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 第1章 [现代情感] 《齐眉》作者:一寸舟【完结+番外】 「浑身上下脸最乖x温柔古板但控制欲超强」 1 住进唐家的那一日,是个阴霾天,乌云翻滚,眼看就有一场大雨。 庄齐穿着一条杏子黄的背带裙,跟在秘书后面,绕过屏风正心的堆漆禽戏图,看见温雅端方的唐纳言闲靠在一把灯挂椅上,散漫地看了她一眼。 秘书弯下腰提醒她:“小齐,以后这就是你的大哥,可别错了。” 她大着胆子,走到唐纳言身边,牵了牵他冰凉的掌尖:“大哥哥。” 唐纳言冷淡应了声,让人带她回房休息。 2 庄齐从美国读博回来,工作后谈了个男朋友,出身医学世家。 双方父母见过面后,十分满意,谈笑间议定了婚事。 宴席结束当晚,庄齐回到家中,月色下,一道瘦直的身影垂落在她面前。 她没开灯,唐纳言指间跳动星红火点,声音沉哑:“长大了,小齐,连自己都骗。” 庄齐的手心薄汗涔涔,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大哥哥,我总是要嫁人的。” 天边雷声滚涌,他捻灭烟,缓步踱到她面前:“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 人人都说,唐纳言是个通达沉稳的君子,白玉般温润。 可在美国的那几年,庄齐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她不苟言笑的大哥,吻她时意乱情迷的模样。 而她坐在唐纳言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清醒又痛苦的沉沦。 「爱你一事,令我半生风雪满怀。」 补充: 1、男女主差九岁,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无血缘关系,普通寄养梗。 2、sc,大哥守身如玉。 3、恋爱行为均发生在成年后。 文案已于2023年9月截图。 内容标签:都市 豪门世家边缘恋歌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视角庄齐唐纳言 一句话简介:走不出的年少绮梦 立意:热爱生活 第1章 亲一下好了 《齐眉》 一寸舟/文 「每逢天光大亮,日影悄悄攀上窗台,我便常觉罪孽深重。——庄齐」 六月深浓的夜色里,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绵密的雨丝被风吹斜,庄齐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稍微用力做个深呼吸,肺里都涌入一股凉意。 她已经在学校住了一个多月了。 从到国际关系学院念书,庄齐还没待过这么久,一周回家一趟是最少的。 但庄齐最近十分怕见她的哥哥。 尤其在过了那样一个混沌的夜晚之后。 那天是周五。 下课后,庄齐回宿舍收拣了一下换洗衣物,塞进那只黑色银扣的herbag里。这只包的容量非常大,从买回来,就被她拿来当行李袋。 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室友林西月,手里抱着一摞参考书,眉眼弯弯。 她笑说:“齐齐,今天这么早回家呀,晚上不和我自习啦?” 西月是法学院分过来的,各自专业里落了单的小姑娘,在同一个寝室处了两年多。 庄齐扬了下手里的一包衣服,她说:“三天都没回去了,我得赶紧把衣服交给蓉姨,要不然就馊掉了,她要啰嗦我的。” “那是,我看见你家车了,快去吧。” “嗯,明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 “好的呀。“ 她回了大院,从枝叶扶疏的小径穿过,进了门,并未见一个人影。 为了方便蓉姨发现,庄齐把包摆在了洗衣房里,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她七岁进唐家,哪怕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二年,也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始终有着当客人的自觉。 对唐父唐母,她竭尽所能地表现出乖巧懂事的一面。 庄齐学习用功,在班上和同学关系都不错,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从没让他们操过一点心。 唐伯平和姜虞生工作非常忙,在家的时候很少。 但只要他们出现在客厅,庄齐就会规矩地坐到身边去,接住长辈抛过来的全部话茬,再给予妥帖的回应。 这么承欢膝下久了,庄齐被簇拥在人群里,偶尔端着茶愣神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瞬的恍惚,仿佛她真是这对夫妻的女儿,从小浸泡在甜津津的蜜罐里,没有吃过一丝的苦头。 而她的性情,也本身就如大家夸赞的一般,温柔内敛。 但事实上,从出生她就没见过妈妈,四岁那一年,爸爸也很突然地过世了。 死对于庄齐来说,是一个沉重可怕的字眼。 不到墓碑高的女孩,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的时候,就已无数次许愿,祈祷这个世上能有她一个容身之所。 后来她到了唐家,过了十二年稳当日子,万幸未再有波折。 天渐渐暗了,庄齐躺在沙发上,翻了一遍群里的消息,一个party也没有。这学期就快结束了,大概雷谦明他们那帮公子哥儿也烦期末考,正焦头烂额呢。 既然如此,庄齐也懒得出门了,到衣帽间取下一条睡裙,去浴室泡澡。 宿舍的环境狭小拥挤,卫生间里转不开两个人,洗澡都是能快则快,冲完了事。因此,每次回家她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沉浸式地泡上一个澡。 水还没放多久,蓉姨就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第2章 庄齐靠在浴室的洗手台上回:“嗯,进来吧,蓉姨。” 她手里举着一个小册子:“喏,你外套口袋里找出来的,还好我没就这么扔水里,差点弄湿了。” 庄齐从她手里接过说:“这个很重要,我背了一学期的核心词,期末全指着它了。谢谢蓉姨。” 蓉姨笑了下,看了眼浴缸又唠叨她:“要泡澡呀,怎么不叫我来放水?” “我看您在厨房忙嘛。”庄齐随手翻了两页,脑子跟着眼睛快速扫过去,她说:“再说了,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的,又不是孩子了。” 蓉姨说完,手脚麻利地去拆开浴球和香薰蜡烛。 她边说:“是啊,一眨眼这么大了,刚来的时候小小的个子,半夜偷偷哭,跟我说大哥怎么那么凶。” 庄齐手里捏着单词册子,噗嗤一声笑了。 那会儿岁数小,刚到新地方,每根骨头都局促不安,偏偏唐纳言表情冷淡,把庄齐吓得不敢乱动。 过后相处久了,她都对自己曾经的误解感到好笑。 她家大哥哥随和宽容,大概是世上脾性最温纯的人,像一块透亮而温润的羊脂玉。 但不怎么爱讲话这一点,对于不认识他的人来说,也是蛮具威慑的。 蓉姨很快就布置好了,她叮嘱说:“可以了,但也不要泡太久,晚饭就快好了。”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下去吃。”庄齐答应说。 她泡了二十分钟,起来冲干净以后,换上睡裙,站在台边吹头发。 像初生的小羊羔般,庄齐有一张白皙柔弱的脸,浴在暖黄的灯光里,热气令她氤氲出漂亮生动的绯红,宛如枝头靡丽交织的茶花。 下楼时,蓉姨在餐桌边摆放碗筷,只有庄齐孤零零的一副。 庄齐拉开椅子坐下来:“我哥今晚不回来吃饭?” 蓉姨说:“下午来过电话了,说晚上要招待客人,不回家吃。” 庄齐点头,对他的工作发表了句点评:“打进了行政部后,哥哥怎么越来越忙了呢。” “这我就不晓得了呀。”蓉姨拿过她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浓白的鲫鱼汤,说是补眼睛。 庄齐尝了一口:“真好喝,谢谢。” “那你慢慢吃吧,我先下去做事。” “好的。” 从三年前唐伯平出了京,姜虞生也随调到地方以后,家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平时唐纳言事情很多,庄齐又在学校住,只有碰上年节,这张餐桌才不那么冷清。 庄齐慢腾腾地吃完,回了房间复习功课。倒不是担心考试,只是她打算参加今年十月的翻译职业资格考试,二级口译和笔译一起报名。 这个听上去就很鲁莽的决定令她压力倍增。 连林西月都质疑了句——“请问,口笔译分开来考,犯了哪条王法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怕自己闲着吧。 脑子一空下来,对于哥哥的那些不该有的旖旎想法,就都冒出来了。 庄齐找了两段二级口译真题的录音来听。 从男声播报“下面你将听到的,是一段有关亚洲国家......”开始,她就聚精会神地,一边听,一边在空白的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口译符号。 她写完,又再对着自己的记录,逐字逐句,完整地翻译了一遍。 到深夜时,楼底下传出一阵不小的响动。 庄齐打开门,走到过道上去看,是哥哥回来了。 今晚陪的是郑家的大公子,唐纳言喝了不少,醉醺醺地靠在哥们儿肩上。 郑云州搀着他进了门,一路又扶回楼上的卧室,把他放倒在床上。蓉姨跟在身后着急,她说:“老大怎么喝成这样,还要麻烦您送回来,真不好意思。” “我的不是,这么多年没回京,一来把纳言灌醉了,您别怪我。”郑云州客气地向蓉姨道歉,他在外面虽然骄狂放纵,但回了大院儿里,多少还知道要收敛做派。 庄齐也进了她哥的卧室,她点了一下头:“云州哥。” “哟喂,齐齐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郑云州笑着说。 她羞得低了低脖颈:“这么久没见了,你还那么爱开玩笑。” 郑云州说:“一点玩笑没开,难怪你哥一刻都放不下,吃饭前还打电话呢,让辛伯一定记得去接你。弄得我直犯迷糊,我心想我都走了快五年了,庄齐不能还是中学生吧?都成年了也这样!” 庄齐脸都红了,她喃喃了声:“哥哥就是操心惯了,改不了。” 郑云州对他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客观地讲了句实在话:“也是,叔叔阿姨常年不在家,他说是大哥,实则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换了我也不放心。” 但站在庄齐的角度,带着她对哥哥缠夹不清的情愫,这话简直让人脸热。她只能僵硬地应和一句,说:“是......是啊。” 郑云州还没出去,催他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就骂:“来了!这不是老唐喝醉了,出于革命人道主义,我先送他了吗?少催啊。” 撂下手机,郑云州指了指床上不省人事的那位。 他说:“齐齐,那你照顾好你哥哥,我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谢谢啊。” “嗐,小事儿。” 他们说话的功夫,蓉姨已经煮了醒酒茶来,放在了床头。 第3章 她说:“过会儿再给老大喝,还有点烫。” 庄齐端起来吹了吹,她说:“好,您去拿条毛巾来,给他擦擦手吧。” “哎。”蓉姨来去很快,她看着兄妹两个长大,是个再体惜不过的长辈,对唐纳言跟自己孩子一样,给他擦脸也没什么避讳。 眼看她忙了一整天,庄齐让蓉姨快去休息,说这里有她就可以。 蓉姨说:“好,那你有什么事叫我。” “知道了。” 过了会儿,庄齐尝了尝那茶,已经晾到能入口了,才拍了拍唐纳言:“哥,你醒一下吧,哥。” 唐纳言吃力地睁了睁眼,缓慢张合的眼皮像狭长的镜框,框住一个绿裙白肤的女孩。 她纤细的手臂荡在外面,肩带随性绑成两片花瓣状,像荷叶里擎出的一支白莲。 修长的脖颈上,一张小脸像在牛奶里泡过,白得晃眼睛。 他无声地抬了抬唇角:“小齐,过来。” 庄齐走过去,放下手里的青玉瓷盏。 她扶着床沿蹲下来,捏着一点点床单说:“哥,你难受吗?” 刺目的灯光下,唐纳言生理性地皱了皱眉:“好多了,别担心。” 庄齐嗯了声:“起来喝醒酒茶好不好?我已经吹凉了。” 他两只手肘撑着坐起来,重复了一遍:“是你自己吹凉的?” 庄齐说:“对,是蓉姨煮好了,但它刚才有一点烫,我就吹了吹。” 一个是难察其中深意的明知故问。 另一个垂着眼眸,事无巨细的小心作答。 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大概也会听得一头雾水。 谁都不明白,这对兄妹在加密交流些什么。 庄齐把醒酒茶递到他唇边:“小心。” 他就着妹妹的手喝了,喝完说了声好苦。 她没有接话。 只是抱着那只碗,小声地说:“哥,那......我先出去了。” 唐纳言怔了怔,他以为庄齐至少会笑着骂声活该,像从前一样。 他在心里想,小姑娘上了大学以后,倒日渐庄重了。 而这种在她哥哥眼里,被定义为成长这一类的行径,只不过是庄齐心虚。 方才喂药的时候,她在唐纳言漆黑的瞳仁里,看见自己脖子上异样的潮红,朱砂一样晕染在脖颈上。 的确,她在唐家这些年过得平静极了。 要说这份平静里唯一的纰漏,就是她悄悄喜欢上了唐纳言。 在他铺陈了十多年的温柔耐心中,庄齐一步步地失守,到最后,对哥哥的爱和仰慕,如树梢上被风吹落的白梨花,琳琅覆满了她心上的整座山丘。 这是庄齐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也注定,是她一生都越不过的道德高地。 庄齐回房间去睡觉,但翻来覆去半天了,还是睡不着。 她的唇边,似乎还沾着哥哥的呼吸,温热的,掺杂一点青竹叶的芳香。 她忽然觉得口干,情不自禁地舔了一圈唇,那感觉像在和哥哥接吻。 这个荒唐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庄齐吓了一跳。 像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哥哥的时候一样,很久都回不过神。 她猛地摇两三下头。 不能再这样了,会害惨自己的,还要牵累哥哥。 “咚!”庄齐刚要睡,隔壁房间传来闷而重的一声,像什么掉下去了。 大院里的房子都上了年头,隔音不算太好。 她住在唐纳言旁边,这种程度的响动,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庄齐掀开毯子,趿上拖鞋,走到哥哥房间去查看情况。 果然,唐纳言酒后没了睡相,翻了一个身之后,整个人掉在了地毯上。 她小跑过去,掉下来的人像有一点反应,但很快又睡着了。庄齐拍了他两下,想让他自己起来,但这一回唐纳言睡得太沉,没醒。 没办法,庄齐半跪在了地毯上,两只手抱住唐纳言的肩膀,试图靠蛮力把他拽起来。 但面对这么高大的身形,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弄了半天,非但没有成功,庄齐还在最后发力的时刻,被她哥抬起的一只腿反制,将她压在了地毯上。 “哥,哥。”庄齐动弹不得,着急地,接连喊了两声。 而身侧的人不为所动,反而伸出手抱住了她,习惯性地扣在怀里。 唐纳言闭着眼,用额头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说别闹。 庄齐感到空前的紧张,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 她的手握成拳,死死地攥紧了,一下都不敢乱动。 她大幅度地吞咽了一下,体内钻出一股隐晦的痒。 庄齐想到他们小时候,哥哥说午睡起来带她去博物馆,等得太久了,就故意去挠他的痒,他也是这样,蹙着眉头把她抱到身上,说别闹,再等一下。 她心想,哥哥八成是醉糊涂了。 自己不是七岁九岁,而是十九岁。 早就过了书上所说的,男女不同席的年纪。 但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刚停了一场阵雨的丛林,清新又湿润的木质尾调,一点温柔的清凉感。 庄齐闭了闭眼,在他的气味里镇定下来,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可他的呼吸近在眼前,反复令她想起刚才荒谬的臆想。 就亲一下。 就小小地亲一下好了,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没关系的。 第4章 心里有道阴暗的声音这么鼓励她说。 庄齐鬼使神差的靠近了一点点。 夜深星稀,流水般的月色从窗户里泄进来,照见她一张一翕的粉嫩的嘴唇。 庄齐最终大胆冒进地吻了下去。 她揣着少女的满腔心事,递上了一个极虔诚的吻,兴奋激动到手抖。 贴上哥哥的那个瞬间,庄齐仿佛看见清溪两侧的桃树上开满了花。 东风一吹,花瓣摇摇晃晃的,洒落在她的面前,下了场迷人眼的乱雨。 后来唐纳言松了劲,庄齐忙不迭地爬走了,手脚并用,一下退化为四肢动物。 她的脸色颓唐而不安,迅速离开了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走出唐纳言房间时,庄齐重重地闭了一下眼,泪水滑落到下颌。 她知道,她做了非常错的事情。 庄齐也在心里鄙夷这样可耻的行为。 但更令人厌恶的,是把控不好汹涌情感的自己。 她因此一夜都没睡好。 隔天一早,庄齐就收拾了一箱子衣服,趁她哥哥还没醒,连辛伯也没有叫,自己打车回了学校。 第2章 想要占为己有 就这样,庄齐在学校躲了她哥哥很久。 在这期间,唐纳言给她打过电话,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 当时庄齐在图书馆,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几下,吓了她一跳。 再一看见哥哥两个字,细白的手腕紧跟着颤抖起来。 林西月坐在对面,小声问她:“怎么啦?脸色突然这么不好?” 庄齐扬了一下手机:“没事,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快去吧。” 她小跑出了门,走到图书馆的外墙边坐下,短促地叫了句:“哥哥。” “怎么了?”唐纳言听见她声音不对,他说:“不舒服吗?” 庄齐说:“噢,不是的,在图书馆呢,跑出来接你电话。” 唐纳言笑了下:“那也不用跑,就算你没接到,我再打就是了。” “嗯。”庄齐垂着眼眸,捡了根树枝子在地上乱划:“你找我有事吗?” 他坐在办公室里,两根手指拈住一页文件说:“小齐,怎么这两周都不见你回家?” 庄齐顿了下,撒谎前,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说:“快考试了,要复习的功课很多,我怕做不好。” 听筒里清润的声音默了一息。 唐纳言说:“这样,那你要按时吃饭,别太累了。” “好。”庄齐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拨了拨:“哥哥也是,少喝一点酒,仔细身体。” 唐纳言点了下头:“不用担心我,去看书吧。” 她挂了电话。 素白的脸因为一个拙劣的谎言开始泛红。 庄齐相信,哥哥也一定听出来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她经由他的手长大,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低头的瞬间是在想什么,几时高兴,几时想摆脸色,都瞒不过哥哥的眼睛。 但他是公认的谦谦君子,对着外人尚且温和通达,从不叫人下不来台,又怎么会去揭穿妹妹呢? 唐纳言把手机丢在桌上,他从抽屉里摸了包烟,站起来,走到窗边,拨开银色打火机,偏头点燃了。 他抽了一口,就把手架在了窗台上,白烟缭绕在他的指间。 总部大楼外种着两排梧桐,阳光从粗壮的枝叶间落下来,一地晃荡轻摆的影子。 唐纳言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从妹妹上大学以来,仿佛就同他生了隔阂,日常见着,兄妹也说不了两句话,总是他问几声近况,庄齐就要回房间,或者出门去见朋友,行迹匆匆。 她自己也许没发现,每次她站起来,说困了想睡觉的时候,手腕一直在抖。都不用细细推敲,一看就知道是编出来糊弄他的。 也罢,她高兴糊弄,他也只能听。 这是小孩子长大以后,所有长辈的最后归宿,避免不了的。 只是他也闹不清,究竟是小庄齐人大心大,还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了。 敲门声响了两下,唐纳言不紧不慢地掐了烟,走回桌边。 他扬声说了句:“请进。” “唐主任,老夏催着要的审计报告,我看他这会儿不在,先交给你。”来人是审计部的付总,他手上拿了一份材料,递给唐纳言。 唐纳言翻了翻,“这次集团内部业务审查,没什么问题吧?” 付群说:“问题肯定是不老少,看怎么整改吧,有些也确实是避免不掉的,真落实到工作里,哪有那么合规啊?” 唐纳言给他派了根烟,笑说:“你讲这种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嗐,到了下面,当然要板起脸立制度了,这不是在你老兄跟前嘛。”付群笑着用两只手接过来,夹在了耳朵上头,他说:“将心比心,我们也是在业务部门待过的人,互相理解。” 他点了一下头,看了眼手机,是辛伯打来的电话。 唐纳言当面接了:“对,不用去接,她还是不回家,等考完吧。” 付群算了下,闲谈着问了一声:“齐齐读大三了吧?” 唐纳言说:“大二,九月份升大三,期末了,忙。” “那也不一定,她学习那么用功,期末怕什么的,别不是谈恋爱了。我家小外甥女就是,每次去学校都丧着脸的,打从谈了个男朋友以后,连家也不回了。”付群颇有经验地告诉他。 第5章 室内昏淡的光影里,唐纳言夹着烟的食指关节,细微地跳动了下。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笑了笑:“也有理,还真是说不准。” 付群没发现他任何的不对劲,仍絮絮说着话。 他问:“集团百年庆典这个事儿,老夏交给了江宏坤?” 突如其来的烦躁,让唐纳言也点上了烟,深吁了一口。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文宣部的负责人,这一块儿他不抓谁抓?” 付群话里有话:“我看他最近也没什么心思吧,家里一团乱麻,又要走关系,去争江城华泰的一把手。” “管那么多。”唐纳言伸手掸了下烟灰,笑说:“谁家没本糊涂账呢,是吧?” 本来要延伸下去的闲言又被对面拨了回来。 付群有些懊悔,明知道唐纳言是从不议论人的,有什么事都会摆到面儿上来讲,他还起这么个话头。 这位公子哥儿给了他一点好脸,他就放肆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唐纳言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明明是敷衍搪塞你,但你仍会觉得舒服。 他温和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语调速度,一派沉稳的举止,像化育万物的春雨,很难令人不喜欢。 付群连忙起身告辞:“那我就先走了,辛苦你。” 唐纳言周到地送他出去:“分内之事,不说这个。” 他走了以后,唐纳言踱回到位置上,独自坐了很久。 == 放假第一天的傍晚,庄齐站在宿舍楼下,等辛伯来接。 算算日子,她真的很长时间没回去过了。 但昨天期末考试完,总在学校赖着不肯走,怎么也讲不通呀。 要是起了疑,哥哥脾气教养再好,也要来领人了。 六月的京城雨水丰沛,只是刮了一阵小风,就有细雨落下来。 司机到得很准时,黑色奥迪在面前停下时,她用一只手挡在头顶上,小跑着上了车。 辛伯连车都还没来得及下,更遑论给她打伞。 他唉了声,往后递过去一盒纸巾:“没淋着吧齐齐?你应该等我一下的。” 庄齐扯出两张,从左边脸颊擦到右边,她说:“像这样的斜风雨,打伞也要淋湿的,干嘛还劳动您呀。” 辛伯感慨地摸了摸方向盘:“我老了,动作不如你快喽。小时候去学校接你下课,你还背着书包到处望呢,我人都站到你面前了。” “是啊。”庄齐把纸团揉在手心里,她笑了笑:“您都接送我这么多年了,再要您累着,显得我这人多不懂事儿。” 辛伯说:“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才上大二就这么累吗?” “嗯。”庄齐不愿意多谈其他,耸着鼻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累得要命。” 车开进大院后,庄齐接了辛伯的伞,下了车。 她刚站定,就被周衾喊了两嗓子:“齐齐!齐齐!” 庄齐对辛伯说:“您先回去吧,帮我放一下包。” “好的。” 天色昏暗,细雨洇润着道路两旁深绿的灌木丛。 她撑着伞走过去,站到周衾面前说:“你怎么伞都不打一把?淋成这德行。” “故意的。”周衾靠得离她近了一点,把脸伸过去:“就是想让你帮我擦一下。” 他们在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有分开过,只不过周衾去了清大数学系,这才见面少了。 庄齐拿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抹掉额上的水珠。 擦完后,她有些嫌弃地丢给他:“咦......你帮我洗干净。” 周衾即刻接住,笑得颇有点自作自受的意思。 他说:“那我还不如自己擦呢,真是。” “好哇。”庄齐转身就要走的架势,她说:“那你下次不要叫我了。” 周衾是周家的小儿子,但却不是周夫人生的。 这在人多嘴杂的大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他的生母是谁,现在在哪儿,恐怕连他父亲周吉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外一律只称是从福利院领养的。 有人曾扯下这块遮丑布,没分没寸,半真半假地问周吉年:“您这运气也太好了,随手领一个,就挑着了和自己这么像的,比亲儿子还真呢。” 周夫人铁青着脸不说话。 周吉年也只能笑笑:“缘分,缘分。” 虽然是进了门,但周夫人对他并不算好,哪怕她没有自己的孩子。 读小学的时候,周衾总是饿着肚子来学校。 大伙儿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刷牙慢了一点,妈妈把早餐全收走了。 周衾生得好,白白净净的,斯文俊秀,性格又十分和顺,在班上人缘很好。 她还记得,那会儿他和钟且惠坐同桌,她每天都把糕点装在餐盒里,带来学校给周衾吃,眼观八方地替他打掩护,防着老师过来。 只不过,后来钟家出了一点事情,钟且惠随父母去了江城。在这之后,周衾的同桌就换成了庄齐。 身世同样坎坷的少男少女,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周衾为人沉默,不爱讲话,但很善于倾听,无论说的出口,说不出口的,庄齐都愿意和他聊。 雨丝飘飞中,周衾拉住生气的庄齐:“我就是要让你看它呀,一只小猫。” “真的呢。”庄齐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淋雨了。 一把大黑伞斜立在雨中,遮住了一只病弱的瘦猫,它的皮毛脏兮兮地黏在一起,已经辨认不出颜色,看上去可怜极了。 第6章 庄齐又夺过了帕子,发挥最后一点余热,给猫揩了一遍脸。 用完了,仍旧丢回给周衾:“这下真得洗了。” “知道了,大小姐。” 她说:“我们给它找个地方吧?可是我哥哥不让养呀。” 周衾亮出兜里的东西:“我妈妈也不会允许的,看见我她已经够烦了。不过没关系,你觉得把它放那间旧仓库怎么样?你看,我连猫粮都带上了。” 庄齐点点头:“走吧。” “那你撑一下伞,我把它抱起来。” “嗯,慢点儿。” 他们一开始是走着,后来嫌走太慢了,干脆在雨里跑起来。 两个人笑着打唐家门口经过。 蓉姨眼尖,停下手里的活计说:“哦哟,齐齐真是傻掉了,和周家的瞎跑什么呢,回来一定湿哒哒,要着凉的呀。” 窗外风雨如晦,唐纳言站在一楼的菱花窗边,手上端了杯已经冷掉的茶。 他就这么看妹妹跑过去,初夏的风浮动她的裙摆,笑得很开心。 那种开心是很直观的,少年人独有的一腔赤诚,对将近三十的他来说,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 所以真的是谈恋爱了,是吗? 她今年才十......都十九了啊,已经是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和喜欢的男孩子发一点疯很正常。 话虽如此,论情论理亦如此。 但唐纳言就是感到不安,像有什么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向未知的深渊滑下去。 讲起来可笑,他甚至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惊痛。 这种痛感从轻到重,由隐而显,就发生在那么一瞬。 不知怎么会想到遗弃这么严重的词汇。 她是他的妹妹,早晚是要从这个家出去,和心爱的男人,组建一个她自己的家庭。或者是抛弃传统的社会责任,追求个体充分的独立和自由。 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是一个不在选项内的人,既然从未被选择过,何谈放弃呢? 唐纳言无声地笑了下,摇摇头。 最近大概是累了,听到什么,看见什么都心惊不已。 这也许,就和当爹的看不惯毛脚女婿,总怕这个外人的怠慢了女儿,是一个道理。 他是她的哥哥,养了她这么多年,总归有不放心之处,和别的并不相干。 庄齐安顿好小猫以后,才在周衾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再检查了一遍,确定这里通风透气,食物都足够了以后,关上了门。 周衾看她闷闷不乐:“怎么了?” “没事。”庄齐的声音变得很轻,她说:“只是想到我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没地儿去。爸爸死了以后,龚奶奶收留了我,可没两年,她也过世了。” 周衾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说:“别想了,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你看哥哥对你那么好。” 提起唐纳言,庄齐脸上的笑意更稀薄了。 她忽然有些讽刺地扯动一下唇角:“是啊,他就是对我太好了。” 好到她的眼睛里,都看不见其他任何的异性。 她的哥哥儒雅俊朗,清介守正,是个脾气顶好的男人。 但她却卑鄙地想将他占为己有。 从哥哥工作后,那么多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看着那些脂粉秾艳坐在他身边,带着目的和他套近乎的女人们,庄齐真的好生气。 她私心里,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分享唐纳言。 可她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 她是连偷亲了哥哥一下,都要躲回学校忏悔的人。 十九世纪以画风细腻著称的画家米莱斯,曾因一幅《基督在自己父母家中》受到千夫所指,连大文豪狄更斯都跳出来谴责,认为他这种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是对圣母玛利亚的亵渎,更是对传统阶级等级制度的挑衅。 庄齐反复想起这段一度改变女性审美的艺术运动。 因为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打着兄友妹恭的旗号,实则亵渎了她清正的哥哥。 雨幕之中,被水珠溅起的淡白雾气扯着天地间的每一寸。 庄齐抬头望了眼天边,忽然很委屈地说:“周衾,我想早点出国了。” 周衾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庄齐在r大读的是国际政治,早晚都要出去的。 只是这个早点,令他有些担心。 他说:“怎么个早法儿,是打算今年走吗?齐齐,你碰到什么事了?” 庄齐的两道细眉拧在一起,她张了张唇,可看到他那张纯净的脸,还是三缄其口。 算了,周衾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根本不愿意回家,但周吉年想儿子,总是让司机去接,不来又是一顿教训。可回到这栋古朴典雅的小楼里,复杂的家庭关系又让他觉得压抑。 庄齐吸了下鼻子:“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出去玩儿了,走吧。” 周衾笑骂了句:“才不是呢,你肯定是有事,又骗我。” “哎呀。”庄齐扯过他的胳膊,她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许问了。” 周衾往她身旁躲,后来索性自己接过伞柄撑着:“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 他们一起往回走,路上聊着学校里的事情,都是周衾在听她讲。庄齐说她因为没回家,一连几周都吃的教职工食堂,味道很好,但就是有点贵。 周衾把她送到门口,对她说:“快进去吧,身上都湿了。” 第7章 “你也是。”庄齐抚了抚他的衣襟,关心道:“赶快去换衣服。” 话音刚落,唐纳言就从客厅走了过来。 庄齐背对着他,没看见,还是听周衾叫了句纳言哥,她才回头。 她望了一眼哥哥,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点的白裙,还在往下滴水。 唐纳言那双漆黑的眼睛森严地牢牢盯住她。 明知道是责怪,但庄齐还是呼吸紊乱,手都软了。 她低下头,捏着裙摆说了句:“哥,我知道错了。” 第3章 繁复而诱人 周衾见状,收了黑伞扔在门外,上前一步挡了挡:“纳言哥,不是齐齐的问题,是我,我让她帮我......” “好了。”唐纳言温和地出声制止。 尽管他已经很不高兴,因为小男孩这个下意识的肢体动作。 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护着小齐了? 可心底越是起了暗涌,唐纳言说出的话倒越见平和,面容也淡然如水。 他略微扬了扬下巴:“回去吧,你爸妈还在等你,齐齐没事。” 周衾点头:“哎,那......我过去了。” 同伴走了半天,庄齐还钉在地毯上不动,鞋尖里的脚趾不安地蜷曲着,轻轻咬住嘴唇不放。 唐纳言的一双手闲散地插在兜里。 他面上依旧在微笑:“玩野了,连门都不愿进了?” 庄齐摇头,迅速弯腰捡起拖鞋换上。 “自己上楼,先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唐纳言转过身,又扬声吩咐蓉姨说:“给她熬一碗姜汤,端到我书房里来。” 听见哥哥这么说,庄齐心神不宁的,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冷透了的身子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 蓉姨催她说:“怎么还穿着这条湿裙子呀?快去脱掉。” 庄齐求助般的,看了她一眼:“蓉姨......” “你哥要你去听训话,我也没办法,哪个要你这么久不回家,又在雨里乱跑的,他讲两句还不应该啊?”蓉姨熟练地切着姜丝,完全站在唐纳言的角度,一边对她说。 庄齐瘪了瘪嘴:“好吧,那辛苦您了。” 她上了楼,拖拖拉拉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后,换了一身白蕾丝睡衣裤。 庄齐表情凝重地走到书房门口,敲了两下。 “进来。”唐纳言沉稳的声音响起。 咔哒一声,门被庄齐随手关上了。 哥哥靠着的那把黄花梨圈椅,上圆下方,在用料上是下足了功夫的,枨子下安了素牙条,是十分正统的明代风格,文气外显,风骨内藏,很像坐在它上头的主人。 她走上前,清凌凌地叫了一声:“哥哥。” 唐纳言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她。 妹妹的长发披落在肩上,柔顺如上好的黑绸,恬淡的小脸因为淋了雨,变得有些苍白。 他把托盘拉到自己身边,取代了书的位置。 然后点了点桌面:“过来,到这里来喝姜汤。” 庄齐垂低了眼眸走过去,乖巧地坐下。 她刚吹干头发,发根微烫,烘出白兰花蕊蒸馏过的纯净香气,繁复而诱人。 唐纳言有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她端起来,哪怕摆出的是一副长辈谈心的姿态,还是柔声嘱咐说:“小心烫,慢一点儿喝。” 庄齐先浅浅尝了一口,“不烫了。” “那喝吧。” “嗯。” 她仰头,一次性喝光了,把碗放好。 庄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哥,我能走了吗?” 唐纳言打量了她一瞬,他严肃地说:“不能。” “哦。”庄齐也不再问了,伸手拨着碗沿,等候他的发落。 过了一会儿,唐纳言才说:“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庄齐随口答道:“还好吧,反正平时怎么学的,卷子就怎么写了。” 他笑着哼了一声:“用了一个月的功,结果就只是还好。所以你说,这一条作为你不回家的原因,我应该信吗?” 庄齐哑然,她从来不知道哥哥平实的话里几多圈套,每每中招。 她结巴了一下:“我......我是谦虚,实际上考得非常不错!话不要说满,这不也是哥哥教的,如果我这么讲了,哥哥又要拿教养说事。” 唐纳言好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嗯?” 情急之下,她的脸色涨成泛着白的粉红,像树梢上还没到信期的樱花。 庄齐的嘴唇嗫喏着:“我有哪一天不听啊?你拿出证据来。” 唐纳言说:“要证据是吗?” “是的。你是哥哥,也不能空口造谣。” “请稍等一会儿。” 他点了下头,作势就要去拉开最底下一层的抽屉。 那里面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她模仿唐纳言的笔迹,在不及格的试卷上签的字;为了去看演唱会,从医院软磨硬泡来的病假单,以及种种不胜枚举的劣迹。 庄齐当然知道抽屉里都是什么。 她一下子就急了,忙摁住唐纳言的手,“哥......还是别拿了吧。” 唐纳言顿住了,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皮肤是那么白,青色的细小经络像河水的支流一样延展开,无助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孱弱得像咬一口就会断掉。 后院的青松林延绵而生,细雨里看不到尽头,大风一刮,发出阵阵沉闷的浪涛声。 第8章 这两年来,庄齐几乎未再和他有过肢体接触。 不像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叫句哥哥,看书也要靠过来。 唐纳言的喉咙突然变得很痒,令他忍不住想要反复吞咽。 下一秒,在庄齐就要撤回去的时候,他反手握住了她。 庄齐的瞳孔放大了几分,瞠目看他。 但哥哥的表情很自然,他说:“手还是这么凉。” 她是随便坐的,一双腿悬吊在了空中,踩不到实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庄齐低下头,悄默声地红了脸,用力把手抽回来。 她说:“我的手本来就不怎么热,没淋雨也一样的。” 唐纳言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了:“刚才都到家了,怎么又和周衾出去?” 庄齐仰面看他:“做了点事情,一起说了两句话,这总是可以的吧?” 滴答雨声里,唐纳言温润的眉眼又望了过来。 他淡淡开口:“听起来......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没有!”庄齐措辞强烈地否认,不知道哥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唐纳言拍了拍她的背:“你说没有就是了,激动什么。” 庄齐扭过了身子,鼻音浓重地抱怨:“整整半个小时,哥哥都在指责我,用审犯人的口气。好像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似的,奇怪。” 她委委屈屈地朝他撒气,于纯然中见娇美,令唐纳言一下就没了辙。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的一切作为,应该被下何种定义,只是笼统地把它概括为家庭教育。父母不在,他是兄长,理当要负起教导妹妹的责任。 只不过,这当中有多少是出于私心里的嫉妒,又有多少真正是长兄如父的立场,恐怕他自己也厘不清。 “有吗?”唐纳言扶着她的肩膀,太单薄了,让他不忍心强行扳过来,只好把头伸过去问。 庄齐撅着唇,低头细细抠着圈椅鹅脖上的漆皮:“就有,就有。” 不应该在这时候觉得妹妹可爱,那就真成了是非不分的家长了。 “......好好好。”唐纳言的声音顿了一下,败下阵来:“是哥哥不对,问话也太凶了一点。” 庄齐转过身,眼里有了真实而脆弱的湿意。 她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害怕。 那只是她不能忍受哥哥的靠近,身体在刺激下作出的反应而已,不在她控制范围内。 她揩了揩眼尾,决心把这场戏演到底:“那你下次不能骂我了。” 唐纳言无奈地笑笑:“这不叫骂,我只是担心你还小,过早地交往对象,又分辨不出人的好坏,怕你受到伤害。” 他以为妹妹会跟他理论,拿出一桩桩事实来力证周衾是个上乘人选,那样,唐纳言会更加地笃定自己未雨绸缪的必要性。 但庄齐不是这个意思。 她连一句周衾都没有提,为他正名的打算都没有。 庄齐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哀伤软弱的口气说:“哥哥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谁。” 仰慕哥哥,已经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她哪里还敢再碰这个字呢。 况且,她说出的这句话也是不完整。 缺了表意副词,是除了哥哥以外,她不会爱上谁。 唐纳言一怔,声线也因为动了怒,变得沉哑。 他说:“这又是什么胡话?” 她艰难地扬了一下唇角,故作稚气地说:“是真的呀,我们班谈了恋爱的女生,每次和男朋友吵架,回了宿舍都闷闷不乐的。我一个路人都对爱情失望了。” 原来是这样。 唐纳言稍稍松了口气,仍板着脸说:“别人是别人,你不要自发地代入人家的经历,无论好的坏的,知道了吗?” 庄齐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好吧,就当哥哥说得对。” “什么叫就当。”唐纳言气极反笑,想要伸手去拨一下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但被庄齐警觉地躲开了。 他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净透的玉骨扇一般,但此刻停在半空,几多尴尬。 庄齐顺势站起来:“哥哥,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头晕,想睡觉。” 不知道她发挥得算不算好,动作够不够流畅?是不是把那种小女孩长大了,渐渐不喜欢被大人碰到的感觉演出来了,会不会被哥哥瞧出什么端倪。 唐纳言的指头无声收入掌心。 那感觉很不好,像握不住一样本该归属于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温和地笑了笑:“好,吃完饭去睡吧。” 庄齐在他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她长大了,细而高的身量,仪态举动无一不端庄柔美,颇具大家风范。 但在唐纳言心里,妹妹总还是那个昏倒在雪地里的小人儿。 那一年,她的父亲庄敏清刚刚过世。 她才四岁,匆忙之间,由院儿里的大人为她披上孝衣,哭得撕心裂肺。 追悼会上,庄齐两眼通红,下巴上的泪珠刚滑脱,又有新的落下来。 她被龚滢护着,站在最前面一排,听着她根本听不懂的,有关父亲短暂的一生的事迹,和他在外交事业上做出的卓越贡献,以及对他本人英年早逝的痛惜。 后来龚滢收养了她。 这位出生书礼世家的奶奶,曾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女外交官,父亲亦是早期革命运动的先驱,她终生未嫁,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庄齐在她身边精心养护三年,成了她临终前唯一的牵挂。 第9章 那个冬天,她已病入膏肓,专程把门生唐伯平叫到身边,对他说:“齐齐我就交给你了,你和虞生要善待她,好好儿抚养她长大,答应我。” 唐伯平握着恩师的手,止不住地点头:“您放心,我和敏清是至交,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和纳言一样,没有分别。” 打那之后,庄齐就被秘书带到了唐家。 正式进他家的那一日,是个阴霾天,乌云翻滚,眼看就有一场大雨。 唐纳言还记得,当时庄齐脱了外套,里面只有一条杏子黄的背带裙,怯生生的,跟在秘书后面。 她绕过屏风正心的堆漆禽戏图,而唐纳言就靠在那把灯挂椅上,散漫地看了她一眼。 秘书弯下腰提醒她:“小齐,以后这就是你的大哥,可别错了。” 她大着胆子,走到唐纳言身边,牵了牵他冰凉的掌尖,眨着眼说:“大哥哥。” 他看着这个小姑娘,第一次见面,也讲不出太多话,只冷淡应了声,便让人带她回房休息。 一个月后,龚滢过世在一个严寒的早晨。 那一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的京城终于放晴。 惨白的日光透出云层,斜照在朱墙黄瓦之上,折出一层薄薄的金光。 唐纳言站在屋檐下,看着庄齐从里边卧房出来,歪歪倒倒地走到院子里,抱着奶奶留给她的漆盒,蹲在还未化雪的空地上,肩膀抖得厉害。 眼看她就要摔倒,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去扶稳了她。 庄齐泪眼朦胧地看他一眼,抽噎着说:“哥哥......哥哥......” 她无助地叫了他两声,两只眼睛就急促地、不停地往上翻,最终昏倒在他的怀里。 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庄齐平平安安的,长成了一个美好恬静,花苞似的小姑娘。 可那两声哥哥,被经年的寒风吹散开,在他心里撒下了种子。 这把种子埋在禁忌的土壤中,在他不设防的年年岁岁里,悄声暗长,成了一丛茂密繁盛的茎叶。 第4章 哥哥觉得呢? 暑假的日子太长了。 庄齐不肯闲着,报了个翻译培训班去听课,她为打发时间,也没抱多大希望,却意外学到了很多的技巧。 这一天下午,周衾他们来接她去吃饭。 到了培训班楼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见齐齐出来,打电话又不接。 周衾急了,解开安全带就上楼去找。 他寻摸过去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晚霞烧成酡红色,黄昏的日头像浸在了油纸里,金黄地、温柔地笼罩着庄齐。 她乌黑的头发抿在耳后,手里紧握着一支笔,边听录音,快速写下一个个符号。 周衾知道她在做口译训练,没有吵她。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等。 直到雷谦明也受不了了,上来质问这两个人怎么那么磨蹭时,录音刚好放完,庄齐开始对着她写了大半页的稿纸,用很标准的英式发英,译出了刚才的原文内容。 雷谦明还以为她在做朗读,凑上前去看。 结果纸上只有一堆零散的混乱记号,而他基本都看不懂。 他微微张开嘴,扭头对周衾说:“周儿,你快告诉我,她是瞎念的。” 周衾扬了扬手机:“我把齐齐读的录了下来,这是翻译软件译出来的,和原文没有区别。” 雷谦明吃惊地扁了扁嘴:“行啊庄齐,文曲星上身了是吧?” “这不就是我的专业吗?”庄齐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她说:“马上就要考试了,翻不出来才奇怪好不好?” 雷谦明苦闷道:“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怎么下苦功在学啊!那钟且惠也是。” 庄齐笑说:“且惠才厉害呢。人一个学法律的,硬把口译证考下来了,我去考雅思,都不一定能比她分高。” “走了。” 到了吃饭的地方,雷谦明刚一坐下,就对胡峰说了刚才的事,举着他的手机。 胡峰不怎么相信的,质疑道:“你是说庄齐对着这么一张纸,口里就秃噜出了大段的英文?” “没错。”雷谦明收回手机,把拍下来的图片删了,他又说:“庄......” 庄新华举了一下杯子,先发制人:“不用跟我说,我相信我不会比她差。” 下一秒,雷谦明和胡峰对视了眼,同时不屑地翘了一下嘴:“谁问你了!” “......” 这座园子在京郊,远处深深浅浅的山川峰峦,在余晖映照里化作青黛一色。 周衾没有进去,他陪着庄齐在外面走走。 他们绕了大半个庭院,庄齐始终紧蹙着眉头,惆怅满怀的模样。 两个人踩过从枝叶间筛下的一地光影。 周衾开口道:“齐齐,我看你怎么还闷闷不乐上了?” 庄齐笑了,随手扯落一片树叶:“请问谁补了一天的课,还能高兴得起来?” 周衾挠了下后脑勺:“那天回去之后,你哥哥没说你什么吧?你没着凉吧?” “没有,我哥也没说什么很严重的话,不用担心。”庄齐小力撕着绿叶子,心不在焉地看远处,是郑云州和哥哥到了。 唐纳言走在前面,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眉目疏淡。 郑云州看见他俩,抬起手打招呼说:“这不周家的吗?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第10章 庄齐和他一起走过去。 叫了句云州哥后,她自发地站到了唐纳言身侧。 这个再自然不过的习惯,令唐纳言悄无声息地抬了下唇角。 他对身边人说:“周衾也成了大男孩子,跟你一样高了。” 郑云州比划了下:“真的,都这么壮实了,小时候鸡崽子似的,碰一下就倒。” 周衾笑了笑:“云州哥,你从瑞士回来了,那里留学好玩吗?” “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去了。”郑云州提起来就两眼一黑,他说:“因特拉肯的天上是会下人的,晚间娱乐活动是完全没有的。餐馆的味道比老唐的性子还淡,咽都咽不下去,所以三餐都必须我亲自动手做。到后来每天就煮点面,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不用送去抢救就行了。” 庄齐被他话里的语言排列组合惊到。 她顿声:“因特拉肯下的什么......大活人吗?” 郑云州说:“是啊,他们别提多喜欢滑翔伞,下班了都靠这个回家,一抬头天上就各种飘着人。” “好酷哦。”庄齐忍不住笑了一下。 郑云州说:“好酷是吧?下次我带你过去体验一下,度假还是不错的。” 从十岁那年学滑雪摔骨折了以后,庄齐彻底怕了这类的极限运动,碰都不敢碰。 她挨上唐纳言的胳膊,缩了缩:“算了吧,我可不去受罪。” “不会的。”唐纳言拍了下她的手背:“他也得有本事把你带走。” 庄齐仰头望了眼她的哥哥,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轻绵质软,往人身上扑过来时,像黄梅天潮而黏的风。 郑云州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一天在你哥哥身边,肯定是没人能带走你。等将来恋爱结婚了,要去瑞士度蜜月就告诉我,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听见这样的话,庄齐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再看她哥哥,仍是那副冷清坦然的表情,仿佛一束照在溪边的霜月。 唐纳言笑说:“那样就最好了。小齐,先谢过你云州哥。” 原来哥哥也觉得,她恋爱结婚,是再好不过的事。 也对,她总归要出唐家的门,不能在这儿赖一辈子啊。 天色暗成靛蓝的长廊里,庄齐露出一个聊以解嘲的笑容。 她的声音比刚开始更轻了:“谢谢云州哥。” “别客气。” 这顿饭,庄齐吃得心神不属。 她的面前摆了一例清炖金钱鳘,还是热的,咕嘟冒着白烟,汤汁在瓷盅里动荡着,像煮沸了世上所有的不安,无情地淹向她。 唐纳言看了她一眼:“特意给你炖的,到了换季的时候你就身体不好,怎么不吃啊?” “吃啊,闻起来就很香呢。”庄齐依言,拿起勺子来尝了一口。 她在白水汽里,不被察觉地闭了闭眼。 情之一字,不知贻误了多少姑娘。 冯幼圆往她碗里看了一下:“噢,纳言哥,身体不好的人有,我们就没有?” “有!我们幼圆还能没有!”郑云州招手让服务生过来,他说:“快点把冯小姐的端来。” 唐纳言周到地解释了下:“你的那一例加了不少药材,所以时间长了点儿。” 喝完,庄齐缓了缓脸色,她说:“哎,我的怎么就没加?” 唐纳言说:“人参太补了。我怕你受不住,你又不如幼圆底子好,她喝惯了的。” 幼圆嗯了声:“那是,我们从小皮实着呢,什么不吃呀。” “行了,把你嘴边的酱擦一下。吃吃吃,就知道吃。”庄新华给她递了张纸巾。 她擦完,又丢给了庄新华:“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早就说了,恩格尔系数不适合咱们,就这一桌子菜,老恩他能吃得明白几个?” 郑云州坐在她身边,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牙尖嘴利的,这以后谁说的过你啊?庄新华,你到底能不能压住她?” “我可没那个本事,只有她压我的份。”庄新华吓得连忙摆手,惹得一桌子人都笑了。 幼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那么多废话。” “又不是我要问的,有本事你踢云州哥啊,就会冲我厉害。”庄新华捂着小腿说。 庄齐抬头看了一圈人,该到的基本上都到了,唯独缺了一个。 她悄声问幼圆:“怎么棠因没有来啊?出京去玩儿了吗?” 但被魏晋丰耳尖听见了。 他说:“没有,她爷爷不大好,这阵子可能都走动不了,我去了接她,说不来。” 郑云州靠在椅背上,手上夹了一支烟,小声和唐纳言讨论:“老爷子真到这个田地了,宗良也该回来了吧?” 唐纳言点了下头:“话是这么说。但他肩上担着那么多事,就是想回来,一下子也办不完交接啊,老爷子这病起得又急。前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已经在加紧了,现在就看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回来见上一面。” “也是,事多不由己。”郑云州把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他说:“咱们哥儿几个,宗良去了美国,我搁瑞士苦苦熬着,周覆在南边历练,就你一直在京里享福,哪儿都不用去。” 唐纳言欲说还休地笑了:“这不是有个妹妹在吗?我爸妈这工作调进调出的,也没个准儿。我再走了,小齐怎么办?真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她要哭的。” 第11章 郑云州睇了庄齐一眼,他说:“那这事儿小齐知道吗?” “需要被她知道吗?”唐纳言手心的烟被掐得软烂,他随手丢了:“又不是立了什么功,她进了我家的门,总要把她照顾妥帖,这是我的责任。” 郑云州听得好笑,他说:“进了你家的门,说得好像嫁给了你一样,那么别扭呢。来来来,喝酒。” 扇形水晶灯下,一束束白亮的光线打下来,像百合花里细长的蕊。 唐纳言仰头喝完,唇边若隐若现的,浮出一个莫名的笑。 饭局散了,众人仍旧玩闹到深夜。 回家时,唐纳言坐在车上,疲惫地阖上双眼,往后靠了靠。 庄齐坐在他左手边,眼珠往身旁一转,又飞快地望向窗外。 在她对哥哥的频频偷看里,这一套动作重复过太多遍,已形成新的的脑神经回路,成为肌肉记忆。 再想看他,也不会超过三秒钟。 车子开动以后,唐纳言拧松了脖间的领带,他说:“小齐,今天累了吧?” 她摇头:“吃吃饭,说说话,偶尔一两次嘛,不累。” 唐纳言笑:“那一整个晚上了,怎么都不见你主动和哥哥说话,平时不是很多问题?” 车厢内光影徘徊,庄齐双手交在一起,叠放在膝盖上。 在哥哥面前,她就是一个搽了胭脂也遮不住心事的小姑娘。 可她应该怎么回答? 因为哥哥觉得她嫁人好,所以今晚不想理哥哥了。 庄齐尖细的指甲抓了抓手背。 她说:“今天练了一下午口译,嗓子疼。” 过了会儿,唐纳言笑着淡嗤了声:“是吗?” 庄齐这才抬起头看他,她问:“那哥哥觉得呢?” 唐纳言也转过去:“我觉得......你对我这位家长的意见,好像越来越大了。” “没有。”她心虚的眼神别开,声音很低:“我对你没意见。” 就算有,也是对她自己的意见。 从不敢看哥哥开始,这份自我斗争已做得太久,不晓得哪一天就要坏事。 唐纳言听清后,唇边的笑意反而更浓。 他嗯了声:“听起来就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 到家后,庄齐先一步下了车。 闻着空气里浅淡的花香,她才感觉松了口气。 她换了鞋子,站在客厅里对唐纳言说:“那我先上去休息了,晚安。” “好。”唐纳言点了一下头:“早点睡。” 庄齐回了房间,脱下身上腻了一天的长裙。 今天很热,但她一直待在空调里,没出什么汗。 至于反手摸到的,她后背上新沁出的水珠,都是在车上太紧张的缘故。 她洗完澡,披着轻软的丝质睡袍,走到床边坐下。 庄齐伸手一摸,食指微微用了点力气,从最底下一层的上侧,掰下一本诗集。 这本《深歌集》她珍藏了多年。 高二那年的暑假,哥哥临时去马德里出差,庄齐不想自己待在家,请他一定要捎上个小尾巴,为此央求了哥哥好几天。 那个时候她还很会作闹,把哥哥当成唯一的亲人,撒娇打滚都不在话下的。 而哥哥呢,一向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她的死缠烂打,只沉稳地嘱咐了句——“去了不许乱跑”,就命她去收拾东西了。 哥哥白天开会,庄齐就在秘书的陪同下,背着包去酒店外面逛。 夏季的丽池公园绿树成荫,她在露天书市里一排淡蓝色的摊位中,翻到了这本发黄的诗集,读了两页就决定要买下来。 庄齐胡乱翻了两下,里面掉出一片干枯的树叶来,她从地毯上捡起来看。 那是一片已经被挤压得很薄的七角枫,婴儿手掌般的大小。 哥哥特意为她从栖霞山上长途跋涉带回来的。 放在庄齐手上小小的,火红一团。夜灯下,她像在观赏自己那颗枯萎褪色的心,痛苦与心酸都那么明亮昭彰。 在这片树叶的背后,用黑色水性笔写着两行字: 「不要哥哥怜悯我,要哥哥非常爱我。 最好,也不要他像爱妹妹一样地爱。」 庄齐的唇边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刚意识到自己喜欢哥哥,一刻也不能失去他时,她还不像现在这么绝望。 惊讶之余,她以为她仍可以行使小女孩的特权,至少能够做梦。 所以她才会在某个难眠的深夜里,伏在书案边,写下这么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盼头总不会是一下子就消失的。 在成年累月的犹豫踌躇中,它一点点的,从一团跳动的焰苗,燃在她的心里,渐渐火势大到燎原,最后将她烧成了一把灰,无望地灭在盆里。 只因哥哥看起来,是那么冷静克制、沉稳持重,事事都讲究分寸。 他是这一座座四方楼中,最先一个把自己锁在道德高墙内的。 就算大院里的人全都反叛起来,哥哥也不会。 没看多久,庄齐就把枫叶塞回了诗集里。 她拧灭了台灯,躺下睡觉。 第5章 别再乱动了 夜深了,月光洒在草木葳蕤的小路上,清泉一样潺潺浮动。 唐纳言手上夹了一根燃着的烟,站在窗边听电话。 对于集团百年大庆的典礼,白天夏董在看过展览之后,面色不善地提了很多意见。文宣部的负责人慌了,给唐纳言打了一夜的电话,好向他讨个对策。 第12章 在饭局上,唐纳言调了静音,一直都懒得理睬。 这会儿到了家,他洗过澡,静静坐了会儿,才给对方拨过去。 江宏坤等了一个晚上,很快就接了:“唐主任,可算接到您电话了。” “不好意思,江总。”唐纳言的手搭在窗台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和几个老朋友在吃饭,一直没看手机。” 这当然是一句客套话,江宏坤也听得出。 但那头匀缓的语速,配上一句恭维式的江总,谁又能不领情呢? 再者说,唐纳言是夏治功身边最得力的人,某种程度上,他的态度就是几位领导的态度。夏董今天那一顿骂,高层们都亲眼看着的,唐纳言还肯回电话,已经是他面面俱到了。 江宏坤立马赔罪说:“是我没眼力,打搅您和朋友吃饭了。” 唐纳言笑了下:“不说这么见外的话,都结束了。你有什么事吗?” 江宏坤说:“我是想问,今天展览的主题词,夏董好像有点不满意,我该改成什么才好?” “展览追本溯源,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讲起是好的,这一点领导们没意见,但你这个提法不大对,最新的材料看了吗?称作新赶考之路了。”唐纳言偏头,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风飘向了远方。 停顿片刻,他又说:“另外,江总啊,多把心思放在主业上,你站好了前哨,也要守牢后院是不是?这次庆典弄得不好,其他的更不用谈了。” 江宏坤明白,这已经是他法外开恩的良言了。 唐纳言此人,在他父亲的严格教育下成长起来,又在集团里历练多年,要想找出几个比他城府还深的人,只怕是难。他肯说这几句话,说明上面还没完全放弃自己,就仍有补救的余地。 他连连点头:“是,唐主任你说的对,我记住了。” 唐纳言把烟捻灭了,结束通话:“那就这样吧,早点休息。” “好,您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丢下手机,又转身进了浴室漱口。 不是唐纳言愿意多废话,江宏坤这个人能力不强,投机钻营却很有一套。 如今老夏是对他颇有微词,话里话外表露出批评和不满,但保不齐哪天,江宏坤就攀上哪根高枝,调走扶正了。 不如趁现在这会儿,先吊足他一阵胃口,再顺势卖个好。 要从一开始就接了这个电话,他的人情也就没那么值钱了。在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里,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份筹码。 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就不会有远去的一天,每个人都随时随地的,在做判断、做选择,处理复杂的工作和人际关系,然后站队。 清高如唐纳言,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且做得游刃有余。 他刚擦干净下巴,就听见庄齐在房里喊了一声,“啊——” 浴室紧挨着妹妹的房间,这句叫喊在夜晚听起来,格外凄厉。 唐纳言立刻丢下毛巾,赶过去看。 推开门,妹妹的房里黑漆漆的,他伸手揿下开关。 灯亮起来的瞬间,唐纳言看见庄齐躺在地板上。 一起被掀翻的,还有一把厚重的玫瑰圈椅。 她抱着小腿,细长的眉毛吃痛地拧在了一起。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去查看伤势:“怎么摔跤了?” 庄齐嘟囔了句,托着他的手臂想要站起来:“我半夜渴了,想找水喝......没注意这里加了套桌椅。” “别乱动,让哥哥看看。”唐纳言沉声,食指和拇指握成一个圈,捏住她的脚踝揉了揉。 庄齐立马就疼得喊了一声。 唐纳言扭头看她:“这个地方很痛?” 哥哥虎口处粗糙的掌纹摩挲着她,一下又一下。 当时那种状况,庄齐不知究竟是痛是痒,总之难以忍受。 她挣扎了下,想要把脚抽回来:“没......没多痛,明天起来就好了吧,不用管它了。” 唐纳言睇了她一眼:“不及时处理的话,睡一觉还要肿得更厉害,净胡闹!” “那......那要怎么处理嘛。”庄齐不敢看他,眼神钉在地面上。 他换了个姿势,一只手从她腿弯里绕过,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 身体突然的悬空让庄齐吓了一跳。 她的手紧张地扑动一下,像林间迷了路的幼鸟,不安地搂紧眼前的依靠。 庄齐的脸贴在他胸口,闻到了他身上沉稳温柔的木质香,是上好的松烟墨刚化开在宣纸上,还没完全干透的味道。 她闭上眼,在这一段短短的路程里,轻微地、小口地嗅了一下。 唐纳言把她小心地放在那张复古床尾凳上。 落地后,庄齐不敢再离得他太近。 刚才只是闻了一下,她就隐隐觉得,脸颊开始发烫了呢。 她不大相信她的自制力,于是蜷曲着手脚,自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弄得唐纳言好奇道:“看伤呢,你在躲什么?” “没......没躲啊,哥哥要上药么?”庄齐小声。 她退无可退了,手心里硌上坚硬的金属,只好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唐纳言嗯了声:“我去拿冰袋和药酒,你等一会儿。” 庄齐哎的一下:“顺便倒杯水好不好?我还渴着呢。” 他点头:“好,不过你别再乱动了。” 第13章 “知道了。” 唐纳言转过身,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步履稳健地下了楼。 他来得很快,两手都拿了东西,是用脚踢开的门。 唐纳言把冰袋给她:“自己先敷上,我去洗个手,再来给你擦药。” 庄齐抱膝坐着,把冰袋贴在自己的脚踝上,凉得倒抽一口气。 “来,把水喝了。”唐纳言把玻璃杯递到她唇边。 庄齐手上握着冰袋,动不了。 她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一口,低垂的浓密睫毛眨动两下。 喂水的时候,唐纳言叮嘱她说:“下次渴了先把台灯开开,耽误不了几分钟。” 庄齐乖觉地点头:“知道了,我一定注意。” 他放下杯子,卷着睡衣袖口起身,去浴室里洗手。 唐纳言回来后,把庄齐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架着。他拧开那瓶跌打油,倒了一些在手心化开:“稍微忍一下,我推的时候会有点疼。” “嗯。” 皮肤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伴随着次次加重的力道,庄齐一双手死死往后抵着,就快撑不住了。 这感觉......应该是疼吧,还有一点酸胀,电流一样从哥哥掌心的纹路里蔓延开,酥酥麻麻地往她的身体里钻,在她浑身上下过了一遍。 一场潮湿又柔软的触碰,令她变成墙角暗绿的苔藓,淋到了细密的雨丝后,饱满地发出了新芽。 “好了。”他眼仁漆黑,严肃地看着她说:“明天早上起来再看,还是疼的话,要去医院拍片子了。” 窗外雪亮的月光照进来,庄齐心有旁骛地,注视着哥哥耳后的小痣,淡淡的,像快天亮时的一点月痕。 半天了,她才把脚收回来,低着头说:“嗯,谢谢哥哥。” “你现在真是客气。”唐纳言收起东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不做任何解释,慢慢扶着床沿爬回了床上。 唐纳言啧了声,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半夜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庄齐拥着一床薄被,团在那儿冲他点头:“好的。” “早点睡吧。” 唐纳言叹声气,给她留了一盏台灯,关上门走了。 但庄齐睡不着了。 微凉的晚风,明亮的月色,哥哥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之间语焉不详的对话,构成她对这个夜晚的整体感受,固化在她的记忆和想象里。 令她记起青春期的第一场乱梦。 那会儿她读高中,在班上女孩子还痴迷动漫里的主角,或是长相优越的男明星时,她意外地开始梦见她的哥哥。 哥哥深沉俊朗的面容,已经褪去青涩的下颌线条,结实健美的腰腹肌肉,这几样过分性感的动态意象,排成让人脸红心跳的组合,投射进她光怪陆离的梦里。 昏暗光线中,唐纳言把她推挤到书房的墙上,她历来寡言的哥哥那么会吻,他的舌尖柔软温热,擦过她耳尖的时候引来一阵轻颤,再挨上她的唇,变成又急又深地含吮下去。 庄齐呼吸急促,被迫张开了嘴,晶莹的水丝从唇边流下来,滴在她的肩上,编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把全部畸形离奇的欲望都网进去。 那个夜晚,庄齐在激烈的心跳里醒来。 她坐在床上平复了多久,就痛苦了多久。 尤其摸到睡裙上一团冰凉的水渍时,她更加地恨自己。 庄齐迅速把这些罪证脱下来,丢到浴室里。 她偷偷摸摸的,点灯洗着自己的贴身衣服,像个窃物的盗贼。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比如把哥哥的脸换成别的什么人,哪怕是男明星也好。但很遗憾,换成谁都不会再有那种感觉。 那种唇齿交缠时,恨不得融化在他身上的兴奋。 她对哥哥的幻想,就像眼前的这条浸在盆中的睡裙,阴暗又潮湿。 庄齐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那是她一生挣扎与沉沦的开始。 庄齐躺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在心里命令自己,别想了。 想来想去,这场激烈的博弈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一方是扮了多年乖巧的外在,一方面是她叛逆不羁的内心。 庄齐也不知道,到最后哪一方将会让渡出主体性,哪一边又会彻底失利,还是各自轮流占上风。 这场心理仗已经拉锯得太久,快要见分晓了。 就在一个月前,她不就已经克制不住地,吻了哥哥吗? 庄齐心绪杂乱地睡了一夜。 隔天起来,脚踝处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她意识到,哥哥没有吓她。 掀开被子一看,扭伤的地方又红又肿,俨然成了一只猪蹄子。 她试着自己动了下,才刚挪了一寸地方,就疼得受不了。 庄齐没办法,扯着嗓子叫了两声:“蓉姨——蓉姨——” 没把救星召唤到身边,倒是惹来了她哥。 唐纳言敲了一下门,在未征得同意前,他不敢进妹妹房间。 他站在外面说:“小齐,蓉姨出门了,什么事?” “哥。”庄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说:“我脚肿得好厉害。” 这点唐纳言已经猜到了,倒不是很惊讶。 他隔着门说:“没事的,哥哥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我方便进去吗?” 庄齐扶正了一下肩带,她说:“进来吧。” 第14章 唐纳言快步过去,他坐到床边,看见她红肿的脚时,眉头皱紧了两分。情况比他昨晚想得要严重,但一抬头,仍充满安抚意味地笑了笑:“不要怕,上了药休息几天,会更好的。” 卧室里纱帘紧闭,清晨的光线朦胧而柔和,庄齐抱膝坐着。 她不敢看她哥,尤其在他笑的时候,只低垂着眼帘,很轻地嗯了一声。 唐纳言挽上她的手臂:“那现在......我先扶你去洗漱。” “好。”庄齐没有胡来,听话地攀抱着他。 她刷牙时,唐纳言眼睛不眨的,就一直站在旁边。 庄齐不得不加快动作,但这样也要被挑毛病。 唐纳言板着脸说:“这么敷衍,里面不仔细刷啊?大了不长蛀牙了,就忘了拔牙是怎么哭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我保证一定认真刷牙。” “哥......”庄齐举着牙刷,往上掀了掀眼皮,她满口泡沫:“能不能别一直揭我短,你这样真的很没劲,像个古板封建的家长。就说幼圆吧,为了不听她爸唠叨,情愿不回家呢。” 唐纳言好笑道:“你说你们这帮孩子,除了给大人安些莫须有的罪名,聚在一起还会什么。老冯哪是唠叨的人?大会上话都懒得讲,会批评幼圆,那肯定也是为她好。” 咕噜一声,庄齐吐干净最后一口水。 她擦洗完脸后,随手把毛巾丢在台面上。 扔完后,她才注意到头上炯炯的目光。 庄齐在他的注视下,又捡起来,叠好放在毛巾架上。 她七岁之前没受过什么管束,这些小之又小的细节,从生活习惯,到坐走站卧,再到待人接物,都是唐纳言一点一滴教起来。 庄齐放好后,略微羞赧地朝他一笑:“忘了。” “还不如小时候听话。”唐纳言扶起她往外走。 到了衣帽间,庄齐拿了条晕染提花的改良旗袍裙。 她往外扭了下脸:“我要换衣服了,你去外面等我吧。” “好。”唐纳言把她放在了岛台旁,嘱咐说:“小心一点。” 他站在外面,眼睛盯着被风吹动的窗帘。 想不起有多久了,如果不是扭伤了腿,小齐还在怕他、躲他。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轻柔的一声“哥——” 庄齐叫他的时候,总是拖着很长的尾音,软调子像嫩柳风一样,往人面上扑。 唐纳言抬了抬唇角:“来了。” 他们走到楼梯口,唐纳言转头看向她:“要抱还是背?” “背吧。”庄齐握紧了红木扶手,垂眸道。 抱这个姿势太亲密了,而且哥哥一低头,就能看出她涨红的脸。 唐纳言不疑有他,往下站了一格说:“上来。” 庄齐趴上去,闻见他身上温柔的木质调香。 这道气味历来最能让她安心的。 龚奶奶刚去世没多久,庄齐在唐家的安排下,转到了新的学校读书。她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想和谁说话,只盼着快一点下课,哥哥能来接她。 每天放学,她总是第一个跑出来,扑到她哥哥怀里,闻着他的味道,有种心落了地的感觉。 后来唐纳言了解到这个情况,他从班主任那里问来同班的学生名单,好在也都是些熟人家的孩子。他挑了几个活泼好动的,给他们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多带庄齐玩一玩。 没多久,雷谦明和叶静宜就来找庄齐了。 课间活动的时候,大家都拉她一起去做游戏,她一开始不敢相信,还问静宜说:“我也可以吗?” 静宜是个性情爽利的姑娘,她说:“当然了,走吧!” 当天回了家,饭桌上,庄齐兴致勃勃地说:“哥哥,静宜今天和我踢毽子了,她说要和我做朋友。” 唐纳言一脸平淡,像是才知道的样子。 他说:“那么,小齐愿意和她当朋友吗?” 庄齐用力点头:“愿意的,她对我很好,我愿意。” “好,小齐真乖。”唐纳言摸了摸她的脸说。 他们到了301医院,下车后,唐纳言没再征求她意见,直接抱了她出来,去骨科找袁主任。 但主任不在,办公室坐了个年轻女大夫,是他的学生,姓张。 张文莉站起来,欣喜道:“纳言,你怎么来了?” 看清了她的脸后,庄齐的唇就不自觉地抿紧了。 她认得,这个是张家的大女儿,唐伯平中意的儿媳妇。 张文莉喜欢她哥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她曾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谈起过,说纳言称得上是京中第一人,他的风姿无可比拟。 至于她哥哥,虽然对她没有亲近之举,但也一向尊重。 他为人处世的修为如入化境,不论是谁,唐纳言都不至于冷言相待的,何况是自幼相识的张小姐。 所以谁也不晓得,唐纳言对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 第6章 看得进别的 也是因为张医生,庄齐才发现自己对哥哥的占有欲,居然那么的旺盛。 她压抑不住的嫉妒和委屈,已不是妹妹对兄长那么简单,远远超过了这个伦理范畴。 当虚假的兄妹身份被剥离后,庄齐对这份亲密关系的想象,被推向一个极致浪漫的领地,却又因为哥哥的克己守慎,狠狠地从那上面跌了下来。 她摔得好惨,为此流尽了眼泪。 第15章 也许这就是哥哥常说的,小女孩心性。 她不能忍受哥哥和别人恋爱,甚至是亲近。 庄齐想,她绝对没有办法坐在观众席上,穿着雪白圣洁的长礼服,朝台上那对新人说出祝福的话,再以妹妹的身份送一捧铃兰。 所以她想要走,远远地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 反正,她本来就是身如浮萍的人,漂到哪里都一样。 恍神间,唐纳言微笑着点头:“文莉,是你在啊。” “齐齐怎么了?”张文莉侧了侧身,指了下诊查床,示意他放下庄齐。 他走了两大步,把庄齐安置在床边后,对她说:“她昨晚摔了一跤,脚踝肿了。” 张文莉上前给庄齐检查。 唐纳言看妹妹一直不说话,提醒了句:“小齐,叫人。” 庄齐坐在床边,一只脚吊在半空中,指尖掐着身下皮垫。 她小声说:“姐姐好,麻烦你了。” 闻言,张文莉轻碰了下她的头发,温柔地笑了:“不客气呀。” 她说话时,是盯着小姑娘瞧的。 庄齐柔白的一张脸上,嵌着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很漂亮,只不过眼神里透着寒气,像浮着细碎薄冰的湖面。 女人在这上头的嗅觉总是最灵的。 从小到大,张文莉就很不喜欢唐纳言这个妹妹,越长大越不喜欢了。 人人说小庄齐可怜,身世凄凉,没爹养也没娘疼,又说她如何坚韧,出落得怎么乖巧安静,懂事知礼。左右提起这孩子来,长辈们没有不同情、夸赞的。 张文莉面上虽然也附和着,说是啊,齐齐长么大真是不容易。 但每一次与庄齐接触,看见她和她哥哥在一起的样子,张文莉就对她满意不起来。怎么能有妹妹看哥哥的眼神,那么娇怯又渴望的。 即便如此,张文莉也不好横加干预,没有立场的。 哪怕她将来嫁给了唐纳言,小姑子也不见得在家一世,好好儿待她就是了。 张文莉检查完,对唐纳言说:“考虑韧带拉伤,保险起见,还是先去拍个片子,我陪你们过去。” 唐纳言摆了下手:“不用,怎么好影响你上班?我带小齐去就可以。” 他说得这么体贴恳切,这么肯为她考虑,张文莉倒不好坚持了。她看着唐纳言,俏丽地笑了笑:“嗯,反正这里你熟。” 张文莉性格很平和,又兼学了医,总是以冷静面目示人,这副样子还真少见。她站在他身边看了又看,仿佛多瞧上唐纳言一眼,就连空气都是甜润的。 这是庄齐最羡慕她的一点。 张医生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清清楚楚表达对他的喜欢,自己却一早就失去了资格。 哥哥这个称呼,曾让她拥有过从未体验的家人般无微不至的呵护,最终也令她备受折磨。 看唐纳言又要去抱他妹妹。 张文莉拦了一下:“路还远呢,你这么抱来抱去的,很吃力吧?我让护士找个轮椅来。” 说着她便已叫了人,唐纳言见庄齐蹙了眉,无助地凝睇过来。 他隐约猜到妹妹的心思,没说破。 直到庄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他会意,俯身将侧脸凑到了她唇边。 她小声说:“我怕医院的轮椅不干净,不坐好不好?” 唐纳言笑了,他趁着给妹妹拨头发的间隙,贴在她耳边说:“什么话,张医生是好意,别让人家听见。多大了,还那么娇气。” 他的呼吸温热地吹过来,让庄齐一下子红了脸。 这一幕让张文莉看得很不舒服。 都各自长大了,他们兄妹还像从前一样,说起体己话来,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是不是也该避讳一下,毕竟男女有别,哪怕亲生的也要注意,何况根本不是。 护士推了轮椅来,张文莉接过就要去扶庄齐。 她摇着头,身体往她哥哥后面躲了躲。 张文莉没看懂:“怎么了?让你哥哥推你去,不好吗?” “算了,还是我抱她吧。”唐纳言一下就卡住了把手,他说:“带着这个不方便。” 等他弯下腰,庄齐自己就把一双手缠到他脖子上。 唐纳言抱她出去时,低头问了句:“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可以。”庄齐把头靠在他肩上,细声说。 张文莉捏紧了手上的病历表,脸色登时变了。 拍完片子后,庄齐主动提出来:“哥,我能先回车上吗?” 唐纳言说:“已经检查过了,应该可以,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不喜欢看见你那个张医生。 她摇头:“没什么呀,我今天起太早了,有点头晕。” “好。” 唐纳言把庄齐抱到后座上,开了车窗,让她等一会儿。 他独自回诊室时,张文莉那边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她开了药,再叮嘱了几句,让注意休息。 唐纳言一一应了,说:“今天谢谢你了,文莉。” 张文莉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要说谢谢,什么时候去家里吃饭?我爸妈等了你好久。你不来,他们就以为是我躲懒,没去请呢。” “最近太忙了,集团一堆事儿,带妹妹看完病,还要回去上班。”唐纳言略带抱歉地笑了,他说:“下次吧,我请伯父伯母。” 张文莉点头:“那我可就这么告诉他们了啊。” 第16章 “好,先过去了。”唐纳言起身,同她告辞。 他一手提了药和片子,上车后,全丢在了副驾驶位上。 庄齐坐在后面,也懒得多问是什么情况。 唐纳言说:“开了点外敷和活血的药,这几天就不要想出门了。” 她懒洋洋地嗯了声:“哥,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上班?” 他揿下启动键:“我上午请了假。” “噢。”庄齐摸了摸自己的腿,没再讲了。 唐纳言还以为她特意开这个头,是有什么高论。 结果就是个噢,他笑:“这就没了?” “没了。” 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谢谢,辛苦你了,哥哥又要像昨晚一样,骂她假客套。 或许借机问一句——“哥,你特意为我请假,我很重要对不对?” 那更莫名其妙,唐纳言一定会觉得她昨晚把脑子也扭伤了。 回了家,唐纳言抱她进门时,蓉姨惊得放下了手里的刀:“齐齐,你怎么了?” 庄齐被放到沙发上,她说:“没事,我就是摔了一下。” 蓉姨哦哟一声:“那么不注意啊,严重吗?” “不算严重,但也要小心养着。蓉姨,你去拿热毛巾来,给她擦一下手。”唐纳言站在岛台边拆开内服药的包装,认真地研究用量。 庄齐扶着沙发,往后望了眼。 唐纳言站在水池边,身形笔挺,衬衫的袖口卷折上去,露出冷白的小臂。她哥哥有一副绝佳的皮相,松风水月不足比其清贵。 她有时候也会想,迷恋上哥哥这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她。 庄齐张了张嘴,对他说:“哥,你赶快回去上班吧,蓉姨在这就可以了。” 唐纳言已经倒了一包冲剂,化开在玻璃杯里。 他搅拌了两下:“不要紧,我看着你吃完一次药,再去也来得及。” 泡好了,他端着托盘走过来。 上面一杯药,一杯温水,方瓷罐里,还有两块糖。 庄齐看了一眼就说:“会有那么苦吗?我都长大了,谁吃药还吃糖啊?” “那不好说。”唐纳言把药递给她,语调淡淡的,他说:“在医院不也嫌这嫌那,娇小姐的心思,我们怎么估摸得准呢。” 她忽然瞪着她哥,稚气地说:“哪有哇。” 唐纳言妥协:“好,你没有,我有。快把药喝掉。” 折腾了一上午,唐纳言才从他妹妹身边走开。 庄齐坐在沙发上,亲眼看着他出了门,心才慢慢安静下来。 她朝窗外眺了一眼,院子东西两边的槐树花期未过,簇新的枝头迎上风,层层叠叠的白色小花往地面落,下了一场清香的雪。 蓉姨忙完了,走到她身边,给她盖上薄毯:“腿还没好,别又着凉了。” 庄齐仍盯着外面看,她喃喃地说:“槐花一直在掉呢。” “可不是!今天风这么大,都洒了一天了。”蓉姨也瞅了一眼。 庄齐捏着毯子的一角,说:“是吗?可能我才注意到。” 哥哥在的时候,她的心就乱糟糟的,一刻都不肯安分,哪里看得进别的呢? 蓉姨抱怨了句:“趁早把这两棵树砍了,大院儿里打扫的人啊,也就轻快了。“ 庄齐笑了笑,没说话。 老话都说了——“贵人宅邸,庭前植槐”,唐伯伯是个迷信的人,不会同意砍的。 她这一受伤,培训班是不再去了,横竖也不剩几天。 正好,庄齐也抓紧时间休息,只在家里看书。 周衾几天没见她,发微信问她的情况,才知道是在家养伤。 周日傍晚,他在学校打完球,还没回家,先去唐家看庄齐。 蓉姨开了门,笑着招呼:“小周来了,快进来。” “您好。”周衾换了拖鞋,他问:“蓉姨,齐齐好点了吗?” “好多了,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客厅里空调开得很低,周衾走进来,看见病人裹了条毯子,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见他的声音,庄齐抬起头,笑盈盈地望过来,映着庭中昏黄的天色,说不出的柔情。 庄齐急切地说:“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在这里。”周衾从怀里变出一包芸豆卷,交到她手里:“吃吧,我盯着人师傅做的,还热着。” 从周衾说要看她,庄齐嘱咐他去买点心起,她就在盼着他来了。 她拿起来,尝了一个,囫囵咽了咽:“好吃。” 周衾坐在她身边,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说:“敢情你两眼放光,全是盯着吃的呢?” “那不然呢?你有什么好看的。”庄齐觉得奇怪。 就算他样貌清秀,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看腻了。 周衾没理,他指了下她的脚踝:“不是能走路了吗?” “没说不能啊,我多歇会儿都不行?”庄齐说。 他笑:“没残疾就行,谁管你歇不歇的,省得嫁不出去。” 庄齐哼了声:“如果一个男的,连对方身体残缺都接受不了,不嫁也罢。再说了,女孩子就非得嫁人吗?” “随口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周衾抽了张纸巾,凑过去要给她擦嘴,被她大力夺了过来。 刚擦了两下,唐纳言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放下公文包,就看见两个小孩子在说笑。 第17章 庄齐把一张擦过嘴的纸巾,递到了周衾手里。 他笑着接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一看就做惯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下,唐纳言的脚步钉在门口,极短地皱了一下眉。 也不知道是被这阵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刺激到了。 蓉姨开了灯,吓了一跳:“老大,你怎么站在这儿啊。” “噢,刚回来。”唐纳言拆着领带往里走。 周衾听见声响,回过头,站起来打招呼:“纳言哥。” 唐纳言把领带丢在一边,压了下手:“你坐。” 人家哥哥来了,周衾就不好再挨这么近了。 他主动退后一点,坐到了那把墨灰色单人沙发上。 唐纳言坐下来,问妹妹说:“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庄齐很轻地应了一句。 像还是不放心似的,他把手伸进毯子里,摸了摸她的脚踝,肿块已消得差不多了。 本来这几天被哥哥检查惯了,庄齐没觉得有什么。 但这会儿周衾在,她哥就这么探进手来,让她一下就烧红了脸。 总觉得和哥哥做了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似的,还当着外人的面。 这个怪诞的想法令庄齐头脑发昏,心跳加剧。 她想,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但唐纳言坦荡得很,他说:“嗯,是快好了。” 她嗔了句:“我都说了,你还非要检查。” 因为害羞,庄齐此时的声线很柔,如莺啼燕啭。 仿佛真坐实了他们之间不纯不粹一样。 唐纳言笑得宠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怎么,你还怕哥哥查啊?” 她抬眼看他,唐纳言的面容掩在灯火里,半明半暗,带着一种极为隐晦的风流。 庄齐的脸更红了。 她垂下了头,气息颤颤巍巍的,无声发着抖。 从小到大,也不是没看过他们兄妹如此。 但今天这一回,周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庄齐虽然安静文气,但绝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至少从没在他跟前流露过这一面,言语神态都娇美温柔。 这很像她,但又不大像是她了。 他起身告辞:“那个......庄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么急,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唐纳言礼貌地留他。 周衾摆手:“不了,纳言哥,我爸还等着我呢。” 唐纳言笑笑:“也好,免得你爸爸不高兴,慢走。” 再转过头,庄齐已经掀开毯子,起来了。 她一瘸一拐的,扶着墙自己往洗手间去。 唐纳言叫住了她:“又走动干什么?” 庄齐支支吾吾:“要......要吃饭了,我把手洗干净。” “你还没好,别走这么急,慢一点。” 生怕哥哥会过来,庄齐更快地跳了两步,进去锁上门。 她扶着大理石台面,雪白的胸口一鼓一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明明也没做什么,可庄齐就是脸红心跳,兴奋得晕晕乎乎。 她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捧冷水,因为太用力,连额前的刘海都打湿了,但手还是在抖。 庄齐抬起下巴,一尘不染的光洁镜面里,照出一个满身污秽的她。 她承认,她实在是个很坏的小孩,一手养大她的哥哥,只是把手伸进她毯子里,就让她乱了呼吸,需要靠泼水来让自己冷静。 按理说,他们之间相差过大的年纪,和多年来家人般的相处模式,早该让她卸下男女间的防备。 但她偏偏没有,她一直肖想着她的哥哥,偷摸的,羞耻的。 庄齐湿着脸,面红耳赤地站在镜子面前,像个等待命运审判的罪人。 可她又能经得起这份审判吗? 第7章 给哥哥倒 在家休息了一阵子,到开学前,庄齐已能行走自如。 但蓉姨还不放心,在给她收拾行李时,塞了个药包进去。 她一样样数给庄齐听:“这是云南白药喷雾,这是活血的药膏,还有治胃疼的,清热降火的,你都放到宿舍里,有什么轻微症状,自己想着吃。” 庄齐都答应了:“好,我知道。” 出门时是傍晚,橘色的落日映亮半边灰沉的天空。 庄齐握了下蓉姨说:“我走啦,您在家不要太累,多休息休息。” 蓉姨点头:“没什么事就回家来吃饭,照顾好自己。” 搬箱子的辛伯听了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齐齐是要去美国了,这才几步路啊,天天来回也不打什么紧。” 正说着话,唐纳言停好车走过来了。 庄齐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绷紧了声线:“哥。” 从那天周衾来过后,她就不遗余力地躲着唐纳言,在心里数着日子过。连吃饭也错开时间点,等她哥哥出门了,再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扒拉两口吃的。 可这么迎面遇上了,庄齐才觉得有点舍不得,就要去学校了,她好像还没看够哥哥。 唐纳言站上一格台阶,伸手摘掉了她发梢上的白槐花。 他温和地笑了下:“怎么今天就急着去学校?” 庄齐黑压压的睫毛低下去,声音也一并低下去。 她说:“明天就要上课了,我不想太赶。” “那也好。”唐纳言点了点头,他说:“中秋记得回家。” 第18章 她嗯了声:“知道,我先走了,哥哥再见。” 唐纳言替她开了车门:“去吧,学习不要太累了。” 庄齐坐上去后,又回头看了下哥哥。 他的眼睛乌黑发亮,像日光下泛着水波的浅池,平静又柔和。 室友回来地这么早,让林西月吃惊不小。 她帮着庄齐往衣柜里挂衣服:“还以为你明天直接来上课呢,今晚就回来了。” 庄齐面不改色地说:“对啊,怕你一个住着害怕,就来陪你咯。” “你算了吧,我都自己住一个暑假了,也没见你说陪我。”林西月瞪了她一眼。 她笑笑,伸手递过去最后一条裙子:“好啦,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最近都在减肥,控制饮食。”林西月说。 一个寝室里住了两年,庄齐对西月多少了解,这姑娘命也不怎么好,从大山里考出来,父母只管她那个弟弟,和她几乎断了来往,学费都是受人资助的。 西月平时过得十分拮据,偶尔做一点兼职贴补,头疼脑热也是硬扛过去,坚韧得像一株野草。 庄齐知道她是怕要还人情,不肯去。 她孩子气地笑弯了一双眼睛:“耽误你半天了,不请你吃饭我怎么过意得去?晚上觉都睡不着。” 林西月这才答应:“好吧,我收拾一下。” 她们出了学校,去东门文化大厦的一家餐厅里吃创意菜。 说实话,菜的味道很一般,尝起来很像是预制,但庄齐点了很多。 西月看着这一桌子,瞠目道:“齐齐,你还请了别的人吗?” “没有啊,大美女陪我吃饭,不得有点诚意吗?”庄齐撑着下巴说。 西月举着筷子笑:“要不怎么你们教授都喜欢你,给你打那么高分呢。” 庄齐说:“快吃吧,我看你不大高兴,活跃下气氛。” 西月问她:“那你回家住了这么久,高兴吗?” 她想了一下,摇头说:“不高兴,但有什么办法,继续赖活着呗,又死不了。” 西月看了她两眼:“我以为你是为考试发愁呢,怎么说这么严重的话?” 庄齐低头:“没事,我随口瞎说的,吃饭吧。” 她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那是她的秘密,是一片不允许外人涉足的、未经开垦的荒地。 大三新加了很多专业课程,庄齐每天早出晚归,来往于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回了宿舍,常常洗漱完,在床上翻着教材就睡过去,倒不怎么想起哥哥了,心里的负罪感也轻了点。 两周后就是中秋,庄齐放了假,还没通知辛伯,他就来学校接人。 她以为是哥哥的安排,但辛伯说:“齐齐,夫人他们回来了。” “噢。”庄齐抱着书的手一紧,指节隐隐泛白,“伯母今年倒有空。” 辛伯说:“是啊,你哥下午去了机场接,刚到家。” 她简短地点了个头,没说什么。 尽管姜虞生随夫南调,但她绝不是泛泛之流,反而在工作上很要强。她事事雷厉风行,不肯被埋没、屈居在丈夫的光环下,数十年如一日地将心血扑在事业中。 要说唐夫人有多厌憎她,那也谈不上。 但肯定是不喜欢的,这已经是摆到明面上的事实。 初到唐家时,庄齐曾很努力地亲近过这位女主人。 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她才九岁,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漫画,姜虞生从书房出来,站在栏杆边喊了一句:“茶。” 庄齐看蓉姨在忙,就自己垫着脚泡了茶,她拿不稳,一路走得很慢,上台阶更是小心翼翼,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端到唐夫人那里。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姜虞生桌上一堆文件,手里握着一支笔,抬起头,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怎么是你啊?” 面对这样的质问,她还是鼓起勇气,笑容甜美地说:“蓉姨在后院做事,我怕伯母会口渴,就先倒来了。” 照理说,这么小的姑娘,不顾安危为大人做这些,就算不体贴心疼,温言劝告她下次不必,也该有关于感谢的表示。 但姜虞生都没有。 不管这个小不点能不能听得懂,她很平静地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她说:“我告诉你,收留你是老唐的决定,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也看见了,我非常忙,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母亲的关爱,那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自己亲生的儿子我都没空管,更别说是你了。” 庄齐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她那时还小,小到面对人性利己的本来面目时,大脑还缓冲不了。 她哭了,哭着从唐夫人书房跑出去。 一个人躲回龚奶奶的院子,蹲在那株枯死的海棠树下,肩膀一抖一抖的。 整整一天,都没有人来找她。 庄齐忘记了,捉迷藏这件事是要有人配合的。 她是可有可无的人,根本没谁发现她不在,自然就不会有人来找。 但后来哥哥来了。那会儿天黑了下来,四下里黑漆漆一片,杂草丛生的花坛里,不时响起蛐蛐的叫声。 唐纳言举着手电筒,脚步匆忙,焦急喊她的名字,像急着找回遗落的珠玉。 庄齐抹了一把眼泪,想开口应他,可是嗓子早就哑了,只剩模糊不清的音节。 第19章 就是这么细微的动静,也被唐纳言捕捉到了,他试着近了两步:“小齐,是你在这儿吗?” “哥。”庄齐总算能说一个字,打着鼻音浓重的哭腔。 唐纳言长吁了口气,他说:“怎么躲到这个院子里来了?” 她扶着树干,一股麻感从小腿蔓延全身。 眼看妹妹要摔跤,唐纳言忙把她抱进了怀里。 庄齐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紧紧地缠着他的腰,一时间委屈又涌上来了,哭得比刚才更厉害。 她哥一直拍着她。 已理清首尾的唐纳言轻声哄着:“小齐是最乖的,不哭不哭,是你伯母不好,以后不要理她了。” 她趴在唐纳言的肩上,抽抽搭搭地摇头。 庄齐知道,像自己这么尴尬的身份,是没资格嫌别人不好的。 要有错,也是出在她的身上,是她的讨好有问题。 唐纳言说:“好了,一天都没吃饭了,跟哥哥回去好吗?” “可伯母讨厌我回去。”庄齐揉了揉眼睛说。 他叹了声气,尽可能打了个妹妹能明白的比喻:“你不了解她,她那不是讨厌,是不习惯多出一样负担,你无缘无故对她好,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包袱,懂了吗?” 庄齐还是不明白:“我给她倒茶,是真的怕......怕她等急了怪蓉姨,没有要她还什么。” “嗯,哥哥知道。”唐纳言的手托上她的后脑勺,他用额头贴上她冰冷的小脸:“所以小齐是好孩子,伯母是个不好的大人,以后不要给她倒茶了。” 对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他无法说,姜虞生就是一个标榜索取与付出要守恒的极端权本位者,她的阶级意识早已僵化,任何不相干的,试图巴结奉承她的人都是潜在的危险,他们对这些人充满了防范。 这还不是一个特例,像她这样的人,大院儿里比比皆是。 庄齐用力点头:“知道了,我以后只给哥哥倒。” “哥哥也不用你倒。”唐纳言抱紧她笑了下,他说。 但庄齐偏不,她执拗且固执地告诉他,像下一个通知。 她说:“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也只有哥哥会来找我,我就给你倒。” 唐纳言颈窝里流满她咸腻的眼泪,心口一酸。 他点头:“好,那你给哥哥倒,好乖。” “嗯,我们回去吧。” 当晚,庄齐简单吃了两口东西,洗完澡睡下后,睡梦间,听见楼下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起先是唐伯平在骂:“我说夫人哪,你公私分明归公私分明,怎么在家里也搞起这套来了,齐齐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懂什么!一杯茶就坏了你的德行,是吗?她能用这杯茶来换什么,你用得着跟她说那些!” 姜虞生当然不服他,自认为占理地回呛:“我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免得她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我还错了吗?你和庄敏清是师兄弟,也是龚老一手扶持的,我可不欠他们二位的!你要当这个圣人你去当,我不当!” 中途插进来一道温润的年轻男声。 唐纳言哼了声:“您哪会有错?就算全天下的人错了,您都不会错。” 姜虞生瞪了一眼过去:“你不用这样和我说话,这些年你对我怨言不少,父子俩一个鼻孔出气,不要以为妈妈不知道。你爸爸可以有他的事业,我为什么不能有?谁规定女性就一定要做牺牲,必须相夫教子的?” “妈,过去的事各有立场,不要再说了。”唐纳言站起来,像是厌倦了这样的争执,他嗓音疲惫:“您就操持您伟光正的事业,我早过了需要关心的年纪,已经无所谓这些了。至于小齐,我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不会麻烦你,也请您不要动辄吓唬她,好吗?” 唐伯平略显愧悔地看着儿子。 他说:“爸爸没有告诉你,下个月我就要调走了,齐齐也只能你照顾。” 唐纳言郑重点头:“放心吧,爸。您轻装上阵地去赴任,我会尽全力顾好小齐。” 那个晚上,庄齐躲在红木栏杆后,手里抱着一只兔娃娃。 她看见落地灯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令哥哥看起来是那么的英俊迷人,像拢了一层圣洁的白晕。 无凭无依的小女孩在心里想,她真的只有哥哥了。 她的人生万幸还有哥哥。 “齐齐,怎么还不下车啊?” 一道雄浑的男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庄齐从车窗里望出去,是唐伯平在朝她微笑。 她赶紧打开车门,走下去,站定了,恭敬地叫了声:“伯伯好。” 唐伯平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大半年没见,是不是比春节那会儿瘦了?” “哪有啊?”庄齐贴心女儿般地挽上他的胳膊,笑说:“吃得好睡得好,又没什么要发愁的,我还觉得我胖了呢。” 她最会做的,就是扮好一个懂事的小辈,只报喜不报忧。 唐伯平和她一道慢慢往里走,他说:“胖一点又怎么了,女孩子不用太在乎容貌身材,要多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不过老张跟我表扬你了,说你期末绩点高,在学校的表现也很出色,是个学外交的好苗子。” 庄齐笑了笑:“是吗?那我下次谢谢张校长。” 二人已走到了庭院的黄杨木长茶桌旁。 唐伯平在圈椅上坐下,指了下泡茶的儿子:“你不用去,让你哥哥谢就行了。” 第20章 一阵微风吹过,日头下花影树影交杂在一处,落英满地。 庄齐的睫毛轻眨几下,她轻声:“对,反正是他未来岳父。” 这句没头没脑的岳父,让唐纳言挑起了眼皮,静静看她。 他不禁怀疑,妹妹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应该琢磨很久了,否则人物关系没这么清,也不至于说得这么顺嘴。 想到这里,唐纳言不气反笑:“是啊,我还说请张校长一家子吃饭,都答应文莉了。” 哥哥这个样子,是已经打算接受张医生了吗? 庄齐坐在那张圆凳上,凳腿陷在刚下过雨的草地里,她觉得她的身体歪歪斜斜,就快要坐不住了。 第8章 次数太少了 庄齐扶住桌子,抬头撞进哥哥的视线中。 暮色笼罩下,他眼中映着槐花的白影,却阴凉、深邃一如往常。 唐伯平没看出这对兄妹的端倪。 他问了声:“噢,什么时候见了文莉?” “上个月。”唐纳言往他那头推过去一杯茶,说:“小齐腿扭伤了,去医院检查,是她给开的药。” 唐伯平往旁边看了眼庄齐,“怎么会扭伤的?现在没事了吧?” “就是晚上走路不当心,早就好了。”庄齐说。 他点头,思忖了片刻:“那就后天晚上吧,请老张他们一家子吃个饭,你去万和订位置。” 唐纳言说:“好。” 唐伯平又指了下庄齐:“论起来是你的师长,你也去。” 闻言,她也收回了视线:“我知道了。” 茶喝到一半,姜虞生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坐到儿子身边,拣了一杯热茶喝:“你们倒是会享福。” 唐伯平笑:“那谁要你闲不住,一回来就往外头跑,真是有精神。” 姜虞生横了自家丈夫一眼。 趁这个间隙,庄齐朝她笑了下:“伯母。” 她点头:“今天刚从学校回来?” 庄齐嗯了一声:“放假了,回来过中秋。” 姜虞生放下杯子:“是,我们一家人一年也没几次好聚。” 能等到她这声一家人不容易。 十二年了,姜虞生也总算接受家里多出个闺女的事实。 反正这声伯母是白捡的,庄齐为人警醒,也有分寸,从来不给她添任何麻烦。 而且她这么大了,还能在唐家待几年?她何苦要做恶人? 说不定等他们调回来的时候,庄齐都已经谋到出路,远走高飞了。 加上这些年驻守在外,难免受了一些磋磨,姜虞生心肠也软了不少,尖锐个性也去掉了三分。 这些幽微心思,庄齐多少能揣摩出来,毕竟不是无知孩童了。 她乖巧地朝姜虞生笑:“伯母,飞机坐累了吧?” “累。”姜虞生捶了捶手臂:“腰酸背痛的,一会儿吃了饭,我要早点睡。” 这顿晚饭虽比平时更富生活气,但唐家规矩多,众人动起餐筷来俱是轻拿轻放,席间只能听见杯碟碰撞的清脆声。 老实讲,庄齐是不喜欢他们回来的。 她自己吃饭,或是同哥哥一道时,比这要自在多了。 哥哥只是不许她架腿,没到禁止讲话的地步。 但她才是外人,怎么好说不喜欢主人回家呢?未免本末倒置了。 饭后散步也是惯例。 唐伯平对这个程序格外看重,几乎当成一种仪式来完成。 仿佛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尤其是他好心养大的恩师的遗孤,在满院的人面前走上一遭,寒暄几句,演一出父慈女孝、阖家美满,他的贤名就能彻底坐实了。 他,唐伯平,就是一个感恩怀德、品行出众的人。 由此,可堪托付重任的形象就鲜明起来了,群众基础也有了。 年年如此。 庄齐都演烦了。 虽然这些话该死,讲出来大逆不道,但庄齐想说很久了。 比起姜虞生,她更不喜欢唐伯平的虚假和伪饰。 他内心里,根本不愿意养这么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 但迫于舆论和道德的压力,唐伯平姿态很高地把她接到唐家,两三年后,便直接丢给自己刚成年的儿子,连过问也很少。 等到庄齐长大,懂了一点世情人伦后,她试想过无数可能,万一唐纳言是个恶魔呢?倘若他心怀不轨呢? 她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 唐伯平也好,姜虞生也好,甚至是死去的龚奶奶,对她都没有抚养义务,有片瓦遮身,免于风吹雨打,是她的运道。 也是因为这样,她心里对唐家两位长辈,还是感激居多。 只不过,在这一系列的困顿与抛弃中,庄齐想,她最幸运的地方,就是唐纳言是那么的人格端正。 思绪转到这里,庄齐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哥哥。 唐纳言站在树荫下,经唐伯年的介绍,稳重地和不常露面的任老爷子握手,一派高贵风华。 就这么一眼,她居然也脸红了,做贼心虚地低头。 和张家吃饭那晚,想到这顿筵席的目的,庄齐就没心思打扮。 如果不是唐伯平开了口,她甚至不大想去。 临近傍晚,她穿戴停当后,先坐到了院子里去等,哪怕不愿去,表现上也要占些主动。 唐纳言出来时,就看见庄齐就心事重重的,支着下巴在发呆。 第21章 她穿了条浅色细带长裙,手臂露在外面,白得像冬天屋顶上的雪,腰上一排不规则的褶裥,缀着圆润的珍珠,丝绒光泽的面料温婉柔和,迎着微微的亮光,能看出上头暗刻的宝相花。 当年那个一受委屈就哭的小姑娘,确实是长大了。 两弯细眉如柳丝,已有了年月里沉淀出的柔美贞静。 黄昏时分琥珀色的光晕拢着她,像冬日抽出的第一支白水仙。 唐纳言扶着门,艰涩地咽了一下喉结。 后面唐伯平催他:“好了吧?齐齐在哪里,还不出来?” 唐纳言这才回过神,说:“她早好了,就坐在院子里头。” 看过一眼庄齐后,唐伯平夸了句:“你的功劳大,把齐齐教得这么知进退、懂礼数,像我们家的人。” 唐纳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有种被别的家长夸自家孩子的心情,但是他心里的苦谁也不明白。他笑了下:“是小齐自己听话,我没做什么。” “儿子,不要太自谦了,我都知道。人是我要收留的,受累受罪的却是你,总是爸爸有愧于你。”唐伯平很沉重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十分歉疚的口吻。 唐纳言摆了下手:“爸,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唐伯平点头,转眼间又开起玩笑:“好了,将来齐齐结婚,你这个大舅子坐主桌,让她好好敬你几杯酒。” 说到结婚,唐纳言唇角的笑就凉了下来。 他僵硬地点头:“那是,这酒我得喝。” 每逢节庆,万和酒店的位置总是满满当当,可谓一桌难求。 唐纳言盘算过人数后,折中选了个僻静些的小院,从东门进去还要走一长段。 张斋和早到了会儿,见唐伯平领着家眷来了,起身同他握手。 唐伯平笑着致歉:“老张,实在对不住,碰到堵车,耽搁了这么久。” “不要紧,我们也才刚到。”张斋和摇了摇手说。 众人依次照过面之后,按长幼次序穿过游廊,进了花厅入座。 唐伯平接过服务生呈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又还回去。 他往下看了一眼说:“文莉今年......也二十七了吧?” 张文莉笑道:“是啊,唐伯伯。我比纳言小一岁嘛。” 旁边她的妈妈,张夫人像是很寻常地抱怨了句:“年纪是不差多少,但性情差远了,她整天冒冒失失的,要能像纳言一样沉稳,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偏偏又在医院工作,发愁啊。” 庄齐默默听着,手上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无声勾了下唇。 很快,她话里的留下的钩子就有人咬了上去。 唐伯平说:“这好办,让她跟纳言多接触一下嘛,总会有点影响。” 张文莉闻言,立马就去瞧唐纳言的神色。 但他还是那个样子,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上,嘴角抿着极淡的笑,灯光下,一身从容不迫的俊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他永远都是这个态度。 对她说不上冷淡,日常碰着了,一问一答彬彬有礼,附带点到为止的关心,但要再想进一步就没有了。 她仔细观察过,唐纳言对别人好像也是这样,不分亲疏。 可张文莉不满足,她要成为他的亲疏有别,她渴望能占一个亲。 张斋和说:“说是这么说,但两个孩子工作都忙,见面次数也太少了。” “纳言,你是个大男人,主动点儿。”唐伯平喝着茶,给儿子下了道命令:“没事约一约文莉,出来吃个饭,听听音乐会。当个正经事办啊,我要监督检查的。” 唐纳言把手从圈椅上拿开,没作声。 他只笑了笑,侧身给父亲的杯子里添上茶。 张夫人眉开眼笑:“那就好啰,我们文莉啊,就缺这么个人带动她,纳言要能多和她在一起,我这心里就舒坦多了。” “雅君,没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我看文莉就是个好孩子,哪用纳言来带?”一直旁观的姜虞生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 温雅君浮夸的神色短暂地愣了下。 她看向姜虞生,笑着掸了掸手:“好什么,在家把我气得半死,你没有女儿,你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来,张斋和立马就咳嗽了两声。 庄齐脸上青白交错,捏着喝汤的瓷勺一动不动。 她还没说话,唐伯平就大手一挥:“没事,口误在所难免。” 温雅君忙接过话:“是啊,是啊。” 看来也轮不到她发言。 这不是吗?唐伯伯已经替她原谅张夫人了。 从来都是这样的,她在唐家,在外人眼中,都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人,空顶了个二小姐的衔而已,有谁会真正把她当回事呢? 失权失久了,庄齐也学会了三缄其口,仿佛没一点脾气。 恍神间,桌子底下伸过来一只大手,用力地握住了她。 庄齐错愕地转头,是坐在她身边的唐纳言。 她的手被这份温热包裹着,熨帖到她的心上。 但父母都在场,这么做始终于礼不合,庄齐挣动了两下。 慌乱中,她用口型说:“哥,我没事。” 唐纳言松开了她。 但下一秒,就听见他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阿姨,我希望您能向我妹妹道个歉,可以吗?” 庄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第22章 不止她,连同双方长辈和张文莉,都朝他看过来。 这一整个晚上,唐纳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惜字如金极了。 到最后,竟然是他的妹妹让他开了口。 而他说那句“可以吗”时,朝张夫人睇过去的眼神,严肃冰冷又不容置疑,看着就不是商量的口吻。 也许张夫人没看出来,但张斋和看出来了,他用手肘拱了一下她。 温雅君也被吓到,在丈夫的催促下,哆嗦地搁了筷子。 她堆起笑脸,对庄齐说:“对不起啊齐齐,阿姨不是故意的,一时嘴快了。” 庄齐脸色苍白地摇头:“没关系。” 道歉是义务,原谅不是。 但对她来说就是。 如果不是哥哥,根本连歉意也不会有。 张文莉被这一出弄得杂乱无神。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子,最后定格在庄齐身上。 小姑娘身形细挑,天真乖巧地挨着她的哥哥,眉眼恬静地坐稳了。 他们一句交流也没有,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 但张文莉有种强烈的感觉,只有庄齐对唐纳言来说,才算是亲。 因为这出岔子,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庄齐身上。 张斋和夸她:“齐齐是咱们看着出生的,现如今也快成材了。” “养女儿如端油瓶,就怕哪里没防备到,当初生纳言都没这么操心!现在好了,总算对得起老师的嘱托,也没有辜负敏清了。”唐伯平先是笑着,说到动情处,自己的眼眶倒先湿了,举目望向庄齐。 她会意,十分感恩地端着酒起身说:“谢谢伯伯。” “你坐,你坐。”唐伯平用力地压了两下手:“不要站起来。” 一顿饭吃到声泪俱下的程度,也就差不多要收尾了。 走出那座八角月洞门时,庄齐侧身避了一下姜虞生,她说:“伯母,您先请。” 二人擦肩而过,姜虞生嗤了句:“你也看不惯你唐伯伯这德行吧?” 明净月色下,庄齐抬眸看她:“啊?” 姜虞生说:“你在悄悄地撇嘴,我都瞧见了。” “伯母,我那是......” “别解释了,我不会告诉他的,因为我也看不惯。” 她没再说话了,眼睛斜过庄齐时哼了声,拢紧披肩后上了车。 庄齐不是没有听清楚,她只感到是很意外,连姜虞生都这么想吗? 回来时路过周家,小院的静谧被摔骂声打破。 周夫人的声音像尖刺:“这么晚你还要出去鬼混,就这么急不可待,一天都离不得那狐狸精!家里已经养了个野种还不够,你硬要再弄出个小的来是吗?” “这是工作,今天这局我非去不可!你少跟我胡搅蛮缠。” “你周吉年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跟我谈工作,没有我爸爸,没有我们陈家,你哪儿来现在的工作!” 唐伯平看了眼夫人,猝不及防地清了两声嗓子。 他说:“走吧,人家家里乱着呢。” 庄齐的视线一直落在周家的窗户上。 她心都悬了起来,真希望周衾今天没回家。 野种这个词,实在是怎么听怎么难受。 没走几步,姜虞生突然问她:“齐齐,周衾也读大三了吧?” “对啊,我们是同学嘛,他在清大。”庄齐说。 “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姜虞生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围墙,叹息说:“可惜了。” 回去后,庄齐又打起精神,陪着说了会儿话。 到十一点多,姜虞生说好困,起身上了楼。 她也借机溜回房间,给周衾发微信。 一块曲奇饼:「周衾,你现在在哪儿呢?」 这是庄齐的微信名,头像也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干,缀满了巧克力豆。 周衾回得很快。 zq:「刚从家里出来,在回学校的路上。」 庄齐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说好吧。 zq:「怎么了?有事吗?」 一块曲奇饼:「没事,您路上小心。」 zq:「出鬼了,没事你会找我?」 庄齐原本是想确定一下,最好那句话没对他造成伤害,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没必要再特意挑起来说。 她拿起手机,想把准备好的彩虹屁吹一吹。 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至少提供了情绪价值,他心里好受一点。 一块曲奇饼:「会啊,比如刚才,我读到一篇歌颂时代新青年的文章,就想到了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有......」 输入到这里,庄齐停了下来,歪着脑袋,自言自语:“有担当后面什么来着?” 身后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有担当后面,一般跟有作为,固定提法。” 庄齐被吓了一跳。 她捏着手机,面色倏地一红,无助地看过去,张口道:“哥。” 第9章 今天怎么了呢? 唐纳言把手里的瓷碟放下:“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填填肚子吧。” 蓝地白花的葵口盘里,盛着几块精致的点心,看起来就很可口。 庄齐确实饿了,她抓起一块尝了尝:“嗯,万和的菜越做越没味道了,都是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 唐纳言笑:“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你从小吃多了,变得越来越难伺候。” 她捏着点心扭了一下身子:“哪有。” 第23章 唐纳言把手交在背后,挑了下眉:“你刚才的这些定语,都是来形容周衾的?对他评价很高啊。” 庄齐站起来,后背抵着坚硬的书桌,她说:“没有,我就想让他高兴点。” “他高不高兴,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唐纳言问。 她想了片刻,还是点头:“我没有多少朋友,他算一个。所以......很重要。” 唐纳言静默了一会儿,忽而笑起来。 他那个笑很怪,像深秋后半夜的月亮,落下去就不见了。 庄齐看得一阵失神,她问:“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唐纳言一只手插在兜里,朝她走近两步,拿起桌上的一本拉美小说,眼神落在崭新的封面上,他说:“小齐长大了,心里头也有别人了,很正常。” 很正常三个字说出来,也听不出是在安慰谁。 一整晚了,庄齐先逼着自己去吃饭,又在那样拉郎配的氛围里,装了两个多小时的聋,回来后担心起了周衾。 说实在的,她的情绪也不算太好。 听哥哥这么说,庄齐也学着他的模样,笑了下:“对啊,哥哥不也是吗?你都要结婚了。” 他淡嗤了声:“是哪个说我要结婚的?” 唐纳言背着光,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像一座险峻的山峰,她永远别想攀上去。 庄齐往后撑着的几根指骨用力收紧了。 她压唇的弧度,跟着剧烈的心跳一起,就快露出马脚。 在哥哥的逼视下,她小心翼翼地说:“不是吗?文莉姐要嫁给你,大家都知道。否则吃饭的目的是什么?” 唐纳言被她简单的逻辑气笑:“吃饭的目的就是结婚?你认为婚姻是这么儿戏的东西?一顿饭就能定下来吗?” 庄齐垂下头,盯着地上的影子看,她小声说:“一顿不行就两顿,反正请来请去,总会定下来的。” “哥哥二十八了,就算是结婚也应当,但你好像很不高兴,为什么?”唐纳言绕过了这道题,在她杂乱无章的论述里,揪住了一点缥缈的实质。 他也没有去解释,这顿唇枪舌剑的饭,只是两家人每年的正常叙旧,和别的都无关,也代表不了什么,任何关系都确定不下来。 事实上,唐纳言也不晓得,妹妹究竟是有的放矢,还是在乱发脾气。 只是凭借多年历练和深厚阅历,隐约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他想要破解的疑团的答案。 关于庄齐的一切变化。 从上大学来,到近期的一系列异常。 庄齐听见自己的脉搏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她的喉咙口栖息了一群蝴蝶,不停地扑棱着冶艳的翅膀,随时要从她口中飞出来,只要她的体腔放松那么一点。 它们会悉数破喉而出,飞向她正直的哥哥,把他弄得不知所措。 呼吸已经濒临破碎,庄齐才自嘲地笑了下:“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那么,哥哥就去结婚吧,反正我也准备走了。” “走?”唐纳言顿时拧紧了眉,像听见一个陌生词汇。 庄齐抬起头,眼睛里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笑着说:“是,我想下学期出国,顺利的话再念个硕士,以后就不回来了。”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那一刻里,唐纳言几乎压它们不住,全身的气血都在逆行。他忍了忍,还是尽可能温和地问:“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最简单的意思,我不喜欢这里,想离开了。”庄齐努力瞪圆了眼睛,她不想在这时候败下阵来,她不能让其他心思占上风。 比如——哭着扑到哥哥怀里,央求他别娶张文莉,用眼泪打湿他的下巴,再不知羞地吻上去。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她年幼识浅的脑子里,都已经快火拼起来了。谁知道她都是怎么样在忍着,才能冷静地对哥哥说这些话。 唐纳言像走在街上突然挨了一闷棍,站都站不住。 他说的吧,小孩子都是在外头装乖的,一到了大人面前,就时不时张牙舞爪地气人。 灯光下,唐纳言半眯起眼睛,逼问她:“到底是不喜欢这里,还是不再喜欢哥哥?这两年,你都在打这个主意,是不是?” 庄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转动了下眼珠子,将头撇向月色皎洁的窗外。 一瞬间,睫毛被忍了许久的泪意濡湿。 但唐纳言心里燥得要命,情急之下,他伸出两根手指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扭过头和他对视:“说话,我在问你问题。” 他的力道相当大,嗓音却平稳而低沉,和平时交谈并无不同。 庄齐没看过这样唐纳言。 他乌黑的眼眸里,半点温和的影子都找不到,反而充满侵略与危险。 她要说什么? 她又能够说什么? 说我不是不喜欢哥哥,而是太喜欢哥哥吗? 说哥哥可不可以不结婚,可不可以只和我相依为命?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是要像这样,说这些悖逆伦常的话出来,让大家都难堪吗? 真要说了这些话,哥哥脸上的震怒,会比现在的程度更深吗?应该会一巴掌抽翻她吧。庄齐不敢想,她也不敢说。 她徒劳地张了张口,还没构造出一句整话,眼泪先滴落下来。 唐纳言眼看着它们蜿蜒打湿自己的指腹。 第24章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也从未弄哭过任何异性,他始终戴着温和的面具。 没想到第一个在他手里落泪的女孩子,会是他的妹妹。 他亲手养大的,曾经夜里要起来照看三四次的,如珠如宝的妹妹。 他撤回手,搭在胯上平复了一阵后,低下头,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那样子,分明是个小孩在任性胡闹,可他却摸不着头脑,也无计可施的家长。 再抬起头时,唐纳言看见庄齐正瞪着他。 她瞪得又小心又委屈,像怕他看见,又怕他看不见似的。 唐纳言张了张口:“小齐,我......我那是......” 说不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索性伸出手,想要为她擦掉眼尾的泪珠。 但庄齐迅速偏过头,她不要他擦。不是怄气,那样只会让她更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抱着他,闻他身上温柔的木质香气,啄吻令她着迷的面容。 她不要他来抹眼泪,不想哥哥伸出的手,成为她额外的痛苦。 庄齐哽咽地说:“我要睡觉了,哥哥回去吧,早点休息。” 唐纳言收回手,他叹气:“你这个样子,哥哥怎么回去?” 这下庄齐连身体也转了过去,像拒绝一样十分讨厌的东西。 她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浓:“我没事,我就是......快考试了,压力大,说话不着边际,睡一觉就好了。” 她甚至连膝盖都在发抖。 庄齐一边捂着嘴,一边在心里说——“求你了,哥,快点从我房间里走掉,不要再待下去了。” 唐纳言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大力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扳过来。 入眼的,是一张挂着泪珠的清莹小脸,看上去那么柔弱凄楚。 他刚想要抱她,庄齐却蓦地生起气来,大力往外推他。看得出来,妹妹急于想要脱离他的管束,而他丝毫不敢用力,身体见风就倒一般,三五下就被关在了房门外。 唐纳言站在门外,顾忌一楼客厅里坐着的父亲,不敢大声喊。 直到咔哒一声,听见庄齐从里面反锁上了,他才默然走开。 唐纳言回了卧室,他颓然地关紧了房门,把领带扯下来,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他弯下腰,俯身从茶几上摸了一包烟,点燃后抽了一口,夹在指间往露台上走。 明净的夜色里,月光从高大的槐树上掠过,落下一地密密匝匝的花影。 临时起意的问话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唐纳言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场本该由他主导的谈话,最后反把他搞得方寸大乱,失尽体面。 按理说,他的道行不该这么浅的。 毕竟也这么多年没动过肝火了。 无论碰到什么事,再如何棘手、紧迫的都好,他从不会急着说话表态,总是不慌不忙地,把首尾在脑中捋上一遍,然后冷静理智地做出取舍。 夏董说他是难得的老成,不到三十就快修炼成精了,喜怒都不挂脸。 但他也只是习惯了理性与克制而已。 唐纳言有意地拨正性格里的逆反,不管在何种危急的处境下,都能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借此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对策和反应。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顶着这么一副面具,只当个完全摒弃情感的机器。 可是他生在这里,有那么一个要求严格的父亲,又跻身华泰这种斗争地。 名利场上,森严的秩序已然将他驯化得如此,价值体系早就牢固地搭建完成,唐纳言能有什么办法? 他已经是这样的人,身上智性、温柔、谦和的标签贴得太紧,太牢,撕都撕不下来。 可今天怎么了呢? 妹妹只说了一句要走,他连理由都没问一句,更不要说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就那样下死手地去掐她,逼着她看向自己,回答问题。 唐纳言记得她当时的表情,那么犟,又那么可怜,一脸无处可说的委屈,眼尾的泪小小的一滴,摇摇欲坠的,像夏天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随手一碰就要掉。 月色下,他把烟递到唇边,深深地抽了一口,吐出浓厚的白烟,被回廊风一吹,淡淡缭绕在他的指间。 那里仿佛还残存妹妹的泪痕。 她的眼泪沾在他的手指上,像掺了血的指责和控诉。 要走是吗?还不回来了,走到哪儿去! 是谁教她用离家出走来威胁大人的? 猛地一下,他感觉脖子像被什么卡住了。 第10章 荒唐的念头 唐纳言走后,庄齐独自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她伏在书桌上,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桌面滴到书上。 后来哭够了,庄齐起身时,把那本被哥哥摔到地上的那本小说捡起来,她擦掉上面的水渍,翻开两页就看不下去了。 拉美文学好像永远发生在潮湿的雨季,教堂里回荡着真切的钟声,充斥着一种荒谬、永恒和怪诞的浪漫,读完又像无事发生。 她吸了吸鼻子,把书重新放回书架。 长大以后,庄齐都尽量不让人看见她掉泪。 比起情感流露,她更倾向于用行动来排解痛苦,哪怕是逃避。 可今天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是因为说出要走的话,自己也觉得舍不得吗? 第25章 但她非走不可呀。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离开的理由,却找不出一条留在唐家的借口。 庄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很孩子气的模样。 她转身去洗澡,明天还要送唐伯伯他们出门,睡太晚了怕起不来。 越是跟哥哥闹了别扭,越不能在这种时候失礼,越要做个像样的女儿,免得唐伯平两口子起疑。再怎么样,也要撑到她真正离开唐家的那天。 第二天,庄齐起得很早。 但眼下的乌青太明显,是一夜没睡好的佐证。 她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化了个眼妆。 为了配这个温柔妆容,庄齐还特意盘起来头发,换了条隆重繁复的裙子。 以至于吃早餐时,姜虞生不住地打量她。 她端着鲜奶笑:“小齐齐今天很漂亮,是有约会吗?” 餐桌另一边,低头搅咖啡的唐纳言也抬头。 他的妹妹杏脸柳眉,雪面粉颊,看起来很不一样了,像廊下新开的乳白栀子,有种浓淡相宜的素雅。 庄齐笑着摇了一下头,没说话。 姜虞生又看向唐纳言:“你妹妹八成谈恋爱了,你都不知道?” “她也这么大的人了,我哪儿事事管得了。”唐纳言淡淡说。 送他们上了车,眼看着车窗升上去,庄齐才收敛笑容,把摇动的手臂放下。 她径自转身,准备上楼拿了包就回学校。 再出来时,唐纳言还站在门口,穿着身洁净的白衬衫,落了半肩的槐花,极为罕见地在抽烟。 哥哥这个样子很迷人。 有种古朴稳重的底子里,不经意间淌出的落拓。 庄齐在他背后停下,小声说:“哥,我去学校了。” “晚一点儿再去,我有话要问你。”唐纳言踏灭了烟,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察觉到她没跟上,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庄齐捏紧了手中的包,慢吞吞地跟上。 她怕唐纳言,尤其当他拿出家长的威严,这种时候,是绝对不可以挑战他的。 唐纳言进去后,瞥了眼客厅里整理抱枕的蓉姨。 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喝口茶:“您先去后院忙会儿。” 蓉姨手里抓了条毯子,看着门口一脸沮丧的庄齐,知道他这是要教训妹妹,哎了声,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庄齐挪过来,把包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三分之一处,轻声问:“哥哥有什么事,还要把人都遣开?” 她很擅长粉饰太平,这仿佛是唐家人的基本功,多年来耳濡目染,庄齐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事实上,对于从自我出发,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回避也许就是最好的法子,不用时时刻刻去想起。就算想起来又怎么样?还是没有办法,何必去要给自己设立命题? 还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她只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悲或苦都消弭在眼泪里。 天亮了,她仍和往常一样和哥哥照面,再去上学。 但哥哥显然没那么好说话。 在她鲁莽地说出要出国之后。 唐纳言伸长了手臂,把骨瓷杯放下,他的手搭在膝盖上,笑嗤了声:“什么事,我倒要问你有什么事,不是要出国吗?” 她低头:“这不是我们选专业的时候说好的吗?有什么问题。” 唐纳言说:“出国没问题,但是你的态度和目的都不对,为什么出去了就不想再回来?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一刹那,庄齐突然很冷清地笑:“我哪里有家呀。” 唐纳言的目光又一次回到她身上。 良久,他才灰心地吐出一口气:“真是长大了,什么没良心话都能说出口了。小时候抱着我,你说,哥哥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现在又告诉我,你没有家。好好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他不再看她,身体往后靠到最末,转过头,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胸口的气息起伏着,明显被气狠了。 “哥。”庄齐看着他那个样子,真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了。 她也什么都顾不上,脱口叫了他一声,用一贯绵密的语调。 但唐纳言不为所动,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大力地吸气,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 庄齐蹙了下眉,她紧张不安地站了起来,坐到他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这样。” 唐纳言虽然冷着脸,手却任由她紧紧地搂着。以庄齐多年的斗争经验来看,这是她哥哥态度松动的表示,她就还有救。 她又凑过去一点,撒娇说:“昨天那是顺嘴胡说的,而且不都给你解释了,马上就要考口笔译了,你知道我抗压能力很弱的,一到考试就慌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唐纳言终于肯扭过头,脸上愠怒未消。 他怕妹妹这样坐会摔跤,搭在她后背上的手稍用了些力。 他沉声道:“少拿考试当幌子,紧张就拿你哥哥开刀?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那是能随口胡说的吗?” “那你教给我,我下次就不讲了嘛。”庄齐撅起唇说。 听她这么说,唐纳言不高兴地挑下眉:“还有下次?下次又考什么试,雅思还是托福?” 离得哥哥这么近,庄齐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间不容发的时刻,她竟然因为他的提问有点想笑。 第26章 她摇摇头,软声道:“没有,绝对没有下次。你别气坏了身体。” 唐纳言静静看她,即便是精心修饰过的妆面,挨近了,还是能看见下巴上两道指痕,鲜明地刻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像风雪里斜出的一枝红梅,有种浓艳而隐秘的美丽。 他很突然地咽动了一下喉结,放在她背上的手收紧了力道。 下一秒,他把庄齐抱在了怀里。 这件事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等唐纳言意识到的时候,鼻腔里已氤氲着她温热的香气。他听见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哥哥听了心里不好受,好吗?”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庄齐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忽然被哥哥抱住,心脏在胸口左突右撞,五内翻腾,紧张激动得快昏过去。 小时候不是没这样过,哥哥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庄齐也喜欢腻在他身上不下来,但成年以后还是第一次。 贴着唐纳言紧实的胸膛,被他的力道一再地禁锢,她仿佛身处白雾弥漫的林间,又像在一场眼花缭乱的梦里,看不清任何东西。 庄齐失掉了五感,唐纳言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喉咙紧绷着,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连点头都成了一件难事。 直到唐纳言放开她,庄齐才郑重地点了个头。 她像个沉在水里很久,终于在快窒息时浮出水面的人,有种逃出生天的侥幸。 她潦草拨了下头发,飞快地从唐纳言身上下来,罚站似的站好了。 庄齐拿起包,红着脸说:“那......哥,我可以回学校了吧?” “好。”唐纳言坐着没有动,也看不出任何不妥,好像他刚才的举动,站在一个家长的立场,再正常不过了。 她尽量正常地转身,换了鞋子出门。 听见嗒的一声响,门被关上了后,唐纳言才像是拿回了魂魄,侧过一点身子,扶着沙发粗声喘了两下。 说起来脸红,他试着像小时候一样安抚她,就如同每一场家庭教育的收尾,他都是这样,该说的说完了,就把妹妹抱过来哄上一会儿。 这是长大后唯一的一次,因为超越了年龄和身份的边界,他把自己弄得乱了秩序。 唐纳言朝落地窗外眺去一眼。 青黄的叶子仍在落,一道娉婷的白影消失在了路旁。 到这个时候,他才总算认清了一个事实。 不管愿不愿意,小齐都是要离开他的,无论去哪里。 他只是她的哥哥,并不是丈夫一类的角色,无法照顾她一辈子。 丈夫。 这个称呼从脑海里跳出来,唐纳言深抿着唇,抓着沙发的手紧了又紧。 过了会儿,他又缓慢地卸了力道。 他在想什么?怎么能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这像话吗?听起来比小齐还要任性呢。 庄齐是红着脸颊回到宿舍的。 坐车时,她一直闭着眼睛在休息,好不让人打扰她。 但她陷在对哥哥的沉醉痴迷里,根本就睡不着。 她吻过哥哥,但那是他睡着的时候。 今天他是醒着的,只伸出手抱了她一下,居然有如此大的反应。 庄齐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小小地过分了一下,想到另一个问题。 要是哪天和唐纳言接吻,她大概会激动得晕头转向。 林西月大概去图书馆了,宿舍里没人。 她懒得出门,自己看了会儿教授布置的世界经济史,做笔译实务、练口译,消磨到晚上。 傍晚哥哥发了信息给她。 t:「小齐,吃饭了吗?天晚了,早点回去。」 一块曲奇饼:「就在宿舍里吃外卖,哥哥在哪儿?」 t:「陪客人,马上就到地方了。」 庄齐恹恹的,用筷子戳着漆盒里的金枪鱼寿司。 但她的语气活泼又正常,一块曲奇饼:「那你要少喝点酒哦,我吃饭了。」 好像这两天的争执和对立都烟消云散。 他们各怀心事的,又成了这个世上最普通的兄妹。 这样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吧。 庄齐想,不必那么自私地占有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转了一瞬,她就捏着筷子笑了起来。 庄齐太了解自己了。 她也就这会儿说得好听,等看见哥哥和文莉姐在一起,指不定又要发什么疯。 一直到凌晨,林西月都没有回寝室。 这姑娘是云城人,在京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平常在学校,也不见她和哪位老乡走得近,更没有什么可供过夜的住所。 这么晚了,自习室也该熄灯了吧,她能去哪儿呢? 西月倒是有个男朋友,大二那年谈的,交往不过一个学期,男生就去芬兰交换了,至于是不是还有联系,她不肯说,外人也无从得知。 庄齐担心她有什么事,又怕打扰她,先发了个微信问她:「西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没碰到什么麻烦吧?」 那头很快回给她:「不用等我,我今晚不回去了,没什么事。」 庄齐还是有点不安,她又问:「是太晚了没车子吗?要不然我去接你吧?」 但林西月回了她不用,说是很安全可靠的地方。 得到她再三肯定,庄齐才放下手机,不再问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林西月当然也可以有。 第27章 她单独住了两天,早起背单词、上课,晚上在图书馆自习,吃不惯食堂就游荡到校外觅食,饱了回来再接着看书,日子过得没什么起伏,但很踏实。 不像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是饭来张口,事事都有蓉姨张罗,可心里总七上八下,见到哥哥就紧张,见不到他又胡思乱想,没个消停的时候。 到周四晚上,庄齐从自习教室回去,才又见到西月。 她坐在桌边温书,黑亮的长发垂在肩头,一副单薄的背影。 庄齐放下书说:“你回来啦,西月。” 西月笑笑,支吾着回答:“嗯,我去朋友那里照顾了两天,他......