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黛玉有个童养夫》 第1章 [bg同人] 《（红楼同人）[红楼]黛玉有个童养夫》作者：其莫【完结】 文案： 村头二丫的爹为了救大财主死了，大财主把二丫和她娘接到家里去养，别人说，二丫是给大财主的儿子当童养媳去了。 乔安的爹为了救林如海死了，林如海把乔安母子接到家里，乔安顿悟，啊，原来我是林家姑娘的童养夫。 黛玉：……你想太多了。 .男主小黛玉一岁 .日常流 .林如海贾敏不死，黛玉会有亲弟弟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轻松 主角：乔安，林黛玉 一句话简介：立志做黛玉的童养夫 立意：努力拼搏，才能实现梦想。 第1章 扬州，林家。 乔安被周嬷嬷抱在膝上，初夏的天已然开始热了，身上的衣裳薄了，周嬷嬷的手臂便箍得他有些疼。 乔安动了动，周嬷嬷慌张地轻拍他的背，紧张地安抚道：“哥儿别怕，安稳些坐着。” 乔安并没有怕，但他也没有反驳此话，只是小声道：“嬷嬷，你松一松手。” 未及周嬷嬷反应，珠帘轻响，几个衣着不俗的丫鬟走了进来，中间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嬷嬷，她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周嬷嬷抱着乔安忙站起来，欲要行礼时被一个丫鬟拦住了：“妈妈快坐着，我家姑娘听说苏大夫让安哥儿一个人在这里，她去和太太说话，怕下人们不省事，怠慢了安哥儿，特意过来陪着安哥儿说话的。” 乔安的母亲苏梅是名女医，在扬州城的高门女眷间很是有些佳名，乔安在家中不免见过些高门大户的管家媳妇们和母亲客套，他也就会依葫芦画瓢的说些场面话，听了这话，他瞧着那让嬷嬷将自己放下的小姑娘，慢慢道：“没有怠慢，劳姑娘费心。” 小姑娘一直看着乔安，正要说话时却被人抢了先，停了停，她才轻声道：“我叫黛玉。” 乔安回道：“我叫乔安。” 黛玉点点头，声音软软的：“我知道，母亲告诉了我。” 林如海赴扬州上任巡盐御史，贾敏带着黛玉随行，后不慎感染风寒，因朝廷公务耽搁不得，林如海留下姨娘丫鬟伺候，又留下护卫小厮听吩咐，自己带着剩下的护卫小厮先往扬州去了。 不料行至扬州城外时，突遇行刺，一番缠斗后，护卫下人非死即伤，就在此危急关头，幸得一位义士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救得林如海的性命，然而这位义士却因为伤势太重，没等到林如海进扬州城请大夫便亡故了。 耽搁在后头的贾敏得知消息后，心内既震惊又担忧，带着一众人紧赶慢赶，奔赴扬州，此时林如海已经查清楚了为救他而死的那位义士的身份，并为他置办了丧仪，重谢了他的家人。 此人名叫乔杨，世居扬州，薄有些家业，父母已逝，虽无兄弟，然有妻有子，其妻苏氏是扬州城中有名的女医，一子乔安年仅四岁。 贾敏顾不得安歇，带着谢礼银钱走了乔家一遭，看望乔杨的妻儿，再一次谢了又谢，不顾苏氏的再三推辞，将谢礼留在了乔家。 回来她又忙着家中护卫下人的抚恤事宜，尚未事毕，贾敏便不堪劳累，再次病倒了。 病中多思多忧，她又想起乔家的事，想到乔家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她不免物伤其类，怕他们无人护佑遭人欺辱。 与林如海商议过后，贾敏意欲将乔家母子二人接到林家来住，只是乔家并无壮年男子，林如海不好上门去说这话，贾敏又卧病在床，不能出门，恐怕耽搁之下，乔家当真被歹人盯上，只好下了帖子，请苏梅乔安母子来林家一趟，好商讨此事。 黛玉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乔安的父亲救了她父亲的性命，她没有失去父亲，乔安却失去了父亲。昨日她被母亲拉着手反复叮嘱过，往后乔安便犹如她的亲弟弟一般，要她好生看顾乔安。 黛玉失去过一个亲弟弟，她知道失去意味着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虽然并没有见到失去的过程，黛玉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失去这个人，但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令人伤心，她已经清楚了。 黛玉便打定了主意，要听母亲的话，做一个好姐姐，看顾好弟弟。 但她没想到，乔安看起来很平静，说起话来也似乎看不到伤心的影子，而且他并没有多话的意思，听了黛玉的话只点点头，并没有吭声。 黛玉有些发呆，我还想说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见两个人沉默下来，黛玉的奶娘王嬷嬷过来抱着黛玉在榻上坐了，周嬷嬷见状也抱起乔安来，只是她在动作间拘谨了许多。 和王嬷嬷不同，周嬷嬷并不是乔安的奶娘，她本是外地逃难过来扬州的，一家子死的只剩下她和小孙女了，因无处可去无谋生之道，加之苏梅救了她们祖孙，便卖身到了乔家，去年乔安的奶娘要随儿子往外地去安家，苏梅便让周嬷嬷来看顾年纪尚小还离不开人的乔安了。 周嬷嬷为人老实，胆小懦弱，在乔家见了官宦高门家的下人便常畏手畏脚，一遭进了巡盐御史的家门，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黛玉见桌上的点心和果饮都已凉了，吩咐丫鬟去换些热的过来，又向乔安问道：“你喜欢吃什么点心？” 乔安抬头瞧了眼端着点心离开的丫鬟们的背影，有点不舍道：“我都好。” 第2章 黛玉抿抿唇，道：“你比我小一岁，将我当成你的亲姐姐便好，不要拘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你都告诉我。” 乔安眨了眨眼睛，因为母亲是大夫的缘故，耳濡目染，他已经懂得了死亡是什么，他知道死亡是不可挽回的，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 可因为年纪太小了，乔安只是明白死亡，他还不懂得失去意味着什么，纵然经过了一场丧仪，乔安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他再也看不到父亲了。 因此比起黛玉的小心，他不免显得有些冷漠了。 乔安摇摇头，道：“我吃的点心都是我娘开的方子。” 黛玉没明白：“方子？” 乔安解释道：“就是点心里会放药粉。” “啊……”黛玉愈发同情地看着他，她因身子弱时常生病，从会吃饭起便吃药，深知和药有关的都非常难以下咽。 “对身子有益。”乔安补充道，“所以我从不生病。” 黛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果真？你从来没有生过病吗？” 乔安认真点着头：“我年纪小，吃些药膳补身子，不只现在不会生病，往后长大了不必再吃，身子也会比旁人更强健。” 黛玉更加惊讶：“好厉害！” 林家一家子人都不是身强体健的，黛玉听到这话，只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人原来可以不生病的吗？ 待丫鬟们再次端了点心和果饮来，黛玉便问道：“这些点心你能吃吗？” 乔安看向中间小炕桌上摆放整齐的六碟子精致点心，和方才的花样有了两种不同的，俱是他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的，杯子里热腾腾的果饮亦是他从未尝过的，毕竟是个小孩，一看之下乔安没能忍住，他咽了咽口水，用力点头：“能吃！”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谨慎道：“还是先问一问……” 她的话没有说完，贾敏身边的大丫鬟秋兰走了进来，行礼后温声细语道：“姑娘，太太请你和安哥儿过去那边屋子里。” 黛玉闻言，不再纠结点心的事，向乔安道：“母亲叫我们过去呢，这会子不见，你也想见你母亲了吧？” 将心比心，若是在别人家里，黛玉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母亲的。 乔安顺着黛玉的话点头，心里头的想法却是相反的，盖因苏梅时常外出行医，他已经习惯了白日里大多是见不到母亲的，倒是对着一口没吃的点心，乔安有点舍不得。 由嬷嬷抱着走过游廊，乔安和黛玉先后进了正房内室，贾敏正与苏梅在榻上对坐，她靠着引枕，面色苍白，见两个孩子进门来，她招了招手，声音虚弱道：“安哥儿，玉儿，快来喝杯热热的奶茶，今儿外头有风，可凉着了？” 如今已是四月，此时又已近正午时分，乔安身上已经觉出热意，实在想不到有人还会觉得凉，一听这话，他不禁愣了愣。 黛玉则是道：“今儿日头好，倒不觉得凉，过会子母亲也出去瞧瞧。” 板正坐着的苏梅闻言点头道：“姑娘说得很是，夫人这病虽该静养，却不好一直在屋子里闷着，近来天气和暖，夫人该多出门走一走才好。” 贾敏不见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她带着歉疚道：“多谢妹妹为我费心，原是为着妹妹的事，才劳累你跑这一遭，到头来倒麻烦妹妹为我诊病了。” 黛玉闻言看向苏梅，苏大夫为母亲治病了？ “医者本分，夫人勿要多虑。”苏梅眼中带着几分黯淡，但神色很平静。 黛玉和乔安分别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下，贾敏头一次见乔安，便细细瞧过这孩子，只见他小小一个孩童，虽尚未长开，眉眼间已经能看出俊秀的模样，脸颊上两团肉又显出几分可爱，是长辈们会喜爱的孩子模样。 “安哥儿头一次到姨妈家里来，可喜欢姨妈家里？”贾敏坐直了身子，温柔望向乔安，笑着问道。 乔安看了眼母亲，见她眼睛里有赞同的意思，便点头道：“喜欢……林姑娘还陪着我说话了，姨妈家里都很好。” 贾敏点头笑道：“好孩子，往后你只叫姐姐便是。” “是。”乔安望向黛玉，懵懂道，“姐姐。” 黛玉郑重一点头，回道：“弟弟。” 看着两个孩子，贾敏欣慰地颔首，又转向苏梅道：“妹妹，咱们便说好了，往后你和安哥儿就到家里来住着，咱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你白日里还是照旧往医馆里去，安哥儿就在家里待着，你尽管放心，我身子虽不济，好歹家中有几个下人能信得过，她们必会好生看顾着孩子们，照应上下内外，必不能让安哥儿受一点儿委屈的。” 苏梅摸了摸乔安的头，道：“有夫人这些话，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乔安仰了仰头，还没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贾敏眉眼间的愁绪疏散了些，她招手吩咐丫鬟：“照着姑娘的屋子，将另外那头的厢房收拾出来，丫鬟嬷嬷也都跟姑娘屋里一样，另外先选两个机灵的小厮在二门上听吩咐，过几年安哥儿大了要常出门时，另外再挑几个好的跟着。” 丫鬟领命下去。 贾敏回过头来对苏梅道：“往后白日里或是妹妹夜里歇在医馆，不在家时，安哥儿就同玉儿一样，随我在正院里，妹妹回来了，他就随妹妹住西边那个院子，妹妹觉得可好？” 苏梅并无不可，道：“夫人费心了。” 第3章 乔安这才明白过来她们这些话的意思，原来是往后他和母亲就要住在林家了…… 乔安忽然想到了上个月的一件事，他跟着母亲回乡下老家，村里人都在议论村头那户人家。 乔安记得那家有个叫二丫的姐姐，她曾经给过自己一把桑葚，将自己的舌头染成了很可怕的颜色，他吓得要命，以为是中毒了，好在母亲及时为他解惑，才避免了一场笑话。 但这一次回去，乔安没能再见到她，因为二丫跟她娘搬到大财主家里去住了。 村里人说，二丫的爹为了救村里的大财主死了，大财主将二丫跟她娘接到他们家里去，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大财主要让二丫给他儿子当童养媳。 乔安捋了捋，我爹为了救林姑娘的爹死了，我跟娘要到林家来住，我是个男孩儿，不能当童养媳，所以…… 我是林姑娘的童养夫？ 第2章 苏梅并不知道她儿子在想些什么，看了一会儿黛玉，她忽然问道：“林姑娘可是有不足之症？” 贾敏苦笑一声，道：“妹妹不愧是圣手，是，这孩子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些年了请医吃药，看过多少大夫，奈何皆不见效。” 苏梅端详了一番黛玉的脸色，黛玉脸上不禁带了几分紧张出来，她知道乔家娘子是名女医，也知道乔家母子往后要住在他们家里，这都是母亲提前告诉她的，但乔家娘子会为母亲诊病，还可能会为自己看病，黛玉却这会子才知道。 看过太多大夫后，黛玉再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免都有些厌烦了，但乔家娘子不同，碍于恩情，黛玉只能由着她看。 幸得母亲柔软的手轻轻抚了抚黛玉的后背，她才得以放松下来。 苏梅又问道：“可否让我为姑娘诊脉？” “妹妹圣手，自然是求之不得了。”贾敏忙道，苏梅的医术，扬州官眷间口口相传，多是赞许，她精于小儿妇人两科，平民百姓间颂扬声亦是不少，贾敏虽到扬州的时日甚短，但因为林如海曾查问过乔杨的身份，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贾敏又道：“只是妹妹今日辛苦，用罢午饭还要收拾行囊搬家，倒不必急在一时，哪日妹妹有了空闲，再来瞧玉儿也不迟。” 实在不是贾敏不将女儿的事放在心上，而是今日本是他们林家谢恩，苏梅已经先为自己诊过脉了，这会子再替黛玉诊脉，倒不像是他们林家报恩，而是借机请人家来瞧病了。 虽然苏梅亦有求于林家，但到底是林家先欠了她的，况苏梅所求于林家并不是大事，贾敏并不能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帮了苏梅，两家恩情便相抵了。 况且黛玉的病并不是风寒头疼，吃几剂药就能好的，往后苏梅便常在林家住了，若是她能治好黛玉的病，的确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自然，黛玉的病往常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法子，对于苏梅能否治好，贾敏也并没有盲目信任。 不过，贾敏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苏梅不能治黛玉的病，她对苏梅母子的态度也不会变，若是她能治好…… 贾敏不由呼吸急促几分，若是她能让黛玉同旁的孩子那般，面色红润身体康健…… 林家再欠她一份恩情，往后必然对她有求必应，绝不推诿。 苏梅这才笑了笑，道：“大夫都有这个毛病，看到眼前病人一刻是一刻都耽误不得，若是这会子不让我看，我倒要耿耿于怀了。” 听她这么说，贾敏便不好拒绝了，她命丫鬟将方才收拾好的苏梅带来的药箱再拿过来，从里头取出脉枕。 黛玉忍不住扁了扁嘴巴，将手伸出来，苏梅搭了片刻，又让黛玉换了另一只手。 片刻后，苏梅将手收回来，道：“气血不足，脾胃虚弱，肺气有损，寻常虽不好治，慢慢调理着总是能好，不过姑娘这病是胎里带来的，要更费些功夫，不过幸好姑娘年纪小，这会子吃药调养着，再时时谨慎些，便能慢慢大好了。” 听罢这番话，贾敏揣摩了几遍其中的意味，确定她的意思是能治好黛玉后，贾敏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当真？妹妹能治得玉儿之病？” 黛玉蓦地瞪大了眼睛，同样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梅，她见过不知多少大夫，还从未听过“大好”这两个字。 苏梅见多了病人和病人的亲眷，对这个带了怀疑的态度并不以为意：“能治，只是姑娘的毛病不好治，需三年五载或可痊愈，长不过六七年，姑娘定能大好。” 再次听到“大好”二字，贾敏欢喜无比，病恹恹的身子都轻松了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好听，唯恐苏梅吃心，她忙又道：“这几年请过多少大夫，才听到这话，我失态了，妹妹勿怪。” “都是当娘的，夫人的心，我自然明白。”苏梅一笑，随即令人准备笔墨，一连写了两张药方，贾敏和黛玉母女一人一张。 苏梅将药方拿给贾敏看，贾敏细细看过方子后，交给大丫头夏禾令她照着方子抓药，苏梅又细细叮嘱了如何熬药，何时吃药，吃药时如何忌口等事。 待夏禾下去抓药时，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贾敏当即吩咐人摆饭，她因心里高兴，也撑着起身就坐，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粥。 吃罢饭，贾敏指了一个管家媳妇，让她点上下人和马车，跟着苏梅回家收拾行李，乔安则是在此处等着母亲回来。 苏梅走之前不忘提醒道：“夫人别站着了，乱了这一阵子，也该歇一歇，养养精神才好。” 第4章 贾敏因笑道：“妹妹往后在家里，我们得了多少好处呢！” 苏梅等走后，贾敏的确撑不住了，她先令黛玉看好弟弟，才扶着丫鬟到里间歇下。 乔安还在呆呆瞧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听到贾敏和黛玉说话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随着她们进屋去了。 黛玉和乔安在外间坐下，见乔安没有说话的意思，黛玉便也没有开口。 沉默了一刻钟，黛玉觉得有些困，便想说两句话好打起精神来，她生怕在这里说话搅扰到母亲，遂问了丫鬟一句，知道乔安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便问道：“你要过去瞧瞧吗？” 乔安并无不可，道：“好。”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声，“姐姐。” 黛玉见他不惯，笑道：“你我口头上说话，也不必姐姐长弟弟短的，听着怪别扭的，是不是？” 乔安立即点头：“嗯……就是。” 黛玉抿嘴笑笑，两个人这次没有让嬷嬷抱着，而是迈着小短腿慢腾腾走着过去。 林家这处宅子是从前林家祖辈在此处为官时置办的，空置多年，贾敏早早遣人过来收拾妥当，这会子再打扫几间屋子并不费事。 屋子里各色家具摆件都已齐全，比乔安自己在家里睡的卧房要好上许多，他摸了摸柔软的被褥，想到母亲方才离开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以后……我都不能再回家了吗？ 黛玉并不知道乔安在想什么，她正瞧着外间的书桌，因乔安年纪尚小，外头便摆了两张桌子，那张矮的是让乔安现在用的，高的预备等乔安年岁大了再用，她屋里也是这样安排的。 “你读了什么书？”黛玉转身看向正在发呆的乔安。 乔安呆站着，并没有回应。 黛玉觉出奇怪来，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乔安并不答话，只一副呆呆的模样，眼中无神。 黛玉想了想，问道：“……你是想你母亲了吗？” 乔安回过神来，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只是摇摇头：“没有。” 也许他是想念父亲了……黛玉想到此处，便有些闷闷不乐，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母亲让自己陪着乔安，她却对乔安的伤心无计可施，黛玉觉得自己没有做好母亲嘱咐的事，不由垂头丧气起来。 正巧针线上的人过来给乔安量尺寸，周嬷嬷想将乔安抱到外间去，却被乔安制止了。 “我自己走。”乔安要走时看了看黛玉，犹豫着将脚步停住。 黛玉打起精神来，道：“这会子该要做夏日的衣裳，我们的上个月便做好了，这次只给你做。” “哦。”乔安耷拉着眼皮说了一个字，复抬腿迈开步子。 黛玉闷闷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到外间坐下，等量尺寸的人走了，便是两个小孩儿沉默着相对而坐。 一屋子伺候的人摸不着头脑，问了两句话也不见人回应，王嬷嬷不放心，过来摸了摸黛玉的额头，问道：“姑娘觉得哪里不好了？” 黛玉只是心情不好，身上并没有病，她无精打采道：“我都好。嬷嬷，你去瞧瞧母亲，我看她方才累着了。” 这个情形王嬷嬷不放心别人在这里伺候黛玉，转头道：“问柳，你悄悄去看一眼，太太可睡了。” 问柳是黛玉身边的大丫头，今年十三岁，是贾敏千挑万选了贴身伺候黛玉的，服侍黛玉很是用心，同贾敏身边的丫鬟更相熟一些。 周嬷嬷对现下这情形很是不解，可她年岁大了，又遭过难，知道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易，但唯恐自家哥儿惹得林家姑娘不悦，悄悄伸手推了推乔安的肩膀，想让他不要呆坐着愣神了，也同林家姑娘说句话。 乔安身子晃了晃，偏头看向周嬷嬷，她勉强笑了笑，眼睛里有着慌乱不安。 乔安无奈地端正坐好，不巧正对上黛玉带着疑惑的眼神。 乔安：“……” 黛玉：“……” 黛玉捏了捏衣袖，先开了口，问道：“怎么了？” 乔安先是摇头，停了片刻方道：“没事，我……”他酝酿了酝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你想走就走，我自己待着就挺好这个意思委婉地说出来。 黛玉却已经重新想好了措辞，她指了指一旁的书桌，问道：“你上学了吗？” 乔安愣了愣，看向那笔墨纸砚俱齐备的桌子，懵然道：“没有。” “……啊。”这个回答出乎黛玉的意料，她自己是三岁由母亲启蒙的，乔安已经四岁了，因此她便以为乔安也该已经启蒙了。 本以为能顺势说上两句读了什么书的话，未曾料到话不但说不下去了，还更加尴尬了，黛玉不禁有些茫然。 是乔安太难相处还是自己不会说话啊？ 乔安看了眼黛玉，慢腾腾又道：“我爹说，我太小了，明年才能送我去私塾。” 第3章 黛玉歪了歪头，问道：“是你们家中的家塾吗？” 黛玉曾听母亲同父亲商议，要将她送到哪家女学去，一来那里有好的老师，二来能有几个同龄姑娘们玩乐。 但后来因她的身子实在不好，不能日日奔波，遂放弃了，只由贾敏在家中教她。 “是县里刘员外家的私塾，除了他们本家，也收外头的学生。”乔安道，“我爹说，我们家与刘员外家有世交的情谊，我娘又为刘员外的娘和妹妹看过病，到我读书时，他就免了我的束脩。” 第5章 想到方才为自己诊脉的苏大夫和被夏禾姐姐拿着去抓药的药方，黛玉先是赞叹：“苏大夫神医妙手，不知救过多少病人呢！你吃过苏大夫的药吗？苦吗？”后头的问句带了点希冀。 苏大夫是第一个说能治好黛玉病的人，实在称得上是神医圣手，由她手开的药应该有别于别的大夫，不会太苦吧？ “我娘说，世上没有不苦的药。”乔安老实道。 黛玉的脸立刻苦了下来，苏大夫的药须得吃饭之前服用，今日晚了些，午饭前来不及煎好，便要等到晚饭前吃，隔着两个时辰，黛玉的嘴里已经泛起苦兮兮的味道了。 汤药是什么味道，常吃药的黛玉再清楚不过了。 乔安不大理解黛玉的苦恼，看着她的脸色，干巴巴道：“等你的病好了，就不必再吃药了。” 这句勉强算是安慰的话显然并没有效果，黛玉只是提了提嘴角，露出个怪模怪样的笑容来。 瞧着她的表情，乔安眼睛弯了弯，轻轻笑了一下。 黛玉没忍住瘪了瘪嘴，半天没见乔安笑一下，自己出了丑他倒是高兴了。 问柳刚好回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头，问柳行礼后回禀道：“姑娘，冬竹姐姐说太太刚睡熟一刻钟，她怕姑娘有要紧事，想过来瞧姑娘，我说了姑娘挂心太太，请她不必过来，只管守着太太。” 黛玉点头，道：“母亲近来太过劳神，是该多歇一歇。” 问柳又道：“冬竹姐姐想起来太太吩咐的一桩事，太太原给安哥儿置办了些小玩意儿，让他拿着玩的，底下人忙起来倒忘了，这会子冬竹姐姐就让我带过来了，还请哥儿勿怪。” 乔安没想到还能与自己相干，他将头一摇，道：“没事的，多谢太太费心。” 两个小丫头将手里抱着的箱子搁到桌子上，先开了左边一个箱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尽是些七巧板不倒翁泥人，做工精致，用料上乘，小孩儿们最欢喜的玩意儿。 这些都是常见的，黛玉并不觉得稀奇，看向乔安，只见他也是如此，想必也是见惯了这些东西的。 另一个箱子也被打开，其中便有些稀罕的物件了，譬如一个玉制的小马便让乔安看住了。 黛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个小玉马她并没有在母亲那里见过，但瞧着是块极好的玉，不像随意能在外头买到的。 见乔安眼也不眨地看着，黛玉不由一笑，吩咐人将那小玉马拿过来递给乔安。 小丫头忙拿过来，口中笑道：“太太听说哥儿的生肖是马，想起来嫁妆里头有这么个物件，特意让人翻出来给哥儿玩的，听春梅姐姐说，这可是宫里头的东西。” 乔安才接到手里，听到这话不由呀了一声，他尚且不明白“宫里”究竟代表了什么，但他听懂了这小丫头的语气，大拇指摩挲了下玉马的尾巴，乔安道：“我也有小马，是我爹用木头给我雕的。” 黛玉一愣，她误会了乔安的意思，乔安并不是觉得这个玉马有多好，也并不是想要这个玉马，他只是因此想到了父亲为他做的木马，才一时看得眼睛都挪不动了。 黛玉抿了抿唇正想说话，只听乔安向问柳道：“多谢太太的好意，但这些我不能要。” 见他推辞，黛玉便将方才的话咽回去，转而劝道：“你别多心，我母亲才同苏大夫说过，往后你也在家里住，一应分例都与我一般，这些东西我都有，这会子不过是给你补上，并没有多添些什么。” 乔安将小玉马放回去，还是摇头：“……我知道，但我不能要。” “不如这样……”黛玉见他这般固执，灵机一动，道，“等苏大夫回来，你问一问她，若是她不让你收，你再让丫头们给我母亲送回去，如何？” 提到苏梅，乔安果然不再固执了，轻点了下头，道：“好。” 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一为没有打搅母亲歇息，二为做好了母亲叮嘱的事——乔安实在不是个好照看的弟弟。 这些东西暂时是碰不得了，黛玉和乔安再次落座后，黛玉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生怕一个不好乔安再想起父亲伤心起来。 乔安却主动开口了：“你已经上学了吗？” 黛玉先是看向乔安，见他并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便答道：“我也没有上学，不过我已经启蒙了，母亲教我读了几本书，如今正要开始学四书，听母亲说，父亲要为我请老师教我。” “我娘很忙，没有功夫教我认字。”乔安顺着她的话说道。 乔安也认得几个字，不过不是同母亲学的，是父亲教的。 靠着祖上打拼下来的几十亩田地和两间租出去的铺子，从乔安的曾祖父起，乔家便立志要子孙读书科举，好能振兴乔家，之后乔安的祖父三十岁时得了个举人的功名，春闱未中，欲要再考时，却不幸得病去世了。 乔安的父亲乔杨当时尚且年少，虽能料理些家事，不至于被人坑骗去，却不爱读书，只爱混迹在武馆中，这些年也将家业扩了几倍，但终究在读书一道上没有丝毫进益。 后来年岁见长，乔杨倒觉出读书的好处来了，欲鞭策儿子读书，只是乔安尚小，乔杨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一个儿子，心里难免疼惜些，他觉得儿子不到启蒙的年纪，只每每闲在家里时，教乔安认一些草药名，好让他与常不在家的母亲亲近些。 第6章 可是，乔安想，往后也不会有人教给我了。 乔安抬手用力揉了揉肉嘟嘟的脸蛋，他年纪小到还不足以学会察言观色，但他能凭本能感觉到旁人的情绪。 黛玉的小心，周嬷嬷的不安，母亲的态度，乔安都不能想清楚弄明白缘由。 但在别人家里，不能总让别人迁就自己，乔安却是明白了。 “你读了哪些书？”于是，才将手放下，乔安就紧接着问道。 黛玉看着乔安微微发红的脸蛋，顿了一顿，她察觉到乔安在迁就她，心中更添了几分郁闷。 但黛玉别无他法，只能顺着乔安的话说下去：“母亲教我识字时，用的是《三字经》……” 顺着这个话头，黛玉干脆将《三字经》一字一句的背了出来。 背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时，黛玉停了下来，她吩咐伴读丫鬟雪雁将书桌上的《三字经》拿过来。 黛玉道：“我如今只识字，尚未习字，母亲说我年纪小，怕练字伤了手腕。” 乔安想了想，点点头：“嗯……那，你什么时候要开始习字？” 黛玉摇头：“我不知道……我教你背《三字经》可好？” 乔安呆了呆，懵懂地看向黛玉：“什么？” 黛玉便重复道：“我教你读《三字经》。” 乔安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情愿道：“……好。” 等苏梅回到林家，将她所住的西边院子收拾好，叫下人来请乔安时，乔安已经将《三字经》背熟了。 见有人来请乔安，黛玉松了口气：“我也要去看母亲了。” 两个人便往两处去了。 苏梅正喝水时，乔安一个人扶着门框跨过了门槛，他忙道：“娘，我也渴了。” 苏梅另外拿了茶杯倒了白水递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的乔安，见他抱着杯子喝完，又要一杯，惊讶道：“这么渴？” 待乔安喝光了三杯水，苏梅目露愧疚，方道：“渴了你只管吩咐周嬷嬷，往后你我母子要在此长住了，礼数不能错是自然的，可你总拘谨着是要受委屈的。” 乔安沉默下来，苏梅轻抚他的头顶，慢慢道：“这里头有些事，你还太小，娘没法子给你说明白。我答应住在林家，是为了得到他们家的庇护，他们家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愿意庇护咱们，这是林家人好心，否则……咱们往后轻易怕是不能好了。” 乔安垂首半晌，方抬手抹了抹眼睛，他抬起头来看向母亲，问道：“娘，爹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啊……”苏梅有些意外，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将眸间的伤感遮掩过去，“安儿，爹虽然不在了，但娘会护着你的，别怕。” 乔安太小了，对于亲近之人的逝去，他还不能接受，苏梅也没有让他见到父亲的遗体，于是对于失去父亲这件事他选择了逃避。 直到他们母子离开原本的家，搬到林家，乔安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往后他的生命中，已经无法有父亲存在了。 爹已经不能再和乔安说话，不能逗乔安玩，不能陪乔安等娘回家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乔安眼眶中落下，他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呜呜咽咽的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第4章 苏梅将儿子抱在怀里，耳边听着他悲伤的哭声，眼泪沾湿了乔安肩头的衣裳。 苏梅是个大夫，她救过许多人的性命，可她没能救得了自己的丈夫。 老天何其薄我？苏梅仰头长长叹息着。 屋里几个从乔家跟过来的下人也都抹着眼泪，小声哭了起来。 苏梅先将眼泪止住，她总是见多了生死，伤心虽不能减少，却能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至少在外人跟前，是没人能察觉出异样的。 苏梅令人打了热水，先自己洗了脸，又将乔安的脸擦干净。 “不哭了。”苏梅轻声道，“安儿，爹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不想看到你难过。” 乔安用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大声道：“不哭！娘，我不哭！” “好孩子。”苏梅摸着他的头顶，“娘会陪着你的。” 苏梅又道：“安儿，你不要怕，林家夫人是个好心人，她先要留我们住在她家里的，我近日有些难事，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巧她这么一说，倒解了我的烦忧。” 见乔安眼神迷茫，显然是没听懂她的话，苏梅叹口气，道：“说了你也不懂，我一个人倒还好，只是怕他们对你不利，如今你在这里，我去医馆坐诊，去外头给人看病，都不必再挂心了。” 乔安这次听懂了，他难过地问道：“我拖累了娘，是不是？” “不是。”