 桑渡笑了笑,“先前在须弥山上,日复一日的,倒也不知晓我制毒的手艺已经这般精进了,若是早些年能有这般的手段,倒也……” 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自己却是有几分恍惚,若是在先前,她有这样自保的能力,或许,当时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桑渡不知为何,情绪忽地有些恹恹,她看向谢安淮,“谢师兄,还请你稍费心,沈伯伯他们应当快到了。” 的确,沈元白一行在收到沈慈昭的传信后,片刻不敢耽搁,慌忙赶到了沂梦涧外。 岑山月也赶了过来。 而盛长风一行,则是最后才到,等盛长风一行赶到时,已然入夜。 直到盛长风一行赶到,盛白璃才从毡帐里跑了出来,她一头扑进了盛长风的怀里,看起来委屈极了。 盛长风冷着一张脸,他一只手护着盛白璃,抬头吩咐剩下的人在附近安营扎寨,最后,才悠悠看向同岑山月站在一处的桑渡。 桑渡对着盛长风微微抬头,算是行过礼。 盛长风没有去找桑渡,他领着盛白璃进了毡帐,“怎么会弄成这样?启泽呢?你这一趟,不是同他一路出来的吗?” 盛白璃在盛长风面前站好,她开口时,声音里有几分哭腔,“师父,您知不知道盛启泽究竟在做什么?” 听到盛白璃的问题,盛长风微微一愣,他眸光微凝,看着这盛白璃,低声道,“阿璃,启泽与我们更亲近些,盛逾虽说也姓盛,可待我们却是淡淡,若是启泽能够坐上宗主之位,于我们……” 听了盛长风的话,盛白璃猛地开口打断了面前的人,她眸光灼灼,“师父,您究竟知不知道盛启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盛长风被盛白璃的又一问问得愣住了。 他微微皱眉,“阿璃,你这是什么意思?” 盛白璃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免得隔墙有耳,将他们所说的话听了去。 “师父,盛启泽毁了沂梦涧中的封印结界。” 盛长风腾一下站起了身,他来回踱步,面上的惊讶不似作伪。 只见他来回走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看向盛白璃时,目光也变得严肃,“阿璃,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盛白璃嗤笑一声,她抬手,取下了用来遮面的面纱。 脸上的伤痕虽淡了些,却仍旧交错地遍布了她的整张脸,不难看出曾经经历了什么。 盛长风呼吸骤止,他抬起手,想要去碰盛白璃的脸,可抬起手,却又半晌没有放上去,只是悬在空中,看起来轻轻颤着,“怎么……怎么会这样?” 盛白璃垂着眼,“我们赶到的时候,盛逾一行正在结界外,听话头,是那结界本就出了些问题,他们暂时用灵石修复了阵法。” “盛启泽将我打入阵法,将盛逾他们用来修复阵法的灵石打出了阵法……”盛白璃顿了顿,她眸光颤动得厉害,“师父,我险些死在崩破的阵法当中。” 盛长风心头狠狠一震。 他抬眼看着盛白璃,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有些事要去找……桑渡。” 对于盛长风的来访,桑渡倒是不意外。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盛逾的夫人,盛长风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总是要走这一趟的。 盛长风沉着一张脸站在桑渡面前。 桑渡坐着,手里还捧着一盏茶。 “我听阿璃说,是夫人冒险救下了她。”盛长风开口道。 桑渡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她点了点头,“是,的确冒了些险,所以,还请长老记得这份恩情。” 盛长风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夫人可有联系到宗主的法子?我有急事要与宗主商议。” 第183章 桑渡看着盛长风,轻轻摇了摇头,“长风长老只能在沂梦涧外等着,如今,只有等阿逾自己回来。” 盛长风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微微握拳,看着桑渡道,“夫人,我……” 盛长风声音骤停。 毡帐外,传来须弥宗弟子的声音,难掩喜色,“宗主回来了。” 桑渡眸光轻闪,她顾不上盛长风还在自己的毡帐里站着,朝着毡帐外跑了过去。 只是,桑渡还没有弯腰走出毡帐,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是从桑渡身后传来的。 桑渡停下了步子,她缓缓转头,看向了还立在那儿的盛长风,“长风长老?” 回答桑渡的,是盛长风轰然倒地的声音,在他身下,鲜红的血缓缓洇开。 第78章 “不用顾虑桑渡,我现在…… - 桑渡感觉自己被钉在了那里,像是地里长出了鬼爪,正死死抱着她的脚踝,不让她动弹。 声音堵在桑渡的咽喉里,她叫喊不出声音。 直到肩膀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盛逾的气息铺天盖地,从上方将桑渡整个笼罩。 僵硬的身子微微有些发软,桑渡垂下了眼眸,她的肩膀不自觉地颤动着,额头抵着盛逾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别怕。”盛逾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带有些微的寒意。 桑渡撑着的那口气,仿佛也因为盛逾的这一声别怕,彻彻底底地泄了下去。 盛逾抬手,将桑渡整个人揽入怀中,而后转眸看向身后,“去请岑山月过来。” 宗尧的视线在毡帐中扫了一眼,看清躺在血泊中的人后,他眸光微滞,而后转身有些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桑渡在发抖。 饶是被盛逾抱在怀里,她依旧在发抖,抖得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盛逾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桑渡的手腕,他的视线落在盛长风身上,眸光深邃。 宗尧很快就领着岑山月赶了过来。 方才,宗尧不好与岑山月明说,只说有急事,拉着岑山月便朝着桑渡的毡帐赶了过来。 岑山月原先还有些不耐,只是当她看清毡帐中的情形,一张脸登时严肃起来,“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盛长风若是只受伤还好,他若是死在了这里,须弥宗怕是要乱上好一阵了。 岑山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盛逾。 在听到岑山月的声音后,桑渡已经从盛逾的怀里站了起来,她转过脸看向岑山月,眸光闪烁,眼尾已经泛红。 岑山月收回了落在盛逾身上的视线,她对着桑渡招了招手,“你过来,帮我一起。” 桑渡点了点头,她走到了岑山月身侧,两人一左一右,在盛长风身边蹲了下去。 岑山月抬手去触碰盛长风的手腕,她垂眼看着盛长风的情形,“桑渡,他出事时,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施救呢?” 岑山月的问题,宛若一支被磨得锃光发亮的箭头,直勾勾地射进了桑渡的心口。 是啊,她身为半个药修,先前也见过不少血腥的场景。 怎么方才,却被吓得站在那儿,动都动不了了呢?桑渡眸光直颤,她看着盛长风那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像是被一双手,攥住了心脏,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直勾勾地朝着她的脑子里钻。 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刚刚自己没有想起去救治盛长风呢? 岑山月没有再说什么,只见她抬手结印,封住了盛长风的七窍以及经络。 “宗主,长风长老需要尽快送回须弥宗去休养,只是他的伤在灵脉,灵脉尽损。如今我只能吊住他的性命,之后能不能醒来,还是未知数。” 盛逾眸光轻闪,片刻后,他转身,走到了毡帐入口处,低声吩咐守在毡帐外的宗尧。 很快宗尧就矮身钻进了毡帐,他身后,还跟着盛长风的亲弟子——盛白璃也在其中。 他已经隐晦地告知了几人,盛长风出事的消息。 可是,当盛白璃看到躺在那儿的人,依旧有些失态,她冲上前,跪在了盛长风身边,“师父!” 盛长风双目紧闭,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盛白璃的呼唤。 盛白璃抬头看向岑山月,平日里,她大小姐脾性,对着岑山月这些前辈,也没有什么规矩,可是现在,盛白璃却是一双泪眼,“山月长老,求您救我师父。” 岑山月是药修之首,倘若她都没有办法救治盛长风,就算将盛长风送回须弥宗,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然而,岑山月静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我尽力了,长风的伤在灵脉,不知什么力量在一瞬间几乎摧毁了他的灵脉。” 这也是为什么,盛长风肉眼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口,可是身下却有一大摊的血。 “灵脉破损,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岑山月顿了顿,她看向另外两个跟进来的,盛长风的弟子,“你们将长风先送回须弥宗,我如今吊住了他的命脉,日后好好养着,或许……” 岑山月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知道,那只是一个缥缈虚妄的可能。 事实上,盛长风几乎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 盛长风的两个大徒弟,脸上写满了悲痛,只是比起盛白璃,他们二人更显得稳重些,如今虽是悲痛,却不曾悲痛到无法安排接下去的事情的程度。 第184章 盛白璃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她跌坐在盛长风身侧,眼底略有些出神。 盛逾抬脚走了过来,他垂眸看向盛白璃,片刻后,“你与他们一起回须弥宗吧。” 盛白璃猛地抬头,她盯着盛逾,视线落在盛逾身上,半点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面前的人,与从前没有半分区别,可是盛白璃的心中却是悲凉一片。 过了许久,盛白璃才缓缓爬了起来,她看向桑渡,“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桑渡有些诧异地看向盛白璃,见盛白璃看向自己的目光拳拳,便抬脚往前走了过去,“好,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盛白璃抬脚跟了上去。 她领着桑渡,避开了人群,停在了僻静处。 桑渡有些迟疑地开口,“盛白璃,长风长老的事情,我……” 谁料盛白璃却是开口打断了桑渡的话,“桑渡,你有没有想过,是谁伤了我的师父?” 桑渡被盛白璃问得一愣,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道,“这里临近沂梦涧,加上先前阵法失效,或许是有魔族逃了出来……” 只是,桑渡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盛白璃面无表情地看着桑渡。 桑渡声音更轻了些,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盛白璃,我知道你因为先前盛逾进入阵法后没有救你耿耿于怀,可是怎么可能是盛逾呢?” 盛白璃笑了一声,她看着桑渡,终于开口,“我师父虽说修为算不上顶顶深厚,可是这天底下,能够一招摧毁他灵脉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如今我能想得起来的,与师父有关的人里面,只有盛逾与盛启泽两个人。”盛白璃低声道,她缓缓抬眸,看向桑渡,“或许不是他们,是什么我不知晓的,师父的仇人,或者,又像是你说的那样,是从沂梦涧中逃出来的魔物……” 盛白璃移开了视线,她微微垂眸,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只是桑渡,我必须和一个人说出我的猜测,不然……”盛白璃顿了顿,她抬起头,脸上的神色竟是有些惨然,“不然,我会疯的。” 桑渡朝着盛白璃的方向走近了两步,她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拍一拍盛白璃的肩。 只是她们之间,远远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所以桑渡抬起的手,并未垂下去。 凛冽风中,盛白璃看着桑渡,笑了笑。 只是那笑看起来有些悲凉,“我与你说的这些,你听过便罢,我要送师父回须弥宗了。”盛白璃停了停,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长发,“桑渡,回见。” 直到盛白璃走得远了,桑渡才渐渐回过神来。 盛白璃方才的话,让桑渡觉得有些荒谬。 盛逾或许为人清冷些,可他怎么会伤害盛长风呢?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被盛白璃勾得想起了那件被桑渡刻意遗忘的事情,桑渡忽然觉得有些冷,那冷意是从骨头缝里弥漫开来的,让她在这风中,几乎要冻成冰雕。 “桑桑?”盛逾的声音从稍远些的地方响起。 桑渡反应极大地回过头去,盛逾站在毡帐边,正抬眸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脚,朝着盛逾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盛逾看着桑渡,开口问道。 桑渡垂着头,没有看盛逾,“长风长老出事,盛白璃心里难过,所以找我说说话,没什么特别的。” 盛逾眉心微蹙,他脸上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从洛收到消息赶过来了。”盛逾的指腹顺着桑渡的后脖颈,他轻轻揉搓着,缓声道,“我领你去找她,再替你把脉。” “好。”桑渡应了一声。 从洛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刚赶到沂梦涧。 见到盛逾,从洛顾不上收拾自己,抬脚走了过去,“盛逾,我……” 话音在看到桑渡时收住,从洛深吸了一口气,她眉眼略显得舒缓,“桑渡也在啊。” 盛逾抬手按在桑渡的肩膀上,他将人微微往前送,“从洛,桑桑最近的身子强健不少,我想请你再替她看看。” 从洛应了下来。 她抬手扣住了桑渡的手腕,片刻后,从洛松开了手,她 看向盛逾道,“身子骨的确好了很多。” 桑渡察觉到了从洛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与盛逾说,便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从洛似乎连与桑渡寒暄的心思都没有,她直勾勾地看着盛逾,要说的事情,仿佛要紧极了。 桑渡独自回了毡帐。 毡帐中,盛长风留下的血迹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宗尧还十分贴心地用了咒术,让毡帐当中,连一丝丝血腥味都闻不出来。 可饶是如此,桑渡坐在毡帐中,仍旧是不断想起盛长风在她面前轰然倒地的场景。 桑渡的脑子里,盛白璃的话钻心咒一样,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桑桑?”沈慈昭掀开了毡帐入口的帘子,见坐在那儿的人脸色苍白,有些担忧地走了进来。 桑渡抬头看向沈慈昭,“阿昭姐姐。” 沈慈昭走到了桑渡身边,“我听说须弥宗有长老被沂梦涧中的魔物所伤,你没什么事吧?” 第185章 桑渡摇了摇头,她看向沈慈昭,有几分欲言又止。 沈慈昭在桑渡身边坐下,她看着面前的人,有些疑惑,“怎么了?” “阿昭姐姐,你觉得盛逾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沈慈昭被桑渡问得一愣,她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怎么忽然这样问?是盛逾做了什么吗?” “没,没有,只是盛白璃和我说了一些事,我……” 沈慈昭是知道盛白璃的,她对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没什么好感,闻言她打断了桑渡的话道,“桑桑,至少我看起来,盛逾待你是极好的。” 桑渡一愣。 她缓缓眨了眨眼,的确,沈慈昭这话不假,盛逾对自己,的确是极好的。 “你倘若因为盛白璃的话,对盛逾有什么疑惑,那便明明白白地问他,问清楚。”沈慈昭认真道,语气比以往的每一个时候,都要认真,“桑桑,你与盛逾是夫妻,夫妻之间,最忌互相猜忌,有什么,那便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桑渡看着沈慈昭,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心下,也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桑渡喊了宗尧,让宗尧看这些,若是盛逾同从洛谈完事情了,便来喊自己一声。 桑渡并没有等太久,宗尧很快就探了个脑袋进来,“夫人,我方才看从洛姑娘从宗主那儿离开了。” 桑渡闻言也不耽搁,她已经决定了。 她要明明白白地问清楚,问清楚盛逾,自己为什么会是他的药,还有盛长风和盛白璃的事情,她都要一五一十问个清楚。 桑渡垂着眼,风吹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凉,可是桑渡身上却是很烫。 她已经想明白了,即便盛逾起初娶她另有目的,可只要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盛逾待她好是真的,那么她便不会计较那些算计,因为自己也有算计,权当彼此扯平了。 这之后,两人同心同路,风雨无阻。 桑渡这般想着,眸心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她的脚步变得轻快,很快就到了盛逾的毡帐外。 “阿逾,倘若你说的事情都会发生,那么你该将重要的人先送回去,照看好,免得成为你的软肋。” 桑渡的脚步微顿,毡帐中传来的,是从洛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宗尧不是说,从洛已经和盛逾谈完事情了吗? 桑渡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走,可是毡帐中却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盛逾,你应该把桑渡送回须弥宗去,她留在这里,倘若被人抓走,你会畏首畏尾,耽误大事!” 桑渡心中一紧,她下意识想要替自己辩白,只是思绪轻转,却也明白从洛的担忧。 下一刻,盛逾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顾虑桑渡,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了。” “桑渡她,不是我的软肋。” 第79章 就算是神仙来了,自己也…… - 沈慈昭有些奇怪,桑渡原本说是去找盛逾说说话,可是一会儿的工夫就回来了,脸色还那样难看。 “桑桑?”沈慈昭开口喊住了有些失魂落魄的人,她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多了一丝追问,“怎么了?” 桑渡有些恍惚,知道沈慈昭三两步追上来抓住了她的手,桑渡这才回过神一般,抬眸看向了沈慈昭,“刚刚我……”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挤出一个笑来,“我有些头晕,就没有去找盛逾,想着回来歇一会儿。” 沈慈昭闻言忙抬手去探桑渡的额头,“怎么会头晕?是不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 桑渡站在那里,她轻轻摇了摇头,抬眸看着沈慈昭时,眸光轻颤,“我去毡帐睡上一会儿就好了。” 沈慈昭闻言也不再耽搁,她与桑渡一同往毡帐里走,低声道,“如今大家都赶到了附近,桑桑,你不要太过焦心,有我们在呢。” 桑渡对着沈慈昭笑了笑,她没说什么,只是抬脚进了毡帐。 毡帐当中,称得上暖和,桑渡脱了外衣,缩进了软榻上的毯子当中。 桑渡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她并不冷,就像方才感觉的那样,毡帐里头,暖和极了,应当是有人在毡帐四周布下了阵法,这才让有些寒冷的毡帐,变得如同入夏了一般,暖和极了。 可是,与桑渡感受到的温暖不同,她的身体里,却像是有一丝凉意,顺着骨缝,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那一丝凉意,似乎从桑渡的骨头开始,将她一寸一寸地冻住了,冻得桑渡浑身僵硬,发痛发痒。 毡帐外传来声响。 是盛逾在低声同沈慈昭说话,他们的声音很低,低到桑渡并不能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是,即便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桑渡依旧是在外面的人开口的瞬间听出了那声音是盛逾的声音。 无须去怀疑,桑渡心中明了,她对自己的丈夫,有着真切地,无须去辨别真假的爱意。 饶是最初想方设法嫁给盛逾,桑渡有着自己的谋划,她是为了自己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嫁给盛逾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桑渡曾时常对着自己耳提面命,要自己记得,为什么她要嫁给盛逾。 第186章 可是,盛逾是极好的人。 就算是现在,要桑渡去一点一点回忆两人相处的过往,从那相处的过往之中,寻出盛逾虚情假意的痕迹,桑渡也找不出来。 待她那样好的盛逾,很难不叫桑渡当真爱上。 只可以,算计得到的只会是算计。 那些从算计中生长出来的,名为爱意的花朵,注定得不到滋养,只会在盛开前凋零。 桑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从紧紧裹住自己的毛毯中伸出头来,桑渡看着毡帐中一明一灭的油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我要与盛逾和离。” 油灯再次暗了下去,只是,这次黯淡的时间似乎有些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晃晃悠悠的,仿佛很快就会被风吹灭一般,窜起一小节火苗。 桑渡重新躺了下去。 她眨了眨眼,将微热的,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的东西,被她憋了回去。 桑渡仰头,看着毡帐的顶,心绪微微地飘动。 有两种可能,一种,先前那股莫名其妙杀死自己的力量,会在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后再次出现,毫不犹豫地抹杀自己。 另一种,则是自己已经过了必死的关卡,毕竟她与盛逾成婚也快一年了,或许,那股力量,就是逼迫桑渡必须与盛逾成婚。 “桑桑?”盛逾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桑渡轻轻动了动,她侧过身,装作方才睡熟了。 软榻微微向下塌陷,桑渡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坐了下来,盛逾的掌心宽大,带有微微的凉意,“沈慈昭说你有些不舒服,怎么了?是不是接连受累受惊,身子支撑不住了?” 桑渡感受到了盛逾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肩头。 她有些想要躲闪,也有些难 过。 深吸了一口气,桑渡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缓缓睁开眼,装作一副困倦的模样,“先前提着一口气,没有怎么睡好,我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盛逾的视线落在了桑渡的脸上。 桑渡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回避了与盛逾之间,视线的碰撞。 盛逾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碰桑渡的脸颊。 只是桑渡却是微微偏头,躲过了盛逾伸过来的手。 桑渡坐起了身,她看向盛逾,轻轻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沂梦涧内发生的事情,严重吗?” 盛逾若有所思地看着桑渡,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桑渡的问题,“阵法已经完全被毁了,魔族离开从前被封印的地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盛逾顿了顿,他看着桑渡,似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桑渡察觉到了盛逾的迟疑,她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背,低声道,“盛逾,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盛逾微微一愣,看着面色格外凝重的桑渡,他的掌心无端有些发紧。 “什么?”盛逾问。 桑渡眼眸微垂,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盛逾,我要与你和离。” 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地。 盛逾觉得自己眼前的人在一瞬间变得遥远,却又在他抬眸想要细究的时候,变得没有半点怪异。 “桑桑。”盛逾听到自己的声音,略有些发紧,丝毫不像平日的自己,“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时候。” 桑渡抬头看向盛逾,她先前乱跳的,找不到安放之处的一颗心,忽然落到了实处,“我不曾同你开玩笑,盛逾,我们和离吧。” 盛逾盯着桑渡,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即将失控。 就在情绪失控前,毡帐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宗主!”是宗尧的声音,气喘吁吁的,似乎是在打斗,“有许多魔气过来了!” 盛逾闻言眸光颤颤,他低头看向桑渡,压低了声音道,“桑桑,你留在这里……” 盛逾的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方才的事情,等沂梦涧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话音落下,盛逾不等桑渡回应,转身朝着毡帐外快步走了过去。 桑渡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了盛逾的背上。 她坐在软榻上,等了许久,久到外面的打斗声似乎都已经停止了。 桑渡有些紧张地抬眼四处看了看,她已经同盛逾说了和离的事情,却不见先前那个一击要她性命的东西出现,所以,是发生了第二种情况吗?先前的那股力量,只是在逼迫自己嫁给盛逾,嫁给盛逾之后,便再也不管了? 桑渡小心翼翼地下了毡帐,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略有些疼,看起来,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即便和盛逾说了和离,自己也好端端地活着。 毡帐外,宗尧看向盛逾,他声音略有些发紧,“宗主,这些魔气是突然出现的。” 盛逾嗯了一声,他握着朝阳,垂眸看向被他斩落在地的成片魔气。 “沂梦涧中阵法破损,自然会有魔物从中逃出来。”盛逾的语气平平,可宗尧听着,却无端打了个寒战,“吩咐众人警觉些,这些魔物被困多年骤然出逃,正是一身蛮力无处使的时候。” 宗尧应了一声好,他直起腰,眸光轻闪,“宗主,盛启泽的人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只是从他们口中,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事情,看起来,有些事儿,盛启泽不曾假手于人,都是自己做得。” 第187章 ****** 毡帐中,桑渡忽然站起了身。 只是比起她动作上的果决,桑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只是那一丝茫然很快就消散了,快步走出毡帐的桑渡垂着眼,低声咒骂了一声。 那股力量,当真是越发奇怪了,没有当机立断杀死自己,反倒是操纵着自己往外跑—— 毡帐外,火光点点,桑渡下意识抬头看向沂梦涧所在的山头。 一抹红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像是一直潜藏在暗处的蝙蝠,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宗尧看向桑渡,他站直了身子,有些奇怪,“我看您脸色苍白,还是回……” 宗尧的声音骤止。 他的瞳孔,一点一点地睁大—— 下一刻,刚刚还在几步外的桑渡,忽然扑进了盛逾的怀里。 盛逾微微皱眉,他看着忽然靠近的女人,低声道,“我说了,和离的事情等事情了结了再……” 然而,盛逾的声音也湮没在这一片黑暗中。 宗尧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抬脚便朝着方才箭矢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盛逾…… 盛逾的身子整个僵硬了,他环着桑渡背部的掌心一片濡湿, 桑渡的气息在他的身边,盛逾能够感受到那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垂眼,怀里的人面色更白了些,心口的衣衫,已经被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分外刺眼。 盛逾抬手,按在了桑渡的伤口处,源源不断的灵气从盛逾的掌心灌进桑渡的伤口处。 桑渡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只是力气的流失只是放缓了些,并未停下。 没用的,桑渡心想,就算是神仙来了,自己也是要死的。 “盛逾。”桑渡有些费劲地抬眸看向抱着她的人,声音有些低,“我应该快要死了。” “胡说!”盛逾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他眼眶微微泛红,“桑渡,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比起盛逾情绪的起伏,桑渡倒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她甚至还有些庆幸,至少这次的死法,比起先前几次,温和太多,虽有些疼,却并没难以忍受。 桑渡缓缓抬眸,她看着盛逾的那双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盛逾,左右我已经要死了,还有些什么对你有用的,你记得取走。” 盛逾的神情一滞,他看向桑渡,瞳孔有些慌乱地动着,像是有些无措。 桑渡抬手,戳了戳盛逾的脸颊,“我不是你的药吗?” 天边的雷声,轰然而至。 只是没有雨,只是干巴巴地打着雷。 沈慈昭一行起初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宗尧慌乱地冲了出去,下意识去找桑渡。 只是远远的,沈慈昭便看到了被盛逾抱在怀里的桑渡。 而桑渡身下,像是绽开了一朵艳丽的彼岸花,刺得沈慈昭眼眸痛极了。 “桑桑!”沈慈昭痛呼一声,飞扑上前。 只是,她并没有能够碰到桑渡,她被盛逾设下的结界拦在了外面。 盛逾仿佛听不到沈慈昭的喊声一般,他垂眸看着桑渡,喉结轻颤,“你知道这件事……” 桑渡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略有些无力。 她垂着眼,像是有些难过,“我以为,哪怕起初于你而言,我只是一味药,这么久下来,总该不是了。” 桑渡的声音顿了顿,有鲜血从她的喉咙中溢了出来。 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含糊不清,这让盛逾心中,升起了惊慌害怕之感。 “不是这样的。”盛逾开口想要解释,可是怀里的人却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与此同时,沂梦涧传来剧烈的震动,仿若万鬼哭嚎,山崩地裂。 ****** 桑渡猛地睁眼,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她在须弥宗时住着的房间。 外头的冷风呼啸,可是桑渡并未像从前那样,感觉手脚冰凉,提不起半点劲头,她从床上爬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心口,没有伤口,自己又回到了婚书尚未交换的时候。 桑渡眸光微沉。 她将盛逾的模样从脑子里移开,如今,可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她得想办法,进沂梦涧一趟。 只是进到沂梦涧前,桑渡要在呈莱宗的镇妖山,见一个人。 桑渡眸光轻闪,不再耽搁,裹上斗篷,便避开人出了屋子。 沈慈昭如同往日一样,来寻桑渡。 只是在门边等了半晌,也不见屋子里有人回应,沈慈昭有些疑惑地推开了门,只是这屋子里头,空空荡荡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无一不昭示着,桑渡并不在屋子里,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 沈慈昭有些奇怪,到了冬日,桑桑向来不爱动弹,怎么今日这般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她眸光轻转,难不 成是知道了须弥宗那头派人来商谈婚事的事情? 想到这儿,沈慈昭急忙去寻沈元白。 听说,须弥宗格外重视这次的婚事,来了好些前辈,若是桑渡在不知情的时候冲撞了那些前辈,日后嫁过去,可要吃些苦头了—— 第80章 “照空,出来见我!”…… 第188章 - 沈元白沉着一张脸,他站在屋子中央,而方寻青则是站在他的身前,低头替他整理着袖子,“盛逾怎么说也是须弥宗宗主,是天下剑修之首,虽说因为和桑桑的婚约,在你面前是个小辈,元白也莫要太为难他了。” 沈元白哼了一声,“是他巴巴地想要求娶我们桑桑,从来不曾觉得,这个盛逾,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咱们桑桑年纪还小,这两年当年的娃娃亲重新被提起,也无须这般急切不是?” 方寻青抬眸看向沈元白,她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沈元白的胸口,“前段日子,须弥宗似是想要退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你不是气得不轻?如今盛逾那孩子看重我们桑桑,亲自走这一趟,至少态度表露出来了。” 见沈元白依旧是那副模样,方寻青轻轻推了推他,“为难一下便够了,莫要让人心里记着,日后还不是桑桑不痛快?” 声音微顿,方寻青的视线落在了门边,“慈昭,你怎么过来了?” 沈慈昭探出半个脑袋,“我方才去找桑桑,不曾见到她,想来瞧瞧是不是寻你们来了。” 沈元白理着袖口,闻言他微微挑眉,“这样冷的天,桑桑应该不会去什么远的地方,你去小厨房,还有宗门的晒药棚瞧瞧,除了这两个地方,她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沈慈昭应了一声,人却没走,她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落在绷着一张脸的沈元白身上,“爹爹,您是要去见盛逾吗?” 沈元白脸色一沉,他咳嗽两声,“没个正行,去做自己的事去。” 沈慈昭却是撇了撇嘴,“爹爹,我也是桑桑的姐姐,既然是替桑桑选未来夫婿,我自然也要帮着把关。” “好了。”方寻青打断了沈慈昭的话,她看向沈元白,“莫要叫客人等得太久,免得旁人觉得我们没有礼数。” ****** 宗尧将送上来的东西点了一趟,确保无误后,才抬脚朝着盛逾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舜抱臂站在盛逾几步外,木着一张脸。 宗尧脚步顿了顿,他停在陆舜身边,看向面前的人,小声道,“高兴些,莫要让旁人觉得咱们宗主身边跟着的,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陆舜皱了皱眉,他看向开屏孔雀一样忙前忙后的宗尧,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你今日还抹了头油?” 宗尧神色微顿,他看向陆舜,有一丝被戳穿后的羞恼,“陆舜,我这是为了宗主!” 陆舜鼻头微皱,嫌弃之意丝毫不加遮掩,他盯着宗尧,“别什么事情都往宗主身上推。” 宗尧哼了一声,他凑近陆舜,压低了声音,余光瞥向站在一旁,穿着一身白衣,宛若天上走过来的仙人一般的盛逾,声音又低了两分,“你不觉得最近这段日子,宗主很是奇怪吗?” 陆舜瞥了眼宗尧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中的嘲讽之意几乎要溢出来了,“要我说,最奇怪的就是你。” 宗尧眼睛微微瞪圆,他盯着陆舜,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了,“陆舜,你脖子上顶着的东西,当真是一点不动的,咱们宗主,什么时候对外头的事情感过兴趣?这婚事先前提起来的时候,可不曾见宗主这般上心过。” 陆舜眸光微凝。宗尧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陆舜瞥了眼宗尧,他将脑子里略显纷杂的思绪摈除,而后轻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宗主看重那位桑姑娘亲自上来求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宗尧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却是瞥见沈元白一行走了过来,他抬手推了退陆舜,而后站直了身子, 两人皆是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宗尧余光瞥向盛逾,微微一愣。 盛逾脸上的神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比起高兴,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宗尧有些许茫然,他从未见过盛逾对什么有期待。 “盛逾大人。”沈元白对着盛逾抱拳点了点,“久等了。” “沈伯伯无须这般客气。”盛逾道,他看向沈元白,眸光深邃,“我与桑桑日后是夫妻,您便也是我的长辈,唤我阿逾便是。” 沈元白的嘴角抽了抽,他从前与盛逾没有什么交集,多数对于盛逾的认识,是听说来的传言。 传言里,盛逾恭谦有礼,气质卓然出尘。 面前的人怎么看,怎么与传言中不甚相同。 沈元白眼眸轻转,他看向盛逾,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桑桑年纪还小,这婚事……” “沈伯伯。”盛逾忽然开口打断了沈元白的话,“婚姻之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有些话,想要亲自同桑桑说。” 沈元白眼皮跳了跳,他看着面前的人,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向下耷拉。 这一声声桑桑,桑桑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盛逾同桑渡有多么熟悉呢。 沈元白心里冷哼了一声,明明就没见过,倒是自来熟得很。 盛逾并不在意沈元白的反应,他微微垂眼,“还请沈伯伯让我与桑桑见上一面。” 沈元白哼了一声,他倒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只是想着自己照顾着长大的孩子以后就要嫁给面前的人,沈元白就有些烦躁。 第189章 反倒是方寻青闻言笑了笑,“也是,定亲前也得问问桑桑的意见,让两个孩子见见也是好事。” “多谢青姨。”盛逾看向方寻青,诚恳道。 方寻青站起身,听到盛逾的称呼,她微微一愣,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对着盛逾笑了笑,“你等等,我去喊桑桑过来。” ****** 桑渡并不知晓呈莱山上发生了什么。 她醒来后,便去了一趟呈莱宗存放药材的地方,从犄角旮旯里翻出灵兰草,桑渡便避开人,去了镇妖山。 镇妖山外,并没有人看守。 毕竟这么多年来,镇妖山从未出过纰漏,更何况,镇妖山这种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戾气,寻常不会有人走近。 桑渡这一路上分外顺利。 她并没有遇到人阻拦,也不曾叫人撞见。 值得庆幸,上一回不那么虚弱的身体,似乎让这一回她原本虚弱的身体变得强健起来。 翻了大半座山,桑渡除了气有些喘不匀,竟是没有旁的不适。 镇妖山就在眼前了。 桑渡捏碎了一根灵兰草,那一抹灵气顺着她的指尖飞向了镇妖山外的结界。 灵气流转,桑渡提紧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镇妖山并不排斥她的进入,桑渡深吸了一口气,从缓缓打开的镇妖山入口走了进去。 上一次进入镇妖山时,镇妖山刚刚经历过震动,里头的树木山石,被摧毁了大半。 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树荫郁郁葱葱,只有零星的光透过树冠落在称不上路的小路上,桑渡小心翼翼地在灌木丛中穿梭,只是饶是她格外小心,小腿上,难免叫荆棘割破,裙摆也渐渐被染上了红色。 耳边,有树叶的飒飒声传了过来。 桑渡站定,她抬眸环顾四周,忽然开口,“照空,出来见我!” 风,贴着桑渡的耳尖吹过。 黑色的狸妖在空中飞奔出了残影,过了好一会儿,才 停在了桑渡面前。 那双眼睛,轻轻转动着,狸妖的鼻子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桑渡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照空才退开好几步,他盯着桑渡,“你认识我?” 桑渡觉得自己的咽喉有些发痒,她眨了眨眼,盯着照空,“你不是答应了我的母亲,若是有机会见到我,要好好照顾我吗?” 照空浑身一怔,他看着桑渡,过了许久,才缓缓化作人形。 长相略显得有几分妖娆的男人走近了些,他垂头看向桑渡,一字一顿,“你怎么会知道我与你母亲,从前有过交集?” 桑渡没有回答照空的问题,眸光轻转间,桑渡笑了笑,“我会死,照空,我不想死。” 照空闻言微微皱眉,他下意识抬手,扣住了桑渡的手腕。 气流涌动,照空并未从桑渡身上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他松开手,盯着桑渡,“莫要乱开玩笑。” 桑渡却是仰头看着照空,“我当真会死,和魔族有关,我想要金沂梦涧,去魔族的地方。” 照空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面前的小姑娘,眉眼之间与桑镜明的确有几分相像,只是比起桑镜明,给人的感觉更柔和些。 ——这是照空见到桑渡时的第一个反应。 只是现在,这个念头却被照空推了个干净。 哪里柔和了?!说的话,做的事,和桑镜明一个样子,一点不怕出事惹祸的! “你疯了?”照空盯着桑渡,他想也不想便立刻回绝,“桑渡,你哪里都可以去,但绝不能去沂梦涧,去魔族被封印的地方。” 桑渡微微挑眉,她唔了一声,而后抬手指向照空身后,“那你带我去山眼。” 照空脸上的神色几乎遮掩不住,他盯着桑渡,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孩子……” 只是,话说了半截,照空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盯着桑渡,胸膛微微起伏。 桑渡看着照空,眨了眨眼,“母亲叮嘱你,若是有一天我进镇妖山,绝不能让我靠近山眼,对吗?” 照空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只是张唇,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只缓缓点了点头。 “镜明说过,她被算计了。”照空低声道,“所以,我一直留在镇妖山里,倘若有一日你进了镇妖山,绝不能让你进入山眼。” 桑渡眸光轻闪。 照空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桑镜明早就在去世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留下的这些阵法,早晚有一日会出问题。 桑渡垂着眼,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身上,那不知为何出现的诅咒,一定与魔族有关。 在与照空的对话中,桑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进镇妖山,倒不是当真为了山眼而去,她只是想从照空这里,多得到些信息。 现在,目的达到了,桑渡也不再多待,她的时间不多,得抓紧下山。 她已经想到了暂时解决身上诅咒的法子。 先前,她签了退婚书,死了,后来,她提出和离也死了。 第190章 可是,现在桑渡自己有了些许眉目,桑渡不愿意和上一回一样,在盛逾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她打算不辞而别。 只要不辞而别,就算不上拒婚。 自己去的,又是沂梦涧那种旁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更不会有人能够找到她。 这桩婚事,便算是被架在了这里,不上也不下,那么诅咒也不能生效。 桑渡眸光深沉了些,只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她能找到解决法子,无须再与盛逾扯上什么关系才好。 照空见面前的人低头站了一会儿后,转身便走,有些着急地抬脚想要跟上去,“你要去哪里?沂梦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会死在那里的。” 桑渡转头看向照空,她笑了笑,“不会的,算起来,我是他们的半个自己人。” 照空一愣,可偏偏就是这一打愣的功夫,桑渡已经走得远了。 ****** 呈莱宗上。 盛逾垂眼坐着,他看着手中的茶盏略有些出神。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其中种种,他不想再去回忆,现在,他只想快些找到桑渡,告知她,即便是假意,那也是因为两人幼时相识时,真情结出来的花。 等了许久,方寻青才急匆匆地走了回来,她脸色沉重,与先前的闲适大不相同。 沈元白微微一愣,他起身走向了方寻青,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方寻青将手中的一张薄薄的纸塞进了沈元白的手里,“桑桑留下的。” 沈元白低头去看,纸上洋洋洒洒几个大字。 【走了,勿寻,勿忧,勿念。】 沈元白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这料峭寒冬,她一个体弱的小姑娘能走多远?!让人去追,沿着下山的路去找!”、 “来不及了。”方寻青眉宇之间的担忧几乎溢出来,“她是抢了鸣锐的红顶金羽雀,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沈元白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了。 红顶金羽雀速度极快,现在想要去找桑渡,根本就没有方向了! “沈伯伯,发生什么了?桑桑呢?” 正当沈元白急火攻心,有些六神无主的时候,身后,盛逾的声音缓缓响起。 第81章 “我已经给自个儿讨回了…… - 沈元白转过身,他看向盛逾,眸光轻颤,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盛逾心下微沉,他大步上前,视线落在了沈元白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上,上头的字龙飞凤舞,却又不失清秀。 盛逾曾经顺着那样的笔迹描摹,千张万张的符咒。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为熟悉桑渡的笔触,甚至于,盛逾的脑子里都能描摹出桑渡写下那些字时的模样。 沈元白的脸色稍显得有些难看,他看向盛逾,挤出一个笑来,比起先前,他的态度柔和不少,“桑桑平日里被我们宠坏了,这次,颇有些任性了些。”沈元白转头看向方寻青,有些疑惑,“可是有谁惹她不痛快了?竟是闹得离家出走这般严重?” 方寻青摇了摇头,她看向沈元白,脸上稍显得有几分担忧。“我听最后遇见桑桑的人说,是在……”她顿了顿,“后山桑树林的方向见到她的。” 沈元白闻言脸色也是一变。 他并未告知过桑渡,那一片桑树林下,留存有桑镜明最后一丝灵气,桑渡是怎么想起去那儿的呢? 沈元白与方寻青这头,尚未搞清楚其中关联。 另外一边的盛逾,却是心绪微沉,他眸色微暗,开口道,“我同二位一同去寻桑桑。” 沈元白看起来,因为方寻青方才说的话心事重重,听到盛逾的话,他不曾细想,下意识回绝道,“我会派人去寻桑桑……”沈元白声音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盛逾,“盛公子虽说与我们桑桑有婚约在身,只是桑桑毕竟与你不熟悉,若是让盛公子你寻得,说不准那孩子会受到惊吓。”沈元白找补道,他抬手,对着盛逾拱了拱,“事出突然,还请盛公子自便。” 盛逾眸光轻转,他不曾强求,也不曾再说什么,只是抬脚往外走。 陆舜同宗尧候在外面,见盛逾出来,两人抬脚走了过去,只是尚未靠近,便发觉盛逾的脸色并不好看。 陆舜与宗尧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宗尧轻咳一声,他转头看了看旁边摆好的一串礼物,“宗主,这些东西……” 盛逾的视线扫过去,宗尧立刻噤声,抬手有些局促地摸了摸笔尖。 “将礼单交给呈莱宗的人,我们有急事去做。” 听盛逾说是急事,宗尧与陆舜登时认真起来,他们应了一声是,不再去猜测方才发生了什么,而是严肃起来,按着盛逾的吩咐去做。 宗尧与陆舜一路,盛逾单独一路。 宗尧与陆舜二人,虽不知晓他们要找的人究竟是谁,但仍旧是按照盛逾吩咐的,每隔百里,就放出盛逾给他们的寻人的符咒。 只是,这一路走下来 ,放出去的符咒并未奏效。 宗尧和陆舜两人虽谁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无一例外,两人的神色皆是越发凝重。 第191章 另一边,盛逾肚子回了须弥宗。 须弥山上,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若是硬要说出个什么不一样,那便是须弥宗上,盛逾原先住着的院子,在不久前,他着人大刀阔斧地修改过。 原先的院子,大却寂寥,山石冷肃,就连院子里的那一汪池水,都仿佛被冻上了一般。 改动过后,院子柔和了许多。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了院子,原先在后头忙着的人急忙迎了出来。 “宗主,您回来了。”迎出来的人,面容熟悉。 若是桑渡在这儿,定是能认出来,从后头走上前来的,是这个时间,不该出现在须弥宗上的松雪以及贺若二人。 盛逾瞥了眼松雪,“他怎么样?” 松雪闻言面上有几分纠结为难,“小公子同先前一样,不认人,我们也近不了身。” 盛逾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大步走向一旁的厢房。 厢房外,是盛逾设下的阵法,只见他抬手一挥,门上的阵法应声而落,盛逾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地上稍显有些杂乱。 显然,这屋子里头的人,并不安分。屋子里,有略显冲鼻的饭菜味道,显然,先前松雪他们给夜逢送饭过来,叫被绑在那儿的人打翻了饭菜,这才让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味道。 床上的人缩在角落里,手腕脚腕上都有细细的银链捆着,这让夜逢只能在这间屋子里活动。 察觉到有人靠近,夜逢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呜的威胁声。 只是那样的威胁,于盛逾而言,近乎于无。 只见盛逾抬手捏住了夜逢的下巴,夜逢双眸瞪圆,喘着粗气,鼻翼微微向两侧动着。 盛逾微微皱眉,“先前不觉得你这样执拗。” 不知为何,夜逢身上的兽性一直不曾消散,即便盛逾像先前那样,给过夜逢教训,也给了他甜头,他依旧不太认人。 看着面前眼里几乎喷出怒火的人,盛逾眸光微黯,只见他抬手于盛逾手臂上轻轻一滑,鲜血立刻溢了出来。 闻到血腥味,夜逢整个人更显得躁动不安,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控暴走一般。 他喉咙中的呜呜声一声大过一声,像是一只受到了威胁的小兽。 只是,他的下巴被盛逾牢牢抓住,这让夜逢半点也挣扎不开。 盛逾扔出一张透明符咒,符咒浸了血,显得有几分诡谲。 取走符咒,盛逾松开了钳制住夜逢的手,他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年,声音低沉,“倘若不是她看重你,你早就没命了。” 也不知夜逢能不能听明白盛逾在说什么,只是在盛逾说出没命了几个字后,一直暴怒状态的夜逢仿若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缩回了角落,呜咽着,像是黑暗中受了伤正默默舔舐的小兽。 盛逾并没有什么心思同夜逢多说什么,他只看了夜逢一眼,离开屋子时,声音竟是难得柔和了几分,“你总要让自己活到我找回桑桑。” ****** 桑渡这一路,称得上畅通无阻。 红顶金羽鹤日行千里,天黑之前,桑渡已经到了沂梦涧附近的镇上。 镇子里,修士颇多,所以桑渡的红顶金羽鹤倒也不显得引人注意。 桑渡决定在镇上歇上一晚。 镇上的客栈不算豪华,却也并不简陋。 当桑渡仰面躺在床上时,自己离开呈莱宗这件事,才渐渐有了实感。 镇上并没有宵禁,即便入了夜,外面依旧热闹得很,属于修士的市集刚刚开了摊。 桑渡站起身,她走到窗边抬眼往外看,外面,人头攒动。 靠着床,桑渡看着下方来往的人潮略有些出神,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姑娘——”听声音,是客栈的小二。 桑渡没有动弹,她只是回头应了一声,“何事?” “姑娘,下头有人想问问您的红顶金羽鹤是如何照顾的,长得那般好。” 桑渡眸光微凝,她并不想引人注意,遂开口道,“金羽鹤是家中长辈的坐骑,我只是借用,还请店小二同那位修士说上一声。” 外头似乎没了声响。 桑渡收回视线,她看着街道上的人群,片刻后,抬手关上了窗户。 迟则生变。 桑渡决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前往沂梦涧。 只是桑渡睡得并不安稳。 上一回的那些事情,走马灯似的在桑渡脑子里闪来闪去,盛逾的模样在他的脑子里时而清晰,时而又有些模糊。 就在这样一波一波的情绪中,桑渡忽然听到了声响。 那声响是从屋外传过来的,窸窸窣窣的,似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破开房门。 桑渡眸光微凛,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躲在了柜子后头。 一根细长的草秆缓缓伸进了屋子,桑渡眸光闪了闪,她抬手掩住口鼻,将先前准备好的药粉捏了在掌心。 片刻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桑渡当机立断,在那人冒头的瞬间,将手中的药粉洒了出去。 第192章 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桑渡垂眸看向倒在门边挣扎着的人,并没有说话。 直到这惨叫声惊得客栈上上下下的人都醒了过来,店里的掌柜冲上了二楼,见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时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 桑渡抬眸看向那店掌柜,她声音微冷,“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店是怎么开的,倘若不是我警觉,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那店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他低头看向地上的两个人,“哎哟,你们不是先前想要问问这姑娘是怎么照料红顶金羽鹤的那两位修士大人吗?” “人姑娘不知道,你们也不能半夜摸进旁人的屋子呀!”店掌柜道,他抬头看向桑渡,赔着笑,“姑娘,为表歉意,我将房费退还给您,这两个人,我也随您走一趟,将人送到须弥宗的修士大人手上。” 猝不及防听到须弥宗这三个字,桑渡浑身一滞,她垂眸看向地上两个脸上高高肿起的男人,没有说话。 那店掌柜继续道,“修士以须弥宗为尊,想来须弥宗的修士大人定能给姑娘讨个……” 桑渡抬手,打断了店掌柜的话。 只见她往前走了半步,而后抬脚,踹上了地上那人的腰窝,一人一下。 人被她踹出了屋子,“用不着。”桑渡抬眼看向店掌柜,“我已经给自个儿讨回了公道,你们这店我也不住了,劳烦让让。” 一时之间,围观的人竟是都叫桑渡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柔弱的姑娘,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得远了。 直到这时,才有人去看地上那两个人的情况。 那两个人脸上已经开始发红溃烂,看起来骇人极了。 “那姑娘是位药修吧?”人群中,有人低声道。 旁人附和着,“是,定是药修,这伤口看着,就是那姑娘自制的毒。” “这毒,得找位厉害些的药修解了吧,我瞧着不一般,不知在场可有人能解?” 混乱中,只见众人纷纷摇头。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去找须弥宗的修士吧,或许他们能有办法。” 看着找上门来的人,宋辰眼眸深处有几分不满,只是那不满被他藏到深处,他看向面前的人,“诸位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儿吗?” 几人让开,将那疼得要人抬出来的人送到了宋辰面前,“这两人半夜想要闯进别人姑娘的屋子,叫人姑娘教训了一顿,我们瞧着,应当是 中了毒,不知大人能否替他们解毒。” 宋辰也是药修,闻言低头去查看那两人身上的伤口。 片刻后,他皱着眉起身,“将人放在这儿吧,我会处理的。” 或许是宋辰身上的气息令人有些不敢靠近,将人送过来的几人互相看了看,便告辞离开了。 等人离开后,宋辰才不曾遮掩面上的神色,他略带些厌恶地转头看向院内,“来两个人将这俩抬进去。” 宋辰倒不是当真想要救这两个人,只是他自觉修为不低,这些年于药理,制毒上,皆是颇有建树。 可是方才那一打眼,他却没看出该如何解这两人身上的毒。 将人抬到院子里后,宋辰蹲下身子仔细查探,越看他便越发觉得心惊,这毒是由什么制成的,他当真半点看不出来,连是由什么制成的都看不出来,自然无从说去解毒。 须弥宗的修士居住的院子缓缓关上了门。 宋辰沉着脸吩咐与他一起在镇上的几个人,“守好,别人无关的人进来。” ****** 盛逾找到了盛启泽闭关的地方。 他眸光微凝,这一次的时间线上,盛启泽尚未出关,先前,盛逾要处理的事情繁多,暂时没有空出时间来找盛启泽的麻烦。 而现在,去找桑渡之前,盛逾先来找了盛启泽。 这种闭关的地方,多数在山壁石窟。 盛启泽这个人心思缜密,闭关石窟的具体位置,并未告诉任何人。 即便是盛逾,如今也只知道盛启泽所在的山头,至于具体是哪个石窟,盛逾并不知晓。 只是,那并不妨碍什么。 只见盛逾抬手结印,气流涌动,树叶发出巨大的飒飒声,好似天地将塌,它们正发出最后的哀号。 