生病了。” “嗯,没什么事就好。”庄齐看她欲言又止的,明显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也很识趣地闭上嘴。 这一来,庄齐又在学校住了月余,没再回过家。 临近十月底,气温骤降,夜里已起了疾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 唐纳言惦记她穿衣,打来电话问:“小齐,这周也没空回来?” 庄齐说:“嗯,还有几天就考口笔译了,我得复习呢。” 他顿了会儿,点头说:“那我让辛伯给你送到学校,你下来拿。” “好,谢谢哥哥。”庄齐匆忙挂了电话。 蓉姨觉得奇怪,不免在家里唠叨,说:“齐齐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爱回家了,学校就这么好呀?老大,你知道吗?” 唐纳言听后,也没说什么新鲜话好讲。 他抖开一张报纸,没情绪地点了下头:“大三了,她学习上肯用功是好事,随她去吧。” 妹妹心思多了,家里渐渐关不住了她,这是必然趋势。 他除了竭尽全力去适应、接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了。 蓉姨擦着红酸枝木横隔断,手上没闲。 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分析:“总不是谈恋爱了吧?守着她喜欢的男孩子,一刻都舍不得分开,又不敢跟家里讲。” “好了。”唐纳言把手里的报纸合上,丢在了一边:“不要再说了。” 他神色漠然地拿上公文包,换鞋出门。 蓉姨看了眼餐桌,她端上去的时候什么样式,就还是什么样式。 她在后头喊:“老大,你这什么都没吃呢。” 唐纳言连出声的心情都没有,带上门就走了。 大三上学期开了口译课,每周四上午,是班上大多数人被公开处刑的日子,加上他们老师又是出了名的严格,时不时就随机点个同学起来翻译,搞得人人自危。 甚至听说有人在上课前一晚紧张得睡不着,要靠吞安眠药。 这种说法就太夸张了一点。 庄齐当笑话听过后,摆手说不至于。 她常坐前排,被宋教授点过好几次名,她给庄齐的评价是:很流利,口音让人听着很舒服,句子结构也比较完整。 下了课,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被点到名的臊眉耷眼,说:“我昨晚在图书馆准备那么久,结果她老人家一个不沾边,放的都是哪年的录音啊!” 同行的女生安慰她:“行啦,本来就抽签儿一样,你表现得又不差,别偶像包袱太重了,下了课谁认识谁啊。” 庄齐收拾好东西,出教学楼时,接到叶小姐的电话。 接通后,她特意把手机拿远了几公分,还是被震了一下。 叶静宜在那头朝她喊:“我昨天回国,你竟然连声问候都没有,真不仗义!” 等她骂完了,庄齐才贴到耳边听,她说:“就是知道你刚回国,我怕你还没倒过时差来,万一您正在睡觉呢!体恤你呢,还骂起我来了。” “那好吧。”叶静宜趴在床上,顶着下巴说:“明晚来胡同里吃饭啊,我的接风宴,在老魏家的园子里,地址你知道。” 庄齐好奇:“你的席面,为什么要借魏家的园子?” 顾忌是在家里,叶静宜压低了声音:“嗨呀,老叶知道我搞这么大排场,非把我吊起来打不可!我的政策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她翻了个白眼:“得了,明天晚上见。” 第11章 只有他是 周五下了课,去吃饭前,庄齐先悄悄地回了趟家。 她在学校,从不穿多么贵重的衣服,只要得体舒服,再有那么点个人风格,就能往身上套。 但毕竟是去赴叶小姐的宴,庄齐作为她从小到大的挚友,不敢不看重。 她没惊动辛伯,自己打车到了大院门口,一路走进来。 到家时,还是运气不那么好的,碰上了唐纳言和郑云州。 他们俩站在树下说话,都穿戴得当,一副要出门应酬的样子。 庄齐硬着头皮问候:“两位哥哥,你们好。” “这么远的路,你就腿儿着进来的?”郑云州指了下面前这条道说。 庄齐结巴着:“呃......是啊,我锻炼身体呢,走走还挺好。” 为了掩饰心虚,她还做了个拉伸手臂的动作。 趁唐纳言没发话,庄齐又赶紧说:“我赶时间,先进去了啊。” 等她进了院门,关上门以后,郑云州转回下巴来:“你妹妹有意思啊,这是在跟我玩抽象,还是跟你打马虎眼?” 唐纳言偏头拢火,点了一支烟,他吁了口说:“她现在大了,不知道天天在想什么,我都摸不准她的脉了。” 第28章 郑云州笑:“这还不明显啊,回来都不叫车去接,那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行踪,谁晓得哪个年轻小伙子送她回来的?我看你最好也别问,问多了惹人嫌。” “哼。”唐纳言掸了下烟灰,没作声。 他哪里敢问,都已经不是他说话管用的时候了。 还没开口说到要害,庄齐就要给他顶回来,道理比他的多不说,硬的不行她还有软的,他怎么招架得住? 车到了门口,两人先后上去。 郑云州笑着在他腿上重重拍一下:“吃饭去,别发愁了。” 唐纳言摁灭了烟,吩咐司机说:“往西山开。” 庄齐收拾好了以后,拢着一条月白色的披肩,站在窗前望了望。 眼看她哥坐车走了,才下楼找辛伯送她。 魏家的宅子位置极佳,闹中取静的地段,大门立于红尘喧嚣中,往里走上两三进,又别有一番宽阔天地。 庄齐下车时,天上一抹秋阳就要落下。 门僮引她进去,一树金桂的清香越过石洞,斜斜幽幽地往鼻子里钻。 庄齐使劲儿嗅了下:“你们这里的桂花还没谢呢?” 门僮说:“也是最后一期了,前几天刚结的花,就快被风吹没了。” 她笑了下:“是啊,秋天这么快就过去了,跟春天一样短。” 庄齐仰起头,看着枯黄的小花从树梢吹落,雨丝般的飘下来。 她又想到一个月前那个意外的拥抱。 哪里还有春天呢? 哥哥宽阔的肩头就很像春天。 可惜不是她能长久停靠的。 庄齐往里走了一段,听见里面笑闹阵阵,门僮就止步了。 他说:“前面就是了,您进去吧。” “好的,谢谢你。”庄齐向他道谢。 她提着裙摆进了大厅,眼睛还停留在高高砌起的香槟塔上,就被大声点了名字。 杨雨濛叫她过去:“庄齐,来来来,问你个事儿。” 她放下手包,从游走在厅内侍酒的服务生手中拿了杯帕洛玛。 庄齐喝了一口,走到她们身边:“怎么了?” “你看这张照片。”杨雨濛指了一下台上正和男生跳舞的叶小姐,悄声问:“这是不是静宜在国外谈的男朋友?” 她仔细看了一眼,点头盖章:“是他,我记得鼻子很挺。” 大家还在议论时,后面忽然响起一道质疑:“搞什么名堂呢你们!” 来的人是雷谦明,也就是叶小姐出国前的初恋男友。 杨雨濛赶紧藏了藏:“没什么,随便看点有意思的。” “你给我拿过来!”雷谦明一把就从她手里薅过来,看了眼又丢回去:“什么脏东西,还不如不看!” 说完,他喝了一口香槟,犹嫌不足地吐了一下:“我呸!” 他这一套动作下来,给冯幼圆看笑了,她朝他坐过去了点儿:“说真的,哥,他老男人一个,看上去就不如你。你说静宜怎么了,放着你这么个帅哥不要,非上国外找去!” 雷谦明瞪了她一下:“提提提,就那么爱提是吧!烦死。” 旁边魏晋丰骂道:“那你是干嘛来了?怕大家没什么可乐的,给找点话题啊?今天静宜是主角,你又是她前男友,不说你们说谁?” 庄齐喝了口酒,也笑了句:“你们不要再讲了,让人听见还以为谦明儿放不下,虽然这是事实。” “得了,你也没放过他。”杨雨濛笑得前仰后合的,勾着庄齐的肩膀说。 雷谦明气得站了起来,划了一个大圈:“什么人哪都是!你们是真怕我走出来啊。” 他往安静坐着的钟且惠身边挪过去。只有她没一块儿笑,拿了杯酒,嘴唇浅碰着杯沿,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穿着一条淡绿的束腰裙,小脸微红,托腮看远处。 雷谦明跟她寒暄:“今天沈叔叔肯让你出来,不容易啊。” “咦,我想出来就出来,为什么要他肯呢?”且惠说。 他呵了一声:“嘴硬吧,我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小叔叔嘛,他是什么做派。” 且惠瞪圆了眼睛,懵懂地问:“他是什么做派?” 他摸摸鼻子:“这么多人,我哪儿敢胡说啊。” “那你就别说了吧。” 叶静宜跳完舞下来,拿了块点心,把酥脆的外皮掰下来吃了,剩下的丢进了池塘里,引来一群鱼争食儿。 庄齐怪她:“刚刚幼圆才喂过,你俩别把它们撑坏了,造孽。” 叶静宜坐下来,细细地端详了她一阵:“两年没见,小庄齐,我看你也是长开了。” “别劲劲儿的啊,说的好像你是我家大人,什么呀。”庄齐把她就要摸上来的手挥开,嫌弃地说。 叶静宜硬是捏了她的脸一下:“知道知道,在你眼里只有你哥才是,别人都不配!” 反正哥哥不在,庄齐借着酒劲儿大声回她:“对,只有他是,怎么了?” “我说,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不会一场恋爱也没谈,光知道在图书馆用功吧?”叶静宜靠在沙发上问。 她点头:“我确实什么也没干,也什么都不敢干。” “不敢干?”叶静宜听出这三个字背后的无奈,她笑着挨过去:“你都在心里琢磨什么了?我早就说了,别看齐齐温柔懂事,哪天就不声不响的,做出件大事来!” 第29章 庄齐不上她的当,笑说:“少拿话激我,我有什么大事可做的?连出国都要反复申请,还不给批。” “跟谁申请啊?签证下不来还是怎么......”叶静宜往后拨了拨头发,福至心灵:“噢,你哥不同意!像你这样没出过远门的乖宝宝,我也不放心哪。” 庄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只辩解:“我哪就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了?活下来总不成问题吧。” 一旁雷谦明听后,他说:“就是没有才要去锻炼呢,对吧齐齐?” 庄齐点头:“对啊。” 叶静宜喝多了,酒精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指了下雷谦明说:“那个谁,就你,对,去倒杯矿泉水来,我渴。” 这让庄齐觉得不可思议,她用手在静宜面前晃晃:“我多事一问啊,你知道他是谁吗?就让人家倒水。” “他爱谁谁!”静宜又喊了一声:“听见了没有,快去倒呀。” 雷谦明的脸颊抽动两下,不情不愿地去了。 倒完回来,又冲魏晋丰撒火儿:“出鬼了,一站在叶静宜身边吧,就感觉自己像个奴才,她也是有毛病,使唤我就那么顺嘴啊!” 魏晋丰说:“那你就争口气给大家伙儿看看,别去倒哇。” 庄齐撑着头笑了。 出国只有两年,但静宜的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她二十年。她骄傲、无拘无束,身上溢出的主体性鲜活又明亮,随心所欲。 她总觉得,她这样的成长经历,性格里还能有活泼外向的成分,离不开静宜的感染。 静宜出国以后,庄齐快孤单死了,很多事在电话里又不好讲,算是说了,隔着时差也不是那个意思。现在好了,她的话搭子又回来了。 清秋的夜里,庄齐坐在人声喧闹的大厅内,身边是久未见面的同学朋友,大家三五成群地说着话,耳旁是曲白相生的苏州弹词,各色酒杯在宾客间传递不停。 可问起来,谁是真正无忧无虑的呢? 恐怕一屋子里也找不出两个。 好像长大了以后,快乐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大家都有各自的忧愁。 闹到后半夜,便陆续有各家司机来接人。 沈棠因最先走了,她父母对她的管教很严,外出都是规定好钟点的。 见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庄齐也用力揉了下眼睛,看了看时间。 她推了把静宜:“哎,不早了,我也得回去,晚了要挨骂。” 静宜迷迷糊糊地回她:“你哥哥不是还没来吗?怕什么!” “等他来了就晚了。”庄齐喝了不少,但脑子里的弦还紧绷着。 静宜笑说:“你放心好吧,纳言哥要是真来了,我替你跟他说。” “算了吧,我不劳烦你了。”庄齐完全不需要她来帮这个倒忙,她说:“知道吗?你的话在我哥那儿毫无可信度,他早就不听你任何解释了。” 从小到大,每次庄齐有事要骗她哥,都会拿叶静宜当挡箭牌。就因为她谎话编得顺溜,心理素质极强,临场表演的逼真度,足以写进戏剧学院的教材。 但次数多了,总有被大人抓包的时候。 唐纳言曾打过一个比方,说如果扯谎次数上征信的话,这小静宜早就上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了,走在街上,连一辆共享单车都别想扫出来。 静宜气得拍了下沙发:“那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出门,我牺牲我的名誉,换来了你的个人幸福,这是什么精神?这是......” 庄齐赶紧截住她的话:“您是当代活雷锋,我一辈子都感激您。” 和她靠着后背的幼圆听了,说起高中时的事。 她俩的手臂缠在一起,幼圆笑说:“上次碰到班主任,他还在讲呢,说每次我们几个集体请病假,他就知道,肯定是哪儿又开演唱会了!” 这一打岔,庄齐最后也没能走成。 直到唐纳言和沈宗良出现在这座宅子里。 夜深了,竹影轻扫南墙,两道修长的身影由远及近,落在了廊下。 大厅里,叶静宜还仰着头,说到高兴的地方,放声大笑。 “静宜也回来了。”这句简短的,也没什么温度的问候,让厅内浮夸的动静都慢了下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顿时叶静宜也醒了,两只手慌乱地抹了抹嘴边的水渍。 她站起来:“小......小叔叔。对,是我回来了。” “好,不用站着了,玩儿吧。”沈宗良压了一下手,对她说。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圈后,落在窗边那把孔雀椅上,原本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唇角藏着隐约的笑意。 那个笑晃眼极了,叶静宜在水晶灯下揉了揉眼睛。 她眼看着沈宗良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到了钟且惠面前。 且惠没起身,支着个下巴对他说:“我都要睡着了,你才来。” “谈了几桩事情,晚了点儿。”沈宗良伸手,要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但她不肯,指了下面前的那杯酒:“喝一晚上了,还是没喝完,你替我喝了吧,省得浪费。” 沈宗良俯身下去,贴在她耳边说:“就迟了那么一点来接你,逼着我喝罚酒啊?” 且惠扭过头,红润的嘴唇快亲上他:“那你喝不喝?” 这么浑然天成的撒娇,对象还是肃穆寡言的沈宗良,叶静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30章 她当个新鲜事,急忙去牵庄齐的手,想让她也来看。 但庄齐似乎习以为常,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瞥了一眼就去找鞋了。 叶静宜还屏息观察着窗边的那一对。 只见沈宗良端起来,千依百顺地仰头喝完,有点无奈地问:“现在好了吧?” 到他们相携走远,且惠的裙摆隐匿在夜色里,叶静宜才回过神。 她大力搓了把脸,拦着幼圆问:“刚才那个......是沈宗良没错吧?” 幼圆说:“是啊,来接我们家且惠,怎么了?” “怎么了?”叶静宜张圆了嘴,她压低了声音:“且惠也太有能耐了!他们不会在交往吧?” 雷谦明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听见这么个傻帽问题,忍不住跟身边的魏晋丰说:“你说叶静宜啊,都快二十岁了,脑子里缺的那根筋还是没长起来!这不是交往是什么?是幼儿园放学发小孩,一人一个!” “我说你也不要太爱了,一晚上尽注意她了。” “......” 魏晋丰抽了一口烟,心烦地问:“谦明儿,你觉得我还要多久才能追到棠因?” “十五分钟吧。”雷谦明放下酒杯说。 魏晋丰立马坐起来,眼睛都亮了,“怎么说?” 雷谦明煞有介事地摸下巴:“按我的经验是,你现在找张床躺下,过个十五分钟,差不多就能开始做梦了。” “滚蛋。” 静宜清醒了点,低头看了眼慌乱的庄齐:“还没找到鞋啊?” 门口站着她气定神闲的哥哥,庄齐都快紧张死了。她胡乱拨了两下头发,气道:“好想把杨雨濛抓回来骂一顿,就是她刚才踢掉了我的鞋子。” 过了会儿,门口青柏一样的身影总算动了。 唐纳言走了几步,从沙发后面捡出一只浅口细跟的皮鞋。 他放到庄齐的面前:“穿好,站起来。” 第12章 比我更爱你 庄齐酒量浅,也没喝多高的度数,人还清醒着,但面上红云滚滚,满脸娇憨的醉态。 她穿好鞋,站在唐纳言面前,怯生生地抬起眼皮看他,乌黑的瞳孔里,一股恣肆的天真明亮。她细声:“哥,我好了。” 不管做错了什么,先示弱总能收到效果。 按庄齐的歪理,她都在心里罚自己了,哥哥就不能再罚了。 唐纳言脸色虽然没好多少,但比捡鞋的时候还是缓和了些。 刚踏足时,他想不到这是一屋十九岁的孩子能闹出来的阵仗。 个个喝得醉眼迷蒙,拎回家爸妈都要认半天,勾肩搭背的,没点样子。 他们小上十岁的时候也没这么胡来过。 而他自诩精心教养过的妹妹,也不见好到哪儿去。 进来时,庄齐眸光潋滟,不胜酒力地歪在椅背上,身上披肩都乱了。 在来的路上,沈宗良夸他家且惠怎么都不会乱来时,唐纳言庆幸自己没跟着搭腔,他就知道庄齐会给他来个意想不到。 这不是吗?喝酒喝得连鞋都不在脚上了。 唐纳言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跟我回家。” “哦。”庄齐眼睫微动,轻轻应了声。 看这个样子,回去了也免不了一场骂。 叶静宜有点担心,想上前为庄齐开脱两句,但因为案底太多,她也一起怕上了唐纳言,嘴巴张了又张,还是只打了句招呼:“纳言哥。” 唐纳言转过头看她,唇边浮起一点笑意:“静宜长这么高了。” “没......没庄齐高。”叶静宜胡言乱语道。 唐纳言和颜悦色地嘱咐了一句:“太晚了,早点回去吧。” “哎,好的,好的,马上就回了。” 哥哥先走了一步,庄齐跟在他后面,小声朝静宜:“走了,拜拜。” 静宜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保重。” 跨出朱漆门槛,快要下三格石阶时,唐纳言停住了。 庄齐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她也没敢叫痛,悄悄揉了揉头,哥哥的背真硬。 唐纳言侧过身子,沉声问她:“还能下得了台阶吗?” 庄齐点头,牵住哥哥的衣袖,踮脚贴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不能也要自己下啊,让她们看见我要人扶的话,下次肯定要取笑我的,知道吧哥哥?” 她凑过来时,唐纳言闻到了她的呼吸,很轻,很热,伴随一道幽微的香气。 身上起了一阵颤栗,他站在浓重的夜色里,短暂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他才冷静地吩咐:“看着点儿,不要真摔了。” 庄齐点头:“嗯。” 后面一段路,唐纳言都配合着她的步子,慢慢走着。 月色下,庄齐拉着他一段袖口,两根手指攥牢了这点倚靠,走得小心翼翼。 他们路过深夜的湖边,藻荇交横的水面上,映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时而分开,时而交叠在一起,像同一个人。 酒后胆壮,庄齐忽然很想抱一下哥哥。 她悄悄地伸出手,看见影子在背后代替自己抱住了,吃吃地笑。 到了车边,唐纳言回过头,问她笑什么。 庄齐抿紧唇,轻轻摇了下脑袋:“没有。” 唐纳言深看了她一眼:“上车吧。” “嗯。” 车开出一段距离,唐纳言转头,看见一张娇媚小脸被路灯短暂映亮后,又暗淡下去。他有些烦躁的,伸手拧松了脖间的领带,开口道:“口笔译都考完了?” 第31章 酒劲上来了,庄齐拿头抵着车窗,一路都在打瞌睡。听见哥哥发了话,也没注意说的是什么,她懵懂地睁开眼:“......嗯,就到家了?” 前面辛伯都笑了:“还没呢。齐齐,你再睡会儿。” 庄齐不敢再睡,她的眼睛望向她哥,尽可能地坐直了。 昏暗光线里,唐纳言搭膝坐着,只看得见他鼻梁高挺,下颌利落,至于是什么表情,庄齐探不出个究竟,但估计不怎么好。 她放软了音调,带着一点讨好说:“哥,要不你再问一遍?” 唐纳言哽了一下,也懒得重复刚才的废话了,反正得到的也只有搪塞。他把手边的西服递给庄齐:“我说路还长,你要睡就披着点衣服,别着凉了。” 在已经做错事的先决条件下,庄齐不敢再拒绝任何要求。 她双手接过来,很乖地穿在了身上,酒精让她的脑子短了路,被哥哥的外套裹住以后,她闻着那股温柔香气忘了形,又深深地、用力地嗅了一下,把头靠在软垫上,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静谧的车厢内,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唐纳言,忽然感到有些晕眩。 庄齐那一口像真切地嗅在了他身上。 也许妹妹没别的意思,只是闻到了钟意的气味,但他却因此发烫发热,沉闷的胸口被心跳鼓噪着,耳根子悄悄红了。 唐纳言别开脸,剥开一粒衬衫扣子时,大力地吞了下喉结。 京里的秋天太干了,连夜晚的空气都这么燥热,燥到他不舒服地去摸烟。但这是在车上,家里小妹妹还睡着,怎么好抽呢? 他已经伸到中控台上的手又缩了回来。 唐纳言左手搭着右手手腕,一并覆于膝盖上,不像往日松弛的样子,倒像是在互相压制,好让自己保持这个状态。 总之冷静克制一些比较好。时常反思自省,才不会出什么乱子。 至于是什么样的乱子,他心里也没数。 左拐时,辛伯为了避让一个行人,车身稍微摆动了下。 已经睡熟的庄齐闭着眼,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歪倒了,栽在她哥哥怀里。 唐纳言一愣,因为刚才不正常的反应,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缓了缓,吐出两口紧绷的呼吸后,才伸手抱稳了她,是怕她再翻到座位下面。 他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到妹妹的手臂上,冰冰凉,光滑细腻。 就这么一点凉意,就让唐纳言浑身不适,他倒不冷,反而越来越燥。下一秒,他胡乱地扯过车上的毯子,松松包住他的妹妹,仿佛给这层兄妹关系,又加上了一道保险。 庄齐睡得沉,柔白的面颊上晕着一层淡粉,娇润的嘴唇在梦里微微张着。她的脸贴在唐纳言的黑色衬衫上,舒服地蹭了两下。 唐纳言扶稳了她的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灯光,垂眸静静看她。 庄齐小时候身体不好,十多岁了还总是发烧,一到换季就闹病。不知道多少个深夜,他都是这样抱着发热的妹妹,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睡在自己身上,小脸烧得滚烫,一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迷糊地问:“哥,今天让我睡你房间吧,好不好?” 对十岁出头的庄齐而言,哥哥的卧室里满是浅淡温柔的气味,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她对睡在这里有执念。半夜做了噩梦,自己爬到他的床上,缩在哥哥怀里,很快就能再度入睡。 唐纳言很严厉地教训过她多次,不可以再这样。 但一到妹妹生病,她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用柔弱可怜的声音央求他,唐纳言总狠不下心摇头。不记得多少次了,他把庄齐放到他的床上,自己从外面搬来一把椅子,静静坐在旁边守着她,等妹妹睡熟了,再去榻上眯会儿。 庄齐过分的依赖和眷恋,曾一度令唐纳言觉得头疼。 他也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教会妹妹清晰地划分出边界,什么事能够偶尔为之,哪里又是一根红线,绝对不能踩。 严格说起来,他自己做的也并非十全十美。 时常觉得妹妹天真可爱,就忍不住把她抱在膝头。看书也好,喝茶也好,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稍微分别一刻,他就不那么心定了。 要是那个时候小齐懂事,也像现在一样伶牙俐齿的,大概会质问他:“哥,你所说的界限就是这样吗?” 可等到庄齐上了大学,情况好像突然转变了。 变成如今这样,七分的礼貌里有五分都是疏远。 车子开进大院时,庄齐还是没醒,因为靠在哥哥身上,反而睡得更熟了。 辛伯停好车,回头看了一眼:“这怎么办?把齐齐叫醒吗?” 唐纳言轻摆了下手:“您先开门,我把她抱回房间。” 他抱着庄齐下车时,怀里的女孩似乎有感应,头转了下,发出一句极短的梦呓后,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院子里的夜太静了,庄齐在梦里叫的那声哥哥,就那么钻入他耳中。 她的声音很轻,又很黏,像春天被细雨打湿的杏花,从枝头掉下来,落在过路行人的面颊上,一下就粘住了。 唐纳言抱着她的一双手僵了僵。 他低了低头,鬼使神差的,也轻轻嗯了一声,做梦一样。 他把庄齐抱上了楼,放到她卧室的床上,又替她掖好被角。好久没做这些事,唐纳言还有点恍惚,以为回到了过去。 第32章 但妹妹都已经大了。 走到门口,快要关上门时,他不放心,又踱步回去,拧亮了一盏夜灯,免得小孩子半夜起来害怕,像上次一样摔跤就不好了。 这一夜庄齐睡得很沉。 一个乱七八糟的梦都没做,天就亮了。 醒来时,她看着身上皱成一团的礼服,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己肯定是在车上就睡着了,因为她对到家这事儿一点印象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庄齐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漱,脱下衣服时,她闻了闻自己,依稀还有一股酒气,和在会所里沾上的烟味。 哥哥那么讲究的人,领着她回来的时候,一定嫌死她了。 吹干头发后,她换了套衣服下楼。 庄齐走得很慢,一边下着台阶,一边观察她哥。 但唐纳言坐在沙发上,穿着宽松休闲的浅灰色线衫,聚精会神地翻着手上的刊物,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表情。 她没敢惊动他,蹑手蹑脚地绕过客厅,去厨房找早餐。 蓉姨正系着围裙在洗盘子,一转头看见庄齐站在身后,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哦哟,你要吓死我啊。” “嘘,您小点声儿。”庄齐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她说:“别让我哥听见了。” 蓉姨端上鲜奶,带着她往餐厅去:“你呀,女孩子家的,在外面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来吃早餐了。” “咦?您怎么知道我喝酒了?”庄齐夹起一个小笼包说。 蓉姨站在餐桌边,又倒了杯茶端给她:“老大早上说的。喏,他吩咐我给你煮的,醒酒茶。” 庄齐鼓着腮帮子说:“不用了吧,我那又不是喝醉,是太累了。” 蓉姨说:“那我不管,你把茶喝了。” 她瞄了一眼客厅,小心打探道:“哥还说什么了?没骂我吧?” “老大修养那么好,怎么会在我们面前说你一个不字,一会儿你自己去问他。”蓉姨说完,利落地收拾好,就又出去忙了。 庄齐磨磨蹭蹭的,半天才挨到客厅里,坐在她哥旁边。 她今天的百褶裙有点短,落座时,伸手拉了下穿到膝盖上的小腿袜,免得又要被说。 庄齐抿着嘴,斜了一眼他手上那篇文章的署名,“唐纳言著”这四个字端正印在那儿。她小声问:“这是哥哥写的?” “嗯。”唐纳言像是看累了,他随手丢在了一边,摁了下鼻梁说:“去年发表的,写了点对于集团战略部署的建议,刚见刊。” 庄齐看了眼杂志封面,长长地哦了声。 “你哦什么?”唐纳言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睁开眼睛看她。 庄齐说:“不是谁都能在这种权威刊物上发文的,我觉得哥哥很厉害。” 唐纳言笑了下:“以为拍两句马屁我就不批评你了,该说的我还是......” “你还是要说。女孩子在外面聚会,说笑是可以的,但喝得醉醺醺的,不像话。出了问题谁能负责?”庄齐打断他,替他把剩下的台词讲完。 这样的老生常谈,她都能背下来了。 听后,唐纳言好气又好笑地说:“记得这么清楚还是要喝,就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吧?” 她竖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昨天是个意外。我没有喝多,就是有点犯困而已,哪知道一下就睡过去了,但绝对和喝酒无关。” 唐纳言不想和她辩了,辩也辩不过。 他点头:“好了,过去了就不提了,下不为例。” “嗯,谢谢哥哥。”庄齐不能更同意了,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战术性地喝了口茶。 唐纳言刚想再说句什么,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很官方的口吻:“文莉,你好。” 听见这个名字,庄齐捏着杯口的手指颤了下。 面上装着不在意,但她还是本能地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去听,听她和哥哥会说些什么。 张医生好像是在约哥哥出去。 而唐纳言重复了一遍时间:“今天晚上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说:“好,我先看一下安排,再回复你。” 庄齐放下杯子,因为力气用大了点,剩下半杯水摇摇晃晃的,跟她的心一样忐忑。 什么东西没问题?是正式开始约会了吗?难道他们已经交往了?如果是的话,口气应该不会这么生硬? 而且看哥哥随便的态度,也不像是接女友的电话。 她左看右看,假设来又假设去,试图抓住每一个隐蔽的细节,来推翻令她感到害怕的结论。 这些念头逼得庄齐抬头去看唐纳言。 他已经挂了电话,后背挺直而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表情平淡未见任何明显变化,眼神也是她永远难懂的晦暗不明。 见妹妹这么盯着自己,唐纳言也疑惑:“小齐,怎么了?” “文莉姐找你吗?”庄齐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她太想知道。 他笑:“你不是就坐在这儿吗?没听见?” 那一刻,庄齐突然很讨厌哥哥的稀松平常。 这不是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根本不是。 她垂下头:“那她是找你做什么呢?” 唐纳言解释了下:“文莉说,今晚有场芭蕾舞剧,叫什么......” “安娜卡列尼娜。”庄齐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毯,凭意识动着嘴唇:“圣彼得堡艾夫曼舞团再登国家大剧院,今天是第一场。” 第33章 他嗯了声:“好像是这么个名儿,张文莉说的太快了,我没仔细听。” 庄齐讥诮地勾了下唇,冷冷地问:“那哥哥现在听清了,要陪她去吗?” 唐纳言越来越奇怪,他皱眉,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妹妹。 他那个心思敏感纤弱,喜欢胡乱猜疑的妹妹。 联想起上次庄齐在医院的表现,他隐约猜到一种可能:“小齐,你是不是不喜欢张文莉?难道她私下说过你什么吗?” 照理来说不会的。 张文莉不是多事的性格,因为年纪上差了许多,和妹妹接触也很少。而他妹妹,虽然不大喜欢接触生人,但也不会轻易讨厌谁。 庄齐两只手垂在裙子两端,透气的羊绒布料密封在她掌心里,渗进了一层薄汗,体内惶恐的湿气快从眼睛里蒸发出来。 她比不了哥哥,没有一颗方寸不乱之心。 她敏感孱弱,只是一段还没答应下来的邀请,就让她紧张嫉妒,好像已经失去了哥哥一百次。但事实是,她连一次都不能忍受。 在学校的时候,她刻意地对哥哥不闻不问,就是怕自己会失控。 她才不是什么乖小孩。她不是棠因,也不是静宜,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健全的爱,拿什么养出高雅纯洁的性格?她身上为人称赞的部分,本就是她善意的伪装,是在这个阶层里,安稳生活下去的保护色。 如今连这么一点,她手心向上从哥哥那里讨来的呵护,都要不属于她了。 庄齐觉得脑袋好胀,她无法亲眼面对这个现实,咬着牙告诉唐纳言:“她没说过我,一直都对我挺客气的。但是,我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这叫什么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唐纳言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横的?这和自己教给她的一切背道而驰,半点大家小姐的风范都没有。 庄齐黑压压的睫毛,最终被那股蒸腾而起的热气熏湿了。 她扭过头,背对着唐纳言站起来:“哥哥就当我酒还没醒吧,我先上楼了。” “站住!”唐纳言不许她走,尤其不许她就这样走掉,什么都还没说清。 他站到庄齐面前,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她在揩眼泪。 唐纳言更不解,他扳过庄齐的肩膀问:“你最近很爱哭,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说张文莉,你就......” “和她没关系!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我不想听。”庄齐忽然尖叫着喊出来,说完就捂上了耳朵。 唐纳言一怔,他从没看过这副模样的庄齐,有种近乎凄艳的鲜活生动。她的脸被阴惨的心绪笼罩,却意外地更显明媚秀美,和平时的乖巧很不同。 过了片刻,他嘴里说着“好了”,就要伸手去把妹妹的手拿下来,但一挨上庄齐,她就像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委屈地瞪他,视他为洪水猛兽。 庄齐头好痛,这股昏涨一口吞掉她的理智。 她撅着唇哭诉道:“哥哥不要再碰到我了,你每次碰我,我脑子里都在想别的。我为什么不喜欢文莉姐?不,我也不是单单不喜欢她,我不喜欢所有接近你的女人,她只是其中一个!不管是她,还是她们,都不会比我更爱你,我说的够清楚了吧,可以别再问了吗?” 真相是如此容易被挑破。现实与虚妄之间,也只不过隔着一张薄薄的宣纸,蘸上一圈眼泪就被浸透了。 她说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心事,几句话就说尽了。 庄齐觉得好轻松,总算不必再在深夜里,不停地向内心阐释自己,左右互博。她真的应该早点说的,只要不在乎回应,也许根本就没有回应。 像海底地壳发生大规模的上下错动,此刻唐纳言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海面风高浪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又怀疑妹妹对于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怀疑是她曲解了什么。那一瞬间,他怀疑起了所有。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情绪仿佛一匹还没训练纯熟,却先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在控制范围内。 望着妹妹痛苦而倔强的眼神,唐纳言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她没有在开玩笑,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但不代表是对的。 唐纳言急于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需要说点什么来纠正她,否则全乱了。 他绷紧了脸,语气严肃到不能再严肃,抬高声音吼她:“听听你自己说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知道我是谁吗?” 这些年来,无论庄齐犯了什么错,他都能很平稳地引导和修正,温和地把道理教给她。像这样接近苛责的语气,还是第一次。 言辞越是强硬,唐纳言越止不住的察觉到,自己有多色厉内荏。否则何必如此反常,用这么大的声音来责骂妹妹呢?是怕自己也不信吗? 另外,最后这句兄妹身份,又是强调给谁听的? “我就料到会是这样。”庄齐苍白又绝望地笑了下,仿佛自言自语。 说完,她飞快地走到门口,泪眼模糊地弯下腰去穿鞋,接连几趟,脚后跟都没办法顺利塞进去。 好不容易成功了,站起来又是一阵头晕,她扶着柜子稳了稳身形,才拉开门跑了。 庄齐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也没有哪里可以去。 第34章 但不计后果地说完那些以后,她一个人在家里面对哥哥,实在太窒息了。她喘不上气,每一下竭尽全力的喘息,都像会要了她的命。 庄齐走出大院,随手在路上拦了一辆车。 坐上去以后,司机问她去哪儿,她也只是哭,哭得司机都害怕。 师傅问她:“闺女,你碰到什么难事儿了?要不我送你去报警?” 噗的一下,一个鼻涕泡炸开了,庄齐擦了擦。 报警有什么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哥哥也不喜欢她。 唐纳言那个眼神明白地告诉她,他打心底里觉得,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 庄齐随口报了个地名:“您就先往那边开吧。” “唷,你朋友住那地儿呢。”师傅一听来了精神,和她侃上了。 庄齐抹着泪点头:“是我最好的朋友。” 师傅安慰她说:“瞧瞧,你都和这样的人物当朋友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人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高高兴兴的多好。” 她哎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您。” 到了地方,庄齐付完钱下车。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多出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哥哥打的。 庄齐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没有回。 她走到工作人员那里,主动拿出身份证登记,说要去叶家。 这会儿静宜刚醒,穿了件翠色真丝浴袍,在桌边吃早餐。 听阿姨说唐小姐来了,她飞快地擦了一下嘴,起身去迎庄齐。 她脸上的笑,在看见庄齐湿淋淋的睫毛时,迅速冷却了。静宜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你怎么了?” 庄齐欲言又止的,抽抽搭搭地看她。 眼看又要哭了,静宜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老叶在见客人,他大老粗一个,也不会怜香惜玉,我们去楼上哭。” 两个女孩子关起房门来说悄悄话。 一开始,庄齐还有点扭捏,毕竟这件事情,她对谁都没说过。 是在静宜的逼问下,加上她洪流般的情绪也要有个出口,庄齐才吞吐地说了。 十几分钟后,静宜听懂了事情原委,她简单总结了下:“你喜欢上了你哥,被逼得对他吐露了心声,但被他批评了,是这样?” 庄齐抽了张纸,摁着睫毛问:“静宜,你不震惊吗?不骂我吗?” “惊讶多少有点,毕竟那是把你养大的哥哥,比亲的还亲呢。”静宜抱着一个丝绒靠垫,感同身受地说:“但我骂你干嘛?只是爱慕的对象出了点偏差,又没伤天害理。你是我姐们儿,别说是喜欢你哥哥了,你就是脚踩七八条船,我也让你稳稳当当的!” 庄齐的眼眶红彤彤的,她说:“我哥骂我了。他好生气,从小到大,他都没那么大声地骂过我,他一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说不定都后悔养我了。” 静宜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反复搓热了:“你先不要管你哥,他比你大九岁呢,自己的心情还处理不好吗?你就考虑自己,这么说完之后,你觉得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像脱掉了一件湿棉袄,很轻快。” 勒着脖子的绳索是断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难题和麻烦。 接下去,她要怎么面对哥哥才好呢? 静宜笑着摊了下手:“那就可以了,你要记住,最终是你的感受超过所有,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取悦自己,而不是变着法儿地内耗。” 庄齐闷闷地说:“我是说个痛快了,但也回不了家了。” “幼稚!”静宜戳了下她的脑门,她说:“我不信纳言哥会不让你进门,像他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至多懵个几分钟也就回神了。他什么复杂局势没见过,还能被这道题目给难住!我猜啊,他估计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轻轻揭过。” 庄齐有气无力地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按我哥的脾气,他一定选择冷处理,然后呢,关于他的婚事,一个字都不会再提,免得又刺激到我。等时间一长,这事儿就消化了。”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静宜拧起眉毛来看她,分析说:“既不会出什么变数,你也可以继续当二小姐,就是兄妹照面难为情一点,你少回去两趟不就好了。” 太阳还在天上悬着,远处混沌地飘来几朵云,半遮半掩下,屋子里的日光也变朦胧了,像拢着一层薄纱。 沉默了很久,静宜又忽然问她:“只是这样的话,总觉得不那么甘心,是吧?” 庄齐歪在沙发另一头,尖细的指尖抓着抱枕上的金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她问静宜:“换了是你呢?能心平气和吗?”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叹气说:“当然不会,毕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哪,一生也就这么一个。” 过了会儿,庄齐把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扯了两下:“要是我当时能忍住就好了,再熬一熬,熬到出国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要再自责了。”静宜把她的手拿了下来,骂道:“你才多大呀,为什么总要求自己像个完人一样?你当然可以表达你的所想所感!这又不是研究两弹一星,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静宜起身去点香。她收藏了很多香料,都是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各地的叔叔伯伯送到家里来的,稀有而名贵。 对于叶小姐的爱好,这些半生不熟的人要比她爸妈清楚多了,她有一阵子迷恋插屏,很快就收到了各式各样的,碧玺、青金石、景泰蓝的,应有尽有。后来腻了,家里面也堆不下,就送给了身边的同学把玩,班上每个人都收过她的礼物。 第35章 静宜烧了块奇楠香,扔进香炉里,又躺回了庄齐身边。 淡青色的烟从鎏金兽首炉中飘出来,一室清甜。 庄齐面前浮动着一层昏昧的雾霭,渐渐看不清了。 她闭上眼,贴着静宜快要睡着时,才想起来问:“那年......为什么和谦明分手?” 静宜昏昏沉沉地笑:“你说呢,当然是老叶看不上他。” “就是这样?”庄齐问。 她嗯了声:“真相往往比谎言简单得多,就是这样。” 庄齐说:“我哥说过这个浅显的原因,我没信。” 静宜撇了撇嘴:“就是因为太浅显了,我一开始也不信呢。我心想,老叶不至于势利成这样吧?事实证明他就是。不说这个,睡一觉吧,剩下的,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得浅,梦里有哥哥深沉模糊的面容。 他失望地看着庄齐,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进我家的门了,我不要一个不知廉耻的妹妹,你出去。” 醒来时,枕头上一片还没完全干掉的水痕。 庄齐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浮雕,梦里又哭了好久。 静宜坐在沙发上,看她醒了,笑说:“饿了吧齐齐?去吃饭。” 但庄齐摇头,她掀开身上的薄毯:“我要回家了。” “回家?现在?”静宜放下手机走过来。 庄齐说:“对,我不能躲一辈子,总要去面对。” 她不能一直逃避这个尖锐又伤人的事实。 不管哥哥怎么看待她,把她当作什么都可以,她都要回去收拾残局。 她已经失去了哥哥,担当和勇气要有的。 未来的路还有几十年,这样就接受不了的话,怎么走得下去呢? 这是坎坷的命数唯一教会庄齐的东西。 静宜送她下楼,路上一直挽着她的手:“也不用怕,有任何事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谢谢你,静宜。”庄齐站在门口和她道了别,从花园里出去了。 静宜看着她走远,刚要回去,听见她爸在叫她。 叶闻天拿了把锄头,穿着一双黑套鞋,一看就翻了地回来。 他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下汗:“齐齐走了?” 静宜点头:“走了,直面惨淡人生去了。”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人生?”叶闻天笑说。 她不想解释这些,啧了下:“我说爸,你那个地是土不好,种什么进去都烂根,还翻它干嘛?” “这你不要管。”叶闻天瞪了女儿一下,他说:“今晚有场什么芭蕾舞剧,你王伯伯给了我一张票,你去看看。” 静宜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哼上了:“哟呵,贵宾席。不用说啰,我又和王不逾坐一起,这就是你们的鬼主意,对吧?” 叶闻天推开门进去:“少废话,你听家里安排就行了。” 静宜回嘴道:“安排,天天就是安排,安排到我死!” 听了这一句,叶闻天拎着手里的锄头就要过来。 在这之前,静宜赶紧跑上了楼:“我去还不行吗?” 秘书顺手接过,他笑说:“静静就这么个性子,您跟她动什么气?” 叶闻天站着喝了口茶:“还嫌我指手画脚,她要是自己有打算有眼光,我有清闲不会享!” “您觉得雷家不好,浑身重利轻义的小家子气,静静不也听了您的,从此就没再来往了吗?”秘书说。 叶闻天把紫砂壶扣在手里,他说:“没看她跟我闹的,出国读了两年书才回来吗?” “嗐,这就已经够懂事的了。” “算了,不谈这些了,去书房吧。” 第13章 桌子下面 庄齐走了以后,唐纳言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他的脚陷在柔软的地毯里,目光跟随妹妹转向窗外时,视野被一片树木遮蔽,入眼是层层叠叠的绿,尽头相接处,轻缈地游荡着绵白的云。 “不管是她,还是她们,都不会比我更爱你!” 这句话像炸雷,在唐纳言的脑子里震了一次又一次。 庄齐爱他,她居然说爱他。 是哪一种爱?妹妹对哥哥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才多大,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只怕分也分不清。 唐纳言沉下一口气,脚步虚浮地上了楼,回到书房坐下。 抬头是四面到顶的柜子,上面摆满宽厚不一的圣贤书,他被这些仁义道德围困多年,驯化多年,最终也成了书中刻画的标本,克己慎独,守心明性。 唐纳言跌坐在厚重的靠椅上,开始一步步往前追溯,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到底哪个地方出了岔子。 是他过去的哪一个举止失了分寸,让青春期的妹妹有了遐想,还是他说的一些话产生了歧义,才将引诱她至此? 他想了很久,仿佛处处都没有错,又仿佛处处是纰漏。 越界和守界,这道无形的界限在哪里,由谁来定,唐纳言不晓得。 事实上,也没有一个兄妹相处的范本可供参考,像划定法律职责范围一样清晰地指出,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唐纳言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天色暗下来时,面前的汝瓷小缸里已积满烟头。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份棘手的家庭伦理关系。 而更为棘手的,是在妹妹说出这番话以后,他本人的心情。 他今年快三十岁,虽然忙于学业、工作和照顾妹妹,从没有涉嫌过男女情感纠葛,但也不是愣头小子了。 第36章 尤其是这些年,挤到他身边来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在这当中,妖娆者有,清纯者有,更兼妩媚娇俏的。但唐纳言总是敷衍了事,所有的关联全止步于酒局,下了桌,谈完了事,他连看一眼都懒得。 至于打小认识的闺秀,譬如张文莉,唐纳言则以礼相待,交际都框限在规矩内。 他对爱情,对婚姻,甚至对由此衍生出的性,俱是相当冷淡的态度。 唐纳言也想过自己的终身。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听从唐伯平的安排,娶一个权势地位对等的姑娘,人选就在他礼待的闺秀们之中,而结后,他也将十年如一日地礼待她,象征性地生一个孩子,相敬如宾地过完后半辈子。 就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能对爱提得起兴趣呢? 听起来就令人气馁灰心,真要辩驳起来,没有爱反倒是件好事了。 但在庄齐说出爱他时,除了气愤、不可思议之外,唐纳言也不敢保证,他心里没有一丝惊喜。 唐纳言反复想起妹妹那双布满雾气的漂亮眼睛。 只要他一闭眼,面前就是少女湿润的脸颊,而他因此心跳加速。 那么,他现在应该教育妹妹,告诉她这根本不是爱,只是在兄妹相依的过程中,情感发生了错误的移位,拿出耐心来慢慢纠正。 还是姑且认定这是真的,是一件不可更改的事实,然后迅速将妹妹送出国,让她一个人去冷静,以达到拨乱反正的目的。 考虑到最后,唐纳言夹着烟往唇边送,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后,他勾起嘴角,讽刺地笑出了声。 要命的是,这两个最稳妥的办法,他哪一个都不愿执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的思绪起起伏伏,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沉下来,像电影蒙太奇的转场。 楼下响起了轻微的交谈声。 好像是蓉姨在问:“齐齐,你一天去哪儿了?” 后面唐纳言就听不清了,妹妹的声音一向轻柔。 没多久,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 唐纳言伸手掐灭了烟,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进来。” 房内一豆灯光,袅袅的白烟散开在黑夜的边缘。 窗户紧闭着,连温热的风也刮不进来,气氛是濒死的沉默。 庄齐懂一鼓作气的道理,她的勇气随时都会消失,所以一回来就来找哥哥。她尽量镇定地走着,走到唐纳言的对面,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她的手交握在一起,藏在桌子下面。 唐纳言没说话,他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她。 他粉青调瓷瓶一样薄脆的妹妹,此刻勇敢坚强地坐在他的面前。 过了会儿,庄齐开口说:“哥,我回来了。” 唐纳言点头:“天也黑了,你回来了就好。” 庄齐看了看窗外,十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 树还是这些树,来来往往的,也还是这些人。 她忽然笑了:“小时候我喜欢在外面疯,但只要天一黑,我就知道得马上回家,要不然哥哥该着急了。哥哥记挂了我十二年,看着我今天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过?” 唐纳言沉默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很乖,白软的脸颊上一浅一深两个酒窝。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庄齐抢了先:“哥,如果你还是要骂我,我就坐在这里听完。但你不用怕,我不会影响你什么的,也不会再发疯了。你觉得我恶心,不想看见我,我今晚就搬出去。” 真是小孩子讲话。 他能怕她什么?他只怕他自己。 唐纳言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要搬到哪里去?” “学校。”庄齐低下头,眼波含水,小声地说:“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总是不回来住,因为我怕见哥哥。我管不住自己,就怕出现今天这样的事,但还是发生了。哥,我很抱歉。” 这番话听得唐纳言一阵揪心。 他温然出声:“今天是哥哥不对,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骂你,你哪里都不准去,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他无法同妹妹一样,用恶心这种字眼来形容他养出来的女孩。 她是他精心呵护大的,比谁都更美丽高贵。 但他在此刻,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抚她。 他自己脑中也一团浆糊,说什么都难免加深误会,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 庄齐明白了。 哥哥永远是一个明德惟馨的君子。 他只是不爱她而已,不代表从此不管她。 她点点头,看见窗户上自己的剪影。左侧的头发拢起来,黑亮的尾部温顺地趴在肩头,堆叠成轻柔的曲线。庄齐轻声说:“知道了,我听哥哥的。” 唐纳言拿下巴点了点门外:“回房去休息。” 庄齐起身离开。 也许成长的代价,就是和浪漫理想主义彻底割席。 那些梦幻而绮丽的、关于哥哥的想象,以后都不会再有。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因为揣着这件心事,做着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她很久都没睡好过了。 到了晚上,唐纳言没有去看他不感兴趣的芭蕾舞剧。 他打给张文莉,带着一点歉意说今晚有事,不能去了。 唐纳言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夜。 出去时,正碰上蓉姨要去睡觉。 第37章 她小声问:“老大,你吃饭了没有?” “不吃了,小齐睡着没有?”唐纳言说。 蓉姨说:“我刚去看了她,睡得很熟。” 唐纳言点了一下头:“您也去休息吧。” 他往庄齐房间走了两步,在外面站了很久。 直到整栋楼安静下来,唐纳言一遍遍地伸手,最终也没能打开那扇门。 在经历过她激烈的告白后,他总是无法做到清清白白,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看妹妹是不是踢掉了被子。 他这个久在红尘中的世故人,终究没有小女孩的澄明心性。 这天之后,庄齐开始在校外找房子。 她可以全盘接受在感情上出师未捷,也能够坐在唐纳言面前说明白情由,但也真的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知道唐纳言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把她不伦不类的情感表达当作一种反动。 但庄齐一见到他,就会想到自己那天的冲动,然后面上的温度快速冷却,变成一支挂了冷霜的玉兰。 周五下课,静宜开车到学校来接她。 庄齐上车很快,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一溜烟儿地坐上去。 坐在驾驶位上看手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静宜瞥她一下:“够麻利的,我这儿消息都没给你发出去,人就到了嘿。” 庄齐系好安全带说:“在窗子里就看见你了,那我能让您久等吗?”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这么快就翻篇儿了?”静宜说。 她立马指着叶小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道心都破碎了,全靠欺骗自己活着。” 静宜笑出声:“你都怎么欺骗自己的?” 庄齐虚弱无力地说:“假装自己最近都没回过家,所以你也别提醒我。” “这招能管用吗?” “听实话吗?” “实话。” “一点都不。” “......” 她们仍旧去胡同里吃饭。 静宜说她馋老魏家的厨子炖的汤了,她问庄齐:“行吗?” 庄齐恹恹地点头:“别说是汤,就是给我嚼人参,也是没味道。” “虽然......但是人参本来就没什么味道。” “这句话可以不用回那么快。” “......好的。” 进去时,静宜和庄齐同时哇了声。 今夜不知有什么盛事,乐队是她们几个最欣赏的那一支,平时说了许多次也不见魏晋丰请,高低错落的香槟玫瑰铺满整个院落,连服务生的西装领口里都插着一支,行走亭台楼宇中,如置花海。 庄齐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吸着番石榴汁。 服务生端上例汤,说:“今天是野山参花胶鸡汤,从凌晨用小火吊到现在,二位慢用。” 静宜放下手机问他:“晚上是要招待谁啊?” “不好意思,我不大清楚。”服务生赔笑说。 庄齐说:“去忙吧,没事了。” “嗯,真不错。”静宜尝了一口之后,让她也赶紧喝。 庄齐伏在桌上,半边身子都歪着,把她的那碗也推了过去:“你替我喝了吧,没胃口。” 静宜放下了勺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我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把你哥拿下好吧,别在这儿要死不活的,我看了难受。” “哼,你倒拿一个我看看。”对于她的提议,庄齐直接否决。 静宜实事求是:“我对这种老男人没兴趣,一潭死水,不知道谁给他们插了定海神针,狂风暴雨也掀不起波澜!跟他说两句话都费劲,我有这功夫,宁可去处个年纪小的弟弟,还能陪我发疯。” 庄齐听出了弦外之音:“唷,这是打哪儿吃了老男人的苦来?” “还能有谁,不就那个王不逾!和他看一场芭蕾舞剧,把我给看自闭了。从头到尾三句话,你好,还不错,再见。”静宜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 庄齐乐了:“那你怎么讲?” 静宜气鼓鼓地说:“我只有一个建议给他,他那声带要是不用的话,直接捐掉算了!” 庄齐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么跟他讲话,他不得气疯了,他好像脾气很大。” 叶静宜哼道:“他脾气大,谁脾气小是吧?我爸把他看得跟亲儿子一样,不知道喜欢他什么。” 庄齐说:“也可能不是喜欢他,是喜欢王伯伯,你看他俩搭班子的时候,多和谐啊。” “投缘他们可以结拜。当众下跪立誓,当一对把兄弟多好,非把我往火坑里推,非要成亲家!”叶静宜不满地撅起唇。 庄齐警惕性很高地说:“那可不行,上纲上线起来,定性成政治攀附行为,搞团团伙伙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你爸才没那么傻。” “哎呦,我说小庄同志。”静宜受不了她这么谨慎,打趣说:“闲谈的时候你都不敢乱说一句,你可真是社会安定的中流砥柱,那口气就跟你哥一样。” 谈到她哥,庄齐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她又趴回了桌子上:“说我就说我,提他干嘛呀?” 静宜把脸伸到她面前:“就提,偏提,提到你免疫为止。” “我掐你啊,真用力掐了。”庄齐作势把手拧上去。 “姐俩儿挺高兴。”身后几道脚步声,走在前面的郑云州瞧她们这样,笑着寒暄了句。 庄齐转过头,眨眼就在一群人里看见了唐纳言。 第38章 哥哥站在沈叔叔身边,高瘦英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寒风扑在她的面上也不觉得冷,反倒脸红。 庄齐不敢看了,可又忍不住不去看,就像每一块摆在她面前的树莓蛋糕,总想第一时间舔下上面撒着的糖霜。 对她来说,唐纳言就是蛋糕上的糖霜。 她有点讨厌,甚至痛恨自己。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还管不住那点心思,是因为哥哥对她太温柔,没有严厉地教训她吗? 还是她天生爱刁难自己,不禁不为,愈禁愈为,凡是她得不到的都想要。 第14章 怎么不知道? 静宜和每个人都热情地打了一遍招呼。 有这位社交悍匪在,庄齐显然插不上话,只能微笑。 叽叽喳喳一阵聊完了。 进去之前,唐纳言路过妹妹身边,仍温言叮嘱:“天冷,披上衣服。” 庄齐乖巧地点头:“好。” 等他们走远,静宜立马凑过来说:“我看你哥对你也是......” 庄齐打断她说:“别也是了,他完全是在尽责任。” 静宜当即扭过头:“你快二十了,他对你有什么责任?我请问。” “我哪知道?他这人责任心重,就爱负个责任。”庄齐说。 静宜说:“是吗?那他怎么不来负责我一下子呢?” 庄齐双目无神地看远方:“你想被负责的话,找王不逾不就得了?他那么精明强干,才三十就到了这样的位置,绝对能一手包办了你。” “啊——”静宜忽然尖叫着来掐她的脖子。 庄齐笑着躲了又躲,都快缩到桌子下面去了,最后没辙了才求饶。 动静大到唐纳言都回过头来看她们。 他文雅的妹妹笑得花枝乱颤,嘴里说着不敢了。 和那晚坐在他对面低头认错的女孩,就像是两个人。 他不禁想,这两年来因为他,她是真的不开心。 现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失落加上难堪,对着他便越发不开心。 可是除了守住界限,反复地警醒自己之外,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必须是以身作则、堪当表率的大哥,什么也不能做。 里头叫了他一句,唐纳言脱下身上的风衣,交给了服务生。 他坐下说:“叫什么,这不是来了?” 沈宗良笑了下:“不要催,还没看够他妹妹,不懂事儿!” 郑云州夸张地哦了声,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唐纳言习惯性地否认:“没看,我就怕她不听话,只顾漂亮不加衣服。” 正在卷袖口的郑云州说:“哎,你爱吃仙人掌吗?” “你觉得我可能爱吃吗?”唐纳言问。 沈宗良拆开一包烟,“骆驼吃这玩意儿,嚼口香糖一样。” 唐纳言更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后,说:“但你比它嘴还硬。” “......” 郑云州等半天了,也不见有人给他发烟,没办法,他自己张口问:“宗良,给我也来一根。” 沈宗良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偏头吐了口白烟:“你不说最近戒烟戒酒吗?还起了个法号叫双戒,这又干嘛?” 郑云州摆摆手:“忍不了了,化个缘。” 唐纳言抖出一根来,丢给了他:“还好你不标榜戒色。” 郑云州接过来,很快点燃了:“色是真戒不了,最近刚得了一小姑娘,正恋着她呢。” 正好周覆要呲哒他:“好像是齐齐的同学,对吧?尽看你为难别人了,真好意思。” 郑云州掸了一下烟灰:“吃饭,不要给我上思想品德课,不听啊。” 到晚上九点多,沈棠因一脚踏进院门,砰砰几声响。 这时候庄齐她们才明白过来,今晚这一通布置,原来是魏晋丰在追求沈小姐的路上,踢的临门一脚。 她俩下了楼,就站在檐下的石阶上看。 灯光昏黄,沈棠因被吹起的白色裙摆上,落满了柔软的花瓣,魏晋丰单膝跪在了地上,仰着头,与微微弯腰,捧着他脸的沈小姐在接吻,虔诚又缠绵。 起哄欢呼声里,两个姑娘绝望地互看了一眼。 静宜抱着手臂说:“走吧小乖,这种美事儿咱就不想了,我们只好多吃点东西,过过嘴瘾了。” 庄齐也心灰意冷的,“昨天刮那么大的风,怎么就没给我吹大兴安岭去呢,今儿不就没这出了?” 静宜猛地很鼓舞地说:“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振作起来!祖国的建设还需要你,伟大的事业在等着你,不要拘泥于小情小爱......” “师傅,我求求你别念了。”庄齐一把捂上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周衾在人群里看见了她俩,走过来打招呼。 静宜打量了他一阵:“小周这么帅啊,你这两年吃什么了?” “......你应该习惯了她这样吧?”庄齐对周衾说。 周衾点头:“你们俩在这儿吃饭,要回去了吧?” 静宜说:“没定呢,我们刚刚受刺激了,可能要上街劫个色。” 周衾配合着她的幽默:“也别上街了,你看我怎么样?” “哎哟,还学会开玩笑了,你得多招姑娘喜欢。” 庄齐知道他有事,任由静宜这么贫下去,天亮了也说不完。 她主动问了声:“你在微信里说的是什么呀?” 第39章 周衾说:“就是咱们收养的那只猫,我送到这儿来了。” 庄齐笑了下:“嗯,这儿人多,伙食好,能照顾它。” “怎么着周衾?跟我们一起去喝两杯?”静宜插了一句话。 庄齐把目光往后一转:“我们要去喝两杯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也行吧。” 和静宜在一起就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她要干什么,总是说风就是雨。 譬如此刻,庄齐坐在光线幽暗的吧台边,喝着一杯daiquiri,她都不知道怎么就来这儿了。 酒廊里很热,她把外套搭在了椅子上,身上只有一条绉纱裙。有精英模样的男人过来和她搭讪:“小妹妹,你一个人吗?” 庄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只会朝人笑。 她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你一叫妹妹,我还以为是我哥来了。” 男人饶有兴致地坐在了她身边:“噢,你有哥哥?” 庄齐嗤了声:“不但有,我还很爱我哥呢,我还想要他永远属于我,你觉得可能吗?”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男人当她是酒后胡言,也跟着乱说。 庄齐托着下巴笑了:“别人也许可能,但我哥哥一定不可能,你不知道他多有分寸。第一次见他的人,总会觉得他是个迂腐的学者,像旧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守规矩的人了。” 男人趁机靠近了她一点:“那你还爱他干什么?” “如果我有办法不爱他,那么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如果能够不爱他的话,我会是最幸福的小妹妹。”庄齐笑着笑着,眼尾就酸涩起来,像吞下了一片柠檬,可柠檬在杯底躺着。 他还要再说什么,静宜已经过来了,她说:“哥们儿,你走远点好吗?” 那个男人扫了她一眼,刚才好像在门口看见这姑娘了,从一辆军牌车上下来的,连司机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看得出当过兵。 估计不是什么来路简单的姑娘。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庄齐,走了。 庄齐还不知道怎么了,她说:“我们回去吗?” 话音刚落,手机就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她眯着眼睛去看,是已经被改了称呼的大名——“唐纳言”。 静宜先她一步拿起来,挂掉后,直接关机。 庄齐突然醒了:“你这是干嘛?” 静宜振振有词:“让他着会儿急,总是你偷偷为他伤心,也该他为你着急了。” “我哥会担心我的。”庄齐就差喊起来。 静宜嗯了声:“就是要让他担心,这些老同志我太了解了,你得打破他的屏障,他才能从牢笼里走出来。” 庄齐虚心请教:“哪儿来的牢笼?” 静宜仰头喝了一口酒:“问得好。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有那么多顾虑,前怕狼后怕虎,就会藏着掖着,让他们偶尔变个道就像要了命似的。” “这怎么听起来,像你本人切身的痛苦体会啊?” “哼,你就当是吧。” 庄齐没再往下问,她推了推静宜:“哎,你那天不是要我接受现实的吗?还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静宜掀起眼皮乜着她:“瞧您这活不起的样儿,是能接受的吗?” “不能。”庄齐惭愧地笑笑,又喝了半杯下去。 她们喝到很晚才回去。 夜深了,月亮照在两排低矮的松杉上,一地碧清的影子。 车开进大院,静宜扶庄齐到了门口,从她包里摸出钥匙开门。 她在庄齐耳边小声说:“你自己可以进去吧,我就送你到这儿啊,我也怕你哥。” “能,你快点回去,太晚了。”庄齐说。 看着静宜上车后,庄齐嘭的一下踢上门,扔掉了手里的包。 她也懒得开灯,借着一点手机的微光上楼。 “去哪儿了?”夜色浓重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紧接着,角几上那盏陶瓷底座的古董台灯亮了起来。 庄齐被吓了一跳。 她扶着楼梯,哆哆嗦嗦地看过去。 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连背影都沉默的唐纳言。 庄齐走过去,轻声问:“哥,你还没睡啊?” “我妹妹失踪了,我敢睡吗?”唐纳言转过头来看她,眉心压着怒火:“我看着时间呢,一超过二十四小时,立刻就去报警。” 庄齐低下头:“我和静宜去外面玩了一会儿,没......没多久。” 唐纳言说:“确实没多久,应该玩到天亮再回来,那多过瘾。” “哥,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管自己了,不会乱来的。”她的指尖无声地收拢了,头却更加晕眩,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斜,单靠手肘已经撑不住。 唐纳言锁着眉头看她:“你是在通知我,让我以后不必再管你,是吗?” 如果是在以前,庄齐会立马否定他,说不是。 但现在,她只想点头:“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哥哥也很忙,不用总是为我费心了。” 因为她一时鲁莽,双方已是不好再见面的关系,还用在意这些吗? 吐露真心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她愿赌服输。 唐纳言的脸陷在灰暗里,一双漆黑的眼睛益显得森严,胸腔里传来微弱的震动。他闭上了眼,“也就是说,你打算和我划清界限了,是这样?” 第40章 “哥哥觉得是就是吧。”庄齐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她完全是为哥哥考虑,是对他好。 有这么一个敏感脆弱又神经兮兮的妹妹,也够他头疼的。 落到这个田地,唐纳言反而笑起来:“从小你就会气我,长大还变本加厉了。” 又是这样的哀兵战术,他不是很多办法的吗?怎么拿她没招了? 庄齐也听得笑了,她站起来,借着酒劲往他那边走了两步,扶着唐纳言的腿蹲下去。 她的脸映在柔和的灯光里,仰起一双清澈湿润的眸子,痴缠地看着他。 庄齐往上伸长脖子,几乎凑到唐纳言面前,快要吻上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你到底我要怎么样,你说出来,我全都按你说的做,好不好?” 唐纳言哑口:“我......” 他说不出,在闻见她清甜的呼吸时,一下失去了语言功能。 缓了缓激越的心跳,唐纳言才慢慢说:“我只是要你听话。” 喉咙发紧,手背上青筋凸起,脉搏混乱地跳动,一切事实都在告诉他,对于妹妹突如其来的靠近,他的身体非但不排斥,还隐隐躁动着渴求。 这个事实令他感到绝望。 庄齐保持着这个姿势,娇柔的唇瓣在他面前一张一合。 “我听话啊,哥哥尽管发落就是,反正我是你带大的。”她天真地笑,月光印在她乌黑的眼睛里,衬得她不可方物。 对峙了片刻,除了唐纳言的喉结咽动了数下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庄齐的头昏沉沉的,她不知道这是个多么危险的信号。 她仍在笑,只是换了另一副讽刺的表情,像藐视她哥哥的胆小。 这个笑被唐纳言看在眼里,成为最后一根导火索。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后颈,粗糙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皮肤上,令庄齐嗯唔了一声。 她蹙了蹙眉,不安地扭了下身体:“哥。” 走过来挑衅他,是脑子不清醒时候的壮举,现在真的激怒了他,庄齐才想起来要躲。她忘了,哥哥只是对她温柔,不是没脾气。 唐纳言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力道越来越大。 他把庄齐拎起来,她被迫夹坐在他的一条腿上:“谁教你这样的?” “我也不是什么都要人教。”庄齐睁大了眼睛凝视他。 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唐纳言看着她,感觉他的理智、冷静和克制,在一点点地被吸走。 他的呼吸已经乱了套,气息不稳:“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不要随便去外面喝酒,不要不接哥哥的电话,到了周末尽量回家住,好吗?” 他还是选择了履行兄长的职责,唐纳言都感觉到自己坚硬的反应,仍在固执地回避着这些生理现象,把该说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完。 “好。但哥哥一定要我这样说好吗?”庄齐虚弱的喘动着,急促的呼吸呵在唐纳言的唇上,像世界上最轻的羽毛在抚摸他。 唐纳言忍无可忍地放开了她。 她的嘴唇看起来那么软,桃花瓣一样招展在他眼前,只要再靠近那么一点,他就要挨上去,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冷声吩咐:“不早了,回房间去睡觉。” 庄齐是跑上楼的,脚步匆忙,一瞬间醒了酒,心慌得厉害。 听见锁门声,唐纳言才抬起手,大力压了压眉骨,深吐出两口气。 他低头拢上一支烟,打火机拨了几下都没能点着,待到烧出红星,等不及地递到唇边抽了一口,像靠这支烟捡回了魂。 唐纳言走到院子里,月色从粗阔的叶间泻下来,像一盆冰凉的井水,将他的灵魂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夜风太大,吹得他夹烟的手都有点抖。 唐纳言发现,不管他怎么把烟雾卷进肺里,再用力地吐出来,总隐约闻到妹妹身上的香气,像幽清的山茶花。 而最可怕的是,她在昏暗里虚弱而急促的呼吸,仿佛镌刻在了他唇角。 唐纳言仰起头,看见二楼房间里亮起了灯,里面住着他的妹妹。 他那个看上去乖巧安静,却总是有很多鬼主意,偶尔莽撞冒失,坐在他腿上也不胆怯,眼中的情意恣肆得惊人,浓密的长卷发垂到腰际,像住在高楼里的公主一样的妹妹。 他在心里笑自己,这是在等什么?等着妹妹把发辫放下来,然后他顺着爬上去吗?走童话里王子的老路。 再之后呢,他们要拥抱、接吻甚至上床吗? 一根烟燃到尽头,火星燎上他冷白的手指,他被烫到了一下。 唐纳言发出“嘶”的一声,扔掉了烟头。 他闭上眼,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15章 气都气饱了 这天过后,他就接到了r大文艺晚会的邀请函。 华泰与这所学校颇有渊源,一把手夏治功就是经济学院毕业的,十几年来都设有专项奖学金。 张校长派人送过来时,唐纳言正在夏董的办公室里谈事情。 他看了一眼说:“周三晚上啊,我还真不一定有空,不行就你替我去吧。” 唐纳言拿过来就放在了一边,这是再小不过的事。 他继续请示说:“董事长,老林虽然是在江城当了五年的家,但说句老实话,当得并不怎么样,群众反响也不好。现在到了时间该调动了,他又拿住院治疗来抵抗离任审查,引人非议啊。这是他的申请书,您过目。” 第41章 夏治功只看了两行,就发火说:“这写的都什么东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不是病得起不来床了吗?让他躺着吧,交接手续正常进行,你通知江城那边。” “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唐纳言说。 他拿上邀请函快出去时,又听见夏治功说:“通知一下在京的委员,明天上午开个会,议题是江城的人事任命。” 唐纳言点头:“好的,我会挨个通知到位。” 说到这里,夏治功探了探他的口风,“纳言哪,我把你派到江城去,怎么样?” 知道这是句玩笑性的试探,就要看看他是不是能沉住气,是不是贪功冒进,嗜好功利,晓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唐纳言都明白,也笑着推辞了,“夏伯伯,您要栽培我,我感激,也心领了。但我才刚到您身边,工作上学了点皮毛而已,这么快就派到下边,恐怕别人要说闲话,带累您的名声。再者,我还有点私心。” “噢,哪方面的私心,要结婚了?”夏治功靠在转椅上,满意地看他。 他摆摆手,“那倒不是,我爸就要调回来了,这个时候出去,一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都分开了这么多年。” 夏治功点点头,“瞧瞧,我把这茬给忘了,等伯平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顿饭。” “好,那我先出去了。”唐纳言说。 他抱着一堆材料,打开门碰见了夏夫人。 蒋洁才要敲门,白皙的手腕已经抬了起来。 她是夏治功的第二任夫人,比他足足小了十三岁,一张鹅蛋脸,两道柳叶眉,看人时眼波似嗔非嗔,清丽里不带一丝的艳,糅合成一种殿堂级的东方美。 蒋洁曾是法制新闻的主持人,后来又成了电视台的台柱,如今上了年纪退居二线,回传媒大学当起了教授,她的专业水平加上知名度,堂堂课爆满。 岁月也没能夺走她的美丽,上一辈的叔伯们包括唐伯平,到现在还总是说一句话——“国泰民安看蒋洁”。 唐纳言礼貌地和她打招呼:“蒋阿姨。” 蒋洁笑着点头:“纳言,来找你夏伯伯谈工作。” “是啊,正好说完了,你们聊。”唐纳言说。 “等一等。”蒋洁很突然地叫住了他。 唐纳言扶着门把手,“阿姨还有事吗?” 蒋洁停顿了两秒,和气地问:“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唐纳言不知她有什么事,只好站住了。 过了会儿她又问:“妹妹......今年多大了?” 唐纳言疑惑了一瞬,说:“十九,她读大三。” “好,我没别的事了,你忙吧。” 唐纳言回到办公室,拟通知、打电话,吩咐部门员工布置会场,脚不沾地忙了两个小时,到快下班了,才有空拿起那张邀请函看。 时间定在周四晚上八点。 再往下是节目单,第六个节目就是国际关系学院的,乐器合奏《por una cabeza》,一首很华丽的探戈舞曲,中文名叫《一步之遥》。 他没做太多停留,看完就塞进了抽屉,打开电脑处理待办事项。快年终了,要报送、评审的材料都不少,有些是下面提交上来,有些则需他自己动笔。 唐纳言忙到七点多,修长的手指按住镜腿,摘下眼镜放到桌上。 他揉了揉鼻梁,拿上手机起身去会议室,看布置得如何了。 电梯里碰上新入职的女同事,看见他都停下来叫唐主任好。 唐纳言微笑着关心道:“你们好,今天这么晚下班?” “是啊,付总给我们部门开了个会。”她们说。 他点点头,没再多过问其他,到了会议室那一层,先她们一步出去。 电梯的安静只到门合上的那一刻为止。 两个小姑娘尖叫着扭在了一起:“我被万恶的导师折磨了两年,痛苦程度不亚于在大润发杀了二十年的鱼,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像刀一样冷,但我看见唐主任还是好脸红!” 另一个说:“下次见到他,我不能再这么平平无奇,我要托马斯全旋侧身转三周半接七百二十度转体,后空翻劈个叉和他say hi.” 最后互相看了看对方:“行政部的人也吃太好了吧!到底怎么样才能够调过去?” 周三晚上,唐纳言下班后回了家,洗完澡换了身西装,剃完须,梳好头发,还很郑重地系了领带。 上班穿惯了行政夹克,他站在落地镜前,慢慢把领结推上去时,还有点生疏。 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的顾虑,他总觉得会在学校看见庄齐,他那个近来很反叛的妹妹。 唐纳言把车开进校门,停在了指定区域。 下车时,张文莉站在不远处叫他:“纳言,你也来了。” 他收拢车钥匙,客套地笑了笑:“文莉。” 风太大了,张文莉拨了一下头发,“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都已经到了门口,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唐纳言点头,“陪你妈妈来的吗?” “是啊,今天休假在家,爸妈都来了,我一个人也无聊嘛,来凑热闹的。”张文莉的打扮一向很老钱,讲究舒适,给人一种松弛又淡然的感觉。 比如今天她穿的,浅灰针织衫配过膝羊绒裙,一顶白色贝雷帽。通身的装束里,也只有手上这块中古方表彰显一些身份,它是百达翡丽上世纪的代表作,连轨道刻度都保存着当年的art deco风格。 第42章 这种真假掺半的回答,唐纳言听后,礼节性地牵了下唇角,没说话。 “周衾你小心点儿,别磕着台阶了,我这大提琴它特娇贵,不能碰......”庄齐的声音在看见她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唐纳言西装革履地走着,此时也已经回了头,暮色下身形笔挺,背后晕开大片的余晖,调和出一道温雅贵重的倜傥。 本来挺养眼的一幕,因为旁边站了个张文莉,庄齐一下都不愿多看了。 她装瞎,不顾开始加速的心跳,只管和周衾往前走。 但周衾非提醒她,“齐齐,你哥来了,还有文莉姐。” “早看到了,不是只有你长了眼睛。” 周衾小声说:“你又干嘛?和你哥闹别扭?” “不知道,大概快来例假了吧,突然想创死全世界。”庄齐说。 周衾拖着她的大提琴,往前走了两步:“纳言哥,文莉姐。” “做什么,不要叫他们。”但她没周衾快,连拦都拦不住。 没办法,庄齐也只能挤出个笑来,“哥,文莉姐。” 半明半暗里,唐纳言微眯了下眼,她这是什么表情? 像气愤,又像懊恼,百般的不服气,就是不像笑。 真就还是一个小孩子,丁点事儿都藏不住,教了她那么多年,还是没学会掩饰情绪,看见文莉就那么不自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张文莉往唐纳言挨近了一点,笑看向她,“齐齐晚上有演出啊?” 这个动作让庄齐更加来气,她的睫毛像压上了枚坠子,重得抬不起来。连脸上的笑都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吹散的云朵,她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是啊,有演出。” 张文莉看了眼身边绷着脸的英俊男人:“纳言,你妹妹的裙子好漂亮啊。但是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不会啊,从宿舍走过来的,还有点热呢。” 是不是以后类似这种,来自于她大嫂的关怀,就得适应起来了? 但她根本没法儿适应,甚至觉得再对话下去,她都要吐了。 庄齐扭头催促周衾:“我们快点走吧,别迟到了。” “好。” 在路过唐纳言时,白色琴盒被他伸手摁住了。 周衾惊讶地抬起头,“纳言哥,怎么了?” 唐纳言温和地说:“你有事去忙,我帮小齐拿到后台。” 而庄齐几乎是立刻就撇开了她哥的手。 她极不情愿地接了一句,“他今天没事,就是我请来帮忙的,你就去看演出吧,好好陪着文莉姐。” 不知道他们兄妹到底怎么了,火药味好浓。 周衾说:“对,我没什么事,还是我来吧。” 唐纳言看着他们,眼中的阴霾迅速聚拢在了一起,风雨欲来。 而庄齐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一双柔软委屈的眼睛看向她哥,无意识地撅了一点唇。 在这份无言的控诉里,唐纳言最终妥协,他的手腕垂落下来,“好,辛苦你了。” “没事的,齐齐也帮过我很多,有来有往。”周衾说。 眼看着两个孩子走远,张文莉轻笑了声:“怎么了,你奈何不了你妹妹?” “就是说啊,我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唐纳言眷恋的目光,一直落在庄齐的堆纱裙摆上,白得晃眼睛。他一只手斜插在兜里,露出一个失落的笑。 进去时,张文莉小心觑着他的脸色,玩笑说:“刚才看你们怪怪的,是不是和你妹妹吵架了?你和谁都能搞得好团结,跟妹妹关系这么僵啊?” 唐纳言笑哼了声:“我这个妹妹啊,还真不是谁都能团结得了的。” 要说庄齐性子好,但那都是对着外人的,在他面前娇气极了,现在更加爱摆脸色,他都不敢轻易说她。 张文莉说:“不过看她和周衾倒是挺般配的,两个人又一起长大,说不准日后你能和周吉年成......” “不会。小齐不会和周家有什么关系。”唐纳言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就打断了她。 周吉年的夫人什么脾气?她不痛快谁都别想好过。 他才不肯让庄齐嫁到周家,将来要结婚,也得挑个家风肃正的门户。 张文莉嘴角的笑容冻僵在了寒风中,眼前文质彬彬的男人好似哪里变了。 唐纳言对她一向尊重,言语温柔,从来没有不听完话,就冷着脸制止她的情形,让她觉得好陌生。 “是......是啊。”张文莉低下头,反省了三秒钟,觉得自己确实越界了,于是道歉说:“我不该议论你妹妹的婚事,不好意思。” 唐纳言淡淡点了个头,“走吧。” 国际关系学院的节目在第六个,庄齐进去以后,抓紧时间在化妆间里检查妆发。 为了穿上这条高定礼服,她一整天光喝水了,裙子是半年前就量了体的,等做好时,腰围已经不大合适了,但拿去再改又来不及,庄齐只能凑合着先穿。 连窜到后台来的叶静宜都说:“是设计师弄错了,还是你这半年多长胖了点儿?” 庄齐往脸颊上补了点散粉,“没事,我很快就会瘦下来。天天见到我哥这样,肯定饭也不用吃,气都气饱了。” “请问你哥哪样啊?”叶静宜说。 庄齐泄愤似的,用力拍了两下粉扑,“什么样,孔雀开屏样!” 因为形象气质太出众,唐纳言又是个内敛低调惯了的人,平时上班怕风头太盛,有喧宾夺主之嫌,他都穿中规中矩的行政夹克,衣帽间里挂着一长排,色调是深浅不一的蓝或黑。 第43章 但今晚他连西装都穿上了! 刚才站在他身边时,甚至能闻见他下巴上须后水的气味,很沉稳雅致的茶雾香。 庄齐带出的粉尘太大,叶静宜差点被呛到,忙挥了挥手。她说:“他开他的,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也看看你身边的好青年,别老盯着你哥了。” “不看,我一个男人也不看了。”庄齐气道。 叶静宜捏着她的肩笑,“不看就不看,吓唬谁呢。那你今晚来我家,我们把酒言欢,我新捡一大平层。” “这玩意儿还能捡啊,你告诉我哪儿捡去?”庄齐斜了她一眼。 叶静宜说:“不重要,关键是咱们在校外有据点了。” “窝点吧。”庄齐总算笑出来,纠正她说。 化妆间门口,一起演奏的学长来叫她:“庄齐,好了没有?” “来了。”庄齐拿上她的大提琴,对静宜说:“等我,很快的。” 大红帷幕徐徐拉开,绚丽的舞台灯光一齐亮起来,庄齐在左侧第二个,重工制成的雪白衣裙繁复层叠,头发盘成柔婉样式,文雅地坐在台上,像一道柔和而明亮的月光。 唐纳言的位置在前排,昏暗光线里织出一个轮廓清晰的剪影。 他搭膝坐了,后背笔直又松弛地靠着,眉心微蹙。 黑暗中,张文莉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悄悄地红了红脸。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熟悉的沉默里,似乎有一点不耐烦。 还是爸爸说得对,他说今天没假也要请假过来,等纳言约你得等到什么时候!他要是一直这么晾着你,他拖得起,你能拖得起吗?真是拎不清! 演奏开始前,唐纳言看见庄齐朝这边笑了下。 那个笑容不是对着他的,他很清楚。 现在他妹妹不会对他笑了。 唐纳言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他不会是什么王子。 非要安个角色的话,对她严加看管的女巫吧,差不多。 他顺着这个笑转过头,看见叶静宜正朝妹妹拼命挥手,原来是冲着发小去的。 也好,静宜也好。 总强过是对着周衾。 虽说周衾这孩子仁义,和庄齐是同学,一起长到这么大,走得近一点很正常,嘴上说着互相帮忙,但心里未必不把庄齐当作情窦初开时爱慕的对象,还是注意一点好。 想到这些,唐纳言的眉头又皱紧了一重。 第16章 这片水域。 浪漫优雅的乐曲泉水一样流泻下来。 张文莉没什么心思听,她频频转过头看向唐纳言,但他的眼睛像长在了台上。 不用说也知道,是在看他那个娇美纤弱的妹妹。 她不舒服地撇了下唇,又挑起话来问:“这群小家伙演奏得还不错,尤其你妹妹的开场。” 唐纳言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夸。他漫不经心地点评:“他们的编排没跟上,高潮部分用黑管吹奏,显然表达不了这首曲子的高亢,稍显柔缓了,缺了点力量感。” “你总是这么谦虚,现在还替你妹妹谦虚上了。”张文莉笑说。 坐在他身边,同他交谈真的好舒服,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高雅。 刚才的一点别扭顷刻冰消瓦解,张文莉想,要是能一直陪着纳言就好了,能嫁给他就更好了。 唐纳言笑了下,没说话。 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从小受过太多吹捧,唐纳言早就不习惯在别人的褒奖里沾沾自喜,那样显得轻浮愚蠢。 同理,别人夸他妹妹也一样,那是他范畴之内的人,他有权替代她的一切。 合奏谢幕后,唐纳言对张文莉说了句失陪,他要去趟洗手间。 他起身离开座位,在后台的入口碰到了叶静宜。 她盯着他领襟上的竹节胸针瞧了半天,想到庄齐说她哥开屏的话,笑得古里古怪,她说:“纳言哥,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哦?” 唐纳言看着她,眼神沉稳而清明,那股压迫感太重,一下就镇住了她。 叶静宜不敢再笑了,赶紧解释:“这不是我说的,是齐齐。她说,你是特意打扮了来和文莉姐约会的,你们要结婚了吗?” 过了会儿,唐纳言才把视线挪开。 他抿紧了唇,压着眉心的烦躁,“她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难道不是吗?”叶静宜尽可能无辜地笑,她说:“我还准备喝你们喜酒呢。”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小齐在哪?” “喏,化妆间里放东西呢吧。”她指了下。 他点头,“谢谢。” “您别客气。” 等他走远了,面前那堵高墙才消失,叶静宜长呼了口气。 她正要跑去看热闹,走得太急,冷不丁撞上一个男人的胸口,好痛。 叶静宜捂着额头抬头,“你他爹的......” 一看来人,竟然是王不逾。 他被她撞了,但却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冷冰冰的。 为了气势上不输给他,叶静宜踮起一点脚骂:“你长没长没眼睛啊?” “这位姑娘,好像是你往咱身上的撞的啊,我们好好走着路呢,你怎么还先不讲理起来了?”王不逾旁边的另一个男人说。 王不逾抬手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了。 他看着叶静宜,语气冷淡地问:“额头有没有事?” “没事!有事也不用你管。”静宜生气地把手拿下来,路过他哥们儿身边时,瞪他一眼说:“以后别咱咱的,跟你们不熟。” 第44章 梁均和受不了这气,他说:“这谁啊,横三横四的。” “我结婚对象。”王不逾轻飘飘丢下一句,就往前走了。 梁均和追上去,他张大了嘴问:“真的,她就叶家那个?不说是挺活泼可爱的吗,就她啊?” 王不逾勾了下唇,“这不活泼吗?” “活泼过头了吧她!她还比你小十岁,这你能吃得消啊?有的好受了。” 王不逾停下脚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梁均和,就让他闭上了嘴。 来了这么段插曲,等叶静宜到庄齐放琴盒的化妆间时,门已经打不开了。 是唐纳言做的。 他一进去,就给门下了锁。 庄齐还在拆头发,听见咔哒一声,以为是哪个女同学折返,嘴上说着:“你们不是要去吃宵夜......” 但看见那道高瘦英挺的身形走过来,她一下就笑不出了。 庄齐扭过脖子,两只手仍然没有停,忙着把珍珠发卡取下来,但指尖渐渐开始抖动,是她心慌意乱的信号。 镜子里映出一副俊朗面容,哥哥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唐纳言温柔地问:“后面的要拆掉吗?我帮你。” 她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庄齐只垂下眼眸,不看他。 唐纳言还是替她摘掉了一个,小心地放在桌上,“晚饭吃过了?” 庄齐嗫嚅了句,“一点点。” 傍晚的气消下去后,她在唐纳言的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 唐纳言吐出口气,压着火儿问:“是这条裙子太紧了吗?怎么不挑大一点儿的?” 发卡全都拿掉以后,庄齐从包里拿出梳子,把长卷发理顺了,她说:“理由很长,但我现在没精神说,可以吗?” 唐纳言笑了下,“是没精神说,还是要跟我赌气,使性子不想说。” “我赌什么气?你都做什么了,值得我赌气。”庄齐把梳子扔在了桌上。 叶静宜趴在门外听了半天。 老天奶,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啊,这门的隔音要不要这么好! 庄齐起身就要走,她不能和她哥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没这个自控力。 但唐纳言拉住了她,气道:“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到哪儿去?你现在越来会胡闹了,跟我也是你啊你的,哥哥都不用叫了。” 庄齐轻轻挣了一下,可他将她的手腕握得太紧了,这点力气可以忽略不计。 她仰起脸看他,唐纳言眼中的阴郁越来越重。 庄齐捕捉到一丝危险,急着逃开,“我去哪儿不要你管!” 下一秒,唐纳言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你长到这么大,哪一件事不是我管,现在不要我管了?我告诉你,晚了!” 这个过程里,庄齐拼了命地挣扎,但唐纳言的核心力量很稳,她怎么动都无济于事。 她像一尾野生的小鱼,误打误撞游入了一片宽广的湖泊,任凭她怎么无头苍蝇似的摆尾,都逃不脱这片水域。 而唐纳言就是这片水域。 他把庄齐放在了化妆台上,两只手撑住桌子,形成一道不可突破的合围,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她瞪圆了眼睛,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她素来儒雅的哥哥居然也会动粗。庄齐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直到后背贴上冰凉的镜面。 唐纳言手上力道大得惊人,语气却软得一塌糊涂:“你怕什么,又在躲什么,难道我还会伤害你吗?” “我不是怕你。”庄齐捏着裙摆的指骨一片惨白,她细声,“我是怕我自己,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唐纳言笑了,“来,我看看你能做什么?” 他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她脸上,痒痒的。 庄齐喘起来,已经卸干净妆容的瓷白皮肤上,氤氲出潮湿的粉红。 她的胸口高低不定,睁着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避无可避地看向唐纳言,眼眶都酸涩起来。 哥哥生得很好,温润的眉眼柔和了高挺的鼻骨,成就出一副相当耐看的长相,尤其那两瓣薄而温软的嘴唇,看上去很好吻。 她在梦里已经吻过很多次了。 庄齐颤声说:“哥,你真的不怕是吗?” 唐纳言不知道妹妹要做什么,把她抱起来不过一时情急,是想把要说的话解释给她听,告诉她碰上张文莉是偶然。 但看她这个绷直脊背的样子,像被一重可怕的梦魇困住了。 他微微张开嘴,“不要再闹了,小齐,你听我......” 话没有说完,妹妹整个人就贴了上来。 她的呼吸撞在他的嘴唇上,滚烫的,香甜的,鲁莽的。 唐纳言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庄齐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衬衫,她的吻技还很生涩,完全是凭本能,又轻又软地乱碰着他的唇角,一下又一下,浅啄够了以后,她的小嘴打开了一点,软糯地含住了他的下唇,毫无章法地吸吮起来。 化妆间里大灯全开,唐纳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忍到脖子上凸起青筋,气息起伏地越来越猛烈。 他认命地闭上眼,撑在桌上的手改为抱紧她。 唐纳言扶着她的后脑,抿了许久的唇战栗着张开了,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大脑下达一道指令。 但他全部的理性克制加起来,也抵挡不住如此急剧庞大的自我意志扩张。 他回吻住了他的小妹妹,以一种压倒性的生理上的渴望,发狠地把她摁在台面上吻,吻到她四肢发软。 第45章 庄齐彻底丧失了主动权,她歪在了哥哥的怀里,口腔里弥漫着他身上的木质香气,是用舌尖传递过来的,哥哥的舌头好软,比他的嘴唇还要更软,她舔了一下,又忍不住去舔两下、三下,像第一次学吃冰淇淋那样。 唐纳言的身体紧贴着她的,严丝合缝,庄齐很轻易地感受到了他。 那份jian硬蹭着自己,庄齐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快要化成一滩软泥。 她从来没想过,她端方持重的大哥哥,有一天会在她的引诱下,站在这间拥挤狭窄的化妆室里,不顾仪态地扪着她吻。 窗外霜色深重,在这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化妆间里,门外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双路过的脚印,他们兄妹两个躲在门内激烈地接吻,而她的喉咙里,还在不断发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声音。 庄齐清醒了一点,她费力解开他们缠在一起的舌头,轻轻推开了唐纳言。 她伏在他的胸口,湿润着鲜红的嘴唇,闭上眼大口喘气。 唐纳言也好不到哪儿去,镜子里他的衬衫都乱套了,喉头还在回味地滚动着,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自己。 他平复了很久,静谧的夜晚将他激越的心跳声放到最大,咚咚回荡在耳边。 又过了会儿,庄齐清醒过来,她轻轻地跳下妆台,面红耳赤地拿上包,连告别的话也不敢再说,打开门出去了。 手机里进来一条静宜的消息——「我在车上等你。」 庄齐走出去,深秋凛冽的寒风刮在她脸上,无孔不入地袭扰她的身体,但对于她被吻到红肿的嘴唇来说,反而成了一剂好的降温药。 在那个乱了心跳的吻里,她摸到了哥哥衬衫下的身体,好像比她的还要烫呢。 她迎着风,眼眶很快又被洇湿,大概是被吹的。 庄齐更加分不清楚,她从身体里几欲呕出的真心,这算是被接住了吗? 妹妹走后不久,唐纳言也快步出了化妆间,他到了礼堂外面,站在无人驻足的高大柏树下。 深秋的夜晚月朗风清,树叶在浓影里轻晃,落下一地悠长的影子。 张文莉出来找他,“纳言,我还以为你先走了,怎么在这里?” 此时唐纳言已没有心力应付她。 “不好意思,文莉。”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抬起来扬了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张文莉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隐约瞄到一点发皱的衬衫边缘,像是刚刚做了什么事,整理过了,又因为心猿意马,没有整理到完全不留痕。 她笑着点头,识趣地走开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到唐纳言孤独地站在树下,把一支烟抽出性感的味道。 她不禁想,到底是什么事,把历来稳重的他弄得心事重重,还有,怎么庄齐也不见了? 唐纳言抽得很慢,一口接一口,浓厚的白烟在风中化开,像妹妹轻柔的皮肤。 吻到后来,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咬过她的下颌,也含吻过她的脸颊,妹妹的叫声是那么娇,睫毛簌簌地动,小刷子一样在他脸上刮,带起窸窸窣窣的痒,她甚至连喘息都是黏腻的,令人想要大力地揉挵她。 天知道唐纳言是怎么命令自己忍住的,整只手臂都麻掉了。 他抽完烟,没再续上一支新的。 唐纳言拿上妹妹落在化妆间的大提琴,走回车边,塞进了后座。 他坐在车上给她打电话,响了几遍都没有人接。 唐纳言扔了手机,慢慢地往她宿舍楼下开,不见她人,又停下等了半天。 但庄齐始终没出现,反倒走过来一个温柔端丽的小姑娘。 林西月弯下腰问:“您是不是庄齐的哥哥?我见过您的车子。” “你好。”唐纳言朝她点头,他说:“请问你看见她了吗?” 她说:“庄齐回宿舍拿了东西,和她的朋友出去住了,刚走没多久。” 那大概就是和叶静宜去玩儿了。 唐纳言笑了下,“我有数了,谢谢你。” 林西月说:“不客气,庄齐和我是室友,她很关心我的。” 他礼貌颔首,“好,既然她不在,那我先过去了,再见。” “再见。” 庄齐是到了叶静宜那儿以后,才看见那几个未接来电。 她走到窗边给哥哥拨回去。 一接通,庄齐紧张地舔了舔唇,“哥。” 唐纳言嗯了声,“在哪里,今晚又不回家?” 这大概是兄妹的特殊之处,不管是吵了架还是接了吻,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清爽。 庄齐请示说:“明天有课,我就在学校附近住了,和静宜一起,行吗?” “你人都出学校了,才来问我行不行?我说不行你就回家吗?”唐纳言打转方向盘,严肃地说。 她低下头,按以往的路数撒娇,“当然是觉得你会说行啊,又凭什么不行呢?” 唐纳言叹了声气,“住吧,明天回学校慢一点,不要赶。” “知道了。” 在叶静宜探究的目光里,庄齐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看什么?” 叶静宜说:“怎么那么正常,在我点了那么大一把火后,你们就没点进展?” “你点什么火了?”庄齐打开她的包,把换洗衣服拿出来。 她耸了下肩,“就把你吃醋的行径告诉他啰,看他怎么办?” 第46章 庄齐抓着一条睡裙,“难怪!我说他怎么进来了,比我还疯,看起来那么不正常。” 静宜笑笑,“这才正常,我一直都觉得你哥背地里肯定很疯。” “怎么说?” 她往沙发上一躺,抛起一个橘子又接住,“礼貌的背面一定是冷漠,越礼貌的人其实越冷漠。一个言行极度温柔,且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人,内心一定克制到极点。谁憋久了都要出毛病啊,你哥也一样。” 庄齐啧了声,“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啊,那你分析王不逾看看呢。” “洗澡去!别跟我提他!”静宜突然就坐了起来。 庄齐进了浴室,把身上的裙子剥了下来,脱到剩下内衣时,伸手摸到一片水痕。 她的舌头退出去之后,哥哥在缓慢平息的过程里,仍意犹未尽地吻上她的脸,他的气息温柔滚烫,在她的粉面上流连、停驻,舒服得眼尾溢出泪来。 就是在那几分钟里,她很不争气地湿了。 庄齐摇摇头,脸上又烫了起来。 第17章 短不了关心 立冬这一天,唐纳言在西山的园子里招待客人。 到了傍晚,树木凋败的气味浮上来,一轮日影包裹在云层里,吐出昏昏的蓝。 唐纳言坐在北窗边,远眺湖边危石堆成的假山,守着冒热气的茶炉子,静静出神。 那天晚上回去后,他想了很久,接连几天都没睡好,一睁眼就是妹妹的事。 他当然有错,小女孩的情感浓烈得像一杯酒,灌醉了自己,也灌醉了他。 可酒醒了之后,是否要考虑一些更现实的问题,不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无休无止地放任自己的情感。 那么,是要推翻多年的兄妹关系,打破这道隐形的屏障,还是继续当一个好哥哥? “水都烧开了,一大活人坐旁边愣没发现。”沈宗良从外面进来,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丢了一块陶盖进去,把炉里的火熄了。 唐纳言回头,心不在焉地笑笑:“想了点别的,没注意。” 沈宗良把水注入杯里,他说:“您这家庭和睦,平步青云的,唐叔叔也要回京赴任了,什么事值得发这么大愁?” 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听见唐纳言的后文。 他说:“还不是小齐,我真是一点辙都没有了。” 沈宗良呷了口茶:“说来听听。” 四面大开的明窗里,忽然吹进一阵冷香,像是园里的白梅开了。 沈宗良皱着眉头听完,他端起茶,往对面挪动一下后背。 他勾着唇角问:“被自己带大的姑娘喜欢,什么感觉?” 喝完了,唐纳言把茶杯放下:“你就别废话了,烦。” 沈宗良笑:“好,那问点不那么多余的,你对庄齐是什么态度?” “这更是一句最多余的话。”唐纳言说。 沈宗良靠在椅背上看他,一步步引着他说:“这怎么还多余上了?” “她在我手里长大,我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会对她没有感情吗?”唐纳言三根手指敲了敲楠木桌。 亭外是碧绿的湖水,两只野鸭子徐徐游过去,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细痕。 唐纳言说完,室内的空气静谧在两人的对视里。 沈宗良说:“你有情,她也有,还有问题吗?” “问题是这对吗?”唐纳言急着开口,说出这阵子的顾虑,他说:“她多大,我多大?谁能保证她不是一时想左了,糊涂了。过两天又来告诉我,哥,我弄混了亲人和爱人,我其实不能算爱你。真是这样的话,我能怪她吗!” 沈宗良嘴角噙着笑,望住他:“那就算是错了,又怎么样呢,天会塌下来吗?” 唐纳言深吸了两口气:“我倒没什么,不管什么后果,我受着就是了。但小齐不行,我要对她的人生负责,我不能看她走错路。” “所以你拼了命地忍着,熬着。” 他点头:“小齐就算今天不懂,有一天她会懂的,等到她明白的那一天,再回过头看待这件事,她就会说,我哥那个时候回绝了我,他真是疼我。” “依我说,你现在就去爱她,她更觉得你疼她。”沈宗良用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画着圈,他说:“等到庄齐失望透了,你还有什么机会?” 唐纳言说:“我要这样的机会做什么? “理论上我肯定站你这一套。小孩子岁数轻、懵懂,阅历尚浅,不明白爱啊恨的。你老唐正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用顽强的意志让庄齐明白,应该去谈一场健康活泼的恋爱,而不是把痴情消解在你身上。”沈宗良慢条斯理地说。 唐纳言没等说完就点头:“我就这个意思。” 沈宗良又笑言:“但是情感上,我认为啊,人生原本就没有既定的对错,你虽然是比小齐大了九岁,但你就一定对,她就一定错吗?不见得。她们这些孩子在爱情里,见识比我们这代人阔多了,表达也不在一个层次。” 听到这里,唐纳言禁不住拿眼斜他:“且惠都怎么跟你表达的?天天变着花样儿说爱你?” 沈宗良面上一热,他说:“讨论你的问题呢,别打岔。挺焦灼的。” “您接着说。” 沈宗良把杯子往后撤了撤,“你要想好,这一步退缩了,终身就基本无望了。小姑娘最看得开了,没准真的会忘了你,找个情投意合,年纪相当的,在喜欢的城市定居。将来你成个孤寡老人,可别怪我今天没点醒你。” 第47章 唐纳言长吁了口气,烦闷地点上一支烟:“那你说,我怎么做?” “你不要否定庄齐,更不要回避感情,当然也回避不了,你就这会儿嘴硬。”沈宗良也陪着抽上了,他吐出口浓浓的白雾,又从唇边拿下来,“我的意见很简单,能相爱的时候别犹豫,哪天她真不要你了,轮到你退场,也别叫小姑娘为难,大大方方地送她走。” 这份推心置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唐纳言苦笑了下:“你自己就这么打算的吧?怕哪天且惠真走了。” 沈宗良又抽了两口,白烟拢着他的面容,俊朗地映在南窗上。 他掸了下烟灰,“我自然是舍不得她。但我们当人长辈的,又比她们大这么多,只好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一点,把她们捧得高一点,跟小女孩子计较什么得失呢?” 唐纳言转过头,目光落在墙边的青白釉春瓶上,里头插着的几枝梅花已经枯了,花瓣凋落在地板上。他说:“是啊,真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茶喝到最后,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木栏花架里走出来。 唐纳言抬头就看见了,但她冲他轻嘘了一下。 他没作声,仍原样清洗着茶盏。 沈宗良还靠在椅背上回消息,突然被后头伸来的手抱住了。 他笑了下,抬手托住了且惠半边脸:“就下课了?” 且惠伏在他的肩上,哎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那你想想看,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唐纳言笑说。 且惠侧了侧下巴,“也对哦,小叔叔那么凶。” 沈宗良也转过去看她,“我凶吗?” 她贴到他耳边说:“在床上有一点儿。” 沈宗良笑,无奈地摇了下头,牵过她的手,起身告辞。 “先过去了,纳言哥。”且惠也朝他摇手。 唐纳言点点头:“慢走。” 他也站起来,走到窗边,在晕染成墨汁一样的天色里,站了很久。 唐纳言想到自己安常习故的人生。 枯寂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八年,当中掀起的波澜,还不及眼前粼粼的池水,如今他还要亲手推开妹妹,当个死守老一套的旧派人。 真要这样活一辈子的话,一辈子未免也太冗长了。 大概那天吹久了风,回去后唐纳言就开始咳嗽。 周三主持大会,他说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拨开话筒咳一阵。 夏治功担心他身体,散会以后叫住他:“纳言,抓紧时间去看看。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一拖再拖的。下周你还要去江城出差。” “好,我一会儿就去医院。”唐纳言用拳头抵着唇说。 等到下班,唐纳言也只是去开了点药。 从301医院出来,叶静宜和他擦肩而过,他没看见。 静宜立马掏出手机给庄齐发消息。 百变少女猪刚鬣:「嘿,我刚遇着你哥了。」 这个点了,庄齐仍在图书馆复习,她拿起来扫了一眼。 一块曲奇饼:「在哪儿?」 百变少女猪刚鬣:「医院,我陪我妈来看我姥爷。你哥好像不舒服。」 庄齐抬起头,天上的云半阴半暗,窗边打进了一束金黄的光,微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漂浮,像细碎的流金。 她握紧了手机,删删打打,还是只回了一个字——“哦。” 而叶静宜在看了之后,给回过来一个大拇指:「就是要你这种态度。」 不是庄齐冷漠,是她无论怎么做也打动不了唐纳言,省省力气吧。 晚会过后,哥哥对她只是日常关心而已,半句没再提起过那天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提,庄齐也不敢提,她本来就有错在先,怎么好说这个话? 就这样,庄齐刚升起来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 他要她听话,那么她就按他所说的,当个好学生、好妹妹。 但她的逞强没能维持多久。 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大半个小时内,手上的专业书翻了十几页,但里面讲了些什么内容,庄齐一个标点都没有记住。 看两行,脑子就自动开始联想,哥哥不会是发烧吧? 他那个人最讨厌吃药了,能听医生的吗?会不会病了还在工作? 庄齐看不下去了,她把笔盖上,夹在书中间,对西月说:“我去打个电话。” 她走到外面,拨了蓉姨的手机号。 等了十几秒钟,蓉姨才大声喂了一下:“齐齐啊。” 庄齐先刺探了一下敌情:“蓉姨,您说话方便吗?我哥不在身边吧?” 蓉姨说:“不在,老大给我放了假,我这星期回家了,你有什么事吗?” “......没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您在家好好休息。”她说。 又随口家常了几句之后,庄齐挂了电话。 天黑了,路灯接连亮起来,她在图书馆外站了一会儿,紧紧捏着手机。 她忽然有点懂了唐纳言的心情。 尽管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短不了关心。 相同的,哪怕哥哥已经拒绝了她,她也一样记挂他的身体。 怎么可以因为哥哥不爱她,就抹杀掉他十二年的照顾,那才叫忘恩负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都替哥哥感到难过,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要是对哥哥不能有爱的话,那良心这一类的总该有吧?哪怕是掺杂了私情的良心。 第48章 庄齐往回走,到桌边去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西月抬起头问她。 她说:“我哥哥生病了,回去看看。” 西月紧张地说:“那是得去瞧瞧,你路上小心点。” “嗯,你也早点回宿舍,别太晚了。” 庄齐打车到大院门口,付了钱,提上包捧着书走进去。 她也不知道唐纳言回家没有,但应该是回了的。 哥哥的圈子很干净,几乎没有不必要的社交活动,除了工作上推不掉的饭局。 他的原则是,除非这通交际比独处更舒服,否则不会去。 皎洁的月亮升起来,白日的喧嚣都没入夜色里,大院里有三两行人在散步。 庄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走回了唐家。 院子外静悄悄的,一楼的客厅里没有开灯,梧桐叶的落影打在窗边,也被吞入黑暗里。 她仰头去看,南边开着大窗的书房,灯火通明。 还是被庄齐猜到了,病了回家还在工作。 庄齐开了门,把所有的大灯都摁开。 可能从小就没安全感,她不喜欢屋子里很暗,尤其是在晚上。但她也很怪,等到要去睡觉的时候,又见不得一点光。 十来岁的时候,她总要哥哥守在她身边,黑夜里牵住他温暖的手,让她觉得安心。 唐纳言也惯着她,坐在床边,耐心地拍她入睡。 讲起来好笑,庄齐怕哥哥在她睡着前走掉,总偷偷打开一丝眼缝来瞄他。但每次都被哥哥发现,然后他的手掌遮上来:“快睡,不要东看西看的。” 庄齐把书放下,从医院开回来的药就丢在茶几上。 她拆开一盒来看,铝箔纸完好无损,一粒都没有吃。 庄齐看了眼书房方向,她的预判还真准确呢。 她脱下风衣外套,随手搭在了沙发上,去厨房里烧水。 庄齐没怎么照顾过人,只能按哥哥哄她吃药的方式,倒了一杯热的,一杯温的,再拿了两块软糯的点心,放上药盒,一起盛在托盘里端上楼。 到了书房门口,她腾开一只手敲了三下。 唐纳言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一直在看一份急件,心思都用在了字里行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上周放了蓉姨的假,其余的人也都下了班,这个家里还会有谁? 唐纳言捏着圈椅的手收紧了,他说:“进来。” 庄齐拧下把手,她身上一条黑色收腰长裙,从房门口袅娜而来,隐约带进一阵清香,像刚穿过一场绵密的春雨。 她尽可能正常地叫他:“哥。” 唐纳言心头微动,“哎,今天怎么回来了?” 庄齐实话实说,只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听说你病了,就想来看你吃药没有,结果没有。” 仿佛这两个月来的别扭和矛盾都没发生过。 她仍是小妹妹,乖巧懂事,会关爱兄长。 眼看她绕过桌子到近前,唐纳言不自然地略微后撤,他说:“是谁告诉你的?” “静宜呀。”庄齐把手上的托盘放下,拿起一盒药,一副兄妹闲聊的架势,她说:“她姥爷不是在住院吗?她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你了。哥,老爷子生的什么病啊?” 这就很像从前的庄齐了。 在外面安静文气,极少开口说短论长的,但回了家,小孩儿心性就跑出来了,有一箩筐的问题扔给他,一件小事都要弄清爽。 像是像,但演的成分居多。 小时候这么提问,她可都是睁眼盯着他看,一瞬都不错的。 现在......好像连抬头都不敢呢。 唐纳言笑了下:“人老了嘛,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的保健医生又不敢担责,劝领导去医院去最稳妥的。好像是心脏方面的,我去看高老的时候,也没打听那么仔细。你想知道,我下次给你......” “我不想知道。”庄齐慌张地打断他,她小声:“谁要知道这个呀,我是......” 唐纳言手搭在椅背上看她,“你是没话找话。” 她唇边泛起一点被识破的笑意,温柔里带着几分羞怯,脸颊在台灯下透出如玉的光泽,像春夜里月光下的静池。 庄齐哎呀了一下:“揭我的短就厉害,药也不吃。我还不是怕你生气,弄点话来说。” “我什么时候认真生过你的气?”唐纳言反问道。 是,哥哥是不会生她的气。 但她想要的,不只是他的不生气。 庄齐把药递给他:“这个怎么吃啊?” “三粒吧。” “我剥给你。” 唐纳言伸手接了,妹妹的指尖刮过他手心,有种酥麻的痒。 庄齐又赶紧端上水,“这杯应该是热的,还冒白烟呢。” 他点头,不设防地喝下去,险些烫破舌头。 唐纳言强行吞了药片,皱着眉说:“你倒水前试过冷热吗?” 庄齐尾调上扬地嗯了一声,她问:“很烫吗?” “不出意外的话,我的舌头应该起泡了。”唐纳言点头。 她不好意思地笑:“可是外面摸不出来,这杯子太隔热了点。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对,是该怪我。瞧我把你给娇惯的,一点都不会照顾人。”他说。 庄齐红着脸低头,又着急去拿另一杯给她哥,结果一下没握住,半道淋在了唐纳言的裤子上。 第49章 叮咣一声,杯子滚碎在了地板上,她哥身上也湿了半边。 那一片狼藉的场面简直没眼看。 庄齐在心里哀叹,怎么能有人毛手毛脚成这样?也不太成文了。 她看了眼唐纳言,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抿着唇不动声色。那镇定的神情,像是早就料到她什么都做不好。 弄得庄齐更慌了,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先收拾杯子,还是先处理她哥湿漉漉的裤子。 还是她哥吧,他本来就是病号。 庄齐抽了两张纸,蹲下去要给唐纳言擦干净。 她的手刚碰上大腿的边缘,就被他握住了。 庄齐抬起脸,懵懂困惑地看向他:“哥。” 唐纳言拉着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要忙了,听我说两句话。” 哥哥的手好热,眼睛里含了浓郁的温柔,像清晨化不开的雾霭。 庄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你要说什么,先把这条湿裤......” “听我说,我不喜欢张文莉,也不会娶她,那天在你们学校碰到她是巧合,以后不要再因为她发脾气,那真叫白伤心。”唐纳言打断她,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么一句,像下达指令。 庄齐神经紧绷着,她脚底泛空,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发虚,只好将纸团揉了又揉。 她低下眉头:“无......无缘无故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唐纳言沉沉看她,明知故问:“头一阵是谁来着,人家只是打个电话过来,就哭成那个样子。” “我不是为她哭的,她有什么好哭的?”庄齐急地差点要跺脚。 但她的手被哥哥牢牢握着,整个人快要贴近他的怀里,她不敢再乱动了。 书房里太静了,一只灰色的麻雀飞过来,翅膀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唐纳言的声音低下去,柔声哄她说:“那齐齐是为什么哭了?” 哥哥的语调太轻了,仿佛天上的月亮溺在了水里,一滩收拾不起来的温柔。 庄齐装不下去,刚进门时粉饰出的刀枪不入,她再也演不好了。 “你明知故问。”庄齐的眼神委屈又不甘,清亮中晕开浓重的湿气。 第18章 上来,我送你。 窗外夜色浓酽,各家各院的轩窗里,散落着明亮的灯火。 唐纳言抿紧了唇,英俊的面容搁置在昏淡的光线中。 他的嗓子很哑,也很干,血管里躁动着密密的痒。 他无声地吞咽一下,“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庄齐撅起唇说:“难道这不是事实吗?我说了我......我爱你之后,你那么大声地凶我,让我走。” 在哥哥的主动询问下,庄齐才肯正视她的痛苦和难堪,不再一味地当作没发生,试图把它们掩埋在脑海深处,还要多盖上一层土。 “这就是胡扯了,我哪有说过一个走字,是你自己拉开门跑掉。”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唐纳言不觉得自己的记性差到了这个份上,会记错这么关键的部分。 “你有!你说......你说......”庄齐突然就抽噎起来,她急于举出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委屈,可过了这么些天了,加上她刻意地遗忘,真的有点不记得了,只能囫囵地说:“你说我不像话,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的,总之你说了!” 唐纳言拉着她的手,皱着一点眉,一副无可奈何又有点想笑的表情,耐心地等她控诉完。他轻声纠正:“我说的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主语不对,语气也不对。” “这是一样的!这是一样的!”庄齐越来越大声,还用手背擦上了眼睛。 他根本招架不住,也不再尝试讲清楚道理,本就讲不清。 唐纳言连连败退下来:“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 庄齐湿着眼眶,情绪像从山顶泄下的洪水,堵也堵不住了。 她伸出一双细瘦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唐纳言,顾不得他湿掉的裤子,跪坐在了他的身上,她伏在他肩头,不停用他的衣服揩眼睛。 妹妹的眼泪丰沛柔软,和她瘦弱的身体一样,像吸饱了水的软体生物。 唐纳言的手腕轻微地颤动,用力抱紧了她。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好了,不要哭了。” 庄齐没说话,她用扭动身体来表达抗议。 唐纳言一下下拍着她,“你自己说,哥哥怎么会不爱你呢?” 怎么回事,长大后念了书,懂得道理多了,反而更难哄了。 “不爱,你不爱。”庄齐又开始用力地摇头,她说:“你那种爱,和我的完全不同。” 唐纳言笑:“其实没什么不同,看你怎么定义爱。” 听见他这么说,庄齐才止住了眼泪。 她坐直了,低眸看着唐纳言,胡乱用手背蹭脸,说:“你......你什么意思?” 哭得太久了,庄齐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如同剥下来的荔枝壳。 唐纳言抽出纸巾,给她细细地擦着,他说:“我问你,你又确定你是爱我吗?不是依赖,不是感激,在这个范畴里,也没有哥哥,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男人,是这样吗?” “我没想过,我只知道我会梦见你,你一靠近我,我就想要腻在你身上,是不是很不要脸?”庄齐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看她哥,还是怕被骂。 但这次唐纳言没动气,他摇头,笑说:“都梦到我什么?” 第50章 “接吻,在每一个我们待过的地方。”庄齐小声说。 灯光下,唐纳言坚硬的喉结咽了又咽,身体也起了不容忽视的反应。 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内容,被妹妹这么赤裸地说出来,他都面红耳热。 但该说的话还要说完。 唐纳言喘动两下,他说:“好,这个问题不去说了。不管你是怎么样,哥哥都爱你,各种意义上都有。以后......” 他顿了一下,脸上是一点也藏不住的困苦,这个以后后面要增添的内容,让他感到苦闷。 庄齐瞪着眼睛看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酸胀,因为哥哥说爱她。 他是天上运转了几亿年的行星,一直沿着固定的椭圆轨迹运行,他内心的秩序和规律都太坚定,没有什么能动摇他。 但他现在说爱她,庄齐不太敢相信。 唐纳言往后拨了下她的头发,他继续说:“以后......就算哪天你想清楚了,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爱,不再需要我了,要我本分地当回哥哥,我也照做不误,好不好?” 这句话实在过于温柔甜美,像一个扎着蝴蝶结的陷阱,让人忍不住一头栽进去。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他把选择的权力牺牲让渡,将自我的价值一再挤压,只为成全她一时兴起的爱? 这算什么?一种安抚性的施舍吗? 庄齐才不要这样的施舍呢。 她张口就说:“不好,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没有你就不能活,不用你这样可怜我。” 唐纳言说:“这不是可怜,小齐,不要话都没有听清,就误会......” “哥哥说的对,我这就去考虑清楚,也许我搞混了呢。” 不知道是哪句话又犯了她的忌。 庄齐忽然站起来,让唐纳言腿上一空,湿透的地方更冷了。 他伸手想要再一次握住她,被庄齐躲开了。 她往后退了退,“明天还有课,我先回学校去了,你赶紧把药吃了。” 庄齐转身,快走几步出了书房。 她噔噔往楼下跑,心里莫名的质疑、情悸和慌乱杂糅成一团,像飘在风中落不下的叶子。 出了唐家大门,庄齐就再也跑不动了。 借着路灯的光亮,她摸索着坐在了花坛边,大口喘气。 她从小身体不好,稍微跑动一下就呼吸困难,但比起在她哥面前的紧张,这都不算什么。 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是像他说的,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都爱她,或者,只是见不得她因为他难过? 不会,哥哥是不会骗她的,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一定是她哥哥。 庄齐坐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以后,又想立刻调头回去。 哥哥才刚说完这些,她就这么任性地跑掉,他一定觉得她很麻烦,是相当难服侍的姑娘,不爱她不行,现在爱她也不行。 天哪,她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就后退了呢? 为什么她能听清楚整段的英文,然后一字不差地翻译出来,但一碰上情感问题就神志不清? 庄齐坐在青黄相接的杂草中间,把这个疑问编成消息发给静宜。 也很快就得到她的回答。 百变少女猪刚鬣:「不是你的问题,是纳言哥魅力太大了,谁碰到他都会昏头,哪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那么多人都栽下去了。」 庄齐看完就笑了。 这是她很佩服静宜的一点,凡事有错都在别人身上,从来不会找自己的原因,当她的乳腺可太好受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打算到大院门口去打车。 刚走了没两步,后面一辆黑色的奥迪追上来。 前灯晃得庄齐看不清,她伸手遮挡在眉骨处,转头看见了她哥。 车子在她身边停下,唐纳言打下了车窗,“上来,我送你。” 庄齐迟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 哥哥已经换了身衣服,但他好像很赶,只穿一套单薄的衬衫西裤,连外套都没拿。 她心里有愧,自己识相地系上安全带,没敢说话。 唐纳言很少在夜里开车,因怕视线不清,戴上了车里放着的眼镜,更添了一道儒雅。 开出院门时,他扶着方向盘咳嗽起来,庄齐在心里数着,哥哥接连咳了十二下。她担心地转过头:“哥,你还病着呢,别开车了,放我下来吧。” 唐纳言摆了下手:“不要紧,大晚上的把你放路边,我更不放心。” “我不应该跑出来的。”庄齐一下没忍住,小声说。 唐纳言狐疑看她,“不是说明天有课吗?又是糊弄我的?” 庄齐红了下脸,她辩道:“也不算,明天是真的有课,而且最近点名点得好狠,家里的床又那么好睡,我真的怕我早上......” “好了。”唐纳言听得头疼,他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摁住了妹妹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不要念经了,你就直接告诉你哥是骗人的,又能怎么样呢?” “噢,我就是骗你的。” 路灯的光亮撒进车窗里,照在哥哥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分明。 庄齐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转了一下手腕,用掌心贴向他。 她立马去看唐纳言,像小学考试时,一偷瞄周衾的数学卷子就忍不住去看老师一样,观察他是什么反应。 第51章 但哥哥专心开着车,表情温和而坦荡。 庄齐弯了下唇角,指尾再暗暗地屈起来一点儿,无声地牵住了他。 像完成一场受洗仪式,掸去她身上一切的罪恶和污秽,献上最圣洁的皈依,从此与主同活、同死、同葬。 庄齐低下头去的那一刻,唐纳言匀出眼神来看她。 他妹妹耳后晃着一抹红痕,即便车内光线暗淡,她又垂着眸,但眸中涨满了潋滟的春水,一荡一荡地溢出来,微微打湿了眼尾,红润的唇瓣被她自己紧紧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娇柔。 唐纳言在这上头的经验少得可怜。 那些在饭局上凑过来的姑娘,没有庄齐这种岁数的小女孩,她们大都风情万种,类似这样羞羞答答的神情,不可能出现在她们脸上。 他不大懂,只是背着他的眼睛,弄了些一点小花样,悄悄牵住了他的手,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纳言牵动了一下唇角,没作声。 车开进学校,一路到了她宿舍楼下。 他没说话,庄齐自己抬头看了眼,说:“一下就到了。” 语气里有无限的惆怅。 唐纳言听出来了,他说:“那再带你去兜兜风?” “不要。”庄齐拉着安全带拒绝,她说:“你赶快回去休息,病都没好呢。” 他点头,故意为她声明立场:“是啊,小齐还没想清楚呢,有什么好兜的?” 庄齐憋着笑,强拗出一副慎重表情,“嗯,就是的。” 她下了车,站在路边挥挥手,“那我上去了。” “好,早点休息。”唐纳言坐在车上微笑。 庄齐转过身,唇角的笑容莲瓣一样层层开出来。 她的哥哥好厉害,用三两句话就把局势扭转了,给足了她面子,把她抬到一个空前的高位上,取舍都由她。 天边月色明亮,云层单薄如柔软的轻纱,风一吹就像水纹在流动。 庄齐抬起头,这阵子笼罩在头上驱之不去的乌云,仿佛在今夜散开了。 她在学校住到周五,上完这周最后一节《美国政治与经济》,记下老师布置的课后论文题目,随人流出了教学楼。 上次晚会过后,庄齐的名气从学院内扩散到了整个校区,都在说国关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娘,还有特地跑到这堂选修课上来看她的。 她刚走到外面,一个靠在车边的男生拦住她,“请问,你是庄齐吗?” 庄齐很淡定地说着瞎话,“不是,你找错人了。” 那男生的背好像黏在了车门上,半步都舍不得离开,庄齐在心里骂了一句——死装。 他哦了声,“那你们学院美女真多,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也好漂亮。” “王二妞。”庄齐看着他的眼睛说完,转身走了。 她赶回宿舍,辛伯已经把车停在楼下。 庄齐敲了下车窗说:“辛伯,今天来得这么早。” 辛伯笑说:“是啊,你阿姨说了,你的那些衣服,还有换下来的被子,今天都得带回去。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庄齐不好意思地笑,“好,你等我一下,我拿了就下来,都装好了。” 她回了宿舍,又提着两大袋东西出来,辛伯已经下了车在等,看见她就迎了上去。 辛伯说:“在学校住着不冷吧?” “都换了被子了呀,不冷的。” “那就好,回家吧。” 坐在车上,庄齐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她问:“我哥回家了吗?” “他一早就出差去了。”辛伯说。 庄齐哦了一下,“出差啊,去哪儿了知道吗?” 辛伯想了想,“好像是去江城了吧,昨晚他也没细说,就听见这么个地名。” “好,一会儿我问问他。”庄齐说。 酝酿了几分钟,她拿出手机给唐纳言发微信。 一块曲奇饼:「哥,你出差去了呀,下飞机了吗?」 过了十几秒,唐纳言那边回过来。 t:「已经到酒店了,在休息。」 庄齐猜,也只可能在休息了,否则他一个老干部,哪里会随时看手机。 一块曲奇饼:「噢,我也回家了。」 t:「好。天冷,晚上不要出门,睡觉盖好被子。」 好啰嗦。 庄齐回了他一个略略略的表情。 到家后,庄齐先去看了蓉姨,说了几句话,顺了一块点心上楼。 她回了自己房间,嘴里嚼着东西打开了电脑,打算把课后作业写一下,哪怕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先拉个大纲也好。 庄齐拍拍手上的碎屑,没拍得太干净,走到床头去抽纸巾。 她擦了手,一低头,看见下面那格抽屉被拉开了一点,没完全关拢。是谁动了她的床头柜? 庄齐交代过蓉姨不用擦,她也从来不碰这些东西,还能有谁?她赶紧蹲下去,把抽屉打开,心虚地去摸那本《深歌集》,果然被动了位置。 庄齐拿出来,飞快地翻动几页,那片已经枯掉的枫叶还在,薄薄一片。 迎着冬日黄昏的一点微弱光亮,她拈在手上看。 在那段她手写的绕口令下面,多了一句——“哥哥很爱你,不只像妹妹一样。没能让你感觉到,是我的错。” 他在道歉。 都这种时候了,哥哥没有责怪她少得可怜的羞耻心,却在向她道歉。 第52章 这行字迹湿在她的眸中,让庄齐笑着笑着,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来。 到这一刻,庄齐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掩饰不住的爱,在荷尔蒙上头时犯下的过错,打破了他们之间平衡的关系,生出一种更深层次的宿命羁绊。 是她让唐纳言困在伦理和礼教铸成的高墙里,狼烟满地。 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当一对最友善模范的兄妹,而现在她毁了这一切。 但是该怎么办呢?她已经爱上了,那些话都说出口了,也吻过了哥哥,早就回不了头了。 好比怎么做都会后悔,怎么选都遗憾一样,谈到悔恨两个字,人人都是轻车熟路。 就算是错了,她也只好任由自己错下去,其余的就交给命运来安排。 庄齐藏好这片枫叶,把书放回去,她飞快地抹了抹泪,随便装了点衣服,拿上包跑下楼。 她要去江城,她要马上见到唐纳言,一刻都不能等。 那份在阴暗里疯长起来的,对哥哥扭曲病态的欲念,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 她要亲口告诉他,她绝不是心血来潮地爱他,也不存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蓉姨刚端上一盅松茸鸡汤,猛一抬头,在餐厅里瞥见庄齐的身影。她喊了声:“齐齐,你又跑出去做什么,要吃饭了呀。” 庄齐在门口换鞋,她弯着腰说:“我不吃了,静宜找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家了,别等我。” “怎么又不回来了?你哥哥不在你就这么......”蓉姨念叨着追到门口,但人早就跑没影儿了。 以防万一,庄齐打了个电话给静宜,把事情给她说了。要是蓉姨想不过,真打电话给叶小姐问呢,那不就露馅儿了。 静宜在那头笑,“合着您是要把我仅剩的价值都压榨完啊,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俩还是不是好朋友了?让你帮我打个掩护也不肯。”庄齐捏着机票说。 静宜说:“你再道德绑架我一个试试?” “你就说你吃不吃这套吧?” “吃。快去吧小乖。” 庄齐嗯了声,“谢谢你,静宜。” 静宜抖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吧,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说,你知道你哥住哪儿吗?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 “和他打招呼?他能紧张到连发十二道金牌让我回家去。”庄齐很有先见之明地说,“他们还能住哪儿啊,东郊国宾馆呗,我早摸得透透的了。” 静宜还是觉得不放心。 庄齐不比她,在外面野惯了,她从小被哥哥管得很严,愣没独自出过京。 她说:“这样,我让一哥们儿去机场接你,他爸最近总想拜访老叶......” “不要了,被你爸知道,又说你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再说人情不用还啊?我自己会打车的,放心吧。”庄齐还没听完就拒绝了,传出去别说静宜会被家里教训,说不定她也要被骂劳师动众。 静宜点头,“好吧,你真跟你哥一个调性,谁能谨慎得过你们唐家啊,难怪唐伯伯越站越高。” “别贫,我先登机了。” “一路平安,拜拜。” 第19章 不要自己睡 刚入冬的江城不算冷,天空阴沉沉的,鸽灰绒一样的色调。 唐纳言站在东郊的湖边抽烟,入眼是一片被水汽浸润的草绿,浓密的树荫里停栖着几只白鹭。 这趟差事,是代表总部来宣布李志杰的任命。 江城华泰一直是块不好啃的骨头,前阵子也出了不少状况,集团高层内部闹矛盾,群众意见很多,一把手的正常调动进行不下去,现在还闹起了情绪。 夏治功担心,李志杰初来乍到的,会震慑不住这帮地头蛇,但他亲自陪着上任,未免又太看得起他们了,就派了身边人来。 服务生过来说:“唐主任,里面人都到齐了,等您过去。” “好。”唐纳言捻灭了烟,叫上李志杰一起。 在他们进去之前,推窗即景的临湖阁楼内,已经议论过几个回合了。 “这李志杰,和夏治功是同门吧?行啊,把江宏坤都压下去了,我还以为是他来呢。” “江总来倒好了,他和夏董又不穿一条裤子,来了咱们也能松快点。但你看现在,夏治功把他师弟都派过来了,说得好听,还举贤不避亲呢,任职回避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屁!以后啊,没好日子过咯。” “何止拎包小弟,没看唐主任也来了吗?尚方宝剑懂吗,见唐纳言如见夏治功。这大院子弟啊,养尊处优惯了,居然能放下身段给夏治功当秘书,野心不小哇。” “唐伯平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嘛。