苏梅立即道，“是娘拖累了你，是为着我的事，他们才盯上你的，我怕他们伤了你。” 乔安握住母亲的小手指，坚定道：“我不怕的，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在这里。” 苏梅轻轻笑了笑，揉了揉乔安的头，道：“你在这里，安危娘自然不担心，只怕你不高兴。” 乔安闻言鼓了鼓嘴，小眉头纠结起来，道：“林姑娘对我很好的，我就是……不会和她说话。” 苏梅想了想，问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和林姑娘说话，该说些什么话，是吗？” 乔安用力点了点头，道：“她不一样。”歪着头回忆了一番今日与黛玉的相处，乔安补充，“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第7章 尤其是，林姑娘竟然要教他背书，乔安一起玩过的小伙伴里，从没有这样的人，他们说起读书来，都是愁眉苦脸的，林姑娘却怡然自得。 小孩子从来只知道玩，谁会在一起玩的时候读书？对于乔安来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苏梅觉得她理解了乔安的意思，他平日和邻里的小孩儿玩，回乡下老家时，和那里的小孩儿玩，黛玉和这些孩子都不一样。 乔家虽有那么一点子家业，家中还能有几个下人伺候，但也只是比起农家人来不算差，与林家相比，却是天上地下了。 乔安寻常接触到的都是小门小户家里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比得上书香仕宦家的小姐，更别说这位小姐还有国公府出身的母亲教导。 “林姑娘年纪虽小，模样气度已然不凡，你见到的人比不上她，娘也没见过谁能比得上她的，这倒正常，不足为奇。”苏梅道，“你与她如今年纪小，坐在一起说个话便罢了，往后大了自然不能再见面，你只记得她是个姑娘家，做事说话都要让着她，别与她争辩。” 往后就不能见面了？ 乔安张了张嘴，想起被自己忘记了半天的事，他正要开口问一问，自己是不是林姑娘的童养夫，忽听外头有人道：“苏大夫，林家夫人身边的姑娘来了。” 苏梅年少时便随老师学医行医，嫁到乔家后，乔杨敬重她，命家里人都称她为苏大夫，不许以乔娘子叫她。 苏梅道：“请人进来。” 来的人是冬竹，她礼数周到态度恭敬道：“苏大夫，太太请您和哥儿过去用饭。” “好。”苏梅道，“有劳姑娘跑一趟。” “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分内之事。”冬竹陪笑道。 苏梅一行人往正院里去，此时林如海尚未下衙，贾敏便命人将饭摆在了外间厅中，他们到时，正撞上两个小丫头端着两个小托盘出来，上头是两个白瓷小碗。 苏梅闻到药味，出于大夫的本能嘱咐道：“夫人和姑娘的药，打明儿起便要早饭前吃了，姑娘们千万记着些。” 冬竹笑道：“苏大夫放心，太太和姑娘的身子在这个家里是最要紧的事，我们万万不敢疏忽。” 贾敏听到了这句话，玩笑道：“我倒巴不得你们忘了呢，我还能少吃一碗苦药汤。” 苏梅笑道：“良药苦口，夫人吃这两日的苦便罢了，往后身子好了，林姑娘瞧着心里也畅快，倒于你们母女都好呢！” “妹妹说得极是。”贾敏先向苏梅笑道，又转头看向黛玉，“玉儿听到姨妈的话了，良药苦口，你好生吃药，待你的身子好了，娘心里高兴，多少病都能好了。” 黛玉才吃了药，难免嫌药苦，刚同母亲撒了娇，听母亲又在外人面前提起来，不免脸红，抓着母亲的袖子道：“娘，我知道啦……我才把药都吃光了。” “玉儿是好孩子。”贾敏含笑赞许道。 乔安歪头看着黛玉，她白嫩的脸颊忽然红润起来，和白日里很不同。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模样？乔安想了一会儿，母亲说，以后大了他们就不能见面了，为什么？难道他不是来给林姑娘做童养夫的吗？ 乔安揣摩了一番与母亲的对话，眉头一皱，我好像真的不是来给林姑娘做童养夫的。 贾敏吩咐摆饭，衣着不凡的丫鬟们呈上各色精致菜肴，样样色香味俱全，乔安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顾不上思考童养夫的事了。 林家讲究食不言，乔家没这个规矩，不过入乡随俗，从中午那顿饭起，苏梅和乔安就跟着林家改了规矩。 一时寂然饭毕，贾敏仍没有动几筷子，依旧是只吃了些粥罢了。 丫鬟们将残羹撤下，贾敏则是拉着苏梅的手，带着两个孩子往里间去坐着说话。 贾敏问道：“妹妹可要吃茶？我家老爷讲究这个，让我们用过饭不能立即用茶，说是惜福养身，我也不懂这些。妹妹瞧着他可对，若是他错了，妹妹只管说，可别有顾忌。” 苏梅点头道：“林老爷说得很对，饭后歇上半个时辰再吃茶，的确对肠胃好。” “等老爷回来，我可要同他说，这也算是久病成医了。”贾敏闻言笑道。 坐着说了会话，苏梅看贾敏精神还是不大好，便牵着乔安回去了。 黛玉依偎在母亲身边，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将眼神收回来，恰看到母亲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娘，怎么了？”黛玉疑惑道。 贾敏抬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问道：“玉儿，今日和弟弟一起玩，可高兴？” 黛玉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考，再次看向母亲的时候，她笑道：“我同安哥儿说了会儿话，还教他念了书，他已经将《三字经》背下来了。” 贾敏一怔，先时她同苏梅说话，听她说起乔安尚未启蒙之事，还打算着要为他请一位先生，须得与黛玉的不同，毕竟黛玉已经要学四书了，二人颇有差距，一同读书若是先生有所偏颇，倒是不美。 “这半日功夫，他已经全部背下来了？”贾敏问道。 黛玉小下巴一点，道：“他虽然有些笨，但也没有半日那么久，我教他认字时，他读了两遍，后头自己又读了三遍，才全部背下来呢。” 黛玉却不惊讶，因为她自己背书比之乔安还要快，因此便以为世人都是如此，乔安这样慢，还是有些笨的。 第8章 贾敏若有所思，乔安这孩子从未读过书，苏梅大约并不清楚，她儿子于读书一道上，倒是有些天赋呢！ 不过往后想要在科举一道上搏出些名堂来，还得勤学苦读才是，否则伤仲永的事也不在少数。 “娘，你放心，我不嫌他笨。”黛玉握着小拳头保证道，“明日我还去陪他玩。” 贾敏失笑，将女儿揽到臂弯里，慢慢道：“安哥儿可不笨，不过他笨不笨的，与你陪他玩也没什么干系，你若是觉得不高兴了，便不必去了，咱们家里丫鬟小厮这么些，娘会使人去陪他的。” 这倒不是贾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重视乔安，今天要黛玉与乔安接触一番，本就是存着看看两个孩子能不能玩到一块儿的意思，若是两人性情相合，自然最好，他们如今年岁尚小，相伴着玩上几年，往后自然宛如亲兄妹了，他们都是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的，日后彼此能有个照应倒好。 若是不能玩到一块儿去，贾敏也不打算强求，小孩子不像大人有分寸，真闹起来，伤着哪一个都不好，更会伤了林家与苏梅的情分，这与林家想要向苏梅报恩的初衷相悖。 况且，在贾敏看来，小厮丫鬟陪着玩，也是寻常事，黛玉从前不也只有丫鬟陪伴么？ 高门大户里常见的事，小厮丫鬟们更小心更谨慎，不敢伤着主子，虽也有兄弟姐妹相伴的，但多少少爷小姐其实都是丫鬟堆里长大的。 第5章 黛玉抬手抱住母亲的手臂，解释道：“娘，我没有不高兴，我是……他伤心的时候，我不会劝他，是我……我做的不够好。” 话到最后，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失落。 贾敏这才知道女儿是怕辜负了自己的嘱咐，心内顿时疼惜不已，轻柔地抚着女儿的脸颊，道：“玉儿是个好孩子，你只是太小了，还不懂这些事，是娘不该贸然让你自己过去，娘做错了，不怪你。” 黛玉慌忙摇头道：“不是娘的错……” “别急，玉儿，别急。”贾敏柔声道，“娘没有怪你，也不是自责。” 黛玉在母亲的安抚下平静下来，毕竟这是头一次母亲表达对黛玉的期许，她却并没有做到，黛玉不免担心母亲失望，兼之母亲犹在病中，黛玉也怕加重母亲的病情，这才少见的着急起来。 “玉儿，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贾敏说着话，手慢慢抚着黛玉的背，声音轻柔，“可不管你再怎么聪明懂事，你到底是个孩子，你也只比安哥儿大一岁罢了，不知道怎么在他伤心时劝他，原不是你做的不好，只是你太小了，再涨上两岁，你必定能妥帖应对的。” “娘是大人，原该都考虑好的，却仍有过失，何况是你还是个孩子呢？”贾敏慢慢道，“安哥儿虽小，丧父之痛却不会减轻分毫，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孩子，如何能禁得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娘，咱们都吃一堑长一智。”黛玉仰头看向母亲，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贾敏轻轻笑道：“好，咱们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再犯。往后娘再有不周到的，玉儿觉察了，可要来告诉娘，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娘做玉儿的老师，有些事，玉儿自然也能做娘的老师。” 黛玉眼中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又问道：“娘，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下次安哥儿想起父亲伤心时，我该怎么办呢？” “安哥儿……”贾敏话中夹杂着叹息和对乔安的怜惜，“你若是再见到他伤心，只说些别的话，将这桩事岔过去，别让他总是想着。” “亲人都一样要紧，但到底还是活着的更要紧些。”贾敏语重心长，“玉儿，咱们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黛玉愣了愣，向前看？ “娘，是要忘记……不在世的亲人吗？”黛玉懵懂地问道。 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头发，犹豫片刻，这么小的女儿，就要让她知道生死之事了吗？ 瞧着黛玉天真可爱的脸蛋，贾敏实在狠不下心来，她委婉道：“不是忘记，玉儿，是在心里记着，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像安哥儿，他能少为他爹伤心，不是他忘了他爹，而是他须得花更多心力过他自己的日子，将他自己这辈子过好，不在世的亲人会在天上看着人们，安哥儿他爹看到安哥儿好好的，也会更加欣慰。”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头，只有自己好好的，关心自己的人才会放心。 “娘……”黛玉问道，“明天我还能去找安哥儿吗？” 贾敏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反问道：“玉儿为何还想再去找安哥儿呢？” 黛玉答道：“娘不是说，要往前看吗，我想去教他读书，好教他能往前看。” 贾敏心情复杂，黛玉心思纯善，听了这话必然是可怜安哥儿，但对于安哥儿来说，对于黛玉和安哥儿的相处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贾敏还摸不准。 “你这个小人儿，这些事哪里要你做？”贾敏作轻快语气笑道，“安哥儿启蒙之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你爹如今在为你寻先生，再多找一个也无妨，在此之前，娘先教着，你若是愿意，在一旁瞧着，娘教的不好，便由你来教他，如何？” 黛玉往母亲身上拱了拱，不依道：“娘笑话我，我不要跟娘说话了。” 贾敏亦笑起来：“还不是你这个小人儿先操心的，才多大的人，倒学会操心了。玉儿，你只要欢欢喜喜的，旁的事自然都有爹娘在。” 第9章 “嗯！”黛玉在榻上打了个滚，眉眼间带了欢欣的笑意。 贾敏为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里带了欣慰的神色。 …… 周嬷嬷服侍着乔安梳洗完，苏梅也已经梳洗好，换了身衣裳过来同乔安说话。 “明日我要去医馆，你醒得晚，到时候想必林夫人已经叫人来等着了，你随她的人过去，待我晚间回来就去接你。”苏梅道，“哪日我不能回来，也会教人告诉你，你就歇在正院里。” “不必害怕，周嬷嬷还是跟在你身边，百合白芷也跟着你过去。”苏梅摸摸乔安的头。 乔家的下人不过六七个。 一个服侍乔安的嬷嬷，她的活计最轻省，概因乔安是个省事的主子，她记挂着苏梅的恩情，从不偷懒，很是尽心，平日里也些洒扫的活计。 两个服侍苏梅的丫头，苏梅出门行医时无须她们跟着，是以她们另外还要做些洒扫浆洗针线的活计。好在乔家人少院子小，月钱又比外头高门大户的大丫头还多上三倍，只要老实做事，到了十九岁就能赎身出去自行聘嫁，活多些，两个丫头想想月钱和以后自由身的日子也没有怨言了。 还有跟着乔杨出去收租子的两个男仆，乔杨是不要人伺候的，寻常出门也从不要人跟着，也因此那两个男仆才幸免于难，如今苏梅让他们留在乔家看屋子，照旧还是做收租子的活计。 另有一个厨娘，她只管厨房的差事，且不是卖身到乔家的，因搬来林家住，乔家不再需要厨娘，苏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乔家了。 还有一个是周嬷嬷的小孙女，她不过十岁，苏梅发现这丫头在医家一道上很是天赋异禀，放了她的身契，将她带到医馆中当学徒去了。 “不是害怕……”乔安捏着手指头，“娘，我跟林夫人说什么呢？” 苏梅道：“林夫人问你什么，你好生答话，若是你不想说话，你便告诉林夫人，渴了饿了，哪里不好了，都能同林夫人说，只是说话的时候，你要守礼数，不能口无遮拦。” “哦。”乔安点头表示明白了，他又想起来自己纠结的事，遂问道，“娘，你说你有难事，咱们才要住到林家来。那林家呢，他们想要咱们住过来，是跟二丫姐姐一样吗，他们也想那样报恩吗？” “二丫？”苏梅疑惑道，“哪个二丫？” 大丫二丫跟大娃二娃一样，十户人家里总得有两户这么叫的，乔安忽然提起，苏梅着实想不起来他在指哪一家。 乔安便将二丫给人去做童养媳的事说了，苏梅听罢忍不住笑道：“你怪会想的，什么童养媳童养夫，咱们和林家都没有这样的事！” “啊……”乔安道。 不做童养夫，以后年纪大了就不能再见林姑娘了，乔安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那我岂不是见不到林姑娘别的模样了，她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苏梅想着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道：“让你嬷嬷抱你睡觉去，明儿别赖床。” 乔安无精打采地点头：“哦。” 周嬷嬷听到这话忙过来要抱着乔安到榻上去，忽听苏梅道：“先等一等。” 周嬷嬷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苏梅：“苏大夫？” “今儿我回家嬷嬷没跟着回去，有些话我同他们说过，但还没有跟你说。”苏梅眉目温和，昏暗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又添了几分柔和，让人瞧着心安。 周嬷嬷躬身道：“苏大夫您只管吩咐。” “安哥儿往后长住林家，嬷嬷是贴身跟着他的，他若想要什么，你都要依着他，外头院子里都是林家的下人，你找不到的东西，只管同她们说就是。”苏梅道。 “这……”周嬷嬷犹疑道，“哥儿要什么都能同她们说吗？” 苏梅一笑，道：“安儿是个孩子不假，但他不是个没分寸的霸道孩子，他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周嬷嬷想起这一天哥儿同林家小姐那些对话，苏大夫这是实话，哥儿年岁小归年岁小的，真是一点儿不怯场！ 苏大夫不常在家里，也不怎么管教哥儿，却很是了解哥儿啊。周嬷嬷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周嬷嬷恭敬应道：“苏大夫放心，我必定一字一句都听哥儿的吩咐。” 苏梅有些无奈，人总说仗势欺人，别的人家要担心老仆人仗着小主子兴风作浪，她家里倒省了这份心，但老仆人太胆小老实，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有儿子在，苏梅总算能安心些。 乔安有些天真幼稚，但在外人面前却从没出过岔子，这些都是他爹这两年言传身教的。 乔安幼时，苏梅在家中伴了几个月，之后医馆忙起来，苏梅分身乏术，乔安只能由父亲带着，他对母亲的了解和依赖，都源自父亲的教导。 苏梅惆怅地欲要长叹，又怕引得儿子再伤心哭一场，只得将满腔惆怅咽下去。 “去睡吧。” 第6章 林如海回来时，黛玉已经被奶娘抱着回自己屋里睡下了，贾敏则正靠在床头引枕上出神，听到林如海的动静才回过神来。 林如海换了家常衣裳，轻轻在榻上坐下，问道：“夫人今儿可好？身子可爽利些了？见了苏大夫和乔家哥儿吗？” 贾敏无力地点头：“见过了，已经安排他们在西边院子里歇下了，苏大夫偶尔会在医馆过夜，我在咱们院子里给安哥儿收拾了间屋子，到时候就让他到这边来睡，小孩子到底娇弱些，夜里真有什么事，咱们照应着也便宜。” 第10章 “这样就很妥帖了。”林如海一笑，伸手欲扶着贾敏躺下，“既无事了，夫人怎么不早些安歇，你尚在病中，今日又劳心费神，就不必等我了。” 贾敏摆了摆手，依旧半躺着，笑了笑，道：“白日里多睡了一阵子，这会子倒不困。” 林如海坐回去原位置，闻言亦笑道：“你白日里鲜少能睡好，可见今日着实解决了你一件烦心事，大有助益。” “是啊。”贾敏笑道，“多亏了苏大夫。” 林如海笑道：“那我明日要谢一谢苏大夫了。” 贾敏摇摇头，道：“你不知道，苏大夫说，她能治好玉儿的病，我是为着此事高兴。” “什么？”林如海震惊道，“苏大夫能治好玉儿的病？” “治病救人的事，还能有假？今儿苏大夫已经给开了方子，不过她说胎里带来的病不好治，须得五六年才能大好，或者七八年也有可能。”贾敏细细说道。 自家夫人的话，林如海当然不会怀疑，他大喜道：“只要玉儿能健健康康的，多久咱们都能等，多少银子多好的药材，咱们都愿意！” 贾敏点头轻笑。 “既然玉儿的病能治，夫人这病，苏大夫必然也开了方子了？”林如海忙拉住贾敏的手问道。 贾敏笑道：“我倒想少吃一碗药，只是苏大夫一见我，便问我能不能让她诊脉，老爷这会子又问，这碗药看来怎么着我都是逃不过去的。” 林如海抚掌叹道：“难怪扬州城中人人都称赞苏大夫的医术，神医圣手，医者仁心，传言不虚啊！” “有苏大夫在咱们家里长住，倒是咱们的好福气了。”贾敏接口道，“苏大夫今儿还说了一件事，老爷，她虽话里说有求于咱们，可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咱们不能真想着如此就将恩还了，便怠慢苏大夫和安哥儿。” “这是自然，乔义士为救我丢掉了性命，他的妻儿，咱们林家是要照管一辈子的。”林如海认真道，“苏大夫说了什么事，夫人说与我听，明儿我就吩咐人去办。” “也不必办什么，老爷只管让人到外头传开一件事便可。”贾敏道，“我已经与苏大夫结了干姐妹，往后她就是咱们家的亲戚，我们姐妹间自然要亲亲热热在一处，再不分离的。” 林如海宦海沉浮已有几年，并不是天真无邪之人，一听这话便知必有内情，因问道：“有人寻苏大夫的是非了？” 一听这话，贾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爷，不是我说，扬州的地方官着实懈怠了些，那些好吃懒做的畜生，竟意欲胁迫苏大夫，侵吞乔家产业，若不是苏大夫警醒，更随身带着厉害的药粉，怕是真要让他们得逞了！” 林如海见夫人动了气，顺了顺她的胸口，安抚道：“敢打这个盘算那就是他们错了主意，往后有夫人护着，我看谁敢寻苏大夫的是非！” 贾敏几句话将自己说得怒火腾腾，同为女人，对苏梅的处境，她更加感同身受。 苏梅在高门大户里素有神医之名，他们中不少人倒是想将苏梅的医术据为己有，奈何谁也没本事将其他家一齐压下去，任由苏梅在外头开医馆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但街头上那些混子们却不管这些，医术不医术的，他们不在意，他们只看中了乔家的田地和铺子，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孤儿寡母，向来好欺负，至于乔家男人救了什么大官死了，大官会不会护着乔娘子，他们一点儿不担心这个，大官不是已经给了他家银子么，难不成还能管乔家母子一辈子？这些为官的谁有这么好心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扬州城里无论是仕宦高门还是乡绅财主，苏梅都能周旋妥帖，但对着这些骚扰耍横的混混，一波接一波的像苍蝇似的纠缠不休，苏梅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无计可施了。 若只有苏梅一个人还好，她还能拼上一把，偏偏她家中还有个年仅四岁的儿子，这些混混已经想将手伸到他身上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即便苏梅能日夜在家中守着儿子，到底不是常法，他们尚且什么都没做，苏梅也无法报官，她只得另寻主意，恰在此时，贾敏的帖子送到了乔家。 “咱们真该早些接苏大夫来家里的。”贾敏话中带着惭愧，气了一场，她的脸色倒红润了不少。 林如海劝解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夫人且放宽心。如今苏大夫和乔家哥儿都已经住到了咱们家里，往后必不敢有人再寻她的是非。家中一应事务让丫鬟们置办妥帖就是了，夫人还病着，要少操心多歇息，待病好了，再多与苏大夫说话也不迟。” “苏大夫倒没什么，她是个大人，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她同我说话时，阔朗大气，只是担心安哥儿罢了。这孩子这样小，尚且不懂事，往后如何教导，才是咱们要多费心的。”贾敏道。 “嗯，是。”林如海想了想，道，“正好，我着人为玉儿寻的老师已经有了眉目，乃是进士出身，如今游历到扬州，不巧病了，这会子尚在养病，待他病好了，我会一会此人，若是合适，就先请他教着两个孩子。” 贾敏摇头：“不妥，安哥儿尚未启蒙，不能和玉儿同一个老师。” 林如海道：“原来如此，那我再为安哥儿请一位塾师便是。” 贾敏还是摇头：“也不妥，玉儿的老师是进士，安哥儿的也得是进士才好，可进士哪个不想着为官做宰的，哪能由得咱们想挑几个就挑几个。” 第11章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林如海失笑：“恰如夫人所说，进士哪里好找，我可舍不得让咱们玉儿丢了这样好的老师。” 贾敏一顿，想起黛玉所说乔安背书的话，便道：“索性这位进士老爷还病着，人也走不了，先等我瞧一瞧安哥儿……老爷先将人定下来，再等我的话吧。” 林如海自然没有不好的话，只是再次叮嘱贾敏身子要紧的话。 再无事可说，丫鬟们过来服侍着夫妇二人睡下。 …… 次日一早，乔安由周嬷嬷服侍着穿衣裳时，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丢魂失魄的。 周嬷嬷问道：“哥儿夜里没睡好？” “嗯。”乔安连头都不想点，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换了屋子换了床榻，虽然样样都比家里的好，但乔安还是睁着一双眼睛瞪了半宿，睡着了又是云山雾罩的梦境，还在迷迷瞪瞪不知所云呢，就被周嬷嬷按着往常他晨起的时辰叫醒了，可不没精神么！ 百合端来了热水，低声道：“太太跟前的夏禾姐姐来问哥儿可醒了，说哥儿若是不醒，让我们不必打扰，太太那里并不急，我告诉她这会儿正是哥儿往日醒的时辰，她就在外头等着呢。” 周嬷嬷下意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乔安的衣带系好，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犯了昨日的毛病，她悄悄看了一眼乔安，见他还是耷拉着眼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都没看到。 百合也没再说话，直到擦干净脸上的水，乔安才问道：“……叫什么来着，太太那里的姑娘，她怎么不进来坐？” “夏禾。”百合答道，“她在外头廊下坐着呢，说是怕搅扰哥儿。” “……”乔安呆了一会儿，“哦，渴了。” 周嬷嬷倒了水，拿过一罐蜂蜜来盛了些搁在里头，又拿一个小银勺搅了搅，手摸着杯壁觉得不烫，才递给乔安。 乔安慢吞吞喝光了一杯水，眼中才有了光亮，抬脚往门口走去。 百合在前头开了门，向夏禾笑道：“夏禾姐姐久等了，我们哥儿收拾好了。” 夏禾起身笑道：“哥儿可真麻利，太太那里并不催着哥儿过去，您尽管歇好了再起身便是。” 说着话，夏禾就看见乔安眼下青黑一片，遮都遮不住，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哥儿昨儿睡得可好？” 乔安摸了摸眼角，证据摆在这里，撒谎也太傻了，于是他选择实话实说：“我择床，所以睡得不大好。” 夏禾忙陪笑道：“是奴才们疏忽了，我这就去回禀太太，好叫人去请苏大夫的意思，再派几个小子将您原来的床抬来，夜里您也能睡个好觉。” 乔安摇摇头，道：“和旁人无关，是我自己没有说。太太过会子看到我必然会问，我还是这个说法，夏禾姐姐尽管放心。” 夏禾见他眼神清亮，顿时松了口气，这位接下来要常打交道的小哥儿，倒和自家姑娘一样，是个天真无邪之人，是个好伺候的。 第7章 贾敏见到乔安时果然也问了他怎么没睡好，又要责问伺候的人，乔家的人贾敏不好问罪，可西院里大部分丫鬟嬷嬷都是林家的，贾敏便要对着她们发难。 乔安道：“太太，是我自己择床，所以才没睡好的。” “好孩子，是姨妈少问了你娘这句话。”贾敏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她的反应和夏禾一样，要将乔安睡惯的床抬来。 乔安劝阻道：“不必费事，我家里的床是上个月才打的，我睡了两日便习惯了，这边睡上两次也会习惯的。” 贾敏道：“那也不能两夜都睡不好……” 乔安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只有一夜了。” 贾敏顿了顿，瞧着他一双眼睛里满是坚持，扶着额头笑了一声：“真是个固执的孩子，行，就听你的，只是明儿夜里你再睡不好，后日姨妈可不依你了。” “谢谢太太。”乔安眨巴着眼睛道。 外头传来问好的声音，是黛玉过来了。 乔安挪了个位置，将离贾敏最近的那处让出来，贾敏瞧见了他的动作，心下赞叹又怜惜，安哥儿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黛玉进门先向母亲问安，又与乔安各自见过礼。 黛玉欲抬脚往前去母亲榻上坐下，因见乔安还站在那里，不由一顿，再看挨着母亲的位置正好空着。 她想乔安才在这里，母亲必然不能让他坐得远，这一处一定是乔安见她来了相让，她顿时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乔安是客又年岁小，倒让他迁就自己了。 贾敏见状笑道：“怎么站着？玉儿到这里来坐，安哥儿挨着你姐姐坐。” 有了贾敏这句话，两个人顺利各自落座。 贾敏向黛玉问道：“玉儿昨儿睡得可好？” 黛玉答道：“昨日我一夜没醒，母亲呢？” “我也算好，苏大夫的药虽才吃了一剂，却已经看出好处来了。”贾敏笑道。 黛玉点点头，小脑袋朝乔安望去：“安哥儿，你呢……你好像睡得不好呀。” “我有点择床，习惯两夜就好了。”乔安说着话，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他忙抬手挡住，“……午饭前我再去睡会儿。” 黛玉忍俊不禁，说话间也随意了许多：“既困，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娘，往后安哥儿什么时候醒就让他什么时候吃饭吧，也不必非得咱们一道吃。” 第12章 不等贾敏说话，乔安就摇头道：“我每日都这个时辰醒，睡不醒我爹也要叫醒我。” 黛玉细瞧了瞧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昨日那样欲哭的模样，方好奇地问道：“为何？” 乔安皱了皱脸，不太情愿道：“我爹说，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有一个月曾经日夜颠倒，白日睡觉，夜里闹，我娘那时候白日要出门坐诊，夜里得好生安歇，我爹就把我抱到别的屋子里去哄着我。”末了，他复述了父亲的原话，“我爹说，那一个月，可把他折腾坏了。” 黛玉便明白他为何说得这么不情不愿了，原来不是为难。毕竟是自己的丑事么，黛玉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贾敏道：“你姐姐小时候也这样，我记得也有半个月呢！” 黛玉顿时瞪大了眼睛，反驳道：“我哪有？娘，我没有的！” 贾敏笑道：“那时候你自己自然记不起了，小孩子都会这么着，也不只你们两个。” “我娘也这么说。”乔安道，“从那以后，我爹就要我按时睡觉按时起床了……姐姐，你也是吗？” 最后这一句在问黛玉，她正鼓着嘴巴，闻言端正了坐姿，强调道：“我也每日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的，我已经长大了。” 乔安见她脸颊瘪了下来，摸摸自己的脸，圆嘟嘟的，认真想了想，疑惑道：“你好像有点瘦，还是我太胖了？” “哎？”黛玉歪了歪头，她摸摸自己的脸，“我瘦吗？” 贾敏闻言止不住点头：“玉儿是瘦了些，吃了苏大夫的药，你有了胃口，也要多吃些饭呀！你瞧安哥儿，白白胖胖，好像个福娃娃，多好看是不是？” “你也好看！”乔安立即道，他又看向贾敏，“她好看……姐姐好看的！” 贾敏不禁笑开了，小孩子童言童语真可爱呀！ 黛玉不明白母亲在笑什么，但她礼尚往来地对乔安道：“你也好看！” 冬竹和夏禾端了药进来，见里间其乐融融，也都笑着道：“太太，姑娘，该吃药了。” 黛玉下意识抬手遮住口鼻，嫌弃的意思很明显。 乔安道：“良药苦口。” “可也太苦了。”黛玉小声抱怨道。 苏大夫的药比从前她吃过的那些药都要苦，若不是遇上黛玉这么个懂事的好孩子，旁的孩子不定怎么闹呢！ 贾敏摸摸黛玉的头，自己接了药碗递到黛玉手里，才去接自己那一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苏梅向贾敏解释了，黛玉的药方里有一味药材无可替代，味道又重，须得让黛玉忍耐这一个月。 贾敏先尝了一口自己的汤药，面色不变道：“吃了药多倒两杯水漱口，再歇一炷香的功夫咱们就吃饭，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蝴蝶糕，还有爽口的小菜，配粥吃最好了。” 好歹有了安慰，黛玉这才稍稍有了吃药的动力。 乔安在一旁瞧着她们母女吃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贾敏劝黛玉吃药的话。 林姑娘是个姑娘家，娘要我让着她，虽然她让我叫她姐姐，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保护姑娘家呀！ 最后这一句，则是乔安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贾敏和黛玉吃过药，各自漱了口，都苦着脸不愿意说话。 乔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奇怪，乔安摸了摸心口，又不是我让她们苦的？ ……哦，是我娘的药方啊。 乔安便问道：“姨妈，姐姐，你们要吃些蜜饯么，我偷偷藏了一盒子，很甜的。” “偷……”贾敏将话咽下去，笑了笑，“吃了药一时不好吃蜜饯，怕散了药性。” 