轰的一声,面前的高山,竟是隐隐出现了裂纹。 这山中石窟无数又如何,劈开山,盛启泽总无处可藏——! 第82章 伤他的人,出的皆是杀招…… 第八十二章 - 山石倒塌间,轰鸣声阵阵。 盛启泽这些年一直在闭关修炼,他藏身于石窟之中,与天地相接,想要让自己的修为在天地之间灵气流转中,更进一步。 所以,高山受外力被劈开的第一时间,盛启泽就察觉到了。 他快步后撤,翻身躲过了那些轰然倒塌的山石,眼眸之中闪过惊讶诧异。 磅礴的灵气犹如浩瀚波涛,朝着盛启泽的方向涌来,盛启泽眸光一变,矮身想要去躲。 第193章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四枚由高山玄铁锻造而成的锥刺便藏在那汹涌的灵气之中,贯穿了盛启泽的手腕,脚踝。 盛启泽心中一惊,他已然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被牢牢钉死在身后并未受到波及的山壁上。 落石从他上方身侧落下,在他身下扬起了高高的尘土。 盛启泽闭眼侧头躲避,他的心里却是击鼓一般懵然。 伤他的人,出的皆是杀招。 可是,这世上谁会这般毫无顾忌地动手杀死自己呢? 盛启泽眸光颤动,他的眼睛几乎要盛不住那些抖落的情绪。 就算不知晓他盛启泽的,也绝对不会这般贸贸然地得罪须弥宗,他是须弥宗前任宗主的大儿子,须弥宗上上下下,就算他未曾能坐上宗主之位,众人也要尊称他一声大公子。 伤他盛启泽,便是与整个须弥宗为敌。 被钉在山壁上的人,脑子里将有可能的人飞快地过了一圈,都不曾想到会是谁,骤然发难,对自己下杀招。 心绪微顿。 盛启泽的眼睛被轰然飘起的尘土迷住,这样充沛的灵气,这样高深的修为。 一个人的名字,缓缓出现在了盛启泽的嘴边。 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弑兄的事情传扬出去后,他自己难不成还能活? 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便是一人一句,也足以要他以死谢罪了。 只是,盛启泽还没有将这念头压下去,纷飞的尘土之中,便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让他恨到牙痒,一个光是想起来,就彻夜难眠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盛逾。”盛启泽一口牙几乎被他咬碎,他盯着尘土中缓缓靠近的那人,眸光闪烁。 情绪被盛启泽尽数压下,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面上满是痛心疾首,“阿逾,你这是做什么?” 盛逾的衣袍上方,难免沾上了灰尘,黑色的衣袍上,尘土仿若暗夜中的星子,星星点点。 见盛逾不答,盛启泽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盛逾,眸光恳切,“阿逾,是不是有人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兄弟,如今你我是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盛逾终于停在了盛启泽的身前,他抬眸,眸光清冷,不带丝毫的情绪,他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低沉,“你是如何同魔族的人通信的?” 盛启泽叫盛逾这忽如其来的一句惹得一愣。 他面上的表情虽说不曾表露什么,可是心头却是狂跳。 盛逾是从何知晓这件事情的?! 为防事情败露,盛启泽做这些事情时皆是亲力亲为,怕得便是大业未成便折戟沉沙,盛逾究竟是从何处知晓的! 盛启泽心下微沉,嘴上却是在替自己喊冤,“阿逾,你怎么能这样侮蔑兄长?!” 盛启泽看着盛逾,痛心疾首道,“当年,宗门中有人拥护我,觉得你的母亲身份不详,不满你成为宗主……”盛启泽顿了顿,他望向盛逾,咬牙道,“我为了你可以安安稳稳坐着须弥宗宗主的位置,这么多年离群索居,闭关修炼,鲜少外出……” “阿逾,兄长待你这样一片赤诚之心,你如今却来……” 盛启泽表演得声泪俱下,任谁看一眼,不得感叹一句好兄长。 可是盛逾却已经没了耐心,桑渡的失踪让他对一切都失去了耐心,也不想再陪盛启泽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只见他抬手握住了穿过盛启泽右手手腕的锥刺,而后猛地向内推去—— 盛启泽脸色猛然一变,他虽不曾惨叫出声,可是骤然苍白的脸色,轻轻颤动着的双唇以及额角沁出的大颗汗珠无一不彰显着,盛逾这一下,几乎让他疼得撑不住。 盛逾垂眸,视线落在盛启泽脸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需要继续演戏——”盛逾声音微顿,他的手仍旧按在那根锥刺上并未松开,“说,你究竟是怎么与魔族的人通信的?!” 盛启泽大口喘着粗气,他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盛启泽才平缓了些,他抬眼看向盛逾,忽地笑了起来,“我不曾与什么魔族通信。” 盛逾眸光微凉,他盯着盛启泽,没有继续动作。 而盛启泽倒抽两口凉气后,渐渐平复过来,他看着盛逾,眸光中那近乎变态的笑越发明显,“盛逾,你如今毫无凭证便重伤兄长,可曾想好如何同宗门长老交代,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须弥宗是第一大宗,你身为须弥宗的宗主,更是不能走错半步!如今你重伤兄长,手足相残……” “盛启泽。”盛逾忽地开口,他打断了盛启泽的话,“我不是当年那个只握得住一把匕首的小娃娃了。” 盛启泽声音一顿,他看向盛逾,眸光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他不知道盛逾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心里却是不停地打鼓。 他与这个弟弟,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因为,盛启泽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的时候,他便拿刀杀死了那个女人。 “盛启泽,你当今日过 后,你还能见到外人,表演什么兄友弟恭吗?”盛逾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是一块不透光的,黑色的幕帘将盛启泽兜头盖住。 第194章 盛启泽心中的慌乱更甚,他甚至忘记了掩饰,往常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脸上,竟是有几分扭曲,“盛逾,你想做什么?!” 盛逾的眸光冰凉,落在盛启泽的脸上,与看一个死人也无异。 “我既然来找你,便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你。”说话间,盛逾抬手结印,“你没有答案也无妨,那便慢慢想。” 盛启泽慌了,他盯着盛逾越来越快的动作,声音也变得沙哑,有几分变形,“盛逾,你要做什么?!” 可是,盛逾并没有要回答盛启泽的意思。 他抬掌往外推,灵气丝线一般,拧成了一股一股地,将盛启泽一点一点地缠了起来。 “兄长——”盛逾低声道,声音中,竟是有几分戏谑,“你在这座山闭关多年,想必早就习惯了,那么从今日起,往后的每一日,你就都留在这山里吧。” “盛逾!盛逾!你要做什么!”盛启泽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层层叠叠的灵气包裹着他,将他缓缓拉入山壁深处。 那半截不曾叫盛逾劈开的山中,从今日起,会出现一个腔室,那腔室,便是盛启泽今后的监牢,亦是他死后的坟墓。 山中,烟尘弥漫更甚。 淅淅沥沥的雨飘在了盛逾的脸上,他半抬头,脸上是微微的凉意。 这凉意,很多年前也曾出现过。 那个,该被他称作母亲的女人,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那时候,盛逾与那个女人生活在后山,那儿总是有着经年不化的积雪。 盛逾垂眸,他看向自己的手掌。 摊开的那一只手,骨节分明,很是白皙。 只是在很多年前,并非这样的,那时候,盛逾记得,自己的一双手,总是红红肿肿的,如同烂在地里的萝卜一般,只是,他也顾不上疼,每日仍旧要在山里刨野菜果腹。 与他一起的那个女人,虽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可是难得清醒过来时,却是会十分温柔地同盛逾说话,而后想方设法下山去,给盛逾弄些食物回来。 盛逾手掌虚虚握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间竟是有些颤动。 从前……再与桑渡成婚之前的从前,他几乎不会想起那个女人,就算偶尔旁人提起,他的思绪飘回那座常年积雪的高山上,他的情绪也没什么波澜。 可是现在,他心中却是颤颤。 就好像那经久不息的雪,竟是穿过了这漫长的时间,直到现在,才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在那个女人的恳求中,幼时的盛逾不知道那个女人遭遇了什么,只是今时今日,盛逾却多多少少能够猜到。 渐在他身上的血温热。 那是即便到今天,也分明的感受。 盛逾微微垂眼,他将那些过往从脑子里摒除。 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桑渡。 盛逾微微凝眸,盛启泽嘴硬,自己与他耗下去并非良策,如今盛启泽应当还没有将事情谋划详细,现在他将盛启泽关押在山体腔室,无论盛启泽想要做什么,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法子了。 而盛逾要在这段时间,找回桑渡。 只是,桑渡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呢? 盛逾呼吸微顿,按照上一次的时间来看,桑桑应该是要想法子找到自己,想方设法嫁给自己才是。 可是,本该在呈莱山上的人,却是留下一张字条便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处。 盛逾眼眸微垂,或许,桑渡和自己是一样的。 只是,自己的轮回是他求来的,桑桑为什么也会在这轮回之中呢? 盛逾的眸光愈发幽深,过往种种,丝线一般缠绕在一起,让盛逾有些找不到线头所在的位置。 ***** 从客栈离开后,桑渡一路上称得上畅通无阻。 进入沂梦涧后,桑渡停了下来,于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歇脚。 包里的干粮有些发硬,咬下一口,桑渡感觉要嚼上半辈子都不见得能将那块干粮嚼碎,最后还是混着水吞进了肚子里。 填饱了肚子,桑渡精神好了些,只是,她的脸色并没有松弛下来,反倒更显凝重。 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到桑渡觉得,沂梦涧正在等着自己。 或者说,封印在沂梦涧深处的魔族,正在等着自己。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摒弃,她蹲下身子,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张空白的符咒。 先前,她偷学过。 以血为墨做符,可以找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的父亲倘若是魔族,那么这符咒就可以帮着桑渡找到魔族的入口。 就在桑渡准备割破指尖做符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风。 “等等!” 桑渡一愣,回头去看,是有些狼狈的照空。 照空是狸奴的模样,身上原本油光水亮的黑色毛发焦了好几块,看起来,像是从什么火场逃出来的。 “照空?”桑渡看着那十分狼狈的狸奴,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狸奴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爪子也受了伤。 只见他走到了桑渡面前,然后抬起爪子,按在了桑渡面前的空白符咒上,“你想要去找你父亲?” 第195章 照空的语气说不上好,听起来,竟还有几分不满。 桑渡咬了咬唇。 只是她的沉默落在照空眼中,便成了默认。 小狸奴似乎低声骂了两句,只见他有些费劲地跳上了桑渡的肩头,“我知道怎么去被封印的魔族地盘,我和你一起去。” 桑渡有些惊讶,“当年的封印有错漏吗?!” 小狸奴趴在桑渡的肩膀上,看起来有些恹恹,也没什么精神。 听到桑渡的话,照空哼了一声,“鲜少有人知道,就算有,路上的东西也足够让里头的魔族出不来,外头的修士进不去了。” 桑渡按照照空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听照空这话头,显然照空是知道怎么安全通过那条路的。 桑渡眸光微凝,照空会知道,只可能是当年桑镜明告诉了他。 可是,桑镜明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照空呢? 桑渡眸光轻闪,她并不知道,趴在她肩膀上的小狸奴也在等着她开口。 照空想,桑渡一定会问些什么。 他一定要将桑镜明当时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好好地说给桑渡听,最好能将人劝回去。 谁料,桑渡的确开口问了,只是问的问题与照空所想的并不一样。 “你是怎么从镇妖山逃出来的?”桑渡问。 盛逾收到了急信。 呈莱宗镇妖山起了山火,将将扑灭,好在没有人受伤。 第83章 “我是来找我父亲的。”…… - 在照空的领路下,桑渡很顺利地找到了藏在沂梦涧中的一处小路。 说是路,已经是美化后的结果,这一路上,桑渡几乎是从灌木堆里爬出来的,好不容易到了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耳边传来叮咚泉声。 桑渡站起身,她的身上因为在灌木丛中爬行而左一块赃物,右一片烂叶子,看起来狼狈极了,仿佛是逃难到这儿来的。 照空在桑渡前面,狸奴动作轻快,在树丛间穿梭。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抬脚跟了上去。 那叮咚的泉水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了细密的水流声。 照空停在了那从山上冲下来的泉水前,他身侧,是一汪湖水,湖面寂静,仿佛里头并没有游鱼。 桑渡脸色微变,她看向照空,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照空道,“从这儿跳下去,就快到了。” 水微微有些凉。 桑渡伸出手,寒意几乎在一瞬间侵入她的骨缝。 只是……桑渡眸光颤了颤,已经走到了这里,倘若放弃,未免太过可惜。 一旁的照空看出了桑渡的迟疑,狸奴黑黢黢 的脸上,竟也能看出几分苦口婆心,“若是你怕,我们退出沂梦涧,从长计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要我说,你就不该想着进沂梦涧,去什么魔族。”照空晃着脑袋,碎碎念着,只是还不等他说完,方才还在岸边小心试探,略显迟疑的人,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水面上,水纹缓缓漾开。 “诶——”照空顾不上旁的,忙跟着跳进了湖里。 湖水清亮。 桑渡睁开了眼,这湖里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到游鱼水草。 转头看向跟着跳入水中的照空,桑渡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照空带路。 狸奴摆动着四肢,缓缓朝着前方游去。 桑渡跟在后头,他们并没有用多久,便挤进了这湖底的一处腔室。 石壁上湿漉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水来。 照空抬了抬前爪,在桑渡面前晃了晃,他施下咒术,将桑渡身上烘干,抬头见桑渡的脸色略有些苍白。 照空低了低头,他将一口气咽回了喉咙,轻声道,“快到了,等到了魔族人的地盘,我们得小心行事。” 桑渡眨了眨眼,刚刚游了那一程,她略有些疲惫,既然照空说快要到了,那便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更何况,桑渡并不准备让照空与自己一同进入魔族的地方。 “照理来说……”桑渡开口道,她看着趴在一旁的照空道,“你被我母亲关到镇妖山,应该恨她才对,为什么如今还在为了她的孩子拼命?” 显然,照空这一路上的情绪愈发低沉凝重。 不难猜到,于照空而言,进入魔族的地方后,一定危机四伏。 毕竟魔族擅长夺人妖丹灵脉,像照空这样的大妖,于妖魔而言,定是争夺的对象。 照空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很是严肃,“我与镜明是至交好友,当时我行差踏错,是她给了我生路,也解了我的怨愤。”照空顿了顿,他抬眸看向桑渡,一字一顿道,“你是她唯一的血脉,魔族那种地方,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无论如何,我都要护你周全,即便……” 照空顿了顿,他的眼眸中,情绪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即便我没有办法护你周全,也要死在你前头才行。” 桑渡眸光凝滞,她看着面前小小一只的狸奴,心头微微发软,“照空,你不要和我一起进去了。” 第196章 趴着的狸奴直起了脑袋,他盯着桑渡,没说话,那意思却很明显。 桑渡收回了视线,她低声道,“其实,我进魔族,倒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我的父亲,不是魔族人吗?我怎么说,身体里也有一半魔族的血液,我从前听说,魔族族人,与外头的也没什么区别,他们虽说会伤人,可对待自己的族群,却是好的,我怎么也算是他们的同类,进去后,我不见得会成为他们的口粮。” 照空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的眸光,显然不赞同桑渡的话。 桑渡垂着眼,“而且,我想请你帮我去找一个人。” 照空微微皱眉,没说话。 “夜逢,算起来,他与我应当是表兄妹,那个孩子流落在外,过得不好,照空,你帮帮我,找到他……”桑渡顿了顿,心中念头转了几圈,竟是找不到能够送夜逢暂时躲避歇脚的地方,“然后照顾他一段时间,等我从沂梦涧离开后,就去接他。” “那个叫什么夜逢的……”照空开口,听他的话音,显然是要拒绝桑渡的请求。 可是桑渡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垂着眼,继续道,“从前我与魔族的东西有过接触,或许正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对那些,颇感亲近。所以照空,你无须担忧我的安危,我不会有事的。” “而且……”桑渡抬眼看向照空,一路上情绪都有些凝重的人忽然勾唇笑了笑,“我是不会让你跟我一起进去的,等你醒过来,我的行踪早就丢失了,照空,等你醒过来,记得去替我找一个叫夜逢的孩子。” “他看起来是半妖,现在或许是在黑市上被人当作货物售卖。” 照空瞪圆了眼睛,从桑渡的话中,他察觉到了不妙。 可是当他察觉到这一点,身子已经软了下来——难以抵抗的困倦如同潮水一般卷了过来。 桑渡的身影在他面前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方才还在眼前的人,顺着先前他指出的路消失不见。 ****** 短短的一段路,天气却是变化多端。 先是寒冷,几乎有雪飘下来,只是身子仍旧打战的时候,周围热浪又喷涌而上,让人几乎要晕厥其中。 桑渡憋着一口气,凭着这一股劲,终于见到了眼前的入口。 那入口很窄,像是山壁上被人凿出来的一条缝。 桑渡抬手,按在了那一条窄窄的缝上,巨大的吸力从那缝隙处传来。 桑渡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她只觉得极大的风重重拍打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将桑渡整个人拍散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力气骤然一松。 桑渡手臂失力,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摔摔得稍有些重。 桑渡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入目先是黄色,风沙慢慢,仿佛看不到尽头。 “嘚——” 桑渡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个穿着麻布斗篷,赶着牛车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脸上的纹路有些深,仿佛昭示着这里黄沙漫漫的日子没有尽头一般。 桑渡有些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 而那女人已经在桑渡的视线中走了过来,女人停在了几步外,只见她动作有些缓慢地蹲下身子,似是准备查看桑渡的情况。 直到这时,桑渡才发现,女人的右侧的袖子,空荡荡的。 “呀,是外面进来的。”女人眯着眼,打量着桑渡,她鼻子轻轻嗅闻着,“小姑娘,如今可不太平,你在外头好好的,怎么还回来了?” 桑渡眸光轻颤,她注意到,女人用的是回来这个词。 所以,她是感受到自己是同伴了吗?才会用上回来这个词。 见桑渡不说话,女人不急不恼的,她笑了笑,对着桑渡伸出剩下的那只手,“去我那儿歇歇吧,就要入夜了,等天黑,外头可不安全。” 桑渡眸光轻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握住了女人的手掌。 她借力站起身。 女人拉着桑渡,示意人坐上牛车,而她自己则是也跳上了牛车,轻轻挥动着手里的鞭子,驱赶着那头闷不作声的大黑牛。 直到女人开口告诉桑渡自己的名字,桑渡才小声道,“我叫桑渡。” “桑渡……”卓溪重复了一遍桑渡的名字,而后有些惊讶道,“不曾听过这个姓,你是跟着外面的人姓吧?” “是。”桑渡小声道,“我随母姓。” 卓溪转过头,看了一眼桑渡,她的脸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怎么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想不开进来这地方呢?” “自打二十年前,魔族避世不出,这样贫瘠危险的地方,便鲜少有外人进来了。”卓溪转过头去,她一边赶着牛车,一边同桑渡搭话。 卓溪的话,叫桑渡有些惊讶。 为什么,从卓溪的只言片语中,当年魔族仿佛是自己藏进沂梦涧深处,而不是叫众修士联合起来驱赶封印的呢。 桑渡眨了眨眼,牛车略有些颠簸,这让她的脑子也有些混乱。 卓溪并没有察觉到桑渡情绪的变化,“小姑娘,你怎么想起回来的呢?外面出事儿了吗?” 第197章 “没,没出事。”桑渡低声道,“我是来找我父亲的。” 卓溪唔了一声,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也是,这小姑娘身上的魔气那样的淡,想来不会爹娘都是魔族人。 看她的年纪,倒也是很有可能,是最后那些出去过的魔族人留下的血脉。 “你可知道你爹爹的名字?”卓溪问道,“魔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若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呢。” 桑渡眨了眨眼,她小声道,“只知姓夜。” 卓溪忽然回头,她深深看了桑渡一眼,片刻后,有些感慨,“是,是该姓夜,先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该往这儿想的。” 这小姑娘容貌迭丽,可不是只有夜姓一支的人才能生出这样的样貌来吗? “小姑娘,夜姓人生活在腹地,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我那儿歇一歇,等明日天亮,再一早上路。” 桑渡 道了一声谢。 卓溪的住处并不远,是一间有些小的土房子。屋子外,是枯枝围成的篱笆。 卓溪将黑牛赶入了屋子后方的牛棚,而后又用桑渡看不大清楚的手法,在牛棚外留下结界。 忙完这些,卓溪这才转头看向桑渡,她对着桑渡笑了笑,“走吧,我的住处有些简陋,你别嫌弃。” 桑渡连连摇头道,“卓姨您愿意收留我在这里歇脚,我感激尚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卓溪摆了摆手道,“我一个人住,偶尔有人和我说说话,我心里也高兴。” 说话间,卓溪领着桑渡进了屋子。 桑渡跟在卓溪身后,打量着卓溪的住处,屋子里很简陋,没有什么复杂的陈设,很是简单,几乎一眼就能看尽。 卓溪从一旁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干净的被子,她将被子放在了屋子一角的炕床上,“今日你便在这里对付一宿,这里偏远,魔族腹地倒是比这里要好上不少。” 桑渡应了一声,她看向卓溪,“方才一路过来,都不曾见到别的人,卓姨,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住着吗?” 卓溪点了点头,她将桌上的菜篮子拉到自己的面前,开始处理里头的绿叶菜。 “这儿太苦了,而且夜里危险。”卓溪道,她抬头看向窗外,目光略有些深邃,“等入夜你就知道了,只是别怕,咱们在这屋子里不会有事儿的。” 桑渡点了点头,她乖巧地抬手替卓溪一起处理着篮子里的绿叶菜。 卓溪看向桑渡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太久太久了,难得遇见一个这样讨人喜欢的人,自然是欢欣不已。 再开口时,卓溪的声音中有几分惆怅,“若是我的女儿当年没有出事,如今或许会和你这般,帮衬我一二。” ****** 卓溪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食。 吃过饭后,桑渡便叫卓溪催促着上了炕床休息,而卓溪自己则是坐在门边,借着月光似是在做着什么。 桑渡有些疲惫,却又很是精神。 从卓溪口中,她得知了不少消息。 譬如,在魔族人眼中,他们是自己退到沂梦涧深处的。 桑渡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们甘愿退到深处,经受这些苦难。 卓溪却是说不出个首尾来,她只知道,当年魔族发生了一件非常大的事情,那件事情影响到魔族全族的兴亡,唯有退到沂梦涧深处,自此避世不出,才有一线生机。 桑渡指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眉头微蹙,既然如此,外面为什么会说,是桑镜明领头,率领修士将危害世间的魔族赶入沂梦涧深处,并以阵法封印,让他们无法继续害人呢? 第84章 魔城 第八十四章 - 魔族所在地方的黑夜,与外面很不一样。 沂梦涧外,天黑后,星光月光,总有些许光亮,那光亮让地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白。 而现在,在这片沂梦涧深处的地方,日光消散后,便没有一丝光亮,漆黑如墨的夜色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 那黑色仿若在此刻活了过来,伸展出了无数的触手。 那些触手在黑夜中肆虐,仿佛要将伫立于黑暗中的一切吞没。 在那让人心慌的黑中,响起了哭嚎声。 那声音听得人心头发颤,像是无数恶鬼藏匿在那黑暗之中。 饶是桑渡心中原先做了些准备,那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她仍旧打了个哆嗦,在被子里缩紧了。 嚎叫哭喊声并没有消失,反倒是逐渐变得绵长,像是墨水在水面上被一点点地推开。那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啼哭一般的声音,尖锐,让人的耳朵连着心口,顿顿地跳动着。 桑渡叫那声音惹得心头惴惴,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了她的身上。 压得她心中发慌,喘不过气来。 一道微弱的光,让桑渡的呼吸平缓了些。 是坐在门边的卓溪点了一盏灯烛。 烛火跳跃,是微微的红光,不大的屋子被这光亮填满。 桑渡半抬起身子,她看向卓溪,面上略有些歉意,“卓姨,我……” 第198章 卓溪投来温和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将烛台放在了桌子中央,“第一次经历,害怕是正常的。便是我在这里生活了许多许多年,有时候也会叫那声音惹得心慌。” 左右这样的声音里,桑渡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垫子上,“那是什么?” 卓溪摇了摇头,她抬脚,走到了门边。 桑渡这时才发现,屋子里的光竟是到门边就停止了,一丝一毫都没有泄出去,仿佛两者之间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存在一样。 “这里头,从未露过面的东西多着呢,你看外头的那一片黑,像什么?” 桑渡摇了摇头,她有些不明白卓溪的意思,外面的那一片黑,不是因为入了夜吗? 卓溪看向桑渡,她眸光晶亮,压低了声音,像是害怕惊到暗处的东西一样,“那可不仅仅是黑。”只见卓溪将手伸了出去。 桑渡眼睛瞪圆了些,她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卓溪的动作。 卓溪很快就收回了手,只见她的手掌当中,有一团黑色的,仿佛是活物的东西。 桑渡感觉自己神经都绷紧了,她死死盯着卓溪的手掌,“这是……” 卓溪摇了摇头,“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魔物。”只见卓溪抬了抬手,那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小兽一般,冲进了门外的黑色当中,几乎是在它蹿出去的瞬间,桑渡就找不着它了。 那团黑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与那片黑色融为了一体。 仿佛,外面将这间小房子包裹的黑色,是一个整体一样。 桑渡眸光颤了颤,她看着卓溪,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外头全是那个魔物的身体?!” 卓溪点了点头,她抬眸看向外面,目光中的情绪复杂,“是啊,入夜后,这只魔物就会出现,它的身形有无限大,几乎能够填满每一处空隙。” 桑渡闻言,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转过头,怔怔看着门外。 一只入夜便会出现的,身形无限大的魔物,桑渡有些不敢去想象。 卓溪看向桑渡,她声音略柔和了些,“休息吧,屋子里是安全的。” 桑渡重新躺了下去,她仰头,透过边上的窗户看着那团黑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卓溪的话,桑渡总觉得那团黑色在呼吸一般,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桑渡睁开眼时,天光大亮。 卓溪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桑渡坐起身,开口找她,“卓姨?” “醒啦?”卓溪的声音从屋外响起,桑渡探头去看,卓溪正在院子里照顾着那一畦菜地。 绿叶菜看起来有些瘦弱,病歪歪的,却也是这黄茫茫中,唯一的绿色了。 卓溪看向桑渡,她扬起一张脸道,“收拾收拾,我送你进城,我同你这小姑娘投缘,能够多送你一程,那便多送你一程。” 桑渡没有推辞,她再三谢过卓溪。 她很快就收拾齐整,两人没有耽搁,卓溪从牛棚中赶出了那头大黑牛。 黑牛牛角也是纯黑色的,上头有一圈一圈深灰色的花纹。 卓溪在黑牛拉着的板车上铺上了一层棉絮。 桑渡坐在牛车上,她看着卓溪将装满了菜的篮子放在牛车的角落,有些奇怪,“卓姨,这些绿叶菜你要送进城吗?” 卓溪挥动着赶牛鞭,听到桑渡的问题,她点了点头道,“既然进城,那便顺手将这些新种出来的菜卖了,屋子里的灵石不多了,得换些灵石回来。” 桑渡看着筐子中有些病恹恹的绿叶菜,有些担忧,“卓姨,这些菜好卖吗?若是你灵石不够,我……” 卓溪却是打断了桑渡的 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种出来的这些,病歪歪的,看着不会有人要的模样?” 桑渡没有回答,只是她的确是这般想的。 在沂梦涧外,这样的菜,别说是吃穿无忧的修士了,便是寻常农户,都不会将这样成色的菜拉出去售卖。 “这里,与外面不同,能种出来东西,已经很了不得了。”卓溪叹了一口气道,“魔族缺粮也缺地方,已经很久了,这些菜虽瘦弱,却也能果腹。” “我住在荒芜的外围,虽危险些,却是有地方让我种些东西换取灵石。可是城里,光是找地方住下,于有些魔族而言,便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卓溪的语气有些沉重。 光是听着,桑渡有些想象不出来卓溪所说的画面。 直到,她们远远地看到了进城的大门。 路上的魔族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说是魔族,那些人在桑渡眼中,与人族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于,这些魔族瘦削极了,像是常年吃不饱,逃难的灾民。 路上遇见的魔族,多数是拖家带口的步行前进。 像卓溪这样驱赶牛车的魔族少之又少。 魔城的入口近在咫尺,桑渡她们前行的速度渐渐变得慢了起来。 桑渡探出脑袋看向前方,她有些惊讶。 魔族人聚集的地方,与外面几乎没什么不同,倘若不是知晓自己是在沂梦涧深处,桑渡也只当自己是在外面,现在,正在某座城池外,准备进城去。 第199章 魔城入口,并没有人把守,只是入城的门偏窄,所以众人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因着卓溪是赶着牛车来的,所以她从人群旁边驱赶着牛车过去。 桑渡转头,看着排队进城的魔族,这些魔族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一般。 想起方才卓溪说的话,桑渡有些担忧,“卓姨,你不是说城里地紧张也短吃食吗?他们为什么不像你似的,住在城外,至少还能自己种些吃的,能够果腹呢?” “外面太危险了。”卓溪叹了一口气道。 桑渡眸光微凝,她看向卓溪空荡荡的那只袖口,心头无端有些酸涩。 在外面的时候,提起魔族,众人不是畏惧,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即便是桑渡这种打出生便没有见过魔族的孩子,提起魔族,想起的也是凶神恶煞的妖魔模样。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桑渡绝不会相信,魔族中也有这样可怜的存在。 两人终于进了城。 卓溪赶着牛车,领着桑渡到了一处棚屋,她跳下牛车,伸手去拿那个菜篮子。 桑渡见状,忙跟着跳下牛车,帮着卓溪一起,将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拉下了牛车。 卓溪看着桑渡,目光中有些许不舍。 只见她悠悠叹了一口气,而后转头,对着视野尽头那座白色的,只能看见大体轮廓的高山道,“那儿,是魔君住着的地方。” 桑渡看着卓溪,有几分不解。 卓溪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音道,“你的父亲姓夜,那么便是夜氏一族的人,如今的魔君姓夜,他们住在那座魔山上,你上到山上去,便能找到夜氏一族的人了。” 桑渡闻言,视线同样投到了那座高山上。 那高山雾蒙蒙的,看起来遥远又神秘。 只是,看着那片高山,桑渡的情绪有些低沉。 按照卓溪的说话,夜氏一族,应当是这沂梦涧深处,过得最舒适的一族了。 可若是如此,夜逢怎么会流落在外,过着那么凄惨的生活呢? 桑渡的眸光越发暗了下去。 这趟势在必行,只是,她必须无比小心才行,至少,在弄清楚夜逢流落在外的真相前,不能让夜氏一族的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只是…… 桑渡看起来,仍旧有些疑惑。 她看着卓溪的背影,与卓溪相处越好,进入这魔城之中也好,这一切都让桑渡觉得,魔族并不是像外面所认为的那样,都是十恶不赦的妖魔,他们茹毛饮血,是被本能与恶意驱使的怪物。 相反,城里的魔族看起来,与人族并没有任何不同,他们艰难地生活着,努力想要让自己在这动荡的世界里活下去。 桑渡的眸光变得幽深。 卓溪正和一个比她高上一头的男人讨价还价,想要将那一篮子菜卖出更高的价格。 卓溪遇见自己的时候,自己因为穿过那条小路而力竭。 倘若,她是外人眼中的那种魔族,大可以杀了自己,或是抢走自己身上的灵石…… 桑渡有些茫然,在进入魔族的地界后,她所认为的事情,仿佛在一点一点地被推翻。 就在桑渡出神的功夫里,卓溪已经将那一篮子菜都卖了出去,她托着手里的东西转头走到了桑渡身边,“桑渡,我们相识一场,我对你感到亲近,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我在圣山上有不愿相见的旧人,便不送你上山去了。” 卓溪顿了顿,她抬手,将手掌中的那一捧灵石塞到了桑渡的手中,“这些你拿着,里头同外面也没什么不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身上多带着些灵石,若是有人为难你,嘴甜些,给人塞些灵石,旁人便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了。” 桑渡低头看,卓溪几乎将方才那一筐菜换来的灵石给了自己大半,她连连摇头推据,“卓姨,我身上带着灵石呢,这些您留着,我身上带着的灵石,足够用了。” 卓溪眼睛微微瞪圆,她几乎是十分强硬地将灵石塞进了桑渡的手中,“拿着,我在外面用不上这些,留下的这些,足够我用了。” 见桑渡眼眶微微发红,卓溪声音低沉了些,温和极了,“我们相识一场,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日后……” “等我……”桑渡看着卓溪,她的声音略有些哽咽,“等我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便去看您。” 卓溪笑了起来,甚是爽朗,她用独臂拍了拍桑渡的背,“行了,莫要在这里耽搁了,快上山去吧。” ****** 沂梦涧外的小镇上。 宋辰已经将自己和那两个中了毒的修士关在屋子里整整两天了。 宋辰看起来略有些憔悴,眼窝下方也有些发青,而那两个中了毒的修士,并不见好转,人虽清醒着,可还不如昏死了呢。 清醒着,就得感受着脸上的痛痒,想要抓挠,双手却又被捆着,简直是酷刑! 外头传来敲门声。 宋辰正因为自己几番都没能解了那两人的毒而有些烦躁,闻声低喝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打扰——” 宋辰的话没说完,紧闭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他有些烦躁地转头看过去。 第200章 只是,宋辰的脸色在看清来人时,一瞬间凝固了,他站起身,有些无措,“宗主,您怎么来了。” 盛逾并没有去看宋辰,他走到床板边,看向那两个被捆着手腕的男人。 宋辰跟在盛逾身侧,“宗主,这两个人是在镇上客栈遭的毒手,我试了两天,都未能替他们解毒,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将那个下毒的人……” “滚出去。”盛逾打断了宋辰的话,声音冷极了。 宋辰微微一愣,他面色稍显苍白,看起来还想说些什 么,却叫盛逾身上的气势所迫,什么都没敢说,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 等到宋辰离开,盛逾才抬手,灵气从他掌心倾落,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修士,脸上的红肿消了些。 盛逾不等那两人说什么,抬手展开一幅画卷。 那画卷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宝物,上头的人物活灵活现的,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是她吗?”盛逾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低声道。 画卷上的人,赫然是面容姣好,风华熠熠的桑渡。 第85章 “那是我的妻子。”…… - 桑渡换上了魔族人中常见的浅黄色麻布的衣衫。 她将如丝缎一般的长发编成辫子,倘若不去看那张脸,乍看起来,桑渡仿佛就是魔族中人。 与卓溪分别后,桑渡并没有急着往山上去,她找了间魔城中的客栈住了下来。 魔城中的客栈里,客人并不算多。 桑渡仔细观察过,整间客栈算上自己,不过四五个客人。 比起先前桑渡见到的魔族人,住在客栈中的魔族人无一例外,看起来生活过得十分不错。 至少他们的衣衫整洁,看起来面上也没有因为饥一顿饱一顿而泛着蜡黄。 客栈是个女人开的。 在桑渡走进客栈后,原先站在柜台后头的女人便迎了上来,“姑娘是要住店吗?” 只见那女人手里捻着一朵红色的,桑渡说不出名字的花。 客栈老板将那朵花微微送上前,笑盈盈的,“整个魔城,就属咱这客栈环境最好,姑娘若是住店,选这儿一准没错。” 这客栈一晚上一颗灵石,另附赠一顿饭。 桑渡眸光轻闪,算不上便宜,难怪客人看起来寥寥,只是她倒是不缺灵石,是以在听了女人的话后,桑渡并没有怎么迟疑,便从随身的钱袋里摸出了一颗灵石递了过去。 女人笑盈盈的,视线落在桑渡手中的那颗灵石上。 她眸光轻闪,片刻后,仿佛是害怕桑渡反悔一般,伸手将那颗灵石接了过来,而后将自己手中的那朵花塞进了桑渡的手中。 “姑娘,我瞧你面生,又要住店,是从魔城外面来的吧?”女人仔细打量着手中的那颗灵石,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桑渡,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将这花戴在身上,城里的人见了,便知道你是我客栈的客人,便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桑渡低头看向那朵艳丽的花朵。 花是艳红色的,花瓣肥厚,格外抓眼。 桑渡将那花放好,而后对着客栈老板笑了笑,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去了二楼的客房。 她需要打听到更多有关夜氏一族的事情,在那之后,再上山去,才最为稳妥。 卓溪告诉过桑渡,如今的魔君正是夜氏人,如今的魔族,恐怕只有夜氏人活得最为舒坦了。 只是,不论自己这个几乎没有人知道身世的人,夜逢的境况却是十分不好。 想起夜逢,桑渡眸光颤了颤,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逢先前的处境,着实用不上舒坦两个字。 只是,夜逢对于从前的记忆模糊,桑渡知晓的,有关夜逢的事情并不多,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让夜逢落入那般处境的可能只有一个——夜逢的半魔身份。 夜逢的父亲,并非魔族人。 他与自己一样,是魔族与人族结合生下的孩子。 若当真是因为这样夜逢才会落入那般凄惨的境地,那么自己若是贸贸然上山去,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桑渡坐在床上,她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仰面倒了下去。 ****** 张天与陆博两个人,已经懊恼至极。 他们原先只是眼馋桑渡身上的东西,后来,听店小二说起,那个姑娘生得貌美,这才起了歹念。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叫那个姑娘伤成了这样。 这几天,张天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无数次,不,应该是比死还要难受,脸上的痛痒几乎是透过皮肉,深入骨头,魂魄,他恨不得将自己碾碎,才勉强能止住那痒意。 现在,他终于活过来了,脸上的清凉感,让张天觉得自己宛若新生。 他看向救下自己的年轻修士,眸光轻闪,“你是……”张天有些不确信,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你是盛逾大人!” 这还是张天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盛逾。 从前,他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有关盛逾的各种事迹,现在第一次见,倒让他有些不大能将面前的人同传言里的那个天下第一剑修联系到一起。 第201章 只是很快,张天便反应了过来,他忙坐起身,“多谢盛逾大人救命之恩,张某愿跟随大人,肝脑涂地,以报今日——” 只是,张天的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股巨大的力推搡地重重撞在身后白墙上。 张天打了个哆嗦,他看向面前的人,有几分后知后觉地发现,盛逾自打进屋起,情绪便很是低沉。 盛逾有些不耐地挑眉看向张天,他抬了抬手中的画卷,“出手伤你们的,可是这位女子。” 张天这才有些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那张画卷。 不等他说话,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陆博,忽然抢过话头道,“是她,大人,就是她!” 盛逾眸光微黯,他收起画卷,缓缓直起了腰。 不知为何,张天心中忽然有些恐惧,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不知道,心中的恐惧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为何伤你们?”盛逾问道。 张天的视线略有些发直,他听到自己的同伴正在回答盛逾的问题。 “大人,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从这姑娘处偷些灵药。”陆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人,诚然我们有罪,可这个女子竟是下如此狠手!还请大人替我们做主。” 张天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何恐惧。 从盛逾进入这间屋子起,他的情绪便一直很是低沉,像是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的海。 可是,方才他收起画卷,视线落在画卷上那女子身上时,却又是无比温柔缱绻,那太违和了,违和到就算是精神不大清醒的自己,都发现了这一点。 陆博的声音嗡嗡的,像是虫鸣,一直在张天的耳边,吵得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张天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而陆博的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这份安静,让张天有些慌乱,像是有什么要从他咽喉中窜出来一般。张天缓慢又僵硬地转动着脖子,他看向自己的同伴。 陆博跪坐在床板上,他看起来,似乎也是十分惊讶,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张天的视线缓缓移动,在陆博身前,有一条发着盈盈光亮的,浅红色的丝线一般的东西飘浮在半空。 那是…… 张天咽了一口口水,那是陆博的灵脉。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灵脉,在这之前,虽说可以感受到灵脉在体内的跳动,可是这样看见,却是头一遭。 后知后觉的,张天脑子里涌出一个念头。 陆博的灵脉就这样被抽出来了?那么,他还能活吗?就算活下来了,那么,是不是就成了废人一个? 就在张天这样的念头里,他的瞳孔骤缩,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陆博的灵脉,也在这气息中,碎成了齑粉。 轰一声,跪坐在那儿的人朝着一侧歪倒过去,张天看着陆博,倒下的人胸膛依旧起伏着,只是看起来,双目发直,眼下发黑。 废了。 陆博就这样成了废人一个。 张天心想,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这让他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剩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而盛逾,正缓缓抬头朝他看过来。 张天知道,轮到自己了。 “大……大人。”张天吞了一口口水,他有些不解,“为什么?就算我们小偷小摸应该受到惩罚,也不该……” 也不该这样严重? 张天有些说不出来,他有些后悔,也有些懊恼,也是不曾走上歪路就好了。 他感觉到有灵气劈开他的魂魄一般,直冲他的灵脉而去。 剧烈的疼痛之下,让张天双目发直,耳朵里传来嗡嗡声。 在那嗡嗡声中,张天听到了极为不真切的声音。 “那是我的妻子。” 张天瞪大了眼睛,他想要看向盛逾,可是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了。 轰一声,他也倒在了床板上,和他的同伴一起。 盛逾收回手,他走出屋子,睨了一眼守在门外的宋辰,没有说话。 宋辰动了动唇,看起来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刚刚赶来的陆舜与宗尧往前一步,拦住了宋辰。 陆舜瞥了眼大开的房门,他抬了抬下巴,“处理好这儿的事情,旁的无须你过问。” 宋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却也只能停下步子,目送着陆舜与宗尧转身,跟上了盛逾。 “宗主。”宗尧追上了盛逾,“您说有了桑渡姑娘的下落,我们是不是传信告诉呈莱宗那头一声……” 盛逾瞥了眼宗尧。 宗尧在盛逾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无须告诉他们,我自会找到桑桑。”盛逾道,他移开视线,抬眸,看向沂梦涧的方向。“陆舜,你回须弥宗去。” “是。”陆舜应道,只是旋即又有些疑惑,“宗主,须弥宗一切如常,我……” 盛逾瞥了眼陆舜,“等你到了须弥宗,我自会传信给你,告诉你要做些什么。” 陆舜眸光闪了闪,又应了一声是。 见盛逾将陆舜安排回了须弥宗,宗尧眼眸圆了些,他看着盛逾,声音难掩高兴,“宗主,那我是同你一起进沂梦涧吗?” 第202章 盛逾瞥了眼宗尧,“你留在这儿。” 宗尧一愣,他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留在这儿?这镇子上会发生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吗?” 盛逾没有回答宗尧的问题,他只是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道,现在不会,可过两日却是说不准了。 ****** 桑渡在客栈定了小五天的房间。 或许因为桑渡是个小姑娘,又或是因为她出手大方,客栈老板对桑渡倒是一直很殷勤。 桑渡略有些防备,并不曾像先前对待卓溪那般,将自己的事情尽数告知客栈老板。 反倒是那客栈老板,倒是将不少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桑渡。 她叫花红,这名字自然也不是她出生时就有的名字,而是她后来给自己起的名字。 花红的年纪不大,算起来,仅仅比桑渡大上几岁。 这样的年纪在魔族中,甚至还算是个孩子。 只是花红看起来,丝毫没有幼年魔族的稚嫩,她告知桑渡自己年龄的时候,一旁也有个客人在场。 那客人听了花红的话,很是惊讶。 因为花红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少年魔族,反倒处理琐事游刃有余极了,像是处理这些已经处理了很多很多年一般。 花红瞪了那人一眼,没接那人的话茬。 桑渡坐在桌边吃饭,是客栈准备的食物,白色的碎米煮出了米油,里面混着不知是什么剁成的碎渣,吃起来,倒是有几分鲜美。 花红赶走了那个搭讪的客人,而后在桑渡边上坐了下来,“你从前不在魔城,我也不在,我小时候,在一条河边长大的。” 桑渡看向花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花红凑得离桑渡近了些,她压低了声音,“我见的东西多了,你是不是从外面来的?” 桑渡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向花红笑了笑,“是——” 见花红眸光闪烁,桑渡又继续道,“我是从荒芜之地过来的。以前生活的地方,只有我同卓姨两个人。” 荒芜之地,便是魔族可以来去地方的边缘。 花红抿了抿唇,她看着桑渡,似是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荒芜之地……”花红轻声道,她看着桑渡,“那你怎么想起进城了呢?” 桑渡眨了眨眼,她笑了笑,“荒芜之地贫瘠又危险,活不下去了呀。” 花红眸光顿了顿,她下意识地看向桑渡的钱袋。 桑渡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声道,“这些是我最后的家当了,坐吃山空,我这才想着进城赚点灵石养活自己,而且,卓姨还在荒芜之地住着呢,住在那种地方,得用灵石才能护着屋子,这也是一笔开销。” 花红眨了眨眼,桑渡说的这些,倒是实话。 只是看桑渡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生活清苦的样子。 “你要找点事情养活自己?”花红看着桑渡,她心中有自己的盘算,遂继续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 桑渡知道花红想要说什么,她笑着放下了粥碗,“多谢老板的好意,只是我心里已经有盘算了。” 花红有些惊讶,“有盘算?你已经找到活计了?” 桑渡摇了摇头,只是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尖,面上是满满的向往,“自然是要往山上去。” 花红顺着桑都的视线去看。 也是,山上的人自是比魔城的人有钱多了,想要上山去谋些灵石,也是人之常情。 第86章 “我有不得不上山的理由…… - 须弥宗上,盛长风看着手中的密信,许久未曾说话,只是皱眉沉思。 这些年,他与盛启泽时常有信件来往。 凭心而论,若是让盛长风选,自然会选小时候便与他们亲近,身份上又没有什么污点的盛启泽成为新宗主。 只是那时候,盛逾声名鹊起,老宗主也选了他,盛长风即便心里更偏向盛启泽,也不能多说什么。 这些年,盛长风倒是也知道盛启泽闭关,并非当真是为了修身养性,更多的,他是不满盛逾,却又不想外人知晓,这才闭关不出。 自然,盛长风多多少少也知道盛启泽在背地里谋划着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盛长风不去管,也不曾告知过盛逾。 他不喜欢盛逾,毕竟盛逾面上虽对他们这些老人尊敬,但盛长风心里也清楚,盛逾那只是面上的功夫,若是真有什么事情,盛逾才不会管盛长风他们的意见呢。 想到盛逾,盛长风哼了一声,他视线微垂,落在了面前的信笺上。 要说省心,自是盛启泽更叫他们省心一些,只是,这人怎么就无缘无故消失了呢? 盛长风心里有些许打鼓,这个盛启泽,避开自己的人离开了闭关的山谷,莫不是要去做些自己必然不会同意的事情? 只是,盛启泽的事情,盛长风还没有想出个名堂,便又听到外头急匆匆的。 有人闯了进来。 盛长风的脸色难看了些,他挑眉看向前方,见闯进屋子的人神色匆匆满脸慌乱,颇有些不满地呵斥道,“什么事情这般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 “长风长老,出事儿了!”来人即便挨了训斥,看起来依旧满脸的慌张,他大口喘着气,半晌说不到重点。 第203章 盛长风不耐烦极了。 他将桌上的信收好,起身准备往外走,只是,还不等盛长风走出屋子,他的脸色便是骤然一变。 至于原先那个冲进来,慌乱极了的修士,更是在盛长风变脸的瞬间,跪倒在地上。 只见他满脸痛苦,双手抱着脑袋,脸上的皮肉扭曲,喉咙中溢出一声声的痛呼。 盛长风并没有开口训斥那修士,因为他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耳朵里,是近乎折磨的刺痛。 铃音漫漫,交杂在一起,狂风大作一般。 盛长风同样抬手按住了耳朵,他眸光微凝,抬眼看向外面。 这是九转铃铛。 铃音响,则意味着有人要闯沂梦涧。 盛长风脸色苍白,他强忍不适,抬手于耳边大穴点了两下,将那几乎要戳穿耳膜直入心肺的铃音挡住后,他头也没回,抬脚大步往外去。 须弥宗上,众人情况都说不上太好。 多数修为较低的修士已经叫那铃音伤了 ,耳朵里有鲜血滴落,他们或躺或坐,有人在哭,也有人在低声哀嚎。 修为稍深厚些的弟子,虽也狼狈,却也不曾丧失行动能力,他们脸色苍白的安置着受了伤的同门。 盛长风皱着眉穿过人群,他朝着宗门大殿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只是走到半路,他便遇到了领着一群人的陆舜。 “给我站住!”盛长风看向陆舜,他的鼻翼动了动,从微冷的风中,闻到了草药的味道。 陆舜停下了步子,他看向盛长风,虽看起来恭敬,可说话时,却也不见有多少尊敬,“长风长老有什么事?我还要领着他们去给大家分药。” 盛长风笑了一声,只是他看起来面容却有几分扭曲,看起来似乎是叫陆舜的话刺激到了一般。 陆舜依旧是平日里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得盛长风心中火气更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股火,而后抬眸看向陆舜身后跟着的人,“你们去给大家分药。” 见陆舜身后跟着的人都离开了,盛长风开口喝住了抬脚也欲离开的陆舜,“你停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陆舜闻言停下了步子,他垂着眼,站在盛长风面前,并没有看着盛长风。 盛长风的脸色冷了下来,眸光落在陆舜身上,即便压低了声音,也难以遮掩其中怒气,“盛逾呢?!” “宗主不在须弥宗上,自是有事,至于有什么事,他也不会同我这个当属下的交代。” 瞧瞧,瞧瞧! 盛长风叫陆舜的话堵得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他看着面前的人,强压下怒火,“陆舜,解铃音之痛的药得熬上一段时间,倘若你不是早知道了,怎么会在铃音刚响的时候,就熬好了这药?” 盛长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陆舜,重重哼了一声,“老实交代,盛逾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饶是盛长风这般苦口婆心,陆舜依旧是方才那一套说辞。 自个儿不知晓盛逾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盛逾在哪里。 这话,倒也不全是谎话,陆舜的确不清楚盛逾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陆舜并不会质疑盛逾做的每一件事。他相信盛逾所做的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而他只需要做好盛逾吩咐的每一件事就好了。 盛长风来回跺了好几步,最终,他停了下来,伸手指着陆舜的鼻子,“好,好得很!” 盛长风猛地甩袖,他不欲同陆舜多说什么,只是狠狠剜了一眼陆舜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陆舜见状,也不多待,而是抬脚追上了先前的修士,同他们一起给为铃音所伤的人分药。 铃音造成的伤并不难调理,一碗特制的药汤下肚,身上的疼痛与不适便能好上七七八八。 另一边,盛长风已经到了宗门大殿。 倒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赶了过来,另外几门的长老也已经到了大殿,见到盛长风,他们纷纷站起身,“长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盛长风脸色更难看了些,他的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微微皱眉,“程影和岑山月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两个人怎么不见踪影?” “许是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几人中,唯一一个不是姓盛的越修远开口道,“这次的铃音似乎格外不寻常,能够这般推动铃音的……”他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怕是沂梦涧那头出了事儿。” 