华泰不过是人家的跳板,将来肯定是要升到更强势的单位去的,这就不用咱们来操心了,唐公子的路早就铺好了。” 不知道是谁劝了一句,“行了,都摆正态度,哪儿那么多牢骚要发?正确对待吧。谁来都是要把工作做好的。” “我说,这打哪儿混进来一政委啊?走错房间了吧。” 众人又一齐笑起来。 唐纳言和李志杰进去时,他们都纷纷站起来,说:“李董,唐主任。” 李志杰和蔼地抬了一下手,“都坐吧,不用拘着。” 他是一把手,自然坐在主位上,唐纳言紧靠着他,在旁边落了座。 李志杰笑着说:“今天下午都见过各位了,但人太多,没顾上挨个儿打招呼,晚上咱们好好地叙叙旧。” 第53章 “是啊,几次在总部开会见着,都没空说上两句话,今天趁着李董就职,我们也敞开了喝顿酒。”唐纳言说。 今晚他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李志杰,恩威并施的,一举收服这帮刺头,连词儿都对好了。就算是拿不下他们,丑话也已说在了前面,自己再要任性妄为,那就怨不得谁了。 杨总最先站起来,端着酒说:“前任董事长生病期间,一直是我在主持工作,我就再越个权,代表江城员工欢迎李董,我敬您二位。” 知道他不服气,本来林董一离开,他是最有希望被扶正的一个,但人家心态摆得这么正,李志杰还不能发作,只好喝了这杯酒。 唐纳言笑说:“杨总,江城的情况你比较了解,董事长也褒奖过你的能力,今后李董还要你多帮助。” 杨总又斟满了面前的云吞杯,“不说这种话,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嘛。来,我再敬唐主任一杯。”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看来只能边哄边打了。 唐纳言仰头喝了,心里也为李志杰担忧起来,忍不住看他一眼。 除了这一位,其余的人里面,仍以墙头草居多。 喝到后来,看唐纳言这位公子哥儿没架子,说话也句句在理,甚至心酸地拉着他诉起苦来,还谈了很多前一段的风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手里燃着他们敬上来的烟,偏过头耐心听着。 等那边倾诉完了,他才说:“依我看,班子不团结,工作上离心离德,肯定是双方的责任,单怪你们也不对,老林自己也有过错。现在李董来了,这我敢打包票,你们向着他,他自然也向着你们。” “是是是,唐主任明事理。”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庄齐到了东郊。 她没怎么在南方待过,事实上,她就没怎么出过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跟着哥哥的足迹,走马灯似地一笔带过。 负责人听说她是唐纳言的妹妹,很热情地出来接待。 庄齐接过一杯热腾腾的茶,捧在手心里看了一阵外面。 两侧是参天的茂林,湖中有不时探入湖底的野鸭,蜿蜒曲折的小径,水面被风吹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脱下外套,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只穿了条黑丝绒斜襟盘扣长裙,头发绑成一个圆髻。 两三个服务生打她身边过,用江城话小声说:“气质噶好,哪儿来的舞蹈演员吧?” “不是说,是华泰领导的亲属吗?今天也没安排演出啊。” 庄齐频频仰头看窗外,她高抬着雪白修长的脖颈,看起来像只高雅的黑天鹅。看了半天也没来,她问:“我哥在哪里?” 这边的负责人告诉她:“看见湖边的角楼了吗?唐主任在那里吃饭,着急的话,我帮你去说一声吧。” 庄齐立马摇头:“不用,别打扰他了,我就在这里等,您去忙吧。” 一杯清茶见了底,唐纳言和李志杰才回来。 他们手里各夹了支烟,只不过李志杰快要抽完,而哥哥的还没有点。 交谈声和步子一齐近了,庄齐赶紧放下杯子站起来:“哥。” 空旷的大堂内,她脆生生的音调引得不少人回头,唐纳言也转过视线。 一开始他怀疑自己喝多了酒,听力出了问题。 直到窗边妹妹细瘦的身影映入眼中。 唐纳言一下子愣住了,指间夹的烟掉在地上。 这时有人开了门,外面的狂风漫卷进来,吹起庄齐窈窕的裙摆,像盏美人灯一样晃着,漂亮又单薄。 世界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脚步声、说话声、笑声都不见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一锅在小火上慢慢熬着的粥,快煮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 他眼里只剩妹妹,这是他与现实的唯一联结。 庄齐跑了过来,她弯下腰把那支烟捡起来,放到他手里。 她动一动就喘不匀气,气息短促地叫了声哥。 回过神来的唐纳言,匀缓了呼吸之后,最先想到的是,这还是在外面,许多人看着,很多事不好做,得好好忍住了。 他略带责怪的眼神刮过庄齐,扭头对李志杰说:“李董,这是我妹妹,来江城找同学的,跑这儿来了。” 说完又点了句妹妹:“小齐,叫李叔叔。” 庄齐乖巧地问好:“李叔叔,我是庄齐,您好。” 李志杰笑:“你好。小姑娘这几年变化很大啊。” “是,我刚去集团的时候,她还读在高中。”唐纳言说。 今晚他们都很累了,酒没少喝,话也一句没少说。 李志杰点了下头:“纳言,那你照顾妹妹吧,我先过去。今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你也早点休息。”唐纳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指了下妹妹说:“我还有几句话审她。” 李志杰是笑着走的,他说:“不要管妹妹那么严,有你这么个大舅子,将来谁敢做你妹夫!” 看着李叔叔进了电梯,庄齐才胆怯地望一眼他,“哥,你要审我什么?” “多了!”唐纳言皱着眉,一脸肃然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身份证给我。” 他牵着妹妹往前台去,对工作人员说:“给她开个房间,离电梯远一点,她睡觉怕吵。” 工作人员接过问:“好的。唐主任,也是从贵单位的公账上走吗?” “这是我妹妹,房费我单独支付,麻烦你了。”唐纳言说。 第54章 “不......不麻烦的,您真是太客气了。” 庄齐站在哥哥身后,看见这个穿制服的女人红了红脸。 她拉了下她哥,唐纳言俯身下来问:“怎么了?” “哥,我不要自己睡,我想住你房间。”她小声说。 唐纳言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她直白的诉求。 真不知道他妹妹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重新站直了,沉声说:“你今年多大了?” 庄齐就知道他会拒绝,撅着唇:“快二十了。” 唐纳言问:“二十了还和哥哥睡一间,合适吗?” 庄齐低下头,默不作声。 等他转过去拿房卡时,她摇头晃脑地说:“哥哥不合适,男朋友总合适的啰,哥哥加男朋友,最最最最最合适了。” 唐纳言背对着她,只捕捉到一些微弱的气音,他收好妹妹的身份证,道了谢,牵着她去乘电梯,问:“刚才说什么了?” “......没什么。” 他领着庄齐进了套间,就在他房间的斜对面。 庄齐抬头端量这里,现代中式风格的设计,室内陈设以棕色调为主,搭配几盏暖光系大灯,推开窗,外面就是参天的古树。 她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赶紧在沙发上坐下了,踢掉了鞋子。 唐纳言过去,坐在她对面的茶几上问:“怎么了?” “袜子湿了,我不知道这里刚下过雨,一脚踩在水里。”庄齐小声说着,就要弯下腰去脱掉。 一双手比她更快的,把她的脚抬起来放在膝盖上,唐纳言托着她的小腿,把那双湿了半截的袜子摘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丢完了,他仍握着妹妹的脚踝:“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大晚上的自己跑出来?你以为这是去京郊吃饭,一个来回的事?” 这个姿势让庄齐脸热,她粉红的脚趾蜷了蜷,低头说:“那还能为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唐纳言说。 庄齐泄气地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一个古板严格的兄长? 她仰起脸,眼中倒映着明亮的灯光,像盛满了月光的一汪泉。 唐纳言被吸进她水润的眼睛里,气息一瞬间滞住。 然后,他听见了妹妹柔软的声音:“我想你了。” 他压低的眼眸里起了浓云,灯火辉煌里,悄无声息地咽了一下喉结。 唐纳言再一次确定了,对他妹妹,对小女孩肆无忌惮淌出的情意,他是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 她的爱烈得像一阵狂风。 “你......你晚饭吃了没有?”唐纳言偏过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就说点他关心的吧,反正问话也问不下去。 庄齐摇头:“我偷跑出来的,没来得及吃。” “飞机上呢,就这么一直饿着肚子?”唐纳言皱眉。 她抱怨说:“那些东西看了就倒胃口,怎么下嘴啊?我拿给旁边的小男孩吃了,他一直在流口水。” 唐纳言把她的腿放下来,笑着摇头,“就你这么挑剔娇气,还总跟我吵着要出国?到了国外有的你好受!一礼拜就要哭着回家。” 庄齐跟他一道起身,她在后面辩:“那是之前,我现在还要考虑一下呢,没说一定去。” “那怎么又不一定要去了?”唐纳言随口应着,拿起电话来拨到中餐厅。 在等待接通时,庄齐挨到他身边来坐,大起胆子环住他的腰。她把脸贴上去说:“因为,我哥哥说他爱我呀,我可不舍得离开你,走了多可惜的。” 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柄鼓槌,下死手地捶在他心上,唐纳言耳腔全是嗡嗡声,握着听筒的手挣出青筋。 电话那头喂了好几下,他才回过神,利落地点了三道菜,“对,就要这些,送到房间里来,稍微快一点。” 唐纳言转过身体,庄齐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脸,笑嘻嘻地说:“我就爱吃这个。” “这是当然,照顾了你十二年,我还能不知道?”唐纳言不自觉低了一点头,再靠近一点就要吻上她的唇。 他还是没这么做,尽管脉搏的跳动急切又紧迫,像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唐纳言弯下腰,就在庄齐以为他要亲过来,都闭上了眼睛时,他的手绕过她的一双膝盖,把她的腿抬抱起来。他说:“地上凉,把脚放被子里去。” 庄齐睁开眼,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唐纳言完全就是个食古不化的长辈。 她哦了声,抱膝坐在膝盖上,“哥,你喝酒了?” 唐纳言说:“喝了几杯,你不喜欢我去换......” “我喜欢,我喜欢。”庄齐赶紧拦腰抱住他,好怕唐纳言趁机溜走。 床头的台灯是不是太亮了一些?怎么把他的紧张照得无所遁形? 唐纳言长舒了一口气,旋过半边身子,一只手犹豫了半天才揽住她的肩,开口仍是薄薄的怪罪:“真是越活越小了,最近好爱撒娇。” “哥,你要听听我考虑后的结果吗?”庄齐睁大了眼睛问他。 唐纳言笑了笑:“你都追到江城来了,还有什么好听的?” 庄齐失落地哦了下:“反正不管你听不听,我都是这么想的。” “怎么想的?”唐纳言的手掌贴上她柔顺的头发。 她忽然更紧地抱了上来,“我好爱你,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第55章 东郊草木翠绿,茂密层叠的树叶投在窗前,摆动浓黑的影子。 一整晚了。 在内心道德的苛责里,他犹豫、后退了一整晚。 最终还是没躲过妹妹稚嫩青涩的直率。 他承认,他迷恋这些细碎却永恒的时刻。 只是妹妹不知道,他不是不敢开始,而是开始了,他就无法停下来。 远不如他嘴上说的那么洒脱。 要当男友就当男友,要当哥哥就当哥哥。 他是个恋旧且偏执的人,正是深知自己这点拗脾气,唐纳言才一再地回避。 哪怕这份感情在他的心里,像摇曳的烛光般忽明忽灭,忽灭忽明。 唐纳言的手伸到她背上,闭上眼,手上收紧力道,把她完整地抱在了怀里。他沙哑的声音浮出来:“好,就在一起吧。” 多年以后,在唐伯平痛心疾首地指着他,大骂他不长进,是个下流种子,为了女人枉顾声名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疯魔的? 想了很久,他找到了答案。 就是在这个月色清冷的夜晚,从他下定决心不再做她哥哥的这一刻起,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第20章 温良恭俭让 庄齐激动地咬着唇,在她哥怀里一个劲儿点头,兴奋到这个程度,她甚至怕语言的力度不够。 “行了,别一直啄米似的,晕不晕?”唐纳言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摇头,又恋恋不舍地腻到他身上:“不晕。” 门铃响了三声,庄齐也视若无睹,没有放手的意思。 唐纳言试图掰开她:“我得给你拿宵夜了,二小姐。” “噢,那你去吧。”庄齐红着脸撒开手。 哥哥让服务生回去,自己推着餐车进来,摆在桌上。 庄齐饿坏了,小跑去看,一道糟骨头蒸膏蟹,一条龙井熏白鱼,一份淮安软兜炒饭,尤其炒饭里的冬笋和香菇,飘着来自山野里的清香。 她拿起勺子就要去舀,被唐纳言正色夺了过去:“先去洗手。” “哦。”庄齐又笃笃笃跑远了。 唐纳言看她进了浴室,小腿上被袜沿勒出一圈痕印,在灯光下泛着轻薄的淡粉色,是小女孩身体娇嫩的喻示。 他低下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想的都是什么! 庄齐洗完出来,在她哥面前晃了晃:“洗得好干净了,可以吃了吧?” “吃吧。”唐纳言拿下巴点了点桌子,“小心烫啊。” 她坐下,一口有嚼头的饭进去,配着鲜嫩可口的鳝段,滋味层叠交融。 唐纳言洗完手回来,坐在旁边给她拆蟹。 他把剥出来的肉放在小碟子里,“蓉姨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不知道。”庄齐摇头,她说:“我跟蓉姨讲,今天和静宜在一起。” 唐纳言笑:“叶静宜是你的专用令箭,付人封口费没有?” “付不了,在学校外面租完房子,我没钱了。”庄齐夹起鱼肉时顿了下,说漏嘴了好像。 唐纳言的动作也停了,“租房子,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些天呀,看见你就心烦意乱,我哪敢总回家啊?” 庄齐小心看了他一眼。 她哥眉梢微挑,用目光当戒尺,审视着她。 过了会儿,唐纳言直接命令道:“退掉,你想在学校外面住,就去我那边。” 当时庄齐读大一,唐纳言就担心她应付不来,让阿姨把西山的院子打扫出来,方便她走读。但她表现得像个女战士,说要提早锻炼自理能力,非在学校住不可。 庄齐抗议:“退掉不是白花钱了吗?” “够了吧?”唐纳言打开钱包,拿出张卡递给她。 她喜滋滋地接了,捏着卡,自顾自地筹算道:“可太够了,我回去就把静宜喜欢的那双鞋买下来,送给她。不,买两双,我也要穿。” “吃饭吧。” 唐纳言别过头,忍不住牵了下唇,还是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剥完蟹,把一盘鲜白的肉推过去,起身说:“好了,你吃完就打电话让人来收拾,我回去了。” “你回去哪儿啊?”庄齐仰头看他,“这就不管我了?” 唐纳言敛眸看她,存心逗弄,“那天晚上谁说的,我不要你管。” 庄齐一咬牙脱口而出,“那天是那天,我一天八百个变化,今天就要你管。” 说完自己都替自己脸红。 为了能和哥哥多呆一会儿,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他好笑道:“你吃完东西就去休息了,还要我管什么?在家也没看你这么黏人。” “问题这是在家吗?这不是在外面吗?”庄齐强词夺理。 唐纳言语塞,掌心向外挡了一下,投降说:“好好好,我管。慢慢吃吧,等你吃完大人再走,这总可以了?” “嗯。”庄齐吃着蟹肉,还不忘招待她哥,“很甜,你要来点吗?” 唐纳言摆手:“不用,我胃里不是很舒服,吃不了这些。” 庄齐蹙了下眉头:“所以叫你别喝酒。工作就非得喝吗?什么时候这酒能从饭桌上消失就好了,大家落个轻快。” “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话?”唐纳言靠在椅背上笑,一时又端出家长的架子,他数落她:“这几个月你都怎么胡闹的?在外面喝了不下三顿酒吧,我都没和你计较。” 第56章 庄齐小声:“你还没计较?哪一次你没揪着我不放,我都没还嘴呢。再说我是事出有因呀。” “你什么因,我听听。”唐纳言调整了下坐姿,好整以暇地听她狡辩。 庄齐剔鱼肉的筷子停了。她说:“还问。我的因当然都是你呀,你只会管教我,一点不问我在想什么。我这两年......我这两年......” 那样子好委屈,夜色也晃动在她如水的眼眸里。 唐纳言不紧不慢地制止:“以后啊,也不要事事等着我来问,你有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好不好?” 庄齐看进他漆黑的眼底,她说:“我倒是想说呀,说我喜欢你,因为你快生病了,好几次都要说了,但看你那么严肃,我就又不敢了。后来......后来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你要是和文莉姐交往了,我怎么办?” “我不会和任何人交往。”唐纳言倾身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掌尖,他郑重地说:“今天之前没有,今天之后,我全由你支配。” 庄齐正擦着嘴,她骤然抬头,对上他温柔明亮的眼睛,像窗外星星点点的光。 谁说唐纳言沉默刻板似先人的? 他明明最会讲情话了呀,还讲得这么好听。 庄齐有点想哭,她撑着桌子稍微起来一点,飞快地吻了下他的侧脸。 “又干什......”唐纳言嘴里本能地拒绝,在发现妹妹只是亲他脸时,又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他能承认自己的心意,在思想上历了怎样一顿翻山越岭的曲折,但也只到这里为止了。 和妹妹接吻对唐纳言来说,又是另一重攻不下的山头。 这种充满禁忌感的举动,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礼教体系,哪怕他们已失控地吻过,唐纳言仍消化不了这份犯罪感。 毕竟是他的妹妹啊,像自己的小女儿一样养大,把着她的手写字,带在身边教给她圣明道义,事无巨细地照应。 现在突然有一天转变身份,他身上沉重的镣铐还是解不下来,总困在固有的家庭角色里。 唐纳言是极守礼的君子,心里总还记着,他只有教养妹妹的责任,绝不可以冒犯她,做一些些逾越规矩的事。 庄齐重新坐好了,她瞪着他:“你以为我又要发疯啊?那晚在化妆间,不也是你先疯起来,拦着我不让走。”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唐纳言轻轻瞥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庄齐看他一脸倦色,嗯了声:“我吃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唐纳言打电话让服务生来收拾。 反正已经晚了,他也就多待了会儿,看着他们离开才走。 庄齐送他到门口,挥挥手:“晚安,哥哥。” “窗子我都关了,自己记得锁好门。”唐纳言说。 “知道了。” 她走回沙发边,摸到自己的手机,进来好几条微信,全是静宜发的。 「你到江城了吗?见到你哥没有?」 「小样儿,还不理我,已经水灵灵地do上了是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纳言哥那么正,是不会就范的!」 庄齐笑着嘁了一下,给她回:「还敢想那些呀?我凑过去他都吓得要死,生怕我挨到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我弄出心脏病。」 等了一会儿,静宜也没再给她回,估计跟谁玩儿去了。 庄齐丢下手机,从包里拿出睡裙来,准备去洗澡。 在家时太匆忙,她着急地取了一条,也没仔细看,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这是维密的大秀款,黑色绸缎褶皱,胸腹之间用蕾丝做拼接,细长的吊带,领口开得很低,裙摆虽然长,但左侧的叉几乎开到腰上,设计很精巧别致。 庄齐在家从来没穿过,图新鲜买来后就挂在那里,蓉姨给她清洗过一次,还纳闷地问:“齐齐,你这条裙子破破烂烂的,怎么穿得出去啊?”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拿上它了。 庄齐拎着这条炸弹,摇摇头,起身进了浴室洗澡。 吹干头发护完肤,她站在镜子前刷牙,睡前吃完东西后,庄齐都会仔细清洁。这是小时候疼痛的牙齿治疗给她的教训。 等她回到床上,静宜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庄齐是躺下接的,枕头上铺着乌云般浓密的卷发,纤白的手臂折在上面。不经意间形成一幅对比强烈的美学构图,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而唯一的女主人公美得浓艳又大胆。 “我天,你弄成这样,纳言哥的血压受得了吗?没你这样考验干部的啊,太不地道了!”静宜看了她一眼,立刻叫起来。 庄齐懒懒地应,“他都回自己那儿了,又不和我睡一起,怕什么?” “不是吧?”叶静宜好像怎么都惊讶,她说:“你千里迢迢去找他,他给你一个人扔房间了呀,我想过你哥能沉住这口气,但他也太沉得住了。” 庄齐无奈地耸耸肩:“所以说,谁能考验得了他啊。” “纳言哥有这样的毅力,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带着你的破梗去休息,再见。” 在生地方多少害怕,庄齐不敢黑咕隆咚的睡觉,她留了最远的一盏灯。 可就这么一点亮,也让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庄齐拿被子蒙着自己,没多久就因为透不过气醒来,可全掀开以后,又无法在有光的地方睡觉。 折腾到半夜,她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地像个女鬼,手插进发间薅了一把。 第57章 只琢磨了一小会儿,庄齐就穿好拖鞋,拿上手机,到斜对面去敲门。 洗漱完以后,唐纳言也睡不着,哪怕他已经很困了,但脑子停不下来。 他走到露台上去抽烟,反复考虑着将来,一段困难重重的将来。 主要是家里,唐伯平知道以后,免不了要大发一番雷霆,承受他的怒气没什么,只是不晓得,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夜太静了,绿油油的松柏在月色里矗立,墙角是已经变得青黄的杂草。 唐纳言想了很多种可能,想得脑袋发胀。 不过他相信,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形,只要庄齐和他站一边,他都可以解决。想到这里,唐纳言把唇边的烟摘下,吐出白雾时,在风里轻轻地笑了下。 按小齐说得那么样爱他,她一定会的。 人生不过是取舍,要了妹妹,别的东西丢也就丢了,他没那么贪心。 忽然听见门铃响,唐纳言扭过头,总不会是庄齐吧? 他摁灭了烟,快步走到门边,打开。 一个白肤红唇的小姑娘站在面前,身上的衣裙轻薄性感,柔软的黑纱裹着一具雪白身体,娇艳地盛放出一个笑。 没等唐纳言回神,皱着眉说出一句胡闹,庄齐先钻了进来。 她在走廊里待了会儿,手脚都打哆嗦,一来就钻到了被子里。 唐纳言关上门,扶着冰凉的金属把手,做了三个深呼吸。 他垂头合目,在心里默念几声——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 庄齐捂了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叫他:“哥,我一个人睡不着。” 唐纳言没理,小姑娘有点太恣意妄为,他要她静一静。 他进了浴室清理自己,摁出一团绵密的泡沫,反复搓洗夹了烟的手指。刷完牙后,又捧着凉水往脸上扑。 唐纳言看了眼镜子的自己,面上虽然纹丝不动,但成串的水滴从下巴流下,滴滴答答地掉在台面上,像绵延不绝的欲望。 他飞快地擦干,把毛巾重重掷下去,不知是生了谁的气。 见哥哥出来,庄齐拥着被子又讨好地叫他:“哥,怎么那么久啊?” 唐纳言身上一套浅灰睡衣,他就站在床沿冷冷看着她。他答非所问:“为什么会睡不着?哪里吵到你了吗?” “灯,是那些灯,每一盏灯都很亮。”庄齐详详细细地跟他抱怨,“你知道的,我有一点光都睡不着,但这是外面呀,哪里敢把灯全都关掉。你就让我在这儿睡吧,好不好?” 他听完这些理由,眉头越皱越深。 小时候她就难伺候,越大名堂还越多了。 怎么,女孩子最难养的年纪,难道是在十八九岁么? 唐纳言叹声气,他在床沿坐下,“好,你睡。我把灯都关了,就坐在这儿守着你,这样总不会怕。” “那我多过意不去,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我还让你熬夜。”庄齐不肯。 他扶了扶额,“那你说怎么办?” 庄齐天真地眨眼:“你也一起呀,这张床这么大,难道睡不下?” 这才是她的目的,就像小时候非要挤到他床上来睡一样,什么借口都使过。 唐纳言平静的呼吸之下,又在心里默默念出一句——温良恭俭让。 第21章 哎,别看 一室亮光里,庄齐还在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但下一秒,唐纳言就轻吐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庄齐失望地扭了扭身体,她说:“你不说要和我在一起的吗?这也不行。” 唐纳言张了张嘴:“我是......” 庄齐哼了下,急得都不顾长幼了,她说:“你是什么?你是老古板,一点不会变通,都谈恋爱了,还总觉得自己是哥哥,我不理你了。” “我......” 唐纳言看着妹妹躺下去,气鼓鼓地把头闷在被子里,他伸手去拉她:“起来,你小心透不过气。” “那你也过来睡觉。”庄齐露出半边小脸,顺势握住哥哥的手,喃喃地说。 总要有这一天的。 唐纳言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总要走出这一步的。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一层薄汗,像是他内心湿漉漉的隐忍。 唐纳言握起手掌,点头:“好,你过去一点,我陪你睡。” 讲实在的,他也找不出足以平服自己、平服妹妹的理由,如果非要拒绝的话。 庄齐避让过去,她两只手攥住被子一角,眼睛亮晶晶的。 唐纳言叹气,慢条斯理地掀开一点,拘谨地躺进去,一丝一毫都不敢乱动。 像小时候不慎撕烂了字帖,背着父亲,小心仔细地用胶水拼上。时隔二十年,他终于又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躺好后,他伸出一只手到床头:“我关灯了?” “嗯,我好困了,快关吧。”庄齐打了个哈欠。 房间陷入一片令人混沌的黑暗里。 唐纳言紧抿着唇,手搭在小腹上,抻直了一双长腿,浑身无处不紧绷。 被子里多了个小姑娘,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但体温明显上升了,她身上被熏出的温热体香,源源不断钻入他的鼻腔,一股很稚嫩的清甜。 唐纳言闭上眼,任由思绪天马行空地游走,只要能不想这些。 跑神间,庄齐忽然叫了他一声,她靠过来,“你是送李叔叔来的吗?” 唐纳言嗯了声:“他到江城上任,我来宣布他的任命。” 第58章 她奇怪:“这应该是组织口的事情吧,难道也归你管?” “真是长进了,你也知道具体分工。”他轻笑了下。 庄齐又悄悄近了一点:“我也在院儿里长大好不好,别总当我是孩子。” 唐纳言说:“本来是该这样的,但这一次情况比较特殊,也就急事急办了。” 他说完,腰上就摸上来一只不安分的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动在他臂上。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手往哪儿放?” 庄齐得寸进尺:“我想抱着你睡,等我睡着了,你就把我弄回去,可以吗?” “总问我可不可以,你真的有听我说话吗?我说不可以,还不是一样我行我素。”唐纳言仍规矩枕着手,一下都没有碰到身侧的女孩,语带责怪。 又挨骂了,庄齐小声委屈地说:“对不起嘛,我现在就睡回去。” 她转了个身,正准备从唐纳言身边爬走。 但很快,唐纳言就伸手抱住了她,“算了,你喜欢的话,就这么睡。” “嗯。”庄齐又灵活地扭过去,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闭紧眼,用力地嗅了一下,是她很熟悉的,温柔雅洁的气味。 想要什么的话,还是得靠自己又争又抢啊,庄齐太同意静宜的观点了。 黑夜会将人的每一份感官都无限放大。 唐纳言被她嗅得浑身发燥,用力吞了下喉结,心里升起一道浓烈的温柔。 要不古人怎么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呢。 夜这么深,月色这么柔,怀里抱着心爱的女孩子,在细碎的谈话声里入睡,还有比这更缠绵的事吗? 他拿下巴微微摩挲她的发顶,轻声地发问:“自己坐车去的机场吗?那个点应该很堵,你从小就没单独坐过飞机,过安检的时候怕不怕?” 庄齐说:“来的时候不怕,但到了江城以后有一点紧张,担心找不到你。” “就不会给我打个电话?”唐纳言的手搭在她后背上,怪她不听话。 她说:“我怕你骂我,你一开口肯定就会说......” “胡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蹦出两个字。 庄齐笑得直抖,她把头仰起来看着唐纳言,“你也知道自己什么样儿,对吧?” 唐纳言拍了拍她:“好了,我以后尽量少教训你,端正自己的位置。” “那我也不叫你哥哥了,好不好?免得你总把自己套住。”庄齐说。 唐纳言冷哼了声:“你就说,你想没大没小多久了?” “很久了,我喜欢你很久了。”庄齐又往他颈窝里钻。 虽然这两年刻意疏远,但小时候亲近哥哥的姿势印刻在脑海里,重新做起来太容易。 “唐纳言?”庄齐轻声叫他的名字,像啁啾虫语。 唐纳言似笑非笑的,“你好,庄齐小朋友。” 庄齐不满意:“干什么加个小朋友?” 他笑:“成天腻在人身上的,不是小朋友吗?” 被激了一下,庄齐更加反叛起来,抱他抱得更紧:“哼,这算什么。我还要在你身上过日子呢。” 唐纳言仍拍着她的背,一只手摁了摁鼻梁,很无奈的。 看这情形,女朋友会比小妹妹更无法无天,还不能管她。 沉默了一会儿,庄齐伸手摸上他的脸,再滑到嘴唇。 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两片,鼻子又很挺,是典型的寡情相。 但哥哥这么温柔,一点也不像是薄情的人,所以这一套也不能尽信。 没多久,她还要再往下探索的时候,手腕被捉住了。 “别闹了,好好睡觉。”唐纳言固定住她的手臂,她再想作乱也不能够了。 庄齐极轻地哦了声,“睡就睡。” 就只是这样,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半年前等待过暑假的庄齐,和现在躺在唐纳言怀里的,已经是两种境遇。 闭上眼没多久,庄齐就渐渐地睡过去。 听着怀里的呼吸变匀称,唐纳言紧抱着她的手才松了,睡着了总不会再乱动。 他抽出一条手臂,把妹妹的脸放在枕头上。 窗帘没拉紧,一点莹白的月光投进来,照在妹妹雪色的肩膀上,如明珠生晕。 唐纳言忍了忍,犹豫再三,最后也只是吻了下她的发梢。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拉好了窗帘,从柜子里另拿了一床被子,到沙发上去睡。 抱着这么副香软的身体,对唐纳言来说也是折磨,他完全睡不着。 他自个儿六根清净地躺着,蛮好。 这一觉睡得沉,庄齐醒来时,房间里仍闭着窗帘,分不清昼夜。 她嘤咛一声,伸手往旁边摸,什么都没有。 再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都已经十点了。 那正常,按唐纳言的作息早就醒了,他有晨跑的习惯。 庄齐给他发微信:「小朋友醒了哦,你在哪儿?」 这个时间点,唐纳言刚绕着草坪跑完两圈,正和李志杰散步说话。 他低头去看内容,温和的眉眼染上几分笑。 t:「先起来洗漱,等会儿带你去吃饭。」 李志杰望了他一眼:“纳言,你是今天就回京?” “对。”唐纳言收起手机,他说:“任务完成了,也得回去交差嘛。” 第59章 李志杰说:“这一趟辛苦你了,等我回总部的时候,单独请你吃饭,务必赏光啊。” 唐纳言点头:“没问题,那我去收拾东西,先走一步了。” 得到了明确的回复,庄齐安心了,她把手机丢在一边。 洗漱是不肯起来洗漱的,她赖床得很。 因此,唐纳言进去时,房间里还是老样子,一丝丝光也没有,被子里拱起一道人形,睡得昏天黑地。 他拧开床头的灯,这份亮光让庄齐的眼皮跳动了下。 她在浅眠状态里“唔”了一声,抬手挡住脸。 唐纳言捏了下她:“不是说醒了吗?你就这么醒的?” “你总不来,我就又睡着了呀。”庄齐揉了揉眼睛。 唐纳言说:“时间不早了,起来换衣服。” 庄齐凑上来说:“换不了,衣服在我房间,在那个包里。” “早给你拿过来了,放在浴室里,自己过去。” “谢谢。” 在哥哥这里,她总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照。他的好处太多太多,这只是她爱上唐纳言的因由当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庄齐在里面捯饬,磨蹭掉半个钟,唐纳言拉开了窗帘,坐在沙发上等着。 女孩子梳妆是不能催的,这一点妹妹早就告诫过,他也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翻着一本内部期刊等她。 庄齐洗好了,走出来:“我们去哪儿吃东西啊,好饿。” “带你去江边转一圈,也算没白来。”唐纳言起身说。 她穿上风衣外套,“好呀,听说有家牛排不错,我去看看有多不错。” 唐纳言路过她身边,庄齐亲热地挽了上来,“你还没说好不好呢?” “好好好,我还能说不好吗,请问?”他瞪她一下。 这么说好像自己很不讲理。 庄齐挨在他怀里:“哎,这位老同志,有意见你就说出来,大家有商有量嘛。” 唐纳言拔下房卡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皱眉:“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商量。”庄齐重复说。 唐纳言摇了下手里的卡片,“不是这句,你说什么同志?” 庄齐抬起头,咬唇看他:“......老同志。” 唐纳言弯下腰,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说:“你哥就那么老啊,嗯?” 身后一排白木柜子,他倾身下来时,庄齐也被迫折腰,她怕摔,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求饶道:“我说错了,哥哥哪里会老,还很年轻呢。” 唐纳言脸上还维持着刚才的笑意,丝毫不掺杂念的。 可庄齐面对这张脸,闻着他身上柔和清雅的香气,呼吸渐渐迷乱起来,贴身的丝裙热得像烧着了。 她又一次吻了上去,在哥哥清润的眼睛还睁着的时候。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一次她由浅及深地舔舐着,反复吮够了哥哥的唇瓣以后,用舌尖小心挑开他的牙关。 有别于在学校那次,这一回她进入得十分顺畅,含住哥哥柔软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摩擦出汁水。 庄齐轻颤着闭上眼,窄缝里有一股热流,小溪一样汨汨淌出来,轻易地浇shi了花丛。 只是这样,已让她兴奋到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抬起腰轻微地蹭着他。 唐纳言微chuan了声,顿了很短的一瞬,放在腰上的手向上抬,扶住她的后脑,更深更用力地吻下去,搅弄起细微的口水声,唇边弥漫着热而甜的气息。 “唔......哥......”庄齐在这种吻法下渐渐透不过气,她挣扎起来。 唐纳言把她压在柜子上,那架势凶得像要把她吃进肚子里。 察觉到身下的动静,他才徐徐地停了,两片薄唇仍流连在妹妹脸上,他轻轻地喘:“不是你要这样的吗?怎么了?” “我......我喘不匀气了。” 她瞪着水亮的眼睛,嘴唇红润而潮湿,像小时候偷偷打开覆盆子果酱,吃得满脸都是汁液,来不及拿纸巾擦干。 偶尔卸下道德感,喘息着啄吻她脸颊的哥哥好迷人。 庄齐才刚恢复,又一次不知死活地靠了上去。 这一次被唐纳言精准躲开,拦手稳当地抱住了她。 他连脖子都仰了起来,“好了,不许再闹了。” “哦。”庄齐撅了撅唇,伏在他胸口平复着呼吸。 过了会儿,见唐纳言还没有动静,她说:“该走了吧?” “等一下。”唐纳言声音沙哑,说话时喉结咽动一下,“还不方便......出去。” 庄齐似懂非懂地往下瞄。 但很快就被唐纳言把头扳了回来,“哎,别看。” 她在浓稠的荷尔蒙气息里烫红了脸。 因为准备要走,刚才门已经打开了一丝缝。 不知道路过的服务生看到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昨晚这对衣冠楚楚的兄妹,竟然如此地等不及,门都没关上就要做这种事。 其中一个还是华泰年轻有为的行政部主任。 庄齐忽然害怕起来,她攥着唐纳言的衬衫,仰起脸:“刚才......刚才不会有人看见了吧?” “看见了,那又怎么样呢?”唐纳言轻描淡写地说。 她蹙了一下眉,“当然不能被看见,都说了我是你妹妹,现在我们这样......” 唐纳言要让她说出来,她也非得说出来,非面对这个事实不可。他引导她,“接吻吗?这是恋爱双方一定会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第60章 庄齐说:“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他们会说我们是......说我们是......” “你是想说乱/伦吗?”唐纳言说。 她羞怯地低下了头,“我没什么,也不怕这些。但是你不一样,你走这条路,名声对你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人言可畏啊。”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躲着你的原因了?”唐纳言说。 庄齐知道她做错了事。 她只顾自己,为了从里到外翻腾的欲望,一味逼着唐纳言来爱她。 忽然间,庄齐有些泄气地说:“那要不然,我们就......就......” 一句分手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好不容易争来的,才独享了他一个晚上,怎么舍得分手。 唐纳言叹了声气:“你看,我就是担心你会这样,小孩儿脾气。嘴上说着爱我,离不开我,但碰到一点事情,就一退三丈远,理也不要理我了。” “那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再爱你,再离不开你,也不能毁了你吧。”庄齐抬起一双眼睛看他,天真的,倔强的。 唐纳言心头一颤,捏住她的下巴,冷静而客观地说:“记住我的话,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也不叫乱/伦。你只管站在我身边,不要一边甜言蜜语地哄我,一边又想着离开或逃避。其他的事情不用你考虑,那都是我要解决的问题,好吗?” “可是......可是......” 庄齐一慌,嘴里有无数个转折,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真正在一起之后,她才觉得他们这段关系很麻烦,不是一般的麻烦。 大院里的人会怎么看?唐伯伯唐伯母知道了,又要用什么词来骂她?还有身边的亲朋好友。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亲兄妹,但名分早定,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哥哥说的没错,她就是个随心所至的孩子,一点后事都不过脑的,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总是困难到了眼前,才开始知道要发愁。 唐纳言拨开她额前的长发:“好了,不要可是可是的了。你这个小脑袋瓜啊,还是省点精神,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她点头,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鼻尖吻上他的喉结:“嗯,我最听你的话了。” 唐纳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说:“最听话的人,现在可以出门了吧?” “走吧。” 第22章 你亲我一下 说归说,真走到了外面,庄齐还是怯。 她终于懂得了唐纳言担心的一切。 哥哥不是不爱她,而是爱她太难了。 庄齐跟在唐纳言身边,隔开一段距离走着,尽量不让人看出端倪。 集团/派来的司机在门口等了很久。 一见到他们,就主动把行李箱接过去,“唐主任,现在去机场吗?” 唐纳言说:“不,先去江边吃饭,辛苦你了。” 司机说:“应该做的,要通知杨总他们吗?” “不用,只有我们两个,不劳师动众了。”他摆了下手。 庄齐跟着他坐上去,规矩地把手叠在膝盖上,离得唐纳言远远的。 惹得她哥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到了外面,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车窗外湛湛青空,成排的绿松翠柏倒退过去,冷风呼呼地刮过。 唐纳言昨晚没睡好,见旁边的小人儿扮上了乖巧,也趁此机会打个盹。 半道上,司机看他在休息,小声和庄齐搭了句话:“小姑娘,你是唐主任的......” “您看我像他什么人?”庄齐故弄玄虚。 她听得很清楚,哥哥刚才只说了我们两个,没有介绍是妹妹。 也许,这就是他开始在有意的、逐步地隐去这层关系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女朋友吗?年龄差得太多了吧,应该是妹妹,听说唐主任有个妹妹,是你吧?” 庄齐干笑了下,“......就是我。” 合着您都知道,还瞎打听什么呀,浪费她的表情。 她一扭头,看见唐纳言抬手摁了下眉骨,要笑不笑的。 他肯定全都听见了! 庄齐一口气没地儿出,拿头撞了两下车玻璃。 下车时,唐纳言拨开她额前的头发看了看。 庄齐气恼地躲开了:“干嘛呀,不要看。” 他撤开手,“还好,没有傻到撞出红印。” 她把这股气全用在了点餐上,什么都要来一份。 最后服务生都提醒她:“这位女士,你们是几个人用餐?” 庄齐说:“就我们两个呀,怎么了?” “太多了,可能会吃不完。”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看她,笑着说:“没事,让我女朋友点,她胃口好。” 庄齐脸红了,抿了下唇:“那这个、这个都不要了,就这么上吧。” “干嘛又不要了?都点上吧。”唐纳言故意问。 她梗着脖子说:“就突然不想吃了,可以吗?” 唐纳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中午的餐厅很多人,身边不断有光鲜亮丽的白领进出,庄齐坐在市井烟火里,眼波流转。 那一年她十九岁,面庞稚嫩得像柳树新抽出的枝芽,世事浑如一梦中。 登机后,唐纳言没多久就开始犯困。 庄齐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披着一层淡淡的青色。 她把毯子铺开,小心地盖在他身上,但还是惊醒了他。 第61章 唐纳言动了一下,朦胧地嗯了声,顺势握住她的手,“冷不冷?” 他睡着了还在牵挂她,开口就是问她冷不冷。 庄齐鼻尖一酸,把身体贴了过去,“我不冷,但你看起来很累。” “不要紧,你也睡会儿。”唐纳言伸手抱住了她,拍了拍。 庄齐嗯了一声,闭起眼睛,“我害你没睡好,是吗?” 唐纳言说:“不怪你,我自己杂念太多,只好睡沙发。” “什么杂念?”庄齐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纳言嘘了声:“别问了,给你哥留点面子,睡觉。” 隔了几秒,她脑中浮现那条睡裙的款式,悄悄脸红了。 庄齐伏在他胸前,小声说:“也不用这样忍着,你可以......” “我不可以!你才多大年纪,身体还这么弱,净胡来。”唐纳言轻声呵斥。 她在他身上蹭了下,嘀咕了句:“不可以就不可以,好大声。” 不知道唐纳言听清没有,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反应,用毯子拥着她睡着了。 下飞机后,庄齐才担心地问:“你不是叫辛伯来接吧?那样会穿帮的。” 唐纳言牵紧了她的手,说:“知道,我让小鲁来了。” “小鲁是谁啊?” “集团给我配的司机。” 庄齐咦了一声:“上次来家里给你送过文件的那个?” “对,就是他。”唐纳言捏了下她掌心,“你倒记得清楚。” 她低头,细声袒露自己:“我在家的时候,就喜欢盯着你看,你没发现吗?” “看到过一两次。”唐纳言说。 她又问:“那怎么没来问我,是不是暗恋你呢?” 唐纳言正色道:“真是胡说,哪个当哥哥的会往这上头想?” “那你当时想什么?”庄齐很好奇。 他浓眉微挑:“我猜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错事,或者缺钱了。” 庄齐:“......确实有时候也是。” 快到车边时,她又问:“你不是说,私事最好不用公车吗,这样没关系吧?” 唐纳言说:“不要紧,我从江城出差回来,本身就是公事。” “但我不是出差啊,也不是你们集团的。” 小姑娘的名堂经真是不少。 唐纳言往左扭了下头:“这倒是,那你就打车回去吧。” 庄齐抿着嘴笑:“我不,我就要坐你的车。” 唐纳言替她开了车门,冷声说:“上去。” “哦。” 小鲁去过唐家,是认得庄齐的,看她上来,冲她点头微笑。 庄齐也笑:“小鲁哥哥,你好。辛苦你这么远来接我们。” “不辛苦,唐主任去出差才辛苦,怎么你也去江城了?”小鲁受宠若惊地说。 对于妹妹在外的交际,唐纳言一向都很满意,她的乖巧礼貌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份满分的答卷,由他亲手填写。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解释了句:“她跑去江城玩,和我一道回来了。” 小鲁点点头,没多问。 到了家后,庄齐先跑到门口去看蓉姨,还好她不在。 她松了口气,换下鞋,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瘫,嘴里说着累死了。 唐纳言在后面,接过小鲁递过来的行李箱,对他说:“麻烦了,早点回去休息。” 小鲁点点头:“那我就先过去了,唐主任再见。” 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搭在了扶手上。 唐纳言坐过去,拍了下妹妹说:“要睡去房间里睡,这儿容易着凉。” 庄齐忽然坐起来,“我论文还没写完呢,下礼拜要交的。” “先休息好了再写,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唐纳言说。 她点头,拿上自己的包,“那我上楼了。” “好。” 庄齐在卧室待到傍晚。 蓉姨在楼下叫了一遍吃饭,她披着浴袍走出来回:“我不饿,不吃了。” 听完,蓉姨边布置餐桌,边跟唐纳言念叨:“齐齐怎么又不吃饭?昨天也是,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不晓得几点钟回来的,孩子一大啊,心就野了。老大,那就你一个人吃了?” 唐纳言手上捧着一册画卷,喝了口茶,他说:“您摆上她的碗筷,一会儿我去叫。” 看餐厅里差不多了,他才放下这卷山水画,起身上楼。 唐纳言走到她房门前,敲了两下。 “门没锁,自己进来吧。”庄齐在里面喊。 她就坐在那把害她摔跤的玫瑰圈椅上,飞快地敲键盘。 唐纳言掩上门,慢慢地踱步过去,到了她身后。 他背着手看了几行,庄齐的行文还算规范,主题也扣得比较准,围绕时局分析了美国二战后的经济政策,从杜鲁门的“公平施政”谈起,到艾森豪威尔介于古典自由主义与政府干预之间新推出的道路,即“现代共和主义”,再讲到主张货币学派的里根革命。 唐纳言问了句:“选修了《美国政治与经济》这门课啊?” “嗯,你也学过吗?”庄齐说。 他说:“没有,我和你又不是一个专业。但老沈学了,那会儿我们住一起,天天看他写这些。” 庄齐托着腮检查错别字,她说:“所以小叔叔去美国了呀。” 唐纳言说:“那你也要去吗?” 庄齐想了想,“不知道,我先准备着,不一定去呢。” 第62章 半天没听见身后的回答,庄齐转头去看他。 入眼时,她哥还是那副清风峻节的样子,唇角含着浅笑。 庄齐说:“怎么了?你又不舍得我走了。” 唐纳言轻淡地摇头,“这话不对。” “哪儿不对了?” “我从来没舍得过。” 庄齐的心跳蓦地停了一秒。 她想要亲一亲唐纳言,但他站得太直了。 于是她招招手:“哥,你下来一点,我跟你说句话。” “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我听得清。”唐纳言上过一次当,再不肯依她了,他说:“不要又想胡来,这是在家里。” 倒不是他怕,既然事情发生了,他早晚都会让家里知道,但不是现在,得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 毕竟桌子一掀,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他也不能全预料到。 还要再等一等,等妹妹再爱他一点,再离不开他一点。 庄齐只好自己站起来。 她这一动,唐纳言也跟着退了两步,他是真怕了她。 庄齐才不管这些,她不讲规则地扑了上去,把他抱住了。 唐纳言胸中气息一紧,“就要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 她穿着毛绒绒的粉色拖鞋,就只到他胸口。 庄齐点头,“你还要说什么,快说吧。” “没了,下去吃饭。”唐纳言把手覆在她头顶。 小时候她站在他面前,要和他比高矮。 为此,庄齐天天都喝牛奶,但还是矮了一大截。 她苦恼地问:“哥,我什么时候能到你这里啊?” “等你读高中吧,看能不能有这么高。”唐纳言说。 唐纳言想,现在真长到他胸口了,妹妹也变成了爱人。 这个变化对他来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需要时间来接受。 谈恋爱和养姑娘,这两个行当也许有交叉,但根儿上还是不同。 养妹妹得拿出威严,叫她走对路,不允许出一点偏差。那谈恋爱呢,他能时刻板着脸吗?他板不起来,庄齐一撒娇他就没辙。 好在前面十二年,该给她立的规矩都立过了,妹妹在外也颇有贤名。唐纳言叹口气,也只能往好的一头想了。 恍神间,庄齐的鼻尖已嗅了他有一阵了。 唐纳言胸前痒痒的,他推开了她,“别闹了。” 她说:“你洗澡了呀?好香。” “那你觉得,我一下午都在干什么?” “我又不知道,我反正在写作业。” 唐纳言低头看她:“还要表扬你是个乖孩子?” 庄齐抬起手,有些费力地吊住他的脖子,“口头表扬就算了,实在想的话,你亲我一下吧。” 她怕一向克制的唐纳言不好意思,还事先闭上了眼睛。 唐纳言盯了她一会儿,心里涌动的欲望几近可怖,他不止是想亲她的脸。尤其是这样一个场所,妹妹房里到处都是她甜软的气味,像打翻了一整罐水蜜桃。 他咽了咽喉咙,到最后也没有亲,只是冷静通知她:“我说了,去吃饭。” 等了半天,庄齐撅起的唇失望地放下来。 她哼了一声,坐回了桌边,“我还没写完呢,不吃。” 但再重新对着电脑,思绪一下子也捡不起来了,可后面站着唐纳言,她只能胡打两行,又疯狂地摁删除键,周而复始。 唐纳言在后面看得好笑,轻嗤了声。 他走过去,撑着那把厚重圈椅的扶手,稍微弯下腰,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庄齐沉浸在愤懑里,忽然被很轻柔地亲了一下,满脸通红地抬头去看她哥。不得不说,这比刚才就亲她,更让她心动多了。 她的斜上方,唐纳言平静温和地注视她:“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庄齐牵着他站起来,“可以。还可以多吃一碗饭。” “最好不要,撑着了又是件麻烦事。”唐纳言说。 “......” 蓉姨看他们半天才来,抱怨说:“去那么久,我都要再去热一遍了。” “不用,今天菜真好吃,谢谢蓉姨。”庄齐坐下来说。 蓉姨给她递了碗汤:“你还一口没吃呢,别糊弄我。” 她说:“对啊,看着就好吃呀,我先夸不行?” “你昨晚上捡着钱了,嘴这么甜。”蓉姨说。 庄齐看了一眼唐纳言,灯光下,他夹菜的手泛着冷白,手势慢条斯理,对她们的谈话,无心听,也无心加入。她回过神:“您就当是吧。” 蓉姨懒得猜她小孩子的哑谜。 她说:“那恭喜你了,快点把汤喝掉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庄齐低头喝着,一边给静宜回消息:「我已经到家了。」 百变少女猪刚鬣:「怎么样,什么进展?」 一块曲奇饼:「什么进展也没有,这么说吧,抛媚眼给瞎子看。」 百变少女猪刚鬣:「哈哈哈哈哈纳言哥绝了!」 她一手握了手机,一手捏着汤匙,抬起头,对面一道冷峻的目光。 还没等他发话,庄齐赶紧把手机熄了屏,丢在一边。 她说:“知道知道,专心吃饭。” 第23章 我做噩梦了 岁末将至,几场大雪落在黄瓦红墙间,妆点出一片宁静祥和。 庄齐顶着寒风回家,青柏枝头飘下簌簌白点,蓬松地沾在她的发梢上。 第63章 她是特地为泡澡来的,顺便多带几套衣服走,马上就要考试了,也没空再来回折腾。 到家时,蓉姨都已经忙完了,在一楼最里的房间休息,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她披着衣服起来,“齐齐啊,今天回来了。” 天寒地冻,庄齐往手里哈了口气,又搓了搓。 她说:“嗯,我看完书就回家了,你歇着吧,我能自己调停好的。” 蓉姨点头:“哎,你换了衣服就扔那儿,明天我来洗。” “知道,您去睡,不用管我。”庄齐推她回去。 她就着一段电影泡完澡,换上一条真丝睡裙,开了瓶唐培里侬粉红香槟,仰头一口下去,细腻丝滑。 庄齐站在窗前看了会儿,雪好像停了。 一辆黑色奥迪开进了院子,停稳后,车门打开,鸦青色的夜空里,走出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 唐纳言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楼上。 就这么一眼,庄齐往后缩了缩,赶紧把香槟杯放下。 她从包里拿出本专业书,坐到桌边认真背了起来。 唐纳言上了楼,他走到庄齐房间门口,想敲门,但听见她用功的声音,又折回去,进了自己的卧室休息。 他脱掉外套,挂在了衣帽间的外衣架上,顺便取下一套睡衣。 晚上陪着夏治功应酬,酒倒没怎么喝,但席间说了不少话,唐纳言嗓子有点干。 他洗完澡,喝了杯热茶润了润,趁着这间隙,又出去看了一眼庄齐,房间里黑漆漆的,应该是看完书睡下了。 今天乖得有点反常了。 不像上礼拜,回来以后就想尽法子凑到他面前,时不时地抱上来。 上一回在书房,唐纳言在看一份文件,她撒了半天娇,一会儿说他就知道忙工作,一会儿又说凳子太硬了,要坐到他腿上一起看,他也只好依她。 可没坐多久,蓉姨就推门进来了,吓得她滚到地上,装作捡东西的样子。 那个时候唐纳言就想,对于在他面前很放肆,而实际上脸皮非常薄的妹妹来说,家里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他旋灭了台灯,上床休息。 黑暗里,唐纳言睁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还想着白天那份险些出错的材料,因为这一点差池,部门里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股战战。 弄得他都犯疑,现在的男大学生是怎么了,一副徒手能摔死只鸡的身材,就配了绿豆大的胆子? 还要部门里的女孩子来劝他,说唐主任不是替你检查出来,没交上去嘛。 他反而更沮丧了,说唐主任肯定觉得我差劲,以后就不派我的用场了。 听得唐纳言都想笑,他走过去安抚了两句,说:“没那么严重,人不可能不犯错的,多警醒着,别再有下回就是了。” 困倦席卷上来时,唐纳言转了个身,闭上眼。 不知道睡了多久,薄被里烘煊出一股甜腻的热,有一只柔软的小手,羽毛一样钻进了他衣服里,微凉的掌尖在他后背上逡巡,可她的舌头又那么热,卷进他口中,青涩、不得章法地搅动着。 唐纳言分不清是梦是醒,只凭本能张开嘴,含吻住那条湿淋淋的舌头,一只手搂紧她的腰,抬起她一条腿,大力把她往自己身上压。 怀里的人被他一揉,很黏地嗯呜了一声,舌头也一并退出去,吻上了他耳后的小痣,反复地、小心地含弄着。 他被刺激得清醒过来,低沉地chuan了一下。 唐纳言强势地摁住仍在乱动的庄齐。 再这么下去,真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庄齐正吻着他,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嘴唇被迫贴在了他颈侧。 光影昏茫里,唐纳言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他的呼吸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得粗重。 没等他平复过来,庄齐已经小声抱怨:“哥,你压得我太紧了,脖子......脖子好难受。” 唐纳言这才意识到手上下重了力气。 他松开了她,低声训斥:“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闹什么?” 刚剧烈喘息过,连嗓音都蒙上一层沙哑,听起来一点也不凶。 “不是,我做噩梦了。”庄齐诌了一个借口。 唐纳言根本不信:“做什么噩梦了,要到我被子里来......” 他说不出口,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才自己的失控。 唐纳言揉了下鼻梁,他说:“算了,你要害怕就在这儿睡,别乱动。” 得到他的首肯,庄齐赶紧点头:“嗯,我不动了。” 说得容易,可睡裙底下的身体好热,汗濛濛的,像起了一层雾。 她扭了扭,很娇地叫了一声:“哥。” “怎么了?”唐纳言仍摁着她,阻止她再靠过来。 庄齐说:“你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我热。”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胡说什么,你自己摸摸看,这能有多厚?” 她伸手捏了捏,比她自己床上的薄多了。 庄齐把一双手掏出来:“这样好像好了一点,我就这么睡。” 唐纳言这才来握她的手,说:“不可以,等你真睡着了会着凉。” “那我先睡,你再帮我放进去,好不好?”庄齐说。 借着床头一点月光,他拨了下她鬓边的长发:“哪个叫你这么胡来?” “都几天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平时你总端个架子,亲也亲不到。”庄齐说着,又滑进了他的怀里,一把抱住他。 第64章 唐纳言把她往上托,抬起她的下巴,“就这么喜欢亲......” 一个“我”字哽在他喉咙里。 不好这么说,像个极度自恋的、没城府的滑头。 但庄齐替他续上了,“哥哥。我喜欢亲哥哥,很舒服。” 她说完,又黏糊糊地凑到他唇边,“所以呢,你能不能也亲我一次?” 唐纳言大力吞咽了一下。 没人能逃过小姑娘热情主动的魔咒。 他的气息紊乱在她的滚烫潮热里,然后听见自己说:“好。” 在这么一个雪压松枝的冬夜,他第一次吻了他的小妹妹。 唐纳言轻柔地含住她时,庄齐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浑身颤栗着,抱住哥哥的后颈,努力把自己的唇舌送上去。 庄齐为这样一个期待已久的吻激动到发昏。 她管不住自己,只觉得身体很空,空得她想哭又想叫,四肢柔软地蜷曲着,嘴唇大张大合着,将口中搅起的津液如数吞下,即便这样也不够。 唐纳言也在吻她的过程中,拿出了十二分的忍耐力。 他捧着她的脸,听着妹妹愈发困难的呼吸,暂时放过了她唇齿,转而去吻她的鼻尖、脸颊和下颌。他轻柔的、渴望的,一寸一寸地打湿她,像一只发情的雄性动物,用气味标记属于自己的领地。 “哥......哥......”庄齐扭得越来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娇。 她牵起唐纳言的手,急不可待地让他帮忙,叫他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唐纳言挨上去,指尖像浸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他咬住她的下巴,哑声问:“都这样了吗?” “嗯。”庄齐闭上眼,滚烫着双颊,又摇摇头。 他把妹妹托起来一点,温热的掌心覆上去,没多久,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雨声。 庄齐紧贴在他的怀里,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剩小口喘气的份。 唐纳言还在一点点吻着她的脸,好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庄齐迷恋地往他身上蹭了又蹭。 男人在这方面都是一点即通的吧。 明明上周连接吻也不肯,现在就连after care都做得这么得心应手,让她舒服得直溢出泪来。 平复过后,庄齐的体温也跟着降下来。 身上这条真丝睡裙冰凉地黏在身上,好难受。 她推了下唐纳言:“哥,我去洗个澡。” 唐纳言点头:“你就在我这儿洗,免得跑来跑去,我去给你拿睡衣。” “我好爱你。”庄齐在他嘴角吻了下。 唐纳言勾了下唇,“去吧。” 他开了大灯,看着庄齐披散一头卷发,笃笃跑向浴室。 唐纳言掀开被子,柔软的高支棉床单浸湿了一大团,就在妹妹躺过的地方。 他不禁想,妹妹的身体这么虚弱,又这么敏感,那里好像也非常浅,将来真要是和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唐纳言的唇越抿越紧,他起身回了庄齐房间,随便找了一条裙子,又折回自己房内,敲了下浴室的门,“小齐,衣服放在门口柜子上。” “谢谢。” 妹妹的声音隔着水流传来。 淅淅沥沥的,像刚才他手指进去时听到的动静。 庄齐换好衣服出来时,看见她哥正在铺床单,她过去帮忙,扯了扯多出来的一边。 唐纳言说:“好了,睡觉吧。” “我还能在这儿睡吗?”庄齐眨了眨眼。 他说:“我不让你在这儿睡,你肯吗?” 庄齐摇头,“不肯,我大不了先走,一会儿又溜进来。” 唐纳言轻轻地瞪了她一眼。 但没什么用,庄齐在他面前一向脸皮厚。 她躺上去盖好被子,又看过去:“你不来睡吗?” “休息一下就来。” 奇怪,到床上还不能休息吗? 她看着哥哥走进了浴室,不知道在里面做了什么。 但她觉得很久,大概有二十多分钟。 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了套新睡衣,浓黑的额发沾着湿气。 庄齐拥着被子,被水汽晕湿的眼睛望着他。 她玩笑地问:“难道你去洗床单了吗?” 唐纳言关了灯,在她身边躺下,抱着她:“没有,只是把它扔进洗衣机了。” 她嗅了嗅他身上,有沐浴露和木质香交杂的香气,“好像还洗澡了呢。” “嗯,别问了。”唐纳言闭上眼,拍了拍她,“乖,快睡觉吧。” 他怎么好说,把床单泡进水里的时候,嗅着上面淡淡的腥甜味,脑子里全是妹妹的样子。 然后,唐纳言垂下眼帘,对着那盆泡沫,他深吸了几口气,绷着脸,把自己的也脱下,平静地来回。 几分钟后,看着两团化开在一起的水渍,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交融了吧,他像个禽兽一样地想。 气息匀缓下来后,他撑着黑金大理石台面,绝望地闭上眼,自己好像真的疯了。青春期的时候都嫌脏,不肯做这种事情,快三十岁了,竟然这么经不起引诱。 庄齐抱着他,临睡着前还不忘叮嘱:“你要早点叫我起来哦,我再回自己房间去。” “好,我会叫醒你的。”唐纳言在她额头上吻了下。 她抿着嘴,在他怀里扬起了唇角。 做过这些之后,唐纳言总算没那么僵硬了,像是突然开了窍。 第65章 庄齐渐渐睡熟了,搭在他身上的手挂不住,掉了下去。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院中的槐树叶沙沙响。 唐纳言始终睁着眼,抬起一点手腕,指腹摩挲着妹妹的脸。 他想,是不能再在家里头住了,太麻烦,方方面面要注意的太多。 隔天早上,庄齐仍睡到日上竿头,她紧张地睁开眼,心想完了。 但坐起来一看,她就睡在自己房间里。 好像昨夜绷着脚尖流水,被打湿的床单,被揉皱的衣服,都只是一场混乱的梦。 庄齐收拾完自己,下了楼,唐纳言已经出去了。 她在餐桌边坐下,问蓉姨说:“我哥去哪儿了呀?” “好像是集团开会吧,接了个电话匆匆走的,早餐都没吃完。” 她点头:“我一会儿也回学校去,马上考试了。” 蓉姨哎了一声:“好,我把行李箱给你拿上。” 庄齐吃完东西,上车后,辛伯正要开出去,碰上任老出门。 在大院里工作久了,辛伯的眼力见不差,他说:“齐齐,我们等等吧,省得走任老前头,你说呢?” “是啊。”庄齐点头,看着两辆红旗从面前开过,她说:“这是接任爷爷去做什么?这么大阵仗。” 辛伯说:“不知道,但老爷子肯定高兴,在家坐久了也不舒服。” 那当然,受惯了吹捧的人,一朝退下来,身边短了装烟敬茶的,心里必定有落差。 虽然说有些话,八岁孩子也能听出来是阿谀奉承,但就是人人爱听。 就拿唐伯平来说,他正直清廉的人设立得那么铁,可下属送上一本用他的语录订成的台历时,依然舍不得一口回绝人家,拉下脸来让他们拿回去。 到了夜晚,还不知要在书房里看上多少遍。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权力是所有生命课题中,最“其道大光”的一个,他们为此可以付出所有,毕生的精力,甚至是毕生的情感。 周衾的爸爸周吉年,曾经也是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他和心上人差一点就结婚了。可去西北边疆驻守了三年,吹得满面尘土再回到京中,还是乖乖娶了陈老爷子的女儿。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周吉年对夫人多有不满,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因利相交,这样生搬硬套的结合,反而怎么都分不开。 这个秩序森严的阶层,撕去了花花绿绿的糖衣之后,比任何真相都现实丑陋。 什么都要讲门第,讲般配,关系稍微不那么对等了,立马就换一副嘴脸。对于地位低下的人,他们甚至不肯给多少眼色,说上一句话都嫌浪费时间。 庄齐望向车窗外,有两三只不怕冷的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她忽然有些难过地想,自己这样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能拿什么去配唐纳言? 第24章 不会同意的 期末周的学校,气氛紧张到有一种拉响了空袭警报的错觉。 在路上随便碰到谁,都是活人微死的状态,口袋里揣着错题集,嘴上念念有词地背书,图书馆的大门还没开,排队的人已经站成长龙,去晚了根本没位置。 庄齐在立德楼里复习,学到凌晨一点,已经是快要昏迷的状态。 她打着哈欠,动作尽可能轻的收拾电脑,免得吵到准备通宵的同学。因为熬夜,大家的神经都已经很脆弱了,听不得一点响动。 庄齐走出阶梯教室,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唐纳言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因为调了静音,她都没有接到。 她赶紧回过去,接通的一瞬间,声音浮动在空旷的楼梯里。庄齐捂着嘴说:“我从教室刚出来,怎么了?” 唐纳言嗓音沉哑:“下楼。我在外面等你。” 她在电话里没多问:“哦,来了。” 葱茏的树叶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窗打下了一点。 唐纳言的五官陷在黑影里,夜色只绘出他深邃的轮廓。 庄齐坐上去,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来接我了呀,我一看书就忘跟你说了,本来打算今天睡宿舍。” “嗯,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去,就过来等了。”唐纳言说。 那天过后,唐纳言就把妹妹的行李,搬到他北街的房子里。 这之前,他也只是偶尔加班晚了会过去歇脚。 但现在庄齐住在那儿,他夜里少不了去陪着。如果她回宿舍,唐纳言便仍去大院里住,免得家里生疑。 两个人都消失的话,也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庄齐抱着他的手臂说:“对不起,我头一晕忘记了,害你担心。” 唐纳言打转方向盘,“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她说:“但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我过意不去。”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唐纳言习以为常地说:“没事儿,你嘴里的过意不去,三分钟也就过去了。” “......”庄齐笑,往他身上贴过去,闭着眼没说话。 开出校门时,唐纳言随口问了声:“这么晚了,立德楼还这么多人,都是被期末逼的?” 庄齐说:“也不全是,这旁边就是博士宿舍,他们快要预答辩了嘛,人就特别多一点。我们看着也是个活教训。” “什么教训?” “没事儿别老想着读博。” 唐纳言笑着伸手握了下她,“也不要弄得太累,你平时学扎实了,期末能差到哪儿去?” 第66章 “那也架不住一天考几门啊,谁也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再说,文科类的专业你还不知道啊?大都是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前面学得再好也忘干净了。” 唐纳言无奈摇头:“好好好,你有理,饿了没有?” 庄齐说:“不饿,看见你就不饿了。” “胡说。”唐纳言笑了一下,他说:“想吃什么?” “面条吧。” 唐纳言在路口转个弯,庄齐哎了声:“不是要回北街的吗?” 他说:“先去吃面,老郑的茶楼还没关门。” “我还以为你要亲自给我做呢。”庄齐哼了下。 唐纳言笑说:“我打出生起就没进过厨房,我煮出来的东西,您大小姐哪儿吃得下啊,做也是白效力。” 庄齐面上点头,嘴里却说:“是啊,唐先生多么金尊玉贵,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能让你给我做吃的?” 他说:“听听你这话说的,我伺候你还少啊?” 庄齐把脸贴在他手背上:“不少,一点也不少。” 半夜没什么行人,唐纳言把车开进了胡同,停在一栋小楼边。 夜色昏暗,冷白的月光晒在朱红的大门上,伸出院墙的槐树高高大大的,青砖黛瓦都被雪染白了。 庄齐下了车,站在院门前看了会儿。 这是郑家的园子,她小时候来过很多次的,她记得大门上原本有块黑底金漆的横匾,写着“进士第”,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取了下来,也许是嫌太招摇。 她特地问过唐纳言,这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别人家没有? 她哥告诉她,因为郑家太爷中过二甲进士,这是祖宅。 院中那几株粗壮的柳树,几场大雪压下来,枝干已经变得光秃秃的。 唐纳言牵着她跨过门槛。 “哥。”庄齐轻轻挣扎了一下。 唐纳言嗯了声,“怎么了?” 她说:“你这样,要被云州哥看见了。” “他都成精了,你还能瞒得过他呢?没事儿。” 庄齐低下头:“那他......那他没说什么吗?” 唐纳言说:“说什么,说我运道好,有造化。” 她说:“你还要开玩笑,我都紧张死了。” “没开玩笑。”唐纳言牢牢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早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关系,放松一点,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宽容,不要怕。” 他手心的温度传过来,令庄齐也滋生出一腔勇气,她点点头:“嗯,知道了。” 跨过两重海棠石门,就看见郑云州坐在暖阁里喝茶,清俊的面容映在月色里。 唐纳言高声叫了一句:“老郑。” “进来吧。”郑云州在轩窗里招手。 泡茶的服务生开了门,接过他们二位脱下的外套,挂在墙边的衣帽架上。 庄齐叫了句云州哥。 郑云州点头,让他们坐,推过去两杯茶说:“齐齐饿了?面一会儿就来。” 她看向她哥,他喝了口茶说:“我先给他发消息了。” 庄齐不惯晚上喝茶,哦了一声就跑开,去窗边逗那两只相思鸟了,也没听他们说话。 “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唐纳言问。 郑云州搁下茶杯,“老头儿和一帮旧交在这儿吃饭,刚走。我陪着多喝了两杯,弄点茶缓缓,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唐纳言说:“没那么冷吧,咱们大院里都是老革命,比全市人民都早供上暖。怎么,把你们家给漏了?跟周吉年说去。” “别贫。”郑云州忿忿地给他倒茶,“说真的,咱还不如徐懋朝那小子,昨晚在柏悦碰到他,问他干嘛来了,说冷,找了两个姑娘暖被窝。那俩女孩我瞄了一眼,好可怜见儿,看着还没你妹妹大。天收的,哪天死这上头!” 唐纳言笑:“他爸风头正劲,巴结他的人太多了,未必他愿意胡闹,没准底下人孝敬。” “他家可不是风头盛吗?老袁你认识的,当年在地方上,他爸曾经挡过徐的道,一个任命几个月下不来,弄得徐相当被动。但你看现在,人一回来,哪怕袁对他点头哈腰地示弱,照样被拿掉了。”郑云州压低了声音说。 唐纳言敲了敲桌,“看见通报了,拿得那叫一个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 郑云州说:“不谈他们了,你工作上怎么样?夏治功还好对付吧?” 说到这个,唐纳言温和的脸色也变得讥诮,“他那个人作风强硬,想在华泰搞一言堂,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外面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斗得厉害。” 郑云州拎着茶壶摇头,“都差不多,我那儿也一样,年头掐到年尾。今晚老头儿还说呢,现在不比前些年了,担重任就好比走钢索,悬之又悬,都醒着点儿神,真要睡着了,不留神被人推下去,你还做梦呢。” “背地搞动作的人多了!”唐纳言把茶递到唇边喝了口,他说:“想讨个人人喜欢,哪儿那么容易。” 郑云州脸上忽然有了内容:“你老唐是端和君子,老一辈都喜欢,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你比我们抢手多了。就说那张文莉,人挑挑拣拣的不肯嫁,还不是在等你。” 提到这位敏感角色,唐纳言赶紧看了一眼翠绿山水屏风。 庄齐坐在后头吃着面,背影一动不动,应该没在听他们说话。 第67章 他低声说:“你说这知识分子家庭啊,就爱给人施加舆论压力,噢,她不结婚就是在等我?照这么说,我想娶谁的话,只用把风声放出去,然后坐家里等着,反正她得对我负责!这什么强盗逻辑!要都这样,这世道就乱套了。” “现在本来也不是讲理的世道!压力得看谁给,寻常人也不起作用,看行事作派,他们张家就不会是好相与的,就算不娶文莉,那你这......”郑云州指了一下斜后方。 一道纤丽的影子落在屏风上,像半幅还未着色的仕女图。 郑云州接着说:“唐伯伯能同意?” “他?他一心都在争名夺利上,不会同意的。” 但唐伯平不同意的原因里,还不止这一个。 为了博个贤名,他一直宣称庄齐是他的亲女儿,现在亲儿子要和亲女儿在一起,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他不疯掉才怪。 若只是个家境普通的女孩子也就算了。 偏偏是庄齐,这又多添了一重难处。 郑云州拍了下腿:“那还是的。张斋和虽然是个文人,但老爷子那么高的威望,你不把文莉娶进门,唐伯伯是不会罢休的。我想,张家也不会罢休的。” 唐纳言哼笑了声:“他们再不罢休,也不好拿绳子捆上我去拜堂吧?大家总得做人,活在皇城根脚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还要脸面。” “看来这些你都想过了。”郑云州夹上一支烟,他说:“也没觉得有点儿可惜?” 唐纳言捧着茶杯转头,看了一眼庄齐说:“君子思不出其位。在什么位置,我就做什么事,能到哪个位置,我就到哪个位置,平常对待。” “哪怕当一辈子秘书?” “哪怕当一辈子秘书。” 郑云州笑,他心里也清楚这不可能,凭唐纳言的能力和手腕,即便没有身世显赫的夫人,只靠唐伯平的全力扶持,和这么多年累积的资源,也能到一个不低的位置。 这时候,庄齐也绕了过来,她说:“我吃完了,谢谢云州哥。” 郑云州笑着摆了下手:“没事儿,我一孤寡老人,大晚上坐着也是坐着,你来这儿吃面,我还能和你哥说说话。饱了吗?还要不要再......” “饱了饱了,再也吃不下了。”她赶紧说。 唐纳言起身告辞:“那我就带她回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 “慢走。”郑云州送他们到了门口,交代庄齐说:“下次饿了就自己来,不用让你哥带,想吃什么去后厨点。” 庄齐连声说好,“谢谢,我记住了。” 上车后,庄齐感慨了句:“云州哥现在好体贴了,不会谈恋爱了吧?” 唐纳言笑她:“怎么,吃了人家一碗面,就夸上他了,他以前怎么不好了?”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庄齐没法儿形容那种感觉,她说:“以前也好,但跟我们总有份距离感,不如现在周到。” 唐纳言也不大清楚他的事。 他们哥儿几个在一起,除非是正式照了面的伴儿,私下里那些不过明路的,很少会在闲谈中提起。倘若哪天真当回事儿聊,那就表明关系不一般了。 北街的这个小区很出名,外立面是棕红色木格栅,用荷兰手工灰砖砌起来,每一套都是独梯独户的平层,住户隐私性极高。 进了门,庄齐打了个哈欠说:“累死了,我洗完澡就去睡觉。” 唐纳言跟在后面,摆好她乱踢一气的鞋:“什么时候考试?” “大后天开始。明天我还得早起复习。”庄齐说。 他点头:“去洗吧,明早我送你去学校,正好我要去开会。” 大概真是复习累了,庄齐穿着轻薄的丝质睡裙,躺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报了二月底的托福,考完期末还是要复习。” 唐纳言抱着她,这份带着身体热度的重量,让他疲劳全消。 他闭上眼,手指伸进她浓密的头发里:“之前不是说报一月份的吗?” 庄齐早研究透了:“一月可能会换题,三月份多难题,二月份题库稳定,容易出高分。就是位置太紧张了,我都是抢来的考位呢,守在电脑面前,看它放出来了赶紧报。” 唐纳言平淡地说:“压力不用那么大,一次不理想,就再考两次、三次。” 大概真是累了,庄齐枕在他的手臂上,一分一毫都没挪动,乖巧得不像话。 不像刚住进来那几夜,说不了两句就要亲上来,说一阵又吻一阵。 常常唐纳言话还在嘴里,就被她用那根湿软的舌头堵上,等到回过味来,他自己都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夜色深重,唐纳言一直摸着她的头发,借此来纾解胸口涌动的欲望,闻了这么久她身上的香气,想吻她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妹妹没这个意思,他也就很小心地克制着,什么都不做。 唐纳言开始后悔,他脸上清淡温和的面具是否戴得太久了一点?摘都摘不下来。 以至于在心上人面前,也记着时刻保持风度,不能逾矩。 但恋爱哪有什么规矩可言? 发乎情止乎礼这句鬼话,到底是谁他妈想出来的?弄出这种条框来的人,他自己有过感情没有? 等了半天,庄齐才迟钝地哈欠了下:“不要,最好是一次考出成绩,战线拖得越长就越糟,到后面信心都没了。” 第68章 唐纳言笑:“都这么困了?” 她说:“嗯,一到你身上就这样,好怪。” 月色摇曳在纱帘间,庄齐还是凑了上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吻。 妹妹很快就闭上眼睡了,它的作用类似于说晚安。 而唐纳言却因此心跳加速,他主动张开的唇扑了个空,只剩下喉结徒劳地滚动着。 他闭紧了眼,抱着妹妹喘动几声粗气。 也不知他是这阵子起了变化,开始不断地需要庄齐的眷恋,还是这点不伦心思一直藏着,被锁在礼义道德的高塔里,现在这把锁被妹妹撬开,里头牛鬼蛇神,就全都跑了出来。 第25章 不活了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在周五早上。 大冷的天,庄齐缩在宿舍复习到凌晨四点,只睡了三个小时便又起来看书。 林西月熬不了夜,早早地就拉起帘子,上床休息了。 她给庄齐热了杯牛奶:“你加油啊,我先去睡。” 庄齐仰起脸问:“西月,会不会吵到你睡觉?我去走廊里背吧。” 她摇摇头:“别去,我怎么都能睡着的,听你念书还催眠呢。” 在认识林西月前,庄齐身边所有的女同学里,钟且惠排善解人意的榜首。 但这位云城姑娘的性子更是恬淡如水,细腻温柔。 寒风凛冽的早晨,庄齐裹着羽绒服出了宿舍,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忙缩了缩脖子。 蒋洁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停下来叫了一句:“齐齐。” “嗯?”庄齐停下来,口中哈出的水汽挡住视线,她辨认了半天才喊:“蒋阿姨,您好。” 蒋洁哎了一声:“长久不见了,起这么早去上课?” 风声呼啸而至,她的脸掩在围巾里,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一双水杏眼生动漂亮。 太像了,和庄敏清年轻时太像了,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蒋洁恍了恍神。 庄齐说:“不是,今天期末考试,最后一门了。” 蒋洁顿了下:“哦,祝你考试顺利。” “谢谢,那我先走了,要来不及了。” “好,有空来家里玩儿。” 凭着刚吃透所有知识点的脑子,庄齐下笔如有神地写完试卷,交上去时信心满满。 刚走出教室,她关闭飞行模式,打开数据网络,进来了一条微信。 百变少女猪刚鬣:「小乖,听说沈棠因在住院,我们下午去看她吧?」 一块曲奇饼:「晚上可以吗?我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下午要补一觉。」 百变少女猪刚鬣:「行啊,纳言哥精神头好足,折腾这么久。」 一块曲奇饼:「你再胡说八道呢?我是在寝室复习,在复习你听见了吗!」 百变少女猪刚鬣:「不好意思,最近得了黄眼病。」 怕进食后会困倦,庄齐什么也没吃就去考试了,眼下饿得要命。 她走到校外,吃了半笼热腾腾的包子后,胃里舒服多了。 庄齐仍回哥哥那里,洗完澡,换了条真丝吊带裙,蒙上被子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傍晚唐纳言下班回来,她还没有醒。 回北街这个决定,是他连蒙带猜的,毕竟妹妹没回消息,唐纳言估计她在睡觉,也没打电话吵醒她。 他心里想要庄齐到这儿来,到这个只有他们的地方来,又觉得她如果回了大院,好像也无可厚非。 因此,在看见玄关的地毯上,凌乱摆着她两只分隔万里的鞋时,唐纳言慰足地笑了下。 还好周覆下午打电话来,说夜里要约他一道喝茶,他没有答应。 他脱下外套,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一点门缝看了看,床上拱着一道人影。 唐纳言没去叫她,关上门又出来了。 这阵子她也累,从小当惯了好学生,一到考试就免不了紧张,说话也是神色倦倦的,更不要提做其他事。 他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看那些饭桌上拿大的叔伯们,在电视里是如何的正襟危坐,低调谨慎。这比看什么演出都精彩。 天色阴晦下来,窗外四季长绿的针叶丛,拢上一层青黑的轮廓。 庄齐被手机震动吵醒,她迷糊地接起来:“喂——” “还没醒吗?”静宜在那一头催她,“快起来,我忙完就去找你了,抓点紧。” “知道了。” 庄齐挣扎着坐起来,随手拿了条薄毯披上,走到客厅去醒瞌睡。 她绕了个弯出来,一道端方的身影落在地上,唐纳言半边五官映在水晶灯光里,削弱了几分深邃,显出柔和的底色来。 她稳妥规矩惯了的大哥哥,连坐姿都像颜筋柳骨的书写,一笔一划的。 庄齐走过去,轻柔地叫了他一声。 唐纳言清淡地点头,眼睛还盯着屏幕看:“过来坐。” 她哦了下,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腿上。弄得唐纳言措手不及,两只手撒在外面,一下子不知道放哪儿。 他怔忪了片刻。 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动了气,而是太想这样了。 可庄齐不这么看,她见哥哥不说话,又撤了手,想还是先坐旁边吧。 还没退下去,唐纳言就收拢手臂抱稳了她:“不要动了。” 庄齐求之不得,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亲完还不肯松,仔仔细细地闻了起来,闻到他耳后时,忍不住舔了一下那颗小痣,晨星一样淡淡的小痣。 第69章 她轻轻呼着气:“你今天这么早下班了?” 明亮的大灯底下,唐纳言轻颤着闭上了眼,他佯装镇定地答:“嗯,下午开了个会,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 “怎么看电视还戴眼镜啊?”庄齐吻着他的面颊,按住了银色的镜腿。 唐纳言的手逡巡在她后背上:“天晚了,看不大清楚,你摘了吧。” 庄齐已经拿下来,随手扔在了一边:“我考完了,你能多陪陪我吗?” 唐纳言摩挲着她的白腻的脖颈,哑声说:“好,我把你含化了带去上班。” 她沉溺地吻着他,根本没听他胡说什么,只知道哥哥身上很好闻,嘴唇要留到最后尝。 庄齐这一星期忙考试,睡觉的功夫都要挤出来,好像很久没亲近过了,但也只不过才几天呀。 那前几年都是怎么熬过来、忍过来的呢? 唐纳言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强摁在沙发上,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浮现分明的青筋。一低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他最怕看见的物事。 他闭了闭眼,根本不敢望向自己的欲望。 直到庄齐问他:“那我放寒假了,还能在这儿住吗?” 唐纳言睁开眼睛,转过脸,忽然看住她,伸出拇指的指腹,去揉抹她红润的嘴唇,眼角都是温柔笑意,他说:“当然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下一秒,庄齐就张开嘴,突然含住了他。 唐纳言神色变了变,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他往回抽了抽,没抽动,却把祸水引了过来,庄齐凑近了他的唇,湿软地吻了上去。 她慢吮细咬着,像小时候吃一道最喜欢的点心,唯恐一口吃完了。 弄得唐纳言气息紊乱,神志昏聩地来找她的舌头,他摁牢了她的后颈,舌尖顺利地抵进去,勾着她的打转,纠缠出扯不断的银丝。 庄齐抱着他的肩膀,有些难耐地蹭动两下:“哥,你可不可以......” “嗯?”唐纳言轻巧地托住她,手掌下的皮肤细腻滑嫩,“可以什么?” 她两颊红烫,一副身子绵软得不成样子,因为哥哥的触碰目眩神迷。 庄齐连掩饰都懒得了,往下轻巧地一握,从上到下滑动了一圈,又睁着清黑的乌珠子看他:“我们就......好不好?” 唐纳言头顶发麻,吸了口凉气,也已经在崩溃边缘,语气很软:“不好,你才多大?听话。” “我不小了。我已经不小了。”庄齐气得来咬他的下颌,甜腻的气味涂满他的脸。 她下个月就二十周岁了,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呢。 唐纳言忍得比她还辛苦,他也不知道到底在固守些什么,只是迂腐地认为这会伤身,会伤了她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 他闭上眼,把脸埋进她黑压压的发丝里,用力嗅了又嗅,鼻尖盈满甜橙花的香气,像身处夏季绿意葱茏的花架下。 唐纳言含上她的耳尖,手指任由她牵引着动作,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淋淋漓漓的腥甜浇下来。 他没有停下,尽管庄齐虚脱地伏上他肩头。 唐纳言仍用手捧着她的脸,密密麻麻地吻着,吻着他这个贪吃手指的妹妹。 他试图用很多的吻,来弥补他的不作为。 不敢想象,那个地方是那样热,又窄又细,滑泞得像刚下过雨,一丁点阻力也没有,如果真的是他进去,恐怕即刻就要受不了。 只是这么想了想,唐纳言就抖动了一下。 庄齐平息过后,仍腻在他身上不肯起,唐纳言也由她。 她仍然很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哥哥到什么才会不只是这样呢?” 唐纳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应她的,是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 庄齐替他想好了,她坐起来说:“就等我满了二十岁,好不好?” 他望着她柔润的眼睛,心里纵横着被欲望一锹一锹挖出的沟壑。 唐纳言眼看着它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深到足够埋葬他所有的理智、冷静和克制。 他点头,也没完全答应她,只说:“好,等小齐再大一点。” 庄齐歪在他身上说:“我想喝水。” “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的。” 唐纳言把她放到沙发上,自己去倒水。 等他回来,庄齐就着他的手,一下全喝了。 他捏着杯子笑:“你是要注意补水。” 庄齐眉眼娇媚地瞪他一眼,不作声。 唐纳言又问:“晚上想吃点什......” 没说完她手机响了,是静宜打来的。 庄齐喂了一声:“什么事呀,大小姐?” 静宜说:“我出门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得赶紧梳洗穿衣,到楼下侯您的大驾。” “不,就意味着我出门了。” “你不贫两句就会嘴痒?” “但你差不多也要下楼了。” “知道了。” 庄齐放下手机,她说:“晚上我就不在家吃了,约了静宜,晚一点还要去看棠因。” “哦。”唐纳言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帘,淡淡问了句:“棠因怎么了?” 庄齐也不清楚,她说:“好像动了个小手术,住院了。” 唐纳言走回岛台旁,“那是该去瞧瞧她,你们一起长大的。” “嗯,我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庄齐扔掉毯子走远了。 第70章 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了条真丝长裙,穿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浓密的卷发散在脑后。 庄齐从旁边跑过去时,还笑着冲他挥挥手:“走啦。” 走得太急,也没发现她哥连站的地方都没动换过。 她在楼下等了好长一阵子,叶静宜才慢腾腾地开进来。 庄齐小跑着上去,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这叫一会儿就来啊?” 叶静宜叹气说:“别提了,我误入了晚高峰时段,踩刹车踩得我小腿抽筋,明天走不了一点路了。” “你也是土生.......忘了,您留了两年洋回来。”庄齐本来想教育两句,看她情有可原就算了。 叶静宜看了一眼后视镜,她说:“就这么......和你哥在这里住上了啊?” 庄齐点头:“也只能住一阵子了,等唐伯伯回京过年,还是得回大院儿去。” 叶静宜瞥了她一下:“哟喂,瞧你这一刻都分不开的样子,我现在送你回去?” “不用。”庄齐指了指左边的道,她说:“往那边开,说了请你吃晚饭的。” 她们去光顾了一家刚摘星的素食餐厅。 一道藜麦椒麻豆腐,叶静宜吃得津津有味,庄齐笑问道:“怎么,最近吃肉吃多了?” 静宜举着筷子,“是啊,跟着老叶去了几场饭局,飞禽走兽吃烦了都。本来有点笑话听也好,但这帮老头儿聊的都是什么,养生啊、保健啊,好不容易讲点小八卦,结果就是参谋长家里的狗下了崽儿。” “噢。”庄齐喝了一口汤,平静地扔了颗雷,“他们没聊王不逾啊?” 但静宜也没炸,像已经置之度外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全程都在呢?” 庄齐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那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她伸出一根指头:“就一句。” “说的那句是什么?” “当你的嘴真够累的。” “......噗。” 吃完饭她们就去301看病人,在路上买了一捧新鲜的百合,再加一个果篮。 庄齐在电梯里还担心:“不会等我们来,棠因都出院回家了吧?” 到了病房,她们发现不止棠因在,人还很多呢。 沈元良和夫人都出差了,派了家里阿姨来照顾她,但阿姨被挤到了走廊上,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魏晋丰忙前忙后的,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担心她不舒服,往后垫枕头,没多久又问吃不吃水果。 叶静宜看了一阵,她说:“棠因,你这个男朋友可以啊,小奴似的,照李莲英的维度培养的吧?哪天你得空了开个班,大家伙儿坐第一排听。” 因为是来看病人,庄齐整得还挺心情沉重,不苟言笑的。总不能人家病了,她还咧着嘴直乐吧?多不礼貌啊。 但听静宜这么一问,她笑得脸颊都酸了,雷谦明也不停地抖肩膀。 笑完了,他叫了一声叶静宜,“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静宜抱臂看着他,“你就这么说,我看他们都挺想知道的,省得我还要传达一遍。” “那我就这么问了,我明天有场展览,你来看吗?”雷谦明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有些紧张地说。 静宜想了想,她摇头:“我就不看了吧,祝你作品大卖。” “分手了你连朋友也不做了?” “我朋友多着呢,没必要薅着前男友当朋友,别不别扭!” 雷谦明看着她,“当年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百花丛中来去自如的雷老板,也会执着于一段过去的感情。 一屋子人的嘴同时抿紧了,看看地,又再看看天花板,全都是一副强忍着的死出,棠因的橙子到了嘴边,都忘送进去了。 他看见静宜蹙了蹙眉尖,一副连懒得回忆的表情。 然后她说:“忘了,也不想记得了。齐齐,我们走吧,不早了。” 说完她也没等庄齐,自己走开了。 庄齐朝棠因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先过去了。” “没事儿,谢谢你们来看我。” 庄齐一路追她到了车上,匆忙出来的人,看上去已恢复了正常。 “一个人想什么呢?”庄齐关怀的语气。 她摊了一下手,“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啊,想什么都是跟命较劲。” 庄齐叹气:“唉,你都这样,将来我们怎么办?不活了。” 她说:“得乐且乐,不要过多地考虑将来,你试试。” “我觉得如果你没走,谦明不会变成这样。”庄齐突然又说。 “什么样?” “和不知多少个裸模滚地毯,在他那间豪华的画室里,还美其名曰是为艺术献身。” 静宜笑了下,“他变成这样,是男人先天基因里的劣根性作祟,少往我身上扯。” 庄齐说:“那你是在生谁的气啊?” “生身不由己的气,生我没骨头抗争的气,生家世门第的气。” 庄齐握了一下她的手,“别这么说,就叶伯伯那样的,谁也抗争不了。” “其实可以的,只是我没这么做。”静宜的声音软弱下来,她说:“因为反叛老叶那条路,想想就要吃苦头的呀,没有男人值得我吃苦,初恋也不行。” 庄齐点头:“嗯,你得当一辈子大小姐,风风光光的。” 在这个最讲秩序的阶层里,他们从来就没有多少地位和选择可言,大家只是被困在拥有权力的假象中,其实与身处精神刑场无异。 第71章 刚才病房站着的那一群人,哪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依然只能在设定好的人生轨道上前进,有丝毫的偏差,都会立马被纠正过来。 家里铺好的看似荣光无限的道路,也只不过是一支华美的摇篮曲,好哄着他们继续昏睡。 等到他们长大了,又继续用这首曲子哄自己的孩子,来保证权力一直在手中流转,固化成恒久的利益。 所有出生在这里的人都这么过来,谁也逃不过。 车窗打下来,干冷的夜风涌进车厢内,吹动她们的头发。 静宜用力吸了口气,“去我那儿喝酒吗?” “好。”庄齐有点担心她,想也没想就答应。 没心没肺的人一崩溃,要比那些整日伤春悲秋的可怕多了,谁也不知道这些情绪被积压了多久。 庄齐给她哥发微信:「我今天不回去了,明天见。」 快到静宜家时,她才收到唐纳言的回复,一个孤零零的“好”。 她盯着看了一阵,半天了才收进包里。 唐纳言坐在书房里,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他关了电脑起身,走回客厅里。 他把炉子上煲着的汤关了火,握着陶瓷柄,把食材一股脑地倒进垃圾桶。 花胶、山参和红枣混杂在一起,浓浓的白烟里,飘出药材原本的苦香味来。 他还是没能掌握煲汤的要领,只靠在办公室琢磨那么一会儿,不顶用。 唐纳言摸过一包烟,倒扣在手心里,磕出一根夹上,偏头点燃了,背靠着岛台抽了两口。 这时,门铃响了,他夹着烟去开门,火星子溅落一地。 面包店的服务生说:“唐先生您好,这是您订的蛋糕。” 唐纳言把烟递到唇边,咬上。 他打开钱包,额外付了二百小费,说:“下楼的时候帮我扔掉,谢谢。” 第26章 我就要说 那天晚上,她们喝光了所有的酒,平等地痛骂一切事物。 凌晨的时候,两个人抱着酒瓶跳舞,跳累了,就这么跌在地毯上睡了。 隔天清晨,日光透过落地窗,暖融融地晒在身上。 庄齐醒得早,头也疼,她给静宜盖好毯子,洗漱完就出了门。 从她家出来时,庄齐和周覆正面碰上。 周覆的太太在r大教书,为了方便程老师上下班,他也常来这边住。 因此,遇到他,庄齐也不意外,她打了个招呼,寒暄说:“不和夫人一起出去啊?” 周覆笑说:“程教授昨晚改论文到两点,今天起不来了。你从上面出来,一晚上都住在这儿啊?” 庄齐点点头,“陪静宜玩得晚了点,我现在回家。” 周覆笑着问她:“这怎么个事儿呢?你哥说你期末考完了,要在家陪陪你,为了这个把局都推了,你反倒来了陪姐们儿。老唐拿你敷衍我啊?” 她愣了一下,极力为唐纳言解释说:“那肯定不是,我之前是总跟我哥说,让他和我多待会儿,但昨天特殊情况,而且他也没说他是......” 周覆被她语无伦次那样儿逗笑了。 他说:“行了,跟你闹着玩儿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哥吗?肯定你把他扔家了,是不是?” 不断下降的电梯里,庄齐的手臂无声垂着,黑漆漆的眼睫压下来。 她想起出来前,唐纳言那个温和清淡的眼神,心口有点酸。 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哪里好什么都由着她的。 庄齐苍白地笑笑:“是,我把他一个人丢那儿了,真过分。” “是你的话,你哥心甘情愿!”周覆摆了下手,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他闲聊起来,“当时你还小,他怕你没人照顾,愣和姜阿姨吵了一架,坚决地不肯出国,母子俩两年没说话。后来他就在本校读了个研,直接工作了。” 庄齐对这件事有印象,可她从哥哥那里听到的版本,和周覆说的不大一样。 脚步顿住,她猛地抬起下巴:“还吵架了吗?可是我哥跟我说,我哥说......” 周覆看她气息短促,素淡面容迎着炽烈的日光,白得像一张澄心堂纸。 他低头望她一眼,“没事,是什么你慢慢说,别哽着了。” 这小姑娘打小身子骨弱,现在看着还是虚。 奇怪,唐纳言不是精心呵护那么多年吗?怎么没什么起色?要真是丢下她在大院里自生自灭,还不知道会怎样。 周覆也有点怕,真把他妹妹吓出个好歹来,老唐饶不了他。 庄齐噎了好半天,急得手心里冒虚汗,她说:“我哥说......我哥说他是一个学校都没申上,所以才不去的呀。” “那怎么可能?就算申不上也可以继续申啊,他又为什么不呢?”周覆说。 庄齐懂了,也不再试图争辩,只动了动嘴唇,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喃喃重复:“是啊,他又为什么不呢?” 忽然起了一阵风,日光中扬起微微呛人的灰尘,像她心里一场小小的海啸。 庄齐和周覆道过别,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到家时,庄齐扶着黑胡桃木矮柜,换了鞋进去。 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明亮的三面大窗外,几片梧桐叶从枝头飘下,轻缓缓地落。 她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去卧室找唐纳言,不在。 庄齐又推开里头书房的门。 窗边架着一张紫檀长几,料色匀净,漆料浑厚。上边的青瓷瓶里供着松木枝,香气深幽清冷,像走到了郊野丛林的深处。 第72章 唐纳言坐在桌边翻书,几本文献杂陈在面上,书页泛黄。 “哥。”庄齐叫了他一声,走过来。 他从书里抬了下头,很温和平淡的语气:“回来了?” 庄齐听了以后,心里面就更酸更涩了,嘴角也不禁抽动两下。 她哥哥永远都是这样,面容冷冷清清地坐着,不言不语地做自己的事,寂静、缄默得像一口深井。 多少年了,唐纳言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一桩都不会察觉。 只有偶尔从别人嘴里听到一点粗浅的表皮。 像周覆今天说的事,诸如此类的牺牲和付出,庄齐相信一定还有。但是哥哥就不肯让她晓得。 他不愿说,她就装今天没碰到周覆好了。 庄齐湿着眼睛坐到他身上,不声不响地抱住他。 弄得唐纳言还奇怪,伸手搂紧了她的腰,“怎么了?” 她拼命摇头,“没有......我就是想说,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也再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以后绝不说自己命不济了,period!” 英文听不懂就算了。 就连这句中文唐纳言也没有听明白,一头雾水。 他转过头,快要贴上她的脸颊,“这是什么意思?” 庄齐在他肩上抹来抹去,用他的黑色衬衫揩眼睛,擦着哭腔说:“你不用知道。” 有时候想起自己飘零的童年,庄齐还是会发出一声喟叹,人怎么能毫无因由的,就这么一径往下坡路上走了呢? 先是妈妈离开了他们,她们母女连面都没见过,再到爸爸去别国赴任,她太小了,带在身边实在不方便,也不安全,就这样被迫分隔两地。 就算这是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调动,经龚奶奶劝一劝,哄一哄,庄齐能够勉强接受。 但爸爸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总该任谁听后都要摇头了吧?像追悼会上的长辈们一样,面色沉重地摸一摸她的脸,说还这么小,真可怜。 但是现在,她原谅了这一切。 她终于同这段颠簸的人生握手言和。 被打湿的布料黏在他的皮肤上,凉凉的。 唐纳言把她扳开一点,安稳地抱在自己腿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真的没有。”庄齐眼尾泛红,扁了扁嘴,声音又软又颤,“我就是一晚上没见你,想你了。” 这一套骗不了唐纳言,他不会相信。 没什么事的话,她会伤心成这样? 他皱了一下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告诉我,究竟......” 庄齐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轻喘着去吻他,舌头伸入他的口中,将他的也打捞起来,把疑问都吞下去。 这一招向来奏效,唐纳言只怔了片刻,呼吸乱起来以后,匀缓地发力,回以更凶百倍的吻法,两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吻得她几乎要被折断脊骨。 她的真丝长裙叠在他腿间,堆挤成一束月白的梨花,在金色的日光下,被唐纳言的大手拨开,露出光洁的皮肤,稍稍用力一揉,立马浮出几道红痕。 两个人贴身纠缠了很久,吻得难舍难分,最后庄齐缩在他的怀里,化成了一滩水。 她伏在他胸口,小声说:“你怎么都不跟我说,昨晚一直在等我呀?” 唐纳言抱着她,喘息又重又热,“不存在等不等的,你不来,我早早睡了。” “哼,一句实话都没有。”庄齐紧闭着眼,睫毛还在轻轻颤动。 她说得太小声,唐纳言没能听清,也不去问。 半轮日影落在桌前,他松松地抱稳了她,庄齐依偎在他身上。 唐纳言低头,很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她洁白的脸沾染上淡淡桃红,像浸润在春雨里的花瓣。 过了会儿,庄齐呼吸通畅了一些,才开始解释:“昨天在病房里,静宜碰到雷谦明了,两个人说了话,然后她不大高兴,我怕她想东想西的,就去陪她喝酒了,我们......” “好了好了。”唐纳言不愿听这么复杂的故事,也没兴趣理清这帮孩子的关系。 怎么可以不听她讲完前因后果! 庄齐在他怀里抬头,瞪着他:“不,我就要说。” 她还就要说上了。 唐纳言按了下眉骨,伸手拿下桌上的茶,喂到她唇边,“那也喝口水再说,刚才喘得那么急,我都怕你背过气去。” 庄齐喝完,瞪了他第二眼。 也不知道谁一直揉她,那么大的力气,手伸到她的衬裙里,裙摆都快被撑破了,害得她喘不上气。 唐纳言自知理亏,在她控诉的目光里咳了下,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为什么叶静宜见了谦明不高兴?” “他们以前是男女朋友来的。”庄齐又轻轻柔柔地讲开了,她说:“其实静宜不是为他,她是为自己难过,觉得人生被限制住了。” 唐纳言点头,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哦,叶主席拿王不逾限制她了。” “你也知道这个事儿?”庄齐兴奋地眨着眼,“哥,你看王不逾能行吗?” 儿女婚事他怎么好下判断的? 总之叶闻天眼光毒辣,总不会挑个孬根子给女儿,老王的表现出类拔萃,但那也是在工作上,经营婚姻是另一门学问。 唐纳言拨了下她的头发,哄她说:“大概能行吧。” 庄齐放了心,又小猫儿似的去蹭他的脸,“我昨晚不应该住在外面,对不起。” 第73章 “没事。”唐纳言也不住地拍她,抱着她说:“没事的。” 冬日总是宁静而沉寂,淡然天光里,零散地飞过几只寒鸦。 庄齐缩在他怀中,僵冷的指尖重新有了温度。 舒服得快要睡着时,她眯起眼睛问:“哥,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唐纳言摩挲着她的脸问。 庄齐抬起下巴看他,“我看见你手机里预定蛋糕的消息了。” 他笑了下,眉眼间没有愠怒,也不见责怪,只是平和地说:“昨天,是你到哥哥身边的日子。” 香炉里的暖烟扑上来,庄齐身上又起了热意,因为他的这句话。 她想不明白,之前还总在确认什么?哥哥怎么可能不爱她。 庄齐勾着他的脖子,又黏腻地要去吻他,被唐纳言躲开了。 他按住她的腰,“累了就睡吧,别闹了。” “你也看了这么久书,我们去躺一下好不好?”庄齐抱着他的腰,摇了摇。 唐纳言手上摁着书页,狐疑地看她:“大白天的就去躺吗?躺出事来了怎么办?” 庄齐干笑道:“能出得了什么事啊?除非你很怕我。” 激将法对他这种情绪极其稳定的人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 唐纳言老神在在的,眼睛还停留在文献上,伸出手翻了一页。他点头承认:“对,我就是怕你,很怕。” “......” 这次之后,一连五六天,庄齐都没再出过门。 快到年关了,京里又陆续下了好几场大雪,白纷纷地覆满枝头。 这天晚上,庄齐在书房里学得头晕,推开窗,院中积雪已深,风裹着雪粒往脸上呼。 她身上只有一条睡裙,结实地打了个寒颤。 庄齐赶紧关上,随手披了件唐纳言的西装。 托福的词汇量太多,也更偏学术。好好儿的日常用语放着不学,必须弄得高深莫测、云里雾里。 庄齐边背边觉着头晕,简直装得不能再装了。 她赤着脚走回来,从柜格里取下一个鎏金香炉,选了最里面那盒盛香的匣子,一并放在书桌上。 唐纳言喜欢龙脑香的气味,又能醒神清利,因此书房里总是备着一些。 庄齐摸到打火机,点燃了香投进去,看着烟雾升腾起来,她仍坐回桌边看书。 可这香好像也没什么用,她的头反而越来越昏,连呼吸都热了。 庄齐想,大约哥哥也不指着它提神,就图个净心吧。 身上披着的外套穿不住了,从她光滑的肩头掉下来,落在地毯上。庄齐想去捡,可动一下就热得厉害,心跳越来越快,只剩伏在桌上轻喘的份。 唐纳言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来。 下午开了大会,晚上一定是有饭局的,把会上不好说的事,私下里再交换意见,这是老规矩了。 尤其年节将近的时候,京里人多,各路叔伯都要打点,唐纳言几次离席,在万和绕了大半圈,周全着唐伯平的故交,敬酒敬得他都懵了,到后来,端起杯子来就喝。 他身上燥,烟酒气也重,怕小庄齐嫌难闻,先去浴室里洗了澡,再到书房找她。 怠慢了他一夜后,这几天乖得要命,门也不出了,成天地看书、复习,一个聚会也不去,专侯着他回家。 唐纳言披着浴袍出来,哪怕是他自己的书房,也习惯性地敲了下门。 这道敲门声是提醒,小时候庄齐听见了,正在玩的手办、乌七八糟的画册,就会迅速收拾好。 没等到妹妹应他,唐纳言直接推门进来了。 入眼的,是小女孩伏在桌上的瘦白肩膀,上面两根细吊带一拱一拱的,呼吸很急促的样子。 蝠纹镂空香炉里,淡青色的烟丝丝缕缕地飘出来,绵密的香气熏得满堂如春。 都不用耸鼻子,那股甜润的气味就直往人身上扑,闻久了,脸红身软。 唐纳言待了一分钟就觉察出不对来了。 他拿起杯茶,打开炉盖往里一浇,几缕香浓的烟冲出来,他偏过头躲了。 唐纳言拈起那盒香来看,再望一眼庄齐,紧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这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供上来的异香了。 还是在一次饭局上,江南那边最大的香料商浑聊起来,说有小心意要孝顺几位。 唐纳言一次都没点过,搁在柜子的最底层,怎么被庄齐翻出来了? 小孩子该不会觉得,这个盒子描金嵌玉的,就装着名贵香料吧? ......真是麻烦。 唐纳言把他的西服捡起来,拢在妹妹身上,拍了拍她,“小齐?小齐?” “嗯?”庄齐缓慢地睁开眼,声音分外得娇弱,脸上是不寻常的潮红,一路蔓延到耳后。 还没等唐纳言问,她就先笑了,一脸娇憨的艳态,“口渴,你给我倒杯水。” 他心慌意乱地点了下头,走到窗边去倒。 庄齐撑起身子,就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喝完了,她伸手要他抱,“我困了,抱我去睡觉,好不好?” 唐纳言想,如果能安静地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吧,实在不行的话,等醒了再带她去检查一下。 他弯腰来抱她,庄齐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把脸凑到他的颈窝里,她被茶润过的嘴唇贴上来,湿湿热热的,她说:“哥,你今天好晚回来。” 第74章 唐纳言走得很慢,一双腿有点发软,怕摔着她。 事实上,他除了身上的肌肉因为兴奋都绷紧了之外,没有一处骨头不是软的。 他嗯了一声,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有事耽误了,对不起。” 庄齐已经听不大清,耳边咚、咚、咚响着,心跳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身上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只能软弱地靠在哥哥怀里,像一株攀附在树干上的藤蔓,完全靠汲取他的养分而活。 发烫的脸也要贴着他才好过一点。 庄齐吻到他下巴上时,唐纳言将她放在了床上,他的脖子被她勾着,只好倾身下来,凑近了轻声询问她:“哪里难受吗?” 她一双腿交叠着,不停地蹭来蹭去,“难受,我好难受,大哥哥你别走,留下来照顾我,可以吗?” 大哥哥。 她都多少年没这么叫过自己了。 唐纳言咽了下喉结,他握住她胡来的手腕,低哑地哄:“好,哥哥会照顾好你的,不会有事,啊。” 他压上去,细细密密地吻着她,从眉心流连到眼尾。 庄齐舒服地闭上眼,但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她吃力地往上挪了挪,把自己喂到他唇边,含住以后,颤了一小会儿,抱唐纳言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缠进他怀里。 “别这么急......不要这么急......让我来。” 第27章 你都不要管 窗外风雪连天,还未化开的霰粒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地响。 庄齐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胸口,她歪在软垫上,想到自己刚才失禁的样子,恨不得把头钻下去。 怎么会那么没有用啊?明明已经口贲过了好几次,可最后他撤出来的时候,还是淋淋沥沥带出一滩,溅起暧昧的气味。 原来还有那么多被堵在身体里。 那时她已没法儿捂脸,接连不断的倾泻让她软弱无力,几根手指蜷曲在狼狈的床单上,眼里一团浓重的湿雾,稍微催化一下就要落雨。 唐纳言贴上来吻她,“现在好一点了吗?” 她精光地瑟缩在他怀里,颤抖着点点头。 不好也不能再做了,小女孩虚脱的次数太多,孱弱的不得了,翻出来的瓣片鲜红肿胀,他看一眼都心惊,如果明天还这么厉害的话,怕是得处理一下。 哪怕他有意控制着力道,轻轻柔柔地慢慢往里填,依然弄成了这个样子。 隔着一道浴室门,她听见唐纳言在和人说话。 在她昏睡时,哥哥好像叫了人过来,把香料送去给史教授化验,现在接到了对方回信。唐纳言说:“没什么有害成分就好,辛苦您了。” 他挂了电话,走到门边问了声:“小齐,洗好了吗?” “没、没有。”庄齐打起精神来回他,“你先别进来。” 唐纳言失笑,不知该怎么说他妹妹才好。 以前总喜欢往他被子里钻,弄得他拼了老命地忍耐。 现在到这个份上了,她开始知道害羞了,又懂男女之别了。 他柔声说:“我不进去,等你好了再叫我。” “好,还要一会儿呢。” 雪夜寒凉,唐纳言拿上一包烟,走到露台上去抽。 他低头拢火,手有点抖,点了几下才燃上,深深吸了一口。 雪在路灯下斜斜地落,粘在他面前的玻璃上,像一粒粒米花。 唐纳言抬起头,天乌蒙蒙的,远处涌动着几团黑云,大风漫卷。 他开始回想,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好像回来的时候都没有。 但他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庄齐娇腻地叫了大半夜,喉咙都叫哑了。 之前的猜测全都对,妹妹浅得像个小水洼,一挨就会满涨出来,也完全接纳不住他,总是全部没入的话,会顶在那吸人的恭口上,她更要抖得厉害,只能深深浅浅地磨,折腾得他一身大汗。 身体里的余韵还在翻涌着,激越的心跳也一刻不停,连呼出的烟都起起伏伏。 唐纳言手里夹着烟,深沉的面容掩在淡白的烟雾里。 被他扔掉的床单仿佛还在眼前,小股的血渍晕开在斑驳的水痕里,从床头弄到床尾,上面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他内疚地想,还是没等到妹妹二十岁呢,真该死。 庄齐试过自己从浴缸里出来,但实在站不住。 她怕摔,也怕意外磕着头,只好搬救兵:“哥——” 嗓子在冒烟,像吞了一块炭那么疼。 唐纳言听见了,掐掉烟,大步进了浴室。 他拿上放在一边的厚浴袍,“来,慢点儿。” “你别看。”庄齐一双手挡在胸前。 唐纳言都依她,别过头,“好,一眼都不看。” 他把她抱了出去,放到卧室的沙发上。 庄齐靠坐着,看面前的青瓷炉上温着梨汤,她说:“给我喝的吗?” “嗯,小心烫。”唐纳言站在她身后,替她擦干头发。 她端起来,小心地啜了一口,清清甜甜,一点也不腻。 庄齐捧着杯子问:“哥,你把那盒香料扔了?” 唐纳言端正神色道:“我应该早点儿扔了它,如果知道你好奇心这么重的话!今晚也不至于这样。” 她脸上一烧,急得扁起了嘴,“那......那以后,我们还能做吗?” 她还要说这个事。她还敢说这个事。 第75章 唐纳言那股强烈的负罪感又升上来了。 他丢掉毛巾,冷白指腹从她脸上刮过,温声问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身体里的饱胀感还没退,酸酸麻麻地堆在腿心,即便这样坐着,她也悄悄地夹紧了腿。哪里还会有不舒服,就是太舒服了。 哥哥把她抱在身上,挤撞地她不停往前缩,又被他大力拉回来,哭叫着泻得干干净净时,像梦境一样悬浮。 庄齐摇头,心虚地喝了一口梨汤。 其实什么也不用说,她种种不堪揉挵的表现已经够明显,哥哥都看在眼里。 但唐纳言仍叮嘱她:“晚上我睡浅一点,你有任何难受的地方,就把我叫醒。” 她说好,又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汤水,“我想睡觉。” 唐纳言点头,伸手准备去抱她,被庄齐推开了,“不要,自己可以走。” 走是可以走的,就是两腿之间磨得有点难受,但还能忍住。 庄齐知道她哥什么古板性格,这次意外对他来说,和犯罪没什么两样,不晓得又要多久才能消化掉。 要是她再有个什么病啊痛的,唐纳言肯定会自责的不得了。 庄齐迷恋她哥哥身上过分浓的道德感。 这在其他自高自大的子弟们身上太少见,份外地吸引她。 但唐纳言如果真的陷入歉疚中,为此耿耿于怀,她又替他难过。 兴许爱就是让人矛盾重重。 庄齐踢掉鞋子躺下去,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闭上眼。 她想到被丢掉的那张床单,上满沾满了浓重的腥气,有她的,也有因为身寸太多,盛不下了,从螺纹圈里流出来的,属于哥哥的味道。 是换了两个吧,一盒里面好像就是两个,哥哥拆的时候她看见了。 这里面有她的责任,都只剩出、没多少进来的气了,虚弱地倚在哥哥肩上,还紧紧含着他不放,浑身都红润透了,像个贪吃点心的小朋友,说还想要一次。 唐纳言不敢强行出来,只好低沉地哄她,吻她说:“乖孩子,你松一下,让哥哥取下来,好不好?再晚要满出来了。” 她等了会儿,还不见唐纳言上来,却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 又去洗澡了呀,哥哥的洁癖症加重了呢,庄齐在心里说。 唐纳言洗完澡出来,看见庄齐已经背对着他这边,动也不动了。 他擦干脖子上的水,漫卷着一阵清香进了被子,关掉床头的灯。 还没等他转过去,庄齐就循着这股气味凑了过来,迷迷糊糊找他的唇。 唐纳言衔住她,浅浅地吻了一会儿,“好了,乖乖睡觉。” “嗯,我好爱你。”庄齐意犹未尽地亲他一下。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发顶,“知道了,睡吧。” 庄齐不高兴了,“你怎么就说知道啊?像皇帝批奏折一样。” 唐纳言失笑,“那我应该说什么?” “说你也爱我呀,难道你不爱吗?” 他弯下脖子,吻了下她的额头,“爱,爱的不得了。” 庄齐双手攀住他,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时候呢?” 唐纳言侧过身,他的头枕在另一只手臂上,黑暗里琢磨了会儿。 这还真难住他了。 可能是龚奶奶死的那一年,妹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也可能是她哭着对他说,不会有人比我爱你的那天。 在他这里,怜惜和爱情早已融为一体,分也分不开。 唐纳言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苍白而乏味的一生中,都不会再有如此本真的情感。 别看他脾气温和,慎独谦恭的名头深入人心,但他的骨子里是如此冷漠,唐纳言自己都清楚。 因此,这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体会,只有朝夕相伴的妹妹可以,换了谁都不行。 精妙的时机和充分的条件,缺一不可。 如果没有庄齐,人生对他来说不过是三万六千天,和无数桩细微的琐事。 可能他的许多个夜晚,就只是静立在窗边,久久地望着一轮孤月,浑噩无趣地过下去。 半晌,唐纳言才对她说:“从前,现在,都很爱。” 帘外风雪未歇,庄齐听了,歪在他臂弯里吃吃地笑。 发热是快天亮时的事了。 她头昏脑涨,又四肢酸痛,挣扎在半梦半醒间,眉头微蹙。 唐纳言察觉到她在扭动,按了按她的手臂,很烫。 不放心,又再试了一下额头,更烫了。 他忙伸手去搭她的脉搏,也是突突乱跳。 昏暗中,唐纳言悔不迭地啧了一声,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起身换衣服,有条不紊地穿戴好了,扭亮一盏床头灯。 唐纳言拍拍她的脸:“小齐,起来了,我们去医院。” “嗯?”庄齐艰难地掀起眼皮,嗓子沙哑,“去哪里?” 唐纳言说:“你在发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起来好吗?” 庄齐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 伸到一半就停了,委屈地跟他说:“哥,我的手好酸哪。” 唐纳言点头:“不要紧,我们去做个检查,很快就好了。” 她抬手要他来抱,唐纳言坐在床边,稳稳地接住了她,用脸蹭着她额头,柔声问:“除了手酸,嗓子疼不疼,头痛吗?” 庄齐嘟囔:“哪儿哪儿都痛,骨头散架了似的。” 第76章 他听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给你换衣服,好吗?” 她点头,“好,我要穿厚一点,冷。” 也只有身上生着病时,小姑娘才会注意保暖了。 唐纳言带她到医院,一顿检查做下来,诊断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办了住院后开始输液。 接到电话以后,蓉姨就盛了肉糜粥送过来,坐在床边喂庄齐喝。她一边喂,一边说:“小时候你就这样,一到冬天就要大病一场,现在又闹来医院了。” 庄齐垂着眼眸,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加上嗓子哑,一说话就疼,更懒得和长辈辩了。 粥还没喝完,穿白大褂的张文莉就进来了,她扫了一眼病房内。 大雪纷飞的窗边,唐纳言静静站着,灯光下浓廓深影,强健的身形包裹在衬衫里,目光深邃地看向床头,薄唇紧紧抿着,面容沉静又柔和。 他好像一直都是如此,一副君子万年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怎么难接近,但相处时却极有分寸,话也说的水泼不进,半步都不肯僭越的。 爷爷和父亲两个,大抵也被唐纳言的温和外表迷惑了,总觉得始终走不进他心里,还是她还不够下苦功的缘故。 “纳言。”张文莉笑着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唐纳言回过神,把目光短暂地从妹妹身上收回。 他笑了下:“文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张文莉的手把着听诊器,她说:“我听说齐齐生病住院了,来看看。” 看见她进来,庄齐的眼皮垂得更低,囫囵吃了两口后,摆了摆手。 蓉姨端着瓷碗说:“就不吃了?这才吃了几口啊?” 庄齐捂着胸口,说吃不下了,再吃就要吐了。 唐纳言插了句话,“算了,让她休息会儿。” “老大,什么都依她吧你就!”蓉姨笑着说了一句。 言者无意,但听者入了心,张文莉望向庄齐,她正抬头看她哥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鼻骨挺翘,眼波里流转着别样的风情。 美人一生病,好像更惹人怜爱了呢。 她强忍着笑了笑,“齐齐打完针好点了吧?” “没好多少,嗓子还是很疼。”庄齐轻声说。 “多喝水,多休息,按时吃药。”张文莉简单嘱咐完,又看向唐纳言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有事你就快去吧,不是有蓉姨在这吗?” 庄齐不想说话了,轻微地点了个头。 见蓉姨起了身,唐纳言才缓缓地坐到床边。 面对这样的自作主张,他仍风度翩翩地回她:“我没什么事。你救死扶伤比较忙,快回去吧。” 庄齐也问:“哥,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今天还是在部里开会,我刚才已经请过假了。”唐纳言漫不经心地说。 张文莉一脸怨恨失意的样子,“哦,那是我瞎担心,科室还有事,我就先过去了。” “慢走。” 唐纳言连半点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 他这样,隐隐让庄齐觉得心惊,免不了去看张文莉。 她有些后怕地问:“哥,真不用送送文莉姐吗?万一她......” 唐纳言摇头,声音清冷沉稳,“不用,这些你都不要管。” “好吧。”庄齐别过脸,想休息了。 但唐纳言把她的头扶了过来,“看我。” “看你什么?我可是都想起来了。”庄齐哼了声。 他抵着她的额头,鼻息柔柔拂在她脸上,“想起什么来了?” 庄齐脸红得滴血,凑到他耳边说:“你昨天非把我摆成那样,我身上才痛的。” 唐纳言小声说:“哎,不是你让我握着你的脚踝,叫我压上来吗?说好舒服。” “别说了!”庄齐轻轻拍了一下他。 过了会儿,蓉姨洗完碗盏回来,“老大,张家的大闺女走了?” “走了吧。”唐纳言意兴阑珊地说。 这不过是在给张文莉警醒,是提前向她传递一个信号,以后不要在他身上花心思,做什么都徒劳。 蓉姨瞄他一眼,揶揄道:“我看这丫头对你挺上心的,还特地过来一趟。是不是等你爸爸回来,亲事就该定下来了?” 唐纳言摆手,“没有的事,您就别跟风起哄了。” 蓉姨没瞧出他的神色,仍絮絮说着:“人姑娘哪儿不好了?张老爷子在我们这代人心里,那可是德高望重的领袖。当然了,咱们老大的出身也高,又气宇轩昂的,两个人站一起多般配啊。齐齐,你说是不是?” 庄齐脸色雪白,黑压压的睫毛几乎快合拢了,没作声。 “行了,您收拾完东西了吧?赶紧回去。”唐纳言催她。 蓉姨穿好外套,她惦记着扫院子里的雪,急匆匆地走了。 唐纳言送她出去,顺手关上门,下了单人病房的锁。 再掉转头,庄齐已经躺下去了,拿背影朝他。 唐纳言无声牵了下唇。 他坐到床边,拨下一点被子来,“怎么了?” “不是不是不是!”庄齐突然坐起来,吓了他一跳。 唐纳言张开两只手臂护着,唯恐她一激动掉床底下去。他好笑地问:“什么不是?” 庄齐指着外面,“蓉姨刚才问我是不是,明明一点不般配!” “蓉姨上年纪了,她的话你也当真?”唐纳言说。 第77章 她瘪了瘪嘴,委屈地瞪了一会儿,突然侧了一下头,往他脖子上咬下去。 唐纳言捏了下她的脸,“哦哟,小姑娘口劲儿真大。” “哼!”庄齐又抱紧了他,“你不准和别人配。” 唐纳言点头,“好,我不配。那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呀?” 他滚了下喉结,“昨天兴奋成那个样子,我也没怎么忍住,那里……究竟疼不疼?” “真啰嗦,都说了不疼啦。” 唐纳言连声说:“好好好,不提不提。” 第28章 当不起 她咬得很轻,并不敢太用力,哥哥还要出去见人,带着伤也不像话。 但一双水杏眼里的怨气却是满满当当。 咬完也不管他,眼看又要躺下去,唐纳言忙抱住了。 他伸过脖子去,“来,还有另一边给你出气。” “哼,谁般配你给谁出气去。”庄齐扭着脸说。 唐纳言失笑,“天地良心,那都不是我说的,也要怪我头上?” 庄齐不理他了,她说:“我要睡会儿,头晕。” “你睡。”唐纳言替她掖好被角,“我在这儿守着你。” 庄齐眨着眼睛看他,“什么守着我,你是将功折罪。” “但你这是欲加之罪。”唐纳言捏了下她的脸。 她胡搅蛮缠,“欲加之罪也是罪,总之是你的罪。” 唐纳言无奈点头,“好,我罪大恶极,睡吧。” 庄齐烧退之后,嗓子仍哑了好几天。 住在北街不方便,照顾得不如大院里细致,唐纳言便把她送回家,交给蓉姨,他也好安心上班。 但在这儿又有另一样不便利——庄齐失眠了。 她这段日子黏着唐纳言,已经习惯了靠在他怀里,腻歪地说一阵话再睡。 碍着这一层还没捅破的窗户纸,她只好每晚都钻到唐纳言房里,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好几天了,唐纳言睡到半夜,枕边就多了个香软的小姑娘,在他的怀里作乱。 他同样失控地吻她,把她柔软的唇瓣弄得潮湿殷红,但不敢再做那样的事。 哪怕庄齐不停地暗示他,不断向他发出诱人的邀请。 唐纳言忍耐着心里那股强烈的、暴戾的,想要用力地捣进去的冲动。他按住怀里的女孩子,安抚她说:“乖,你先养一养身体,听话。” 没多久就到了除夕,唐伯平两口子回了京中过年。 那日天晴,屋顶上的雪融成水,流下来,挂在瓦片金黄的屋檐上,又冻成冰,只是还不稳,在风中吹得直晃,偶尔有一两柱落下,砸在脚面上。 从菱花窗里望出去,远处雪天一色,日头下白茫茫一片,吹落琼花般的玉洁感。 这次唐伯平带回来的东西很多,搬家似的。 院子里大队人马在忙碌,一个接一个的箱子拿进来,辛伯都仔细盯着。 看这架势,庄齐心里已有了数,怕是过了年,唐伯平就正式到任了,以后再不会出京半步。虽然哥哥没讲,但她大小也去了这么多次聚会,总有风声刮过耳边。 庄齐关了窗,她整理了一下裙子,收拾好脸上的表情,下楼去迎他们。 她走到客厅里,乖巧地叫了一声:“唐伯伯。” 唐伯平穿件白衬衫,外面罩了件藏青色羊绒背心,很朴实无华的穿扮,手上端着一杯浓茶在喝。 闻言,他扭头看了一眼她:“哦,你在家呢,齐齐。” 庄齐坐到他身边,“嗯,学校放假了嘛。” “期末考得还好吧?”唐伯平照常关心道。 她谦虚地说:“嗯,绩点4.0,算还可以吧。” 唐伯平连说了两句好,“能顺利毕业出国就行。” 庄齐笑了下,攥着身上的丝绒裙摆,没说话。 唐伯平笑着对身边侍立的秘书说:“我女儿,小名叫齐齐。” 说完,又拍了下庄齐的手,“认识一下你孙叔叔,以后常见面的。” 庄齐笑着说:“孙叔叔好。” 孙立行是他从下面带上来的,此人做文章是把好手,唐伯平用着舒心。 他刚到任的时候,头一个秘书墨守成规,对新局面新思想的认识不够,写什么都是老水平老模子,唐伯平发了好大一通火,试着启用了孙立行,他琢磨出来的东西,字字都点上了他的心窝子,让他很是满意。 在京中不比在下头,行事更要谨慎许多,左膀右臂不能断。 “二小姐乖巧,小唐主任上进,您儿女双全哪,好福气。”孙立行对唐家的事一清二楚,也知道这是在给小女孩抬身价,他索性抬得更高。 但唐伯平摆了下手,“哎,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就说这样的话。” 孙立行笑说:“还没这个荣幸见过,但他写的文章看了,华泰第一笔嘛,您儿子水平很高的。唐主任将来要是进了宣传口,我们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提起儿子,唐伯平脸上的笑纹堆得更深,“他从小就爱读书、看报,下了一番苦功,整天守在书房里不出门,在这上面的确是有心得。但毕竟年轻,你有空也指点一下他。” “当不起,指点我可当不起,互相学习。” 庄齐只坐了一会儿,尽到她该尽的礼数,再待下去,多余又尴尬,她有这个自知之明。 她戴上围巾,自己出门去走走。 好像很久没见周衾了,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第78章 难得放晴,大院里的路也扫了出来,青灰色的砖地迎着日光,折出淡薄的水光。 她把手揣在兜里,慢慢往周家那边走。 刚到门口,庄齐一眼就看到了他,周衾在树底下蹲着。 她走过去,弯下腰低低地笑:“你都几岁了,还看蚂蚁搬家呀?” “吓都被你吓死。”周衾抬起头,额上一块伤疤闪烁在太阳底下。 庄齐蹙了下眉头,忙拉着他站起来,“我看看,你怎么弄成这样?” 周衾挡了挡,“没事,前几天不小心摔的,已经处理过了。” 她拨开她额前的黑发,“摔出血来了?这么深的一道口子,你蒙谁呢?” “就是......就是磕在碎花瓶上了嘛。”周衾结结巴巴地解释。 庄齐指了下自己,“喂,您看我像傻子吗?” “不像啊,傻子能拿全院绩点第一吗?”周衾说。 她气得叫起来:“那你把我当傻子糊弄!” 周衾忙去捂住她的嘴,“别喊,我告诉你好吧。” 其实事情说起来也简单。 周衾拉着她去外面,边散步边说:“前几天,因为我爸回家晚了,妈妈和他吵,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劝了两句,她就扯到我亲妈头上了,连着我一起骂。”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周吉年和他夫人,从结婚第二年起便两情不悦,轰轰烈烈地闹离婚,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也没见他们离成。 不等他说完,庄齐已经猜到了,心里不是滋味,“她拿花瓶砸你了,是不是?” “不是砸我,是砸我爸爸,我帮他挡了。”周衾低头说。 庄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声音轻轻的,“以后他们吵架,你就躲得远一点,不要掺和了吧。” 周衾看她围巾下的小脸白惨惨的,心里不落忍。 他伸手握了她一下,“我说了不告诉你的,你看你这样。” 庄齐吸了吸鼻子,“没事儿。周衾,反正你快毕业了,以后少回这里,离了他们,你会过得很好的。” “那你呢?也少回这里吗?”周衾看着她问。 她点头,“本来除了我哥,这里也没人欢迎我,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周衾笑她傻,“那怎么可能!你哥要结婚的,他还能一辈子带着你吗?真是小孩儿说话。” 要怎么和他解释清楚,他们兄妹现在的关系? 庄齐想了想,还是选择缄默不言,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笑笑,把冻得粉红的鼻尖缩进去。 周衾停下来,笔直的少年站在青杉底下,提议说:“你还不如和我去美国,我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看他刚才那么难过,庄齐也不忍心当场拒绝,反正她失约也不是一两回了,何况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庄齐朝他笑,伸手拍掉他肩膀上的雪,“好啊,我们一起去美国,不回这个地方了。” 周衾点头:“嗯,到你家了,快进去吧,外面冷。” 庄齐和他道别,又指了指额头说:“伤口记得换药,今天是除夕,多吃几个饺子啊。” “知道了。” “新年快乐,周衾。” 她扭过身体,脸上还维持着柔婉的笑意,抬头就看见唐纳言。 他穿了件黑色羊绒外衣,站在半人高的铁栅栏旁,唇角很淡地抿起来,身后是一枝斜出的红梅,越发映得他面色冷白,深沉淡漠。 刚才说话太投入了,庄齐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听见看见了多少。 小时候被哥哥支配的恐惧又来了。 但她想不出那么多,应该也没什么事吧,似乎也没做什么呀。 她快步走过去,站在唐纳言面前,恬静地笑了下:“哥,你回来了。” “嗯,回家吧。”唐纳言连声音也很清淡,像深秋落在脸上的雨丝。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里走,推开大门进去,庄齐紧随其后。 家里已归置齐整了,唐伯平和姜虞生坐在客厅里,两个人静静地说着话。 除夕晚上一起包饺子是唐家的惯例,每个人都要参加。 其实也不麻烦,厨子备好了馅料和饺子皮,就是走个家庭和谐的过场。 屋子里开足了暖气,庄齐摘下围巾,问过好后,先去楼上洗澡换了衣服,重新换了条束腰小黑裙,很温柔的压褶风琴领口设计。 唐伯平中年发福,系围裙时有些吃力,庄齐帮他接过来,灵巧地打了个结。 “还是有个女儿好,贴心。”他拍了下庄齐的头,笑说:“你看你哥站在那儿,跟菩萨一样。” 庄齐拈了块饺子皮,悄悄打量一眼唐纳言,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她疑心自己是罪魁祸首,不敢开口。 姜虞生笑着捏紧了一个,“这都看不出来?你儿子的心啊,已经不在家里了。” “没这回事。”唐纳言蹭了下沾着面粉的手,他说:“下午陪夏治功去看望了几位领导,有点累。” 唐伯平点评了句:“老夏那么强势的人,这个传统倒没丢。” “他不敢丢,多少人等着拿他的把柄。”唐纳言说。 姜虞生制止说:“哎,我说二位,一家子过个年,工作就不谈了,好吧?” 出于对夫人的尊重,唐伯平附和她道:“对对对,姜女士退居二线了,都记住啊,在家不要提工作了。要聊去外面聊,走,咱们抽根烟去。” 第79章 说完就拉着儿子去院子里了。 姜虞生在后面喊:“全丢给我们啊,爷儿俩才包了几下!” 庄齐全程没有插过话,只默默地包她的饺子,尽管手法很生疏。 现在剩下两人照面,她就更加沉默了,抿着唇不说话。 姜虞生捏着饺子打量她,风华正茂的年纪,身段眉眼无一处不妙,漂亮得像个祸害,低着头的娇柔神态,她总觉得在谁身上看过,很像个年轻时的故人,但就是一下子想不起。 话说回来,庄敏清的个人生活那么复杂,他就算在世,恐怕也不知是在哪一处留的情。 总之是个顶漂亮鲜活的姑娘吧。 早年姜女士在文工团工作,美女如云的地方,也找不出几个庄齐这样的。 不经意间,庄齐抬了一下头,见她正盯着自己,讪讪地笑了一下,“伯母。” 看看,还这么乖巧懂事。 姜虞生也笑:“大三了,毕业后的打算有了吗?是出国还是工作?” 庄齐摇头,“我还没有想好,都准备着吧。” 姜虞生说起当年,用心叮咛了一句:“你这个专业是老唐选的,也是你龚奶奶临终前的意思,希望你走你爸爸的路。他过去那些老同事都在,大家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进去以后也能受关照。不过,伯母还是建议你去美国,工作以后,提拔调任也很看重这些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句句肺腑。 庄齐受宠若惊,不住点头:“我听明白了,谢谢伯母。” 谢完了,她又不禁想,如果姜虞生知道她正和唐纳言谈恋爱,还能说出这番话吗? 不剥了她的皮都算好的吧。 等父子俩说完话,菜都已经上桌了,四个人安静吃着,不时举杯喝一次酒。 庄齐面前的是果汁,唐伯平和唐纳言开了瓶特供的茅台,一顿饭下去了一瓶。 她端着杯子看着,感觉哥哥不是在喝酒,比喝水还要利索。 头顶的水晶灯花枝一样延展,庄齐在成束的光影里看他,真担心他喝醉了。 忽然和他对上一个眼神,他也只是静静地看过来,平平淡淡又耐人寻味。 庄齐怯怯地低下头,专心吃菜。 等吃完饭,本该陪着看会儿晚会的,但唐纳言说不舒服,先上楼休息了。 他能走,庄齐不好走,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看电视,陪着他们夫妻俩闲话家常,发了几条拜年的消息。 后来连唐伯平都困了,挥挥手,让她也早点去休息。 庄齐不着急,看着他们夫妻进了卧室,放轻脚步往楼上走。 路过哥哥房间时,她停下来逗留了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又担心他已经睡下了,怕吵醒他。 庄齐为难了一阵子,手腕抬起来又放下,还是决定不进去了。 她正要走,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只冷白的手臂伸出来,将她用力往里一拉,扯了进去。 惊吓之余,庄齐险些站不稳,是靠唐纳言扶住的。 房内光线昏淡,只有床头一盏青瓷底座的台灯散着柔和光晕。 唐纳言将她抵在了墙上,鼻尖蹭着她的脸颊,盈满山茶的清冷香气,手上握着她裙子下的细腰,闻了一阵,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吻她。 这副场景曾出现在庄齐的梦里。 除了地点改成卧室,其余都一模一样,哥哥紊乱滚烫的气息,啄吻她脸颊时,一边手势凌厉地剥开她。 