苏梅当日嘱咐了许多忌口，除了辛辣之物外，甜点也在其中，幸而黛玉爱吃的蝴蝶糕是用牛乳做的，不必放糖也能做，否则黛玉只怕连这个都不能吃了。 不过，乔安偷偷藏了蜜饯是怎么回事？ 贾敏想着，等会儿让冬竹悄悄问问周嬷嬷，以她的猜测，八成是苏大夫不许乔安吃太甜的或者不许他吃太多甜的，小孩子贪嘴，就自己偷偷藏着吃。 乔安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暴露了好不容易瞒着爹娘和周嬷嬷存下来的蜜饯。 黛玉没顾得上细究乔安的话，她漱过口，又捧着杯子慢慢喝着一杯热水。 贾敏提醒她：“玉儿，少喝水，过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黛玉咽下去小小一口水，道：“我只喝半杯。” 趁着这会子功夫，贾敏又向乔安问道：“安哥儿，你姐姐同我说，昨儿她教你背《三字经》了，现在你还能背出来吗？” 乔安不明所以，他回忆了一番，道：“能。” 贾敏笑道：“让姨妈听一听，可好？” 乔安便从“人之初”开始背起，待他背完，就瞧到贾敏沉思的表情，他更加不明所以。 “姨妈，我背错了吗？”乔安问道。 贾敏回过神来，笑道：“不，没错，极好，你背得极好。” 乔安嘴角扬起来，小脸上漾起欢快的笑容，小孩子都喜欢被夸奖被赞扬。 贾敏接着问道：“安哥儿，你喜欢读书吗？” 乔安不确定道：“不喜欢吧？” “为何？”追问的是黛玉，书中趣味无穷，为何不喜欢读书？ 乔安答道：“我在外头玩的时候，看他们都不喜欢读书，还有人想让我偷我娘的药给他吃，他病了就不必去上学了，想必是因为读书不太让人喜欢。” 第13章 黛玉刚想说话，乔安就接着纠结道：“但我爹教我认医书上的字和方才背《三字经》时，我又觉得读书并非不讨人喜欢……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黛玉道：“那是他们没体味到读书的妙处，才信口胡说的，读书有意趣，会令人觉得欢喜，你现在也这么觉得，对吗？” 乔安老实道：“还好吧，我还没有……” “怎么会？一定是你读的书太少了……”黛玉急于让乔安认同读书的好处，难得说话又急又快。 贾敏握了握女儿的手，柔声道：“玉儿，先别急，要吃饭了。” 依贾敏看，乔安对读书是有喜爱之情的，只是黛玉未曾见过有人说读书不好，她又极爱读书，自然受不住这些话，便急于分辨，倒有些不得章法了。 不过小孩儿嘛，自有其可爱之处。 贾敏笑眯眯地想着，哎呀，我女儿好可爱呢！ 安哥儿也老实的很可爱，连敷衍黛玉一句话都不会。不过，这才是天真无邪的孩童啊。 今日只他们三个人在，贾敏懒得起身，便只命人支了小炕桌在榻上，让乔安和黛玉坐在她对面，命丫鬟们捧着捧盒立在榻边，捡喜欢的搁在小炕桌上两碟子，余下的仍旧是丫鬟捧着，谁吩咐要哪个，再命人搁下。 乔安还没这样吃过饭，觉得很是新鲜，菜色又十分精致可口，一时不慎他便吃撑了，周嬷嬷过来给他揉着肚子，贾敏命人熬一碗山楂水来给乔安消食。 第8章 “难受吧？”贾敏关心道。 乔安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贾敏摸摸他的头，道：“可要记着这个教训，往后吃饭只吃八分，切莫再多吃了。” 乔安疑惑道：“八分是多少？” 贾敏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白：“嗯……八分，这样，要你嬷嬷记着，她知道你往日都吃多少，要她瞧着你，不许你多吃。” 乔安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好意思来，他红着脸解释道：“姨妈，我不常常贪嘴的。” 乔安说话很严谨，毕竟他会悄悄藏下一些爹娘不许他多吃的蜜饯果子，但这样只能算是偶尔有一点贪嘴，并非经常。 贾敏柔和地笑了笑，道：“小孩子不知道饥饱原是常事，往后你长大了就晓得了。” 乔安听了，期待地看向黛玉：“你也吃撑过吗？” 黛玉道：“我没有……”她本是信誓旦旦的一句话，到尾声忽然有点不确定，望着母亲，“我没有吧？” 贾敏失笑：“这个么……你确实没有。” 黛玉先提了提心，随着母亲话落，她彻底放下心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坚定道：“我没有！” 乔安才要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起来，他捂着脸道：“我以后也不会了。” 乔安强调道：“我也长大了，我不会了！” 贾敏忍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山楂水，道：“好，小大人，来喝山楂水。” 乔安道：“姨妈，我自己喝。” 贾敏便将碗搁下，让乔安拿着小银勺一口一口慢慢将山楂水喝光了。 黛玉并没有过重的口腹之欲，但贾敏还是让人给她倒了杯牛乳来，不让她手上空着。 待乔安碗里空了，黛玉的小碗里才少了浅浅一层，乔安好奇地瞧了一眼。 贾敏道：“待会儿让人做一道牛乳糕，等你们歇了午觉起身就能吃了。” 乔安眼睛亮晶晶地点头，浑然将贪嘴不贪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黛玉让丫鬟将自己剩下的牛乳和乔安的空碗一起收下去，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瞧了一会儿乔安。 黛玉有点发愁，娘说要教他读书，他真的能读下去吗？他对读书的兴趣可不如对吃食大。 贾敏并不知道女儿正在心里为她忧心，乔安吃得太撑不愿意动弹，她正好将乔安已经背熟的《三字经》逐字逐句讲给他。 贾敏用词浅显，言语有趣，乔安听得兴致盎然，不一会儿就投入进去了。 黛玉虽已经通读其中故事，听母亲再次讲起来，仍然觉得有意思，也听得入了神。 三个人有教有学，都是身心投入，还是在一旁伺候的秋兰怕贾敏累着，开口提醒，贾敏取枕下的金表来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哎哟。”贾敏笑道，“过得可真快，安哥儿，你可还撑？” “不撑了。”乔安摇摇头，对贾敏讲的书文有些意犹未尽，但他想起来贾敏还在病中，不敢再问下去，只道，“太太该要歇歇了。” 贾敏一笑，道：“你也去歇着，瞧瞧你的眼睛，多睡会儿。玉儿，你也得歇午觉去，不许偷偷看书！” 黛玉嘟了嘟嘴，道：“好，娘让王嬷嬷看着我，我肯定好好睡一……睡两刻钟吧。” 贾敏笑道：“好，今儿睡两刻钟，明日睡半个时辰。” “啊？”黛玉为难道，“好吧。” 贾敏摇头笑道：“逗你的，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只是怕你读书太辛苦，将身子累坏了。” 黛玉顿时笑开了：“没有没有！娘放心，我每日读书的时辰有数，并不累。” 乔安这次并不为黛玉爱读书感到惊奇了，因为他也体会到了读书的意趣。 …… 林如海今日下衙比昨日早，西边霞光辉映，他在门外停下脚步，听了会儿里头的声音。 第14章 林如海轻声问廊下的小丫头：“今儿太太一直在给安哥儿讲书？” 小丫头忙同样轻声答道：“用过早饭讲了一个时辰，到午饭前太太一直在歇着，用过午饭后讲了半个时辰，安哥儿和姑娘就劝着太太歇下了，到一刻钟前太太才又将安哥儿和姑娘叫过来。” 林如海又问：“太太叫他们之前，安哥儿和姑娘在哪里？” 小丫头答道：“也在太太屋里，在外间榻上看书，是太太拿给他们的书。” 林如海点点头，听起来乔安和黛玉处得还不错，只是夫人尚在病中，不该这样劳累。 小丫头掀开帘子，林如海抬腿迈过门槛，外间两个丫鬟见了，忙过来服侍，问好的声音惊动了里头的人。 贾敏的声音停下，黛玉和乔安出来给林如海见礼。 黛玉见父亲，自然很随意，但乔安还是头一次见林如海，认真行了礼后，又很新奇地瞧了他几眼。 林如海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内不由轻笑，这孩子不是那等拘谨胆小的，不错。黛玉活泼大方，须得这样的孩子才能与她相处融洽。 林如海笑道：“安哥儿，若有哪里不好了，一定要告诉你姨妈。” 乔安道：“都很好，多谢……姨父。” 乔安这一声称呼有些别扭，主要是乔安与林如海才头一次见，他身上又有些没散去的官威，小孩子瞧了心里难免有点怕。 林如海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当是乔安对他还不熟悉的缘故，不在意地笑笑，问道：“你们今儿都读了些什么书？” 不等黛玉和乔安说话，里头贾敏就提高了声音，叫道：“老爷怎么不进来？” 林如海便顾不上两个孩子，径自往里头去同贾敏说话了。 黛玉刚想跟着进去，就被乔安拉住了袖子，他小声道：“我爹和我娘在屋里时，都不让人进去的。” 黛玉不解：“我不是别人呀！” 乔安道：“我爹说，尤其是我。” 黛玉更不明白了：“为何？” 乔安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模仿着父亲的语气道：“这是大人才能知道的事，小孩子不能问。” 黛玉道：“我已经是大人啦。” 乔安实事求是道：“你也知道吧，大人不是说是就是的，要看年纪，你的年纪太小啦。” 黛玉当然知道他是对的，不太开心地哼道：“你比我还小呢。” “所以我其实也是小孩儿呀！”乔安道，“你不喜欢做小孩儿么？” 黛玉摇摇头，道：“我想为母亲分忧，她要做的事情好多，所以才总是生病，小孩儿是不能帮到母亲的。” 乔安理解了黛玉的意思，想起母亲说要自己让着黛玉，还有贾敏仍旧虚弱的身体，遂道：“那你能教我读书吗？这样姨妈就能多歇歇了。” 乔安其实很喜欢贾敏讲书，但他不是那等不顾及别人的性子，贾敏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合这样日日费神。 既然黛玉是贾敏教的，那么她将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教给乔安，不是正合适么！ 如此，贾敏能歇着，黛玉能为母亲分忧，两全其美。 不过……乔安想，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黛玉也在吃药，她尚有不足之症需要治愈，乔安其实也不该太过打扰她。 不如我还是去林员外家的家塾上学算了。乔安想了半天，觉得这样也不错。 黛玉想起自己昨日也想过她教乔安读书，但今日听母亲讲过后，她深感自己及不上母亲，所以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但是…… 能让母亲多歇歇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让乔安将就自己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黛玉自己肯定是更喜欢学问更好的老师，让乔安屈就，黛玉首先说服不了自己。 但是母亲……母亲能好生养病不劳累，也是黛玉心之所愿。 黛玉很是纠结。 还没等黛玉纠结出一句话，里头贾敏已经叫他们进去了。 “说什么悄悄话呢？”贾敏笑问道。 因不敢让他们再单独相处，贾敏今日一直没让他们离开自己眼皮底下，就今日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能处得来的。 不过只一日功夫，还不能看出什么，贾敏想着还是要将他们多带在身边几日，毕竟往后常住着，两个孩子能融洽些，还是好的。 再者就今日她的观察，乔安于读书一道甚有天赋，的确该请一个进士做老师，日后好科举入仕，方不辜负。不过这是件大事，贾敏和林如海做不得主，得问过乔安的亲娘才行。 黛玉看了乔安一眼，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林如海有点惊讶，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他同夫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这样了？ 人人都说小孩子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但这也变得太快了！ 乔安亦顺着黛玉的意思道：“没事。” 贾敏看他们的模样，自是不信，又不好强问，孩子毕竟脸皮薄。 她想着自己悄悄问过黛玉，还得知会苏梅，别两个孩子真有了龃龉，自己听女儿的说法，也得让苏梅听一听儿子的说法，才最为妥善。 林如海得了夫人的暗示，自然也不多话，因苏梅早先同贾敏说过，她在医馆吃饭，于是今日便不必等她，林如海便也在此处用饭，他领着两个孩子到外头吃饭，贾敏在榻上就着小菜吃些粥。 第15章 贾敏靠在引枕上，笑着道：“娘懒得动了，玉儿跟着爹爹去吃饭。周嬷嬷，你瞧着安哥儿些。” 周嬷嬷躬身答应了。 一顿饭鸦雀无声，林如海看一看黛玉，瞧一瞧乔安，到底没看出两个孩子究竟是哪里不好了。 第9章 苏梅回来时听说正院里在吃饭，便先去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去寻乔安。 有周嬷嬷看着，乔安这一顿饭吃完并没有任何不适。 林如海和贾敏说些闲话，黛玉和乔安手里各有一个九连环，不过他们都没心思玩。 听到外头丫鬟一声苏大夫好，乔安登时眼前一亮，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片刻功夫，果见苏梅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林如海在屋里的事，苏梅已经从丫鬟那里听说了，是以她进门便先向林如海行礼。 林如海忙命丫鬟扶住，道：“苏大夫千万不必多礼。” “妹妹，咱们一家人，在自己家里，哪用得着这样见外。”贾敏亦道。 苏梅道：“今日医馆清静了许多，都是托林老爷和夫人的福，我原该谢你们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否则妹妹为我与玉儿诊病，我也该给妹妹封诊金了？”贾敏说着话，作势就要吩咐丫鬟。 贾敏为显亲近，虽心里觉得请苏梅看病是劳烦她，还是没有封诊金，就是不想显得太过见外。 自然，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他们也不能占苏梅的便宜，只是要往后在别处补上。 苏梅忙拉住贾敏的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是，夫人说得极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计较这样清楚。” 贾敏手没动，只看着苏梅不说话。 苏梅有些无奈，堂堂国公夫人养出来的女儿，巡盐御史的夫人，朝廷的诰命夫人，怎么这样孩子气了？ 但也可见真心。 苏梅心中感念，改了口道：“姐姐说得是。” 贾敏这才笑了，并道：“正好，我有一件事要同妹妹说。” “老爷，你不是还有公务么，先到书房去忙吧。玉儿，同你奶娘回去歇息。安哥儿，你也先跟着你嬷嬷回去，姨妈同你娘说两句话，你娘就回去陪你了。”贾敏将每个人都安排好，只剩下她与苏梅在屋里说话。 今日并没有公务的林如海先答应道：“我这就去。” 黛玉还在纠结乔安的话，但又不好在此时同母亲说什么，只好乖巧地嗯了一声。 乔安也点了头，并且应声道：“好。” 可出了门，乔安却没有立即回西院，他在廊下磨蹭了一会儿，在看到林如海嘱咐了黛玉两句话就离开后，他转了个方向，走过去扯住了黛玉的袖子。 周嬷嬷没拉住他，将一双眼睛瞪得很大，颤声道：“哥儿……” 我的哥儿哟，你这是干什么啊！ 乔安波澜不惊地对黛玉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黛玉惊讶了一瞬，抬眼看过去，只见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颇觉奇怪：“你要说什么，还要背着我爹说。” 乔安道：“我可以去刘员外家上学。” 黛玉登时皱起眉头来：“为何？你不想我母亲教你，她教得不好么？” 乔安摇头，道：“姨妈当然好啦，可她要养病，你也要养病，那我去刘员外家不正好么，你就不用烦恼了，我看你也不太想教我。” 否则也不用一直发愁了。 黛玉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不是不想，我是怕我不如母亲，反倒误了你。” “……啊。”乔安既尴尬又愧疚，“对不起，我那个什么，我太小心眼了。” 黛玉听他郑重其事地道歉，也有点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面上带着一层薄红：“没事，没事的，咱们说清楚就好了。” “嗯。”乔安使劲点头，“有话咱们就是要当面说清楚，不要自己瞎猜。” 黛玉点头赞同，又问道：“那……你如果不嫌弃我不如我娘，我就教你了？” 乔安却还是摇头：“你也要养病呢，你自己还要读书，太累了不好的，我请别的先生教一样的。” “哎？”黛玉歪了歪头，“我忘记了一件事。” 乔安道：“什么啊？” 黛玉道：“我娘说，爹已经在寻先生了，咱们不用别人家的先生。” “哎？”乔安亦歪了歪头，惊讶道，“你爹也要办一个家塾啊？” 可林家，也就只有他和黛玉两个人要上学吧。 黛玉又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我爹要找老师来教我。” 乔安目露疑惑：“有吗？” 黛玉笃定道：“有的。” 乔安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是有。” “有什么？”后头传来苏梅的声音，她正迈过门槛，恰好听到乔安这句话，顺口问道。 “怎么在这里站着吹风？”苏梅走到黛玉身边，“姐儿身子弱，如今虽一日暖过一日了，但还是要多当心些，别凉着。” “嗯……姨妈，你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去跟我母亲说句话。”黛玉抬头望着苏梅，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映在烛光中，更显得明亮无比。 苏梅被看得心软，声音柔软道：“好。” 等黛玉进了门，乔安才凑到母亲身边来，他神秘兮兮道：“娘，你知道她去说什么了吗？” “什么？”苏梅弯腰看着他，嘴角弯了弯，眼中却有些心事，“这才一天，你们就有秘密了？” 第16章 乔安煞有介事道：“娘，你猜猜。” 苏梅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猜。” “为什么？”乔安不明白，分明娘也好奇嘛！ 苏梅笑道：“我等林姑娘回来告诉我。” 乔安：“……” 里间屋里，贾敏正靠在引枕上，小声和丫鬟说话。 黛玉小跑了几步，凑到母亲榻前，问道：“娘，爹请的先生何时到咱们家里来？” 贾敏愣了愣，不解道：“怎么了？” “我和安哥儿都急着上学呢！”黛玉眨巴眨巴眼睛，选择性地实话实说。 贾敏瞧着她微微有些气喘的模样，不由轻笑：“先生有恙在身，须得等他养好身子才能来咱们家，在这之前，还得娘教你们。怎么？玉儿嫌弃娘学问不好了？” “娘教得好！”黛玉忙道，“我和安哥儿都巴不得娘来教我们呢，但是……但是刚才我们说到先生的事，我忽然想起来了，就想问问娘。” 贾敏招招手让黛玉过来，摸摸她的头发，笑道：“那你去告诉安哥儿，先生已经请好了。先生进士及第，也做过几年官，现如今在四处游历，可巧在扬州病了，听闻你爹要请一位先生，他托了友人来与你爹举荐，你爹见了他一面，学问不错，可堪为师。” “嗯，娘您歇着，我去同安哥儿说！”黛玉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贾敏瞧着黛玉离开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昨儿瞧着还不好呢，今日突然又好了，孩子脾气，真是让人摸不透。” 一旁伺候的夏禾笑道：“姑娘是个好脾气的，安哥儿瞧着也是个懂事的，两个人自然能好生处着，不会有什么龃龉，太太也能放心了。” “嗯。”贾敏拢了拢被子，声音轻了些，“还是不能全然撒手，小孩儿今儿好了，明日不好了，也是常事。” “别让他们两个单独待着，他们说话的时候你们也多上些心，哪句话话音不对，你们要及时岔开。”贾敏细细说着。 “是。”几个人一齐答应着。 黛玉脚步欢快地出了门，语调也轻松了好多：“姨妈，安哥儿，我娘说，先生过阵子就能到家里来了。” 苏梅一怔，贾敏才同她提了乔安读书之事，她还说要回去再想一想，也得问一问乔是否愿意读书，是否想将来科举等事，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跟大人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乔安闻言仰头朝苏梅笑道：“好哎！娘，我不必去刘员外家上学了。” 苏梅迟疑着点头：“好。” 乔安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梅抢了先：“时辰不早了，姑娘，你早些歇着，安哥儿也该回去睡了。” 两个孩子解决了一个困扰他们半日的难题，心无挂碍地道了别，黛玉由嬷嬷抱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乔安牵着母亲的手往西院去了。 待回房间坐定，苏梅才拉过乔安来问道：“安儿，你是下定决心读书考科举了吗？” “啊？”乔安一脸茫然，“什么科举？娘，你在说什么，我要考科举？科举是什么？” 苏梅满头雾水：“你与林姑娘，方才不是在说这些么，读书科举的事？” “没有！”乔安断然否认，“我们只说了读书的事，没有说考科举的事，我不知道科举是什么呀。” 苏梅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扶额呆了半晌，才哑然失笑。 她对这两个孩子未免太……谁家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科举之事啊！ “娘，你怎么了？”乔安疑惑道，“到底什么是科举啊？” 苏梅反问道：“你与林姑娘为何突然问起先生之事？” 乔安便如实说了，苏梅听完颇感欣慰，笑道：“安儿是个好孩子，知道体谅人。” 乔安抬起下巴得意地笑笑：“等先生来了，就不用劳累姨妈了。” “读书倒是好事，能懂道理知黑白，可读了书要不要科举……”苏梅知道，乔杨有让乔安读书科举的想法，但她…… 乔安的名字是苏梅所取，安，平安，苏梅对儿子的期许一直只有这一个。 第10章 乔安再次好奇道：“娘，科举到底是什么啊？” 苏梅便从乡试说到殿试，从秀才说到进士，最后她问道：“安儿，你听明白了吗？” 乔安摇头又点头：“科举就是要读很久的书，对吗？” 苏梅点点头，道：“你要读许多年书，过很多道关，如果这些关你都闯过去了，你就能做官了，做一个为百姓做好事的官。” 乔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如果我闯不过去这些关，娘，我该怎么办呢？不科举，我就不能读书了吗？” “闯不过去，那你就好好活着，平安地活着，每一天都开心地过日子。”苏梅摸摸他的头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便不科举，只要你喜欢，你仍旧可以读书，科举一定要读书，但读书并不一定是为了科举。” “哦。”乔安垂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想了想，然后看向母亲，“娘，那我现在可以只读书吗？我还挺喜欢读书的。” “当然可以。”苏梅笑道，“只要你喜欢读书，咱们家里东西虽少，但往后只要你好生操持着，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安安稳稳地读书。” 苏梅在医馆有徒弟，将来自有人传承她的衣钵，乔安尽可以选择他想走的路。 科举不科举，做官不做官，都尽可以由他去选择。 第17章 “那……”乔安脸上露出笑容，“我要先读书。” 苏梅摸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蛋，道：“好，先读书。” 因着这件事，苏梅夜里有些辗转反侧，想着不确定乔安还不知将来如何，胡思乱想地做了一夜梦。 次日晨起，苏梅拿脂粉遮了眼底的青色，特地晚走了半个时辰，等正院那边丫鬟说林如海出门了，她才过去同贾敏说话。 苏梅带着几分叹息，道：“小孩儿，还什么都不懂呢，只先让他读书吧。” 贾敏赞同道：“是，这话极是，这会儿他才几岁，懂什么呢，咱们即便哄着他点了头，将来愿意不愿意的，咱们终究没法子，读书科举到底得他想，才能往前走，且等他慢慢读上几年书再说吧！” “人这辈子也不是只这一条路走，往后看看安哥儿喜欢哪一个就是了。”贾敏接着道，“咱们虽说请了一个进士做老师，可也不是非得让孩子就去做进士的。” 苏梅是个聪明人，她昨日便有所猜测，这一位先生应该原本单独是给黛玉请的，之后乔安过来，未免有失偏颇，贾敏又瞧着乔安算有些读书的天分，才想了让他好生读书将来好科举等事，这原本是贾敏的好心，苏梅并无怨怼之念，只是十分惭愧。 贾敏无疑是满心为他们母子着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为官，当然是最好的一条路，且林家又有心帮扶，乔安将来这一条路只会更好走，是他们辜负了贾敏的好意。 苏梅带着歉疚客气道：“姐姐病着，该安心静养才是，安哥儿才几岁，凡事都不着急，姐姐待身子好了，我还得请你再为他费心呢。” “不是当着妹妹的面我才这么说，我是打心底里喜欢安哥儿这孩子，为他费心，我高兴着呢！”贾敏笑道。 苏梅一笑，道：“这是安哥儿的福气。” 贾敏又道：“妹妹只管放心忙你的，安哥儿读书的事自有我瞧着，有什么事，待你夜里回来咱们再细谈，终归得是为了孩子好不是？” “是啊。”苏梅道，“当娘的，可不得为孩子费心思。安哥儿是个男孩儿我且如此了，玉姐儿是个姑娘，姐姐只有更费心烦忧的。” 这话说到了贾敏心坎里，她叹道：“女儿家难养，将来要到别人家里去，更是让人悬心，非得为她操一辈子心才算完。” 苏梅看她愁上眉头，劝道：“姐姐也请宽心一二，女儿家难些，到底你与姐夫强些，玉姐儿也有个依靠，寻常不敢有人难为她的。” 贾敏摇头苦笑：“妹妹看我这个身子，还能为玉儿撑几年？” 苏梅道：“旁的我不敢说，若说到你的病，我却敢说，请姐姐放心。” 贾敏虽只吃了两副药，却已经觉出苏梅的医术的确非凡，闻言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中带了希冀，道：“有妹妹这一句话，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梅笑道：“将来姐姐做了外婆，抱着外孙来扬州，咱们一道养老。” 贾敏不禁也笑了：“好，咱们说定了，扬州景致好，我一定来。” …… 苏梅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乔安就过来了，他今日的精神比起昨日好了许多，不过眼底还有些青色没有褪去，他见了贾敏先是行礼，接着又道：“姨妈，我昨日睡得好了些。” “这就好。”贾敏拉过他的手来仔细瞧了瞧，点头道，“今儿再歇一歇午觉就更好了。” “嗯。”乔安乖巧道。 “昨儿，想必你姐姐也告诉你了，过几日先生就要来教你们读书了。”贾敏笑道，“读书明理，不单单为了科举做官，安哥儿，你心里别有负担，喜欢读书，就只管读书便是。” 乔安再次乖巧道：“姨妈，我知道了。” 黛玉到的时辰也如昨日一般，各自坐下后，贾敏道：“昨儿我也忘了问了，安哥儿，你爱吃些什么，早说了好让厨房去做。” 乔安不假思索道：“都好，我都爱吃。” 贾敏笑了，道：“好孩子。” 说罢，贾敏又看了一眼黛玉，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倒是黛玉这个年纪大一岁的显小了，概因她太过瘦弱的缘故。 想想乔安一顿饭吃多少，再想想黛玉，贾敏默默叹一口气，黛玉瘦不是没有原因的。 往后日日和乔安一道吃饭，不知道能不能让两个孩子更像一些，黛玉若也有个好胃口就好了。 早饭前必定要吃药，端起药碗时贾敏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 昨天吃药之后乔安说他偷偷藏了蜜饯，贾敏本想着让人去问问周嬷嬷，后头一吃饭竟忘了，今儿可得记着了。 于是，待吃了饭，趁乔安在和黛玉说话，贾敏知会了夏禾一声，又吩咐不管怎么回事，都让周嬷嬷先搁下，别这会子去问乔安。 夏禾退下后，贾敏才招手将说话的两个孩子叫过来，笑问道：“说什么呢，今儿不讲书了么？” “讲！”乔安立即道，“姨妈，讲的……姐姐在讲。” 他还不大习惯叫黛玉姐姐，觉得有点别扭。不过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已经很喜欢黛玉本人啦！ “当真吗？”贾敏笑道，“娘也想听玉儿讲，玉儿让娘听听可好？” 黛玉对着母亲，自然没什么不敢张口的，她循着自己的思路，将贾敏当初教给自己的那些学问，以自己的理解逐字逐句复述出来，其中还有少许她自己的见解，不过黛玉读书尚不多，见解很浅，但已经足以说明她的变通与聪慧了。 第18章 贾敏听罢，再满意不过，抚掌赞道：“好，玉儿讲得极好，比娘亲还好呢！” 黛玉听了夸奖，却有些害羞，她将身子一扭，埋头在母亲手臂上，说话有些瓮声瓮气：“娘笑话我。” 贾敏先瞧了乔安一眼，见他只是笑盈盈地瞧着黛玉，并没有旁的情绪，松了口气，放心地去搂黛玉。 “玉儿都是做姐姐的了，怎么还撒娇呢？”贾敏笑道。 黛玉更加害羞，哼唧两声，更加不愿意抬头看人了。 乔安新奇地瞧着黛玉，语气欢快道：“还有下一篇呢，你不讲啦？” 黛玉没答话，只动了动小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瞧了瞧母亲，却见母亲只笑吟吟看着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她头一歪，又不肯看人了。 乔安挪了个位置，离得黛玉更近了些，伸长了脖子一看，诧异道：“你的耳朵好红啊，你发烧了吗？” 黛玉抬手捂住耳朵，含糊不清道：“没有！” 乔安歪了歪头，也不站起来，只往黛玉那边蹭过去，离得近了，他就靠过去揪了揪黛玉衣摆上的刺绣，再一次问道：“那你还讲书吗？” 贾敏依旧只笑看着他们，并不出声。 黛玉与乔安毕竟并不相熟，不能同母亲那样，被接连问了几遍，她就只好坐直身子了。 黛玉的头发有些贴在脸颊上了，她抚了抚，便叫丫鬟来给自己梳头。 乔安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看着黛玉红彤彤的脸颊，有几缕头发贴在了耳朵上，她大约是觉出不舒服来，抬手捏了捏耳垂。 跟黛玉相处很有趣，听她讲书也很好，可是娘说，往后大了我们就不好见面了。 乔安托着肉嘟嘟的小下巴，噘着嘴有点犯愁，先生若是没有姨妈和黛玉讲书讲得好怎么办？ 等头发梳好，黛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了，她看向乔安，见他双眼无神地在发呆，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还要听吗？” 乔安回过神来，点一点头，道：“要！” 黛玉听到他毫不迟疑的回答，嘴角扬了扬，不再计较方才的事了。 第11章 贾敏靠后倚在引枕上半阖着眼，耳边听着黛玉的声音，偶尔还有乔安的声音，不知多大会儿功夫，她就迷糊着睡过去了。 乔安正好能看到贾敏，是以他先注意到贾敏睡了，于是乔安抬起手指向黛玉示意：“嘘。” 黛玉下意识一顿：“怎……怎么了？” “姨妈睡着啦。”乔安指了指贾敏，压低声音道。 黛玉扭头一瞧，又回过头来小声道：“咱们到我屋里去罢。” 乔安用气声答应道：“好。”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榻，黛玉轻声嘱咐了屋里的丫鬟好生伺候，才和乔安轻手轻脚地向外头走去。 夏禾跟在他们后头出了门，等关上门黛玉才发现丫头们堆里多了个人，她奇道：“夏禾姐姐，你不在屋里伺候太太，怎么跟着我们？” 夏禾笑道：“太太跟前有人，我瞧着姑娘和安哥儿些。” 黛玉不疑有他，道：“我们跟着的人尽够了，姐姐到太太跟前去罢。” 黛玉除一个奶娘外，还有随身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乔安身边除了周嬷嬷和苏梅的两个丫头，另有贾敏安排的两个大丫头和四个小丫头，他们不过两个小孩儿，这院里还有听命伺候的丫头婆子，断断没有不够人伺候的道理。 