听越修远提到沂梦涧,众人的神色皆有些难看。 盛长风垂着眼,他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与我的猜测相似,只是这沂梦涧,盛……宗主向来十分关注,倘若出事,他怎么也该知会我们一声,而不是什么都不说,我们如今便是想要帮他,都无从下手!” “铃音响,很快天底下的修士都会知晓出事了,长风,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得想法子做些什么。”法修之首盛别沉声道,他眸光轻转,“如今既然宗主不在,而沂梦涧又出了岔子,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长风,是时候派人去请启泽回来了,他闭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为须弥宗出些力。” 第204章 盛长风看向盛别,他倒是清楚,盛别一直是盛启泽方的人,从不曾想过要遮掩。 现在这种时候…… 盛长风眸光轻闪,他看向盛别,“启泽似乎不在闭关的山谷了,你领人去寻他,至于其他的人……” “冬朔,你留在须弥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须弥宗上不能乱。”盛长风看向身边的人,他眸光凝重,似乎话中有话。 盛冬朔应了一声好。 三两句间,盛长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盛别去找盛启泽,盛冬朔留守须弥宗,剩下的人,则是以盛长风领头,一起前往沂梦涧。 一则,是要去沂梦涧看看情况,二则,也是顶着去寻盛逾的名头。 宗主没了下落,他们总是要去寻的,若是坐视不理,那便是不仁不义。 盛长风一行这头刚刚动身,陆舜便将消息如实传给了盛逾。 盛逾收到了消息,转手将传信的云雀扔到了宗尧的怀里。 宗尧低头去看云雀腿上绑着的信笺,他愣了愣,渐渐明白了先前盛逾的意思,“宗主,你是说……” 盛逾瞥了眼宗尧,“拦着他们。” 宗尧闻言喉咙有些发干,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宗主,那是宗门的长老,而且是好几个一起,我一个人……” 宗尧一愣,还没等他想明白,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已经离开了。 “你惯会胡搅蛮缠的。”盛逾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正要前往沂梦涧,他没有什么心情继续耽搁,只对着宗尧道,“大的拦不住,小的总拦得住。” 看着盛逾的背影,宗尧仍旧有些不解,盛逾这段时间急匆匆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为了呈莱宗的那位桑渡姑娘吗? 宗尧啧啧两声,从不曾见过宗主这般模样,只是,这样不好吗?也不见得,至少这段时间的盛逾让宗尧觉得他更像是一个人了。 他渐渐拥有了属于人的那些情绪。 让人感觉,似乎可以接近了。 ****** 桑渡在魔城里转了好几天。 她发现,魔族……至少是生活在这座城市的魔族,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至少桑渡接触到的人,与普通人族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都为了填饱肚子而奔波。 桑渡嘴甜,出手又阔绰,很快便打听到,山上常年缺人。 有人见桑渡打听山上的事,暗中观察了几天,终于找上门来。 花红认出了来人,她皱眉将人挡在了外头,“我这里开门做生意,没有你要找的人。” “花老板,有,怎么没有?店里最近不是来了位新客人吗?” 花红闻言脸色微沉。 找上门来的人,干的是卖人的勾当。 如今大家的生活都不好,难免有沦落到要卖儿卖女,甚至是典当自己的事情发生。 这人则会将那些被卖了的魔族,寻一个去处。 或是送到大些的氏族中当下人,或是卖去一些污糟的地方。 “小姑娘清清白白,由得你来指指点点?”花红看起来,似是有些生气。 只是那个瘦条条的男人并不生气,反倒赔着笑道,“花老板,我不诳人,当真是好事儿。” 说话间,男人瞥见了桑渡,他忙蹦了 起来,对着桑渡连连招手,“小姑娘,小姑娘!” 见桑渡看过来,男人继续道,“我前两日见姑娘在到处找事儿做,我有路子,能介绍姑娘去山上做活儿。” 许是见花红瞪着自己,男人又赶忙保证,“花老板,当真是正紧的活计,您也知道,山上那些贵人,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就算是送去做下人的,也要长得好看端正,只是如今这种光景,能从我手上过的,哪个不是瘦条条的?我看这位姑娘生得好看,想来山上的贵人也不会挑剔……” “能在山上谋个活计,这位姑娘日后也不用担忧了不是?山上的贵人向来出手阔绰,这不是大好事儿是什么?”男人的视线越过花红落在桑渡脸上,竟是多了几分诚恳,“姑娘,你是为了找个活计养活自己,我也是为了赚点灵石。” “我也不诳你,那活计若是能成,你每月分我三成的灵石,分我三个月就成。”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认得面前的人。 这段时间,她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譬如若是想要在城中找些活计,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桑渡并没有对男人的话起疑。 她眼珠子转了转,对着男人摇了摇头道,“只两成。” “你这姑娘!”见桑渡开口还价,男人觉得有些牙酸,只是山上催人催得紧,他又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 左右还有另外的一笔赏银。 男人将心一横,“得,两成就两成,那可说好了,明日我便领山上得领事过来。” 桑渡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好。 男人满意地离开了。 只有花红,微微沉着一张脸,她转头看向桑渡,“山上的那些人即便出手阔绰,可照顾他们,怎么都要小心谨慎,我不是说了,你想要做活,可以留在店里,左右我也是要请人的。” 第205章 桑渡虽不知花红为什么对自己格外殷勤,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却也知道花红没有什么坏心,是实打实地对自己好。 “花老板。”桑渡看向花红,难得诚恳,“我有不得不上山的理由。” 第87章 “你说谁闯进来了?”…… - 仿佛是害怕桑渡反悔,精瘦精瘦的男人第二天一早就领着口中的管事到了客栈。 那管事是个中年女人。 比起桑渡在魔城中见到的大多数魔族,这位管事是少有的,身上魔气稍显浓郁的魔族。 管事穿着一身黑纱的衣裳,一双眼睛甚是精明。 “管事大人,就是这位小姑娘。”男人对着桑渡招了招手,示意桑渡走出来些。 那中年女人的视线落在了桑渡的身上,是打量的视线,只是那样的打量,倒也让桑渡察觉不到恶意,她规规矩矩地站着,由着女人上下打量着她。 女人面色不改,她看着桑渡,瞧不出是不是满意。 过了一会儿,她对着男人摆了摆手。 瘦条条的男人见状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只剩那个被他领过来的女人。 女人看着桑渡,“看着倒是端正,只是小姑娘,山上的活计可不轻松。” “我能吃苦。”桑渡急急忙忙道,她看着面前的女人,言辞恳切,“我不怕吃苦。” 女人见状又看了桑渡好一会儿,她眨了眨眼,抬了抬下巴,“那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上山去吧。” 山上的管事口中的不轻松,并非吓唬桑渡。 桑渡得浆洗衣服,打扫院子,偶尔还得帮着厨房里工作的人准备些柴火菜肴。 从前桑渡哪里做过这些,笨手笨脚好几日,挨了不少骂,才总算对手头上的事情熟悉了起来。 她与山上的多数人也熟悉了起来。 桑渡会在入夜后,反复去回看揣摩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 如今山上的贵人,皆是夜氏一族。 从前的魔君,并非夜氏族人,反倒是在二十来年前,夜氏一族才上位成了新魔君。 魔族避世后,新魔君将魔族管理得井井有条。 饶是避世之后,魔族得境况惨淡,环境艰难,这二十年来,整个魔族却也在新魔君的带领下,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桑渡住的地方很小,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后,便再放不下什么旁的东西了。 她坐在桌前,捏着面前一张薄薄的纸,久久不曾落笔。 桑渡身上,倒是有沈元白寻摸来送给她的宝物,那东西,即便是在被封印的魔族境地,只要桑渡想,她便能给沈元白传递消息。 只是,若是报了平安,沈元白难免要追问桑渡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这般任性妄为。以及,势必要提起桑渡同盛逾的婚事。 桑渡装作自己不知晓这桩婚事。 不知晓,便无须做出选择,只要不做出选择,那莫名其妙的诅咒,便一时半会儿奈她不得。 只是…… 桑渡叹了一口气,她将面前的那一张纸揉得皱成一团,棱角抵着她掌心的软肉,微微有些刺痛。 她低下头,脑袋抵着桌角,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直起腰,她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情感,扫开了些。 那些事情,如今看起来并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桑渡在山上探听到的消息。 她曾装作无意地与一同打扫院子的人提起了夜氏一族。 桑渡很好奇一般地问了许多有关夜氏一族的事情,那个与她一起打扫院子的女人在山上已经很多年了,知晓的事情也很多。 无论真假,桑渡知晓了许多她先前想要知道的事情。 一是有关夜逢。 桑渡一直很疑惑,夜逢身为夜氏族人,为何会流落在外,还落入了那般境地。 从同伴口中,桑渡知晓,夜氏也有人流落在沂梦涧外,听说,其中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地在找,只是魔族人不能离开沂梦涧,只能放出丝丝缕缕的魔气去寻,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消息。 “夜氏一族,有许多人流落在外吗?”桑渡追问道。 身边的人有些奇怪地看了桑渡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夜氏,虽说是一族,可人丁并不兴旺,这些年,我听说的,也只有一位公主离开了沂梦涧,下落不明。” 魔族公主…… 桑渡眸光轻转,应该是夜逢的母亲,自己的……姑姑。 只是,若是如此,那么自己的父亲呢? 桑渡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重新趴了下去。 现在,她还需要弄明白,为什么魔族人提起这些年,都认为他们是自愿避世不出。 魔族于沂梦涧中的避世不出,与自己身上的诅咒,以及盛逾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照空曾经提起过,桑镜明说有人算计了她。 会是什么人算计了桑镜明呢?是魔族的人,还是……外面的人。 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闹得桑渡的脑袋有些发痛,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了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第206章 管事站在门边,她看向趴在桌上的桑渡,轻咳了一声。 “管事大人。”桑渡坐直了身子,她抬手理了理脑袋上有些乱的几撮头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管事看着桑渡,“收拾收拾,今日宫殿里头的晚宴缺人,你同我一起进去打下手。” 桑渡一愣。 管事见桑渡没个反应,微微皱眉道,“还不快些,总不能让贵人们等你一个。” 桑渡眨了眨眼,“管事大人稍等,这就来。” 桑渡不再耽搁,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马不停蹄地找到了管事。 管事领着桑渡,进了魔君生活的宫殿。 一路上,管事小声叮嘱着桑渡需要注意的事情。 这是魔君的家宴,换言之,是夜氏族人的宴席。 赴宴的人,都是夜氏人,也都是桑渡得罪不起的贵人,若不是人手着实不够,管事当真不愿意让桑渡这样的生手跟着她一起,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 好在桑渡这段时间表现得倒是机灵聪明,这让管事稍稍放了些心。 桑渡将管事的吩咐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她注意着自己的举止言行,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 的情况。 魔族人的宴席,同样精致,只是精致中,却又有几分粗犷。 有人脑袋大的贝壳中央,放着新鲜烤炙的肉,看起来,摆盘很是精细。 只是,那肉块看起来,并没有被烤熟,微微泛着粉。 让人看着,并没有什么食欲。 桑渡跟在侍女中,托着一块贝壳,将准备好的食物送到了花园里。 灯光熠熠,舞娘翩翩。 桑渡学着其他侍女的模样,将手中的大贝壳放在了桌上,而后站起身,对着面前的男人微微屈身。 正要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下去的时候,桌后坐着的男人忽地开口,“你留下,给我斟酒。” 桑渡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抬眸看向桌后的人,却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去,低声应了一声是。 说是斟酒,但桑渡多数时间都只是在男人身后静悄悄地站着。 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四周的人。 正如先前她所打听到的一样,夜氏一族的人,容貌迭丽妖冶,让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坐在上方的人,应当是众人口中的新魔君。 新魔君着红衣,黑发散落在肩头,剑眉星目,却又有几分妖娆。 “阿宁,这几日你可曾去见过小叔叔?”新魔君忽然开口道,视线朝着桑渡身前的男人投了过来。 桑渡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免得上头的人注意到站在后头的自己。 而那个被唤作阿宁的男人,则是将面前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举了举酒杯,示意桑渡过来添酒。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动作。 “去过,小叔叔不曾见我。” 新魔君听了阿宁的话,微微皱眉,他抬手掩唇,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封印里头不大稳当,阿宁,小叔叔与你最是亲近,宴席散后,你再去见见小叔叔,将封印的事情告知他。” 夜宁垂着眼,没有说话,他看着方才被他留下来的侍女添酒。 酒水如同一条线,落入了他手边的玉杯。 视线缓缓上移,握着酒壶的那只手,白皙滑腻,仿若上好的羊脂玉。 夜宁的思绪顿了一瞬,他有些疑惑,视线正要上抬至桑渡的脸上,忽地听到上方的人又道。 “阿宁,怎么魂不守舍的!”夜子元坐直了身子,他盯着夜宁,缓缓吐出一口气,“便是与小叔叔亲近,也莫要同他一样,整日灵魂出窍一般。” 夜宁回过神,他看向夜子元,微微皱眉,“小叔叔为了魔族牺牲甚多,你如今却说这些……” 眼瞧着夜宁的情绪越发激动,夜子元忙抬手摆了摆,“我没有说小叔叔的意思,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如今魔族所面临的危机尚未解决,小叔叔不该沉溺于过往……” 夜子元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夜宁越发难看的脸色,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桑渡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上方的夜子元,和垂着头一直喝酒没有再说过话的夜宁后,规规矩矩地退到了后面,规规矩矩地捧着酒壶,没有再乱动也没有乱看。 宴席平稳地结束了。 桑渡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记下了夜子元与夜宁口中的小叔叔。 与熟悉的人一起用饭时,桑渡提起了这件事,她一只手按着心口,眼睛圆溜溜的,有些夸张道,“当时我可害怕两位贵人吵起来了,只是他们口中的小叔叔,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只是提了一句,就让那位阿宁大人对魔君翻了脸呢?” 桑渡身侧的小姑娘,正大口吃着饭,听到桑渡的疑问,她嘴里的食物还没有嚼碎,便有些含糊地回答道,“那位可是整个魔族的恩人。” “整个魔族的恩人?” 小姑娘点了点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看着桑渡认真道,“桑桑,你年纪小,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桑渡闻言笑了笑,她抬手掩唇,一副小姑娘的情态,“你与我也不差多少岁数。” 第207章 谁料小姑娘却是瞪圆了眼睛,无比认真,“我虽比你大不了多少,可当年的魔族之乱,我却是实打实经历过的。”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魔族之乱。 上一次她提到魔族之乱时,桑渡便想从她口中探听更多的消息,只是那天小姑娘却是恹恹,提起后情绪显得低落,什么也不愿说。 今天,见她再一次提起了魔族之乱,桑渡关注着她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呀?” 女孩看了一眼桑渡,脸色稍稍显得沉重,“那时候,我虽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死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的亲人都死在了那场祸乱之中。” 魔族之乱的时间让桑渡格外在意。 算起来,那时间就是魔族避世,她的母亲死在沂梦涧的时间。 所以,魔族之乱,会与她母亲有关系吗? 桑渡的胸膛缓缓起伏着,她身侧的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到桑渡情绪的变化。 “如今大家的生活虽有些清苦,可至少不像那时候,总有人丧命。”女孩叹了一口气,她眸光闪烁,满脸的认真,“是莫白大人阻止了那场祸乱。” 莫白大人…… 桑渡垂着眼,夜莫白,那个被魔君唤作小叔叔的人。 或许,夜莫白身上有着她想要的答案。 “莫白大人住在什么地方呀?”桑渡问道。 “不知道,听说莫白大人自从魔族之乱后,便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了,我们不过是山上打扫的下人,哪里能知晓大人的住处。” 桑渡笑了笑,“那样的大人物,若是可以瞧一瞧就好了。” “是啊,若是可以见一见大人的尊容就好了。” ****** 夜子元坐在椅子上,他微微挑眉,看向下方的人,“你说谁闯进来了?” “回禀魔君,是那位叫盛逾的修士。” 听清下方人的回答,夜子元猛地坐直了身子。 盛逾—— 他与盛逾第一次见时,盛逾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十来岁的人族,在夜子元眼中,虫子一般渺小的存在。 然而,自从坐上魔君的位置,也只有那位人族修士给了夜子元最惨痛的教训。 以至于现在,夜子元听到盛逾的名字,都觉得眉心在跳。 “他怎么进来的!?”夜子元压低了声音,他眉头紧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传回来的消息……”答话的人吞吞吐吐的,“传回来的消息说他是从封印处的天堑出现的。” 夜子元低声咒骂了一句,只见他站起身,“我亲自去一趟。” 第88章 “找人?” - 魔族所处之地的边缘,又天堑。 在结界的加持下,这天堑更显得陡峭。 夜子元示意手下留在原地,而他自己则是飞身上了天堑。 盛逾正背对着夜子元立在天堑之上。 夜子元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一些过往,他对盛逾的情感复杂,多年未见,记忆中的少年身形高大,已经看不出从前的略显瘦削。 “盛逾,你要做什么?”夜子元开口道,他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魔族可没有做什么事情,你这般闯进旁人的家里,不合适吧?” 盛逾回头,看向了夜子元。 他的神色冷淡,视线落在夜子元的脸上,让方才还假装淡然的夜子元有些绷不住情绪,面上完好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 夜子元喉结上下颤了颤,他盯着盛逾,瞳孔轻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盛逾盯着夜子元,他轻喝一声,“魔族没有做什么事情?” 夜子元心中一惊,他盯着盛逾,心里略有些打鼓。 魔族虽说避世不出,可这些年的小动作却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曾停过,只是从未闹得叫人知晓。 这种事情,夜子元觉得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并不会当真离开沂梦涧的封印,只要他们于这一件事上的决定一致,那么旁 的事情都是无可厚非。 只是现在,对上盛逾那一双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夜子元的心里却是直打突突。 就在夜子元有些狐疑不定的时候,盛逾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同你说那些事情,我来找人。” 夜子元松了一口气,只是他面上仍旧有几分狐疑,上下打量了盛逾一番,“找人?我这魔族能有什么人同你有渊源……”夜子元的声音顿了顿,他恍然大悟一般,“你是要去梦渊?盛逾,你上次闯沂梦涧就是为了去梦渊,你不是试过了吗?没用的。” 盛逾面上的神色微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来找一个人,她……” 夜子元听着盛逾的话,甚至有几分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盛逾,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愕然道,“魔族的女人?盛逾,你……” 盛逾的眼风扫了过来,夜子元的声音又咽了回去。 再仔细想想,夜子元便也觉得自己这话不着调,他赔了两声笑,“从外面来的?可是盛逾,这段时间,沂梦涧并没有外人。” 盛逾眸光微凝,他缓缓垂眸,似是在想着什么。 第208章 而夜子元则是继续道,“若是有外人进入沂梦涧,我自然是会知晓的,可是这段日子,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到魔族的地盘来,盛逾,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盛逾没有说话。 夜子元这话倒不是托大,他身为魔君,倘若有非魔族的人闯入,自然会有所察觉。 桑渡并没有自己这样的修为,能够瞒过夜子元进入魔族。 可是,倘若桑渡不是来了沂梦涧,那又去了哪里呢?她在沂梦涧附近的镇子上出现过,目的地应当就是沂梦涧才是。 盛逾的眸光轻闪,他深深看了夜子元一眼,而后飞身落下天堑。 饶是知晓盛逾飞身落下天堑是从离开魔族回到沂梦涧,夜子元仍旧有些心惊肉跳,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踩在了悬崖边上。 水雾拍打在夜子元的脸上,微微有些疼,他眯着眼看向深不见底的天堑,啧啧两声,而后快步退了回去。 等在外面的魔族见夜子元出现忙跟了上去,“魔君。” 夜子元抬手止住了那人话头,他垂着眼,思索片刻后开口道,“安排好人手,守住几处入口,让盛逾这般大张旗鼓来找的人一定不一般,那人现在不在咱们这儿,可盛逾既然来了,定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我们若能在他之前截住那人……” 跟在夜子元身后的人眸光善良,听起来,似乎有些激动道,“我们截住了盛逾要找的人,到时候,盛逾不就任由我们捏扁搓圆了!” 夜子元停下了步子,而后一掌将那人拍得趔趄好几步,险些摔倒。 “魔君……” 夜子元瞪了一眼那人,有几分咬牙切齿,“记得吩咐下去,若是当真叫我们先遇见了盛逾要找的人,好吃好喝地将人供着,这可是份大人情!” 往前走了两步,夜子元仿佛越想越有些气不过,又对着那人来了两脚,“捏扁搓圆,还捏扁搓圆!盛逾那厮,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夜子元喘了两口粗气,他大手一挥,“还不快按我吩咐的安排下去!” 回到山上,夜宁正在等着夜子元。 见人全须全尾的,也不像是经历了一番打斗,夜宁松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夜子元,神色微微有些严肃,“他来做什么?” 夜子元摆了摆手,他脱力一般坐了下来,看起来没个正形,“说是找人。” 夜宁闻言,眉头皱紧了些,“找人?找什么人?” 夜子元瞥了眼夜宁,他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我若是知道他要找什么人,一定赶快帮他将人找到,然后送还给他,好让他别在沂梦涧进进出出。” “不过盛逾要找的,是外头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我有错漏,守在各个隐秘入口的人也能将想要进魔族的人拦下来。”夜子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肩膀有些僵硬,整个人缓缓往下滑了滑,“我真是不爱同这些修士打交道。” 夜宁眸光微沉,他垂着眼,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我准备再去找一趟小叔叔,你要同我一路吗?” 夜子元晃了晃手臂,“算了,若是我跟你一起,小叔叔或许原本还想见你的,一听有我便又闭门不见了。” 夜宁没有强求,他思忖片刻便抬脚离开了。 夜宁的小叔叔夜莫白,有间僻静的宅邸。 那宅子离得很远,夜莫白也不需要特别多的仆从,宅子里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夜氏一族,若有族人丧命,族中天灯会有指引,夜宁总是疑心夜莫白死在宅子里都要过上许久才能叫人发现。 宅子外头的两具石狮子上方积了雪。 夜宁停在了外头,守门的老人佝偻着背走了出来,他对着夜宁鞠了一躬,“夜宁大人。” 夜宁微微侧身,避开了老人的礼,他眸光微闪,“还请前辈替我烧信相邀,我有要事要与小叔叔商议。”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他有些颤巍巍地转头走向了门房,门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叠黄纸符咒。 夜莫白并不见人,只是,若是当真有人求着见他,老人便能点燃黄纸符咒,这样,闭门不出的夜莫白便能收到消息。 只是他知道了有人见他是一回事,会不会选择相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人点燃了黄纸符咒,火舌跳跃间,那张薄薄的黄纸很快便化作灰烬。 夜宁眸光闪烁,他立在宅门前,微微垂眼,心中有几分忐忑。 片刻后,老人从门房走了出来,他对着夜宁作了作揖,“夜宁大人请回吧。” 夜宁的心微沉。 只是他并没有抬脚离开,反倒是往前走了半步,面上有些急切,“前辈,还请前辈在帮我烧信相邀,我当真有急事要见小叔叔。” 老人抬了抬眼皮,他盯着夜宁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门房,又点燃了一张黄纸。 很快,黄纸便在老人的手掌当中燃烧殆尽。 片刻后,两人面前那扇古朴厚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 老人对着夜宁做出了请的姿势。 夜宁心中松了一口气,夜莫白至少仍旧是心软的。 他眸光微凝,抬脚大步进了宅子。 而老人则是转头,颤巍巍地准备回到门房去。 “老人家——”脆生生的女声响起,老人转头去看,是个面生的女娃娃。 第209章 桑渡手里提着食盒,她掌心微微有些濡湿。 知晓夜莫白的事情后,桑渡便想着法子从管事大人那儿讨来了给这宅子里的人送吃食的活计。 她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只是见夜宁在外面,便一直等在僻静处。 现在,见夜宁进了宅子,她才提着食盒从僻静处走了出来,“老人家,我来给您送吃的。” 老人盯着桑渡,等人走到面前,才有些缓慢地开口,“从前,不曾见过你。” 桑渡笑了笑,她抬手搀着老人的胳膊,将人送回了门房,而后又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揭开了盖子,里头的食物仍旧冒着热气,“老人家,我是新来的,以后都是我来给你送吃食。” 桑渡看着老人认真道,只是她的余光却是落在一旁的大门上,这么大的宅院,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莫白大人,便只有门房这一位老人。 虽说抱着些小心思,桑渡倒也有几分真心诚意,“老人家,您有什么想吃的便同我讲,我第二日给您送过来。” 说着,桑渡摸了摸身上,翻出个还没来得及吃的果子,她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将果子也放在了老人面前。 见老人朝着自己看过来,桑渡笑了笑,“这个是我送给您的。” 老人轻哼了一声,他缓缓坐了下去。 这些年,他一个人太久了,如今一个小娃娃丁点儿的善意,竟让他有些眼眶发酸。 桑渡眨了眨眼,她微微歪头,看着面前的老人,有些疑惑,“老人家,您还好吗?” 老人又哼了一声,他摆了 摆手道,“送了吃食你就回去吧,主人不喜外人靠近。” 桑渡却是从老人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他并不排斥自己,所以非但没有像老人说得离开,反倒往门房的位置又走了两步。 见老人瞪眼朝自己看过来,桑渡摆了摆手道,“我等您吃完将食盒拿回去呢。” 老人瞪了一眼桑渡,可面前的小姑娘却只是笑笑。 这让老人微微愣了愣神,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直勾勾地,却又像是穿过她,看到了什么旁的人。 “老人家?”桑渡有些疑惑地开口。 老人这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开始用饭。 他吃得很快,狼吞虎咽的,倒不是饿,而是想要食物堵住他的喉咙,也堵住那一波一波的酸涩。 “您慢些吃。”桑渡见状忙道,“莫要噎着了。” 老人并不与桑渡搭话,他飞快地吃完了面前的食物,然后将食盒往前一推,看向桑渡时,视线也变得冷冰冰的,“快走吧,别来这儿晃荡,这里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桑渡抿了抿唇,她没有强硬地留下来,只是看着老人小声道,“我晚上再来给您送吃食。” 老人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只是,当那小姑娘领着食盒离开后,他却又有些怅然地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直到那背影也消失在拐角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主人了。 老人抬手,抹了一把脸。 衣袖轻轻晃动,露出一截胳膊。 胳膊上的皮肤皱巴巴的,仿佛失了水的树皮。 手腕处,一条深黑色的线分外明显,仿佛是割破树皮的刀痕。 那是半妖与修士结契时,留在半妖身上的印记。 ****** 穿过院子,夜宁停在了屋外。 院子里,挂满了白色的布幡和灯笼,饶是夜宁见多识广,每每站在这院子里,依旧觉得寒气从后脑勺蹿了上来。 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吱呀一声漫长的声响,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穿着白衣的男人立在门口,他的眼睛上方,覆着一条白色的绸缎。 “何事?” 夜宁对着面前的人躬身行礼,只是刚刚弯腰才想起来,夜莫白已经瞎了许久,自己做什么他都看不见,遂开口道,“小叔叔,今日有修士穿过沂梦涧的阵法,从天堑处进入了魔族的地界。” 夜宁知道,面前的人或许对什么满不在意,但绝不会不在意沂梦涧的阵法。 然而,出乎夜宁的预料,夜莫白的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他的语气依旧淡淡,“镜明早夭,如今有修士能够无视她的阵法出入天堑,也不奇怪。” 第89章 那时候,为什么偏偏要杀…… - 夜宁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面无表情,脸色白得令人担忧的夜莫白,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小叔叔,若是结界出了问题,到时候整个魔族,便又一次面临先前的危难。” 夜莫白并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风穿堂而过,吹得他白色的衣角翩跹。 夜宁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他抬眸看着夜莫白,下意识想要走近些,“小叔叔……” 夜莫白却是退了半步,他轻轻摇了摇头。 夜宁心中微沉,“小叔叔,魔族甘愿避世不出,为得不就是能避过灭世灾祸活下去吗?若是结界出了问题,那么大家这么多年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夜莫白微微抬头,即便一双眼睛已经废了多年,可夜宁在恍惚之间,仍旧觉得面前的人仿佛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4布看向了自己。 “夜宁,牺牲的不是我们,是镜明。”夜莫白在提起桑镜明的时候,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难言的悲凉。 第210章 “难道,你们指望镜明一个人的牺牲,能够换到你们魔族千秋万世的安宁吗?” 夜宁叫夜莫白的话问住了,他哼哧哼哧喘着气,想要辩驳,想要解释,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年,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事情的始末虽不会有人同他细说,却也不会额外避开他,所以零零碎碎的,夜莫白倒是也知道了不少。 灭世之灾,是悬在魔族众人脑袋顶上的一把利刃。 三十年前,灭世之灾隐隐显现,魔族中,夜氏一族为尊,夜氏众人来回奔波,想要找到抵御灭世之灾的方法。 那时候,夜宁还不曾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族中的长辈自然是不会让夜宁出去奔波,他被留在了魔族腹地。 一段时间后,夜族人似乎找到了解决灭世之灾的方法。 具体的,不会有人同夜宁这个年纪尚小的后辈说,夜宁只知道,那段时间,魔族似乎有许多大的魔物出逃,而夜氏族人也不急着去追捕,反倒任由那些魔物也好,或是杀人如麻的魔族在外肆虐。 夜宁有些担心。 只是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担心。 夜宁因着自己知晓的那零星半点,整宿睡不着,第二日便顶着黑色的眼眶去跟着夜莫白修习。 夜宁很喜欢自己的小叔叔夜莫白。 夜莫白比他大上近百岁,可平日待他却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反倒甚是温和。 见夜宁一脸恹恹的神色,夜莫白甚是温和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夜宁将自己担忧的事情告知了夜莫白。 魔物在外肆虐,外头的人只会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到魔族头上,这般累积下去,只怕魔族与人族,更是不共戴天。 夜莫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夜宁身侧,过了许久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小阿宁,这些事情,尚不用你去担忧。那些人……” 夜莫白的声音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用夜宁有些听不懂的语气道,“那些人,总有自己的法子。” 夜宁半懂不懂。 直到又过了好些年,夜莫白离开了魔族,夜宁不知道夜莫白去了哪里,自然到处找,到处问。 原先,那些叫夜宁缠着的魔族长辈,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夜宁别多问。 后来,被问得烦了,便有人敷衍他道,“莫白是为了我们魔族的兴亡才离开的,你且等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夜宁这才老实了下来,不再多问。 只是,在夜莫白回来前,魔族或是说夜氏又发生了一件事。 夜莫白的双胎姐姐,似乎与夜氏一族的长老起了龃龉,具体的夜宁不清楚,只知道,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夜莫白的姐姐便离开了魔族,至此,再无下落。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夜宁便也不是十分清楚了。 他只知道,小叔叔在外面,似乎有了心悦之人。 那个叫桑镜明的女修士,夜宁即便不曾离开过沂梦涧,却也听说过那位修士的名号。 这本是件好事,可是,小叔叔却因为桑镜明,与魔族长老起了很大的冲突。 具体是什么,夜宁不知道。 只是事情过去了这般久,如今的夜宁多多少少也能明白过来,当年,解决灭世之灾的关键便在桑镜明身上。 只是,夜莫白因为自己的心动,不愿牺牲桑镜明。 夜宁并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魔族见过桑镜明后不久,灭世之灾便不再被人提起,似乎已然被解决了。 夜宁这些小辈被保护得很好,并不曾亲历当时是如何解决的,只是就后果来看,相当惨烈。 魔族之中,不光是夜氏一族,几乎是稍有些名姓的氏族长老,皆湮亡于那一场抗争中。 夜宁听说,外头的修士也死了不少,其中也包括小叔叔的妻子,桑镜明。 而他的小叔叔夜莫白,则是没了一双眼睛,自此不出,除了夜宁以外,几乎不见人。 付出那样惨痛代价后留下的结界,如今不过二十来年,竟是出现了纰漏,这难免让夜宁心惊,他想不到办法,只能来求助夜莫白。 夜宁本以为,夜莫白同样紧张那结界。 可出乎他意料的,夜莫白似乎并不在意。 风吹过 夜宁的眼睛,微微有些凉,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抬眸看向面前的夜莫白,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夜莫白,似乎也没有什么要与夜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右手背在身后,“回去吧,倘若结界当真出差错,那便证实了当年……”夜莫白的声音顿了顿,他嗤笑一声,才继续道,“证明了当年大家找到的法子是错误的。” “证明……” “灭世之劫,无所可挡,那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夜莫白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夜宁有一瞬恍惚,他看着面前略显瘦削的人,有些不敢将面前的夜莫白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逍遥恣意的小叔叔看作同一个人。 “小阿宁,回去吧。”夜莫白摆了摆手,他重复了一遍。 而后,也不等夜宁回答,夜莫白转身便回了屋子,深色的大门缓缓阖上,分明没有声音,可是夜宁的耳朵里,却有轰然地声响。 第211章 夜宁眸光轻闪,他呆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抬脚离开。 从夜莫白的府邸离开前,夜宁在大门口停了停,对着门房的老人点头示意后,才转身离开。 风雪萧飒。 大屋,以及屋子里的人,都在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仿佛那一片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让人心中升腾起不确信之感。 视线回落,夜宁看向前方提着食盒的侍女,微微皱眉,“等等——” 桑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下意识快走了两步,只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放缓了步子,直到停下来,“夜宁大人。”桑渡小声道。 夜宁微微皱眉,他走到那侍女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方才我唤你,你跑什么?” 桑渡垂着头,握着食盒的手微微蜷了蜷,“我来给莫白大人府上送餐食,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方才怕阿宁大人责怪,这才想着快些走。” 夜宁微微皱眉,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抬头我瞧瞧。” 桑渡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依言照做。 只是,她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却是悄悄握紧了那装有毒粉的瓷瓶。 夜宁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涌出熟悉之感。 只是思绪转了一圈,都不曾想到这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的。 桑渡看着夜宁略显沉思的目光,开口道,“阿宁大人,那日宫宴,正是我替您斟的酒。” 夜宁眸中闪过了然,他低头看向桑渡手中的食盒。 “我便说在哪里见过你。”夜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倒是魔族中少见的清秀样貌,你如今在哪里做活?” 桑渡如实回答。 夜宁唔了一声,他抬了抬下巴道,“你随我去魔君处,魔君身边的侍女也该换一批了,你长相清新秀丽,倒不是魔君喜欢的类型。” 桑渡垂着眼,回忆起那日宴席上,跟在魔君身边的几个女人。 的确,魔君身边的女人长相深邃,的确与自己的美大不一样。 “你留在魔君身边替他处理杂物,也好叫他安心做事。” 桑渡福了福身,没说话。 夜宁的身份自然可以说魔君的不是,可若是她说半个字,怕是要落到个悲惨境地。 在魔君身边做事,处境虽要紧张些,于桑渡而言却也是一件好事儿。 自己进入沂梦涧的日子不算长,竟是离魔族最中心的人这般近了。 桑渡心中难免有几分高兴,眉宇之间也染上了一丝喜色。 从前倒也不知,自个儿竟是这般能干。 若是早知道,上一回便不眼巴巴地嫁给盛逾了—— 想起盛逾,桑渡脸上的喜色淡了些。 盛逾待自己的确是极好的,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嫁给盛逾的那段日子里,桑渡的确没有受到过什么委屈,还在盛逾近乎默认的宠溺中,跟着岑山月学了许多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样,桑渡这一次重生,得以借着从前学到的那些本事,深入沂梦涧,查探自己身上的诅咒。 桑渡眼眸微垂,轻轻晃了晃脑袋,想要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盛逾。 而大殿上方,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夜子元将手边的花瓶扫落在地,他盯着夜宁,微微喘着粗气,“夜宁!” 夜宁好整以暇,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夜子元面前,神色平淡,“魔君,如今结界岌岌可危,倘若灭世之难再临,可没有人能够挡在我们前面了。” 夜子元的神色变了又变。 他看着夜宁,喉结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坐回了椅子上,“我们不是一直在想法子吗?再说了,只是有人穿过了结界,又不是姐姐当真崩塌了,而且,外面的结界崩塌了,里头的说不准还能撑上一阵日子呢。” 桑渡站在下方,不敢说话。 上方的争吵,她听不大明白,却听懂了结界二字。 夜宁与夜子元口中的结界,应当就是当年桑镜明在沂梦涧内留下的结界。 上一世,在桑渡死之前,结界的确出了岔子。 只是距离出事的时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桑渡眸光轻闪,所以,当年结界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预兆吗? “你——” 桑渡猛地回神,她看向上方,见夜子元正冷着一张脸朝着自己看过来,忙躬身行礼,“魔君大人。” 夜子元的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算了,那便按阿宁所说的,今日起,我的那些琐碎事情就由你处理。” “是。”桑渡应道。 夜子元猛地一甩袖,并没有去看桑渡,“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别来吵我。” 桑渡低头又应一声是。 她缓缓吐出心口的那一口气,垂落的眸光闪烁。 ****** 盛逾回到沂梦涧外小镇上时,盛长风一行人已经到了。 见到盛逾,盛长风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言,他死死盯着盛逾,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让你那个手下将白璃放回来!当真是没有规矩!” 宗尧见盛长风提到自己时咬牙切齿的,连忙撇清关系,苦着一张脸,冲着盛逾,“宗主明察,我怎么敢对白璃大人做什么呢!” 盛逾的眸光落在盛长风身上,“白璃正是爱玩的年纪,或许玩上几日自己便回来了,倒是长风长老,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第212章 盛长风很少会亲自来沂梦涧附近。 不知为何,他似乎对沂梦涧这个地方敬而远之。 盛长风看向盛逾,他喉结颤了颤,而后抬手挥了挥,屏退了众人。 等到只剩他同盛逾两个人,盛长风才冷哼一声,语气极为不好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盛逾,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对沂梦涧做些什么?!” 盛逾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盛长风,忽地想起了一件被他忽视很久的事情。 盛逾很少去回忆那时的事情。 那是直到今日,他也无法承受的痛苦,只是现在见到盛长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要杀盛长风呢? 那时候,为什么偏偏要杀死盛长风呢? 第90章 “客栈来了一群生面孔”…… 见盛逾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开口解释,或是说些什么场面话的意思。盛长风胸膛起伏得愈发明显,他死死盯着盛逾,呼吸声也变得粗重。 “盛逾!”盛长风的声音里满是愠怒,他盯着盛逾,眸光轻闪,一张脸憋得微微发红,“你说,你来沂梦涧,究竟是为了什么?” 盛逾依旧不答。 盛长风冷哼一声,他愤愤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为了你那个未婚妻子?我听说,小姑娘在你上山提亲那天跑了……”盛长风哼了一声。“既然人跑了,那便说明你这婚事成不了,那便罢了,你倒好,为了找那小姑娘,跑到沂梦涧来了!” 盛逾的眸光在盛长风提起桑渡时微微有些闪烁,他抬眸看着盛长风,呼吸渐沉。 盛长风并没有在意盛逾脸色的变化,他继续道,“便是要找人,也不该来沂梦涧这种地方,万一出了岔子……” “长风长老。”盛逾开口打断了盛长风的话,“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管了?” 盛长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双唇轻轻颤动着,瞧那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盛逾气得晕过去一般。 他抬手指着盛逾,你了半天,都没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反倒是他自己,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盛逾却不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他站得笔直,视线落在盛长风的身上,自上而下,显得有几分轻视。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平日里对你恭敬,并非因为你的修为当真值得我去恭敬……” 盛长风浑身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盛逾,却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出面前的人了。 “从前,我听你一言,只是因为那些事情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随你的心思,让我松快些,是件不错的交易。” “但是,有关桑桑的事情,盛长风,莫说是一个沂梦涧,便是要我赔上一切,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莫说今日我是进出沂梦涧中的结界,便是明日我毁了结界,你也阻拦不得。” 盛长风连退了几步,他盯着盛逾,双唇嗫嚅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疯了!” 他又退了半步,死死盯着盛逾,接连道,“疯了疯了!我看你是疯了!”盛长风连压低声音都忘了,他此刻也顾不上叫外头的人听到他与盛逾的争执,只觉得面前的人荒谬至极!“你知不知道,那个桑渡她……” 盛长风的声音骤然止住。 盛逾看向盛长风,发现方才暴怒的人,此时此刻,面上却染有一丝说错话的惊慌。 盛长风察觉到盛逾的视线,他一甩袖,转身想走,“罢了,同你我已无话可说,总归只要我在这里,就由不得你胡来!须弥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一位修士!” 只是盛长风还没有走出屋子,肩上便是一紧。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得向后飞去,整个人重重撞在了椅子上,以略显扭曲的姿势,坐在了那张木椅上。 盛长风双目圆瞪,想要起身。 可是,比盛逾更快的是那把名为朝阳的剑。 长剑出鞘,剑身带有料峭寒光。 盛长风浑身一颤,比起先前的愤怒惊讶,此时此刻的他,多了一丝害怕。 无人不知,朝阳此剑世间最利,倘若盛逾当真要杀自己,那么他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盛长风浑身有些僵硬,他从不觉得盛逾会做出杀了自己这样不仁不义不孝的事情来,只是…… 看着面前人那双冷到令人生寒的眼睛,盛逾当真不会杀了自己吗? 盛长风并不确定。 “桑渡如何?”盛逾看向盛长风,他直觉盛长风知晓一件有关桑渡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一定很重要。 盛长风眸光闪了闪,他有些想要避开盛逾的视线,可是朝阳却十分刁钻的角度挡住了盛长风的动作,他不得不仰头看着盛逾。 “你知道什么?”盛逾问道。 盛长风心头突突直跳,他盯着盛逾,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接,盛长风心头一冷,而后缓缓垂眸,深吸了一口气道,“盛逾,你应当知道,魔族被封印于沂梦涧深处,只是那封印并不是天堑,只要不是天堑,那便有可能出差错。” “当年……”盛长风眸光闪了闪,他眼眸微垂,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当年是桑镜明领着一众修士在沂梦涧中留下了结界。” 在他们动身前,自然有人想过,他们此番前去,抱着的是同归于尽的念头。 第213章 倘若他们死后,阵法失效,又该如何呢? 所以,这群修士在动身前,是留下了一层保障的。 而这份保障,便是桑渡。 倘若结界出现纰漏,桑渡身为桑镜明的女儿,其血肉,便是最好的修补材料。 所以,他一直不愿盛逾娶桑渡。 若是当真有那一天,难保外人不会觉得,须弥宗为了自己的好名声,竟是不惜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送死。 只是盛逾在这亲事上格外执拗。 让他娶桑渡,虽说日后出事时,或许会有些闲言碎语,但桑渡嫁进须弥宗后,她牺牲便是须弥宗牺牲,这天底下无论是谁都要承须弥宗的这一份情。 盛长风这才默认了盛逾的做法。 若是他一直反对,反倒让盛逾与自己产生龃龉,不如顺了他的意。 只是,盛长风不曾想到,盛逾不过是去了一趟呈莱宗,竟是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竟是直接要与自己撕破脸—— 盛逾已经收起了朝阳,他看起来,似乎并没因为盛长风的话产生多少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盛长风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盛长风抬手按着心口的位置,他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盛逾的视线沉重。 见面前的人转身便要走,盛长风忽地出声喊住了他,“盛逾。” 盛逾没有回头,却是停下了步子。 盛长风叹了一口气,声音稍显有些疲惫,“你与我们这些长辈,向来不亲近,我是知晓的。”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兄长最后忽然怎么了,竟是将宗主之位传给了你,而不是盛启泽。” “启泽那个孩子,虽不及你,但天赋倒也不算差,更何况,盛启泽是我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于我们而言,他成为宗主,比你……”盛长风的声音顿了顿,他的视线落在了盛逾的背上。 再开口时,声音中的疲惫难掩。“盛逾,你从小流落在外,后来回到山上后,与我们也不亲近,那时候我便想,你当上这个宗主,着实算不上一件好事儿。” 盛长风顿了顿,他的眸光轻颤,瞳孔之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翌。 “只是盛逾,这些年,我对你也算尽心尽力。”盛长风感觉喉咙处有血腥气息上涌,他咳嗽两声,“你想要做什么,我随你,只是,须弥宗不能因为你受到牵累。” 盛逾回头看向盛长风,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盛长风。 不知为何,盛长风竟是从盛逾的视线中,感受到了悲悯的情绪。 是的,悲悯。 盛长风微微有些愣神,等他回过神来,盛逾已经离开了。 “宗主。”见盛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宗尧忙迎了上去,他看起来有些担忧,“方才您与长风长老的争执声,外面都听到了,我见与长风长老同行的几位长老脸色都不大好看。” 盛逾应了一声,他看向宗尧,“我有事要与呈莱宗宗主商议,你帮我传信过去。” ****** 照空这段时间有些狼狈。 他照着桑渡所说的,去寻那只半妖,只是在黑市里待了许久,都不曾见到有桑渡所说的那只半妖出现。 在黑市中,吃穿用度皆要耗费灵石。 照空身上哪有什么灵石,他只能在黑市中辗转替人做事。 又脏又累。 好在照空等到机会进到了那个倒卖半妖的人中,替他们打下手。 过了几日,那些人渐渐与照空熟悉了,偶尔也会与照空闲聊上几句。 从这些人口中,照空得知了一件事。 这些人暂时不会去寻找新“货”了,这一批货,足够他们生活一整年。 这件事让照空心中有些疑惑,按照桑渡的说法,他只要来黑市,便能遇到要找的那只半妖。 若是这样,那么那只半妖现在应该已经在黑市中了才是。 思极此,照空状似无意地提起是不是已经开市卖过半妖了。 谁料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曾。 那人摇了摇头,光着膀子,“还不到日子,要等外头的人进来时再开市,才卖得出价呢。” 照空笑了两声,“我只是瞧着这批半妖的数量算不上多。” 谁料这话,却是让那人打开了话匣子。 “还不是前段日子……那须弥宗的人不讲道理,闯进来抢走了好些半妖!”那大汉哼了一声,脸上颇有些不满,“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干起这样强盗行径的事情来,也不见羞。” 须弥宗…… 照空当天就离开了黑市,直奔须弥宗去。 狸妖不收妖力,不过 半日便到了须弥宗所在的山脚。 尚未靠近,照空便感受到了萦绕在山外的灵气,他并不想引人注意,遂收了妖力,变作普通的狸奴,顺着山路一直往上。 这一路很顺利。 照空一位修士都不曾遇到过,很快,他就到了须弥宗处,无须探查,照空一眼就看到了那被压制下依旧蠢蠢欲动的妖气。 顺着那妖气摸过去,照空很快就找到了那间被阵法所护着的屋子。 到了这里,也无须担心旁的,照空变回人形,闯入了屋子。 床上被捆着的少年与桑渡描述中的如出一辙。 第214章 照空微微皱眉,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本该在黑市的少年竟然会被困在须弥宗中。 外面,已经传来了声音,显然已经有人发现阵法被闯了进去。 照空一个闪步停在了床边,他看着眸光略显浑浊的少年,抬手将人劈晕。 陆舜赶到时,屋子里空荡荡的,莫说是闯入阵法的人,便是夜逢也没了踪迹。 盛逾处,宗尧正与他汇报呈莱宗的事情,“呈莱宗的沈宗主正在来此处的路上,前段日子他们的镇妖山出现纰漏,处理好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宗尧声音微顿,外头,是鹰隼的叫声。 他偏过头去,视线落在窗外,语气稍显疑惑,“是鹰隼声,陆舜传信来了。” 宗尧出了屋子,那于天上盘旋的鹰隼落了下来,他抬手,取下鹰隼身上的信,扫过信上的内容,宗尧脸色大变。 “宗主,夜逢被人劫走了。” 盛逾闻言脸色微变。 是因为桑渡不曾像先前那样嫁给自己吗?所以夜逢竟是这样早的时候就被人劫走了。 ****** 桑渡聪明伶俐,很快就在夜子元身边站稳了脚跟。 夜子元虽不喜桑渡的模样,却也不得不承认,桑渡做事的确让人省心。 只是老实了不过两日,夜子元心中便开始痒痒,从前的美貌侍女着实让他想念得很,这时候,桑渡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夜子元对着一旁正收拾着花瓶的桑渡招了招手,“诶,你过来。” 桑渡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过去,她行礼道,“魔君。” 