庄齐为这样的相似而心如擂鼓。 恍惚间,她隐约有种被宿命射中的兴奋。 哥哥一下子变得好凶,庄齐被吻得说不出话,抱紧了他的肩,勾着他的舌头不肯松,不停吞咽着口腔里的津液,被托住的中间一片泥泞,像误入当年的梦境深处。 “喝了那么多酒,我都以为你睡了。”庄齐咬着他耳后的小痣,轻声说。 唐纳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睡不着,听见妹妹和一起长大的男孩子约好去美国,他怎么睡得着! 他躺下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幅画面。 年纪相当的青年男女,模样也登对,含情脉脉地站在雪松下,拍拍肩膀,说着日后的约定。 去读书就算了,他们还预备不回来,不回来是要在那边做什么?还想着以后结婚吗? 那他怎么办?他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庄齐走了他要怎么活? 他的女孩子,他养了十二年的女孩子,周衾凭什么带走?这小子也太能异想天开! 唐纳言闭上眼,等不及地把自己埋进去,哑着嗓子问:“有没有弄痛你?” “没有,一点都没有,我很喜欢。”庄齐缠他缠得很紧,眼尾舒服得溢出两滴泪来,为这一瞬间的饱胀酸麻,她往后仰了仰脖子,后脑勺抵在了墙面上。 这句话简直是情/药,得了特赦的人冲撞起来,愈发地不管不顾。 夜里起了风,庄齐越过他挺耸的肩膀,看见窗外青黄的金枝槐上,雪纷纷扬扬地掉。 没多久,她呜呜咽咽地凑上去,用力绞紧了唐纳言,知道自己就快承受不住了,轻咬着他的耳垂,无助地淋了他一身,仿佛窗外被吹落的雪点。 第29章 让她睡吧 月挂霜林,素白的雪光从窗户里投进来。 暗沉的屋子里,床上卧着个眉眼微垂的女孩儿。 第80章 唐纳言刚把她抱回来,妥帖地放在她自己床上,他伏下身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不要,我自己能睡着。”庄齐又伸出手去推他,“天都快亮了,你也去睡会儿。” 她实在是怕,万一唐伯平早起撞见了,他们要怎么办? 在哥哥房间时,她也吊着一颗心,搅进来的力道得那样狠,回回都探到了泬底,她死死地捂着嘴,但仍有一两句声音漏出去,像夜半曲折幽深的巷子里,不时传来的绵软猫叫。 唐纳言拨开她的头发,在她颊边又吻了一下。 他含着她的耳垂问:“今天晚上怪我,忍不住做了那么多次,疼不疼?” 庄齐揪着被子,头摇了又摇,没流干净的那些又淌了出来,在他温热的气息里。 他直起身体,指腹轻柔地刮着她的脸,“好乖,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要起来。我会替你跟爸妈讲。” “嗯,我也起不来。”庄齐说。 她闭上眼,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已经又是一年了呢。 去年这时候,庄齐怎么也想不到,哥哥有一天会把她拉进卧室,狠狠抵牢在墙上,手里摩挲着她蓬勃的心跳,粗糙的触感令她一阵眩晕,醇厚的酒气不停渡过来,像迷魂香。 让她轻盈的灵魂也跟着飘起来。 结束时,他身上还穿着白衬衫,西裤从头到尾没有脱。 对于这个夜晚,庄齐的记忆只剩下这些。 后来......后来她完全疯魔了,也记不清楚了。 她只晓得,哥哥在墙边给了她一场激烈的性/爱,像交付出他冷静、睿智又审慎的一生。 唐纳言没能睡多久,八九点钟的光景,家里便陆续来了客人,都是一些亲厚的下属,来给唐伯平拜年的。 他不好再不出去,强打着精神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下楼。 早餐是来不及吃了,趁着陪客人说话的间隙,不动声色的,拈了块点心垫肚子。 唐纳言端方坐着,耳边流过真真假假的吹捧,也不接话,客气地点头笑一下,尽到场面功夫。 眼下羽翼未丰,还不到他发话的时候,万事须看唐伯平。 而他的任务,就是扮一个教养良好、可堪造就的小辈,一再强化身上的固有标签。 唐伯平替他抬了下手,“好了,不要夸他了,年轻人大都浮躁,不经捧的。” 没多久,话题又带到了魏晋丰父亲身上,说魏克绪早年在晋城时如何跋扈,主持工作时和各方面都配合不好,弄得大家有情绪,虽然做出了不少的成绩,但群众反响很差。 进京后吃了几次哑巴亏,也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唐伯平听后说:“人教人是教不会的,还得事教人才行。看来,我也要多注意点了。” 这不过是一句笑谈。 整个大院的人放在一起,也没有比他更注意的了。 唐纳言听后,不露痕迹地勾了一下唇,父亲在哪里都低调谨慎,仿佛生来如此。从小到大,他听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这些年来,魏克绪能够在京站住脚,足以证明他的强干,但若论处世,当唐伯平的门生都不够。 送走这拨客人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父子俩踱着步回来,唐伯平看了眼二楼,“你妹妹还睡着呢?” 唐纳言面色一怔,旋即笑道:“让她睡吧,昨晚复习托福到三点,马上考试了。” 时间节点没错,但做的事情对不上号。 昨晚他把妹妹扯进来,在墙边做了还不尽兴,哪怕衣服还完整穿在身上,但暗夜里的欲念昭彰分明,根本没有消减的迹象。 他又把人丢到床上,手脚都折起来,头埋了进去,用早晨才剃过,可到了晚上又新长出的胡茬去磨她,看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自己的手指,被蹭得直哭。 庄齐一直在害怕,神智稍微清醒一点,就小声求他,“哥,伯父他们都在,会听见的。让我回去吧,好不好?” 唐纳言来吻她,鼻尖上带着她自己体内的甜腥味,“听见吗?那有什么关系,就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永远都不分开。” 小姑娘的头枕在他手上,睁大了水润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第一天进门时那样。 她怕得一直缩,但次次都被他大力扳过脑袋,扪着她和自己接吻。他再度入内,含吮着她的嘴唇,低哑模糊地问:“你不会离开哥哥,也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庄齐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点头。 太重了,每一次都太重了,重到她以为自己快死在他身上,但下一秒又活过来,期期艾艾地回吻他。 “好孩子。”唐纳言把她按在怀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一副完全占有的姿态,哪怕已经亵完也不愿出来,仍缓缓地、缓缓地延长这份刺激。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从这片紧致的湿地里出来的,唐纳言敢断定。 他换了一个,又大力把她拖到床边,挺弄着唇舌来来回回,庄齐几乎要崩溃。 含弄够了,唐纳言才去吻她的脸,用她自己的气味蘸湿她的脸颊,猛然间扶进去。他一口含下她的澳白素钉,低声说:“不是要回去吗?你看你,咬得哥哥多紧哪,动都动不了。听话,放松一点。” 这种时候拿出兄长的威严来叫她听话,她身上烫得更厉害了。 第81章 “别说,不要说。”庄齐发出破碎的声音,红晕满脸,跌撞着去找他的唇,口是心非地吻他。 因为庄齐发烧,顾忌她脆弱的身体,他已经忍了十几天了,期间无数次想到她,就有想自渎的冲动,全靠冲冷水澡压下来。 只是十几天而已,他已经判若两人。 这一晚完全是被激的,他听到她和周衾的谈话,心里气的在淌血。本来,他只想把她带进来教育一顿,但一挨上她新嫩幼滑的身体,一切就不再受他控制了。 在和周衾商量什么?为什么站得那么近?真的要和他出国吗? 这些问题在唐纳言脑子里转了无数遍。 可闻见她皮肤上的香气,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将她摁在墙上吻。 恐怖的、本能的欲望第一次在他这里占尽上风。 恍惚间,听见唐伯平怪他说:“你把她也逼太紧了,才考完期末,大过年的,又让人家去考托福,难怪她起不来。你哪儿像个做哥哥的,黄世仁也没这么狠!” 这怎么成了他要庄齐去考的? 他也是受害者,昨天傍晚冷不丁地听周衾说那些话,差点当场发疯。 那份心情,就好比当爹的撞见黄毛小子要拐走宝贝女儿。 唐纳言有苦难言,还不得不拿出姿态来。 他大力揉了一下眉骨,“爸,我正要跟你说,小齐大三了,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让她搬到学校附近去住吧,西山的房子至今仍空着。何况现在你们也回来了,几个秘书每天进进出出,她总是在家在也不方便,您说呢?” 唐伯平对这件事没意见。 反正庄齐的生活也好,学业也好,他从来就没插手过,都是唐纳言包揽下来,听他安排也理所应当。 他拍了下儿子的肩,“西山的院子是你的,你做主吧,想给谁住就给谁住。” 唐伯平说完就上楼休息了。 朴拙雅意的会客厅内,一炉寒山香迎风烧着,袅袅的白烟从菱格里飘出去,唐纳言静默驻立,望着远处茫茫的雪景出神。 为了和妹妹厮守,他真是找尽了借口,想尽了办法呢。 他到底还是当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庄齐睡到下午两点才醒,是饿的。 她坐在床上听声响,厨子、花匠这些工作人员向来安静,不会发出声音的,楼下仿佛也没有交谈声。 那么,唐伯伯应该是出门了。 庄齐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她举着牙刷站在镜前,含着一口的泡沫抬头,被自己吓了一跳。 肩膀上、胸口、脖颈上,这些没有遮挡的地方,布满深浅不一的红痕,像春夜里伸出的桃树枝,一夜间结满粉嫩花苞,招摇又惹眼。 她把牙刷怼进里面,很用力地刷了两下,像泄愤。 这半个月里,对她不敢摸不敢碰的,一会儿又凶成这样。 庄齐吹干头发,换了一条轻软的棉白长裙,外面罩一件盘绦纹宋锦开衫,翻出的袖口上用银线绣了仙鹤,很应年下的景。 今天是大年初一,照惯例要去唐老爷子那里吃饭的。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坐到楼下,翻着书等了会儿,没多久,他们就都回来了。 庄齐听见蓉姨开了门,她也站起来让到一边。 心里叹着气,动不动行礼问安的,真不想回这儿住了。 想归想,等唐伯平过来时,她清脆地说了句:“伯伯,伯母,新年好。” 姜虞生应了一声,就回房间去休息了。 “好。”唐伯平解开开衫扣子,抬手让她坐下,“你哥说你学到三点,也要注意身体,小小年纪别熬垮了。” 庄齐飞快地瞥了一眼唐纳言。 她是学到三点吗? 明明是被他压在床上做到三点。 但唐纳言斯文俊秀地站着,嘴角噙了一丝很淡的笑意,目光柔软地看着她。 就是想骂他是个下流胚也骂不出来了。 庄齐硬着头皮答:“是,唐伯伯,我下次不这样了,身体要紧。” 唐伯平点头,“坐会儿吧,马上也要去你爷爷家了。” 他发话让坐,庄齐就规矩地坐直了,后背曲线紧绷着,连眼睛都不敢乱瞟。 唐纳言看了她一会儿,那小模样又乖巧又可怜,招人心疼。 好有出息,只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本事! 唐纳言笑笑,很快就上了楼,又过了几分钟,从书房走出来,靠在栏杆上叫她,是昔日严肃的口吻。他说:“小齐,我的书怎么找不到了?” 庄齐捧着杯热茶,知道他在演戏给唐伯平看,还不能拆穿,只能配合地啊了一声。 她仰着脖子,羞窘地脸都红了,结巴地说:“哪......哪一本啊?” 唐纳言还在平静地胡扯:“谈改革开放四十年那本,你不是说写论文要用吗,用完了书呢?” “我早就放回去了呀,你没看见吗?”庄齐也闭起眼睛瞎说。 唐纳言严厉地命令:“我没看见,你给我上来找,尽乱扔!” “你小子!”弄得唐伯平都破天荒地骂了句,“你妹妹如今也大了,女孩子面皮薄,别总像小时候一样批评她,注意点方式方法。你在办公室也这么直来直去的?” ......难绷。 庄齐真的快要笑场了。 她面色苍白,死死咬着嘴唇不放,看起来受尽了长兄如父的气。 第82章 唐伯平安慰她,给她壮胆:“别理你哥,上去给他找找,找不到就算了。他再敢教训你,就来跟伯伯讲。” “嗯,那我去了。”庄齐瓮声瓮气地说。 他往后挥了下手,“去吧。” 她放慢步子上了台阶。 到了书房门口,还敲了两下门,“哥。” “进来。” 唐纳言就站在门后等她,身形笔直如崖上孤松,唇边一点散漫的笑。 她走进去,含疑抱怨地嗔了他一下。 唐纳言牵过她扶着门框的手,利落地下了锁。 一声惊呼还在口中,她就被抱了起来。 庄齐挣了两下,但力量对比悬殊,唐纳言仅凭一只手臂就夹稳了她,坐回那把圈椅上。 窗帘紧闭,一地昏昧的光线里,庄齐跨坐在他身前,一双手紧紧捞着他的脖子,她摸上他浓郁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最后到高挺的鼻骨。 就是这里对吧,昨天他用这里不停磨她,碾完又一口含上去时,她被逼得快哭出来。 唐纳言捉住她的手腕,两个人对视了不过片刻,就迫不及待地吻起来。 谁也没说一句多余的话,情到此处,任何的言语,都不如吻来得简洁直白。 他们吻了很久,隔一会儿,唐纳言就强迫自己缓下来,捧着她的脸颊,轻柔地啄着,等听见庄齐喘匀了气,又急急地含上她的唇,舌头挑开她的齿关,交换彼此的津液。 书房里细微的水声一阵接一阵响起。 到后来,庄齐轻轻推开了他,嘴唇水润润的,脖子上一片湿红,后背抵在桌上,轻细地喘着。 唐纳言倾身过去,扶着妹妹纤长白皙的脖颈,不敢用力。 她这么软,浑身上下像没长骨头,握在手里鲜嫩极了。 他总是怕把她捏疼,又忍不住想让她疼,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破坏欲,想狠狠地弄疼她一次。 唐纳言闻到她的味道,很熟悉的甜腥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淌出了一大片。妹妹的外套掉在地毯上,身上的白裙子洇出水痕,裙摆皱成一团。 他失笑,又凑过去衔住她的耳垂,哑声说:“就这样也受不了?” “嗯。”庄齐轻颤着,别过头躲他的吻。 真的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了。 唐纳言拨开束缚,一下就握住了她的心跳,拇指在上面来回剐磨。 这对庄齐来说是一记绝杀,她瞬间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她伏在他肩上,细声央求:“哥,唐伯伯还在下面,不好太过分。” 唐纳言混乱地吻着她,“什么叫太?谁给这个太下的定义?你告诉我。” 他现在变得好不讲道理来了。 不,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天性如此,只是一直被压制在温和的面具里,现在才一点点展露出来。 庄齐急得扭动了两下,“我......我真的要出去了。” 唐纳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声音低沉喑哑:“会让你出去的,再等一下。心肝儿,我一天都在想你,知道吗?” 他拨开张合着的小瓣,一路探到底时,又模糊地重复了一遍:“一整天了,我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一直在想你。” 庄齐几乎要溺在他的身上,大脑一片空白。 她失神地回吻他,本能地含咬着他不断耸上来的物事,“在想什么?” 唐纳言怕有所克制,轻轻慢慢地研磨着,在她耳边说:“想你是怎么到我身边的,那么一个小人儿,还没有椅子高,叫句大哥哥都要脸红,现在怎么长得这样漂亮,这么让我把持不住。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庄齐麻了半边身子,歪在他的肩上动弹不得。 他自己给了答案,颠三倒四地啮着她的脸,“是哥哥养得好,对不对?” 庄齐从来没有过这么意乱情迷的时刻。 从前她那些勾引哥哥的手段,放在他面前都是开胃小菜。 她已经没有任何思考能力,身体随他摆弄成任意的形状,变成一个只会淌水的娃娃。庄齐黏糊糊地去找他的唇,“对,哥哥说什么都对,我好爱你。” “我不要听。”唐纳言扭过头,故意不让她吻到,“我要你一直在哥哥身边,不许走。” 甜言蜜语不济事,只要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哪怕骂他几句,打他几下都没关系。 庄齐哪儿顾得上这个,她只晓得自己被塞得太涨太满,而她的嘴很空,她想要吻他,想要吸吮他的舌头。 她小声央求,听起来娇的不得了,“我不走,我要亲哥哥,我要哥哥。” 说完,庄齐扶着他的头吻上去,唐纳言唔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地往后仰,抵着涓涓吐水的泉口,三四秒之后,重重地卸了力道。 唐纳言闭着眼,轻柔的吻在她脸上逡巡,吻到眼尾时,把那些溢出的泪都含下去,惹得庄齐颤个不停。 她太迷恋这类的安抚,蜷缩着身体,伏在他身上起不来,手脚软了好一阵。 等清醒了一点,她才想起来要解释,“昨天,我是和周衾说着玩儿的,你不要生气。” 唐纳言捏着她的下巴,“你拿这种事来玩儿啊?他当真了呢?” “哎呀,不会的,人家能听出来,只有你当真。” 胡闹过后,庄齐是悄摸回到自己房间的。 唐纳言要抱,她不同意,谁知道唐伯平会不会扭头,万一看见了呢。 第83章 庄齐回了房间,把身上弄乱的衣服换下来,重新配了套差不多的。 再下楼时,她脸上仍带着猛烈情事后的潮红,一时难以消退。 姜虞生看了眼她,笑说:“今天气色不错。” “毕竟去见长辈嘛,我化妆了。”庄齐紧张地低头。 唐纳言拿过车钥匙,声音透着餍足后的倦懒,“爸,我来开吧。” 唐伯平点头,和姜虞生坐在了后排,没办法,庄齐只好坐上副驾。 第30章 打了个抖 初一的月光很淡,天色暗下来,漆黑高远的晴朗夜空里,星垂平野,映出眼前延绵起伏的群山,泛着宝蓝色的光。 唐承制住在山麓,一座有流泉活水经过的老宅子,常年绿荫如帷。 庄齐拘谨坐着,不敢瞧一眼旁边的唐纳言。 她怕自己眼里情意太浓,会被后面的父母看出来。 唐纳言也专心开车,没过多关注他妹妹。 但唐伯平两口子兴致高,每经过一处旧地,就要议论几句,说这里怎么变样了,以前又是如何如何。 一路上了山,他们在禁区入口登记时,听见唐纳言报了名字,负责人亲自出来迎接,朝他们敬了一个礼,就迅速放行了。 “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姜虞生在后面点评了句。 唐伯平笑,“从兰州调上来的,负责爸爸和陈老他们的安全,你倒不认得他?” 姜虞生不屑地哼道:“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前面唐纳言解释了句:“他就是周吉年的弟弟,周利年。” “噢,那是他的本事,娶了陈家老爷子的女儿,全家都跟着升天了。”姜虞生说。 唐伯平警告性地睇她一眼,“你说话真是要注意了,怎么说老周也到了这个位置,不管他是怎么上来的。这不是在下面,嘴上留点神吧,对你没坏处。” 姜虞生撇了一下嘴,又小声嘀咕:“陈绍玫也是,怎么就看上他了?长得好看,会写两笔文章,就这么吸引她吗?周吉年的出身虽然不低,但照陈家还是差了一大截,真是不明白。当年她执意要嫁,我们这群同学就看不明白,现在就更不明白了。” “人家夫妻俩的事,不用你来明白,左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唐伯平笑着拉过她的手,拍了两下说:“你呀,只要管好自己儿子的婚事,别让他找个差一大截的,不然你更要跳脚。” 静谧弯曲的山路上,谈话声清晰无误地传到庄齐耳中。 她低着头,快贴上眼睑的浓黑睫毛,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右手的大拇指不停抠着左手的食指,像要把这层皮撕下来。 短短几句话,在她心里织出一张稠密的网,将她的希冀和热情一网打尽。 车窗外倒退过去的零星灯光,不断照在她细白的手腕上,一团团光斑短暂亮起来,又一团团地寂灭下去,像一身冰凉无望的淤痕。 听了这句话,唐纳言也心绪繁杂地望了她一眼,不禁皱了下眉。 庄齐心思敏感,哪里听得了这些? 他扶着方向盘说:“有什么差不差的,真跟周吉年一样,谁能看得起?连妈都瞧不上。” 唐伯平一听就骂开了,“你也疯了!对你的叔辈说长论短的,谁让你和他一样了,比你身份高的也没几个,人早都成家了,轮不上你。” 姜虞生补上一句:“我虽然看不惯雅君的为人,但她女儿文莉倒蛮讨人喜欢,方方面面和纳言都般配,也该和张家提这个事了吧?” 唐伯平的手搭在膝盖上,笃定地说:“这不是来和爸商量吗?让他去找张老爷子说,显得咱们郑重其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宅院前栽了两树梧桐,过了翠华如盖的时节,落下一地枯黄的叶子。 庄齐跟在他们后面,心事重重地跨进院门,转过四面花影横斜的游廊,才到老爷子休憩的暖阁。 他们进去时,正碰上保健医生出来,唐伯平问了声:“爸爸身体还好吧?” 方军医说:“早晚的血压都正常,很好。” “好,辛苦了。” “应该的。” 夫人死后,唐承制鳏居多年,近两年更是关门闭户,不问多少世事了。 至少外面人看着是这样的。 至于他私下里怎么交际故友,那就不得而知了,但看唐伯平路走得这么顺,动作应该少不了。 “爸。”唐伯平领着他们进去,朗声叫了一句。 暖阁里花香四溢,唐承制坐在黑漆螺钿的圈椅上,后面堆着苏绣靠枕。 虽说上了年纪,但老人家精神矍铄,他放下手里的茶,“来了,都坐吧。” 等众人都落了座,庄齐叫过爷爷之后,拣了最远的位置坐下。 但唐承制招了招手,“坐到爷爷这里来,让我看看。” 姜虞生和唐伯平面面相觑。 老爷子什么时候对庄齐这么亲热了? 夫妻俩又去看唐纳言,只见他端起杯茶,四平八稳地喝了一口,又徐徐放下。 从他神色平和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大概是不知情的。 庄齐走过去,亭亭站在唐承制身边,又叫了一句爷爷。 唐承制点了点头,“好孩子,长得这么大了,像你爸爸。” 她面上的笑容一僵。 在这个家里,从来没人会提起庄敏清,就算提,也是背着唐伯平的。 因为他太喜欢自称是庄齐的爸爸。 第84章 反正谁都知道内情,这样显得他有襟怀,格局非一般人可比。 下一秒,果然听见唐伯平说:“爸,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唐承制说:“怎么不能提?你不过是养了她十几年,连爸爸也不叫她认了?本来也不是你的女儿。” 来换茶水的宋秘书递上一个红包,交给唐承制。 他塞到庄齐手里,“拿着,用功读书,好接你爸爸的班,认得这里的路吗?” 庄齐愣了一下,长辈的心意不好拒绝,又是大过年的。 她双手接了,“谢谢爷爷,我认得。” “好,以后常来坐坐。”唐承制说。 庄齐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宋秘书在旁边提醒了句:“水榭里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过去开饭吗?” “走吧,大家也都饿了。”唐承制要起身,庄齐站在旁边,自然而然地扶起他,朝他怯生生地笑。 唐承制拍了下她的头发,也笑了。 团圆饭吃到一半,唐伯平拨着碗里的鱼茸,不经意地提了句,“爸,您孙子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唐承制像没听见,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汤,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半天了,他才说:“言言今年多大了?” 姜虞生笑着答:“二十九,过完年,虚岁三十了。” “那是该着手挑选起来了。”唐承制若有所思地点头,“言言,你自己的意思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明制八角花灯底下照着,俊眉深目。 他抬了下唇,“还没碰到适合结婚的,先紧着事业吧。” 这话也没说错。 女朋友还太小了,大学都没毕业呢,确实不适合结婚。 唐承制笑,说起前些天的事来,“那天和陈云赓喝茶,他拿出篇评论文章让我看,用词精炼,见地很深,我夸了几句他才说,这是你亲孙子的手笔。” “办公室不就做这些吗?写好了是分内工作,写不好才要挨批评。”唐纳言用惯了这套谦逊说辞,到哪里也难改。 引得唐承制伸手点他,“你这些官面上的话啊,就不必说给我听了。” 唐纳言没说话,笑着敬了他爷爷一杯。 眼看挑起来的话题就这么被岔开,唐伯平急得有些上脸子。 他给父亲夹了一片菜心,“爸,他的事业还有什么可愁的。我是看张家的孙女儿不错,想早点定下来,最好啊,还是您去和张老爷子提。” 唐承制的手指搭在赭红八仙桌上,敲了敲。 看爷爷望了过来,唐纳言也笑了下,说:“但是爷爷,我不喜欢张文莉,也不想娶她。” 从吃饭起,庄齐就在当哑巴,听见这口吻平静却火药味十足的一句,搛菜的手顿了下。 她想,哥哥不是不计后果的莽夫,既然敢造这个反,他心里肯定早就有打算了。 再一回味唐爷爷对她的态度,庄齐仿佛明白了几分。 几秒后,她又如常地夹起笋干,放在了碟子里。 唐承制玩笑说:“连言言这一关都过不去,看来他这个宝贝孙女儿,也不怎么样嘛。” 唐伯平瞪了儿子一眼,又无奈地嗐了一声,“他现在知道什么!等结婚了,天长日久的也就喜欢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这样封建独断的大家长作派,连唐承制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他侧头看了眼唐伯平,疾言道:“那要是过不来呢?真把他们硬凑在一起,成天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这罪过是你担还是我担,又怎么去跟老张交代?” 见父亲动了怒,唐伯平也不好再硬劝了。 姜虞生上去给他顺了顺气,“爸,纳言的事过阵子再说,我们吃饭。” 庄齐闷着头,喝汤的间隙忍不住看了眼她哥。 他慢条斯理地拆着鱼,灯光照在冷白修长的指骨上,这样平淡的事由他做起来,也如拨雪寻春般雅致。 上头都快为他吵起来了,他怎么这么坐得住啊? 从唐承制这里出来,下山的路上,车厢内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谁都不说话。 庄齐屏气凝神,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不敢乱看。 等到了家,唐伯平上了两步台阶,又回过头来,“你,到我书房来。” 这个你不会有别人,当然是唐纳言。 庄齐站在客厅里,有些担心地朝他眺去一眼。 唐纳言走上去,又回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怕他担心,庄齐也扯了一下嘴角,大概苦苦的,不会好看。 唐纳言走到门口,思索几秒,平静地摁下门把手,叫了句爸。 “你怎么回事?”唐伯平开嗓就是诘问,再心烦气躁地去点烟,“当着你爷爷的面说不喜欢文莉,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纳言笑,慢悠悠地坐下了,“我从来也没说过我喜欢她,要娶她啊。” 唐伯平怒不可遏地反问道:“我在跟你谈婚事,你跟我说喜欢,有哪个要你喜欢她了!” “我就是在说婚事,一场没有感情的结合,也能叫做婚事吗?不如说是明码标价的交换,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哪,爸爸。” 唐伯平的抬头纹都皱在了一起,像听了个离奇又别扭的大笑话。 “感情?”唐伯平把烟抬在手里,愤懑地看向他对面坐着的儿子,“感情值几个钱!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还是在换届的时候,能往上再提你一把!跟我谈起感情来了。” 第85章 面对这样的疾风暴雨,唐纳言倒也耐住了性子,缓缓地说:“爸,人生在世,不是只活个功名利禄,何况这些东西家里也不缺,没必要委屈自己。结婚嘛,还是要找个合心意的女孩子,哪怕家世差一点,您说呢?” 唐伯平讥讽地吐了口烟,“是,我不如你唐公子豁达,我们这代人选夫人,那是铆足了劲往上够,最不济也讲个门户对等。你倒是会发扬风格,往下精准扶贫去了。” 话不投机,想要在更高的思想层面上达成一致,是大不可能了。 唐纳言也只能表明态度,“那也谈不上。总之我现在不想结婚,更不想和张文莉结婚。等我想结的时候,会把人领回家的。” “你是吃错什么药了!”唐伯平把烟摁灭在水晶缸里,他猜测说:“到底是文莉得罪了你,还是灌多了外头小姑娘的迷魂汤,弄得你头脑发昏了!” 沉默了一阵子,唐纳言也偏头点了根烟,走到了窗边。 他推开窗,任由燃起的烟雾徒劳地纠缠着手指,也不想去抽一口。 良久,唐纳言忽然十分软弱地说:“爸,我做了您快三十年的儿子了,虽然天资不足,但祖宗保佑,也总算是没有让您失望吧?平心而论,我连这么一点权力和自由都不能有吗?我就不配娶一个瞧着喜欢的姑娘进门?” 缓了片刻之后,唐伯平也和气下来,跟儿子说起心里话。 他叹了声气,“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是唐家的长孙,有什么你不配的?但是儿子,人生不会一直这么圆满,总有难过的坎儿。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有谁会拼命拉你一把啊,只有你的枕边人。” 腾腾的白烟里,唐纳言背对着他,没说话。 唐伯平又说:“当然了,爸爸肯定是希望你这辈子顺心遂意,最好不要有一天。” 他终于转过身,抽完了最后一截烟,浇灭在了水缸里,“娶个不喜欢的人,从结婚起就不顺了,还能遂到哪儿去?” 唐伯平纳闷,他儿子从小到大,少有这么坚决的时候,都是怎么安排怎么听从,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只是唐纳言不肯说。 他嘴巴紧没关系,可以让底下的人去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纸能包住的火,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查清楚以后,有问题解决问题,没问题就解决人。 操劳了一天,唐伯平也很累了,他疲惫地说:“你这么不情愿张文莉,那这桩事暂且不提了。现在爸爸也回来了,慢慢再物色吧,总能找到你中意的。” 这已经是唐伯平在让步。 虽然不知道是真让还是假让,他太了解父亲了。 唐纳言也见好就收,“好,那爸爸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另一头,唐伯平面朝着红酸枝落地书架,没有理他。 等听见他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唐伯平才缓缓下楼。 姜虞生还和庄齐坐着聊天,见他过来了,都起身让座。 唐伯平坐下后,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庄齐。 他有些惊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丫头已经这么出挑了,不言不语地站着,像一树素雅质洁的梨花,柔弱动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看这孩子一副卑怯样,连抬头看人都不怎么敢,约莫也做不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何况儿子的品格那么端方,他再不省事,也不至于荒唐到把手往妹妹的裙子里伸,还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那不成个畜生了。 心思一转,唐伯平略微松了口气。 他和蔼地问:“齐齐,你常在你哥哥身边的,对不对?” 庄齐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或是起了别的疑心。 她捏紧了裙摆,声如蚊呐:“也不是,我这学期课多,一个月也不回家几次,很少碰到他,而且......” 唐伯平打断她说:“哎,那总是能见上面吧。我问你,他是不是有人了?你见他带着姑娘在身边吗?关系很亲近的那种。” 庄齐的脸一下就白了,声音都在颤,“没......没有啊,哥哥他工作很忙的,要不就是和云州哥在一起,没见过别的什么人。” “你怎么还审问上她了!”姜虞生白了丈夫一眼,她说:“别说她顾学习都顾不过来,纳言就是有这个事儿,又能让当妹妹的知道吗!再说了,她打小就怕她哥,还敢管他呢?” 唐伯平掀起眼皮,又看了她一阵才说:“去休息吧。” 她知道,他们夫妻有话要说,这是在下逐客令。 庄齐乖巧地点头,“好的,伯伯、伯母也早点睡,晚安。” 她忐忑地走上台阶,脚步很虚,每一下都踩不到实处,只好捏着扶手走。 在走廊上,庄齐听见姜虞生小声提议:“要不然找个机会,侧面问一下沈宗良他们?” 唐伯平立马就否决了,他说:“你还问他!他们哥儿几个穿一条裤子长大,能问得出什么来?告诉你,这几个人你一个都不用试。宗良还算仁义,尤其郑家那个儿子,叫什么,云州吧,这小子鬼精的,连老郑都拿不住他,他的谎能编得比纳言还圆,问了也是白问。” 姜虞生着急地问,“那你说怎么办?他现在就是不肯结婚,我们能怎么办。” “怎么办?对症下药,就这么办。”唐伯平往后靠,伸展了一下脖子,沉着地说:“先把他的病根子找出来。” 第86章 庄齐顿住脚步,站在暖风拂面的过道里,打了一个抖。 第31章 一个开始 庄齐回了卧室,心虚地反锁上门。 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半夜爬到别人床上,是她才能做出的事,哥哥又不会这样。 庄齐承认,她是真被这种气氛吓到了,有种图穷匕见的压迫感。 她内心对唐伯平的恐惧迅速聚拢,一下子冲上了顶峰。 庄齐太明白了,别看他对上对下都一副亲和模样,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如果有一天,唐伯平知道事情坏在她这里,会怎么处置她呢? 别说上手段了,就是他坐在她的面前,用凶恶的目光审判她,庄齐怕也会发抖。 父子俩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她们坐在下面没有听清。 但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让哥哥当名利的祭品。 他们这一代人,自认为家族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做了伟大的牺牲。 所以也要求子女,要求身边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一生当中的志趣就在这上面,就喜欢居高临下,欣赏其他人是如何被牺牲掉的。 庄齐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捧凉水,她要清醒一点。 目前这个状况,家里这么复杂的情势,她必须保持理智,起码不要拖哥哥后腿。 他单枪匹马地冲在前面,已经很难了。 庄齐洗完澡,披散一头长发,抱着小兔子耳朵坐在床上,给哥哥发消息。 一块曲奇饼:「哥,你睡了吗?不要紧吧?」 她握着手机等了会儿,紧张到什么也做不了。 几秒后,唐纳言回了过来。 t:「没事,你乖乖睡觉,不要熬夜。」 一块曲奇饼:「我爱你。」 庄齐发完,把手机放在一边,关上灯,闭起眼睛,哥哥让她睡,她就去睡。 说其他都很多余,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叫他知道,她始终都和他在一起。 夜深了,冷风阵阵,不停摇着庭中苍翠的青松,在窗台边扫落下参差暗影。 唐纳言在抽烟,手腕架在黄杨木窗沿上,偶尔轻掸一下,斑白的烟灰扬在风中,簌簌地落。 面对小女孩总是很突然的告白,他还没能完全适应。 毕竟差了快十岁,在沟通上多少有些差别。 不知道是这类用语在生活中承载的情感被稀释了,还是她们这群小女孩子习惯了较为浓烈的表达,总要用一些程度很高的话语来满足/交际需求。 而这在唐纳言来说,是不大可能做到的。 他可以为她反出家门,做尽最坏的打算,但无法随时说我爱你。 甚至还会被妹妹弄得脸红,夹烟的手僵在那儿动不了。 不能又说知道,听起来像上对下的口吻,他只好回了个——“晚安”。 结婚暂时被压下来了,短期内不会再被提起,但也只能得片刻喘息。 唐伯平说再去慢慢物色,这是一句再假不过的话。 他花了这么多年拉拢张家,放弃张文莉这个儿媳妇,沉没成本太高。 房内光线昏昧,唐纳言平静地吐了口烟。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后这个家里,舌剑唇枪是少不了的,弄得不好,兴许摔碟砸碗,打人骂狗,还有的闹呢。庄齐搬出去住也好,免得她听见了害怕。 庄齐在大院里住到了元宵那天。 这硝烟弥漫的半个月过得索然无味。 哥哥近在眼前,但她不能抱也不能碰,更遑论在他怀里撒娇。 但面儿上呢,还得装出一副敬畏万分的样子。 过道里、餐桌上碰着了,当着唐伯平两口子的面,她毕恭毕敬地叫哥哥。 唐纳言也很冷淡,有时连嗯都懒得嗯,直接忽略她走掉。 但一转头,庄齐手机就亮起来。 哥哥给她发了一句——“乖乖,对不起。” 她抿着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感觉他们像两个潜伏在敌营的地下党。 好几次庄齐去倒水,两个人在岛台边遇到,看见哥哥俊朗深沉的样子,庄齐实在忍不住,会悄悄地拉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放开。 唐纳言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比接吻还厉害。 过完十五,庄齐听吩咐搬到了西山,唐伯平说是她哥的意思。 她没有意见,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运上车,再抬进那一栋古意盎然的四合院落里。 哥哥始终没有出现,像是在给所有人一个讯息,妹妹长大了,他不必要事无巨细地插手。 姜虞生站在门外送她,也觉得奇怪,“你哥现在连你都不管,他的心思完全野掉了。” “没关系,他也许是工作忙,我自己可以的。”庄齐只能这么说。 姜虞生含笑看着她,没作声。 她也清楚,庄齐这一搬走,以后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毕业后出了国,还指望她能常回来吗? 蓉姨比她舍不得,毕竟是从小照顾到大的,拉着庄齐说了好久话。 直到庄齐保证:“我有空就来看伯伯和伯母,也一道看看您,好吗?” 到了晚上,庄齐正一个人收拾东西,地毯上堆满了书。 十六月明夜,皎洁的白光投进来,被楠木花窗隔成昏暗两段,一地疏疏朗朗的影子。 哥哥还是没出现呢,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第87章 她叹了口气,继续把一本本书摆到架子上。 快七点时,静宜打给她说:“晚上来不来魏晋丰这里?开了酒等你哦。” 在家憋了这么久,她早都等不及出去玩了,想也没想,就换了一条裙子出门。 这阵子过得局促紧张,一见到要好的女朋友,庄齐耷着嘴角去抱她,看起来快哭了。她夸张地说:“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静宜哎唷了两声:“又嚎什么,别把鼻涕蹭我脸上啊,今儿我特美。” “噗。”庄齐用手指抹着眼尾笑了,她说:“那你又为什么拾掇成这样?” “当然是为了凹造型出片儿了!” 庄齐怀里被塞进一个相机,肌肉记忆很快就苏醒了。 她往后退了几米,静宜摆好了姿势站在碧波绿荫里,貂皮披肩滑到小臂上。 静宜指挥着她:“镜头斜一点,你人再往下边去。” 她们两个很默契,庄齐是她多年的御用摄影,甚至连摁快门都不需要出声,静宜就会把最佳状态展现出来。 一口气拍了上百张。 庄齐还不肯停,今晚似乎连风都很温柔,吹起静宜的发尾,像临花照水的垂丝海棠。 如果不是一串脚步往她们这儿来了的话。 王不逾是从假山后绕过来的,看见不停变换动作的叶静宜,怔愣了几秒。 耳边的风小了些,身旁的交谈声也屏蔽在他之外,听不大清了。 还是庄齐先叫了他一声:“不逾哥,你也来吃饭吗?” 王不逾回神,文不对题地哦了一下,没说其他的。 她也不敢再多问了,王不逾有一张高智感的脸,但表情过于肃穆,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 静宜也拍得冷了,拢起披肩走过来问:“有了吧?” 王不逾和庄齐站在一边,误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下意识地说:“什么?” 她往后拨头发,边低下头去摆弄她的徕卡,边回他:“没和你说话,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庄齐手里把着相机,掀起眼皮悄望了眼王不逾。 他冷峻的面部线条动了动,沉默着走了。 在庄齐的印象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好像还没碰过这么大的钉子。 她轻轻拱了下静宜,“哎,他好像很欣赏你,看半天了。” 静宜听完就来摸她的额头。 庄齐问:“干嘛?” 她说:“我看你发多少度的烧,才能说出这种胡话来。” “没有,我早就退烧了。”庄齐把她的手拿下来,她说:“讲真的,他一直站在这儿呢。” 静宜不屑地抱着双臂,“他是不知道咱俩在做什么,老年人看不懂,那眼神叫欣赏啊?他当是在公园里看大猩猩!” 她们两个回了偏厅喝酒。 庄齐还饿着肚子,先照菜单点了几例现成的,坐在吧台边吃。 静宜坐在旁边,看她赏心悦目地切牛排,想着怎么贫个嘴逗她。 “哟喂,这对翡翠的水头也太足了吧?”幼圆走过来,摸了摸静宜的耳坠子说。 静宜笑着拉过她的手,“要不说冯小姐有眼光呢,姥爷翻箱底给我找出来的,宫里陪嫁的物件儿。老头儿说了,这样的东西家里还多着,就是有点难找。” 庄齐抿了口红酒,她笑:“啰嗦了,你真的啰嗦了啊。” “哎,齐齐,你家哥哥来了。”幼圆拿酒点了点门外,走开了。 她急急忙忙地抬头去看。 空阔的庭院中,月光晒在在鳞次栉比的瓦片上,洁如霜雪。 唐纳言踏着一地树影进来,松姿玉骨,步履沉着。 眼看他转过回廊,被郑云州拉去了偏厅那边,和一帮公子哥儿说话。 庄齐的焦点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切的葳蕤草木都虚成背景。 她也暗暗诧异,也不是多久没见了,怎么想成这样? 也许在家时,神经绷得太紧了吧,在外头总归不一样。 静宜敲了一下桌子,“人走了啊,眼珠子可以动动了。” 庄齐用叉子杵了两下宽檐瓷盘,“我一直在动。” “你可拉倒吧,我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那么馋?” 她结巴了一阵:“......那是因为菜好吃呀。” 静宜笑着斜了她一眼,小嘴儿还挺倔。 到了后院,又比前头的姑娘们闹得凶一些。 喝了酒高声说话的,打牌时骂骂咧咧的,各色动静声响混在一起,直冲房顶。 忙了一天,唐纳言也没心思玩儿,安静在北窗边坐了,喝了口茶。 郑云州又斟了一杯,“如今唐伯伯回来了,不方便了吧?” 唐纳言摇了摇头,“那有什么的,底牌我已经亮了一半,他大概也懂了。” 郑云州靠在椅背上抽烟,歪头吁了一口,“那唐伯伯不是气死了,难怪他脸色不好,不会拿刀动杖了吧?” “不至于,怎么都会演一演。”唐纳言伸手挥开了烟雾,他说:“光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但小齐还在上学,我担心会对她有影响,还是瞒一阵子吧。” “也对,小女孩子容易心思重,别吓到她。我呢,还是那句话......” “不怕翻脸,但也不轻易翻脸。”唐纳言望着窗外,拇指一下下拨着盏沿,忽然笑了。 郑云州又问起来,“宗良呢?最近怎么没见他?” 第88章 唐纳言说:“养伤呢,为救车间的工人扭伤腰了,在家躺着。” “唷,那赶明儿我得去看看他,这么严重呢。” “不看也行,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他就爱装个病。” “怎么,老沈他装残疾舒服啊?” “别提了,为了骗小姑娘多心疼他两天,不择手段哪。” “那就不去看了,我这人脸皮太薄,省得我替他脸红。” 唐纳言笑,他抬手掐灭了烟,起身准备出去。 来这里不过是应个卯,魏晋丰姐弟俩特地请了,唐纳言不好不给面子,但心里仍惦念着西山那边,想早点回去瞧瞧庄齐。 已经喝了茶,在众人面前也露过了脸,该走了。 郑云州叫住了他,“老唐,别走哇,茶还没喝完,说两句话。” 唐纳言推辞:“我得去看小齐,她今天刚搬到西山,一个人害怕。” “别去了,去了你妹妹也不在家。”郑云州说。 唐纳言又坐下来,“少跟我装神弄鬼,她人在哪儿?” 郑云州目光一转,院中那棵盘曲的老树虬枝下面,站了个容色清丽的姑娘。 她手上捏着裙子,躲在遮天的树冠浓荫底下,不时垫起脚往这边看。 他勾唇笑了下,“你喝了这杯茶,喝了茶我告诉你。” 唐纳言抬起杯子来,仰头倒进喉咙里,“赶紧说。” 郑云州拿下巴点了点外面,“在你后头呢,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还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她真是懂事。” “不早说!”唐纳言往他脸上泼了两点茶,被郑云州躲了。 他快步下了台阶,走过去。 庄齐看他离得近了,一个哥字还在喉咙里没发出来,被拉过小手就走。 唐纳言的步子太大,园中青石板路又凹凸不平,庄齐跌跌撞撞地跟着。 这会儿是酒兴、谈兴最浓的时候,游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传来凄冷的箫鼓声。 “鞋子!”转过湖边那道长廊时,她突然轻声叫唤一句。 唐纳言停下来,弯腰将她的鞋捡起来,半直起身时,顺手也把她抱在怀里。 “哥。”庄齐纤细的手臂搂上他的脖子。 唐纳言在这一声柔如无骨的称呼里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借着檐下一盏碧纱灯的微光去看她。 庄齐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的,湿热的目光黏在他脸上,娇媚得近乎迷离。 她柔润的嘴唇张了张,细细地喘着气,是要他即刻来吻的意思。 唐纳言的喉结滚了下,他哑着嗓子说:“乖,先回车里。” 庄齐撅起一点唇,不愿意地摇了摇头后,自作主张地来吻他。 倒也没碍着他走路,她把脸伸到他的耳后,眼眉都埋在他头发里,去舔/弄那颗淡淡的小痣,含够了,又吻上他的脸颊。 唐纳言一路急喘着,又要小心看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直到上了车,他抱着庄齐坐稳了,喘着粗气教训,“就不听话,非要跟我捣乱是不是,摔跤了怎么办?” 庄齐拨着他浓黑的眉毛,小声说:“不是。” “那是什么?”唐纳言的手贴在腰侧,很克制地没有发力。 她的鼻尖挨上去,蹭了蹭他的,脸颊上一点红晕,“我好想你,看见你来了,就偷跑到后面去看你,又不敢叫,怕其他人都发现,要解释半天呢,我们现在......” 太乖了,这个样子也太乖了,简直乖到他心坎里。 唐纳言没等听完,就摁住她细腻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等到真正吻上,他才发现这阵子心底空落落的,是差了什么滋味了。 就是少了这一味,少了小庄齐短促而香热的呼吸,他要她在自己手上窒息又复苏,要她在他的怀里活色生香。 庄齐唔的一声,眼里很快弥漫一层水汽,哥哥吻得太凶了,不断倾身过来,她不得不抓住前排的座椅,好让自己保持平衡。 如果就这样进去的话,一定会非常深。 按照唐纳言的长度大小,能在这里把她顶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她会很快泻出来。 因为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庄齐身临其境地抖了一下。 唐纳言靠回座椅上,轻拢慢捻地在她身上拨弄,细细吻她的唇角,“怎么了,冷吗?” “不......不是。”庄齐不敢说,怕哥哥被自己吓到。 但她却敢去摸他的喉结,解他的领带。 唐纳言抱着她,含上她玲珑的耳廓,氤氲开一片潮热,“车上没有,你不要胡来。” “噢。”庄齐不再打上面的主意,她从唐纳言身上爬下来,换了位置。 他还靠在椅背上,陷在方才缠绵的拥吻氛围里出不来,沉重地喘着气。 等到卡进一片窄小的湿滑中,唐纳言反应不过来的,低低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头皮发麻,双手紧紧抓着皮垫,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挣出一片青筋,枝桠一样延展在皮肤下。 “停下来。”唐纳言本想厉声呵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话出口倒像是在调情。 庄齐没有理,稚嫩地、全凭本能地吸吮,像小时候一口咬下糖葫芦那样,含在腮帮子里胡乱地舔着糖衣。 不过几分钟而已,唐纳言脑中就炸出一片空白,额角的青筋都在猛烈跳动。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了下去。 第89章 也许是被妹妹连番摧毁过了,已破败如残垣的道德牌坊。 她用软绵绵的唇齿推了最后一把。 此后他的人、他的心,都被身下的小姑娘接管。 庄齐抽出湿巾给他擦,还没擦完就被他捞起来。 她坐在他的怀里,眼底氤氲着一团水汽,轻喘着和他对视。 庄齐水红的嘴唇上,还沾着几滴没擦掉的浓稠白浆,眼神朦胧而羞涩。 唐纳言伸出手,虎口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像她刚才把他卡进喉咙,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舔舐一样。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面颊,气息紊乱地呵斥:“告诉我,谁教你做这些的?” 庄齐一下子变得慌张,“没有,没有谁,哥哥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 没说完就被唐纳言含住了嘴唇。 他紧紧抱着她,不遗余力地吻她,在她嘴里尝到了自己的味道,又咸又腥,远不如小姑娘的好闻,不知道她怎么吞下去的。 最混账的是他自己,在濒临崩溃的那几秒里,他本能地在妹妹口中挺夭,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 庄齐靠在他身上,像一只快要溺水的小猫,软软黏黏的。 唐纳言吻住她的耳垂,他情动地含她,声音低沉模糊:“你怎么这么会摆弄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庄齐闭起眼,虚弱地扭动两下,气息凌乱,“我想回家,我身上好黏。” 唐纳言用唇抵上她的耳廓,“你在出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洗澡,好吗?” 第32章 你是吗 庄齐腻在他怀里,点点头:“嗯。” “好,那你放开一点,我去开车。” 她手和脚都牢牢缠着他,“不要,你别去。” 唐纳言好笑道:“我不能开车,那我们怎么回去啊?身上不是难受吗?” 她就是摇头,“我不管,反正你要这样抱着我,你都好久不理我了。” 唐纳言蹭着她的鼻尖说:“没办法,你太怕你唐伯伯了,我要全说出来,我担心你被他吓哭。” “嗯。”庄齐睁着浑圆的杏眼,不住点头,“不能说,他一定会骂得很难听。” 唐纳言笑了下,声音柔和得如春柳拂面,“但将来还是要说的,拿出点胆量来,不管是他,还是他们,无论拿什么吓唬你,你都不要理,只管站在我后面,好吗?” 这一来,庄齐也怕了,她瑟缩着,颤巍巍地问:“他们会怎么吓我?” 唐纳言尽可能说的轻松,“拿你最怕的事情威胁你,或者是收买你。” 他是铁板一块,唐伯平拿不下也踢不动,势必会从庄齐这里入手,唐纳言也时刻提防不了,只有先给她做思想工作。 庄齐想了想,起了孩童心性要退缩,“和你在一起好难呀,我能不能......” “你不能。”唐纳言听都不敢听见那两个字,就冷声打断了她。 庄齐撅起唇朝他撒娇,“可我还是个小孩子,你说的呀,我可以想一出是一出,随便我怎么样的。” 他就是怕她说这句话。 这是唐纳言最担心的,他太了解自己养大的妹妹了,她从小就这样,碰上一点难题就绕着走,宁可不要。哪怕是最喜欢的手办,实在抢不到也就算了,至多生半天闷气。 庄齐是一直信奉着,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的。她能在学业上有小成,首先是因为她聪明,这么点学习任务难不倒她,其次才是适当的勤奋。 但他不是一个限量版的手办,也不是她小时候参加数学竞赛,做不出来哭着交上一份白卷,没有人会忍心责怪她。 因此,一开始他踌躇,他犹豫不决,都是怕有今天这一遭,需要这么苦口婆心的,逼着她和自己去面对。 但有什么办法呢?感情已经发生了,她势不可挡地,以另一种身份钻进他心里,越钻越深。 比当妹妹时更热切,更眷恋,更密不可分,也不能分。 唐纳言动作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其他的事情可以,在这上面不行,你得和我站一头,知道吗?” 月光从光秃的树枝间落下,照进车窗内,映亮他清朗温和的面容,像一块柔润的白玉。 庄齐看了一阵,忽然扶着他的脸,想要吻他。 但唐纳言偏头躲了,他扳正她的脖子,漆黑的眼眸注视她,正色道:“你还没答应我。”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亲你。”庄齐说。 唐纳言低声诱哄她,“听话的乖孩子才能亲哥哥,你是吗?” 庄齐睁着眼,眼底一片浅浅的绯红,“我是。” “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啊。”唐纳言看她这样,又心疼自责起来,觉得自己逼迫她太过了。 她才多大,哪里清楚这里面的厉害。 但不跟她讲得明明白白,他又怕会百密一疏,而这个疏漏绝对不能有,有了是要命的。 过了会儿,庄齐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放心吧,唐伯伯肯定收买不到我,拿什么来我也不和他换。最怕的事......我最怕哥哥不喜欢我了,他怎么威胁呀?” “好孩子,好孩子。”唐纳言发狠地搂紧了她,几乎是摁在了怀里。 庄齐怕他又生气,半天才说:“哥,我后背疼,好疼。” 这一下子,唐纳言又被气笑了,“怎么不知道早说啊?” 她小声:“你刚才那么凶,一个劲儿地逼我回答问题,我害怕。” 第90章 唐纳言颓唐地皱了下眉,“对不起,我是......我是......” “你是太爱我了。”庄齐轻柔地吻上去,一下一下舔着他的嘴唇,替他把话说完。 唐纳言闭上眼,颤着手臂去按住她,“好了,再勾引我的话,就要在车里犯错误了,听话。” 回了西山,唐纳言留了个神,在外面转了好几圈,确定无人跟着,才开了进去。 到了里头也没停在自家院门口,而是放在了对面沈家的车位上。 庄齐挽过他的手,“哥,你怎么不停进来啊?” “这是老沈的车,就放他家。”唐纳言没说太明白。 但她猜到了,“你怕唐伯伯找人盯你的梢,看看你都在做什么。所以就和小叔叔换了车,也不停在家门口,这样他怀疑不到我头上。” 进了门,唐纳言俯身给她换鞋。 换好以后,他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那么聪明啊?” “那也不看谁教出来的。” 庄齐边往里走,边把外套脱下来,“真热,我去洗澡了。” “好,我也打个电话。”唐纳言拿上手机,进了书房。 这一天搬进搬出,又去胡同里厮闹了一阵,洗完澡她就困了。 庄齐去了一趟衣帽间,踢了踢地上的大箱子,算了,等明天醒了以后再收拾。 她想到书房去看唐纳言,不知道他电话打完没有,怎么还不来睡觉。 但一转身,他已经穿着睡衣出现在身后,吓了庄齐一跳。 她拍拍胸口,“吓死了,我以为房子里闹鬼。” 唐纳言拉过她的手,“乱讲,都哪儿来的封建迷信啊,这儿没住过人的。” 庄齐说:“可能最近亏心事做多了,一入夜就怕。”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笑着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她伸手摸上他的脖子,“和你在一起啊,还不亏心哪,总觉得欠了唐伯伯的,他其实对我还不错,我却这么.......” 说到一半停下来,抿着唇去看唐纳言。 他抱着她回了卧室,坐在沙发上,“这么什么,说完。” “勾引你。”庄齐一咬牙,豁出去了。 唐纳言很轻蔑地,从鼻腔里嗤出极淡的一声,“胡说。” 庄齐小心看他的神色,“这什么表情?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他扶稳了腿上的小姑娘,钳住她的下巴,命令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唐纳言说:“听好了,这不是勾引,这样的胡话以后不要说。还有,不管谁问起这件事,哪怕是对着你唐伯伯,你再害怕也要告诉他,是哥哥起的这个头。” 庄齐扭了两下,“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说谎。” 唐纳言摁住了她,耐心地说:“不管是什么样,一定要把错都安到在我头上,你清清白白的,无论如何不会遭人家议论,记住了吗?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紧的。” 庄齐看哥哥实在郑重,这会儿要是不应承下来,他能教训自己一整晚。 至于哥哥说的,庄齐心里也清楚,大院里各家各户都一样,人前体面尊贵,但悄悄说起话来,有哪一个不拿人编排取笑? 毕竟,谁家的院子里都有那么几桩不上台面的私隐。 但唐纳言是个例外,就连最爱嚼舌根的那起子人,也没谁说过他一个字不好。 她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大哥哥,现在要把全部的罪责都背下来。 庄齐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但仍暗自打定主意,不管谁问,她就照实情说出来。 他们是真心相爱,有什么必要分谁先谁后,总之就是相爱了,这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事。至于那些爱生是非的人,怎么戳她的脊梁骨都好,不听不看就是。 庄齐柔柔地抱住他的脖子,“唐纳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要你。” “嗯,再叫一遍我的名字。”他仰起脸,喉结从上到下滚了一圈。 她贴到他耳后,舔着那颗淡淡的小痣,很轻软地叫了好多次。 一声接一声,声声酥到他的心坎儿里。 唐纳言捧着她的脸,慢慢吻起来,“明天不上学吧?我们多做几次好不好?” 她听不得这种话,一下子就软了,身上又红又烫,摇头说:“不好,我很累。” “嗯,你让我停我就停下来。”唐纳言抱起她往床边走。 说很累的人,还是吚吚呜呜地缠着他要个不停。 一整晚都用那种很娇腻的声音叫他。 叫他的名字,也叫大哥哥,神志不清的时候,叫了两声老公。 唐纳言在她的热情里,动作不免也粗鲁起来,但挨上她那张湿软的小嘴,还是温温柔柔地吻上去,“很晚了,我哄你睡觉吧,不是累了吗?” “我不,我不去睡,我好想......”庄齐生怕他走掉,用腿勾住了他,自己慢慢地吃下去,一点又一点,不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脸陷在枕头里,晕满水汽的眼睛嗔着他。 唐纳言用一秒钟做完了这件事。 他拨开她湿透的发梢,把剩下的悉数送上去,“乖乖,是想这样吗?” 庄齐在那一瞬间哭出了声。哥哥完全不管她了,每一趟都凶得不得了,她呜咽着,只能紧一下又松一下地含他,权当回答。 她失掉了浑身的力气,感觉化成了一从小溪,流动在丝滑的床单上,溅得四处都是,淹没了哥哥,连自己也溺在了里面。 第91章 到快天亮的时候,庄齐偎在唐纳言怀里,穿一条细吊带的睡裙,带着一身嫣红的指痕,睡熟了。 开学后没多久就是她的生日。 在此之前,唐纳言曾征求她的意见,是想在京里过,还是去别的地方。 以往的每一年,他都会在万和订一栋小楼,让她和朋友们闹个高兴。 但庄齐小心地问他:“我不想在家里,出去过可以吗?” 唐纳言知道,她多少有点顾忌自己那对父母,不愿惊动他,也不想听他们虚情假意的祝福,还要装出动容的样子。 他笑:“当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来安排。” 庄齐欢呼了一声,“我早就和静宜商量好了,我们要去日本,你给我们两个订机票。” 唐纳言故意没抱她,郁郁寡欢地说:“噢,和发小单独去玩儿,不要哥哥了。” “等回来了再要,这几天先不要。”她说。 他黯然地点了个头,“好,你只要还记得回来就行。” 这一趟去东京,和高中来研学参观时的体会又不同。 那会儿人很多,老师带着她们,从文京区的东大到新宿区的早稻田,必须时刻跟着大队伍,一步不能乱走。 虽然这回也不是只有自己。出发前,叶闻天派了警卫给女儿,千叮万嘱,务必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庄齐有点想笑,凑到静宜耳边说:“我觉得你爸好在意你,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不废话嘛,没了女儿拿谁去配王家?”静宜看着窗外嘴硬。 庄齐朝她哎唷一声,“你心里明明知道不是的,干什么还这样讲?” 静宜撸起袖子抖给她看,“行了行了,总说这些肉麻的话干嘛?鸡皮疙瘩起来了呀。” 落地东京时已是傍晚,从羽田机场的展望露台看去,远处富士山轮廓半隐,湮没在一片橘红的云海中。 来接机的导游和翻译是唐纳言安排好的。 上车后,带着她们直接到了下榻的东京安缦。 庄齐很少出门,但面对眼前号称世界第一奢华品牌的酒店,站在落客区一眼望去,她倒不认为有多么奢,这个词不恰当,应该是契合日本人文的侘寂与空灵。 进了房间后,静宜脱下外套说:“这边真没什么度假感,不如三重县那家的安缦,在那边骑单车很舒服,就是温泉池子太大了,水不够热。” 庄齐笑说:“你本来也不是度假来的,不是购物吗?” “说的对,明天去涩谷的parco吧,那里能潮到我俩得风湿。” “不爱看潮牌!我要去银座,用唐纳言的卡买个遍,买到脚酸为止。” 静宜怪腔怪调的,“唷,这就直呼其名上了,唐纳言谁啊?” “我男朋友,下次给你引荐一下。”庄齐凑到她面前。 她嘬着果汁说:“你可别,我怕我嘴一秃噜,冒出句妹夫来,他真答应我怎么办?辈分都乱了。” 庄齐笑了下,翻出条睡裙去洗澡,再贫下去天都亮了。 第33章 您有事? 二月底了,没有点滴开春的迹象,反倒下起了雨。 雨势一阵紧,一阵疏,啪嗒打在落地窗上,风也大,吹得杨树东摇西晃。 唐纳言站在办公室里,手上夹了支烟,他扯开厚重窗帘的一角,隔着倾斜细密的雨丝,盯着底下瞧了一阵。 有一部黑色帕萨特,早晨从北街出来,半道跟上了他,在楼下停了一整天。 他抬了下唇角,把烟递到唇边衔着,拨了个电话出去。 郑云州还在开会,压低了声音回他:“老唐?” “傍晚帮我平个事儿。” “可以。” 唐纳言把手机丢在一边,不疾不徐地吐了口烟圈。 妹妹去东京过生日了,他闲着也没事,正好把这条尾巴收拾掉。 看时间差不多,唐纳言拿上会议纪要本,去了董事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唐纳言拧下把手,开了一丝缝隙说:“夏董,开会了。” “好,来了。” 夏治功走出来,着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的年轻人白衣黑裤,穿深蓝色的行政夹克,今天没戴眼镜,更显得眉眼深沉,五官俊朗。走在他旁边也不露怯,身上一股的沉稳劲儿,在人群当中格外突出。 到底是簪缨大族里养出来的接班人。 不像他家那个混账,整天游手好闲,安排的工作不上心,打打卡都不愿意,每天净知道开个跑车,跟一帮狐朋狗友乱来,早晚给他惹出祸事。 夏治功笑了下,“纳言,在我身边也待不了多久了吧?” 唐纳言一怔,像听不明白似的,“您怎么这样说,哪儿的话呢。” “你就不用防着我了,老唐这一回来,他也该忙你的事了。”夏治功估摸着试他。 唐纳言摆摆手,笑说:“没这回事,爸爸总说我还得多历练,去哪儿都不如在华泰好,跟着谁也不如跟着您哪。” 夏治功被哄得高兴极了,“你这个嘴啊,比你爸爸的还要花哨。” 唐纳言离开华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唐承制正在为他活动,时间早晚而已。 但只要他一天还在这里,就不好走漏一点风声,就还得当好这个秘书。嘴上呢,该表的忠心也要及时表,说两句好话又不折损什么。 下午五点散了会,唐纳言回了办公室,整理完会议记录,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第92章 他拿上公文包,去地下车库取车,开出一段路之后,留了个神看后视镜,那辆车果然跟了上来。 唐纳言开着车,点开庄齐的ins来看,没多少她自己的照片,全是美食,面屋武藏的虎啸蘸面,neel的梨咖啡,浅草寺的鳗鱼烤饭团,糯米团子和热米酒。 他扶着方向盘摇头,叹了口气,吃这么多东西,冰的热的,甜的咸的,还是站在冷风里的路边摊上吃,也不知道她那个胃能不能受得了,回了酒店该肚子疼了。 唐纳言给翻译打了个电话,叮嘱他说:“少让她吃这些,备一点胃药在身边。” 那边连连称是,说都准备了的,又说其实吃不了多少,都是尝一口就饱了。 他挂断电话,上了高架后突然开始加速,后面跟着的车也只好猛踩油门,下来后,过了两个路口才又重新跟上。 眼看唐纳言驶入胡同,停在了一栋青砖灰瓦的小楼旁,后头的肖钢也赶紧停下。 但从车里出来的人却不是唐主任了。 唬得肖钢忙下车来看,他对了一眼车牌,上面交代的就是这辆没错啊,什么时候人调包了? 一声闷响,郑云州大力摔上了车门。 他只和郑云州对视了一眼,就被森森的寒意吓得倒退。 但想回车上也来不及了,院子里冲出几个人来,拿下了他。 郑云州径直往里走,吩咐说:“把他带进来。” 穿过垂花门,进了宽阔规整的正厅,窗边熏着暖香,茶炉子上咕嘟冒热气。 郑云州脱下外套,扔给楼里的服务生,坐下倒了杯茶喝。 关了门,肖钢还算镇定,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仍笑着问:“您有事?” 郑云州抬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跟我一路了,找郑某有什么事?” “没事,我没什么事,走错了路。”肖钢说。 茶盏边沿挨到唇边时,他笑了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就没长胆子,打小怕事,一看有人跟着我吧,吓得要命。” 肖钢虽然没在郑家效力过,但却在大院里见过郑云州。 当时他坐在车里抽烟,一个得罪过他的子弟扑通就给他跪下来了,说您人大不记小人过。车里烟雾袅袅,也看不清郑云州是什么神情,但话却是冷透了的,他说:“起来吧,再说跪也不顶事啊,我是那么好说话的?” 这帮公子哥儿里,头一个不好惹的就是他,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他狐疑地看着郑云州,“所以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郑云州笑说:“这话不对,怎么是我要处置你?不是你找上我吗?” “我真的是走错了,不是要跟着您,我给您赔个不是。”肖钢又重复了一遍。 郑云州温和点头,朝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是就好,没别的,坐下来喝杯茶,认识一下。” 越是这样风平浪静的,肖钢心里就越打鼓,想自己怎么这么不走运,偏偏就碰上他了。 他哆嗦着坐下来,双手打抖地接过郑云州的茶,仰头喝了。 郑云州笑,“不要这么紧张,喝茶聊天嘛,放轻松一点。” 肖钢更纳闷了,“郑先生,您和我开玩笑呢吧。我还有事,能不能先走?” “巧了,我也赶时间。”郑云州拿出一个档案袋,不用掂,看形状就知道那是十万,他说:“来,这点子心意你拿着。唐主任也不容易,上个班还要被人监视,你说是吧?” 肖钢没敢接,唯唯诺诺地称是。 郑云州说:“他善性儿,也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想难为你。你拿着这笔钱,这阵子愿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再去跟你的主子说,他这边一切正常。就买你这么句话,成吗?” 谁说膏粱子弟头脑简单的?这明明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肖钢心里怕极了,“我这样,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郑云州把烟从唇边拿下来,“你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平安无事,但这个嘴要是乱说话,那就难讲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肖钢把心一横,收下了这个袋子。 郑云州笑着喝完茶,又亲自送了他出来,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客气地拨了支烟给他,说慢走。 他看着肖钢把车开出去,低头给唐纳言发消息说,解决了。 一抬头,司机把他的车倒在了门口。 郑云州牵了下唇角,亲自上前开了车门,“下来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林西月抱着书,站在了花藤树影下。 郑云州换了副温柔神色,“等你,这不是来给你开门了?” 林西月撇了一下嘴,纯稚洁白的鹅蛋脸上,露出个不阴不阳的笑。 “这又是什么表情,心情不好?”郑云州拉着她往里走。 她小声说:“你不让人接我过来,我心情好得很呢。” 郑云州在台阶上停住,一本正经地说:“但我看到你就心情好。我有抑郁倾向,心理比较脆弱,只能紧着我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西月抬眸看他,“上次是心脏病,今天又抑郁上了,您还有什么毛病,一口气说完好不好?” 郑云州看她那气得想跺脚,又强忍着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一把抱起她,“你到我房里来,我都告诉你。” 看见他的信息是在半夜。 唐纳言总觉得困倦,傍晚一回家,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第93章 大概是妹妹去日本前的那几天,夜里做得太凶了,缺觉。临走前一夜,庄齐已经睡了,他还意犹未尽的,贴上她慢吞吞地磨着,动着,缓慢地泻出来时,吻着她的额头,不停发抖。 这一空下来,身体也跟他闹起意见,逼着他休息了。 唐纳言走到岛台旁,开火煮了一筷子素面,简单对付一下他的胃。 等面熟的时候,他给郑云州回:「辛苦,明天一起吃饭。」 不是他不可以出面办,而是老郑在这上头更有优势,他面目偏冷硬,五官锐利又深邃,盯着人不说话的时候,一股讲不出的狠戾霸道,更易收到威吓之效。 唐纳言不行,他这么多年随和儒雅惯了,一下子也改不了。 他就算板起面孔,旁人看了也只以为他有心事,并不感到畏惧。 面煮好了,唐纳言端到餐桌边去吃,夹起一筷子又放下。 庄齐出去四五天了,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前天打过去又被她挂掉,说静宜已经睡了,有事发微信。 可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昨天睡到半夜,感觉有小女孩在身上乱蹭,很不可思议,他甚至闻见了甜软的香气,可醒来怀里空空荡荡的,哪来的什么姑娘? 唐纳言坐起来,看着被夜风卷起的白色纱帘,眼神失了焦,思绪一瞬间跌入虚无的深洞中。 妹妹或许没什么变化,从前如何黏在他身边,现在仍然是一样。即使离开他,也能很快在新环境里找到新乐子。 但他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如过去般静心寡欲地活着了。 玩了六天,庄齐总算舍得从日本回来。 周日下午落地机场,叶家派了车子来接,先把她送到了西山。 去的时候一个箱子,回来变成了满当当的四个,买的东西都装不下。 司机帮她提到楼上,“您的东西都在这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庄齐点头,“麻烦你了,谢谢。” 她在家里找了一圈,唐纳言不在,门口没找到他的鞋。 也是,她不在这里的话,她哥也不会来住。 庄齐洗了澡,吹干头发,坐在衣帽间里收拾衣服、鞋子和包,还有给大家带的伴手礼,一份一份摆好。 已经是暮冬了,但天光还是短,日头从西边一落,很快就擦黑了。 她赤脚站在地毯上,望着檐下那盏轻晃的纱绢罩灯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买这么多礼物,有我一样没有?” 庄齐背对着他,忽而抿出一个笑,她转身,一路小跑过去,跳到了唐纳言身上。 “哥,你来了。”她搂着他的脖子,细白的脸上浮着笑,因为刚跑动过,还喘不匀气,看上去娇憨极了。 唐纳言双手抱稳了她,没有别的多余动作,像个神思清明的旁观者,游离在感情之外。 但他只是在忍。 他在考较自己的耐力。 下午天气好,他在老沈那儿喝茶,暖洋洋晒着太阳。 沈宗良还笑着问:“今天庄齐不是要回来吗?你能坐得住啊。” 淡云疏风里,唐纳言摆了下手,“也不是那么想她。” 沈宗良说:“行,那把这局棋下完,不下完不准走。” 这一局下到了日落,唐纳言被杀得片甲不留,中途王不逾来取东西,他站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一语道破:“老唐心不在焉啊。” 开回西山的路上,他就对自己说,见到庄齐好歹忍住了,别一进门,就头脚倒悬地抱上她,不管不顾地吻她。 唐纳言也知道自己忍不了多长时间。 但他还是想试试,她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到底能挺住多久。 可事实是,几乎在庄齐跳到他身上,黑润水亮的眼睛望住他的一瞬间,他就毫不意外地起了兴。 得益于今天这条偏紧的西裤,所以他能很轻易地感受到,自己是怎样在妹妹的注视下,一秒就饱涨到这个程度的,调动出最原始的生物本能。 庄齐不知道哥哥的这番心思。 她只是很想他,忍不住低头跟他索吻。 她很小口地含他的嘴唇,从唇角到人中,不断用软绵的舌头打湿他,甜热的呼吸呵在他的脸上。 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抱着她的一双手背青筋凸起,唐纳言闭了闭眼。 在这样没有一点章法的热情直白里,他很轻易地喘出了声。 唐纳言把她抱到沙发上,忍耐着胸口的起伏,拨开她鬓边掉下的头发,眼中的欲念翻涌如云。 怪罪他过于克制的表现,庄齐停了下来,抹着唇边的水渍看他,嗓音柔嫩清脆:“你都不想我吗?” “谁说的?”唐纳言用鼻尖蹭着她细腻的脸颊,几乎快吻上去。 庄齐抱着他的脖子,“我自己看出来的,你站着动也不动,那么冷静。” 唐纳言滚烫的气息拂上来,“你看错了。” 她眼神柔光摇曳,像暖阳下的一洼水塘,“那你是在想什么?” 他喉结微滚,湿热的唇舌吻上去,“想怎么把你做到哭都哭不出声来。” 第34章 沉香气味 隔天上午,庄齐出门时,窗外的天色灰濛濛一片,霜风砭骨。 从西山过去学校不远,但大冷的天,谁愿意在路上来回啊。 昨晚睡着前,唐纳言说要派个司机过来。 第94章 庄齐枕在他手臂上,说:“那跟过去在家有什么区别,我要自己开车。” 唐纳言温柔地摸她头,指尖绕上乌黑的发丝。 但口气却十分严肃:“不可以,我不放心。” 她不停在他怀里撒娇打滚,“才这么一点路,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开车进藏区。不管,我要自己开,我就要自己开,求求你了,答应你可怜的齐齐吧,拜托了。” “好好好。”唐纳言揉了下眉骨,无奈地把她摁住,再次强调:“只准开去学校,不要走远。” 庄齐捧着他的脸亲一口,“知道了。” 车子是唐纳言送她的礼物,早在她二十岁生日到来前就开进了车库,一辆行政加长版的帕拉梅拉。订车的时候,庄齐一眼相中了赤铜矿金属漆和雪茄棕内饰的搭配,越看越喜欢。 她上车后一通研究,感觉适应了以后,摸索着开出了院门。 这一路还算顺利,没多久到了学校。 她把车停稳后,拿上书包进了教学楼。 周一的课在下午,庄齐先到自习室里看书。 她走到林西月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瓶le labo,推给她说:“喏,给你带的礼物。” 西月捏着包装盒一角,不好意思收她东西。 她笑说:“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你太客气了。” “怎么没有?”庄齐凑近了看着她,说:“你这么温柔漂亮,每天在我面前晃,让我饱眼福了呀。” “乱说。”林西月抬头看了圈前排自习的人,羞涩地红了下脸。 庄齐替她放进她的书袋里,“gaiac 10很好闻的,你改天试试。” 林西月想了想,“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出去吃。” 庄齐摆手,不敢乱花这姑娘的钱。 她说:“就在食堂吧,我请了一礼拜的假,书都看不完了。” 低头看了一小时书后,庄齐揉了一圈眼眶,瞄了眼桌洞里的手机。 有一条唐纳言发来的消息。 t:「拐弯时记得提前开转向灯。」 庄齐对着屏幕傻笑。 她哪里是不记得,是一下子手忙脚乱,还不熟悉。 这怎么说,难道他一直跟在自己后面? 一块曲奇饼:「一路都在看着我呀?我开车是不是很稳?」 唐纳言只回了第二个问题。 t:「还不错,以后就这个速度开,不要再快了。」 一块曲奇饼:「知道了,我今晚住宿舍,明天的课很早。」 t:「按时吃饭。」 跟他聊天就跟喝白水没区别,寡淡没味道。 庄齐撅了下唇,给他发了句我爱你,看他什么反应。 发完她就收起手机,到去食堂吃饭才拿出来看,唐纳言半小时前回了个——“好。” 走在人流拥挤的楼道里,庄齐扑哧一下就笑了,嘴里念了句:“老头子。” “谁啊?”林西月凑上来问她。 庄齐收起手机,“没有,说我哥他们那代人,古板得要死。” 不知道她想到了谁,意有所指地点了句:“你哥那么有风度,温文尔雅的,在他们那群人里,算教养很好的了。” 庄齐疑惑地问:“他们那群人吗?你还认识谁呀?” “不......不认识,我只是随口一说。”林西月摇摇头。 下午上完课,庄齐又接着去自习室看书,想一鼓作气把落下的课补上,学到十一点多才回宿舍。 她洗了澡,躺在床上翻德国诗人黑塞的小说,是在中目黑代官山闲逛的时候,路过斜坡附近的茑屋书店买的。 庄齐随手翻了几页,看见一句话——“这一腔爱恋与颤抖的渴望,向着生命的每一次斑斓结合与撕裂。” 这份古老美丽的隐喻,越过重重的国界与时间,在滴水成冰的深夜里,击中了她的心。 她想到昨天,那个尖叫、流泪和口贲水的夜晚。 唐纳言跪在她后面,庄齐攀附上他的手臂,贴着他瑟缩着发抖,耳边是沙沙落雨的声响,滴滴答答地淋下来,溅起一阵阵甜腻的腥气,她目光涣散地扭头,失神地含住他的唇。 他往后侧了一点,将她稳稳抱在身前,换了个更深的点位,一下填进软烂湿滑里,俯身咬她的耳垂,“以前有梦到过这样吗?” 庄齐摇头,滚烫的脸颊贴上他,“没有,梦里你的衣服很整齐,也很严肃。” 那个时候她只敢偷偷地看他。 更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仰望的兄长,会绷着脸在她身上she惊。 他问:“那都梦见什么?” 唐纳言扶牢了她。 从开始到现在,他妹妹一直在失禁,眼神迷离地黏过来,只要他稍微松一点力,她即刻就要瘫倒下去,像春天风中漂浮的杨花,看起来娇弱无力极了。 庄齐往后探到他的手,柔柔地抓着,让他去摸自己的心跳,“这里,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力气很大地揉,醒来裙子都不能看了。” “很漂亮。它的形状很漂亮。”唐纳言轻颤着闭上眼,如果不是担心她的身体,真想把她全身都涂满jing夜。 庄齐一下就失掉为数不多的力气,软在了他身前,“还想......我还想......” 唐纳言也听不得这种话,尤其被她紧紧地含住时,头皮一阵发麻。他用指腹抹上她的唇,“你再这样,今天我们都不用睡了。” 庄齐就势咬住他,不过几分钟,齿关颤抖着,淅淅沥沥地泻出来,已经数不清第几次。 第95章 就是这样痴,和哥哥在一起时,她从书里读到的句子,脑中冒出的华丽修辞,眼观耳闻的鸟兽虫鱼,无一不能附会于他。 那一年的夏天很热,八月中旬,室外气温已高达四十度,走在马路上,热浪腾腾。 庄齐放了暑假,顺利进了新闻司实习。 上了大半个月班,晚上大家聚餐的时候,史主任回忆起庄敏清,说自己一毕业就跟在他身边学习,一切依稀还在昨天。 那副伤心的样子,仿佛去世的是他爸爸一样。 反倒弄得庄齐有点不知所措,绞尽脑汁去安慰他。 后来去上洗手间,听见两个女同事在小声议论,谈话声从水流里泄出来。 一个声音尖些的说:「看见老史那个样子了吗?可真是能攀关系啊。」 另一个说:「看见了,唐家的二小姐快走了,还不得巴结一下?听说拿她当亲女儿的。唐伯平的私德没话讲,我爸在他手底下,说他是少有的厚道人。」 「我对她不了解,但有一次开会看到过她哥哥,那真叫高贵儒雅。不知道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太太,才能配上他这样的品貌。」 「反正轮不到你,也轮不到我,管他娶谁干嘛?」 隔着一扇门,庄齐狡黠地拍了拍手,自言自语:“娶谁,我哥当然娶我了。” 多年后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仍有一层尚未褪去的稚嫩与青涩,说得再现实难听一点就是粗蠢可笑。 一直以来,她都被唐纳言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真正见识过世间的龌龊。 她涉世太浅,年轻身体中的肌理、骨骼,还未受过丑陋罪恶的浸染,对这个世界仍抱有一丝期待。 那年她才二十出头,命运的狂风还没有吹走她珍视的一切。 吃完饭,庄齐也没让史主任买单,自己主动付了账。 捎那两个女同事去地铁口时,她们摸着身下的真皮座椅,羡慕地问:“庄齐,你这车配下来多少钱呀?”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只管按喜好勾单子,都是唐纳言刷的卡。 庄齐笑了下,“不是我的车,我一朋友借我开的,回头我问问她。” “你朋友和你感情真好。” “一起长大的嘛。” 每次有人问起,她都是这么说的,哥哥也教过她。 一来不引人侧目,给家里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省些口舌。 庄齐回到家,下车后看到二楼四处闭拢的窗帘,唇角高高地扬起。 她知道是唐纳言来了。 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紧,这种类似偷情的举动,让庄齐半夜里在他身上颠倒晃动时,有种额外的眷恋与温存,像没有下一次一样。 但她知道,下一次唐纳言还是会来。 庄齐上了楼,扔下包就往书房去,绕到椅子后面抱上他,一双手往睡衣里伸。 “不要闹,让我写完这最后一点。”唐纳言拍拍她的脸说。 庄齐的下巴磕在他肩上,“你干嘛到我这儿来写?” 唐纳言滑动鼠标,“今天是周五,我以为你会早点回家,谁知道跑去吃饭了。” “还不是同事太热情,我哪里好意思拒绝呀,虽然大家没多久处了,总得留个好印象吧。最后我还抢着结账了呢。”庄齐抱怨说。 唐纳言点头,视线还落在屏幕上,他说:“将来多的是机会,等你读完研考进去,还会碰面的。” 几分钟后,他保存好文档,关了电脑。 唐纳言捏了下鼻梁,觉得哪儿不大对,转过头,在她的真丝衬衫上嗅了嗅,隐约一股的烟味。 气味很淡,里面还掺杂着沉香,应该是男士烟,不像女孩子会抽的。 就这么一点微小的细节,照样让唐纳言脑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跳动了一下。 他伸手牵过庄齐,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揉了揉她的手腕,“今天累吗?” “不累,本来也没多少事分给我做,不知道谁私下吩咐他的,真是。”庄齐说。 记得第一天去找史主任,这个世故圆滑的男人就问她,“我给你在实习手册上盖个章,然后你自己去玩儿?” 庄齐哭笑不得地告诉他,“我真是来实习的,不能玩儿。” 饶是这样,史主任还是诚惶诚恐的,不敢劳动她。 唐纳言心虚地笑了下,“办公室里都是女孩子?” 她不知道哥哥怎么这么问,明明都跟他说过一遍了呀,在刚去报道的时候。 庄齐点头,“我们这一间是,旁边几个办公室挺多男孩子的,一般我也不过去。” 唐纳言又说:“那吃饭的时候呢,有人抽烟吗?” 她想了想,“没有啊,史主任又不抽烟,别的男同事......好像也没抽。” 他不再往下问了,拍拍她说:“好了,没事了。去洗澡吧。” 庄齐一头雾水地走了。 她洗完澡,没多久唐纳言也进来。 关了灯后,他们躺在床上闲谈。 黑暗中,庄齐忽然问:“孙秘书今天找我了,让我抽时间回一趟大院。” 唐纳言心绪缥缈的,神思还停留在那一缕罪无可恕的烟味上。 究竟哪个该死的离她这么近,把烟味都染到她袖口上来了? 他拨着她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爸爸估计想带你去北戴河,那里夏天人多。” 第96章 庄齐懂了,每年夏天都有一阵子,要去那边开会办公的。虽然明面上,这项制度在很久之前就取消了,但在大院生活里,仍然是很重要的一份安排。这段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宽松,可以携带家眷。 随着唐伯平的离京,唐家很长一段没有参与,现在回来了,是必不可少要去一趟的。 之所以捎上她,无非是想巩固一下自己的贤名,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出父女情深。 庄齐排斥这样的交际。 她讨厌坐在唐伯平身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听清每一个人的话,给出或笑或答的回应,扮一个温婉贞静的闺秀。 何况有一大半的人是那么虚伪。 他们根本不了解她,倒能吹捧出她许多好处,也不知道这群人扭脸回到家里,又会议论得怎样难听。 曾经有一次,庄齐亲耳听到一个叔叔对别人说:“哼,一个收养的冒牌货,装什么装!” 她当时都愣住了,可刚才也是他夸自己漂亮懂事,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的呀,怎么又这么骂她? 偏偏又不得不高高兴兴去,她这个人不就派这份用场吗? 否则,唐家岂不是白养她这些年了? 她偎在他怀里,兴致不高地哦了声,“要去多久啊?” 唐纳言听出来了,他说:“你要不喜欢,去住两天就回来,露个脸得了。或者实在不想去,我给你找个理由,没事的。” “不好,什么事都要帮我担着,你也累啊。”庄齐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胸口,她说:“我已经长大了,自己能应付的,这又不难。” 唐纳言无可奈何地笑,“喔,上了两天班就长大了?” “那你觉得没长大?” “我当然认为你还是个孩子。” 庄齐哼了声,“孩子就孩子吧。反正我也不出国了,都着手准备保研了呢,不用离开你的话,一直当个孩子也不错。” 提到这件事,唐纳言心里就酸得发胀。 他能为妹妹做任何事,但不该反过来要求她,总觉得亏欠了她。 唐纳言吻上她的发梢,轻声问:“真的决定了?你不要考虑我的因素,得看自己......” “好啰嗦呀。”庄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困了,先睡了。” 快睡熟之前,她隐约听见头顶上叹了声气,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唐纳言没来得及说,今天还没有得到她的吻,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个。 于是可悲地想,自己根本是在爱里讨饭吃。 现在不是庄齐依赖他,而是他很需要她的依赖,并且在此类情感的叙述上,他沉溺于她直率的举动,抽大烟一样的上瘾,少一顿就骨头作痒。 但妹妹这么困了,他不好把她扯起来,强行要她来吻他。 他在小女孩面前那份踌躇的、谨小的内心也不允许。 隔天是周六,庄齐起来以后,瞎忙了一阵,就坐在地毯上,缩在她哥撇开的两条腿当中,抱着膝盖抹脚指甲。 这纯粹是打发时间。 平时她懒得弄,都在美容院里让护理师做,但最近又没空去。 唐纳言看会儿新闻,又伸手摸她的发顶,“中午出去吃饭好吗?” 庄齐点完头,静宜的电话就来了,她没手接,让唐纳言开了免提。 她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静宜说:“没怎么,这不挺长时间没见你了,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庄齐翻了一个白眼,“赖活着呗,你实习结束了啊?” “第一天就结束了,李伯伯给我签了个字,让我回家去休息。” “......还是你胆子大。” “别瞎谦虚,都敢对你哥这号人上手,你也不差。” 庄齐红着脸,躲避着头上落下来的目光,连忙咳了两声。 但静宜没听出来,继续问她说:“但我怎么听别人讲,你最近和庄新华出双入对的,不是一块儿实习出感情来了吧?怎么了,嫌纳言哥老了吧?还是小庄同学嫩。” 庄齐一听就急了,“谁在放......” 一个“屁”字堵在嗓子眼儿里。 她往上瞧了眼她文雅和煦的哥哥,忍住了。 还是不在唐纳言面前骂脏话了,免得一会儿被教训。 庄齐换了个词,“是谁乱说话,就昨天碰见他在走廊上抽烟,聊了几句而已。我说你们有没有正事儿啊到底,一天天的。” 静宜说:“嗐,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正事啊?” “......明天一起下午茶,挂了。” “好的,拜拜。” 丢开手机以后,庄齐也没心思弄指甲油了,全收进了盒子里。 她起身去岛台旁洗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以后,才敢坐回来。 baxter深灰色大马士革沙发上,唐纳言仍然沉默寡言地坐着,不动如山。 好像刚才那些放肆的玩笑话他全都没听见。 庄齐小心地侧身,慢慢坐过去,把下巴架在他肩上,“哥,没有那回事,你别听。” “嗯?哪回事?”唐纳言这才转过头,轻声问她。 没往心里去就最好了。 庄齐也不愿复述,她把手伸上他的喉结,“也没什么,不用管。” 唐纳言捉住她的手腕,揽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 他把手绕到后面,扯下了飘在后面的发带,她一头卷发掉下来,乌云一样蓬松堆在颈侧,唐纳言拨开它们,目光长久地审视着她。 第97章 雪肤月貌,一双水润的横波目,像透着琉璃光彩的走马灯,引得人人争相去看。 庄齐被盯得不自在,脸上烧出一片红晕,“哥,你怎么了?” “没事。”唐纳言放在后背上的手渐渐收紧,把她摁进了怀里,“你昨天回来以后,到现在都没亲我,我有一点不高兴。不要紧,过会儿就好了。” 庄齐听了以后,心里软软地塌下去一小块。 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因为少了一个日常的吻,他沉默了这样久。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在那股木质香气里乱蹭,“我忘了,现在补上可以吗?” “昨天和庄新华说话的时候,他在抽烟?”唐纳言忽然扶起她的脸问。 庄齐点头,“是啊,他抽烟可凶了。我们真的没说别的,就讨论了两句学校的事,他不是学国际关系吗?在外......” 唐纳言的手指按住她的唇,“我知道,你不会和他有什么,不用说了。” 他又笑起来,抵着庄齐的额头,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发笑,还好没有问出口。 庄齐把他的手拨开,温柔热切地去吻他,像窗外连绵细密的雨丝,一刻不停地从天上落下,用她柔软的唇舌含吮他,要把他整个吃进肚子里。 是这样,从昨晚辗转到现在,他要的就是这样。 唐纳言迷恋这些让他持续上瘾的时刻。 活在高墙内三十年,他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感到生命力是如此蓬勃。 第35章 他干嘛呢? 客厅内绵软的嗓音一直持续到停雨。 唐纳言扪着她,眼看着沙发被沥出的水晕成暗沉的颜色,总觉得女孩子的身体里有一口极深的泉眼,轻轻一捻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至于庄齐以为他没放心上的事,其实在意得要死。 他身体力行地告诉庄齐,她哥哥不但不老,还能把她弄得心痒难耐。 不知道第几次后,唐纳言把她扯到沙发边上,自己半跪在地毯上。她背对着他,柔软的身体拱成一座小桥,不停翕动着的肉粉色小嘴,以一种极为羞涩的模样,完全地暴露在空气里。庄齐快要哭了,一直伸手往后去摸他的脸,试图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 但她没有摸到,反而是唐纳言含了上去,一口吃住了甜滑的粉瓣。 庄齐直打哆嗦,一双膝盖支撑不住,脸贴在沙发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住颈侧的皮肤,声音破碎不成调。她成了玻璃缸里的金鱼,嘴无助地张合着,身体贴在干涸的壁缸上,眼皮往上翻着,快呼吸不上来了。 终于等他作弄够了,施恩般地将她抱在怀里,扶稳了,不轻不重地挨上去说:“越来越不禁吃了,怎么两下就会这样?地毯上都涨水了。” 庄齐呜呜咽咽的,用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力气摇头,求他别再说了。 她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汲取着他的津液,像金鱼重新回了水里。 唐纳言情动得厉害,手摸上她的脸,虎口轻轻一用力,掰开她捣乱的唇,温和地命令她:“乖,叫我一声。” 庄齐身上温度很高,脸红成一颗熟透的浆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大哥哥,大哥哥。” “不是这个,哪个要当你哥哥。”唐纳言抱紧了她,重重地罚她。 庄齐缩了一阵,连耳尖都在敏感地颤动,她意识模糊地叫老公。 唐纳言把她打得更开,不断地悚动着,“好乖,乖孩子。还有什么?”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只是无力地伏在他肩上,“要吃,要吃老公。” 唐纳言身上一麻,全部的耐力在一瞬间散掉了,只剩抱着她喘气的份。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那架珐琅彩落地自鸣钟哒哒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复下来的庄齐来吻他的唇角,餍足的小脸上全是疼惜,“静宜乱说,你哪里就老了,分明不老。” 唐纳言心尖上颤了下,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折腾得这么厉害,都是被这句无关痛痒的话激到了,完全是年长者的自卑心理在作祟,但还一直柔软地包裹着他,哄着他。 他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乖的? 唐纳言酸涩地吻着她,“刚才一点都没有忍住,弄疼你了吗?” “没有。”庄齐贴着他的脸,哥哥身上总是比她凉一点,好用来降温。 因为胡闹了太久,唐纳言带她去山庄吃饭时,开得有一点急。 到的时候还未开席,庄齐被他牵着,穿过明暗变化的曲廊,耳边蝉鸣声四起。 周衾站在格纹漏窗后,看见他们从门口过来,没有出声。 那两年里庄齐太漂亮了,每一次从他眼前过去的时候,像一阵缥缈的烟一样,有种史籍上才能书写出的、红颜薄命的轻盈。 “老唐!你总算是来了,叫大家好等。”周覆靠在椅背上,抬了一下手。 唐纳言先拉开椅子让庄齐坐了。 他抱歉地笑笑,“出门晚了,我先自罚三杯。” 虽然杯口浅,但什么东西都还没吃呢,这么些白酒喝下去也难受呀,庄齐担心地看他一眼。 等唐纳言一坐下,她就夹了块点心给他,“快填填肚子。” “唷,我们还能灌醉你哥哥呀?”对面的郑云州笑着问她。 庄齐红了红脸,低声说:“不是,他最近胃不舒服。” 郑云州点头,“嗯,老唐也是金贵上了,没办法,有人疼啊。” 第98章 看这一桌不少女孩子,沈宗良身边还坐着且惠,周覆忍着笑不好说。他只能凑到郑云州耳边,“别的地方太舒服了,哪还顾得了胃舒不舒服?” 两个人对视了眼,会心一笑。 唐纳言点了下侍立的服务生,“上菜吧。” 阁楼里开了一面窗子,远处水亭里的丝竹声悠悠吹进来。 且惠好奇地噫了句,“怎么总听见在唱评弹呀?咿咿呀呀的。” 沈宗良给她夹了个樱桃鹅肝,“还有别人在吃饭。” “周吉年招待客人呢,我看见他车停门口了。”唐纳言接了一句。 庄齐抬头,“那不是周衾也来了,怎么没看见他?” 唐纳言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不大适意。 他侧过头问:“你总要看周衾干什么?” 且惠笑了一下,“他们一起长大的呀,当然有感情了。” “对啊。”庄齐理直气壮地回他,“看看都不行吗?” 唐纳言清了清嗓子,唇角动了一下,被驳的一句都说不出。 他战术性地喝了一口凉水,再转头时,冷不丁对上沈宗良的视线,“我这么好看?” 沈宗良真诚地夸道:“太大了,您这心眼子真是大。” “......得了吧,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少说风凉话。” 吃完饭,外边下了几道管制,车过不过来了,庄园里也静了下来。 庄齐眼看着周家的车子开走了,都没说上一句话。 她端了杯茶站在窗边,湖边四面环水的方亭里,沈宗良在教且惠钓鱼。 庄齐看了一阵,且惠好像怎么都学不会,几次收线都不太理想,沈宗良就站到了她后面,把着她的手一点点弄。 “老沈不来打牌,他干嘛呢?”周覆走过来问。 庄齐指了一下外面说:“在钓鱼,估计没心情和你们玩了。” 周覆笑了声,“他们俩抱着蹭来蹭去的,像是正经钓鱼的吗?钓什么只有老沈知道了。” 最后沈宗良还是被扯来了打麻将。 庄齐坐在唐纳言旁边看了一阵,没多大意思,就想出去。 她放下怀里的点心,“哥,我去外面走走。” “别走远了。”唐纳言拉了一下她的手,叮咛道:“这园子太大,当心迷路。” 庄齐拍了拍手说知道,就起身走了。 出门时,不知谁笑了一句,“把你妹妹绑身上得了,省的天天不放心。” 她自己逛了一圈,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紫薇花。 见且惠自己在水边,庄齐走过去,往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做什么呢?” 且惠掀起眼皮,湖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手指摁在诗页上,面容娴静地说:“也没什么好做的,看看书,吹吹风。” 庄齐看着她说:“你和小叔叔在一起很久了?” “嗯,有这么久了。”且惠托着下巴,想了想,“你别看他那么凶,但对我很好的,弄得我都有点......” 庄齐笑,“是不是有点轻飘飘,像在做梦?” 且惠点了点头,她说:“就是像在做梦,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我总要看他好久。你怎么知道?” “可能因为我也在梦里吧。”庄齐说。 在爱里困惑着的时候,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定位出谁是同类。 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可内心却同样冰冷而沉重,以至于眼梢里都是怅惘。 方才在席间,且惠已经看出端倪了,现在听她一说,心里有了数。她挨着她坐过去,拉过庄齐的手,悄声问:“你是不是和你哥哥在一起了?” 尽管没有第三人在场,但她仍压低了音量问自己,可见她是知道轻重的。 这让庄齐确信,且惠是可以信赖的倾听者,况且她性格恬淡。 她点点头,苦涩地笑了下,“嗯,但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唐伯伯不会同意的。” 微风吹荡起层层波浪,数朵雪白的莲花在湖中轻晃,露珠随之滚落在荷叶上。 且惠感同身受地勾了勾唇,“沈宗良的妈妈......也一定不肯点头的,齐齐,我们好像都被困住了呢。” 庄齐浓密漆黑的睫毛垂下来,“所以,太过浓烈的爱真的是灾难吧。” “不啊。”且惠歪着头看向湖心,目光落在那一对抖动翅膀的鸳鸯身上,她笑着说:“我和他有那些热烈的瞬间,灵魂沸腾共鸣的时刻,也得到过小心珍重的告白,好过从头到尾两手空空。” 她的声音很好听,说排比句也像在念一首动人的诗歌,清脆得像风铃。 庄齐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 她又问:“你一点都没有担心过吗?为你们的将来。” 且惠牵动了下嘴角,她说:“当然担心过。我一开始也是很在意的,有没有未来,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每天在心里追问个不停。但后来我想通了,渐渐地就不再执着这些了,活在眼下就好。” “那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也没别的,我只是害怕呀,怕我想东想西,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爱他,等到将来再也爱不上谁的时候,回过头来怪自己胆怯懦弱,把唯一的机会都错过了。太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 庄齐了悟地点头,重复道:“太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 还在出神时,且惠又盯着她的眼睛笑:“不抱任何期待投入这段感情,我反而觉得我对沈宗良的爱更纯粹了,其实有没有将来都一样,都一样。” 第99章 她的样子很松弛,似乎已经没有了无穷增生的困扰,什么都看淡了,看开了。 她也笑,“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那个时候大家还小,每个人都太迷恋结局了,面对进展缓慢的人生剧情,都想把这纷乱的一页快点翻过去,好看一看末尾写着什么。 是功成名就,还是知交零落,抑或半路折腰。 三年之后,庄齐忽然听说且惠在牛津一病不起,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当时庄齐抱着书,走在普林斯顿古老的校园里,她刚路过一排垂枝樱花,肩上落满了粉色的花瓣,得知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时,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通透、聪慧、坚韧如且惠,最后也走不出一个情字。 原来就算是想得这么明白透彻,摒弃了那份俗气的大团圆结尾,也一样伤心难过。 庄齐蹲到地上去捡书,眼前一片朦胧的水汽,怎么都擦不干。 滂沱的爱会让每一个人泪流不止。 午后起了风,庄齐身上有点冷,和且惠慢慢往回走。 快到那座临山而建的八角楼时,听见里面传来他们几个的对话。 先是郑云州问了句,“老唐,这几个月总太平了吧?” “那不可能不太平,没有郑总解决不了的事。”唐纳言端过杯茶喝,扔了一张牌。 郑云州笑:“少跟我来这个,把我哄得成天给你卖命,算盘还打得挺响。” 沈宗良觉得不稳妥,“唐叔叔也没怀疑过?不像他的作风。” 唐纳言说:“当然怀疑过,但他没精神再弄这些了,一心要把张文莉推给我。” “别说,想娶张文莉的人不少,她爷爷那个名号吧,说出来真是够唬人的。”周覆在旁边插了一句。 郑云州笑说:“那也不是真心娶她,是奔着老爷子的威势去的,但这姑娘心气儿高啊,一般的男人她也看不上,眼里只有老唐。” 唐纳言无奈地摇头,“平心而论,张文莉各方面都不错,但这种事要讲投缘的,我和她结婚不合适。但上一辈人不这么想,他们大部分是政治结合,婚后都还处得不错,就也想硬套在我们身上。” 沈宗良说:“他们结婚的目的,无非是将权势效用最大化,完成一场利益合谋。各自达到了预期,还能有什么矛盾呢?但就这么活一辈子,总是对不住自个儿,没多大意思。” 周覆点了根烟,他说:“你这都后话了。要不是他妹妹,老唐和文莉这事儿早成了,他一准听安排,从前他的心眼里就没自己,都是唐家。现在是得了稀罕宝贝,不一样了。” 过了会儿,唐纳言才点头,“说句实在的,搞权术搞斗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心爱的人,实在一辈子也难碰上。” 郑云州补了一句,“何况遇到了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 唐纳言笑着推倒了牌,“让他们去争吧,争个你死我活,我守着我妹妹,足够了。” 山上气温低,凉风从湖边吹过来,钻进支开的窗子里,一股一股的,带着水面上的潮气。 听完这几句话,且惠低头笑了下,“听见了吗?你哥都打算明白了。” 庄齐抠着窗边的红漆,小声说:“我知道。” 但心里却生出一股微妙的匮乏和抵触,她并不喜欢唐纳言总是为自己做牺牲。 在她的身上,哥哥已经奉献得太多了。 庄齐因这份过度的付出感到害怕。 怕有一日,唐纳言真的因为她,断绝了和唐家的关系,也许一开始他们会比谁都幸福,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眼看着身边人都站在了山顶上,只有他还原地不动。 他就此失去了滋养权力的土壤,会不会对她生出失望和怨恨呢? 庄齐是个缺爱的人。 哪怕有了哥哥,她内心也并没有多少安全感,在他身边时才好一些。 离开了他,庄齐很难走进任何一段更深层的关系里。 这不是她的问题,是从小不断更换的家庭环境造成的。 在爱里,庄齐天然有种不信任感,回避冲突,怀疑全部。 她弱小又恐惧的心,也许根本无法接纳哥哥这么丰盈而强大的爱。 庄齐很怕,怕从唐纳言嘴里听到类似后悔的字眼。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的意志会解体的。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永远蜷缩在那一场郁热难醒的夏梦里。 那天从山上下来以后,一连好几天,庄齐都闷闷不乐的。 她早晨出了门,晚上在办公室坐到十点也不回家,比正经做事的还辛苦。 总是唐纳言快睡着的时候,庄齐才洗漱好到床上来,亲一亲他的脸就躺下。 整整一周都是如此,唐纳言几次问她怎么了。 她也摇头,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总觉得好累。 第36章 不上算哪 盛夏的大院草木繁绿,知了躲在树丛里大鸣大叫,梢头的梧桐被震得落下来,飘摇地铺了一地。 一整个学期了,庄齐一天都没回来过,离开了这个秩序压死人的地方,空气都新鲜又自由。 上午她打过电话,孙叔叔说唐伯平在家,她就自己开车来了。 庄齐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还是蓉姨来开的,见到她十分高兴,“齐齐啊,有阵子没来了吧?” “是呀,学习太忙了,您一切都好吗?”庄齐一边换鞋,一边问。 第100章 蓉姨哎了声,“好,我都挺好的,没大毛病。” 她从上到下地端详庄齐,好像比冬天里更瘦了一点,穿一条面料柔软的丝绸白裙,脖间的绑带飘到腰部,温柔端庄。 庄齐指了下里面,“唐伯伯在书房吗?” “在会客室,不知道谈完了事没有,你去看看吧。” “知道了。” 会客室外,木纹百叶帘被拉下来,临窗的那面白墙上,晃动着虎叶兰的影子。 庄齐低头等了会儿,直到孙秘书出来说:“二小姐,让您进去。” 她走了两步,还是回头交代他:“您就叫我名字吧。” 唐家的二小姐没那么好当。 庄齐自知当不起,也不想当。 孙立行看了她一眼,说:“好的。” 室内清凉宜人,强烈的日光被绡纱窗一过滤,透着丝丝的冷意。 一架瑞鹤屏风隔开两个区域,后头就是唐伯平的书房了。 屏风木胎做底,一组六扇,点缀玉石拟作仙鹤纷飞之态,树木枝干间细描金漆。 庄齐绕过去,看见唐伯平坐在椅子上,白衬衫里一件工字背心,戴着老花镜在看文件。 她轻声说:“唐伯伯,我今天过来了,您身体好吗?” “噢,还好。”唐伯平压了一下手,让她坐。 庄齐后退到沙发边坐下,主动解释说:“这个学期的课是在太多了,都没来看您。” 唐伯平点头,“没事,你哥都说了,你对待学习态度端正,我也欣慰。” 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阵,唐伯平才说:“实习快结束了吧?” 庄齐说:“昨天刚拿了报告,下周不用再去了。” 唐伯平把书合上,说:“好,那你也收拾几件衣服,我们一家人哪,很久都没一起出门了,去北戴河住几天。” 她没别的要说,也不可能提出反对,“嗯,我听周衾讲过了,等回去了就收拾。” 正事都谈完了,唐伯平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庄齐也不敢起身,显然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又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望过来,面上是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齐齐,你哥哥最近去西山看你没有?” 庄齐心里一惊,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很少,至多是打个电话,偶尔带我出去吃饭,也是跟一些朋友。” 在山上那次碰到了周吉年,唐伯平一问就知道,抑或早已经知道了,庄齐干脆自己先老实交代。 他锐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审问。 庄齐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只能小心规矩地坐好了。 半晌,唐伯平才缓慢地哦了声,“伯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这时她仍笑得出来,说:“可以啊,是什么事情呢?” 唐伯平起了身,走到窗边,“也没别的事。你知道的,你哥哥三十岁了还不肯结婚,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相看了那么多姑娘,又一个都不满意,真不知道他的心被什么给勾去了,越来越不像话。” 他这样说话,庄齐是不敢应的。 唐伯平可以骂自己儿子,她是小辈,她没有资格跟着一起骂,只好不作声。 片刻后,唐伯平又转过身来看她,“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娶了张文莉,你说是吧?” 他问话时,眼神从远处眺了回来,失却了往日的和蔼。 “是......是啊。”庄齐攥紧了珍珠光泽的裙摆,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团簇花纹看,小声说:“文莉姐人很好,也配得上哥哥。” 唐伯平笑了下,“你也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这次去那边,你就帮着我撮合一下他们,好吗?” 庄齐深吸了口气,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很艰难,“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他音量抬高了几分,不像刚才那么低沉了,“哎,你们小年轻应该懂的,多制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喝酒、游泳都可以。” “我知道了,会尽量照您说的去促成。”庄齐仰起脸说。 唐伯平深看了她一阵,像欣赏八音盒里心碎的洋娃娃,但还要不停地在玻璃罩中旋转,微笑面对世人。 他点了一下头:“好,我没别的事了,回去吧。” 庄齐巴不得赶紧走,她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伯伯再见。” 从唐家出来时,她扶着车门,仰起脖子望了一阵天,几团乌云在慢慢聚拢,看起来要下大雨了呢。 出发的前两夜,唐纳言都在大院里陪着父母,没有过来。 庄齐不想在那里碍他们事,只收拾了两三天的衣服,塞进一只小小的行李箱里。 拣到一半,静宜来了这边找她。 一开门,就看见叶小姐拎着几个购物袋,娉娉婷婷地进来,“新款全被我拿下了,看在你是我最好的姐妹的份上,优先让你挑。” 换了往常,庄齐会兴奋地翻开袋子,说这么仗义啊。 但今天她真的提不起劲来,懒懒地哦了声。 静宜坐在沙发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给你这个殊荣都不要,还不打开想什么呢?” “想死。”庄齐坐在地毯上,灌了一口香槟说。 “噢,来那个了?” “比来那个还难受。” 静宜也凑过来坐,“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说来听听。” 庄齐的手搭在杯沿上,有气无力地把讲了一边。 第101章 最后说完,她一气喝光了酒,“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还想怎么样!?” “他想你亲手把你哥送出去。”静宜拈了一把下巴,啧啧地说:“老东西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一时间,庄齐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静宜拉过她的手道:“没事啊,就算他知道了,不也还在演戏吗?你也可以演,再不成两眼一闭。我觉得你不要慌,大概就是个试探。” 客厅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庄齐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怀表。 静宜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没这么怕吧,不要紧,还有你哥呢。” “我不是怕他......我不是怕他......”庄齐往她身上靠过去,喃喃说了两遍。 静宜拍着她,“知道,你是怕和你哥走到头了。不会的,纳言哥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别瞎担心。” 庄齐闭上眼睛,被濡湿的睫毛抖了抖。 去北戴河的那天是周六,唐纳言来接她。 唐伯平的出行有周吉年安排,什么人坐什么车,由谁负责警卫。就像开会的时候排位置,哪个人坐在这里,哪个人又坐那里,谁先发言,发什么言,给会议定什么调子,这些都是不能乱的,一切皆有规制。 如果哪天顺序乱了,或是座位小小地变一下,那么实际地位也要动了。 庄齐不在这个范围内,她得和哥哥一起过去。 上午在家等着时,她接到唐纳言电话,拎着小箱子下了楼,站在门口。 张望了一会儿,他的车是开过来了,但来的却是两个人。 副驾驶上的车窗打下来,露出张文莉浅浅的笑靥,“齐齐,好久不见。” 庄齐扯动了下面部僵硬的肌肉,“好久不见,文莉姐。” 唐纳言下车来帮她放箱子。 握住拉杆的一瞬间,他小声说:“我回头跟你解释。” 但庄齐说:“不用解释了,没关系。” 雨后初晴的天气,云层间射出的日光笼罩大地。 唐纳言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下眼,“为什么会觉得没关系?” 她也在心里发问,为什么会没关系? 因为你们本来就是父母看好要结婚的关系。 庄齐迎着他冷静的目光,“哥哥准备一直站在后备箱这里,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唐纳言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松开了她的手,回了车上。 她往后靠着,大拇指一刻不停地在翻朋友圈,或是看向窗外。 文莉坐在副驾上,一会儿问唐纳言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聊别的事。 唐纳言本来心烦,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文莉,我在开车。” “好吧,那你专心开,不吵你了。”文莉羞赧地说。 她又把聊天的目标转向了后面的庄齐。 文莉笑着问:“齐齐,再开学就大四了吧,考研还是出国啊?” 庄齐笑笑,“我还得再多考虑一下呢,没想好。” 开车的人忽然猛踩了一个急刹。 文莉后怕地问:“纳言,怎么了?” 唐纳言的神色未见波动,语调平和,“没事,前面蹿出来一辆车。” 车子重新开动,玻璃窗打上去,耳边的风停了。但心跳还是紧一阵松一阵,像风筝一样在空中悬着,后面就坐了握着线圈的人,他那个心思纤细的妹妹。 文莉哦了声,侧着头继续和庄齐说话,一副长辈谈心的架子。她说:“在学校谈恋爱了吗?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庄齐只好收起手机,陪着她瞎说,“我长得这么漂亮,不可能不谈的,但最近没怎么见了。” 唐纳言皱了一下眉,视线仍专注着路况,装没听见。 这个内敛安静的小姑娘,平时话都不讲两句话的,难得一下子肯说这么多,张文莉一时受宠若惊。她笑着问:“都已经不想见面了还谈什么?他对你不好啊?” 庄齐盯着前面,余光落在唐纳言冷白的手臂上,“不,他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有一点承受不起,不知道拿什么还。况且,他家里对他有别的安排,我就想......要不然结束好了。” 车内的光线柔和而洁淡,冷调香氛沾染在皮肤上。 唐纳言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你准备和他怎么结束?” 庄齐也迎上他的视线,沉静笃定,“由我开始,由我结束,提分手也很简单的。” “谁说你可以这么任性的?”唐纳言抬高了分贝,脸上是黑云压城的阴沉。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唐纳言说:“也许他根本不要你还,就只要你好好在他身边,但你想的居然是分手?” 庄齐的眉头轻蹙了下,“我......我的事不......” 说话间,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面上凝着冷冰冰的寒霜,心灰意冷地笑了下,“我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真会伤人的心哪。” 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涌上来,化成浓郁的湿气,在她漆黑的眼眶里不停打转。 文莉听出来哪里不对,但总也想不出个结果,猜不出来到底是哪儿错了。她拍了下唐纳言,“你也真是的,妹妹谈个恋爱也要被你教训,随她怎么样嘛。” 唐纳言在气头上,朝后冷声道:“我还不够随她怎么样吗!就是太随着她了,把她惯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102章 他说完,胸口的起伏还未平,立刻看了眼后视镜。 只见庄齐侧过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尾,眼眶红彤彤的。 唐纳言短暂地闭了闭眼,又沉闷地缓缓吐出口气,后悔不该那么急躁。但她含沙射影提分手,他在前面如坐针毡,情愿自己耳朵聋了! 车子开进疗养院,停稳了,庄齐最先打开车门下去,一秒都不想坐了。 她连箱子都没拿,回了安排好的房子里休息。 姜虞生比他们早到,和祝夫人坐在树荫底下喝茶,正聊得高兴。 吱呀一声,庄齐推开铁门进去,“两位伯母好。” “齐齐这么漂亮啊,都长成大姑娘了。”祝夫人笑道。 她扯了下嘴角,“谢谢伯母,我身体不太舒服,有点晕车,就不陪你们闲坐了。” 祝夫人说:“去吧,你的身体要紧。” 没多一会儿,唐纳言推着两个箱子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祝夫人对姜虞生说:“瞧瞧,小唐主任又开车又拿东西,真是一点都不骄矜。” 姜虞生笑,“没办法,老唐只疼他的女儿,把儿子当司机使。” 祝夫人说:“这就对喽,养得妄自尊大有什么好?净闯祸。” “你家弘文也是好的,那孩子一看就仁厚。”姜虞生说。 唐纳言没心情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他指了下里面,“妈,我把行李放进去。” 他上了楼,敲了敲庄齐的房门,接连几下都没人应。 唐纳言又敲了一遍,“小齐,你的箱子在这里。” 她坐在床边,对着门口喊道:“就放那儿,我等下自己拿,你走吧。” 唐纳言站在房门外,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低了低头,耐心地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两句话,很快。” 庄齐说:“我要洗澡了,有什么话以后说吧,这里也不方便。” 她甚至都不叫他今晚说,提的是以后。 唐纳言退了两步,靠在白色廊柱上,心浮气躁地点了支烟,指尖红星明灭。 原来这阵子装忙,对他冷淡沉默,家也懒得回,都是在打这个主意,今天一看见张文莉,情绪走在了理性之前,就不管不顾地说了。 情到浓时情转薄。 古往今来的男女之情都相通。 唐纳言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在他们还未确立关系的时候,他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说就算让他回到哥哥的位置,也照做不误。 可他现在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还能回得去吗? 有哪一个哥哥,会天天亲近不够自己的妹妹,总忍不住将她剥光,半夜哄着她往自己身上骑的? 他不能回去,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对庄齐,就带着肮脏卑劣的目的。 唐纳言在门外站了好长一会儿,都不见有开门的动静。 他掐了烟,抬步往楼下走,最好是不要住在上面,免得看见妹妹忍不住,隔远一点,他也静静心。 出门时,姜虞生又叫了他一句,“上哪儿去?” 唐纳言没理,往东边海滩去找郑云州了。 他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戴了副墨镜,微风将他的衬衫吹鼓。 唐纳言扔了根烟给他,“你逍遥,往这儿一挺尸,什么事也没有。” 郑云州接了,别在耳后没有抽,“四海升平的,咱还能站在这片先烈们踩过的沙滩上,能出得了什么事?不过我看你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又怎么了?” “别提,带着张文莉和我妹妹过来,差点气死在车上。”唐纳言抽了口烟说。 郑云州嘬着嘴摇头,“要不都说你老唐有种呢,这俩姑娘你也敢放一起?” 唐纳言大马金刀地坐着,说起这一天的经过,“一大早的,张文莉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说她家司机请假了,那我能不捎上她吗?就别说是她,哪怕一大院里的邻居,我也不好拒绝啊。” “这就是她的手段哪,有什么不能否了的?”郑云州指了指他,说:“你老唐就是太圆滑,太会做人了,张文莉也吃住了你这一点,她才敢这么干。你让她到我面前弄这一出试试,我包管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怜香惜玉也要分清个对象不是?” 唐纳言摇着头笑,“要不你爸都怵你呢。” 说真的,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郑云州,大院里像他这么从心所欲的不多,他也是从一顿顿毒打里熬出来的,渐渐地就谁也管不了他了。 郑云州又说:“你记好了,拒绝不了她,就等着你妹妹拒绝你,不上算哪。” 默了一会儿,唐纳言叹了口气,“我是以为啊,我们的感情好到这个地步了,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生芥蒂,还是想错了。” 郑云州把烟拿下来,坐起来点燃了,“但张文莉不是其他的外人,不是女同事也不是女邻居,她是你爸妈相中的儿媳妇。何况,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妹妹吧,可能还是对你那一双父母有恐惧,越瞒着她越会怕。” 唐纳言掐灭了烟,“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桌子再不掀了它,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 郑云州低头抽了一口,“是,我看啊......哎......” 再抬头时,唐纳言已经往后头走了,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好嘛,拿他当闲话篓子了。 第103章 牢骚发完,烟抽完,撒腿就走啊这是。 第37章 你看出来了 这栋房子靠着海,走廊尽头开了推窗,框出一片蔚蓝的天,风吹来海水的咸腥。 静谧的客厅里,姜虞生小声跟丈夫抱怨:“催你爸那么久也没个动静,还要张老爷子来做东,这一下总没什么好推的了。” “催爸有什么用,不肯点头的是你儿子。”唐伯平靠在沙发上说。 姜虞生说:“他爷爷不给他做主,他敢和你对着来吗?” 唐伯平抬手指了下她,“所以说啊,你对儿子的认识还是不够,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自己要是不想往上走,谁也逼不到他。” 姜虞生附和说:“纳言就是想再上一步,有他爷爷也尽够了,你还别在他面前拿乔!” “就是说啊,这小子面软心硬,逼不到他就算了,还能个个骨头硬?换个人逼嘛。”唐伯平抖了下手里的文件,若有所指地说。 姜虞生还要再问是谁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庄齐在傍晚金色的余晖里走下来。 海边风大,她将头发盘成一个低髻,换了条立领盘扣的中式裙,收腹不是很紧,但走动时,仍能看出底下一把纤细的腰肢,中袖长短,襟口缀着一个羊脂玉的平安扣。 她用余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唐纳言的影子,只有他们夫妻在说话。 于是走过去问好,叫了伯伯、伯母。 姜虞生抬头看她一眼,“休息好了就来坐着吧,马上要去吃饭了。” “好啊。”庄齐隔开段距离坐下,也没多问。 到了宴会厅,两个穿旗袍的服务生拉开了门。 唐承制和张先定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了几张熟面孔。 唐伯平打完招呼,坐下前环视了一圈,“纳言倒比我们早到了。” “去看了爷爷,顺便一起过来了。”唐纳言从窗边走回来,接过服务生托盘里湿巾,擦了擦手,自然地在庄齐身边坐了。 他侧头看了眼她,大概一路走过来热了,面上泛着淡粉色,浓黑的睫毛压垂着,一径半低着头,看上去恬静又温柔。 还没等到唐纳言开口,庄齐就看了下对面说:“文莉姐,我们换个座位好吗?” 正在和身边女孩子说话的张文莉愣了下。 她抬起头笑,“怎么忽然想到要换位置啊?” 还能为什么? 为了成全你啊,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唐伯伯,答应要撮合你们。 庄齐这么想着,嘴上说:“我想和棠因说两句话,有事找她。” 棠因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我们俩很久没见了。” “那你坐过来吧。” “谢谢。” 她不敢看唐纳言,但能想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但一旁的郑云州憋不住笑了一声,被他老子瞪了回去。 庄齐走过去,对棠因笑,“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棠因看看她,又看了看唐纳言,凑到她耳边,“张爷爷请我们几家吃饭,是不是要说你哥的事情啊?” 庄齐把张文莉用过的杯子推开,黯然道:“嗯,我想是吧。” 长辈们制造了这么多机会,通过一个个正式隆重的场合,把两个他们认为合适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弄出各式各种的花样经,不过就是想把这份尚未说定的关系闹大,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 张先定天大的面子,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声,就连沈家大哥都请来了,就为给他孙女做见证。 棠因撇了下嘴,小声对她说:“看起来你哥不太愿意哦,逼他就范呢。” “你看出来了?”庄齐其实不大想谈这个问题。 棠因笑说:“如果是双方互相喜欢的话,就不用费这些周章了,但我看文莉姐笑得很开心,她应该乐见其成。” 庄齐托着腮看了一遍坐着的大人,个个身份贵重。 她牵动一下唇角,“有家人为她争取,是应该开心的。” 棠因拍了拍她,“别多心了,你哥哥也对你很好,将来不会亏待你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手上夹了支没点的烟,目光昏沉,像落在窗台边的夜色。 她和沈棠因在讨论什么? 为什么那么开心,怎么不能对他笑一笑,他的罪过就那么重吗? 但筵席一开,文莉脸上桃花春风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因为她听见爷爷说:“今天请各位来,也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叙叙旧,大家都自在一点。” 唐承制先举了杯,“来,我们一起喝一杯,祝你们几个小的工作顺利,小郑、小沈,来。” 有资格称呼沈元良叫小沈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乍一听还挺伤感的,沈元良回忆起亡父,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一撂了杯子,郑云州就看了眼唐纳言,漂亮啊这事儿办的。 但那一位还是愁眉紧锁,被妹妹闹得心里不舒服,平淡冷漠地坐着。 饭一吃完,外头大厅里的交响乐团开始奏乐,不少人在跳舞。 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坐在二楼闲谈,偶尔看一眼下面。 唐纳言不好走,一直陪在唐承制身边,由爷爷引着自己认识他的故交,其实日常早都见过两三面的,彼此也清楚身份,只是中间缺了必不可少的一环,总觉得不够亲近。 而一出宴会厅,张文莉就把她爷爷拉到了一边。 第104章 她撒娇说:“不是说好的,您今天提我和纳言的事吗?怎么又没说啊。” 张先定坐下来,“提什么?人家明确表示了不愿意,你还提什么?” 文莉急了,“谁说的不愿意?纳言从来没说不愿意,他对我一直很好。” “你不要搞错了,他那是教养好,礼数周全,不是对你好。”张先定叹了一口气,说:“莉莉,今天真要说了,不论他是当场拒绝还是过后拒绝,折的都是张家的面子。弄得唐承制也不舒服,还要千方百计给说法,来圆这个场。好端端的,我去和老唐伤这个和气做什么?” 文莉蹲下来,摇着她爷爷的胳膊,“那我怎么办?讨他的好又讨不到,别看他那么平和,根本就是副冷心肠,怎么都无动于衷。” 张先定摆了下手,“讨不到就算了,哪怕是所有人都向着你,让你嫁进去了,也难免被他唐纳言轻贱。这样的倒贴不要去打了。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就非他不可了,沈家老二不也没结婚吗?多的是青年才俊。“ 沈宗良就算了吧,文莉想。 看上去就不好相处,偶然和他对上一眼,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再说他眼睛里有女人吗?全副心力都在前程上了。 “哼。”文莉扶着椅子站起来,气道:“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唐爷爷给你许了好处,才让你丢下我不管的,刚才你们在院子里谈了那么久,就是在说这个吧?” 张先定重重拍了下桌,“好话歹话爷爷都跟你说了。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事,把两家的关系搞僵吧?别儿女亲家做不成,还弄成仇敌了。现在是什么时局,权势被阉割得这么厉害,家家户户都低调做人。就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公然得罪谁啊,更别说是唐承制了!” 看孙女不作声了,张先定又站起来劝了句,“老唐领着孙子来找我,说的那么恳切,连不识抬举都用上了。纳言的身份总要高过你,你爸什么位置,他爸爸又是什么位置?肯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笑着给你脸面了。你承着他们家的亏欠,将来有事也好找你唐爷爷开口,好过你要死要活地嫁进去,明白了吗?” 文莉还没转过这个弯,嘟囔了一声,“不明白。” “不明白就走吧,别在这儿丧眉耷眼的,你现在就回京去。” 文莉又搀上她爷爷,“我不回,我请了假来的,就要陪着您。” 张先定无奈地笑了声:“你啊你,打小就轴。” 舞会热闹,适龄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笑语不断。 但庄齐没有去跳,她拿了杯香槟坐到了泳池边,望着天际出神。 海上的明月仿佛格外亮些,月光像从水中浴出的一般,洗净了污垢尘埃。 “想什么呢你?”周衾在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问她说。 庄齐扬了扬下巴,“赏月呀,还有什么好做的。哎,你怎么不去跳舞?” 周衾摇头,“不跳了,我总是踩棠因的脚,快把她踩成残废了,她和魏晋丰跳去了。” “你故意的吧?”庄齐斜了他一眼,说:“以前我们俩跳的时候,也没看你踩我。” 周衾发出微妙的叹息,“节奏不一样吧。再说我也不敢踩你,万一你不理我了呢。” 庄齐笑了笑,“那你就老实坐着吧,和我一样。等差不多了,瞅准机会进去说一声,也好先回房间去休息。” 周衾看着她,“就那么不喜欢这里啊?” “可能因为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吧。” “哪有,庄叔叔要是不过世,你也不比谁差。” 夜色沉酽,庄齐望着坠入云层的月亮,手撑在椅子上。 她深吸了口气,音调是强装出的轻松,带着点颤,“但他就是不在了呀。前年去扫墓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把我生出来,又不告诉我妈妈在哪儿,自己还撒手走了。那么,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干什么呢?” 除了唐纳言,她别无所有。 现在连这么一个人也要没有了。 她身后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弹奏着最美妙动听的乐曲,站着社会上最有身份的一群人。 他们穿戴得体,谈吐高雅,但每一个都令庄齐感到害怕,连他们的眼睛都不敢看,因为那当中的大多数,都在想怎么夺走她的哥哥,想怎么让她变得一无所有。 所以做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比不上做一阵来去自如的风。 唐纳言出来找她的时候,看见泳池边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夜风太急,把他妹妹的鬓发吹散了,她一双腿悬吊在椅子上,素白脚踝晃动在裙褶下,耳边的珍珠坠子颤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映着月色轻摆的梨花。 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伤感,拖出一道道啼血的哀愁。 唐纳言叹了口气,忽然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跟一个这么点大,没爹没娘的孩子计较什么呢?她也不过是被吓着了。 周衾听了,开个玩笑逗她说:“你哥哥不是还在吗?等他也结婚了,你再说这种话不迟。” 庄齐听出来他在讲笑,便也顺着他,“那按你说的,等他结婚我就去死好了。” “胡说!”唐纳言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吓得他们两个都站起来,回头看着他。 周衾磕磕绊绊的,“纳......纳言哥,我们是......” 第105章 唐纳言负手站着,神情肃穆地静立在树下。 他温和地打断周衾,“先进去吧,你爸爸该找你了。” “好。” 等他走了,庄齐捏着裙摆,眼看她哥走过来,一步步往后退。 她使了一天的性子,把唐纳言气得不轻,冷不丁见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怕。 唐纳言抬了抬下巴,“你再往后就要掉进去了。” “那......那我回去了。”庄齐抓起桌上的手机,快步往外走。 但夜太黑了,她又不熟悉路,走反了方向也不知道,只知道快点离开。 唐纳言跟在她后面,眼看她一步步去了海边,快走了几步追上她。他握住了庄齐的手腕,“你要回去也是往西,总往沙滩跑是怎么回事?” 庄齐望了眼四周,知道这里人多,警惕地挣开了他。 她重新判断了一遍方位,嘴硬道:“我吹风啊,吹完现在就回去。”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 刚才的一路小跑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 唐纳言也陪她走着,一只手抄在了兜里,严肃冰冷。 反而弄得庄齐十分奇怪,都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结果他一句教训也没有。 她踩着细软的沙子,拨开吹在脸上的头发,“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周衾在一起?你不是很不喜欢的吗?” 唐纳言没说话,被沉默包裹的严严实实。 庄齐不如他有定性,一连串地发问:“你怎么也不说,我为什么要在车上说那些?为什么要和文莉姐换座位?” 等了很久,像度过了一个枯槁漫长的夜晚。 唐纳言才看着她说:“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没那么喜欢提问了。” 何况没什么可问的,他都已经猜到了,唐伯平给她施了压,让她变得胆小畏惧。哪怕他未雨绸缪的,反复交代她不要怕。 但情有可原,唐伯平久居上位,积威于内,她怎么能不害怕? 庄齐说:“好,我年纪小喜欢问问题,那我来问,上午我的话你听清了?” 唐纳言点头,“听的很清。” 海面上是茫然无边的夜,身后不远处有盏路灯,他背对着它,面目模糊在一团灯火里,只剩个骨相绝佳的廓影,怎么都瞧不清明。 那一刻,庄齐觉得她离他好远,哪怕已经站得这么近。 她嗯了一声,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让人难过,声音擦上了哭腔,“唐伯伯找我了,他没有明说,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让我撮合你和文莉姐。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你之前骂我都正确,我就是太不知轻重了,才会想和你有什么结果。” “不要哭。”唐纳言伸出指腹,揩了揩她脸颊上的泪,“接着往下说。” 庄齐仰起脸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瞪圆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你犹豫是对的,不给我回应也是对的,你真应该拒绝我,或者直接把我送出国,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唐纳言在心里哀叹,他还是听见了这段话,他心爱的女孩子回过头责怪他,怪他当时没有坚守住原则,没有一而再地回绝她。 去年立冬那一天,他和沈宗良在园子里煮茶,他的预言全部变成利刃,再经由妹妹的口说出来,落在了他的心上,刺出几个血淋淋的窟窿。 眼泪实在积得太多了,模糊了她的视线,庄齐不得不抹了一把。 她凝视着他,像再也看不到了一样。 唐纳言也看着她,他们融在彼此的目光里,也许灵魂已吻在一起。 庄齐抽泣着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吧,以后......以后你还是我哥哥,我......我......” 她无法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要我出个什么来。 “好了。”唐纳言柔声打断她,屈起指腹给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他说:“别总是哭了,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就不要为它哭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静静心。” 他这么说,庄齐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瘦削的肩膀不停抖着,“你不怪我吗?也不骂我太任性了吗?” “我在车上骂过了,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对吗?” “对。” 唐纳言平和地点头,“是我之前说的,主动权一直都在你手里,你可以这么做。” 他不怪庄齐,不好怪这么一个懵懂的小孩子。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宠坏了她,现在全是自作自受。 有那么一刻,有那么一刻庄齐又犹豫了,她想扑到她沉稳的哥哥怀里,说我一点也不舍得离开你,刚才的话通通都不作数。 但她没有,欲望在心里左冲右突,还是忍住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因为无处安放的感情犯了大错,害得哥哥拼了命地在长辈们当中周旋。他一直是子弟中的典范,言行举动都合乎礼节,在他的阶层里游刃有余,原本不用这么辛苦的。 庄齐不敢想象,如果他们非得在一起的话,除了舍弃功名外,唐纳言还要为此付出多少。 她人微言轻,只是这个圈子里再边缘不过的小角色,什么也做不了。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她的态度和想法,只会固执己见地把她定义成祸水,还是唐家人亲自引进门的。 庄齐点了一下头,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没成功。 她说:“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唐纳言微笑看着她,“前面就是了,慢一点走。” 第106章 庄齐嗯了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亮光中。 她走后,唐纳言一动也没动过,双腿像陷在了沙子里。 云层里透出一点月亮的微光,朦胧地照在他身上。 等他也回到房子里,唐伯平已经在庭院内等着他,一副兴致问罪的样子。 唐纳言说:“是我先去找了张老爷子,我猜爸爸是想知道这个。” 唐伯平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握在一起,“长进了,精明又有城府,工于心计,步步都走在你爸前面,用一个肖钢蒙蔽了我那么久,如今竟然还能劝服张先定了,真是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哪。” “但有什么用呢?”唐纳言苦笑了下,他端起杯茶,“还是被您查出来了,小齐被您这么一吓,就再也不肯理我了。就在刚才,她哭着和我说了再见。” 第38章 正好选上 时间不早了,夜色像墨汁一样浓稠地泼下来,四处漆黑一片。 父子俩坐在院子里,茶桌上亮着一盏样式古朴的提灯,不知哪个先辈用过的。 唐伯平抽了阵烟,指着他骂道:“你小子瞒得好,我总是不敢相信,对你自己养了十来年的妹妹,你也下得去这个手。亏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肚子里装的道理都被狗吃了,一到晚上就要往西山钻哪你,整夜整夜地同你妹妹胡闹,就这么把持不住!” 来回话的人说,卧室的灯常常一晚都不灭,有时唐纳言等不及,一进门就把人压在窗台边,窗子也来不及关上,只看见白帘后的女孩子被顶得一晃一晃,黏腻的叫声从二楼飘出来。 唐纳言半夜穿着睡衣下楼,被他扔掉的床单,也是整张都湿得不能看了。 听到这里,唐伯平摆了一下手,让底下人不要再说,他一张老脸都发烫了。 他始终不能接受,自己一向克己守礼的儿子,有一天变得如此放浪形骸。 修身养性这些年,突然被自己的父亲大骂急色,还真有点恍惚。唐纳言身体往后靠,散漫地笑了下,“爸爸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换你来当一天我就明白了,谁也忍不了哇。” 三十年的疲惫和厌倦都涌了上来,他伪饰得好累。 他已经不想再演了,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这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能说两句实话吗? 过去那些谦虚的、恭谨的、客套的、温和的、理智的、克制的面目被他全部撕掉,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在唐纳言清俊的面容里浮了出来。 唐伯平狠瞪了他一眼,“坐直了,把你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收起来,这不是我儿子。” “您有没有想过,可能这个才是您儿子,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唐纳言没有动,坦荡地对上他的眼神,他说:“有时候我也会想,一辈子就拿来读书、做文章,竭尽全力地向上爬,当最出色的那一个,那么,什么时候轮到为自己活呢?好像什么时候也轮不到。” 唐伯平说:“没人不让你为自己活,少把你色令智昏的行径上升到这个高度!和自己的妹妹搅在一起,连我也替你没脸,知道的时候我都不敢声张,今天漏出去一个字,明天就要被整个大院的人笑话。” 唐纳言手搭在茶桌上,生死看开的语气,“没事,大伙儿要笑也是笑我,她又不是爸爸带大的,耽误不了您贤达的名声。” “你是我的亲儿子,唐家将来还要交到你手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放得下心吗?”唐伯平说完,猛拍了两下桌子。 唐纳言笑了下,起身要走,“就别交给我了,也不是什么皇位,还传来传去的。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吧,反正我们一家三口就没团聚过几天,这个家门我以后少进几回,您多保重。” 唐伯平吼了一句,“你给我站住!就为了一个姑娘,你连家都不要了是吗?谁教你这么忤逆父母的?养你到这么大,我们容易吗?” 唐纳言极其迷惑的口吻,“还不容易啊,我有耽误过您一天吗?小时候把我丢给保育员,关我在书房里读书看报,长大了还必须听吩咐结婚,发表个不同意见就叫忤逆。当父母可真是舒服啊,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 这栋房子上了年头,尽管几次大修过,基本还是保留了原貌,院子虽有人精心打理,但因为靠海的缘故,空气潮湿,树木都格外茂盛繁密,有种草木疯长,几乎压倒人气的阴森。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唐伯平只顾着自己,实在没有多少精力分给他。现在儿子大了,又急不可待地拿他当棋子,催促着他躬身入局。 唐伯平跌坐回椅子上,“张文莉的事不用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唐纳言站在绿荫里,背影挺拔,嘴里咬了一支烟,口气也疏狂了些,“现在就剩下我自己,只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管她什么张家还是李家的,没个好岳丈就出不了头了?资质差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必爷爷费心了,您说呢?” 这样的对峙里,唐伯平还是忍不住笑了声,是被他儿子气的。再怎么闹意见,心里还是欢喜、满意他这个接班人的。 他摆手说:“你倒是不差,差能把你老子弄得团团转吗?何况爷爷和爸爸都在。行了,分手了就别再来往,你的婚事也先不提了。” 话已至此,唐伯平也不敢再强求什么,再说下去真要父子反目了。 不好弄到这一步,他的独子年富力强,又深受各方器重,认真较量下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第107章 真是闹得不好看相了,个中缘由再一被拆开,被有心人诟病成结党营私未遂,那这罪过可就大发了。 他也年轻过,放不下一两个女孩子,为此失了常态,是男人就会有这一遭。 只不过是犯了一次错,儿子从小就没出过错,人不会永远不失误的,他也有犯错误的权利。 唐伯平静坐在廊下,他攥紧了扶手,可光是这样不够,还得把祸头子送走,两个人长久地见不上面,距离远了,一年一年的也就淡了。 夜色深重,浓密的草丛里扑过几段萤光,虫鸣四起。 唐纳言绕到院子另一头,仰着头看庄齐那一间的窗户,拉紧的白纱帘后,一道清瘦的影子在走来走去,像在收拾什么东西。 他抽着烟,目光眷眷地瞧了一阵子,直到庄齐关了灯。 还好她关了灯,不然窗帘一拉开,她从窗口探出头来,唐纳言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要庄齐看到他可怜,像一只夜游鬼似的四处飘荡,又不愿她觉得他可怜。 自尊和本我在他的心里快掐起来了。 他抽完这根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一股难言的郁结,经由胸口的一声叹息,越出了喉头。 唐纳言唉完这一句,无可奈何地踏灭了烟,回了自己那儿休息。 漆黑的房间里,庄齐在窗帘后面躲了很久,她知道哥哥在楼下。 她早就看见了,想叫他早点回去休息,才赶紧关了灯。 等他一走,庄齐又重新摁亮台灯。 眼珠子盲目地转一圈,猝不及防和落地镜里的自己照上面,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仿佛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隔天她也不敢起太晚,早早地坐在了餐厅里,安静地喝粥。 唐伯平他们下来时,她恭敬地站起来问好:“伯伯,伯母,你们起来了。” 他拉开椅子说:“坐吧,在这里睡得还好吧?” 唐伯平演得再自然不过,好像什么都不知情,对面仍是他乖巧的女儿,要嘘寒问暖的对象。 但庄齐没这份过硬的素质,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直抖。她说:“挺好的,夜晚听着海浪,睡得挺舒服的。” 唐伯平点头:“吃早饭吧,吃完了出去走走,叫上你哥哥。” 早餐快结束时,唐纳言挽着袖口过来了。 他看起来没休息好,眼下沤着一层淡淡的乌青,神情倦怠又疲累。 庄齐仍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句哥,调子很轻。 他点头,多余的也没再说了。 甚至连目光也没在她身上停留。 就这样很好。 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庄齐捏着勺子,不间断地对自己说,做积极的心理暗示。 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只瓷碗里,喉咙里吞下去的不像是粥,而是一团团浸湿了的棉花,肿胀地淤塞在她的食道中,令她呼吸艰难,快要呕出来。 姜虞生仍为昨晚不快,想质问儿子两句,被唐伯平伸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她把话都憋回肚子里。 他这位夫人的嘴太快,太直。很多事情可以让她来说,比从他的口中讲出来效果好,但有些事又必须瞒着她。 吃完饭,唐伯平带着他们去散了一圈。 路上碰到不少人,夸赞的话也是千部一腔,无非家庭和睦、立身极正。 得到这样的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到了唐伯平这样的位置,家庭已经不是个人的小事、私事,而是判断作风的重要表现。就拿周吉年来说,因为他那个常常失火的后院,在生活会上没少受批评。 这项流程一完,庄齐就准备回去了。 她去跟唐伯平告辞,说要提前去学校,准备交流访问的事。 姜虞生听后,走出来问了一声,“什么访问?” “伯母,我们几个学校要去香港的高校开展对外联合交流项目,我是学生代表之一。”庄齐小声解释说。 姜虞生有些吃惊,但仍欣赏积极进取的女孩子,她自己也是争强好胜过来。于是笑着说:“你在学校还挺优秀的,让人意想不到。” 庄齐虚弱地笑了下,“有点运气在,我报了名,正好选上了。” 姜虞生说:“几个学校都去,一个学校也不过几个人,哪有那么正好?真是你哥教出来的,说话都跟他一模一样。” 明亮的淡蓝天色下,庄齐不自觉咽了一下喉咙。 “去吧,让司机单独送你。”唐伯平掸了下手。 庄齐点头,“伯伯再见,伯母再见。” 路上她一直在睡觉。 昨晚翻来覆去地睡不成,那张大床也太空了,没什么东西可拿来抱的。 最后她困得撑不住,捏着被子的一个角睡着了,做着七零八落的梦。 梦见爸爸,他还是很年轻的样子,把她举在肩膀上去看灯。从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庄齐就知道是假的,爸爸从来不带她出门,他永远都在伏案工作。 一会儿爸爸的脸又换成哥哥的。 唐纳言站在窗外,忧伤地看着她,身后是无边的黑夜,像随时要吃掉他。 庄齐不要他就这样被吞没。 她温雅端方的哥哥,应该走在鲜花着锦的步道上,他的人生当是一桩赏心乐事,而不是一直为她徒劳地挣扎。 回了西山,庄齐把脏衣服全丢进浴室,明天钟点工阿姨会来洗的。 第108章 她拉拢窗帘,锁好门,灌了一大杯香槟,蒙头睡了。 醒来已经是半夜,月色柔和,在庭院里铺上一层银缎,墨绿色的榕树浸润其中,慵懒地舒展枝条。 庄齐看了眼手机,没有人找过她,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只有群里跳出几段语音方阵,全都在五十秒以上,不知道又是在讲哪家的闲话。 开学前,庄齐一个人在家里闷了很多天。 她不愿见任何人,也得不到任何唐纳言的消息,他没再来看过她。 有时摸摸自己,身上像长满了厚重的青苔,一股梅雨天里才有的霉味。 但回了学校,静宜仍往她身上靠,说怎么这么香? 庄齐无精打采地反问:“是吗?我感觉我都快长毛了。” 静宜说:“您又怎么了?去了趟北戴河回来,变这德行了。” “我跟我哥分手了,还把错都推到他头上,怪他没拒绝我。”庄齐低着头,轻眨了下睫毛。 静宜摇着头鼓了鼓掌,“精彩,实在精彩,理全被你给占了。” 庄齐仰脸看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过分?我应该......” 静宜说:“可别拿我当幌子,你自己问心有愧,去找他就是了。” 她迅速地撇过脸,“哪有啊?” “真没有吗?” “没有。” 静宜笑她嘴硬,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什么时候出发啊?美丽的学生代表。” 庄齐叹气:“礼拜二,和大队伍一起,要去一周呢。” 她们没聊多久,静宜接了个家里的电话,说有事,坐上车走了。 庄齐一个人去自习室,看一阵书,就又把头抬起来看窗外,缓解一下眼疲劳。 午后刺眼的阳光,渗过远处叶茂枝繁的银杏树,化作清凉的绿荫。 庄齐不禁感慨,时间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富余了? 都看了这么多页书,这个冗长的下午竟然还没过完。 她想到和唐纳言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虚度一整个白天和黑夜。 他们在露台上静坐、喝茶,唐纳言靠在沙发上看书,她懒洋洋地往他腿上一躺,漫无目的地讲话给他听。 也不用他回应什么,庄齐只是要讲出来,唐纳言大部分时候不听,偶尔也会问句怎么呢? 她说累了,也渐渐地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把脸往他怀里一转,黑甜地睡一觉。 树叶摇动在风里,铺天盖地都是绿色,耳畔是沙沙的翻书声,沉默和傍晚一同降临。 时常庄齐醒来,他们已经回了卧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摁在她身上,腿被握住了,唐纳言耐心地、缓慢地磨着她,手心都是香软的气味。 “怎么醒了?”唐纳言会凑上来吻她,小心询问,“我把你弄疼了吗?” 庄齐摇一摇头,“到好里面去了,很舒服。” “好孩子,怎么那么乖?”他言语温柔,身体却粗鲁地鼎状个不停,每一次都全木艮没入。 庄齐呜咽着,睁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淑福得快哭出来,“太涨了,我吃不下了,我吃不下,好撑......” 唐纳言被她勾得喉结滚动,贴上去吻她,“总是含得这么紧,你叫我怎么控制得住?乖,再抬起来一点,再高一点。” 她在他的凶狠里脱力,濒临崩溃的时候,咬住唐纳言的手背,淅淅沥沥地泻了。 唐纳言来吻她的脸颊,氤氲着一层潮红的脸颊,他的女孩子,浑身上下仿佛都快熟透了,像一颗即将腐烂的水蜜桃,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轻轻一挨就要流出丰沛的汁水。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今天还没有口贲出来,我们再来好不好?” 庄齐缠住他,不管不顾地去吻他的唇,轻轻地嘉了他几下。 那个时候,她抬头看见的,总是窗外那一片不眠的星光,一天就这么过去。 去香港前的那一夜,庄齐回了宿舍住,方便明天一起去机场。 林西月看她发了那么久呆,推她一把说:“洗手间给你让出来半天了,还不去呀?” “哦,现在就去。”庄齐拿上睡裙,她笑笑,“我以为你还在里面。” 西月疑惑地问:“你最近总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吗?” 庄齐摇头,“没有,那个采访稿太难背,我还被安排了一场演讲,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也不用全照稿子说吧,你加一点自己的东西,没问题的。” “那可不行,老师说了要上电视,不能讲错一句话。” 西月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代表我们辛苦了,快去洗澡吧。” 第39章 打错了 他们上午出发,抵达香港还没到十二点。 带队的黄老师在飞机上拍了拍手,“来,同学们都看我啊,检查一下自己的仪容着装,已经有媒体等在机场了。” 庄齐拿出化妆镜补口红,其余倒没什么可描画的,只是最近气色不是很好,嘴上总是没血色,看上去像个单薄的女鬼。 第一天是新闻报道,没有对个人单独的采访,但庄齐的视频还是在各大媒体平台上火了,她走在队伍的第三个,黛眉白肤,麻花辫柔顺地披在肩头,路过镜头时,微笑着招了招手,一身婉约水秀的书卷气。 这么个短短五秒的片段,唐纳言看了不下十遍,就连底下莫名其妙的评论,他都耐着性子翻完了。 第109章 「美女是r大国关学院的,本科四年级,国际政治专业,去年文艺晚会上亮过相,拉大提琴的也是她,真人比视频还要漂亮。」 「不用说,肯定是哪家的大小姐啦,家里没背景的谁会读这个专业,毕业就有职位安排的。」 「她的人生应该没有任何烦恼了吧?」 郑云州坐过来,往他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怎么还在看哪?” 唐纳言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我又见不到她人,望梅止渴吧。” 郑云州气笑了:“那就不要让她离开你,连这种事你也要惯着她,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吗?现在又坐在这儿抽闷烟。” “不是惯她。”唐纳言只简短地说了四个字。 那一晚的月光是那么好,而她站在沙滩上,狠心和他说分手的时候,表情又是那么的痛苦。 唐纳言能看穿她心里的彷徨和矛盾,也注意到了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手臂,强忍着没有抱过来的预备动作。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泪眼磅礴的难过。 如果在他的身边,带给她的全都是负面情绪,让她不停地自我怀疑的话,那么暂时分别一阵子,倒是一件好事。 郑云州洗着扑克牌,“不行就去香港一趟吧,省得想成这样。我要是你早就飞过去了,一刻也忍不了。” “港澳通行证早就上交了,不打报告哪儿也别想去。” 唐纳言把烟掐灭了,手机丢在一边,起身去了盥洗室。 郑云州喊:“酒还没喝完,你又做什么去?” “洗把脸,清醒一下。” 郑云州抿了下烟,笑说:“看见妹妹就上头啊你,绝了。” 等他再出来时,手机里多了个未接来电,是庄齐打来的。 唐纳言盯着默了几秒,立马就给她拨回去。 她倒是接得快,只不过一开口就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唐纳言喉头绷得有点紧,他咽动一下,“打错了也可以说两句话的,还是你打算不和我说话了?” 香港阴湿潮热,庄齐靠在酒店房间的窗边,身后是彻夜不歇的霓虹招牌,一条街挨一条街地亮着。 她低头看脚尖,咬着唇,半天憋出一句:“香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变化好大。” 唐纳言的嗓音低低的,因为思念太过,又染上了一丝沉哑,说话也像在哄人:“怎么会呢?香港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一定是你记错了。” 一段不应该发生的通话,庄齐居然不舍得挂断。 她吸了口气,眼眶里转着湿重的水珠,慢慢说:“没有啊,我们住在中环,傍晚我去了砵甸乍街,没找到哥哥小时候给我买的红色麋鹿发箍,一整条街都不见有卖。” 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唐纳言带她来过一次香港,也走过了这条古老的街道。当时她的手被哥哥牵着,暖暖的,在石板路上走得很快,不必担心会摔跤。 唐纳言很短地笑了下,“现在才刚入秋,哪里会有人卖这些,要等圣诞。” 庄齐不讲理地说:“那我不管,就是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买到,它就是不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委屈,忽然之间湮没了理智,大概是从听见他的声音开始的,她就是这么没有用,一挨上唐纳言就忍不住要撒娇。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接住她无数次的耍赖和胡闹,才令她这样放不下。 不是香港不一样了,是没有哥哥在身边,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唐纳言又问她:“吃晚饭了吗?” 庄齐很乖地嗯了声,“吃了,和同学一起吃的。” 她真的要挂了,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的话,心里那道好不容易构建出的,用于自我欺骗的防御机制,就要全线崩塌。 它不可以失效。 这段日子,庄齐全靠着歪曲脑海中的真相、动机和知觉活过来。 她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她一点也不想唐纳言,只是依赖惯了,一时之间戒不掉而已,总有一天会好的。 她被潮水般的情意逼得没办法,躺在床上,身体也像陷在了柔软的淤泥里,越是挣扎,就沉得越厉害,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调节自身感受,达到情绪自洽。 唐纳言仍在那头叮嘱,“你要是再去那条街的话,走路小心一点,不要看手机,那些路都不平的,很容易磕着碰着,知道......” 没等他说完,庄齐就飞快地挂掉了。 够了,不要再往下说了,别再说了吧。 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光滑的裙面被眼泪打湿,黏腻腻地吸附在小腿上。 勇气是精神上的消耗品,不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庄齐差不多就要用光了。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仍一字一句地背着采访稿,反复形成肌肉记忆。 和庄齐同住的,是一个京大的女孩子,叫胡莹,读中文系,是个十分狂热的张迷。 她很晚才从外面进来,怀里抱了几本书,“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商务印书馆,回来太晚了。” “没事,我也还没睡,买的什么书啊?”庄齐说。 胡莹哦的一声:“几本杂书,我们那边很难买。” 庄齐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了,人家明显不愿说的情况下,就不用多问了,这是起码的礼貌。 晚上用功过猛了,以至于梦里都是散碎的文字,捡都捡不起来。 第110章 隔天去香港大学,下车时,本部大楼旁的凤凰木红绿相间,火红的花瓣如丝绸艳丽,细叶榕撑开参天的树冠。 胡莹站在庄齐身边,仰头看着树上的凤凰花,口中喃喃地背诵,“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 庄齐笑了下,“《倾城之恋》里的句子,你读的很好听。” 胡莹嗯的一声,拉着她一起讨论,“你也喜欢张爱玲,那你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他们是有爱的吗?” “爱情吗?我没怎么读出来。”庄齐诚恳地摇了一下头,她说:“我只看见白流苏在父权统治社会下辛酸的命运。” 胡莹点头,“哦,你是戴教授她们那派的观点。” 庄齐不知道他们文学上有多少分支派系。 她扬了扬下巴说:“走吧,跟上黄老师。” 参观完了校园,到了采访时间,昨晚那个迅速蹿红的视频让庄齐名声大噪,话筒都怼到了她这边。 好在采访稿背得熟,庄齐稍抬了几分音量,从容地面对镜头说完。 再上车时,黄老师朝她竖了下大拇指,“说的好,夸他们夸得不卑不亢的,站位和高度也都有了,精神面貌又端正。” 庄齐笑了下,“谢谢老师。” 这天的行程结束后,在港大用完餐出来,庄齐和胡莹沿着薄扶林道走,在公交站等了会儿,坐上973路巴士,下车后走了一段,到了影湾园。 两个女孩子点了咖啡喝,脸上吹着温热的风,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天。 后来谁也不说了,庄齐撑着头往远眺。 她想起在大院里的夏天,小小的风筝被绊在了树梢上,总要麻烦警卫去拿下来。 风筝是可以被取下的,会被人妥善地挂在墙上,它的归宿很好。 那她自己呢? 她的结局又写在哪里? 香港的饭菜不是很合庄齐胃口,又或者她最近什么都吃不下,总是一点点就饱得难受。末尾几天行程又满,庄齐到后面有点吃力,身体状况渐渐跟不上了,上台阶都要按着扶手。 同行的男同学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我这周运动量超标了。”庄齐说。 他啊了声,“好像没走多少路吧,你要注意休息。” 庄齐应句好,“谢谢。” 从香港回来以后,她都待在家里写访问报告,逐字逐句地删改。 周日庄齐睡了一整天,傍晚静宜约她出来吃饭。 庄齐把几个橙色购物袋放上车,“都是你要的,在中环给你配齐了,放这儿了啊。” 静宜翻着袋子说:“哟喂,我们庄代表百忙之中还要给我拿包,我真是不懂事。” “假死了。”庄齐都懒得看她的表情。 静宜说:“我以为你会去海港城那家爱马仕,怎么去了置地广场的店?” “算了吧,海港城那边人山人海,又挤又累还总是没货。” “您真是辛苦了,赏脸吃个饭吧?” “可以。” 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静宜最近很喜欢这里,她说:“你尝尝这火腿,咸中带甜,有淡淡的迷迭香,和杜松子味。” 庄齐吃了一片,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静宜摇头,没有察觉到她身体的异常,“你也是吃不了什么细糠了。” 之后更夸张,每上一道味道很重的菜,庄齐都难受地捂着胸口,一副想呕的样子。 静宜举着叉子问:“我说,你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庄齐摊开餐巾,轻声说:“我姨妈刚走。” 静宜学着她刚才的样子,“那你这......矫揉造作地干嘛呢?” “不知道,就不怎么想吃东西。”庄齐说。 静宜有点担心,“你这样多久了?胃出毛病了吧?” 庄齐摇头,她继续吃力地切牛排,手腕轻微地发着抖,还没切完就扔了刀叉,靠在椅子上喘气。 多久了?她也记不清了。 好像从北戴河回来,她就没尝出过食物的滋味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候,入口最多的应该是香槟。 好在酒窖里有喝不完的香槟。 静宜看她这样,把自己切好的换给了她,“吃这份吧,没事儿。” 但庄齐半天都没有动。 她用力地呼吸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两弯细长的眉毛蹙拢了,精致苍白的五官快扭在一起。 静宜担心地看着她,“齐齐,你是不是哪儿不......” 她还没说完,庄齐的手指就抓进头发里,忽然就崩溃了:“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我为什么这么没有用,连切个牛排都切不了。” 旁边的人全看过来,被静宜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情绪都很稳定吗?” 她走到庄齐身边,蹲下去给她擦下巴上的眼泪,“这么难受的话,我把你哥哥叫来好不好?” 庄齐一个劲儿地摇头,泪花也被摇得乱飞,鼻音很重地说:“不要叫他,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静宜笑她看不透,“哼,纳言哥就喜欢你给他添麻烦,他也许在等你给他添麻烦呢。” 庄齐还要反驳什么,但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心,她捂着嘴跑到了洗手间,扶着冰凉的台面吐了起来。 第111章 今天一天了,从起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吐出来的也全是酸水。 她打开水龙头,湍急的水流冲走一切污秽。 庄齐被濡湿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她难过地想,要是感情也能被大水冲走就好了。 倘若人也有这么一个开关,记忆的阀门一闭,能够不想他、不爱他就好了。 静宜拿着纸巾追过来,日式吊灯摇晃着,庄齐雪白的面容浴在灯光下,纤细的四肢看上去脆弱易折,如同一杆笔直青翠的芦苇,快要撑不住她。 她的身体伏在水池边,一拱一拱的,像黑夜里受了惊的小兽,伤心地蛰伏在树丛里,环顾四周,舔舐伤口。 静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叹气:“好点了吗?怎么才离开你哥个把月,会搞成这样啊?” “没事,我没什么事。”庄齐捂着胸口,十分困难地吸气,又缓缓呼出来,“你送我回家吧,我想睡觉了。” 静宜不肯答应,“都这样了,还睡什么觉啊?我带你去医院。” 庄齐摇头,“不去,闻见消毒水味,我就更想......” 还没说完她又呕起来,整颗胃翻江倒海地疼着,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涌,实在又没什么可吐的了,最后只剩不停地干呕。 好容易停下来,她用凉水洗干净脸。 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水珠沾在粉白的唇瓣上,鬓发湿成一绺一绺的。 好讨厌。 这样处理不好情绪的自己,真的好讨厌。 想起哥哥说她是小孩子,那个时候她还死不承认。 但她根本就没长大,离了他,她简直就像一只被陡然丢进森林的雏鸟,连飞都不知道往哪儿飞,也不懂得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生存,每天瑟缩在漆黑的枝头,惊惧地颤栗,只敢在心里渴望回到哥哥身边。 庄齐抖着肩膀说:“静宜,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怎么办?” 静宜用纸巾帮她擦脸,“那有什么怎么办的?就去找纳言哥好了,你怕什么呀?” 庄齐虚弱无力地笑,眼皮往上翻动了一下,还没说出句整话,就倒在了静宜身上。 “我的天!” 静宜伸手抱稳了她,着急忙慌地去摸手机,还好她一点也不重,勉强还能扶得住。 挨上这副滚烫的身体,静宜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庄齐一直在发烧。 司机接了电话就进来了,一道把庄齐弄到了车里。 静宜抱着她,把她的头抬到自己腿上放着,吩咐说:“快点往301医院开。”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大夫把庄齐接手过去,对她说:“交给我们,你到外面等。” 静宜在走廊上绕来绕去,她的细鞋跟踩在地面上,嗒嗒地响。 她给唐纳言打电话,他过了几秒才接,很沉稳地喂了一声。 静宜把额头上的手拿下来,说:“纳言哥,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齐齐她发烧晕倒了。” “怎么回事?”唐纳言急得变了声调。 静宜也慌乱地解释:“我不知道啊,但肯定不是我把她弄去喝酒,一口没喝呢今天。她切着牛排哭起来了,然后去洗手间吐,吐着吐着就昏在我身上,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马上过去。” 第40章 也不叫人 夜晚的病房有点吓人。 静悄悄的,窗外的几盏路灯坏了,灌木丛里漆黑一片,连鸟叫声听着都吓人。 忽然一只黑鸦飞走了,翅膀刮在走廊的玻璃窗上,静宜吓得抖了一下。 “怎么在这里?”身后一道冷静的男声。 这在刚受过惊吓的静宜听来,是梅开二度。 她抚着胸口,“你是飘到我跟前的吗?吓死了。” 他当然是靠这一双腿走来的。 王不逾没回答这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他扫了一眼病房,“谁在里面?” 静宜还没答话,一串健旺的脚步就逼近了,从电梯口过来的。 唐纳言赶得很急,声音也不如往日平和,“小齐呢?” 问话时,他注意到王不逾也在,匆忙间,两个人互相点了个头。 静宜陪着他往里进,轻声说:“齐齐已经在输液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也慢慢地在退烧,但她没什么精神,正睡着呢。” “好,没事就好。”唐纳言低下头,扶着床尾的栏杆长出了口气,又说:“辛苦你了,静宜。” 她已经很饿了,刚才也是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但静宜看了看床上的傻姑娘,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小声把情况告诉唐纳言:“庄齐吐得很厉害,医生说是长期节食引起的,是不是在节食我也不知道,这个得等她醒过来,问她本人了。但我看应该不是,她只是没心情,吃不下东西,这阵子她都很难过。” 唐纳言皱了一下眉,“你接着说。” 静宜看了眼他的脸色,也是精神不济的模样,眉眼深沉又疲惫。 她继续说:“庄齐一直在干呕,呕到没什么东西了,哭着说她好想你。” 静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唐纳言也偏过头来看她,眼中讶异、疑惑又惊喜。 但他可能是太累了,眼球上几缕分明的红血丝,眼圈也隐隐约约地红了。 意识到自己失神,唐纳言又转过头,哑声说:“还有吗?” 静宜想了想,摇了一下头,“别的就没有了。但我想问,纳言哥,你为什么不管她了?是因为要结婚了吗?” 第112章 唐纳言闭了闭眼。 小孩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像钝刀,一下又一下拉锯在他的心上,割又割不断,血与肉可怖模糊地粘在一起。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被凌迟,无处逃窜。 他深吸进一口气,又无奈地吐了出来,“是我估计失误。” 唐纳言一身白衣黑裤,体面从容到随时可以去主持大会,但他脸上不安的表情,衬衫下微微颤动的肩,又像是在淋着一场不会停的冻雨。 他之前认为,庄齐在他身边太难受了,于是听从她的想法,短暂地由她独自去生活。 没想到这一放手,让两个人都饱受折磨,谁也不比谁好过。 静宜点了下头,“那我先去吃点东西,我们是吃饭吃到一半过来的,现在好饿。”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看王不逾还在,静宜说:“你今天在这里值班吗?什么时候改当医生了。” “你江伯伯在住院。”王不逾简短地说了句。 静宜长长地哦的一声,“怪不得你大晚上在这儿守着,领导生病了嘛。不对啊,他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在我家喝了那么多酒,跟老叶称兄道弟的,今天就不舒服了。我知道了,还不是你工作做得不好,气到他了。” 她的想象力,以及在谈话时的发散能力,都令王不逾感到惊讶。 在汇报工作上,叶静宜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人人都像她一样东拉西扯的话,一个会十天也开不完。去工会倒是不错,能给家属体贴周到的关怀,光拉家常这一样,叶静宜就强出别人不少。 王不逾一句也没回,只是问:“饿了的话,我带你去吃东西。” “哎,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静宜跟在他后面,一齐进了电梯。 他实在不想说话,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刚才听见了。 静宜嘁了一声,表情好不耐烦哦,演什么聋哑人,死装的。 病房里灯火通明,唐纳言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晚上他在办公室里加班,两个月前就答应了罗主编,要写一篇企业转型后,职工去留和安置的针对性文章,但最近的事一茬接一茬,唐纳言腾不出时间。 周末有一点空,反正回家了也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如一气把它写完。 接到静宜的电话,他关了灯就来了,一路开得飞快。 忍了一个多月没见她的面,这猛然见了,又是这个样子。 庄齐苍白羸弱地躺在床上,像一捧刚落在枝头的新雪,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快输完液的时候,值班医生进来查看情况,顺便拔了手上的针。 庄齐感觉到了,紧闭的睫毛颤动了下,嘶的一声,慢慢打开了眼睛。 胃里的饥饿感让她反应迟钝,眼珠子徐徐地转动了一圈,才认出这里是医院。 怪不得鼻腔里都是酒精味,身边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眼睛再偏一点,病床的另一侧,站了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去了半边的灯光。 庄齐刚醒,眼神不大好,仔细辨认了几秒后,认出来那个清正端方的男人,是她的大哥哥无疑。 他衬衫西裤,胸口贴着一枚红色的徽章,挺拔地像要去主席台演讲。 再看看她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堆在枕头上,面容憔悴。 老天,这差距还能再大点吗?庄齐尴尬地直闭眼,脸颊上升起一道粉红,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像一朵渐变的早春玉兰。 “哎,别又睡了啊。”李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对她说:“现在精神怎么样?头晕吗?” 唐纳言看着她,无声地勾了下唇。 医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不是要睡,是觉得不好意思,没脸见人。 庄齐艰难地吐字:“后脑勺有点发紧,胃好难受。” 李医生又问:“最近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脑袋在枕头转了转,好像是昨天中午吧,点的瑰丽酒店的中餐,烤文昌鸡吃了两口,捞汁鱼肚只吃了一片,饭挖了拇指大的小洞。 庄齐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哥,怕说出来挨骂。 但又不敢对医生撒谎,她说:“昨天中午,大概一点钟,吃了那么两勺饭。” “我看了你的化验单,血肌酐和白蛋白水平都偏低,提示轻度的营养不良。”李医生对她说,“一天三餐都吃得很少吗?还是连三餐都不能保证?” 这下连看也不敢看唐纳言了。 庄齐急着往回找补,“还好,但我不觉得饿,真的。” 李医生点头,“小姑娘爱美,想靠少吃东西来保持体型,我理解,但日常生活中,还是要多注意饮食营养均衡。明天还有几项检查,现在吃些清淡的东西,早点睡吧。” 唐纳言绷紧了唇角,忍着没说一句话。 他亲自送李医生出去,“麻烦了。” “不会,您太客气了。” 唐纳言在走廊上站了会儿,编辑了信息发出去,很多东西需要司机送来。 再进病房时,他正容亢色地往椅子上一坐。 庄齐不敢往那边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手指紧张地抠着床沿。 室内灯光明亮,窗外是微风擦过树叶的声音,簌簌地响。 两个人安静地对峙了一会儿,好像都被困在了这份沉寂里,谁也没办法突围。 第113章 最后,唐纳言长辈似的发了话,“不说话,也不肯叫人,准备不认你哥了是吗?” 庄齐更不敢抬眸,很轻地应了一句,“我没有。” 唐纳言伸手握住了她,“别弄了,一会儿指甲再断了。” 她的手很凉,裹在掌心里,像握了一块冰。 庄齐的手腕颤了下,小声说:“我还不是怕你骂我。” “你真的怕吗?”唐纳言的身体俯低了一点,另一只手拨开她的头发,“真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进医院了。几天不管你,饭也不用吃了,打算怎么样,成仙吗?” 庄齐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温柔内敛的东方木质调,似乎是乌木沉香。 她咬了下唇,又即刻松开,雪白的唇瓣迅速充血,像一瞬间焕发了生机。 庄齐小声地向他申辩,“我哪是不吃饭,是真的吃不下,多吃一点就想呕。在港中文的食堂里,那个菜我不喜欢,硬着头皮吃下去,参观没结束就吐了,还是背着人的。” 从小到大都这样,说不得她一句,说一句顶十句回来。 唐纳言没有告诉过她,他喜欢她这样顶嘴,总活得那么规矩有什么好?女孩子要有一点个性的。 此刻他也忍住了没牵动唇角。 唐纳言淡嗤了声,“为什么又要背着人?还不能不舒服吗?” 庄齐撅着唇,“还不是怕别人说我娇气,一路上没少被他们说。” “谁说的,把名字告诉我。”唐纳言始终握着她,他身体里的热度一蓬一蓬地传过来,庄齐觉得她也暖了。 庄齐盯着他俊朗疏淡的眉眼,试图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唐纳言认真地说:“我养大的人,娇一点要他们管?” 庄齐的目光游离在他脸上。 这的确就是她哥哥,一点没错的。 可他怎么了? 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就为这么一句话,眼眶里有热泪涌上来,庄齐抽了抽鼻子。 她看着唐纳言的眼睛说:“这一个多月,你一点都没生我气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之前不气,现在非常生气。”唐纳言皱着眉,目光漆黑得像纸上墨点,他说:“你看看你,完全调停不好自己,还跟我逞什么能?” 庄齐急得在床上摆了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分手那件事,你为什么还来照顾我呀?我那么的......” 唐纳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痛。 他厉声打断她,“不要再说胡话了,我本来就没同意,所以也不作数。” 庄齐瞪大了眼睛,急中带喘地问:“你怎么没有同意?” 唐纳言说:“我是不是让你去静心,好好休息,从头到尾没接你的话?” 她的嘴唇翕动着,蹙着眉回忆那天晚上的话,好像还真的是。庄齐说:“可我......”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唐纳言抬起手,钳制住她的下巴,眼神如积雨的乌云般压下来,“你不记得的话,我就再重申一遍,你七岁那年我管了你,这辈子就不会不管,半途而废的事我不做。” 顿了一下,他才松开她,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加重了,“你说不要在一起,我也让你自己过了这么久,总该可以了。但你想分手,除非我今天这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那就随你怎么闹到天上去。” 庄齐眨了下睫毛,蓄满了眼眶的泪珠从泛红的眼尾滚落,流进她的鬓发里。她也委屈,眉心都拧到了一起,“我又不是闹,我不想你为了我劳心费神,我怕你太辛苦。” 灯光下,唐纳言用手帕拭干她的眼角,他柔声说:“你这样,我看着就是胡闹,出于本心做的事,它不能算辛苦,明白吗?” 他在前边苦心孤诣地扫清障碍,为他们争取在一起的权利,结果身后的小姑娘先弃了权,她小手一摇说她不想要了。 这不叫胡闹叫什么? 她点点头,“明白了。” 有人敲了敲门,小鲁提着两个食盒和一个旅行袋,出现在了病房里。 他走到茶几边说:“唐主任,我去万和取来了,放这里吧?” 唐纳言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好,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 看见来了外人,庄齐忙抹了一下脸,叫了句:“小鲁哥哥。” 小鲁凑到病床前,“齐齐又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一个又字让她脸红了一下。 庄齐摇头:“还是好难受,头晕。” 小鲁说:“快吃点东西吧,我在后厨看着熬出来的粥,还配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嗐,我上哪儿知道这些,都是唐主任交代的。” 唐纳言把粥盛在小碗里,放在移动小桌上,推到了床边,又去扶庄齐坐起来,“慢一点,别起太猛了。” 小鲁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告辞走了。 庄齐披着毯子靠在枕头上,“我以为你会叫蓉姨来送呢。” 唐纳言吹了几下粥,喂了一勺到她嘴里,“叫不了,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 她咽下去,连忙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也不回去?我们不都分开了吗?唐伯伯还在怪你吗?” “就不能是我怪他吗?”唐纳言慢慢搅动着粥,他说:“那么个没人情味的家,有什么好回的?让他们夫妻俩去过吧,我和他们谈不来。多说两句还要吵起来,离远一点好,省得成天斗成乌眼鸡。” 第114章 庄齐眼神黯淡下去,轻声说:“哪有啊,你以前可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儿子,怎么会谈不来?” “好儿子就活该被拿来摆布?”唐纳言又喂她吃了一口,擦了擦她的嘴角,耐心把道理揉碎给她听,“你不要再为我的事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和他们的矛盾,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家这一系列的复杂状况早就存在了,不是你带来的。现在话已经说开了,你谁也不用怕,他不会拿你怎么样,更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他并不是霸道到了什么顾忌都没有,记住了吗?” 正相反,名和利这两个字,一辈子都把唐伯平吃得死死的,他行事前,一定也最先考虑这两方面的得失。 庄齐点头,“记住了,我以后不自作主张了,真的。” 她咬重了末尾两个字,生怕他不信似的,就差把手举起来了。 唐纳言掀起眼皮,用了三分力,“最好是真的,你下次再跟我......” “什么呀?”庄齐坐床上望着他,眼神明亮,像小猫亮出了爪子,“你就拿我怎么样?说啊。” 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骂又不好骂,打更是从小就没舍得过。 他简直拿她没有丝毫的办法。 大话没说出来,唐纳言先松了口,“好了好了,吃东西。” 就是这样细心地喂,庄齐还是没能吃下多少,到后来一个劲地摇头。 唐纳言看着没动几下的粥和菜,叹了口气:“就这点胃口,难怪会营养不良。” 但她还病着,也不好逼她现在就进补,只能出院后慢慢调养。 庄齐在床上扭动了一下,“哥,出了好多汗,难受。”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退烧了,抬一下胳膊试试,还能动吗?还是我打盆热水来,帮你擦一遍?” 她立马摇头,“我不要哦,那怎么好意思的呀,自己可以去洗。” 唐纳言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哪里我没看过?” 庄齐躲避着他的目光,喃喃道:“老流氓,你还有理了。” “说什么?”他俯身下来听她讲话。 庄齐不敢再重复,她说:“我想去洗澡了。” 唐纳言拿出她的换洗衣服,把她抱到了洗手间门口,放下她说:“门不要反锁,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啊?”庄齐从他手里抽走了裙子,嫌他太啰嗦。 但一转过身,她抱着面料丝滑的睡裙,唇角抿出一个嫣然的笑。 她承认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一天也离不开哥哥的小女孩。 有他在的时候,庄齐会觉得自己是一尾红鲤,游动在哥哥撒下的鱼饵边,不停地摆动着她绚丽的鱼尾,做出类似动物自发求偶的行为,乖乖等着他把自己钓上去,好趁机吻一吻他温热的掌心。 庄齐洗完后,清清爽爽地躺回了床上。 唐纳言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丢到了走廊外的垃圾桶里,回来洗干净手,从小鲁拿来的包里面,取了一套更闲适的衣物。 庄齐转了下乌珠子,疑惑地说:“你干什么,还准备在这里住吗?不要吧。我已经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呀,这儿肯定睡不好的。” “又要把我赶走啊?”唐纳言手里拿着衣服,忽然回头问她。 庄齐不敢接话,她支吾了一阵,“我......我就是提个建议,不听算了。” 他往洗手间里去,留下咬牙切齿的一句,“你这些孩子气的话,我当然不会再听了。” 有哗啦的水声传出来,庄齐坐在床上听着,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她低头摸着毯子上的纹路,既惊且喜地想,原来从一开始,哥哥在犹疑徘徊过后,打算和她续上的,根本不是一拉就断的细巧关联,而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而从那时起,庄齐就知道她会为他生病。 第41章 但我好爱你 夜色微阑,低垂的云幕里托出一弯钩月。 单人病房内,庄齐躺在唐纳言怀里,腰腹相贴。 走廊外也太静了,静到她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张床很小,两个人睡显得有点挤,为了防止她掉下去,唐纳言不得不收紧手臂,是抱住她,也抱住流离失所的爱欲。 黑暗里,他低下头,用脸贴上她的额头,冰冰凉,没有再发热了。 唐纳言拍着她说:“你怎么连自己在发烧也不知道,还跑出去吃饭?” 庄齐说:“反正身上总是难受,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我也感觉不出来。” “总是难受?”唐纳言在枕头上转了转脸,他问:“还有哪里?明天一起检查一下。” 庄齐在他怀里摇头,毛茸茸的头发扫着他的胸口,“说不好,想你的时候,胸口总是很疼,手臂也跟着疼,感觉哪儿都疼。” 唐纳言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又重重地响起来,他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垂,“还敢这么自找苦吃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忧郁又晦涩的心情,她不想再重复一次了。庄齐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断往他身上贴过去,像要钻进他身体里。 她委委屈屈地娇嗔道:“唐纳言,我不知道要怎么爱你,但我好爱你。” 找不到任何妥善的办法了,她被这份爱逼得走投无路。 浓稠的暗夜里,唐纳言的皮肤上起了针孔似的颤栗,更用力地抱紧了她,细腻温润的皮肉不停地摩擦,两具瘦而硬的骨骼死死地硌在一起,心口也被磨得发酸、发胀。 第115章 他还能够说什么呢?只有紧紧地抱着她。 小女孩敏感的身体不经蹭,蹭破了蜜桃外面那层薄薄的果皮,紧跟着流出了丰润的甜汁。 庄齐难受地磨了一阵自己,左腿和右腿在被子里交缠着,但仍然是隔靴搔痒。 后来实在难忍,她挣开了他的禁锢,急急地把嘴唇往上凑,在黑夜里乱撞。 她吻在他的鼻梁上,又吻在他颤动的眼皮上,吻过他的脸颊,滑软的舌头含住了耳廓,专心地舔/弄那颗小痣。 庄齐轻细地喘着,她小小的呼吸在唐纳言听来,像一阵阵短促激烈的蝉鸣。 她身上甜软的香气侵袭过来,来势汹汹地钻进他的皮肤里,唐纳言难耐地闭了闭眼。 把他耳后完全打湿了,她又来含吻他的嘴唇,手摸在他的喉结上。 庄齐还很虚弱,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吻他的时候,像是在吃她最爱的南水梨,她的嘴很小,吃起来也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要把他慢慢地蚕食干净。 唐纳言担心她的身体,始终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但也快要忍不住了,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已经渐渐地不再听指令。 但她还病着,这又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怎么好这么胡来? 尽管唐伯平指着他,大骂他是个没有人伦纲常的畜生,天一黑下来,就要迫不及待地按着妹妹做/爱。 难道守在西山窥伺的人没告诉他吗? 哪怕是在白天,他也一样克制不住地,将妹妹剥成去壳的鸡蛋,一寸寸地耐心吃着,地毯上水都流成小溪了,他才大发慈悲地送进去,听她叫到声嘶力竭。 失去忍耐的一瞬间,唐纳言捧起她的脸,滚烫的舌头探入她的口腔,一点余地也不留,黏腻地在里面搅动着。 “呜......”庄齐丢了主导权,身体一下子就软了,手脚无力地攀着他。 因为过分剧烈的动作,他们身下的铁架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地令人脸红。 庄齐想,路过的护士会不会听见? 听见他们兄妹接吻的水声,还有她不知羞耻的呻/吟。 唐纳言深吻了她一阵,最后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停下来,浅浅地啄着她的鼻尖,“你刚退烧,这又是医院,不可以做那些,知不知道?” 庄齐轻喘着,眼神幽怨地看向他,浮着情动的水光。 他怕她跟自己撒娇,免得到时候他也收不住,再强调了一遍,“你会听话吗?” 庄齐只好点头,把脸重新闷进他的怀里。 唐纳言轻轻地拍她,“快睡吧。” “哥,我明天可不可以出院?” “要看检查结果,听医生的,好吗?” 闻着他身上久违的气息,庄齐睡了很香甜的一觉,是被唐纳言叫起来的,到时间该去抽血了。 等结果出来时,唐纳言陪着她吃早餐,坐在床边吹小笼包。 庄齐只吃了两个,就说:“不要了,我不要了。” “这怎么行?”唐纳言又夹了一个,递到她唇边,“多少再吃一点。” 她瘪了瘪嘴,“好吧。” 艰难地咽下去之后,庄齐忙摇了摇手说:“哥,真的不能再喂了,不然全得吐出来。” 唐纳言好笑地捉住她,“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没多久,静宜抱着束花进来,指挥司机说:“把东西都放在那儿。” 还不是一点东西,司机进进出出好几趟,全是整箱整提的补品。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纳言哥,我没打扰你们吧?” 唐纳言起身,递给庄齐一张纸巾,“不会,我去打个电话,你们聊。” 庄齐擦着嘴角说:“你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我又不是动手术。” 静宜坐过去,“你比动手术还吓人呢,就那么往我身上一倒,吓得我魂都没了。” “要不说你是我的福星呢。”庄齐笑嘻嘻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你要是不在,我的头得磕台子上去,最少一个大包。” 静宜犹自后怕着,“那不敢当,你哥不怪我把你拉出来吃饭,我就阿弥陀佛了。你也真是的,自己病了不知道啊?就在家睡着。” 庄齐摇头,“我就以为是身上痛,睡了一天。” “好吧,我真服了你。”静宜指着地上的补品,她说:“这些燕窝花胶啊,都是我妈一大早给你从仓库里找出来的,家里就我们俩女的,也吃不完,老叶大冬天的早晨还打太极呢,他根本不碰这些。你这么弱得多补补,回了家想着吃。” “咱妈人真好。” 静宜看了眼走廊,唐纳言笔直如松的身影盘桓在外,手机贴在耳边听电话。 她小声说:“你们......这下和好了吧?以后不闹了。” 庄齐低了低头,“他可能觉得没和好。” “嗯?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本来就没答应分手。” 静宜噗的一声,“没看出来,纳言哥也有死缠烂打的一天,老男人开窍了嘛。” “他才不是死缠烂打呢,而且也不老。”庄齐小声说。 静宜拍了下她,“我说他一句都不行了,那么护着!” 庄齐揉了揉手臂,“那你昨天没等我醒,和王不逾先走了。” 说起来,静宜还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是饿了,他不常来这边看望领导嘛,知道哪儿的菜好吃,一吃撑我就把您老给忘了,真对不住。” 第116章 庄齐说:“没事,我愿意为了你俩牺牲。” “你少来,我不需要。” 静宜坐了会儿就走了,说等一下还要去学校。 庄齐说这不能耽误,毕竟您难得去一回。 后来检查报告是郝院长拿过来的,她说:“齐齐没什么事,就是还得注意饮食,胃里实在难受的话,少吃多餐吧。” 唐纳言点头,“谢谢您,那我带她回去了。” “不客气。” 庄齐下了地,虽然没再烧起来,但还是觉得冷。 小鲁没给她拿外衣,身上披的是唐纳言的西装,宽大的肩线拢着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只。 唐纳言要抱,她没答应,说这才几步路啊,可以自己走。 到车边时,唐纳言俯低一点身子,先给她开了门。 庄齐扶着车门站着,哥哥这个高度,刚好她不用踮起脚,就可以吻到他。 她攀着他的手臂,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文莉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身后金黄的梧桐叶从树梢落下来,风掀起她白大褂的一角,眼睁睁看着女孩儿亲了她的哥哥。 亲完以后,庄齐羞涩地低下头,看上去像一支粉嫩的莲花,亭亭立在湖中央。 而唐纳言呢,他面上微笑着,像当作给她的回礼般,温柔地捧起妹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动作熟练,亲的地方也意味分明,脸上写满了眷恋不舍,看起来相当贪恋他妹妹的身体,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生动。 文莉认识他这么多年,只知道他性情谦和又沉稳,未曾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刻,眉宇间总有股淡淡的疲惫。 但唐纳言又是冷漠的,仿佛凡尘俗世都不放在心上,有种超然物外的淡泊。 他也不单单是对她这样。 文莉问过很多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她的女性朋友们,能够接触到唐纳言的,都和她有着相同的感受。 他看见有女士要入座,就会给她拉开椅子,在电梯口碰见女孩子同行,也会侧身让她们先进去,宁愿自己等下一趟。 因为唐纳言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以风度翩翩著称的君子。他看上去永远不慌不忙,步履沉着,做什么都如闲庭信步。 这样的男人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是最难以接近的,因为他身上没有缺口。没有那么一个方便她展示女性魅力的缺口,来借此打动他。 她的美丽、温柔和知性,在唐纳言面前通通失去了效用,因为他看谁都一样平等。 现在这份平等被他的妹妹打破了。 文莉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签字用的笔,眼睛酸涩得发胀。 她承认她嫉妒得要死,因为心知肚明自己没有立场,使得这份嫉妒更为扭曲。 “你们在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庄齐被吓了一跳,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唐纳言脸色平静,这么点声响还不至于惊到他。 他拍了拍庄齐,“没事,不要怕。” 文莉走过去,目光在他们当中转了转,“你们......你们两个......” “如你所见,我们两个在交往。”唐纳言毫不避讳地对她说,声线低沉。 文莉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她大声吼道:“是我知道的那种,男女双方以结婚为目的发生的恋爱行为吗?你们不是兄妹吗?啊!” 唐纳言注视着她,目光是被冒犯后的锐利,他说:“你好像,无权过问得这么仔细。” 文莉失控地喊起来,“好几次我都觉得不对劲,在医院的时候,在车上的时候,你们那么明目张胆地调情,把我当你们不伦恋的观众了?还是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我爷爷就说了,你可能是心里有了别的人,才执意不肯娶我,你当我看不出来,别人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世界上的人还没有全瞎好吗?” 庄齐看她骂得难听,脸色越发白了。 但她一时也不晓得怎么说,手紧紧攥着车门,她从小就不会吵架,极少和人起冲突,哥哥教她最多的也是礼让、谦恭。 真论起来,也确实是她给张文莉带来了伤害。 唐纳言把她推进了车里,关上车门,站在一边耐心地听她吼完。 他挑了下眉梢,平和地问:“说完了?” 一口气骂完,文莉被他冷峻的面容威慑住了,她红着眼眶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解释?”唐纳言像听了个笑话,也真的笑了出来。 文莉看得愣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觉得他是那么得体好看,鬓角漆黑,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身上一股松松散散的温柔。 笑完了,唐纳言温和地通知她:“文莉,我不必向你解释任何,你我不是那种关系。” 张文莉为自己感到难过。 到了最后,她也没能看见唐纳言因她而失态。 她在他的世界里,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她还记得,她回国后和唐纳言的第一次见面,在网球场。 当时她缺个队友,主动跑到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面前,“请问......欸,是你吧,唐纳言?” “好久不见。”唐纳言疏朗地笑了下,点点头。 文莉笑着说:“你能和我搭档一下吗?我们双打缺个人。” “没问题,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第117章 她至今仍忘不了他拨网过来时的样子,潇洒自如,带着一点睥睨世间的清傲,藏在他温润的外表下面,等着她去发掘。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怀揣少女的憧憬和盲目,可到头来全错了。 唐纳言宁可背负骂名,去爱他自己养大的妹妹,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文莉在风里擦了擦泪。 算了,算了。 从碰到张文莉起,庄齐一颗心就突突乱跳,她不停地问:“真的不要紧吗?” 她声音那么大,隔着车玻璃都让人一震,不合她素日的端庄。 庄齐真的怕,怕她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过激行为。 “没事儿。”唐纳言在旁边开着车,对她说:“以后不用躲躲藏藏的,哪怕是见了我爸妈,我们也不必分开走。” 庄齐啊了一声,手摁在心口的位置,“一下又到这个地步了。” 唐纳言笑,“嗯,就怕有些小朋友不敢。” “我.....我尽力试试吧。”庄齐还是没夸口,怕自己说到做不到。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实在办不到就算了,我配合你演演戏也不难,但是有一点......” 庄齐乖觉地补充完整:“绝对不可以再说分手。” 唐纳言揉了下她的头发,“瞧瞧,多听话的孩子。” “你别摸我了。”庄齐把他的手挥开,坐回位置上,“什么口气呀,跟人贩子一样。” 他们回了西山,唐纳言把车停好以后,吩咐庄齐说:“你先上去,我还有点事。” 庄齐点头,没多问。 她走了以后,唐纳言径直往前边去了。 烈日当空,他到一辆车前停下,敲了敲玻璃,“来,你下来一下。” 那个中年男人被吓得不轻,他从车里出来,诚惶诚恐地朝唐纳言点头,“唐先生。” 唐纳言嗯了声,摸出烟盒来,客气地派了一根给他,“成天守在这里,你也辛苦了。回去告诉我爸,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了,以后就不用来盯着了。” “......好,好的。” 等他一走,男人立刻就打给了孙立行,把事情汇报了一遍。 这几天事多,孙立行陪着唐伯平在下面考察,捂着听筒说知道了。 然后若无其事的,跟在唐伯平身后继续参观红色圣地,听着女解说员声情并茂的怀缅和朗诵,不时配合地微笑点头。 等到用完餐,中午回了酒店,孙立行趁着午休前有点时间,简明扼要地报告说:“小唐主任今天回西山了,他说以后都住那边。” 报告事项也有技巧,很多事不用说那么露骨,只需要轻轻拨动那根弦,既不伤了面子,又能让老板明白意思,自己也免受池鱼之祸。 唐伯平听后,面色一变,把手上脱下的皮鞋丢了出去,“这个逆子!” 孙秘书跑过去拣了回来,“您也别急,年轻人说分手都没那么痛快,总是要反复拉扯好一阵子的。” 唐伯平想了想,“再等等吧,找个机会把庄齐叫到我这儿来,我来做她的工作。” 孙立行笑说:“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不如让她看见她带来的坏影响,自己就会想通了。” “那你的意思是......” 孙立行凑到他耳边,小声把办法说了,唐伯平听后点了头,“就这么办吧。” 第42章 要安静 隔了一个多月没来,唐纳言在主卧里转了转,拿起床头的书看了眼。 庄齐洗完澡,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轻轻抽走了,“哎,你不许看。” “谁会把《罪与罚》放在枕头边?”唐纳言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他说:“大晚上的看这个,你还能睡得着?” 还真是那么回事,庄齐惊讶于陀翁的笔力,看几行就自动代入,她都以为人是自己杀的。 她耸了下肩,“反正也睡不着,打发时间。” 唐纳言皱了皱眉,大力把她扯进了怀里,真丝浴袍滑了下来。 她刚洗过澡,身上弥漫一阵柔和的暖香,他低下头,深深地在她耳后嗅了一下,“晚上我早点回家,以后不会睡不着了,好吗?” 庄齐点头,“但是......这又不能怪你。” “这只能怪我。”唐纳言的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斩钉截铁地说。 庄齐抱紧了他的腰,“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好厉害。” 一股热意从脖子上传来,唐纳言知道自己脸红了,他嗯了声。 他喜欢听这种话,喜欢女孩子无意识的迷恋,喜欢她模模糊糊地说情话,喜欢她少年人式的浪漫。 但听了自己又受不了,每每如此。 唐纳言放开了她,“我上午请了假,现在得走了,自己吃饭好吗?” “嗯,我吃饭的时候给你打视频。”庄齐说。 说完,她又怕妨碍他正常工作,指头按在唇上问:“可以吗?” 庄齐总是很怕影响他,她知道唐纳言有多重的事业心,尽管他表面一副与世无争样,也明白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花费了怎样的心血。 她不敢打扰他,哪怕很小的一桩事情,只要关乎到他的工作,庄齐都慎之又慎。 唐纳言笑说:“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嗯,那你快去吧,我躺一会儿。” “好,晚上等我回来。” 庄齐睡到中午,是被左阿姨的敲门声叫醒的。 她去开了门,看见一张陌生女人脸,有点吓着了,“您......您是哪位?” 第118章 左阿姨笑着说:“我是小左,唐先生让我来这边打扫卫生,照顾你三餐。” 庄齐看她穿着整洁,头发梳得也很利落,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她点头,“好的,麻烦你了,我马上下去。” 她关上门,回到床头去翻手机,果然唐纳言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今天左阿姨会来,简历也一并传给了她。 庄齐换了条裙子出去,还在楼梯上就闻见蒸米饭的香气,她使劲儿闻了又闻。 她拍了张照片,是餐桌上摆盘精致的饭菜,给唐纳言回消息。 一块曲奇饼:「我睡醒了,下楼吃饭啦!」 因为她说要打视频,唐纳言哪怕在食堂用餐,手机也放在一边。 旁边的付群说:“你可是从来都没有吃饭看手机的习惯哪,今天有事啊?” 唐纳言点了下头,“有事,家里小孩子病了,怕她找我。” 屏幕亮了一下,唐纳言看完以后,不疾不徐地把餐盘端起来,说:“吃完了,我先回办公室,还有份材料要写。” 到办公室坐下来,他给庄齐拨了视频过去,几秒后她就接了。 庄齐把手机架在一边,她用力嚼动了两下,“你看,我在卖命地吃了哦。” “用不着卖命,正常吃饭就可以了。”唐纳言靠在沙发上说。 庄齐说:“左阿姨做菜很好吃,你在哪儿找的?” 唐纳言放下手机,从茶几上摸了一包烟,低头点燃了,缓缓吐出一口后,才把手机拿起来。 他仰靠在沙发上,搭着膝盖,烟抬在手指间,架在了腿上,匀缓地说:“老沈介绍的,他家且惠吃东西不是挑吗?他让人一气找了好多阿姨,我弄了一个过来。” 庄齐捏着筷子笑,“家里还是要有点烟火气的。” “是,不像有些小朋友自己住的时候,屋子里只有酒气。” “哪有啊?”庄齐紧张地眨了眨眼,“偶尔而已。” 唐纳言又吁了口烟,板起脸问:“那酒怎么少了一大半,被谁喝了?难不成是家里进了贼!” 庄齐嗫喏着,好久才挤出一句,“我......我得赶紧吃饭了,下午还要去上课。” 唐纳言制止道:“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休息两天也不迟。” “嗯,那我喝汤了。” 庄齐飞快地挂了,要不说她哥不解风情呢,这样蜜里调油的时刻里,忽然变脸教训起人来了。 吃完饭,她在沙发上坐着时,左阿姨端了餐后水果上来,庄齐抬头说了声谢谢。 左阿姨笑说:“好乖的小姑娘呀,那个,唐主任是你的......” “嗯......男朋友,他是我男朋友。”庄齐手里捏着期刊的一角,鼓足了勇气对她说。 唐纳言能把关系公之于众,不畏惧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在文莉姐面前也挺直脊骨,自己应该像他一样坦荡。 他做了那么多,她若是连光明正大地承认都不敢,还要他来打掩护,那就太伤人了。 庄齐说完,小心地观察着左阿姨的反应。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这么介绍唐纳言。 她很紧张,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 但左阿姨只是点头,顺便称赞了一句,“哦,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呼。 庄齐松了口气,笑容比刚才更明媚了,“谢谢,我也觉得。” 晚上唐纳言回来,他坐在书房里改材料时,庄齐拉着他说这件事,飞扬着微微上挑的眼角,并一脸希冀地看向他,等着他的夸奖。 “非常好,以后就这么说。”唐纳言抱起她,长辈式地拍了拍她的脸,耐心地说:“但是我现在有点忙,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自己玩会儿吗?” 庄齐摇头,反而搂紧了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头,“不要,我在你身上玩。” 唐纳言无奈地说:“也可以,但是不要再说话了,安静。” 庄齐佩服他的定力,身上挂了个人,仍能聚精会神地改错字,删减不恰当的提法,并时不时扶一下眼镜。 她没什么事好做,视线都停留在唐纳言身上,在他背上摸了一阵,又转向他乌黑的发梢。 突然拨出一根白发时,庄齐咦了一下,还以为是反光看错了。 唐纳言也写完了,他摘下眼镜丢在桌上,把紧紧黏在胸口的女孩儿推开一点,捏了捏她的下巴问:“你在咦什么?” “嘘。”庄齐把食指放在唇上,她说:“要安静。” 唐纳言清淡地笑了下,“已经忙完了,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谁知道他有多赶?身上抱着这么个软绵绵的姑娘,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那股脂粉香不停往他鼻子里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庄齐捻住那根头发,说:“哥,你长了一根白发。” 唐纳言往前倾了倾身体,将她单薄的后背抵上书桌,他在她身上嗅了好一阵,才低声说:“我今年也三十了,长白头发很正常,对吗?” 他问的奇怪,这种因人而异的事有什么对不对?何况这一根头发也不妨碍他英气。 庄齐身上起了不难察觉的颤栗。 她好像说错话了,在不知不觉里,犯了唐纳言的忌。 他其实听不得关于“老”和“年龄”这一类的任何词汇。 范围再扩大一点,白头发应该也算,又因为素性温和惯了,唐纳言不会当场拉下脸来,但不妨碍他通过别的方式告诉庄齐,好叫她明白,有一两根白头发不算老,掐头去尾的话,他们应该能算是一代人。 第119章 吸取上次的教训,她怕等下吃不消,先张口道:“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是就事论事,周衾十五岁就长了呢。” 神经,庄齐懊恼地想。 这个时候还提周衾干嘛呀? “我也没说你有啊,做什么那么紧张?”唐纳言的鼻梁不停扫在她的脸颊上,他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周衾长了?也这样拨过他的头发?” 庄齐慌忙否认,“没有,怎么可能呢,就是写作业的时候,不经意看见的。” “你帮他拔了吗?”唐纳言似乎根本没想听回答,又自顾地计较说:“他真是走运,和你坐那么多年同桌,天天都能看见你,和你说话。” 她细喘起来,连骨缝里都在颤抖,“这有什么......呜......” 唐纳言已经吻上她,慢条斯理地含弄着她的唇,吻得两根舌头湿淋淋的。 眼看妹妹喘不上来气,唐纳言松开了她,起身将她往桌上一推。 庄齐耳畔是书本和钢笔叮咣落地的声音。 没等她起身,一对白嫩的膝盖已经被揉开,庄齐只挣扎了两下,四肢就软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他的妹妹敏感又虚弱,只是用胡茬轻刮了她一下,就抖得厉害,等到唐纳言将唇舌送上去,庄齐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哆哆嗦嗦地来戛他,弄得他不得不匀出手拨开。两三分钟后,她娇腻地叫着,一双腿在空中胡乱凳了一阵后,咬着手指泻了出来。 唐纳言把她的手拿出来,换成自己的手指伸进她口中,俯身去吻她的耳垂,“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太久没做了吗?” 庄齐没回答,她含吮着他的手指,很紧,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像她另外一个地方。 他把手抽了出来,吻上她烧得通红的脸颊,从眉心,到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几乎是一挨到她的嘴唇,就被她的舌头卷进去,像一脚踩空的柔软陷阱。庄齐软黏黏地贴到他身上,“想要哥哥......想要进来……” “好孩子。”唐纳言顺着那道湿热狭窄的缝隙,一点点地逼近她。 今天的庭院很静,风好像停了,连一句虫鸣也没有,月亮升起来,照在浓绿的树上。 前前后后不知到了多少次,庄齐呜咽着凑上去吻他,眼睛湿润得像一汪温泉,唐纳言看了进去,整个人都沉入这潭水里,浸泡得他浑身发躁,动作激烈又出格。 从书桌慢慢跌落到地毯上时,庄齐的身体又热又烫了,她擦了下嘴角被吻出的水痕,摸索着去找唐纳言。 他还没平复下来,靠在那把椅子上喘粗气,双眼紧紧闭着。 以至于庄齐吃上去时,他都反应不过来,只有一道电流从身体里蹿过,激得他四肢酥麻。 因为喉咙被噎满了物事,她的脖颈和面颊都涨出粉红,眼中的水汽也越积越重,氤氲成化不开的情浓。 庄齐颈侧的动脉一吸一张,脆弱得仿佛一口就可以咬断,唐纳言的喉结滚了又滚,失控地、本能地挺了两下后,身体往后重重一跌,陷入茫然的、巨大的空白里。 他把她捞起来,凶狠地去吻她的唇,把两瓣唇弄得又红又肿,试图把舌头伸到最里面,看看她这么小一张嘴,喉咙又细又窄,是怎么能吞得下自己的,真怕她被呛到。 书房里令人脸红的声响到半夜才停。 躺在床上的时候,唐纳言望着天花板,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爸爸的人没走,摁着刚痊愈的妹妹在书房行/淫,这又是他罪名里十恶不赦的一条。 在布置那间书房时,唐纳言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尤其这张方中见圆的黄花梨木透雕书桌,大约读多了晚明时期的书,他身上也沾染了晚明文人的风气,抱着“宁古无时,宁朴无巧”的原则,挑了这么一样古朴却稍显刻板的摆设。 但买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妹妹压在上面,把她的禸瓣弄得鲜红肿胀,听她用最娇的声音连连哭叫,做到家里一个都不剩。 庄齐翻了个身,“哥,你明天送我去上学吧。” 唐纳言点头,拍了拍她,“天天送你都可以。但是,怎么又想我送了?” 她说:“我腿软,开不了车。” “还在抽搐吗?”唐纳言往下试了试,果然还细微地抖着。 他啧了一声,在她小鸟一样毛茸茸的发顶上蹭了蹭,“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 书房里那张地毯已经不能再用了。 唐纳言一边用力撞,一边摄出大量的京叶,又不管不顾地扔掉,一个接一个地换上,浓稠地流满整张地毯,气味又潮又腥。 庄齐撅了撅唇,不满道:“每次都说对不起,但下次还是这样。” 唐纳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拍了拍她的背,“睡吧,明天不是还上课吗?别又起不来。” 庄齐偎着他,“嗯,我好困了。” 京城一入了秋,天空就变得冷白雅静,地上铺满金黄的银杏。 在学校里碰见徐懋朝,庄齐感到很意外,听说他根本不来上课。他骑着他的trek,往庄齐怀里扔了一张请帖,“嘿,周末记得来啊。” 这么突如其来的,庄齐被他丢的懵了一下,“什么东西呀?” 徐懋朝被她这个反应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被你哥养成个娇气包了是吧?” 庄齐拍掉他的手,“别这样弄我,还那么讨厌呢你。” 第120章 她从小就有一头黑顺的长发,蓉姨每天给她梳得漂漂亮亮,到了学校老是被徐懋朝揉乱。十来岁的男孩子的总有种叛逆,说反话做反事,凡是好看的都要把她变不好看,亲近的都要疏远。 有一天放学回家,庄齐是散着辫子进门的,边哭边抱住她哥哥的腿,委屈地跟他告状。 唐纳言皱着眉听清以后,隔天送她去学校的时候,把这小子拎出来教训了一顿,班主任也罚他站了一节课,打那以后他才不敢再动庄齐。 徐懋朝又骑着车走远了。 他送来的这张帖子,庄齐塞进了包里,在图书馆自习完,晚上回了家才打开。 原来是他二十岁生日到了。 他比庄齐还要小几个月,是班上年纪小的那一批。 这是个大日子,按徐家如今的风头和地位,老一辈人又都看重这个,怎么样都不会囫囵过去,哪怕只是请一帮旧勋贵,尽可能做得低调一些。 想且惠满二十的时候,沈叔叔那么样谨慎老成的一个人,也破例办得盛大隆重。 她捏着请柬,靠在床头怔怔地想,不过一晃眼,他们都这么大了呢。 唐纳言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她在发呆,他掀开薄被问:“怎么了?” 庄齐回过神,“啊,没有,这周五晚上徐懋朝在万和过生日,请我去呢。” “这副表情的意思是,不想去?”唐纳言把她的脸转过来说。 庄齐在他手里扭了一下,“好端端的干嘛不想去,我去啊。” 唐纳言把请柬抽走,扔在了床头,接着把女孩儿抱过来,“那为什么不高兴?在学校碰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碰到。”庄齐把脸贴到他怀里,她轻声说:“就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吧,年龄就翻过二字头了。” 唐纳言听完,浅显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伤春悲秋。 庄齐仰起头问他笑什么。 他按着眉骨说:“没什么,风声鹤唳了有点。” 庄齐往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吻着他说:“你那么怕啊,我都说不会再离开你了。” “嗯,好乖。”唐纳言托住她的腰,任由她把甜腻的气息糊了他满嘴,在这个过程里闭上眼。 在她的脸又要埋下去时,唐纳言一把托住了她的下巴,“不可以,起来。” 庄齐睁大了眼睛看他,“为什么不行?”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唐纳言难得专/制一回。 上次祝家的中医来给庄齐把脉,当着庄齐没说什么,等病人走远了才对唐纳言交代,说小姑娘身体太弱,同房一定要有节制。 唐纳言当时正要喝茶,一句话便令他呛得咳嗽起来,他从来没有如此难为情过。 当时沈宗良也在,他也听得面上一红,因为太过惊讶,杯里的茶险些泼出来。 医生一走,他就啧啧地说:“真看不出来,你老唐还是个冲动人,平时看着比谁都克制,挺是那么回事的,够能装的啊。” 唐纳言心虚地抬了一下杯子,“让您见笑。” 庄齐不明就里,仍腻在他身上撒娇,“抹了三天药,我都好了,已经不那么红了,不信你检查。” “这像话吗?”唐纳言听得呼吸都热了,但仍坚持不敢碰她,“你叫我去检查那种地方?” 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纳言塞到了被子里,“好了,现在你该睡觉了。” 庄齐从里面露出颗脑袋,冒昧地问了一遍,“哥,你不是力不从心了吧?” 唐纳言好笑地骂回去:“胡说,睡你的觉。” 庄齐小声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是静宜讲给我听的,大部分男人过了三十就不行了,这是普遍真理。” 关灯后,唐纳言也躺了下去,“普遍什么真理?王不逾已经三十了,他们还没结婚呢。” “所以啊,她说她注定要守活寡。” “......再说一次,睡觉。” 第43章 坐到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年头太长,秋日里的万和总有种历经沧桑的悲壮。 周五的傍晚,庄齐和静宜一齐到了,绕过北边影壁上那几个笔势遒劲的大字,四面绿竹杆围成的篱笆,进了挂着八角宫灯的庭院。 静宜看着那五个字,有感而发,“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就看办公室里挂什么字,越没什么就越强调什么。贴厚德载物的,一般都是缺德鬼,挂舍得两个字的,你放心好了,他什么也不舍得。你看老叶那里,那么大一幅诗礼传家,你看我们一家三口加在一起,能填得出两首诗来吗?” 庄齐扑哧一声,往后边墙上一指,“刚才那个,为人民......” “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静宜把她的手拉回来,紧紧地夹着。 徐懋朝的妈妈春风满面,拉着她们俩说:“来了,快到里面坐。” 静宜说:“您不用招待我们小的,那边客人多。” 徐夫人摸摸她的头发,“你爸妈怎么把你养得这么水灵?小朝在那儿呢,你们年轻人多见见面,多说说话,常到家里来玩。” 静宜干笑了下,“好的,好的。” 离开了徐母的视线,庄齐也忍不住笑:“不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别,徐懋朝一肚子花头经,谁敢嫁给他啊?头两年我们一块在国外读书,别人跟我打听,我都说我不认识这位贵公子。”静宜嫌弃地撇了撇嘴,又转念一想,认定这根本就不可能,“就别说我,老叶也不会同意的,他老说徐家......” 第121章 庄齐把耳朵贴过去,“说什么?” 静宜摇摇头,还是没在这里多谈,“大会上一点口舌之争吧,总之老叶不大喜欢。” 说是小打小闹,但请来请去,灯火透亮的大厅里,还是站满了人。 庄齐端了杯香槟在手里,和静宜一道站着,陪长辈说笑了好一阵子。 看见她哥和沈宗良进来后,她赶紧放下了。 静宜疑惑地看了眼,“干什么?你哥连这个也管啊?” 唐纳言走过来,头顶的水晶灯缓缓照亮他东方式温雅的五官。 庄齐朝他笑了一下,“哥。” 他伸手抹了下她的唇角,“这里沾到酒渍了,少喝。” 等唐纳言走远了,静宜才说:“真是什么都要管。” 庄齐没作声,转头看见今晚的主角在和且惠跳探戈。 徐懋朝的步调很快,且惠是练家子,配合得相当不错,两个人贴在一起,她纱雾般的裙摆层层地旋开,看上去像一片飞扬的雪花,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就是落不到人身上。 静宜唉的一下,“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别说,看着蛮养眼的。” 庄齐抿着嘴笑,“不要火上浇油,沈叔叔听见了得气死,回了家且惠还要哄他。” 交响曲收了一个高亢的尾,众人纷纷鼓掌。 她们找了一圈沈宗良的影子,静宜也笑了,“喏,甚至还等不到回家呢,走,过去看看。” 庄齐不肯去,扭捏了好一阵子,“别去了,等下吵起来,我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就在这儿喝酒吧。” “喝什么呀,你哥管得那么紧,你还是别喝了。” 楼外面的竹亭里,唐纳言和沈宗良对面坐着,郑云州站在旁边抽烟。 且惠提着裙子过去找他,轻喘着问:“怎么来了也不叫我呀?” “看你在忙,不敢叫。”沈宗良喝了口茶,和缓地说:“跳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 且惠没坐,看了她男友一眼,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肃穆来形容,都有点青了。 她望了望对面端正坐姿的人,“纳言哥。” 唐纳言温和地安慰她,“没事的,老沈今天有点累了,坐下喝茶。那个,云州,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坐。” 郑云州边走边卯着嘴笑。 还没出竹亭,就看见且惠坐下来,拨了下头发,“到底怎么不高兴了,你不讲我哪里知道啦?” 见沈宗良还不作声,她往他身上黏上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冒出句江城话来,“个么侬港呀。” 沈宗良忽然就笑了,把她揉过来,“哪个让你和他跳舞的,嗯?” 静宜站在一丛终年苍翠的珊瑚树后,尝试着把且惠的话模仿了一遍。 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学不来,她那个糯调子太难拿了,好黏。” 庄齐笑说:“有谁要你学了?别说讲话了,你也不敢对沈叔叔上嘴啊,但人家可以。”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叔叔也有这一天。”静宜叹口气。 庄齐点了下头,“是,你这份卤水,早晚也会把王不逾那块硬豆腐给点了,我等着。” 唐纳言和郑云州打她们身边过,嘴里讨论着刚才老沈的表情,没注意到树影里站了两个姑娘。 竹枝摇动间,他听见清凌凌的一句——“哥,我在这儿。”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唐纳言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时候声音还要更清脆一点,庄齐站在学校门口朝他挥手,小脸红扑扑的。 时间消磨得太快,像院前被秋风吹起的银杏叶,打着卷儿飘过去了。 好像一切都变了,稚嫩的面庞换作少女的羞涩,妹妹也成了爱人。 又仿佛冥冥之中什么都是注定好的,无所谓变与不变。 唐纳言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裹着,不禁往前走了一步。 他温柔地牵起庄齐,一言不发地往别处去了。 静宜看着自己的伴被带走,往郑云州那儿靠了一步,“纳言哥怎么回事?” “无聊的话,要不然我也带你去逛逛?”郑云州往下睨了她一眼,玩笑说。 静宜摆了摆手,“算了吧,喜欢你的人太多,我可不想树敌。” 郑云州狐疑地笑,“是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静宜说:“那还能为什么呀,你的表情太凶了。” “那还是凶点好,省了多少麻烦事儿,你说是不是?” “抱歉,我对三十岁以上的老男人不做评价,不感兴趣。” “......” 郑云州手里掐了根烟,玩味地看着静宜走远了。 这姑娘有意思啊,谁在她这儿都别想讨到好,主体性也太鲜明了。 等王不逾打这边过,他伸手拦了一下,严肃地说:“老王,你麻烦了。” “怎么?”王不逾点了根烟听他胡说。 郑云州摇头,“过几年,等过几年结了婚你就知道了。放心,你有苦尽管诉,我再忙也会陪你的。” 庄齐跟着他慢慢走了一段。 下了廊桥,河边青绿的杨柳摆动在水面,夜风清凉地往身上吹。 她看了唐纳言好几次,但他只是拉着她慢慢走,什么话也不说。 庄齐早已习惯了她哥哥的内敛,就连说一句我爱你,唐纳言都要酝酿好几天才行。 在这个世上,爱的叙述方式有很多,并非只能靠嘴来说。 第122章 她明白的,当下这一类的举止,牵着她的手,面上吹着柔和的晚风,什么话也不必讲,安安静静地走上一圈,是哥哥对于爱的表达。 但在庄齐看来,这比说我爱你还令她怦然,她非常喜欢。 但她也实在是体力不支。 庄齐停了下来,说:“我要在这里坐一下,走不动了。” 她在树下随便找了个石凳坐,气喘吁吁。 “让你早点起来,每天和我去跑跑步,你又怎么都不肯。”唐纳言也陪着她坐下来,手贴在她的后背上,给她顺了顺。 庄齐喘匀了气,指了一下四周,“那你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唐纳言说:“那边太吵了,我们两个坐会儿不好吗?你不喜欢和哥哥坐?” “好是好,但能不能别再走路了。”庄齐开口央求他。 多走两步路能要了她的命! 唐纳言好笑地伸手,“过来,坐到我身上来。” 庄齐坐上去,娇怯地叫了句他的名字。 唐纳言仰起一点脖子,声音低沉,“小齐乖,今天一天都很想你,让我抱一下好吗?” 庄齐望向他,他的眼底也像被周围的夜色笼罩,漆黑一片。 明明是她先凝视他的,可对视得久了,庄齐耳朵脸悄悄红了。树梢上不时传来鸟叫声,但她还是听到唐纳言轻微地喘着,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庄齐抱住他的肩膀,凑上去,试探性地吻了下他的唇角。 她的力度很轻,也很柔,像吹过湖面的风。 但对唐纳言来说是一剂猛药。 因为祝家老中医的话,担心妹妹虚弱的身体,他已经十来天不敢碰她,连要一个吻都很小心。 只是这么一下,他的呼吸迅速变得紊乱,大力把庄齐压进怀里来吻。 静谧的槐树底下,因为他们太过激烈的相互吮吸,响起一阵暧昧的、细微的动静。 蒋洁陪丈夫吃完饭,打这条小径路过时,因为这阵响动停下来。 她听了一阵,似乎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成年男性无法抑制的粗喘,以及小女生受不住的嘤咛。 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她脸上不禁一热,想要迅速离开。 她心想,大约哪一对情窦初开的男女在恋爱,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无所顾忌的。 很快,蒋洁就听见十分娇弱的一句——“哥,我们去车里好不好?” 这个声音些微的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她还愣在原地时,唐纳言抱着庄齐从树下走了出来,走路时都在缠绵悱恻地吻着她。 好容易松开了,一双眼珠子也没离开过她的脸。 蒋洁的眼睛一下子瞪到最大。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唐纳言和他自己的妹妹,在遍地是熟人的地方做这种事?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无法无天了。 他们是什么走到一起去的? 庄齐放到他们家养,唐纳言倒是会趁人之危,连自己妹妹都要染指。平时看他文质彬彬,还以为他和别的纨绔不一样,是个难得的才俊,结果就这么引诱他的小妹妹? 去车里?他们去车里干什么? 蒋洁脑子里全是淫/乱不堪的画面。 她小小年纪的女儿,不知道已经被身强力壮的哥哥摁着做了多少次,庄齐那么怯弱,又寄人篱下,一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看她倚在哥哥怀里,那么乖地求他去车上,一看就是被强迫惯了的。 都说唐家怎么待庄齐好,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原来就是这么个好法儿! 唐伯平是个嗜好名利的伪君子,演了一辈子的正派角色,还以为他的儿子会不一样,没想到还要更混账。 一阵天旋地转,蒋洁快要摔倒的时候,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往后一看,认清是她的丈夫夏治功以后,攀住了他的手臂,“老夏,不能再拖了,我要把庄齐带走,你知道......” 夏治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他说:“知道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蒋洁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和盘托出,“唐纳言这小子,他居然......他居然和齐齐......” 没等夫人说完,光看她脸上难以启齿的神情,夏治功已经老练地悟出来了。 但他不相信,反问说:“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你搞错了,不会的,纳言又不是别人。他在我身边这么久,一向是最有分寸的。” 蒋洁还陷在慌乱的心绪里,焦灼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个就在树底下......做那种事。” 这毕竟是在外面,夏治功也咳嗽了下,环顾了一圈四周。他还算冷静,“即便如此,那你也要搞清楚头绪,说不定是庄齐自愿。两兄妹处久了,难免生出爱慕之心。” 蒋洁一听又激动起来,“她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怎么也不应该喜欢比自己大九岁的哥哥,一定是唐纳言哄她骗她!” “我看倒也未必吧。”夏治功实事求是地说,“不是我偏袒纳言,他人品端正、心性磊落,以他的身份和样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不至于诱骗自己妹妹。” 蒋洁瞪着他,眼中射出滚烫的怒火,“你也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沉稳的外表骗了。他误了我女儿,误了我和敏清的女儿,我不会放过他。” 第123章 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夏治功眉心一跳,霍然变了脸,语气也冷淡了几分,“我还没糊涂到那份上,会轻易被个年轻人蒙蔽,他是我亲自选的秘书,从早到晚都在我身边,能骗得了我两三天,还能骗得了我两三年?纳言是什么人,除了他老子唐伯平,我最清楚。” 他骤然寒凉下来的口气让蒋洁也肃了片刻。 夏治功带着几分轻蔑,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哼了声,“你倒是没怀疑过你的女儿,就庄敏清那样风流的秉性,能生出什么正经人来?我偏说是她先勾引纳言的,你又好怎么反驳我呢?” 听完他的话,蒋洁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凉。 果然他们看待一桩事情,永远都站在男本位立场,在对女性的道德谴责和人格打压上,这帮男人空前地团结,牢牢守着同一条战线。 蒋洁一反往常的柔顺,尖叫着指控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女儿岁数轻,就算是两情相悦,吃亏的也是她,唐伯平能让她进门吗?他们这样会有结果吗?最后还不是齐齐受人非议,青春也白白送给了这小子,占便宜的还是他唐纳言!” 看他不说话,蒋洁又连连摇了几下头,痛苦地望着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你讨厌敏清,也讨厌我和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拦着我,死活不让我和她相认,找尽理由来说服我,说她在唐家很好,日子过得很平稳,这也叫好吗?” “夏治功,我告诉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把她认回来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看着她跳进火坑!敏清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女儿,无论如何,我这个当妈妈的不会坐视不理。我要把她带去美国,我给她联系最出色的导师,再也不回这个地方。” 夏治功充满讽刺意味地笑了下,忽然伸手掐住了她小巧的下巴,“敏清,敏清,全是你的敏清。他这么好,当年为什么没和你结婚呢?还让你蒋大主持屈尊降贵,嫁给我这个二婚的老头子。” 这样的姿势,蒋洁不得不抬起头和他对视。 她在这份逼迫里红了眼眶,“当年他有难处,你不许提他,也不配侮辱他。” “是啊,庄敏清他死了,就谁也比不过他了,还是死人好啊。”夏治功把她拽到眼前,咬着后槽牙,恨意昭然地说:“人一死,生前有多少罪过都抵销了,犯下的错事也可以不作数,你又全记着他的长处了。我们结婚以来,你就是不肯生一个孩子,是因为庄齐吗?你早就准备好要带她走,是吗?” 有两行热泪滑下来,蒋洁目光倔强地说:“是,我是这么打算的。” “好,好好好。”夏治功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疼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比不过你那段露水姻缘,真是太好了。” 蒋洁被这股力道推得站不住,扶住了身边的柳树。 夏治功在她面前点了支烟,他说:“打算怎么做?要把女儿认回来,把当年的事都捅出去,我的脸面不要了,你自己的名声也不管了,让全世界都知道,当年你在美国留学时,十九岁就和人生了孩子,是吗?” “这不要你管。” 夏治功用不响亮却笃定的声音说:“不要我管?你就试试看,没有我同意,你能不能走得了!” 她失望地笑了下,“大不了我和你离婚,夏治功,你吓不到我的。” 蒋洁匆匆跑开,她走到外面去找唐纳言的车,看看这个禽兽到底在做什么。 昏暗的夜里,在落满银杏叶的车位上,那辆奥迪稳稳地停着,隔得老远就看见车尾一起一伏,在月色下轻微地晃动。 她捂着心口,实在没眼再看了,回了自己车上,连做几个深呼吸。 唐纳言这个下作胚子。 蒋洁靠在椅背上,渐渐冷静下来以后,给唐伯平的秘书去了电话,她知道他的时间难约,办公室的门也不是谁都能进,所以先询问孙立行。 她要先看看唐伯平是什么态度。 孙立行很意外,“蒋教授,您找我有事?” 蒋洁说:“是这样,孙秘书是顶聪明的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关于庄齐和她哥哥的事,有一些话,我希望能单独和唐伯平谈,你看着安排一下,好吗?” “可以的。”孙立行心中猜出了一点模子,不敢大意,“时间和地点,我再另外通知您。” “添麻烦了。” 第44章 就是你呀 大四已经不剩多少课,庄齐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论文发表上,也为日后读研做准备。 之前写的一篇,关于东南亚青年在社会政治变革中的角色演变,很幸运地投中了《世界政治与经济》。 而唐纳言在这当中居功至伟,庄齐写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说不投算了,反正保研的话她成绩也够了,不用额外加分。 他冷着脸教训她,“你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没恒心,碰到一点关卡就不过了。搞学术研究是一项秩序感很强的事,跳脱不开这个已经固化的评价体系。如果这样一篇文章都拿不下来,那么你今后还是不要做学问了,早点去参加工作。” 庄齐不作声了,她知道哥哥说的都对,也都是为她好,但她就是吃不了苦呀。 后来也是他一句一句的,寸步不离在书桌边守着她写完,又熬了两个大夜加以润色,才能中这样一份高知名度的期刊。 拿到录用通知那天,庄齐高兴地开车到东郊园子里找唐纳言。 第124章 秋风习习里,他和沈叔叔在喝茶,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不知道先前议论了什么,庄齐只听见唐纳言说:“我看是要乱起来了,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矛盾,会上轻易地就下结论,动人事。” 沈叔叔也端着茶笑了下,“不排除有些人水平有限,但十分地擅长拉帮结派。等着吧,这两三年还有的是戏唱,养好精神来看。” 庄齐走过去叫了人,笑着凑到她哥面前,“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而唐纳言只看到了她单薄的裙子,把她的手拉了过来。 他用力握了握,“手这么凉,眼看要到深秋了,好歹在里面多加一件衣服,听见了没有?” “我还没说好消息呢。”庄齐羞赧地看了眼沈宗良,她说:“我的论文被录用了。” 唐纳言无奈地笑了,“恭喜你啊,晚上带你去吃饭,奖励你一盘点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真是。”庄齐又气鼓鼓地走开了。 沈宗良说:“你也是大方,人家发篇论文不容易,就奖个糕点。” 唐纳言哼了声,“她发一篇论文,我前后跟着忙了快两个月,初中盯她的每门功课,给她在卷子上签字,把错题给她复习一遍,每学期开家长会。大四了还要点灯陪着写论文,当爹也不过如此。” 他笑,“本来就是你养大的,你从小把她惯得这样,那你好怪谁呢?我家小惠学习上从来......” 唐纳言不耐烦地打断,“别显摆了,我真是听得够够的了。头一次没经验,等我再有了女儿,得换一个养法。” “话别说早了,等你结了婚再打算不迟。” 庄齐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天,是个天气挺冷的日子。 早晨推开窗,院中的小径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梧桐树上的枯叶落尽了。 庄齐冷得哈了口气,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坐到桌边吃早餐。 看见妹妹下了楼,唐纳言把手里的刊物一卷,放进了公文包里。他把一杯鲜奶推过去,“今天不能再赖掉了,喝完。” 大概小时候喝多了,庄齐一看见这乳白色的液体就反胃。 她捏着调羹,瘪了一下嘴,“晚上回来还要喝药,大清早的,不喝这么多东西了吧,好不好?” 唐纳言说:“你喝了它,明天早上歇一天,晚上再送你件礼物,听话。” “什么呀?”庄齐闷闷不乐地接过来,仰头喝光了。 最后一口是最难咽的,堵在食道里,一个恶心就会吐出来。 庄齐很努力地,艰难地做着吞食的动作,小脸涨成淡淡的樱粉色,还是有一两滴顺着嘴角流下,她湿润着眼睛看唐纳言,像此刻被他逼迫吃下的,是别的脏东西。 看她那个样子,唐纳言滚动了下喉结,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喝粥。 出门时,唐纳言才说:“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要急。” 庄齐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去上课了。” 他点头,“坐我的车,我送你过去。” “不要。”庄齐说着就要去开车门,“我自己可以。” 唐纳言把她拉过来,“结霜了,路上太滑,还是我送你到教室,免得我担心。” “担心担心,每天都是担心,上学担心,放学担心,怎么你才不担心?”庄齐坐上副驾驶,边系好安全带,边自言自语。 唐纳言听得想笑,伸手拧了她一把,“你是不是不让人省心?我还担心错了啊。” 庄齐哎呀了一下,“快点开呀,上课要迟到了。” 上完上午的课,她去食堂吃了饭,没休息,直接又到图书馆自习。 林西月很晚才来,她下车时,庄齐正好往窗外看了一眼,很眼熟,仿佛是郑家的司机。 她心下一动,一瞬间联想起很多细节。 西月进来,解开围巾朝她笑了笑,“谢谢你帮我留座位,我有事耽误了。” 庄齐闻到了她身上发梢的香气,像是刚洗完吹干。 她随口一问,“你不会刚起来吧?” 林西月一下子显得很害羞,她说:“是,睡晚了一点。” “哦,看书吧,没事。”庄齐笑了下,把头低了下去。 下午三点多,她正琢磨一个晦涩无比的词条,忽然有陌生来电进来。 庄齐走到外面去接,“你好,请问哪位?” 那一头很温柔的声音,“齐齐,我是蒋洁。” “哦,是蒋阿姨啊。”庄齐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很意外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蒋洁把车停在了校门外,她说:“阿姨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爸爸.....和我。” “我爸爸?”庄齐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个爸爸指代的是哪一个呢? 毕竟在外人口中,她的爸爸是唐伯平,尽管她不认这一点。 庄齐宁可承认唐纳言,他是哥哥,也是爸爸。 他们之间,有着不同于世人的,高浓度的亲密关系。 在这个父爱总是缺位的社会里,未必找得出几个像他这么负责细心的爸爸,就算庄敏清在世,也是不如唐纳言的。 蒋洁点头,“对,你的爸爸庄敏清。” 她的口气太郑重了,郑重到庄齐不得不信,她是真的有要紧事。 庄齐想了想,“好,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你学校门口。” 第125章 她挂了电话,回去收拾了几本书塞到包里,跟林西月说先走了。 庄齐很快到了大门边,一辆白色的奔驰开着双闪,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蒋洁把车窗打下来,“上车吧,去我那里聊。” 她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去。 车子开出一段后,庄齐才问:“蒋阿姨,您也认识我爸吗?” “认识,你爸爸曾经是我的......”蒋洁扶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她说:“学长,在美国的时候。” 庄齐哦了一声,乖巧地把手叠在膝盖上,没再说了。 蒋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 小姑娘像她爸爸,但低眉敛容时流露的柔美神态,倒有些像自己。 在还不知道她名字的时候,蒋洁在聚会上碰过她一面。 那一年,她是电视台炙手可热的台柱子,凡是盛大的晚会都有她一抹倩影,知名度和影响力都无可比拟。加上丈夫又刚调去华泰当一把手,连带着蒋洁一起,迅速跻身为这个上流阶层中的一员。 她被多灌了两杯酒,胸口闷得难受,独自到后院去吹风。 那晚的月色很好,把一座长方亭照得半明半暗,一汪池水嵌在葳蕤的草木间,仿佛一块流动的翠玉。 蒋洁走到台阶上,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那儿,她穿着淡蓝色的纱裙,雾气一样堆叠在她小小的腰身上,像个丛林里长大的小精灵。 她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走过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庄齐稚声稚气地说:“玩水,你也要一起吗?” 小女孩仰起头来的一瞬间,看着她那双漂亮乌黑的眼睛,一种异样的,母性的柔情在她心里升起来,这是完全陌生的一份感觉。 蒋洁的精力都在事业上,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结婚后也没有育儿计划。对老夏前妻留下的那个混小子,更是睬也懒得睬。 后来每次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独属于人类这种生物最密不可分的血亲感。 但她陪庄齐玩了很久,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直到她哥哥来领走她。 唐纳言很有礼貌,介绍说这是蒋阿姨,让妹妹叫人。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一刻的震惊。 原来这就是庄齐,自己把她交到敏清手里时,她仍睡在襁褓中,后来听说她被龚老收养,最后又到了唐家。 一转身,十几年过去,她都这么大了。 蒋洁扶着她的肩蹲下去,摸了摸她脸,悲喜交加地说:“乖,齐齐真乖。” 庄齐当时很木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阿姨怎么了,伸手给她擦了擦眼睛,“你怎么要哭了。” 蒋洁摇头,“没有,风太大,进沙子了。” 车停在了一条上百年历史的老胡同外。 蒋洁对她说:“前面不好开了,我们走进去吧。” 庄齐下车,打量了一圈四周,远处的钟楼巍峨耸立,店铺琳琅。 她走在蒋洁身边,问:“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南圣胡同吗?” “是啊。”蒋洁用钥匙指了一下前面,她说:“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这些事庄齐从来不知道,她说:“爸爸还有什么宅子?” “是从你爷爷手里留下来的,我替你爸爸保管着。”蒋洁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你们庄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没一个活过耳顺之年,偏还代代单传。” 庄齐看她熟练地开了门锁。 咿呀一声,那两扇朱漆窄门被推开,不同于外面斑驳的绿石板,里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花草修剪一新,扑面而来的宁静质朴。 她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蒋洁怎么对她爸,对庄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像这么一处传世的家产,爸爸连她都没有交代过,反而是蒋阿姨拿了钥匙。 庄齐跟着她进了正厅,里面暖气充足,桌椅斗柜也都摆放得宜,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古画,在别的地方是极难得见的,处处都彰显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蒋洁把她领进了间书房,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套红酸枝木书桌。但上头摆着的那张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蒋阿姨。 那张照片显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着当时很流行的圆框金丝边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蒋阿姨一双手缠在他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他,两个人都笑得很甜蜜。 庄齐拿起来看了会儿,小心揩拭着玻璃镜框,“爸爸真好看。” 蒋洁揽住她的肩膀,“当然了,你爸爸的风采,放眼现在没人能比得上,他就是身体太差。” “那看来,他不止是你学长,还是你的恋人了?”庄齐抬头看她。 蒋洁和她对视了一阵,点头,“是,我爱你爸爸,我在康奈尔大学读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纽约,我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还意外有了一个女儿。”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击中。 庄齐呆愣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牢牢盯着眼前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绪,就自动串联到了一起,拼成一行并不复杂,但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蒋洁可能是她的妈妈。 所以庄齐盯紧了她,急于从她年华逝去,但仍然光滑紧致的脸上,找到一点母女相似的证明。 她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所以,那个女儿就是......” 第126章 蒋洁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淤塞在喉头。 她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台主持还要紧张,“就是你呀,齐齐。” 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庄齐反而摇着头退了两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但绝不是眼前这张光彩照人的面孔。 美人即使上了年纪,也还是别有一番风韵,蒋洁的气质独一无二。 她捂住自己的头,脑子好像忽然转不动了。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要问,关于她,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离散,关于爸爸,也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她在他人屋檐下度过的童年,对一桩接一桩死亡的恐惧,和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的羡慕。 但庄齐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讲不完。 蒋洁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儿,你能......” “你不要碰我!”庄齐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着,“我现在很乱,你先不要碰我。” 蒋洁眼里浮起几点泪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给你喝,好不好?” 她走到窗边去拿杯子,庄齐仍在喃喃说着什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庄齐小声说:“你怎么会是我妈妈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她为妈妈找过无数理由,她可能是在国外回不来,又或者和爸爸结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对他们的骨肉,还有更不孝的念头,庄齐觉得她和爸爸一样,已经去世了。 当中的哪一种庄齐都可以接受。 但现在,就现在,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蒋阿姨,突然带她到这么一座院子里,深情款款的,拿着过去和她爸爸的照片,说自己是她妈妈。 原来妈妈不在国外,也没有死,更不恨她的爸爸,正相反,他们还很相爱。 这难道不可笑吗?这难道不滑稽吗? 摆在眼前的事实太可笑,也太滑稽了。 在蒋洁试图再一次碰她时,庄齐挥开了她的手,那个盛着热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我妈妈,是吗?” 蒋洁看了眼地上,又抬头看她,“对,我就是,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几天就有结果了。” 庄齐点了下头,“好,那这多年你也在我身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认我?不要说你不知道是我,谁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 “我确实......我确实是有苦衷。”蒋洁垂下眼眸,没有勇气和愤怒的女儿对视,她轻声说:“妈妈当时在电视台,身上背负的舆论已经够多了,再弄出个未婚生女的新闻来,受牵连的不仅是我,连你爸爸也要被泼脏水。后来嫁给了夏治功,他的工作性质,就更不可能容许一点负面影响,你在唐家长大,这些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懂的。” 说来说去,蒋洁始终考虑的只有自己,和她新组建的家庭。 而她,一个早就被丢弃了的女儿,也就无所谓被遗忘一次还是两次,总之是顶不要紧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听她不加掩饰的用词和口气,好一个泼脏水、受牵连呀。 原来自己是她人生的污点,是早年私生活混乱的赃证,是绝对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庄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她说:“承认你和爸爸相爱过,还有一个女儿,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蒋洁的口气已经近乎哀求,“当年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明白,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妈妈,我十八岁怀上你,学习计划一度被打乱,后来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个月就离开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个学生能怎么办?” 她在混乱中理清了一些头绪。 庄齐隐约猜到了答案,就像摸到了串着鞭炮的那根引火线,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从这里引出的。 她扶着书桌喘了两口气,“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等你毕业后回国,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过是一两年而已。” 这句话似乎探到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蒋洁的胸口起伏着,犹疑了很久,最终闭上眼睛,轻声说:“因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姑娘,两家人已经谈定了婚期,就等着他回国后结婚。但他抱着孩子进门,这一下把你爷爷气病了,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临终前,老爷子命令说,不许他娶我,还说我是个丧门星,你爸一向耳根子软,满口答应下来。” 庄齐年纪小,但也能想象出当时举步维艰到了什么地步。 别说是二十年前,老一辈思想的开化程度远不如今天,就是现在,大院也是个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 一个成婚在即的男青年,抱着自己在异国和情人生下的女儿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语不断的。 庄齐想起了很多在过去解不开的疑问。 难怪周吉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提起她的亲父来,脸上的神情都那么意味深长,仿佛有说不尽的韵事。 第45章 不好松手 向晚的微光里,远处一片云林烟树,室内渐渐昏淡下来。 蒋洁开了灯,就依傍在五斗柜旁,柔和的光圈在她脸上晕开,更添了三分颜色。 而庄齐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檐下那几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她忽地嗤笑了一声,庄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还留着这样的兆头,好来刺谁的心呢? 第127章 庄齐理顺了整件事后,她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客观地问了一句话,“如果当时我留在美国,爸爸不把我抱回来的话,这一切能避免得了吗?” 爷爷要是不被气死,能多活几年,爸爸也许就不会积郁于心,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怀着对父亲和家庭的愧疚,草草离开人世。 那么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蒋洁苍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读书,本科不够,硕士不够,我要在美国念完博士,没条件留你在身边。没有一个人为我着想,我只能自己为自己想。”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测而已,更不敢承认因为她的利己,赔上了老爷子一条命,顺带也拿走了庄敏清的。 她不会用没有被挑选过的结局来惩罚自己。 尽管她看上去,似乎被陈年旧事折磨得不轻。 庄齐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很久,膝盖已经开始酸痛。 可听来听去,想来想去,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荒诞叙事的祸首,似乎是她自己。只要她不出生,什么事都不会有。 庄齐有些难过地想,原来认不认妈妈都一样,她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害得她小时候还那么期待见到妈妈。 见了妈妈有什么好的?反而不如来时内心平静,甚至一点欣喜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说:“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家庭和事业,告辞。” “你不能走。”蒋洁急急地拉住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别走。” 庄齐低下头,看着她们连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抽开了。她说:“你还要说什么,说吧。” 蒋洁问她,“你是不是和唐纳言在一起了?” 见庄齐蹙了下眉,她意识到自己没立场说这个话,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力,但妈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给不了你未来的,唐伯平不会同意他儿子娶你。你和他恋爱,是白白耽误了自己啊,齐齐。”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庄齐也早就认清了。 在那个蓝得像梦境一样的夏天末尾,她站在北戴河的沙滩边和他说分手时,庄齐就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种种,不过是在他们的结束到来之前,拼尽全力扑向心中摇曳的火光,哪怕它妖冶模糊,难分真假。 她只是不舍得离开他,并没有蠢到认为能和唐纳言永远在一起,他们早晚会分开的。 她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装入一个套子里,不再试图用逻辑和理性去分析他们的关系,以此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和不稳定性。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关系是恒久稳定的,稳定的只有分别。 这是她从小欠唐纳言的,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还,直到掏空五脏六腑里的爱,再也还不起为止。 庄齐坦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啊,但我就是爱他,离不开他,怎么办呢?” 蒋洁对她的不以为然感到生气。 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用错痴心的厉害。 但她是吃过亏的,她明白深爱一个朱楼高门里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上早有婚约,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女人,那份绝望是铺天盖地的。 蒋洁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说出的话也同样坚定,“你要离开他,必须尽早离开他,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你的青春,你和妈妈去美国,我给你联系你专业方向的导师,好吗?” 庄齐笑了下,唇角的弧度抬得很高,笑容讽刺,“我不知道什么妈妈,从小到大,我身边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顾,难过是他耐心哄着,犯错也是他教导,所有这些时候,妈妈都在哪儿呢?” 在每一个人都离开她,放弃她,因为各种各样被架上台面的理由,问心无愧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不肯接手她这个麻烦的时候,就剩下唐纳言在精心呵护她。 她在唐纳言身边长大,他几乎是她全部的、唯一的情感投射。她爱他,非常非常爱,这份爱交缠杂乱,也并非完全关乎男女,当中是有一点孺慕之思在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现在冒出来一个妈妈,自以为是地对她的感情指点了一番以后,就让自己跟她走。 她哪来的底气和自信?认为自己会不要唐纳言,情愿和她一道去美国。 就算是哪天非走不可了,她要去美国读书,庄齐也不肯和蒋洁一起。 她最需要妈妈的那二十年里,蒋洁始终没有出现,她在唐纳言的关怀里长大了,也就不再需要妈妈了。 蒋洁的目光在她这句话里冷透了。 她扶着门的手颓然地掉下来,瞬间脱了力。 蒋洁明白,她这个妈妈缺席得太久,在庄齐心里已经毫无意义了,更遑论左右她的选择。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认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谅。起先是妈妈气昏了头,误会了唐纳言,他对你的关心有目共睹,但是齐齐,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女人这辈子,还是要多为自己谋划,明白吗?” 庄齐从冷漠中流出一抹讥笑,她说:“像你一样吗?哪怕爱着我爸爸,也打着自己的算盘,不论如何,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后来发现行不通,爷爷死活都不让你进门,你死了心,便一头顾着自己的学业了,把你的女儿丢给他,随便他怎么去面对父母,闹出人命也不管,对吗?” 第128章 她好聪明。蒋洁不寒而栗地想。 尽管这段故事经过她的删减,站在主观立场,有意无意地美化了自己的动机,把它包装成一段美妙的爱恋,但还是被她道破了真相。 庄齐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刃,简短的、锋利的刺入她心里。 她年幼的女儿一眼看穿了她身为唯一叙事者的诡计。 蒋洁仓惶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逼你爸爸?难道有谁跟你说过吗?” 这不可能,庄敏清曾经答应过她,绝不会透漏出庄齐生母的信息,他是个极重承诺的人。 庄齐摇头,“没有,我只是这么猜想。否则怎么解释我四岁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龚奶奶。我的妈妈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和去处,她为什么二十年都不来找我呢?” 在这一刻里,她脑中浮现出庄敏清俊儒的样貌。 那个时候的爸爸,一定意气风发极了,出身高贵,人又博学多识,远赴联合国就职,惹得那么多女孩子来爱他。 可回国时,他又是那么得尴尬与狼狈,他在花丛留情,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到头来,不得不怀抱着割舍不下的小女儿,硬着头皮去面对严厉的父亲。 “是,我怀孕后没告诉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让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摊牌,但你爷爷不肯退步,我嫁不进庄家,婚姻已经是一场空了,我把希望放在学业上,这么做有错吗?”蒋洁的眼圈红似蔷薇,睫毛上站着湿重的泪珠,拼命地为自己争辩。 庄齐勾了下唇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内心坚定,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没有人能审判你。爸爸在这整件事里也是个罪人,他和你发生了关系又不对你负责,你也可以审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场,我做错了什么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这世上飘零,既然当初没有管,现在也还是少管吧。” 蒋洁说不出话了。 她一直怕面对自己的女儿,就怕她问自已,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这些话仍像耳刮子一样抽在她的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庄齐打开门,轻声说一句抱歉,迈过了门槛。 “等一下。”蒋洁抹了一把眼泪,开口叫住她,“这里的钥匙给你,四合院我也会尽快过户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给你的。” 庄齐垂眸盯着掌心里冷冰冰的东西,蓦地收拢了。 她点了个头,转身走了,衣摆飘动在稀薄的夜色里。 庄齐在胡同里心绪茫然地走着,天黑了,周围散步逛街的人很多,她清瘦的影子落在灰色的路面上,和许多人的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走出来,在路边随便叫了辆车,回了西山。 庄齐紧绷着的脸,在四合院里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在打开家门,看到唐纳言的一瞬间全部垮掉了。 她踢掉鞋子,丢掉包,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客厅,从后面抱住了正在讲电话的唐纳言,期期艾艾地哭了出来。 一开始,唐纳言还没在意,当她小孩子爱作闹,之前他在忙的时候,她突然抱过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甚至还要更过分。 但抽噎的声气伴随着急喘传进他耳朵时,唐纳言察觉到不对。 他匆忙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转头扶住妹妹的肩,俯身下来看她。见她两眼都挂着泪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纳言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哭成这样?” 庄齐的胸脯汹涌着,她一抽一抽地说:“我、我见到我妈妈了。” “你妈妈?”唐纳言重复了一遍,他也惊到了,“你妈妈是谁?” 他从来没听到过关于她生母的任何讯息。 只有被庄敏清退婚的李阿姨,她如今在东远主持工作,唐纳言偶尔能在会上见到,是个相当干练的女强人,但那又不是她妈妈。 庄齐欲言又止地哭着,他一直弯着腰给她擦眼泪,较劲似非要替她擦干,后来发觉她还越哭越厉害了。 他隐约猜出来,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也没有母女喜极相拥的场面发生,大约还经历了一番争吵对峙。 唐纳言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沙发上,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抱进怀里哄,“好了,不管她怎么样,你都是好孩子,是我的好孩子。” “嗯。”庄齐趴在他肩上,委屈地说。 妈妈把自己看成人生的败笔,是她嫁入高门的梦想破灭后,随手丢弃的工具。 但哥哥夸她是好孩子,他精心养大的好孩子。 唐纳言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了,喝点水好不好?哭了这么久不口渴吗?” 庄齐抱着他的脖子,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他,奶声奶气地问:“哥,我是你的骄傲吗?” 唐纳言拍着她,语气笃定:“那当然,你这么聪明、听话又漂亮,心地善良,你看你去香港访问的时候,多引人注目啊,官方媒体接连报道了好几天,谁都会觉得你是骄傲的。” 她又笑起来,把眼泪胡乱蹭在他的衣服上。 唐纳言说:“别胡思乱想,乖,先下来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庄齐黏着他不肯撒手,“你抱着我去。” 唐纳言无奈地端起她,“好,抱着你去,你只有十岁,还是要人抱的年纪,不好松手的。” 庄齐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第129章 等到了岛台边,她又从唐纳言身上溜了下来,接过水就喝。 喝完了,她捏着玻璃杯,垂下眼眸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蒋洁就是我妈妈,意外吧?” 唐纳言轻轻地怔愣了一下。 确实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 他也早就猜想过,庄齐的妈妈大约是个极柔媚的江南女子,看她无意间舒展出的娇柔意态就知道了,大院里几乎没有这样纤弱的女孩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庄敏清和蒋洁着实般配,都一样的风花雪月,内里都一身的反骨头,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注定是不得善终的。 再看向低头不语的庄齐,唐纳言福至心灵地笑了下,难怪她也是这样的个性。 哪怕他用谦顺仁厚那一套教养了她多年,但骨子里还是叛逆。 半天没听见他的声音,庄齐抬起头问:“你怎么不说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不至于。”唐纳言摆了摆手,又侧插进裤子口袋里,云淡风轻地说:“只要你妈不是姜女士,我都没什么意见。” 庄齐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姜虞生,她气得捶了一下他:“那怎么可能啊?” 她才哭过,眼底深红一片,衬得脸色更加雪白,像一件胎体薄脆的汝瓷,轻轻一推就要碎掉。 