夏禾惦记着太太的吩咐，又怕冰雪聪明的姑娘看破了自己的打算，只得含糊一笑，站在那里不动了，但等黛玉和乔安转过身去，夏禾又悄悄对问柳使了个眼色。 因着人多，问柳刻意慢了几步，同夏禾说了两句话，再回到黛玉身边时，正与乔安说话的黛玉并没有觉察到。 黛玉道：“你若是困了便也去睡罢，等你醒了咱们再继续。” 乔安道：“我还不困，你困了吗？” “我也不困。”黛玉忍不住抱怨道，“我不爱日日歇午觉，不困还要躺在床上，可无聊了。” “你睡不好呀，我娘说，小孩儿觉很多，要多多的睡觉才能长大，而且睡不好是要生病的。”乔安有点忧虑，“难怪你生病了，定然是没有好好睡觉的缘故，日后你好好睡觉，再吃着药，肯定能好的。” 黛玉怀疑道：“真的吗？生病还和睡觉有关系？” “当然啦。”乔安肯定道，“等我娘回来，你可以问问她的。” “可我就是睡不着呀。”黛玉无奈道。 乔安笃定道：“我娘会有办法的。” 苏梅是第一个说能治好黛玉的大夫，即便她的药很苦，黛玉也忍不住去相信她的医术了，或许能治好病的药就是这么苦呢。 黛玉忍不住皱了皱小脸，苏大夫不会再让她吃更苦的药吧。 …… 贾敏醒来时有些分辨不清时辰，她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听到主子的动静，夏禾过来扶贾敏起身，春梅为贾敏披衣裳，秋兰和冬竹分别拢起两边的帐幔，天光顿时倾泻进来，贾敏眯了眯眼睛。 夏禾笑道：“太太睡了近两个时辰呢，姑娘和安哥儿念了书，又各自去歇了午觉，这会子正在姑娘屋里玩呢。” “玩什么呢？”贾敏还不大清醒，接着夏禾的话问道。 夏禾答道：“问柳才让雪雁来回了话，姑娘和安哥儿画画玩呢。” 第19章 “画画？”贾敏霎时清醒了，一下子坐直身子，“他们两个人谁学过画画，画什么呢？你们也不看着！” 冬竹忙道：“太太容禀，夏禾本想跟着过去，但姑娘和安哥儿跟前那些人呢，我们这么跟着也太突兀了，怕姑娘起疑，便吩咐了问柳瞧着。您放心，姑娘和安哥儿并没有拌嘴，一直好好的呢。” 贾敏这才放松下来：“这就好。”方才太急，贾敏有些气息不稳，待喘匀了气，她又吩咐道，“请安哥儿和姑娘来。” 夏禾领命去了，但过了一刻钟，贾敏已经梳洗完，令人重新给她梳了头发，两个小孩儿才进了门。 “这是玩得高兴了，叫你们都不肯过来了。”贾敏笑道。 夏禾陪笑道：“安哥儿和姑娘洗手，这才耽搁了。” 贾敏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见他们身上的衣裳还是晨起那一件，上头也没什么明显的痕迹，摇头笑道：“不是画画么，怎么没画到纸上倒画到手上去了？” 黛玉吐吐舌头，道：“我想起上次见娘调颜料倒是有趣，正好才醒了无事，也没精神读书，就和安哥儿一块儿玩了。” “想玩就玩，手上衣裳上头沾了就沾了，只是千万别弄到嘴里头去，那可就不好玩了。”贾敏叮嘱道。 黛玉和乔安一齐道：“是。” 贾敏笑问道：“安哥儿，你喜欢画画吗？” “挺好玩的。”乔安笑盈盈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读书。” “好。”贾敏笑道，“等你姨父回家来，我再问一问，我们安哥儿既喜欢读书，可得快些请先生来。” 乔安忙道：“不着急请先生，姐姐好的……姨妈也好。” “还是娘更好。”黛玉跟着道。 乔安同意：“姨妈更好。” “你们两个呀，嘴真甜！”贾敏笑得开怀，才睡了踏实的一觉，她精神很好，招手让两个人过来坐下，握住两个人的小手，“既然这么好，我再来给你们讲一篇，冬竹，将那桌上的书拿过来。” 冬竹笑着提醒道：“太太，已经到午饭的时辰了，怕哥儿和姑娘饿着，是不是要先摆饭？” “哎哟。”贾敏看了眼时辰，笑道，“可不是么，都这会子了，你们两个饿了吧？” 乔安摸了摸肚子，道：“是有些饿了。” 黛玉难得也喊了一次饿，附和道：“我也是。” 贾敏便道：“哥儿和姑娘都饿了，就快些摆饭！” 今日的午饭菜色是问过黛玉和乔安的，均是他们平日里爱吃的和未曾吃过的，正可以尝个新鲜。 一时寂然饭毕，贾敏道：“这是来扬州后新请的厨娘，擅做淮扬菜，玉儿倒是吃得惯，安哥儿你尝着可地道？” 乔安吃得很满足，用力点头道：“好吃的！” “这就好。”贾敏笑道，“她还会做些扬州当地的点心，明儿让她做了来尝尝，玉儿也没吃过呢，你们一起试试，爱吃就再请个专门做点心的厨娘来。” 乔安兴奋地点头：“多谢姨妈！” 黛玉不禁笑道：“人家都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你是书中自有点心佳肴。” 乔安自有一番道理：“我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读书呀。” 黛玉不同意：“读书用什么力气，你这是谬论。” “谬论是什么？”乔安不懂。 黛玉解释道：“谬论就是错的荒谬的道理。” 乔安道：“我说得不错呀，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读书？就是得吃饱了肚子，才能读书的。” “人的确需要吃饭才能读书，但不是非得吃饱了才能读书，读书也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黛玉道，“你的话还是错的。” 乔安想了想，道：“好吧，你是对的，读书需要的力气的确很小，不需要吃饱肚子那么大的力气，但是我也不能饿着的，饿了我就没心思读书了。” 黛玉闻言笑了，道：“那说明比起读书，你更喜欢吃饭啦。” “不是。”乔安纠正她，“我都喜欢。” “你除了读书还喜欢什么呢？”乔安好奇地问道。 两个孩子的话没有重点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黛玉也不纠结前头他们在说什么，顺着乔安的话答道：“我还喜欢听我娘弹琴，我喜欢琴，不过我还没有学过。” 乔安还没有见过琴，遂问道：“琴是什么？” 黛玉便领着他去看贾敏的琴，就在外间窗前琴桌上摆着，因贾敏在病中，近日并未动过，上头盖了一层蜀锦的布幔。 贾敏让人扶自己下榻，躺了这几日，她骨头都要疼了，正好下地来走一走。 “这张琴还是我幼时学琴，玉儿的外祖母送给我的，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后来又成了我的嫁妆。”贾敏话中露出怀念来，更因在病中，多了些伤感，“这些年忙忙碌碌，我也久未回去了，不知道母亲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 “娘。”黛玉走过来拉住母亲的手。 贾敏摸摸她的发顶，笑了一声，遮掩住眼底的泪意：“等娘病好了，就教你学琴，这张琴也给你。” 黛玉仰头望着母亲，闷闷地点头：“嗯。” “安哥儿，我库里还有一张琴，你同你姐姐一同学琴吗，我将那张给你。”贾敏又看向乔安。 乔安将头一摇，道：“姨妈，我现在还不想学琴。” 第20章 贾敏在琴桌前的绣凳上坐下，微微点头：“好，你想学什么，再来告诉姨妈。” 乔安应道：“嗯。” 贾敏的感伤很明显，不只黛玉察觉到了，乔安亦有所感，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走到黛玉身边揪了揪她肩膀上绣的花蕊。 黛玉转头看他，眼里带了无措，她不知道如何劝慰母亲，连带着也有些无助。 乔安呆了呆，想到父亲曾说过的话，男子汉大丈夫是要保护姑娘家的。 第12章 “姨妈。”乔安走到贾敏身边，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你是想你娘了吗？你娘在哪里呀？” 黛玉因为母亲的事才这般模样，他便直接同贾敏说话，乔安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而且，乔安也已经明白了想念亲人的滋味。 黛玉霎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乔安就这么大咧咧地把话问了出来。 贾敏显然也没想到，她愣了一会儿，方道：“我娘……”但只说了两个字，她对上乔安稚嫩的眼神，一时陷入伤感的心里又浮现起一丝感动和些微的好笑。 孩子呀，童言童语，真可爱真暖心。 黛玉替母亲答道：“我外祖母在京城住，我也没有见过外祖母呢。” 贾敏闻言，向黛玉道：“你见过的，你是在京城出生的，才一天，你外祖母就去看你了。” “我才知道，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黛玉惊讶道。 “那你见过你外祖母了呀，只是你不记得了，不过你外祖母会记得你的。”乔安又往黛玉那边走了几步。 贾敏道：“老太太很喜欢玉儿呢，只是后来你爹出京为官，这几年一直没能回去，你也就没法子再见一见老太太了。” 乔安听了这话，立即道：“既然如此，姨妈，等姨父回京做官，你们就能去见老太太了呀，你不要伤心啦，这得去催姨父呀！” 他已经见不到父亲了，可姨妈还能见到母亲，这不应该伤心啊。 贾敏忍不住笑了：“你姨父一个人也做不得主，他是陛下亲旨派到扬州来的，须得陛下下圣旨，他才能往京城迁呢。” “哦。”乔安似懂非懂道，“那陛下何时下旨呢？” 贾敏顿了顿，道：“这都是外头的大事，姨妈也不懂，须得你姨父将差事办好，陛下满意了，兴许就能允你姨父回京。” 林如海尚未到扬州就遭遇了截杀，可见扬州的事端不小，何时能平息，林如海才能算是完满皇帝的差事。到时候立下大功，皇帝必然会召林如海回京。 但想到其中的种种凶险，贾敏便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说起父亲的差事，黛玉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遂道：“也不会很久的，娘上次还说，巡盐御史大多是一年一换，多了也不过两年，到时候咱们就能回京见外祖母了。” 两个孩子话里话外都想着法儿安慰贾敏，倒让她愈加羞愧了。 贾敏忙整一整脸色，笑道：“是呢，说不准明年咱们就能回京了。” 提到回京之事，贾敏又想到乔安和苏梅，他们一家子回京了，这母子二人呢？ 故土难离，虽说林家不会亏待他们，但乔家有家业在此，苏梅的医馆徒弟在此，恐怕不会愿意离开。 只是黛玉的病怎么治呢？贾敏想，不如她带着玉儿在扬州住上几年，总归还是黛玉的病要紧。 黛玉和乔安显然没有想到将来的分离，一则他们相识短短两三日，尚未对彼此习以为常，二则对于孩子们来说，一年两年真的太长了，他们不会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 “扬州到京城远吗？”乔安正在好奇这个问题。 黛玉也不知道，她转头问母亲：“娘，到京城要走多久呀？” 贾敏想了想，答道：“坐船会快一些，两个月就能到，坐马车要慢上许多，得三个多月呢！” 乔安和黛玉听了，齐齐惊呼道：“好远呀！” “这还不算远呢。”贾敏笑道。 “还有更远的地方呀？”乔安张大了嘴巴，想象不到走这么久会走到哪里去。 贾敏笑道：“自然有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朝幅员辽阔，待你们长大了，愿意四处走一走，就能知道天地广阔了，我们在这个院子里，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乔安先道：“我要走！” 黛玉接着道：“我也要！” 乔安提议道：“那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好啊！”黛玉又向母亲道，“娘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乔安忙道：“还有我娘！” 黛玉开心地点头，道：“我们要一起去！” 贾敏听着他们的童言童语，虽知道这话也许不可能实现，还是点头笑道：“好，咱们一起去。” …… 苏梅晚上回来时，乔安正和黛玉赶围棋作耍，贾敏不许他们拿钱玩，他们便拿了一碟子瓜子数着玩，倒也兴致盎然。 贾敏随手抓了些瓜子边嗑边看他们两个人玩，孰料黛玉嘟嘟嘴，抱怨道：“娘，你拿了我的，我要输了。” “赔给你。”乔安分了一堆给她，笑道，“我再给你些，你也赢不了，是我要赢啦！” 黛玉要输了也不恼怒，只是随口抱怨两句，闻言道：“你玩这个玩得好，你从前真的没有玩过？” 乔安笑盈盈地道：“没有呀，怪有意思的，我爹肯定也不知道，都不教给我玩。” 第21章 “你爹没教给你什么？”苏梅进门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好奇地问道。 乔安手脚并用地爬下榻来，周嬷嬷都没来得及抱他，他就小跑到苏梅身边去了：“娘，你回来啦！你会赶围棋么？” “啊？”苏梅道，“你们在玩这个，这还用学么？” “当然用了，我很厉害的！”乔安仰着小脸眼巴巴看着母亲。 贾敏笑吟吟道：“是呢，安哥儿可是赢了玉儿的。” 黛玉亦笑道：“是呀，姨妈，安哥儿赢了。” 苏梅失笑，道：“好，安儿厉害，安儿最厉害了。” 乔安得意地抬抬下巴，笑道：“没有最厉害，只是有点厉害。” 苏梅捏一把他的脸颊肉，笑道：“还懂得谦虚了，不错，是该夸。” 几人说笑了一阵子，苏梅要带乔安离开时，乔安忽然拉了拉母亲的手，道：“娘，还有一件事。” 苏梅温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乔安道：“姐姐说她歇午觉时总是睡不着，她生病是不是和不睡觉有关系？能不能让她多睡觉啊？” 黛玉已经将此话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乔安一直惦记着，顿时对乔安多了些感念。 贾敏听了这话，点头道：“玉儿是有这个毛病，虽说日日都要歇午觉，但十日里有八日是睡不好的。” 苏梅道：“不只玉姐儿有这个毛病，姐姐也有，那日我诊脉时便已经知晓了，你们的药里也有相应的药材，只是吃药的时日太短，尚未有明显的作用。” 贾敏想起自己白日里那安稳的一觉，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今儿睡得踏实。” 黛玉也道：“今日我也睡得好，虽然只有两刻钟，但醒来头不觉得昏沉了，就是有些睡不醒。” 苏梅笑道：“这是没有睡够，待药效起了作用，你日日都睡够了时辰，自然不会再觉得睡不醒了。” 贾敏和黛玉都点头。 苏梅又道：“吃药终究是外力，还得是自己能好生睡觉才好。我想着每日你们在家中也有空闲，闷头读书费精神，久了难免气闷，日日吃了饭憋在屋里不动一动，也不是好事，不如每日练一段八段锦和五禽戏倒好。” 乔安曾看母亲练过，也跟着父亲学过，听了立即点头道：“好呀，我也不喜欢整日闷在屋里。” 黛玉则是好奇道：“五禽戏和八段锦是什么？” 贾敏略带忧虑：“我只怕我同玉儿撑不住。” 苏梅笑道：“你们读书的不都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也是同样的道理，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招一招练着，日子久了，你们就能觉出好处来了。” 贾敏身上素来不好，这些年不知吃过多少药受过多少罪，但这原也寻常，闺阁里娇养着的小姐们，大多如此，可其中苦楚就只有个人知道了。 贾敏经了这些，心里明白有多不好，若能让女儿不再受这些苦，试试却也无妨。 想到此处，贾敏点头笑道：“妹妹如此说，明儿我们便开始学，只是得烦你从医馆里寻位大夫来教我们。” 苏梅笑道：“家里有现成的大夫，哪里用别人。” 贾敏便笑道：“我乐得烦妹妹，只怕外头有人等着你瞧病，不好耽搁你的功夫。” “半个时辰还是能耽搁的。”苏梅笑道，“明儿起我晚些去医馆就使得，你们还是照常起身，千万不要早早起来等我。” 如此便说定了，苏梅领着乔安回去，黛玉则陪着贾敏等林如海回家，巡盐御史这个位子不好坐，自来到扬州，林如海几乎日日都要过了戌时三刻才回家。 这边母女还没有等到晚归的人，乔安那边却已经开始被母亲教训了。 从周嬷嬷那里听说了乔安藏蜜饯的事，苏梅并未自己去搜寻，而是让乔安自己拿出来。 乔安见事情败露，只好从箱笼最底层将一个木头盒子拿了出来，箱笼里装着冬日的衣裳，这会子已经不会有人打开了，难怪搬了个家也没人发现。 苏梅暗暗道，臭小子才多大，倒是机灵。 盒子只有苏梅的巴掌大，打开一看，只见里头铺着油纸，油纸上头有五六颗蜜饯果子。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藏的？你自己偷偷吃了多少？”苏梅板着脸问道。 第13章 乔安低着头摆弄手指头，嘴里蜜蜂似的嗡嗡几声，让人听不清楚说了什么话。 苏梅敲了敲桌子，道：“抬起头来，张开嘴说话。” 乔安听母亲语气愈发生硬，忙将头抬起来，悄悄觑了眼她的脸色，见并没有勃然大怒，才松了口气，老实道：“我用过年的压岁钱买的蜜饯，盒子是爹做给我的，油纸是买蜜饯时候给的。” 苏梅不由蹙眉：“你自己到街上买的？” “不是。”乔安道，“爹带我去街上玩，他买包子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偷偷买了藏到衣裳里头。” 乔安又瞧了眼母亲，补充道：“过年咱们去刘员外家，我吃了两块蜜饯，很甜，我喜欢吃，但是娘不许我吃，我就……我就自己悄悄买了来吃。” “不是不许你吃，是不许你多吃，隔三差五吃上一块难道还不够吗？”苏梅解释道，“蜜饯太甜了，吃多了对你的牙不好。” 乔安立即龇着自己的小乳牙，让母亲看清楚：“娘你看，我的牙可好了！” 苏梅捂上他的嘴，道：“是因为娘不许你吃太多甜食，你的牙才好的。” 第22章 乔安不信，他抬手就要摸自己的牙，半路被苏梅将手握住了。 “手上脏，不许把手往嘴里放。”苏梅叮嘱了一句话，又问道，“你爱吃蜜饯？” 乔安点头如捣蒜：“爱吃！” 苏梅想了想，道：“这样，你以后不许偷偷吃，娘让周嬷嬷每日给你一颗，多了就不许再吃了。” 自己偷偷吃，乔安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到，他年岁太小，身边总是有人跟着。 事实上，剩下这几颗蜜饯自从父亲去世，他就没有再动过了。 乔安便道：“我听娘的，但是，娘，我还想要我的盒子。” “给你。”苏梅递到乔安手里，看他用双手抱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蜜饯也给你留着。” “嗯！”乔安用力点头。 苏梅摸摸他的头，道：“往后天热了，蜜饯留着久了要生虫子的，你要快些吃了，知道吗？” 乔安不大舍得，将盒子抱紧了：“我不想吃这个。” 乔安爱吃蜜饯，但不想吃这个盒子里的。 “你爹从前给你买的吃食，你吃了他瞧着多高兴，这个蜜饯也是一样的。”苏梅温声道。 乔安一顿，手松了松，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爹也会让我分给别人……我们一起玩的那些小伙伴，那我明天分给姨妈和林姑娘吃，娘，你说好不好？” 苏梅将乔安抱到膝上坐下，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安儿忘了，姨妈和林姑娘在吃药，不能吃甜的。” “哦。”乔安忙道，“那现在不能给她们，等她们病好了再吃。” 苏梅轻笑道：“对，等她们病好了。不过现在，先给娘一颗。” “好呀。”乔安笑着应声，打开盒子挑了最好的一颗递到母亲唇边。 苏梅眼眶有些湿润，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声音轻轻的：“真甜。” …… 次日一早，苏梅带着乔安过来正院时，贾敏已经穿戴梳洗好，正在外间美人榻上歪着，看两个小丫头翻花绳玩。 各自见礼后，贾敏让乔安到自己身边坐下，瞧了瞧他眼底，笑道：“看起来昨儿睡得倒好。” 苏梅笑道：“这孩子是有个毛病，换张床头两夜是睡不好的，就自己住了几年的屋子他都不行，这两年过年回老家，就住那两天，他还回回睡不好，真是愁人。” “年纪小，秉性弱，过几年就好了。”贾敏笑道，“昨儿我们还说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安哥儿和玉儿不只想他们两个人去，还要咱们都去呢！” “这倒好，你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可以寻遍天下草药，做一个游方郎中，等年老了就编一部医书。”这话倒说中了苏梅的心事，她颇有些兴致勃勃道。 贾敏见她的模样听她的语气，是十分真心的一句话，想必是在心里暗暗想过多次了，只是家中有幼子，医馆需她坐镇，实在脱不开身罢了。 贾敏看了眼乔安，医馆那边好说，乔安却不好安顿，乔安父亲已经不在了，将他托付给谁，只怕苏梅都不会安心，她这个心愿恐难实现。 黛玉也过来了，贾敏让她坐过来，几人说了两句话，便去廊下站好。 苏梅道：“先学八段锦，我做一遍你们先看着。” 黛玉从昨日便开始好奇八段锦和五禽戏是什么，这会儿目不转睛看着，苏梅的一招一式看起来慢悠悠的，似乎没用什么力气，黛玉看不出其中的道理，也不知道做这个能有什么好处。 不过今早醒过来，梳洗时黛玉想了一阵子，虽才吃了这几日的药，但黛玉每夜安稳睡着的时辰，却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了。 苏大夫医术高明，很有本事，她既然说了，跟着她学，应该没错。 等到自己开始做八段锦时，黛玉才知道原来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未必容易。 乔安有基础，手脚虽没有力气，比划起来也有模有样，贾敏黛玉母女却有些吃力了。 好在无论是黛玉还是贾敏，都有个聪明伶俐的脑子，现在记不住没关系，苏梅给了她们一本书，让她们慢慢记招式。 到五禽戏时，乔安权当做是玩，开心比划着，贾敏和黛玉却有些尴尬了。 虽然院子里只有伺候的丫鬟婆子，母女二人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苏梅见状，干脆让这院子里所有人都过来跟她学。 贾敏并不反对，不提别的，人人都做，谁都尴尬，那就是不尴尬了。 因着今日耽搁了功夫，苏梅在林家用过早饭，才坐了轿子往医馆去。 贾敏命人拿了把团扇过来，道：“晨起这么一动，都觉得热了。” 乔安道：“姨妈，已经到夏天啦，下个月就能吃西瓜了。” “还能吃葡萄，我喜欢葡萄。”黛玉道。 “葡萄要晚一些才能吃。”乔安道，“去年就是先吃西瓜又吃葡萄的。” 贾敏笑道：“等到八月十五，西瓜能吃，葡萄也能吃，你们两个人一起吃。” 乔安开心地点头：“我也爱吃葡萄，得是甜的才好吃，有的太酸了。” 黛玉忍不住笑道：“你不是爱吃葡萄，你是爱吃甜的。” “是呀。”乔安并不否认，“甜的多好吃呀，我爱吃。” “爱吃也不能多吃，你娘才说了，不许你多吃点心。”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姨妈也会让人看着你的。” 第23章 “啊？”乔安瘪瘪嘴，“我娘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到？” 贾敏笑道：“姨妈还能骗你不成？不提这个了，昨儿你姐姐讲到哪里了，安哥儿，你还记着吗？” 乔安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回忆起昨日读书的事。 等到外间的西洋钟响过，贾敏看着到了时辰，就拉着两个孩子说起闲话来，待到他们觉出困了，便让丫鬟嬷嬷带着他们回屋歇午觉。 乔安是要歇在正院中的，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才想起，他今天的蜜饯还没有吃。 才醒了要活动活动才有精神，乔安便不让嬷嬷抱，自己迈着小短腿回西院吃了一颗蜜饯，出来屋子时瞧见廊下摆着他的小木马。 虽然不能同黛玉分蜜饯，但乔安还有别的同她分享。 待见到黛玉，乔安问道：“你想骑马不？” “骑马？”黛玉惊讶道，“马车上的马吗？我不骑，那太高太大了，摔下来怎么办？” “不是那个。”乔安比划道，“是我的小马，我爹做的，木头的。” “哦，我记得你说过。”一听他的话，黛玉便想起来了，前两日才到林家来时乔安便说过他有一个木头的小马，是父亲做给他的。 黛玉以为那是可以拿在手上的那种小马，但乔安竟然说“骑马”？ “我娘还在睡。”黛玉踮着脚尖往屋里瞧了一眼，“我先看看你的马是什么样子的。” 带着好奇，黛玉很快就见到了乔安的“马”。 对于大人来说，这的确是小小一个木马，但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却是大大一个木马了。 木马比黛玉和乔安的个头还要高些，个头虽大，其上光滑无比，没有一点毛刺，各处细纹雕刻的栩栩如生，可见做工用心。马鞍处铺了棉垫子，是个用旧了的，乔安平日应该常坐在上头玩。 也许是他父亲陪着他玩的……黛玉不期然想到此处，忙看了看乔安的神色，他正笑着看向黛玉：“你要玩吗？让嬷嬷抱你上去。” 黛玉没有辜负他的好意，点了点头，吩咐王嬷嬷来抱自己，王嬷嬷扶了一把木马，瞧着稳当，才将黛玉抱上去坐着。 这个木马下头还装了机扩，乔安伸手轻轻一推，竟慢慢摇晃起来，上头坐着的黛玉先是一惊：“怎么动了？” 扶着黛玉的王嬷嬷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将黛玉抱下来。 “别！”黛玉握住王嬷嬷的手，话音里带了笑意，“没事，没事的，我要坐着！” 木马很慢，黛玉只是惊了一下，随即就觉得好玩，话到最后已经笑出声来，她低头瞧着乔安，笑问道：“怎么动了？” 第14章 乔安指了指黛玉看不到的一个地方，答道：“那里装了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一推就能动，但动不了几下，得一直推才能一直动。” 说着话，乔安手上使劲，又推了一下。 丫鬟们自然不能让主子动手，百合忙过去替代了乔安的位子，又吩咐人去倒两杯蜂蜜水过来。 “哥儿不知急什么，醒了还没喝水呢，只是不知道姑娘喝不喝蜜水。”百合又笑道。 “我喝呀。”黛玉笑道，“我吃过一道蜜蒸酥酪，你肯定也喜欢，下午让厨房给你做。” “好啊好啊！”提到吃的，乔安本就亮晶晶的眼睛登时更亮了几分。 但随即乔安又道：“可是你不能喝蜜水，我娘说，你在吃药，不能吃甜的。” “啊。”黛玉失望道，“我忘了。” 百合忙道：“姑娘恕罪，我竟忘了这个要紧事。” 黛玉摇摇头：“没事。” 问柳笑道：“姑娘能吃牛乳，姐姐给姑娘倒一杯牛乳来吧。” “哎。”百合答应着，没有吩咐小丫头，让人来推着木马，自己下去热牛乳了。 两杯蜜水先端了来，但乔安等到黛玉的牛乳也送来，才端起杯子喝水。 黛玉便道：“我不渴，不如分你一半？” 乔安犹豫片刻，道：“我吃的牛乳都是加了糖的，你这个……好吃吗？” 黛玉并不嗜甜，点头道：“好吃。” 听她说好吃，乔安自然要尝一尝，小丫头另拿了干净的小碗和勺子，盛了几口让乔安先尝。 只一口下去乔安便吐了吐舌头，道：“不好。” 黛玉道：“怎么会？” 乔安摇头：“我不吃了。” 问柳笑道：“恰如姑娘不爱甜的，哥儿是无甜不欢呢。” 黛玉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下次给你加糖。” “嗯。”乔安闷头喝光了自己的蜜水，一抬头却见黛玉已经让王嬷嬷将她抱下来了。 乔安眨眨眼，失落地问道：“你不玩了，不好玩吗？” “好玩呀！”黛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我玩过了，应该你玩了。” 乔安立即又开心起来，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的情绪变化，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除了读书之外，他也喜欢同黛玉一起玩。 虽然没有像从前在家里一样，有很多小孩子一起玩，但黛玉一个人，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要好。 两个人轮流玩了一会儿，乔安提议道：“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坐着，我以前就和小官一起坐过。” 黛玉的重点有些偏移：“小官是谁？” “嗯？”乔安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黛玉为什么先问这个，“小官住在我家隔壁，他就比我早两天出生，还非要我叫他哥哥。” 第24章 黛玉笑起来，道：“那你本来就要叫他哥哥呀！” 乔安哼一声，道：“才不要！他没有小马，我给他玩小马，他就不要我叫他哥哥了。” “哦。”黛玉大眼睛忽闪忽闪着，笑嘻嘻道，“你想跟我一起坐，是不是也不想叫我姐姐啦？” 乔安只是不大习惯叫黛玉姐姐，觉得有一点别扭，并不是排斥，闻言委屈道：“我才没有，我叫你姐姐的。” 黛玉晃一晃小脑袋，笑道：“那你叫我姐姐，我就跟你一起坐呀。”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乔安立即道：“姐姐，你也上来坐。” “好呀！弟弟！”黛玉很清脆地答应了，张开手臂就要王嬷嬷再一次抱着自己坐上去。 乔安又眉开眼笑了，他往后头挪了挪，道：“姐姐，你坐前边。” 王嬷嬷觉得不妥当，心里有一百句话要说，奈何嘴笨，手上已经先听了黛玉的吩咐，等黛玉坐稳了她想说话，又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 黛玉却不知道她奶娘那千回百转的心思，她好奇地偏头问乔安：“你常和别人玩么？” “是啊。”乔安道，“我爹常带着我出门玩，他不在家，嬷嬷也会带着我到巷子里玩，但嬷嬷都不肯带我到街上去，说是怕遇到拍花子的。” “拍花子的是什么？”又听到一个不明白的，黛玉问道。 乔安抖了抖肩膀，道：“就是偷小孩儿的，把我们从爹娘跟前偷走，卖到别人家里去。” 黛玉瞪大了眼睛，道：“好可怕呀。” “对啊，所以出门一定要跟着大人哟。”乔安小大人似的说着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话。 黛玉却有些低落了：“我还没有出门去玩过呢，我上次出门还是这一次来扬州，路上也只在马车里看过外头，没有出去玩过。” “啊……”乔安惊讶道，“你为什么不出门去玩？你家里好多人，他们为什么不带你去？” 黛玉更不高兴了，嘟着嘴没有说话。 乔安忽然道：“那……那我是第一个跟你一起玩的人呀。” 黛玉却道：“当然不是啦，我同别人一起玩过的。” 乔安不可置信：“可你……你没有出门玩过呀！” 黛玉道：“我虽不出门，但有别人会带着小孩子到我们家里来，我娘也会让我们一起说话一起玩，不过到扬州以后，你是头一个跟我一起玩的。” “哦！”乔安高兴起来，“那……那我们问一问姨妈，什么时候你才能到街上去玩呀！” “嗯！”黛玉振奋了下精神，“等娘身子好了，我们一起出门玩！” …… 贾敏一走近就听到院子里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她愣了愣，喃喃道：“玩什么呢，这么高兴。” 进了院子，贾敏一眼就看到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坐在木马上摇摇晃晃，口里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这是什么？”贾敏诧异道。 伺候的丫鬟嬷嬷瞧见了贾敏，忙过来行礼，黛玉的大丫头青芷解了贾敏的疑惑。 王嬷嬷也愁眉苦脸地过来了：“太太，我也……我也插不上话，姑娘可高兴了，但……但姑娘和安哥儿到底男女有别，好在没外人在，您……还得您将姑娘抱下来。” “什么男女有别，他俩才几岁的人？”贾敏瞧了眼王嬷嬷，淡淡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姐弟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别说些不着调的话，倒教坏了孩子。” “哎，太太说得是，我糊涂了。”王嬷嬷恭敬道，登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贾敏又看了看其他人，确保不会传出不中听的话来污蔑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才抬起脚来走到廊下。 “玩得高兴了，就将旁人忘了吧？”贾敏笑盈盈道，“我可让人做好了点心，等着你们呢！” 乔安立刻望过来：“点心？姨妈，什么点心呀？” “听到有吃的，你可坐不住了。”贾敏轻点乔安的额头，又给黛玉理了理头发，笑问道，“玉儿肚子饿了么，你们可玩了有一阵子了，也该下来歇歇了。” 黛玉和乔安乖巧地让人抱下来，跟着贾敏到正院里吃点心去了。 