夜子元摆了摆手,“我今日放你三天假,你回去看看家里人,不用在我这里候着。” 桑渡眼眸轻转,“魔君……” 夜子元双目微微瞪圆,他盯着桑渡,有几分不满,“怎么,给你三日假也不行?” 夜子元虽没个正行,可当真垮下脸来,却也叫人心里有几分犯怵。 桑渡摇了摇头,躬身行礼,“多谢魔君。” 也该回去看看卓姨还有花老板。 桑渡高高兴兴地下山。 见到桑渡,花红很是高兴。 得知桑渡有三天的假,花红立刻差人去给卓溪送信。 桑渡原先还想推辞,花红却是扮作要生气的样子,“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就莫要跑来跑去了,好好儿在客栈待着,左右卓姨也是要进城卖东西的。” 桑渡不再推辞,她对着花红道过谢,抬眸看了看客栈,有些疑惑。 “今日店里看起来人很多。” 花红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眼站在二楼的那群人,想了想,拉着桑渡去了后院,“这两日,你住在后院,同我一起,客栈来了一群生面孔,不知道来历,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第91章 有客来访。 - 桑渡闻言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眼二楼。 二楼走廊里守着的人多数穿黑衣,衬得脸色很是严肃,让人光是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移开视线去。 那样的装扮,让桑渡有些熟悉。 只是,桑渡确信,自己是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的,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熟悉之感呢? 是在谁的口中……听过这样的描述吗? 桑渡垂下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顺着花红按在肩上的力道,往后院走了过去。 背上,似有视线落着。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没有回头。 在二楼走廊守着的人,视线从桑渡背上扫过,片刻后,屋子里传来声响,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抬脚进了屋子。 领着桑渡去后院时,花红转过头又看了一眼二楼的位置,她隐隐有些不安。 开客栈的这些年,花红见过不少人,却很少有这种情绪的时候,新来的客人身上,有着花红不敢直视的魔气存在,可是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这城里,虽说生活着的都是魔族人,可是他们却没有什么魔气,与外面的人族,几乎没有半点的差别。 大人物几乎不会来这种地方。 花红将有些不安的情绪压下,她领着桑渡在后院找了间干净的屋子。 “既然有几日假期,那便好生歇着。”花红将人按着坐了下去,“我已经让人去给卓姨送信了……”花红声音顿了顿,她看着桑渡,有些疑惑,“只是桑桑,你难得休息,不通知家里人一声吗?” 桑渡微微一愣。 先前进城时,她提防着花红,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花红,所以现在,花红才会有这样的疑惑。 桑渡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三天,能见到卓姨便心满意足了。” 花红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看向桑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忙别的事情,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桑渡也有些疲惫,她靠在床边,竟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这段日子从未做过梦的桑渡,却是恍惚间,梦见自己在什么地方缓慢前行。 或许是因为这梦。桑渡醒来的时候,并不觉得休息得不错,反倒是浑身酸痛着,像是被什么从身上碾过一道一般。 屋子里并没有光亮,已经入夜了。 第215章 见状,桑渡倒是有些疑惑,自己这一觉,竟是睡了这样久,天都这般黑了,花红也不曾来找自己…… 桑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边,推开门,往外看。 院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桑渡轻轻嗅了嗅,鼻翼前,是淡淡的血腥味,这味道刺激的桑渡眼角微微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 四下寂静,桑渡的动作慢得几乎看不出来在动,只是门被推动时,仍旧发出了一道细微的声响。 桑渡背脊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直到夜幕的寂寥再一次将她包裹,浑身僵硬的桑渡才缓缓抬脚,走出了屋子。 桑渡先前在花红的客栈里住过一段时间,这后院的灯,每晚都是点起的,可是现在却是黑漆漆的,伴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的桑渡神经猛跳。 她踏进院子,小心翼翼地朝前头的客栈走了过去。 只是尚未靠近,桑渡肩上便是一紧。 她险些叫出声,脸上传来略显粗糙的触感,那人身上的气息熟悉,桑渡咽下了喉咙里徘徊的尖叫,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是卓溪。 见到卓溪,桑渡松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烫,只是看清卓溪的装扮时,桑渡又有着满心的疑惑。 卓溪对着桑渡轻轻摇了摇头,而后领着人飞身掠过房顶,朝着远处的巷子飞奔而去。 等离得远了些,桑渡才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地出声,“卓姨,出什么事儿了?花红呢?” “老板娘没事,只是受了些伤,所以才是我来找你。”卓溪的声音低沉,她眸光深邃,脸色略有些沉重。 桑渡的一颗心突突猛跳,她已经被卓溪带出去挺远的距离了,下意识回头去看,发现客 栈外头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让人看着心里便突突直跳,提不上劲来。 桑渡收回视线,她看向卓溪,这才发现,卓溪身上的衣服上有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心中一凛,“卓姨,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受伤了吗?” 卓溪的手掌按在桑渡的背上,“没事,因为出了些事,我与花红派去找我的人是连夜赶路进的城。” 桑渡眸光微凝,连夜赶路…… 外面那个夜里就会出现的东西那样可怖,即便现在卓溪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桑渡依旧觉得心里生出莫大的寒意来。 她打了个哆嗦,眸光发紧。 察觉到桑渡的情绪,卓溪看向她,宽慰一般开口道,“是有些凶险,只是最终仍旧是平安进了城,外头的那东西,也死了。” “死了?”桑渡有些讶然,她看向卓溪,双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 仿佛知道桑渡的想法,卓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呢?” “那东西出现了这么多年,我连它究竟是什么都不曾弄得明白,又哪里能够杀了它呢。”卓溪叹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听起来越发凝重,“我们夜里出来,是因为外头魔气凌乱,我能够感受到,许多不该出现的魔物也好,魔族也罢,蜂拥着出现了,我们这才冒险连夜进城,只是……” 卓溪的声音微顿,她的速度慢了些,看着前方浅黄色的光亮小声道,“我们到了。” 卓溪护着桑渡进了他们暂时躲避的屋子。 进屋前,卓溪回头看向安静的街巷。她有些疑惑,那些突然出现的魔物虽算不上多,却也绝不能说少,照理说,即便他们相互之间颤抖,现在,活下来的,也该蜂拥进城了才是。 只是直到现在,虽说客栈出了事,但城中其他地方,却没有任何的不妥,就好像城外那些魔物,都不曾想要进城一般。 桑渡顾不上旁的,她看向屋子里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花红。 “花红!”桑渡跑向花红,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花红缠了绷带的胳膊上。“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也不知是因为突然发生的这些事情,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花红的脸色稍有些苍白。 见到桑渡,她看起来缓和了许多,“太好了,变故发生得急,我只能在后院落下障眼法,现在看到你没事,我才松了一口气。” 桑渡盯着花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花红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二楼的客人忽然失控了。 魔气如同江河中翻腾的蛟龙,从客栈的门窗向外溢了出去。 并非所有的魔族都能承受那样的魔气,花红作为客栈老板,自然是要上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若是任由那魔气散发出去,即便城里不死人,也要有不少人大病一场。 只是,花红还不曾上到二楼去,先前那些住宿落脚的人,便内讧一般打斗起来。 花红下意识上前去拦,然而几乎是一两招的功夫,她便发现了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非但拦不住他们,若是硬掺和进去,反倒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花红的脑子转得很快,发觉自己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便赶紧想要去后院将桑渡喊出来,两人先离开客栈。 谁料她刚刚下楼梯,身后的打斗变得越发激烈,连带着旁边的屋子也受到牵连。 第216章 不少人受了伤。 慌乱中,花红只能匆匆忙忙给后院上了个障眼法,而后先领着受了伤的人出去躲避。 听花红说完先前发生的事情,桑渡垂眼,细细思索着什么。 方才她离开之前,客栈中已经没了声响,显然先前发狂打斗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具体的,还是得等明日天亮了,再回客栈中查看。 只是……桑渡眼眸颤了颤,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客栈的方向,这城里并没有什么能够护着他们的人,倘若那客栈中发狂的客人极为强力,他们这一群人,根本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这一夜,便显得格外难熬。 天蒙蒙亮的时候,花红便有些坐不住了。 那间客栈是她的全部心血,如今客栈里出了事,她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心焦。 桑渡知晓她的感受,所以在天刚亮,花红表现出想要回客栈看看的时候,桑渡并没有开口拦她,反倒是起身准备同他一起回去。 卓溪还有店里的小厮同他们一起,四个人朝着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吹来的风微微有些凉。 桑渡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四人很快就到了客栈,客栈的门开着,乍看起来,大堂里并没有人。 花红走在最前面,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客栈,桑渡跟在她的后面,提防着各个有可能会突然蹿出人来的角落。 大堂里,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 那些血已经干了,略有些发黑。 这些大片的血迹昭示着昨日客栈里发生过惨案。 只是很奇怪,这样多的血迹,却不见有尸体。桑渡抬头张望,发现楼梯上,有不少剑痕。 那个奇怪的,突然发狂的客人所住的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 花红壮着胆子,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并没有回应,花红与桑渡对视一眼,一起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一场打斗。 只是那打斗的痕迹有些奇怪。 墙上,地面上的血迹上方,残留有剑痕,仿佛是在这些血迹出现后,又发生了一场新的打斗。 屋子里虽说狼藉,可是人却是已经不见了。 卓溪和店小二也出去转了一圈,四处都没有发现昨日那些人的踪迹,那些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而这场打斗,也只影响了客栈以及附近的一圈,并未再往外扩散。 天色更亮了些,原先寂静的城里渐渐有了声音,越来越多的人醒了过来。 花红的脸色仍旧说不上太好,那些人来得奇怪,消失得也奇怪,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在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客栈也受了许多损失,这些东西清理修补,也得耗费上不少灵石。 桑渡绕着客栈前前后后走了一整圈,越发觉得昨日发生的事情奇怪。“花红,我尽快赶回山上去,将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告知魔君。” 桑渡看着花红,“魔君虽有些不靠谱,但这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我若是将这件事情告知魔君,或许他会派人来查探,到那时,我们也多一层保险。” 花红虽不觉得山上的那些人会在意这城里人的死活,但桑渡现在赶回山上去,无疑是最安全的。谁也不知道那些莫名的人去了哪里,想要做什么,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但至少,山上比城里安全数万倍。所以,花红连连点头,“你赶紧回山上去,客栈的事情,我能解决好的。” 或许是见桑渡脸上仍旧有些担忧,而自己又与花红有着同样的想法,卓溪开口道,“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城里的,我与花红老板两个人,也算有个照应。” 桑渡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没再耽搁,急匆匆地往山上赶。 只是刚刚到魔君大殿,桑渡便遇上了脸色极为难看的夜子元。 夜子元是从床上被人喊起来的,被坏了好事,自然是满腹的不高兴,现在遇上桑渡,也没去细究怎么本该休息的人会忽然出现。 他对着桑渡招了招手,“你过来。” 桑渡走上前,正要行礼,却见夜子元大手一挥,转头看向夜宁,“她跟我们一起,我堂堂魔君,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岂不是丢面子?!” 夜宁夜子元这是在气自个儿将他从温柔乡里拉了出来,也不与他这无名气计较,点了点头道,“自然,魔君身边自然是要有侍女在的。” 桑渡察觉到了夜子元与夜宁之间气氛的僵硬,她快步跟上两人,目光却是落在夜宁身边小厮的身上,用视线询问发生 了什么。 那小厮压低了声音,“有客来访,魔君同大人正要一起去见客。” 第92章 “我来找我的妻子。”…… - 夜子怒气冲冲地坐在了上方的椅子上。 桑渡垂着眼,进入大殿后,她不再四处张望,生怕惹得上方的人更不高兴,规规矩矩地在夜子元身后站定,桑渡深吸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扮演自己侍女的角色。 有脚步声响起。 桑渡听到夜子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炸雷一般。 “盛逾!你别欺人太甚!” 第217章 盛逾? 是盛逾?还是同名同姓的人? 桑渡觉得像是有千万只爪子在她的心上来回挠着,她下意识抬起头,眸光震颤,视线里的人熟悉却又陌生。 站在下方的人穿白衣。 从前,桑渡觉得盛逾穿白衣好看,衣袂央央,宛若神祇走下了长阶。 可是现在,盛逾身上的白衣衣角,却是有深红色的花盛开。那些艳红戳中桑渡的眼睛,让她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半点动不得。 夜子元盯着盛逾,下发的人一看便是一路杀进来的—— 只是,山上的侍卫并没有拦他,那么盛逾一路杀死的,应当是那些叫他们一直有些头疼的魔物。 夜子元的眸光轻轻颤了颤,显得略有些虚浮。 他的喉咙也有些发干,只能咽了一口唾沫,而后虚张声势道,“上次我便同你说了,你要找的人不在魔族地界!” 盛逾并没有搭理夜子元。 甚至,他也没有去看夜子元,他的视线,自从踏入这间大殿,便一直落在桑渡的身上。 桑渡看起来瘦了些,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些,水灵灵的,什么情绪都在里面, 她身上的衣服是素色的,并不似从前的那些,总是艳丽精致,这让盛逾觉得上方的人离他有些遥远。 就像…… 盛逾眸光颤了颤,他微微垂眼,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就像当时,桑渡的温度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地消散。 “盛逾!你究竟是要做什么?!我们分明约法三章,你在外头当你的天下第一剑修,我顾好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可是这短短几日,你已经两次闯入我魔族的地盘!甚至这次,这次你……!”看着盛逾被血染红的衣角,夜子元你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二三来,仿若是被气到了极点一般。 盛逾再次抬眸。 这次,他终于看向了夜子元。 “我闯魔族,也替魔君清理了门户,算是扯平。” 夜子元一口气哽在心口,险些被盛逾气得晕过去。 这些修士当真是难缠至极!从前那个是,如今这个也是!个个都是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扯平,好一个扯平。 那些魔物,是,近些日子不安分,让他颇有些头疼,可是头疼归头疼,盛逾一个外头的修士过来给那些魔物杀了个片甲不留,这算什么?算是给了他们魔族,给了他这个魔君狠狠一记重拳吗? 夜子元喘着粗气,他死死盯着盛逾,几乎要咬碎一口牙,“盛逾,你究竟要找什么人?我这魔族,究竟有什么人让你几次三番地闯进来?!” 夜子元本以为盛逾并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谁料面前的人竟是微微挑眉,看起来,嘴角微勾,竟是多了一抹笑。 夜子元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他与盛逾也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从未见盛逾那样笑过。 “我来找我的妻子。”盛逾道,他的眸光变得缱绻温和。 盛逾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桑渡的耳朵。 嗡嗡声在她耳道里震动打转,像是有什么撞在了她的耳膜上,连带着心口也跟着震颤。 桑渡的呼吸乱了。 她再一次抬头,看向下方的人,盛逾已经娶妻了? 怎么会呢?这个时候的盛逾,怎么会突然已经有了妻子呢。 同样的,有一个答案在桑渡的胸膛处无限膨胀,那个答案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随时等着冲出桎梏。 听到盛逾的话,原先气急了的夜子元倒是消了几分气。 若是自己的妻子丢了,自个儿也会像盛逾这般,顾不上什么规矩的。 只是…… 夜子元有几分狐疑地盯着盛逾,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将人打量了好几遍。 盛逾娶妻了?他的妻子,怎么会跑到他们魔族的地方来呢。 “盛逾,我明白你想要找到自己妻子的迫切。”夜子元的声音缓和了两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人,有商有量道,“我向你保证,倘若你的妻子在我魔族,我一定帮你……” “桑桑,还不过来。”盛逾打断了夜子元的话,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桑渡身上。 桑渡浑身一颤,她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变得僵硬无比。 夜子元愣住了。 他缓缓眨了眨眼,而后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侍女。 这个夜宁安排来的侍女叫什么名字来着?夜子元有些恍惚,他似乎从不曾问过她的名字。 桑桑? 盛逾是这样喊她的吧? 这个叫桑桑的侍女,是盛逾的妻子? 夜子元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他的视线在盛逾和桑渡之间来回转了几个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说她是你的妻子?!” 只是,盛逾也好,桑渡也好,没有人要回答夜子元的意思。 桑渡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她垂着头,对着盛逾,声音一丝一丝地从她齿缝间挤了出来,“这位大人莫不是认错了人了?我不曾嫁人,怎么会是大人的妻子?” 盛逾脸上温和的笑有一丝丝僵硬。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仿佛呼啸的风吹过,将原野里亮着的灯一盏一盏地吹熄。 第218章 盛逾那双好看的,雪山一般的眼睛微微垂着。 在桑渡忽然消失时,他便猜测过,是不是桑桑和自己一样,也有着先前的记忆。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便叫盛逾掐灭了。 怎么会呢?倘若桑渡同自己一样记得过往种种,那又怎么会不告而别? 他们分明情谊灼灼,分明心心相印举案齐眉,桑桑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盛逾眼底的光亮,竟也是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那双好看的眼睛,再次像从前那样,宛若漆黑海崖,深不可测。 夜子元便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情绪的流转。 他咳嗽了两声,脸上挤出一丝笑,“盛逾,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侍女怎么会是你的妻子呢?” 盛逾没答,他抬脚往上走。 朝阳出鞘,剑尖垂着,发出嗡嗡剑鸣。 朝阳剑身,残留着血迹。 那深红色,让人的眸光有些发颤。 夜子元有些僵硬地看向盛逾,他抿了抿唇,“盛逾,你——” “过来。”盛逾看向桑渡,他的语气微微有些冷,是从未在桑渡面前展露过的一面。 桑渡没动。 她咬唇盯着盛逾,忽然转头看向夜子元,膝盖弯了弯。魔君两个字刚刚吐出半截音来。 盛逾略有些阴恻恻的声音便打断了桑渡的动作,“桑桑,要么你自己走过来。要么我屠光这里的人,再带你走。” 桑渡浑身一僵。 她知道盛逾不是在说什么瞎话,他当真是这样想的,也当真会这样做。 微微弯曲的膝盖缓缓直了起来,桑渡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到了盛逾的身边。 “我跟你走就是。”桑渡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眼眸微垂,并不去看盛逾,“魔族的人也不曾怎么招惹你,何必喊打喊杀的。” 盛逾盯着桑渡,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放出两丝灵气,将桑渡的手腕捆住,而灵气的另一端,则是捆在了盛逾自己的手腕上。 做完这些,盛逾才抬眼看向上方的夜子元,“魔君,既然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妻子,那便不叨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仍旧作数。” 夜子元微微有些发愣,他哎了一声,视线缓缓移到了桑渡身上,“你……” 夜子元仍旧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自个儿的侍女,成了盛逾的妻子呢? “你叫什么名字?”直到这时候,夜子元才想到问起桑渡的名字。 桑渡抬眸看向夜子元,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十分平淡的,平淡得宛若春日不曾见风的湖泊。 “桑渡。” 夜子元盯着桑渡,他心里轻轻念了一遍 她的名字,有些晃神。 难怪方才盛逾会唤她桑桑。 只是…… 夜子元有些奇怪,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奇怪什么。 盛逾已经领着桑渡离开了。 大殿里空了下来,夜宁皱眉走了进来,他看向上方的人,“他走了?” 夜子元这才回过神来,他唔了一声,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是,他说桑渡就是他要找的人,不过是个侍女,我便让她将人带走了。” 夜宁微微皱眉,“桑渡?” 夜子元眸子转了转,他看向下方的人,明白了过来,夜宁也不曾问过那名女子的名字。 “嗯,桑渡,那个侍女的名字。” 夜宁仿佛被什么击中。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那个侍女熟悉。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替自己斟过酒,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伺候过自己的侍女无数,从不曾有第二个,让夜宁有仿若从心底升起来的熟悉之感。 她叫桑渡。 这世上,夜宁只认识一个姓桑的人。 桑镜明,小叔叔的妻子。 “诶——”夜子元看着夜宁站在自己面前,脸色变了又变,然后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夜宁!”夜子元站起身,他连喊了几声夜宁的名字,可是人已经走得远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想到要紧的事一般。 夜宁先是去追盛逾同桑渡。 可是直至山脚,也不曾见到那俩人的踪迹,夜宁心知不好,盛逾的声名他是知晓的,他们离开的时间虽短,可是夜宁现在追得上他们的可能少之又少。 夜宁见状转身又往山上掠去。 守宅子的老人见到夜宁,稍有些奇怪。 往日虽说夜宁来得也不少,可却不曾这样频繁地来过,距离上次过来,才过了短短几日,他无须传信都知晓主人是不会见夜宁的。 就算他将传信用的黄纸全数点了,主人也不会出来见夜宁的。 “夜宁大人,请回吧,主人不会见你的。”老头对着夜宁道,他脸上的沟壑比起前两日,仿佛又深了几分。 可夜宁却仿佛没有听到老人的话一般,他径直绕过老人走进了门房。 只见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那一叠黄纸,尽数燃尽。 老人微微一愣,他盯着燃了一半的黄纸周围有灰烬如同枯叶蝶一般缓缓起舞。 古铜色的大门震了震。 只是依旧没有要开的意思。 夜宁眸光微凝,他忽然抬手,聚气朝着那紧闭的大门推了过去。 第219章 老人的瞳孔猛颤,他趔趄上前两步,“夜宁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那古铜色的大门并没有出现什么裂痕,反倒是夜宁胸口呼吸一滞,嘴角有血淌了下来。 只是,夜宁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只见他再次聚气去打那古铜色的大门。 终于,夜莫白略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够了。” 夜宁脱力,半跪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方才受了不少的冲击,现在肺腑之间正一阵阵痛着。 “你要做什么?” 夜宁稍稍缓过来了些,他缓缓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小叔叔,当年你与桑镜明是不是有个孩子。” 夜莫白一愣。 他的呼吸陡然变重,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是,只是在镜明动身前,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可怜的小阿渡,出生不过几日,便去世了。” 原先只有七成确认的事情,在听到夜莫白口中的小阿渡时,成了九成九。 都叫桑渡,长相还有七成相像—— 身份成谜,与盛逾还有纠葛。 那个侍女桑渡,分明就是夜莫白口中那个早夭的孩子。 夜宁咳嗽一声,他喘着气,看向夜莫白,“小叔叔,你被骗了。” “桑渡,根本就没有死!” 夜宁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砸中了夜莫白。 他嗫嚅着双唇,许久都不曾说出话来。 他的女儿没有死? 怎么可能呢?镜明当日分明告诉了自己,他们的女儿没有能活下来。 倘若他们的女儿没有死,镜明当初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 见夜莫白不曾说话,夜宁继续道,“若是小叔叔不信,可以去请魔君过来,问问他是不是当真有这样一个叫桑渡的姑娘——!” 第93章 “从前种种,皆是算计?…… 第九十三章 - 盛长风有些焦头烂额。 不久前,他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沂梦涧外的镇子,是因为有传言盛逾要破坏沂梦涧外的结界,只是拦没拦住,反倒是他自己同盛逾之间的那点子遮羞布窗户纸被盛逾戳破了,两个人之间那似真似假的那点子尊敬和谐也荡然无存。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 毕竟沂梦涧那头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儿,众人打道回府,回到须弥宗上后,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去提先前的争执。 而盛长风,本可以筹算自己的事情,可偏偏,盛启泽下落不明。 去找盛启泽的人没回来,只传了信回来,说是盛启泽原先闭关的山谷里空空如也,山体看着曾经经受过严重的打斗。 这难免让人担忧盛启泽的安危。 只是,盛长风还没来得及去忧心盛启泽的事情,盛逾那头,便又出了一件事。 盛逾要娶妻。 盛长风盯着好整以暇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缓了情绪。 他抬眼看着盛逾,自下而上,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那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表面盛长风内心并不似他面上那般从容淡定。 “宗主,就算你与桑姑娘之间有婚约,也不能这样急匆匆的,你们婚书尚未交换……”盛长风的声音顿了顿,这次盛逾的种种反应都让他不曾预料到,这种种的特殊,都是因为那个桑渡。 盛长风直觉,倘若桑渡嫁给了盛逾,日后等到了真需要桑渡牺牲的时候,盛逾绝不会同意。 盛长风只觉得心头被什么堵得死死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是显然,盛逾来他这里,并不是征求同意,也不是来问盛长风的意见,而是这场婚事需要一个资历深厚的长辈去主持,只有这样,才能显出须弥宗对那位桑姑娘的看重。 盛长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眼皮抬了抬,“就算这些零碎的事情你都不去管,这婚礼也不是说办就办,那样多的事情要提前准备……” “这些我会解决。”盛逾打断了盛长风的话,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长风长老只需要扮演我的长辈,去呈莱宗上走一趟就行了。” 盛长风喉结颤了颤,他看着盛逾,双手背在身后,许久才道了一声好。 见盛长风应下,盛逾也不多待。 他转头离开了盛长风处。盛逾将桑渡从沂梦涧带出来后,不曾知会任何人,便将桑渡带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只是,这么长的时间里,桑渡从不曾与盛逾说些什么。 院子里,贺若对着松雪眨了眨眼,松雪抿了抿唇,她从贺若手中接过汤碗,小声道,“我进去伺候姑娘,你在外头守着,若是姑娘想吃别的,你便去做。” 贺若点了点头,她看起来有几分青涩,眉眼之中有些怯生生的。 松雪顾不上旁的,宗主领着这位姑娘回来后,已经一整夜了,里头的人还不曾吃过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是安静。 松雪的视线在屋子里环绕一圈,最后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桑渡身上,她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桌上,而后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床榻,“姑娘。” 桑渡肩头 轻轻一颤。 第220章 昨日的时候,她倒是见到了松雪同贺若。 只是那时盛逾也在,桑渡并没有能同松雪还有贺若说上话。 经过一晚上,桑渡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盛逾的种种变化,是因为他或许和自己一样,有着先前的记忆。 所以,盛逾不远万里将自己找回来,是因为自己身为盛逾的药,这个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嫁给盛逾才是。 “姑娘,这骨头汤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煨上了,骨头煨得酥软,汤也正鲜着,我伺候您喝一碗。” 桑渡垂着眼,过了一会儿,她才坐起身。 松雪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身边的人,却在视线相撞时,略有些怔愣。 这位姑娘看向自己的视线,仿若认识自己许久一样。 而她确信自己从前不曾见过这位姑娘,可这心里却是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为什么。 “你们……”桑渡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因为一晚上不曾吃喝,嗓子沙哑极了,声音几乎半点不像是原本那样。 松雪转身将汤碗送到了桑渡面前,她捏着白瓷汤匙,轻轻搅动着。 热气腾腾中,淡淡的香味弥漫。 桑渡垂眸,她的确有些饿了,即便如今的处境有些糟糕,可是没有为难自己的道理。 索性抬手,从松雪手中接过了汤碗,小口喝了起来。 松雪见状松了一口气,她眸光亮晶晶的,看着桑渡,那股熟悉之感越发浓郁,见桑渡很快喝完了一碗汤,松雪忙开口道,“厨房里还有温着的汤,姑娘想吃些旁的吗?我给姑娘做些家常小炒,很快就好。” 桑渡放下了手中的汤碗,看向松雪点了点头,而后道了一声谢。 松雪连连摆手,“姑娘无须这般,我与贺若本就是宗主请来照顾您起居的。” 桑渡眸光轻闪,听松雪说起盛逾,她微微垂眸,没有接话。 松雪也不再耽搁,她忙出了屋子,拉上贺若去给桑渡准备些吃食。 桑渡坐在桌边,这屋子很是熟悉。 里面的每一处陈设,摆着的东西桑渡都很熟悉,这里的每一处,与上一世都没有什么不同。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桑渡抬眸看向走进来的人,是盛逾。 盛逾眸光灼灼,落在桑渡身上,他不曾说话。 桑渡叫盛逾那滚烫的视线烫得心口有些发热,她也直勾勾地回望回去。 过了许久,桑渡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要回呈莱宗去。” 盛逾走到了桑渡身边,他在桑渡面前屈膝蹲了下去。 桑渡缓缓低头,想要去看盛逾,可是眼前却是一白。 也不知盛逾是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条白色的锦缎,将桑渡的眼睛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长风长老明日便会起身去呈莱宗。”盛逾低声道,他抓住了桑渡的手腕,先前为了让桑渡乖乖跟自己离开,盛逾是用灵气捆住了桑渡的手腕,压迫之下,桑渡的手腕微微有些发红。 盛逾的指腹贴着桑渡柔软的手腕。 平日里握剑的手,此时此刻动作竟是柔和到了极点,盛逾轻轻替桑渡揉搓着手腕,源源不断的灵气从他指腹淌出。 被遮住双眼的桑渡并没有看到,蹲在她身前的盛逾目光虔诚,那是从未出现在盛逾脸上的神色。 手腕处,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微微发烫。 那烫意缓缓挪动。 原先贴着手腕的那双手,一点一点,移到了桑渡的手掌。 直到两人十指相贴。 桑渡觉得有一根线,牵着她的指尖,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会与沈宗主商议我们的婚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等所有的琐事处理好了,我们便成婚。” 桑渡的睫毛轻颤,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盛逾,何必呢?” 握住她手的人,似乎猛地停下了动作。 桑渡的声音平缓,她继续道,“盛逾,倘若你身上的顽疾需要我成为药引,我可以帮你,只要不伤及我的性命,便是吃些苦头,我也愿意。” “你无须做这样多的事情,不是只有成为你的妻子,我才能成为你的药。” 手上蓦然一痛。 桑渡眉心微皱,她听到盛逾那压低了的声音,“你果然记得。” “桑桑,你果真什么都记得。” 盛逾的气息在一瞬间靠近,如同天幕一般将桑渡完全笼罩。 鼻翼前,全是盛逾身上那淡淡的草药味。 桑渡感受到,盛逾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是在轻轻颤抖,那只手上的力气极大,却又被压制着,那样的矛盾,又是那样的令人不解。 “桑桑,你什么都记得,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一般?” 眼前蓦然一亮。 桑渡眼前的锦缎飘落,盛逾的脸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眸。 桑渡微微有些冷,她盯着盛逾的那张脸,缓声道,“我不想死。” 盛逾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他轻呵了一声,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不想死?你是觉得我会杀了你?还是认为我护不住你?!” “盛逾。”桑渡语气平静,她看着面前的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认真道,“我不嫁给你会死,我想要离开你就会死。” 第221章 盛逾蓦然一愣。 他盯着面前的人微微有些出神。 桑渡的话,宛若缱绻至极的告白。 可是盛逾知道,那不是什么桑渡的暖心告白,而是一个事实。 “所以……” 盛逾的喉结颤了颤,他缓缓松开了捏着桑渡的手,缓缓站起身。 原先自下而上的目光,变成了自上而下的审视。 盛逾的声音放得很慢,好似每一个字都是斟酌了许久,“所以……你想方设法嫁给我,只是因为你不嫁给我会死?” 桑渡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是,我不知为何身上有这样的诅咒,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曾几次写下退婚书,当晚皆是惨死,我没有办法,只能设法嫁给你。” 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 屋子里,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纠缠,像是两股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的线。 “从前种种,皆是算计?”盛逾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纠缠的呼吸,他盯着桑渡,缓缓挺直了背脊。 桑渡抬眸看向盛逾。 她笑了起来,少女明艳,笑起来时,灿若桃花,与从前别无二样。 与从前,每一个让盛逾心脏漏跳的时刻,都别无二样。 “盛逾,算计对上算计,我们说不上谁欠谁。” 算计对上算计。 算计也只配得到算计。 盛逾笑了一声,他猛甩袖子,“便是算计,你也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等着成亲!” 话音落下,向来不曾在桑渡面前发过脾气的人,脸色难看极了,他大步离开,房门被他重重关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那声响仿佛是在桑渡心口炸开的,坐着的人心头猛跳,只是从始至终,桑渡都不曾抬头再看盛逾。 从前种种,皆是算计? 只是开始为算计,后面那些潜藏在算计下方的种种,都无需再去探寻,再去说明。 她与盛逾,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桑渡不想再去探究盛逾现在的表现是为了什么,比起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桑渡更在意自己的事情。 如今她被盛逾困在此处,想要离开,难上加难。 可若是当真按照盛逾的安排,老老实实地留在须弥宗,等着两人大婚,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回到了先前的轨道,那么呈莱宗依旧会出事,沂梦涧的结界同样也会出事。 桑渡眸光轻闪,她在魔族并没有待太久。 可是,在魔族待着的那段时间,她却也感受到了很多人的善意,桑渡并不愿看到上次的事情重演。 更何况,若是出事,自己大概率逃不过一个死字。 她费了这样多的劲儿,想了那样多的法子,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 松雪端着一餐盘家常小炒,在院子里遇见了怒气冲冲的盛逾,她心头一跳,慌忙停下行礼,“宗主 。” 盛逾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情绪渐渐收敛,他低头看向松雪手中端着的东西,开口时,声音低沉,“照顾好夫人。” “要什么你们只管同宗尧说,他会给你们安排妥当。”盛逾顿了顿,“这段时间,便不要让夫人出门了,也不要让她独自待着,你们时刻守好她。” “是。”虽不知为何宗主这样吩咐,可他那般严肃的模样还是叫松雪略有些心惊,她垂着头,连忙应是。 盛逾大步走了出去,宗尧候在院子外,见盛逾走过来,站直了身子。 盛逾看向宗尧,“你与陆舜守好院子,不要让里头的人出来,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见夫人。” 宗尧一愣,又因为盛逾的那句夫人心头一跳。 只是,还不等宗尧开口说话,便见陆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宗主,呈莱宗那边来了两个年轻修士,说是桑姑娘的阿兄阿姐,他们要接桑姑娘回家。” 第94章 “盛逾,别伤我师兄。”…… - 沈慈怒气冲冲的,若不是谢安淮在一旁拦着,瞧着能拆了须弥宗。 远远地见到盛逾时,沈慈昭便再也坐不住了,从前她不曾与盛逾有过什么接触,可是现在,只觉得这位第一剑修当真是莫名其妙。 哪有将人找到后,不送回家,直接领回自己家的。 就算两人之间有什么婚约之说,这也不合常理,若是传扬出去,惹人闲话! 他盛逾一个男人,外人又碍于他的身份自不会对着他多说些什么,可是桑渡因着这婚事,本就惹人指点,如今这般,不是更要叫唾沫淹了。 “沈姑娘。”盛逾的视线从沈慈昭以及谢安淮身上扫过。 眸光在谢安淮身上停了一瞬,盛逾便转开了眼睛,宛若没有看见谢安淮一般,对着沈慈昭抬了抬手。 沈慈昭冷着一张脸,她盯着盛逾,毫不客气道,“桑渡呢?我们来接桑桑回家。” 盛逾抬眼,他笑了笑,如若春风般温和,“桑桑不回呈莱宗了,在大婚之前,她都会住在须弥宗上。” 沈慈昭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眼睛微微瞪圆,“你……!”片刻后,她猛一甩袖,“荒谬,你于桑桑有婚约在身,可如今婚书未曾交换,婚期也未曾定下,怎么能住在你们须弥宗?” “倘若传扬出去,不是贻笑大方?盛逾,亏你身为一宗之主,修士之首,竟是这点事情都想不齐全吗?” 第222章 “宗门长老已经在赶往呈莱宗的路上了,算算时间,不日便能到了,长老会与沈宗主商议好一切事宜,等到这些繁琐的事情处理完,便会择最近的日子定下婚期。”盛逾看向沈慈昭,饶是沈慈昭的语气难听,怒气几乎写明了在脸上,盛逾的脸色仍旧没什么变化,他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人,“即便现在桑桑跟你们下山去,或许走不出多远,婚期的日子便已经定下了。” 沈慈昭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她死死盯着盛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心里却是清楚,倘若盛逾不曾说谎,那么父亲见到须弥宗的长老,定然会将这门婚事定下。 两三年前,沈元白便开始有心筹办桑渡的婚事。 盛逾这个人选,算得上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了,加上这次桑渡着实荒唐,竟是一人进了沂梦涧。因着这件事,沈元白即便想让桑渡在他们身边再多待一段日子,也不好开口提起,只会顺着须弥宗的意思。 “盛宗主。”谢安淮缓缓站起了身,他的视线落在盛逾身上,“无论桑桑跟不跟我们离开,总得让我们先见一见桑桑。” 沈慈这才反应了过来,先前她关心则乱,一心想着将桑渡带走,现在听谢安淮这样想,才有几分焦急道,“对,桑桑人呢?” 盛逾眸光暗了两分。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声音也有些冷,“今日桑桑已经休息了,若你们想见她,明日我会安排时间让你们见她。” 沈慈昭微微皱眉,看起来对于盛逾的这个说法她颇有几分不满,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手臂上却是一紧,是谢安淮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既然如此,还请盛宗主费心安排。”谢安淮道,他盯着盛逾,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桑桑这次离家许久,又经历了不少事情,定然心中害怕,还请盛宗主顾念桑桑一个小姑娘,这种时候难免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 盛逾的脸色冷了下来,宛若一瞬从和睦的春日转到了料峭寒冬。 他盯着谢安淮,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只听盛逾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沈慈昭原本还想跟上去。 只是原先守在外头的陆舜却是迎了上来,“两位,我领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沈慈昭几乎要气得失了分寸。 而谢安淮却是按住了她,“不要让他们抓到痛脚,明日见到桑桑后再议。” 沈慈昭转头盯了谢安淮一眼,她重重哼了一声,却是冷静了些。 他们如今在须弥宗的地盘上,若是做出什么事情,盛逾将他们赶下山,不给他们见桑渡的机会,他们也没有什么说理的地方,左右盛逾方才答应了明日让他们见桑渡,那便等明日见到了桑桑再说。 另一边,盛逾的脸色阴沉得几乎结冰。 宗尧不敢上前触盛逾得眉头,只能远远地跟着,只见盛逾独自一人进了书房,宗尧面上的忧心忡忡才显露了些。 当真有些不妙。 宗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怎么这段日子,竟是这般的反常?! 宗尧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不安,他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了。 ****** 桑渡被关在屋子里,她倒不是没有试过出去,只是几次走到门边,都看到满脸歉疚的松雪。 “姑娘,外面风大,您见不得风,还是留在屋子里吧。” 两三次后,桑渡心中便是了然,所谓的风大见不得风不过是借口。 盛逾一定是吩咐过松雪,不要让自己从屋子里离开。 桑渡眸光暗了暗,却没有再同松雪为难,回了屋子里,不曾再提起过要离开屋子的事情。 盛逾许是害怕自己逃。 只是实话实说,桑渡即便是逃,也有些不知道自己该逃到什么地方去。 先前她在沂梦涧,在魔族的地盘,盛逾不仍旧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将自己带回来了? 这世上,有几个地方能够似魔族那般让盛逾有些压迫感,有几个地方面对盛逾,当真能藏下自己? 或许回呈莱宗可以,可那定然会给呈莱宗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且,她该如何将这些荒谬的事情告知沈元白? 桑渡蜷在床上,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半夜的时候,桑渡便醒了过来,没有半分睡意。 屋子里,书柜上准备了形形色色的书籍,各种话本子,或是游记应有尽有,看样子,是盛逾特意搜罗来给桑渡打发时间用的。 桑渡有些想笑,也有些想要叹气。 盛逾待一味药,着实太过上心了些,自己分明已经说了,若是他当真需要自己牺牲些什么成为药引,桑渡是愿意的。 无论从前两人之间的情谊掺杂着多少虚情假意,盛逾对自己的那些好,又抱有什么目的,桑渡是承这份情的,只要不是要她的性命,能够解决盛逾身上的病症,桑渡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盛逾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他对自己的“药”,表现得好似情根深种。 第223章 正如他对自己的“妻子”,表现得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好最好的夫君。 桑渡坐在桌边,她心头有些乱。 只是,窗边响起的声音,让桑渡从这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嘟嘟,又是两声。 桑渡眸光颤了颤,有人敲响了窗户。 她腾一下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从缝隙中,桑渡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谢师兄!”桑渡有些惊讶,她抬手掩唇,遮住了她大半的声音,以防惊动到同在一个院 子里的松雪与贺若。 谢安淮眸光闪了闪,他抬眸,示意桑渡让开些。 桑渡照做,她怔怔看着穿着黑衣的人从窗户处爬进了屋子,带着一身的寒气。 “谢师兄,您怎么会在这里?!”等到谢安淮进了屋子,桑渡忙走上前将窗户关严实,她看向有些行色匆匆的人,诧异极了。 谢安淮并没有立刻回答桑渡的问题,她抬眸将面前的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人脸色红润,看起来也都正常,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我们收到你的消息后便赶了过来,只是那位盛宗主说你休息了,要明日才让我们与你相见。” 谢安淮飞快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他的喉咙略有些发干,他看着桑渡忽然沉默了下来。 桑渡垂着眼,她还在想着方才谢安淮说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安静得有些骇人,她猛地抬头,却对上了谢安淮那双盛满了情绪, 桑渡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腰撞在了一侧得柜子上,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响。 她原先竟是忘了,谢安淮这时候,还有着领自己离开的心思。 看着桑渡忽然后退,谢安淮一愣,他盯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才有些干哑道,“桑桑,你在怕我?” 桑渡摇了摇头,“不是的,谢师兄,我只是……” 桑渡一时不知从何解释,只是她却也明白,现在她与盛逾重新撞上,若是被谢安淮带着离开,那么身上的诅咒便又会生效。 桑渡眸光闪烁,她盯着谢安淮,咬了咬牙,认真道,“师兄或许会觉得荒唐,但是我不曾扯谎骗你,倘若我跟着你离开,我会死的。” 谢安淮盯着面前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分明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为什么桑渡就已经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只是,比起这个,桑渡的说法更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桑桑,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你怎么会死呢?”谢安淮有些着急,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出来放在桑渡面前,好让桑渡知晓,此时此刻的他,当真是想着倾尽全力带着离开,这份情绪,始于内心,不受理智的控制,不曾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桑渡仍旧摇了摇头道,“师兄,我知晓你的心意,只是如今你我已然不是从前少年时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谢安淮不明白桑渡在说些什么,他盯着面前的人,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桑桑,倘若你留在这里,就要嫁给盛逾了。” 桑渡的背脊微微有些僵硬。 她看着谢安淮,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谢安淮与桑渡一同长大,如何不知道桑渡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握住了桑渡的胳膊,“桑桑,你分明不愿意嫁给盛逾,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我带你先——” 嘭一声巨响。 那声音打断了谢安淮要说的话。 桑渡浑身一颤,她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原本关着的门被一股大力踢开,门外站着的,是盛逾。 盛逾的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抬脚,缓缓走进了屋子。 桑渡的视线乱颤,余光瞥见盛逾身后的院子,竟是飘起了雪。 大片晶莹的雪花翩跹飞舞,最终缓缓落入土里。 “盛逾……”桑渡的声音略有些僵硬,她看着盛逾,想要解释,可是下一刻,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扯到了身边。 谢安淮脸色微变,他朝着盛逾的方向,“你要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谢安淮便向后飞了过去,重重砸在了窗户上。 坚硬厚实的窗户被谢安淮砸穿,他重重地砸在了院子里的假山上。 身后,假山那坚硬的山石上,竟是隐隐出现了两道裂痕。 寒风顺着窗户的破口涌入了房间。 桑渡打了个哆嗦,她猛地一颤,继而想要挣脱开盛逾,冲到谢安淮身边去,“谢师兄!” 可是,握着她手臂的力道,却宛若有千斤般重,桑渡怎么也挣脱不得。 她被那股力强迫着仰起头来。 长睫颤颤,桑渡眼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透过那水雾,桑渡看到了盛逾那漆黑到几乎让人心慌的眼睛。 盛逾的眼睫同样很长,上方原先挂着的雪花成了冰晶一样的东西,坠着,白色的,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盛逾。” 第224章 盛逾看到自己面前的人。 总是言笑宴宴,含羞带怯的人,此刻竟是满脸的痛苦。 总是开花的山头,在那一瞬间凋零殆尽,仿若一场寻不到根由的山火,在一夕之间拔地而起,将整座山烧得一干二净。 也将盛逾,烧得一干二净。 手臂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盛逾低头去看,是桑渡握住了他的手腕,面前的人在落泪,“盛逾,别伤我师兄。” 盛逾没动,在他身边凝成的灵气依旧成团,并未消散。 直到他听到桑渡的下一句话。 “盛逾,我求求你,别伤我师兄。” “别让我恨你,我不想恨你。” 第95章 “我想请你帮我炼制一味…… - 桑渡没有等到回答。 她感受到被自己拉着的人一点点地挣脱了她的手,下一刻,那股力道攀上她的咽喉。 柔软的,包含有几处薄茧的手掌,如同藤蔓一般,缓缓覆住了桑渡的咽喉。 “宗主!”宗尧赶过来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很是惊讶,他强怕自己移开了落在盛逾同桑渡身上的视线,微微转头,看向一旁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的谢安淮。 宗尧看得心惊肉跳。 看那假山的状况,宗主对着这位谢公子出手时,可半点不曾留情,可这谢公子,是那位桑渡姑娘的师兄,也就是未来宗主夫人的师兄,宗主竟下这般死手…… 宗尧心口跳了跳,他脑袋里头,突突两声,一些不大妙的可能在他脑子里乱窜。 “将他关起来。”盛逾并没有看宗尧,他低声道,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谁也不允许见他。” 宗尧一凛,低声应是。 “做完后,自己滚回来领罚。” 宗尧眼睫微垂,他又应了一声是,这才走上前,将跌坐在地上的谢安淮拉了起来,将人推出了院子,带去了地牢。 这过程中,桑渡一直没有能说话。 她的喉咙被盛逾掐着,力道不大,却压在了她的声带上方,让她难以发声。 盛逾的指头微微用力,迫使桑渡仰头看着自己。 桑渡眼前的水雾变得更厚重了,冷风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地哆嗦。 肩上微微一重。 盛逾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桑渡的身上。 饶是如此,他掐着桑渡咽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割裂极了,好似一边缱绻,一边憎恶。 宗尧很快就回来了。 凛冽风中,他跪在了院子当中,“宗主,是我不曾守好院子,竟是让人摸了进来,还请宗主责罚。” 桑渡的眼眸颤了颤,她盯着盛逾,眸光闪烁,似是有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盛逾的手上微微用力,他将人推在自己身前。 