唐纳言屈起指腹,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揩掉了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他说:“别哭了,哭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去吃饭好吗?” 庄齐仰起脸,“你不问我细节吗?她和我爸爸的事情,为什么又丢下我。” 他摇头,伸手把她拥到怀里,“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告诉我的,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必知道这些事,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再说了,看你哭哭啼啼的,我还问什么呢?” 庄齐把脸埋进他胸口,一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心底的热浪一阵紧过一阵。 后来她去普林斯顿读书,不少男生喜欢围在她身边,但每一个都浮滑无当,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也总是不停地追问她。 那个时候她总会想起唐纳言,想起她稳重成熟、善察人心的哥哥,他永远不会犯这样不体面的错误。他的内在智识,人格稳定度都在相当高的层次上,能够无限接纳她的无知、幼稚和鲁莽。 他是世界上最合格的爱人。 只可惜,她总是欠了一点运气,于身份上也不配。 他们去半山腰的园子里吃饭。 开车过去时,庄齐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她穿着一条羊绒背带裙,尽管车里开了暖气,唐纳言仍怕冷,脱下外套拢在她膝盖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父母的事情。 已经累到懒得组织语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说一会儿,庄齐就停下问他,“能听懂吗?” 唐纳言点头,“早年的蒋老师吧,她的野心都写在眼睛里了,一定会这么选的。” 庄齐说:“嗯,我猜我爸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我丢在美国,只好抱上飞机。” 过了一阵子,唐纳言说:“要是庄叔叔没有过世,蒋老师也回了国,没准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结婚也不是没可能,你也有个完整的家庭,哎,造化弄人吧。” “但那样我就没有你了。”庄齐很孩子气地说。 唐纳言拍她的脸,“有什么能比得上你幸福地长大,再说你和我都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们早晚也会遇到。” “不一样。”庄齐立马摇了摇头,靠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那样你不会爱我的,最多从我身边过的时候,笑着和我打个招呼,默默记住我的名字,防止下次叫错,你是礼貌的人,不会叫错别人名字。” 唐纳言温柔克制,但他的心上高墙巨垒,没人能翻过去。她是他养大的,但让他卸下心防也费了一番功夫,那如果不是呢? 庄齐想,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按部就班地结婚,不会和家里闹到这个地步,也许现在已经结婚了。 尽管唐纳言总说,这不关她什么事,那还关谁的事呢? 有谁该为唐家僵化破裂的父子关系负责?就只有她。 她忽然低下头,悲从中来地想,哥哥总是要结婚的,不会永远属于她,她也是。 他们只是暂时走在一起的陌路人。 而唐纳言笑了下,“胡说,好像我狂得眼里没人。” 月光照在树木稀疏的山路上,寂静又冷清。 庄齐没再说话,悄悄地转过头去,一双泪痕晕在他深色的线衫上,看不出分别。 第46章 不像话 这座园子在茂林深处,后头挨着一座百年古刹,时有敲钟诵经声传来。 北风吹动树叶,四下是沙沙的声响,青石板的缝隙里生出苔绿,一条溪流横在园门口,几片枯萎的黄叶飘在水面。 庄齐下了车,被唐纳言紧紧地牵着,“小心一点,这里不好走。” 她嗯了声,又问:“怎么把餐厅开在这种地方?这又是谁的主意?” 唐纳言解释说:“不能叫正经餐厅吧,算是个谈事见人的地方,又和大成寺相邻,有些人上香怕被看见,从这边能直接到正殿,省得太点眼了。” 庄齐说:“我也很久没去大成寺了,哪天你陪我去烧香吧?” 他扶着她的肩慢慢走着,说:“你看,这作用不就发挥出来了。” 提到这个,庄齐正想起一件她忘了问的事。 第130章 她侧头看了眼唐纳言,“那天晚上吃饭,魏晋丰神秘兮兮地问我说,你哥哥是不是要挪地方了,我说我不知道啊。” 唐纳言笑着骂了句,“这小子,也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老盯着这家那家的位置。” “他那个学习还要花心思啊?已经没有多少下降空间了。”庄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问:“那是不是真的嘛,你也没和我说过,我比他还晚知道。” 他仍然没把话说死,谨慎地措辞,“还没定的事,我和你说什么呢,也太沉不住气了。你也别出去打听了,在正式公布之前,都当没有这回事儿。” 庄齐哦了声,“我本来也没问呀,是他们问我。” “简单,你一律说不好讲,家里头交代过的。” 庄齐大起胆子气他,“我就说我和唐主任也没那么亲,少拿他的破事来烦我。” 说完又怕被他揪住教训,加快脚步,几乎是打着跑往前走了。 走到溪水旁的小桥上,唐纳言从后面将她抱起来,庄齐尖叫了一嗓子,吓得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惊魂未定地说:“干嘛?“ “现在胆子好大了,跟你哥这么说话?” “就、就说了,怎么样?这里这么多人,放我下来。” 唐纳言低头看着她,“人多正好,让他们也都看看,我和你有多亲。” 庄齐羞红了脸,迎着他的目光吻上去,“不如就真亲好了。” 她孩子心性,爱胡闹,吻起来不管不顾,以为这是在家里,湿滑的舌头在他口中四处作乱,吻得唐纳言喘起来,吃花了她嘴上的口红。 且惠说的对,不抱着对未来的期待来爱他,反而纯净得像面前这丛溪水。在这段舍命陪君子的感情里,庄齐清醒又痛苦地沉醉其中。 真相就是这么肮脏,不是说唐纳言养了她十多年,她就能够配得上他了。即便是庄敏清还在世,她也不一定能被唐家看上,当初为什么那么莽撞呢? 一把庄齐放下来,她就先跑了进去,唐纳言在身后喊:“你慢点,这里台阶多。” 他走了两步,在回廊上和唐伯平正面相撞,身后跟着不少人。 唐纳言也没退,冷淡平静地目视前方,稍微侧了侧身,朗声叫了一句爸爸。 看见他这副荒淫无度的纨绔做派就有气。 唐伯平忍着没发作,从儿子身边过去时,压低声音说:“把你嘴边的印子擦了,不像话。” 等一行人都过去,唐纳言伸手大拇指,用指腹在唇角揩了下,浪荡地轻笑了一声。 难得在外面也只有他们两人吃饭。 庄齐没那么多约束,把想吃的都点了一遍,服务生几次想要打断这位食量惊人的小姐,都被唐纳言抬起手制止。 等她报完菜名,靠在椅背上笑看着她的唐纳言说:“这些够了吗?” 服务生咂了一下嘴,这些还能不够?二十个人吃也够了啊。 庄齐嗯了一声,把三天一换的时令菜单还给了他,说谢谢。 她每一样也不吃多少,尝个两口就换一碟吃,唐纳言笑说:“跟老郑他太爷描述的宫里的贵人似的,食不过三了你还。” 庄齐头也没抬,专心卷着手上的荷叶饼,脱口而出:“这样能多吃几道菜,谁知道还有几次吃?” “这说的什么话,你想吃我带你来就是了。”唐纳言伸手给她擦嘴。 她噎了一下,急忙往回找补说:“这不是路远嘛,我那么懒,来一次要做好久心理建设,不会来几次的。” 唐纳言看她这么肯吃东西了,心里高兴,盘算着哪天去祝家登门道谢,他家那帮中医身上有点本事,三四个月的药吃下来,庄齐的脸色好多了。 他点头,又给她剔了一片鱼,“吃吧。远也没关系,我把厨子请回去给你做,如果你想吃的话。” “那会娇惯坏了我的。”庄齐用手挡着半边脸,边嚼边说。 唐纳言没所谓地笑:“从小到大娇惯得还少了?也不差这一两件吧。” 回家后,庄齐因为哭得太久,又吃得太饱,早早地洗漱完,躺在床上。 等唐纳言来看她时,还以为她已经睡了。 他放轻手脚上去,关灯后没多久,一具温软的身体就靠了过来,在他身上乱嗅。 唐纳言抱着她,“看你躺得那么老实,还以为已经睡了。” “睡不着,脑子里总有乱七八糟的事跳出来。”庄齐说。 他一双手贴在她后背上,“别想那么多了,上一代的事和你无关,你也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会怪你。那是他们人生的偏轨,后果不该由你来承担,你专心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庄齐点头,她没有说蒋洁还希望带走她。 这个事被唐纳言知道的话,他要不高兴的。 说不定今晚就要发疯,在床上把她弄得服服帖帖,逼她发誓不离开自己。 唐纳言哄了她很久,引着她往好的一面去想,不必总是钻牛角尖。事实上,不论她妈妈是谁,都不影响他们的关系,他看待她仍是一样。 他温言劝着庄齐,却又一边在黑夜中,把自己放进那道湿窄的泉口,一下轻一下重地将她磨到汁水淋漓,只能张开嘴来呼吸,发出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媚叫,他自己也为妹妹短促的喘息而失神,看她胡乱摇头也像是邀请。 唐纳言吻上她的脸,滚烫的呼吸洒在她耳畔,额头上青筋直跳,已经被折磨得非廷进去不可,下一秒尝不到妹妹的滋味,他的血管就要裂开了。 第131章 但他还是忍了忍,又低哑地问了一遍,“今天还可以做吗?” 庄齐呜呜叫着,来回含弄他的下巴,像她拼命夹住的,正在不断磨着她的那一样物事,凌乱地重复着相同动作。她睁着已经湿掉的眼睛,声音也软成了一滩水,“不是你说的,一周不好超过三次吗?” 是唐纳言说的,他强行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一周只能做三次。 但每夜怀里都抱着这么个甜腻娇软的小女孩入睡,这项戒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它的难度不亚于老一辈们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接连实现两个五年计划目标。 每次听爷爷说起这些,唐纳言就在心里叹气,难,真难。 后来三次渐渐演变成了三晚,而一晚上的次数就......不好控制了。 “但怎么办?你让我放一放好不好。”唐纳言把她往上托了一点,半求半哄地说。 庄齐乖觉地抬起腿缠住他,“这样可以吗?” 他刚挨上去,只是被一点柔嫩的花瓣裹住了顶端,就轻抽了口凉气。唐纳言边往里送,头顶蒙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酥痒,凑到她唇边说:“小齐乖,和我接吻。” 这句命令好厉害,庄齐听见的同时,感受着唐纳言强有力的吞吐,身上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她哆哆嗦嗦地吮吸着他的唇,“我爱你,唐纳言,我好爱你。” 唐纳言抱着她,又凶又重地把她往上町,借着窗边一点淡白的月光,他看到庄齐舒服得哭了出来,为了不让自己太大声,她咬住了枕头的一只角,眼泪和尿液却同时失了禁,像个满是漏洞的水壶,怎么也堵不住。 在换床单这件事情上,唐纳言是熟练工种。 柜子里面有很多条一模一样,价格昂贵的床单,因为他那脸皮薄的妹妹不好意思让阿姨知道,总是用过之后就由他丢掉。 换完之后,庄齐在浴室里叫他,“唐纳言!” 他穿着睡衣走进去,看见她惊慌地指着自己的锁骨,“你把我咬破了,它在流血。” 不止是锁骨,就连她的小腹上都是斑驳的印记,是他一口一口吮出来的。 唐纳言看着这些性/爱后留下的痕迹,心里又升起一股无耻下流的破坏欲,他咽了下喉结,“我去拿药箱上来,等一下。” 提着东西上楼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嗤了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身体里一点欲望也控制不好,不怪唐伯平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是该骂。 但她的身体那么软,瑟缩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发抖,发出那种很娇的声音,令他恨不得就这么死在她身上。 唐纳言坐在浴缸边,小心地给庄齐搽药,吹了又吹,“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就不让你碰我了,好凶。”庄齐生气地说。 他认罪,什么罪都可以认。 唐纳言点头,“好,是我不对,我道歉。” 庄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这、这怎么见人啊?” “大冷的天,你的锁骨和肚子好像也没有见人的必要。”唐纳言说。 “什么,你居然还挑我的理?” 唐纳言捧着她的脸哄道:“好好好,我不该说这一句,穿好衣服出来,礼物还没送给你。” 庄齐磨磨蹭蹭的,她裹紧了浴袍,走到卧室的沙发边,往他腿上一坐,“什么东西呀?” 他从茶几摸过一个多宝锦盒,“打开。” 庄齐好困了,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在看见那枚帝王绿翡翠麻花手镯时,张圆了的嘴停滞在空中,“哇,我的天哪。” 她去过不少拍卖会,也见识过许多的藏品,但这么通透饱满的翡翠,还是让庄齐惊呼起来,“这水头太足了吧,哪来的?” 唐纳言拨了下她的头发,“随便买的,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庄齐拿到灯下左看又看,“很贵吧?” 他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还好。” 其实镯子另有来历,是唐承制交到他手里,说是奶奶的陪嫁,指定了留给孙媳妇的。但唐纳言不敢说,怕一讲出来,庄齐会有心理负担,不敢戴了。 当时刚谈妥他的事,身边还围了几个身居显要的伯伯,唐承制当面对他提了很多要求,唐纳言一一应下来。所有的人事决策都离不开比选,在几个候选人当中反复地酝酿、慎重研究,而唐纳言脱颖而出。 等到送走了客人,老爷子颤巍巍地开了保险柜,拿出这么样东西来。把这个镯子给了他,也就意味着把挑选太太的自由交还他,唐纳言懂得这层含义。 说起来丢人现眼,在爷爷说成家立业的时候,他望着屋外清明的天色,酸了一下眼眶。好像一步步的,他离他的小姑娘越来越近了。 恍神间,庄齐已经套在了左手腕上,“好看吗?” 唐纳言笑了笑,重新把她拉到身上,郑重托起她的手,久久地看了一阵,半天才点了下头,“好看,戴着吧,不要摘了。” “嗯。”庄齐还沉浸在收到漂亮首饰的喜悦里,“改天给静宜也戴戴。” 唐纳言立刻哎了一声,“别的可以,这个不要给她,你戴上去就不要取了,意头不好的。” 庄齐以为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忌讳。 她认真地点头:“噢,知道了。” 唐纳言把她抱去床上,“不早了,睡觉吧。” 年后的第一个季末,他脚不沾地地忙了很长时间,报材料、写总结,还得陪着夏治功下去走动,回京后出宣传稿又是他的事,周末唐纳言也在办公室加班,只恨不能分身。 第132章 庄齐发微信问他在做什么,唐纳言大部分时候看不到,看到了就会给她打个电话,叮嘱她自己吃饭。 周五那天忙到八点下班,唐纳言去停车场取车,蒋洁就站在那儿等他。 他悄然牵了一下唇,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从庄齐说她的生母是蒋洁开始,唐纳言就料到了。 有关他们的事情,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一定会来找他问清楚。 四处寂静无声,蒋洁开口叫了一句小唐,语气算得上和缓,但称呼已经悄悄地改了。 毕竟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他唐承制的宝贝独孙,是她丈夫心里大有可为的青年,怎么样都得客气一点。 唐纳言平静地点头,“您请上车吧,这里不方便说话,去别的地方聊。” 蒋洁犹豫了一下,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唐纳言专注开着车,没有交谈的意思。 蒋洁先开口说:“倒是不见你有丁点意外。” 唐纳言也不藏掖什么,他说:“您是小齐的妈妈,我现在和她有了实质关系,来问一问很正常。” 一个实质关系让蒋洁眼皮一跳。 尽管她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是恋人,但从他嘴里听到,还是让她觉得秽乱。 他当哥哥的也真好意思讲这种话。 不是他引诱庄齐,她说不定可以谈一场更正常更合适的恋爱。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不能发作,蒋洁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纳言说:“去年吧,差不多就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超过了兄妹范畴,她也是一样的。” 他省去了庄齐在那段时间里没由来的叛逆,和她逼迫他去思考、掂量他们关系的过程。只是笼统地告诉蒋洁,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 并且把自己放在了前面,和他对外的全部说辞一样,仿佛这场颠覆是由他主导。 第47章 偷亲了你 唐纳言开到了老郑的茶楼外,把车停在一边。 今晚郑云州不在,去南边出差了,这儿一个客也没有,只有暖阁里亮着灯。 空旷的院子里,琉璃灯成排结队,细长灯柱的影子静静淹在绿荫里,无声地坠落下去。 唐纳言带她进了西边的房间,“坐吧。” 从进门起,蒋洁就认出来了,她说:“这是郑家老太爷的院子,交到云州手里了吧?” 他说:“是,我们几个同学常来坐坐,比别的地方要清静雅致。” 蒋洁淡淡地夸了句,“你们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要好一些,又都走正路肯上进。” 他们这个小圈子寻常人挤不进来。 像老夏家那个儿子,不比唐纳言小几岁,虽说日常见了也兄长弟短,但没有谁把他放在眼里。 一是小夏不学无术,见天地闯祸,二来,夏治功是后起之秀,不比这几家底蕴深厚。 没多久,一个模样挺秀气的小姑娘端了茶来。 唐纳言朝她道谢,“西月,你去忙你的吧。” 林西月点头,“我等会儿就不过来了,论文还没写完。唐先生,您记得锁一下门。” 唐纳言笑了下,“好,麻烦你了,回去小心点。” 这个女孩儿总是温柔周到,甚至客气地有些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半点也没放在郑云州身上,但对他身边的朋友却很尊重,从来没有短过礼节。 等她走了,蒋洁端起茶问了句,“这是云州的......” “郑家资助的一个女学生。” 蒋洁一下就没兴趣了,“哦,来打工还债的。” 唐纳言说:“不,是云州的女朋友了,他准备和她结婚。” “怎么可能,郑从俭他们两口子能答应?”蒋洁说。 唐纳言摇了下头,“没人管得了老郑的事,但这个女孩子不愿意。” 蒋洁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嫁到郑家还不愿意,她还想嫁到天上去。” “所以说啊,这世上的得失就像被设计好的一般巧妙。”唐纳言又替她斟了一杯茶,笑说:“你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越看不上的东西,越是塞满了一手,让你不得不要。” 蒋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这么一两句话,还不至于就刺痛了她。 她笑笑,没有端起杯子,“物物而不物于物的道理,就不用你来说给我听了。” 唐纳言低了一下头,“那当然,您是大教授,懂得道理比我多多了。” 蒋洁说:“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我想问问你,对将来是怎么个打算。要让齐齐就这么跟着你,直到你父母让另娶别人,是吗?” 还是有区别的,尽管她们有着如出一辙的柔美。 但小齐和她的妈妈,因为完全两样的生活环境,气质性格都很不同。小齐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没有被这世上的钱财权势污染过,看人的时候总是一派纯真。 但蒋洁不一样,一个家境仅称富足的女学生,拼了命地去美国读书,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她的本事。这一路上经历的风霜苦楚,已经镌刻在她的眼眸里,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唐纳言说:“您和小齐不太一样,她从来不问这些,虽然我很想跟她提。” 蒋洁哼笑了一声,“她年轻,年轻的小姑娘都腼腆,她不好意思追问将来,总觉得计较太多,对感情来说是一种亵渎。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感情从来不值钱,值钱的就只有身份地位。” 第133章 他点头,也不愿和这个市侩人多说,再和她探讨感情才是亵渎。 唐纳言直截了当地挑明,“我赞同您的观点。所以,身份地位我都会给她,如果小齐愿意的话,明天我就能娶她进门。” “你爸爸不会同意。”蒋洁像听了个玩笑,接着又说:“你妈那人也不好相处,我年轻时曾和她共过事,开会的时候,亲眼看她把一男孩说哭了。” 在这之前,她去拜访过了唐伯平。 得知她是齐齐的生母时,他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面目就模糊在茶汤里,说:“哦,你和敏清还有这么段缘分。” 他身居上位多年,蒋洁在他面前还是紧张,提问也小心翼翼。她说:“关于令郎和齐齐的事,不知道您听说没有?” 唐伯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有些笑模样,“他们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兄妹亲近了一点,等纳言结了婚,我想齐齐会知道避嫌的。” 他的弦外之音,蒋洁听得很清楚了。对于自己儿子做的这些,他不但不承认,还认为是庄齐不明事理,不懂得男女之别。 而对于唐纳言的婚事,他们一家子另有打算,齐齐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蒋洁没坐多久就出来了,和这种老狐狸说得太多,对自己有害无利。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蒋洁心想,还好他常年不在京。 庄齐由唐纳言养大实在是她的运气,否则的话,成天面对这么个势利伪善的伯父,她会学成什么样子! 唐纳言喝了口茶,慢慢地说:“我爷爷已经同意了。至于我爸妈,大概还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愿意也是在心里。再者说,我们不同住一片屋檐,也不在一口锅里吃饭,好不好相处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没等蒋洁开口,他又说:“您刚才提到的,可能过去在工作上,我妈妈的确严格强硬,但这未必是缺点,在一个班子里,有时候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唱白脸,以保证考核目标的完成。可她从没把这套带进家门,也不可能对家人这么无礼,我也不会允许的。” 他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语速不快也不慢,哪怕自己这么中伤他的母亲,仍维持着他的风度和教养,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分析利弊时,每一条都点在要害上,让人听着舒服又放心。 唐纳言看着年纪不大,但一身沉稳气度不输他的父辈,进退得宜、有礼有节,甚至比唐伯平当年更精明有城府。难怪夏治功这么难服侍,从来不肯讲别人一句好的人,提起他时也是眉开眼笑。 蒋洁思忖了半日,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问的也问完了。 她点了下头,“现在就去结婚太早了,齐齐连书也没有读完,你不要催她。” 唐纳言说:“您放心,在她个人的学业和事业都还要投入大量精力的时候,我不会这么做。” 蒋洁又加重语气警告他:“你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你没有做到,或是伤害了齐齐,我不会饶了你的。你不要不当一回事,以为我说得出做不到,不是你唐家的对手。” 唐纳言没有流露半分不屑的意思,他很认真地说:“没有,您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认为您能做得到,也很欢迎您监督我。” “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您。” 蒋洁摆了下手,“不用,我见过你这件事,不要让那么多人知道,现在......还不到认齐齐的时候。” 哪怕是被逼得承认了身份,蒋洁也依然有自己的考量,她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这样的人,你可以说她精致利己,但她总能混出名堂。 唐纳言心底里嗤了下,但仍笑着说:“完全理解,您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和这么高的知名度,夏伯伯也还没有退下来,的确不适合闹出事情。” 出门前,蒋洁用力看了一眼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 到现在她才理解夏治功的那句话,他说整个四九城的子弟放一块儿,唐纳言的体面尊贵也是头一份的。 仅仅是十几分钟,蒋洁已经欣赏起了他的深度和教养。 不管唐纳言心里对她是什么看法,但面子上的功夫做得相当漂亮,每句话都点到为止。 不怪女儿会迷上她的哥哥。 被这么个内心秩序极其稳定,极富男性魅力的男人抚养大,多年的偏爱倾注在她一人身上,换了谁都要神魂颠倒。 再跨过那道门槛时,蒋洁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她想到当年的自己。 如果庄敏清也有唐纳言一半坚定,不,都不用这么多,他只要有这个年轻人刚毅心性的一个零头,她都不必吃那么多苦。 那他们是不是也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总归是她的命不如齐齐好。 她以为她爱上庄敏清,是得遇良人,但女儿从小就在良人身边,捧着她长起来。 唐纳言锁好院门,开车往西山去。 路上接到庄齐电话,她说:“你快要回来了吧?” “嗯,还有十五分钟到家。”唐纳言说。 庄齐说:“哦,那吃饭了吗?” “没有,加班到现在。” “快来吧,家里有吃的。” “好。” 庄齐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也不要太快,路上慢一点开。” “好。” 她挂了电话,什么都是个好。 今天左阿姨跟她请假,说家里女儿在住院,庄齐让她快去。 第134章 她走前对庄齐说:“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和馄饨,你自己会煮吗?” 庄齐笑说:“不会可以点外卖呀,您快点去吧,别让小孩子等急了。” 但她一直也不饿,坐在书房里用功,直到天完全黑了,夜幕像绸缎一样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一看已经八点多。 她走到冰箱旁,去把那一盒饺子拿出来,打算做两人份的。 庄齐回忆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煮东西给唐纳言吃呢。 唐纳言回来时,很稀奇地看见她在岛台边忙活,面前摆着几瓶醋。 他脱了外套,放下手里公文包,走到她后面问:“你在做什么?” 庄齐拿起一瓶醋比了下,“尽孝。”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 唐纳言咳了下,看了眼冒热气的珐琅锅,“煮东西呢?” 庄齐终于选好了,倒了两碟醋出来,“对,煮饺子给你吃,左阿姨请假了,我也还没吃呢。” “好啊,我也吃上你做的东西了。”唐纳言感慨地笑了。 她往后仰起来脸,“你就说我有没有孝心?” 唐纳言听不得这个字,搂着她的腰纠正说:“爱心。” 庄齐不同意,“爱心太奇怪了,像关爱老人家。” “......随你怎么形容吧。” 庄齐摸了一下他的脸,心疼地说:“哥,你看起来好累。” 唐纳言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台面上,闻着她的发尾上的香气,疲惫地说:“嗯,最近事情太多,也太乱了,等忙完这阵子吧。” 她攥着他的衬衫领口,双腿缠了上去,只对视了不到三秒钟,便情不自禁地去吻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吻得热情又直白。 唐纳言扶着她的脸,薄软的一双唇在吊灯下大张大合,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当晚餐吞下去,连同她娇软的嘤咛。 漫长的湿吻过后,庄齐呼吸急促地依偎在他怀里,脸侧是被她揉皱了的衬衫。 她刚闭上眼,耳边就传来突突的磕碰声响,锅盖快要被水汽顶得掉下来。 庄齐慌张地去拍唐纳言,“水开了,我的饺子!” 唐纳言把她放稳了,“好好好,你不要动,我去。” 他们面对面坐着,吃同一盘饺子。 饿到这个点,唐纳言也没什么胃口,几下就放了筷子。他说:“你慢慢吃,我上楼去改个东西,困了就先睡。” 庄齐看他脚步沉缓,不由地在心里想,怎么这条路走起来,会这么累的? 在外人眼中,唐纳言仿佛占尽了地利人和,他想要得到什么都毫不费力,但真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一点也不容易,走路也是任重道远的步子。 庄齐不想吃了,她因此变得心神不定,对唐纳言身体和前程的担忧,像高热一样紧紧附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庄齐就溜进了他的书房。 唐纳言说:“我没那么快,这份材料太长了,不用在这里等我,省得坐着犯困。” 她摇头,拿了本书在他对面翻着,目光像奶糊一样黏在他的脸上,一页书也看不进去的样子。 庄齐为自己脸红,低下头说:“不困,我就要在这里。” “那么乖。过来,坐到我身边来。”唐纳言招了下手。 庄齐捧牢书跑过去,托着腮看他老练地行文,把一些再朴实不过的词语,组成一句言简意赅的话,她侧着头看他,怎么人可以如此俊朗又有才识,世上的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了,真叫个得天独厚。 她想起很多转瞬即逝的过去。 从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唐纳言以后,她曾与他有过无数次的试探和交锋,有意的,无意的,偶然被哥哥碰到的手背,俯身细语轻喃的瞬间,在他身上嗅到的木质香,这些时刻里克制不住的悸动暗涌,热气一样从她年幼的身体里蒸腾出来,变成后背上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当时哥哥是怎么看她的。 是不是好比站在山巅,俯视着深谷里发生的一场暴雨,带着不敢靠近的怜悯。 写得口干舌燥,唐纳言伸手去拿茶杯,余光里瞥见个一脸痴迷的女孩,两靥浮着薄薄的粉红,像一束开得恰逢其时的晚香玉。 他更口渴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怎么了?” 庄齐红着脸摇头,“我就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 唐纳言捏她的下巴,“可是可以,但你总这么看我,让我静不下心。” “那我听一下。”庄齐虚拢地抱上他,把耳朵贴到胸口上。 砰砰砰的,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在耳边化作惊雷。听够了,她又仰起头对他说:“它真的跳得很快呢。” 庄齐作弄够了,准备打道回府,去卧室泡个澡再睡觉,她试着直起身子,但动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纳言一只手臂已经压在了她的后背上,牢牢地禁锢住她。再抬头一看,他眼底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情致,酽过他手边这杯茶。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庄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轻抿着一个浅笑,脸颊上的红晕变得更深了,“你不是还没写完吗?” 唐纳言眉眼低垂,嘴唇压在她红透的耳廓上,哑着嗓音说:“嗯,先把你哄睡了再说。你在这里,我也写不了。” 庄齐得寸进尺地提议,“那我想和你一起泡澡,可以吗?” 第135章 “只要你受得了。” 三月的春夜里,月光从菱形窗格里渗进来,白纱一样裹着昏暗的浴室。 点上烛台后,庄齐就把灯关掉了,跳动的火光里,她喝了一口香槟,又披头散发地靠过去,渡一点到唐纳言嘴里,舌头准备退出来时,被他大力扳着下巴索吻。 她的身体一半在水中,一半倚靠在他的怀里,像一支刚抽出的嫩柳,软绵无力地偎着他。 兴头已经起得厉害,毫不掩饰地抵在了妹妹的软肉上,仿佛碰到了一团浸饱了水的棉絮,再用一点力就能戳破。但唐纳言仍温柔地吻着她,她那条湿红的小舌头好滑,如果不是怕她会痛,真想大力地、狠狠地咬下来。 “你没醉吧?”庄齐睁着水润的眼睛问他。 唐纳言的手往下,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她,“小女孩子的酒,还没这么容易让我醉。” 庄齐吻着他的下巴,“那次看你喝多......” 没有说完,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腿发着抖,自然地迦紧了外侵物体,嘴唇在这种刺激下,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留下半圈小小的齿痕。 唐纳言抱着她,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心跳,雪白的肉从指缝里满溢出来,庄齐的唇贴在他脸侧,呼吸短促,不时发出柔媚的叫声。他还要在这种时候提问,“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喝醉?” “云州哥回国那天。”庄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说:“他......他送你回来的。”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你做什么了吗?” 庄齐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给你擦手了呢......呜.......好深......照顾了你很久,还......” “还什么?”唐纳言想听这个还,不再每下都往恭口去,缓缓地剐蹭着。 庄齐用力呼吸了两口,她说:“我偷亲你了,第二天做贼心虚地回了学校,一直住到期末。” 唐纳言恍然大悟地笑了下。 原来那个时候不回家,是做了错事不敢面对。 他把那张嫣红的脸抬起来,“好孩子,你是怎么亲的?” 这种时候庄齐不敢和他对视,她总觉得唐纳言的瞳仁好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听他的话,把她第一次大胆的触碰重演了一遍,小心地挨上去,很努力地没有把舌头伸出来。 但唐纳言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摁着她的后颈,又凶又急地吮了上来,另一只手也完全地托住她,以相同的劲头廷弄上来,庄齐两张嘴都被他制住,在不断溅落的水声里,咬着他的嘴唇,泻得一塌糊涂。 第48章 你说是吧? 六月天热,云层被日头烧得通红滚烫,像一块艳丽的瑰色布匹,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 论文答辩完,庄齐就不大去学校了,白天躲在家里,晚上偶尔出门逛逛。 周六这天,她午睡醒了,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榻边,哥哥不在。 中午在书房里说话,庄齐黏上他胡闹了好久,到最后,看着唐纳言失神地在她身上沦陷,他冲撞进来的力道又凶又狠,和他平日的温和不沾一点边,吐在她耳边的呼吸沉重的不得了。 而庄齐湿湿地哭着,在他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手和脚都被折起来,变成了一只汁水淋漓的蜜桃,任由他吃个干净。 事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就这么抱一块儿睡着了。 庄齐披好轻薄的睡袍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 露台上传来低闷的一句——“他们家手也伸太长了吧?” 她刚要出声,唐纳言已经转头看见了她,用更低的声音交代了两句什么,就匆匆地把电话挂断了。 庄齐走过去问:“哥,出什么事了吗?” 唐纳言推门走进来,“没有,工作上一点小事,你不用管。”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伸手拉紧了她肩上掉下来的衣料,温声叮嘱:“别着凉了。” “嗯。” 唐纳言说:“渴了吗?刚才一直大喊大叫的,睡前也没喝水。” 庄齐胡乱摇头,“没有,我不渴。” 唐纳言指了下门口,神色肃穆地说:“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乖一点。” 庄齐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哥,真的没什么事吧?” “怎么那么容易吓着,这天下太平的,能出得了什么事啊?”唐纳言好笑地看着她,他弯下腰,刮了下她的脸颊说:“你刚毕业,还是想想去哪里玩儿一阵子,等我回来告诉我。” 他换了出门的衬衫西裤,脚步匆忙地走了。 好半天了,庄齐都钉在地毯上没动,耳边是一阵比一阵烈的蝉鸣,嘶哑得她心里更加慌乱。 真的没什么的话,他最近为什么电话那么多?接起来时,表情也不怎么轻省。 庄齐在家也坐不住,去衣帽间挑了一条挂脖真丝长裙,随手将头发梳起来,拿上包,开车去找静宜。 静宜昨天玩了一夜,这个点还没醒,蒙着被子睡得正香。 庄齐进了叶家后,阿姨让她脚步轻一点,她点头:“我知道,您去忙吧。” 刚说完,后院里锄地的叶闻天就骂了过来,“轻什么轻!这都几点了还让她睡,齐齐,你立刻去把她叫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哎,好的,叶伯伯。”庄齐忍着笑说。 她进了静宜的卧室,刚垫着脚走了两步,那厮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找我干嘛?” 第136章 庄齐哦哟了一声,拍拍胸口,“诈尸一样,你不是还没醒吗?” 静宜说:“老叶的声音跟炮仗一样,能不醒吗?” “你爸又翻地呢,他可真是热爱劳动啊。”庄齐倒了杯水给她。 静宜哼了下,“这你就不懂了,老叶会告诉你,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要记住自己是从哪儿来的,知道吗?” 庄齐撇了撇嘴,“他不一公子哥儿吗?就算是老一点的吧,那也是在大院里长起来,他才劳动过几年啊?” 静宜哎呀了一声,“他年轻时不是去黄土高坡了吗?人家接受了洗礼的。” “行吧,你快穿衣服起来,跟我出门。” “可以。” “都不问出门干什么?” “只要能出门就行。” 走时仍是庄齐开车,静宜坐在副驾驶上打哈欠,她说:“厉害啊现在,车技这么稳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要当你哥的乖宝宝,车也不让碰呢。” 庄齐说:“哪有,唐纳言很通情达理的,我说服了他以后,他一直都随便我开。” 静宜笑了下,“要不怎么说,枕边风吹起来就是凶呢,纳言哥也没有还手之力。” 她们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步行到里头新开的那家甜点店。 刚进店,就看见落地玻璃边坐了个熟悉的身影,是周衾和一个女孩子。 那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很害羞,吃一口就要看他一眼,周衾笑着给她擦了擦嘴角,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隔着厚重的玻璃也听不清,但女孩的脸更红了。 静宜拉住了庄齐,“哎,这姑娘你认识吗?” 庄齐仔细辨认了一阵,“我没看过,你呢?” 静宜说:“废话,认识我能问你吗?怎么讲,小周的女朋友吗?” “他正是谈恋爱的年纪啊。”庄齐瞥她一眼。 静宜笑说:“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庄齐说:“别瞎讲,我们是纯正的革命友谊。” “拉倒吧,纯友谊上床的也不少。” “......” 她们进去时,庄齐本想悄悄地绕开,最好是不让周衾看见,省去碰面时的尴尬。 但静宜春风满面地坐到了那俩人面前。 她朝周衾抬了抬下巴,“行啊,在这儿约会呢,介绍一下。” 那姑娘不大敢见生人的样子,吓得一直往后缩。 周衾握住了她的手,“没事,这是叶姐姐,这是庄姐姐,她们两个都不是坏人,不用怕。” 庄齐越听越奇怪,她说:“这是你同学还是......” “我在福利院时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周衾站起来,对她们说,“小时候受过刺激,她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到现在也没有好,我一直带她在接受治疗。今天看完医生,顺便领她来吃点东西,没想到碰见你们。” 静宜愣了一下,抱歉地说:“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真不好意思。” 庄齐也红了下脸,把她拉起来,“你们俩慢慢吃啊,我们先过去了。” 她们窃窃私语着走开了。 庄齐挑了个背对着他们的位置,最好彼此的目光不要有接触,省得周衾约个会也约不踏实。 静宜挑了一小口树莓蛋糕送进嘴里。 她小声发表了句看法,“周衾人挺长情的,小时候在福利院结交的玩伴,他照顾到现在,这哪像是周吉年的儿子啊?” 庄齐点头,“他和他爸是两码事,他一直都很善良的。” “你和你妈也是两码事。”静宜忽然又蹦出一句。 庄齐搅着杯咖啡,目光像被卷进了黑浓的漩涡里,她苦笑了一下说:“那还是周吉年好一点,不管夫人怎么喊打喊杀,身边的同僚怎么说闲话,他把儿子接回来以后,就一直养在自己身边。” 静宜啧了一下:“蒋阿姨还是没有公开认你的打算?” 庄齐把咖啡往前推了下,她摇着头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也不要她认,都长大了还认什么呀,各过各的算了。” “也是。”静宜撑着头,看着窗外那群烈日下踢球的小男孩,笑着说:“哎,明天我俩去趟大成寺吧?那儿凉快,这两年我都没去烧过香。” 庄齐点头,“嗯,我和你一起去,这几天心里挺惶恐不安的,总觉得不舒服。” “有关你哥的事吗?”静宜凑近了,压低声音问她。 庄齐说:“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你快讲。” 静宜扶着额头,想了下那天听到的只言片语,她说:“就是老叶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你哥名字了,不知道怎么又扯上了张家。再想问清楚,他就把我给凶走了。” 庄齐哦了一声,“那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否则不会你爸也知道。” “你也别担心,纳言哥再沉稳老练不过了,他能有什么大事?” “但愿吧。” 从公园里出来,送静宜回家后,庄齐开车到了西山,停稳后,恹恹地下了车。 还没走到家门口,一道人影就从树荫里走出来,“二小姐。” 庄齐手里握着车钥匙,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往后退,尽量镇定地回答他,“孙秘书,您好。” 孙立行点头微笑,“耽误你一点时间,你唐伯伯在等你,他有几句话要说。” “走吧。” 庄齐神色自若地跟着他上了车。她知道,她想弄清的所有问题,唐纳言想办法瞒住她的那些,唐伯平都会给她答案。 第137章 孙立行带她去了一处极隐秘的园子里。 这个地方她路过多次,只是不知道门朝哪边开,她也没有问过哥哥。 园中水声潺潺,树上有新结出的梅子,风雨中滋养出的花红树绿,游廊也是一曲三折。 再往前孙秘书就不走了,他指了一下,“你直接穿过假山过去吧。” “好的,谢谢。”庄齐朝他点了一个头。 唐伯平靠在一把藤椅上纳凉,大约中午在这里招待了客人,看上去相当疲惫。 她站到他身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唐伯伯。” “噢,你来了。”唐伯平揉了一下眉心,抬手说:“坐吧,和你说两句话。” 庄齐坐在了那张圆凳上,“您说,我听着。” 唐伯平说话,从来不会是单刀直入的,哪怕他要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也会极尽关怀一番。 就像现在,唐伯平把她的近况问了遍,很耐心、很细致的,一副慈爱有加的长辈模样。 庄齐攥紧了拳头,新做的指甲嵌入掌心里,丝丝缕缕地疼着。 或许她在哥哥面前任性过头,被娇纵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那是对着唐纳言,他给予她的主观体验令她感到安全可靠,这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庄齐无条件地依赖信任他。 可对着唐伯平不能这样,她要小心斟酌好每句话。 像做八股文一样的套路,唐伯平关爱完了她之后,又开始抛出他的恩仇观。 他语速迟缓地说:“齐齐,你是你哥哥带大的,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清楚,就不用我多强调了。我们做人的话,是不是也要讲一点良心,不好以怨报德,你说是吧?” 唐伯平的声音很洪亮,大概长年在会上发言的关系,说话也是抑扬顿挫的,句与句之间有明显的起伏,很容易听出重点在哪里。 庄齐点了下头,“是的,您说的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唐伯平一脸为难的神情,他叹气:“现在有一件麻烦事,可能你哥哥不肯和你说,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是你哥哥的材料,你先看一眼。”唐伯平交到她手里。 庄齐急切地拆开,最先闯入她眼睛的,是唐纳言的一寸免冠照,相片上的男青年神清骨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她往下读,每一个四方的意见框里,都填写着长长短短的内容,直到最末尾,也是最重要的一栏,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一句话——“此人作风浮泛,目前不宜离开华泰,也不适合放在关键岗位上,建议重新斟酌人选”。 这是一句很严重的评语。 说得再不好听一点,作风这顶帽子一扣下来,那是会压死人的。 庄齐找不见签名的人,仰头问:“您知道是谁写的吗?” 唐伯平端起一杯茶,“人家敢和你对着干,就做好了翻脸的准备,就算你现在找他算账,你哥哥也已经吃亏了,局面也回不到他这边。何况这又不是胡说,整天和自己的妹妹在西山胡闹,怎么样也不能算作风端正吧?” “我们是正当恋爱,他们说话也要讲一点道理,这跟作风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就不恋爱不结婚?”庄齐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有嘴难张的事情,急得声音都发颤,她说:“哥哥又不是一口气和很多女人在一起,他做错什么了?” 唐伯平放下杯子,脸色也和周遭晴朗的天气一样,骤然暗淡了下来,“他没错,那是谁错了,你吗?” 庄齐把材料还给了他,她咬着嘴唇,面上苍白得像枝头飘落的梨花,人也摇摇欲坠。她点头,她一再地点头,眼泪滴在裙子上,洇开一团水渍。 就是她的错。 她要是没有喜欢哥哥,或者能早点下决心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乌云在她头顶上迅速汇聚,只留下一道混沌狭窄的缝隙,庄齐被夹在这片缝隙里,就要透不过气了。 她吸了两口气,不停揩着自己的裙面,想要把水痕擦掉,但眼泪却越积越多,淹掉了上面的宝相花纹。庄齐看着那些纹样被打湿,像无根的浮萍漂在水面上,和她一样仿徨无助。 那个给哥哥使绊子的会是什么人? 其实很好猜,他工作并没有得罪什么谁,那就是生活上了。会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还对唐纳言极为不满的,除了张家那一位大小姐,她想不出别的人来。 但要查也是查不到的,谁会蠢到自己去做这种事,只需稍稍授意即可。而且,你压根都不会知道,对方是何时何地,在哪一台席面上,如何与人形容的。 庄齐泪眼朦胧地发问,“唐伯伯,就真的没办法补救了吗?” 唐伯平转过身,他看着小丫头这个样子,很多话说不出来。 美人忍泪佯低面,总是让人觉得怜惜的。 他叹气:“能补救一次,次次都能补救吗?我没那么大本事。都知道你是他妹妹,如今你们公然地搅和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他?性子收敛的,都免不了要脸红一下,说这不像话,那讲惯了难听话的人,连兄妹相/奸都说得出!除非他肯悔悟,把印象慢慢地挽回一些,否则永远都别想得重用。” 令他想不到,这孩子和纳言感情这么深,只是栽个跟头的事,就值得她为他哭成这样。 她在乌云底下愣了一会儿,迟钝地站起来。 第138章 庄齐擦了擦脸说:“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我绝对不能再在他身边了,是吗?” 唐伯平扭过头,他从来不会替谁做决定,难免有仗势欺人的味道,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只是又站回了为她思虑的长辈立场上,分析给她听,“你看你,本来这时候已经在准备出国,中途为你哥哥放弃了,他自己也没有落着什么好儿。你们两个在一起,难道是为了互相耽误前程吗?我不想看到这样。他再好,也不值得你牺牲自己。” 见庄齐低着头,唐伯平又和蔼地劝她:“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总归是从我们唐家走出去的,伯伯还是希望你发名成业,将来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受人称赞。你是个聪明孩子,天份不比任何一个人低,有了更高的平台,相信你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她懂了,也虚弱地抬起头问:“那这个平台是什么呢?” 唐伯平递给她一封录取通知,“你看看这个,普林斯顿的国际与政治研究,我看挺适合你的。” 庄齐看了一眼,忍不住讥笑了出来,“唐伯伯真是心疼我,这学校很难申呢。” 唐伯平心思深沉,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他的对手,他装作听不出来,也笑说:“不会,你成绩这么好,还有拿得出手的论文,加上你们学院的推荐信,录取并不是难事,不过面试还得你自己去,时间上延迟一些,也不要紧。”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谢谢,非常感谢。” 唐伯平摆了下手,“别这么说,你叫了我这么多年伯伯,凭我和你爸爸的关系,你要上什么学校,我都可以为你去张罗,只要你喜欢,高高兴兴地去,将来就留在美国,也是很好的。” “我会去的。”她说。 庄齐看了眼身后嶙峋的假山,枝头挂着的红木鸟笼,以及远处掉着叶子的金桂树。这个充斥着假意和算计的地方,让她厌倦透了。 唐伯平犹豫了一下,他说:“纳言肯让你去吗?” “他不肯的,哥哥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说他的事没关系,但怎么会没关系呢?”庄齐雪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个无奈的笑。 他点了一下头,“你确定了哪天走,我安排车子送你。” 庄齐说:“不必了,免得叫哥哥发现,他会和您大吵一架的,伯伯还是不要管了,我自己能去机场。” 唐伯平欣慰地说:“好,到了那边后,有什么困难你就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扛着。” “知道了,那我先过去了,伯伯再见。” “再见。” 庄齐表情木然地在园中绕行,跨出去时也没注意,被高出别地许多的门槛绊了下,孙立行连忙扶住了她,“当心一点。” 她勉强朝他露出个笑容,说:“谢谢。孙叔叔,还要麻烦您送我回去。” “不麻烦。” 庄齐坐在车上,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眼睫压得低低的。 孙立行从后视镜里看她,好像比来时心情更复杂了,这复杂里还多了几分绝望。 她把头抵在车窗上,看着黄昏街道旁的公园,长椅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太阳在空中销声匿迹了,狂风吹得树叶刺耳地响着,路上每个人都走得很快,像后面有东西在追他们。 庄齐有些生气地想,下午还是温馨明媚的天气,怎么一下子就要下暴雨了? 孙立行送她回了西山,庄齐下车时神思恍惚,连道谢也忘了。 等她推开院门,才想起不曾和他说谢谢,好像很没礼貌。 但回头一看,孙秘书早已经把车开走了。 有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庄齐仰起头来,看见灰霾的天空搁置在门口那两棵柏树间,被切割成一道孤耸的岩峰的形状,像是没有人能攀上去的样子。 淋在头上的雨越来越多,但庄齐仍慢慢地往回走,她的步子太沉了,磕到了凹凸的青石板,猛地往前一栽,摔在这条翠绿的小径上。 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她撑着地面,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试了两遍没成功,庄齐痛苦地躺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第49章 今天可以 短狭急促的阵雨过后,天气湿润闷热,院里一片澄澄的浓绿,在路灯照射下,有种过分的透亮水丽。 庄齐洗完澡,换了条清爽的睡裙,推开窗子看了一阵,又关拢了。 刚才在雨地里哭太久,现在喉咙干得冒烟,像拢着一团明火,喝了多少水也浇不灭。 不知道唐纳言去忙什么了,到现在还抽不开身回来,是不是在为了这件事想办法?又和去年一样,因为一桩推脱不掉的婚事,在长辈中间赔尽笑脸、说尽好话,就为了让两家和睦如初。 他始终是个文人,还是个酸腐气很重的文人,被束手缚脚了这么多年,忠孝仁义牢牢地刻在骨子里,哪怕不想娶张文莉,也不愿意因为他个人的事,影响到多年笼络下的关系。 唐纳言内心的想法,是希望在一个比较平和的气氛下,妥善体面地解决问题。他做到了,但张老爷子豁达,不代表张家人人都豁达,总有心生怨恨的。 不用说,等他晚上回到她身边,一定会装作无事发生,照常地哄她入睡。 但她再也不能够装糊涂,就这么粉饰太平下去了。 也许哥哥这次能平安迈过去,一条个人色彩浓厚的意见,还中伤不了他的人品根基。 就算唐伯平解决不了,还有唐承制。 第139章 那么再往后呢,等到他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和一群背景更深、心术更狠、能力更强的人较量,她这妹妹是不是首当其冲,就成了别人诟病他的话把?每到选贤任能的时候,就要被拉出来公开评判他一次?大谈特谈他作风不正。 从来都是这样,离得山顶越近,路就会越窄的。 没有相当的历练和后台,在山腰就会被踢下来,留下来竞争的全是她哥哥,或是沈叔叔这一类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庄齐是不怕这些的,就算被议论、被诋毁、被嘲笑,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想管也管不了,这世上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 但唐纳言不行,他就连个人生活也要被打分,有一套严谨完善的考察体系,是不能有这样的风言风语的。 算了,庄齐在心里劝自己,就放手吧。 她只不过是又被这个世界丢弃了一次而已。 都已经习惯了,在每一次她沉溺于幸福不可自拔,并为此患得患失时,其实世界才刚准备要展现它的无情。 站在这个时间节点往回望去,很难让人不觉得,她与唐纳言缠绵悱恻的这两年,是多舛的命数向她投来的哀怜一瞥,是命运对她的最后一点怜悯。 不然的话,唐纳言那么容易就爱她了? 如果生活也有剧本,相信它的旁白一定是,小姑娘,你的人生再往下面走,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哦。 庄齐没有吃晚饭的心情,在微信上和静宜约好明天十点见,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她踢了鞋子,躺到床上,用薄被裹着自己,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把脸埋进唐纳言的枕头里,深深地嗅了一下。 庄齐闭紧了眼,眼眶里又被水汽晕热,顺着眼尾流出来。 她怕打湿他的枕头,赶紧伸手擦了,脸缩回了被子里,双腿并拢后团在一起,蜷成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肩膀压抑不住地,细微地抖起来, 庄齐哭了很久,后来慢慢地缺氧,晕得睡了过去。 唐纳言是半夜回来的,房子里四处都亮着灯,只有卧室里黑漆漆的。 他猜想庄齐已经睡下了,没敢进去,在客卧的浴室里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再放轻了脚步回主卧。 小姑娘睡熟了,他从后面抱住她的时候,她动也没动。 唐纳言把脸低下去,埋在她的发丝里闻了一阵,吻了下她的脸颊。 庄齐睡得浅,唔了一声以后,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在他胸口蹭了一下,“你回来了?” “嗯,回来得有点晚。”唐纳言的手在她后背上拍着,轻声道歉,“亲一下就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庄齐在他怀里摇头,“没有,我本来就在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 庄齐有些着了凉,说话带着鼻音,“等你来抱我睡觉啊。” 唐纳言失笑,“现在抱了,抱得好紧,快睡吧。” 她说:“嗯,明天静宜还约了我去大成寺。” 唐纳言没有反对,他说:“我让司机送你,去山上就不要自己开车了,好吗?” “不用。”庄齐告诉他,“叶家有司机,静宜会来接我的。” 唐纳言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睡裙上,没作声。 过了会儿,庄齐又仰起头问:“你今天处理完事情了吗?有没有很麻烦?” “不会很麻烦。”唐纳言明显不想多谈这些,捏了她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工作那么上心?不要浑想了。” 庄齐点头,轻声呢喃了两句,“不麻烦就好,不麻烦就好。” 她说完,攀着他的胳膊往上挪了挪,有些急切地去吻他的唇。 唐纳言闭了闭眼,她的嘴唇和舌头都很湿,像蘸饱了水的棉花,被他轻轻地吃上一口,就有清甜的津液不停地落下来。 他受不住地喘了一声,被她吻得乱了心跳,“你就非要让我当个混账,白天做了晚上还要做,是不是?” 庄齐没说话,只是把腿架在他身上,用已经湿到软烂的花瓣蹭他,越蹭越泥泞一片,嘴唇一刻不歇地跟他接吻,一寸缝隙也不留地贴上他。 太近了,离得他太近了,甜软的香气弥漫在他体腔内,让唐纳言忍不住大力地揉她、含她,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齐已经把他拿了出来,难耐地磨了上去,她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全部的体温都压上来,睡裙成了一块湿透的薄纱,成了一件透明的摆设,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在进犯他。唐纳言舒服得头皮发麻,他喘着气制止,“别再闹了,家里已经没有了,乖乖睡觉,好吗?” “没关系,今天可以的。”庄齐含弄着他耳后的小痣,声音娇得不得了,“你不会不敢吧?” 唐纳言被她激得笑了下,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真刀真枪地让她知道了,他真的非常敢。庄齐拼命地要团起来,身体本能地反应要推挤出去,却又像是不舍得他,仿佛一吹四散的白蒲公英,她也要在这张床上散架。 呜呜咽咽的声响持续到下半夜。 庄齐雪白的小腿抖动着,在接连不断的倾泻里,一阵恐怖的筷感淹没了她,她抱着唐纳言哆哆嗦嗦地,绵绵不绝地哭叫着。 唐纳言丝毫不肯怜惜的样子,只是拨开她湿掉的头发,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好可怜,我是不是让你别闹了?你看看你。” 第140章 “……好难受......唐纳言......我要被撑坏了......好胀。”庄齐软软地央求他。 唐纳言抱着她,意乱情迷地吻上去,“刚才也一个劲说吃不下,那是谁把我勾引到地毯上,你就不记得了?” 庄齐扭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吞不下了。” “再忍一忍,马上就要到了。” 唐纳言低沉地诱哄着她,声音因为情动而嘶哑,他抵着涓涓吐水的泉眼,嘴唇贴在她耳边,几秒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 平息了一阵子后,他把庄齐抱得更紧了,手臂不停地发力。 庄齐闭着眼睛,难受地挣了一下,“好疼。” 唐纳言像没听见,不住地吻着她的唇,“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 这下就连她也挣不动了,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唐纳言是个很内敛的人,他鲜少有这么直白的表达,对他来说太难讲出口,只有这么激烈的碰撞过后,才会有这种无意识的自我放纵。 庄齐拼命匀出最后一点意识,她盘算着,她要把这句话记得久一些,要把今晚记得久一些,包括吹过枝头的温柔晚风,隐约遮蔽着月光的云影,树梢上小小雀鸟清脆的夜啼。 她要把这些片段埋在心里,等去了美国,在下次很想唐纳言的时候,就在夜晚挖出来,把这些瞬间重新点亮,看它们烧成星光的颜色,悄悄为自己放一场烟花。 隔天早上,庄齐是被闹钟吵醒的。 她穿了条纯白的裙子下楼,唐纳言坐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怎么就起来了?” 庄齐若无其事地过去,像往常一样黏在他身上,“静宜马上就要来了,还不起来啊?” “把早餐吃了,鲜奶喝掉。”唐纳言把玻璃杯递给她。 庄齐接过来,吃光了三明治后,仰头咕咚喝完了奶。 唐纳言欣慰又意外地说:“今天长大了,也不用哥哥哄你喝它了。” “嗯。”庄齐很乖地点头,“我以后都会记得自己喝,不用你哄。” 唐纳言笑,伸出拇指指腹,给她擦掉一点奶渍,“那我就省不少事了。” 门外响了两声喇叭,庄齐从他肩膀上起来,“我走了,晚上见。” “好,路上小心一点。” 庄齐上车时,静宜一眼就看到了她颈侧的红痕。 她笑了声:“看来你哥没什么事嘛,还这么好的兴致。” 庄齐顺着她看的方向,低头摸了一下,“他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可能不要紧吧。” 静宜说:“就跟你说了,你哥做人做事那么谨慎低调,能有什么事啊?你呀,瞎操心。” 在其他所有事情上,唐纳言的确谨慎低调,唯一只有在她的事上,不谨慎也不低调,三番五次顶撞父母,和张家结仇。 庄齐眨了一下眼,“哎呀,我比较敏感一点嘛,哪有你胆子大。” 山中清幽宁静,洪亮的敲钟声从高塔上传来,一股终年不散的烟火气,把四面的墙壁熏得油润润的。 庄齐走在山路上,像走在一个烟雾缭绕的梦里,和走在哥哥身边感觉很类似,只不过这个梦就要醒了。 寺中游人如织,有小和尚领着她们去后殿,因为静宜的妈妈提前打了招呼,好叫她们俩和其他人分隔开,安心地参拜。 她们在观音殿里停留了很久。 出来时,路过一处偏厅,年迈的住持坐在蒲团上,拨着佛珠与弟子们讲经,说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典故。 庄齐没多待,和静宜相携走远了。 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她悲哀地想,自己何尝不是哥哥用血肉喂养大的虎和鹰? 因为对小妹妹生出的恻隐之心,险些把一身所有都交付出去。 庄齐又想起这故事背后的寓意。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抬起头,迎着廊下薄薄的日光,忽然笑出来。 哪里来的地狱? 阶层两个字,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吗? 两人从寺里出来,走下去时静宜拱了一下她,“哎,许的什么愿?” “两个。”庄齐不信讲出来就不灵那套,她信奉心诚则灵。 “什么呀?” 庄齐认真地说:“一是唐纳言平安顺遂,二是叶静宜平安顺遂。” 静宜有些吃惊地问:“为什么还有我呢?” “因为我要走啦。”庄齐在石阶上停下,扳过她的肩膀,眼中泪光点点,对她说:“静宜,我就要去美国读书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你日后方便出国的话,一定来看我好吗?” 静宜蹙着眉啊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突然就要走啊?” 庄齐点头:“嗯,我影响我哥太多了,非走不可。你肯定也听了不少闲话吧,只是没对我讲。” 这倒是把静宜给问住了。 谣传当然没少听,他们这么不避嫌地住在一起,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唐纳言是假君子真小人,养大妹妹也只是为供自己取乐,但由于他的儒雅形象深入人心,更多的,都是在说庄齐继承了她爸的风流秉性,连哥哥也忍不住要勾引。 她每次听到都要骂过去,“瞎说什么呢你们!人家就不能是真心相爱啊?心脏看什么都脏是吧!” 渐渐的,再讨论这些的时候,大家都识趣地躲着叶小姐,不在她面前提起了。 第141章 静宜扶着她说:“不要管,他们本来就喜欢无事生非,谁都能编排两句。还有说我在国外养了个孩子的呢,听到都要气死!你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孔大圣人来了,都要带着一身的流言蜚语走。” 庄齐被她逗得笑了。 这种话,她自己也没有少听过。聚会上那些探究的眼神,庄齐都装作看不见,人们在议论她和哥哥什么,她也假装听不懂。 但她没有想到,会积毁销骨到这种程度。 庄齐说:“我不是为这个走的。我是怕我一直在他身边,将来对我哥造成更坏的影响,这比让我离开他还难受。” 她知道,知道在权势地位面前,自己有多渺小。 所以庄齐想,她宁可唐纳言高坐庙堂,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过着呼风唤雨的日子,哪怕代价是她远走他国,一辈子不回来。 静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是问:“你决定了,想得很清楚了?” “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静宜抱了下她,声音也有点颤了,“你真狠得下心。” 庄齐也抱住了她,“我真舍不得你。” 拿到签证的那个上午,庄齐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很平静地付款订机票。托了唐伯伯的福,比正常审核要省了很多时间,大概也巴望着她能早点走吧。 这些天庄齐都游荡在衣帽间里,心里不断计较着要带些什么走,等到了离开的那天,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去机场,免得叫哥哥起疑。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那么快。 今天晚上的局是早答应好的。他们这群人大学毕业后,还没有正经聚过,趁着冯幼圆就要启程去香港,一起给她饯行。 庄齐和静宜一块儿到了胡同里。 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挑了个安静角落坐了,自己一个人喝着酒。大约是心里有事,喝起来也没什么数,很快就下去了一瓶。 周围说笑声太大了,人人都勾肩搭背地说着日后的打算,以至于谁都没注意,三折翠竹屏风前,坐着的那个穿丝绒旗袍的女学生,她抱着月琴,一字一句,唱得娓娓动人。 只有庄齐在听,她脸颊红得像滚烫的云霞,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喝多了酒,感官也随之下降,听了好久她才听清,女学生反反复复唱的,都是那一首《别鄞女》——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死生从此各西东。 庄齐咂摸了一阵子,再抬起手里的勃艮第杯时,眼泪就滚进了鲜红的酒里。 幼圆和棠因一起过来了,摸摸她珍珠光泽的裙摆,“哟,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啊?” “下午睡晚了,赶着过来,随便穿了下。”庄齐笑笑,撑着从沙发上起来,顺了一下幼圆的头发,“你就要去港中文读书了吧?” 幼圆点头,“是啊,你不是代表我们先去访问过了吗?我跟着你走啊。”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庄齐说:“嗯,是个好学校,你可快去吧。” 棠因在旁边问:“哎,且惠是不是走了?” 幼圆叹气说:“早就走了,这会儿估计都到牛津了,你没看你小叔叔那样子,我都不敢和他打招呼。” “趁早别打。”棠因诚惶诚恐的表情,小声说:“现在家里没人敢惹他,我上次看他自个儿在瞧一幅帖子,那背影看着可太憔悴了。我就走过去,只不过白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字啊,看起来挺稚嫩的,还涂涂改改,你猜怎么着?” 庄齐仿佛预见了唐纳言的模样。 她最先开口说:“就怎么了?” 棠因说:“他突然就生起气来,铁青着脸,大力把那幅字给撕了,吓了我一跳。” “哦哟,他们分手又不是一两天了,还这么气啊。”幼圆拍拍胸口说。 “那肯定气啊,都知道且惠把他给丢下了。” 庄齐不作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有点不舒服,就先走了。” 和静宜也道了别后,庄齐走出院子,迎面碰上来接她的唐纳言。 他刚跨过门槛,抬头就看见妹妹出来,她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笔直修长的脖颈,耳边戴了一对珍珠坠子,加上手上那个绿镯子,通身没了别的点缀,真丝面料的雪白裙子浮动在夜影里,整个人轻盈又灵动,像一抹抓不住的月光。 唐纳言还没出声,就看见庄齐朝他跑了过来,一双手吊住了他的脖子。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我还打算再坐一会儿,这么早出来了?” “我想你了,我们快点回家吧。”庄齐说。 唐纳言在车上闻她,“身上怎么这么香?” “嗯,我今天换了一支香水。”庄齐坐在他的腿上,被闻得受不了,借着视线的遮挡,不停地吮着他的下巴。 车停在了西山,唐纳言把她抱了下来,几乎是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庄齐把他推在玄关处的窄沙发上,压到他的身上吻他。 唐纳言反复研磨着她的嘴唇,“今天喝了这么多酒?” “嗯,身上好热。”庄齐从他身上退下来,很熟练地吃住了他。 唐纳言喘着气闭上眼,后背抵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握在门框上,着急地把妹妹捞起来,手忙脚乱地解开束缚,缓过了这一阵之后,他才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着她。 庄齐下去时,软媚地叫了一声,“门都没有关,你好过分。” 第142章 “我好过分。”唐纳言的唇湿热地压在她耳廓上,毫不掩饰地说:“我总想对自己妹妹做这样的事,我简直是个混账。” 微凉的夜风涌进来,庄齐湿着眼睛看他,想要把他的样子再看得清一点,可又忍不住去吻他,也想多闻一闻他情热时的气味。 她这一系列直白的主动,让唐纳言很难控制得住,每一下都顾及不到她了,他自己也很快就败了阵,身体凉下来时,仍抱着她不停地吻。 后来庄齐去洗澡,看见小腹上一道浅浅的血痕,像红色香珠一样排列着。应该是唐纳言在抽皮带的时候,被金属搭扣刮伤的,他那一下子进来的太急了。 她要带着哥哥留下的印记走了呢。 耽误得太久,唐纳言已经在外面催她:“小齐,还没洗完吗?” “洗完了,马上就出来。” 庄齐扭过头,洁白的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庭院里黑惨惨的。 月落乌啼,其实谁都是无可奈何的,对吧? 第50章 是真的 隔天清晨,唐纳言照例起得很早。 他换上衣服去跑步,绕着公园跑完几圈,回来洗澡。 换好上班的衣服,他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庄齐还睡得正香。唐纳言坐到床边,拨开她额前的头发,温柔地印了一个吻,“我去上班了。” 庄齐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早点回来。” 他开车出去,小区门口出了桩事故,双方争执不下。 唐纳言小心地绕开了,一到办公室,开了电脑,先把昨天签收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分门别类放好。 十点集团开例会前,他要把这些都送到夏治功桌上。 今天这个会,别的事情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一项,是要宣布他的调令。这件事已经瞒得太久,中间又一波三折,差点成了场空欢喜。 但夏治功非得铺垫半天,正事说完了,又开始谈他十七岁参加工作,是怎么样地奋发进取,半工半读地上大学,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底下听得打哈欠,付群往唐纳言这边靠,“这干嘛呢?把例会当成他的个人励志宣讲了?我部门里还一堆事,谁有空听这些。” 唐纳言抬着一支笔,笑说:“就听吧,难得他不骂人。” “也是。” 到最后,那一张薄薄的纸念完,唐纳言都没什么反应,很坦然地贴出去公示。 走出会议室时,身边的几个部门负责人纷纷道喜,他也只点头回礼。 夏治功看他这么平静,笑了下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捏得稳瓶儿的,好像跟你没关系。” 唐纳言说:“可能最近太忙了,有点累。” “抓紧时间交接工作吧。” “好的。” 唐纳言对庄齐起了疑,是在午休时间过去后的两小时,发出去的消息没人回。 她再怎么睡,也不可能睡到下午还不起来。 他打电话给左阿姨,问庄齐醒了没有。 左阿姨说:“她醒了呀,一早就起来了,拖着个行李箱出了门,我问她去哪儿,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上了辆车就走了。” 唐纳言心里的感觉很不好。 小齐很少独自出行,按她那个性子,打算去哪里玩的话,早憋不住就说了,怎么会临时要走的? 他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拨给了叶静宜。 小姑娘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 静宜吞吞吐吐地说:“纳言哥,她......她去美国留学了,今天的航班,都.....都已经起飞好久了。” 唐纳言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是不可能的。 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那么乖巧的妹妹,昨天晚上还黏在他身上吻他,今早出门还让他早点回家,她怎么会跑去美国! 隔着手机屏幕,静宜都被那份地动山摇的威势吓到,她哆嗦地说:“是真的,那天她就和我道过别了,让我别告诉你,她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就......就是这样。” “还不回来了?”唐纳言听后,在那样心绪翻涌的怒气下,竟然还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额角青筋暴起,生气到了极点,反而一连说了几个好。 弄得叶静宜都以为他神志不清了,赶紧说:“纳言哥,你自己当心点身体吧,我挂了。” 长大了,她真是长大了。 都能筹划这么周全的事了,瞒他瞒得死死的,自己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走,什么都不留恋了。 那他呢?他怎么办? 她自己先要来爱他,把他弄得神魂潦乱了,又头也不回地消失,留下他一个人。 是不是以后都要独自待在漆黑的夜里头,对着天边那一盏再也亮不起来的月光,就这么孤伶伶地站在窗边盼着她、想着她,回忆他们抵死缠绵过的那么多日日夜夜? 唐纳言从未感到如此灰心、无望又痛苦。 他做错了什么,需要给他下这么重的一道处罚? 那天在病房里,不是很严肃地告诉过她,不许离开他的吗? 为什么答应了他又反悔!为什么要这么任性?为什么就是不听他的话! 唐纳言猛地抬头,一气之下,把手里的笔狠狠掷了出去,砸在雪白的墙面上,四分五裂地掉了下来,白色粉末簌簌地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交叠在一起,撑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安静明亮的办公室里,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 第143章 平静了一阵后,他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唐纳言把车开回了西山,怒不可遏地进了衣帽间,疯了一样把柜门通通打开。 左阿姨追上来,焦急地问:“有什么问题吗?唐主任。” 唐纳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 左阿姨被他吓着了。 这个年轻人历来稳重,说话时很匀缓,一副儒雅随和的外表,对她也很尊重。 也许家里出什么事了吧,他才会这么失态。 左阿姨没多问,掩上门走了。 唐纳言检查了一遍,她常用的大箱子不见了,衣服倒是没带很多,包只背走了喜欢的那个,这是轻装上阵啊。 再去翻保险箱,里面她的身份证、护照,所有的证件都消失了。 他又走到她的书房,试图找到庄齐留下的蛛丝马迹。 唐纳言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翡翠镯子,它就那么无人问津地躺在楠木桌上,日头底下绿得发亮。 跟他一样可怜。 都被它的主人给抛弃了。 他走过去,玉镯下面镇了一张小小的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是庄齐的笔迹,看得出来她很赶时间,匆匆写就后压在这里,书写十分潦草。 「哥,我就要去美国念书,是我很喜欢的大学,也非常愿意去。」 「你不是总说,主动权在我手里的吗?这就是我为你选的结局,望你富贵延年,子孙满堂,好好地生活。」 「这两年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记在我心里,相信足够我回味一生。请原谅我对你这么绝情,不要来找我,我不会同意跟你回去,也不会见你的。」 「从今天起,我就只爱自己,不再爱哥哥了,小心,珍重。」 唐纳言反复看了几遍,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他眼眶里忍了又忍,没有掉下来的泪。 手上的烟燃到了尽头,火星燎在他的指腹上,唐纳言也不觉得疼,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就这么用手摁灭了烟头。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他这颗正在滴血的心更疼? 唐纳言青着面孔,把镯子和这张纸一起收在了多宝锦盒中,重新锁进保险柜。 也许,它也不用再见天日了。 唐纳言做完这些,重重跌坐在书房的圈椅上,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仿佛能做的,就剩下这么一件事了,今晚抽死了算完。 到后来,暗沉的天色笼罩下来,一阵哀怨的夜风吹起纱帘,他被回退的烟呛了一下,扶着桌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子孙满堂。子孙满堂。 唐纳言断断续续咳了半天,又癫狂地、轻蔑地笑了,像个精神失常多年的病人。 真是小孩子,学了两个成语就爱乱用。 她知道什么叫子孙满堂?要怎么样才能子孙满堂? 她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他就不可能有这些东西了,对着另外一个女人,他一丁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他掐了烟,又脚步不停地出了门,开车回了大院。 唐纳言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指间里夹着烟,搭在车窗边。 他开着车,不时就递到唇边抽一口,车子飞速驶进大院时,正碰上郑云州散步出来,叫他老唐也没听见。 郑云州站在路灯下,笑着看了一阵,“嚯,现在又那么不羁了。” 唐纳言下了车,大力摔上车门。 院子里修剪文竹的姜虞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唐纳言踏灭了烟,又站在原地点了一根,在烟雾渺渺里瞥了眼他妈,“大晚上的附庸风雅修竹子,你又是在干什么?” 姜虞生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一句什么。 她温文尔雅的儿子,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跟长辈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这孩子......”姜虞生顿了一下,她说:“今天吃错什么了?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发脾气!” 唐纳言哼了声,“我发脾气算轻的,唐伯平呢?” 姜虞生丢下剪子,急匆匆朝他走过来,“你真是疯了,对你爸爸大呼小叫的,理智一点好吗?” “理智?”唐纳言吐了口烟,莫名其妙地又笑起来,高声喊道:“我的人都被他弄走了,我拿什么理智!要不然您受个累,现在去一趟美国,替我把庄齐绑回来,那我应该能理智。” 姜虞生惊诧之余,还有些喜出望外,“庄齐又去美国了,她不是保研了吗?” 刚知道他们俩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住在西山时,姜虞生气了个半死。 当天晚上,她连聚会都没脸待下去了,灰溜溜地回家问唐伯平,但丈夫让她装不知道,说事情早晚都会解决的,现在去闹,只会让人看更大的笑话。 一开始,姜虞生是不肯罢休的,她说:“没看出来庄齐是这么个货色,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居然打起她哥哥的主意来了。怎么,她打算嫁进唐家不成?还想一辈子赖在这里!” 唐伯平劝她说:“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给我把心思摁住了!你现在骂她也无济于事,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更紧密,更牢牢地抱在一起。你也是打年轻过来的,这点逆反心理还不懂?再说你儿子,你今晚去欺负他的心上人,明天他就要翻脸不认你了。” 姜虞生说不可能,“那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他,他什么时候跟人翻过脸,再和气不过了。你就是跟他胡搅蛮缠,他也能笑着和你讲理。” 第144章 “那是老黄历了,夫人。”唐伯平摇着头,笑说:“他现在被女色迷了心窍,早不是你从前那个周到的儿子,他连自己的前程都可有可无了,哪还会认什么父母?眼里只有他的心肝儿,只有他那个妹妹!” 在此之前,姜虞生总不敢尽信丈夫的话,认为他言过其实。 一个人再怎么变,打小养在骨子里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但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唐纳言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长辈面前举动无礼,言谈间更不见半点敬重,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听见保研两个字,唐纳言又火大地骂:“她倒是想安生过日子,但你们两口子能让她在京里读研吗!这不就把她给逼走了?” 这么大的声响,路边走动的邻居,院内其余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目光望了过来,都竖起耳朵听着。姜虞生慌忙去拉他,“你给我进来,少在外面大喊大叫。” 唐纳言被大力推到了里面。 他连换鞋也懒得,手心里掐着一根烟,就这么笔直地站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唐伯平出了书房,看见儿子时凶了一句,“没规矩的东西,你这么盛气凌人的,是要找谁的麻烦?” 在门口拉扯了一阵子,唐纳言也肃静了下来,他的脸颊抽动了两下,冷笑着,大步朝客厅走过去。 唐伯平吹了口茶,他说:“庄齐走了,那是她聪明知进退,明白什么是为她好,你还不如她懂事。” “都到这个份上了,爸爸还要讲这些冠冕堂皇的空话,您什么时候也说一句真话我听听?哪怕是一句呢。”唐纳言往沙发上一坐,十分不屑地勾了下唇角,看着他父亲说。 唐伯平仍平心静气,“这就是真话,为你好也为她好的真话,你现在不明白,等将来就会答谢我了。” 唐纳言点头,“我真是不如爸爸啊,手段差远了。要不然,您也告诉告诉我,是怎么把小齐骗去美国的,将来别人家碰到这种事,我们也好出个主意,您说呢?” “再说一次,她是自己要走的,你问我没有用。” 亮如白昼的花枝水晶灯下,唐伯平坐在沙发上,神色安泰地喝着茶,仿佛真的和他没一点关系。 唐纳言瞧了他一阵,猛地站起来要走,“好,那我去美国找她,问清楚再回来。” “你给我站住!”姜虞生在旁边拉住儿子,“你疯了是不是!你能去那边吗?” 唐伯平放下茶杯,“你让他去,不就是回来隔离审查吗?他又不在乎,反正他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要他妹妹。你看他一无所有地去,庄齐肯不肯出来见他,还会不会跟着他!” 唐纳言的背影晃动了下。 他突然仰起头,从左到右环顾了一遍这个家,古物堆陈,典雅雍容,明亮虚敞,木雕花纹里流出岁月的痕迹,灯光下泛着温暖的暗黄色。 但这个地方哪里有一点温情可言?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像再走下去也就这么点意思了。 那一刻,唐纳言恍惚听见青铜钟响,圆木磨成的钟椎钝钝地一敲,敲响了他既定而绝望的命数。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色泽,在某一瞬间迅速地灰暗下去,回到了两年的模样。 不,他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他没那么大的忘性,也不能睁着眼睛骗自己说,这两年的恩爱不曾发生,妹妹只是按部就班去读书。 唐纳言背对着他,“爸爸,我们都记住今天吧,如果未来哪一天您纳闷,我怎么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你就把这一段翻出来,好好地、仔细地回想一遍,因为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吓不到我。”唐伯平也站了起来,教子的语气相当严厉,“但确实应该记住今天,并不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为你的事业迈上了崭新台阶,明白吗!” 唐纳言微微摇了下头,他和这个被功名二字浸染透了的,一身都写满了算计得失的势利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有再讲话,抬腿出了这个门。 幽深黑夜里,院中养着粉荷的几处水缸中,已是翠减红衰、花叶枯败,连一丝清雅的香气也没有了。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连蝉鸣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个大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倒成了一个下精巧功夫搭起来的戏台子,每个人轮流地粉墨登场。今天看这家的热闹,明天瞧那家的新鲜,锣鼓喧天,故事永远也不会停,总有那么多流言要传。 庄齐出走的理由中,很难说没有这些外因,这或许还是唐伯平对她的威胁里,起了关键作用的一环。 唐纳言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翻涌的乌云,眼眶酸得厉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庄齐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她真的走了。 他走下台阶,在这个变得凄清孤苦的世界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51章 我不管了。 四月春浓,普林斯顿古老的校园内,青嫩的叶子紧贴着院墙抽了条,粉白的玉兰落满草坪。 庄齐坐在办公室里,撑着头从玻璃窗望出去,一树樱花正在风中晃动。 她想起去年在德国西部,莱茵河畔一个叫波恩的小城里开学术会议时,窗外也是这么一棵花树。 那个时候不如现在清闲,手上压着几篇论文要改,白天靠咖啡才能清醒,去开会、听报告、做记录,晚上和导师邮件沟通,压力大到睡不着,只能用褪黑素强制关机。 第145章 周衾后来笑她,说你这是要让自己的身体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是吧? 庄齐拿的是全奖直博的offer,学制五年,毕业典礼在下个月,意味着校园生活即将结束,就要褪去学生这一重身份,走进纽约的办公楼工作。 这个时候的工作并不多,但她还要替导师去给本科上课, 第一次去的时候庄齐也很紧张,从柜子里翻了套正装出来,强撑着站在讲台上,手背在后面给自己壮胆,就怕下面那些人提问。 现在混成大师姐了,课间还能和学弟学妹们开开玩笑,聊一些学院八卦。 她的导师是个乐观活泼的白人老太,头顶的title非常多,但这么一位出色的女性,最大的梦想不是站上国际政治舞台,而是做一个畅销漫画家。 庄齐和她关系非常好,私下里叫她luna,她总是很高兴地回应。 她常对周衾说,她能在高强度的学习任务下,保持着还算健康的身心,都因为luna的光芒照耀了她。 她们之间是非常match的师生关系,庄齐对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师徒情怀,所以很自然地升华为更高阶的学术合作。 这五年里,luna为她指导了很多篇论文发表,给她争取在各大国际组织上发言的机会,很多学术会议也点名由庄齐参加。 luna家里挂满了她自己的作品,头一回去她家拜访的时候,看着满墙乌糟糟的涂鸦,庄齐还以为是什么抽象派画法,幸好她没问出口。 记得她刚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是行尸走肉的状态,每天都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二十多年没离开过唐纳言,猛地一下子被放逐到新泽西,难吃的食物再加上文化壁垒,一下子就崩溃了。 庄齐不想结交新朋友,她甚至不和人说话,看不进任何有价值的文献,更加产出不了像样的论文,第一次personal meeting,她交了只有三页纸的草稿上去,都没有检查过语法是否有错误,行文是否通顺。 luna看过之后,就把那几张纸放在了一边,摘下眼镜对她说,不要太紧张,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phd just for fun! 那天从办公室出来,luna带她到了雕塑公园,精神恍惚的庄齐被门口举着hurrah welcome的人像吓到,但越往深里走,奇形怪状的逼真人像就越多,她后来都看麻木了。 她们坐在参天的繁花下说话,身边走动着散养的孔雀,和树枝上叫不出名字的灰鸟。 luna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庄齐点头。 她说她很想男朋友,luna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她说不可以打的,国内的号码都已经停掉了。 那个下午她们聊了很多,这是庄齐到普林斯顿以来,第一次愿意讲这么多话。luna还带她在池塘边喂了鱼,那些鲤鱼的个头大得吓人,看起来不剩几年就要成精了。 后来,luna几乎每周都会和她谈心,引着她一点点地投身研究里,眼看她越来越专注。 等到普林斯顿下起第一场初雪,回头望见学校白茫茫一片时,庄齐才发现时间已过去那么久。 说穿了,人生就是这么一个悖逆的东西。 在自己幼年惶恐,极度地渴望安定时,偏偏父死母匿,家破人散。 等她终于站在屋檐下,所有的愿景换成了哥哥,哥哥又远在天边了。 庄齐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遂她一次意呢?大概只有把浮名换作浅唱,真正大彻大悟,也无欲无求的时候才能够。 她开始不遗余力地读书,把所有的精力、渴望、激情和心血都灌溉到学术当中去,做学问、发论文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兴趣。 庄齐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占据她最多时间的是那张书桌,她连饥饿感都被进化掉了。 学校外面有拉夫劳伦的专卖店,可她也很少去逛,只有换季的时候进去,买上几大袋衣服裙子拎回家,够穿就可以了。 即便是难得的闲暇时间,她也宁可和博后们在common room交谈,看本科生坐在一起写作业做project,但这过于极端的表现又令luna担心,她认为庄齐把路走得太窄了。 但庄齐仍然坚持五点起床,读两个小时文献后,在房子周边的街道跑上一圈,再回来喝牛奶吃早餐,收拾好东西去学校。 仿佛只要念好了书,有了受人尊重的头衔,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她的人生就圆满了,就能从阴霾里走出来。 而那份淌在血脉里的对哥哥的爱,无情的命运在她身上烙下的悲剧,就不会再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了。 周衾和她在同一个学校,脱离了那个压抑的生活环境,他也不再急于证明自己的才华,从最基本的定义出发做数学,反而成了高等研究院的明星。 刚过去的那个春节,他们在一起吃饺子,周衾十分小心地问她,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庄齐摇头,笑说:“早就不去了,在诊所里蹲了两三年的点,我现在都能当心理医生了,你要咨询我吗?” 她知道,她也没放下深切的痛苦,而是与它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脏器里的痼疾。 她还是时常梦到唐纳言。 梦里的哥哥好温柔,会在冬天下雪的夜晚,把她裹在毯子里,挪到窗边的长榻上去,抱着她,听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凌晨雪停的时候,他们开始做/爱,什么姿势都肯依她,把她吃得汁水不断,蹬着腿说好叔服,掰开自己求他进来,紧紧地含着他不肯松,看他绷着脸,伏在她的身上摄出来。 第146章 哥哥一定时常觉得,她是个很色/情的小妹妹。 她也知道,她对唐纳言是很典型的生理性喜欢,一贴近他就会脸红心跳,不由自主地想要发生更亲密的关系。 庄齐想,她一辈子都会迷恋唐纳言的。 有人敲了三下门,庄齐说了一句请进后,探出一张文静的脸来。 她这才换成了中文,笑说:“小玉,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小玉是周衾在福利院认识的妹妹,他来美国时把她带在了身边,看这边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但将近五年的时间过去,方宛玉还是没开口说话。 不过她很能干,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来美国这么久,不仅学会了怎么开一点小火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宛玉给她推过来一个盒子,示意她打开。 庄齐照做,里面装着满满的曲奇饼,她问:“你烤的呀?” 她高兴地直点头,青涩的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学生。 庄齐送一块进嘴里,在她期待的目光里,点了下头,“嗯,很好吃。” 她又盖上了饼干,问宛玉说:“你直接来找我了吗?” 宛玉拿过笔,在纸上写:“你这里比较近,我知道位置。” 庄齐笑了,她说:“那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周衾呢?” 宛玉害羞地点了点头,指了下怀里,意思还有一份要给他。 庄齐收拾了一下电脑,拿上教材,“我们走吧,正好我也要去讲课了。” 庄齐带宛玉到了学校东南面的fine hall,指给她看说:“这里的地下一层,直通lewis图书馆,再往下面走一楼就是数学系的楼层了,你们家周衾啊,这会儿估计正在琢磨他的德语文献,你进去找他就行。” 宛玉点头,用手语比了一句谢谢。 庄齐说:“快去吧,小心一点。” 看着宛玉进去了,庄齐给周衾发消息:「宛玉下去了,这回我可没全程带路,小小地锻炼了她一下。」 上一回庄齐带她去超市,时刻拉紧她的手,又安全把她送回了公寓。 就这么体贴牢靠,周衾还很不领情地怪上她了,说:“你不能一直把她当小孩子,要培养她的自主能力。” 庄齐冤死了,“下次你的人你自己看好,我不管了。” 她气得转身就走,一个月没理周衾。还是某天下午,他主动请缨来帮她干杂活,给她整理了两小时办公桌,庄齐才原谅了他。 上完课,庄齐准备走的时候,大三的小姑娘追上了她,她说:“学姐,我也是r大的,今年过来交换,听您讲了两节课,觉得受益匪浅。” “你好。”庄齐笑着点头,“你碰到什么问题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没别的问题,我看您发了那么多论文,想跟您取点经。” 庄齐哦了一下,“首先一定是多花时间,投入和产出成正比,当然时间也得用对地方,读文献要有挑选的读,读经典的、大师的作品,但是大师的论文有个通病,喜欢省略他们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你最好自己列一个图表,方便理解。其次你写的东西是要落地的,要有的放矢地做研究,挑一些你感兴趣的题目去做,会更好一点。” 小师妹说:“可我有时候看不懂啊,读了半天云里雾里的。” “那就是基础不太牢。”庄齐说,“先去巩固专业知识,不过你现在才大三,文献的事情还不急。” 她又点头,“谢谢,谢谢学姐。” 庄齐拍拍她的肩,“不客气,我先走了。” 她步行回家,路上走了二十分钟。 这么好的天气,脸上吹着不冷不热的风,走在小镇里是很舒服的。 来了普林斯顿以后,庄齐还是经常地生病,她不得不加强锻炼。毕竟去一次医院很麻烦,也不是在唐纳言身边的时候了,进301病房就跟回了家一样,他会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现在只有自己。 庄齐打开公寓门时,看见门口一双女士皮鞋,一猜就是蒋洁女士的。 她关上门,脱下针织外套搭在挂钩上,叫了一句,“妈妈。” 蒋洁哎了一声,“你这么晚才回来啊?” 庄齐走到厨房的岛台边,“碰到一个国内的小朋友,和她多聊了两句写论文的事,走回来也耽误了时间。” 她到普林斯顿的第三年,蒋洁就跟着她的足迹来了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进修。 蒋洁只要有空,就从纽约开车过来照顾庄齐,替她收拾屋子。 她课程不多,一周三天都住在镇上。自己笑着说,这跟在京的时候也太像了,和老夏住在东郊别墅区,通勤一个多小时到电视台。 蒋洁第一天来找她时,普林斯顿刚下了一场暴雪,铲雪车工作了整整两天,才清出一条路来。 庄齐很意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她紧紧扶着门框,也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只是轻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路开车过来,下车后又呵气成冰的,蒋洁不停地搓着手。 她说:“外面好冷,能让我进去说吗?” “那......进来吧。”庄齐侧了一下身子,给她拿了双拖鞋。 那双拖鞋是按她自己的喜好买的,毛茸茸的一团,上面还有一对很幼稚的兔子耳朵。被蒋洁穿在脚上,像不合时宜的扮嫩。 庄齐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新的,你就凑合着穿吧。” 第147章 “没事,穿什么都不要紧。“蒋洁说。 她女儿这么大了,但内心还是住了个小女孩,喜欢这种粉色的玩偶。 庄齐给她倒了一杯茶,撕开一包chamomile tea放在杯子里,她那会儿很依赖洋甘菊舒缓助眠的功效。 她放到茶几上,“喝点茶吧,你是刚到这边吗?” 蒋洁说:“不,我在哥大进修,这几天下雪,我有点担心你,就冒昧过来了。” 庄齐哦了声,“传媒大学的工作都暂停了,夏伯伯也同意吗?” 她啜了一口茶,“他不同意,我和他闹了一阵离婚后,只好随我了。又不是从此不再回去了,是吧?” “你家庭和工作都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庄齐捧着杯子,问出了一句她好奇的话。 虽然她大概能猜到蒋洁回答,但还是想听见她亲口说出来。 蒋洁看着她说:“我想来照顾你,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来读书,妈妈不太放心。” 庄齐低声说:“你来美国读书的时候,不是比我年纪更小吗?” “所以啊,我太知道一边学习一边还要独立生活有多苦,更要来分担一点。” 庄齐把脸埋进杯子里,喝了口茶说:“也没多苦,我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学校餐厅挺好吃的,自己煮个面条也不难,再不行可以坐火车去纽约,中餐厅不是大把吗?” 话是这么说,但她一心都扑在办公室,手边是杂乱的参考资料,头一低下去就难抬起来,很少有时间去纽约消费。 尤其想到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庄齐顿时兴致全无了。 有在路上来回折腾的两三个小时,她能做好多事情呢,哪一个都比吃饭逛街要更有意义。尽管luna常挂在嘴边说,她太hard work了,偶尔也要学会放松自己。 蒋洁笑说:“看你脸色还不错,我很高兴。你呢,就当我是个不要钱的保姆,以后脏衣服什么的,你就丢在那里,妈妈回来会洗的。” 庄齐摇了一下头,“我自己会洗衣服,你也有你的事情,不是在进修吗?就不用过来了吧。” 那个时候庄齐还很抵触,她不想接受蒋洁的好意,也不打算原谅她。 那天蒋洁在她家坐了会儿,看她左一个不愿意,右一个不想说话,自己识趣地站起来,说:“我帮你打扫完卫生就走,你去忙吧。” 庄齐说:“不用,我一会儿写完了论文,自己会打扫的。” 但蒋洁已经开始叠毯子,“你写完了论文就去休息,还打扫什么?” 看她这么固执坚持,庄齐也不浪费口舌和她多说了,回了房间去看文献。 她想,蒋洁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能做得了什么家务啊?能做一次还能做两次吗?时间一长她就不会再来了,随她去吧。 可等她发完邮件出来,原本乱堆乱放的客厅焕然一新,地板也全部擦了一遍,厨房传来了煎牛排的香气。 庄齐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两本书,刚看了一眼,蒋洁就在后面说:“你的那些学术期刊,我都帮你分类整理好了,还有参考书,看你在书房里写东西,就没去打扰你,你一会儿自己拿进去吧。” 她噢了一声,“我家里没有牛排了呀,哪来的?” 蒋洁说:“我去超市买的,你家里何止没有牛排啊,少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我列了个清单,一口气给你买齐了。都不知道你怎么在过日子,还有你浴室里那些衣服,老实说堆了几天了?” 那一刻,庄齐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原来,这就是她从小一直渴望的,属于妈妈的感觉,也许有点唠叨,有点琐碎,但它在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内,是会让人觉得温馨的。 可这份母爱来的不是时候,这份照顾也显得不合时宜,变成了四不像的过度讨好。 吃完了晚饭,庄齐对她说:“天黑了,路上不好开车,你快点回去吧,下次不要来了。” 蒋洁解释说:“齐齐,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逼着你要认妈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庄齐说:“我没有认妈妈的必要,我已经不需要妈妈了,你快走吧。” “好,你睡觉前锁好门窗,今天可能还会下雪。”蒋洁说。 过了几天,蒋洁仍旧出现在她家门口。 她若无其事地提进来几个购物袋,“昨天我去第五大道逛了逛,给你买了几件长款的羽绒服,还有围巾帽子,你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庄齐不想试,她说:“我有羽绒服,也有御寒的装备,拿去退了吧。” “有也可以穿新的,快来。”蒋洁把她拉过去,把衣服套在她身上,看了看,“好看,明天穿这件去学校,墙上那件小剪刀别穿了,又硬又重,你小心压出肩周炎来。” 庄齐结巴了一下,“你也不看多冷啊,我就走在路上穿,到办公室就脱了。” 蒋洁又问:“吃饭了没有?” 庄齐摇头,“我刚从学校出来,准备煮碗面吃。” “别吃面了,我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这太像一个虚无的梦了,庄齐掐着手指想让自己清醒,她说:“你还会和面吗?我可帮不上你的忙,我什么都不会。” 蒋洁说:“我也是前几年学会的,没事的时候,就跟着家里阿姨一起做,包得不太好罢了。那......我去忙了?” 庄齐给她倒了杯茶,“你多坐一下吧,开车过来不够累吗?” 第148章 她仍旧回房间去忙她的论文,按照退回的修改意见一条条打磨,等觉得肚子饿的时候,蒋洁的饺子都已经下锅了。 庄齐走到厨房,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闻见了一股栀子花香。 听说她很喜欢栀子花,夏治功为她在庭院里种满了,路过她家的人都称叹。 蒋洁抬头说:“你饿了是吧?坐到桌子边去吧,马上就好。” 庄齐看着浮起来的饺子,面无表情地指着其中一个,“它破皮了,馅儿都露出来了。” “就跟你说了,我的手艺不好。”蒋洁笑了下,说:“这个捞到我碗里,你吃好的。” 庄齐没说话,退到柜子边去找醋,“你要蘸醋吗?” “我不要。”蒋洁摆了下手,“你们北边的习惯,我不适应。” “哦,忘了你是南方人。”庄齐说。 蒋洁笑着盛起一碗,“你也是半个南方人啊,唐纳言还跟我说,你有一阵子爱吃淮扬菜。”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虚成一团的射灯光束下,庄齐的睫毛眨了又眨,唇角动了一下。她说:“你来美国前见过他了?” 蒋洁点头:“偶尔碰到的,他已经不在华泰了,进了更强势的部门,要更忙多了。我们聊了两句关于你的事情,也没说别的。” “哦,那就好。”庄齐也不想再多说了。 她希望唐纳言过得好,按她说的,遵照家里的意思娶妻生子,但她绝不能听见他和另一个女人有多恩爱,心里还是嫉妒得不得了。 蒋洁看见她忽然白下来的脸色,也后悔失言。 她忙岔开了这句话,“过来吃饺子,看我和的馅怎么样?” 庄齐拿起筷子尝了一个,点头说:“蛮好吃的,我很久没吃过饺子了。” “你以后想吃的话,我天天给你包。” “那多麻烦呀,你难道不累吗?” “我不累,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 庄齐没说话了,低头把碗里的饺子默默吃光。 母女俩对坐着吃了晚饭,蒋洁收拾完屋子,叠好她的衣服以后,都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知道庄齐不会留她,准备悄悄地走。 但刚打开门,庄齐就出现在房门口,“你今晚就在这儿住吧,这么晚回去也不安全。” “哎,好。”蒋洁又关上了门,回到客厅里。 在这之后,她就三天两头往庄齐这里跑。 有一次庄齐在听报告,回来晚了,看见蒋洁坐在车里等她,等得都睡着了。 庄齐敲了敲车窗,“你怎么在这儿睡啊?” 蒋洁下了车,“我看你没回来,外面又冷,就到车上躲躲。” 她有些着急地说:“可以给我打电话啊,怎么能在车上睡觉?多不安全啊。” “我猜你肯定在忙,省得打搅你,等一会儿没事的。”蒋洁说。 那晚夜色阑珊,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庄齐看不大清她的脸,只注意到了她笑起来时,嘴角露出的几根细纹,她也年纪不小了。 在还不知道她是妈妈的时候,庄齐只觉得她漂亮,又有学识,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连唐伯平都说,蒋洁是京城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须得远远观之。 如今这道风景也老了。 那天庄齐拿了钥匙给她,“你以后就自己进来吧,别等我了。” 蒋洁接过来,“那我就方便多了,谢谢。” 真正改口叫她妈妈,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那时候已经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不少。 吃过午饭后,蒋洁在厨房拖地,庄齐埋头在书堆里面读这周的reading,忽然就听见啊的一声。 她赶紧出去看,蒋洁摔倒在了滑溜溜的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庄齐跑到她身边,问她还能不能站起来,蒋洁点了下头,她这才敢去搀她的手臂,吃力地扶她起来。 她把蒋洁放到沙发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一下包,我送你去医院。” 万幸伤得不严重,只是一点轻微的扭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庄齐又把她扶回家里,脱下外套以后就张罗蒋洁吃药。 她把热水放到茶几上,“把这个消炎药吃了,水不烫,可以直接喝。” 蒋洁哎了声,水喝下去热热的,一路熨帖到心里。 因为不放心家里的伤员,庄齐把电脑端出来,就坐在她旁边修改论文,“你别乱动,有事就叫我帮你。” “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蒋洁忙道。 庄齐从电脑里抬头,“这不叫麻烦,你躺下睡会儿吧。” “嗯,我不吵你。” 庄齐在地毯上坐久了,盘在一起的腿已经有了麻感,她扶着茶几站了起来。 她倒了杯水,走到落地窗边,乳白的纱帘紧闭着,朦胧了窗外的常青树,已经又是春天了呢。 庄齐在用功时,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密封的环境里,不能被任何事打扰。 就像唐纳言在书房的时候,那扇门一定是关着的,连窗帘也要紧紧拉上,一盏台灯不分日夜地点着,他也不喜欢被人打搅,除了她。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在任何时候吵到他的人。 这是唐纳言给她的爱,藏在俯首可见的细节里,像润物无声的春雨,偏心偏上了天。 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庄齐曾幻想过要嫁给他,考虑过将来生几个孩子,长得像谁比较好,还很多余地担心,等她读完书,他会不会年纪已经大了,生育功能不太好了,是不是要早一点结婚? 第149章 她那时的确天真得可笑,可当世界的真相血淋淋地放到面前,任凭谁都天真不起来了。 庄齐盯着面前的白帘看了很久,还是没有拉开。 她越来越像哥哥了,保持规律的作息,每天固定时间起床,坚持晨跑,大口地喝鲜奶,在学院里维持客套的关系,逢人就亲切地打招呼。 她身上流淌着唐纳言的影子。 虽然她不会再回去,但他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变成一种习惯活在她身边。 庄齐回过头,看见蒋洁已经睡熟了,身上的毯子掉了下来。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去,弯腰捡起毯子,帮她重新盖好了。 没多久,蒋洁也醒了,挣扎着要去给她做饭。 庄齐跟过去扶她,“你这样还做什么饭啊?再摔一跤怎么办?” 蒋洁笑,跛着脚要去厨房,“哪里有那么不小心,我不做饭你吃什么,一会儿我还要收衣服。” 庄齐急得语速都变快了,“衣服我自己会收的,你别瞎忙了,坐下来休息好不好?” “我没关系,你看,你不扶我也能自己走。”蒋洁推开了她,试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在她还要去系围裙的时候,庄齐喊了一声,“你就过来坐着吧,妈!” 蒋洁往后系带子的手顿了一下,她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叫我什么?” 庄齐走过来,生气地把她的围裙取掉了,把她扶回了客厅。 她让蒋洁坐着,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我叫你妈,难道你不是我妈妈?” “我是,我当然是。”蒋洁语言紊乱地,边哭边说:“我就是太意外了。齐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庄齐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了,你可是资历最老的美人,哭起来不好看了。” 蒋洁笑了下,“你也学酒桌上那些人胡说。” “好了,你在这里坐着,晚饭我会做的。”庄齐说。 她不想再看蒋洁自责,也不愿意一直恨着妈妈,恨人是一件太痛苦的事,会消耗她原本就不多的能量。本质上来说,这不是不放过别人,而是不放过自己。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就算十年如一日地惩罚蒋洁,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从小唐纳言也不是这么教导她的。 他总是说,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得饶人处且饶人。 相信爸爸在天上,也希望能看到他们母女团聚,有一段融洽的时光。 庄齐慌忙走开了,转过身时,飞快地抹掉了眼尾的水珠。 == 出了一会儿神,她听见蒋洁在叫她吃饭。 庄齐去洗手,说:“今天烧了糖醋小排啊,你几点来的?” 蒋洁说:“一早就来了,没想到你出去的还要早,这都要毕业了,还往办公室跑那么勤啊?”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呀,我还给本科生上着课呢,站好最后一班岗嘛。”庄齐做到餐桌边,夹了一块排骨到碗里,她说:“妈,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比小玉还厉害。” 蒋洁给她盛了碗饭,“周衾是准备一辈子带着这小姑娘吗?周吉年不会同意吧?” 庄齐摇头,“不知道,反正人家感情好得很,分是分不开的。周衾如果留在他们学院任教,应该也不用管他爸爸答不答应。” “那就两全其美了。”蒋洁端着碗,点了一下头,“能留下来教书,说明周衾这孩子很优秀呀,普大还是老美们心里的第一,地位很高的。” 庄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专心吃着。 蒋洁看了女儿一眼,又起了个话头,“那人家都有着落了,你呢?真的去国际组织里跑新闻啊,好辛苦的。” 庄齐不以为然,“我觉得很有意义啊,顺便还可以环游世界,年轻人怕什么辛苦。” “你就不能回国吗?去国际司上班多好啊,又在妈妈身边。”蒋洁说。 庄齐用筷子戳着饭,“有人不喜欢我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提到这个,蒋洁就忍不住要骂,“唐伯平是不是?他凭什么不叫你回去,和儿子打擂台是他的事情,还怪到你头上。” “也不全是因为他。”庄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总之,现在日子过得很平静,我不想去面对他们了,我怕我管不住自己,到时候又要吃一遍苦头。” 蒋洁明白了,这是还爱着唐纳言,但又怕再被反对一次,她不能再面对这样的窘境了,也禁不起重复的受伤。 她想了一下说:“应该也不会了,你结你的婚,他结他的婚,不搭界的呀。唐纳言的婚事应该已经定了,听说这回是唐承制给做的主,就是张家的闺女。” “还是她啊。”庄齐捏着筷子的手抖了下,紧接着说:“他们认识很多年了,挺好的。” 蒋洁握了下她的手,“过去了就不要想它了,你又不比谁差。妈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我们医学院学临床的小伙子,你觉得怎么样?” 庄齐想到还是要笑,“你说朱隐年,他还不错啊,人挺幽默的,上次我们一起吃饭,我笑得都咳嗽。” “那就好,他家里条件很不错的,他爸爸你也认识啊。” “他爸爸谁呀?” “就是给唐承制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 “哦,朱院长呀。”庄齐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他们父子俩真挺像的,看起来就是顶尖人才,学术带头人的架子。” 第150章 蒋洁听见女儿对他印象这么好,心里很高兴。 她说:“那你看看,你们两个能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他对你很欣赏的。” 庄齐咬着筷子笑了下。 这不用蒋洁来说,她能看出来。 每次朱隐年看她的时候,庄齐都能在他的眼睛里抓到小星星,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 他那个人很健谈,给自己的感觉像晴美的夏天夜晚,四处躁动着蛙声。 但是像夏天不够,像夜晚也还是不够,他达不到庄齐对另一半的期望,还差得远了。 说起来这都是唐纳言的责任,他将她欣赏异性的标准抬得那么高,以至于她在评价其他男人时,就只剩下失望和批判。 可唐纳言只有一个啊。 庄齐想,总是以他为标杆的话,她就不用结婚了。 她朝蒋洁点头,“我觉得可以,下个月我的毕业典礼,您让他过来吧。” “哎,他就是这么说的,跟我提了好几次,但又怕你不同意,我也不好答应。” 庄齐看她笑得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也跟着笑了。 她抬了抬下巴,“吃饭吧。” 第52章 你自己去说 看见庄齐的毕业照,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 那时天上挂着一轮缺月,泛出微白的光泽,水面浮动幽暗的绿色,跳动的烛火隐没在轩窗内,青嫩的竹叶轻轻地晃动。 唐纳言在园子里陪完客,他喝了不少,强撑着把一行人送上车,再回头时,一路扶着朱红的柱子走到亭中。 已经是六月份了,又到了夏天。 五年前的夏天,庄齐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唐纳言从此讨厌上了过夏天。 他坐到石桌边,喝了一杯醒酒茶,扶着额头,闭上眼。 郑云州说:“那么累就回去吧,还在这儿做什么?客人都走了。” 唐纳言转着手里的杯子,“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家里连只鬼都没有,墙都是冰冷的。” “小庄齐都走了五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哀怨啊?再说了,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谁还不是寡人一个,你能有我难过吗?”郑云州斜了他一眼说。 唐纳言说:“你放西月走,那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她本来也不爱你。我是什么?我这叫作孽!” 被戳到了心窝子,郑云州哼的一声,“那也是你们家作下的孽,谁让你爸厉害呢。” “是啊,他厉害惯了,也总会有人让他知道厉害的。”唐纳言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笑了一笑。 郑云州反应过来,“哦,袁介安的事情,快定下来了?” 唐纳言点头,“快了。唐伯平着急啊,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一个没接。” “等着吧,你爸就要上门来找你了。”郑云州掐了烟,拿出手机来翻通讯录,“我打给小鲁,让他开车过来,你也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 打完了电话,郑云州看了两眼群消息,都在议论庄齐是蒋洁女儿的事,他又忙去翻蒋洁的朋友圈。 看完了,他推到了唐纳言的面前,“夏夫人这把不装了,把女儿毕业照发出来了。” 这个唐纳言倒不关心。 蒋洁都追去美国了,承认庄齐是女儿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他的目光被照片上的小姑娘吸引住了。 庄齐站在普林斯顿的小铁门前,怀里抱着两捧郁金香和毕业证,过肩的黑亮头发整齐地抿在耳后,唇边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她那一头乌黑的卷发,什么时候剪得这么短、变得这么直了?十足未出校门的女学生。 但整个人看起来更文气了,有种更加温柔知性的美,像蚌壳里养出的莹润白珠。 唐纳言的嘴角动了动,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手撑在膝盖上,在温热的风里仰了仰脸,是怕郑云州看见他失态。 郑云州示意他说:“你往下翻,还有更好看的。” 他滑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好看的?只有好气的。 下一张照片,庄齐被一个男生托了起来,他的手臂那么粗壮有力,她娇娇柔柔地坐在上面,笑得很开心,像轻轻停落在枝头的小雀,看上去生动又轻盈。 “这小子什么人?”唐纳言一下就把手机挥开了。 郑云州忙接稳了,“不认识?他爸京大医学院的院长,就是老朱啊,给你爷爷做过心脏手术的。” 唐纳言想起来了,他低头看了下地面,“可能就是玩得好的男同学,这能代表什么?他们和我们又不是一代人,亲个嘴都不算什么了。” “你这是劝我呢?还是劝你自己?”郑云州听得好笑,他说:“劝我就不必了,我又不喜欢你妹妹,劝你自己嘛,我看你还是挺忐忑的。他们亲嘴我是受得了的,但你老唐能受得了吗?” 唐纳言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一腔火气没处发,只能朝亭外喊了一句,“小鲁呢?小鲁怎么还没来!把他从华泰带出来,就这么办事!” “哟,哪来那么大的火儿啊?”沈宗良踩着台阶上来,朗声问了一句。 郑云州朝屏幕上挤眉弄眼,让他也看看。 沈宗良扫了一眼,“庄齐毕业了嘛,也谈上恋爱了。” 郑云州说:“庄齐也是好性儿,这么快就原谅她妈妈了,不怪蒋洁这些年不管她?” 唐纳言站起来,“母女血缘哪,没那么容易割断。她本来也不是恨心多重的人,何况时间也不算短吧,蒋洁都过去照顾她这么久了。哥哥可以不要,妈还是得认的。” 第151章 “那是,再没有比你这哥哥更大度的了,养好了女儿又给她妈妈送回去。”郑云州笑着说。 唐纳言没吭气儿,“先走了。” “这就走了?我一来你就要走啊?”沈宗良说。 唐纳言头也不回地出了园子。 看郑云州还坐着不动,沈宗良把杯子一扔,对他说:“您也动身吧,三条老光棍就别总混在一起了,人家以为我们身上有什么毛病。” “......确实。” 他到门口时,小鲁刚把车停下来,“唐主任,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没事,送我回大院里。”唐纳言坐上去说。 这五年来,他基本上很少回去,年年春节都在唐承制身边,对着老人家反而省心。 只是爷爷年纪也大了,总望着他早点成家,说想在闭眼前抱上重孙。这两年他的小动作也多起来,只要唐纳言到了他跟前,就会有这家那家的姑娘来做客。 唐纳言看在眼里,心里比爷爷还难受,但他怎么去结婚? 小鲁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晚还回去?要在那边住吗?” 唐纳言摆手,“不住,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说几句话就出来。” “好的。” 他迈进院门时,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盏灯亮在路边,引得一片飞虫扑上去,乌麻麻的一团。 正准备进去,唐纳言接到蒋洁的电话,他喂了一声。 蒋洁开门见山地说:“人我帮你劝过了,算是回报你帮我做夏治功的思想工作,让他答应我去进修。” “然后呢?” 蒋洁说:“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回来,老夏不会让我一直留在这里,可是齐齐死活都不愿意,看起来,她半点关系都不想再和你扯上,真是怕了。我这边呢,也给她介绍了合适的对象,你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心里谁也不偏着,是只为齐齐考虑的。” “这不能怪您。”唐纳言压着心里的怒气,他说:“肯帮我劝这一句,我已经很感谢了。” 他当然知道蒋洁是多么会打算,多么会为自身谋利的一个人。 现在她年纪大了,又没一个亲生的孩子,眼前有个长大成人的女儿,她还不赶紧拢在身边?不管她是为了自己,还是真为了求得原谅,肯远赴美国照顾起居,对小齐来说都是好事。总好过她一个人在那边,连个体贴的长辈都没有,况且这是她的生母。 这才是唐纳言肯为蒋洁说话的原因,并不指望她能对他们兄妹俩的团圆,起到一个好的作用。 唐纳言想,或许蒋洁中意过自己,但一看女儿对他敬而远之,她就会很快调转枪头,重新为女儿物色别的人,蒋洁是在墙头站惯了的。 蒋洁叹声气,“要不然我把她电话给你,你自己去说?” 昏暗的庭院里,唐纳言猝不及防地嗤了一声,几乎咬牙切齿,“我这边电话一打,她更吓得不敢回国了,你应该告诉她我马上结婚,她还有可能改变想法。” “我是这么说的,我还把张文莉都编了进去,但她无动于衷啊。” “就这样吧。” 再和她对话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 唐纳言挂了电话,把手机收在了掌心。 依着她的性子,给了她五年让她去读书,现在书都念完了,竟然还不肯回来是吗? 好好好,不回来没关系,不回来没关系。 等他手上的事一结束,他可以打报告去美国,只要庄齐还好好儿的,都不要紧。 接了这通越洋电话后,唐纳言的火气比来时更盛了,脸色也越发不好看。 进门时,蓉姨只望了他一眼,就吓得低下了头,悄默声地拿了鞋子出来,放在他脚边。 唐纳言对她很尊重,客气地叫了句:“蓉姨。” “哎。”蓉姨喜出望外地应了。 这几年家里很不太平,她看着长起来的老大像换了个人,每次一回来,和唐伯平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一个比一个声高,父子俩恨不得把房顶给掀了。 回回唐纳言一走,保健医生就紧跟着上门了,唐伯平几度被气得昏过去。 有时候在院子里打扫,她听见其他家眷议论老大,说现在威风得不得了,行事也不比从前和气了,几次开大会的时候,冷眉冷眼地往那儿一坐,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子。 蓉姨都不敢作声,只是暗暗觉得这对父母造孽,要是齐齐没走就好了。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老大,齐齐就快毕业了吧?会回来吗?” 唐纳言愣了下,沉稳笃定地说:“她一定要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唐纳言往里走,径自上了二楼,进了唐伯平书房。 “你现在连门也不用敲了?”唐伯平捧着卷宗对他说。 唐纳言笑,大马金刀地往他对面一坐,“我怕爸爸等着急了,不是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吗?” 唐伯平把手上的东西一摔,“你还知道我找了你一天!故意晾着我是吧?” “忙啊。”唐纳言往后一靠,不紧不慢地说:“白天审了好几份材料,晚上又要陪李伯伯吃饭,我哪里有一点儿空?” 唐伯平点头,“你现在是大忙人,又是李富强的得力干将,我是请不动你了。” 唐纳言摆了下手,“别这么说,关起门来,我们总是一家子骨肉,您太见外了。” 唐伯平瞪了他一眼,“你这张嘴真是了不得,难怪左右逢源。” 第152章 “那比爸爸还是差了不少。”唐纳言笑笑,指了一下头顶说:“您的口舌功夫,能把这片天都给说下来,要不怎么小齐跑去了美国,现在还不愿回来呢?” 唐伯平喘着粗气看他,拼命地忍着。 他得忍住这口气,现在不是五年前了,唐纳言已经上了路,走得越来越远,势头越来越猛,早就不把爸爸放在眼里,何况袁介安这档子事,现在还攥在这小子手中。 庄齐这两个字是提不得的,这丫头简直成了埋在他们家的一颗炸弹,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炸响一次。 唐伯平只好岔开这个话,换了副语气,“你袁叔叔的材料审完了吗?什么时候开会?” 唐纳言取过那块白玉镇纸,捏在指间摩挲了一阵,“这我不能说,工作纪律还是要注意的,是吧爸爸?” “好,你不用说。”唐伯平也不指望他能透露了,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介安都应该是最合适的,你看李富强是什么态度?” 唐纳言说:“我觉得另外一个比他更合适,当然,我不过是个按吩咐写材料的,人微言轻,李伯伯听后也就是笑了一下,没说具体意见。” 唐伯平忍不住凶起来,“你不要搞错了,袁介安是和你爸爸一起长大的,跟你亲叔叔一样,摆他一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实事求是而已,这怎么叫摆他一道?您知道什么叫摆一道吗?不知道我来告诉您!”唐纳言拧了下眉,看向对面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像泡在深冬的湖水里,他一字一句地说:“此人作风浮泛,目前不宜离开华泰,也不适合放在关键岗位上,建议重新斟酌人选。” 捱着这股怒气念完,他把手上的镇纸用力往地上一掼,“用这么一句狗屁不通的话,你就把我的人支去美国了,对吗!” 唐伯平不敢看他,只能匆匆往地上瞥了一眼,白玉镇纸被磕掉了一个角。 唐纳言又笑了一下,“我看您挺会编故事,还添油加醋的,让小齐以为是张家在做手脚,说了那么多不好的影响给她听,她哪里能想到,您会这么糟蹋亲儿子的名声呢。你说,我也写袁叔叔一句作风浮泛,怎么样?” 刚查清这件事的时候,唐纳言忽然就不怪庄齐了,这不是她任性。 她年纪那么小,没有稳固坚定的自洽体系,根本不可能扛得住这种程度的威逼,她很容易被煽动情绪,然后走进唐伯平为她设好的陷阱里。 最可怕的,这个陷阱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庄齐在一头栽下去的时候,更义无反顾了。 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只是一句莫须有的评语,就让他们分隔五年。 就算他再见到庄齐,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大的精力来安抚她。 唐伯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用跟我动气,也不用拿这个吓我,我知道你会按原则办事,不可能胡来。你想想,没有我把庄齐弄走,你能专心干事业吗?好了,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到底介安的材料审完没有,你给我一句准话。” 唐纳言嗤了一声,“等公布出来就知道了,实在着急的话,你自己去问李富强。” “我儿子在那里我还去问谁?”唐伯平拍了一下桌子,他吼道:“说出去人家都要笑话,我就问不到你一句话,是吧!?” 唐纳言站起来,朝他笑了一下,“是。” 他走过去,猛地一下拉开书房门时,姜虞生差点摔进来。 唐纳言说:“妈,您要听就直接进来听,犯不着这样。” 哪想到姜虞生一开口,也是问他:“你袁叔叔的事情......” 弄得唐纳言半是心酸半是讽刺地说:“这个袁介安真会做人哪,他在我们家的群众基础,比我要好得多了。” 末了,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见鬼了,自己儿子往外推,拼命拉拢个外人,有意思。” 姜虞生被说的不好意思,她说:“你是能被拉拢的吗?我们拉拢得了你吗?家里谁敢和你说话啊。” 唐纳言往后扬下巴,“那你得和爸爸对对账,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说完,侧身从门口出来了。 姜虞生在后面喊,“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又没个人等你,就在家里住一晚吧。” “不住了,省得爸爸看见我生气。”唐纳言没回头,手斜插在裤兜里下了楼。 第53章 赶紧跑掉 临去纽约前,庄齐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天,去学校很多地方拍了照。 这一次她大起胆子,走了菲茨兰道夫老校门出来。 每天来回往返,她从来都由侧门进出,传说正门只在入学和毕业时可以走,否则就毕不了业了。 庄齐收拾了几大箱子东西,还有很多带不走的电器,她也打包好了送去给周衾。 她把箱子拖到了他家里。 庄齐拍了拍手,“周衾,你看看这些加湿器呀,空气炸锅什么的,能用上的你就用吧,我也懒得拿走了。” 她说完,半天都没听见人应。 抬头一看,周衾的脸色不是很好,小玉站在旁边,一副很畏惧他的样子。 庄齐走过去说:“怎么了?你们俩闹别扭了?” 周衾点头,“是,我马上要去加州开学术会议,她非要跟着去,你说说看,我天天忙得要死,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酒店里?” 她没转过这个弯,“那你留她在这里,你就放心了吗?” 第153章 周衾说:“所以啊,我准备把她送回国内,她就跟我哭。” 庄齐把小玉拉到身边,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人家还不是舍不得你!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别捣乱了行吗?来,你跟我进来一下。”周衾忽然站起来说。 看他起身,宛玉也要跟着上楼,生怕他下一刻就会飞走似的,得一步不离地盯着。 周衾站在楼梯上喊了句:“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门。” 庄齐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帮你看着他,保证他不会跳窗子去机场,好吗?” 笑着进了书房门以后,刚坐下,周衾的第一句话,就叫她差点哭出来。 他拿出份体检报告,“齐齐,我得了淋巴癌,可能没几天好活了。” 庄齐先是吓了一大跳,继而怀疑他是在开玩笑,急得脸都白了,“你疯了吧,大早上讲这么晦气的话,快点呸掉。” 周衾虚弱地笑了下,“是真的,我不是要去加州,故意说个这么远的地方是为躲开小玉,我必须马上去安德森癌症中心接受治疗,也没有什么会议,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庄齐盯着他,眼泪热热地滚了下来,“我一点都不明白。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呀,你那么聪明,现代数学体系那么庞大,但你做研究跟玩儿一样,你怎么会生病的!” 周衾不得不走过来给她擦眼泪。 他蹲下去说:“那可能是我太聪明了,天妒英才你没听过吗?” 庄齐拉起他的手,非要把他往门口拽,“我不管,我现在带你做检查,肯定是搞错了。” 周衾握住了她,“齐齐,我已经检查很多次了,错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庄齐像个孩子一样质问,但又不知道该质问谁,她哭着说:“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啊,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是应该要有好报的呀。小时候那么难你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天自在日子,你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眼泪堵满了喉咙口。 