两个人才洗了手，正让丫鬟擦手，便有四个针线上的丫鬟抱着衣裳送过来了。 贾敏打眼一瞧，道：“你们手脚倒是麻利，拿过来我看看。” 四人恭敬上前，将衣裳一一举到贾敏跟前，让她仔细看过。 “这是哥儿穿的衣裳，小孩子皮肤嫩，不只布料要好的，针脚也不能粗糙。”贾敏边看边嘱咐。 领头的丫鬟道：“是，都依太太吩咐，日夜赶着做的，不敢不细致。” 贾敏都看过后，点头道：“不错，这还没全，剩下那些不必急，都照这个做来就是。” 丫鬟躬身领命。 贾敏看向吃点心的乔安，他不知吃了口什么，皱了下眉头，小声同黛玉说了一句话，黛玉听了，到碟子里拿点心来吃，却吃得眉开眼笑，乔安便把那碟子点心推到了黛玉眼前。 贾敏瞧着笑起来，朗声道：“安哥儿，给你做的衣裳，瞧瞧可喜欢？” 乔安和黛玉都抬头看过来，因在孝期，乔安的衣裳都是素色的料子，上头只绣了暗纹，一眼看过去简洁素净，仔细一瞧，又雅致大方，真是再上心不过了。 可惜，乔安既不懂得欣赏，对穿戴也不上心，他看了两眼，将口中的豌豆黄咽下去，然后道：“喜欢，多谢姨妈。” 第25章 “去打水给哥儿洗手。”贾敏吩咐完丫鬟，又转向乔安，“安哥儿，穿上试试，哪里不合适好让她们再改。” 乔安恋恋不舍地将手收回来，又再看了一眼碟子里的小点心，才慢吞吞迈着步子朝贾敏走过去。 贾敏不禁笑道：“小馋猫，你也该吃够了，你不记得了，你娘不许你多吃点心，姨妈已经许你多吃了几块。” “呀！”乔安惊呼一声，迈着小腿跑过去小声道，“姨妈，那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不告诉娘。” 贾敏忍住没有笑出声来，点了点头，道：“好，保密。” “还有我呢！”黛玉忽然探出头来，将乔安吓了一跳。 “你……”乔安拍了拍胸口，“你也听到啦？” 黛玉歪了歪小脑袋，调皮地笑道：“对呀，我知道你背着姨妈偷偷吃点心啦。” 乔安扁扁嘴巴，可怜巴巴道：“那你替我保密吗？” “嗯……”黛玉面上作考虑状，眼睛却悄悄看着乔安的表情。 第15章 乔安眼巴巴瞧着黛玉，大眼睛一眨一眨，黑白分明中带着满满的殷切。 黛玉不为所动，还抬手整了整衣袖，她的袖口用鹅黄色的丝线绣了卍字纹，是给小孩子祈福祷寿的。 贾敏悄悄点点乔安的小手，在乔安看过来时冲他使了个眼色。 乔安：“……” 乔安没有看懂。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干巴巴道：“那，那我不吃蜜蒸酥酪了。” 贾敏：“……” 黛玉：“……” 贾敏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会儿，回过头来时面上已经看不出笑意了：“玉儿，娘替你弟弟讲个情，你就替他守着这个秘密，可好？” 黛玉这才看向乔安，眨巴着眼睛道：“好不好呀，弟弟？” 乔安恍然大悟，原来姨妈的眼色是这个意思，他当即乖巧道：“谢谢姐姐。” 黛玉抿着嘴笑道：“好啦，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啦。” 乔安拍着胸口，正在躲过一劫松了口气，忽听黛玉又道：“不过……” “什么？”乔安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有不过？ 黛玉笑眯眯道：“不过酥酪还是要做的，弟弟，你吃吗？” 乔安抵挡不住诱惑，还没张口，眼神中已经透露出渴望了，他可怜兮兮地瞧着黛玉，道：“姐姐，我吃。” 黛玉声音清脆道：“好呀，乖弟弟。” 乔安嘟了嘟嘴，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明明知道自己叫姐姐怪别扭的，还偏要他叫。 乔安想，娘错了，哪里需要我让着林姑娘呀，我才是会“吃亏”的那个人呢！ 乔安自然已经反应过来了，黛玉就是看他轻易不肯张口叫一声姐姐，才这般同他闹着玩呢！ 乔安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总是别扭的不愿意叫姐姐，但黛玉的玩笑，他并不觉得心烦，而且因为黛玉愿意同他玩笑，乔安心里更觉得开心了。 看他们闹完了，贾敏示意周嬷嬷来给乔安换上新衣裳，乔安动了动胳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会同黛玉生气。 黛玉则是被母亲拉着坐到身边，看着乔安将衣裳一件一件试过，眉眼精致，笑容可爱。 乔安暗暗点头，黛玉这样讨喜的姑娘，不只是我，谁都不会同她生气的。 衣裳都很合适，贾敏这才许针线上的丫鬟退下。百合送回西院两件，又往厢房中放了两件，以备不时之需。 乔安被贾敏拉着手，也到她身边坐下，贾敏道：“我还让人给你们缝了书袋，过些日子上学用。” “姨妈，上学之前我们能出门去玩吗？”乔安忽然问道。 黛玉向他看过来，他们方才“骑马”时提到了出门玩的事，还说要问一问母亲，黛玉还没寻到时机问，乔安却先问了出来。 黛玉心头暖暖的，也跟着问道：“是啊，娘，等你好了，能带我们出去玩吗？” 贾敏分别看了看两张带着期待的小脸，她不想扫两个孩子的兴，便道：“想出去玩呀？那就端午那一日，老爷那一日是能休沐的，安哥儿，咱们再问问你娘可有空，到时候还能去山上拜佛，这样可好？” 只要能出去，两个孩子就足够高兴了，至于去哪里去做什么，倒不是最要紧的了，听过贾敏的话，乔安和黛玉都连连点头，乔安还高声道：“我问我娘，我娘回来我就问她！” ……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五日后，贾敏和黛玉的八段锦和五禽戏尚未练熟，林如海请的先生却已经病好，能来教家里书了。 这日清早，贾敏将此事同苏梅提了，好让她空出功夫来见一见先生。 “先生姓贾名化字时飞，乃是进士出身，曾做过几年官，后因上司谗言被革了职，如今正游历天下，恰好经过扬州，因生了场病，就耽搁下了。他有位旧友，在扬州为官，听说巡盐御史在聘西宾，便将贾化荐给了老爷。”贾敏道，“老爷见了他两次，说他学问极好，教咱们家两个才启蒙的孩子，倒是大材小用了。” “姓贾？”苏梅挑了挑眉，好奇道，“还是姐姐本家么？” “姓倒是一个姓，只是字辈不同，应论不到一处去。”贾敏笑道，“天底下同姓的多了，哪里都是一家人？” 苏梅笑道：“姐姐说得是，那咱们便不攀这门亲戚了。择日不如撞日，若先生有空，今儿便见一见，姐姐看如何？” 第26章 贾敏便道：“我遣人去问问。” 说着，命夏禾去二门上吩咐小厮，让他叫管事进来。 主母吩咐，来的自然是管家，贾敏让他拿着林如海的帖子，往贾化下榻处去请人。 一时，管家来回，贾先生已在前头花厅喝茶，问太太在哪里见他？ 贾敏先让人将正房小花厅的珠帘放下，又命人抬了一架玻璃围屏过来，才让人去请贾化前来。 贾敏和苏梅坐在屏风这边，待贾化进门，两个做母亲的同他客气一番，见并不妥之处，才令丫鬟去请乔安和黛玉过来。 黛玉和乔安早就被贾敏叮嘱过，进门便规矩地以学生的礼数见过贾化。 贾化见状，便知此事已成，心中安稳下来，轻笑着请他们起身，问了他们可读过书，读了几本书，识得多少字等话。 双方都无异议，先生便就此定下来。黛玉身体怯弱，不好过多费神，苏梅不想乔安小小一个人儿便要埋头读书，将身子累坏了，贾敏便与贾化商定，每日上学一个时辰便可，最多不可超过一个半时辰。贾化乐得省心，自然并无异议。 林如海回家来听得夫人如此安排，想到自己当年苦读的情景，不免觉得太过宽泛，恐两个孩子贪玩不上心。 但转念一想，乔安和黛玉不过是将将启蒙的年纪，很不用苦读。 况且，黛玉如今正在治胎里带来的病根，读书还是次要的，女儿身体为重，林如海也别无他话了。 至于乔安那里，他亲娘都说了，林如海更不好说别的，只是想到夫人说这孩子颇有天赋，觉得有点惋惜，可别耽搁了才是。 贾敏又令人在前头给先生收拾院子，各色器具齐备，命丫鬟小厮进去伺候。次日，贾化将行李搬到林家，乔安和黛玉也开始上学了。 因要上学，前两日，黛玉便拉着乔安好好筹划了一番：“清早起来，我们要先学八段锦和五禽戏，然后吃药，吃饭，过一个时辰要歇午觉——从前我们都是午饭后歇午觉的，近来改了，上学的话，不如将歇午觉的时辰改回去，吃了早上的饭，咱们就去上学，回来歇一阵子就吃中午饭，再消消食，正好歇午觉，下午……下午做什么，下午就想玩什么玩什么，你觉得呢？” 乔安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道：“我之前在家中时，也是吃了午饭歇午觉的。” 为什么忽然改了？ 黛玉和乔安对视一眼，乔安不好意思道：“都是我那天没睡好。” 黛玉笑道：“睡得早自然有睡得早的好处，不怪你啦，你也想改回来，我们就去跟我娘说？” “嗯！”乔安点点头，“姨妈病好了，也要教你弹琴了，歇了午觉起身，你正好学琴。我么，我要想想，我去玩什么。” “还有工课呢，你可不要忘了，娘说了，先生是很严厉的，工课做不好，要打手板的。”黛玉提醒道。 乔安对读书一事尚且懵懂，听了这话也很淡然，只是道：“我完了先生的工课再去玩，我才不要被打手板呢，那我就不能拿筷子了！” 黛玉扑哧笑了：“你怎么只想着吃呀！” 乔安笑道：“我喜欢嘛。” 黛玉好奇道：“你有不喜欢吃的么，我看着厨房做什么你都爱吃。” 乔安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吧，我不记得有。我爹说，我从不挑嘴，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黛玉煞有介事道：“是呀是呀，安哥儿是个好孩子。” “我才比你小一岁呢。”乔安噘着嘴道，“你是几月的生日？” “二月，怎么了？小一岁也是小呀，你要叫我姐姐呢！”黛玉努努鼻子，一日熟过一日的两个孩子已经可以很自在地打趣对方了，“你不喜欢叫我姐姐，我也是你姐姐。” 乔安掰着手指头算：“我是正月的生日，从二月到正月，还不足一年……” “不管你怎么算，我都是姐姐呀。”黛玉伸过手去，将乔安的手指合拢到一起。 乔安小声道：“我不是不喜欢你……” 我不是不喜欢你，才不叫你姐姐的。 乔安的话没有说完，黛玉已经笑着接道：“我知道呀，所以我才要提嘛。” 乔安别扭的样子很可爱，黛玉瞧着喜欢，便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乔安又只别扭，从不生气，就更加可爱了。 从第一次以姐姐来逗乔安后，黛玉就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了。 乔安故意嘟囔道：“你是个坏姐姐。” 黛玉以德报怨，也嘟囔道：“你是个好弟弟。” 乔安没忍住红了脸，更小声道：“你也是……你是我最喜欢的小伙伴啦。” 第16章 因乔安头一日上学，苏梅用过早饭便没有立刻走，打算将乔安送去后自己再去医馆。 乔安在母亲身边坐着，脚晃来晃去，忽然被人一手按住，苏梅轻斥道：“老实坐好。” 乔安立即挺直腰背，小脸上的肉都紧绷起来。 “你紧张吗？”黛玉也坐在自己母亲身边，她瞧见这一幕，向乔安问道。 “嗯。”乔安苦着脸道，“那天先生问我们读了什么书，他是不是要考我们，我觉得我都已经忘了，我会不会被打手板？” 黛玉道：“昔孟母，择邻处。” 乔安愣了愣，接道：“子不学，断机杼。” “这两句讲了什么么？”黛玉问道。 第27章 乔安答道：“孟母是孟子的母亲，孟子小时候……” 待乔安答完，黛玉笑道：“你记着呀！” 乔安摸了摸脑袋：“我没上过学，听别人说，上学怪吓人的。” 黛玉这几日听他说起过几次从前一块玩的小伙伴，他们俱是害怕上学的。 黛玉便道：“我也没有上过学呀，但我就不害怕。” 乔安望着黛玉，只见她眉目如画，恬淡平和，让人看着心就不由跟着安定下来。 乔安板着小脸道：“我也不怕了，多谢姐姐。” 苏梅摸摸儿子的头，向贾敏笑道：“多亏有玉姐儿照应着这小子，平日里安儿定然让你们费心了。” 贾敏笑道：“安哥儿是个省心的孩子，玉儿到底是姐姐，看顾安哥儿些，原是人之常情。” “玉姐儿才多大……”苏梅捏捏儿子的小脸，道，“小男子汉，你也要照顾姐姐。” 乔安挺起胸膛来，用力点头：“我会的，娘，你放心！” 他又看向贾敏：“姨妈，我会照顾姐姐的！” “好。”贾敏也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那你和姐姐要互相照应着呀。” 黛玉也想捏一把乔安的脸颊肉，但她太小了，没有母亲的手臂长，够不到。 等到他们出门时，黛玉才寻到机会，凑过去捏了乔安一把。 乔安傻傻看着黛玉，不明所以：“你做什么呀？” 黛玉抬手又轻轻捏了一把，软软的，她笑道：“中午让厨房给你做火腿炖肘子吧，那个肉炖的烂，你一定爱吃。” 乔安不明白话怎么转到午饭上头来的，但对于吃的他绝不摇头：“好啊，再要一个菜心滑蛋。” 这是黛玉喜欢吃的，她点头笑道：“好啊。” 贾敏把他们的话听到耳中，笑道：“吃食上自然不会亏了你们，但先生就在前头了，咱们也该想些读书的事了。” 因听小厮说太太也来了，贾化等在了门外，与两位母亲说了几句话，他才和两个学生一同进屋。 林家主人少，院子多，上学的院子是贾敏命人特意收拾了一处，并不在贾化书房中。 将人送到，为怕先生拘谨，贾敏和苏梅并不耽搁，领着下人便离开了，出了院门，贾敏又吩咐夏禾留下瞧着里头些。 明明连府门都没出，黛玉回头看到母亲离开的背影，忽然却有些心酸。 乔安早已经习惯白日与母亲分别，瞥见黛玉眼中的泪光，他凑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黛玉眨了两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她垂首拿帕子抹去，轻声道：“没事。” 乔安用眼角瞧了一眼贾化，他以为黛玉这是不想上学了，遂道：“要不……咱们回去？” 黛玉这会儿才觉出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用……我没有害怕。” 说完这句话，她径直往一张书桌前站定，乔安边看着她边走到了另一张书桌前。 前头贾化已经坐下了，黛玉和乔安行了礼，贾化点头说了一声坐，两个人这才落座。 贾化道：“你们既已通读过三百千，对其中典故可也熟记于心了？” 黛玉先答：“我已经记熟了。” 乔安则道：“先生，我还有不解之处。” 贾化听了，先问黛玉，见她的确对答如流后，又问乔安。 对两个人所读之书都有了更多的了解后，贾化让黛玉自己读《诗经》，他则是先给乔安讲书。乔安温书时，贾化再给黛玉讲解《诗经》。 贾化已经从友人那里知晓，乔安并不是林家的正经亲戚，充其量算是个读书人家的孩子罢了，不过贾化并不打算对他带有偏见，这倒不是贾化为人高尚，也不是因为林家看重乔安母子。 先不论林如海巡盐御史这个身份和林家给他的银子，单凭这个先生做的省心，贾化也想多在林家待上些日子，是以他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下学时黛玉和乔安在门口见到了贾敏的大丫头秋兰，她正与问柳百合几个人说些闲话。 黛玉笑道：“秋兰姐姐怎么过来了？” 秋兰笑道：“太太忙着明日宴请各家官眷的事，脱不开身，特让我来瞧瞧哥儿和姑娘头一日上学可还习惯。” 黛玉笑道：“在自己家里读书，哪有不习惯的，姐姐多劝着母亲些，家里事多，别再让她为我劳心。” “哎。”秋兰应道，在黛玉后头慢了两步跟着，“哥儿可有不惯的？” 乔安正扯着自己的袖子看，那上头沾了指腹大小一小片墨痕，听秋兰问他才抬头道：“都好，秋兰姐姐请太太放心便是。” 黛玉低头看了看乔安的衣袖，道：“应该是你方才磨墨不小心沾上的，回屋换一件就是了。” 今日先生教他们握笔写字和磨墨，毕竟是头一次做这个，乔安还不大熟练，所以沾到了衣袖上。 乔安折了折袖子，暂时先看不到了，他看了眼前头两条路，道：“你替我跟姨妈说，我要晚一会儿再过去。” 黛玉一愣，旋即笑道：“你傻了不成？那院子里也有你的衣裳啊。” “哦，是哦。”乔安挠了挠头，道，“我好像是有点傻了。” 黛玉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也没发烧呀，哪有自己说自己傻的。” 乔安也摸摸自己的额头，笑道：“那我可能是才念书念的，这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呢。” 第28章 贾敏忙完手头上的事，便等在了院门口，见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地回来，心里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娘！”黛玉先看到了母亲，扬声喊道，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乔安跟着看过来，也叫道：“姨妈！” 贾敏迎上前来，笑道：“可辛苦了，屋里给你们热了牛乳，还有几样荤素点心，快去歇一歇。” “多谢姨妈！”乔安欢喜道，“先生虽然板着脸，没有姨妈讲书有趣，但并不凶人，也没有打手板，我觉得也不算辛苦啦。” 贾敏被这童言童语逗得笑出声来：“哎哟，我们安哥儿喜欢姨妈讲书啊，好孩子，你好好的听话，先生不会无故打你手板的。” “先生讲得也好呀，虽然我也更喜欢听娘讲。”黛玉公平公正地说道。 “好孩子，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贾敏笑道，“小嘴这个甜哟，真是甜到心坎里去了。” “先生教了你们什么呀？”贾敏接着问道。 乔安和黛玉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听到先生已经开始教他们握笔写字，贾敏也并未多言，只是瞧了瞧乔安袖子上的墨迹，又道：“虽说先生那里不能应付，但你们手累了可要说，如今年纪小，若是落下毛病，这可不是顽的！” 两个人都连连点头，贾敏这才算放心，吩咐丫鬟带乔安去换衣裳，她领着黛玉自去屋里。 因瞧着黛玉额上隐有汗意，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又道：“玉儿也觉得热了，里头衣裳湿了么，你也去换一件。” 黛玉仰起头来，好方便母亲动作，口中道：“我等着歇午觉再换，还要洗澡。” “没几日就是端阳节了，也该热起来了。”贾敏手中拿了团扇，此时正轻轻摇着。 细微凉意正清爽，黛玉不禁眯了眯眼睛：“娘，咱们是不是要用冰了，昨儿夜里睡觉我都觉得热了。” “这不是怕你们两个小孩儿受不住，既觉得热了，我吩咐人摆一盆冰过去，不过不能离你的床榻太近。”贾敏说着就吩咐了丫鬟。 珠帘轻响，是乔安换好衣裳过来了，他一进门就忙让嬷嬷给他擦汗。 贾敏见状笑道：“往那边厅里搁一个冰鉴，别热得吃不下去饭。” 丫鬟领命下去。 乔安刚过来坐下，就被贾敏摸了摸额头，他眨眨眼，道：“姨妈，我没发烧。” “嗯？”贾敏道，“我瞧你是不是还热，什么发烧？你发烧了？” “我现在不大热了。”乔安咧嘴一笑，道，“我还以为姨妈瞧我是不是发烧了。” 黛玉从丫鬟那里拿了两把团扇，自己留一把，递给乔安一把：“我已经不想喝汤了，喝了汤定然又要有汗。” 贾敏笑道：“今儿的汤清淡，不能不喝，让丫鬟多吹一吹，别趁热喝，不就不热了。” “哦。”黛玉噘着嘴答应道。 乔安给她扇风：“慢一点喝就不热啦，我娘说夏日里要多喝汤水，有好处的。” 第17章 次日，才一下学，乔安和黛玉就被丫鬟带着各自去换了见客的衣裳。 乔安出来时黛玉那边的门还关着，他便走到廊下等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黛玉方踏出门来。 夏日清凉，嫩黄色的褙子配一条藕粉色长裙，显得黛玉既可爱又水嫩，头发上坠着的珍珠轻轻晃动，更添一份灵动。 “你倒是快。”黛玉笑道，她手里拿了一把团扇，随着她的摇晃，上头的仙鹤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乔安瞧着黛玉头上的珍珠，带着忐忑问道：“从晨起就见姨妈在忙，今日来的客人会很多吗？” 贾敏到扬州后就忙着处理林如海遇刺一事的后续，尚未忙完就已经卧病在床，根本顾不上别的事。 虽说巡盐御史处境敏感，不好与地方官走太近，但既来到了扬州，该尽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病尚未好全，贾敏就预备宴请官眷一事了。 黛玉想了想，道：“娘只说请扬州的官眷们，从扬州知府算起，还有同知……嗯，别的我也不知道啦。”说到这里，她吐吐舌头，“不过我看那一天娘在写帖子，好像写了二十多张呢。” “啊。”乔安抖了抖肩膀，道，“好多人啊。” “你别怕，咱们去了不过是问声好就罢了，我娘要我们叫哪一个人叫什么，就跟着称呼一声，她们说什么自然有我娘应付，不用说话的时候，咱们当哑巴就是了。”黛玉曾经被母亲带着参与过几次，已经很有些经验了。 乔安听得连连点头，若能给他纸笔，他一定要记下来。 “然后呢？”乔安又问道，“咱们就一直当哑巴吗？” 黛玉道：“当然不是啦，别人家也有小孩子，咱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喝果饮吃点心，也能一起玩。” “哦。”乔安想起黛玉曾说过，会有人带着小孩子到她家里来同她一起玩，“那……那你就是主家了，你要那什么……什么吗？” 乔安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说法，手舞足蹈着试图让黛玉理解他的意思。 黛玉明白了乔安的意思，笑道：“各人都有奶娘，咱们家里也有下人，不必我操心。” 乔安这才放心了，毕竟待客这种事，他们这样的小孩子怎么能应付呀！ 行至花厅，丫鬟打起帘子，黛玉和乔安各自让奶娘抱着跨过门槛。 贾敏早从丫鬟那里听了信，见他们进来就招手让人过来，接下来便如黛玉所说，乔安和黛玉跟着贾敏一一见过在场的各家老太太太太奶奶，年龄辈分各不一，人数不算少，乔安听得迷糊。 第29章 因各家都是头一回见，黛玉和乔安还收了见面礼，都由贾敏的丫鬟收好了。 除却表礼，乔安和黛玉还听了两耳朵夸奖的话，贾敏亦投桃报李，将这些官眷们身边跟着的孩子也是夸了又夸。 别人如何乔安没心思去看，他自己反正是听得面红耳赤了。 好在，很快就到了黛玉说过的第二步，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场合，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场合，大人们在花厅里说话，小孩子们都被打发到了一侧的小厅中去了。未婚的大姑娘们被自家长辈嘱咐看好小的，小的被长辈嘱咐听话，每个人都被灌了一耳朵叮嘱。 大人们带来的大多是姑娘，还有四个小子，姑娘们的年纪有大有小。小子们年纪差不多都与乔安相仿，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六岁，小一些的不懂事不能带出门，再大上一岁年纪就不合适了，也不会被家中女眷带出门。 在小厅中各自坐下，正如黛玉所说，完全不必她这个主人操心，丫鬟们络绎不绝地送上小孩子们爱吃的果饮点心，新鲜果子已经切好，自有个人的奶娘丫鬟伺候他们吃。 乔安同黛玉挨着坐下，他见有人开始同自己熟悉的人说话，也凑过来对黛玉耳语道：“她们都不认识我，怎么说得我像仙童下凡似的。” 黛玉悄悄笑道：“她们虽不认识你，却识得姨妈呀。” 这倒是，方才的女眷们每人都提了一嘴苏大夫，听起来每个人都请苏大夫看过病。 人这辈子不可能不生病，既生病就离不得大夫，医术高明的大夫更是人人都不愿得罪了。 乔安接受了这个解释，并道：“看来大人们都这样，我之前也遇到过我娘的病人，他们也都是这个样子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有一个人靠过来，轻声道：“林姑娘。” 黛玉应声望去，是扬州知府家的小姐，她便笑道：“何姑娘。” “林姑娘与我妹妹一般大，我瞧她们这边要翻花绳玩，想着你们许能玩到一块，就来问问林姑娘。”何姑娘今年十三岁，是这里最年长的一个，姿态娴雅说话大方，的确与孩子们很不同。 黛玉是主家，有人相邀，她自然不好回绝，同乔安说了一声，就跟着何姑娘过去了。 乔安眼睁睁看着黛玉一头扎到姑娘堆里，如鱼得水言笑晏晏，登时傻了眼。 但乔安的失落不过片刻，那几个男孩儿也过来同他说话了，只是第一句话就有些像找麻烦的：“我上次生了病，苏大夫开了好苦的药，我差点吃吐了。乔安，你是叫乔安对吗？苏大夫当真是你母亲？” 乔安点点头，道：“苏大夫是我娘，我娘说了，良药苦口，正因为药是苦的，人怕吃苦，大家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啊？”另一个男孩深受打击，“难道就没有不苦的药吗？你病了也吃这么苦的药？” 乔安刚受了些熏陶，知道了睁眼说瞎话的艺术，他顿了顿，道：“我若是病了，自然跟你们吃一样的药。” 四个男孩儿一同唉声叹气，因着男孩儿少，乔安对他们的名字和他们是谁家的孩子还有些印象，再认真回忆一番，就确准的将四个人对上了号。 第一个和乔安说话的是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儿子杨盛，他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已经六岁了，第二个是按察使司佥事的儿子石峰，另外两个没有说话的则是扬州知府下属两位同知家的少爷刘缘和许恕。 杨盛看了眼热热闹闹的姑娘们，道：“过了年，我就再不用跟着母亲到各家赴宴了。” 乔安听他的话里大有解脱之感，顿时感同身受：“真好。”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乔安想，他这一两年肯定是逃不过去了，那些变着花样的夸奖他还得听上许多遍。 石峰却道：“不同母亲出门，你就要同父亲出门了。” “啊？”杨盛大感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石峰道：“我三个哥哥都是如此。” 杨盛上头有四个姐姐，下头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至今为止他只被母亲带着在内帷行走，还没在兄弟堆里混过，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听了这话顿时大受打击。 杨盛道：“我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见人，还不如在家里读书好。” 乔安本来也不喜欢，但看着杨盛愁眉苦脸的模样，又觉得多见一见人还挺有意思的，毕竟人人性情不一，见不同的人也是一种乐趣。 而且，对于杨盛的话，他还有一点不同意：“读书的确很好，不必同其他比较。” 四个人顿时齐齐望向他：“读书……很好？” 直到宴席毕，各自被自家大人带着离开，这四个人都不能理解乔安对读书的喜爱。 忙活了大半日，总算没有出任何差错，吩咐了管事媳妇以及丫鬟婆子们收拾妥当，贾敏便回屋休息了，她实在太累，没精神管这些事了。 贾敏跟前只留了冬竹并两个小丫头伺候，其余诸人都去料理宴席后头的杂事去了。 冬竹伺候贾敏换了家常衣裳，两个小丫头一个捶腿一个揉肩膀，贾敏靠在软枕上，喟叹一声：“多日不操持这些事，真是受不住。” 冬竹端了茶来，道：“索性就这一日，太太喝口茶好生歇着吧，前头的事我们几个照应着，您尽管放心。” 贾敏阖眼轻颔首，道：“嗯……姑娘和哥儿呢？” 第30章 冬竹低声答道：“哥儿和姑娘回去换衣裳了，他们好生玩了一阵子，大约也累了。” “他们倒遇上投缘的了。”贾敏轻笑道。 这里主仆正说着话，门外便有小丫头问好打帘子的动静，随即乔安和黛玉肩并肩走了进来。 “今儿也玩累了，怎么不好生歇一歇？”贾敏撑起精神来，朝他们微微笑道。 黛玉关心地问道：“我和安哥儿怕娘累着了，就过来看看，您可有哪里不自在的？” “好孩子。”贾敏欣慰道，“娘歇一歇就好，你也回去歇着，安哥儿也是，好生歇歇，等你娘回来，姨妈请她诊一诊脉，你们可放心了？” 乔安道：“姨妈的脸都白了，须得让我娘瞧瞧才好。”他又看向黛玉，“你也是，晨起你还脸色红润呢，这会儿也不好了，你也要诊脉。” 黛玉看了看乔安红润的面庞，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确觉得累，却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见母亲也看过来，不想让她再操心，遂点头道：“好。” 第18章 苏梅今日回来早了些，一进门就看见乔安正托着腮对着桌上一堆精致的锦盒发愁。 苏梅看了眼周嬷嬷，周嬷嬷忙过来回话：“今儿太太宴客，请哥儿过去跟着见了人，人散了，太太又说都累了，就让哥儿和姑娘各自回屋歇着了，可是哥儿回来就只盯着这些东西瞧……哦，这是太太跟前的姑娘们送来的，是哥儿收的见面礼。” 苏梅点点头，让周嬷嬷和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她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走过来揉了一把乔安的头顶：“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东西了？” “嗯。”乔安愁眉苦脸道，“娘，你不是说过，无功不受禄，我白白拿这些东西，就是无功不受禄呀，可姨妈那里，我还回去，她定然不肯的，我该怎么办？” 苏梅一笑，道：“你不用操心这个。” “啊？”乔安不明白，他挠了挠脸颊，“娘，你要替我去还给姨妈？” 苏梅弯腰揉揉乔安的脸，笑道：“我去还，你姨妈也不肯收的。既给了你，你收着就是，至于有什么功，这些是大人的事，你现在还不用操心。” 乔安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母亲要还的不是这些东西，是无功不受禄中的功。 乔安在母亲手心里蹭了蹭脸蛋，软糯的童声中带着坚定：“那……等我长大了，我自己会还这个功，娘，你也少操些心，我怕你累着。” 苏梅没料想会从儿子嘴里听到这些话，她心里头压了事，听到这话一时没能忍住鼻间的酸意，直起腰来，勉强语气平稳道：“好孩子，娘不累。” 乔安认真道：“娘累的。” 苏梅眼眶一酸，落了一滴泪，说话也带了哽咽：“傻孩子……” 乔安额上凉了一凉，他抬手摸到一点湿润，仰起头来看见了母亲眼中的泪光：“娘，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苏梅偏头拭泪，又回头冲乔安笑笑，“安儿懂事了，娘高兴。” “娘不哭。”乔安抬起手来，搂住母亲的腰，抬头看着母亲道，“爹以前说他会护着娘，爹不在了，安儿也会护着娘的。” 苏梅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柔声道：“安儿还小，现在娘护着安儿，等安儿长大了，你再来护着娘。” 乔安靠在母亲怀里，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点一点头，道：“我会快快长大的。” 他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其实他错了，他没有真正明白黛玉那句话的意思。 小孩儿是不能帮到母亲的。 乔安也在盼着自己快一些长大了。 …… 至晚饭时，苏梅分别为贾敏和黛玉诊了脉，黛玉还是吃从前的药方，只是到明日上学前不能再费神看书了，要好生歇着，贾敏则是要再吃几剂药。 贾敏道：“怪我，非要这会子弄这些，该听妹妹的话，再歇上两日才好。” 苏梅写完药方递给秋兰，听了这话道：“我说这话姐姐听了许不高兴，但当大夫的一向看不得自己的病人糟蹋自己的身子，所以就算你怨我，我也得说，这几日不论有再忙再大的事，你都只能安心养病，千万不要再劳累了。” 此事原是贾敏理亏，她顾着林家的礼数，她家老爷在官场上的交际，想着精神好了些，不可再耽搁下去，才有了今日这场宴席。 苏梅日日过来，自然也听说了贾敏未及大好就在忙此事，贾敏的身子如何，苏梅如今比贾敏自己还要清楚几分。 贾敏体弱多病，常有缠绵病榻之时，身上的病根不是吃几天的药就能大好的，尚未大好就操持这么一场宴席，必然会再度累倒，是以苏梅早早便提醒了贾敏，建议她过些日子再行操劳，但贾敏这些年常带病操心，这一次也是如此，所以并不大放在心上，只想着过后再养便是。 贾敏颇有些心虚，她能这么快恢复精神操这些心，全是苏梅的药好，还有每日强身健体的八段锦和五禽戏，苏梅对她们母女的身体可谓是煞费苦心了。但自己这么一折腾，浑然不将人家的心血放在心上，实在是有愧于人，这么不痛不痒的两句话，还是为着自己好，贾敏非但没有怨，心里还更加难安了。 贾敏惭愧道：“妹妹说得在理，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若因此怨怪你，那我也太没心了。” 