桑渡的后背抵在盛逾的胸口,她的背脊能够感受到盛逾胸膛的跳动,规则且强有力的跳动。 那跳动牵得桑渡的心脏也跟着跳动。 也不知是为何,桑渡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可是她身后,盛逾拖着她,迫使她看向院子中央的宗尧。 “桑桑,他今日吃得苦头,便是因为不曾看好你。” 盛逾的声音落下,只见数道灵气凝成箭羽一般的形状,朝着宗尧飞了过去。 那些箭羽朝着宗尧飞了过去,宛若流星。 宗尧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桑渡浑身一颤,她想要开口替宗尧求情,可因为喉咙被盛逾掐着,只 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宗尧的身上很快出现了血痕。 桑渡眼尾发烫,热泪滚落,大滴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砸在了盛逾的手背上。 烫得盛逾略有些瑟缩,心脏更是抽动一般的疼。 只是,他控制着桑渡的手一直没有收起的意思,盛逾强迫桑渡好好的,完完整整地看着宗尧领罚。 须弥山上今日的雪,颇有些大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院子里,竟是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而在宗尧身边,那一层白色的积雪上,竟是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宗尧所领受的罚终于结束了,他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跪在那儿,过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对着盛逾行礼告退。 桑渡眼前的水雾终于淡了些,桎梏着她的那股力道也撤走了。 身形晃了晃,桑渡跌在了地上,她垂着头,并没有去看盛逾。 而盛逾的声音则是从桑渡上方响起,“桑桑,你乖乖留在这里,万事大吉,谁都不会有事,等到大婚之后,我自会放了你的师兄。” 桑渡没有接话,她仿佛没有听到盛逾的声音一般,只是坐在那里,好似这天底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盛逾的视线深沉如海,落在桑渡身上许久,才缓缓移开,他没有再同桑渡说什么,而是调教离开了院子。 院外,松雪同贺若满脸苍白地站着。 盛逾刚刚出现在视线当中,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便膝盖一软,不受控地跪了下去。 盛逾没停,只是在经过二人身前时步子放慢了些,“煮些驱寒的汤药。” 第225章 松雪应了是后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盛逾是让自己去煮些驱寒的汤药,照顾好桑姑娘。 松雪抬起头,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忧愁,她看了一眼盛逾的背影,而后站起身,拉着已经怕得丢了魂的贺若,“你去厨房,煮些驱寒的,还有凝神的汤药,我进去看看姑娘。” 贺若这才反应过来,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探头看向屋子里的人。 叹息声卡在喉咙里,贺若轻轻摇了摇头,低叹一声造孽,才转头去了小厨房。 而松雪,则是快步走到了桑渡的身边,她蹲下身去,抬手将桑渡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姑娘,我扶您进房间吧。” 只是,桑渡却像是不曾听到她的呻吟一般,垂着眼,满脸的出神。 松雪脸上的担忧更重了些,她伸出手扶着桑渡的胳膊,想要将人搀扶起来。 好在,桑渡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站起了身,只是从始至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任由松雪扶着她,仿若一具任由旁人摆弄的傀儡娃娃。 松雪将人送进了隔壁空置的屋子。 上好的炭被点燃,冰冷的屋子里,很快就有了热意。 松雪服侍着桑渡在床上躺了下来,她看着躺在床上,只露出巴掌大小脸的人,有些不忍。“姑娘,做人得想开些。” 桑渡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松雪见桑渡并不抗拒,这才小声继续道,“您与宗主已有婚约,任谁见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夜会旁的男子,都不会比宗主方才冷静的。” “方才宗主下手是重了些,尤其是宗尧小哥,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夫人,这也是宗主对您看重……”松雪声音顿了顿,对着桑渡那双空灵的眼睛,她有些劝不下去,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那句话,“姑娘,做人得想开些。” “这天底下,多少人挣扎在生死边缘,情爱于他们而言,镜中花水中月,根本毫无作用。您所烦恼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奢望,是不可求。” “桑渡姑娘,人要知足。”松雪低声道。 桑渡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眼角,两行清泪,看得人心酸。 ****** 宗尧住处,陆舜冷着一张脸替宗尧处理着伤口。 “你轻些——”宗尧龇牙咧嘴的,“领罚的时候都没有你处理伤口时这般疼。” 陆舜没看宗尧,他低头替宗尧清理着伤口,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宗尧的话放缓,反倒更快了些。 “这般,你才长记性。” 陆舜低声道,“宗尧,宗主让你守好院子,你怎么能让人摸进去呢?” 宗尧又嘶了好几声,他对着陆舜翻了个白眼,“你当我真没察觉到桑姑娘的师兄摸进院子?” “只是我想着,人桑姑娘也不是什么囚犯,不管日后如何,她现在,也只是暂住在我们须弥宗,那位谢公子,是她的师兄,更是她的亲人,我们有什么立场不让他们二人相见?” 陆舜手里的动作一顿,而后抬手猛地拍了拍宗尧的脑袋,“我看你是疯了,宗主吩咐什么,我们便照做什么,用你想这些有的没的?” 宗尧却是鼓了鼓脸,他垂着眼,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竟是有些惆怅,“陆舜,我觉得宗主变了。” 他是盛逾的手下,盛逾吩咐的事情,宗尧向来倾尽全力去做。 可是同时,宗尧完全认同,也完全信任盛逾,他从不觉得盛逾做的事情有问题。 可是这次不一样,桑渡姑娘即便是宗主的未婚妻,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将人关在须弥宗上。 即便将人关在院子里不让人离开,可以说成是为了大局,毕竟那位桑姑娘先前孤身进入过沂梦涧,想来也是很不一般。 可那位谢公子,是人桑姑娘的家人,他们一群外人,有什么立场不让人相见呢。 听了宗尧这近乎大逆不道的话,陆舜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低头继续给宗尧处理着身上的伤口,“宗尧,宗主平日里实在是溺爱你,这才让你如此无法无天。” 宗尧垂着眼没说话,只是看表情,显然是对盛逾这次的做法很是不满。 他认罚,自己玩忽职守,盛逾罚他是应该的。 可是,盛逾不让桑渡与自己的亲人相见,着实过分了些。 “宗尧,那位谢公子是桑姑娘的兄长,却不是桑姑娘嫡亲的兄长。” “两人半夜相会,宗主不满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宗尧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眸光轻转,垂着眼,没说什么。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在感情一事强迫旁人,着实算不上什么君子之为。 ****** 沈慈昭第二日才发觉谢安淮消失了。 她去找,却没有半点下落,须弥宗的人也只推说不曾见过谢安淮。 一个活人,好端端的,竟是凭空消失了! 沈慈昭气急了,好在盛逾竟是遵守了承诺,让她见到了桑渡。 只是桑渡病了,病得很重,整个人都昏迷不醒。 沈慈昭于医理上并不精通,却也看得出桑渡的状况很是不好,躺在床上的人,单薄孱弱的仿佛一张纸片,随时会消失一般。 第226章 盛逾站在沈慈昭身侧,他垂眸看向床上的人,低声道,“我会找最好的医修替桑桑诊治,沈姑娘无须担心,现在,你最要紧的还是去找突然离开的谢公子。” 沈慈昭轻轻摸了摸桑渡的脑袋,她抬头看向盛逾时,脸色算不上好。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证据去怀疑须弥宗的人,而且,须弥宗的人也犯不上同谢安淮有什么过不去的,要说纠葛更是说不上。 沈慈昭的脸色算不上太好,只是现在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盛逾找来的药修定是比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好上太多。 她看向盛逾,声音难得柔和了些,“桑桑的事情,还请盛宗主多费心。” 盛逾应了下来,他看向桑渡时,眸中温和缱绻,那是做戏都表现不出来的爱意。 “桑渡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会护她周全。” 沈慈昭舌尖跳了跳,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盛逾行了一礼。 谢安淮失踪得太突然了,她得去找谢安淮才行。 沈慈昭没有在须弥宗上多待,陪了桑 渡小半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离开后,盛逾并没有离开,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桑渡的病,并非盛逾用来蒙骗沈慈昭的障眼法,她的确病了,来势汹汹,就算用上最好的药丹,也要病上一阵日子。 盛逾的眸光更显缱绻。 他从不信神佛,只是此时此刻,难免要说一句老天眷顾。 桑渡病了,至少有一段日子不能像先前那样让自己又气又恨……又爱。 而盛逾,则有了足够的事情,去处理那些事情。 伸出的手,并未落在桑渡的脸上,而是停留在上方半指的位置。 盛逾垂眸,他看着桑渡许久后,忽然起身,离开了屋子。 从洛翘着腿,晃动着手里的瓷杯。 “你要我帮你提一个人养身子?”听清了盛逾的话,从洛有些惊讶,她放下了手中的瓷杯,整个人也坐直了,视线将盛逾来来回回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是。”盛逾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未改,“而且,我想请你帮我炼制一味药。” “什么?” “能抹去人记忆的药。”盛逾看着从洛,不待面前的人拒绝,他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可以炼制出这样的药,从洛,倘若你答应我,我与你保证,你想要见的人,在尘埃落定后,便会回到你身边。” 从洛脸色很怪,她盯着盛逾,“盛逾,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见的人,早就死了。 尸骨无存,魂魄落入黄泉。 从洛知道,盛逾也知道。 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呢? 第96章 “我们身为修士,该身先…… 第九十六章 - 桑渡醒来的时间少,昏睡的时候多。 大多数时候,她都浑浑噩噩,迷迷瞪瞪的,屋子里的炭盆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连串,像是沉闷的鞭炮声。 醒过来的时候,盛逾多数时候都在房间里。 或是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或是在外面的软榻上。 以至于,桑渡每每睁眼,都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同盛逾最是情深蜜意的那段日子。 只是,很快她便又想起了如今的处境。 早就不是那样情深蜜意的日子里,那样静谧安好,仿佛能够一眼看到人生尽头的日子,早就被撕开。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齑粉。 桑渡醒过来时,盛逾便会走过来,那些药一直是温热的,有些微的苦味,只是那苦味并不令人难以下口,反倒最后回甘。 桑渡倒是没有抗拒盛逾的靠近,如今她身体虚弱,拒绝盛逾给她的药,只是折磨自己。 而她,向来不会与自己过不去。 甚至于,喝了药精神好些的时候,桑渡还能品一品那药的构成。 多数是些温补的珍贵药材,有着凝神静气功效的也不少,只是…… 桑渡平躺着,她闭着眼,仔仔细细地回忆着那药的味道,里头似乎有一种味道,怎么也寻不到来源,在她所知晓的药材里,似乎不存在这样一味。 中间,从洛来替桑渡把过脉。 见到从洛,桑渡略有些惊讶,上一回,从洛只在桑渡同盛逾大婚时离开过黑市。 听说,从洛很少会离开黑市,她常年留在黑市当中,即便有人上门去请,也很难请得动。 可是现在,从洛却从黑市离开,住在了须弥山上。 许是替面前的人把脉的时候,桑渡的眸光实在是灼灼,令从洛有些难以忽视。 她垂着眼,将手中银针刺入桑渡腹部的穴道,轻笑了一声道,“姑娘的视线,倒像是认得我。” 桑渡这才移开了视线,她看着上方纱帘,缓声道,“从洛姑娘,你与盛逾之间似乎并不平和,怎么还能被他请动,来替我诊病?” 从洛握着银针的手停了停,她眼眸微垂,过了一会儿,手腕才极稳的将手中的银针松了出去。 她看向桑渡,笑了笑,“盛宗主给我开了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227章 而从洛盯着桑渡,她的眸光中多了些许探究,“倒是桑姑娘让我有些在意,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居然让盛逾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听到从洛的话,桑渡有些讶然地看向从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从洛的视线中轻笑一声,她别过视线,将略有些复杂的情绪尽数藏在了眼眸深处。 “我以为,从姑娘会与我说,莫要对盛逾太上心了,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从洛微微一愣。 她讶然地转头看向外面,只是盛逾并不在,也是,如今外面的事情越发繁多,每日她替桑渡针灸的时候,盛逾都会离开去处理旁的事情。 从洛缓缓转过头来,她看着桑渡,视线里的审视愈发明显,她退了半步,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看着桑渡,过了许久才低声道,“盛逾竟是将这件事情都告知你了?” 桑渡微微挑眉,她没有接话,只是就那样看着从洛。 或许是这段时间能与从洛说话的人太少,对着桑渡,从洛竟是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她悠悠叹了一口气,“盛逾发现自己的毛病时,甚是尚未扬名天下,我与他认识的时候,他可不是如今这副光鲜亮丽的样子。” 盛逾的从前…… 桑渡眨了眨眼,若是以前,她一定会仔细听着,一个字都不漏地听着。 而现在,左右无聊,当是听故事也是好的。 盛逾的少年时期,称不上悲惨。 只是须弥宗的老宗主并不喜欢他,其他人更是看菜下碟,虽不至于光明正大地欺负盛逾,却也不曾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从洛认识盛逾的时候,他身上的衣物都有几分不合身,风吹过来的时候,袖口晃啊晃。 “我听说你擅长医治疑难杂症,所以我来找你治病。” 这是盛逾找到从洛时,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从洛垂了垂眼,“那时候,我也是心高气傲,本是不愿意替他诊治,只是……” “只是身边的人同我说,盛逾身上的病症奇怪,若我能治好,那定能让我的修为更上一层。”从洛笑了笑,桑渡发现,再提起那个身边的人时,从洛的视线语气都变得柔和许多。 “盛逾身上的病症是很奇怪。” “人有七情六欲,于魂魄中,则以一团精魂体现。”从洛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桑渡,声音放缓,“可是,盛逾没有那一团精魂。” “他的病症足够奇怪,很可惜,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治好他。”从洛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倒是应当有药可治,可是这药在哪里,要怎么找,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只是,近些年,盛逾很少因为病症的事情找我了,这次找我,我本以为是他有了什么进展,却没想到他是让我来替你诊病。”话题回到了最初的那个,从洛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探究的意味丝毫不减,“我当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会让盛逾发生这样的变化。” 变化吗? 桑渡眨了眨眼,她笑了一声,看向从洛道,“或许因为我就是盛逾的药。” ****** 如今天下不太平。 四处都有妖魔作乱,前些年,虽也有妖物作乱,却少见大妖,通常五六寻常修士联手,便能解决作乱的妖物。 可是近些日子,大妖井喷一般出现,不少修士不敌大妖陨落。 普通百姓为了避祸,只能背井离乡,选择到宗门附近的城镇避祸。 饶是如此,大妖出现的速度依旧不见变慢。 只是,比起频繁出现的大妖,更让众修士惊慌的,是另外一件事。 ——天外洞开始接二连三地坍塌。 虽说平日里能够进入天外洞的修士,只有一小部分,可修士之间流通得灵药,妖丹,多数都是来自天外洞。 若是天 外洞接二连三消失,日后修士们能用得灵草妖丹必然越来越少。 很多修士修为遇上瓶颈,都是依靠灵草妖丹突破,若是日后可用得灵草妖丹少了,那么修士们的实力,将会远不如从前,到那时,倘若妖物仍旧频繁出现,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盛长风从呈莱宗回来后,根本顾不上休息,便开始应付接二连三的事情。 几乎整个须弥宗能用的人,都被派了出去,只是饶是如此,妖物的数量依旧不见少,众修士应对起来,也愈发乏力。 接连收到几封信后,盛长风再也坐不住了,去寻了盛逾。 盛逾这段日子,行踪在外人的眼中成谜。 即便是盛长风,也是让人在盛逾的住处外守了三日,才堵到了人。 比起盛长风的满脸愁容,盛逾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最近频繁出现的祸事的影响。 他抬了抬头,示意盛长风坐下慢慢说。 盛长风冷着一张脸,他看向盛逾,喉结上下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盛逾,如今外面的事情,你应当都知晓了吧。” 盛逾抬眸,他看着盛长风,并未接话。 盛长风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我怀疑,频繁出现的大妖,与魔族有关。” 第228章 “你我皆知,这样厉害的妖物,只可能是受魔气的影响,如今……” “长风长老。”盛逾忽然开口打断了盛长风的话,他看着面前的人,眸光幽深,“大婚的帖子,都准备好了吗?” 盛长风微微一愣。 他盯着盛逾,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盛逾!这种时候,你还只想着男女之间的情爱!如今天下大乱,多少无辜百姓正在遭逢灾祸!我们身为修士,该身先士卒,为天下众人牺牲!” 盛逾眸光轻转,他看向盛长风,嗤笑一声,而后打断了他的话,“长风长老当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倘若以死殉道的人是您,这些道貌岸然的话,长风长老还能不能说得这般荡气回肠?” 盛长风的话头一噎,他盯着盛逾,胸膛得起伏愈发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盛长风才恨恨道,“盛逾,外人皆称道你心怀天下苍生,真该叫他们来瞧瞧你如今的模样。” “倘若我是兄长,知晓自己的小儿子如今竟是这般模样,怕是要气得从地里爬出来,将襁褓中的你掐死才算解气!” 盛逾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向盛长风,声音微冷,“长风长老还是专心去忙婚事的事情吧,至于旁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好。” 盛长风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盯着盛逾,忽地甩袖起身,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而盛逾看起来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坐在椅子上,视线虚虚落在半空中。 ****** 出入桑渡房间的人多了起来,大多数是绣娘来替桑渡量身做衣服的。 只是这天,桑渡在绣娘中见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没有想到的人。 盛长风。 盛长风借着绣娘的遮掩,来见桑渡。 第97章 这遭了灾的天下,我救不…… - 桑渡看着面前的人,她眸光轻闪,并没有出言拆穿盛长风的存在。 而同盛长风一同进屋的绣娘,似乎也被盛长风买通,在两人见面后,人群退到了外间。 桑渡看着盛长风,她眸光微凝,有些奇怪,“长风长老今日来找我,应当不是为了我的嫁衣吧?” 盛长风的脸色略有些难看,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走到桑渡面前坐下,“桑姑娘。” 桑渡看着面前的人,她心思微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并不喜欢盛长风。 盛长风这个人,古板又迂腐。 “桑姑娘这段时间幽居于此,或许不知晓,外头已然大乱,灾祸临头,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盛长风盯着桑渡,不让自己错过桑渡一丝一毫的表情。 桑渡垂眸,她看向盛长风,眼里多了一丝探究。“长风长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连灵脉都是残缺的,灾祸临头,长老该去寻盛逾这样的修士拯救天下,来找我做什么?” “倘若我说,这遭了灾的天下,我救不了,盛逾救不了,唯你救得了。桑姑娘又该如何?” 桑渡心头颤了颤,但也只是颤了颤,她并不惊讶,反倒因为盛长风的话,找不到归处的一颗心,竟是缓缓落到了实处。 盛长风面上难掩紧张,他紧盯着桑渡。 面前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眉眼如画,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害怕,亦没有什么愤恨不平的情绪。 那张好看的脸上,神色淡然,就那样平静的,仿佛夜里盛开的一朵莲花,幽静无比。 “所以,长风长老来找我,是劝我为了这天下苍生牺牲?”桑渡开口道,她的尾音微微上翘,仿若是在询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丝毫不关她的生死。 盛长风张了张唇,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的确,他站在让人无法指摘的道德高地上,只是,再怎么激昂的陈词,对上那个牺牲的人时,都有些叫人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去。 过了许久,盛长风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桑姑娘,您的母亲是心怀天下的大修士,她为了天下苍生而殉道,如今,祸乱再出,你应该承母志……” “长风长老。”桑渡的声音高了些,她打断了面前人的话。 盛长风正说到激动处,却叫桑渡的这一声蓦然堵住,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桑渡,眸中情绪闪烁不定,有些拿不准桑渡的意思。 面前的人,究竟是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觉悟。 还是她根本不愿意牺牲自己,所以才打断自己,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只是,桑渡的话并不在盛长风设想的可能当中。 只听桑渡的语气平淡柔和,“我离不开这里,盛逾将我关在这里,就算我要拯救天下,也没法子从这间屋子离开。” 盛长风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咽喉当中,他看着桑渡,心中蓦然生出一片悲凉。 如今,他根本摸不清盛逾究竟在想什么,究竟要做什么。 就算想要强行让盛逾就范,就算他联合须弥宗的其他人,也未必是盛逾的对手。 前几日,盛长风体会过盛逾如今的修为,不知为何,盛逾的修为似乎比他原先所知的要深厚了许多。 第229章 若说原先盛逾的修为是一汪湖泊,如今感受下来,他的修为几乎是一片汪洋,让人想要去探,根本探不到边界。 盛长风的一颗心微微下沉。 他盯着桑渡,想要说些什么,外面却忽然传来嘈杂声。 “不知长风长老来寻桑渡,是有什么事情?” 盛逾回来了。 桑渡并未起身,她坐在桌前,在盛逾的声音响起之后,只是垂下眼眸,抬手捏着茶盏,送到了唇边。 盛长风沉着一张脸站起了身,他轻轻甩袖,咳嗽两声,“婚期在即,我来见见未来的宗主夫人,交代她一些规矩。” 盛逾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在盛长风身上。 盛长风被盛逾盯得心中略有些发紧,他又咳嗽两声,而后抬手掩唇,好似遮掩,“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便先走了。” 盛逾依旧没有开口,他只是微微侧身,给盛长风让出了一条路来。 盛长风出屋子前,回头又看了一眼桑渡。 只是,桑渡一直垂着头,并没有要看他的意思。等了片刻,盛长风知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事情出现,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等到盛长风离开,盛逾才走到桑渡面前坐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多了几分探究,“我竟是不知晓,你与长风长老,竟是有话可说 。” 桑渡喝茶的动作微顿。 她抬眸看向盛逾,而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方才,长风长老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盛逾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略有些发紧。 桑渡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倒映出盛逾的身影,“他说,如今苍生逢难,我该以身殉道,拯救苍生。” 盛逾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看着桑渡。 桑渡对着盛逾笑了笑,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盛逾第一次见到桑渡笑起来。 “我嫁给你之后,我的身份最为外人知晓的,便是须弥宗的宗主夫人。你的夫人以身殉道,只为拯救天下苍生——”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盯着盛逾,眸子晶亮。 只是忽然之间,盛逾觉得面前那人的笑变得有些刺眼。 “盛逾,我在想,盛长风说的这件事情,你知晓吗?”桑渡看向盛逾,一点一点地收了脸上的笑,她望着盛逾,眼底有些茫然不解,“我不明白。” 盛逾看着桑渡,他心口发紧,一圈一圈的,像是潮水涟漪,惹得他喘不上气来。 只是,他的脸上,仍旧没有旁的表情。 “只是这件事,倒是解了我的另一个疑惑。”桑渡移开了落在盛逾脸上的目光,她继续道。 “我一直在想,我明明已经答应了,只要不要我的性命,无论你的病症需要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可你依旧要我与你成亲。”桑渡缓慢道,“但,若是盛长风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倒也能解释得通你一定要我与你成婚这件事了。” “正如我方才所说,若我与你成婚,天下众人便只知我是你的妻子,我牺牲后,歌功颂德的对象会成为你……”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盛逾,面上有些歉然,似乎是为了自己这般揣测盛逾有几分歉疚。 只是,她继续道,“我这样想,过于看轻你,我知道你并不是沽名钓誉的人,我所说的这种可能,或许盛长风他们会这样想,而你,最多是为了确保我可以在该死的时候能够去死,所以才要我嫁给你,这样,你至少能够知道我在哪里。” “还有一种可能。”桑渡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或许你不愿意我为了天下苍生去牺牲,只是,倘若事态进一步发展,无论我愿不愿意,众人都会逼迫我去为了天下苍生牺牲,到那时候,或许只有你护得住我,所以,你一定要我嫁给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护着我。” 盛逾盯着桑渡,他笑了一声,而后开口道,“所以桑桑,你觉得是哪一种?” 桑渡没有回答盛逾的问题,她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盛逾时,眸中的情绪复杂。 “盛逾,你不用这样关着我了。” 盛逾脸上的神色微微一顿,他看向桑渡,有些不明白桑渡的意思。 “我不会想着逃走,大婚前,我会回到你身边来的。”桑渡看向盛逾,见人不回答,神色变得认真几分,“盛逾,我虽从前骗过你,但我与你保证,我现在所说的话,绝不会有半句骗你。” 盛逾眸光微沉,他喉结上下颤了颤,“你要去哪里?” 桑渡趴在桌上,她抬头瞥了眼盛逾,有些奇怪,“自然是有我的事情要处理,先前我让照空帮我接走了夜逢。” “夜逢是我的亲人,我总要将他安置好才行。” 盛逾紧盯着桑渡,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音开口道,“好,我陪你一路。” 桑渡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虽不想盛逾跟着,只是桑渡也清楚盛逾的脾气,这种时候,他松口让自己离开这间屋子,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谢师兄呢,还被你关着吗?”桑渡又问。 盛逾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差,他似乎坐直了些,看向桑渡的视线也变了又变。 第230章 ****** 这还是桑渡第一次去到须弥宗的地牢。 先前在须弥宗那样久,桑渡也不曾下到过地牢。 通道里,阴暗潮湿,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让人从骨缝中生出寒意来。 桑渡看了一眼盛逾,她哑着嗓子开口,“谢师兄不是妖物,先前就算他夜闯私宅,也不至于将人关进地牢来。” 盛逾眸光又黯了几分,他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背上,没接话。 通道尽头,便是关押谢安淮的房间。 桑渡再顾不上盛逾,由快步走,转为快跑。 “谢师兄!”好在看到谢安淮模样时,桑渡略松了一口气,谢安淮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苦头,关押他的地方不算大,却铺着厚实的被褥,谢安淮也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桑桑!”见到桑渡,谢安淮忙迎了上去,他握着面前人的手腕,视线上上下下,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他没有为难你吧?” 桑渡摇了摇头,她抓着谢安淮的小臂,而后回头看向盛逾,“我想和师兄单独说会儿话。” 盛逾看起来,脸色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来。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桑渡对他一直视如无物,平日里,几乎很少会与他搭话,更是少有这般心平气和,言辞和硕的时候。 盛逾缓缓呼出一口气,深深望了一眼桑渡,而后转身,退了好几步。 “我没事。”见盛逾离开,桑渡这才转头看向谢安淮,她有些歉疚道,“是我不好,让师兄受苦了。” 谢安淮摇了摇头,“我自己学艺不精,桑桑,你别怕,若是你不愿嫁他,便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将你救走的。” 桑渡笑了一声,只是她很快便又抬起头,对着谢安淮有几分不好意思道,“谢师兄,你误会了,我愿意嫁给盛逾的。” 这一句,声音高了些。 不偏不倚,正落到墙后那人的耳朵里。 微微歪着的脑袋缓缓移直。 视线也是,有些不知往哪里放一般,有些无措地乱闪着。 只是很快,那份无措便被盛逾尽数压下,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墙壁,眼底,竟是有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与盛逾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桑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描绘她与盛逾之间的这些纠葛,只能推成误会。“谢师兄,我会让盛逾放你回去的,我与他的婚期已定,盛逾不会再为难你的。” 谢安淮脸色白了一些,他颤了颤唇,才低声道,“桑桑,我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桑渡抬眸看向谢安淮,她知道谢安淮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只是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去解释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能让谢安淮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便是好的。 “我想请师兄帮我个忙。”桑渡低声道,“师兄回呈莱宗后,帮我同沈伯伯说一声,我想将……将娘亲留下的旧物好好收拾起来,所以,想让沈伯伯帮忙收捡收捡,等我处理完旁的事情,便会回去取一趟。” 谢安淮应了一声好,只是他又有些奇怪,“桑桑,发生什么事情了?” 桑渡对桑镜明的态度,向来都是有些强硬的,如今竟是主动提出要收拾桑镜明的遗物,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桑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她走出了监牢,冲着长廊,“盛逾——” 这时,一旁空着的监牢里,传来脚步声。 盛逾轻咳两声,像是掩饰。 桑渡看向盛逾,“能放我师兄走了吗?沈伯伯他们一直没有师兄的消息,也没办法安心赴我们的婚宴。” 盛逾点了点头。 桑渡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谢师兄,“谢师兄一路小心。” 谢安淮看了盛逾一眼,转头看向桑渡时,眼眸中的冷意消散了些,“回见。” 桑渡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揪紧。 只希望,桑镜明当年留下来的东西里,当真有什么线索。 不然,她总不能生自己出来 ,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自己去死—— 桑渡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才不认,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认。 第98章 “我那伶俐可人,名扬天…… - 盛逾答应了桑渡不会将她再关在院子里,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照空偷偷带走夜逢后,盛逾也在找他们的下落,一直以来,却没有什么线索。 这只狸妖,藏起来的本事倒是不小。 领着夜逢,竟是藏得一点都不曾留有踪迹,即便是盛逾,也不曾有两人的下落。 “你觉得我会害你?”盛逾站在桑渡身侧,他并未去看身侧的人,视线虚虚落在不远处,声音听起来,竟也有些许虚浮,好似落不到实处。 桑渡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次重生,她并没有让自己过多得去想有关盛逾的事情。 种种过往,仿佛只要是想,就让人有些难以承受。 每一幕过往,都仿若是盛逾那一句,“桑渡并非我软肋”的嘲讽。 第231章 桑渡眸光暗了暗,“我只是不想再与你掺和在一起。”她转过头,看向盛逾的侧脸。“该感激你从前的纵容,我跟着岑山月学到了不少保命的东西,而且经过那段时间,我的身体不似从前那般孱弱,倒也能支撑得住我自己去胡闹一番。” 先前,盛逾已经从桑渡口中听说过了这一层。 只是如今再听一遍,他依旧觉得心头跳得猛烈,恍若是一场梦境一般。 他所以为的桑渡的爱意,皆是虚幻的。 桑渡所求,从头到尾,都是活下去而已,与他盛逾毫无关系。 盛逾不过是桑渡所求这件事中,避不开的一个存在。 盛逾缓缓眨了眨眼,他垂眸看向桑渡,眸光温和,并没有任何不满或是恨意。 可叹,即便如此,即便知晓了从前的缱绻爱意皆是虚幻,盛逾依旧无法去恨桑渡,他对桑渡,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唯有浓烈的,滔天的爱意。 ****** 呈莱山上。 谢安淮正跪在大殿前方,沈元白单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气急了,“胡闹!谢安淮,你如今是初下山的毛头小子吗?桑桑还病着,也不知同慈昭说上一声,便自顾自地离开了!这段时间,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外头正乱着,你可知为了你,我们担忧了多少?!” 谢安淮垂着眼,他答应过桑渡,不将与盛逾的这一遭说出来,免得桑渡夹在其中为难。 所以,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话,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受罚。 反倒是往日里与谢安淮并不算对付的沈慈昭,此时此刻站在一旁,眉头却是紧锁,她走到谢安淮身侧,压低了声音道,“你究竟做什么去了?父亲近来正上火,你若是不说清楚,许是此事不会轻松揭过。” 谢安淮看了沈慈昭一眼,他半垂着眼,声音平缓,“师父,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好,请师父责罚。” 话音落下,谢安淮整个人便趴了下去。 “好!好!”见谢安淮一副咬定了不会说的样子,沈元白猛一伸手,一根比胳膊还粗的棍子出现在了沈元白的手中,他握着棍子,朝着谢安淮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见状,沈慈昭脸色也略有些苍白,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阿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师兄病了,我们不是更缺人手?” 沈元白却是气急,丝毫听不进沈慈昭的话。 他盯着谢安淮,“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丢下桑桑同慈昭,连个口信都不曾留下?!” 只是,回答沈元白的,并非谢安淮的声音,而是下方,一声轻笑。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上方的人皆是垂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沈慈昭同谢安淮这样的小辈并未认出来人。 一共是三个男人,样貌皆是俊俏,其中站在中间那个男人,穿着浅绿色的衣衫,眼睛前面,蒙着一层白纱,让人看不清脸。 沈元白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身形紧绷,他死死盯着下方的人,只剩重重的喘息声。 最先有反应的,是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方寻青。 她出剑的速度极快,就连沈元白都不曾反应过来,方才还在他后面的人,便似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剑光熠熠,直取下方那人的心口。 男人身侧的两位少年人,见状似乎要抬手去挡。 却见那男人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动作,他抬头看向前方,饶是眼前有着遮挡,他仿佛也能看到方寻青一般。 就在方寻青送来的剑尖离他的心口只有一指距离的时候,他忽地叹气,“寻青师姐的脾气,怎么还似年轻时一般,这般急躁。” “夜莫白!”方寻青手中的剑终究没有刺下去,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了男人的名字。 看起来,似乎要将面前的人嚼碎,吞下去才算解恨。 沈慈昭与谢安淮皆是一愣。 夜姓少见,最出名的,当属魔界夜氏一族,即便如今魔界的事情鲜少会传到外面来,可沈慈昭,谢安淮这样的修士,却也是听说过夜氏人的名号。 顾不上旁的,沈慈昭飞身向下,他落在了方寻青身边,手中长剑出鞘,护住了她的母亲。 从始至终,夜莫白都不曾让跟着他来的夜宁同夜子元出手。 他微微仰头,仿佛可以看到面前的人一般,脸朝着沈慈昭的方向,“这位……” 沈元白这时,才冷着一张脸,缓缓走了过来,“夜莫白。” 夜莫白微微偏头,“沈大哥。” 沈元白脸色难看,他偏头看向方寻青,“你先和两个孩子下去。” 方寻青脸色铁青,她恨恨地盯着夜莫白,丝毫不曾掩饰眼眸中那要将夜莫白撕成碎片的恨意。 只是,听到沈元白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在了沈慈昭的肩上,正要说话,却听夜莫白身侧那个穿着黑红色衣衫,分外不羁的男子开口道,“我们是来找桑渡的,让桑渡出来。” 夜子元的这句话,径直戳中了方寻青。 方寻青眼眸瞪圆了些,她在顾不上一旁还有不知内情的沈慈昭同谢安淮,快步上前,停在了夜莫白身前,“你是如何知道桑渡的?!” 第232章 夜莫白脸上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他整个人都有着缓缓地变化,好似那个温和的,尚能对着方寻青言笑晏晏的人,一瞬间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个周身气息冰冷,好似从地狱爬上来索命一般的恶鬼。 “该我问你们,为何要瞒我这么多年!”夜莫白骤然发怒,气势骇然,一旁一直有些吊儿郎当的夜子元都心头一颤,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她是我与镜明的孩子!你们竟是瞒了我将近二十年!”夜莫白的声音压低,风吹动了他的衣角,萧瑟无比。 盯着夜莫白,方寻青忽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讽刺至极,她抬手点了点夜莫白的心口,“夜莫白,瞒着你的不是我们,是镜明,是镜明她自己对你失望至极,是镜明自己不想让你知道,你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夜莫白的喘息声骤止,方寻青的话,让他宛若成了被击中七寸的青蛇,躲不得,辩不得。 他无声张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终究,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我那伶俐可人,名扬天下的小师妹,让你一个骗子,害得英年早逝——”方寻青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沈慈昭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这般模样。 在沈慈昭的记忆里,方寻青永远是 端庄有礼的,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总是桑桑年幼时生病时,满脸的愁容,除了那些时候,方寻青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似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惹得她情绪波澜起伏一般。 直到现在,沈慈昭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的母亲,亦有蓬勃的情绪,只是那情绪平日里都被收敛着,只是如今,被人触及她最隐秘的那份情感,才会展露于人前。 “那孩子,镜明生下后,便托付给了我们,我同元白将她养大,视作亲女,你如今出现,又要做什么?!”方寻青盯着夜莫白,她在落泪,可却又冷静的可怕,一个字一个字,那样清晰地吐出来,“你害死了镜明还不够,如今还要害死桑渡吗?!” 夜莫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他身形微微有些颤动,对着方寻青那一声声,近乎指纹的斥责,他说不出一丝一毫替自己辩驳的话来。 夜宁不知长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夜莫白,往前走了半步,摆足了姿态,“夫人,我们三人这次前来,的确是有事要见桑渡姑娘。” 夜子元夜看明白了夜宁的意思,他虽有些不情愿,可是夜莫白无论如何都是长辈,只见他抬手对着方寻青道,“还请夫人行个方便,我以魔君的名义同您保证,绝不会伤害桑渡姑娘。” 沈元白伸手,拍了拍方寻青的肩膀。 他转头看向沈慈昭,“慈昭,给桑桑同盛宗主送封信,说山中有事,劳盛宗主送桑桑回来一趟,越快越好。” 见沈慈昭应下,沈元白这才看向面前的三个人。 “桑桑如今婚期将近,并不在山中。” 夜莫白闻言身形更是一颤,几乎要站不住了。 沈元白却似不曾看到一般,神色淡淡,“三位身份特殊,还请随我来,莫要给桑桑添麻烦。” 夜宁同夜子元对视一眼,皆是不曾说什么,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夜莫白身后,跟上了沈元白的脚步。 方寻青并未跟上去。 她提剑立在那里,垂着眼,长睫上,仍旧挂着泪珠。 沈慈昭已经将信鸽放了出去,有些担忧地回到了方寻青身边,她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那人,是桑桑的父亲?可是桑桑的父亲当年,不是同镜明姨一起以身殉阵了吗?” 方寻青抬眼看向沈慈昭,她有些无奈地勾起唇角。 “我就知道。”她声音颤着,满是疲惫。 方寻青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地靠在沈慈昭身上,她手上握着的长剑,也脱力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剑鸣,“当年,镜明领着夜莫白出现在呈莱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桑镜明,是方寻青同沈元白的小师妹。 古灵精怪又天赋异禀,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桑镜明。 当年,桑镜明第一次下山,便已然崭露头角,然而,每每离山,方寻青总是担心自己的小师妹在外面吃苦头。 所以,每次桑镜明回来,她都会早早等在山下,好早一些见到她。 那次,却是个例外。 向来白日里回宗门的小师妹,那天却是在夜里跑进了方寻青的房里,将方寻青吓了一跳后,又是红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请求方寻青,“寻青师姐,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若是让师父知道了,我定是要被关紧闭的,你也知道,师父关起人来,动辄一两个月,我不想被关紧闭。” 方寻青起初只以为是桑镜明在外面直来直往,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可听桑镜明说起来,才知道是险些杀了一个人,那人现在被桑镜明藏在花园里,是趁着夜色带上山来的。 方寻青只觉得桑镜明糊涂,伤了人,他们将人医治好,那人要什么,都尽量补偿便是。 这又是藏,又是避开人的,反倒解释不清楚了。 桑镜明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见方寻青松口,便领着人去看被自己藏在花园里的人。 第233章 见到藏着的人是,方寻青才知道,为什么桑镜明会是那样一副模样。 因为藏在花丛当中的,那个艳美到几乎夺目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少年胸口,有一道贯穿了整个前胸的伤口,在那伤口上方,是一层浅浅的灵气,而被那些灵气包裹着的,则是源源不断的魔气。 桑镜明伤的分明是魔族。 方寻青当即便要杀了那少年。 可是桑镜明已经跑到了那少年身边,见方寻青提剑过来,慌忙拦在了那少年身前,她抬眸看着方寻青,长睫轻颤,“寻青师姐,他伤得这样重是因为救了我,我不能恩将仇报,我想请师姐帮我遮掩一二,我发誓,日后若是叫外人知晓,绝不会将师姐牵扯进来,这件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 这件事情,自然是指与魔族有沾染这件事情。 自桑镜明死后,方寻青便无一日不再后悔,那日的自己,为何要心软替桑镜明遮掩。 她就该,就该提剑杀了夜莫白! 第99章 “还是莫要打扰他们父女…… - 送信的白鸟很快就找到了桑渡。 桑渡揭开那白鸟脚环上的信时,盛逾也在一侧,他微微凝眸,不曾开口说什么。 信上能写的东西有限。 沈慈昭只写了山上有事,让桑渡速归。 盛逾倒是也没有多问什么,桑渡的视线移过来,他便知道了桑渡心里在想些什么。 微微侧身,盛逾对着桑渡伸出手,“要快些回呈莱宗,唯有打开两地的连接之门。” 桑渡知道盛逾此言非虚,她眼眸微垂,眸光闪烁片刻,并未将手递给盛逾,而是抬脚走到了盛逾身边,她转眸看向盛逾,微微挑眉,“开吧。” 盛逾伸出的手空落落的,他轻轻眨了眨眼,并未说什么,只是缓缓收回了手。 两地之间的连接之门,在浅蓝色的幽光下缓缓打开。 盛逾看了桑渡一眼,而后弯腰钻进了连接之门。 桑渡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只是在跟上去的瞬间,手腕上微微一紧,盛逾的温度顺着桑渡手腕处的皮肤传遍桑渡的全身。 不等桑渡有什么反应,盛逾略显得有些局促的声音响起,“两地连接之处最是不稳,安全起见还是与我靠得近些才稳妥。” 桑渡抬眸睨了一眼盛逾,并未说话。 而盛逾则是故作不在意地看向前方,好在,被他半强迫着箍在怀里的人并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反倒是十分乖巧地任由盛逾抱着。 很快,两人便在安静中,穿过了两地之间的连接之门,到了呈莱山的山脚。 桑渡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一路上,并未与盛逾说什么。 盛逾几次想要开口,声音都被从上方吹来的风吹散,他双唇轻轻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抬眸看向隐藏在云层之中的群山,微微皱眉,什么都不曾说。 山门处的弟子认出了桑渡,很是高兴地迎了上去,“桑渡!你回来了!” 桑渡笑了笑,她看向来人,目光略有些幽深,“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三位外来客早些时候上山见了宗主。” 外来客。 桑渡心头一沉,心中思绪转圜几圈,都不曾想到来人会是谁,能让沈伯伯用上急事速归几个字。 桑渡也不再耽搁,她有些着急地去寻沈元白以及方寻青。 很快,桑渡就看到了站在大殿外的沈慈昭同谢安淮。 看到桑渡,两人脸上的神色皆是一喜。 谢安淮迎上前,他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一切可还好?” 桑渡点了点头,她有些焦急地看向大殿的方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慈昭抿了抿唇,看起来,颇有几分为难,她微微低头,凑得离桑渡更近些,只是开口时,并未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桑桑,先前我从须弥宗离开时,你病得正重,如今可好些了?” 桑渡看向沈慈昭,她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大碍了,慈昭姐姐,你只管说,我撑得住。” 沈慈昭的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她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方寻青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她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而后缓缓移到了盛逾身上。 “青姨……”桑渡的声音 有些发紧,自打她先前留下口讯离开,还不曾再见方寻青和沈元白。 现在看到方寻青,她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只是,方寻青并未提起桑渡先前不告而别的事情,她眸光略有些幽深,看向桑渡时,更是显得有几分凝重,“桑桑,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与元白,都是将你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的。” 桑渡心口发紧,好似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一般,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方寻青的视线移到了盛逾身上,她眸光微敛,声音更显郑重,“盛公子,您与我们桑桑已经交换了婚书,所以,你也一同进去吧,有些事情,早些知道,总比日后知道了,再伤情分好些。” 桑渡闻言下意识地转眸看向盛逾。 第234章 她心中更有些慌乱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方寻青说出这样的话来。 盛逾往前走了半步,他的手掌托住了桑渡的背。 桑渡的视线与盛逾的视线撞在一起。 盛逾的眸光,让桑渡那样熟悉,那是她从前看到过无数次的视线,意味着莫怕,我在你身后。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没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前方大殿走了过去。 进到大殿,殿中的人一览无余。 桑渡先是看向站在中央的沈元白,而后扫到了沈元白两侧的人,看清来人的脸时,桑渡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僵硬。 魔族的人! 魔君和夜宁怎么会来呈莱宗! 桑渡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盛逾。 盛逾单手背在身后,看起来亦有几分惊讶,他微微挑眉,看向猛地站直了,似是有些站立难安的夜子元。 “魔君?”盛逾缓缓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夜子元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他笑了笑,对着盛逾,“盛逾大人,当真是好巧。” 盛逾眸光微冷,视线从夜子元身上移开。 他认得夜宁,夜宁的实力与夜子元不相上下,是魔族如今的中流砥柱。 他最后才看向被夜宁同夜子元簇拥在中央的那个男人。 盛逾微微皱眉,他不曾见过那个男人,可是看夜子元同夜宁在那人面前的表现,显然那男人的身份并不一般。 “桑桑,过来。”沈元白对着桑渡招了招手。 桑渡走到了沈元白身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有什么堵在咽喉里,不上又不下的。 沈元白深深看了桑渡一眼,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桑渡的肩膀道,“桑桑,知道事情的始末后,你莫要怪沈伯伯才好。” 桑渡茫然无措地眨眼。 只是,那个站在夜宁同夜子元中间的,蒙着眼睛的男人,却是有些踉跄地朝着桑渡的方向走了过来。 桑渡有些讶然地看着那个男人。 她在魔族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手腕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桑渡垂眸去看。 男人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用了极大的力气,握得桑渡生疼。 盛逾皱眉走上前,想要将桑渡拉到自己身后来。 可是夜宁和夜子元却是一同出手阻拦,夜子元看着盛逾,眸光幽深,轻叹了一口气道,“盛逾,还是莫要打扰他们父女相聚。” 夜子元的话,宛若轰然雷声。 桑渡反应剧烈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盯着面前的男人,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 她的父亲活着,且是个魔族人。 桑渡对这件事是有准备的,就连桑渡自己也有些讶异,当这个人当真出现的时候,自己的反应竟是这般的大。 察觉到桑渡的抗拒,夜莫白嘴角有一丝苦笑,“阿渡,是父亲不好,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 桑渡退了半步,她的声音很是冷硬,仿若带着尖刺,“桑桑身边有沈伯伯,有青姨,亦有慈昭姐姐,未曾有过什么孤苦伶仃的感受。” 夜莫白知晓桑渡的抗拒,他苦笑着咳嗽两声,“是,沈大哥这些年定时将你照顾得极好——” 桑渡微微皱眉,她垂着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夜莫白的话,“这么多年你从不曾想过寻我,不知现在突然找过来,是为了什么。” 语气满是尖锐和疏离。 听得夜子元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转眸将桑渡上上下下再打量了一通。 这丫头,先前夜子元便知道长得不错,只是有一股稚气,并非夜子元喜欢的长相。 那时候,穿着粗衣,美貌已然遮不住了,现在穿着做工精细的绫罗,更是衬得整个人愈发明艳。 夜子元喉咙微微有些发干,心里竟是有些后怕。 “桑渡。”夜宁微微皱眉开口,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恍惚,先前从不觉得桑渡牙尖嘴利,怎么现在看起来,丝毫没有先前的乖巧懂事呢? 夜宁往前走了半步,他看向桑渡,似是劝谏,“桑渡,你先前孤身一人进魔族的地界,为的难道不是找寻自己的身世吗?怎么如今小叔叔找到了你,你却这样一副表现。” 