周衾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当心小玉听见,我不想让她知道。” 庄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医院那边是怎么说的?有机率治愈吗?” 周衾说:“这谁敢打包票?我已经约了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爸知道了吗?” “知道了。” 庄齐又低头啜泣起来。 她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周衾的命运会有这么多转折?为什么不能一帆风顺? 周衾扶住她的肩膀,“好了,你帮个忙好吗?” 庄齐抽抽噎噎的,“什么忙?你说就是了。” “把小玉带回去,不要告诉她我得了癌,等哪天我好了,会第一时间回去找她的,在那之前帮我照顾好她,她很乖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周衾字字句句都像哀求。 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让小玉看着自己死,她一定要活不下去的。 庄齐建议说:“其实我把她带去纽约也可以,不过我那工作可能经常出差,我妈妈也要回去了,可能没有人......” 周衾叹气,“你也知道不方便,她没准儿会到处找我,说不好趁你不注意,自己就这样跑掉。你那个工作,又不可能天天在家,还是回国去吧,小玉还没学会坐飞机,不敢飞过来的。” 庄齐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一个病人的请求,尽管她很不想回去。 她哽咽着点了头,又充满希冀地看他,“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周衾揉了下她的头发,“会的。” 庄齐想了想,就觉得时间一长会很难,她又不擅长撒谎。 她急得抖了抖脚,“你把这么大个难题丢给我,真信得过我啊你。” 周衾说:“当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是我见过心眼儿最好的女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会对她,和我对她一样好,把她当作你妹妹。你要不想让她出国,还可以找纳言哥帮忙,以他现在这样的地位,我确信小玉很安全。” “少给我戴高帽子了。”庄齐忽然破涕为笑。 周衾给她递了张纸,“不要总哭了,又不是立时三刻就死了,我这不还要去治疗吗?” 庄齐蹙了下眉,不高兴听见这样的话,“你别总是说死,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我帮你顾好小玉就是了。” “好了,擦干净眼泪,别让小玉看出端倪。”周衾又把体检报告收起来,他说:“今晚我和她交代几件事,明天就把她送去你那儿。” 她点点头,“知道了,你好好在这边治病,常和我联系。” 庄齐不晓得自己怎么回家的。 还好出门的时候,小玉在厨房忙活,没注意到她面上的泪痕,庄齐怕和她照面,赶紧跑掉了。 到家时,蒋洁蹲在地上用透明胶布封箱子。 她气喘吁吁地说:“就回来了?周衾都收下了吗?” 庄齐靠在岛台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在想上次带小玉去超市的事,难过周衾会那么急躁,说要锻炼她独立生活的能力。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就查出毛病了?只不过忍着没有说。 蒋洁递了一杯水给她,“怎么了?” 庄齐低着头,红润的嘴唇嗫喏了半天,“我还是回去吧。” “回国啊?”蒋洁一下子很意外,她说:“怎么又想通了?” 第154章 蒋洁也知道,决计不可能是因为舍不得她。 女儿只是不想她难堪,不愿总是悲惨化自己的过去,她虽然安静柔弱,但身上有股很温柔坚定的力量,使她不沉迷于对苦难的叙述,这才出于怜悯叫了她一声妈。 而她这个半路走来的长辈,不可能会有多么重的份量,蒋洁都明白。 庄齐很小声的,有气无力地说:“周衾病了,淋巴癌。他要去安德森治病,希望我能把小玉带回国,我答应他了。” 听完,蒋洁也沉默了小半天,“哎,这孩子怎么命那么苦,周吉年知道了要气死。” 庄齐抹了把泪,“他会好的,我在京里头等他回来,帮他看好女朋友。” 蒋洁指了指外面说:“你纽约那边的工作,不去报到了?” 她摇头,“不去了,您不是希望我进国际经济司吗?我回去就考。” 蒋洁拉过她的手,用力地握了又握,“那就再好不过了,你爸爸看见你继承他的事业,我想他也会高兴的。” “嗯,订机票吧。” 因为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庄齐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她不停地在网上查资料,每看到一个被治愈的病例,她的心就会更踏实一点。 她甚至打给朱隐年,从他嘴里也听到了差不多的意思,庄齐盘腿坐在床上,说:“也就是说,他现在还年轻,康复的可能性更大,是吗?” 朱隐年说:“你理解的都对。” 庄齐说:“好,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哎,等一下。”朱隐年叫住她说,“你妈说你要回国了,什么时候?” 她说:“应该就这几天了吧,你还不回去吗?” 朱隐年说:“我还有一部分工作没做完,不过也快了,年底应该能在京里见上你。” “别见,我要专心考试,谁也不见。”庄齐说。 朱隐年在电话那头笑,“我把嘴巴封上去看你总可以,肯定不会吵到你复习。” “行,你那小嘴不贴上胶带就别露面了。” “放心,正宗医学胶带,我跟你说,我有一次给病人......” 庄齐打断他,“你不要说了,你说起来今晚不用睡觉了,拜拜。” “好吧,下次见面说。” 隔天一早,周衾就牵着方宛玉来了,旁边还有几个箱子。 他把人交给庄齐,“你们一路平安,我就不去机场了。” 庄齐点头,忍着泪说:“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周衾松了手,又久久地看了一眼宛玉,“走了,你好好的。” 但转身时,宛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不住地摇头。 她还是不肯跟庄齐回国,喉咙里也不停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急得连手语都不会用了。 周衾狠下心,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她,甩手走了。 宛玉哭着追出去,摔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嘶哑地喊出了一声,“你别走。” 后面跑过来的庄齐也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小玉说话。 因为太久没发音,小玉的吐字很不清晰,但勉强能听出来。 周衾也听见了,走回来扶起她,激动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你会说话了?” 小玉又点头,十分费劲地蹦出几个字,“我会......说话,你能不......走吗?” “不可以。”周衾把她抱到怀里,他说:“我是去做研究,实在不能带着你,可能要一两年,你听庄姐姐的话。” 庄齐见他看了过来,她猜到他要说什么,先宽慰道:“放心,等回去了我就给她安排专家,不会耽误的,有什么情况打电话告诉你。” 周衾点点头,“麻烦了。” 后来场面很混乱,还是庄齐和蒋洁合力抱住她,才没让她一路跟周衾跑回去。 蒋洁毕竟有阅历在那儿,经的事儿多,劝人也比庄齐有说服力,一套又一套的道理说出来,听得庄齐都信了,周衾真是奔着学业去的,这一次他们非分开不可,绝不能拖她男朋友后腿。 庄齐莫名觉得厉害,难怪她能把夏治功收拾得那么服帖了。 在她的安慰下,小玉才渐渐地不哭了,又问什么时候走。 庄齐说:“很快,你先休息一下,等我叫你。” 小玉点了点头,没说话。 周六那天,她们三人到京时,天刚擦黑,一场阵雨才停。 夏治功亲自来接夫人,对庄齐也是关爱有加,一直问她的好。 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夏伯伯,您太客气了。” 庄齐坐在车上望出去,厚厚沉沉的云雾盘在山腰,远处错落着夕阳烟树,像一幅工笔细描的水墨画。 夏治功在前面开车,“齐齐啊,听说你拿的是全奖,回头有空了,也和你那个不长进的哥哥上上课,我正想送他去英国。” 一句哥哥,让庄齐打了一个激灵。 她的哥哥只有唐纳言一个,唐纳言又怎么会不长进呢? 理解了半天,才明白夏治功指的是自己儿子。 庄齐因自己的过度反应扯了下唇角,她说:“在美国拿全奖的机会多,很多本科背景普通的学生都能拿,我这也不算什么。英国的竞争就比较激烈了,教授们更倾向于给欧盟国家的学生,他们会建议你申请csc。” “那照你这么说,还是去美国读博好一点?” 第155章 “但美国的学制五年起步,前两年要上课,修够对应的学分,通过了资格考试才是phd candidate,紧接着又要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只能说都不好松懈吧。” 她说了这么多,夏治功也听出来,无非觉得他儿子吃不了苦,还是别送出去了。 他转头和蒋洁说话。 夏治功谈起最近的事情,“明天晚上和我去吃饭,老袁做东。” 蒋洁一听就明白了,“哦,他调回来了是吧?” “可不是?”夏治功眉飞色舞地,扶着方向盘说:“说到这个,纳言可真是有意思,早就得了这个消息,但一问摇头三不知。前几天碰到唐伯平,都在夸他,说你们家这个家风是正啊,父子俩还那么讲原则。纳言的位置够要紧的吧,他老子要搞明白点事儿,还得找别的路子打听,都成大笑话了!” 蒋洁说:“那唐伯平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跟我们打太极呗,一个劲儿地说守纪律是好事,只能咬牙夸下去。” 提到唐纳言次数太多,蒋洁担心庄齐听了不好受,狠狠朝他挤了下眼。 夏治功知道夫人什么意思,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我不说了。” 安静下来的车厢内,庄齐低了低头,她紧紧抿着唇,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怎么唐纳言还是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他又为什么要故意给唐伯平难堪呢? 大概因为别的事吧,不可能她走了这么多年,还为她这个人起争执呀。庄齐想,不是听说他也要结婚了吗?肯定不会的。 夏治功送她们到了南圣胡同,帮着把几个行李箱搬了进去。他说:“按你妈妈的吩咐,我常让家里阿姨来打扫,可以直接住人的。” 难怪这里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就连檐下的石榴盆景都开了花,火红的一片。 庄齐点头,“真的太谢谢您了。” 她送了他们出来,站在台阶下面和蒋洁道别。 蒋洁对她说:“回去吧,齐齐,关上门好好休息两天。周一我来接你们,带小玉去医院瞧瞧,专家我会预约好。” “好的,谢谢。” 蒋洁坐上副驾,朝夏治功说:“走吧,我们回去,我也累了。” 夏治功哼了一下,“谁要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逞能去给她当保姆啊,我看她对你也就那样吧,看不出有多亲近。” “我这样的妈,她还肯认我就不错了。”蒋洁有自知之明,她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被唐纳言养得心太善了,连周衾的女朋友她都要揽下来照顾,我为了她能回来,又不好说什么。” 夏治功眉眼含笑地说:“纳言现在可一点不善,这几年跟着李富强,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多,一步步走得又扎实,我看他的派头也起来了,越来越不好说话。” “再不好说话,还是要给你几分薄面的,老领导嘛。” 夏治功想起别的事,又说:“不过也好,你总归是齐齐的妈妈,将来她嫁给唐纳言,我也算半拉岳父了。有这么个女婿,谁脸上都有光啊。” 蒋洁敛眸凛声道:“你别打她的主意,齐齐不想再和他怎么样了,我也不愿她去蹚这趟浑水。真嫁给他,唐伯平两口子还不知道怎么怠慢我女儿。” “她不想怎么样,那唐纳言也不想吗?我看未必吧。”夏治功好笑地看了一眼她,说:“唐纳言要想怎么样,那还不是由他怎么样,你拦得了还是我拦得了?先跟你说清楚,我是不会多管的。” 怕刚才的话不够重,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立场,“对于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后生们,我一向是能团结就团结的态度,实在团结不到,也绝不开罪这位大有前途的小爷。” “知道知道。”蒋洁不耐烦听这些,她说:“我女儿的事你少管吧。” 夏治功牵起她的手,说:“夫人刚回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一定听指示,好吧?” “少来,谁知道你这几年老不老实。” “不老实,你晚上来检查我,我欢迎。” 第54章 真叫人伤心 送完了他们,庄齐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很久。 天低云阔,月亮总也出不来,胡同里暗昏昏的,望不到尽头。 突然又回到这里来,她是有些不安的,掐着自己的手腕,像握住了一块冰冷的玉,一点温度也没有。 当年不辞而別,不知道唐纳言是不是还在怪她。 因为一直不打算回来,庄齐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碰到他该怎么说。 现在要考虑一下了,总得有那么一个,让大家都能走下来的台阶,走得漂不漂亮没关系,至少不要闹得太难看。不过唐纳言是体面的人,大约不会为难她。 庄齐慢慢地走回去,锁好了大门,回到房间去看小玉。她领着小姑娘看了一遍卧室,给她介绍了一下浴室里的东西,虽然她自己也是第一回住。 小玉都点头,她问:“这里......是......” “我爸爸的院子。”庄齐怕她还没回复,不敢让她说太多话,忙道:“现在留给我了,你可以在这里住很久,没关系的。” 小玉笑了一下,“爸爸.......呢?” 庄齐的眸光黯淡了下去,“他去世了,我和你一样,都没有爸爸。” 她在小玉抱歉的目光里吸了口气,又说:“不过我运气好,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哥哥,他把我照顾得非常好,教给我很多道理。” 第156章 “我也......有。”小玉费劲地说出最后一个字。 庄齐揉了揉她的肩膀,“知道,周衾嘛,你可以和他发信息,等他不忙的时候,看见就会回给你了。你会用手机的,对不对?” 小玉点头,“那......你哥哥......也爱你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她。 庄齐扭过头,望了眼被框成四四方方的漆黑夜空,“他早就不爱了吧。” 他们之间并不是一句爱不爱就能讲清楚的。 这么简单的二元对立框架,非黑即白的叙事手法,不适合用来描述这份关系。 庄齐说:“饿了吧?我点了吃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去洗澡,一会儿吃完就能睡觉了。” 她听话地拿上衣服进去了。 庄齐坐在外面,朝里头喊了一句,“我就在这儿,你别怕啊,有事就叫我。” 这种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很像唐纳言。 以前每次她去浴室里,他都要说上这么一句。 她是怎么被照顾的,就会怎么去照顾人。 这只能说明,她的人格在唐纳言的影响下,被镜像化地塑造过了。 好在她曾经得到过那么多爱,才能在唐纳言缺席的所有日子里,也依然被爱的感觉填满,温和地去疗愈身处低谷的自己。 小玉洗完澡,说花洒比在美国时的好用,洗得很舒服。 庄齐笑说:“是蒋教授换的,她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过来吃东西吧。” 两个姑娘在餐厅里安静地吃了晚餐。 庄齐看小玉没吃很多,她问:“是不爱吃这些吗?你喜欢吃什么跟我说。” 小玉摇头,说喜欢,但有点担心周衾,所以吃不下。 庄齐摸了摸她的脸,“这几天刚和他分开,是很正常的,时间长一点就好了,别怕。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我陪你聊天。” 每个人离开自己依赖的对象,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情绪障碍,这种心理现象称作分离焦虑。这是她刚到普林斯顿时,心理医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庄齐也是这样。 她孤独而恐惧,胆怯又迟钝,反复在梦中哭醒,免疫力下降,一个月内病了三回。 周一大早,庄齐就被蒋洁叫醒,她打着哈欠,到餐桌边去吃早餐。 蒋洁笑她说:“小玉妹妹都起来了,你还在睡,还没倒过时差来啊?” “倒是倒过来了。”庄齐拿起一片吐司,咬下一口,“但我这几年睡眠赤字,身体可能想偷偷补回来。” 蒋洁给她倒了杯鲜奶,“哪个要你五点起来了?我都说了不用这么拼。那reading week的时候,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嘛,我几个学生都在那时候追番。” 庄齐一脸怎么我不知道的表情,“reading week那是让我休息的?那么多政治学名著都没读呢,还有厚厚一大摞期刊文章。luna不仅是要你读透,还得加上自己辩证的思考,否则你跟她过不了两个回合。研讨会上也只好把头缩起来,是要丢人现眼的呀。” “好了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你用功,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医院了。” 从夏到秋,庄齐和小玉在胡同里住了三个月。 蒋洁找了个阿姨照顾女儿生活,姓梅。 梅阿姨手脚很麻利,每天把院子打扫得干净整洁,做饭也很合她们胃口。 另外,从医院回来了以后,庄齐请了个特殊学校的女老师,白天教小玉吐字发音,晚上就陪着她翻一翻读物,寸步不离地守住她。 宋老师很温柔耐心,又和小玉有着共同的经历,她们能够交流的话题,比和庄齐在一起时多多了。 从报名考试之后,庄齐就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复习上。 在这期间,她没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自己回来的事,所以也没谁来打搅。 庄齐交代了蒋洁,让她不要去说,而她为了女儿能专心备考,也是死死瞒着,来一趟都跟做贼一样。 得到录用通知的那天,蒋洁喜上眉梢,走在胡同里,看路边斗嘴的大爷大妈都顺眼起来,捂紧了帽子墨镜,笑着从他们身边过。 又到了一年春天,院内的古槐伸到了墙外,开满浅绿微白的小花,暖热的清风一吹,摇落一阵黄绿色的花雨,密匝匝地铺满青砖地。 这大半年庄齐过得很舒服。 没有俗人俗事来打扰,晨起推开窗,从池边吹过来的风扑在脸上,闻起来幽静清凉。 难怪古人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呢,隐居在闹市里,时间就跟流水似的,仿佛一下子就从指间淌过去了,抓也抓不住。 庄齐眯着眼,无所事事地躺在摇椅上,手里揪着一块芸豆卷,她吃一口,池子里的鱼也跟着吃一口。 “好了,神仙日子结束了。”蒋洁一进亭子里,就无情地告诉她,“再过几个月啊,你该去上班了。” 庄齐叹了一口气,“去上吧,这阵子我都过懒了。” 尤其笔试完到现在,她再也没被闹钟吵醒过,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到后院去看一眼小玉,又溜达回来吃午饭。 算是把前五年读博吃的苦弥补回来了一些,心里平衡多了。 蒋洁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看看,都长这么长了,哪天跟我去弄头发,再多买几套正式一点的衣服,你那一柜子的拉夫劳伦不要穿了,学生一样。” “好,听你的。”庄齐点头。 她从不和蒋洁辩什么,两个人脆弱的母女关系也不经吵,何况蒋教授很有边界感,知道什么她能过问,什么又不能。 第157章 蒋洁踩着风火轮走了,一边喊着,“梅阿姨,今天晚上多弄两道菜。” 吃饭的时候,蒋洁开了一瓶她放在这里的康帝。 庄齐闻了一下,“好酒啊,蒋教授这一下大出血,小玉你也喝。” 小玉害羞地摇了摇头,“不行的,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你真乖,我小时候不听话,喝过蛮多的。”庄齐仰头下去了半杯,她说:“不过都是偷偷喝,被我哥......被唐纳言知道了,一顿教训免不了。” 蒋洁看了她一眼,“叫哥也没什么,他养了你十来年,总还是你的兄长。就算现在没来往了,过去是不能否定掉的,不然人家讲你忘本。” 那就算是她忘恩负义吧。在她最需要照顾时,把唐纳言当成唯一的亲人,现在翅膀一硬,就连一点音讯也不肯给他了。说出去,的确是要被千夫所指的行径。 但她能怎么办呢?不见面,一切还在她能控制的轨道上,见了面就不好说了。 庄齐的手指摩挲着杯身,垂下眼睫说:“还是别了,也许人家已经结了婚,让他太太听到不好,况且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上赶着去叫哥哥,别人以为我多么爱攀附呢,还惹出从前的事来。” “你考虑的对。”蒋洁又给她倒了一杯,说:“你们不在一个单位,也没什么碰头的机会,坦荡去面对就好了。” 庄齐喝完,转过脸去抹了把眼睛。 她好没有用,提起哥哥的时候,心还是会缠成线团,乱七八糟。 等回过神,她笑着对小玉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周衾的项目快结束了,他很快要来接你。” “真的吗?”小玉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拉着她左问右问。 庄齐一个都答不上来,只好说:“他那个数学我哪儿懂啊,总之是快回来了。” 小玉激动地直搓手,自个儿笑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道怎么办,忽地把酒举起来了,“那我敬你一杯,也敬阿姨一杯。” “慢点喝,你慢点喝。”庄齐担心地看着她,赶紧杯子扶住了。 晚上坐在院子里喝茶,庄齐手上翻着一本画册,是庄敏清放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年留下来的,谈的是江南园林的营造。 这就是读书时候落下的毛病。 看正经书就打瞌睡,杂书瞧得津津有味。 永远年轻,永远分不清主次。 蒋洁在旁边看着她,想问她一些个人问题上的事,又不大好开口。她只能一边削梨,一边迂回间接的,聊这几年发生的事。 她切下一片递给庄齐,“庄新华好像很早就进新闻司了,人家是一步弯路都没走。” 庄齐说:“那也不奇怪,他外交学院的嘛,哎,幼圆家怎么了?周衾说她爸爸出事了。” 这五年在国外,庄齐和国内的人都没再联系过,连静宜都只是偶尔发一发邮件。后来静宜为了逃婚,自己跑去东京留学,她每天也忙得不得了,渐渐联系就少了。 蒋洁小声说:“那两年乱得要命,徐懋朝死了以后,他爸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听不进身边人的劝,接连犯了不少大错。魏克绪倒了没多久,他也一块儿下来了,你那个同学魏晋丰,现在还在加拿大,回不来。老冯胆子小,他的问题没多大,但肯定不如以前了。” “他在那么远不能回国,那棠因呢?”庄齐眼底划过一丝惋惜。 蒋洁摇头,“不知道,但她结婚是结了的,和祝家那个叫......” 庄齐回忆了一下,“祝弘文?” “对。”蒋洁笑着问她,“你和他家很熟?” 庄齐眨着眼说:“也不熟,唐纳言的妈妈,和祝家关系很好,经常来串门,所以我认识弘文哥。如果是他的话,那棠因应该过得还好,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他妈妈对你怎么样,好吗?”蒋洁闲话家常一样地问。 庄齐另有深意地笑了下,“您说呢?” 如果唐家的女主人肯作为,担起一个当妈妈的职责,她怎么会跟着唐纳言长大?不过这本来也不是姜虞生的义务,庄齐没资格要求她为自己做这些。 平心而论,姜虞生只是对她不上心,并没有伤害她什么。 蒋洁笑不出来,她把梨皮都收到一起,“算了,不说这个了。” 梅阿姨去倒垃圾,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张,“蒋老师,有个事我跟你说下,你让齐齐也注意点。” “怎么了?”庄齐听到这里也抬起了头。 梅阿姨往东南边指了指,“老是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就停在拐角那个地方,几个月前我就看见了,今天那个男人下了车,站在那里抽烟。” 蒋洁忙问:“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梅阿姨摇头,“天太黑了,我没能看仔细,也不敢盯着看,总之他又高又大,样子肯定蛮凶的。” “这边治安挺好的,应该没事。”蒋洁觉得不放心,又问庄齐,“你晚上睡觉都锁好门了吗?有没有奇怪的事情?” 庄齐微微错愕,“从来没有啊,我也没见过那什么黑车,偶然路过的吧。” 蒋洁说:“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没见过了。带你去吃饭你也不去,一天到晚地缩在院子里,真成个闺阁小姐了。” 庄齐笑了下,对这类问题避而不谈,只说:“这里又不是禁烟区,人抽根烟怎么了?别歧视抽烟的人嘛,真有坏人我会报警的。” 第158章 “还是注意点好。” 七月中旬的周一,是庄齐去单位报到的日子。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雨,早晨起来,廊庑下一片湿淋淋的印子,红芍药被吹得满院都是,像零落一地的胭脂。 她被闹钟叫醒,换了条中规中矩的白色西装裙,把头发梳起来,吃过早餐后就出了门。 蒋教授昨晚把车留在了这里,说以后归她开。 想着这里坐地铁也不方便,庄齐收下了。 才八点钟,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庄齐慢慢地移动着,真庆幸自己出门早,晚一点更不用开了。 到了单位,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例行谈话,安排工作。 她考的是国际经济司,但工作却安排在了管理司,那边目前人员紧缺。跟她谈话的时候,象征性地征求了庄齐的意见,也说过两年调回来。 她当然服从分配,因为早就打听到了。 真正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研究领域和专业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就算她留在国际司,每天和国际上那些经济组织接洽,又能用到多少读博时的知识呢?不也是协同合作、安排会议。 有时候庄齐都觉得,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不过是一场能力测试和筛选,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能在枯燥的过程里坚持下来,考验的就是恒心和毅力。通过以后,那么她就是合格的,可以派到单位去了。 她的部门领导是杨庆山,在此之前,夏治功已经安排过饭局,为她介绍过了。 只不过庄齐不明白,夏伯伯好像对她有点太热情了,左一个关照右一句拜托。弄得她坐在一旁脸红,这个半路得来的继父,怎么和唐伯平一样啊? 可能是蒋洁吹多了枕头风吧,庄齐没多想。 管理司大概是最忙的部门之一了,要协调各部门的工作,还要草拟、审核各项重大的请示,拟定相关的草案,有了重大事件发生,还要出具处理意见。 庄齐待了一个多月,只有前面一周是好过的,可能大家看她才刚来,不好意思往死里吩咐她。后面接连三周,她没有一天早于九点回家,一躺到床上就是昏睡状态。 周五下午,她刚打印完材料交上去,只喝了一口水,杨庆山就出现在办公室。 庄齐笑了下,“杨主任,有什么事吗?” “没事,也来了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杨庆山说。 她想了想,“感觉很累,要是能少点事情就好了。” 杨庆山笑,“习惯了就好了,这点工作强度要适应的,下半年会更忙。小庄啊,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吧?对象找了吗?” 领导主动谈论起个人问题,后面多半跟着一场拉郎配。 庄齐结巴了一下,她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确实也是没有,现在常往她身边凑的人,只有朱隐年一个。但庄齐始终没给过他准话,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大家当朋友处着。 看她犹犹豫豫的,杨庆山直接说:“痛快点儿,你杨叔叔还能害你啊,有还是没有?” 庄齐实话实说,“没有,我不是刚工作嘛,慢慢看吧。” 杨庆山说:“那正好,我这有一个人选,你也别慢慢看了,今天就去看。他爸爸啊,和你妈妈也是很熟的,常在一起吃饭。” 庄齐真的有点头痛了,“谁啊?” “小袁,他爸爸就是袁介安哪。” “哦,大红人。”庄齐托着下巴,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她很委婉地说:“杨叔叔,他这么一个公子哥儿,追他的人肯定很多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杨庆山看她三推四推的,索性挑明了,“我跟你说吧,就是他托我来介绍的,上次去给他们瑞信的人开外事会议,你不是坐在第一排吗?人家小袁一眼就相中你了,想今天晚上和你吃顿饭,你就赏个脸去一趟吧。” 看庄齐低着头不说话,他又加了一把火,“你去和他见一面,成不成的,我的任务也就了了,免得日后我碰见他爸爸不好说话,你就当帮我的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庄齐再不答应,都要把杨庆山得罪了。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好吧。不过杨叔叔,下次再有这种事儿,您可别再答应了。”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时间地点我发你。” 这个小袁挑得地方倒好,离她家也没有多远,胡同里笔直地走一段,再左拐两个弯过去,也就到了。 庄齐先回了家,把上班的衣服脱下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的真丝裙。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拿上包出了门。 夏天快结束的傍晚,光秃秃的路面上仍没什么阴凉,柳树的枝条奄奄一息地垂着。 跨进那道不起眼的大门时,庄齐还小小地怀疑了一下,现在都流行起在破破烂烂的地方吃饭了吗?想想从前魏晋丰的那个院子,是多金碧辉煌啊。 她一进去,觉得这里甚至不如她家。 草丛稀稀疏疏的,几只大肚蟋蟀都藏不住,在四处蹦来蹦去。 服务生领着她,在接连过了几个厅后,庄齐才渐渐地信服了。 他们的品味仍然没变,依旧执着于白玉为堂的奢靡,只不过大家都收敛了,摆出破败的门庭来掩人耳目。 服务生指了下前面的房间,“那边就是了。” “好,谢谢你。”庄齐说。 “不客气。” 第159章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裙面,毕竟是见人,不喜欢也要注意仪容的。 庄齐落落大方地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直如青柏的背影。 他穿一身白衣黑裤,很沉稳简练的打扮,背对着她这边,面朝一扇半开的菱花窗,仿佛不愿被人打扰,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她有点纳闷,袁介安看上去挺矮小,小袁这么高,气质这么好吗? 可能是随了他妈妈吧,庄齐想。 她等了一会儿,这位风姿出众的小袁一直没有要转身的意思,八成是看入迷了。 庄齐自己先开了口,“袁先生,你好。” 过了几秒,他才总算肯把脸转过来。 庄齐在他的目光里瞬间收紧了呼吸,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震动,像杯子里的青竹酒一样泼出来。 在心脏跳乱了秩序的时刻里,她听见唐纳言温和地对她说:“妹妹一走就是六年,回来连哥哥都不认得了,真叫人伤心哪。” 第55章 错不了! 真正的小袁,早在他精心准备好要赴宴的前一小时,就被他爸爸拿下了。 当时袁为邦正在挑鞋子,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限量版球鞋拿出来,庄齐那个年纪,应该不会喜欢老气横秋的穿着。 还没换上,就有人在敲门,他走过去打开,是他爸的秘书。 袁为邦挺惊讶的,“这个时候找我......” “当然是有事!”袁介安从后面出来,背着手打他面前过。 袁为邦把鞋子放下,他说:“有事快点说,别打扰我约会。” 袁介安打量了一眼儿子,实在认同不了他花哨的审美,“你看你这件外套,上面这么多五颜六色的十字架,这什么东西?你改信基督教了是吧?” 小袁说:“这是潮牌,人家就这么设计的,克罗心啊。” 上次开会的时候,他看见庄齐从包里拿出了一条这个牌子的披肩来,围在了白衬衫外面。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吹一会儿空调都受不住。 袁介安说:“你说你去约会,和谁啊?” 小袁兴高采烈地说:“您肯定感兴趣,就是唐伯平之前收养的那个女孩子,叫庄齐,她妈妈竟然是......” “行了,她的事我比你清楚一万倍,不用你在这里细说。”袁介安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儿子说:“庄齐是谁给你介绍的?谁把她介绍给你,那就是要害你知道吗?” 袁为邦不屑地笑了,“是我自己想认识她,求杨庆山介绍的。” 听后,袁介安低低地骂了句,“这个杨庆山也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拎不清,这是他能保媒的事吗?” 骂完以后,他抬头看了眼儿子,见他还在不停地照镜子,忽地发起火来,“把你这身黄不黄,绿不绿的皮给我扒下来,庄齐你不要去想了。” 袁为邦高声道:“为什么?她那么漂亮,还是普林斯顿的高材生,工作也体面,又是长在大院里的,可以说没有一样不合你的标准!以前我在外面胡来,那些女孩子你看不上也就算了,她怎么也不行了?” 袁介安说:“轮得到你我看上吗?她早被人家看上了,就等着她回来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唐承制九十多了,还是没能抱上重孙吗?” “呵,还能为什么?”袁为邦很看不上的样子,笑说:“唐纳言身体不行呗,这种一心扑在前程功名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袁介安火气更大了,“给我闭嘴!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打死你。庄齐是他的人,你还要去和他抢不成?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 “说他一句就要打死我?你不是跟在唐伯平后面长大吗?你们两个不是亲如兄弟的吗?他儿子难道会刁难我?” “你去动他的心肝儿,你看他会不会刁难你!不怕你现在就可以去!” 袁为邦看父亲这样,涨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他讪讪地脱了外套,“我不去就是了,以后也不找庄齐了,行了吧老爸?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你,你要追庄齐这个事情,还有谁知道?” “祝弘文啊,他跟我在一层楼办公。” “那就是了,祝弘文跟唐纳言是多亲近的关系,能不告诉给他知道吗?你肯守口如瓶,兴许你们今天就见上了,非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他让人来提点我的时候,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你能这么蠢!” “他那么喜欢庄齐吗?这到底是哥哥,还是人家老公啊他!” 袁介安叹了口气,“这不要你管,你多听着点儿我的话,错不了!” 紧接着,他就去了阳台上打给唐纳言。 响了三声后,唐纳言接起来,客气地说:“袁叔叔,您好。” 袁介安说:“纳言啊,还在办公室里忙吗?” “对,刚开完会,有什么事?” 袁介安心道,什么事你不比我还清楚吗?真是会装糊涂。 于是他也半真半假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小邦啊,他不懂事,托杨庆山给他约齐齐出来,年轻人,刚来京城想多交点朋友。但他忽然身体不舒服,不能去了,要给齐齐赔个不是啊。” 唐纳言握着手机,一脸了然地笑,“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可不能耽误了,齐齐那边我和她说吧。” “好好好,那就这样,麻烦你了。” “您和爸爸是亲兄弟,不说这么见外的话。” “再见,有空来家里坐坐。” 第160章 “改天一定。” 唐纳言挂了电话,随手就丢在了桌上,袁介安是有点意思。 袁为邦这个兔崽子,别的事也不见他有多上进,看见漂亮姑娘就要弄到手。还要央着小齐的领导去说,做什么?拿他家老子的名头吓唬谁! 连他都小心谨慎,知道她回来了也不敢打扰,硬生生地挺受着,熬着,等她安心考完了试,顺利地适应好新单位,这当中不敢露一下面,也不许其他人上门打扰,就怕影响到她。 姓袁的倒是会在她面前抖威风啊。 他默了一阵子,想到等会儿就要见庄齐,心里破天荒地毛躁起来,热腾腾的气血在胸口翻涌。 唐纳言打开抽屉,从里面摸了包烟拆开,抖出一根来点燃了。 他靠在椅子上,急急忙忙地抽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被呼出来,在封闭的办公室里,燎出他深沉寡白的面色。 唐纳言忽而不安起来,手势极不自然的,摸了一下左边的鬓角。 三十六岁了。 不知道妹妹忽然见到他,会不会觉得他老了很多,还肯不肯像从前一样,目光黏腻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情意像落满庭院的槐花,随手就能捡起一捧。 唐纳言喜欢庄齐那样的神态,那是一杯能随时醉倒他的酒。 这六年里,他反复回味着庄齐出国前的那段日子。 她看向他的眼神那么软绵,用那种娇得不得了的声音,在床上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一整夜一整夜地缠着他。 他们仿佛两根未受过潮的枯枝,堆在一起烧起来,在火焰里膨胀成另外的模样,欲望滋滋作响。 后来唐纳言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过是他们的感情,在穷途末路前的回光返照。就像太阳快要下山时,由于日落时光线反射,天空会很短地亮一瞬,然后迅速黑下去。 那之后,他头上的这片天就再没亮起来过。 唐纳言从玻璃倒影里看了一眼自己。 应该......也没有老吧。 看上去还是差不多的样子。 他抬手掸了下烟灰,烦闷地想,上年纪了没关系,不肯看他也没关系,慢慢来。 到了下班时间,唐纳言快步出了办公室,提早到了胡同里。 这座外头看着苔痕斑驳的院子,原先是一位社会名流的私产。只可惜贤达已逝,后来被祝家买了下来,大门仍然没动,内里却修葺得很富丽。 他进到厢房里,服务生捧了菜单和酒水单给他看。 唐纳言说:“我无所谓,等庄小姐来了让她选吧,她比较难服侍。” 前面十几分钟,他都安稳地坐住了,快到七点的时候,唐纳言站了起来。他被收缩得越来越快的心脏逼得坐立不安,左支右绌。 唐纳言索性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格吹风,可涌进来的都是热气,身上反而更燥了。 这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庄齐走得很快,一下下仿佛踩在他心上。 他悄然攥紧了拳头,直到厢房的门被关上,庄齐叫他袁先生。 唐纳言转过头,声音低沉温和,“妹妹一走就是六年,回来连哥哥都不认得了,真叫人伤心哪。” 庄齐一下子就愣住了,白如珠贝的脸上,露出一副愕然的神情。 唐纳言的目光很静,压在她的身上有如实质,压得她不敢呼吸了。 这几年确实是长大了,小姑娘有了经历和见识,再震惊,也不会表现在肢体语言上,仍然娉婷站在灯下,丝质薄裙贴合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鬓边落下两缕发丝,整个人柔和得就像章台上一抹阳春柳,是《诗经》里反复吟唱的窈窕美人。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袁为邦换成了唐纳言?但庄齐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低了下头,再仰起脖子时,眉目清淡地对上唐纳言的视线,笑着说:“听说哥哥平步青云,马上要和张家结亲,这样我就放心了。” “是吗?”唐纳言绕过桌子走来,“你也太容易放心了。” 庄齐往后了一步,但他只是拉开了椅子,请她入座。 抬手的瞬间,沉稳的木质香气由远及近,微风般从他袖口洒落出来。她闻见时,短暂地闭了一下眼,手腕细细地抖着。 庄齐不敢坐,她蹙了一下眉,“怎么,这都不是真的?” 唐纳言坐在她对面,手上摆弄着一个打火机,“和张家结亲是假的,蒋教授搞错了,她人在美国,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呢?” 这么说话太累,庄齐急急地坐下来,“那你还是不结婚?” “快了,我也三十多了嘛。”唐纳言说。 庄齐没再往下问了,她嗅到了一丝隐秘的危险,他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虽然态度仍温和,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许旁人置疑的强硬,过去唐纳言有相当浓厚的耐心,对她尤其是,但现在也变得稀薄了。 庄齐甚至都不敢反驳他,也不敢多问什么,怕他下一秒就要不耐烦。 服务生上来,问她要些什么酒,庄齐客气地说:“让这位先生挑吧。” 他说:“唐先生说由您选,他都可以。” 庄齐点了下头,随便选了一支甜酒,“这个就行了。” 她说完,飞快给朱隐年发了条微信:「位置如上,快点来找我,救命。」 服务生出去时,唐纳言额外吩咐了一句,“不要让人过来打扰。” 第161章 他应了声是,恭敬地关上门出去了。 满室荷香里,庄齐不安地笑了笑,“你要说什么事,还不许别人打扰。” 唐纳言盯着她的眼睛说:“要说的事当然很多,你都走了六年了,我能不过问一二吗?” 小时候被家长支配的恐惧又来了。 庄齐像犯了错的孩子,“你要问什么?” “不要那么紧张,你也不是初中生了,我还真能骂哭你?”唐纳言扔了打火机,温和地抬了一下手,“怎么离那么远,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不要,就这么坐着吧,挺好的。” 唐纳言心灰意懒地笑了一下,“这是认真要和我生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最喜欢黏在我身边了。” 头顶偏黄调的灯光打下来,照在他温润而深沉的脸上,冷白里溢出不正常的青色,像尊供人参拜的玉座菩萨。 唐纳言已经被她从神坛上拉下来一次了,庄齐不想再有第二次。 历史给人类所有的教训里,有很重要的那么一条——重蹈覆辙从来没有好下场。 她有些稚气地笑了,“哥哥也知道是以前,现在我都长大了。时间也过去了六年,很多事早已经变了。走的时候我说过的吧,我不会再爱你了。” 唐纳言掀起眼皮看她,清淡的脸上生出一点寒凉,像湖面上乍起的冷风。 庄齐毫不退让地回视他,这个时候不能低头的,气势弱了就捡不起来了。 他们长久对峙的当口,服务生推了餐车过来,一道道地摆上圆桌,说慢用。 唐纳言的面容缓和了一下,“先吃饭吧,不说这些。” 庄齐刚要拿起刀叉,门外就传来一段问话。 一道年轻些的男声问:“庄小姐是在这里吧?” 她松了口气,很欣喜的,立刻回头朝窗外喊,“朱隐年,我在这儿。” 唐纳言皱紧了眉头,不悦地看向门口。 一个剑眉星目的男生走过来,庄齐起身开门后,很亲热熟惯地挽上他的胳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小时候对我很好的哥哥,他叫唐纳言。” 朱隐年礼貌地点头,“哥哥好。” 唐纳言没有动,他怕他现在血压不稳定,站起来要头昏,摔倒了那真是个大洋相。尤其对面站着个青春年少的小伙子,更不能让他看笑话。 他坐在椅子上点头,“你好,怎么称呼?” “朱隐年,您叫我小年就好了,家里人都这么叫。” “小年。”唐纳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臂弯,那上面有他妹妹细嫩的手,他说:“你和小齐是什么关系?” 朱隐年当然知道庄齐是拉他来当挡箭牌的。只不过她这个哥哥说起话来,怎么和老丈人审问女婿一样,隐约带着怒气呢。 按理说他的外形应该不差,不至于给长辈这么坏的印象吧?她哥哥用得着咬紧后槽牙么? 他哦了一声,“我们在美国的时候就交往了,现在感情很稳定。” 唐纳言不大相信的样子,“感情这么好的话,她怎么还出来相亲呢?” 朱隐年急中生智地说:“没那么严重吧,她喜欢交朋友而已,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还限制她的来往,那有点过分了。” 庄齐不敢再让他多说了,怕说得太多会被看出破绽,毕竟他们事先也没对过词。 她拿上自己的包,“你不是说要去听音乐会吗?我们快点走吧。“ 朱隐年说:“是啊,我就是来接你的。” 两个人姿态亲密地往他面前一站,说先走了。 就他们这副样子,唐纳言怎么看怎么火大,搭在膝盖上的手蓦地收拢了,拳头紧紧地攥着。亏了这么些年的修为,他还能勉强点一个头,“好。” 朱隐年笑了下,“哥哥再见。” 唐纳言说:“再见。” 庄齐挽着他出了院门,在服务生诧异的目光里,走得扭扭捏捏的。 快错开这条游廊时,庄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要松开朱隐年,但被他一把握住了,“别动,当心你那个哥哥跟出来。” “嗯,等走出这里再说,快点。” 朱隐年笑说:“你真是来相亲的?怎么碰上你哥了?” 庄齐拍了拍胸口,“我哪里知道,我一来也被他吓了一跳,谁知道是不是杨主任骗我,也许本来就没有相亲呢。” “你正常相亲,无缘无故怕你哥哥干嘛?难道他想娶你?” 庄齐往上撇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们两个的事啊?当时不都传遍了吗?” 朱隐年摇头,“我那么早就去了纽约,这边的事不清楚。” “总之我们不是亲兄妹,以前我在他身上犯过糊涂,差点耽误了他。” 朱隐年一脸追根究底的神情,“怎么耽误的?我想听听具体的细节。” 庄齐拍了下他,“你别那么讨厌了你,都是成年男性了,这种事还听不懂啊?不懂就去看几本言情小说,真是的。” 朱隐年笑,“好吧,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庄齐想了想说:“现在还是怕耽误他啊,他娶个什么人不好,我身上那么多话题,光是我爸妈的事情,就能坐着说三天三夜,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好!本来就只对我一个人指指点点,现在还把他拉进来一起被审判,何苦呢?” 她还是不能允许,她光风霁月了半辈子的哥哥,因为她这点事情,成为众人饭桌上的下酒料,谁都要笑他两句。 第162章 朱隐年忽然停下来,看着她说:“听起来不错,你让他们来审判我,我是表演型人格,就怕失去观众。而且我只是个医生,考核起来也不看这些,你看我怎么样?” “我看你是个傻小子!”庄齐笑了笑,拉着他往外走,“饿死了,请你吃饭,走吧。” “我要吃涮羊肉,你把你上次调料的配方传授给我,我仔细记一下。” “没问题。” 庄齐和他走了一段,上了朱隐年的车,“今天真谢谢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你要有这类麻烦,我也帮你演一次。” “那你记住了啊,别真有事找你的时候,你给我说忙。” “不会的。” 第56章 是的,不行 他们走了很久,唐纳言仍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着。 屋子里点起了红烛,明黄火焰跳动在夜风里,窗格上映出葱绿的榕树。 桌上精致的菜式冷透了,直到一点热烟都冒不出,也无人肯来光顾它们。 服务生想要提醒他一声,问菜要不要再去热一遍,但被这里的负责人拦住,“去忙你们的。” 唐纳言沉默地抽着烟,身体像定在了那把圈椅上,只有手还是自由的,重复着往嘴边送烟的动作。 走的时候就不爱他了,这几年早忘记了他。 男朋友,交往很久,感情稳定。 在他苦苦等来的重逢里,庄齐就只告诉了他这两件事,连饭也不肯和他吃完。白烟袅袅里,唐纳言低闷地笑了,从小她就最知道怎么气他,越长大越会气人了。 他掐了烟,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唐纳言到了院中,树上开着的梨花瓣像是银丝绣出来的,月光底下映出珠光。 难哪,她不回来的时候难,回来了也还这样难。 就像六年前,他以为规划好了他们的一切,但最终,还是落入了一场荒唐的闹剧里。 唐纳言开车到了郑云州的茶楼里,快走几步进去。 郑云州正在擦一套茶具,灯下拈着一块灰色绒布,擦得认真。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地就笑了,“比我估计的时间要早,看起来不太顺利,等了一年就等了个这?” “上来就叫我哥,哪一个是他哥!”唐纳言坐下就一通骂,方方面面指摘起来了,“好好走个路还要晃两步,也不知道是年轻给谁看!?” 郑云州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没吃饭啊?” 唐纳言坐下说:“人家不想和我吃饭,跟男朋友走了。” 郑云州抬起头问:“你见着庄齐那男朋友了?难怪被刺激成这样。” “他能刺激到我什么?除了比我小七八岁,他哪一样比得上我?”唐纳言严肃而镇定地坐着,又说:“首先是不是在谈恋爱,这还得两说,搞不好是庄齐骗我呢。” 郑云州点头,“现在也许是假的,但你要再逼下去,可能就成真的了。她为了躲开你,能在镇子里待上五年,回来又藏了一年。给小姑娘弄急眼了,说不定还会直接结婚,你总该死心了。” 唐纳言忿忿地端起杯茶,“她真是一根筋,从小就一根筋!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唐伯平真是害人不浅。” “对嘛,还是影响两个字嘛。”郑云州把擦好的杯子摆起来,他说:“你爸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你老唐愿意舍江山而就美人,但没想到美人不乐见其成。庄齐也有她的立场,哦,人还没嫁进来,先把你卷进她家那点事儿里,顶着个祸水的名头,你让她婚后怎么面对你父母?” 听老郑说了几句后,唐纳言的心情平静了些,他兴致盎然地抬起头,往对面投去一眼。 郑云州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事儿就说,别不阴不阳地盯着我看。” 唐纳言笑说:“我发现吧,你分析起别人的事都头头是道的,没一句不在理。到了自己身上,就只会个以权压人,最后还压不住,让人给远走高飞了,你这什么体质?” “让她走是谈好的条件,是两个成年人遵守约定的行为,你要再不理解你也走。”郑云州怔了一下后,恼羞成怒地指着门口,气得脸都白了。 天底下有这样做兄弟的? 自己淋了一场雨回来,就要把他的伞也扯破。 唐纳言坐着没动,他说:“特别时期要用特别手段,不能再等下去了。” “什么手段?”郑云州洗耳恭听的样子。 但唐纳言只说了四个字,“这你别管。” 郑云州让他赶紧消失。 == 庄齐带着朱隐年,去了以前她常去的那家店,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些在美国时的趣事。 旁边坐了两个男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另一个忽然对着手机念:“we’re sorry your submission was recently rejected.we have suggested some......” 这段英文实在太优美了,庄齐在自己邮箱里看过多次,她还没听完就打了个抖,捂着耳朵不敢再听下去了。 对面的朱隐年笑,“还没过被拒稿那一关哪?你都毕业一年了。” “这种心理阴影是毕业多久都会有的。” 朱隐年顿了一下,“那刚才你的那个哥哥呢,他也给你阴影了?我看你在他面前就这样,吓得牙齿都在颤。” 庄齐飞快地摇了摇头,又伸筷子去捞肉吃,“那完全是两码事好吗?” 朱隐年说:“看样子你们纠葛得很深。” 第163章 像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庄齐很微妙地笑了下,“你很会做阅读理解。” 而他在这个表情里怔住了,“你很会笑。” 和她娇柔的外在一样,庄齐笑起来时,有种浓厚的古典质感,像欧洲中世纪最擅长创作的那一类油画少女,温柔而端庄。 迎面过来一声热情的问候——“哟喂,让我看看,这是谁啊!” 庄齐只粗粗看了一眼,没认出来。 她心想,这位珠光宝气的少奶奶认错人了吧? 等觉得不对,再抬起头时,喊出一句破了音的称呼,“静宜!” 叶静宜气得换了一副冷漠面具。 在庄小姐蹦蹦跳跳,要跑过来抱她的时候,伸出手挡住了她,“站那儿。” 和刚才同朱隐年讲话不同,她的声音立刻变夹了不少。 庄齐扭了下,“干什么呀,架子那么大了现在,还得我给你跪下啊?” 静宜也坚持不住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说,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我们是应该偶遇的关系吗?是吗!” “不是,但我把自己关起来了。”庄齐解释说,又问:“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从东京回来了呀,你都不联系我。” 静宜心虚地拨了下头发,“那、那是因为老叶把我关起来了。” 庄齐瞪大了眼睛,“他为什么关你啊?” “不肯那么早结婚呗。” 庄齐哦了声,“那现在为什么出来了呢?” 静宜突然就情绪失控了,“我都已经嫁给老头子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天哪,你小点声。”庄齐上去就捂住了她的嘴,“我们到这边说。” 朱隐年也听见了这位贵妇的呐喊。 他笑了下,在静宜坐下来的一瞬间,说:“听起来您对自己的婚姻很不满。” 静宜打量了他一圈,身材矫健,穿衣有型,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她笑了下,“看在你外形优越的份上,我原谅你刚才无礼的行为。” “介绍一下,这是朱隐年,我在美国时的好朋友,干临床的。”庄齐拉过她说。 静宜主动对他说:“我姓叶,叶静宜。” “你看起来可一点不安静。”朱隐年说。 庄齐瞪着他,“你那个嘴收一收吧,她不高兴了打你哦。” 静宜抬了下手,“不,我对三十岁以下的男人从不发脾气。” “......那你在家呢?对着王不逾天天发脾气?也不可能呀。”庄齐说。 静宜哼了一下,“他根本没有发脾气的空间给我。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有三句话给我,是的,可以,不行。” 庄齐仔细想了想,“的确够了,对于表达欲不旺盛的人来说,这三句话足够解决所有问题。” 静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想到上星期自己和王不逾说她三舅妈的事情。 她一个人慷慨激昂地讲了十多分钟,发现王不逾仍低头在翻着自己的书。 等察觉到身边安静下来,像是静宜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但具体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于是,王不逾例行公事地回了静宜一句,“不行。” 静宜无语地勾了下唇,“你是不是觉得我话很多?认为我说这些事没必要?” 王不逾认真地点头,“是的。” 静宜气得三天都没和他说话。 但他仍每天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正常上班、回家看书、写材料,到了晚上还是和她睡一个被窝。 到了第四天早上,静宜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和他冷战,她在吃早餐时提出:“今天你到客房去睡。” 王不逾看了她几秒后,点头说:“可以。” 吃完了晚饭,庄齐就和静宜走了。 她对朱隐年说:“你自己能回去吧?” 朱隐年说:“能,反正我们是用完就丢的对象。” “别那么说,下次来家里吃饭。”庄齐随口客套道。 “我真会去的啊,走了。” 等他走了以后,静宜笑着哎了她一下,“他喜欢你。” 庄齐嗯了声,“我知道,这件事我们早就讨论过了,他明白的。” “明白什么?我不太明白。”静宜说。 庄齐摊了下手,“明白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大家当朋友蛮好。” 静宜恍然大悟地点头,“可能是习俗不同的原因吧,你在美国待久了语言功能退化,我们这儿管这样的人叫备胎。” “那也是互相的吧,如果最后迫于压力,非结婚不可了,小猪是不错的对象。” 静宜说:“我同意,他看起来就很有劲儿,床上表现一定很活跃。” “我素了很久了,麻烦别在晚上挑起这种话题。”庄齐微微脸红。 静宜跟着她去了胡同里认门。 一跨进去,她就啧啧两声,“难怪你躲着不愿出来了,世外桃源啊这是。” 庄齐拉她到凉亭里坐,夜风里浮动着紫藤花的香气,红鲤鱼不时拨起一阵水纹,翠绿的槐树叶在风中婆娑颤动。 她倒了杯茶给静宜,“我爷爷眼光可以吧?” 静宜说:“相当可以,还留套院子给你住着,行啊齐齐。” 坐了一阵子,静宜又问:“你回来去看过纳言哥了吗?他好像自己住在长街那边。” 庄齐托着腮帮子,恹恹地说:“今天刚见到了,就是为了躲开他,我才拉小朱出来的。” 第164章 “那他不是要气疯了?”静宜想起她回国后,和唐纳言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他都是神色宁和地坐着,偶尔开口讲几句话,听起来就没有多少耐心,再配上总是微抬起的下巴,看谁都是一副睥睨的样子。 静宜被那份冷峻的气场吓到。 她相信,没有一个小姑娘在这种审视下,会不感到害怕的。 所以,庄齐说她把小朱找了去,静宜觉得她虽然多读了几年书,但做事还是有点欠考虑。 庄齐蹙着眉头问:“他怎么变化那么大,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不同了。” “六年过去了,妹妹。”静宜比了个手势,笑说:“人家位置不同,身份也不同了,作派当然会变。这问题我也问过王不逾,他就跟我讲了一句话。他说,倘若所有人的前途命运都要过你的手,你会变样吗?” 庄齐反应了一下子,她说:“那不是李富强的事情吗?跟唐纳言有什么关系啊?” 静宜叫起来,“李伯伯是谁啊?他会天天待在办公室做具体工作吗?亏你问的出来。” 说多了庄齐就心烦,她不愿意碰这类严肃的话题,“行了行了,我不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和我又没关系。” “没关系吗?我看他这么多年不结婚,是在等你吧。” 庄齐最怕听见这句话,也最怕面对这个事实。 她拨了拨杯沿说:“早知道不回来了,蒋教授还说他和张文莉订了婚,没搞清楚就瞎讲。” 静宜笑说:“没这回事好不好,人家张医生孩子都两岁了,谁会等他这么久。其实你怕的那些吧,我觉得以纳言哥现在的能力,都不算什么问题了。但如果你是为别的......” 庄齐急急地打断她,“这不我又冒出个妈来了吗?扯出那么多陈年旧事。我是不怕被议论的,我也不怕再和唐纳言怎么样,我就怕他那对父母又来谴责,说我是专害他儿子的。这个罪名我真是不想再担了,我一个人活得清白自由,才不送上去给他们评头论足。” 究其根本,还是唐纳言太出色,出色到在世俗的目光看来,需要一个出身、品貌以及德行,各项条件都完美的姑娘来配他,才能压服往一边倒的众议,才能被他极端苛刻的家庭接受。 小唐夫人这个角色,是注定要被架在火上烤的,人人都愿意来评判她,她永远都只能端庄得体。说实话,庄齐丝毫不期待这样紧绷的社会角色。 年纪小的时候可以只谈爱,情浓喝水也能当饱,喜欢谁就大胆地追求谁。 但她已经长大了,看问题不能只是单一地从自身出发,要考虑更多的方面。 当然这是她自作多情的臆想。 有唐伯平在,别说结不了婚了,就算勉强结了,也免不了看脸色。 “那也对!”静宜感同身受地说,“是挺生气的,总觉得自己儿子是多么伟大光荣,谁要当他家儿媳妇都得绝对正确,有什么了不起!” 庄齐笑了下,“人家倒也没那么说,只是我过惯安生日子了,不愿再去消耗自己,包括消耗爱和情绪。” 要问读博这五年里,她究竟长进了些什么,无非是思想上的升华,和内在人格的独立。也许闪闪发光的爱情很可贵,但什么都比不上内心的平和。 组成家庭,结婚生子,并不是每个人天生的本能和使命。 如果是的话,就不会有许多的婚姻和生育制度,来规定大家在夫妻关系里的义务了。如果是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会像吃午饭一样,到了时间就一窝蜂地去食堂了。 也根本不用别人来提醒——喂,你到年纪了,该结婚了啊。 讲穿了,不是个人需要婚姻,而是社会需要婚姻。 否则怎么会弄出那么多花头经来,什么订婚仪式、摆喜宴、亲友见证,非把一件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私事,闹成一场人尽皆知的公共关系,竭尽全力把婚姻限制在框架内呢? 静宜再同意不过了,“你又没什么义务在身上,蒋教授也不会要求你那么多,就过得自我点怎么了?” “每个人都应该自我地活一次。” 她们聊了很久,到十点钟,静宜的手机准时响起来,她一看屏幕,不耐烦地接了,“喂?” 王不逾在那头说:“十点了,你还没到家。” 静宜说:“我碰到庄齐了,在她家喝茶呢,还没那么快。” “茶改天再喝,很晚了,我去接你。” “......好吧,我把地址发你。” 庄齐指了下手机,“谁啊?” 静宜哼了声,“还能有谁,老叶自己当不好爹,他给我新找了个爹,厉害吧?” 庄齐鼓了鼓掌说:“王不逾居然把你给管住了啊?那真是挺厉害的。” “我是看他上了年纪,给他几分薄面而已。” 喝完杯子里的茶,静宜便起身告辞,说下次约。 庄齐送她到胡同外头,陪着她等了十来分钟,王不逾也就到了。 她开了车门,让静宜坐上去,弯下腰打招呼说:“不逾哥,好久不见。” 王不逾客气地点了下头,别的也没再讲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看来还是没有变,庄齐也回点了一个。 但静宜不高兴,嘟囔了一句,“您再高冷,也至少说个你好吧?又不会累死。” 眼看王不逾脸都青了,嘴唇动了动,还是一言不发的样子,估计被气得不轻,应该除了静宜之外,也没人这样指教他,而且还是他眼巴巴要来接的,上赶着挨了句骂。 第165章 庄齐还想劝两句,但车窗已经被静宜升上去,她大概以为自己没有听见。 既然是人家夫妻的私房话,那她就装没有听到好了。 周日早上,庄齐睡到中午才醒,她打着哈欠穿过庭院,想去后面看看小玉。 刚准备敲门,发觉里面动静不对,不知道谁在吃东西,好响亮的口水声。 虽然这么多年没那方面的体会了,但庄齐也不是没经历过,她小心地把耳朵贴在了窗户上,听见里面细微的讲话声,仿佛是周衾在问,“你想我吗?” 意识到小情侣在做什么,她涨红着脸退了出来。 这个周衾,回来也不告诉她一声,真是的。 没等她吃完午饭,周衾就从小玉房里出来了。 他走到餐厅里,拉开一把椅子坐了,“庄小姐吃饭呢?” 庄齐把头转过去不看他。 她姿势别扭地说:“周公子身体好了,用不上我等草民,招呼也不用打了。” 周衾朝她作了个揖,“别讲这种话,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哪,没有你我怎么能好啊?” 庄齐这才说:“那你回国不告诉我,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周衾说:“这种事让周吉年的司机干就成了,我哪里敢劳烦你亲自去接我啊?” “你真的好了?”庄齐还是有点不信,一连问了他好几句,“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以后都能好好的吧?” 他点头,也没把复发的几率拿出来吓她,很郑重地保证,“好了,以后不会再生病了。” 庄齐紧紧抿了半天唇,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嗯,去和小玉好好过日子,她进步可大了,有时候读书给我听呢。” 周衾也一脸动容,“那都要感谢你啊,她跟我说了,你给她请老师,定时带她去复诊,鼓励她自立自强。齐齐,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怎么还呢?” “不用你还。”庄齐把筷子一放,架着的腿也拿下来,“您就长命百岁地活着,比什么都强,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 “你照顾她这么久也累了,我今天就把她带走了啊。” “哼,你那是怕我累着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庄齐送他们到门口,她刚要交代周衾几句,小玉忽然转过来,很用力地抱紧了她,把她弄得趔趄一下,受宠若惊地笑了,“他要是再跟你厉害,你还来找我啊。” 等小玉哭着松了手,周衾问她:“你刚要和我说什么?” 庄齐回想了一下,但脑子里一团浆糊,她说:“忘了,被她这么一弄,不记得了。算了,等我想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那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 庄齐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出去,又抬头望了会儿天。起风了,白云走得很快,耳边传来细窄的竹叶被吹动的声音,风里都是化不开的浓绿。 前阵子梅阿姨老家有事,匆匆忙忙跟她辞职走了,现在小玉也周衾被接去,这个家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回来,锁好门,回了书房里坐着。 这么些年过来,庄齐已经很习惯独处了,不像上大学的时候,哪有聚会就往哪儿钻,玩得家也不要回了,每每惹得唐纳言去逮人。 接下来的一周都没什么事。 庄齐忙完了,按时下班,做完普拉提回家洗澡,锁好门睡觉。 有时候她都觉得,日子这么一年一年过下去也不错。 周五傍晚,庄齐从单位出来,她今天没开车,早上坐地铁来的。 在电梯里碰到庄新华,两个人叙了半天的旧。 看她还准备在手机上叫车子,庄新华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不完了吗?” “那也行,就是挺麻烦你的,我想去一趟超市。”庄齐说。 庄新华刚要说她太客气,一辆奥迪平稳地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车牌还有点熟悉。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系列的车号是中......果然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庄齐她哥。 庄新华打了句招呼,远远地派了一支烟过去,“纳言哥,来接齐齐了。” 唐纳言关上车门,伸手接了他的烟,“小庄也刚下班啊?” 庄新华笑着说:“对,她今天没开车来,我还说捎她一段。” 唐纳言点头,“我知道,我特意来接她的,你去忙吧。” 等庄新华下完了台阶,庄齐还攥着自己的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双脚像被黏住了。 唐纳言不紧不慢地掐住了那根烟。 他看了眼低眉的庄齐,“现在大了,不肯要我来接你了?” 庄齐的睫毛黑压压覆下来,“不是。” “那还不上车?”唐纳言把手侧插在口袋里,他说:“打算一直这么站在你们单位的出口,让你同事都看见我们俩在这里拉拉扯扯?” 庄齐有些急了,她仰起脸来看他,“上次不是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她还敢提这个事情。 还要说她那个拿来骗人的男朋友! 唐纳言忍住了往上涌的火气,“你男朋友不是没来吗?哥哥接你回家,委屈你了是吧?” 庄齐被他噎得不轻,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几分愠怒地看着他,想讲些什么又讲不出来。 但唐纳言懒得等了,他把手拿出来,指了下大厅里头,“怎么说,你是想要你领导下来劝你?也好,我正好拜会一下几位叔伯。” 第166章 “不要。”庄齐一着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求他别上去。 唐纳言冷硬地撇了下头,“那就上车。” 第57章 能答应吗?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电梯里不断有人出来,路过的都要看他们两眼。 庄齐意识到真不能再这样对立下去了。 她把心一横,自己拉开后面的车门,侧身坐上去。 看她气鼓鼓地上了车,唐纳言也皱了下眉,现在真是有主意了,上个车也磨磨蹭蹭,他讲话一点用都没有。 他坐上来后,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是直接回家吗?” 庄齐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赶时间的话,送我去一趟超市,弹尽粮绝了。” 末尾一句让唐纳言想笑。 再一看她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一张未经任何粉饰的素白面孔,像入秋后才有的清冷月光。 他忽然生出一种幻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妹妹从国外留学回来,仍然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还是可以来接她下班,路上顺便去买一点食材,一起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唐纳言还可以假装他们是最亲密的爱人。 只要庄齐那张小嘴不要开口顶撞他,她现在很不乖了。 因为这份美妙的想象,他心情好了不少。 唐纳言问:“一般都在哪里吃饭?除了周末。” “食堂啊,很少在外面吃。”庄齐坐正了来答话,免得等下又被他挑剔仪态不佳,骂一句坐没坐相。 唐纳言点头,“你们食堂还不错的。” “你怎么知道?”庄齐问,“难道你去吃过?” 他说:“吃过还不止一次,陪李伯伯去的。” 庄齐忽然笑了下,“你都成他左膀右臂了,听说他相当看重你。” 谈起这些来,她永远都是那么稚嫩,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 唐纳言抬了抬唇角,“看重也是有限度的,有条件的,没人会平白看重你,明白吗?”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庄齐立马回嘴说:“我又不和你走一条路,我怎么会明白?” 可能就是看他一次比一次强势,她忍不住要在小事上气一气他。 唐纳言说:“胡说,你怎么不是走这条路,才刚进来你就弃权了?” 庄齐还真点头,“我弃权,我能把业务做熟,不出差错就很好了,没那么大的野心。” “这点野心还不应该有吗?”唐纳言看她思想态度有问题,又忍不住教训起来,尽管在来的路上,他反复地跟自己说,现在对她更要耐心和气一点。 他又说:“你看队伍里那些老一辈的阿姨们,她们之所以能在同辈当中脱颖而出,除了自己家庭铺垫的资源,包括父辈强有力的庇护也好,丈夫伸出的援手也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庄齐把头扭向一边,“不知道。” 给唐纳言气得,真想把她的小脑袋拧过来。 小时候教她道理,还知道恭恭敬敬地站着听,越大越不懂事了。 他扶着方向盘说:“就是自己较早地表态要接受锻炼,然后才会有一系列的着意培养。要都像你,一上来就是只要求不出错,谁会培养你?” 庄齐不高兴地说:“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去敲领导的门,说我全世界第一优秀,你快点来培养我吧。” “那不是你的事!那是大人要做的事,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去为你走动,这些话不必你来讲。”唐纳言好笑地说,“你只要在办公室表现得会做事,也敢做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庄齐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了。 连赌气也像是在别别扭扭地撒娇。 她好好地坐着,心跳却因为一句“那是大人的事”忽然乱了。 从过去到现在,唐纳言总是在告诉她,她是有大人管的孩子。 哪怕在此之前她把他气得不轻,哪怕她多了一个半路相认的妈妈,唐纳言仍然坚持认为他才是长辈,她的事到什么时候都有他在操心。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早在情窦初开时,她就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对唐纳言的爱里。 庄齐是个daddy issue很重的人,所以才会在床上冒失地叫唐纳言爸爸,会因为他事后没长时间地吻她而失落,相当地迷恋他的aftercare。 在她心理成长的俄狄浦斯时期,也就是三到六岁,对性别认同快速发展的阶段,因为庄敏清的过世,爸爸这个家庭人物,在庄齐的情感上是缺席的,孩提时的需求没有被健康解决,导致长大以后,总是持续在某一段关系中,弥补这个未被满足的愿望——她需要被看见,需要被关注。 而全部的这些缺失和空洞,她都在唐纳言身上找到了。 在他这里,她永远被重视,永远受呵护,永远被疼爱。 但现在的复杂情形是,她不靠近唐纳言,身体里的情绪还能够和平共处,一靠近他就不行了,她不停地被激发出这种强烈的渴望,一面又要花精力去克服。 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唐纳言还以为她睡着了,从后视镜里一看,正对上她懵懂的眼神。他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说一次没有用,你是听不进去的。算了,下次再讲。” 庄齐低下头说:“不用下次了,我要是需要的话,找蒋教授就好了。我还没去上班的时候,不也是夏伯伯在打点吗?” 第167章 “夏治功给你打点?”唐纳言几乎被气笑了,他说:“他有那么好心啊,那都是我打电话请来的人,他只是露了个面!我还倒送了他一份厚礼。否则他为什么要管你的事?” 怪不得呢,她当时就怀疑,夏治功怎么那么卖力,没道理的呀。 庄齐脑子短路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 “你在明知故问?”唐纳言拧着眉看她,“我去你能答应吗?” 抠着坐垫想了半天,庄齐忽然抬起脸说:“你也不要管了,你又为什么管我的事?我自己会管自己。” “又来了。”唐纳言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往后点了一下她,语气严厉地说:“这个话,七年前我就回答过你吧?自己想想看我怎么说的。” 根本不用想。 庄齐一直都记得。 那天在病房里他说,七岁那年我管了你,这辈子就不会不管。 眼看商场到了,她忙叫住唐纳言说:“哎,就是这儿。” 唐纳言开进地下停车场,又一起进了负一层的超市。 进去后,唐纳言顺手就推了个车,庄齐也懒得伸手取了。 她买起东西来没节制也没规划,总之看到什么就要什么,六百一盒的黄樱桃拿三盒,四百一只的碗也要两个,老庄家要是底子薄一点,没给她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她估计早就露宿街头了。 庄齐手里抱了瓶茅台,放进购物车里时,她听见唐纳言嗤了声。 她悻悻地收回手,“你笑什么?” 唐纳言说:“去资本主义国家野了五年,喝喝红酒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吧?没事儿还得整点白的。” “我这是准备拿来做菜的。”庄齐反驳说,“再说我哪有野啊,我五点就起来用功了,每天还跑步呢。” 五点起来,还跑步,听起来像编出来的。 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有哪天早起过?劝她出去跑一次步比什么都艰难。 这是唐纳言第一次觉得,出国读书也不全是麻烦,对小女孩的成长有好处。他点了下头,“好,导师对你怎么样?” 庄齐说:“非常不错,她教会我很多东西,不止有专业知识。” 结账的时候,庄齐拿出手机来,被唐纳言夺了下来,她垫起脚说:“我自己付钱,我都参加工作了,你别给我付。” 唐纳言啧了一声,“就你工资那两个子儿,够买这里几样东西?” “那也不要你管。” 庄齐又凑到他跟前去抢,被唐纳言伸手握住了后颈,他说:“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最讨厌听不要你管这句话,光这一路上庄齐就说了两次。 骤然被他拉到眼前,庄齐差点撞到他怀里去,她下意识地攀住了唐纳言的肩膀,是为了防止自己摔跤。 但那股洁净的冷香扑在脸上时,庄齐反应很快地屏住了呼吸,如果不是脖子被唐纳言制住了,她甚至想扭过头。 庄齐记起小时候练大提琴,老师牵着她的手去拨动琴弦,那份触感从指尖震颤到心里。 现在她的心就是琴弦,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道,固执地在心尖上拨弄。令她变得呼吸急促,只有在停顿的间隙,才有片刻的喘息。 在唐纳言同样混乱的气息要吻上来时,庄齐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不要,唐纳言,不要在这里。” 这个久别重逢的吻,最终擦着她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耳边,惹得庄齐一阵痉挛。 他笑了一声,“想起来我叫什么了,不跟我哎啊喂的了。” 庄齐不和他抢这个事了,她松开唐纳言,急急忙忙地先出去了。 唐纳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角,笑着继续把账结完。 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的郑云州推着车子走过来。 他淡嗤了一声,“贴得那么近都没把握住啊?唐主任。” 唐纳言这会儿心情好,没回这句。 他收起手机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没上班啊。” 郑云州说:“刚下班,家里阿姨请假了,帮我妈买点东西。哪里有你舒服?妹妹都搂上了。” “这算什么,我今天晚上还要在她家住,你等着。” “谁就这么干等啊?赌十个。” “成交。” 庄齐先到了车边,脸上还有没退下去的红晕,低头站在旁边等他。 唐纳言直接把购物袋放在了后座上。 他开了副驾驶位的门,“上来。” 庄齐小声说:“我坐后面。” 唐纳言把她塞了进去,“后面坐不下了,我也不想扭着头说话,你体恤一下我吧。” 车开出去后,庄齐张了张嘴,说:“我现在住在......” “我比你知道你住哪儿。”唐纳言熟练地拐了个弯,他说。 庄齐转过脸看他,“你怎么会知道,谁跟你说的?” 唐纳言清了下嗓子,“这点事我都搞不清楚的话,就不用在京里混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大约是天气太干燥,工作沟通又太多。 庄齐的视线落在他那两片单薄的嘴唇上。 她忍不住说:“天天都坐在空调里,多喝点水,办公室里放个加湿器。” 唐纳言笑了下,“你现在帮我把杯子打开,给我喝一口。” 庄齐看了眼他的保温杯,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下,还是没有拿。她说:“等下了车你自己喝吧,开车喝水不安全。” 第168章 “好,你怎么说怎么做。” 一下子又捧起她来了。 庄齐哼了声,“你别来这一套,一会儿又吓我。” 唐纳言说:“那不是被你气的?你要是肯听我一点话,我不愿意好好跟你说?我喜欢大呼小叫?” “这也算不听话,你现在是不让别人说话了吗?”庄齐几乎是下一秒就回了嘴。 才消失的红痕又一次蔓延在她的脸颊上。 庄齐想到自己在美国的时候,午夜里那些多而乱的杂梦。 有时候会梦到秋天的午后,她被唐纳言压在书桌上,攥着桌沿的指骨隐隐发白,不挺被他耸挺着往前的过程里,汗从鬓发里流下来,滴在她练笔译用的手写电纸本上。 偶尔是夜晚,她站在梦里旁观,看着窗户上自己肩膀的轮廓,很单薄,像夹在书本里的一片枯树叶。唐纳言边撞边吻,冒出细小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脸颊,她因此腿软,伤口长出新肉一样的痒,靠回头吻他才能好一点。 梦到最多的,是唐纳言出现在普林斯顿,一进门,他就很凶地把她压在墙边吻,把她吻得手脚都软了,在梦里淋淋漓漓地泻出一滩,打湿了他的裤管。 而唐纳言也是这样,沉声斥责她不听话,非要跑这么远来读书,一边往下探手,去解开自己的皮带。 唐纳言停稳车后,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也算不听话。”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 杨柳依依,木栏花架下摆了一张藤椅,旁边堆了厚厚一沓书,虽然面积小了点儿,但被布置得清新别致,风中飘动着隐约的脂粉香,不用留心也能知道,有女孩儿长期生活在里面。 庄齐带他到了客厅,“就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再来收拾,你快回去吧。” 唐纳言一只手搭在胯上,垂眸看她,“我给你当了半天司机,茶也不配喝一口?” “我这儿可没茶给你。”庄齐走到冰箱边,拿了一瓶矿泉水。 她递到他手里,“请喝吧。” 那瓶水刚拿出来,在空气里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唐纳言握在掌心里,皱了下眉:“冰的?” 庄齐点头,“现在不是夏天吗?喝点冰的没事吧?” 唐纳言说:“我上周刚病了一场,不能喝这些。” 听见他生病,庄齐还是很担心,她啊了一声,“那你现在好了吗?” 唐纳言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得明明白白。 他玩味地笑了下,“如果我说还没好,现在嗓子还哑呢?” 庄齐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指了一下医药箱,“那......那我这里有感冒药,你吃吗?” “不吃!”唐纳言顿了一下,忽然又动气了,咬牙冒出两个字。 她被吓得眨了眨眼,“不吃就不吃,我正好留着。” 唐纳言走到茶台边去烧水,很没有客人自觉的,自己拆开了一个崭新的主人杯,又抬起下巴问:“家里有什么茶叶?” 庄齐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 上次胃痛去医院,医生建议她少喝茶后,她就把仅剩的几罐茶叶都束之高阁了,省得看见就忍不住泡一杯。 她垫着脚要去开柜门,上衣随着她的动作被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肚。 唐纳言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漆黑的目光越来越浓稠,最后撑着茶桌把视线挪开了。他无中生有地咳了两下,“那个,你转过去,我来拿。” 庄齐毫无察觉地点头,“也好,我半天都摸不到,在最上面一格。” 一直到水烧开,唐纳言终于喝上了一杯热茶,喉咙里那股刺痒还是没下去。 不但如此,他连看庄齐也变得躲闪了,长兄的气势登时弱了不少。 来时唐纳言坦坦荡荡,敢教训她敢威吓她,全因他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现在不由自主地动了几分邪念,名不正也言不顺了。 庄齐没一起喝,她把头发绑起来,开了冰箱门,一项项归类放好,又拿出几样配菜来,算算时间,也该做晚饭吃了。 她手里捏着一盒三文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唐纳言。 庄齐在心里嘀咕,他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还想留在这儿吃饭吗?是不是得做他一份? 算了,先做吧。 他要是不吃就倒掉。 庄齐进了厨房,先用小奶锅去煮鸡蛋,定好了时间后,又去打西芹汁。 “在做什么?”唐纳言从门口走进来问。 她这里布局很窄,也不是现代式的开放厨房,突然站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顿时变得拥趸起来。 庄齐差点转不开,她说:“我打点蔬菜汁,你喝吗?” 唐纳言皱了下眉,对白人饭深恶痛绝的样子,“西芹能好喝吗?” “还可以,就是青草的味道。”庄齐说。 他点头,“三文鱼要切吗?我帮你。” 可能这对话太老夫老妻,也或许是唐纳言身上人夫感太重,尤其他戴着副眼镜,白衬衫的袖口被卷到小臂上。 庄齐迷茫地嗯了一下,又摇头,“哦,不用,一会儿就那样煎,培根切一切。” “刀在哪儿?”唐纳言忽然站到她身后。 那股木质香围上来时,庄齐都不敢乱动,她怕退一步就要到他怀里去,于是小心地平移着,打开隐形的木匣,取出一把给他。 她弄完蔬菜汁,忙躲出去了喝水。 厨房里的气氛令人口干舌燥,庄齐迅速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 第169章 刚放下,就听见唐纳言不轻不重地嘶了声。 “怎么了?”庄齐忙跑进去看。 唐纳言的左手大拇指上,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血正从他的虎口往下滴。 庄齐吓得叫了一句,“天哪,你怎么搞的?” 她看得心惊肉跳,猛地一下子,都不知道是先给他清洗伤口,还是先去找纱布来包扎。 还是唐纳言自己把手放在了龙头下,把血冲干净。 他柔声安慰了句,“没事,去把家里的药箱拿来,慢一点走,不要跑。” 庄齐又跑到客厅,蹲下去打开白色的药箱,纱布已经没有了,里面只剩没什么用的创可贴,他那个伤口又长又深,这也包不住啊。 她只好揪了一大团药棉,在唐纳言出来的时候,替他摁在了仍往外出血的伤口上,一脸焦急地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家里没纱布了,我们去医院,附近有个社区医院,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唐纳言点头,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好,你不要急,很远吗?” “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第58章 大得吓人 夏季天光长,快七点钟了,太阳还未完全沉没在云端,挣扎着吐出霞光万簇。 庄齐走路时侧了一点身子,小心托着唐纳言那只受伤的手,挨在他身边走得一步一顿,像一只刚下地的小羊羔。 唐纳言想说不用这样,但手贴在她细腻的皮肤上,一下子又舍不得离开,还是没作声。 到了医院后,值班的护士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缠上绷带包扎好。 庄齐站在一边看,心脏也跟着发紧,“怎么那么不当心啊?” “没用惯你的刀,一下子就切手上了。”唐纳言说。 护士笑说:“你太太还不是心疼你。好了,结痂之前都不要沾到水,一天换两次药。” 庄齐让他坐着,自己去拿单子取药,又提着塑料袋回来,“好了,走吧。” 看到伤口被包好了,庄齐吊着的心才被慢慢着陆了,也能讲两句玩笑了。走回去的路上,她问:“你是不是很久没进厨房了?切个菜都能这样。” “基本不进。”唐纳言受伤的左手垂下来,右手自己拿了药。 庄齐撅了一下唇,很骄傲地告诉他,“不用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可都自己做吃的。” 落日余晖里,唐纳言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他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哄她说:“嗯,你是表现出色的好孩子。” 庄齐小小地暗爽了一下。 不管到什么时候,在哥哥这里争取表扬,都是她最爱做的事。年纪小的时候更邪,别人怎么夸都没用,就得唐纳言夸她。 记得她初中放学时,还会把考了满分的卷子扬在手里,飞跑出来给他看。唐纳言坐在车上,完整地阅一遍卷,然后收起来夸她,“真不错。” 那个时刻令庄齐记忆犹新。 到家以后,庄齐让他在沙发上坐着,不要再动了。 她进了厨房,很快就拌好了沙拉,煎了两块三文鱼,又因为唐纳言是伤兵,稍微照顾了一下他的口味,多煮了一份豚骨拉面。 端上餐桌后,庄齐扬声叫了句,“来吃饭啦。” 唐纳言过来时,她又折回厨房去取餐具,站在水槽边清洗勺子,没注意他也跟了进来。 他忽然贴着她站在了身后,伸手问:“能帮我挤一泵洗手液吗?” 庄齐被束缚在他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她红了红脸,把泡沫挤在了自己的手里,朝他右手手掌抹过去。 唐纳言就这么一点边界感也没有的,几乎是压着她在洗手。 如果这时进来一个人,从厨房门口窥探过来,会以为他们在做别的。 加上一个穿着白衬衫,面上清冷禁欲,另一个连耳尖都透着红,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身体前倾,看上去像被什么顶住了。 他洗个手可真是慢哪。 因为手上的左手撑在水台边,右手只能自己给自己揉搓,唐纳言做得十分吃力。 他一边还说:“不要急,你想想人家只能靠一只手生活的人,多不方便哪。” “您真是会由己度人。” 庄齐实在等不及了,她被蹭得轻轻地喘着,把他的右手握过来,两只手替他里外搓了一遍,连指缝里也没有放过。 唐纳言说:“嗯,很干净了,冲掉吧。” “一只手并不妨碍你冲。” “妨碍。” 庄齐又拿起他的手,放到了水龙头下面,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干,她说:“这样可以了?” 唐纳言在她的话里睁开眼。 刚才他有一阵的眩晕,在她柔软的、持续的触碰下,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涨了起来,还好今天穿的裤子偏松。 他点头,“可以,去吃饭吧。” 她往后扶住了橱柜,赶紧走回餐厅,在长桌边坐了下来。 庄齐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往嘴里塞了一把羽衣甘蓝,机械重复着做着咀嚼的动作,这能帮助她快速镇定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吃掉半盘沙拉。 庄齐想,洗个手就让她面红耳赤,如果她真想维持稳定的内心秩序的话,也许只好回美国了。 可是她花了那么多精力考下来的工作怎么办? 这时,唐纳言已经出来了,坐到了她对面。 第170章 不知道他怎么在里面耽误那么久。 她没起身,指了一下拉面说:“我给你做的,可能不是很好吃,别抱太大期望。” 唐纳言粗粗看了眼,面汤浓郁鲜白,还卧了半枚溏心蛋,撒着白芝麻当点缀,看起来相当可口。 真是进步了不少,不管味道怎么样,起码卖相上乘。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微笑看着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很厉害了。” 虽然被褒奖了,但庄齐没什么兴致地说:“嗯,你吃完了快点回家吧。” “你那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唐纳言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 庄齐抬头看他,点头,“是,和你待在一起很不舒服,我紧张。” 唐纳言笑,“正事刚才都已经讲完了,我保证,接下来不会骂你一句。这样总可以了?” “我又不是怕挨骂,真是的。”庄齐小声嘟囔了句,低下头吃东西。 等吃完饭,庄齐一个人进了厨房洗碗。 唐纳言要帮忙,她说:“千万别来了,我照顾你还不够呢。” “也是,那辛苦你了。” 这一来她忙了很久,等再去客厅催他离开时,看见唐纳言已经睡着了。 他躺在沙发上,包扎了的左手在小腹上搭着,银框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白衬衫被睡出了两三道褶,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头轻蹙。 看起来,唐纳言在梦里也并不轻松。 当然不会轻松了,李富强这个人精明强干,早在地方上便远近闻名,听说他曾把之前的办公室主任逼到累得住院,有他栽培是一件好事,但未必人人承受得住。 不知道唐纳言为什么非得去吃这个苦。 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已经很好了呀,非要爬得比谁都快,比谁都高吗? 庄齐从旁边取了床毯子,她紧紧捏着粗花边缘,坐在茶几上看了他很久。 六年过去,他眼角也生出了几根细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被映照得像枯树根上的裂痕。小时候她以为无所不能,好像永远也不会变老的哥哥,也被岁月无情地雕刻出了印记。 她给他盖好毯子,蹲在地上,伸出手小心地摸了一遍,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她的手腕因为寻不到支点而抖得厉害,总感觉身下的人也在颤。 她怀疑,是不是他们同样频率的心跳在这个无言的时刻里产生了联结。 但唐纳言根本没有动。 她凑近了,能闻见他身上冷淡的气味,和匀称的呼吸声一起传来。 睡觉还戴着眼镜,应该很不舒服吧? 庄齐伸手去摘,轻轻地拈住它两端的镜腿,顺利地取了下来。 她刚拿在手里的一瞬间,躺着的人有所察觉似的,抬手揉了下鼻梁。 下一秒,唐纳言睁开了眼。 一点准备也没有的,庄齐百转千回的愁绪还在脸上,被他瞧了个正着。 唐纳言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力道大得吓人。 他眼里浓云密布,化都化不开的磅礴雾气,像暴雨来临前的湖面。 庄齐纤细的手腕被他攥着,因为吃痛而使不上力气,眼镜也掉在了地毯上。她挣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不得已示弱道:“好疼,你放开。” 唐纳言把她拽到了身上,她的鼻尖撞到了他的脸,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贴到她耳边,“哪怕是骨折了呢,我也得一会儿带你去看,现在无论如何等不了了。” 庄齐撑着沙发,想要靠手臂力量起来,“等什......” 还没有说完,唐纳言已经摁着她的后颈,急切地吻了上去。 “呜......”庄齐剧烈地扭起来,身体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她不知道越是这样,自己的处境就越是困难。 唐纳言脸上已经露出难耐的表情。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抱起她,到里面那个卧室去,把她压在满是她自己气味的床上,从后面把她做到泪水涟涟,只能把身体伏在冰凉的床单上,低声啜泣。 但他现在更需要这个吻。 等了六年了,他已经无法忍受,无法自控。 他不能只是在梦里,在谁都不出声的情况下,才能吻到妹妹的唇。 唐纳言渴望像现在这样,一边吻一边大力地揉她,让她气喘吁吁地跌下来,像朵软趴趴的云一样,降落在远处高山的树梢上,被褐色的枝干坚硬地穿过。 然后,他会用说话声来掩盖自己过分粗重的喘息。 在庄齐快喘不上气时,唐纳言把舌头退了出来,他牢牢捧着她的脸,报复般地去吮她的脸颊,说:“一走就这么多年,你真是不管人死活。” 庄齐哪里说得出话,她软成了一滩无垠的春水,波纹荡漾地伏在他的身上,随便他揉拨成什么样子。她脸上全是鲜红的咬痕,她觉得他不是在吻自己,他根本是要把她吃下去。 唐纳言伸手下去,解开了身上的束缚,用一只手托住了她,他含咬着她的耳垂说:“回来了还是要怄我,万一我被气死了呢?” “不要。”庄齐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脸贴在他的鼻尖上阻止道。 唐纳言一只脚踩在地上,身体微微往上曲起一点,迎住她,在那道泥泞的幽径里蹭了蹭,他哑声说:“说晚了,都到里面去了。” 他已经送了上去,把手上沾到的幼滑抹在她的耳后,又凑上去吻她的耳廓。 太久没有这样过了,庄齐闭着眼打了个摆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咬紧了他,哆哆嗦嗦地去找他的唇,亲也不是真的要亲,她已经没多少力气,只是忽然间太满太胀,那里一下子被塞得都是他了,令她觉得其他地方都泛空,忍不住蹬了两下腿。 第171章 唐纳言任由她贴上来,在自己的嘴唇上乱舔,他闭了闭眼,也没轻没重地鼎着她,不顾虑她多久未经事,也根本不给任何缓冲和适应的余地,只凭本能,不停地往上推过去,像火上烧滚了的茶炉子,水汽不停地翻涌上来,毕毕剥剥地掀着茶盖,阵仗越来越猛,鼎得她很可怜地往前缩。 没有数是第几秒钟,她哭叫着咬住他的下巴,淋淋漓漓地洒了一身。 因为太过剧烈的震颤和收缩,唐纳言也没能稳住多久,他顶着发麻发酥的头皮,迅速地离开了她的包裹,用手握着自己压在她柔软的肉瓣上,在沙发上淋下一阵温热的雨,呼吸都融化在她的媚叫声里。 庄齐卸了浑身的力道,瘫软在他的肩头,又无力地滑落下去。 唐纳言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细密地吻着她,吻得时间如果不够长,他担心还是在做梦。 直到舌根都酸痛,他怀里仍然有个香甜绵软的女孩,在柔柔地回应他,唐纳言才肯相信这一次不是假的。 池边吹来的夜风从两面全开的菱花窗内涌入。 庄齐在他怀里抖了一下,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唐纳言用一只手扯过毯子,盖在了两个人身上,毕竟在刚才的大动干戈里,都脱得所剩无几了。 他换成了侧躺,庄齐被挤在了靠垫那头,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唐纳言揉捏着她的手腕,“这里还疼吗?” 庄齐没力气说话,轻轻摇了一下头。 过了会儿,身侧传来绵长匀缓的呼吸,唐纳言低下头,拨开她额前的长发亲了下,说话轻得像呢喃,“都这么累了啊。” 庄齐一开始是在装睡。 在这么一番激烈的性/爱过后,她不知道怎么在清醒的状态下,解释与自己言行相悖的身体反应。 嘴上不停抗拒着唐纳言,希望他尽快离开这里的话,她不礼貌地说了两遍。但那里却紧咬着他不肯松,以至于他用了十分重的力气,放大了好几倍的动作幅度,才能自如地chou动。 在这个过程里,也不知道是谁更热烈一点,好像是她呢。 她不能说我好想你,也不能说我好爱你,只能小口地吻他。 后来他长时间的把她抱在身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温柔气息,庄齐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唐纳言仍躺在她的身边,身上好端端穿着睡衣,手从后面抱过来,松松搭在她腰间。 庄齐再一看自己身上,也是新换的真丝睡裙。她有些懊恼地想,昨晚她也睡得太死了吧?做了次爱就那么舒服吗?真是没一点用。 她把唐纳言的手拿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为了不吵醒他,拿上一套衣服,跑到后头客房的浴室里去洗澡,像个女鬼一样,披头散发地在庭院里游动。 大概唐纳言帮她擦过了,除了被他揉出来的鲜艳指痕外,她身上都很干爽,可昨晚出了那么多水不是吗?她满脸红晕地吻他,在空中淋出一道弧线,浇在他们贴合的地方,又落在沙发上、地毯上。那时候唐纳言抱着她,鬓发都湿了,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冲状,一边低低地问:“好紧,怎么还是这么紧?” 庄齐换好衣服,把睡裙丢进了洗衣机,也没再回自己房间了。她带上院门,去胡同里吃早餐,估摸着唐纳言走了,她再回去也不迟。 他一个大忙人,总不见得还待在她家一整天。 搅着豆腐脑的时候,庄齐不禁怀疑,唐纳言竟然比她睡得还沉,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他永远都比她醒得要早,是不是上年纪了就会这样? 唐纳言是十点多才醒的。 多少年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他眉目舒展地往身旁一摸,什么也没有。 他遽然睁开眼,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庄齐不知道何时起来,扔下他走了。 房内暗昏昏的,院内强烈的光照投不进来,唐纳言摁着眉骨,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发愣。 他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庄齐走的时候,是奔着这辈子不再相见去的,在美国的这五年里,必定想尽了一切办法,将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格式化。 什么五点起床,什么用功读书,又跑步锻炼的。她从小就被惯坏了,是能吃得苦的人吗?这些外在表现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唐纳言一听就知道,不过是把有限精力都花在学业上。 爱是有的,这一点骗不了人。 从她那双不断眨动的漂亮眼睛里能看出来。 小姑娘藏不住事,心跳一快脸就跟着红了,和他对视都不敢。 但想要让庄齐重新鼓足勇气站到自己身边来,没那么容易。 她也没错,有那么一双挑剔阴损,动不动就刻薄人的父母,谁肯嫁到他家来受委屈? 唐纳言掀开薄被,进了主卧的浴室。昨天那口子划得不轻,现在左手还隐隐疼着,他只能用右手洗澡、剃须,梳好头发。 整理好出来,他拿起昨晚小鲁送来的衣服换上,今天下午还要去开会,他仍旧穿了套一样的白衫黑裤,把口袋里的徽章取出来,一前一后的吸住。 做完这些,唐纳言从卧室出来,很不凑巧的,和蒋教授碰了个照面。 蒋洁的嘴微微张开,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但年纪和经历摆在那儿,再惊讶也没过多流露,还是平静地打了个招呼,“是纳言啊。” 第172章 唐纳言客气地点头,“蒋教授,您好。” 蒋洁指了下里面,“你昨天晚上在这儿......住了吗?” “小齐回来了,我这个当兄长的来关心她,有问题吗?”唐纳言的表情更是稀松平常。 蒋洁不是很舒服,他这个当兄长的,把妹妹关心到床上去,把屋子里弄出这么些淫靡的气味,难怪她一来就闻着不对,沙发和地毯上几处来路不明的痕迹,像谁失手打翻了牛奶。 但夏治功都要巴结他,蒋洁也不好说什么,管多了女儿又嫌烦。 她笑了下,“没什么问题,吃早饭了吗?我给齐齐带了早饭,一起吃点吧。” 唐纳言抬了下唇角,“我还有事,她应该也出去吃了,不会这么快回来。” 蒋洁哦了声,“这样啊,那我应该和她先打个电话,今天怪了,平时这个点她都没起来的。” 对于庄齐早起的原因,唐纳言一清二楚,能躲他多远是多远。他拿上车钥匙,“蒋教授,我先走了。” “好,再见啊。” 等这尊大佛走了后,蒋洁忙把窗子都打开通风,进卧室整理了一番,女儿浴室的洗手台上,男人的剃须刀、牙刷、洁面膏,齐齐整整地摆放着。 蒋洁拿起那瓶木质调的须后水看了看。 这个唐纳言,是还准备在齐齐这里长住吗? 第59章 他乱说的。 庄齐吃过早饭,在胡同里找了家咖啡馆,靠读伍尔夫的一本文学作品,度过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昏昏黄黄的,像树枝上熟过头的杏子。 都还没翻两页,从译者序那里开始,庄齐就有点生气。 因为通篇都不是介绍女作者,他把大量的笔墨都花在了讲述伍尔夫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厉害的文学批评家,而她的丈夫又是如何的成功。 伍尔夫在文学上的成就难道不是靠她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吗? 怎么,她连靠自身努力取得的荣誉,也要被父亲和丈夫分一杯羹? 一查翻译的名字,是个男学者啊,哦,那就不奇怪了。 准备回家时,她收到一条好友添加请求。 是很熟悉的头像,蔚蓝天空下挺立着的一株孤松,对话框里写着:「我已经走了,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微信通过一下。」 是唐纳言发来的。 庄齐没有回,也没有给他通过。 她去结账,正好包里有一张钱,她懒得去存,正好买单用掉它。 庄齐对前台说:“你好,一共多少钱?” “您喝了一杯美式,还有一份三明治,对吗?” “对。” “一共八十六,我扫您就可以了,微信还是支付宝?” 庄齐可能在国外待久了,回来也没怎么和人来往,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可以用纸钱吗?” 前台小姐姐愣了一下,“啊?” 反应过来她说错了,庄齐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是说纸钞......不,人民币。” 前台尴尬地笑了笑,“哦,可以。” “这个给你,不用找了。”她递过去一张一百的,转身出了门。 回去时,蒋洁还坐在院子里等她,拿着剪子,修去盆景里多余的枝干。 看见女儿回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儿,“一整天去哪儿了?” “去随便走了走,看看京里有没有什么变化。”庄齐小声说。 蒋洁明知她搞什么鬼,还是问:“那你看出变化来了吗?” 庄齐拿了瓶水喝,“没有,都一样吧。” 蒋洁笑说:“是为了躲唐纳言吧?早上我都碰见他了。” “你碰到他了?”庄齐惊得差点呛着,“他没胡说八道吧?” 蒋洁轻轻瞪她一下,“他像是会胡说八道的人吗?就算偶尔开声逗闷子那也是和你,哪里会跟我嬉皮笑脸呢?我可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开颜过。” 庄齐哦了声,又此地无银地解释,“我们没做什么,他昨天手受了伤,没办法一个人,所以在这里住了。” “来,你坐下。”蒋洁把她拉到沙发边,说:“就算有什么也没关系,你长大了,现在工作稳定,没什么可发愁的,谈个男朋友很正常。只是不要再意气用事,权衡清楚再确定关系,让妈妈也跟着你担心,总怕你又受到伤害。” 她就是权衡不清楚啊。 一边又深爱唐纳言,一边又怕了他那个高不可攀家庭,还得担心自己可能带来的坏影响,进退维谷。 庄齐抠着裙子上的珠花,轻声说:“妈,我要像你一样就好了。” 蒋洁听笑了,“你像我怎么好了?” “就是觉得你韧劲很足,如果爸爸没有死,爷爷奶奶也还在,你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进了庄家的门,也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而且还能过得高高兴兴。”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蒋洁摇摇头,“你和我不能比呀,你外公外婆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留下点钱让我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读完了高中,我拎着个箱子就去了纽约上大学,自己报到、入学、收拾寝室,现在想起来真是无知又莽撞。” “可你是什么情况?在唐纳言手里养成了个娇气小姐,性格上嘛,也难免要软弱一点,当然了,这不一定是坏事。你爷爷家呢,和他们唐家比起来,也差了一大截,没那么贵不可及,也没那么多气给人受。要真是他的话,妈妈年轻个二十岁也有点怵的。” 第173章 “妈妈理解你,心里再喜欢唐纳言,还是想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不愿和唐伯平夫妻俩去摆擂台、赌心思,想后半辈子过清净日子,这也没什么不对的。爱里面的最佳人选,并不一定就是婚姻里的最佳人选,这二者是有差异的。我还是那句话,你和谁在一起我都支持,小朱也是好孩子。” 庄齐嗯了声,“知道了。” 看她低头不语,像是独自在琢磨什么,蒋洁也没再说了。 她去了厨房煲汤。 一小时后,蒋洁端着碗出来,“齐齐,来喝鸡汤,你也补补。” 庄齐放下手机过去,她说:“正好我也饿了,好香啊。” 蒋洁说:“马上就是陈云赓的寿宴了,你和我一起去吧?陈家人都知道你回来了,请帖上写了你的名字。” “好,以前我和我哥也常去陈爷爷那里的。”庄齐喝着汤说。 “那就行,到时候我来接你,多喝点儿。” 这时候天气还是很热,上午出门时,外面一丝风也没有,草丛里传来细弱的虫鸣,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 夏治功把车停在了胡同口,收到蒋洁发来的信息后,庄齐快步出了门。 她笑着上了车,和夏治功父子俩打过招呼,就没再说话了。 这不是庄齐第一次见夏禹,之前那么多场声色犬马里,都有这位公子哥儿的影子。 他留给庄齐的印象,是没怎么被家里管教过,肚子里也没几滴墨水,个性张扬浅薄的一个人。 这也和他的家庭也有关系,爸妈那么早就离了婚,父亲娶了个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白月光,心思都花在蒋洁身上,对儿子的关爱有限,也因此在物质上加倍地纵容,把他养成了个标准的纨绔。 譬如现在,庄齐规规矩矩坐着,他忽然喂她一下,“帮我拿那瓶水过来。” 庄齐忍了忍,压着脾气给他递了过去,连句谢谢都没有听见。 夏治功说:“你当哥哥的人,对你妹妹客气一点,别颐指气使的。” “没事,夏伯伯。”庄齐笑了一下。 反正他们一年也不见几次。 哥哥和哥哥之间,也不都是一样的。 老泰山大寿,周吉年站在园子门口,和他的大舅子一道迎客,穿得比见外宾还隆重。 长相儒雅的男人就是占便宜,哪怕他上了年纪,远远看着也是一派书生意气,更兼保养得宜,反而添了些年轻时没有的味道。 庄齐下车后,一个一个地称呼过去,到了老同学陈涣之那儿,她说:“你也回来了,上次在柏林见过。” 陈涣之笑着点了下头,“德国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毕业以后就回来了。” 嗯,还是那个小嘴淬了毒的陈公子。 庄齐笑了笑,“我先进去拜寿星,你忙你的。” 蒋洁说:“你这同学也结婚了,娶了曲院长的孙女。” 庄齐疑惑了下,“真的?他和疏月是同桌啊。” “说不定是那会儿就相中了。” “嗯,总之是人家的缘分。” 庄齐去正厅给陈云赓祝寿,老人家今天高兴,神采奕奕地坐在堂上,穿着一身合宜的衬衫裤子,旁边围了不少年轻人,其中就有沈宗良和唐纳言。 她若无其事地过去,说了一大串的吉祥话,哄得陈云赓笑了好久,他说:“来,齐齐都长这么大了,我看看。” 庄齐站到了他身边,又叫了爷爷。 沈宗良笑望了一眼唐纳言。 他忧心忡忡的语气说:“都长这么大了,你说你也不抓点紧。” 唐纳言哼了声,“越大越不听话,有什么用?迟早把我气死。” 沈宗良问:“六年前她就那么走了,知道自己搞错了吗?估计反应过来了,看你老唐这么受重用,她也该知道了。” 唐纳言说:“勇于认错这一点倒好,关键她坚决不改啊她,还觉得自己是祸害呢。” 沈宗良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那就是你工作没搞到位。还是要多谈话,优良传统不能丢,往死里谈。” “别谈了,把她逆反心理激起来,蔫不出溜地又给我跑美国去,我再也禁不起折腾了。”唐纳言一下就把他的提议否决了,他说:“谈话要管用,你怎么还一个人回来,且惠呢?怎么说你还是她领导,谈起来不更方便?” 说完,唐纳言就模仿他的口气演上了,“一个电话把她叫办公室来,小钟啊,我看你工作态度不是很好,汇报一下最近的思想吧。” 沈宗良摇了一下手,皱着眉说:“别提了,那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江城头号顽固分子。她管我叫董事长,一口一个董事长,成天躲得我三丈远,好像我会吃了她。” 唐纳言不想把这诉苦大会进行下去了。 谁还没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再吐要把陈老的园子淹了。 等他们俩回过神,陈云赓已经给庄齐介绍起了男朋友,说:“梁家那个小儿子今天来了,我看你们俩年纪挺合适的,去见见吗?” 唐纳言很果断地拦了一下,“不必了吧爷爷,她都快结婚了。” “是吗?”陈云赓又看向庄齐。 她今天穿了件斜肩礼服裙,头发都绾在了脑后,日头晒在她雪白的裙面上,摇曳一地的珠光粼粼。 庄齐老实说:“我没有啊,我怎么就快结婚了?他乱说的。” 陈云赓指了下唐纳言,“人家说没有,你还当哥哥的呢,别太武断了。” 第174章 其他长辈也在一旁鼓动说:“去见见吧,多认识两个朋友也好,说不定见了就想结婚了呢,是吧老爷子?” 陈云赓笑着点头,“是啊,快去吧。” 庄齐不敢看唐纳言的表情,他一定在脸色发青地瞪她。 她就这么挺直了脊背,婷婷袅袅地打他面前过,出了正厅往后园去了。 唐纳言双唇紧抿,一口怒气从胸前里呼出来,在寂静的室内听得分外清。 沈宗良笑了下,“可能我的进度要快一点,你这边儿还够弄了。” “别惹火了我,否则明天就把她拽去领证结婚,以我现在的心性真能干得出来。” “我完全相信。”沈宗良抬起他的左手看了看,“您都能狠心割肉了,强迫领证算个什么?” “......” 等人都出去以后,元伯上来小声说:“老爷子,您下次别给庄齐介绍男朋友了,没看纳言不高兴嘛,人家兄妹俩才是正经的一对儿。” “我能不知道吗?”陈云赓喝了口茶,他慢慢地说:“给纳言一点压力,他就知道赶紧采取行动了,天天坐着等能等出什么来?省得他爷爷抱不到重孙子,总是在我耳边念叨。” “您是这么想的?”元伯笑着点点头,“姜还是老的辣啊。” 陈云赓放下杯子,又问:“我记得齐齐和周衾挺要好的吧?他今天来了没有?” 元伯为难地摇了摇头,“三小姐不让叫,差点和姑爷吵起来,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姑爷只好让着她。” “胡闹嘛这不是?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小姑娘一样气盛!这是周吉年肯让着她,换了其他人你试试看。”陈云赓指了一下外面,对元伯说:“你派个车去接他来,就说是我说的,没的让别人以为咱们家不能容人,小伙子又没什么错。到了把他带我这里来,一会儿吃饭,让小衾和涣之坐一桌。” 陈老爷子要庄齐见的人是梁均和。 两人是一个大学的,早在读本科时就认识,梁均和比她高一届。 庄齐和他坐在亭子里,朱红的房梁上吊了个金丝架,一只绿尾鹦鹉立在上面,懒懒地抖着身上的羽毛。 有人端了茶上来,梁均和说了声谢谢,又问庄齐,“吃点心吗?” 庄齐拿了一块,“你毕业以后去哪儿了?” “瞎混。”梁均和谦虚客套朝她笑,“听说你出息了,现在在杨庆山那儿?” 他不肯坦诚相对,非要说些虚头巴脑的,庄齐也只好讲:“那算什么出息,也是糊弄日子,要不然多无聊啊。” 梁均和打量了她一番,“你好像很喜欢穿白裙子,那年你大三吧,文艺汇演那天晚上,也穿了条白裙子,我和不逾哥还去了后台,碰到你哥哥了。” 庄齐哦了声。 她记得的,那天晚上在化妆间里,她主动吻了唐纳言。 他们的关系就是从那一天起变得失控。 像打翻了盛着白梅的瓷瓶,清冽的香气在一瞬间迸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接吻是一道带着无边法力的禁咒。 吻过之后,便什么都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看她不太愿意提这些,梁均和又换了个话题。 他说:“你们美国回来的,好像很少对那边有眷恋,和他们英区留子不一样。” 庄齐笑着回答他:“那当然了,就纽约那个物价吧,一生情是不可能的。就拿点外卖来说,三百刀的食物是我自选自点,我没话说,但是五十刀的小费......真的让人两眼一黑,瞬间失去所有的胃口和兴趣。” 梁均和说:“你好像也不住纽约,普林斯顿多一点吧?” “偶尔会去。”庄齐啜了一口茶,说:“在镇上就更没什么了,每天披萨大饼苦豆浆,学到意识模糊为止。想吃顿中餐还得开车去费城,我除了舍不得我的导师之外,别的都好说。” 梁均和被那句意识模糊逗得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直飘到山坡上的角亭里。 郑云州也牵了下唇,“看起来聊得不错,我看你快有妹夫了。” 唐纳言将一双手负在背后,视线穿过错落的翠绿树木,落在庄齐的身上。 穿的这是什么裙子! 就这么露着一条嫩藕似的手臂,跟梁均和这小子说说笑笑了半天,真想把她的肩膀咬烂。 唐纳言点了一根烟,“就求婚这一块儿,你有什么经验吗?” 这语气是要去求婚啊?听着像要去杀人灭口。 郑云州听得发笑,抽了口烟回看他,认真地说:“求婚没有,逼婚我还有点办法。但您可别再出这种昏招了,血淋淋往自己手上来一刀,为了挣我十万块也太拼了。我这俩糟钱儿,哪值得唐主任那么拼命呢?还知道不划右手,怕会耽误你签发文件是吧?” 他说得正高兴,也不管唐纳言已经黑下去的脸色,又来了句,“话又说回来,你这么弄,和老沈把自己贬到江城去,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这叫什么,有卧龙的地方必出凤雏。” 唐纳言沉下这股火气,“说够了吧?” 郑云州干咳了两声,说:“你要实在不愿意看,发个微信给庄齐嘛,让她到这儿来见你。”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看了眼手机就哑了火。 郑云州疑惑地问:“到现在还没加上?不至于这么惨吧?” 第175章 唐纳言摁灭了烟,铁青着脸走了。 第60章 行不行? 那边庄齐聊得差不多,也起身和梁均和告辞,说看见静宜来了。 梁均和说:“恐怕我们还是得一起,我也找不逾哥。” “那走吧。” 和未出嫁时不一样,静宜在这样的场合里,打扮也偏素净内敛,一件夸张的首饰都没有,挽着王不逾一出现,引得不少人驻足远眺。 庄齐走过去拍她,“你来了?” “嘿,我就找你呢,走吧。”静宜拉过她的手,想了想,她又转过头,跟王不逾说:“我和她讲两句话。” 王不逾点了下头,“不要跑太远,开席前回来。” 梁均和凑到他身边,嘀咕说:“这个庄齐真喜欢她哥哥吗?” “不清楚。”王不逾手里掐了根烟,脚步不停地往正厅去,还没去看过陈老爷子。 梁均和走在他身边,又说:“陈老让她和我见面,她就立马来了,我提到纳言哥的时候,还很不高兴呢。唐纳言不结婚是为了她吧?她就这个反应。” 王不逾停下来,皱着眉教训他说:“不要多管闲事,去看看你舅舅。” “我才不看,我没有那种抢我女朋友的舅舅。”梁均和说。 “那就安静一点。” 梁均和有些不高兴地说:“你现在对叶静宜好温柔了,冲我就是安静一点。” 王不逾啧了一下,扭头撇了个冷眼过去,他立刻就不敢作声了。 园子虽然大,但架不住来的人也多,走到哪儿都是熟面孔。 静宜和庄齐每说两句,就要分神和别人打招呼,聊天也聊不快活。 穿过月洞门时,碰到怀了二胎的张文莉,正由她妈妈扶着散步。 庄齐笑了一下说:“文莉姐,很多年没见了。” “是啊,你从美国回来了。”文莉点点头。 等两对人擦身而过,张夫人小声对女儿说:“当年不是她从中作梗,你这孩子说不定就是唐纳言的了,弄得他也一直没结婚。” 文莉早看开了,苦笑了下,“他不结婚,也是在等他妹妹回来,和别人又不相干。别看唐纳言随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古板又守旧。他认准了的人和事,这辈子怕都难改变。” 张夫人还是气,她低低地骂:“那还不是她在欲拒还迎!我早说了,他那个妹妹娇娇娆娆的,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别的不谈,当时我就提醒过你吧,有哪个当妹妹的长大了,还整天这么缠着哥哥的?你不听我的呀,非说唐纳言不至于那么糊涂,结果让我说中了。现在好了,纳言等了她这么多年,她又装模作样不肯嫁了,小丫头的手段真是多!” “别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提它干什么?爷爷过世以后,咱们家也不如从前风光了,上次爸爸的事情,如果不是唐爷爷帮忙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唐爷爷在疗养,谁都见不到他的面,还是唐纳言帮我去求的情,他接了我的电话,二话没说就去见他爷爷了。” 文莉还记得那天,当时已经入了夜,她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想起打这个电话。 唐纳言估计累了一天,说话也很疲惫的样子,但还是低声安慰她,说不要怕,伯父的问题不大,会尽力给她解决的。 那一刻,文莉看了眼自己未置一词的丈夫,心里不是滋味。 当年她在医院外面,因为突然撞破了他和妹妹的事,无缘无故朝他发了那么大脾气,事后也没有道歉,还很多年没理睬过他。 但唐纳言仍不计前嫌地帮她。 反倒是她精挑细选的老公,在他们张家逢难的时候,十分冷漠地选择了按兵不动,唯恐走错一步就会受牵连。 张夫人拍了拍手,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就是这样我才可惜!你说上哪儿找这么正派,又这么上进的女婿啊,真是样样都没得挑。” 文莉也不想说话了。 难道她不知道吗?她不想嫁给唐纳言吗?命里头没这个福分呀,怎么办呢? 缘分这种事儿,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强求的。 静宜和庄齐躲在了假山洞里,身后是一池碧波荡漾的湖水,站着面对面说话。 她们找来找去,这个位置是最隐蔽的,哪怕从旁边路过也不会有人看见他们,不知免去了多少礼数。 庄齐扭过脸,“文莉姐肚子那么大了,和她先生感情很好吧?” “好什么呀?”静宜撇了一下嘴,把前两天从酒桌上听来的事讲给她听,“她那个老公是只能同甘,不好共苦的,这是张家这两年缓过来了,之前两个人差点离掉。她现在不是怀孕了吗?听说那男的在外面养了个小明星,不知真的假的。” 庄齐叹了口气,“耳朵边上全是这种事儿,谁还敢结婚哪。” 静宜拨了下她的头发,“那也分人的好吧,不管你选谁走入婚姻,到了最后啊,看得全都是个人品质。不说她了,你怎么跟梁均和一起过来?好像以前和他也不熟。” “现在也还是不熟,只是聊了两句而已。”庄齐低着头,她说:“陈老爷子要撮合我们俩,还当着唐纳言。我一不好驳老人家的面子,二也是想让唐纳言知道,有大好青年我就会去认识,并不准备和他在一起。” 听起来唐纳言成了死皮赖脸的角色了。 他那副样貌,再配上他如今的行事做派,这哪儿哪儿都不搭界呀。 静宜不大信,推了她一把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唐纳言还会缠着你吗?” 第176章 庄齐激动地解释:“就知道你不会信,因为我也不相信,但这就是真的!他那天到我们单位楼下,非要送我回家,做个饭又把手给切了,在我那儿住了一晚。那些睡衣、剃须刀,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好像早有准备要赖在我这儿一样!” 她编的吧! 静宜捏着下巴劝她,“我觉得你当务之急,是立刻卸载手机里的小说软件。” 庄齐:“......我一个字都没骗你好不好?” 静宜又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除非,你再给我讲讲睡一晚的细节,具体点。” 想起那天,庄齐很快又脸红了,她说:“哎呀,你要不相信就算了,反正他现在......” “纳言哥?” 她还没说完,静宜就吃惊地抬起头,和突然出现的人打招呼。 吓得庄齐闭紧嘴,讪讪地站直了,头差点顶到石头。 唐纳言点头,十分平和地对静宜说:“王不逾在找你。” “哦,那我现在就过去。”静宜知道这是借口,但她也只好离开。 按庄齐描述的,以唐纳言现在不正常的举止,再不识相点,说不定会把她直接给拖出来。 那也太难看了一点。 这个山洞不算高,容下两个女孩子勉勉强强,但唐纳言进不去。他扶着洞口检视了一番,说:“找个这么刁钻的地方聊天,难怪满园子都不见你人影。” 庄齐的手贴在岩壁上,撑着不肯出来,“你又找我干什么呀?” 唐纳言气道:“这叫什么话!我现在都不能找你了,是吗?” 好凶。 一上来就这么凶。 “也没有。”庄齐把手放下来,自己老老实实地走出来,站到了他面前,“那你是有什么事吗?” 唐纳言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 他能有什么事? 还不是生气,气她在陈老爷子面前否定他,气她和别的男孩子谈天说地,笑那么开怀! 但这不属于哥哥管辖的范畴,这是男朋友的。 他能厚颜无耻的,仗着过去确立下的身份,站在兄长的角度靠近她,但管这些还是越界了,没有立场的。 唐纳言冷静了几秒,想来想去,现编了一个拙劣的训话理由,“你就穿这么点衣服,忘了小时候是怎么生病了的?觉得自己身体很好?” 庄齐看了看自己露着的肩膀。 她说:“哦,那我现在就回去加,走了。” “回来。”唐纳言又一把拉住她,“筵席还没结束,你招呼不打一句就走?这是什么礼数?” 庄齐也点头,“那么......我先去吃饭,吃完了再走。” 总之唐纳言说什么她听什么,这总不会错。 她这么怕他,站在他面前楚楚可怜的,连头也不敢抬。面对他毫无道理,又气势汹汹的指责,什么都不敢驳不敢辩,每一句话都按他的意思来,饶是这样还不满意。 顷刻间,唐纳言又后悔不迭地怪自己,他这一下子怎么这么毛躁啊? “再等一会儿吧。”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小心地去拉庄齐的手,有自责的意思在里面,“没开席呢,一会儿我带你过去,不急,啊。” 庄齐说好,但躲瘟神一样要躲开他的触碰。 这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又把唐纳言给激到了。 他攥紧了她的手腕,一再地发力,几道红痕浮出来,印在她白净的皮肤上,“你躲什么?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梁均和都能坐那么近,说上半天的话。我拉你一下手就不行了是吗?” 庄齐一直在挣,另一只手试图掰开他,“不是,这里人太多了,别人会看到的。” 唐纳言紧紧抓着她,指着湖那边的宾客喊:“看到怎么了?这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哪一个不知道我爱你,有人不清楚你我的关系吗?你找出一个来算你本事大!” 他很少说我爱你。 从前感情浓厚的时候就很少,说一次要反复斟酌好几天,比下笔题词还谨慎。 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带着强烈的指控和谴责意味,让庄齐一下就愣了。 她痴痴惘惘的,仰起脸去看唐纳言,嘴唇嚅动了两下。 庄齐刚想说些什么,但唐纳言已经扶稳她的脸,弯下腰准备吻下来,吓得她大力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动他,倒是因为这奋力的一掌,把自己弄得踉跄两步,啊的一声,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往后摔进了湖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唐纳言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在看见庄齐落水的一瞬间,他蹲下去伸出了手,“快点抓住我,上来。” 庄齐怕得发抖,她从小就不会游泳,两只手拼命地攀住他,被唐纳言捞上了岸。 她浑身都湿透了,缩在他干燥的怀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嘴唇也冻得发白。 唐纳言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水珠,拨开额前黏在一起的长头发,好气又心疼地说:“闹啊,你再跟我闹。” 佣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忙跑去拿了浴巾过来,“唐先生,没事吧?” “不要紧,跟老爷子说一声,我们先过去了。”唐纳言麻利地扯过来,包裹住她湿透了的衣裙,抱着她穿过前厅往外走。 庄齐靠在他胸前,身体都被紧紧地缠住了,只能睁着一对眼睛观察,最好是不要碰到熟人。 当唐伯平出现在视野范围时,她猛地低声喊出一句——“你爸妈!” 第177章 而唐纳言只是淡淡一瞥,“早就看到了。” “那你就放我下来。”庄齐着急地扭了下。 唐纳言低头瞪她,“别乱动,除非你还想再摔一跤,让他们看见怕什么的?” 庄齐眨了下眼,“你不怕我还怕呢,他们对我有多大的意见,难道你不知道吗?” 唐纳言说:“他们对你有天大的意见!但自从你回来以后,有任何人找过你麻烦吗?” 那倒没有。 庄齐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唐伯平转过了身,像是没看见一样,也丝毫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 而看起来,现在对她最不满的人,好像是唐纳言。 他总是看她不顺眼,什么都要他问责两句,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到了更热闹些的前院,树下几拨人都朝他们看过来,然后侧头去和别人议论。 庄齐心虚地开口,“唐纳言,要不......”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还没听完就打断道:“大起胆子来,你小时候是多有勇气?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怎么越大还越软弱了?” 唐纳言抱着她走到门口。 差一步就能出去时,周吉年问了声,“唷,齐齐这是怎么了?” 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今天这一道问候,因为缺少适度的缓冲,有些过左了。 显然也不是看她的面子,不管唐纳言抱了谁,周吉年都会这么问的。这点门道,庄齐从小看到大,不会不明白。 唐纳言笑说:“小孩子贪玩,不仔细掉到湖里去了,我带她回家换衣服。” 周吉年关心地嘬了一声,比自己掉进去了都难受,“怎么那么不当心啊?来,我给你把车门打开。” “谢周叔叔,先走了。”唐纳言说。 周吉年又关上门,“好,慢点开啊。” 庄齐坐在副驾驶上,用浴巾牢牢地裹着自己,抽出纸巾去擦头发。 虽然这是在夏天,室外温度高,但湖水冰冷刺骨,她还是不免打了个喷嚏。 唐纳言开着车,他皱了下眉说:“从这儿到我那里比较近,去那边先把衣服换下来。” “嗯。”庄齐吸了吸鼻子,缩着脖颈说。 唐纳言笃定她会拒绝,连一二三点都在脑子里打好了草稿,就等着列出来说服她。 但她只是嗯了一下,倒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纳言笑笑:“今天不跟我反到底了,又肯听我的话了。” 庄齐张了一下手臂,像树上惊魂初定的画眉鸟似的,“这不就是跟你唱反调唱的吗?早知道不如让你亲一口。” “哦,被我亲是什么下下策是吗?”唐纳言听出她的意思,反问道,“从前那是谁啊,总要我抱着她亲个不停,住着院都想胡来。” 庄齐差点因为他自我怀疑的态度笑出来。她故意说:“那都多少年前了,人怎么可能没变化,我现在不喜欢你了,行不行?” 唐纳言根本不信这套鬼话。 他专心开着车,自怜自艾的语气,“你自己觉得行就可以了,都是被抛弃的对象了,我的看法打什么紧呢?” 哼,他根本是在哄小孩子。 庄齐把脸转过去,下巴蹭在凸起的锁骨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唐纳言带她回了北街的房子。 这里不如西山宽敞,也没有自己的院子,只有这么一层,面积也不大,但胜在地理位置绝佳。 进门后,唐纳言牵着她进了浴室,指给她看,“这儿,调高点温度洗。” “洗完澡我穿什么呀?”庄齐捂着浴巾问。 他想了一下,“这里还有你以前的衣服,我去给你拿。” 庄齐点头,又小跑着跟上去,她说:“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拿。” 她觉得不好意思,贴身的衣服从他手里递过来,想想就要脸红了。 还是挂在原来的位置,她的几条裙子、睡衣,还有一盒没穿的内衣,和他的衬衫都挂在了一起。 进来关上门后,庄齐拿着自己的吊带睡裙,鬼使神差地拿到鼻尖下,使劲儿闻了一遍,长年累月的摆放习惯,上面已经沾染了唐纳言的味道,很洁净,带着冬天早晨的清冽,以及樟木树枝的淡香。 这个澡洗了很久,谁知道那个湖干不干净,庄齐有些担心地把头发放下来,在花洒下揉搓了好几遍。 中途唐纳言来敲了次门,“小齐,你还在洗吗?” “在、在的,还要一会儿。”庄齐朝他大声喊道。 唐纳言回了客厅,靠在岛台旁,耐心地等小锅里的姜汤煮开,低眉垂目。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深绿的草坪起伏绵延,云层像粘稠的浓烟一样聚拢,又被挣扎出的日光冲开,化作四散的流云。 以前竟未留心过,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视野是这么的好。 第61章 我不是怕 六年多没再到过这里,庄齐觉得一切如旧,和她常梦见的没区别。 只是梦里的窗外没有这样浓绿的树叶,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光,连纱帘被吹动的弧度都恰如其分,绿叶的边缘跳动着亮金色。 还是有些不同的,那张沙发被换过了。 她曾经跪在那上面,脸贴在柔软的皮面上,把身体翘得高高的,完全朝唐纳言打开,被他压着,座到呜呜咽咽地哭。 那时候她刚满二十岁。 比现在要勇敢,要更无所顾忌多了,更懂得怎么让自己快乐,凭借一颗最浓烈的真心,也敢做很多莽撞却情真的事。 第178章 她穿着吊带裙出来,刚吹干的头发绑成一个低髻,因为被蒸汽熏了太长时间,一层红晕浮在苍白的面腮上。 唐纳言坐在沙发上,招手叫她过来,“把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你煮的?”庄齐端起汤来问。 唐纳言说:“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她确实是问了一句废话。 庄齐哦了下,仰头乖乖地喝掉了。 唐纳言盯着她喝完,又问:“饿了吧?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马上会送来。” 庄齐其实还好,肚子里又是茶水又是点心,还呛了几口湖水。但她没说,以唐主任现在的脾气,好像听不进别人的不同观点,动不动血压上升的模样。 别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庄齐这么想着,点了下头,“好。” 唐纳言狐疑地看着她。 现在他变成个神经病了,她不听他的话不行,变得乖巧了又不放心。总觉得她是在糊弄他,然后哪天早晨起来,又坐上飞机去美国。 都是那年她走得太过突然,措手不及的分离留下的创伤,几乎成了唐纳言的一样旧疾,就像膝盖上陈年的老风湿,一阵儿好一阵儿歹的,一到雨天就要出来作祟。 想到这里,唐纳言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怕,我不会再动手动脚的。那天是个意外,你知道,人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一样。” 他一会儿又这么温柔,好像生怕她会跑掉的样子,反复地解释说明。 当年她哪里是自己想走啊。 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庄齐咬了下唇,旋即又松开,她的嘴唇在迅速充血之后,缀着红色芍药般的艳丽。 她抬起头看他,隔着一张墨黑的大理石茶几,眼中朦胧着湿润的水汽,“我不是怕,你是我大哥哥,我怎么会怕呢?” “那你是什么?”唐纳言的喉咙也有点哑了。 庄齐说:“当时,唐伯伯拿了一份文件给我看,是你的......” 时间隔得太久,她一下忘记了那张表叫什么,停顿了一下。 唐纳言摆了下手,也不愿再提这件伤心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份意见是他秘书写的,你就被这个骗到了?” “没有。”庄齐摇了一下头,她说:“我猜可能是他骗我,但又想就算是真的,也有办法解决。让我决定要走的,还是他说的那句兄妹相/奸,我知道这不是编的,一定真有人的嘴这么坏,对吗?” 这个罪名太重了。 压在谁的身上都要去掉半条命。 唐纳言思忖了半日,还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大了,不能再只是瞒着她,那样会把她越推越远,哪怕现实冷血残酷,也要原原本地讲出来。 他靠在沙发上,腿搭叠在一起,回忆起从前,他说:“当时的确有人反对我调出华泰,话说的比这一句还要重多了。那会儿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会多想,自己在家瞎琢磨,胡乱下结论,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庄齐一瞬不错地看着他,“所以是有这回事,对吧,他们说什么了?” “你就别听了,我也懒得复述,都是些再粗不过的话,听了脏耳朵。”唐纳言缓缓地笑了下,招了招手,“你坐得太远了,这么讲话不累吗?到我这儿来。” 这可能就是对她了,在外面与人接触来往,他总得隔开一段距离。但唯独不能忍受庄齐在他面前,却离他这么远。 庄齐想了想,听话地坐到他身边,“这么说,在我去美国之前,你的事就解决了。” “对,但这也不能怪你,我们都太肯为对方考虑了,缺乏必要的沟通,责任在我。”唐纳言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呼吸里,染上了她清甜的香气。 庄齐明白了,“我最好还是别在这里,否则这些年,你哪有那么顺利呢?” 不走的话,那些人重名利如性命的人,会一直用这一点攻讦他,直到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没完没了的。 就因为他是哥哥,他要年长些,外面的人就把一切都推到他头上,认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诱/奸。 这些黑了心肝的大人,难道他们就不能是有感情?或许他们也想到了,但就是刻意地回避这个理由,只为了能把这盆脏水,顺利地泼到她哥哥头上。 唐纳言轻轻捏掉了她下巴上的水珠,他说:“这也有道理,不过我早就打算好了,上不了就上不了吧,哪怕在华泰干到退休。” “我就是不想看见这样才走的。” “不会了,你成了蒋教授的女儿,不是养在我们家的孩子了,于我而言就是别人家的姑娘,没人会再拿你做文章,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 庄齐点点头,“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 “你是放心了,那我呢?”唐纳言又把她拉过来一点,就快贴上了。 庄齐被他握在手里,唐纳言的手掌好大,用鼻梁蹭着她的脸时,揉捏着她后背的手那么用力,才几分钟她就软掉了,又被他抱到了身上。 