苏梅朝窗外看了一眼，夜幕降临后，廊下的灯笼尽皆点燃，乔安和黛玉正被丫鬟领着瞧今日挂上的新样式的灯笼。 第31章 因着乔安那些话，开药方时苏梅特意将他和黛玉支出去了，孩子们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小，黛玉听了这些话，定然要忧心母亲的，苏梅不愿意看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满腹忧虑，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承担的。 “姐姐顾着自己，也是顾着玉姐儿了。”苏梅叹了口气，道。 贾敏一怔，想到不久前她和苏梅有过一段对话，顿时恍若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她前头说着忧心女儿或许往后无母亲可依靠，但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呢？ 旁的事再要紧，有黛玉要紧吗？ 贾敏慢慢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是我本末倒置了，这世上有许多事都能事后补救，唯有人只这一条命，真折腾坏了，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苏梅转过头来看着贾敏，轻声道：“从七八岁起，我就跟着老师在医馆里，二十多年，有一件事我再明白不过，人死了纵有再多遗憾，到底是清静了，受罪的都是活着的人。” 贾敏不由滚下泪来，她想到自己体弱多病的女儿，想到远在京城老迈的母亲，想到相伴多年的夫君…… 贾敏常有年寿难永之忧，除却自己不免生出的诸多遗憾，最为挂心者便是尚未成人的幼女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 如今，好容易有一个大夫说让她放心，能治她的病，能让她看着女儿长大，能让她再到母亲身边尽孝，怎么不上心的反而成了贾敏自己？ 苏梅是大夫，即便她是神医，可她也不是神，她跟阎王争不得命，不是贾敏怎么折腾自己，苏梅都能救她的。 苏梅拿自己的帕子给贾敏擦干净了眼泪，温声道：“我的话说重了，姐姐安心，往后你好生养着，我虽医术浅薄，好歹能治好姐姐的病。” 贾敏方才一时伤感，此时回过神来，想着自己到底年长些，如此失态颇感尴尬，不禁掩面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真是无地自容了……妹妹往外头略坐一坐，待我洗了脸再同你说话。” “两个小的还在外头呢。”苏梅笑了一声，道，“我只说我洗手，让人打水来就是了。” …… 黛玉对新鲜花样的灯笼并无兴趣，眼睛一下又一下往屋里头瞄，她与乔安被冬竹带着到了拐角处，丝毫听不到屋里的声音。 忽然，黛玉的袖子被人轻扯了一下，除了乔安再没有别人，黛玉看都不看别人，只向乔安道：“怎么了？” 乔安小声道：“你别担心，我替你问我娘。” 黛玉瞧了瞧身边跟着的丫鬟，凑过去和乔安头挨着头道：“你娘会告诉你吗？” “会的。”乔安道，“我问我娘什么，她都告诉我。” 黛玉郑重点点头，道：“好，谢谢你帮我。” 乔安摇摇头，道：“姨妈对我好，你也对我好，姨妈对我娘也好，我对你们好，我娘也对你们好。” 因着得了乔安这个许诺，黛玉心里稍稍轻松了些，闻言便道：“诗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乔安没听明白：“桃和李怎么了？我吃过桃子，但还有吃过李子，不过我吃过梨子。” 黛玉不禁笑了笑，道：“七月就能吃李子了，你再等一等。” “嗯。” 又看了一会儿灯笼，屋里出来一个小丫头舀水，黛玉细眉蹙起，因问道：“这会子怎么舀水？” 小丫头答道：“姑娘，苏大夫手上沾了墨，要洗手。” 乔安问道：“姨妈的药是要这会子吃，还是吃了饭再吃药？” 小丫头为难道：“哥儿，我不晓得这个。” 见她嘴里问不出什么话，黛玉便摆一摆手，小丫头让人给她掀开帘子进门去了，约摸半刻钟，小丫头又出门来倒水，并向黛玉等人笑道：“哥儿，姑娘，姐姐们，太太叫你们进去呢！” 黛玉进门便先看母亲，只见她面无异色，正和苏梅说着闲话，眉目间更比先前更轻松了些。 奇怪。黛玉暗暗疑惑，娘好像哪里变了似的。 “……你饿了吗？”乔安又扯了一次黛玉的袖子，“你怎么在发呆，姨妈问你是不是饿了？” 黛玉这才回神，见母亲也关心地看过来：“玉儿，怎么了？” “哦，我……”黛玉眨眨眼，编了个理由出来，“我想着外头有一个灯笼，蓝色的，还怪有意思，母亲让人将那个灯笼挂到我门口去罢。” 贾敏细瞧着黛玉的神色，口中笑着应了：“好，夏禾你去瞧瞧，还有蓝色的，都挂到姑娘那边去。” 夏禾领命下去。 贾敏又道：“这么晚了，安哥儿饿了，想必玉儿也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再说别的。” 第19章 饭毕说过一阵闲话，乔安便要跟着母亲回西院了，黛玉还挂心着母亲的事，见他要走，忙朝他使了个眼色，乔安迅速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 母亲们将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相视一笑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贾敏本欲相送，被苏梅制止了：“姐姐坐一坐，药也该熬好了，别忘了吃药。” 贾敏笑道：“不敢不听医生的，药一口我都不会剩下的，妹妹只管放心。别忘了吩咐跟着的人多拿两盏灯，夜里小心脚下。” 苏梅答应着，牵了乔安的手，母子二人慢吞吞地转过屏风，再跨过门槛，渐渐远去了。 贾敏回头瞧了眼黛玉，只见她还在盯着外头，便抬手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笑道：“看什么呢，今儿和安哥儿玩得不痛快？” 第32章 “没和安哥儿玩，我跟何姑娘她们玩了，安哥儿在跟杨家的哥儿他们说话。”黛玉道。 这些事自有伺候的丫鬟告诉贾敏，她已经知道了今日乔安和黛玉同哪一个人说了什么玩了什么，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孩子们没有争执吵闹不愉快便是好的，贾敏原也不是指望他们能借此结交几个好朋友好伙伴的。 这些场合，贾敏尚在闺阁中时，不知经过多少，她深知一件事，即便从小相识，见个十年八年的，许多人也大多都是面子情罢了，能真正结成亲密无间的好友者，却是寥寥无几。 何况他们家匆匆来去，在此不过待个一年半载，今日交际的这些人家亦是如此，哪一遭在哪里见尚未可知，所谓见面三分情，只是人人都愿意结个好人缘罢了。 贾敏这样想着，口中轻快地问道：“同她们玩，玉儿可高兴？”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没什么不高兴的。” 这就是往后见不见都可以的意思，不见不想，真见了一起玩也不排斥。 贾敏一笑，道：“这也好，咱们一时走不得，往后或还有交集呢。” 黛玉无可无不可，她这会子心思都在别处，她瞧着母亲的脸色，正要开口说话，春梅恰好端了煎好的药过来。 “娘先吃药。”黛玉关切道，一双眼睛满含忧愁地望向母亲。 贾敏一见她如此，哪里还不清楚女儿为何心神不宁，端过药碗来搁下，慢慢道：“还烫呢，等一等再吃。好在家里有你姨妈在，今儿虽累了，却并没有妨碍。我吃了这两剂药须得静养几日，外头的事我先不管了，里头我有顾及不上的，你只管吩咐丫头婆子们，旁的有不好往后我再处置，你可不能委屈着自己。” “娘原该多歇一歇。”黛玉忙道，“平日里您总嘱咐我，到自己也该如是。”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现在处置，咱们家里多少丫头婆子，您让她们先料理着，还有爹在前头，咱们家乱不了，娘放心养病就是。”黛玉抓着母亲的胳膊，生怕她再改了主意，“我在自己家里更不会受委屈，娘放心，安哥儿那里也有我呢，也不会有人给他委屈受。” 贾敏心内五味杂陈，既欣慰于女儿贴心，又愧疚自己让女儿担心，她抬手将黛玉搂在怀里，遮掩住眼中的水光。 “好孩子。”贾敏抚着黛玉的背，微微哽咽道。 黛玉心有所感，并不多话，只依偎在母亲怀里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黛玉动了动，提醒道：“娘，你的药。” 贾敏笑了笑，道：“听玉儿的，吃药，好好歇歇，养身子。” 黛玉眉眼间终于露出笑意来。 …… “娘，姨妈的病很重吗？”才出了正院，乔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苏梅低头瞧了瞧儿子模糊的面孔，“不许胡说，你姨妈好好的，哪里就病重了。” 乔安道：“真的吗？我见你们偷偷开方子，还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要背着我们说。” 苏梅失笑：“你们这些小孩儿呀，大人难道不能有点秘密么？你们就总有事不愿意同大人说，就不许大人不告诉你们啦？” 乔安深觉有理，他和黛玉现在就有个不想告诉大人的秘密，母亲和姨妈有一个秘密，也很合情理。 乔安忍不住好奇：“娘，你和姨妈有什么秘密，能告诉我吗？” 苏梅不答反问：“你的秘密能告诉我吗？” 乔安闭紧了嘴巴，片刻后他挣开母亲的手，道：“我有一句话忘记说了，娘，我得回去找……找姐姐说句话。” 苏梅道：“你去可以，娘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什么话呀？”乔安有点急。 苏梅道：“我近来有个要紧的病人，要忙一些，恐怕这段时间都要晚些回家，你常在你姨妈那里，要记得一件事，你姨妈须静养些时日，你不要搅扰她，往后在你姨妈跟前，要安稳些，不要太闹。” 乔安眨了眨眼，对母亲要忙他并没有疑问，这原是常事，他疑惑的是另一件事：“可是，娘，你说姨妈没有病重的。” “生了病就要静养，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你姨妈虽是小病，可她从前身上就不好，带了点病根，静养更有益于除掉病根。”苏梅道。 乔安觉得自己这才是问明白对黛玉有交代了，他大力点头：“我知道了，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吵到姨妈养病。” 苏梅见他急着回头，忙吩咐周嬷嬷跟好，又要几个丫鬟跟着过去小心伺候，恐乔安急急忙忙跌了跤。 乔安颠颠一通小跑，直到了门前方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理由回过头来找黛玉。 门口的小丫头见了他，忙笑问道：“哥儿怎么跑这么急，可是有要紧事？” “我……我……”乔安喘了会儿气，屋里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秋兰出来请乔安进去。 等见到贾敏时，乔安已经想好理由了：“今日先生留了工课，我忘了两句话，来问一问姐姐。” 黛玉自己已得了母亲的话，心里安稳许多，见了乔安也想听听他问的话，便有些着急了：“嗯……我记得，我记得的。” 贾敏笑道：“旁的事都不要紧，下次别跑这么急了啊，跌一跤可不是顽的。” “哎。”乔安乖乖答应了，朝黛玉招手，“姐姐你来。” 第33章 黛玉忙下了榻，同乔安一齐到了外间。 贾敏早已猜出来他们两个人的因由，只觉得八分熨帖里还有两分可笑。 天真可爱的孩子，纯洁无瑕的心。 贾敏道：“秋兰，你们要么到外头去，要么到里间来，别在那里打扰哥儿和姑娘说话。” 等外间的丫鬟都依命散去，乔安才和黛玉头挨着头，小声道：“你放心，我娘说，姨妈只要静养就好，没有旁的大病。” 黛玉方彻底安心：“我娘才也说了，这些日子她要静养，外头的事她都不管了。” “治病最要紧了。”乔安道，“你放心，咱们都不打扰姨妈，过些日子她一定能大好的。” “嗯！”黛玉用力点头，又道，“你有什么话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下人，若是不愿意同她们说，你就告诉我，你也别担心，我娘虽然要养病，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乔安道：“我没有受委屈，你也要少费心的，你忘了，你也在吃药。” 黛玉呆了一呆，她好像真的忘了。 乔安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道：“哎呀，你……”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停了停，才接着说，“你想想，就像你担心姨妈，姨妈也担心你的，得你们都好好的，才是最好的。” 黛玉深有感触，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都好，才是最好的。” “可是，药真的好苦。”纵然黛玉有心好好养病，一想到明早还要吃苦苦的汤药，她还是忍不住愁眉苦脸。 乔安安慰道：“等你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黛玉道：“还不知道哪一年好呢，我还得吃几年的药。” “不对不对。”乔安道，“你应该这样说，每过一天，你就能少吃一碗药了。” “哎？” 黛玉歪了歪头，累了一天的脑子有点迷糊，同样是吃药，这样一想…… 黛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你这么一说，我要吃的药的确越来越少了……” “对呀！”乔安道，“而且，你想一想，你还有几十年要过，现在只是吃几年的药，可往后几十年你都不必吃药了呀！” 黛玉迷茫地眨眼，乔安说的……似乎没错？ 若能大好，她就不会再生病，不病也就不必吃药，现在吃药是为了往后不再吃药…… 黛玉揉了揉脸，好让自己清醒些：“我有点想不明白了。” 乔安看了眼西洋钟，道：“你一定是困了，先回去睡觉吧。” 黛玉道：“可我爹还没回来呢。” “姨父好忙。”乔安感叹道，“比我娘都要忙。” 黛玉虽然有心等父亲回家，奈何精神实在支撑不住，乔安见她耷拉着眼皮，拉着她到了里间，贾敏一看，哄着她让嬷嬷抱着回去睡觉了，乔安也回了西院安歇。 第20章 因贾敏要养病，近来外头的帖子林家一概回绝，里头有一干能干的管事媳妇并贾敏跟前四个大丫头操心，也算是有条不紊并无差错。 近来天愈发热，这日下学回来，乔安一进门就到冰鉴跟前站住了，黛玉道：“仔细凉着，你快过来。” 乔安不肯挪动，享受着阵阵凉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太热了，我热得受不了了。” 黛玉噘了噘嘴，正要说话，忽听屏风那边传来一声：“乔安。” 是母亲的声音。她白日鲜少在家，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乔安觉得奇怪，不敢违拗母亲，脚下生风似的离开了冰鉴，乖巧至极地往里间走去。 黛玉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乔安听到了这一声，回头委屈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回了他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贾敏吩咐丫鬟给两个孩子打扇，又道：“不如将他们上学的地方挪一挪，这个毒日头晒着，哪日中暑了可不好，妹妹觉得呢？” 苏梅一笑，道：“如今天热，人都懒怠动，让他们不得不走一走也好，不过暑热的确要当心，我让人抓些三七菊花，一天喝上两杯，可以防治暑热，出门再让人打着伞，就这几步路，倒也无妨。” 贾敏想想也是，天热了她自己也懒怠动，孩子也也怕热，不肯多走一步的，苏梅只得每日反复提醒他们趁着清早傍晚的活动活动。 苏梅反复提醒，总是闷在屋里于身子康健无益，贾敏已经铭记于心了。 贾敏便道：“听妹妹的，让他们多跑两步。” 乔安和黛玉身上还挂着汗，听了这话更觉得热。 苏梅又朝百合道：“倒两杯水，放些细盐。” 因知道苏梅的习惯，自入了夏，百合一直随身带着细盐，闻言便从袖袋里拿出来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乔安扁了扁嘴巴，道：“娘，太热了，不想喝水。” 苏梅不容置疑道：“正是因为热得出了汗，才要喝水。” 乔安不甘不愿道：“哦。” 黛玉则是看向母亲，她也不想喝热水。 贾敏摸摸她的头，笑道：“新请的厨娘到了，我让她做了几样别致的点心，喝过水就让人端上来。” 天热归天热，因为吃药的缘故，黛玉的胃口倒没有不好，只是她对吃食不如乔安上心，乔安听了兴致勃勃，这话却并不太能安慰到她。 贾敏见黛玉还是怏怏不乐，又道：“你姨妈说我如今好了些，整日闲着怕是要闲出些别的病来，便许了我每日少做些事，下午我教你弹琴如何？” 第34章 黛玉眼前一亮，欣喜道：“娘见好了，真好！” 贾敏抚着女儿的背笑道：“娘好了。” 黛玉又看向苏梅：“姨妈，娘能教我弹琴吗？” 苏梅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你娘才好些，闲着无趣不好，忙了也不好，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做些事还是使得的。” 黛玉这才道：“那……那我就跟着娘学琴了。” 贾敏捏捏黛玉的小鼻子，戏谑道：“如今娘是比不得姨妈说话好使了，是不是？” 乔安插嘴道：“姨妈，这叫术业有专攻。” 贾敏一愣，旋即笑道：“可不是么，我们安哥儿机灵，治病救人的事可不是只能你娘说话好使。” 苏梅摇头笑了笑，道：“才读了几天书，倒是会卖乖了。” 乔安吐了吐舌头。 夏禾等端了六碟子点心进来，四个人各捡了一样来尝，吃毕都觉得味道很好。 因是厨娘头一次做，大家又喜欢，贾敏便笑道：“赏厨娘五百钱。” 乔安只吃了一块，犹觉得不够，正要伸手再去拿，却被母亲将手握在了她手心里。 “你这点小肚子，吃多了点心，要吃不下去饭了。”苏梅拍拍他的手，又隔着夏日的薄衣裳捏一捏他肉嘟嘟的小肚子。 乔安眼睛盯着其中一碟面果子，小脑袋很勉强地轻轻一点：“娘，我知道了。” 贾敏笑道：“安哥儿别委屈，厨娘就在咱们家里，我让她做了给你送到屋里去，等你睡醒了，肚子也该饿了，正好能吃。” 乔安先看了眼母亲，才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贾敏，笑道：“多谢姨妈。” 贾敏见他一双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点心上头瞄，又开口道：“前些日子说端午节要出门玩，如今端午节都过了，咱们也没能出去，委屈你们了。” 乔安摇头道：“姨妈，没有委屈的，天太热了，我也不想出门。” 黛玉亦道：“我也是，娘，我只想在屋里坐着不动。” 当时说出门玩这些话时，尚在四月，虽也热了，人到底能受得住，入了五月，一动不动坐着都要出汗，恨不得不动弹一下，没谁会想着出去玩了。 贾敏一笑，道：“那就秋凉时节再出门去，江南的秋景，我也是多年未见过了。” 乔安好奇道：“姨妈以前也来过扬州吗？” 贾敏笑道：“虽未到扬州，却去过姑苏。” 黛玉惊讶道：“娘何时回去的，我怎么不记得？” 林家祖籍在姑苏，只是黛玉自出生以来尚未回去过，虽是故乡，却再陌生不过了。 贾敏捏了捏黛玉的脸颊，笑道：“那会子还没有你呢，你怎么能记得？” 黛玉摸了摸脸，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没有她的时候，母亲是何种模样经历过什么事去过哪些地方，黛玉从未想过。 “娘还去过哪里？”黛玉问道。 贾敏轻笑道：“以后娘慢慢讲给你。” 乔安也想起了早先想问的一个事：“娘，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下午还去医馆吗？” 贾敏静养的这七八日间，苏梅因有一个棘手的病人，每每早出晚归，清晨的五禽戏和八段锦也让他们自己做了。 苏梅道：“今日医馆事少，在哪里待着都一样，我就回来瞧瞧你。” 乔安不疑有他：“我很好，娘放心，今儿先生还夸我了呢。” “这么厉害呀。”苏梅笑道。 乔安嘿嘿一笑，道：“那还是姐姐更厉害，先生夸她的次数更多呢，我还没有几次。” 与母亲说话的黛玉听到这一句，转头过来道：“我启蒙比你早，才比你强些，你也很厉害。” 乔安笑眯了眼睛：“你厉害，我也厉害，我们都很厉害。” 一句话说得屋里人都笑起来。 …… 天才热起来，乔安还有些不习惯，今日的午觉便醒得早了些，打着哈欠坐起来时，守着他的周嬷嬷尚且在打瞌睡，乔安没有惊动人，一个人手脚并用悄悄爬下了榻，他跻上鞋想到桌上倒杯水喝，使劲踮了踮脚却发现自己够不着茶壶。 乔安便出去叫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廊下百合和白芷正小声说话，隔着门，他听不清楚，只依稀听到了“赶出乔家”“霸占田产”等字样。 乔安思索片刻，没能明白，他稍稍抬高了声音：“百合姐姐，你将门打开。” 这一声不光惊动了百合和白芷，屋里的周嬷嬷也被惊醒了，她顾不得腿麻，忙不迭小跑过来：“哥儿醒了……” 乔安道：“嬷嬷，你别急，天热，我觉得渴就醒了。” 周嬷嬷忙要转身去倒水，只听乔安又接着说道：“嬷嬷先歇一歇，百合姐姐倒水。” 百合已经打开了门，听到这话和白芷对视一眼，有点不安，不知道哥儿醒了几时，她们说的那些话他应该没听清楚吧？ 乔安喝光一杯蜜水，慢腾腾地问道：“百合姐姐，你和白芷姐姐方才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到了赶出乔家，谁要赶走谁呀？” 坏了！大夏天的，百合冷汗直冒，真让哥儿听去了。 苏梅治家极严，乔安又是个聪明孩子，说了不该说的话，百合不敢有侥幸之心，觉得自己能遮掩过去，先同乔安告了罪，她直接就到苏梅跟前请罪去了。 乔安想了想，也跟着过去了。 苏梅听完百合和白芷的话，揉了揉眉心，对乔安道：“这不是小孩儿应该管的事，你只管读你的书玩你的就是。” 第35章 乔安抿了抿唇，问道：“娘，有人欺负你了吗？” 苏梅顿了顿，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娘明日就能解决。” 乔安低头掐着自己的手指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整个人都被失落笼罩着。 苏梅摆摆手让人都下去，才将乔安抱起来搂在怀里，温声道：“安儿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因天热，乔安在屋里只穿了件细麻布小褂，他揪着衣摆，手指头都要缠在一起了，一滴泪没忍住从眼眶中滑落，沾湿了衣摆。 乔安抬手将眼泪胡乱抹去，哽咽道：“我想长大。” 长大了就能保护娘了。 苏梅听出了儿子没来得及出口的意思，她眼眶不由也红了。 苏梅行医多年，见过也听过不少孤儿寡母被族中欺负的事，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件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和那些欺软怕硬的小混混不同，苏梅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可以为儿子撑起一片天，但总被护在羽翼之下，即便是老鹰，也会忘了飞行的本领。 苏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安儿，明日你跟着娘回……回你祖父家。” 第21章 次日。 用过早饭，苏梅又到贾敏处坐了一会儿，替乔安在先生那里告了假，便带着下人坐上马车往城外去了。 黛玉疑惑道：“娘，姨妈和安哥儿突然回老家去做什么？” 贾敏摇摇头，道：“你姨妈昨儿只说老家有事，须得她今日回去料理，可她并没有说也要带着安哥儿去。” 贾敏细想了想，近来苏梅除了医馆忙些，并无异样啊。 “是什么事啊？”黛玉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娘，姨妈没有带咱们家里的人。” 今日苏梅出门带的下人，都是她从乔家带来的，到林家后贾敏指派过去伺候的都被她留在了林家。 贾敏忽然有些不安，她知道乔家祖父早逝，仅有乔杨一子，乔杨又生乔安，这父子二人都没有兄弟，再往上数，她就不晓得了。 乔家的老家族人……贾敏想到京城里头大族人家那些事，心头一跳。 贾敏当即叫了管事媳妇进门，令她去叫几个小厮悄悄跟着苏大夫，别让苏大夫被人欺负了。 苏梅并不知道贾敏的安排，她先回家叫上看屋子的两个男仆，又去了医馆一趟交代了徒弟几句话，看着周月离开医馆，她才带着人往姚家村去。 乔家当年是逃荒来的姚家村，在此地扎根了一百多年，也繁衍了许多人口，虽比不得本村姓姚的，但因为乔家出了本村百年来唯一一个举人老爷，前些年在村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不过随着乔安祖父的早逝，乔家再没能出有个出息的后辈，渐渐的又被姚家人压了下去。 两辆马车停在了村西，乔家族人都住在这一片，外头早有两个年轻兄弟被族长派来等在此处。 苏梅扶着百合的手下了车，两兄弟中的老大才想开口说话，却见苏梅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白胖可爱的男孩儿。 “你……”老大哽了一下，“婶子，今儿这事可不好让孩子听吧？” “怎么不好了？”苏梅淡淡看过去，“不是你们说的么，乔杨留下的田地铺子院子都该是乔安的，既是他的东西，他自然该听着。” 老大看了眼那肉嘟嘟的小孩儿，嘲讽道：“行，婶子这个给人当娘的都不怕脏了孩子耳朵，我们还怕什么。” 乔安扭头看向说话的人，他记得这个人是谁，乔安应该叫他堂哥，过年的时候他们回村，这个堂哥对着他们还是满脸堆笑呢，与现在这副嘴脸天差地别。 说起来，乔杨尚在世时，也是乔家最有出息的子孙了。他虽不如他的父亲有功名，但经营家业的本事却比他父亲强，只是他与他父亲命数相同，都是而立不过几年便早逝了。 乔安直白地开口问道：“你们要欺负我娘吗？” 老二一瞪眼：“小孩儿胡说八道什么！” 乔安又看向他：“不是要欺负我娘，怎么害怕我听见？” 老二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孩子难住了，忙看向他哥，老大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裂开嘴向乔安笑道：“安兄弟小，不懂事，凡事自有族长和族老们为你做主。” 这就是乔安说什么话都不算数的意思了，这次乔安没再搭理他，扭头抱住了母亲的脖颈。 老大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在心里暗骂苏梅奸诈，连自己亲儿子都利用，这婆娘可够狠心的！ 苏梅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于乔家五房这个不成器的老大在想什么，她一眼就看穿了，不过苏梅懒得理会他，她要应付的是乔家族长。 乔家族长是个两鬓斑白的老翁，一双眼睛已经浑浊不堪，直愣愣看向人的时候，年岁小的孩子都会被他吓哭。 乔安上次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害怕，只缩在父亲怀里不肯露头。 但这次不一样了，乔安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终于在母亲将自己放下时，抬头看向了乔家族长。 乔族长见苏梅带了乔安来，也是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活了这些年，不像小辈那样沉不住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扶着拐杖咳一声。 屋里除了乔家族长，还有几个族老也在，都是胡子头发都白了的，剩下中年青年的那些人尽是他们的儿孙，此时这些人坐满了一间屋子。 第36章 苏梅扫了一眼，发现他们并没有给自己留一个坐的位子，她不屑地笑了笑，指着一个晚辈吩咐道：“去，给我搬把椅子过来。” 那人一愣，忙看向自己的祖父。 那族老冷哼道：“整日抛头露面的，就是没有规矩，当着族中长辈，也有你说话的份。” 苏梅道：“四叔说得对，明儿知府太太还请我去给她诊脉，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给她。” 乔四叔一噎，自己家族里头的事关起门来想怎么办，天皇老子都没理管，但涉及到惹不起的官太太们，谁心里都不会不害怕。 乔五叔见老四不中用，看都不看苏梅，只道：“侄媳妇也别拿贵人吓唬我们，人家是多尊贵的人，咱们这种人算什么东西，你又怎么着，一个大夫罢了，难道天底下只你一个大夫，人家就非你不可了不成？” 有了这个话，乔四叔又有了底气：“没错，口口声声说知府太太，你怎么不把知府太太请过来？” 乔族长砸了砸拐杖，将乔四叔的话盖了过去。 听到这里，连年纪最小的乔安都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位乔四叔的脑子，大约不太好使。 ……这样的人都能做族老啊，乔安只觉得一言难尽，他并不知道族老不看脑子，只看辈分。 苏梅只笑一笑，道：“五叔说得是，我算个什么东西，值得贵人为我操心费神。” 这种宗族里头的事，就算闹到公堂上，官老爷也只会和稀泥罢了。苏梅整日在外头奔波，自然十分清楚，不然她也不必到这里来了。 乔五叔听了这话，倒转过头来看人了，只见苏梅眉目平静，眼神淡然，似乎对今日他们要说的事已经成竹在胸了。 乔五叔心里一突，难道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想到他跟族长见过的那位管事，他不由看向族长，不是说林老爷衙门里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功夫管这孤儿寡母吗？ 乔族长松垮的眼皮似乎抬了抬，他捂着嘴又咳了一声，只这一声，乔五叔心里又安定下来。 他们也不是傻子，只会听那个管事的几句话，自从有了从苏梅手里抢过乔安和乔杨家业的打算，他们私底下盘算了许多次。 纵然林老爷有再大的本事，他也姓林，想管乔家的事，他不占理！ 乔安没了爹，一个小子跟着守寡的娘养在别人家里像什么样子，就该由族里头养着！就算闹到县老爷的公堂上，宗族里头这些事他们也懒得管，只会说两句话就让他们回来自行处理，他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这种事可没少见过。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老爷那么大一个官儿，敢为了苏梅一个寡妇同乔氏一族闹起来，那他的名声可就要烂掉了！ 想到这里，乔五叔不由得意洋洋，他可知道，这些酸不拉几的读书人官老爷，一个个都把名声看的比天比命重！隔壁村那个王秀才不就因为一句闲话上吊自杀了，还说什么以死明志，蠢东西！ 乔五叔自以为胜券在握，清了清嗓子，吩咐他孙子：“去给你婶子搬个椅子过来，她还抱着孩子呢。” “唉。”乔五叔看向站在母亲腿边的乔安，擦了擦眼睛，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瞧瞧，这才多大的孩子啊，你娘可真够狠心的，从城里头赶回来得两个时辰，不知道多早就叫你起身了。” 乔安脆生生道：“五爷爷，我四岁了，过年的时候我跟我爹我娘回来，您问过我爹，才四个多月，您就忘了吗？” 乔五叔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口齿已经这般伶俐了，喉咙里预备的那些话不是回他的，倒一时顿住了。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揪一个苏梅的短处，证明她养不好孩子，至于在乔安面前挑拨的意思也不是没有，但他不指望这孩子能听懂多少，况且这些事往后有的是功夫做，不必急在一时。 也不必乔五叔开口，乔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忘记了，五爷爷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有的。您肯定也忘了，我娘早早就把我叫起来，是因为族长还有各位爷爷非得要她今日过来，不然我就不用起那么早，也不用坐颠簸的马车赶路了。” 