桑渡抬眸,看了夜宁一眼。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到沈元白身边,跪了下去。 盛逾下意识上前,想要扶起桑渡,只是还不等他动作,便听到跪在那里的人沉声道,“沈伯伯,我私自下山,还孤身进入沂梦涧,深入魔族腹地,如今给呈莱宗惹来麻烦——” 夜子元眼眸瞪圆了些。 麻烦? 她口中的麻烦,难不成是他们三个从魔族腹地耗了些心神才销声匿迹来这儿的人? 沈元白微微皱眉,他垂眸看向桑渡,眼底的心疼半点藏不住。“起来再说。” 只是桑渡却是执拗地跪着,她仰头看向沈元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光确实坚定,“桑桑此次,大错特错,请沈伯伯责罚。” 沈元白清楚桑渡的脾气。 现在突然如此,是因为夜莫白的出现,让她难以接受,所以想要逃避。 第235章 沈元白伸手,将桑渡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夜莫白三人,沉声道,“是该罚——” 也不等夜莫白几人开口,沈元白抬高了声音,“慈昭,进来。” 沈元白看向沈慈昭,抬手将桑渡推得往前走了两步,“领桑桑去思过岭受罚。” 沈慈昭瞪大了眼睛,听清沈元白的话,她第一反应是开口替桑渡求情,可是对上桑渡的视线,原先准备求情的话,却是缓缓压了回去,她低声应了一句是,而后领着桑渡出了大殿。 夜莫白踉跄往前,似是想要追上桑渡。 只是,一直未曾再说过什么的盛逾忽然拔剑,挡在了几人身前。 “夜子元,似乎是你该先给我一个解释。” 第100章 “桑桑一定要跟我走。…… - 夜子元盯着盛逾,片刻后,他又转眸看向一侧似乎有些失了神的夜莫白。 许是见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沈元白脸色虽也不大好,却仍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强撑着开口打圆场道,“盛逾,这件事情,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桑桑的身世我从不曾告诉过她,倘若你有什么不满,冲我这个长辈便是。” 盛逾看向沈元白,他的眼神当中并没有被欺瞒的愤怒,反倒是平静,“沈伯伯这话严重了,桑桑是我的妻子,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改变这件事情。” 话音轻顿,盛逾再次看向夜家的三个人。“只是,魔族之人不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反倒跑到外头来,这般大张旗鼓——” 盛逾的视线轻转,最后落在了夜莫白身上,“我身为须弥宗宗主,于情于理,都不该坐视不管。” 夜子元张了张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站在他身侧的,似乎因为桑渡的抗拒而隐隐失魂落魄,一直不曾开口说过什么的夜莫白忽然有了动作,只见他缓缓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那一条锦缎。 “你们先出去。”夜莫白微微 侧脸,对着夜子元通夜宁吩咐道。 夜宁闻言似是有些担忧,他仍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叫一旁的夜子元抬手,半拖半拽地带出了大殿,“小叔叔只是瞎了,不是残了。我们与其在这里待着,不如去同我们那个新妹妹打好关系。” 夜宁看你想夜子元,脸上的神色复杂,只是最终仍旧是抬脚跟了上去。 夜子元说得有道理,桑渡看起来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身世,他们若是能够同桑渡打好关系,或许桑渡愿意重新审视自己与夜莫白的关系,以至于接受夜莫白。 夜子元和夜宁离开后,大殿当中,便只剩沈元白,夜莫白以及盛逾三个人。 剩下的三个人,称得上是与桑渡关系最为亲近的三个人。 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将她养大不是生父却胜似父亲的沈元白。 而盛逾,则是桑渡的未婚夫,是那个名义上会与桑渡共度一生的人。 夜莫白揭开眼睛上的绸布时,沈元白微微一愣。 他盯着面前的人,久久未曾开口。 夜莫白长相俊美。 若非如此,桑镜明也不会钟情于他。 沈元白记得,夜莫白当属那双眼睛,最为好看,总是含情脉脉,颇为多情。 只是如今,那两只眼睛睁开后,上方却是蒙着一层白翳,看过去时,有几分骇人。 “我要带桑桑离开。”夜莫白道,不加以任何铺垫同修饰,他【看】向了盛逾的方向,继续道,“桑桑不会嫁给你。” 盛逾冷峻的脸上,竟是多了一丝笑来。 那是嘲弄的笑,望着夜莫白,盛逾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尊敬,反倒是毫不遮掩地厌恶,“我与桑桑的婚事,是家父当年与桑桑的母亲定下的。” 夜莫白一愣。 饶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仍是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惊讶以及那一丝根本藏不住的……悲伤。 “桑桑的婚事,的确是镜明定下的。”沈元白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夜莫白,“你这一趟,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夜莫白站在那儿,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悲伤从他的躯壳上弥漫开来。 “桑桑一定要跟我走。”夜莫白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继续说了下去,“倘若不藏起来,桑桑会死的。” ****** 呈莱宗的思过岭上,云雾缭绕,宛若仙山。 桑渡踩在思过岭前方的一块圆形白石上,那石头便缓缓驮着桑渡到了思过岭的正中央湖泊心。 湖泊中央,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堪堪能叫一个人走上三五步的空间。 沈慈昭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她看向桑渡,知晓她如今心里正乱着,倒也没有上前去打扰她,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只有等桑渡自己想明白才行。 沈慈昭满腹心思地回了呈莱山,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三位不速之客之中的两个,沿着她的来路,摸上了思过岭。 桑渡脑子里很乱,各种念头此消彼长,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就好比先前,她进沂梦涧,想要查清楚自己身上的诅咒,一早就有过预计,自己的父亲应当是活着,而自己查探下去,十有八九会与自己的亲生父亲重逢。 第236章 所以,桑渡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可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在夜莫白出现后,桑渡几乎没有办法去思考。 她有无数想要问得,可到头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桑渡只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风从湖心吹过,有些凉。 “桑渡!”有男声响起。 桑渡不想抬头看,只觉得烦躁,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并不去看走近的两人。 夜子元双手叉腰,看着盘腿坐在湖心的人,啧啧两声,“你这丫头,先前跟在我后头,魔君魔君唤着的时候,怎么从不曾觉得你有这般大的脾气?” 桑渡这才回头看向湖边的两人。 她神色略有些恹恹,看清两人后,也不曾起身,只是开口道,“魔君大人,夜宁大人。” 夜宁看了夜子元一眼,而后飞身落在了湖心中央的平台,他在桑渡身侧,盘腿坐了下去,“何须这般见外,我们唤他一声小叔叔,那你便是我们自家的妹妹,该唤我们一声哥哥。” 说话间,夜子元也在中央的台子上站稳,听清夜宁的话,他笑了一声道,“桑渡,我们这一辈没什么姑娘家,算起来,你为数不多的姑娘,跟我们回去后,定是叫众人捧着的,绝不会叫你受委屈。” “我不跟你们走。”桑渡终于开口说话,她依旧没有去看左右两侧的人,只是低着头,声音略有些沉闷。 夜宁闻言微微一愣,他转头看向桑渡,有些疑惑,“你离开后,我们调查了你在魔族地界时做过的事情,你明明是去找小叔叔的,可为什么现在小叔叔来找到了你,你却不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去呢?” 桑渡呼吸微滞,她转头看向夜宁,目光中多了一些旁的情绪。 仿佛察觉到了桑渡在想什么,夜宁继续道,“我们没有为难你的朋友,只是她们同样很担心你。” 得知卓溪一行并没有被自己连累,桑渡这才移开了视线,她重新垂下头,像先前一样,变得沉默。 “桑渡,你在魔城中生活过,应当知道,魔族并不似外面所传扬的那般,我们的生活,与外面的人没什么不同。”夜宁语气诚恳,“小叔叔这么多年一直闭门不出,直到知晓你的存在,他才第一次离开宅子,桑渡,我们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家人,和我们一起回去吧,魔族生活的地方虽算不上大,可有我们在,绝不会叫你吃半点苦头的。” 桑渡依旧垂着头不曾说话。 夜宁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同样沉默下来,反倒是夜子元,他笑了两声,“桑桑大了,都是成婚的年纪了,不愿意跟我们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桑桑,那个盛逾,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归宿。”夜子元微微侧身,他的脑袋靠着桑渡,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一样,“我同他打过交道,他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的成婚对象。” “而且桑桑,即便你不想承认,可你与我们一样,留着魔族的血,那个盛逾,待魔族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你若与他在一起,日后必然会生出不少龃龉来。” “我魔族,亦有不少好儿郎,有我们在,自会给你挑选一个顶顶好的,相貌,性格,能力,样样都与你相称的儿郎,何须为一个盛逾而放弃那样多的——” 夜子元的声音骤然消散,他猛地往右躲开,长剑从他脑袋方才在的地方飞了过去,掠过湖面,而后打了个转,再一次朝着夜子元飞了过来。 夜子元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站起身,抬手御气与朝阳缠斗在一处。 夜宁眸光轻闪,并未掺和进去,只是伸手揽住桑渡的腰,将人带离了湖心。 桑渡踩在了地上,她有几分不自在地挣脱了夜宁的手臂,看向湖边站着的,脸色称得上铁青的盛逾,桑渡抿了抿唇,没动。 盛逾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他盯着桑渡,连吸几口气,才平缓了情绪,用仍算得上温和的声音道,“桑桑,你是要跟着他去,让他给你寻个新夫婿吗?” 桑渡没动,只是抬眼看着盛逾。 两人视线于半空相撞,而后纠缠许久,盛逾胸膛微微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命一般地移开了视线,而后抬脚走到了桑渡身边。 “桑桑不会同你们走的。”盛逾看向夜宁,至于夜子元,仍旧同朝阳缠斗在一处,狼狈极了。 夜宁微微皱眉,“桑渡是魔族中人,只要她愿意,谁也拦不住她。” 盛逾并未回避自己的视线,他直勾勾地看向夜宁,而后重复了一遍,“我与桑桑的婚事会如期进行,桑桑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与你们魔族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们魔族,也不要妄想从桑桑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 夜宁只觉得盛逾这话莫名其妙。 他们什么时候要从桑渡身上讨得好处了,诚然,他这般勤快地来寻桑渡,是为了小叔叔,可这又怎么能算是想要从桑渡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 与他不一样的是,桑渡在听清盛逾的话后,脸色微微一变。 她抬头看向盛逾,眸光略显幽深。 桑 渡不自觉地想到了那日盛长风同他说的话。 第237章 这遭了灾的天下,只有自己能救。 会是因为自己半人半魔的身份吗?还是有旁的原因呢? 第101章 是我的心认出了你,不…… - 夜宁与盛逾之间,仿若也有一根弦紧绷着,一触即燃。 反倒是桑渡,在这样显得有些混乱的情形中,飞快冷静了下来,她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以及湖心中央狼狈不堪的夜子元,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这里不是你们对峙的地方。” 夜宁与盛逾皆是转头看向了桑渡。 桑渡面容微冷,她瞥了眼盛逾,声音压低了些,“还不快走,还是要等我赶你们?” 盛逾眼眸微垂,他看向桑渡,低声道,“那我晚些再来看你。”听起来,语气好似还有两分委屈。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此刻,仿若落入了下风,他不光落入下风,还将自己的委屈和脆弱一应展露在桑渡面前。 那情态,简直叫夜宁同夜子元看得作呕。 只是,无论如何,盛逾如今还是桑渡的未婚夫,他们二人想要亲近桑渡,便不好同桑渡说什么盛逾的坏话。 夜宁看了一眼从湖心落到他身侧的夜子元,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视线落到桑渡身上,夜宁的眸光变得幽深,“桑渡,我们方才同你说的,你好好考虑,若是你想要了解更多与魔族有关的事情,我们随时随地等着你,请你相信,魔族并非外头传言中的那样,你若跟着我们离开,不会受什么委屈,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桑渡微微侧身,那意思明显。 夜宁见状,倒也不继续讨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脚离开了思过岭。 崖顶的人气几乎是瞬间被抽离了,风吹过来时,微微有些凉,桑渡抬手搓了搓肩膀,幽幽叹了一口气,原先那些若有似无的情绪反倒因为刚刚的那一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有些复杂得,因为夜莫白的出现而产生的情绪,也消失殆尽。 或许,应该趁着这样好的机会,一鼓作气查出自己身上的诅咒究竟是因何而来。 只是…… 桑渡思绪微微有些怔愣,她看着面前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出神。 只是,当真还有那个必要吗? 倘若如同盛长风所说的那样,外面,正在一天一天地乱起来,桑渡当真还有去查出自己身上诅咒来源的必要吗? 盛逾几人离开后,桑渡身边难得安静下来。 思过崖上风虽大,桑渡却也不觉得冷。 她端坐在湖心中央的平台上,盯着身侧湖面下方,两尾游鱼正在你追我赶,偶尔鱼尾在平静的湖面上惹起一份涟漪,水纹漾开。 风,将远处的声音吹进了桑渡的耳朵里。 桑渡抬眸看向风吹来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答桑渡的,是身形矫健的人踏着湖面而来,惊跑了那两尾游鱼。 月光下,盛逾的半张脸却是藏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桑渡仰头看向盛逾,眨了眨眼,“怎么回来了?” 盛逾在桑渡身侧坐下,只见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那严严实实得油纸包住了食物,却遮不住气味。 盛逾刚刚将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桑渡便闻到了淡淡的糕点香。 “吃些垫垫肚子。”盛逾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桑渡,他的目光落在桑渡身上,温和缱绻。 桑渡接过了那油纸包,有些无奈,“盛逾,这里是思过岭,不是什么供人悠闲的别院。” 盛逾看着桑渡,目光灼灼,他似乎是在笑。 “今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便是沈元白他们,也顾不上你是不是吃过东西了,那三个魔族人来客,有得他们去忙,我记得你爱吃镇上这家的糕点,特意买了些回来,是你最爱的桂花枣糕,垫垫肚子,总是好的。” 桑渡原先也不曾觉得饿,现在听盛逾这样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有些瘪了。 她不再说什么,而是抬手拆开了油纸包,捏着一块枣糕送到了嘴边。 微微的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只是,与微微的甜一同弥漫开来的,还有桑渡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盛逾,如今外面,是不是越发不太平了。”桑渡叹了一口气,“那阵法想来并不牢固,不然夜宁三人,怎么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沂梦涧呢?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么其他的东西也可以。” 盛逾偏头看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只要有我在,便不会有人要你的性命——” 声音微顿,显然,盛逾想起了那时桑渡在怀里一点一点丧失生机的事情。 他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好似有什么从暗地里蓦然伸出了爪牙,捏碎了他的心脏。 盛逾的喉结轻轻颤动着,过了许久,他才强压下那情绪,看着桑渡,低声道,“桑桑,你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委屈自己留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桑渡看着盛逾,她的喉咙微微有些发痒,过了许久,才恍若叹息一般,“是啊,我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她缓缓移开了视线,前方,是藏匿在黑夜中的星子,一颗一颗,连绵成条,成片,成河。 第238章 “为什么呢?”桑渡忽然开口,她有些疑惑。 她与盛逾之间,分明已经彼此扯开了身上的遮羞布。 盛逾为什么还要待她如此呢? “盛逾,从前我便想要问你。” 盛逾知道,桑渡口中的从前,是两人彼此不知彼此事情的那个从前,那时候,两人互相试探,在狮潭中,两个人一点一点地靠近。 “我原先以为,你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所以,你待我好,是你待任何人都很好。”桑渡顿了顿,她摇了摇头,“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并非如此,你对无关紧要的人,是淡漠的,并非是在我面前表现的那般温润谦和。” “所以,是因为我是治你身上顽疾一味药,还是因为我的身份是你的妻子?” 盛逾看着桑渡,他许久未曾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桑渡以为身侧的人不会再开口时,盛逾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桑桑,重遇之后,我们一直没有什么像这样坐着好好说话的机会。” “我明白,你觉得我们之间是算计,算计之下,便是有情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切。”盛逾顿了顿,他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那些从前便想要同桑渡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些说不出口的话,此时此刻,便那样轻易地,水到渠成一般说了出来。 “桑桑,天恩镇外,并非我们初见。”盛逾道,“我尚在雪山艰难谋生的时候,你我便见过了。” 桑渡猛地转头看向盛逾,她有些讶异地看着盛逾,疑惑与不解写满了她全部的瞳孔。 盛逾看向桑渡,他似乎知道桑渡想要说什么一般,提前截住了桑渡的话头,“你全都不记得了,我先前便知道了,只是桑桑,那时我虽年幼,但我确定,我没有记错,也不曾认错。” 桑渡眸光闪烁,她看着盛逾,有些说不出话来。 盛逾的声音在她耳边,贴得极近。 “桑桑,是我的心认出了你,不是我的眼睛。” ****** 天边红色乍起,仿若是有人在那一处,将天底下的烟火爆竹都堆在了一起点燃,势必要将这天炸出一个窟窿来一般。 桑渡从盛逾的话中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天边,看着是前方不算远的山头。 那红色如同烈焰,晕开的颜色,刺眼极了。 桑渡猛地站起身,她往前两步,瞳孔震颤,似是也因前方的景象而讶异。 出事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盛逾,那是从前养成的习惯。 盛逾微微蹙眉,他抬手揽着桑渡的腰,压低了声音,“我送你去沈元白处。” 大殿里,留在呈莱山上的,能说得上话 的人,都已经聚集在此地了。 众人皆是眉头紧锁,似是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异象担忧。 桑渡扫过众人,而后看向上方的沈元白。 沈元白身侧,站着的是乔装打扮过一番的夜宁同夜子元。 看清二人,桑渡微微一愣,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在这里,难不成,天边的那异象也与魔族相关? 沈元白看见桑渡,微微一愣,他抬眼看向桑渡道,“你去找寻青,莫要在这里待着,若是出事,许是顾不上你。” 桑渡看着沈元白,没动,“沈伯伯,是知晓那异象为何会发生了吗?” 沈元白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说话,身子却是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伴随着天摇地动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很快,外面的惊呼声响起,“师父,山下忽然出现迷雾!整个天恩镇都叫那迷雾吞没了!” 迷雾…… 桑渡心头一凛,顾不上别的,她快步冲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明心镜上,天恩镇的景象一览无余。 那浓厚的,化不开如同实体一般的雾气,席卷了天恩镇。 桑渡盯着明心镜中的景象,心头的熟悉之感不住上涌。 她猛地回头,看向了追出来的夜宁。 喉咙颤了颤,桑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魔城外,卓姨住着的村落,每每入夜,就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第102章 “盛逾,那些迷雾,好…… - 听到这话,沈元白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夜莫白,见夜莫白的神色并不似一早就有预谋,这才缓缓移开了视线,沈元白看向一侧的方鸣锐,递出一个视线。 方鸣锐会意,也顾不上去探究这呈莱山上忽然多出来的客人是从何而来,怎么一个个看起来怪模怪样,他转身便离开了大殿,还领着好几位呈莱宗的长老。 大殿外,传来鸟鸣马嘶声。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刚刚离开大殿的人已经消失了。 夜宁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桑渡方才那话的意思,他抬脚往外走,只是还没有走出大殿,却是让沈元白抬手挡住了。 夜宁眸光轻闪,他抬眸看向沈元白,略有些不解。 沈元白眸光幽深,他盯着夜宁,一字一顿,“还请三位在山下危机解除前,暂且留在山上客房,莫要四处乱走。” 这话虽说得客气,可潜藏的含义却是分明。 这忽然而来的异变不知是不是与夜宁他们三人有关系,这种时候,他们留在山上,才能勉强让人放心。 第239章 夜子元脸色有些难看,他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这次为了夜莫白找女儿,他已经受了不少窝囊气,现在还被人怀疑成早有预谋—— 夜子元眸光变了变,正要开口时,夜莫白却是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子元,阿宁。”他声音很是平淡,似乎并没有因为沈元白的疑心而产生什么情绪,“走吧,我们就按沈宗主所说的,暂且回客房待着。” 夜子元看向夜莫白,他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似是颇有些不满,有满肚子的话想要抱怨。 只是,对着夜莫白,他便是再怎么不满,依旧是将那不满压了回去,他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好,只是全程都不曾再看沈元白,鼻孔朝天,似是对沈元白方才的怀疑极为不满。 沈元白并不在意夜子元的反应,他看向桑渡,眼眸中略有些担忧,视线一转,他对着一旁的谢安淮同沈慈昭吩咐道,“你们两个,领人守好山门。” 谢安淮与沈慈昭对视一眼,而后低声应是。 堪堪安排了一小部分人,鸟鸣声便有些凄厉地从众人上方响起。 沈元白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顾不上旁的,大步走了出去。 白鹤的鹤羽上沾血,尾巴上的羽毛也短了一截,显然是险些出事。 而白鹤背上,方鸣锐趔趄着抬起头,他身上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那些血就是从这些伤口中溢出来的,如同细密的春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沈元白上前将方鸣锐扶稳,他抬手按在方鸣锐的手腕上,灵气倾泻而出,这才让方鸣锐惨白的脸,稍稍有了些许血色。 方鸣锐大口喘着气,他看向沈元白,声音沙哑,“宗主,天恩镇突然出现的那东西,实力极强,我们刚刚进入天恩镇的边缘,便受了重创——” 沈元白眸光一凛,心里有了估算。 他看向一旁的方寻青,将手里的方鸣锐推了过去,“寻青,你留在这里照看着鸣锐,我领人下去。” 听到沈元白的话,方寻青的心微微下沉。 先前与方鸣锐一道下山去的人,都算得上好手,可是,听方鸣锐的话音,他们并未见到那迷雾的真面目,只不过刚刚落地,便被重创成这副模样,方鸣锐拼死逃了出来,至于其他人,处境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如此,沈元白亲自去,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方寻青眸光轻闪,她想要开口阻拦,却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天恩镇中的百姓也好,方才先去查探的宗门中人也罢,都不能就此不管他们。 “沈宗主,我与你一起去。”盛逾道,他的视线落在方鸣锐身上的伤口上,声音略有些低哑,“这伤口看起不寻常,我与你一路,也算有个照应。” 沈元白还不曾来得及说话,方寻青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向盛逾,“若是如此,我便也安心些了。” 沈元白微微皱眉,这事如今仍旧算是他们呈莱宗自己的事情,无缘无故让盛逾掺和进来…… 只是,还不等沈元白说话,一旁一直不曾再说什么的桑渡,却是忽然抬眸,“我同你们一起去。” “胡闹!”沈元白厉声道,他看向桑渡,面色微沉,“下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掺和进去做什么?!老老实实留在山上,莫要乱走!” 桑渡看了一眼沈元白,而后转眸看向一旁的盛逾。 “若是其他的人也像方叔叔这般受伤了,盛逾,我可以帮到你们。”桑渡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盛逾的身上,看起来,晶莹闪烁,仿若盛满了情绪,细看之下,好似还有两分祈求。 盛逾眸光暗了暗,他自然明白桑渡的意思。 呈莱宗中,并没有什么修为深厚的药修,若是天恩镇中的人还活着,有桑渡在,的确能省很多的心思。 “别胡闹了!”沈元白见桑渡并不打算听自己的,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似是想要将人压着送回院子。 只是还不等沈元白站定,便听到盛逾的声音响起,“好,你同我们一路。” 见沈元白瞪圆了眼睛,满脸的着急,盛逾抬手,将桑渡拉到了身边,“沈宗主,桑桑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她的确能够帮到我们。” 沈元白的喘息声略有些重,他盯着盛逾,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盛逾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见盛逾抬手揽住了桑渡的腰,“沈宗主,天恩镇情况危急,耽搁不得。” 话音落下,盛逾腰间的朝阳被飞了出来。 朝阳在两人身边转了两圈,而后领着两个人,飞速冲下了山。 离天恩镇越近,那股令人不安的,死亡气息便越重。 桑渡咽喉有些发紧,她死死盯着下方的迷雾,声音有些沙哑,“我在魔族的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东西,只是那是黑色的,也只有夜间会出来。” “听卓姨说,那东西以一切活物为食,只是在……”桑渡顿了顿,“在离开前,那东西似乎是被人杀了。” 盛逾应了一声。“是我杀的。” 桑渡猛地一怔,她偏头看向盛逾,先前虽也有猜测,可现在听盛逾自己说起,桑渡仍旧是难掩惊讶。 盛逾并没有去看桑渡,他眸光微凝,低声道,“我一路上,杀了不少魔物,你说的那个,印象中,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魇魔。” 第240章 尚未成年的魇魔便能够逼迫的魔城外的魔族人逃走,只剩下零星的魔族人仍旧生活在边缘地带。 那么现在盘踞在天恩镇的那东西呢,白色的,迷雾一样的魇魔,会是已经成年的魇魔吗? 两人停在了天恩镇外。 那白色的迷雾似乎被无形的墙壁阻挡着,并没有向外扩散一丝一毫,而是牢牢盘踞着天恩镇。 沈元白也跟了上来,他看了桑渡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见他抬脚走到了最前方,停在了那迷雾前方大约一指的距离。 他并没有贸然冲进那团迷雾,而是抬手,纵着一丝灵气,缓缓进入了那团迷雾。 那缕灵气,好似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轻轻松松地撞入了那团迷雾,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片刻后,沈元白收回了手,他转头看向盛逾,脸色微沉,“探不出有什么,只能进去了。” 盛逾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桑渡,而后抬手,在桑渡眉心轻轻一点。 桑渡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她的脑袋传遍了她的全身,仰头看向盛逾,不等桑渡说话,便听盛逾低声道,“有我在,莫怕。” 三人前后脚踏入了天恩镇。 刚刚踏入天恩镇,桑渡便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一股难以明言的气流涌了过来。 那感受很是奇怪,桑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视那感受,而后抬眸向四周看过去,街道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存在的痕迹。 只是街道上,有着零星的血迹,鲜血的颜色正艳红,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沈元白蹲下身,抬手捻了捻那血迹,指腹上,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鲜血,微微发凉。 他回头看向盛逾,盛逾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于无声之间便达成了共识,这血迹温热,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沿着血迹,或许能够找到先前与方鸣锐一同下山来,如今却没了下落的几位长老。 桑渡站在盛逾身侧,她盯着那缓缓流淌的迷雾略有些出神。 盛逾察觉到了桑渡的情绪,他低头看向桑渡,小声道,“别怕,魇魔出没时,身边是有着化不开的浓雾,这些浓雾中,并没有魇魔的触须,它不会那样快感受到我们的存在,而且……” 盛逾声音顿了顿,他抬眸看向空荡荡的街道,声音愈发得轻了,“便是再怎么饥肠辘辘,这一整个镇子的人呢,足够它撑得不会立刻同我们动手。” 桑渡不自觉瑟缩一番,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几人方才经过的地方,迷雾再一次涌了上来,白茫茫的,让人看不清来路。 桑渡张了张唇,她的瞳孔略有些缩紧,“盛逾,那些迷雾,好像是活的。” 第103章 “桑桑,我将你养这么…… - 盛逾看了桑渡一眼,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抬眸扫过了那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完全遮挡的迷雾。 “小心!”出声的是沈元白。 循声看过去,巷尾有人靠在青石墙上,耷拉着脑袋,不知生死。 沈元白快步走了过去,将那人满脸的血擦净,认出了躺着的人,正是呈莱宗先前同方鸣锐一同下来查探的一位修士。 桑渡从盛逾生后探出头来,她眸光轻闪,快步走上前去。 灵兰草被桑渡于掌心掐破,浅蓝色的灵气缓缓飘荡,顺着那没了动静的人轻轻流动着。 沈元白有些惊讶地看向桑渡,这孩子于药理上,有着一眼就能知晓的天赋这件事,他清楚,只是因为种种其他原因,沈元白虽知道桑渡有天赋,却从未想过要给她寻个药修师父,所以仙子啊,看着桑渡那娴熟的动作,他自然惊讶极了。 只是这种时候,并非开口询问的好时候,尤其…… 沈元白的视线从盛逾身上扫过。 盛逾看起来,丝毫不惊讶,仿若早就知晓桑渡有这样的能力。 沈元白眸光暗了暗,他收回视线,转眸看向桑渡。 桑渡已经松开了手,只见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的药丸塞进了那人的嘴里。“沈伯伯,这位叔伯状况并不好,得送回山上去。” 沈元白脸色略有些发白,他自然明白桑渡的意思。 也不知他们究竟是遭遇了什么,竟是全军覆没,现在能救下一个便算一个,这天恩镇中,也不知还有没有旁的危险,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也不知情况会不会恶化。 可若是将人送出去,势必自己要亲自护送,若是这样,便只剩桑渡同盛逾两个人在这天恩镇中,那太危险了。 还不等沈元白做出决定,靠墙昏迷的人忽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过后,他对着身侧呕出了一摊鲜血,人却是清醒了过来。 睁开来的那双眼睛,瞳孔微微放大,他有些惊慌地喘着气,瞳孔颤动着,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 “德明,是我,莫怕!”沈元白蹲下身去,他抓住了陈德明的手腕,“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德明眼瞳中闪过茫然,他的视线在沈元白脸上来回扫了好几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了一般。 只见陈德明反手握住了沈元白,他的力气很大,手臂上的青筋骨头都绷紧了。 “宗主,快领着大家撤离,镇上的雪妖,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第241章 雪妖? 桑渡一愣,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盛逾,怎么会是雪妖呢,不是魇魔吗? 只是,不等桑渡问出这份疑惑,便听陈德明继续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大家都受了重伤,宗主,我领你去找他们。” 沈元白任由陈德明捏着他的手臂,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而陈德明,则像是有些失神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刚刚的那几句话,颠来倒去的,显然很是不正常。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原本已经站开了些,忽然大步朝着陈德明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元白抬头看向桑渡,桑渡的动作顿了顿,她从未在沈元白脸上,看到过那样悲戚的神色。 只见沈元白缓缓冲着桑渡摇了摇头,他的摇头的幅度很小,小到桑渡几乎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只是很快,沈元白的动作让桑渡明白,她并没有看错,沈元白分明就是在让她不要接近。 只见沈元白抬手,轻轻拍了拍陈德明的肩膀,“走,领我去找他们,我带你们回家。” 桑渡的眼睛略有些痛,她缓缓站起身,看向在沈元白的搀扶下,缓慢起身的陈德明。 陈德明的动作很是缓慢,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独独唇上的那一抹红,艳丽得刺眼。 桑渡深吸一口气,她微微垂眸,而后抬脚跟了上去。 陈德明得状况很不好,便是能够尽快离开天恩镇,回到呈莱山上好生照顾,也不见得能够挺过去。 可是现在,他并未静养,反倒站起身,在那白色苍茫中缓慢行走着。 桑渡眼眶痛得发紧,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捆在一起,正在她的眼皮上跳动。 手背上忽地一热,桑渡偏头去看,是盛逾走到了她的身侧。 盛逾并未看向桑渡,他只是伸手扣住了桑渡的手掌,视线落在前方的沈元白和陈德明身上,盛逾的声音压低,只有桑渡一人能够听清,“桑桑,人各有命。” “陈德明就算从天恩镇离开了,也活不下去了。”盛逾幽幽道。 陈德明身上的伤,深入肺腑,在他们寻过来之前,他又在这迷雾之中待了太久,那些魔气早已沁入肺腑,莫说是桑渡,便是岑山月,抑或盛逾自己亲自出手,都不见得能救回他一条命,就算勉强救回来,日后,也要陈寿莫大的痛苦。 桑渡眸光闪烁,她垂下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沈元白同陈德明的身后。 桑渡 在呈莱宗长大,陈德明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门中长老。 虽说,呈莱宗上的长老并不似沈元白那般,将桑渡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宠爱,可对待桑渡,却也皆是慈爱有加。 陈德明在桑渡面前,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桑渡想要什么,若是陈德明有,从未让桑渡失望过。 饶是后来,桑渡年岁渐长,与这些长辈不似从前那般亲近,可是情谊总在。 桑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分明没有受伤,却觉得胸口痛极了,好似一把大锤狠狠砸在了她的胸膛上方。 所以,天道在告诉她,可以不牺牲。 只是不牺牲,便要看着众人,一个一个地遭逢劫难,一个一个地从她身边消失。 陈德明一直小声在说着什么,忽然,他停下了声音,也停下了步子。 不知不觉间,陈德明竟是领着他们,走到了天恩镇镇中心,那是镇子平日赶集的地方。 只是现在,迷雾之中,并没有过往的摊贩商人。 桑渡的声音淹没在喉咙中,她抬头看向前方的陈德明。 原先还站着的人已经跪了下去,他看着前方堆叠在一起的尸体,久久没有起身。 沈元白同样缓缓跪了下去,他的动作僵硬,好似整个人已经被冻僵了一般。 陈德明领着沈元白找到了他们一起下来的其他人。 只是,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身下的血,尚是温热的,可是人,却是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机了。 而陈德明,也渐渐没了动静,他垂着头,宛若一尊雕塑。 过了许久,沈元白才有了动作,他没有回头,只是哑着嗓子,“桑渡,过来。” 桑渡闻言照做,她眼睛前方蒙着一层水雾,走到沈元白身侧,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听沈元白继续道,“跪下,送几位长老一程。” 桑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鼻尖微微有些发红,看着前方的人,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重重磕了下去。 咚咚咚,三声。 桑渡无比虔诚地对着众人磕了三个头。 沈元白闭了闭眼,他先站起身,而后抬手,扶着桑渡站了起来。 桑渡看向沈元白,“沈伯伯。”刚刚出声,桑渡便觉得鼻尖发酸,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元白眼眶泛着红,他对着桑渡,却是挤出了一丝笑,只见他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膀,“天恩镇在呈莱山山脚,身为呈莱宗中人,不能坐视不理,他们虽死犹荣。” 桑渡眼尾,有泪珠滚落,她盯着沈元白,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等她开口,便听沈元白继续道,“桑桑,你且记住,他们也好,或是日后的其他人,我们战死,是身上的职责所在,与你毫无关系。” 第242章 桑渡浑身一震,她盯着沈元白,明白了过来,沈元白他知晓。 盛长风知道的事情,沈元白也全部知道。 他知道,这忽然出现的灾祸,桑渡才是最好的那个牺牲品,可是从始至终,沈元白从未想过要让桑渡去承担这份责任。 这本就不是属于桑渡的责任,就算沈元白在桑渡出生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要将这件事告诉桑渡。 倘若有一日,当真灾祸来临,那也该是他们这些居于山上,百姓眼中的仙人去对抗那灾祸。 至于桑渡,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沈伯伯,我……”桑渡开口想要说话,却见沈元白缓缓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人,颇有几分语重心长,“桑桑,我将你养这么大,是期盼着你去过好日子的——” 沈元白的声音骤止。 只见他忽然出手,对着前方扔出了腰间佩剑。 迷雾被飞出去的长剑劈开,猎猎风声从迷雾之中冲了出来,桑渡瞳孔微微瞪圆,她心头一紧,肩上一重。 盛逾按住了桑渡的肩膀,而后将人护至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震颤,迷雾之中,巨兽苏醒!硕大的,如同兽爪一样的大手,小山一样,朝着桑渡三人砸了过来。 难怪陈德明先前会提起雪妖! 那兽爪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只雪兽,只是这只出现在天恩镇的雪兽,比起寻常能见到的,几乎要大上百倍。 不仅体型上硕大无比,那雪兽身侧,环绕着魇魔的魔气。 这竟是一只伴生妖兽。 第104章 他要将面前的这只雪兽…… - 沈元白的长剑如龙,剑气宛若锁链,沿着那伴生妖兽的身侧飞舞。 妖兽的主体雪兽,仿若感受到了疼痛一般,小山一样高耸的胸脯上下颤动着。硕大的鼻孔喷出了热气,雪兽面前的迷雾,被他那粗重的呼吸惹得散开了许多。 桑渡终于看清了那雪兽的模样。 雪兽通体雪白,背上有着非常厚实的毛,胸口却是空荡荡的,露出深色的,如同石块一样的皮肤来。 那雪兽的块头很大,想要看到雪兽的脸,仰起头都不大能够看清那雪兽的模样,迷雾层层叠叠,围绕在雪兽身边。 因为沈元白剑气的冲撞,那雪兽看起来,似是被惹怒了,鼻翼快速煽动着,发出吼叫声。 尖牙也漏了出来,尖利无比,看起来,一口可以咬碎人的骨头。 只见雪兽奋力挣扎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显然,沈元白的剑气束缚住了雪兽,这让雪兽的动作受到桎梏,只能停在原地,颇有些恼怒地挥舞着爪子,发出嘶吼声。 沈元白站直了身子,他抬眸看向面前的雪兽,咬紧了后槽牙,眸光发冷,“你这孽畜,今日我就要用你的妖丹,送我同门一程——!” 话音落下,沈元白飞身而起,长剑飞回了他的手中,剑光森然,朝着那雪兽的胸口飞去。 桑渡死死盯着沈元白的动作,就在沈元白飞近那只雪兽的瞬间,仿若有一股力从桑渡身体当中骤然出现,那力气在她的身体当中横冲直撞,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冲散。 五脏六腑都被搅合在了一起,桑渡身形晃了晃,她痛得几乎要站不住,口腔当中,血腥气息弥漫开来,桑渡抬眸看向沈元白,那声音仿若不是从她嗓子里出来的,而是从肺腑中冲出来的。 “沈伯伯!”桑渡趔趄着往前,她身形颤动着,眼眸通红,宛若泣血。 盛逾察觉到了桑渡的变化,他顺着桑渡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一直不曾有什么动作的,顺着雪兽缓慢游动的魇魔的魔气,忽然动作迅猛了起来,那团魔气在瞬间编织成了细密的网,朝着沈元白的方向冲撞过去。 几乎是一瞬,桑渡就明白过来了方鸣锐身上那些细细密密的,根本止不住血的伤口是从何而来。 桑渡一颗心几乎要呕出来,她朝着沈元白的方向冲了过去,就连盛逾都没有能拦得住她。 “沈伯伯!小心!” 桑渡的衣角从盛逾伸出的手掌中央划过,盛逾眸光轻闪,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忽然抬手出剑。 朝阳气势如虹,银白色的剑身上方,竟是隐隐约约显现出了幽深蓝色。 蓝色之中,宛若有一场雷暴隐隐升起。 沈元白在桑渡出声的瞬间也反应了过来,他眸光颤了颤,恨恨盯了雪兽一眼,而后猛地侧身。 幸好他躲得快,那如同钢丝一般,可以轻松割开沈元白咽喉的魔气,擦着沈元白的肩膀飞了过去。 虽说不曾伤到命门,沈元白仍旧是叫那骤然炸开的魔气冲击得向后仰飞过去。 桑渡冲到了沈元白身侧,她一连捏碎了几根灵兰草,泪光闪烁。 她几乎说不出话,盯着沈元白时,桑渡只觉得后怕。 方才若是再慢一瞬,只要再慢一瞬,沈元白现在,或许就和陈德明他们一样,成为这苍茫中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桑桑,俯身。”盛逾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桑渡来不及细想,她慌忙低下身去。 沈元白的眸光颤了颤,明白了过来盛逾要做什么,只见他伸手将桑渡拉到身下。 第243章 下一刻,轰然的雷声在耳边炸开。 沈元白抬眼去看。 苍茫迷雾中,盛逾长身而立,朝阳飞在他的身侧,剑身围绕细密惊雷。 紧跟着,上方的迷雾被惊雷劈散,接二连三的雷落入天恩镇中。 盛逾这是引雷入阵,他要将面前的这只雪兽与魇魔伴生的魔兽斩杀于此地。 只见盛逾抬手结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动 作优雅,丝毫不见急促之感。 随着他的动作,雷声愈发密集。 无根之风拔地而起,将盛逾雪兽包裹其中。 盛逾黑色的衣角被风吹起,用来簪发的玉簪子不知何时断做了两节。 束发散落,宛若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 神祇。 沈元白眸光闪了闪,只是,盛逾周身笼罩的肃杀之气太过浓郁了,那是仙人身上所不该存在的肃杀。 与其说,雷光中央的盛逾好似天上下来的神祇。 不如说,他好似从地狱深处,爬上来,只为掠杀的……魔神。 沈元白的思绪一滞,还不等他因为自己这样近乎荒谬的想法感到诧异,雷声之中,竟是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沈元白抬眼去看,那只雪兽双目圆瞪,深黄色的瞳孔,从清澈渐渐变得浑浊,白色的皮毛一点一点染上了血色。 然而,雪兽虽死,与其伴生的魇魔却是丝毫不曾受到损伤。 只见那些围绕在雪兽身侧的魔气并未散去,依旧围着雪兽的尸体,久久不曾散去。 盛逾握住了朝阳,他抬脚,朝着那团魔气走了过去。 魇魔好杀。 荡光其魔气,只剩一副藏匿在迷雾当中的躯壳后,魇魔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只是,与雪兽伴生许久的魇魔,其魔气已然不似当初,除不干净。 唯有引魔气入体,才能将魇魔压制于此。 盛逾的眸光看起来略有些黯淡。 他在沈元白身前停下了步子,垂眸看了过去。 沈元白微微一愣,只是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盛逾看向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被自己护在身下的桑渡。 桑渡似是叫方才吓得狠了,眼尾泛着红粉色。 她小口喘着气,仰头看向了盛逾。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撞,一秒,两秒。 就在盛逾准备转开视线的瞬间,桑渡忽然挣脱了沈元白的保护,扑进了盛逾的怀里。 盛逾的神色僵硬在了脸上,眼眸当中,各色情绪复杂,交杂在一起。 桑渡没有出声,只是贴紧了盛逾的衣衫。 盛逾感受到自己前襟的一片衣物一点点变得湿润。 “桑桑?”盛逾抬手,似是想要去触碰桑渡的肩膀,可是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抬起了头,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仰头看着盛逾,“谢谢你。” 若不是盛逾,沈元白今日或许当真离不开天恩镇了。 这一声谢,有着万分的真心诚意,或许还有些什么旁的情绪。 盛逾看着桑渡那双好看的眼睛,有几分探究。 只是怀里的人却是抿了抿唇,而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桑渡回眸看向那雪兽的尸体。 魇魔的魔气依旧缠绕在雪兽的尸体边缘,久久不曾离开。 盛逾同样看了过去,他眸光暗了暗。 他不曾想过这事会来得这样早,与桑渡重逢之后,两人似乎不曾怎么相处过,难得有这样不因为从前的事情争吵,两人之间亲近得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时光,竟是这样匆匆。 盛逾哑着嗓子开口,“桑桑,你站远些,我收了那魇魔。” 桑渡点了点头,她退了半步,看向盛逾。 盛逾抬脚走近了那团魔气。 只见他手掌从朝阳身上抹过,鲜血漂浮起来,与那些魔气纠缠在一起。 桑渡眼眸瞪圆了些,她有些诧异地盯着盛逾,有些不解盛逾的动作。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桑渡心中警铃大作。 那些魔气,在嗅到盛逾血液的味道后,在一瞬间有了新的目标,争先恐后地朝着盛逾手中的口中涌了过去。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连留给桑渡冲上去阻止的功夫都不曾留下。 那些魔气,尽数涌进了盛逾的身体当中。 “阿逾!”桑渡顾不上盛逾方才的吩咐,朝着盛逾冲了过去,她停在了盛逾身侧,很是紧张地盯着身侧的人,视线上下打量着,生怕盛逾出现什么不妥。 只是盛逾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除了唇色稍白了些。 许是察觉到了桑渡的担忧,盛逾笑了笑,“我没事,无须担心。” 与此同时,镇上的迷雾开始一点一点地散去。 镇子入口,见迷雾散去,守在外面的人再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人群之中,竟是有陆舜与宗尧的身影。 他们冲到了盛逾身侧,满脸的紧张,“宗主!” 盛逾抬眸看向二人,微微抬眸,而后转身看向一旁的沈元白,“你们帮着呈莱宗的人一同搜寻镇子,救治伤者,安置……死者。” 萦绕在天恩镇上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天恩镇原本的容貌,静谧无比。 第244章 除了街道上,残留有血渍之外,与往常相比,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方寻青扶着沈元白站起了身,她垂着眼,不想让眼眸中的情绪叫旁人看见。 众人已经见到了那些修士们的尸体,皆是沉默无言。 谢安淮抬脚走到了桑渡身侧,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桑渡,低声道,“桑桑,你身子骨向来不好,已经奔波太久了,先回去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有师兄在。” 桑渡抬眼看向谢安淮,她眸光轻闪,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盛逾却是忽然开口,“桑桑,你跟着他先去休息吧。” 桑渡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盛逾,她盯着盛逾的眼睛,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盛逾心中却是有些苦涩。 重逢以来,桑桑无一日不在想着离开自己,现在,自己主动开口让她离开,面前的人,定是心里高兴极了。 “我要跟在你身边。”桑渡忽然开口,她转头看向谢安淮,“谢师兄不用担心我,有盛逾在,我不会出事的。” 第105章 “那还请父亲不要来打…… - 盛逾看着桑渡,满眼都是惊讶。 他盯着桑渡,思绪乱飞,片刻后又抬眼看向一旁的谢安淮。 只是看向谢安淮时,盛逾并不遮掩眼中的不喜。或许是盛逾的视线太过明显,以至于谢安淮不得不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喉结轻轻颤了颤,盯着盛逾的目光当中,多了些许审视。 过了好一会儿,谢安淮才收回了视线,他低头看向桑渡,张了张唇,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桑渡的脑袋。 见桑渡略有些歉意地看向自己,谢安淮这才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无奈道,“只是让你去歇一歇,没有不让你嫁盛逾的意思。” 听谢安淮这样说,桑渡的脸颊微微染粉,她瞪了谢安淮一眼,而后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好似遮掩,“我不累,我去帮着师兄师姐安置受伤的百姓。” 天恩镇中,仍是有人逃过了这场劫难。 只是一小部分的人,却是没能躲过这场劫难,他们身上的伤口与陈德明一行的伤口类似,皆是身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身体当中的血仿佛已经流尽了。 活下来的人,状况都不太好。 他们身上有伤口,只是伤口不似已死之人那样多,不至于让他们流尽身上所有的血,气枯而亡。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人的状况看起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桑渡顾不上别的,便与呈莱宗的修士一道,将人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去。 呈莱宗的药修很少,所以他们也只能给受了伤的镇民一些止血的丹药,更多的却也做不了了。 好在桑渡在,她身上虽没有先前那套岑山月赠予她的银针,可是跟着岑山月学到的 东西却是一点不曾忘记,现在能够先救治那些仅凭丹药也无法止血的人。 有些小孩子,因为承受不住身上的疼痛,正在角落里哭闹着。 而抱着哭闹小娃娃的女人,则是轻声哄着怀里的人,眼尾泛着红,分明自己也在落泪,却是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桑渡走近那对母女,查看两人的伤势。 女人见到桑渡,满脸的感激,她盯着桑渡,声音哽咽,“修士大人,我求求您,替我女儿瞧一瞧,她很乖的,平日不会这样哭闹,一定是不舒服极了,才会这般。” 桑渡对着女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有我在,您女儿不会出事的。” 说着,桑渡抬手去看被女人好好护在怀里的小娃娃。 比起其他受伤的人,襁褓中的那个女娃娃,脸色称得上好看,脸颊两侧微微泛红,很是红润。 桑渡借着灵兰草,探查过女娃娃的全身,发现女娃哭闹不止是因为有魔气顺着伤口侵入身体。 这样年幼的孩子,弱小的身躯,如何能承受得住魔气的蚀骨之痛。 桑渡眸光微凝,她的神色略有些沉重,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发轻柔了。 很快,伤口处有一团黑色的东西,被桑渡牵引着飞了出来。 抱着孩子的女人见状瞳孔颤动,几乎要叫出声来,她抬手捂住了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流出去,影响到桑渡。 桑渡很快就替小女娃处理好了伤口,她的额头上,也多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只是,桑渡并没有在意,她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开口安慰道,“放心吧,她没事……”声音微顿,桑渡忽然抬手,抓住了女人的胳膊。 宽大的衣袖随着桑渡的动作晃了晃,露出了女人的一截手臂。 女人的手臂上方,横七竖八的有许多道伤口,那些伤口泛着黑紫色,显然是被魔气侵入。 桑渡眸光微凝,她唇瓣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没有说出来。 女人脸色苍白,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却是轻柔,听不出有半分不妥,“修士大人,我这点伤能忍的,你先去救旁的人,只要我女儿没事,那我便放心了。” 桑渡深深看了女人一眼。 她没有接话,而是抬手替女人治伤。 第245章 显然,女人怀里的孩子身上,只有那一道伤口,是女人在灾难来临时,拼尽全力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牺牲自己,她也并不害怕,也不怯懦退缩。 桑渡很快也替女人将体内的魔气牵引了出来,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声音略有些沙哑,“你若是出事,这娃娃这样小的年纪,日后该如何生活?” 女人脸上,也闪过歉疚的情绪。 只是那神色转了好几番,最终停在脸上的,却是浓浓的感激。 她抬眸看向桑渡,忽然抱着孩子站起身。 桑渡不知她要做什么,所以动作慢了一瞬,等到她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抱着孩子对着桑渡跪了下去。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女人抬头看向桑渡,她眼中的感激之情越发浓厚。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弯腰想要将女人扶起来,却听那女人继续道,“我知山上的大人皆是心地良善之人,我们生活在山下,受到诸位大人的庇佑,我相信,就算我不幸死在了这里,大人们绝不会看着我的女儿死去。” 