她勾着他的脖子看他,连浓黑的眉梢上都停驻着浓烈的情潮,手也一刻不停地拨弄。庄齐轻轻地喘起来,“你说了不动手动脚的。” 唐纳言的气息拂在她的唇上,只那么差一点就要吻上来了。他笑了下,转而去含她的耳尖,慢慢地舔/弄,“男人说这种话就和狗叫差不多,这你也信?” 第179章 她身上这件裙子很薄,身体折起来伏在他肩上时,带出雪白细腻的腿,被唐纳言摩挲在掌心里,来来回回地抚/弄,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唐纳言吻她,吻得耐心十足,反复吮着她的嘴唇,把那根舌头弄得湿淋淋的,起先庄齐紧闭牙关,后来自己迫不及待地伸出来,催促着他来含住。 和上次在她家的鲁莽不同,这一次唐纳言丝毫也不急,找回了大半从前的作风,把庄齐温热的身体按在怀里,隔着一条单薄的真丝吊带,缓慢地、力道很重地魔着她,魔到那道薄纱屏障湿成一扯就掉的摆饰,手指要进又不进的,时不时摁进去一点儿,但又不完全进去,吊得庄齐微微张着嘴,半眯着眼睛,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地歂气。 唐纳言的手在她腰上划了一下。 他吻着她的脸问:“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纹身?” 在那个激烈的夜晚,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一串红色的小珠,数起来是六颗,个数倒是蛮吉利的,但看不出是什么样式,乍一眼像伤口结了痂,一摸又很平坦。 庄齐仰着脸喘气,想努力把他的手指含进去,“刚去美国的时候,无聊纹的。” “一没人管你就这样。”唐纳言把指端陷在微微抖着的粉红肉瓣里,扶着她专心致志地唇舌纠缠。 还没有动真格的,庄齐就这么伏在他怀里,被他挵到了膏嘲,打着哆嗦泻出一大滩水。 唐纳言捧起她的脸来吻,尽管自己已经石更得吓人,还是等到庄齐慢慢平复后,温柔地问:“现在好点了吗?” 庄齐眼底全是娇媚的水光。 没有好,反而更不舒服,想被他摁沙发上,大力地座一次。 她委屈地摇头,一面吻他,一面伸手去剥开他,在摸到的一瞬间,轻咬了下唐纳言的唇,“我能吃它吗?” “不许。”唐纳言扶着她的头,等不及地吻上去,“但你可以上来。” 好米且,好烫,庄齐次次都被鼎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快升天了。 这样唐纳言也受不了,总是进得那么申,过不了多久就会赦出来,他抱着她翻了个身,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头发,一边匀缓地发力,情不自禁吻着她的脸,“乖孩子,别迦那么紧,再这样我要忍不住了,听话。” 庄齐呜呜了两声,来回摸着他颈窝里的头发,却并没有松一点。 唐纳言又来吻她,“把舌头伸出来,对,你放松一点,让我多挵一会儿,好不好?” 庄齐被吻得晕头转向,身体也完全听从他的控制,绕在上方的腿卸了下来。 “好乖,怎么这么听话......嗯......”唐纳言吻着她,因为太过贪恋这份湿滑软绵的吞吐,他在缓慢的研磨里到达顶封时,忍不住歂了好几声。 比起那种剧烈的肢体表达,其实唐纳言要更喜欢这样,但得在他能自控的情况下。 刚才那个澡算是白洗了。 庄齐拖着酸软的身体挪到浴室,又吃力地把自己清理了一遍。 洗完后出来,他们对坐着吃午饭。 庄齐只管低下头,默默地把米饭拨到口里,一眼都不敢再看他。 唐纳言比她坦然得多,夹了一片肉到她碗里,“也吃点菜,不要只是......” “我吃好了。”庄齐立马把筷子放下,她站起来,“那个,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撒腿就走,唐纳言在后面喊了一声站住,但庄齐根本不听。 她走到门口,匆忙换好了自己的鞋,一拉开门,看见姜虞生站在外面。 这么突然的相见,庄齐一点准备也没有,她叫了一句伯母。 听见动静的唐纳言赶过去,“妈,你怎么来了?” 姜虞生进来了,堵在门口不说,还把门关上了。 这下庄齐想走也走不了。 她听见姜虞生说:“你爷爷病了,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你爸爸让你快点过去,收拾几件衣服。” 唐纳言一听就知道不好。 他皱了下眉,“爷爷怎么了,很严重吗?” “我也说不清楚,秘书说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午饭的时候掉了碗,人也往后倒在了椅子上。”姜虞生一口气说完,又瞪了一眼庄齐,嘴里却在数落儿子,“我说呢,打你电话都不接了,原来是和她在一起!” 庄齐不想再听下去了,也没那么多礼貌好讲。 她说:“我这就要走了,伯母让一下吧。” 姜虞生不情愿地侧了一下身子。 一点也不迟疑的,庄齐拧下门把手出去了。 门关上后,她留心站在门外听了会儿。 这门隔音太好,姜虞生那么尖细的嗓音也只能听个大概,她说:“这回你爷爷有什么不测,你就是唐家出的第一个不孝子,这么多年他就盼着你结婚,你连这点心愿也不满足他。听说她在美国有了男朋友,真是好笑,我和你爸爸都不说什么了,她还挑拣上你了?你还是坚持你的意见,只肯和她结婚是不是!” 不知道唐纳言回了句什么,庄齐听不清。 但姜虞生又说:“别跟我扯什么觉悟高,神仙也为一炷香,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你爷爷思想境界再高,骨子里也还是信奉无后为大那一套,跟他一般年纪的陈老早见着第四代了,只有他还眼巴巴地望着,你的心是真硬啊。难道世上除了这丫头没别人了,就非她不可!” 第180章 庄齐没有再听了,脚步沉重地进了电梯。 里头提着旅行袋出来的唐纳言顿了下。 来了,命运的诘问再一次轮回而来,又沉甸甸地压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止一次在夜里,一遍遍地逼问过自己,世界上这么多人,就非庄齐不可吗? 但答案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是的,他就是非她不可。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子。 是和他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的共同体。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先去医院吧,不要说那么多了。” 庄齐出了小区,自己打车回了家。 路上接到蒋洁电话,她说:“齐齐,你去哪儿了呀?” 庄齐说:“我弄湿衣服了,唐纳言带我回来了换,没来得及和你说。” “哦,那换掉了吗?”蒋洁又问。 庄齐嗯了一下,“换了,也喝了姜汤,现在回家。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相信蒋洁也知道了,唐纳言堂而皇之地抱着她,走了人最多的一条路出去,今天寿宴上还有谁会不明白? 她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看清一件事,唐纳言是比她还要固执的一个人。 否则姜虞生不会那么无可奈何。 她做事雷厉风行,是个不为瓦全的刚硬性格,工作上一点不比男人差,但也拿儿子没办法了似的。 庄齐在胡同口下车,慢慢地走回了家。她一路都在想,之前的看法固然都对,从内心出发怎么都不算错,但是不是也自私了一些? 一点外界的议论,一点和他父母之间还未发生的龃龉,就让她想到要放弃一份坚贞的感情。这样对唐纳言来说公平吗? 如果当年她进唐家时,他也像唐伯平一样只顾自己,怕接手这么一个小妹妹会耽搁学业,又担心影响未来前程的话,那么就没人会管她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存在这么深的羁绊和纠葛。 唐纳言要想丢下她,就像扔掉被塞了一手的小卡片一样容易,但他也没有这样做呀。 他大学时也忙,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做,但还是分出那么多时间给她,关心她的学习,顾全她脆弱敏感的心理,还要为她处理同学间的关系,难道他就是没有私心的菩萨,就这么喜欢付出吗?不也是怜惜她身世坎坷。 那么换到了今天,她为什么不可以怜惜他一次? 不要再让他站在宗族礼法的对立面,独木难支地抵抗着来自世俗的压力,变成整个唐家的罪人。 还没到家,有个妈妈追着孩子跑出来,差点撞在庄齐身上,那小男孩绕着她躲了一圈,又当机立断的,爬到门口一棵高大的柏树上。 他妈妈拿着擀面杖在树下喊,“你给我下来!” 小男孩牢牢抱着树,“我不下来,下来你要打死我,我就不下来。” 那位母亲说:“姥爷小时候对你多好,风里来雨里去地送你上学,眼睛都看不清了还给你烙饼吃,攒着他的退休费给你买天文望远镜,现在他病了,走不动路了,让你照顾他一上午,你都还要跑出去玩,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庄齐低了下头,总感觉那话也像是在说她似的,羞赧地进了家门。 她回家后躺了很久,脑子里杂烩一样炖着各种思绪,乌七八糟的,像天上不断飘来飘去的乱云。 月亮升到正中的时候,庄齐拿出手机来,通过了唐纳言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爷爷没事吧?」 那会儿唐承制刚从手术室出来。 算是有惊无险,加上平时方军医照顾得好,老人家脱离了危险,被推到了特护病房里观察。 等了一阵子,唐伯平指了下儿子说:“今晚你先回去,我在这里。” 唐纳言说:“爸,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回家去休息,有我和护士在这里,足够了。” “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啰嗦什么?你要是真有这份孝心,就少让你爷爷牵挂你的事,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唐伯平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他说:“明天你再来换我也不迟,今天我必须在这里。” 他也没走,退到了走廊上站着。 看见跳出来的消息,回复说:「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早点睡。」 庄齐问他:「那我明天去看看爷爷,可以吗?」 唐纳言略一思索:「等他醒了我告诉你,先不用过来。」 「好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唐纳言没再回她了。 他也不习惯总是抱着个手机发消息。 无论如何,庄齐开始关心他了,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62章 再叫几个人 周四下午,庄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轰隆响了两声雷后,天色倏地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往下压,树枝被晃动得厉害,像要被连根拔起。 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女孩子余秋栗说:“哦豁,又要下大雨了。” “是啊,好突然。”庄齐敲平了手里的文件,整齐地放好。 她打开手机去查天气预报,看看这阵雨什么时候能停,在美国这几年没开过车,她的车技也退步了很多,不大敢在暴雨天上路。 还没看完,朱隐年的电话就来了。 庄齐接起来,“喂,朱医生?” 听她叫得这么生分,朱隐年也换了个称呼说:“庄小姐,在单位上班吗?我找你有点事。” 第181章 这点朋友间的幽默配合让庄齐笑了下。 她问:“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还要面谈?” “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的职业生涯。” “行,还剩半小时就下班了,你到楼下等我。” “好的。” 怕她没带伞,朱隐年在门口站着。 他等起来无聊,顺嘴和负责登记的爷叔闲谈,聊起了地区冲突和大国博弈,还给人派了根烟。 庄齐站在后面听了会儿,感觉他这个外科大夫吧,比她学国际政治的还专业,一开口就是天大的论题,什么经济全球化受阻,国际制度效能不足,倡导新的外交理念。 弄得爷叔好奇了一下,“小伙子也要来这儿上班,先过来了解情况的?” 朱隐年笑说:“不,我朋友在这儿上班,来接她的。” “你朋友出来了,走吧。”庄齐拿包敲他一下。 朱隐年对那位爷叔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下回来看您。” 庄齐和他打着一把伞出去,“你真是能说啊,拉着我们大爷都能聊半天。” 朱隐年撑着伞,给她拉开了车门,“没办法,这张贫嘴是爹妈给的,我倒想和你一样安静,但闲不住啊。” 坐上去以后,庄齐抽出纸巾,擦了擦脸颊上滴到的雨,她看了一眼窗外,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又刮风,冰凉的雨丝一直飘到人身上。 她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这么急。” 朱隐年揿下启动键,“到点吃晚饭了,我们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 庄齐来过几次,这里是会员制的,加上天气不好,客人不是很多。 推开门进去,白色灯罩下拢着一圈暖黄的光晕,室内散出淡雅的松木香。 朱隐年提议要去包间里坐,但庄齐拒绝了。 也许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是个内心边界感很强的人,孤男寡女关门坐在一起,总感觉侵犯到了她的私人领域。 她指了下板前位,“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位置,在这里吃就好了。” “听你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隐年把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说:“齐齐,港大有个很前沿的医疗项目,负责人是我过去的老师,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想到那边锻炼一下。” “那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庄齐喝了一口茶,她问。 他说:“不要了,那不可能两头都占着,总得有取舍吧。” 庄齐点头,“可是附属医院多难进,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好可惜呀。” 朱隐年还年轻,身上仍有少年式的浪漫,愿意为理想奋不顾身。他笑说:“你跟我爸妈想的一样。” “那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给我出了个难题。” “什么难题?” “先把女朋友领回家,我说这我有,就是蒋教授的女儿。” 庄齐听完,嘴里含着的一口清酒,猝不及防噗到了他的脸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朱隐年镇定地擦了,他说:“是,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没办法了。你放心,只要我顺利去了香港,过一阵子我就告诉他们,由于我们长期异地,情感出现裂痕,已经和平分手了,不会影响你的。” 庄齐根本不愿揽这个事儿,她说:“你这个长相还找不到女朋友吗?随便在你们医院拉个护士都行的,干嘛非得是我啊?” “来,你听我跟你说啊。”朱隐年把茶杯推到了一边,拿出了博士答辩时的架势,跟她分析说:“第一,他们要求太多了,要家世好,要样貌好,还要人品好,另外学历不能低,工作又要拿得出手,数来数去,你是最完美的一个。” 被他无脑夸了一通,庄齐抿了一下嘴,心里还有点飘飘然。她点头,“嗯,还有呢?” 朱隐年又说:“第二,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面,脑子最清楚,心思最干净的一个,没那么多七拐八弯的想法,我们医院里那些小姑娘吧,也有条件好的能拿来堵我爸妈的嘴。但怕将来不好脱身哪,找你就没这个后患,你一直都对我毫无兴致,我知道。”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庄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也不是,主要你不符合我的......”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让它过去吧。”朱隐年完全沉醉在对未来的畅想里,眼里已经没有了男欢女爱这些事儿,他说:“你就陪我去见一次父母,我们两家人吃顿饭,其他的我自己会解决好,不用你再出马了。” 庄齐捏着筷子,心里犹豫着不敢答应他,总觉得这么骗人不太好,虽然不是她的父母。但别人的爸妈也会伤心的。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菜已经上到了烤马鲛,半熟的鱼肉胶质感软糯,鱼皮烤得也很酥脆。 朱隐年见她不说话了,又加了把火,“我真的很想参加到这个项目里去,是很难争取的一个机会,错过了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求你了,齐齐。” 庄齐还是不同意,“你找别人不行吗?” 朱隐年说:“我爸妈就是在没事找事,故意拿这个当借口不许我走,这么点时间你让我去找谁啊?真谈一个不是更伤人吗?再说了,我突然弄个回家也没人信,我们两个在美国就认识了,我爸妈也都知道的,拿你出来可信度多高啊。你别忘了,我妈和蒋教授是同事,我只要搞定了你妈,一切都没问题了。” 第182章 “我知道她俩是同事。”庄齐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蒋教授她答应你了?” 朱隐年摇头,“也不算答应,她给我来了一套官话,说年轻人追求梦想是好事,但最好还是和父母多沟通。你同意了她不就同意了,我看她很少反对你什么。” 庄齐还在考虑,朱隐年又给她抱拳作揖上了,“你就帮我一次吧,看在我上次帮了你的份上,要不然我给你跪下。” 她偏头一看,这家伙真就扶着椅子单膝跪下了。 吓得庄齐赶紧捞他,“干什么,丢不丢人哪你,起来!” “你答应我。”朱隐年的手攀在她手臂上,坚持说。 庄齐不得已点了头,“好,答应答应,快点儿。” 朱隐年拍拍身上,兴高采烈地说:“那就这周六晚七点,在万和。” “知道了,会叫上蒋教授一起的,放心吧。”庄齐无奈地说。 这一幕发生时,周覆刚从包间里出来,看见庄齐和朱隐年外面,躲在一边听了一耳朵。 这俩小年轻在干嘛呢,求婚不像求婚,闹别扭不像闹别扭。 郑云州从后面过来,问他说:“这么半天还不回去,我还以为你醉死在外面了,看什么这么起劲?” “齐齐身边坐的是她男朋友?”周覆拿下巴点了点那边,他问。 郑云州吐了口烟,“年纪大了,我搞不清这些关系,老唐不是天天在医院吗?估计他也不知道。” 说完,他拿出手机拍了下来,直接发给了唐纳言看。 周覆笑了下,“这不捅人心窝子吗你?真仗义。” 郑云州不以为然,“什么都不说更对不起他,人家衣不解带照顾咱爷,不能媳妇儿跑了不告诉他啊,别等他闲下来一看,齐齐真和别人把婚结了,我得替他警醒着点儿。” 周覆说:“他就够警醒的了,用不着你来替他。” 想了一下,他还是让郑云州加上一句,“这周六晚七点在万和,两家人好像要见面,去干什么就不知道了,让老唐自己去打听。” 郑云州发完了,收起手机,“今天晚上怎么说,打牌差一个。” 周覆说:“老付不是在吗?他喝完酒就回家啊,拉上他一块儿。” 郑云州笑着哼了声,“人家还真是喝完就回,说他们家宝珠夜深了会怕,咱们打起来又没个准点。这个人哪,靠偷啊抢弄来了一样东西,心里总是怕被别的贼惦记,我特理解老付。” 周覆斜乜了他一眼说:“你当然理解了,你们俩一个暗偷,一个明抢的。不说了,这么重女色轻手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各回各家吧。” “我没女色好重,我能陪你打到天亮,反正程老师出差了。” “行,今晚去你那儿,再叫几个人来。” 看到照片时,唐纳言正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他刚下班,让护工去吃晚饭休息,说八点再来。 老爷子睡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是身体在恢复好转的表示,唐纳言掐着吃药的时间,准备一会儿再叫他。 郑云州发来的照片上,庄齐穿着一件蕾丝衬衫,配了条浅绿掐腰小伞裙,暖调灯光下看起来,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嫩荷。 朱隐年的脸离得她很近,就差贴到她耳朵上去讲话了,庄齐的面色倒很恬淡。 唐纳言走出去,直接拨了电话回去,“他们在哪儿?” 硝烟味儿隔着屏幕都闻见了。 郑云州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捏着酒杯笑,“别那么紧张,就在我们常来的日料店,但现在好像吃完走了,你来也逮不到双。” “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唐纳言又问。 郑云州说:“老周听见了,就说见面的事情,看着是跪下来了,像在求婚,答不答应就没底了,我没惊动他们。” 唐纳言点头,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好,就这样。” 他站在走廊里,头上是医院冷凄凄的吸顶灯,照出小臂上凸起分明的青筋。 唐纳言忽地嗤笑了一下。 昨天在单位里,新来的小男孩在他面前说,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他还板着脸教训了人家,说正经工作的时候,不要玩这样的网络热梗。 在这一刻他完全体会到了。 这句话一点没说错,人民群众总结的都对。 现在这么会作弄人了,每次和他亲热完,就要晾他一段时间。这是要告诉他什么,让他对她别太上心,大家不过逢场作戏?调情够了,气氛到了就做一次,过后谁也别约束谁,是这样吗? 这下更好,直接和别人见父母了。 后天晚上是吧? 好好好,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死也死个明白。 唐纳言坐到床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看了一阵。 床上忽然传来一道虚弱又老迈的声音,“好漂亮的戒指。” “爷爷,您醒了。”唐纳言收起来戒指,对站在门口的护士说:“去叫医生。” 然后又垫了几个枕头,把唐承制慢慢地扶起来,“也该吃药了,我正准备喊醒您。” 唐承制看了眼孙子,“现在又急着结婚了?” 唐纳言牵了一下唇角,“说出来不怕您笑,庄齐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就想拉着她去领证,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要是愿意的话,就不会一直躲着你了,人家是怕了咱们家。再不然,就是怕变成你的负累,不愿误了你。”唐承制往松软的枕头上一靠,一针见血地说。 第183章 唐纳言佩服地点头,“您都还没见过她,就把她那点想法全弄明白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哪。您倒不认为,她是因为不够中意我。” 唐承制很快就摆了下手,“那是你妈妈的蠢念头,觉得她是在左右观望。老实说,你们两个的感情,我从来没怀疑过。她如果不是太在乎你,怎么会被你爸爸弄去美国呢?她心里要只有自己的话,你前程好坏与否就和她无关了,唐伯平能吓得她什么?” 唐纳言直言道:“是,但她现在也长大了,读了那么多书,在对一件事的思考上,她有她的一套行为准则和评价体系,不是轻易影响得了的。反而是我啊,现在越来越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一点子事就能把我弄得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 他必须要正确看待,这不是二十年前了,庄齐也不再是那个刚来唐家时,胆小卑怯的小女孩。 那会儿她刚失去亲人,别说自我主张了,连和人交流都不太敢。她什么都要问过唐纳言,小到出去吃饭穿什么衣服,见了大人应该怎么称呼,大到一个手办玩偶的去留,庄齐事无巨细地请示他,不敢做任何的主。 时间一晃而过,她早就形成了具体明晰的人格,不会再让渡主体性。 这是她的成长,是这段时间以来,唐纳言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变化,比看见她博士毕业都还更高兴。 这份喜悦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味道在的,毕竟他一直希望庄齐能成为这样的女性,也一直朝着这方面去教养她。 唐承制瞪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说什么岁数大!既然想清楚了,就打起精神来,去打消小姑娘的顾虑。记住一点,只说情真意切的话,不要威胁人家,也不要许诺不切实际的东西,更别抱有幻想。” “知道了。”唐纳言郑重地点了下头,玩笑说:“这不早一天结婚,就早一天让您抱上小重孙女,小重孙子嘛。“ 唐承制笑说:“哎,你不用考虑我,我已经把我的孙子教出来了,眼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成熟干练,这辈子早就没了什么遗憾,不必为了我着急忙慌的。” 看他们爷孙俩谈完了,等在门口的医生才敢进来,笑着说:“您今天看着气色好多了。” 唐承制也笑,“你们照顾我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应该做的。” 第63章 要下雨了 夏天的夜晚好像总少不了虫鸣。 但万和的园子静得不得了,东边的朱红栏杆旁,伸出一树纯白的梨花,在昏暗的夜色里落着雪。 蒋洁和女儿是一起来的。 路上她就对庄齐说:“你怎么连这个事也答应他呀?到时候谁去和他父母交代?” 庄齐垂头丧气的,“我也知道不太好,可他当时扑通就给我跪下了,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项目,就这么吸引他。” 蒋洁也叹口气,“算了,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让朱隐年自己讲,到时候我去和他妈妈说,这都是你儿子的主意。” 她走在蒋洁身边,抬手拨开一根柳枝,“夏伯伯没在家啊?” “在家。他是不会来的,也瞧不上小朱。”蒋洁了解自己的丈夫,这种瞎帮忙的事从来不掺和,她开玩笑,“你要和唐纳言订婚,他肯定打着领带来。” 庄齐低了下头,“那也不是没可能啊。” 蒋洁停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庄齐那双水润的眼睛,“你的态度变了,为什么?” 庄齐说:“那天在他家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到唐家伯母了。我听见他妈妈在骂他,骂得那么顺口,一听就不是第一次发难,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这就让你心疼了?”蒋洁笑着问。 庄齐摇头,拨了下被掸到脸上的头发,“不是心疼,是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我们这段关系呀。” 庄齐仰头望了望树梢,翠绿的叶子被吹得簌簌响,几只麻雀在风里立不住,拍着翅膀又落到了地上。 他们之间,一开始是她不要当兄妹的,是她什么后果都不计地,把他从一个严格的哥哥变成亲密的爱人,最后依然是她划上句号。 在这份看似由她主导的关系里,唐纳言的地位是那么的被动。但从头到尾,他又是那么坚定地选择她,一天也没变过。反而是吵着嚷着要爱他的自己,来回地犹豫和退缩。 蒋洁摸了下她的脸,“那你思考出什么来了?” 庄齐想了想,“内心的安定感很重要,但也要接受生活中偶尔的无序,找到二者间的平衡点。拿我和唐纳言来打比方,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开心,但他爸妈具有不稳定性。” “听起来像大彻大悟了。”蒋洁笑说,又谈起陈老寿辰那天的事,“其实他爸妈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实在拿儿子没办法了呀,唐纳言那么样抱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离他们两口子不远。” “他爸妈都怎么说的?” 按蒋洁的回忆,姜虞生是撇了好几下嘴的,说这也太不像话。 但唐伯平把她的肩膀拧了回去。 他对夫人说:“纳言都这个年纪了,你要真是为他好啊,就别管那么多。这几年无论我走到哪里,耳边都是他这档子事儿。听着舆论全往他那边倒了,都觉着是我们当父母的管过头,你还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姜虞生不服气,“本来也是你把庄齐弄走的,不是管过头吗?” 第184章 唐伯平语塞了一阵。他也后悔不已地说:“早知道你儿子这么能熬,铁了心的要和我们斗法,能坚持到这会儿都不结婚,当年就算是太爷显灵推着我,我也不会去把庄齐骗走哇!” “算了,庄齐就庄齐吧,好歹她现在出息了,样貌工作都体面,又知根知底的,只要唐主任肯结婚,可别再犟下去了。”姜虞生连叹了几口气,就差念叨阿弥陀佛了。 但唐伯平还是笑她,“又错了,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了,现在你儿子死缠着人家,不愿结婚的是她明白吗?” 姜虞生不能接受,重重地把手里的杯盏一扣,“真是反了天了。” 唐伯平替她扶正了,“夫人哪,这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债,从古至今,就不见父母犟过子女的。没别的办法,把姿态放低吧,哪怕是去求呢。” 蒋洁学得绘声绘色,把那份牙关咬碎又无计可施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母女俩一齐笑起来。 蒋洁对庄齐说:“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唐伯平这个人吧,说阴也真是阴,又觉得他有意思。” 庄齐摆了一下手,“算了,朱隐年都到了,进去吧。” 朱家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向也主张避世的态度,躲在象牙塔内做学问。 像这样的地方,他们鲜少踏足,看起来倒不如蒋洁自在,明明是他朱家的东道,反而是她招呼了句,“坐吧,小年应该都点菜了。” 朱隐年故意说:“我按齐齐爱吃的点的,你们还要的话就再加。” “你哪知道我爱吃什么?”庄齐小声地说了一句。 朱隐年瞪眼瞧她,“我点了什么你就吃什么,配合我一下。” 上菜前,朱母问庄齐说:“你们交往多久了?” 看庄齐愣住了,朱隐年抢答说:“一年多,她毕业典礼上在一起的,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们,蒋老师那儿有我们照片。” 朱父意味深长地看儿子,没说话。 他转头对庄齐说:“刚到新单位去,工作还适应吧?” 庄齐说适应,“一开始的确有点累的,后来慢慢好了,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朱母看完他抱庄齐的照片,笑着说:“这身毕业服还蛮好看的。” 朱隐年说:“当然了,她面孔生得白,穿什么都好看。” “别太过了啊,真情侣也没这样往死里夸的,你有点假了。”庄齐凑到他耳边建议道。 朱隐年从善如流地说:“好,我收着点儿演。” 等到众人吃起来,酒也敬了好几轮,朱母又说:“这一来,小年就要去香港了,可能要两三年才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一题自然也给朱隐年。 他说:“反正我们还年轻,等我回来就立马结婚,庄齐已经同意了。” 庄齐配合地说:“嗯,我不急的,他的事业要紧,等他回来。” 朱母赞许地看她一眼,“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蒋洁,你这女儿教得好。” 蒋洁要笑不笑的,抿着唇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一直站在旁边的服务生借机上前,把庄齐手边空了的盘子撤下去。他出了包间,到另一栋小楼里找到唐纳言,把方才席间听到的复述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落。 郑云州端着杯茶,听得津津有味。 而唐纳言呢,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着茶桌,指间竖了一根烟,不时在桌上敲两下,眉头越皱越紧了。 服务生说完后,他看着这二位,“差不多......就这些。” 郑云州拿了个信封给他,“去吧,辛苦了。” 再回头看唐纳言,红纱灯下映着一张斯文脸,镜片背后的目光冷静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云州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假?蒋老师那么会算计的,在女儿的婚事上一言不发?” 唐纳言不紧不慢地喝茶,“也不一定,可能之前就提过要求了,你怎么知道呢?” 郑云州劝他,“你现在有点关心则乱了,还是多问两句。” 吃得差不多了,朱家父母送了母女两个出来。 朱母拉着庄齐的手,越看越喜欢,怎么瞧都满意,“齐齐,他去香港了以后,你没事就来家里坐坐,来看看我好吗?” 这怎么答应啊? 庄齐笑了笑没说话。 朱隐年赶紧插进来说:“她哪有时间啊,办公室里忙得要死。” 连看出端倪的朱父也帮着他们,“年轻人忙,你就别为难她了。” 是非之地,蒋洁赶紧拉着庄齐走了。 眼看着她们的身影绕过了门前的红栏杆。 把儿子支去了取车子,朱母这才回头质问丈夫,“怎么话也不让我说啊?” 朱父说:“还说什么,这摆明了就是你儿子找来蒙咱们的,他是太想去香港了。那天他说出庄齐的名字来我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朱母不喜欢听他这样讲话,“怎么不可能?我儿子差在哪儿了,配不上她吗?” 朱父叹口气,“你在学校待久了,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我也是给唐老爷子做了手术,登了几次他们家的门,才打听到一点他孙子的事,庄齐是他看上的人。嗐,也是复杂的不得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啊,儿子想去就让他去吧,年轻人总是爱做梦的,我们就装不晓得。” 朱母气得跺了下脚,“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85章 回家的路上,庄齐想起朱隐年妈妈热情的态度,撑着头对蒋洁说:“下次不管谁来求,坚决不帮了,做了错事一样的。” 蒋洁笑说:“我早就跟你讲了呀,弄得我坐在那儿吧,也不知道怎么好,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到了胡同口,庄齐下车,她站在路边说:“要下雨了,您早点回去。” 天色还不算晚,她吹着夜风走回去,槐树下还有大爷在纳凉,路灯照在老屋子的瓦檐上,透出岁月沉淀下的安宁。 庄齐推开门进去,走到前厅时被吓了一跳。 皎白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里投进来,将一道瘦直的人影射落在地毯上。 唐纳言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他在抽烟,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轮廓,只看得见指间跳动的星红火点。 庄齐也没开灯,她把包放下,朝着他那边坐在了茶几上,“爷爷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要想去看他的话,明天去吧。”唐纳言说。 庄齐点了下头,“你看起来瘦了一点儿,最近很累吧?” 唐纳言这才转身,随手把烟掐灭在了花盆里。 他走过来,声音哑得像咽了把粗沙子,“还好,不如庄小姐忙,都订婚了。” 她和谁订婚?他不会是在说朱隐年吧?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吗? 庄齐反应过来后,笑了一下。 心想本来就是假的,但他这么老远赶来吃醋,再逗他一下好了。 她一只手撑在茶几上,“对啊,小朱要去香港了,先把婚事定下来,我们也接触这么久了,给彼此感觉还不错。” 夜色浓重,没开灯的客厅里,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庄齐只觉得他走过来时,影子像树荫一样拢住了她,唐纳言也如古树般沉默。 静了片刻以后,她听见唐纳言音色沉郁地开口,“长大了,小齐,连自己都骗。” 庄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俯身一把掐住了下巴,“感觉还不错?有多不错,比我们还不错吗?你忘了你那天叫得多大声了,几天不见你就和别人在一起!那我是什么?” 她手心里薄汗涔涔,睁着一双眼睛和他对视,“你是我哥哥。” “谁是你哥哥!谁他妈要做你哥哥!”唐纳言蓦地抬高了音量,他喊道:“庄敏清早埋到土里去了,他没给你留下什么哥哥,反正我不是!” 他好吓人。 庄齐蹙着眉心望向他。 这还是唐纳言吗? 他一向有涵养,也有雅量,什么时候骂起粗话来了,从来没听过呀。 庄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破坏欲来,想让唐纳言爆发得更彻底。她攥紧了身后的茶几,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大哥哥,我总要嫁人的。” 火星子冒得太久,唐纳言几乎一下就被点燃了,他的气息逼近了庄齐的脸,咬着牙反问了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庄齐以为他就要吻上来,侧了侧脸,“因为......” 唐纳言一声高过一声,“姓朱的算什么东西!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能知道?他才和你接触过几天,你一天能有五百个情绪变化,那小子连个零头都把握不住!你说,你怎么不知道选我呢!” 暗夜里,乌云在迅速地聚拢,没过多久,天边炸响了一声雷。 不知道是被雷吓到,还是被头顶的唐纳言吓到,庄齐瘦削的肩膀抖了下。 唐纳言也醒了,望了一眼被风吹起来的帘子,闭上眼缓了缓。睁眼时,他又像换了个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是打雷。” 庄齐轻声说:“嗯,你去把灯开开吧。” 唐纳言走过去摁开灯,又伸手把两面窗子关上,拉紧了窗帘。 见庄齐还坐在茶几上,他又踱步走向她,站在她面前,闭起眼,大力摁了摁眉骨,再扶着她的手臂,坐在了她前头的沙发凳上。 唐纳言握住她,大拇指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了一阵,开口说:“刚才我太凶了,没控制住情绪,对不起。” “没事,我最近都已经习惯了。”庄齐小声说,“您现在不同以往了,有点脾气很正常。” 唐纳言听笑了,“胡说,你不气我,我在你面前哪有脾气,有过吗?” 庄齐摇头,“没有。但你今天发火没必要,因为事情就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唐纳言抬起眼皮看她,“又在骗我?” 她嗯了一声,陆陆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边看他的脸色。最后,庄齐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就是这样,我故意气你的,谁知道你那么当真,早知道不说了。” 唐纳言大力揉捏着她的指骨,像泄愤似的,“好玩儿吗?那么重的助人情节啊,万一这小子赖上你了呢,你怎么脱身?” “不会的,人家都要去香港了。”庄齐说。 他挥了下手,“算了,不要说他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唐纳言拿出个信封来,交到了她手里,“打开。” 庄齐乖乖照做,“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从信封里抖出两页纸,看了个抬头就吓得丢给他,上面写着——“辞去职务申请表”。 唐纳言从怀里捡起来,“你再看看落款时间。” 庄齐抖着手去看,是在去年夏初的时候写的报告,那会儿她还没打算回国。 她仰起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86章 唐纳言夹起那页纸说:“这份报告,还有申请表,早在一年前我就写好了,当时我认为你读完书,依然不想回来,准备辞职去美国找你,因为手头上几件事没办完,就先搁在了桌子里。但没想到,你突然又回国了。” 庄齐吸了吸鼻子,“我回国了,但还是躲你,你好难过。” 六年前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她这一走,他们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她会用功读书,毕业后报复性地过着囫囵散漫的日子。把世界各地的风景都看一看,再也不考虑结婚这种俗事了。 而唐纳言呢,事业扶摇直上自不用说,很可能在她走后的三四年,就已经被家里催着结了婚,娶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那样才配他温和的秉性,然后他们会生一对孩子,圆满而世故地活着。 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只有五年,这是唐纳言定的期限,读完书还不回来,他就要辞职找过去。 她放弃了唐纳言,唐纳言并没有放弃她,只是看着她胡闹而已。 想到这些,庄齐忽然觉得眼眶泛酸。 唐纳言点头,“对,但我知道你是担心会影响我,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你还觉得你对我有坏影响吗?”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了吧。可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因为我考了份体面的工作,大家的态度就变了吗?” 去露了几次面之后,庄齐也有一个感觉,从前每个人提前她,免不了要叹句可怜,身世可怜,连模样都可怜。现在都愿意说她会读书,会考试,漂亮有出息。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世界从来就这么肤浅,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唐纳言拉过她的手,又说:“另一方面,你爸妈只是生活上的小问题,说穿了不过是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一时没管住自己,大家议论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毕竟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人都不在了,谁会揪着上纲上线呢?” 庄齐想不通,“那你又是辞职,又申请调任的,是在干什么呀?” 唐纳言说:“我想了很久,你总是怕你唐伯伯,怕进我们家的门,怕活在蜚短流长里,确实也不是个办法。但这不是不能解决,你不喜欢在大院里生活,我们就换个地方,可以离开京城,去你喜欢的城市,或者陪你去美国,我由你选。” “我不怕!”庄齐急得叫了一声,又轻声说:“我就算怕,也没有怕到这个程度,又不是纸糊的。那天从你家出来,我就想和你说了,其实......” 唐纳言转而捧起她的脸,“其实什么?” 庄齐握住了他的手腕,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轻柔地转动,“我这几年在美国,杂学旁收了许多的理念,想法过于理想化。但我忘了,现实是不会为我而改变的,一味躲着也不可取,只有鼓起勇气去适应它,如果我还爱你的话。” 唐纳言感到心脏一阵发紧。 下一句千万不要是她已经不爱了。 他听不了这个,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 唐纳言紧张地甚至想抽回手,要不然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别再继续了。 现在他真的没有任何信心了。 但庄齐牢牢地攥着他,灯光下,她眼里含着水盈盈的泪光,看着他的说:“唐纳言,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刚到普林斯顿的时候,我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眼泪从一只眼睛里出来,滑过我的鼻梁,又流到另一只眼睛里,我就这样哭了一个月,娇气吧?” 说着她又期期艾艾地笑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内,庄齐都不再允许自己伤感了,那些情绪一下子全涌出来,还有点承受不住。 唐纳言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的指腹从她的眼尾揩过去,“这不好笑。” “嗯,我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爱从没变过,还和小时候一样爱你。只是我......” “只是你经历了很多事,换了另一副性子,把这些直白的情绪都收起来了,对我也是一样,是吗?” 庄齐用力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是浑然天成的深度关系,因为有最强烈的爱和牵绊,能彻底地把自己交托出去。 但离开唐纳言这么久,这份关系被人为中段了,她只好又把自己找回来。 他将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心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唐纳言想到过,她在普林斯顿的日子不会太好,一天都没离过家的小女孩,忽然被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度,肯定是要哭上几天的。 但没想到她难过了这么久。 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真正久别重逢的拥抱,他的怀抱沉稳而有力。 他们在雷声翻滚里安静地抱着彼此,比前两次令人晕眩的性/爱更让庄齐上瘾。刚才哭了那么久,她伏在他的肩头,鼻音浓重地,模模糊糊地重复:“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好乖。”唐纳言放在她后背的一双手不断收紧,几乎将她的脊骨压变形。 庄齐又推开他,抹着眼睛问:“那你有想我吗?” “你说呢?”唐纳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指了下沙发,“你刚才抱我太紧了,我有点头晕,放我到上面躺会儿。” 唐纳言抱着她挪了个地方,又给她扯过一床毯子盖着。他拨了拨她的脸说:“现在好点了吗?” 庄齐点头。 哪里是抱得太紧,是她自己心绪起伏太厉害,大脑缺氧缺得一片空白。 第187章 唐纳言看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摸出那个丝绒珠宝盒,顺势就跪在了沙发边。 这一系列丝滑的动作让庄齐惊诧莫名。 她扭过头看他,撇了一眼就立马挡住自己的视线,说:“我不要哦,唐纳言你千万别跪,你一跪事情就严重了。” “这有什么严重呢?”唐纳言摸着她的手背,笑说:“不是早晚的事吗?” “你有那么急吗?” “不是急,是害怕。” 第64章 一秒都没睡 这场酝酿多时的雨终于落下来。 斜风裹着细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客厅只开了角落里那盏台灯,一豆昏黄的光亮晕散在室内。 庄齐急得立刻坐了起来,速度之快,让人疑心她刚才都是装的。 她这才看清唐纳言的动作,这什么呀,祠堂里祭祀祖先一样的姿势,哪有人双腿跪的。 庄齐去拉他,“话都说开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又不会跑掉。” 唐纳言摆了下手说:“话说开了没用,你得答应嫁给我,我这病才能好。”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弄得庄齐真问了一句,“你得了什么病?” 唐纳言郑重地告诉她:“反反复复地猜疑,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这儿一有动静,我就心律失常,什么都做不了了,再这样疯下去,班也不用上了,只好每天盯着你。真的,别的苦我都可以吃,这个不行。你这样,结了婚你还住这里,我不勉强你做任何事,见父母啊婚礼啊,这些通通都放一边,只要你可怜我一下,先把婚给结了。” 有这么宽松的婚姻环境吗? 庄齐更疑惑了,“那你这是在......” “求一个名分。”唐纳言握了下她的手,很老派且诚恳的口吻,“中国人讲究名分,这个社会变化太多太快,要有简单可靠也一目了然的秩序来维持,婚姻制度就起这个作用。现在你有你的妈妈了,我也不好再说自己是长辈......” 庄齐打断了他,“不对啊,陈老寿宴那天,你不是还端哥哥的架子吗?挺名正言顺的。” 唐纳言哎了一声,自己提起来都不好意思,“那叫没身份硬端。” 否则他能怎么办呢,只好腆着脸找个借口凑上去,不管她是不是还当他是哥哥,他自己先当自己是。 庄齐一下子太紧张了,她感到颈上的脉搏都在剧烈跳动,可能也有点兴奋在。 毕竟嫁给唐纳言,她从二十岁就开始等着了,偷偷摸摸地想过很多次,只不过等啊等的,等来了唐伯平的一段劝告。 她另一只手抓在沙发上,“可是......可是这样行吗?我结了婚,还能和没结婚一样吗?” 唐纳言点头,“我保证,你不让我说出去,我不会告诉一个人,你就当作没这回事,你没有任何的义务,好吗?” 庄齐嗫嚅着说:“我还......我还没准备好。”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唐纳言仰起头看她,刮着她柔软的脸颊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后半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你愿意吗?” 她点头。 她狠狠点了好几下头。 庄齐哽咽地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和你分开过,哪里有比你身边更好的地方?根本就没有。” “没白疼你,真是没白疼你。”唐纳言也红了眼眶,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把这个步骤提前一点,好不好?” 庄齐停顿了几秒,终于同意说:“好。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唐纳言再三保证,“你觉得什么时候能说了,我再告诉他们。” 庄齐赶紧拉他,“那你快起来,跪了那么久,膝盖疼死了。” “等一下,你都没戴上我给你挑的戒指。”唐纳言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简约的四爪椭圆钻戒,昏淡的光线下也依然光芒璀璨。 庄齐笑了下,“这么好的眼光啊?” 唐纳言不敢在这上面居功,“我哪儿懂这些,我把你留在西山的那些首饰,都给一个设计师朋友看了,是他替我选的款,说你大概会中意这种的。” 他说完,拉过她的左手,推到了无名指的底端,大小正合适。 庄齐看了又看,她问:“什么时候定的?” 唐纳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像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般,盯着看了很久。他低着头说:“有大半年了,那会儿你应该还在这里备考,整天都不出门。”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不出门?”庄齐好笑地说。 唐纳言总算抬头,一脸刻板地告诉她,“因为我几乎天天晚上都来,从来没看见你出来。” 庄齐啊了一声,她想起梅阿姨某天夜里那段没头没尾的预警,往东南边一指,“你是不是老把车停在那个拐角,被我们家阿姨看见过好多次了,她还担心我安全呢。” “她瞎担心!”唐纳言扭头笑了一下,他说:“我这么一脸正气的,还能是危险分子啊?” 庄齐吃吃地笑起来,“天那么黑,就算你正得发邪,人家也看不清呀。” 笑完,她又催了一句——“你还没跪够啊,快点起来吧。” “扶我一下。”唐纳言把手搭上去,一手往后撑着茶几,“腿有点麻了。” “你年纪好大了。”庄齐摸着他浓黑的眉毛,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嫁给你真是吃亏。” 还以为她是心疼他呢。 第188章 好嘛,搞了半天是觉得不划算。 唐纳言坐到了沙发上,“你亏了的地方想怎么补,我加倍地给你。” 庄齐又拥着毯子往后倒,“嗯,那我可要好好地想想。” “我也休息会儿,这几天太累了,在医院睡也睡不好,半夜起来好几次。”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往她身边躺下去,把她往里面赶了赶,“过去点儿。” 这么背对他说话太别扭了。 庄齐转过头来,手绕到他的后背上划来划去,小动作不断。 唐纳言垂下眼皮看她,揉着她毛茸茸的发顶说:“什么时候剪掉的头发?” 庄齐蹭着他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刮在他的脸上,“去学校的第二年,那个时候太忙了,洗一次要很久,为了节省打理它的时间,我一咬牙就给剪了,不好看吗?” “好看,看起来更小女生了。”唐纳言溺在她的甜香里,克制不住的,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她,揉得她浑身发热。 庄齐隔着轻薄的衬衣磨他,凸起的小圆粒刮在他身上,软绵绵地叫出声。 她微微张开了一点唇,是想要他来吻的意思,但唐纳言没动。他还在耐心地问:“纹身呢,为什么选一个那样的图案?” 庄齐已经忍不住了,轻轻舔着他的唇角,“我走之前的晚上,我们......我们在沙发上做,你那天好急,皮带把我刮出血了。” 回想起那个激烈的夜晚,他的体内又涌起一簇热气,浑身上下地乱窜。唐纳言湿湿地吻上她,“然后呢,继续说。” 庄齐的手被握住了,翻折在身下的靠垫上,被吻得娇喘连连,“我到了美国以后,它结了痂,可我知道它过两天就会掉的,就画下来,去纽约纹了这个。” “这有什么好特别的?”唐纳言抱起她一条腿,让她缠在自己身上,他拨开已经被浸透的薄纱,温温柔柔地填进去,里面软黏得不像话,他叔服得低哼了声。 庄齐仰起脸,湿红的嘴唇微张着,口里呜呜咽咽的,紧绷着身体回答他:“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就想留住一点你的东西。” 她紧紧地含着他,口中发出忍着哭腔的嗓音,身体软得像一朵水汽饱和的积状云,随着他不断地往里面玎,一股热热的小雨,顺着他的口口淋下来,滴到沙发上。 唐纳言来吻她,她也很乖地张开嘴,像早就在等着一样,软软地舔他的舌尖。他失控地加重了几分力气,“我们就在这里zuo一晚上,好不好?” 庄齐身上被麽得很软,已经泻了几次之后,她没力气说话,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算是答应。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从瓦片上滴下来,像叮咚的风铃。 到后来,庄齐眼底晕开一片泪光,全身的皮肤都泛着粉红,头无知无觉地往后仰,自己伸出湿湿的舌尖来,呼吸又轻又急,快被麽擦出的强烈侩感吞没。她像个被撞坏了的语音电子玩具,只会重复地说垨不了这一类的话。 唐纳言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尽管怀里抱着个发抖的小姑娘,也一下一下毫不收敛。他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乖,马上了。” 不知道最后怎么结束的。 好像一直也没有停,像窗外的连绵细雨,落了一整夜。 到清早睁开眼,庄齐身上裹着毯子醒来,唐纳言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窗边抽烟。他一只手斜插在裤子里,另一只手架在窗台上,不时掸一下烟灰。 她坐起来,抬眼望去,院内的嫩绿的柳叶上沾了细雨,更青翠可爱了。 唐纳言站在日光熹微里,虚淡光影括出他高大直挺的身形,像一笔写就的单刀竖。 庄齐揉了揉脸,轻声叫了他一句,“你这么早起来了?” “不是。”唐纳言回过头,他掐了烟,倒了一杯温水,朝这边过来。 庄齐接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真的有点渴了,昨天晚上叫了那么久,叫得喉咙干哑。 她说:“你不是这么早起来?” 唐纳言摇头,“我一秒钟都没睡。” 庄齐披散着一头黑发,“为什么不睡?不是两点多就做......” 她扶了下脖子,闻见地毯上浓重的腥气,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昨天她就跪在上面,横在唐纳言的身上,拿自己背对了他,一口一口地吃。唐纳言受不住这样,也大力揉开她来含吮,吸得她湿漉漉的。庄齐嘴里说着不要,却咬着手指凑了上去,就这么失禁在地毯上,像一颗熟得软烂的甜杏,身上是香得发腻的气味,随便碰到哪里都要出水。 庄齐去摸他的脖子,晕晕乎乎地缠紧了他,不断暗示要他进来。她记得唐纳言来吻她,他说:“还是这么不禁弄啊,这才几下?” 她心虚地笑了下,把杯子塞给他,“不是早就做完了吗?” 唐纳言端着她喝完的茶,点头说:“但我有点睡不着,怕一睁眼有人又不见了。“ 庄齐把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可能,钻戒都戴了你的,跑哪儿去?” “这能顶什么用?我预约了今天登记,快点换衣服。” 唐纳言一夜没休息,被那颗石子儿折射出的光彩晃得头晕,忙捉住了庄齐的手催促着她去洗漱。 庄齐换了条白衬衫裙出来,她说:“这个行吗?” 他点头,“可以,结婚照片是红底的,穿白色正好。” 第189章 庄齐拿上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那走吧。” 唐纳言拉了她一下,“哪里又有那么急,先吃早餐。” 她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急,我是看你这副样子,觉也不睡了,怕你急出什么毛病。” 唐纳言笑,“对老同志宽容一点,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你还不许人激动了?” 庄齐烤了两片吐司,煎了两个荷包蛋,夹上片芝士,熟练地抹了蛋黄酱,切开后递给唐纳言,“吃吧,家里只有这些了。” 他摇头,“你早上就这么糊弄自己?” 她喝了一口奶,“还有来不及吃的时候呢,这算好的了。” 唐纳言蹭了下餐巾说:“明天我找个阿姨来照顾你,这哪儿行啊?” 庄齐说:“不要,我就喜欢一个人住着,来了阿姨好麻烦,你昨天才说不管我,还没结婚就食言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是。” “好好好,以后早餐我来做。” 吃完饭,唐纳言开车去婚姻登记处。 到了门口,庄齐先他一步下了车,他去找车位。 她环顾了一圈,周日也这么多人登记啊,办事人员真辛苦。 庄齐看大家都在等号,她不知道唐纳言约的是几号,随手也取了一个。 但唐纳言一进来,就有人迎了上去,说这边请。 他朝等候区的庄齐招了下手。 庄齐走过去,说还没有到号呢,要再等一会儿。 唐纳言牵起她的手说:“那些都是离婚的,你在那儿坐着干什么?” 庄齐再一看自己手里的号,也是离婚的。 她揉掉了,说:“你那边约了结婚,我这边约了离婚,人家以为我一天之内结了又离,哈哈。” 但只有她一个人在笑。 唐纳言目光深沉地盯着她,没有半点要哈哈的想法。 旁边接待他的工作人员看小新娘这么活泼,本来也想陪着笑一笑,但一看唐主任脸色沉重好似昨夜的乌云,也不敢说话了。 庄齐刮了刮他掌心,“怎么回事,不好笑吗?” 唐纳言严厉地告诫她:“一点也不好笑,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他们两个走在大厅里,二人极为养眼登对的样貌,又穿一样清爽洁净的白衫,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孩子脚步十分轻盈,明显状态更松弛多了,倒是男人略显紧张,眉头微微皱着,薄唇紧抿。 连拍结婚证件照的工作人员都说:“新郎再笑一笑好吗?这个表情有点严肃哦。” 庄齐笑着去看他,弄得唐纳言更紧绷了,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出汗,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对人家说:“我准备好了,来吧。” 饶是如此,最后拍出来还是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 “办完了?”唐纳言面对推过来的两本小红本,抬头问工作人员。 庄齐看他拿了起来,对着两本一样的证件看了半天,嘴角无声地动了动。看上去比昨天求婚失态多了,怎么有点像是要哭了呢。 她懂了,讲究程序正义的人,到这一刻才放了心。 唐纳言看完了,递了一本给她,“你的,收好。” 庄齐随手放进了包里,“走吧。” 他不满意她这种随便的态度,“你放好,你把它放好,它很重要。” “用不用把它顶在脑门儿上?”庄齐像是有点生气,快步走了。 唐纳言收起证件,对工作人员说了句谢谢,起身去追她。他从后面拉了下她的手,“真不高兴了?” 半天没听见作声,他急得把她转过来一看,小姑娘笑得别提多高兴。 庄齐连肩膀都在抖,笑他作派好老头子,笑他神经绷得那么紧,笑得靠在了他怀里。她仰起脸说:“要不我这本也给你保管?我怕丢了你会骂我。” “这样最好,拿来。” 第65章 拿远点儿 领完证后,唐纳言走出大厅时,嗅着雨后初晴的草木气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庄齐从后面上来,把手放在了他掌心里,“你回去睡觉好吗?我怕你一会儿晕倒。” “没那么容易昏过去,一两夜不睡没关系。”唐纳言把她的手牵起来,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庄齐说:“那去看看爷爷吧,他住院我都还没去过呢,说起来真不像话。” 唐纳言有点犹豫,“去是可以的,但他那里人多啊,别人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呢?” “骗人的确是不太好。”庄齐转了一下眼珠子,她说:“不如这样吧,如果有人问起什么关系,你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没人问就不说。” 唐纳言握紧了她的手,“你也不要怕,任何问题我会去和爸妈沟通的,不用你来操心。” 她笑了一下,“我还敢说怕吗?再怕您都要给自己调走,辞职都打算上了。” 唐纳言悬着的心放下了,开始一个劲儿地捧着她,“那谁让我有一个,这么深明大义的夫人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福气,大概祖坟冒青烟了。” “哼,也就你这么说,别人可不这样想。”庄齐撅了下唇。 话是这么回,但庄齐还是没忍住笑,因为这句名正言顺的夫人,谁说只有唐纳言在乎名分,她也很在乎的好不好?但这个名分不是在外人眼中的,其他人的态度谁都顾全不来,她只要法律上的正当称谓。 第190章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明亮又生动,像透出云层的淡薄日光,阴霾被一扫而空。 唐纳言也看笑了,他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那是我们世界之外的事情,你永远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但也别让那些声音影响你。外人的看法不重要,我的看法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自己。” 庄齐点头,“不,我老公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 唐纳言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他牵着她往车边去,“好了,走吧。” 到医院的时候,果真如唐纳言所料,病房里围了不少人。 从唐承制住院之初,就陆续地有人要来探望,唐家都以需要静养为由,全挡了回去。现在老人家日渐恢复,也能说上会儿话了,这才打开了病房的门。 庄齐抱着花束进去时,李富强等人正陪老爷子闲谈,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点了下头,一个个问好过去,又叫了声爷爷。 唐承制转过来看她,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哦,是齐齐啊,你来了。” 唐纳言就站在她后面,和李富强他们打过招呼后,解释说:“老早她就说要来看您,我怕爷爷病中精神不济,一直拦着没有让她来。” 李富强对自己下属的事一清二楚。 他玩笑式地教育了一句,“纳言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在家里怎么那么强硬啊,也让小姑娘做一点主嘛。” 唐纳言点头说:“您说的对,我做深刻检讨,下次一定改。” “其实没有,他很多事情都很依着我的。”庄齐脸上微微发烫,小声说。 李富强笑着说:“小庄,男人不好护着,你平时要多指正他,他才能进步啊。” 庄齐点点头,“知道了,李伯伯。” 李富强站起来,又和唐承制握了个手,“我还有点事,先过去了,您好好养病。” 唐承制笑说:“你如今重担在身,还抽空来看我,也要注意身体啊。” 李富强说:“好好好,您老放心,我先走了。” “好走,我不能起身送你了,让纳言代劳吧。”唐承制看了一眼孙子说。 唐纳言陪着他们一行人出去。 在走廊上,李富强顺便问他说:“婚结了,不妨碍下周出差吧,夫人没有意见?” 前天在会议室,中间休息时他听见唐纳言打电话给婚姻登记处,也只听了个大概,说是周日一早就会去。观察了这些年,李富强了解也欣赏他的处世之道,没把握的话唐纳言从来不说,是个再老练不过的稳重人。 再一看小两口进来时,穿一水儿的白色衬衫,过来人一眼就明白了。 唐纳言苦笑了下,“不会有意见,她甚至连婚也不愿结,不叫我告诉别人,婚后还各住各的,讲好了条件才点的头。” 像听了什么乐子似的,李富强朗声笑了起来,他说:“还有这种事?你唐主任这样的条件,也会被人家挑三拣四,现在的小丫头不得了。” 在这段感情里,唐纳言一贯把自己放的很低,从来没站在高位过,庄齐架他上去也不敢上去。何况这是在上级面前,更没什么好藏着说的。 他叹了口气,“毕竟年纪大了嘛,配不上她,能答应就不错了。” 李富强笑着拍了下他说:“只要她还肯开条件,就说明是想结这个婚的。” “是,您说的对。”唐纳言送他们到门口,先一步替李富强开了车门,“慢走。” “好了,回去吧。” 有什么好的? 唐纳言在心里想,你们这帮老油子也太不爱管闲事了,就没个人问他们的关系吗? 人老了,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弄得他连个宣布结婚的时机都没逮住。 他到病房的时候,庄齐陪着唐承制聊了好长一阵子了。 唐承制问她:“工作几个月了,在单位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时候忙不过来,要加班。”庄齐说。 唐承制微微颔首,“正常,你那个部门事情是要多一点,但也锻炼人哪。” 庄齐拿起一个苹果削着,“是啊,我刚去的时候,好几次收文都忘了检查编号,也没看和登记的是不是一样,杨主任严厉地说了我两次,我就把这句话贴桌上了,省得不长记性。” “还年轻,哪有一上手就会的,慢慢来吧。”唐承制笑着说。 唐纳言进来说:“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庄齐抬头冲他笑,“说我年轻,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得用心工作。” 唐纳言点头,伸手要接她手里的刀,“你会削吗?别再把手给切破了。” “切破手的是你,那么大一道口子呢。”庄齐揭他的短。 唐纳言笑笑不说话。 他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小心地嘱咐:“慢一点,别转太快了。” 还没削完,门口响起一道问候——“爸,今天好点了吗?” 是唐伯平夫妻俩来了。 庄齐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搁在了旁边柜子的瓷盘上,站起来问好说:“唐伯伯,唐伯母。” 唐伯平没注意是她在这儿,抽不冷子听见一声唐伯伯,还纳闷是哪家的姑娘。他看了庄齐一眼,“齐齐来啦,快坐。” 姜虞生也笑了句,“难为你能想着来看爷爷。” “今天不是在开会吗?”唐承制问了儿子一声。 第191章 唐伯平说:“开完了,一项决议吵了这么久,今天总算一锤定音了。还有啊,爸,我今天得到个消息,说何济湘就快回来了。” 庄齐听过,但没见过这个人,也不作声。 还是唐纳言明白内情,评论了一句,“说实在的,何伯伯未必适合这个位置,他的主要能力不在这上面。” 唐承制靠在枕头上,缓缓地说:“适不适合,也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的,要从全局来看。把不适合抓建设的人调回来,未必不会成为一种新的适合。” 唐伯平看着儿子说:“等他一回来,宗良在江城也待不久了,是吧?” “是,何济湘相当器重他。” 过了很久,唐承制才叹口气,“沈忠常死得早,他家老二也不容易,有今天是他的造化,也亏了他干练非凡。” 唐伯平摆了下手说:“不讲别人家的事了,齐齐难得来一次,中午回家吃饭吧。” 庄齐望向唐纳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中午......” 唐纳言替她扯了个谎,“她中午约了朋友,一会儿我就送她回去了。下次再吃吧。” 听见话题又回到了庄齐身上。 姜虞生适时问了一句,“没想到蒋洁会是你妈,你经常往她那边去吗?那夏治功对你怎么样?” 这个题目,挑拨是非的嫌疑也太重了吧。 庄齐听得别扭,她说:“夏伯伯对我挺客气的,但我一次也没去过。” 唐伯平很有些惋惜地说:“噢,约了朋友,那改天去坐坐。我和你伯母都很惦记你,那里也永远是你的家嘛。” 毕竟老演员了,拿捏什么角色都很到位,且不会流露丝毫的破绽。 庄齐也配合地点头:“是啊,我应该常去看你们的,工作太忙了。” 唐纳言瞥了她一眼,都已经开始说些假大空的客套话,这是觉得不自在了。差不多的时候,他主动提了庄齐的包,对唐承制说:“爷爷,她要去见朋友了,我送她过去。” 庄齐站起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祝您早日康复。” 然后又朝唐伯平夫妇俩点了下头,跟着唐纳言出去了。 唐承制看他们这样灵犀相通,孙子又是一副轻舟过了万重山的松快样,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内情,只是没有说出来。 姜虞生问丈夫,“他们这是好了没好?” “好了吧,没看拉着手出去的吗?”唐伯平说。 姜虞生又紧接着说:“那怎么还不结婚呢?纳言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呀,他就一点都不着急!” 唐承制轻喟一声,“那得你们做父母的表态啊,小姑娘家也要吃到定心丸,她才敢进门哪。” “是,爸您说的都对。”姜虞生一贯敬重她的家公,不敢在口头上造次。 唐伯平也点头,“晚上把纳言叫回来吧,先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送庄齐回家的路上,唐纳言看她欲言又止的,腾出只手来握住了她,“今天这个交谈的程度能接受吗?如果不能的话......” “能。”庄齐看着他,赶紧打断,“他们又没拿我怎么样,随便闲谈了两句而已,你也别娇惯得太过了。” 唐纳言点头,“好好好,那是我想多了。” 庄齐说:“就送我到胡同口,你快点回去睡觉。” 这回轮到唐纳言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他就不能在她家里休息吗? 但领证只是道程序,这话也是他亲口讲出来的,又不好自己推翻掉。 他把车停在路边,无奈地点了个头,“好,你要记得吃午饭。” “嗯,你不用担心我,我约了静宜了。”庄齐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去之前,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 她预备亲完就走,但撤回来的时候被唐纳言抱住,揉着她吻了好一阵子,吻得她整个人都软在了座椅上,腰身往后仰着,白皙的手腕被折到头顶,等离开她的唇时,唐纳言留了一嘴乖张的红印。 庄齐喘息不定地看着他,“你咬我了。” “咬你了,怎么了?”唐纳言有些生气地说。 庄齐哼了一下,下车前也故意没提醒他,现在这副形容有多放浪。 唐纳言看她进去了,开到路口转了个弯,去了另一条胡同。 茶楼在周日是很忙的,不知在接待哪路贵客,郑云州都上了桌作陪,后院不时传来杯碟碰撞,大肆调笑的声音。 他到的时候,服务生引他到暖阁里坐,说郑总一会儿就过来。唐纳言摇了下手,“不要催他,我在这里躺会儿,喝口茶。” “好的,那我把门关上。” “麻烦了。” 等郑云州和周覆一起过来时,唐纳言已经坐了好长一会儿。 他们两个推开门进去,就看见他端了杯茶,手上捧着一小红本,脸上迷一样的笑容,翻来覆去看个没完。 郑云州一只手夹了烟,另一只手冷不丁抢了过来,“唷,把事儿办了嘛。” 周覆坐下,他笑着看了一眼事主,“我说唐主任,个人生活过于放纵了吧,您嘴边的唇印能擦擦吗?这也不雅观哪。” “什么东西?”唐纳言蘸了茶水去揩,揩出一指的红色痕迹。 郑云州欣赏完了,又把证件翻了个面,好奇地问周覆,“老周,这好像是离婚证的颜色吧?我爸那本离婚证也这色啊。” 第192章 唐纳言指着他,一脸严肃地说:“赶紧给我呸了,这大喜的日子口儿,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早就统一了,结婚离婚都一个颜色。”周覆老神在在地说。 郑云州笑着挨他坐了,“我呸了它,行了吧?百年好合啊老唐,真不容易。” 唐纳言又收起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但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还得想办法把她哄到西山来住,新婚夫妇老分居怎么行?” “吼,你们这夫妻关系够新潮的。” 唐纳言剽了郑云州一眼,“你还没结婚呢,咱们俩身份不一样了。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已婚人士,再来和我谈论夫妻关系也不迟。” 郑云州哽了半天,忿忿地端起杯茶,“你说的这是人话?” 周覆把这个事儿告诉了远在江城的沈宗良。 他把沈董事长的回复拿给他俩看——「首先,恭喜唐某言抱得美人归。其次,下周我回京出差,让他把他的结婚证拿远点儿,我一眼都不想看。」 第66章 妈呀! 在茶楼里吃完午饭,唐纳言回了办公室。 周一就要去出差,还有一些事情要加班处理,他埋头在文件堆里三小时,烟也抽了小半包。 天黑下来时,他才起身开了窗,散一散这屋子里的烟味儿,又站在风口边,盯着窗外的杨树看了阵子。 唐纳言把材料拿去李富强办公室时,在路上碰见同事。 他看老秦手里拈了份名单,随口问道:“这什么?” 老秦哦了下,“不是组织去纽约调研吗?各个地方都要抽人,这是其他单位报上来的。” “我瞧一眼,方便吧?”唐纳言多留了份心。 老秦拿给他说:“这又不是涉及保密,你看就是。咱们这儿人还没定,大家手头上都有事,还得等领导回来再议。” 果真,翻到第二页就看见了庄齐的名字,他们那里派了三个人去,明知这是半个月就回来的集体行动,也晓得抽调新人去学习是惯例,但他的心口还是突突地跳。 唐纳言看完了,还给老秦,“明天早上开会说吧,再不定也来不及了。” “我也是这么说,你们不还得去出差吗?”老秦管的事儿也杂,周日还守着单位当家。 唐纳言给他拨了一根烟,“您辛苦了,忙完就早点回去吧。” “哎,你也是,大周末的还过来。” 从单位出来,唐纳言还在停车场取车,姜虞生就打了电话给他,让他马上回一趟家。 他第一反应是怕唐承制病情反复。 于是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姜虞生说:“没事,你也这么久没回来了,吃个晚饭又怎么了?我和你爸请不动你啊。” “好,我现在过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唐纳言心里就有了谱儿,八成是打探他和庄齐的近况,在医院的时候,当着小姑娘抹不开面。 他开车进去时,看见一个蛮白净的女孩子,失落地蹲在周家门口,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泪。 唐纳言没想起来这是谁,可能是做事的小阿姨吧,他撇了一眼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大院里四处都起了灯,绡纱灯笼在风中晃动,一片蒙尘的明黄色。 他停好车进去,看见唐伯平就坐在院子里纳凉。 唐纳言坐到了旁边,自己冲了一杯茶喝,“爸爸难得清闲啊。” 唐伯平叹口气说:“到年纪了,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该休息就休息。” 在这一点上,唐纳言和父亲的想法倒是一致,诚心点了下头,“平时我就劝您多保养,反正该有的荣耀光彩您都占全了,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哪占全了?”唐伯平躺在藤椅上斜眼看儿子,酸溜溜地说:“和我一辈儿的,人家都当爷爷做姥爷了,你呢,到现在还单着,反被弘文赶在了前头,你算算他小你多少!” 唐纳言心里有底了,慢悠悠地放下瓷杯,“那能怪我吗?是谁把庄齐蒙走的?” 唐伯平忙伸手指了下他,“我一猜你就要说这个,这事儿就算是你老子错了,那现在她人都回来了,也不见你在这上头使劲儿!” “人是回来了,但你话说得那么重,把她吓得不轻啊,她都落下病根儿了,哪还敢和我在一起?”唐纳言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唐伯平扭过头问,“都五六年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 唐伯平琢磨了一阵,“你这么说,是还要我去给她赔不是,这是她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唐纳言把手撑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说:“过两天,您请蒋教授吃顿饭,别叫孙秘书去,最好是您亲自打电话,小齐那里我会去说。” 姜虞生听了半天才出来,“你觉得,是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了,是吧?” 唐纳言意味不清地笑了下,他说:“这就要看你们的态度了,要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咱们仨过一辈子算了,不会有人当您儿媳妇的。” “你少吓你妈妈!”唐伯平瞪了他一眼,说:“都坐一桌吃饭了,还拿什么架子?我们难道不为你好?” 唐纳言端起杯茶敬了下,“您肯这样想当然是好,我先谢谢你们了。” 唐伯平问:“等你出差回来吧,我来安排。” “可以,那我先过去了。”唐纳言起身说。 按说领了证了,他不该再这么坐立不安的,但心里就是火急火燎,想早点去胡同里见她一面。 第193章 姜虞生叫住他,“你忙什么!就那么不愿意陪着你爸妈,吃了饭再走不行吗?” “那......也行。” 事实上,他就算在大院里坐到半夜再回去,庄齐也是不在的。 她和静宜聊得高兴,酒也喝了一瓶又一瓶,就在雷谦明的酒庄里。 看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酒,雷老板中途进去劝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庄齐站起来,拿出几张卡来给他,“你担心我付不起钱吗?给你,都给你。” 雷谦明赶紧扶住了她,“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怕跟纳言哥交不了差,他得用眼神剐了我。” “纳言哥是谁?”静宜神志不清地问了句,“比王不逾还厉害吗?把他叫过来看看。” 庄齐两颊鲜红,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别吵,纳言哥是我老公。” 她身上的裙子都乱了,雷谦明两只手扶着她,一眼都没敢乱看,但没忍住笑成了朵花,“噢,唐纳言都成你老公了?” 庄齐点头,眼底晕开一片潮热,看着雷谦明说:“我只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酒是真不能再喝了。”雷谦明顺着她的话说。 这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再喝下去得说出什么来?他们哪有那么快结婚!唐伯平能让他们结婚吗? 像找到了同道中人,庄齐赶紧去给他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上酒塞给他,“来。” 然后,雷谦明眼看着她站到了茶几上。 庄齐赤脚踩在上面,“我提一个,敬我们过去的岁月,敬那些不在了的兄弟姐妹,敬最初的理想,敬生活并不圆满,我先干了,你们也别随意。” 一时间,房内唯一清醒的人有些鼻子发酸。 他想到这些年接二连三的变故,想到横死街头的徐懋朝,想到远在加拿大不能回国的魏晋丰,想到放低姿态去讨生活的杨雨濛,想到早早就脱下公主华服的钟且惠,想到为了谈业务喝到胃溃疡的冯幼圆,想到婚后总是郁郁寡欢的沈棠因,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 雷谦明也没再劝了,他看了眼目光空洞的静宜,仰头把一杯酒都喝下去。 他关上门出来,交代门口站着的服务生,“再叫就说没酒了,别再让她们喝了。” “知道了,雷总。” 接到王不逾电话是晚上九点多。 唐纳言就要去出差,正在西山收拾行李。 他打算把箱子放在车里,今天在庄齐那儿睡一晚,明早直接去单位。 王不逾的话很短,只说两个人喝醉了,报了个地址给他,让来接庄齐。一句写实性的场景描画都没有,让人猜不出到了什么地步。 唐纳言放下手里的衬衫就去了。 他和王不逾一起进去的。 推开房间门时,庄齐一手扶着茶几,人跪在地毯上,捡起一个酒瓶摇了摇,又赶紧放到耳朵边上去听,对静宜说:“这瓶怎么也没了,不可能的呀,我叫了那么多。” 静宜也如出一辙的神态和姿势,到处找酒喝。 庄齐又在地上摸了摸,有些恼怒地说:“再找找,谁把我们的酒拿走了?” 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她面前。 庄齐缩回手,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 她眼神明亮,灯光下荡漾着迷离的色泽,像杯里的残酒。庄齐不笑了,忽然委屈得要命,“静宜,我完蛋了,唐纳言找来了,要挨骂了。” 静宜靠在沙发上笑她,“说不定还要打你屁股,哈哈......妈呀!” 她还没哈完,王不逾已经把她抱了起来,吓了静宜一跳。 “别乱动了,回家。”王不逾沉声说了句,又朝唐纳言点了个头,抱着她出了房间。 只剩下他们两个,唐纳言在庄齐面前蹲下来,伸出指腹蹭了下她的嘴唇,在她担惊受怕的眼神里,把上面沾到的酒渍擦掉,温和地说:“知道要挨骂还喝,这酒就非喝不可?” 庄齐懵懂地看着他,点头。 为了不让她往旁边倒,唐纳言把手绕到后面,扶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跪着挨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开始一点点地触碰他,摸过他的喉结,又往上去摸他的下巴,从他利落的下颌刮过去,流连在他乌黑的鬓角。 唐纳言的身体线条紧紧绷着,这感觉太舒服了,让他忍不住大力地吞咽了一下。 庄齐摸够了,蓦地往前挪了两步,半副身子都贴近了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柔软的红唇压在他的耳廓上,往他耳朵里吹进一句,“我们成夫妻了,哥。” 因为这么一句话,唐纳言倏地酸了眼眶,他闭上眼,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对,我们做了夫妻了,以后谁也别想分开我们,你高兴吗?” 庄齐没说话,她在点头,发丝轻柔地窸窣在他颈窝里,密密麻麻的痒。 为了表示自己高兴,她开始不断地吻他,雪点一样冰冷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鼻梁上,又落到他的眼睛上,额头上,她的唇好凉,面孔又热得像火,冷冷热热地交替着,弄得唐纳言目眩神迷。 他把庄齐抱起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别闹了,回家。” 庄齐扭了扭,又仰起脸吻他,舌尖在他齿关里来回搅动,吮出一阵轻微的水声。 唐纳言尝到了她口里的酒,脚步也有点发虚,他怕真在这里乱了分寸,命令她别再乱动,“听话,我抱你上车。” 第194章 出来时,雷谦明看他抱了个人,让自己的司机去开车。 唐纳言朝他道谢,“今天麻烦你了,谦明。” “纳言哥,快别这么说了。”雷谦明赶紧摆手,抱歉地说:“齐齐喝成这样,我都觉得对不住你,你不怪我就好了。” 唐纳言抱着人坐上去,对司机说:“往西山开。” 庄齐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眼皮挣扎了两下,最终紧紧地闭拢,手腕也垂了下来,甜热的气息呼在他颈侧,羽毛一样侵犯着他的血管,痒得他起了不容忽视的反应。 车停稳后,唐纳言抱着她下来。 雷家的司机跟在后面,把钥匙放在玄关柜的置物盘上,告辞后关上了门。 庄齐睡到半夜,像是嗓子太哑了被渴醒的,又像是被这份热度烘醒的。她没完全睁开眼,面前朦朦胧胧的,一切好像都在晃动。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俨然成了一丛清浅的小溪,在山林深处蜿蜒流动,把一切都淹没在这张床上。 见她醒了,唐纳言难耐地凑上去吻她,“你咬得我太紧了,没控制住。”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像抱怨,也像反馈。后来连瞪也瞪不下去,连番的卸身让她失掉了力气,变成软绵绵地叫老公,叫爸爸,用那种娇得要命的声音,抱着他的脖颈央求他赦进来。 在这种毫无意志力可言的时刻,唐纳言总是回避和她对视,他受不了她水一样柔媚的眼神,后背绷到最紧的时候,他扣紧了她的后脑勺,很凶地和她接吻,两个人在薄弱的氧气里窒息,他趴在她的身上,低低地,含混模糊地叫她乖孩子。 唐纳言不停地吻她,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很多的时间平复,直到她不再呜咽着发抖。 后半夜在浴室洗澡,庄齐酒劲又上来了,睡了过去。 唐纳言用浴巾裹着她,擦干了身上的水抱出来,放在新换了床单的床上。 临睡前他看了眼钟,三点二十,没几个小时好睡了。 隔天起来,庄齐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床上发呆。 打量了一圈她发现,这里不是西山的院子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哦,可能昨晚喝多了,唐纳言来接她的。 她转了一下头,床头柜上有一杯水,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我给你请过假了,睡醒了再去上班,多喝点水。” 庄齐一看,都已经十一点了,不请假好像也不行。 她打着哈欠起来,洗漱完,在衣柜里挑了条以前的裙子穿,昨天她穿着领了证的衬衫裙已经被丢在了垃圾桶里,皱得不成样子了。 再一看她的小腹、胸口,到处是暧昧的指痕,交横错落在皮肤上,桃花一样蔓延在树梢。昨晚不知道又做了几次,难怪她觉得腿根处发麻。 庄齐去车库,把她那辆帕拉梅拉开出来,驶入她们单位的停车场里。 上楼后,在走廊上碰到杨庆山,他关怀了句,“小庄啊,身体不舒服还来上班?好点了吗?” 她干笑了下,“已经好一点了,谢谢。” 杨庆山说:“早上你爱人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要请假。” 这么新鲜的称谓,让庄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说:“我、我爱人?” “小唐,唐纳言,谁还不认识他呀?”杨庆山还怪罪上她了,“你看你这孩子,结婚了也不说一声。” 庄齐勇于认错,她点头,“刚结,我本来打算今天告诉您的,没来得及。” 杨庆山笑着说:“不管怎么样,结了就好,成家立业嘛,总得先有个家,才能干好事业。” “是啊,是啊。”庄齐指了下办公室,“那我先去忙了,回头和您聊。” 等她走进去了,旁边出来个和杨庆山平级的男人,问说:“你刚说她和谁结婚了?” 杨庆山撇了一下嘴,拿文件的手背在了后面,“唐伯平的儿子,唐纳言。” “噢,李富强身边的能人,看不出来,小姑娘看着安安静静,背地里蛮会来事的。难怪你给她介绍袁介安的儿子,她那么不愿意去。” “哎,我都怕我把小唐主任给得罪了。” “不会,那位公子哥儿的气量没这么小。” “但愿如此吧。” 第67章 撞散架了 在办公室坐下来,喉咙里又干又哑的,庄齐起身倒了杯水喝。 她忙了很久,楼上楼下地找人签字,等再回到座位上时,抱着一堆材料望向窗外,几片银杏在风中游荡,有种晃晃悠悠的卡顿,像老电影里掉帧的画面。 庄齐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平静。 这种平静很不同,它是心无旁骛的。 十八九岁时在哥哥身边,在他的庇护下也平静,只不过在兴奋雀跃里,还掺杂一丝忐忑。后来适应了读博的生活,日子过得水波不兴,但庄齐自己明白,那更像是远离世俗的禅修,心都成了一口枯井,宁静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是一碰即碎的空壳子。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唐纳言。 响了很久才接起来,“喂?” 那边静悄悄的,声音很空旷地传来。 庄齐反应了一下说:“你不是在开会吧?” 唐纳言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说:“是,我出来接的,你说。” 下午的走访结束了,回来由李富强做全面总结,这边的工作人员很得力,唐纳言只要看记录就够了,刚才讲话完毕,现在是听取意见的时候,他才能有点空接电话。 第195章 庄齐赶紧说:“那你接什么呀,挂了吧。” 唐纳言笑了下,“没事,你和工作一样重要,吃午饭了没有?” “吃了。”庄齐的唇角高高地翘着,她问:“你跟杨主任讲我哪儿不舒服?” 唐纳言认为她多此一问,笑说:“新婚燕尔的,能是因为什么不舒服?杨庆山还会不明白吗?用不着说得太清楚。” 本来她都没想到这一层,这一下脸就红了。 庄齐怪他说:“说好了不告诉别人的。” 唐纳言说:“这不算违反原则吧,你不是交代我不能骗人?是老杨主动问起来的。” 庄齐哼了声,“他知道了,蒋教授很快也会知道,压根没有瞒住一个人。” “也瞒不了多久,结婚这样的个人事项,按规定我是要报备的。” 庄齐转了下手上的笔,“你说得对,也应该和我妈说一声,这样太不尊重她了。” “长大了,还知道谈尊重了。”唐纳言赞许地点头,又说:“家里的事情,等我出差回来再商量,我现在要进去开会了,好吗?” 庄齐点头,“好吧,你回来了再说。” 她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磨蹭到下班的点,开车往胡同里去。 刚停好车,庄齐还没解开安全带,周衾就打给她,急急忙忙地问:“齐齐,小玉去找过你没有?” 庄齐莫名地问:“没有啊,她怎么会来找我呢?你们吵架了?” “我最近忙疯了,哪里有空和她吵架?”可能是太急了,周衾的口气很冲,他说:“你现在在家吗?不在的话快去看看,她在这边举目无亲的,又什么东西都没带,能去哪儿呢?” 庄齐一听也怕了,她赶紧关了车门,举着手机说:“好好好,你不要这么慌,我现在就回去。” 她加快步子到了家,开了门,房内丝毫没变过样,也根本无人到访。庄齐甚至去了后院找,一边走一边焦灼地喊小玉。 最后,她遍寻无果地回复周衾,说没找到。 周衾垂头丧气的,他说:“只是闹脾气还不要紧,我最怕她一声不吭走掉,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他说起这个,庄齐灵光一闪地想起对策来。 “等会儿,我打给唐纳言。”庄齐没和他多解释,赶紧挂了。 她又拨电话过去,简洁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您能不能给查一下航班?” 唐纳言沉稳地回她:“你别急,把她的名字发来,我让老黄去查。” 庄齐交代说:“嗯,但你要快一点,晚了怕追不上。” “好,一切照夫人说的办。” 她也没有坐在家里等结果。 庄齐锁好门出来,又开车往机场去。 周衾不是说他已经快到了吗? 那么大的地方,他一个人也找不过来,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还没到地儿,她就收到唐纳言回过来的消息,是小玉的航班信息。 庄齐立刻就发给了周衾。 离登机还有一段空挡,应该有希望拦住她的,只盼着他动作快一点。 都火烧眉毛了,周衾还不忘回她个谢谢。 等她快抵达机场时,周衾给她打来电话,说人已经找到了。多亏了她发来的准确消息,周衾果断地买了同一班次,迅速地通过安检,跑到登机口把人给拽了回来。 庄齐松了口气,“你不是打车过去的吗?把定位发给我,坐我的车回去吧,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那也好。” 她按着导航找过去,在他们面前停稳,打下车窗说:“上来吧。” 周衾开了门,先把小玉推了上去,手势一点也不温柔,看起来还在生气。 这姑娘想法简单,眼里只有一个周衾,脆弱得不得了。 庄齐不敢多说,照常笑了一下,“小玉,好久不见。” 小玉眉头紧蹙,抱着自己的帆布包,局促不安地看向她,“庄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那一瞬间,庄齐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当年她也是这样,站在二楼的窗台边,看唐纳言出门去上班,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来到机场。 整个过程中不见丝毫的犹豫,但在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庄齐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小孩儿心性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可不论是什么,她都要走下去,再艰难也要走。 但她被唐纳言娇养久了,从没有过过一天需要咬牙坚持的日子,所以心里全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 那时她沉溺在挣脱不了的泥潭里,心中如有万丈迷津。 她认为自己渡不过去了,身体变成被命运遗落在枝头的一片枯叶,在风中颤巍巍地晃。 现在回头想想,那些当时觉得过不去的,到如今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也许人生设置好这些关卡,就是要让我们千百次地挽救自己于深渊。 庄齐回过头说:“不麻烦,我下班了也没什么事。” “还没什么事!”周衾瞪了小玉一眼,说:“都惊动她哥查你的航班了,她饭也没吃就赶往这儿赶。” 小玉的脸先是一红,然后毫无征兆地哭起来,“我又没要你找,我也没有要你来,你让我走不好吗?” 周衾担了这么久惊,语气也温和不起来了,“那你又为什么要走,我哪里对不起你吗?说啊。” 第196章 小玉摇了摇头,她吓得又结巴起来,“是......是你爸爸要我走的,他说我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你就要和什么顾小姐结婚了。我说我特别听你的话,我还说我会做很多事,不会跟你捣乱的。但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冷冰冰地冲我摇头,说不行。” “然后呢?”周衾颤抖着问出一句。 手头上的项目进度过半,他一心都扑在实验数据上,每天早出晚归,对于周吉年找过小玉的事,丁点儿不知情。 小玉性格如此,周吉年往那儿一坐,随便拿出一点派头来,就够把她吓到打抖。 后视镜里,周衾和庄齐对视了一眼。 庄齐摇了摇头,她也很久没回过大院了,同样搞不清状况。 周衾给小玉擦了擦眼泪,“别哭,刚才我态度不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犯不着自己跑掉啊。我教你怎么坐飞机,是让你就这么走人的?” 小玉红着眼圈,抽噎着说:“我都求他了,我求了他很久,我说就算等你结婚了,我也可以在你家当佣人,但你爸爸叫我别妄想。” 庄齐听得叹了口气。 她能想象得出,当时小玉站在惯会媚上欺下的周吉年面前,会有多无助。 “有什么好求他的,你求他干什么!”周衾看起来快气疯了,他说:“你就该直接告诉他,你不是他的女儿,他没有权力管你的事。” 小玉泪眼婆娑地看他,“但、但那是你的爸爸啊。” 周衾扶着额头沉默了一阵子。 再抬头时,他看着前面说:“齐齐,麻烦你送我们回大院,我去找他。” 庄齐劝他说:“看见周叔叔别太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你的身体也才刚恢复。” “知道。”周衾点了个头,又把外套披在了小玉身上,愧疚地抱了抱她。 庄齐送他们到大院门口,她没有进去。 目送周衾穿过了那道大门,庄齐就开走了。 开了这么久车,手脚发酸地回到家里,她也懒得做饭了,点了份omakase box,丢下手机去洗澡。 她穿着浴袍出来,躺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外卖就到了。食盒有两层,上面是十贯寿司和四个太卷,下面是她喜欢吃的海胆饭,外加一份玉子烧。 庄齐早都饿了,用手拈了两个寿司吃进肚子,她噎得赶紧开了一瓶气泡水,喝了一口。解决完温饱,才想起来和唐纳言报声平安。 她把手机架在一边,给他拨了个视频过去。 接起来时,庄齐先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阵浓厚的白烟,隔着屏幕都嫌呛嗓子。 唐纳言歪靠在圈椅上,斯文儒雅的脸上浮着层酡红,这副模样的他并不多见,身上淌出一股淡淡的倦意,在名利场上清俊得一骑绝尘。 他换了一只手夹烟,点开时对李富强说:“太太来查岗了,我接一下。” 李富强也掸了下烟灰,“小唐家里的规矩够严的。” 惹得围着他喝茶的一圈人都笑了。 这个情形不便多说什么,他连镜头没敢多转一下,很谨慎地清了清嗓子。唐纳言直截了当地说:“我这里还有事,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庄齐点头,“好。” 她吃完,没多久就困了,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时,几次差点睡过去。 到了十一点多,唐纳言的电话才打过来。 庄齐把手机从地毯上捡起来,瓮声瓮气地喂了一声。 “睡了?”唐纳言边解扣子边说,抬眼看了下时间。 她把电影声音调小,“嗯,快要睡着了,你现在才回酒店吗?” 唐纳言说:“是,刚才在喝茶,谈点事情。” 庄齐轻轻地埋怨他,“你又喝酒了,把脸喝得那么红。” 他解释说:“那没办法,人家接待搞得这么热情,我也不能装得太正统了。酒该喝就得喝,烟该抽就抽,还要喝得尽兴。” “小玉找到了。”庄齐不好在他的工作上置喙,她说:“好险,差一点就登机了。” 唐纳言嗯了声,“那天我看见她在周家门口,就想不起来是谁,早一点做她思想工作就好了。” 庄齐笑说:“没事,你已经帮了大忙,晚上周衾去和他爸谈判了,他那个样子好man哦。” 那边听完就不高兴上了。 唐纳言不是滋味地说:“是啊,我们老了,哪比得上小伙子。” 这个人怎么心眼越来越小了? 外面的人眼睛都瞎了吧,怎么还在无脑夸他有风度,又是什么涵养好、肚量大? 庄齐气得坐起来,她说:“你现在是听不得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了吗?连周衾也不行了。” 唐纳言直言不讳地承认:“对,尤其是比我年轻的男人,听了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你以后也少刺激我,如果想我多活两年的话。可以这么说,周衾一直是我防范的对象,这也就是他聪明,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还以为你会狡辩两句呢,现在连表演也不肯了吗?”庄齐无言以对地说。 以前多少还会掩饰一下他在爱里的攀比心,这是装都不装了。 唐纳言笑说:“我多小气你还不晓得啊?有什么好演的。” 庄齐说:“我不晓得,我以为我老公很大方呢,随便我怎么样都不吃醋。” “少给我脸上贴金,你下辈子再找这样的老公吧,这辈子不行了。” 第197章 “不行就不行,我要睡觉了。” “好,把门窗都关好啊,自己在家别大意。” 唐纳言在下面待了四天半,到周五下午才回京。 还在车上时,他就接了个电话,是王伯伯打来的,给他说了件新鲜事。 今天下午,杨庆山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了救护车,罪魁祸首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说是杨庆山从洗手间出来,庄齐跟她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不知道搞什么鬼,像两只兔子一样冲上去,把他撞了三四米远,一把老骨头差点报废。 听得唐纳言直皱眉,“老杨在哪里住院?我这就去看看。” 对方笑着报了医院和病房号。 唐纳言说:“好,谢谢您通知我。” 李富强坐在后排,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捏着鼻梁,很久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新闻,自己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我太太在走廊里和人赛跑,把老杨撞得够呛。不懂事的小孩子,杨庆山把她弄到身边,真是命里该遭此劫。” 听得李富强微微一笑,“纳言啊,你这寡言少语的性格,配这么个年轻活泼的妻子,再合适不过了。” 唐纳言点头,“是,这不得赶紧去给她收拾吗?” 司机把他放在单位门口,唐纳言换了自己的车,把行李箱塞进后座,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一束鲜花。 杨庆山的主治大夫是张文莉。 他进病房的时候,正碰上张医生出来,两人对面打了个招呼。 文莉先开了口,“来替齐齐看杨主任啊,她也刚走。怎么她工作了还是这样,小女孩都活蹦乱跳是吧?” 唐纳言说是,客套地关照了她一句,“你这么大的月份了,不去休假?” “就快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嘛。”文莉摸着肚子笑了,她说:“你进去吧,病人还没有睡。” 唐纳言抬腿迈入病房,高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把花交给了杨夫人。 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高高吊起的杨庆山摆了摆手,“不说了,齐齐也不是故意的,你快坐啊。” 当着受害者和家属的面,唐纳言尽量把话讲得重一些,他表情严厉地说:“我一会儿就回去批评她,工作时间跑跑跳跳,她以为自己还在上学呢,这孩子总也长不大似的,真是麻烦。” 见他这样,杨庆山还帮着庄齐开脱道:“哎,也不好这么说她,她对待工作是很仔细的,态度也端正,姑娘家总有一点个性的。意外事件,回去后你可别这副样子,免得吓到她。” 唐纳言领情地点头,“话是这么说,但该教育还是得教育,是为她好。” 杨庆山笑了两声,“那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就不好多管了。” 陪着坐了半个小时,唐纳言才起身,说刚下飞机还没吃饭,又留下个红包,说也没买什么东西,务必收下它,是他们夫妻俩一点心意。 他亲手塞到了枕头底下,杨庆山推脱不掉,只好说:“那你快回去,我这里有人照顾。” “您多休息。” 唐纳言提着行李箱到家时,庄齐正坐在池塘边看菜谱。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快掉下去的日头稀疏地照着,在她裙子上落满花瓣的重影。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回来了?” 唐纳言走到她面前,把她从藤椅上拉了起来,“想我吗?” 庄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点点头。她还没说话,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又重又急地吻着她,吻得她几乎要站不住。 恍惚间,他们换了个方位,唐纳言把她抱到了身上,坐在了她的圈椅里,一只手把住她的脸,用力地汲取她清甜的津液,吻的时间太长,停下来时,庄齐手和脚都软绵绵的,只能靠在他身上,微微张着唇喘气。 唐纳言的鼻尖仍抵在她脸颊上,呼吸不稳地说:“好厉害,把自己领导都弄进医院了。” “你怎么就知道了呀?真是好事不出门。”庄齐撅起唇,心道谁的嘴巴那么快。 唐纳言揉了两下她的手腕,“这么大的事,那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有没有摔着?” 她摇头,又忙说明情况给他听,“下午小秋和我闹着玩儿,说看谁先跑到走廊尽头,我说我天天跑步,你肯定是跑不过我的。然后我们就比起来了,谁知道杨主任会半道从洗手间出来啊,就那么巧......刹都刹不住了。” 这种事不论听几遍都觉得荒唐。 唐纳言气得捏了一下她的脸,“不管你跑得多快,哪怕你是奥运冠军呢,也不能在走廊里追逐嬉戏啊心肝儿,那是工作的地方,稳重一点不好吗?” “好吧。”庄齐的声音低下去,“我下次注意。” 唐纳言拿起她的书,“在看什么,学着怎么煲汤吗?” 庄齐说:“嗯,我想明天给杨主任弄个骨头汤送过去,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好,明天我陪你一道去。” 第68章 齐眉相守 天色黑下来,四合院内葱绿蓊郁的树木都暗淡在黄昏的光线里。 满是女孩子脂粉气的卧室内,大床上起伏交叠着一双人影。 “说你想我。”唐纳言把她从床尾拉起来,抱在身上命令道。 庄齐被拽到了他怀里,但仍因为他的力道带来的惯性,往后仰着脖子,舒服得已经顾不上组织语言,“......想......我好想......” 唐纳言托住她的后背,不管不顾地颠荡着,身体往前倾过来吻她,“想谁?” 第198章 “想你......想老公......”庄齐含住他的地方又挤又热,舌头也是,说完就浅浅地伸进他口中,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唐纳言被咬得头皮发麻,揉着她不停地往下按,因为太熟悉她的点在哪儿,次次都掟得她叫不出声。 感到肚子饿,都已经是睡醒后的事了。 两个人做到精疲力尽,胡乱抱在一起睡过去。 庄齐叫了他一句,唐纳言睡眼惺忪地问:“什么?” “饿了,晚饭都还没吃呢。”庄齐抱怨说。 就算合理合法,也不好这样没完没了地放纵啊,身体都要垮了。 唐纳言看了眼时间,“好,起来,我抱你去洗澡。” 两个人洗漱完,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出门。庄齐不愿动手做,唐纳言也没闲心进厨房,还是去外面吃好了,饭后也可以散散步。 月色明亮地洒在胡同里,街道两旁柳条披拂,络绎的脚步声里夹杂几句猫叫,很有闹中寓静的意味。 庄齐找了家新开的网红店,扫码点了份蟹黄面和小笼,还有他们家的特色小食。她把手机递给唐纳言,“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坐下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庄齐和他不同,她跟静宜两个大馋丫头,从小到大背着家里,几乎尝遍京城的小吃店。 唐纳言接过她的手机,简略地扫了一眼,“就点和你一样的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噢,忘了你是大少爷,应该带你去吃法餐,我真没眼力见儿。”庄齐看他这样子,突然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一记。 唐纳言故意板起脸,“你胆子大了,现在这么跟我说话?” 庄齐表面不甘示弱,但心里还是怯怯的,她辩道:“对......对啊,你都不是哥哥了,我和老公这么讲话,有问题吗?” “没问题。”唐纳言忽然又笑了,拉过她的手说:“多讲,我喜欢听。” 笼屉端上来时,庄齐夹起一个吹了两下,送到他嘴边说:“快点,热腾腾的时候最好吃了。” 唐纳言张嘴咬下去,汤汁滴了两点在她手掌上。他抽了张湿巾,仔细给她擦干净,“你自己吃,不用照应我。” 庄齐说:“你照应我那么多年了,让我也照应你一次嘛。” 没由来的,唐纳言突然跟她感慨,“还是养女儿好啊。” 庄齐没明白他是在说她自己。 但事关重大,她立马亮明了态度:“刚结婚就女儿儿子的!我可不那么早生。” “我知道,我知道。”唐纳言忙抬了下手,哄她说:“你如果不同意生,我们就坚决不要,这件事听你的。” 庄齐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汽水,“这还差不多。” 吃完东西出来,他们在胡同里走了很远。 庄齐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明明很累了,但被唐纳言牵着一边说话一边走,不知疲倦似的。 她看着地上重叠交叉的影子,总觉得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大概是在她年幼的脑海里,她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了吧。 他们走到了离得不远的西平巷。 庄齐在这里上过小学,晚上校园里静悄悄的,朱红的大门紧紧关着,只有金色牌匾高悬头顶。 如果真能回到过去的话,她好想去抱一抱那个迷茫无助的小女孩,告诉她别害怕了,快点长大吧,长大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还能嫁给很爱你的哥哥,他会给你全部的爱和包容。 唐纳言拉过她的手,“走这么远了,累吗?” “嗯。”庄齐点点头,一双脚隐约酸胀起来。 唐纳言转身弯下背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庄齐跳了上去,半信半疑地趴到他肩上,“你年纪也不小了,能吃得消吗?” “是不小了,但也没你想得那么老,你才多重啊。”唐纳言背着她,呼吸仍然很匀称,一点也不吃力。 庄齐的脸紧紧贴上去,“老公,我好爱你。” 唐纳言轻哼了声,“未免也太实际了吧夫人,不用走路就爱我?” “谁对我好我就爱谁,你要对我不好了,我扭头就去爱别人。”庄齐搂着他的脖子说。 唐纳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说:“听上去像已经有了人选了,说来我听听。” 路过沈家门口,庄齐随手就指了一下,“现成的,小叔叔不还没结婚吗?” “他不行,他去江城追他家钟且惠了。”唐纳言说。 庄齐哎了一声,“追了这么久还没追到,出什么状况了?” 唐纳言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可能是他太要脸了吧。” 庄齐:“.....” 快到家门口时,一个穿职业裙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披着乌黑的卷发,红唇抹得冶艳妖娆,夜色下皮肤白如新雪。 庄齐趴在唐纳言背上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应该只是路过,但看见唐纳言时目光一顿,停下来叫了句主任好。 唐纳言微微点头,“你好。” 碰到了熟人,庄齐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让他放自己下来。但唐纳言没动,转头哄她说:“就两步了,你让我把你背回家不好吗?听话。” 说完他就进了门,而这个叫小影的女人,顶着一张鲜亮的面孔,一脸错愕地停在原地。 她想起和唐纳言的两面之缘。 还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第199章 第一回是在魏家的饭局上,她被安排坐在唐纳言身边,席间殷勤地为他点烟斟酒,都说他素性温和,是子弟里最温文尔雅的一个,这点场面上的客套功夫,自然不会当着众人拒绝,给她这种人多少难堪。 本来是拿钱办事的买卖,但小影挨着他坐了这么久,渐渐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一直盯着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看,后来又挪到他说话时张合的嘴唇上,她没喝几杯酒就醉了,真不知道这么一位公子哥儿,到底什么天仙才能入他的眼。 只是听说,张家的大小姐都在他身上落了下风,另选了个人嫁了。 她记得那一晚,唐纳言没坐多久就走了,说还有事。 大概是这点心思被魏克绪看出来。 第二次,她又被安排到了唐纳言的房间里。 那天他们喝到很晚,唐纳言是被扶到酒店顶楼的。 他坐在沙发上,喝了杯冰水,醒了一会儿酒之后,看见床上躺了个姑娘,平心静气地问她说:“谁让你来的?” 小影攥着被子摇摇头,“没有,我自己要来的。” “胡说。”唐纳言忍不住笑了一下,“没人安排你进都进不来。” 小影还是不敢讲,嗫喏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唐纳言抬手说:“好了,既然你喜欢这里,今晚就在这儿住。” 他拿上手机,检查了一遍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后,快步出了房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指责谩骂她一句。 就连那声胡说,语速匀缓口吻轻柔,也像情人间的呢喃。 轻而易举就让女人生出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在这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交集了,直到魏家倒台,她也没再见过唐纳言。 今晚碰到他很意外。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背着个小姑娘在胡同里走,实在难以想象,他看起来那么沉默刻板的一个人,也会做这样浪漫的事。 他背上那个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天真又纯净,半分都没被世俗浸染过,一双眼睛像洁白的月色,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小影提着包走远了。 回家后,庄齐喝着唐纳言端来的温水,她问:“我们看电影好吗?” 唐纳言说好,他把客厅里的灯调暗,挑了一部悬疑片放。 他们原本各自占据沙发一端。 庄齐抱着薯片在吃,不时还要喝一口果汁,发出吱吱的声响。 唐纳言听得耳朵不舒服,他说:“这个晚上吃东西啊,尽量不要选热量这么高的,尤其这种膨化食品,少吃。” “我吃饱了。”庄齐丢下包装袋,用湿巾擦干净手。 眼看就要坐到他身边,唐纳言手臂都张开来迎她了,但庄齐只是嗔了他一眼。 她又坐回了自己那一头,“哼,我才不和你抱抱。” “为什么?”唐纳言失望地垂下了手,他问。 庄齐把脑袋一扭,“你刚才啰嗦我了,把我弄得心情不好。” 唐纳言笑,“现在说都说不得一句了?” 她强词夺理,“你说啊,你可以说我,但你说了我就不和你亲热,怎么样?” “不怎么样,谁让我们嘴不好,得罪自个儿太太了,只能忍着呗。”唐纳言往后躺下去,枕着自己一只手。 剧情到了最紧张的部分,色调都暗了下来,主人公行走在地下室里,后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时,庄齐啊的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唐纳言身上。 唐纳言用毯子裹住了她,笑说:“那么怕?” “那个是人是鬼?这男的怎么还活着?”庄齐在他怀里发抖。 唐纳言摸着她的头发,“这是悬疑片,不是恐怖片,没有牛鬼蛇神那一套。” 她就这么蜷在他身上看完了。 趴在唐纳言胸口,一颗小脑袋从毯子里探出来,看到吓人的地方又缩进去。毛茸茸的发尾堆在他颈窝里,弄得唐纳言痒死了。 他不时就要拨开她的头发,还得忍受她冷不丁退下去,蹭到他的那份勃动。 电影还没结束,唐纳言把她拉起了一点,克制不住地和她接吻。 他吻得好凶,像忍了很久,手指掰开她的唇,就把舌头喂进去,一点余地都不留地搅动她,清亮的口水涂满了他的脸。 庄齐只穿了一条吊带,很轻松地就被他扯了下去,她被唐纳言包在毯子里,像一条刚捞起来的红鲤鱼,身体滑溜溜的,在手里握都握不住。 她不停地蹭着他,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上瘾,唐纳言含着她的耳廓,呼吸又热又重,“你信不信,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你能就这样把我蹭到涉出来,涉满你的小p鼓。” “你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庄齐耳边拢着一层湿热,红着脸轻喘,“我好难受,你现在就禁来好不好?” 唐纳言揉捏着她的后颈,“不好,你自己来。” 她来得很慢,一下一下的,像坐手动的摇摇车,后背上的汗沿着脊柱滴下来,滴到唐纳言的身上,但只是这样,庄齐还要咬着他的唇说垨不了。他吻着她,牢牢地把她摁在怀里,就着这个方位,猛地一下子斜檫进去,不过十几秒钟,就听见了沙沙的小雨声。 电影早就放完了。 庄齐闭着眼,浑身无力地偎在他身边,“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啊?” 唐纳言回想了下,拍着她说:“你那老同学魏晋丰,记得吗?” 第200章 “记得,怎么了?” 唐纳言说:“他家正风光的时候,他爸爸魏克绪在京里拉帮结派,当时的情势已经不容乐观了,每个人都很小心谨慎,不敢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老魏想把我拉拢过去,派了个这么女的来。” 庄齐听不大懂,“他想要你站队,那直接跟你说就好了呀,干嘛送个姑娘来?非逼着你犯错误就好?” “对,就是要逼着你犯错误,而且是原则性的错误。一个太正派,浑身没有把柄的人,他们是不敢用的,用着也不放心。” “那这姑娘是投名状了。” “差不多吧。” 庄齐没作声了。 那两年的动荡她也听说了一些。 但她从来不担心唐纳言。 他为人内敛低调,唐家又有老爷子坐镇,唐伯平也是个精明角色,绝不会有什么风浪。 可没想到,事情也不是她预料得那么顺利。 庄齐把脸贴过去,亲了下他的唇,“那两年你过得不好?” “不能这么说。”唐纳言纠正她,很严肃地说:“事实上,我没有一天过得好。” 这几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动了撂挑子的念头,懒得提着精神和这帮人来往周旋。 他次次都强迫自己忍下来,总是在黑暗的书房里抽着烟,望着袅袅升起的雾气想,风浪会平息的,小齐也会回来的,夜不会总是这么长,这么冷,他也不会总是一个人的。 庄齐吸了两下鼻子,“可怜。” “怎么也不问我,最后有没有和这个姑娘发生什么,这么信得过我啊?”唐纳言揉了下她的头说。 她笑了下,“要真是有什么事,你早就被收拾了,还用问吗?” 唐纳言抱着她说:“脑瓜子转这么快。后天唐伯平要请你妈妈吃饭,你去坐坐吗?” “嗯?”庄齐突然把脖子竖起来,“为什么呢?” 唐纳言说:“说咱们俩的事情。当然,你把老杨送去住院,这动静太出名了,不排除老头儿已经听到消息,也知道我们结了婚。” 庄齐没有意见,“早晚都要说的,去吧。” “你呢,就只管把姿态放高一点,一副我求着你结婚的样子,以后他们也能收敛一点,知道了吗?” “非这样不可吗?” “对,非这样不可。” “那行。” 周日中午,唐纳言开车到了万和,牵着庄齐进去。 双方家长早就到了,四个人谈得正高兴。 连夏治功都着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是新染的,浅蓝衬衫配着西裤,胡须也剃过了,看着气势就快要压过唐伯平。 蒋洁把她拉过来坐,“来那么晚呢?” 庄齐喝了口水,压压惊,“路上有点堵,唐纳言不敢开太快。” “这个时间点就这样。”夏治功接过话来说,“纳言啊,你还总是自己开车啊?” 唐纳言点头,“周日嘛,又不是工作时间,就不麻烦司机了。” 夏治功说:“你这也太仔细了一点,事必躬亲啊。” 唐伯平看了眼儿子,“他还年轻,凡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等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他就是想做也做不动了,你说呢亲家?” 这句亲家喊到了夏治功的心坎上。 他连连点头,“我这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那体检报告上,去年的指标比今年好,前年的指标比去年好,只能多保养了。” 唐纳言笑了笑,凑过去问唐伯平说:“结婚的事你知道了?” 姜虞生听后,咬着牙说:“我们最后一个知道,你的嘴真是紧哪。” 他手里掐了支烟,靠在椅背上没说话,笑着看向对面的庄齐,她坐在妈妈身边很乖,母女俩低声说着什么,偶尔笑一下。 菜都上齐了,服务生关上房间门,唐伯平举了下杯,“齐齐,过去多有亏欠的地方,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望你多体谅。”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庄齐有些吃惊,差点碰倒面前的杯子,她端起来说:“不会,伯伯都是为我们好,我明白。” 唐伯平说:“都结婚了还叫伯伯啊?” “爸爸。”庄齐红着脸叫了一句。 唐伯平早有准备了,大声哎了句,从身后摸出个红包来,“拿着。” 姜虞生笑着说:“这回真是爸爸了,看来早晚是我们家的人,所以才那么有缘。” 庄齐接过红包,望了眼唐纳言,“是啊。” 他神色自若地坐着,唇角是笃定又散漫的笑容。 蒋洁问起婚礼,“你们打算在京里结婚,还是有更中意的地方?” 唐纳言说:“我无所谓,看小齐喜欢在哪里,挑个好日子就是了。” 庄齐说:“就在这里吧,朋友同事都在身边,去别处也不方便。” 说到结婚,姜虞生的干劲儿又来了,接下来有一阵子好忙的。她高兴地说:“那好,具体的细节我们再商量,先吃饭。” 唐伯平怪她自作主张,“总是这样武断,你也不问问孩子一会儿是不是有事,能不能和你回家?” 姜虞生拿眼神去试唐纳言。 唐纳言还是靠在那儿,摆了下手说:“你不要盯着我看,我在家里说不上话的,你问你儿媳妇。” 听得蒋洁忍不住要笑。 这种话在家哄哄人就好,怎么还拿到外面来说? 第201章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了。 姜虞生瞪了他一眼,真的去问庄齐:“齐齐啊,等下回家里去坐坐,我们讨论一下婚礼,好吗?” “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庄齐说。 刚说完,就看见唐纳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唐纳言在心里叹气,她还是乖顺惯了,特意教了都教不会,叫她把架子端起来,就是要跟着人家走。 从万和出去,回大院的路上庄齐说:“他们要我们住下来怎么办?” 唐纳言握着她的手说:“不可能,到了点我们就走,没那么多话好讲。” “你现在都这么不讲情面了吗?”庄齐转头看着他,好奇地问。 他点头,“早就是这样了,从你走了以后。” 庄齐离开这个地方太久了。 偶然梦见,也只剩一个郁郁葱葱的轮廓。 但和印象里差别并不大,只不过这些年姜虞生有空闲,把这些花草打理得更鲜活了。 微风吹动着门前那两株金枝槐,浓密的绿叶涌动成壮阔的河流,成排地往一个方向去。 庄齐进了门,坐在客厅里讨论了一阵婚事。 请大师算日子,准备几套礼服,她单位要请多少人,摆多少桌酒,姜虞生都问了一遍。 唐纳言看庄齐都打哈欠了,及时制止说:“妈,她刚吃完饭,我带她去楼上休息一下,一会儿下来聊。” “那好吧,你们先去睡会儿。” 庄齐去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没有动过,她的书都还有不少在这里。 她又去了唐纳言的卧室,这个她钻进来很多次的地方,也是一样没什么变化。 庄齐走过去,看见床头柜上摆了一本书,是她喜欢的那本《深歌集》。 她拿起来,打开书页翻了翻,那片写着少女心事的枫叶还在,大概被唐纳言用特殊方法处理过了,它已经被做成了一个精致的书签。 但上面的字迹仍清晰可见。 「不要哥哥怜悯我,要哥哥非常爱我。 最好,也不要他像爱妹妹一样地爱。」 「哥哥很爱你,不只像妹妹一样。 没能让你感觉到,是我的错。」 这是他们的最开始。 庄齐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她再翻了一面。 后头又多了一行小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心坚否?齐眉相守,愿得从今后。」 “来喝水。”唐纳言从门口进来,温柔地说:“说了那么久话,不渴吗?” 庄齐点头,把书签收进诗集里,“来了。” (正文部分完) 第69章 婚后 三年后。 十一月初,连续两天阴雨不散后,天气终于放晴。 但气温也跟着冷了下来。 周六早上起来,庄齐洗漱完化了个淡妆,独自吃完一份早餐。 阿姨问她说:“太太,午饭在家吃吗?” “吃的,晚饭就不吃了。”庄齐说。 她去衣帽间,换了一件柔软透气的针织上衣,下面穿到膝盖的白色百褶裙。 今天静宜约了她打羽毛球。 如果说婚后有什么变化,除下唐纳言调离了原来的单位,就只有日渐上升的体重了。前天晚上她一上秤,发现自己比婚前胖了整整五斤,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球场外风很大,她到的时候都没开始,静宜和且惠戴着遮阳帽和墨镜,坐在太阳底下喝咖啡。很久没天晴过了,身体需要晒太阳,但脸不行。 庄齐一模一样的打扮,坐过去叫了一杯果汁,她问且惠:“读博的人今天也有空?” 且惠有气无力地说:“身体要紧,我现在免疫力越来越差,还是锻炼少了。” “高院长很严格吧?”静宜搅着咖啡问,“还打算读博后吗?” 且惠坚定又痛苦地摆摆手,“不了,博后时间太短,必须尽快出成果,否则也留不下来。现在学校对博后也不是培养的逻辑,完全是把一群人放到笼子里去竞争,谁卷得过谁胜出。大家毫无尊严可言,好比待在学术缅北。” 庄齐听出来她在谦虚,“你还留不下来啊,你的导师可是业界大拿,不是马上去哈佛访问吗?” “是啊。”且惠喝了一口美式,她叹气:“看命吧,实在不能留校就只好另谋出路了。” 静宜又问:“哎,你这周没去看你老公?还是纳言哥回来了?” 庄齐说:“他回来什么呀,今天去了下面走访,说白天都不在,我这么早跑去干嘛?” 且惠眨了下眼,“沈宗良在家里说,从小到大,没看老唐在别的事上争先恐后,结婚急成这样。说到底,还是你能牵动他的神经。” 提起来庄齐还是不高兴,“能牵动就好了,他也不会一结婚跑外地去。” 婚礼过后没多久,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庄齐在食堂吃饭,电视屏幕里放着换届的新闻,杨庆山坐过来就朝她道喜。 庄齐嚼着青菜问,“您老笑什么呀?” “这一次洗牌洗得凶,你老公要调走了吧?”杨庆山问。 庄齐瞪大了眼睛,“没有啊,他说都没跟我说,要调去哪儿?” 杨庆山点头说:“不远,就燕城吧,开车回来一趟,也就三四个小时。” “这还不远?!”庄齐气得饭也吃不下,用筷子戳了几下餐盘,又自言自语:“老东西肯定早就打算好了,难怪一直要结婚呢。” 第202章 杨庆山没听清,仍说着他的看法,“这你要支持他,别这么大情绪嘛。” 当着外人的面庄齐不好讲什么。 她点头,用力把口中的菜梗咽下去,“支持,我支持。“ 等下班回去,庄齐还是一肚子的火气,换鞋的动静比平时大多了。 她洗完澡,系着真丝浴袍去翻冰箱。 庄齐拿了一瓶酸奶,一盒抹茶冰淇淋,架着脚坐在桌边吃。 唐纳言回来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仍笑着问她:“今天这么早回家了?” 庄齐没理,仍面无表情地用小勺挖着冰淇淋。 他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看了眼她说:“不是快来例假了吗?别吃这么多冰东西。” “还晓得我快来例假了?”庄齐掀起眼皮,也目不转睛地看他。 唐纳言笑着坐过去,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你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庄齐重重地哼了下,“是啊,我的事每一件你都清楚。但唐主任的事情就是保密级别的,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不配知道。” 说话这么冲。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生气。 唐纳言低了低下巴,脸上仍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心里大概猜到了。他说:“今天刚公示,我正打算晚上回家告诉你,谁知道夫人消息那么灵通。”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庄齐睁大了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结婚前你就料到了!” 唐纳言握住她的左手,指腹在泛着金属光泽的对戒上摩挲两下,“我知道要调走,但不知道会调去哪里。这是惯例,老规矩了,谁都不能在京里待太久,燕城算近的,这还是我主动......” 庄齐撅着唇问:“你主动什么?” “没什么。”唐纳言在她耳边轻声道歉,“总之是我的错,刚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太太,她都不嫌弃我年纪大,我还敢跑到外地去上班,真是该死。” 好像也罪不至此。 庄齐一下子被冰淇淋噎住了。 她收回视线,自己先结巴上了,“倒......倒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生气你不告诉我,还要从老杨的嘴里知道。” 唐纳言一再地点头,不住地认错,“你批评的对,下次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管有谱没谱。” 庄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用手挡了下鼻子,“去换衣服,身上一股烟味,好难闻。” “下午开会,和三个老烟枪坐在一起。”唐纳言站起来,一边解扣子一边说,“你坐一会儿,我洗个澡来给你做饭,今天想吃什么?” 庄齐跟着他上楼。 她轻轻说了句,“你。” 衬衫脱到一半,唐纳言回头笑了下,把她抱起来说:“又来啊,天天都不用吃饭,就在床上胡混?” 庄齐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嗯,没胃口。” “等我洗完澡好吗?” “好。” 从羽毛球馆出来,庄齐回家吃了午饭,收拾了几件羊绒衫和厚外套,装在一个大行李箱里。 方阿姨看后,“给先生带那么多衣服?” 庄齐累得叉了会儿腰,“是啊,马上要降温了,我怕他在那边冷,给他多拿几件,哪有空总给他送。” 两个人把箱子搬上后备箱。 庄齐拍了拍手,“您下班吧,明天在家休息一下,后天再来。” “好,那你路上小心。” “再见。” 刚上高速,唐纳言的电话就来了,问她出发没有,到了哪里。 庄齐不耐烦地说:“早出发了,你不用每次都过问那么仔细,我自己会当心的。” 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沉默了一阵才说:“你慢点开。” 她毫不犹豫地挂了,唐纳言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慢腾腾地放在了桌上。 和他搭班的石伟明笑着问:“弟妹又来给你送温暖了?” 唐纳言叹气说:“结婚不到半年我就来这儿了,总是我对不起她。” “工作嘛,我看弟妹知书达理,挺理解支持你的,好在离得也不算远。” 他一只手摁在文件上,另一只手掸了掸烟灰,点了下头没说话。 庄齐把车开进大院,停在唐纳言所住的那栋小楼前。 她坐在车上,拿出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确认和出来时一样。 还没下车,就看见一男一女从楼里出来,手里握着一份厚厚的材料。 唐纳言送完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车。 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都到了还不下来?谁又得罪你了?” 庄齐说没谁,“我开了这么久车,休息会儿都不可以吗?” “可以。”唐纳言替她开了车门,“来,我抱你出来。” 庄齐笑着伸了手,“要一直抱进门哦,我可不走路。” 唐纳言点头,“好,我给你抱床上去。” 顾忌还是在外面,庄齐红了一下脸,“那也没有那么急。” “我有。” 他们刚了家门,石伟明的夫人就笑了句,“你这搭档真是个好丈夫,次次来都是哄着抱着,小庄还跟个女孩子一样。” 石伟明哼了声,“老夫少妻,再正常不过了。” “小唐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和那么多人都闹得不好看,跟他倒蛮和睦的。” “何止不简单,他的才能远在我之上,岁数又轻,此人不可小觑啊。” 第203章 石夫人笑说:“原来是担心将来不好见面,怕了人家。” 当老二是个极其考验人的差使,分寸也相当难把握,锋芒太露了,会抢了一把手的风头,这断然不行。但每件事上都听全听指挥,表现得唯唯诺诺,给上面的印象就大打折扣,落个难当大任的名声。 但唐纳言给所有人的感觉都很好。 在那些十分关键的决策上,他总能第一个出来维护石伟明的威信,坚定地站在老大哥这边。到了该他做主行令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亮明自己的意志主张,让人觉得他既有大局观,又务实肯干。 天完全黑了,草丛里一层薄薄的雾,道路两旁的灯光洒下来,昏黄地照着灰白的地面。 楼上灰暗的卧室里,男人的声音低沉模糊,“你看你身上多烫啊,第几次了?” “数不清......没有数。” 从进来起,唐纳言就把她抵在楼下的大门后,和她交换了一个激烈的深吻。两个人从门边吻到沙发上,互相解着对方的衣物,但庄齐一直在吻他,手上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到最后,他的白衬衫仍好好穿着,只有黑色西裤褪到脚踝上。 他做得很凶,庄齐叫得也很凶,沙发跟着晃动,咿咿呀呀地响。 本来都已经把她从浴室抱出来。 两个人都披着光滑的睡袍,庄齐又忍不住开始蹭他,黏在他的身上滑来滑去。他情难自禁地放下她,让庄齐跪坐在地毯上,把她压到床边去吻她,用湿漉漉的唇舌讨好她,眼看着她被舌忝得胡言乱语,大喊大叫,无助地瑟缩在地毯上发抖,拼命地央求他烬来。 唐纳言在她身上从来没有过自制力。从年轻时就没有,当她哥哥时就没有,做了丈夫后更没有,情感和原则都由她支配。 夜深了,唐纳言抱着她问:“还要睡啊?” “睡,我好困。”庄齐软绵绵地说。 唐纳言揉了下她的头发,“可是还没有吃晚饭,我让人送来好不好?” 庄齐摇头,她一周才见他一次,不想总是那么多人来打扰,也不高兴说场面话。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吃,正好减肥。” “胡闹。”唐纳言低低了斥责了一句,“你都已经这么瘦了,再减得成什么样?” 庄齐不耐烦地嘘了声,是让他别再说话的意思。 唐纳言收到指令,立刻噤声。 上次石伟明就笑着说,轻轻嘘一下就能让他闭上嘴的人,就这么一个了。 睡到半夜,庄齐终于在他怀里醒过来。她揉了下眼睛,“几点了?” 唐纳言拿过手机看了下,“十一点半,可以起来了吗?” 庄齐嗯了声,等他开了灯以后,仍愣坐在床上。 “怎么了?”唐纳言坐到床边问。 她说:“好烦,又睡到这么晚,晚饭变成夜宵了,可我发了誓不吃夜宵的,但这会儿真的饿了。” 唐纳言笑,“没事,马上就过十二点了,再吃算第二天的早饭,夜宵管不到这么晚。” “懒得理你。”庄齐又坐到了他身上,摸着他的鼻梁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调回去啊?我想你天天都在我身边。” 唐纳言握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慰说:“快了,就这一两年了,再耐心等一等,好吗?” 庄齐撅了下唇,“好吧。” “真听话,起来,不是想要去走走吗?正好带你去吃饭。” 唐纳言开车出去,到了一家他平时常来的餐厅。 老板站在门口候他,看见车开过来,上前给他开了车门。 唐纳言哎了声,“不是让你先回去吗?还亲自在这里等。” 晚上温度低,庄齐裹着条披肩下了车,朝那个年轻老板笑了下。 餐厅老板说:“嫂夫人来了嘛,我还不得殷勤一点儿,您还是去楼上的包间?” 唐纳言点了个头,“不要那么多服务员,就我们夫妻俩。” “有数,一律不叫别人进来,菜我来上。” 唐纳言怕她冷,把她拥在怀里上了楼。 庄齐坐下说:“这里好像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吧?怎么还开门呢?” “不是,我让他等一等,怕你晚上会饿。”唐纳言给她倒了杯热茶,说:“本来想让他送家里去,谁知道你想出来逛呢。” 庄齐端着茶说:“看看我老公工作生活的地方,不行吗?” “行,你说什么不行?”唐纳言揉着她的手,“你就告诉我太阳是方的,我也点头,说是的。” “少来了你。” 餐厅老板守在门口,从门缝里听见这一句,忍不住要笑。看不出来,这位新贵在新闻电视上看着,那么得不苟言笑,私底下哄起夫人来又是这样子。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