乔五叔脸色一黑，这叫什么话！狠心的不是他娘，还是他们这些人了？ 乔五叔一眼瞪过去，道：“苏氏，这些话必定是你教安哥儿说的，教着孩子跟家里离心，好由着你摆弄，果然是蛇蝎心肠！” 乔五叔可不信一个四岁的孩子能一口气说这些话，也不信他能缕清前后的事情因果。 苏梅此时已经坐下，她弯腰将乔安抱到膝上坐下，淡淡道：“五叔何出此言，安儿说的难道不都是实话吗？” 乔安无辜的大眼睛看过去，道：“我娘只教我不许说谎骗人，五爷爷，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 第22章 原以为今日要对付的是苏梅，却没想到苏梅还没有说两句话，先让一个孩子给了他们一个难看。 乔族长再次咳起来，这次看起来很严重，后辈们围着他嘘寒问暖了一刻钟，他才摆摆手，让人都散开。 “杨小子家的。”乔族长的嗓音像被砂砾磨过，听得人很不舒服，“杨小子没了，就留下小安哥儿这一条根儿，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瞧着他跟你在别人屋檐底下看着别人的脸色吃饭，心里头不落忍，才想着要将他接回家里来，许是小子们不会说话，让你会错意了。” 第37章 苏梅平静地反问：“族长以为，我误会了什么？” 乔族长捂着嘴咳一声，接着道：“你忙，我们没见过但也都知道，杨小子说过多少次了，治病救人么，是积功德的好事，你顾不上孩子，也没人能怪你，不如就将孩子送回来，族里有多少人都有功夫照料他呢，这里都是小安哥儿的亲人，谁还会欺负他不成？”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乔氏一族通情达理，苏梅冷酷无情。 苏梅险些冷笑出声，她握了握儿子的小手，才冷静下来：“族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还有一句话。”乔族长自顾自说下去，根本没有让苏梅插嘴的意思，“咱们庄稼人和他们大户人家不一样，不讲究那些没用的东西，你也不算年纪大，往后想再嫁，有我这句话，族中也无人敢拦。” 苏梅顿了顿，看向乔族长，下一句话就要图穷匕见了，前头这些都是虚的，接下来才是乔族长以及在座所有人的目的。 果不其然，乔族长下一句话就是：“往后你嫁娶随意，便不再是乔家人了，杨小子留下的家业你也无权处置，都得交给族中，等安哥儿大了，族中再如数交给他料理。” 最后的尾音尚未落地，苏梅已经看到在场不少人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苏梅险些笑出声来：“依族长之言，我嫁到乔家这些年，先夫拼搏下的家业，近四百亩的田地，那两处院子，还有十余间铺子，我是一分力没出，一个铜板也不该得，您是这个意思吧？” 随着苏梅将他们家有的这些家业悉数道来，屋内越来越多的人涌现出贪婪的神情。 苏梅在心底冷笑，这些东西放在林家，贾敏看都不会看一眼，于林家而言九牛一毛罢了，但放在乔氏一族中，就是一群恶狗看到了肉骨头，只想着分而食之！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乔氏宗族就在扬州当地，苏梅却不会求助于他们，而舍近求远，更愿意依附素昧平生的林家。 乔族长不知道听没听懂苏梅话中的嘲讽，或者听懂了他也不在乎：“医馆你用了多年，就给你了，往后你也能有个立足之地。” 听着像是多么仁慈的施舍，苏梅直接冷笑出声：“医馆本就是我的，族长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年纪大了脑子坏了，您不记得了吗？医馆是我当年的嫁妆，那里头一块砖一块木板，都是我的东西！” 乔四叔从听到苏梅数他们家的田地铺子时就心痒难耐了，这么多东西，等分的时候，他可得多要些，听族长要将医馆给苏梅，他只觉得是在自己身上割肉，再听了苏梅的话顿时怒不可遏：“你既嫁到乔家来，你的身家性命都是乔家的，还说什么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 “我爹的东西就是我娘的，四爷爷，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由你们来支配我爹的东西？”乔安扒开母亲的手，将身子探过去。 稚嫩的童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小孩子的声音天真无辜，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里头的意思。 乔五叔当即发难：“孽障！对长辈不敬，定是你这个不守妇德的娘教他的！族长，您看看，安哥儿如何能交给这种妇人带着，这妇人先对您不敬，又教孩子不学好，再让她教下去，往后杨小子这一支还不知道成个什么样子！我们到九泉之下，如何能跟二哥交代呀！” 乔安的祖父在乔族长这一辈中排行第二，但他因年少苦读，成亲生子较晚，乔杨更比他爹还要晚，这就导致乔安年纪虽小，在乔家的辈分却不小，与他同辈的十几岁都算是小的，多的是二十多已经当爹的。 乔五叔这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乱起来，老的哭乔祖父，年轻的哭乔杨，各有各的戏唱，最平静的就是苏梅乔安母子了。 没人迎合的戏唱不下去，随着乔族长再次用拐杖砸地面，众人都停下了哭声，拿衣袖擦了擦干燥的脸。 乔族长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苏梅，乔安说什么不要紧，他一个能不能长大的孩子再能说会道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得听大人安排。 “苏氏，我听你的意思，你是要不听族中的安排了。”乔族长用他难听的声音说道。 苏梅道：“族长强人所难，恕我难从命。” 乔族长眯了眯眼睛，这让他本就小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门外的日头照不进阴暗的屋内，他看了一会儿日光，将眼神收回来，阴恻恻道：“年轻人，不晓事。” 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当即要伺机而动，跟随苏梅的两个男仆防备着上前一步。 苏梅抬手挡了一挡，道：“若是乔杨才没了那会儿，我的确是个无足轻重的大夫，治病救人而已，多少大夫都能做得，女医虽稀罕，高门显贵的人家总能找到，官太太们用着我顺手，换了别人也一样，我是死是活，她们的确不太在乎。” 乔族长探究地看向她：“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已说过了，族长，明日我要去为知府太太诊脉。”苏梅道。 这是她才进门时就说过的话，那会儿他们都以为她在狐假虎威而已，可这会子听来，怎么好像有内情似的，众人都将心提起来。 苏梅面带轻柔的笑：“何太太明日见不到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族长不知道吧，她是京城侯府的姑娘，身边丫鬟都是会功夫的。” 乔五叔拍桌道：“危言耸听！你还是华佗在世不成，知府老爷什么大夫请不到！” 第38章 苏梅淡淡道：“五叔既不怕，就让我今日死在这儿，左右过不了几日就能有这许多人给我陪葬，我们母子死了还能拉这么多垫背的，也算值了。” 乔五叔听她说的笃定，几乎就要信了，他白花花的胡须抖了抖，有些六神无主地望向乔族长。 乔族长年纪再大，见识不能说没有，可到底没见过多大的世面，听苏梅轻描淡写就说出一个死字，一直稳如泰山的坐姿也不稳地晃了晃。 有些人老了，会比年轻时更怕死。 “红口白牙这两句话，就想吓住我们，苏氏，你当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是纸糊的不成？”乔族长愈发恶毒地盯着苏梅。 苏梅冷静地回看：“我说了，族长可以试试。” 浑浊的眼睛对上明亮的眼睛，乔族长先败下阵来，他忽的看向乔安：“安哥儿……” 就像毒蛇吐信子，乔安想起了从前父亲抓住的那条蛇。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告诉爷爷，你娘在说假话，是吗？”乔族长刻意放低了声音，让乔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乔安面对乔族长阴冷的眼神，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但他忍住没有挪开视线，稚嫩的声音坚定道：“你们想从我娘手里夺走我们家的东西，还想害死我和我娘，你不是我爷爷，你是个坏人！” 乔族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乔四叔指着乔安叫道：“小杂种，你说什么！还不快去打这个不孝的东西！” 话音尚未落地，几个年轻人就已经扬起巴掌冲着乔安过来，苏梅带来的两个男仆立刻上前拦住他们，百合几个也过来挡在主子前头，但他们人多势众，苏梅带来的这几个人很快就败退了。 苏梅往怀里搂了搂乔安，终于带了着急地望向门外，她算着时辰，这会儿该到了啊，怎么还没来？ 眼看着就要抵挡不住，苏梅一咬牙，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来狠命掷在桌上，大声喊道：“都住手！” 这一声一出，再加上这把刀，给人一种不要命的感觉，一时的确震住了这些人。 乔族长则是以为她撑不住了，出声道：“先停下，苏氏，你说话。” 众人散开，乔族长一眼就看了插在木头桌上的那把匕首，他那双小眼睛有一瞬间瞪大了，很快又缩回去，现在他觉得十拿九稳了。 苏氏已经用尽手段了。乔族长几乎要压制不住得意的嘴角了。 “安哥儿别怕。”乔族长像树皮一样的脸上挤出点笑来，他已经看出来这个孩子开始害怕了，“老四，小孩子说的话当什么真，他现在没教养，以后咱们慢慢教就是了。” 乔安没控制住自己，小身子抖了抖。 苏梅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怒火来，她想，乔安要长大，要受磨练，可她也不该将他带到这里来，面对这些恶心的老东西！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苏大夫可在？” 第23章 乔五叔立即看向门口的小辈，村西头都是他们乔家的地盘，怎么能放任外人随意进来！ 小辈们也是摸不着头脑，为怕姚家人拿住他们的短，乔家年轻的这些小子们严防死守，一个脸生的都不许靠近，这几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行共五人，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好料子，村里见都见不着，外头见了碰都不敢碰的。 为首的是位妇人，年纪瞧着不大，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苏大夫，原来您在这里，我去医馆请您，周姑娘说您在这里，我赶着就过来了，我家太太还在府里等着您呢。” 苏梅一直轻轻拍着乔安的背安抚他，听到这里才停了手，抱着乔安站起来，笑了笑，为难道：“李嫂子，您也瞧见了，我家里长辈跟我说要紧事呢，没有他们的允准，我不敢离开。” 李嫂子从来到此处，眼睛就没朝别人身上看，听了苏梅的话，她方转了转眼睛看向旁人，只是她看人时用眼角将人从下到上扫一遍，轻蔑的意味太明显，被她看的人都涨红了脸，既觉得难堪又畏惧她的气势。 因李嫂子对苏梅彬彬有礼，与对他们截然不同，乔家这些人纷纷用恶毒的眼神刺向苏梅，苏梅却无动于衷。 乔五叔得了族长的示意，走到前头来，陪笑道：“不知是哪家贵客临门？” 李嫂子目不斜视，昂着头道：“我家老爷在扬州城做了个知府的小官，太太近来不适，请了苏大夫看病，老人家还请通融通融，容苏大夫去给我家太太瞧瞧。” 乔五叔心头狠狠一跳，知府老爷，苏氏前头没有吓唬人。 闹上公堂他们也只敢想一想县太爷，知府啊，那比县老爷高了不知道多少，乔五叔想都不敢想。 但是，乔五叔还存有侥幸之心，知府太太请苏氏看病归看病，却未必会管她旁的事啊。 乔五叔挤出满脸褶皱，笑道：“贵人临门，小人不敢多话，只是咱们谁也没见过知府老爷，还请贵人担待，给我们瞧一瞧凭证。” 李嫂子自袖袋中摸出一张名帖，却并不递给乔五叔，而是令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幺接了，打开递到乔五叔跟前。 乔五叔识时务的没敢伸手接，只眯着眼睛退后一步，他年纪大了，看不清楚，转身叫了个识字的年轻人过来，那人看了，确定无误后，乔五叔本就佝偻的腰更弯了几分。 “贵人见谅，只是恐贵人不晓得，这苏氏新寡，为人又不大安分，怕是不配近贵人的身。”乔五叔低着头遮掩住了眼中的狠毒。 第39章 李嫂子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眼带悲悯地看向苏梅：“苏大夫，太太急着呢，您这会儿可方便过去？” 竟是无视了乔五叔的话，他一愣，正要说话，里头乔族长拄着拐杖站起来了，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迈了几步，不遗余力地往苏梅身上泼脏水：“贵人被这个狡猾的妇人给蒙骗了，一个新寡的妇人，她男人尸骨未寒，她就卷带着家产……咳，难听的话不好当着贵人的面说出来，都是这女人太不老实，蒙骗的林家太太只当她是亲姐妹了，殊不知她在打些什么主意！这会子她还敢蒙骗知府太太，我们乔家出了这等……” 李嫂子没有再听下去，她开口打断了这些污言秽语：“不论你是谁，我只问一句话，你们是不肯让苏大夫去为我家太太诊脉了，对吧？” 闹到公堂上是一个说法，宗族里头不怕这个，但私底下得罪知府太太，乔族长不得不怕。 眼见着这个知府家的人油盐不进，乔族长咬了咬牙，很快就有了新的对策，道：“不敢耽误贵人的要紧事，只是苏氏跟着去便罢了，安哥儿一个孩子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就留在家里吧。”他看了眼苏梅，“苏氏，待你为贵人看了病，再回来接孩子。” 苏梅见乔族长无计可施下又心生毒计，意图以乔安相要挟，才压下去的怒火再度袭上心头，然而不等她开口，李嫂子便道：“这孩子自会到他姨妈家里去，你们没看到么，林家的人就在那里等着呢。” 顺着李嫂子的手指，苏梅看到了两个眼熟的小厮，的确是林家人，她惊讶地看向李嫂子。 李嫂子道：“我来找苏大夫的路上偶然遇上了这几个人，小幺们一搭话才知道，林太太着人到医馆请苏大夫，正好也跟苏大夫错开了，既都是寻苏大夫的，我们便一道过来了。” 苏梅知道这话八成是李嫂子临时编了应付乔家人的，今晨离开林家时，苏梅已将因由说过，贾敏并未多问，不会忽然再派人去医馆寻她。 她带着乔安出门着实有些突兀，贾敏怕是担心他们有事，才派了人跟过来。 想到此处，苏梅心内不禁涌起一阵感激之情。林如海忙得早出晚归，贾敏又在病中，苏梅不想因这点小事搅扰他们。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乔四叔见他们大势已去，今日无论如何是拿不到乔杨家的东西了，指着苏梅破口大骂道：“贱人不守妇德！” 不等苏梅说话，乔安就大声回道：“你倚老卖老，欺负我娘，还欺负我，我爹知道了，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乔四叔对上小孩子纯真的一双眼睛，再听他的话，顿觉一阵毛骨悚然，人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到鬼神，乔家祠堂就在此地，乔杨就埋在乔家祖坟里，难道…… 不只乔四叔，从乔族长起，在场的乔家族人不免都想到了这些，大夏天的，他们竟出了一身冷汗。 苏梅冷笑一声，将乔安护在怀里，抬脚离开了这间阴冷的屋子，站在太阳底下后，她向乔族长道：“族长放心，今日尚且没有将事情说明白，改日我还会再来与你分辩的。” 说罢，不等人回话，苏梅便同李嫂子与随行众人走了。 乔安同母亲坐一辆马车，同车的是百合和李嫂子，除了苏梅带来的两个男仆人，众人一齐出了村。 “大热天的，有劳嫂子跑这一趟。”苏梅笑着道谢。 百合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双手递到李嫂子跟前，李嫂子没有推辞，笑回道：“我家太太还要请苏大夫治病，举手之劳罢了，苏大夫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还有一句话，是我的意思，不知苏大夫愿不愿意听。” 苏梅才受人相助，当然不可能拒绝，立即道：“嫂子请讲。” 李嫂子便道：“瞧这个架势，恐怕他们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家太太也只能帮苏大夫一时，须得想个万全之法，否则苏大夫你终究过不了遂心日子。” 这是句真切的实在话，苏梅听罢，感激道：“嫂子乃是良言，我也有这个打算。” 李嫂子并未追问苏梅的打算，只是瞧了眼乔安，笑道：“苏大夫快看看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一个人儿，别被这些乌糟东西吓着了。” “没有吓着。”乔安抱着母亲的手臂，小声道，“我没有害怕……”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声，“嬷嬷。” 李嫂子轻笑道：“好孩子，苏大夫是有后福的。” 苏梅抚了抚乔安的小脑袋，又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安儿好好睡一觉，今儿累着你了。” 乔安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心里却不能安定下来。 苏梅轻柔地拍着儿子的背，不由陷入沉思。 这次能得知府太太相助，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往后乔家再发难，须得苏梅自己应对了。 况且，求人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林家还是知府家或是苏梅能搭上话的官太太们，欠人人情还是小事，乔家人反复纠缠下去，倒惹人厌烦，再让人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因小失大。 今日苏梅已经和乔氏一族撕破了脸皮，下次再见只会更加针锋相对，但有了这一次，苏梅已经摸清了他们的目的和能用的手段。 如果苏梅将家业拱手相让，再将乔安送回族中，乔家人就能任由她在扬州城做一个女医。否则，为了得到他们家的田产和铺子，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抹黑苏梅，让苏梅无立足之地，进而将人逼死，之后就不用说了，乔安一个孩子是不可能护住家业的。 第40章 苏梅是被老师收养在医馆中的孤儿，无父母亲族可以依傍，如今丈夫又没了，乔氏族人便以为她可欺了。 苏梅的确并无依靠，除了医术她也并没有大本事，但他们妄想以名声要挟苏梅，可就大错特错了，她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苏梅已经打定了主意，拼着大闹一场，将乔氏一族觊觎孤儿寡母家业一事闹到人尽皆知，让乔家这些老不死的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让乔氏族人被人人唾弃，让他们再不敢提起这个话头。 但与之相对的，苏梅和乔安都会付出代价，她倒不怕自己的名声如何，有这身医术在，官太太们舍不得不用她，可乔安…… 乔安忽然抖了抖身子，好像是做了噩梦，小手使劲攥住了母亲的衣袖。 苏梅心头也跟着一揪，这次真不该带着他过来。 第24章 进了扬州城，苏梅便与李嫂子分道而行，她先回了一趟医馆，才带着乔安与下人去了林家。 贾敏正教黛玉学琴，听到下人回禀，忙起身去迎，黛玉也在母亲身后跟上。 乔安已经睡醒了，正趴在母亲肩头，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贾敏一眼看到乔安这模样，就知道他们回去定然是受委屈了。 “多谢姐姐挂心。”苏梅先开了口。 贾敏摇一摇头，道：“妹妹今日的事办得可顺利？安哥儿瞧着懒洋洋的，可是累着了？” 苏梅仍然抱着乔安，慢慢道：“安儿才醒，还没有醒过盹来，瞧着就不大有精神。家里都是小事，姐姐不必忧心。” 贾敏却知道事情定然不会如苏梅所说，乔安日常是很少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一来是苏梅觉得男孩子不能太过娇惯，二来是乔安自己也不乐意被人抱来抱去，他更愿意自己跑来跑去，今日突然反常，定然是这母子俩回老家这一遭经历了什么。 乔安小脸呆呆的，眼中也没有光彩，木木道：“姨妈，我没事的。” 贾敏抬手揉揉他的头，笑道：“好孩子，定是坐马车累着了，姨妈让人给你沏一碗牛乳，再加些蜂蜜，甜甜的，你最爱吃了，再给你做些点心，可好？” “有牛乳就好，我不吃点心了。”乔安干巴巴道，“多谢姨妈。” 乔安连点心都不吃了，黛玉惊讶地仰头看向他，这是怎么了？ 苏梅叹口气，摸了摸乔安的头，将人从怀中放下来，道：“让嬷嬷带你去洗脸。” 乔安乖巧地点头，跟着嬷嬷去了，黛玉站在原地想了一想，同母亲说过后，也跟着过去了。 贾敏和苏梅则在院中紫藤架下坐了，丫鬟端了茶来，苏梅扣了扣盖碗，方道：“人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并非有意隐瞒姐姐。” 贾敏便道：“妹妹若有难事，只管与我说，我替你办，旁人自然无从知晓。” 苏梅苦笑一声，日后闹起来谁也瞒不住，况且贾敏已知端倪，再着意隐瞒，倒伤人的心。 苏梅将乔氏一族的目的道来，又说她请了知府太太今日派人过去相助，至于知府太太为何帮她，苏梅无法明说，只能道：“实在是不能与姐姐说，请你见谅。” 高门大户的规矩，贾敏再清楚不过，她理解苏梅的难处：“我知道妹妹不便开口，既承了他家的人情，就该善始善终。” 苏梅却道：“倒也不算承情。” 扬州知府姓何，是去年上任的，他的夫人出身宣平侯府冯家。 冯夫人今年才入夏时忽生了场病，因听别家夫人提起过苏梅的名字，便遣管事请了她上门看病。 冯夫人向来身强体健，这些年虽生过病，但都是两剂药吃下去就能大好，这次她以为也是一样的，孰料诊过脉后，苏梅告诉她：“夫人你中了毒。” 冯夫人大惊，立即问道：“可能诊出来是什么毒，可有解毒之法？” 苏梅当然能解毒，只是当苏梅说出她中了何毒，此毒有何种危害后，冯夫人陷入了沉思。 随即，冯夫人请苏梅不要将她中毒一事传扬出去，又许了苏梅许多好处，让苏梅借治病的机会悄悄为她解毒。 苏梅发誓绝不透露给外人知晓，冯夫人却还是忧心忡忡，又向苏梅许诺，林家行事到底不如知府在扬州便宜，苏梅若有难事，她愿意鼎力相助。 苏梅明白她的暗示，又道：“林太太并不过问我平日医馆的事，您只管放心。我在扬州行医多年，太太尽可以信我的医术，也能信我的人品。” 苏梅能在扬州官眷间多年来深受赞誉，除了医术实在高明，更要紧的是她嘴严。谁家请她看病，出了门她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但冯夫人似乎有什么心事，纵然苏梅赌咒发誓了，还是不能消解她的不安，苏梅几次上门诊脉，她都要说上些病情之外的话，其中意思无疑是想要苏梅有求于她。 如此过了几日，乔族长派了几个小辈过来医馆寻苏梅，话里话外都是要将他们家这点家业霸占走的意思，苏梅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冯夫人既然一定要让苏梅欠她点什么才能安心，苏梅就让她如愿。 贾敏听出其中必有内情，她不便深究，只道：“妹妹放心，这件事我定然为你和安哥儿做主，乔家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知府太太能吓得住他们，我自然也能，待明儿你回去，一定得知会我，咱们一起去！” 苏梅感激万分，郑重行礼：“多谢姐姐施以援手，只你是个尊贵人，那些人不配你见。再来，我虽不懂官场的事，却也知道林大人此行肩膀上担着重任，岂能为我这点小事，耽搁了林大人的要紧事，再影响到你们的声誉，岂非都是我的罪过？” 第41章 贾敏没有见过村里头宗族的事，但高门大户的肮脏事她是经过的，她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在有些地方，是不能讲理的，而有些事，外人是不能插手的，所以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贾敏不由沉沉叹气，正要再说话时，忽然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 …… 乔安洗了脸，坐在矮凳上捧着小碗吃牛乳，黛玉托着腮看他，直将心神不宁满腹愁绪的乔安看得不自在了。 乔安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看我？” 黛玉将帕子递给他，道：“擦嘴。” 乔安将帕子接过来，抹了抹嘴巴后，又将帕子还给黛玉，黛玉没接，而是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乔安道：“我没有不高兴。” 黛玉道：“你有。” 乔安不大会撒谎，只得承认道：“是，我不高兴。” “为什么？”黛玉这才将帕子接过来，转手又递给了伸手的丫鬟。 乔安这才意识到，他有点脸红：“那个，你的手帕，我给你洗……我让百合姐姐给你洗干净，再还给你。” 黛玉笑了笑，道：“手帕谁不能洗，你只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乔安脸上的红色褪去，小脸变得苍白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惆怅道：“我也想长大，我知道你为什么想长大了。” 黛玉也不笑了：“是因为姨妈对吗，姨妈怎么了？” 乔安没有回答。 黛玉有点急：“没关系的，我娘会帮姨妈……会帮你娘的，安哥儿，你别怕，我娘会帮你娘，还有我爹，他们都会……” “可我不能保护我娘。”乔安垂首道，“他们都欺负我娘，我不能保护她。” 黛玉只见过乔安眼眶含泪，那时候黛玉便不知道怎么劝慰他，现在乔安真真切切地哭了，黛玉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回忆起母亲说过的话，忙道：“我……我让人给你拿点心……” 才说完，黛玉就想起来，乔安难过到已经不想吃点心了。 这一定是一件天大的伤心事，黛玉想。 “我们还太小了，等长大了，你就能保护你娘了。”黛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丫鬟嬷嬷们早派人去找贾敏和苏梅了，她们则是劝着乔安，但乔安根本不理会她们。 黛玉见她们乱糟糟的，皱眉道：“你们不要围着安哥儿。” 黛玉虽不会安慰乔安，但她知道这时候下人们的安慰没有丝毫用处，因为她哭的时候就是如此。 众人不敢违拗黛玉，又怕主子来了见到这情景责怪她们，正急得抓耳挠腮呢，忽见贾敏和苏梅被一群人拥着快步走来。 乔安见了母亲，急忙要将眼泪抹去，可泪水似乎越抹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 苏梅蹲下身搂住乔安，轻轻拍着乔安的背，任由乔安尽情地哭出来。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想哭就哭吧，憋着再憋出毛病。”贾敏见他哭得可怜，心疼不已，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能哭出来倒不是坏事。 黛玉贴在母亲身边，小声道：“安哥儿很难过，娘，我想帮帮他。” 黛玉为不能帮到母亲失落时，黛玉为母亲的病担忧时，乔安毫不迟疑地帮了她，陪她说话，为她解了忧愁，如今反过来了，黛玉也想帮乔安。 贾敏揉揉黛玉的发顶，保证道：“玉儿放心，娘会帮姨妈料理好所有的事，你们还是小孩儿，外头的事等你们长大了才好去管。你陪着安哥儿，同他说话，跟他玩，跟他一起读书，让他慢慢地再高兴起来，就和之前一样，就是你在帮他了。” 黛玉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婆子进来同夏禾说话，夏禾听罢过来向贾敏耳语两句。 贾敏轻拍了下苏梅的肩膀，道：“妹妹，你家里来了人，说是有要事要见你。” 苏梅点点头，道：“应是我吩咐留在姚家村的人，也许他们从姚家人嘴里打听出什么要紧事了。” 贾敏听了，便命人将来人请到那边厅上说话。 乔安哭得快要说不出来话，还是推了推母亲，哑着嗓子道：“娘，你……你去吧，我好……好了。” 苏梅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安哥儿跟着姨妈，娘很快回来。” 第25章 乔安再一次洗了脸，贾敏命人拿来黛玉平日擦脸用的香膏，她洗了手，托着乔安的小脸给他细细抹匀了。 乔安哭了一场，情绪好了些，此时便有些不好意思，他动了动鼻子，道：“好香。” 贾敏笑着吩咐丫鬟：“给哥儿拿一盒回去，以后安哥儿跟姐姐一样，都是香香的。” 黛玉凑过去闻了闻，道：“你闻着比我香。” 乔安愈发脸红，他本不是扭捏之人，奈何才哭了一场，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自觉很是丢脸，别扭着便不肯说话了。 黛玉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抹到母亲手上，嘻嘻笑道：“安哥儿你瞧瞧，我娘也香了。” 乔安将头转过来，见贾敏手上有一个小白点，面上不由露出浅浅的一点笑容来。 贾敏指指两个孩子，笑道：“你们两个就闹吧，明儿我就去告诉先生，给你们的工课加倍。” 这大半日事情太多，乔安险些忘了上学的事，听了这话，他急忙问黛玉：“我今日落下了课业，先生明日还补吗？” 第42章 林家只两个学生，两个人学的还不一样，并不会发生一个告了假就会耽搁读书的事。 黛玉笑道：“你忘了，先生准了你的假，明日当然会补。” “那就好。”乔安这才松了口气。 贾敏笑道：“我们安哥儿是个好孩子，已经知道读书的好处了，这样用心。” 乔安倒不是知道了读书的好处，他只是忽然想起来母亲曾同他提起过科举做官的事。 乔安今日察觉到了一件事，乔族长等人害怕知府家的人，因为知府是个官儿，林家能庇护他们，黛玉说他爹能帮他们，因为他爹是个官儿。 乔安还不能理解当官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模糊地明白了一件事，当了官别人就会害怕，就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单单只长大是不够的，还要做官。 乔安坚定道：“我要读书，还要考科举。” 贾敏一愣，她只是顺着夸一夸这孩子，想要他开心些，怎么绕到这上头来了？科举？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要考科举了？ 还没等贾敏发问，苏梅已经派人来请她了，贾敏不知为何，但唯恐是些要紧事，她立即便起身去了，至于乔安为何说起科举一事，以后慢慢问也来得及。 贾敏没来得及问，黛玉却很有空闲，母亲一走，她就问道：“科举？你要科举？你不只是要先读书看看吗，怎么忽然就定下来了？” 乔安认真道：“我要科举，然后做官，这样就能保护我娘了。” 黛玉没有目睹过母亲为人威逼的事，自然不能理解乔安的想法，不过他理解乔安要保护母亲的心。 黛玉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可要好生读书了。” 乔安听到了第一份鼓励，精神振了振，坚定道：“我会的！” 乔安找到了保护母亲的办法，黛玉却还没有头绪，她既为乔安感到高兴，又不禁对自己有些失望。 “我不能帮到我娘什么。”黛玉道，“她静养了这些日子，身上已经好多了，可我怕她再忙起来，又要……如果我能为我娘分忧就好了。” 乔安觉得他和黛玉很是惺惺相惜，可能没有人比他们对彼此更加感同身受了。 乔安劝道：“你不要怕，姨妈的病我娘能治，等我娘为你娘治好了病，她就不会一忙起来就要累倒了，就像我娘一样，你看，我娘每日那样忙，也从不生病的。” 黛玉想了一想，的确如乔安所说，他母亲每日早出晚归都是神采奕奕，与贾敏时常病弱的苍白模样截然不同。 