桑渡眸光颤了颤,似是有些失神。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回过神来,她抬手,将女人扶了起来,“莫说这些了,好生休息,若是有哪里不舒服,来找我便是。” 还有许多受伤的镇民等着桑渡救治,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 女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忙站起身,满是感激地看着桑渡转身离开,去救治其他的人。 等到替所有人都快速地看过一遍,已然夜深了。 桑渡后知后觉地有些疲倦,她站在安静无比的镇子上,轻轻扭了扭脖子。 镇子里,灯火通明。 那样大一只雪兽,分割,萃取其妖丹,需要耗费很多的心力,或许要耗上小半个月。 呈莱宗的一部分人留在了天恩镇上,剩下的另一部分,则是将陈德明一行人的遗体送回了山上。 并没有什么大的仪式。 如今外面,灾祸迭起,每个人头上,都仿佛悬着一把铡刀。 沈慈昭也忙了一整日,见到桑渡从安置镇民的地方走了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抬脚走近桑渡,“桑桑,我们也该回山上去了。” 她们是小辈,无论如何,应当送几位长老一程。 桑渡眸光轻闪,她看向沈慈昭,有几分欲言又止。 沈慈昭察觉到了桑渡的情绪,她垂着眼,低声道,“桑桑,我知道你担心镇上的人,别担心,这次的事情,应当只是个意外。” 桑渡没有接话,她抬眸看向远处的那一团红色。 天边,那日与迷雾一同出现的艳红色,直到今日都不曾消失,已经有修士赶了过去,只是至今都未曾有消息传回来。 每每桑渡抬眼看向那团红色,都觉得胸膛当中,有什么情绪在弥漫荡漾,让她有些说不分明。 桑渡什么都没有说,她转头看向沈慈昭,挤出一个笑来,“走吧,我们回山上去。” 呈莱山上,已然挂上了白幡。 陈德明几人的尸体摆放在大殿前方,沈元白站在上方,神色肃穆。 沈慈昭与桑渡一起,站在人群中,耳边是绵长悠远的钟声。 天火落下,有人在哭。 那哭声悲怆,绵绵凄然,桑渡打了个哆嗦,她从方才那神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抬眼看向上方,心中有了决断。 天将将亮时,仪式结束,人群散去。 桑渡原本便想要下山去天恩镇上,却是在沈慈昭与方寻青强硬的要求上回到院子里休息。 这一觉,桑渡睡得并不好,醒来时,也仅仅睡了两个多时辰。 坐起身,桑渡察觉到院子里有人站着。 她有些疑惑地披上外衣,推开了门。 看清来人时,桑渡的表情凝在了脸上,是夜莫白。 夜莫白在桑渡推开门的一瞬间,便偏头朝着桑渡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双唇轻轻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你醒了,是不是累到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渡并不习惯夜莫白突然的出现,她尚未接受夜莫白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看着面前人脸上那近乎讨好的表情,桑渡抿了抿唇,最终仍旧是不曾开口赶人。 “天恩镇在呈莱山山脚,镇民自然该由我们庇佑,谈不上什么累不累的。” 见桑渡接了自己的话,夜莫白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激动,挡都挡不住的激动,他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握成拳,放在身前,“我并不知晓你的存在,若是知道,定然早早就来寻你了。” 夜莫白声音有些低沉,他走到了桑渡面前,声音越发恳切,“我对不起你的母亲,这些年,也对不起你……” 桑渡感觉有什么堵着她的咽喉,让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胸腔之中的情绪,却又汹涌澎湃地想要溢出来。 夜莫白的声音并没有停下,他继续道,“我想要补偿你,桑渡,如今越发不太平起来了,你只有跟着我回去,才能安全,我——” “当年。”桑渡开口打断了夜莫白的话,她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神色稍显得有些冷漠,“当年桑镜明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去魔族寻你的呢?” 第246章 夜莫白微微一愣,覆着一层白色的眼睛轻轻颤动着。 桑渡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没有再看夜莫白,“你若是觉得对不起桑镜明,觉得没有办法补偿桑镜明,所以现在想方设法想要对我做些事情,好减轻你的愧疚,那还是算了。” “我与桑镜明之间,并没有什么感 情,而我也有自己的选择。” “我是你的父亲,镜明是你的母亲!”似是因为桑渡提起桑镜明时,颇有几分不在乎的模样,夜莫白的情绪变得稍有些激动。“你怎么能这样说?!” 桑渡重新抬头看向夜莫白,她轻笑一声,“那还请父亲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正如您所说的,如今越发不太平起来,你的出现,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106章 那时候,灭族之祸来临…… - 夜子元那边正踟蹰着该如何去同夜莫白提起他们该回去的消息。 虽说山上的这些修士,多多少少提防着他们,天恩镇发生的事情,半点不曾透露出来,但夜子元仍是察觉到,这次的灾祸,与魔族脱不了关系。 这意味着,魔族内里的封印,已然摇摇欲坠。 夜宁察觉到了夜子元的惴惴不安,他沉默片刻后,起身决定去寻夜莫白。 找到桑渡,让桑渡跟他们回魔族去固然重要,只是如今,魔族内部的安稳同样重要。 只是夜宁还没有走出院子,便见到了沉着一张脸缓缓走回来的夜莫白。 夜宁心微微一沉,他抬脚走向夜莫白,“小叔叔。” 夜莫白并没有回应夜宁,他仿若没有听到夜宁的声音一般,抬脚继续往里走。 夜宁神色微顿,抿了抿唇,抬脚跟上了夜莫白。 “小叔叔。”夜子元也迎了上来,他脸色微沉,“我们该回去了。” 夜莫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面上同样没有什么表情。 夜子元看着夜莫白,他似是在整理着措词,过了许久,正要开口时,忽然听到夜莫白的声音道,“你同阿宁回魔族去。” 夜宁与夜子元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夜莫白的意思。 谁料面前的人忽然抬手将眼前的白缎取了下来。 夜宁心中涌起惊骇,他看向夜莫白,声音略有些发颤,“小叔叔……” 只见夜莫白那一双远些全白了的眼睛当中,竟是有红色的细痕缓缓升起。 “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处理。”夜莫白抬起那双诡谲无比的眼睛,看向了远处的那一抹红。 夜宁与夜子元循着夜莫白的视线看了过去,天边的那一抹红色,艳丽得如同一场天火降世。 那样的景色,在他们年幼的时候,是见过的。 那时候,灭族之祸来临之时,魔族所在的那片天穹,便是如此。 ****** 送走夜莫白,桑渡心里仍旧梗着一口气一样,堵在那儿,上不是,下也不是。 只是很快,这股莫名的情绪便因为其他事情而消散了。 照空回来了。 或许是如今呈莱宗人仰马翻,照空并没有被人发现踪迹,他带着夜逢,竟是一路不曾被发现地摸到了桑渡得院子里。 见到照空,桑渡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反应了过来,压抑不住心中的欢欣,朝着照空的方向飞奔过去,“夜逢呢?” 桑渡看着面前的狸妖,有些着急。 照空上下将桑渡打量了一番,见人好端端的,这才微微侧身,示意桑渡跟上自己。 桑渡终于在一起见到了夜逢。 夜逢缩在一棵树后,后背上还贴着一道符咒。 照空压低了声音,“夜逢他不认人的时候会大喊大叫,我领着他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只能用符咒压制住他,放心,不会伤到他的。” 桑渡抬眸看向夜逢,眼眸中满是心疼,只见他抬手,将夜逢背上的那道符咒轻轻揭了下来。 原先看起来有些痴痴呆呆的少年,眸光一点点亮了起来,漆黑的眼珠子轻轻颤动着,好似昏睡的人正在清醒过来。 照空有些担心,他见过夜逢发狂的时候。 领着夜逢东躲西藏的这段时间,照空见识过好多次夜逢发狂,这孩子,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发起狂来,什么人都不认,还有一股蛮力,就连照空在他手底下,都曾吃些苦头。 只是,桑渡对着想要上来将她挡在身后的照空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眸看向逐渐清醒过来的夜逢,轻声道,“夜逢,我是姐姐。” 夜逢的瞳孔颤动着,漆黑的眼睛映出了桑渡的身影。 照空的心微微揪紧,手也于身后藏好,做出了结印的姿势。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夜逢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忽然失控发疯,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桑渡,就好像当真认得桑渡一样。 桑渡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伸手,揉了揉夜逢的脑袋,“没事了。” 夜逢看起来乖巧极了。 照空见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原先的担忧是多余的。 只是,还不等照空将手放下来,一股凝气便贴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第247章 照空侧身避开,抬眸去看,是盛逾。 桑渡也抬眼看了过去,见到盛逾,她站起身,咬了咬唇。 盛逾的视线先是落在夜逢身上,他的眸光微凝,没有说话。 而夜逢则是认出了盛逾,比起旁人,他对盛逾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现在看到盛逾,更是缩到了桑渡的身后,有些怯生生地抬起眼,将盛逾盯着。 这反应,好似先前在盛逾那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照空清了清嗓子,他看向桑渡,低声道,“那时候,我就是从须弥宗将人救出来的。” 好一个救字。 盛逾几乎被气笑了,他唇角微勾,视线落在夜逢身上,“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给你苦头吃了?”那声音听起来略有些阴恻恻的,这让夜逢往桑渡身后躲得更严实了些,好似想要将自己完全藏起来一般。 桑渡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夜逢的肩膀,“没事了,别害怕。” 盛逾闻言,脸上的神色更加深沉了,他看着桑渡,压低了声音,也听不出是委屈还是不满,“我知道你一定会记挂夜逢的情况,所以他刚刚流落到黑市的时候,我便安排人将人接回了须弥宗。” “不仅如此,我还特意提前将贺若以及松雪接来照顾他,他如今这副样子,好似我给他多少委屈受了。”盛逾声音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桑渡。 不知怎的,桑渡竟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桑渡知道,盛逾不至于同夜逢一个孩子斗气,若是想要让夜逢吃什么苦头,他只需要坐视不理,由着夜逢在黑市那群人手中受磋磨就行了。 只是方才与夜逢相见,桑渡看出少年比起上一回,壮实不少,显然在须弥宗上,盛逾不曾在吃食上亏待过他。 桑渡也清楚,先前夜逢对外人的恶意是什么样子的,盛逾并不觉得这是一桩麻烦事,反倒特意将人接回了须弥宗上。 桑渡心口微软,她抬眸看向盛逾,多了几分真心诚意,“我明白的。” 转头看向照空,桑渡眉眼弯弯,“照空,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好生歇歇吧,你的事情我会同沈伯伯仔细说明的,日后你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照空倒是从不盼着这些,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倒也是知道桑渡这些全是好意。 他虽不喜欢盛逾,却也知道现在自己在这里站着,颇有些碍事了,索性清了清嗓子,“既然夜逢已经送到了你手中,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你且忙你的事情去。” 转身离开前,照空看向夜逢,这段时间,他与夜逢日夜相处着,倒也 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只是看夜逢,眼里只有桑渡一个人,也不见先前同自己相处时的抗拒和暴躁,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桑渡低头看向夜逢,倒是有几分纠结。 夜逢姓夜,与她不同,夜逢身上的魔气存在,且一日浓厚过一日。桑渡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将夜逢送到夜宁他们身边去,毕竟比起自己,夜逢或许跟着他们,才算是回了“家”。 只是上一回,魔族的人却是掳走了夜逢,似是并不在意他的性命一般。 只是同夜宁还有夜子元相处下来,桑渡却又觉得他们不是那样,会视自己族人不顾的性子,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盛逾看着桑渡,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倘若你想送夜逢到他们身边去,那便要尽快,夜宁他们动身准备回去了。” 桑渡微微一愣,而后将夜逢往盛逾怀里一推,“你替我照看他一会儿,我去找夜宁他们。” 话音落下,也不等盛逾说话,桑渡便抬脚跑出了院子。 一颗心都快从桑渡胸膛蹦出来了,好在,桑渡赶到前,夜宁一行还未曾离开。 见到桑渡,夜宁有些惊讶,他抬脚走向桑渡,眼中的担忧不似做戏,“怎么这样急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桑渡抿了抿唇,她直起腰,看向夜宁,想说的话在喉咙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们要回去了吗?” 夜宁点了点头,他并未隐瞒什么,微微侧身,视线落在了天边的艳红上,“桑桑,夜氏一族得庇佑魔族的其他人,从前灭世之灾出现时,便有过这样的天象,我们必须回去……” 桑渡眸光轻闪,她咬了咬唇,看着夜宁时,眸光剧烈颤动着,过了许久,桑渡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盯着夜宁,轻声道,“我应当,是有一个表弟的。” 夜宁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桑渡说的是什么。 小叔叔有位同父同母的姐姐,其天赋与小叔叔相比,并不逊色,只是在更早些的时候,那位姨母,便已经没了踪迹。 听说,同样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当中。 只是…… 从不曾听说那位姨母有孩子。 夜宁看向桑渡,眼里多了些疑惑。 为何桑渡会说,她有个表弟呢? 第107章 “倘若牺牲我一个,当…… - 许是见夜宁久久站在桑渡的身前不曾离开,夜子元有些疑惑地走上前去,他的视线落在夜宁身上,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探究。 第248章 夜宁转眸看向夜子元,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看向桑渡,“桑桑,你说的那个孩子,你可有什么线索?既是我夜氏族人,便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桑渡却是没有开口回答夜宁的问题,反倒是抬眼看向夜子元,似乎是想要从夜子元身上,看出些什么。 可是夜子元看起来,一脸的茫然,好似与夜宁一般,并不知晓夜逢的存在。 只是,桑渡并不愿意冒险。 她转过头,对着夜宁笑了笑,“只是知道了这件事,具体的,却没有什么线索。” “我会安排人手去查。”夜子元闻言道,他看向桑渡,递给桑渡一个安心的眼神,“桑桑,你当真不与我们一起走吗?魔族虽也有乱子,可那儿至少都是我们自己人。” 桑渡紧紧盯着夜子元。 上一世,夜子元于她,不过是存在于灾祸之中的一个梦魇,桑渡并不知道夜子元的名字,只知道,那个惹出各种麻烦的人,是魔族的魔君。 可是现在,记忆里那个可怖的魔君,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时,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察觉到了桑渡的目光,夜子元有些奇怪地抬手摸了摸脸,他微微低头,凑得近了些,眯眼看向桑渡,语气中也是疑惑,“怎么了?” 桑渡这才回神,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退了两步。 仰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桑渡面上,并没有再带有提防,她对着夜宁与夜子元,乖巧地屈了屈膝,“两位兄长回去后,还请务必小心。” 夜子元神色微微有些怔愣,他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脖子,轻咳两声,并没有说话。 而夜宁,则是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了桑渡的手中,“桑桑,这块玉佩你收着,倘若出事,只需将血滴在玉佩上,我便能感知到,赶来救你。” 桑渡并没有佛了这一番好意,她接过玉佩,道了一声谢。 而后,却是肩上微微一重,是夜子元。 夜子元抬手按在桑渡的肩膀上,他并没有去看桑渡,好似有些不自在一般,将视线移开,看着别处。 “桑渡,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小叔叔的女儿,那便是我们魔族的公主。”夜子元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既是我们魔族的公主,那便不会让人欺负到你头上去。” 桑渡笑了笑,她仰头看向夜子元,“多谢魔君,我记下了。” 夜宁与夜子元没有再耽搁下去,虽没能带回桑渡,可是魔族中的事情却也是耽搁不得了。 “他们待你,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盛逾的声音幽幽的,又有几分阴恻恻的,从桑渡身后响起。 桑渡转头看向盛逾,也不知盛逾是何时来的,站在树后,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抬眸将桑渡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装满了桑渡的身影。 桑渡眨了眨眼,她轻声道,“我在魔族待了一段时间。” 盛逾挑眉看着桑渡,静静听着。 “魔族的人相处起来,并不像从前所听闻的一样,是什么地狱夜叉,吃人恶鬼。” “他们当中的多数人,与寻常百姓无异,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剖心的怪物,不过也是一群为了生存奔波的普通人。”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眸看向盛逾,声音中多了两分恳切,“而且在魔族的那段时间,我发现,他们并不认为当年是被我母亲驱赶封印。” “在魔族人眼中,他们是自愿退到沂梦涧深处,自此隐世不出的。”桑渡顿了顿,眼底闪过意思茫然,她看向盛逾,“盛逾,你身为如今的修士之首,应当知道当年的真相。” 盛逾从远处走到了桑渡面前,听到桑渡的疑问,他轻轻咀嚼着真相那两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盛逾才垂眸看向桑渡。 这是头一遭,桑渡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看到名为悲悯的情绪。 “桑桑,没有什么真相,外面的传言是真,魔族自认的牺牲也是真。”盛逾顿了顿,“灭世的源头起于魔族,魔族以外的人,可不会去管那祸端的来历究竟是什么,既然起源于魔族,那便是魔族在危害世间。” 桑渡眸光轻闪,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盛逾的声音柔和了些,他伸手,想要去摸一摸桑渡的脑袋,“放心,万事有我在,你无须担心什么灭世之劫,以我之力,护你一生无虞,不是什么难事。” 桑渡明白盛逾的意思。 如今情形渐渐明了,或许当年桑镜明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之祸,所以,她生下了桑渡,为得,便是给这天下留一个可能,留一个保障。 倘若四处灾祸不断,盛长风这些知晓从前事宜的人,定然会逼迫桑渡为了天下苍生牺牲。 到那时,于情于理,便是桑渡想活,都活不了了。 可是,盛逾这一番保证,便是同桑渡承诺了,只要有他在,便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 桑渡垂下眼,眸光流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盛逾,我想过了。” 盛逾微微一愣,他看着面前的人,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 面前的人看起来,并非正义凛然的,反倒脸上有些许苦涩。 “倘若牺牲我一个,当真能够了结这祸端,我是愿意的。” 第249章 盛逾眸光微凝,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似是想要开口去劝桑渡,只是还没出声,便又听桑渡继续道。 “倘若我不曾见到宗门长老死在面前,或许我还会纠结挣扎上许久,我这么久以来,唯一所愿,不过是好好活着。只是,老天爷总是作弄人,想要活着的人,面前的条条路,却好似都是死路。” 桑渡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与这次出事的几位长老并不亲厚,可倘若,下一次遭难的是沈伯伯 ,是慈昭姐姐这样,与我十分亲近,如同家人的人呢?” 桑渡抬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她轻轻喘着气,看起来,眼眶当中裹着的泪几乎要托不住地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平缓了情绪,她仰头看向盛逾,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青姨提起过,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若不是他们轮换着,整宿整宿地守着我,看到有一点不好,便用灵药替我续命,我大约是长不成这么大的。”桑渡顿了顿,她看着盛逾,微微勾了勾唇,“算起来,应当是我赚了,白白活了这么多年,还经历了旁人经历不到的奇事。” “如今,知晓了总归是要死的,身上的诅咒,倒也变得不重要了。”桑渡看着盛逾,她幽幽吐出一口气,低声道,“盛逾,当时我虽满是算计,可后来,却也有真情。” 盛逾站在那里,好似一棵从地里生长出来的土松,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带着身上的每一处骨头,从骨缝里透出疼来。 面前的人,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却又格外,让盛逾的一颗心,抽着疼。 桑渡抬眸看向盛逾,笑了笑,“那时,我怨你处处都好,却偏偏在我身上是虚情假意,却不曾想过,我亦是充满算计。” 盛逾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桑渡,而后忽然伸手,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若要将桑渡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过了许久,盛逾才低声道,“我与你之间,无须说这些。” 桑渡由着盛逾抱紧了自己,她的额头贴在盛逾的心口,心中有些悲凉。 自己从前的所求,竟都是枉然。 这老天爷,当真是会作弄人。 她求生,偏要她死。 她爱的人期盼她生,可偏偏,桑渡要为了这些人去死。 夜宁同夜子元离开后,桑渡虽不曾提过,心里却是有一丝期冀。 或许,他们回到魔族后,能够解决这次的危机。 只可惜,桑渡的这一丝期冀很快就被打破。 陈德明几人的尸首要停灵七日,七日之期未到,便又有好几处地方,出现了与天恩镇类似的情况。 这种情形之下,盛逾不好再留在呈莱山上陪着桑渡,他连日奔波,那些出现的魔物,虽不是盛逾的对手,只是这连轴下来,盛逾难免受了伤。 宗尧跟着盛逾,他满脸的难色,“宗主,不能这般下去了,就算您能够以一挡百,可如此下去,定是承受不住,若您倒下,那么不是更没有人能够与那些忽然出现的魔物抗衡了?” 盛逾眸光微冷,他瞥了一眼宗尧没有说话。 而宗尧则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宗主,或许我们该听宗中长老提出的法子,趁着如今众修士尚不曾受伤,抓紧时间,将百姓撤离至一处,这样,我们只需要守住挤出关爱便够了,如此这般……” 在盛逾的视线下,宗尧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是没有声音了。 他垂着头,跟在盛逾身后,有些难过,“宗主,我不愿看到你出事。” 盛逾收回了看向宗尧的视线,他微微偏头,咳嗽两声,“我心里有数,无须你担心。” “宗尧不过是替你着想,你这样,不是寒了他的心?” 盛逾停下了步子,他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桑渡喘着一声鹅黄,明艳得如同这苍茫大地上唯一得一朵花。 盛逾喉结颤了颤,眸光略有些幽深。 自打各地开始出事,算起来,他有小半个月不曾见到桑渡了,这样说,也不准确,他夜深后,有悄悄去看过桑渡。 只是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盛逾走到桑渡身边,他脸上有些惊喜,却也有些担忧,“桑桑,你怎么来了。” “呈莱宗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便来寻你了。”桑渡笑了笑,她站在盛逾身侧,仰头看向身边的人,“无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盛逾,我都想亲自判断。” 盛逾明白桑渡的意思,他眸光闪了闪,正要说话,陆舜却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宗主,从洛姑娘来寻你,好似是有急事。” 第108章 “我答应你,不会叫你…… - 盛逾微微皱眉,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并不想要同桑渡分开去见从洛。 桑渡眨了眨眼睛,她的视线在盛逾同陆舜之间转了一圈,而后微微挑眉,“你先去见从姑娘吧,我等你回来。” 盛逾抿了抿唇,他盯着面前的人,似乎视线被什么粘在了桑渡身上,让他久久移不开。 陆舜见状,小声道,“宗主,从洛姑娘看起来,很是着急。” 第250章 盛逾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桑渡,低声道,“等我回来。” 见桑渡点头,盛逾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宗尧原先也想跟上去,只是走到盛逾身后时,只听盛逾与其略有些急促地吩咐,“你留下,护着桑桑。” 宗尧停了步子,他转头去看桑渡,发现桑渡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桑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桑姑娘,我领您去宗主暂住的地方吧,这儿出现的魔物方才才叫宗主收服了,瘴气尚未完全消散,若是在这里待得久了,恐伤了姑娘。” 桑渡应了一声好,“宗尧小哥,近些日子,盛逾是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宗尧抬手搓了搓脑袋,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声线也显得低沉,“姑娘,您来了当劝劝宗主。” 许是桑渡长得让人心生亲近,宗尧虽一贯与人和善,却也从不曾这样快便在旁人面前放松下来,尤其事关盛逾。 只是在桑渡面前,宗尧半点没有提防的意思,非但不曾提防,说话间,自己的担忧竟也不知不觉染在了言辞之间。 就好像他已经认识桑渡很久,极为信任桑渡一般。 “如今四处不太平,宗主心系众人,想着能者多劳,总想尽快解决那些出现的魔物,可是接二连三的,原先受魔气浸染尚未好全的伤,又接连受到污染。桑小姐,这样下去,宗主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桑渡眸光轻闪,她看向宗尧,小声道,“盛逾受伤了?” 宗尧脸上的神色更为担忧了,他对着桑渡重重点了点头,声音中的担忧更甚,“我跟着宗主这样久,从未见过他受伤,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接二连三受了许多伤了。” 桑渡眨了眨眼,她垂眸没有再说话。 宗尧仍旧在说着,一时是对盛逾的担心,一时又是对这频繁出现的魔物感到惊慌。 说话间,宗尧便领着桑渡,到了盛逾暂且歇脚的院子。 院子里倒不是仅仅住着盛逾,还有些正在熬药的药修,盛逾的房间在最里侧,是最为幽静,是鲜少会被人打扰到的屋子。 屋子里头,窗明几净,陈设简单。 只是同样,看起来有几分冰冷。 宗尧没有再打扰桑渡,他退到了屋外,守着桑渡,免得有人吵到屋子里的人。 桑渡在桌前坐了下来,桌子上,放着一叠墨迹看着很新的符纸。 桑渡先前画过不少,认得出桌上放着的那些符纸上的符咒,多数是最基本的符咒,火球术,引雷符,护身符…… 这样普通的符咒,盛逾并不需要借助符纸,完全可以凭空捻诀放出法术来。 桑渡眸光轻闪,盛逾将这些符咒画了这么多遍,是要做什么呢? 不等桑渡想明白,门边便传来脚步声,抬眼去看,盛逾正抬脚走过来。 桑渡看着盛逾,愣了愣,“从洛急匆匆地来寻你,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盛逾脚步顿了顿,只是仅仅一瞬,便恢复如常,只见他抬眼看向桑渡,笑了笑,“是些旧事。她难得来一趟,先前你的身子都是她在调理,晚些时候,从洛会过来替你把脉,给你准备新的药方。” 桑渡点了点头,“我见你写了许多符咒……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叠得很高的符纸上,迟疑着问出了声。 盛逾同样看向那符纸,抬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 那荷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花,桑渡盯着许久,都不曾看出那绣花究竟是照着什么花样绣的。 盛逾将那荷包系在了桑渡的腰间,只见他抬手驱动灵气,桌上,那厚厚的一沓符咒,竟是全部撞进了桑渡腰间不过巴掌大小的荷包里。 “我担心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盛逾低声道,他的指腹按在小荷包上方,动作轻柔,缓缓摩挲着,“桑桑,如今这些魔物出现的频率我有九成的把握,只是,我不愿冒丝毫的风险,这些符咒,足够让你应对大多数的情况,有这些在你身上,我也放心些。” 盛逾看着桑渡眸光灼灼。 忽然手腕一紧,低头去看,桑渡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经脉轻轻跳动着,盛逾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桑渡并不是在与他亲近,而是在查探他身上的伤口。 盛逾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只是还没有将手完全抽离,便看到桑渡一双眼睛微微瞪圆,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满。 “别动。”桑渡低声道,她盯着盛逾,嘴角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盛逾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想要挣脱开桑渡的手,再简单不过,可是盛逾却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的力道才小了些。 她像是负气一般,将盛逾的手猛地甩开,沉着一张脸,抬脚便往外走。 盛逾停了一瞬,便抬脚追了上去,他略有些无措,桑渡少有同他发脾气的时候。 从前,桑渡样样总是说好,在他面前,像是一只乖巧的白兔,自然是不会同盛逾发脾气。 后来重逢,两人之间因为过往的欺瞒,误会,纠葛,桑渡又像是一只随时随地炸毛的狸奴,对着盛逾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加满是防备,更是没有这种,只有对亲近之人才会出现的脾气和甩脸色。 第251章 “桑桑——”盛逾嘴角竟是微微有一道浅浅的弧度,他追上了桑渡,声音温和得好似能够滴下水来,与他往日的模样,很是不一般,“我心中有数。” 桑渡停下了步子,她抬眸盯着盛逾,感觉到自己胸膛当中有一团气正在不断升起,不断膨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的情绪都搅乱。 “盛逾,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不是因为你受伤不重,而是因为你灵气充沛,那些支撑着你,还能在这里站着!”桑渡压低了声音,她眼眶微微发红。 她清楚,她当然清楚,盛逾这般拼命,为得,便是控制住局势,不让事情变成连他都无法掌控那般的糟糕,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桑渡牺牲才能救世的事情传扬出去,才能保住她的这一条性命。 盛逾的声音更温柔了些,他抬起手,像是触碰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桑渡的眼睫,指腹中央,微微有些潮湿。 “桑桑,我心中有数,这样的伤,于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盛逾的手掌盖住了桑渡的眼睛,他走近了半步,身影几乎将桑渡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好似和煦的春风,吹过桑渡的耳尖。 盛逾俯身,将桑渡抱进怀里,这里虽僻静,却也并非不会有人经过,可是盛逾并不在乎。 他只想要,只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我答应你,不会叫你为我伤心的。” 桑渡被盛逾抱着,不曾挣扎,只是声音依旧气鼓鼓的,似是多了几分恶狠狠。 “我才不替你伤心,盛逾,如今祸乱频出,你我虽已经交换了婚书,可现在并未行礼,若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死在了那些魔物手中,我才不会替你伤心。” 盛逾并不因为桑渡这赌气的话气恼,他只是笑了笑,神色温和,手掌轻柔地抚着桑渡的后背,“我不会出事的,桑桑,倘若我出事,祸乱又不曾停歇,不是将你推入了危险的境地?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桑渡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松开,我去找从洛姑娘讨教一番,给你熬药。” 盛逾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抱着桑渡的手,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人,“当真没事。” 桑渡却是瞪了盛逾一眼,没说什么,转头往院外走了过去。 只是刚刚抬脚,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是个意想不到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盛白璃。 桑渡对于盛白璃的情绪有些复杂。 两人说不上对付,只是上一世,倒也有过交心的时候,现在再遇见,桑渡有些不知该摆出怎么样的姿态。 盛逾也看到了盛白璃。 他眸光微凝,脸上的笑渐渐隐去,抬脚走到了桑渡身边,视线落在盛白璃身上,“你来做什么?” 语气中满是提防。 盛白璃愣愣地看着盛逾,方才,盛逾同桑渡之间的亲昵举动,她全部看到了,那些,让她愣在了原地,有些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现在,忽然撞上盛逾那淡然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视线,盛白璃才迟缓地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寻盛逾。 她偷听了师父同师兄的对话,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成为须弥宗宗主夫人的人,需要为天下苍生牺牲。 盛白璃只听了半截,便急匆匆地赶来寻盛逾。 她以为自己知道了,为何盛逾执意要娶那个灵脉损毁的女人,而从不回应自己的示好。 她本以为是这样的,谁料方才看到了盛逾对待桑渡的模样。 盛逾对待桑渡时,身上的温和与爱意,根本无须人仔细寻找,那爱意是那样的浓烈,浓烈到即便盛白璃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分明。 盛白璃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那一瞬间,情绪复杂。 过了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受师父之力来助你一臂之力。”盛白璃道,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并没有说出自己偷听到的事情。 第109章 “已经没有时间了。”…… - “从洛姑娘。”桑渡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她不曾同盛白璃纠缠什么,只略略点头,便出了院子去寻从洛。 从洛正在药修们收检药物的地方,桑渡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才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 是个只到桑渡腰间的小姑娘来开的门,小姑娘仰头看向桑渡,眨了眨眼睛,“从洛师父正在后头煎药,您跟我来。” 桑渡跟着那个小姑娘,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头,药香浓郁,各种药材的味道混在一起,桑渡有些辨别不出来。 从洛并没有抬头,她坐在火前,盯着上方的药炉子出神。 “从洛姑娘。”桑渡站在几步外,出声道。 从洛这才后知后觉一般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她眸光轻闪,“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桑渡凑近了些,她蹲下身,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道,“盛逾身上缠绕着魔气,我不知是该先用药逼出魔气,还是先用药驱使伤口愈合。” 从洛手中控火的扇子缓缓停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桑渡,那视线竟是有些奇怪。 第252章 桑渡叫从洛看得心里有些疑惑,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污渍吗?” 从洛这才移开视线,她声音微冷,“没什么,那些魔气伤不到盛逾,无非让他吃些苦头罢了,你若是放心不下,那便用些活血化瘀的药材给他配一帖药。” 桑渡闻言抿了抿唇,她看着从洛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才移开视线,她站起身,声音比起先前,也显得有些硬邦邦的,“我知道了,那便不打扰从洛姑娘您了,我先……” 只是,桑渡的话不曾说完,从洛便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等等。” 只见从洛站起身, 她跨过火堆,伸手抓住了桑渡的手腕。 从洛的指尖微微有些凉。 那凉意并不舒服,像是什么缠绕上了桑渡的手臂,这让她忍不住想要抽回手去。 只是还不等桑渡动作,从洛便松开了手,只见她抬眸看向桑渡,低声道,“你的身子骨并不似盛逾先前同我说得那般羸弱,新的药方,现在就可以换了。” 桑渡顺着从洛的视线看向后方正在火焰上方的药炉子,即便盖着厚重的盖子,依旧挡不住那浓重的苦味扑面而来。 桑渡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抿唇看向从洛,似是有些抗拒,“我现在不似从前那般羸弱,其实已经无须……” 仿佛知道桑渡在想些什么,从洛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她沉默片刻后,微微侧身,似是不再阻拦桑渡,“这药里头,有盛逾搜罗来的,天底下难见的珍稀,传闻浮光草能够让人生出灵脉——” 桑渡转身的动作顿了顿。 她转头看向从洛,眼眸中闪过诧异,浮光草。 桑渡当然听说过浮光草,只是仅限于听说,这世上,似乎从未有人找到过这传说中,能够让普通人生出灵根,让修道之人脱胎换骨的灵草。 桑渡一度认为,这浮光草,不过是编撰药书的人,根据传言编录进去的,却不曾想到,从洛竟是说,这药里,有浮光草。 “浮光草我已经炮制成了药粉,刚好是七副药,三天一副,月余,就能知晓这浮光草是不是当真这般灵验。” 桑渡的眸光轻颤,她看向那药炉子,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那便辛苦从洛姑娘了。” 从洛颔首,“谈不上什么,不过是我与盛逾之间的交易罢了,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药准备好了,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原先这药,经过蒸煮后,是要做成药丸,再让盛逾给桑渡送过去。 只是现在,桑渡既然赶了过来,那便省去了炮制成药丸的过程,这药的效力,便更加的好。 从洛眸光颤了颤,视线落在了桑渡背上。 人已经走得远了,只是从洛一直看着桑渡离开的方向,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黑夜一点点侵袭她的眼睛,从洛忽地站直了身子,她大步往外走了过去。 见到从洛,盛逾略有些疑惑,他正看着修士们处理那只魔兽的尸首,见从洛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还以为是药出了什么岔子。 “是桑桑的药出事儿了吗?”盛逾问道。 若是出事了,他再去寻一株浮光草,倒也还来得及,只是时间便稍显得有些紧迫。 从洛盯着盛逾,瞳孔漆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口气,垂着眼,低声道,“盛逾,这件事,或许你该重新考虑。” 盛逾看着从洛,眉心微皱,有些疑惑面前的人,为何忽然这样讲。 从洛这些年,一直希望自己的道侣能够活过来,现在,盛逾用那人的魂魄同她交易,让从洛帮他给桑渡准备一服药。 从洛那时答应得很是果断,可偏偏现在,却忽然反悔。 盛逾凝眸看向从洛,他声音微冷,“从洛,你答应了我的。” “或许你觉得我冷心冷情,但我向来言出必行。”盛逾看着从洛,“这件事情,我已有把握,我身死那日,便是事情解决的时候。” 从洛盯着盛逾,她的眸光看起来,竟是有些激动,“盛逾,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于桑渡而言,并不公平。” 盛逾听从洛提起桑渡,面上,竟是多了不少复杂的情绪。 他眸光渐渐变得幽深,看向从洛时,竟是轻笑了一声道,“是不公平。” “只是这样,桑桑才能活下去。”盛逾缓声道,“她能活下去,也不会记恨我,于我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从洛看向盛逾,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以前于盛逾打交道时,她只觉得面前的人好似一块永远不会软和下来的石头,这世上没有,绝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他。 盛逾向来,想要的便是一骑绝尘,成为这世上没有对手的剑修,不再受到任何俗事的烦扰。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石头一样的人,现在却甘愿为了另一个人去死。 从洛有些想不明白,她盯着盛逾,像是想要看穿面前的人。 可是,从洛看不穿,也看不懂。她张了张唇,过了许久,略显破碎的声音才从她的咽喉中溢了出来,“盛逾,你可曾想过,倘若你死后,桑渡又记起了从前呢?” 第253章 从洛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闭了闭眼,“是,我配得那药,是该万无一失,可是盛逾,我是说万一,万一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桑渡她记起了一切,你让她如何自处?” “被留下的那个人,会如何痛苦,如何丧失自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或许你不懂,但我懂。”从洛看着盛逾,她一双眸子,竟是有些晶莹,“盛逾,或许还有旁的法子。” 盛逾看向面前的人,他正要开口说话,忽闻一声惊呼,回眸去看,方才还如同小山一般的魔物尸首,竟是在瞬间化作了水雾。 其中妖丹,几乎有碗口那般大,晶莹剔透,好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靠得最近的修士下意识上前,想要将那妖丹收入乾坤袋,只是他刚刚抬手,那颗妖丹竟是瞬间化作齑粉! 原先被油灯照亮的,略显昏暗的街道,竟是一瞬间亮如白昼。 那妖丹消失了,原先四处弥漫着的,淡淡的魔气也在一瞬间消失。 盛逾面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从洛脸上满是讶异,她看向通红的天际,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好几圈,都没能发出来。 盛逾看向从洛,轻声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从洛微微愣了愣,而后转头看向盛逾。 只见面前的人继续道,“桑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她远比你认为的要坚韧。”盛逾轻声道,他转头看向桑渡所在的方向,连声音都变得柔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阻拦她往前的脚步。” 从洛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她看向盛逾,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半天都没能说出来。 而盛逾,已经抬脚准备离开了,走出几步后,盛逾转头看向从洛。 “时间紧迫,若是你有想要护着的人,最好将人接到身边来,今夜之后,出现的魔物单凭我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剿灭,我们要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从洛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朝着盛逾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盛逾抬脚往他暂住的屋子里走。 只是,堪堪走到屋前,屋内微弱的灯光,便让盛逾停下了步子。 在这之前,这屋子里,从不会有一盏灯亮着,等着自己回来一般,闪烁着温暖明媚的光。 就在盛逾停在屋外的时候,关着的房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风从盛逾身后穿过,灌进了屋子。 桑渡打了个哆嗦,她踩着罗袜,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抬眸看向盛逾时,眼底仍旧有些迷茫。 她睡得有些懵了,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从前在须弥宗上的日子,盛逾偶尔回来得也像这般晚。 见人站在门边不动,桑渡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她看起来,仍旧有几分不清醒,“阿逾,你怎么不进来?” 盛逾看着桑渡,目光灼灼,好似有什么,在他眼底横冲直撞。 桑渡更茫然了,她索性伸手,勾着桑渡腰间的系带,将人拉进了屋子,语气里,有几分撒娇一般的抱怨,“门开着好冷,你下回再这 般晚回来,我便不让松雪替你留门了。” 话音落下,桑渡转头看向盛逾,想要推着人去将泛着寒意的外衣脱了。 只是刚刚转身,便是铺天盖地的,细细密密的吻。 风,微微有些凉。 可是紧紧拥着桑渡的盛逾,却是灼热的。 第110章 那药吃了,让人有些恹…… - 醒来时,屋子里有些凌乱,安神香里,似乎也掺杂着什么其他略显甜腻的味道。 桑渡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倒也不是现在堪堪反应过来,昨夜,在事态尚未完全失控的时候,她便清醒了过来,不是那样迷迷瞪瞪,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只是清醒虽清醒了,在那荒唐暧昧的情形下,桑渡并没有喊停,反倒对着投来询问目光的盛逾,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青天白日的,日光之下,桑渡才生出几分羞意来。 从前两人的关系过了明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曾行过这般令人眼热的事情,反倒是现在,只是交换了婚书,并不曾行大礼,反倒一夜的荒唐。 盛逾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靠在床头,正盯着桑渡。 桑渡眼睛瞪圆了些,倒是不曾躲闪盛逾的目光,反倒是抬手,轻轻拍在了盛逾的肩膀上,“好一个剑修之首,竟是做这样的事情。” 盛逾笑了一声,由着桑渡胡闹,他伸手,握住了桑渡伸过来的手腕,指腹扣着如同玉石一般滑腻腻的手臂,开口道,“还请夫人饶命。” 桑渡抬眼瞪着盛逾,下一秒,却又笑得歪在了盛逾的怀里。 只听桑渡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先前你不是说便是捆着我,也要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每一世,都不能缺了吗?” 盛逾低低应了一声,他的视线落在桑渡的后脑勺上,眼眸微垂,似是遮掩了全部的情绪。 桑渡靠在盛逾身上,她垂着眼低声道,“上一世,虽不似这般情真,可那排场,却是实打实经历过了一遭,这一次,四处正乱着,总不好再像先前那般铺张,回头寻个好日子,抽空与我沈伯伯吃过饭,便算是成礼了。” 第254章 盛逾没搭话,他的手掌覆在桑渡的背上,轻轻顺着桑渡的背脊,一下一下,缓慢好似轻拍着珍宝。 屋外,传来敲门声。 宗尧的声音响起,略有些急匆匆的,“宗主,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如今,诸位修士似乎对迁移的位置有所疑惑。” 桑渡坐起了身,她抬眸看向盛逾,笑盈盈的,压低了声音,“你去忙正事,我信你。” 盛逾眸光轻颤,他看着身侧的人,过了许久,才起身在桑渡眉间落下一吻。 而后匆匆起身,套上外衣,出了屋子。 桑渡与盛逾分别之后,所有的人似乎都一瞬间忙碌了起来。 在盛逾的力排众议之下,修士要去城中驱散百姓,护着各地的百姓,退到方幽十七城。 让众修士不解的,是方幽十七城与沂梦涧所在的地方十分接近,他们本担心若是如此,岂不是羊入虎口,万一沂梦涧中魔族有什么异动,那么全天下的百姓都在最近的地方,如同待宰羔羊。 然而,盛逾却是以性命相保,方幽十七城,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的确,按照如今魔物出现的方位来看,方幽十七城的确是最远,最能保证有足够时间供百姓们赶往的地方。 事情安排好后,众人便动身朝着方幽十七城去。 宗尧跟在桑渡身边,同行的还有从洛以及鬼市中众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方幽十七城去,日夜兼程,路上并没有怎么休息。 只是一路上,也并未有人抱怨,毕竟所有人都知晓,晚一日,性命便多受到一份威胁。 逃命的事情,耽搁不得。 不知为何,桑渡总觉得从洛看向她时,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若是问从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从洛却又是摇了摇头,只说什么没有什么。 桑渡没有再追问下去,连天的赶路让她稍显得有些疲惫。 队伍日夜兼程,桑渡与盛逾分别后,短短七日便已经赶到了方幽十七城最外的一城。 桑渡赶到时,沈慈昭已经在城中等着桑渡了,见到桑渡,沈慈昭看起来颇有些心疼,她捏着桑渡的手腕,语气微沉,“这几日赶路,是不是累得狠了?我见你气色着实差了些。” 桑渡轻轻摇了摇头,“阿昭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暂时还撑得住。” 只是桑渡虽这样说,心中却是有些奇怪,她的身子骨的确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孱弱,照理来说,这般赶路,累点是必然的,可她应当吃得消才是。 从洛停在了桑渡和沈慈昭的身侧,她偏头看向桑渡煞白的脸颊,低声道,“新换的药方子,或是有些不适应,撑过这段时间就行了,昨日问你,你不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灵脉正在一点点生长吗?” 沈慈昭闻言,反应比桑渡剧烈多了,她盯着桑渡,脸上的喜色几乎压抑不住,“灵脉当真被修复了?” 桑渡抿了抿唇,她轻笑一声,小声道,“不能确信,但我想,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我用灵兰草感受过,腹部的灵脉,的确是在缓慢生长着。” 沈慈昭闻言,脸上的担忧尽数散去,转而便是浓重的喜意。 “你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沈慈昭凑在桑渡身边,“父亲不让我与他们一起离开方幽十七城,令我留在城中,护好城中百姓,原先我还有些不乐意,可是现在你也赶过来了,我便气顺了些。” 桑渡笑盈盈地看着沈慈昭,“护着百姓本就是重中之重,沈伯伯虽说是担心你的安危才严令不许你离开方幽十七城,却也是信任你,倘若出事,沈伯伯信阿昭姐姐你可以将事情处理好。” 沈慈昭没有说什么,只是眉眼之中的那一抹愁色,却是叫桑渡的话尽数抚平。 等她再开口时,便是提起了旁的事情,“方幽十七城虽说有十七座城池,可是终究还是人多地少,住着的地方,远不如从前在呈莱山上的宽敞。” 说着,沈慈昭领着桑渡在略显拥挤的街道上穿来穿去,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胡同尽头,院门虚掩着,不大,却幽静。 推开门,桑渡先看到的,便是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的松雪。 听到动静,松雪抬眸去看,见是桑渡,她高兴极了,“桑姑娘,沈姑娘你们回来了。” 四合院不大,主房三间,耳房两间。 比起从前桑渡住着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要住进这么些人,的确有些局促拥挤了。 可桑渡心里却是知道,这样的屋子,依然是盛逾率先给她准备好的,僻静,不会让外人打扰到她,又能住下松雪他们。 院子中央的空地,也足够桑渡捯饬一些灵药。 心中,软成了一汪水。 此时此刻,桑渡比以往每一个时候,都更想要见到盛逾。 松雪手中提着一壶茶水,她走到了桑渡身边,“桑姑娘,夜逢少爷在屋子里休息,是两日前到的。” 桑渡眼眸亮了亮,她看着松雪,摆了摆手,“歇一歇,只见你忙前忙后了,不着急,在这儿许是要住上很长的一段日子,什么事儿,咱们慢慢来。” 松雪面上也是笑意,她对桑渡十分亲近,现在见桑渡不似先前那般总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而是喜色难掩,自是打心里觉得高兴。 第255章 说话喝茶的功夫,从洛已经提着药碗进了院子。 从洛的住处,就在街对面,比起桑渡住的地方,要小上许多,只是她一人居住,已是足够。 看到从洛,桑渡才想起,又到了喝药的日子。 这次的新药方,虽感受起来很是管用,可是喝了那药,整个人便显得很是倦怠。 只是已经喝了好几付了,没有前功尽弃的道理。 桑渡捏着鼻子,将那一碗苦药喝得一丝不落,喝完,皱着眉将碗还给了从洛。 从洛 见状,少见地开口安慰了两句,“已经喝了近一半了,很快就结束了。” 桑渡就着手边的茶水清了清口,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若是我灵脉能够长好,也能多帮盛逾些。” 盛逾如今正在外头,桑渡知道,盛逾那般拼命是为了救下自己的性命。 桑渡从不是什么干等着的性子,若是她灵脉长齐了,或许也能有当年桑镜明十分之一的能力,那样,她也能自己为自己的生路,多出些力。 从洛闻言眸光闪了闪,她没有说什么,接过药碗转身离开了。 而桑渡,也是因为那药效,困倦来袭。 见状,沈慈昭叮嘱松雪照顾着桑渡先去休息,而她则是去帮着新进城的百姓安顿下来,等晚些时候,再来看桑渡。 那药喝下去后,桑渡睡得很沉。 至少往常都是如此,风餐露宿的那几日,在马车上休息,很是不舒服,唯有喝药的时候,桑渡能够沉沉睡去。 整个城池,都随着天色的昏暗,一点点安静了下来,看不出白日里的吵闹。 黑暗中,盛逾风尘仆仆,他披着黑色的鹤氅,落在了胡同外。 只是刚刚走进去两步,便被从暗处走出来的从洛拦住了。 见到从洛,盛逾有些惊讶,他微微皱眉看向面前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猜到你会想着今日我们进城安顿了下来,赶来看一看桑渡。”从洛道,她抬眸看向盛逾,语气深沉了些,只是细听起来,似是有些不对劲,“药方是我写的,药力我心中清楚,桑桑的灵脉,理应是在她忘却前尘往事后,才开始生长,可是现在便已经长了起来,这有些奇怪。” 盛逾闻言也略显惊讶,只是开口时,却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桑桑身分特殊,缺损的灵脉在灵药的催动下快速生长,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药效这般好,我反倒可以放心了。”盛逾轻声道,他看向紧闭着的门扉,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等最后一批百姓被护送进入城池,我便可以动手了。” 第111章 “从这位夫人的脉象看…… - 桑渡是忽然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她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盛逾的声音响起,桑渡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盛逾当真回来找自己了。 桑渡坐起身,她直勾勾地看着盛逾,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弥漫着水雾,“你怎么会在这里?” “算着日子,你们该进城了,便抽时间回来看看你。”盛逾的视线落在桑渡的脸上,他抬手,将软垫送到桑渡的背后,托着她的腰,而后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坐起身的人,盖得严严实实。 “这一路紧赶慢赶地,是不是累得狠了?”盛逾看着桑渡,满眼的心疼并不遮掩,他摸出乾坤袋里装好的糕点,将严严实实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拆开,然后将里头的糕点递到了桑渡嘴边,“短短几天,瘦了一圈。”盛逾微微皱眉,“这宗尧,是怎么照顾你的,毛毛躁躁。” 桑渡盯了盛逾一眼,她咬了一口糕点,声音也有几分含混,“宗尧小哥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呀,莫要事事用自己去同旁人比较。” 盛逾却是没答话,他定定地看着桑渡,许久才移开视线,轻声道,“他日后要留在你身边护着你,若是你正在消瘦的事情都注意不到,那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 桑渡吃了半块糕点,便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堵着,只是方才盛逾的表现太过担忧,所以桑渡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捏着剩下的半块糕点,靠在软垫上,看向盛逾,开口时,似是略有些嗔怪,“我是你的妻子,这些事情,该你注意着,怎么如今全要推给宗尧了?” 盛逾眸光微凝,他神色似乎有些僵硬,看向桑渡时,情绪却又渐渐变得正常。“我虽有把握,可毕竟是被谶言判为灭世之劫的灾祸。之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桑渡闻言坐直了些,她身子微微前倾,靠在盛逾的肩上,“从洛新换的药方,很是管用,我能够感受到身体中灵气正在缓缓凝结涌动。” 桑渡的声音有些缓,可一字一字,却很是清楚,“等我灵脉长成,便会开始修习,到那时,我便也不再囿于短暂的寿命。” 桑渡抬起了头,她看向了盛逾,“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你回来。” 盛逾眸光轻闪,他垂眸看着桑渡许久,忽然抬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好。”盛逾的喉结轻轻颤动着,哪怕只是一个单字,也难掩哽咽。 ****** 桑渡第二天醒来时,几乎疑心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256章 直到松雪进来伺候她梳洗时,提起了盛逾带回来的糕点。 “桑姑娘,宗主带回来的糕点我给您热一道送过来?”松雪看着桑渡,询问道,“那若是今日吃不完,那明日便不能吃了。” 桑渡眨了眨眼,提起糕点,她便又觉得心口堵着一般,闷闷的。 松雪看向桑渡,见面前的人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跑近扶住了桑渡,“桑姑娘,您还好吗?” 桑渡抬手摆了摆,正要说话,一股恶心之感却是升了起来,她推开松雪,对着一旁的铜盆呕了起来。 松雪见状,一边给桑渡倒来漱口的茶水,另一边,则是扯着嗓子唤着贺若,“贺若,快去街对面请从洛姑娘过来替咱们姑娘瞧一瞧。” 贺若原先正在扫院子,听到松雪的喊话,慌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桑渡很快就缓过了神,她眼眶微微泛红,抬眸看向松雪,轻轻摇了摇头道,“许是吃坏了东西,吐了一遭,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松雪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让从洛姑娘过来看一趟,总是好的。” 松雪轻轻拍着桑渡的后背,帮她顺着气,“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若是让宗主知道了,定是不得安心了。” 桑渡笑了笑。 贺若这时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她看向桑渡,面上也是担忧,“从洛姑娘有事离开了,她只留下了姑娘平日里要喝的药,叮嘱与她一起的小姑娘按时将药煎好送过来。” 桑渡眨了眨眼,她有些疑惑,“有事离开了?离开方幽十七城了吗?” 贺若摇了摇头,那个与从洛同住的小姑娘,也并不知晓从洛去了哪里,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桑渡虽疑惑,却也不曾担忧什么,她与从洛之间,虽不算亲密,却也清楚,从洛是有本事的,她既然离开,定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桑渡没有再去探寻从洛的去向,她抬眸看向屋子里的两个人,笑了笑,“你们无须担忧,先前从洛也同我说过,这次的新药方里面,有好几味少见的药材,有些反应总是正常的,再不济,我也能给自己诊病。” 桑渡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虽说换了新药后,似乎变得疲倦,偶尔又有些胸闷吃不下东西,可整体看来,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好。 ****** 在城中的日子,过得很是稀松平常。 沈慈昭也将城中百姓照料看顾得井井有条,白日里,沈慈昭便是在外面忙旁的事情,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桑渡处。 只是这日,沈慈昭刚刚拐进了胡同口,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夜逢正站在胡同里,泪眼汪汪的,看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而那只狸妖,则是变作狸奴的大小,绕着夜逢团团转。 照空平日里很少出现,沈慈昭微微皱眉,抬脚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沈慈昭看向站着的夜逢,有些疑惑。 原先,夜逢只是双眼红彤彤的,忽然听沈慈昭问起怎么了,整个人便收不住了,他号啕大哭起来。 这动静极大,院子里的松雪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沈慈昭看向松雪,这才发现平日里张弛有度的松雪此时此刻,眼睛竟也是红彤彤的。 “这是怎么了?”沈慈昭心中一惊,“桑桑出事儿了吗?!” 不等人回答,沈慈昭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桑渡万分惊喜的声音,“阿昭姐姐!” 沈慈昭抬眼去看。 披着红色斗篷的人,梳着双髻,朝着沈慈昭跑了过来。 沈慈昭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仿若时间在这一刻倒退,她们回到了在呈莱宗的日子。 飞奔过来的人,明艳无比。 桑渡在与盛逾交换婚书后,沈慈昭总觉得她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身上,多了一份温和沉稳的气质。 可是现在,沈慈昭却是在桑渡身上感受不到那种气质了,面前的人,好似变回了先前那个不曾与盛逾相识的,娇气中又有些孩子气的小姑娘。 沈慈昭下意识抬手抱住了桑渡。 她发现桑渡的眼睛也是红彤彤的 ,似乎也是哭过了一般。 见桑渡出来,方才号啕大哭的夜逢却是抽泣着止住了哭声,他抽抽噎噎地朝着桑渡的方向靠近,有些怯生生地,想要伸手抓住桑渡,“姐姐……” 桑渡的反应却是很大,只见她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蹿到了沈慈昭身后。 这一下,让原本已经止住了哭的夜逢,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哭得比先前更可怜了。 松雪这才红着眼眶,开口道,“桑姑娘她不认得我们了。” 沈慈昭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藏在自己身后的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松雪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沈慈昭愣愣地看着桑渡,许久都未曾说话。 反倒是桑渡,似乎平复了情绪,她垂着眼,有些茫然,“阿昭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得,自己同往常一样在屋子里休息,怎么会在这里?身边还有这么些……” 桑渡的声音顿了顿,她看向面前的人,缓缓退了两步,“还有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第257章 沈慈昭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腕,“别怕。”她下意识开口安慰道,“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他们都是好人,是与你熟悉的,亲近之人,不会伤害你的。” 饶是沈慈昭这样说,桑渡依旧有些抗拒同松雪一行人接近。 她又退了两步,只是还没站稳,一股翻天蹈海之感便从她腹中传来,桑渡脸色微变,顾不上旁的,跑到胡同边,扶着墙,吐了起来。 只是干呕半天,并未吐出什么来。 沈慈昭上前轻轻顺了顺桑渡的背,她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松雪,“药不是已经吃完了吗?怎么桑桑这干呕的情况,依旧不见好?” 松雪红着眼摇了摇头,“从洛姑娘一直不曾回来,先前……先前姑娘还认识我们的时候,一直说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姑娘这段日子,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松雪有些说不下去了。 谁能想到,好好的,忽然就不认识他们了呢? 沈慈昭护着桑渡,她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道,“桑桑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你们,这几日我先接她去我那边住着,过两日,等母亲回来了,我让母亲同她瞧瞧,看能不能找出桑桑突然失忆的原因。” 如今,已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毕竟桑渡看起来,的确十分抗拒同松雪他们接触。 贺若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她手里还拉着个老头子。 “松雪姐姐,我请来了一位大夫,如今城里没有药修,让大夫给姑娘瞧瞧,总是好的。” 桑渡抿了抿唇,她靠在沈慈昭身边,颇有几分警惕着看着走过来的人。 “桑桑,让老先生给你把个脉,有我在呢,不会有事儿的。”听沈慈昭这样讲,桑渡这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臂。 那老先生扶了扶跑得有些歪的发髻,抬手给桑渡把脉,片刻后,他收回手,将桑渡上下打量一番道,“从这位夫人的脉象看,气血充足,只是怀着身子,这段日子,要多吃些滋补的。” 桑渡耳朵嗡嗡的,有些听不清那老先生究竟在说些什么。 嗡嗡声中,还有些细碎的人声,“当然,也不能进补太过,若是孩子太大,日后生产的时候,要吃不少苦头呢……” 生子? 哪儿来的孩子? 桑渡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她下意识伸手按在了小腹上,掌心滚烫。 第112章 “谢师兄,我为什么这…… 第一百一十二章 - 桑渡被沈慈昭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沈慈昭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桑渡,更是沉默得一句话都不曾再说过了。 进了屋子后,她盘腿坐在软榻上,像是入定了一般,许久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失忆的事情,已经让桑渡心里很是奇怪了。 按照那些她不认识的人的说法,她是忘记了一段时间的事情,而沈慈昭也佐证了他们的说法是对的。 可是不知为何,桑渡很是抗拒去回忆,或是去听他们说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现在,比起失忆,让桑渡更加难以平复情绪的,是她有了身孕。 坐在软榻上的人抬手按在小腹上,她眸光轻轻闪烁着,心中情绪略有些复杂。 显然,从他们的反应上看,所有人都知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可是,桑渡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有关孩子父亲的事儿了。 脚步声打断了桑渡的思绪,有人走了进来。 回头去看,是谢安淮。 谢安淮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在收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只是视线对上桑渡的眼睛,谢安淮放慢了步子,最后停在了几步外,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桑渡的腹部,双唇轻轻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那话最后却成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渡摇了摇头,又瘪了瘪嘴。 她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谢安淮三两步走到了桑渡身边,他抬手似是想要抱住桑渡,可是伸出来的那只手悬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谢安淮才将手放在了桑渡的脑袋上,他的力道很轻,似乎害怕弄疼桑渡一般,满是小心翼翼,“桑桑,没事的,有师兄在呢。” 桑渡眼眶微微发红,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忽然有人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桑姑娘!”宗尧急匆匆的,前一日,他替桑渡给宗主去送信,回来后,才知道城里发生了事,他顾不上旁的,急匆匆地便来寻桑渡。 原先情绪有些缓和的桑渡,在看到面前的陌生人后,登时变得警惕。 她往后退了退,几乎将自己完全藏到了谢安淮背后。 谢安淮看向宗尧,他微微皱眉,低声呵斥,“桑桑现在受不得惊吓,你要做什么?!” 宗尧梗着脖子,他并不喜欢谢安淮,面前的这个男人,仗着自己是桑姑娘的师兄,总是以师兄之名,行一些抢旁人妻子的事情,当真令人不齿。 尤其,他想要抢的,还是自家宗主的妻子。 宗尧眸光幽深,他盯着谢安淮,深吸了一口气道,“夫人与宗主虽不曾行大礼,却也是叫如今外头的形势所耽搁了,夫人的安危,自然由我们须弥宗的人来负责——” 第258章 宗尧的声音刚落下,外面便传来轰然巨响。 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怔,桑渡低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抬手捂着耳朵。 谢安淮脸色微微一变,他同宗尧对视一眼,两人不曾再争辩什么。 宗尧咬着牙,盯了谢安淮一眼后,转身出了屋子,只是刚刚跨出门槛,宗尧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远处。 他们所在一城,在方幽十七城的最外侧,所以,也能看得最分明。 巨响之后,是漫天的尘沙。 好似,在放油十七城外的每一处,都已经在方才的那一声巨响中,化作了齑粉虚无。 人也好,物也好,都在这一声响中,彻底沉寂。 宗尧冲出去后,谢安淮转头去看桑渡的状况,他对着缩在角落的人伸出手,“桑桑,没事了,来,我们先出去,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 桑渡原先低着头,在谢安淮那近乎哄骗的声音中,她缓缓抬起头来。 谢安淮的声音消失在咽喉中,他看着面前的人,有苦说不出话来。 桑渡满脸是泪,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中升腾起莫大的悲伤,那感觉她没有办法纾解,只能任由泪水决堤一般,从眼眶中夺路而出。 谢安淮怔怔看着桑渡,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反倒是桑渡,缓缓从软榻上走了下来,她跌跌撞撞的,没有让谢安淮搀扶,而是出了屋子。 屋外,视线尽头的喧嚣散去。 天空之中,竟是有纷飞雪花落下。 只是,等那飘落的东西落至眼前,众人才发觉,那并非雪花,而是飘絮。 桑渡下意识抬 手,飘絮在她手掌当中聚集,竟是幽幽泛着蓝光。 宗尧胸膛起伏着,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桑渡,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昨日去给盛逾送信,是不曾见到盛逾的。 “桑姑娘。”宗尧喉结颤了颤,他轻声唤着身侧人的名字,只是,还不等他说出什么,瞳孔却是猛地扩开。 方才还站在他身侧的人,仿佛被人一下抽走了魂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谢安淮冲了出来,“桑桑!” 可是,瘫软在地上的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谢安淮抬眸看向宗尧,而后将桑渡打横抱起,急匆匆道,“你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先将桑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宗尧没有再说什么,他匆匆看了桑渡一眼,而后朝着城外的方向冲了过去。 ****** 桑渡是在三天后醒来的。 那漫天的飘絮,比起先前,少了不少。 守在床边的人,是方寻青。 方寻青原本正低头绣着东西,察觉到桑渡睁开眼,她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眼看向桑渡,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了。 “桑桑,可有哪里不舒服?”方寻青紧张地看着桑渡,她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握紧了。 桑渡轻轻摇了摇头,“青姨……” 开口时,桑渡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竟是沙哑得可怖。 方寻青立马起身给桑渡倒来一杯温水,桑渡就着方寻青的手,喝完了整整一杯温水,嗓子这才微微润了些,不像方才,似乎有钝刀子轻轻割着一般。 方寻青扶着桑渡坐起身,她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道,“放心,已经没事了。” 桑渡仍旧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寻青再说些什么。 外面那些层出不穷,不知来路的魔物,一夕之间消失了。 只是如今,那风沙之中,并不适合普通百姓生活,所以,众人生活在方幽十七城中的日子,还需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桑渡眨了眨眼,她有些许怅然,她盯着方寻青,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沈伯伯呢?可曾受伤?” 方寻青摇了摇头,“前两日已经同他联系上了,多数修士都不曾受伤,少数受伤的,也被送了回来,如今也没有什么生命之忧了。” 方寻青看着桑渡,几番欲言又止。 桑渡叫方寻青盯得心中有些奇怪,她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道,“青姨可是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您同我说,我承受得住。” 方寻青看着桑渡,沉默片刻后道,“桑桑,元白说,盛逾找不到了。” 桑渡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念道,“盛逾……” 这个名字,被她的牙齿轻轻咀嚼研磨,好像有些熟悉,可却又很是陌生。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脸上才闪过恍然,“青姨是说,那个同我有娃娃亲的盛逾?” 方寻青被桑渡问得一愣,她看向桑渡,沉默许久,视线才缓缓下移,落在了桑渡的小腹上。 方寻青的声音压低了些,她看着桑渡,轻声道,“桑桑,我替你看过了,这孩子不过月余,若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一服药下去,没什么损伤。” 桑渡长睫颤颤,她看着方寻青,双手下意识护在小腹上方。 过了好一会儿,桑渡听到自己的声音,“青姨,你们是不是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方寻青沉默着,她没有说话,可是桑渡从她的反应中已经看了出来,他们的确知晓孩子的父亲是谁。 第259章 这便意味着,这个孩子,或许桑渡自己也在期待着,她想,有方寻青同沈元白,她身边还有那样多的人,想来不会有人能够强迫她。 桑渡沉默许久,她看向方寻青,眸光闪烁。 “青姨,你让我想想。”桑渡轻声道,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或许是因为昏迷了三天,不曾用过什么吃食的缘故,听起来,中气颇有些不足。“我想想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好吗?” 方寻青知晓桑渡现在,心里定是乱成了一团,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站起身,替桑渡掖好了被子,“好,不着急,我去给你弄些吃食过来。” 桑渡点了点头,只是,她并不困倦,靠在床上,反倒很是精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似乎有些动静。 等了一会儿,那动静不见消失,反倒愈发明显。 桑渡披上斗篷,缓缓走了出去,“怎么了?” 外面的争吵声,在听到桑渡的声音后,骤然停止。 宗尧猛地抬眸看向桑渡。 桑渡愣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宗尧,张了张唇,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你……”桑渡张唇,只是声音还未落到地上,宗尧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桑姑娘,您腹中的孩子,如今是宗主留下的唯一血脉,还请姑娘三思。” 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总要这是在说什么。 所以,盛逾是已经死了吗? 桑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得脸颊上微微有些凉,抬手去摸,却是摸到了一片潮湿。 那潮湿,仿佛是从她心口里蔓延出来的,将她整个人都拉入泥泞境地。 桑渡看向宗尧,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宗尧抬起头,平日笑眯眯的人,双眼通红,他对着桑渡重重磕头,“桑姑娘,我求您了。宗主已经尸骨无存,……” 桑渡有些听不清宗尧在说什么。 她偏头看向急匆匆朝着自己跑过来的谢安淮,张了张唇。 桑渡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可是谢安淮却是听清了桑渡说的话。 桑渡在问,“谢师兄,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第113章 “大名,该等盛逾回来…… - 方寻青冷着脸,不再允许一切被桑渡忘记的人接近桑渡。 自从宗尧同桑渡说了那些后,桑渡整个人失了魂一般,对于外面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听不到了。 她叫方寻青搀扶着,进了屋子。 宗尧见状,似是还想要抬脚跟上去,可是谢安淮却是一个冷眼,让人盯在原地动弹不得。 “盛逾害得桑桑如此,我们还不曾寻他的麻烦,你如今竟是敢来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谢安淮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仿若都淬了恨意,“宗尧,你不要再出现在桑桑面前,不然,我定是要你好看。” 宗尧喉结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被关上的房门,并没有离开。 额头上,因为太过用力而磕破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了深红色。 松雪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眼眶里包着一汪泪,而后停在了宗尧身边,“宗尧小哥,先回去吧。” 宗尧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松雪。 松雪伸手去拉宗尧,她用了十成的力,竟是将宗尧拉得动了动。 “宗尧,宗主吩咐我们的,一直都是照顾好,保护好夫人,你如今这般,不是与宗主的吩咐背道而驰吗?!” 宗尧依旧哏啾啾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拔地而起的竹竿。 松雪又气又急,她抬手砸在了宗尧的身上,“宗尧!你如今这般,若是惹得姑娘身边的人厌恶,我们日后能不能见到姑娘还是未知,姑娘如今病着,又有了身子,你想气死她不成?!” 宗尧这才松了那一口气,由着松雪拉着他,暂时离开了。 屋子里,方寻青从窗边走 开,转头看向了靠在床上的桑渡,她神色有些凝重,抬脚走到桑渡身边后,也许久不曾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桑渡。 桑渡很安静,安静得好似一点情绪也没有了。 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手掌护着小腹。 过了许久,方寻青才在桑渡身侧坐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替桑渡理着额角的鬓发,就像小时候那般。 “青姨,我想好了。”桑渡忽然开口,她偏头看向了方寻青,眼眸亮晶晶的。 桑渡已经没有再莫名了流泪了,她的情绪,好似已经平缓了下来。 方寻青手上动作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头看向桑渡。 桑渡神色郑重,这决定,倒像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并不是一时意气。 方寻青看着桑渡,没有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谢安淮有些沉不住气,他眉心紧皱,声音也显得急匆匆的,好似什么追赶着他一般,“桑桑,若是让孩子生下来,那便是后悔也没有法子了。” 谢安淮猛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师娘替你诊治,根本看不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便意味着,你的失忆之症,并没有用药的法子,或许,你永远都记不起那些事情了。” 第260章 “盛逾于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桑桑,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普通人,将自己置入两难的境地?” “够了,住口。”方寻青开口打断了谢安淮的话,她抬眼看向谢安淮,有些不耐地开口赶人,“你先出去。” 谢安淮咬了咬牙,并没有动。 方寻青见状,怒火几乎烧起来。 她盯着谢安淮,脸色一沉,那是她发怒的征兆。 只是,还不等方寻青发火,桑渡轻轻柔柔,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声音响起,“谢师兄,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才会劝说我不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于我而言,出现得当真莫名其妙。”桑渡苦笑一声,“我并不觉得自己失忆,甚至先前认为是旁人的谎言,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 桑渡抬眸,看向方寻青,“青姨,你们提起盛逾时,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我想,至少在你们看来,盛逾与我该是良配。” 方寻青没有说话,她伸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背,眸光闪烁。 倘若,倘若不曾有这劳什子灾祸出现,桑渡有了身子,该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现在,盛逾尸骨未存,桑渡还忘记了同他的过往,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变得尴尬,让人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留还是…… 桑渡抬手反握住了方寻青的手,“青姨,我留下这个孩子,是循着本心。” “我虽记不起与盛逾相关的事情了,可是,在我知晓我肚子里,有一条生命时,第一个念头,竟是欣喜。”桑渡幽幽吐出一口气,她垂着眼,不大看得出什么情绪,“青姨,我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方寻青眼眶发红,开口时,声音在颤,“每每同你这样坐在一起说话,我总还觉得你是从前那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可这眨眼的工夫,竟也是当娘亲的年纪了。” 桑渡看着方寻青,她将头靠在了方寻青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那般,亲昵撒娇。 “想生下来,那便生吧。有我们在呢,桑桑,不要怕。”方寻青看着桑渡,“你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日后也不会被这个孩子困住,有我们在,你仍旧可以去做自己。” “唯有一点。”方寻青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道,“留下孩子,你的嫁娶,或是会艰难不少。” 桑渡眯着眼笑了笑,她蹭了蹭方寻青的肩膀,小声道,“我本也不曾想着嫁出去,如今有了孩子,更是没有嫁出去的必要了。” 方寻青低头瞪了桑渡一眼,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着桑渡的背。 有关孩子的事情,便算是有了结论。 桑渡靠在方寻青身上,她眸光微垂,神色柔和,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 ****** 沈元白一行,是在一个月后回到方幽十七城的。 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桑渡。 桑渡的灵脉已经长出了细细的一条,如今,也能聚拢一团灵气了。 因着她决定生下腹中的孩子,所以又住回了先前的院子,平日里,由松雪以及贺若照顾着她。 而宗尧,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桑渡,只是桑渡已经好几次,起夜时看到屋顶上那个黑色的影子了。 宗尧,似乎潜藏到了暗处,按照盛逾吩咐的那样,好好保护着桑渡。 院子里,桑渡坐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椅上,松雪在她身侧,正将院中的炭火生起来。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虽说不曾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可是桑渡怀着身子,更注意些,总是好的。 沈元白大步流星地跨进了院子。 桑渡一愣,险些没有认出来人。 印象中,沈元白风度翩翩,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很是干净,颇有几分出尘之姿,只是现在,眼前得人胡子有些杂乱,难掩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桑桑!”沈元白下意识地想要抱住桑渡,只是刚刚伸出手,便又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停下了步子,视线却是在桑渡身上打转。 “沈伯伯!”桑渡并不在意沈元白身上的灰尘,她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抱住了沈元白的腰,沈元白脸上的笑浓了些,伸手轻轻拍了拍桑渡的后背,开口时,却又是另一番说辞,“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毛躁?” 桑渡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沈元白笑了笑,“松雪与贺若,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青姨也是,日日都要替我把脉,将我宠得比起先前还要骄纵些。” 沈元白的视线落在了桑渡的小腹上。 不大看得出来桑渡怀孕了,只是面前的人,的确比先前分别时,多了些肉。 脸颊粉白粉白的,看着便让人欢喜。 先前沈元白在外面,桑渡的消息只能从短短的信上得知,虽说方寻青每次都会让他放宽心,告诉他桑渡的状况很好,沈元白依旧是记挂着桑渡,如今亲眼见到桑渡,的确好端端的,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从前寻青怀着慈昭时,可是折腾坏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的。”沈元白的视线直直跟在桑渡的身上,生怕自己有哪里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第261章 桑渡摇了摇头,不等她说话。 松雪便开口道,“姑娘的孩子会疼人,只前段日子让姑娘有些反胃,吐了几道,旁的便没有什么了。” 桑渡看向松雪,笑了笑,应声道,“是,现在也不曾吐过了,只觉得每日馋得很,总想着吃些什么才好。” 沈元白抬手捏了捏桑渡的脸颊,“你啊。” 无奈,却也宠溺。 松开手,沈元白依旧有些恋恋不舍,“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桑渡点了点头,冲着沈元白摆了摆手。 沈元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如今多数修士都已经回到了方幽十七城,众人也是时候碰头,将彼此之间的信息相互交换一通。 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修士,是少数。 当时,百姓们朝着方幽十七城的方向撤离,多数修士,都驻扎在方幽十七城外,不让那些不见停地出现的魔物靠近方幽十七城半步。 那些魔物的出现愈发频繁,从原先的三日,到后来两日,一 日,半日。 这让大家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而这些异动,也都是一瞬之间消失的。 在那场几乎是震天动地的爆炸后,所有的,层出不穷的魔物,一夕消失了。 实际上,除了盛逾以外,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连沈元白,也只是目送着盛逾,进入了当时祸乱的中央,进入了那团黑色的,已经形成风眼的魔气。 众人在外面又探查许久,得出了确切的答案,那便是这来得迅猛地灾祸,的的确确是结束了。 上首坐着的,是盛长风。 如今,众修士之中,依旧是以须弥宗为首,只是,盛长风看起来,并不似从前那般仙风道骨,反倒透出几分苍老来。 很快,众人便散去。 大家达成了一致,在外面那些飘散的,已经死去的魔气消散前,众人便都留在方幽十七城。 沈元白心中记挂着桑渡,事情结束后,便起身想走。 只是刚走出去两步,便听有人唤他名字,请他留步。 转身去看,是盛长风。 盛白璃搀扶着盛长风,走了过来。 沈元白微微皱眉,他看着盛长风,并非开口说话。 只见盛长风手中托着一个布包,他抬手将那布包送到了沈元白面前。 “这是……” 沈元白有些不解盛长风的意思。 盛长风摇了摇头,他已经苍老得说不出话来了。 盛白璃在一旁,低声道,“这是须弥宗宗主的玉牌,我们的人深入中央后,只带回了这个。” 沈元白微微一愣,垂眸看着盛长风颤着手,将那布包打开。 从前,他见过这玉牌,是上好的羊脂玉,白润润的,可是现在,那玉牌上,却有一线红痕,像是血迹渗了进去。 “须弥宗宗主的位置,由盛家人坐,这玉牌,师父托您将它给……”盛白璃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她垂着眼,才继续道,“给桑渡送过去。” “桑渡与宗主已经交换了婚书,他们虽不曾行礼,却已是夫妻,桑渡腹中的孩子出生后,便是我们须弥宗的新宗主。” 沈元白没有去接盛长风手中的东西,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更不在意什么须弥宗宗主的位置,只见他后退半步,抬手对着盛长风作揖,“长风长老,这玉牌还是您暂且保存着吧。” 盛长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沈元白已经转身离开了。 盛长风的瞳孔颤动着,他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盛白璃满脸担忧,“师父,你莫担心,须弥宗不会就此衰败下去的。” 是了,盛长风一生,都期盼着须弥宗能够屹立不倒。 所以,在失去盛逾的消息后,他用尽全力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唯有盛逾的骨肉,能够让须弥宗长久地繁盛下去。 盛长风咳嗽了许久,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腰,摆了摆手,“罢了,等日后那孩子出生,再将这玉牌送到他手上去吧。” ****** 春日入夏的时候。 夜逢回来了,先前桑渡失忆后,他便被夜子元接回了沂梦涧。 如今,将近八个月的光景。 他与夜子元以及夜宁一起出了沂梦涧。 桑渡在孩子大约八个月的时候,便从原先住着的地方,到了靠近沂梦涧的一处宅院住着。 是先前夜宁来信,他说桑渡的身份特殊,为免发生意外,还是在距离沂梦涧最近的地方生产为好,若是出事,他们也能第一时间护着桑渡。 如今,生产的日子愈发近了,他们便也再坐不住,乔装打扮后,离开沂梦涧,去了桑渡住着的宅子上。 桑渡不认识夜子元同夜宁了,却是记得夜逢。 毕竟先前,她发现自己失忆时,就是夜逢那个孩子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的。 如今,桑渡已经不抗拒与被她忘记的人打交道了。 她对着有些局促的夜逢招了招手,“你要过来摸摸吗?” 第262章 桑渡如今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平日里,松雪几乎不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现在,见桑渡让夜逢过来摸一摸肚子,松雪也是绷紧了神经。 她看着夜逢,小声叮嘱,“夜逢少爷轻手轻脚些,莫要惊了肚子里的娃娃。” 闻言,夜逢的动作愈发缓慢,他将手掌放在了桑渡的衣服上,饶是隔着衣服,夜逢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似乎抵着他的手掌轻轻动着。 沈元白站在一旁,他看向夜子元同夜宁,“你们有心了,送来的东西,让桑桑的灵脉长得更好了些,这般,她生产时,受的苦楚也少些。” 夜宁没了一只胳膊,他垂眸看着坐在远处,同夜逢低声说话的桑渡,轻声道,“魔族欠小叔叔太多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要替小叔叔照顾好桑渡。” 那天夜里,桑渡发动了。 那些少见的奇珍补品,桑渡并没有白吃,孩子生得很是顺当。 是个女娃娃,十分白净,小小的一团,也不爱哭,吃饱了便睡了,醒了后,便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 是方寻青察觉到了桑渡的不对劲。 孩子出生前,桑渡充满了期待,可是孩子出生后,桑渡没受什么苦,很快便清醒了,却从始至终不曾提起过要看一看孩子。 “青姨,能帮我找个人吗?”桑渡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请方寻青帮她找到从洛。 没有人觉得不对。 只有逗弄着松雪心里咯噔一声。 姑娘应该不记得从洛姑娘了才是,怎么会突然想起从洛呢? 从洛第二天就出现了。 她看起来瘦了些,也黑了些,一双眸子愈发漆黑。 见是从洛,方寻青还有些惊讶,他们派出去的人,还不曾有消息,想找的人倒是自己出现了。 方寻青没有耽搁,领着从洛去见了桑渡。 桑渡坐在床上,孩子躺在她身侧,睡得正沉。 从洛看着孩子的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她长得很好,看着便知道,定是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桑渡垂眸看着身侧的小娃娃,她的神色柔和了些。 “给她起名字了吗?”从洛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背,随口问道。 “只起了小名,叫念念。”桑渡轻声道,她抬眸看向从洛,“大名,该等盛逾回来再起。” 从洛先是轻轻念了两声念念,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桑渡,“你……想起来了?” 桑渡眸子晶莹剔透,她看着从洛,缓缓点了点头。 从洛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从怀里摸出一株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来。 那植物被一团灵气包裹着,看着有些蔫蔫的,好似快要枯萎了一般。 开口时,从洛轻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恨恨的,“这个盛逾,临了摆了我一遭,他的确帮我找回了想要的人,却也让我不得不替他捞魂。” 桑渡盯着那团被灵气包裹着的植物,没有说话。 从洛站起了身,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桑渡,盛逾自始至终都不想让你被他困住,我今日来,也只是想看看故人之子,她——” “他没有困住我。”桑渡开口打断了从洛的话,只见她不过是抬手,那团植物便飞向了她的掌心,“我只是自己想要走到他身边去。” 念念突然笑了起来,屋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花瓣,被风卷得飞了起来,飞得高高的,在这一日,落下了一场花雨。 第114章 番外1过往。 番外一 - 盛逾总是觉得,自己应当是死在了那个雪夜。 山上,狼嚎呼啸混着飒飒寒风,朝着小盛逾的耳朵猛烈灌进来。 小盛逾怀里抱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果子,长长的,顶上的须子已经蔫透了,泛着枯萎腐烂时才有的深棕色。 他将怀里的那颗果子抱得很紧,几乎要嵌入身体中一 般,腐烂的,略有些臭味的液体沾在了盛逾的身上。 小盛逾垂着眼,睫毛上方续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雪花似乎已经被盛逾的温度融化,变成了冰晶,挂在他的睫毛上,让整个人更像是一尊易碎的水晶娃娃。 “沈伯伯——”远处,有稚嫩的女声传了过来,娇娇翘翘的,是小盛逾不曾听到过的声音。 在与雪山隔了两个山头的须弥山上,倒是有与盛逾年龄相仿的孩子。 盛逾先前也曾经偷偷翻过山头,想要到须弥山上去,只是,还不曾等他翻进须弥山的地界,便遇到了一群结伴猎杀幼小兽妖的孩子。 那些孩子看到了他,恶狠狠地驱逐他。 他们口中喊着,小乞丐,快滚远些! 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们各个穿着精致的绸缎衣裳,而盛逾身上的,是用有些僵硬的狼皮做成的粗糙的衣服。 狼皮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弥漫着淡淡的腥臭。 盛逾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并没有动,他只是垂着眼,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塑。 直到……那不致命,却让人痛得略有些受不了的法术落在了盛逾的身上。 疯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她发出吼叫声,扑了上来。 第263章 或许是因为疯女人的模样实在有些令人害怕,那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是落荒而逃。 盛逾看着面前的疯女人,他沉默着,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疯女人转头看了盛逾一眼,并未像旁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么温和,她只是冷漠地,如同看一只与自己无关的幼兽。 小盛逾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再去想先前的事情,而是将怀里的果子抱紧,而后握紧了手中那有些粗糙的石匕首。 虽说是石头的匕首,可刀刃却是被磨得很是锋利。 寒光轻闪,雪片落在石匕首上,很快变成水雾,侵入刀刃上方。 倘若是上次遇到的那几个人,盛逾要替自己争一口气。 稚嫩的声音越来越近。 那声音似乎还混着哭腔。 盛逾抬头去看,手上的动作却有些僵硬。 那裹着斗篷,缓缓在雪地中行走的小姑娘,是一副生面孔,他不曾见到过。 只是,小盛逾也只是愣了一瞬,他的眸光很快变得凝重,生面孔或是熟面孔,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越来越近了。 而盛逾也将手中的石匕首握得更紧了些,他眸光灼灼,落在那小姑娘的脸上。 那小姑娘似乎一直没有看到盛逾,直到她走到近处。 幼时的桑渡,粉装玉琢一般,玉团子似的,她在呈莱宗里,被娇宠着长大,豆子大点的人,胆子却大得很。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偷跑出去,不过是在熟悉的湖边睡了一觉,醒来却到了这陌生的雪山。只是,哭哭啼啼地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活人,桑渡也顾不上去想自个儿是不是认识那人,跌跌撞撞地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哥哥!这里究竟是哪里呀?”桑渡呜呜地哭,虽说裹着斗篷,可她从头到脚都被冻僵了一般,现在好不容易沾染了一些人气儿,桑渡堪堪感觉自己僵硬的手臂身子暖和了起来,自然顾不上盛逾那奇怪的打扮,只牢牢贴着面前的人,生怕自个儿被冻死在这荒郊野地里。 在那个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小姑娘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瞬间,盛逾背上汗毛竖起,他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匕首,几乎是在那人刚刚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尖刃便抵上了她的后心。 只是,一声带着哭腔同亲昵的哥哥,却让盛逾的动作僵在原地。 打他记事起,便从未有人这般与他亲近过。 小盛逾由着那小姑娘抱着自己,他浑身僵硬着,许久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手中的石匕首藏回了腰后。 桑渡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盛逾,她退了半步,眨了眨眼,看向面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瘦条条的人。 “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呈莱山的桑渡,从不曾来过这里。” 小盛逾盯着桑渡,他没有说话,只是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桑渡的手上。 桑渡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面前的人回答自己。 她抿了抿唇,盯着面前的人,平日里,桑渡娇气,若是同人说话得不到回应,早早就噘着嘴离开了。 只是现在这种环境,桑渡倒是少见得懂事。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盛逾,面前的人穿着的衣衫破旧,这样冷的地方,手臂脚踝还裸露在外面,冻得发紫。 桑渡吸了吸鼻子,她自个儿怎么流落到这儿的尚不曾有什么线索呢,反倒开始替面前人感到难过。 只是这难过里,或许也有几分是因为自己之后也不知该怎么办。 桑渡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就落下泪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桑渡的脸颊缓缓淌落。她看着小盛逾,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哭着。 盛逾看着面前的女娃娃忽然哭了起来,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搓了搓指头,抿了抿唇,看着面前哭得伤心,却又懂事地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小姑娘,心里弥漫开他自己也不知晓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盛逾才对着桑渡伸出手。 只是不等桑渡伸出手来,盛逾又有些慌乱地收回手,他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力气极大,蹭得手背通红。 只是,还不等盛逾擦干净,掌心便是一紧。 桑渡将自己的手塞进了盛逾的手中,盛逾盯着面前的人,心口突突跳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桑渡的手,然后拉着人,朝着他住着的山洞走了过去。 桑渡乖巧地跟在盛逾身后,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背上,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 自己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好不容易遇见的哥哥还是个哑巴,当真是可怜。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盛逾停了下来,他松开了握着桑渡的手,有些局促地站在山洞外。 桑渡有些奇怪地看着盛逾,“哥哥,你住在这儿吗?我们进去吧。”和桑渡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呼啸的风声,天色渐晚,那风声裹着霜雪,桑渡忍不住地打哆嗦。 盛逾抿了抿唇,他看了桑渡一眼,而后转身钻进了山洞。 女人并不在山洞中,盛逾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头多了几分茫然。女人常常会离开好几日,也不知去了哪里,过上一段时间,便又自己回来了。 第264章 小盛逾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对着桑渡招了招手,示意人跟着他先进山洞。 桑渡攥了攥手,她抬眸,有几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山洞中的情形。 山洞不大,最里面的石台上铺着兽皮。 干草干柴堆在角落里,已然没有剩下多少了。 盛逾正弯腰从干柴堆中搬出干柴,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看起来小小一团的。 他转身收回视线,弯腰又捡出几根干柴来,眼前的干柴堆,肉眼可见的少了下去。 盛逾抱着干柴走到了篝火堆边,他抬手,轻轻捏了一个引火诀。 这是他如今少有的,熟悉的咒术。 火星从他指尖落下,堆好的干柴渐渐被点燃,火光伴着温暖传遍了整个山洞。 桑渡这才觉得暖和了些,她朝着火堆坐得近了些,偏头看向盛逾,满肚子的疑问,“哥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桑渡的问题让盛逾微微有些发愣,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我叫盛逾。” 除了这个问题,旁的,盛逾似乎也没有办法回答桑渡。 桑渡并没有说什么,她轻轻眨了眨眼,凑得离盛逾近了些,“阿逾哥哥,多谢你领我回来,不然我怕是要冻死在外面的。” 盛逾垂下眼,他没有去看桑渡,而是轻轻拨弄着面前的火堆,想要让火堆烧得更旺些。 噼里啪啦的火声中。 盛逾得眸光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山洞中,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的画面越来越远。 而穿着黑衣的盛逾,则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眸看向身前,那儿,有一抹魂灵。 魂灵凝结出人形,只是身影略显得有些淡。 那黯淡的影子,与桑渡有几分相像,盛逾眸光微凝,他双唇微启,“桑镜明。”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一抹魂灵,是桑镜明留下的 。 那魂灵缓缓落在了地上,一双淡漠的眼睛,朝着盛逾的方向看了过来。 盛逾心中微滞。 年幼的事情,他很少去回忆,与桑渡在一起的那段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更何况,后来他不知为何五情剥离,再想起桑渡,便只剩执拗,没什么感情了,即便那感情后来叫盛逾找了回来,可活生生的桑渡就在自己身侧,他也无须再去回忆两人幼时一起取暖的日子。 所以,他竟是一直忘了,那时候在雪山上,大雪封山,那时候的盛逾,一个人,有什么能力护住自己同桑渡两个孩子呢。 让他们在雪山上活下来的,让桑渡后来好端端回到呈莱宗的,也是一抹魂灵。 很多想起来,略有些奇怪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明了。 盛逾看着面前桑镜明留下的魂灵,只觉得喉咙略有些发痒,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从他喉咙中冒出来,“所以,桑桑不记得我与她从前在雪山上的事情,是因为你。” 桑镜明不答,而是略显沉默地看向盛逾。 盛逾眸光轻闪,他盯着桑镜明,略有几分不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桑镜明缓缓走近了两步,她看着盛逾,片刻后,又转身看向身后,那是太阳一样的火球,正在缓缓落下。 先前,天边的火光正是这巨大火球带来的反应。 火球之下,温度并没有升高,反倒是无端发冷,盛逾刚刚进来没有多久,长睫上,竟是凝出了浅浅白霜。 “原本应该死的人,是桑渡。”桑镜明终于开口,“我的女儿,桑渡。” 桑镜明有一颗赤子之心,她灵脉上乘,修为深厚,早在尚未离山历练的时候,便已经察觉了这灭世之灾。 桑镜明从来都知晓,身为修士,是寻常百姓眼中的仙人,她高高在上,受尽优待。 灾祸来临前,她便应该挡在百姓之前。 桑镜明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直到死前,她才知晓自己竟是被算计了。 能够救世的,不是桑镜明,而是经由桑镜明孕育而出的孩子。 桑渡一人,便抵得上千万修士。 牺牲桑渡一人,便能救下所有人。 那不是桑镜明所愿。 可是已经晚了,她被困沂梦涧内,更准确些说,是围剿—— 桑镜明以一人之力,留下了那些忽然倒戈的修士,她出不去,那么这些谋划之人也不能离开,唯有如此,桑渡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是以,外人只当桑镜明以及一众修士死在沂梦涧是因为魔族的负隅顽抗。 筹谋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的性命,于这些有头有脸的修士而言,着实有些不齿,所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到后来,便只有盛长风一人知晓其中内情。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桑镜明看着盛逾,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歉疚,与旁人比起来,她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旁人谋她女儿的性命,她便想要用盛逾的性命去换自己女儿的活。 盛逾明白了一切。 他张了张唇,却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他盯着桑镜明许久,忽地笑了笑,“即便没有你的这些谋划,我也会用尽一切法子,换桑桑活下去。” 第265章 桑镜明神色略有些黯然。 她看着盛逾并没有说话,的确,她剥了盛逾的五情,并将其中一丝留在桑渡身边。 只是那时,她的魂灵能做得有限。 多数魂灵,用在了桑渡身上,为了确保两人可以接触,桑镜明设下咒术,在天道之内,替桑渡寻到了重来的机会。 那样的咒术,几乎吞噬了桑镜明全部的灵脉。这意味着,桑镜明的魂魄,再也无法入魂河,涤荡记忆,她只能在残存的魂灵上,抱着从前的记忆,看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直到有一日,彻底困在一片苍茫之中。 她爱桑渡。 以至于,在这份爱下,她筹谋算计,几乎呕心沥血,成了她从前不齿的人。 盛逾看着桑镜明,他大抵明白,若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桑渡,桑镜明或是又会用旁的法子,让桑渡离开。 他眸光幽深,正要开口就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稍远处,传来男人惊讶仓皇的声音。 “镜明?!” 盛逾抬眸去看,是夜莫白。 只是夜莫白看起来,略有些狼狈,不似先前在呈莱山上见到时,那般的优雅从容。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