黛玉满怀期待地问道：“我娘真的能和你娘一样吗？” 乔安对母亲满怀信心，点头道：“当然啦，不只是姨妈，等你的病好了，你也会的。” 黛玉发自内心地笑了，随即她又道：“那我们家欠了你和你娘好多，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们了。” 乔安摇摇头道：“我娘说这是他们大人的事，而且……”他回忆了会儿，才接着说，“我娘说过，她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她的本分，病人在侧袖手旁观，不是一个大夫该做的事。” 黛玉由衷地感慨道：“我见书上说仁义二字还觉得模糊，听你这样一说才晓得，原来仁义就在眼前，你娘就是仁义之人。” 乔安还不能明白这两个字更深层的意义，听黛玉赞他母亲，他开心地笑道：“对呀，我娘就是！” 黛玉也笑了起来，她还有了新的想法：“我读书比你快，往后你遇上不会的，一定要来问我，还有我爹，你不知道吧，他考过科举的，还是探花，我能帮你去问我爹。” 乔安虽然没有见过林如海几次，但在他心里林如海无疑是很厉害的，听了黛玉的话他急忙点头：“好啊好啊！” 话音才落乔安又反应过来：“可是林……姨父很忙的，他肯定没有功夫。” 自来到扬州后，林如海几乎日日早出晚归，黛玉已经有几日不曾见过父亲了，她闷声道：“我爹从前没有这么忙的。” “哦。”乔安觉得自己懂了，“我娘也是，有时候她好久都不能回家，有时候她也能早些回来，等姨父忙完他就能早点回家来了。” 黛玉还没有经过父亲忙碌的日子，听了乔安的经验，便满怀期待道：“好想要我爹快一些忙完呀！” 苏梅和贾敏不放心孩子们，匆匆见了来人赶着回来，却见两个孩子正亲近地坐着说话，二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这倒也不错。 …… 用过晚饭说了一阵闲话，苏梅正要带乔安回去，却被贾敏拉住了。 贾敏看了眼正解九连环的两个孩子，拉着苏梅到里间榻上坐了，小声道：“妹妹既要同知府家里打交道，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他家里和他夫人家里的事，我倒知道一二。” 苏梅忙正襟危坐，同样小声问道：“多谢姐姐费心，姐姐都知道些什么？” “冯夫人是何知府的继室，妹妹晓得吧？”贾敏道。 苏梅有所猜测，她曾远远在街上瞧见过何知府，他的年岁瞧着与林如海相仿，冯夫人却未满二十，定然不会是元配。 见苏梅点了头，贾敏又道：“宣平侯冯老爷是沙场拼杀下来的老将，一身军功挣得了这个侯爵爵位，与我们贾家倒是一般。” 不过宣平侯府发家比荣宁二府晚得多，两家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因为同在京城，除了藏得太严实的那些，各家事大家差不多都清楚。 第43章 以武封爵的人家大多会选择由武转文，毕竟乱世用武将，治世就要用文臣了。由武转文除了管教下一代好生读书考取功名外，还有一招，就是结亲。 贾家也是如此，荣宁二府的祖辈们不求子孙沙场挣功勋，而是企图让他们在科举场上扬名立万，可惜宁府虽出了个进士，却出家修仙去了，旁人便再无可说的。 结亲方面，荣府倒是有了个好姑爷，这个好姑爷不是别人，正是贾敏的丈夫林如海。林家当初也是武功封爵，到了林如海高中探花，林家便称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了，他如今又深受皇帝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冯侯爷将女儿嫁给何知府做继室，就是想通过与书香仕宦之族结亲，好让女婿一家拉扯着冯家儿孙举业。 苏梅皱了皱眉头，冯夫人说是中毒，其实是有人在她的日常饮食中加入了浣花草，此药会使女子不能生育，且需长久服用才能时时见效。冯夫人掌管知府府内宅，能在她的眼皮底下下这个毒，加上冯夫人的反应，下毒之人除了何知府苏梅不做他想。 冯侯爷满心期盼的这桩两姓之好，恐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非但如此，他还害了女儿的一辈子。 贾敏又道：“何家虽是书香世族，到了何老太爷这一代却已经没落了，好在何知府有本事，一朝及第，将何家又拉了回来，于是何老太爷就满心只望着儿子将他们何家再度发扬光大，谁料……”说到这里，她话中带了惋惜，“何知府的原配虽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二人却伉俪情深，恩情甚笃，她一遭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何知府也无心再娶了。” 苏梅疑惑道：“可我听说何家除了大姑娘，还有一位二姑娘，冯夫人没有孩子，这姑娘是……” 贾敏道：“大约是哪位姨娘生的。” 苏梅冷笑，无心再娶，但纳小妾姨娘不算娶。 “何知府无心再娶，何老太爷指望儿子振兴家族，想必冯夫人是何老太爷逼着何知府娶的了？”苏梅又道。 贾敏点头：“正是如此，至于何老太爷因何选了这门亲家，我却不知内情了。” 苏梅沉默了，原来如此，何知府不情不愿地娶了冯夫人，他浸淫官场多年，自然知道冯家在打什么主意，他不痛快了，就要让冯家也不痛快，所以他远远地离开京城，又给冯夫人下了不能生育的药，他就是要冯家的算盘落空。 “伪君子。”苏梅不客气地评判道。 第26章 贾敏一顿，并没有问苏梅因何如此说，她一抬眼正要说话，却见两个小脑袋正在屏风处探头探脑。 “偷偷摸摸瞧什么呢，让我也瞧瞧？”贾敏歪了歪头，看着两个调皮的小家伙。 苏梅闻声望去，只见乔安和黛玉正你推我攘，一个都不肯先出来，她便道：“安儿，不许胡闹，快过来。” 乔安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走到母亲跟前，黛玉慢了一步，又快些赶上去，同他一样也站到了自己母亲跟前。 贾敏笑道：“不是在解九连环，解开了吗？” “解开啦！”回答的是乔安，他指了指外头，“在那里，姨妈要看看吗？是姐姐解开的。” 贾敏笑道：“要看要看，安哥儿去给姨妈拿来好吗？” 乔安脆生生地应了，觑了眼母亲的脸色，见她并不反对，才转身颠颠跑出去了。 贾敏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苏梅的手臂，苏梅小声道：“姐姐未免太惯着孩子了。” 贾敏小声笑回道：“小孩儿么，只要没有大错，就该惯着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黛玉转着大眼睛听母亲和姨妈说悄悄话，并暗自决定她也要悄悄告诉乔安。 乔安拿了九连环回来，贾敏笑着夸了黛玉，苏梅也摸了摸乔安的头，乔安仰头看着母亲笑了。 贾敏想着该说的都说了，今日苏梅母子都累得不轻，便道：“妹妹带安哥儿回去睡吧，他可要好生歇歇，妹妹也是，事不必急，等老爷回来，我会同他说，等他查过了，咱们再说。” 苏梅道：“好，劳烦……” “这样客气的话咱们就不说了。”贾敏打断了苏梅的话，又按一按她的手，“要我说，还是我们给你添了这个麻烦。” 苏梅当即摇头：“姐姐不可说这样的话……”话未尽她也笑了，“是，咱们就不说这样的话了。” 乔安带着惊讶与探究的眼神看向母亲，直到出了正院，他才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和姨妈在说什么，你好像……好像……”他形容不出来，挠了挠头，“笑得更开心了些。” 就着灯笼中模糊的烛光，苏梅低头瞧了瞧儿子稚嫩的面庞，他的眼睛里还有残留的不安与慌张。 前头真不该带他去，苏梅想，这次当真是吓着他了，得好生哄一哄这孩子。 苏梅道：“今日那些人之所以找咱们娘俩麻烦，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当然，他们这些人本就心思不纯，没有人捣鬼，他们也在打咱们家田地铺子的主意。” 乔安点了点头，道：“他们是坏人。” “背后的人也是坏人，他们是谁，娘知道了吗？”乔安接着问道。 “娘还不知道，但姚家有人听到了一个人跟乔家人说话，安儿知道姚家人吧，二丫姐姐就是姚家的。”苏梅慢慢道。 乔安再次点头。 苏梅又道：“那个人跟乔家说，京城来的林大人忙得团团转，根本顾不上咱们家里的事，让他们放心威逼咱们，就算林大人有空帮咱们，他们也能借此败坏林大人的名声，让林大人自顾不暇，到时候……他们的目的就能达到了。” 第44章 乔安还不大能理解这其中的细微之处，但他听懂了一件事：“是有人想找林大人的麻烦，对吗，娘？” “对，不过也不对。”苏梅解释道，“娘前头说过，安儿记得吗，即便没有这些人的鼓弄，他们也会打咱们家的主意。” 乔安当然记得，他也再次道：“他们是坏人！” 苏梅摸摸他的头，轻轻笑道：“此事或许与林大人的要紧事有牵扯，咱们便不必着急了，该急的是他们。” 背后之人意在林如海，不知道会不会与当日刺杀林如海的人有关，贾敏告诉苏梅，林如海已经命人快马上奏了皇帝，皇帝收到密折后大怒，已经命人协助林如海查察扬州之事，务必要水落石出。 若与林如海遇刺有关，苏梅心中有止不住的激荡，那就是为乔杨报仇了！ 即便与行刺林如海之事无关，这背后之人无疑也是针对林如海的，林如海奉圣命而来，所管的又是重中之重的盐政，乔家那些蠢货，竟敢沾染上这些人，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乔安虽不知内情，但明白了一个意思，乔家遇上麻烦了！ 乔安道：“坏人就要教训，林大人会教训他们吗？” 苏梅想了想，道：“这个么，他们没什么本事，也做不成什么事，背后那些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好控制好挑唆，才选了他们作筏子来找咱们的茬，说到底他们应该并无犯法行为，林大人恐怕不能教训他们。” 乔安很失望：“那怎么办呀？” 苏梅笑道：“林大人不能教训他们，但咱们能。” “娘？”乔安疑惑。 “我可以借此去吓唬他们，往后他们就不敢再威胁咱们了。”苏梅道。 乔安迟疑道：“可以吗？” 苏梅笃定道：“可以！” 乔安便相信了，他握着母亲温热的手，保证道：“娘，我会快快长大保护你的。” 苏梅攥紧了手心里的小手，轻声道：“好，但是不急，安儿可以慢慢长大。” 事情当然不会像苏梅对乔安说得这样简单，她与乔家的交锋现在已经是小事了。 次日，贾敏派人去找乔族长，只说苏梅近来忙碌，恐怕不便回村，请乔族长担待。 先是知府家的人，又是巡盐御史家的，乔家人被吓了个胆战心惊，终于明白过来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这时候他们还寄希望于那曾许诺过的管事，乔五叔让家中小辈去寻人，等了半日，却没见到半个人，眼看着城门都要关了，他只能灰溜溜地回村。 乔家人这下彻底慌了，打上公堂跟苏梅打官司他们不怕，但私底下……私底下他们怎么能斗得过官老爷！ 可慌张也没用，乔族长以及族老们只能一日又一日的派人去找那个管事，却日日都无功而返。 …… 乔安近来读书很是刻苦，除了上学，还要自己给自己规定每日读几页书，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也能称得上苦读两个字了。 贾敏没料到乔安说要科举真就立刻为了科举用功，一边赞赏他一边又觉得心疼，才几岁的孩子啊，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这个银丝卷加了牛乳，你尝尝？”黛玉洗了手，吃着丫鬟才端来的点心，因觉得味道不错，就向看书的乔安说道。 乔安目不转睛道：“等我看完这一页。” 黛玉见他并不为所动，心内先是啧啧称奇，又涌起一股钦佩之意。 乔安爱吃，也喜欢读书，但不过几日前，在乔安心里吃还是胜过读书的，他可以一日不读书，却不会舍弃一块儿美味的点心。 但自从那天说了要科举的话，乔安就将所有的事都排到了读书后头，丫鬟端来的这些荤素点心，香味扑鼻，他却能岿然不动了。 难怪娘怕他累坏了身子，要我逗他玩耍，黛玉想，用功读书自然好，但说到底，身子才是头一位的。 于是，等乔安也洗了手过来吃点心，黛玉便道：“我看着你好像瘦了？” 乔安捏了捏自己仍旧肉嘟嘟的脸蛋，将口中的银丝卷咽下去后，道：“没有吧。” 黛玉不过是想起个话头，好劝他保养身子，闻言不禁细看了看他的脸，没忍住也伸手捏了一把。 软软的，捏起来很舒服。 这样想着，黛玉又捏了一把。 乔安瞪大了眼睛，他谨记食不言的规矩，不敢吭声，只能用眼神抗议黛玉的举动。 黛玉眯着眼睛笑起来：“唔，好像的确没有。” 乔安终于能说话了，他揉了揉脸，道：“你不要捏我。” “你脸上有肉，捏起来好玩。”黛玉振振有词，大有还会再犯的意思。 乔安就道：“你再捏我，我也要捏你了。” 黛玉鼓了鼓脸颊，笑道：“我没有肉，你不能捏我……” 话未近，一只小手就伸过来，轻轻捏了捏黛玉白嫩的脸颊。 黛玉也瞪大了眼睛，据理力争道：“你说我再捏你，你才捏我的，我又没有捏你！” 乔安却要蛮不讲理了，他笑着摆摆头：“我捏了，我就要捏，你没有肉捏起来也好玩。” 黛玉当然不依，也来捏他，乔安跳下凳子就要跑，被黛玉手疾眼快地抓住了。 丫鬟嬷嬷们既觉得孩子们好玩，又心惊肉跳，眼看着两个小主子就这么在屋里你追我赶，忙叫道：“当心脚下，哥儿停一停，姑娘也停下来吧……” 第45章 黛玉和乔安玩得起劲，当然顾不上听她们的话，只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因到了给黛玉换药方的日子，苏梅特意回来得早了些，才进了正院，就听到黛玉屋里传来吵闹嬉笑的声音，恰好贾敏听到动静出来，两个人便一起看到了正打闹的两个孩子。 两位母亲相视一笑，苏梅摇头笑道：“真是快要玩疯了。” 贾敏亦笑道：“自安哥儿说了要科举的话，他就日日苦读，我怕他累坏了身子，就要玉儿引他玩一玩，没料到他们玩起来能这么闹腾。” 苏梅一愣：“安儿说要科举？” 第27章 贾敏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苏梅摇头：“我不知道，姐姐何时听安儿说起过这话？” 贾敏道：“就是前几日，你们回村的那天，他说了这么一句要科举的话。” 苏梅不禁皱紧了眉头。 贾敏见状说得更详细了：“那会儿你去到前头听人回话，我看着两个孩子，因要逗他笑一笑，就提了一嘴让先生给他们加工课的话，他就问落下的课业如何，我见他知道用心读书了，夸了他一句，他张口就说他要读书科举。” 苏梅困惑道：“那天也没有谁提起科举的事啊，不只那天，除了上学之前的那一次，后头我也没再提过，他怎么突然想起科举的事情了？” “是啊，我也疑惑呢，从那以后谁都没提起过，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动了这个心思，我先还以为是学里先生说了什么，问了伴读的丫头，也说他并没说过这话。后头我问安哥儿，他也只说觉得读书好，想要考科举这样的话，玉儿那里也是，两个孩子不知道偷偷商量了什么，都是这么一个说辞。”贾敏道，“我以为你已经问过了呢，想着小孩子都没个准，由着他们起两天兴头看看再说的。” 上一次提到读书科举的事，苏梅明知乔安不懂，还是觉得这种事关一辈子的大事，须得同乔安说明白了，听一听他自己的看法，因为即便现在他还不能懂，往后总是会懂，不能完全由大人替他做主。 苏梅愁道：“都说孩子大了心思多，当爹娘的就弄不明白了，可他才几岁啊，怎么这么多自己的小心思？” 贾敏拍拍她的背，轻声道：“咱们两个当娘的算是同病相怜了，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有主意，这会子两个人还结成了同党，有了小秘密，可不是纯心难为人。” 二人相视苦笑，孩子也太难养了。 屋里乔安和黛玉终于跑不动了，乔安撞到王嬷嬷怀里，黛玉撞到乔安身上，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大口地喘气，丫鬟们忙着给他们抚胸口顺气。 “这么大热的天，还跑来跑去，看你们这满头的汗。”贾敏跨过门槛，先笑着瞪了两个孩子一眼，又吩咐丫鬟，“去舀水来，给这两个小皮猴洗脸，瞧瞧，成什么样子了。” 两个人闹了这一通，不仅头发乱了，身上的衣裳也皱了，不过小脸红通通的，瞧着很有活力，让人看了就欢喜。 苏梅道：“再倒两杯水，出了汗一定要喝水，可不能忘了这话。” 乔安和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坐了下来，让各自的丫鬟给他们梳头和整理衣裳。 坐是老老实实坐下了，嘴巴却不能安静下来，黛玉先开了口：“姨妈，娘，你们怎么过来了呀？” 苏梅轻轻一笑，道：“你的药方已经吃了一个月，该换了。” 说到药，黛玉立刻便笑不出来了，她扁扁嘴巴，问道：“姨妈，我要日日吃药，直到病好了吗？” “当然不是。”苏梅带着安抚的笑意道，“要看你的病情和脉象来定，像你娘，这会子她就不必吃药了，但还是在养病，只吃些药膳调理着便好。你如今底子太差，非得吃药才能好，待好生调理一番，每日的八段锦和五禽戏你也都不要忘了，假以时日，你也不必日日吃药，只用些药膳，加上平日多加调养着，慢慢的你的病就能全好了。” 药虽苦，但黛玉自吃药以来，觉出许多好处来。 首先是胃口好了许多，比从前能多吃下半碗饭。其次就是夜里和午间睡中觉时睡得既安稳又绵长，不像从前那样觉少。再来就是能像今日这样又跑又闹了，从前黛玉跑几步就受不住，今日跟乔安闹腾了这么一阵子，坐下来歇歇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黛玉知道这都是苏大夫的医术高明，虽不好日日赞她，但心里是极相信她的。 听了苏梅的话，黛玉又眉开眼笑起来：“有朝一日能不吃药就太好了，姨妈真是神医圣手！等我梳了头，姨妈快为我诊一诊脉，看看我还需不需要吃药了。” 苏梅笑着应了：“好，你别急，慢一些，再扯到头皮。” 黛玉忙安稳地坐好了。 贾敏满含怜惜地瞧着女儿，自黛玉出生以来，脸色大多时候都是苍白的，像今日这样红润中透着一股活力的模样，当真是太少见了。 梳好了头发，洗罢手和脸，乔安和黛玉又各自慢吞吞地饮尽一杯泡了三七的水，黛玉便往苏梅对面坐下了。 贾敏招呼乔安到自己身边坐下，边为他打扇边看着苏梅为黛玉诊脉。 片刻功夫后，苏梅将手收回来，低眉一笑，道：“这次的药能稍微不那么苦了。” 黛玉嘟了嘟嘴，虽然还要吃药是个坏消息，但药能不苦还是好的，而且多吃一日的药，就意味着她的身体更好一些，这样一想，黛玉不禁又笑了起来：“多谢姨妈。” 第46章 乔安紧接着问道：“娘，姐姐这次能吃蜜饯了吗？” 苏梅收拾了脉枕，正要提笔写方子，闻言失笑道：“你当人人都是你，就惦记这一口吃的了？这次还需要忌口，玉姐儿暂且忍耐着，这张方子只吃半个月就好，等下一次我瞧一瞧，兴许就不必忌口了。” 虽然并不确准，虽然对吃食并未有那么偏爱，但能不必忌口也意味着黛玉的身体更好了，她笑意更深了些：“我知道的，姨妈，现在一时虽有许多不能吃的，但等我身子好了，往后就什么都能吃了。” “就是这个话呢，好孩子，身子好了自然就都好了。”苏梅蘸了墨，沉吟片刻，开始落笔。 黛玉和乔安都不再说话了，但不等苏梅的方子开好，屋里忽然想起“咕噜”两声。 众人此时都安静着没有说话，这两声便十分响亮，未等人分辨出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咕噜”声又响起来了。 黛玉循声看去，乔安红着脸捂住了肚子，小声道：“我饿了。” 黛玉弯了弯眼睛，尚未开口，贾敏已经皱眉看向屋里伺候的人，斥责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哥儿说他饿了，还不快拿些热腾腾的点心来！不是让你们给哥儿和姑娘送了点心，怎么不劝着吃些？他们小孩子贪玩就罢了，你们也不省事！” 夏禾等不敢耽搁，忙躬身下去端点心。 乔安忙解释道：“姨妈，是我看书耽搁了时辰，后边……”他看了眼黛玉，“后边我先跟姐姐闹起来的，不怪她们。” 黛玉道：“哪里是你，是我先闹的，娘，是我错了。” 乔安道：“不是，是我的错。” 贾敏见他们两个争着认错，脸上的怒色不见，只有欣慰的笑，她一手拉着一个笑道：“都是好孩子，哪里有什么错，你们不过是贪玩了些，这原是小孩儿天性，只是往后可别饿着自己了。”她摸摸乔安的肚子，“难受吧？” 乔安脸上还带了薄薄一层红意，摇摇头，道：“不难受。” 黛玉也伸手摸了摸乔安的肚子，夏日衣裳薄，一碰就触到了腰间的软肉，黛玉眨眨眼，道：“你的肚子也软软的。” 乔安霎时涨红了脸，他往后头缩了缩身子，道：“我爹说，小孩子就该圆滚滚的，等我长大了就会像他一样，又高又瘦。” 苏梅将开好的药方交给丫鬟，正听到这话，她接道：“胖一些无妨，但圆滚滚的可不行。” 乔安问道：“那我圆滚滚吗？” “不圆不圆！”贾敏笑道，“你姐姐近来胃口比从前好了，身上总算不是一摸一把骨头了，等她身上再长些肉才好呢，小孩儿么，胖一些才康健呢！” 乔安身上有肉，又没有胖到夸张的地步，是个很讨大人喜欢的小孩模样，至少贾敏是很喜欢的。 “是吗，要再胖上一点，身子才能康健？”黛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等她收回手，乔安趁机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 “嗯，你是要再多长一些肉。”乔安煞有介事地点头。 黛玉嘟了嘟嘴，道：“你再捏我，我就不长了。” 乔安也噘嘴：“那你也不能捏我。” “你有肉呀，让我捏一捏怎么了嘛？”黛玉一双小手又蠢蠢欲动了。 乔安捂住脸：“不行……” 苏梅过来制止了他们的斗嘴，她分别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掂了掂，然后道：“安儿你不能再胖了，玉姐儿有些瘦，但你的胃不好，也不能多吃，还是如今的饭量就好，若是觉得饿了，以后就增加一些，但可不能吃撑了。” 乔安和黛玉都用力点头，贾敏则是吩咐跟着他们两个的丫鬟嬷嬷记下，好提醒着两个小主子。 说着话，夏禾带着几个小丫头重新端了热腾腾的点心过来，苏梅想着过会儿还有晚饭，只许乔安吃几块垫垫，黛玉也跟着吃了两块，两个大人又引着他们说起话来，免得他们还惦记着点心。 因苏梅和贾敏都惦记着问一问两个孩子关于乔安忽然说要科举的事，才吃毕晚饭苏梅就领着乔安回去了。 第28章 夏日天长，这会儿天色还亮着，乔安先让百合拿了自己白日里读的书，才牵住母亲的手一起走。 苏梅瞧了眼百合接在手里的书，乔安上学所用的书本都是先生列好了单子，苏梅在外头书肆中买回来的，这一本苏梅并无印象。 苏梅道：“这一本书……之前没有见你读过，是你姐姐给你的还是先生给你的？” 话虽如此问，但苏梅更倾向于黛玉。 果然，乔安道：“是姐姐的。” “先生要教你读这一本书了么，你怎么没有说，明日我给你带回来，还要别的吗？”苏梅又道。 乔安点了点头，道：“好啊，娘，还有《孟子》、《大学》、《中庸》，这些我也要。” 苏梅顿了顿，百合手里所拿的正是一本《论语》，她心情有点复杂：“你开始读四书了，是打定主意要科举了吗？” 乔安踢了踢脚下的青石板，答非所问道：“娘，科举不是坏事呀。”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苏梅揉揉他的头，轻声道：“不能告诉娘吗？你跟你姐姐商量好的？” 乔安已经从黛玉那里听过贾敏曾问她此事，今日也轮到母亲问他了，随即他又想到他与黛玉两个人之前说过的话。 乔安下定决心要考科举后，想起来母亲当日的态度，次日就悄悄去和黛玉说：“我觉得，我娘好像不太高兴我要考科举的。” 第47章 黛玉歪了歪头，不解道：“姨妈不想要你考科举吗？” “好像是的。”乔安皱着小眉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我娘提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就是这样。” “怎么办呀？”乔安发愁了，“我想考。” 黛玉想了想，道：“我娘说，只要咱们没有大错，就该惯着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乔安眼前一亮，煞有介事道：“科举……考科举不是错事呀，那我当然可以做啦。” 黛玉赞同：“没错，你当然可以做。” “我娘不同意怎么办？”乔安又忧虑道，“姨妈说过这句话，我娘又没有说过。” “但是……你娘也没有反对呀！”黛玉道，“我娘跟姨妈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这句话不对！” 但乔安还是担心，他想了想，道：“不如……我先自己悄悄读书吧，反正我娘从不问我读到哪一本书了。” 连母亲都瞒着，可见乔安要读书科举的决心有多么强烈，黛玉不忍心拒绝他，便点一点头：“好，我会帮你保密的，不只不告诉姨妈，也不告诉我娘。” 黛玉已经为乔安保密了，乔安不能自己主动泄密。 乔安揪了揪母亲的衣袖，道：“我们说好了，谁都不能说。” “好，君子就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苏梅笑道，“你与你姐姐说好了不能说，就算是娘也不能告诉，安儿，你做得很对。” 乔安仰头看向母亲，问道：“娘不生气吗？” “安儿在做对的事，娘当然不生气。”苏梅认真道。 乔安踌躇片刻，又道：“娘，我……我自己偷偷读书，你也不生气吗？” 乔安还是没有提科举的事，虽然母亲已经知道了。 苏梅一笑，道：“娘不生气，娘只是担心你，娘平日太忙了，我怕忽略了你。” “没有的！”乔安立即摇头，“娘，我很好，你并没有忽略我呀！” 苏梅揉揉他的小脑袋，温声道：“好。” 乔安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姨妈问过我，也问过姐姐……” 苏梅将这话听到耳中，柔声道：“就像娘担心你一样，姨妈也担心你姐姐呀，还有你，姨妈也担心你的，安儿知道，姨妈很疼你，对吗？” 乔安立即点头：“姨妈待我好的！” “所以，姨妈不会为难……”苏梅的话还没有说完，乔安就跳起来了。 “娘，我还想去找姐姐说话，可以吗？” 苏梅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她并不介意，她笑着点头：“好，你去罢。” 乔安一溜小跑，等到了正院，正逢屋内琴音悠扬，不急不缓地流淌入他耳中，抚平了他心里的焦躁。 乔安到游廊下坐了，往常夜里他们常在此处纳凉，贾敏命人准备了适合小孩儿的矮凳。 待琴音停歇，乔安托着下巴呆愣了一会儿，才进去寻黛玉。 “你的琴弹得真好！”乔安真心实意地对着黛玉惊叹道。 乔安虽不懂琴，但听贾敏和黛玉弹过多次，已经能分辨出两个人的琴音了。 黛玉抿唇笑笑，道：“我还差得远呢！你怎么回来了，忘记拿东西了吗？”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乔安道。 贾敏便道：“正好，我也有件事，你们好生在这里说话。” 黛玉问道：“这会子了，娘要去哪里？” 贾敏道：“我去库房里拿那匣子珍珠，就是去年从南边买来的，成色极好，我想着做两副头面，我与你姨妈一人一副，剩下的就给你坠在新做的那件衣裳上头，还有一块双龙戏珠的扇坠，给安哥儿拿着玩。” “好啊好啊！”黛玉笑着点头，“我瞧着姨妈少带头饰，她要给人看病，手上腕上不好带些累赘，娘要嘱咐人做的简洁些。” 贾敏笑道：“好，我们玉儿的心意，我一定转告给你姨妈，安哥儿呢，也给你个玉佩带在身上？” 乔安摇头，道：“怪累赘的，姨妈，扇坠我也不要，扇子要扇风，加一个别的怪沉的。” 贾敏微微沉吟，道：“确实确实，扇坠沉得很，不如打个络子，既轻便又好看，我再给你做个香袋，那还得再拿些丝线……” 贾敏说着就往外头走，又将屋里的下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孩子在屋里。 门关上，冰鉴的凉意显得更明显了，贾敏吩咐丫鬟们在门外听唤，又停了停，才转身领着人往后头库房去了。 乔安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道：“姨妈已经走了。” 黛玉奇怪道：“你要说什么呀？” 乔安郑重道：“我来给你道歉的，对不起，我不该……” “等……等一下。”黛玉满头雾水，“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乔安道：“我正要说。” 黛玉往后摸住绣凳坐下，又对乔安道：“你也不要站着，坐下说。” 乔安摇头，继续道：“姨妈疼你担心你，我不该让你帮我瞒着姨妈，她会伤心的，对不起。” 黛玉一愣，道：“你……你怎么忽然想起这回事了？” 乔安如实道：“我娘也知道我要考科举了，我以为她要生气我瞒着她，但她说她只是担心我，我想姨妈也一样，她知道你有事情不肯告诉她，一定也会担心你的。” 听了乔安的话，黛玉垂眸想了片刻，她意识到了母亲会有的忧思，咬了咬嘴唇，道：“那……那咱们告诉我娘和姨妈？” 第48章 乔安点了点头，道：“嗯。” 黛玉又道：“不过这并不怪你，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是因为我，你才……”乔安忙道。 黛玉拉住乔安的手，让他也坐下，轻声道：“是我们两个人商量好的呀，我们两个人都同意了的，错了也是咱们两个人的错，你难道想要我做一个不懂得知错就改，只会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的坏人吗？” 乔安急忙摇头：“当然不是，你很好，你特别好！” 黛玉轻声笑了：“你也好！” 等两个孩子如实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贾敏不由感慨，别看孩子年纪小，许多事都弄不明白，但他们的心足够敏感，大人自以为很好的隐瞒住了，但其实孩子们都记在心里呢！ 苏梅则是有些自责，她没想到乔安这样敏锐，也没想到那天回乔家族中一事对这孩子造成了这么深刻的影响。这十来日乔安再没有提过那天的事，苏梅便以为是他年纪小不记事，过后便忘了，没想到他其实一直牢牢记在心底呢！ 苏梅将乔安揽过来，慢慢问道：“安儿，你瞧着那天他们那些人很坏是不是？” 乔安点头：“他们要抢咱们家的东西，吓唬娘，吓唬我，还说娘的坏话，他们就是坏人！” “没错，他们想让咱们娘儿两个害怕他们。”苏梅道，“所以他们是坏人，而做官呢，就要做一个好官，不该像他们一样让人惧怕，而该帮助被他们吓到的人，为那些害怕的人主持公道，安儿，你说是不是？” 乔安呆了呆，他想要科举做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护娘，可是到那个时候，这世上或许还有像他一样的孩子，像他娘一样的人，就像那日他和娘一样，也需要人保护。 那一日他们能脱身，是因为娘有医术，所以能请到知府太太的人，可这世上还有没本事的人，他们或许也会受人欺负…… 第一次提到科举的时候，娘就说，要做一个为百姓做好事的官。 那个时候，乔安还不明白什么叫为百姓做好事的官，现在他明白了，就像那一天，他们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和娘，是因为他们觉得不管怎么做，官老爷不会管，而一个愿意为百姓做好事的官，就能保护他们母子。 第29章 “我知道了。”乔安慢慢点头，但很慎重很坚决，“娘，我要做官，不应该只是让坏人害怕我，也不应该只是为了保护娘，我还要保护很多人，像我和娘一样的，或者别的受欺负的人。” 苏梅摸摸他的头，道：“是，安儿说得没错，但……也有一点不对。” 乔安歪头想了一会儿，他没想到哪里与母亲所说不同，困惑道：“娘，我想不到了。” 苏梅充满怜爱地笑了笑，道：“你能做到这些，娘固然高兴，但你做不到，你或许只能做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也没有关系，娘不会为此责备你，最要紧的，在娘这里最要紧的就是安儿要开心，要平安。” 教给乔安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是苏梅怕儿子尚且年幼就走歪了路，但母亲的期许又很简单，只要他安稳一生，便再无苛求。 乔安尚且不能明白母亲的用心，但他能感受到母亲浓厚的感情，他倾身向前靠在了母亲怀中，小声道：“娘，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怕。” 苏梅眼眶微红，抚着他的背，温声道：“傻孩子。” 一旁的黛玉和贾敏的眼睛也都红了，黛玉依偎在母亲身上，悄声道：“娘，我们也都会好好的。” 贾敏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道：“你也傻了，咱们自然都会好好的。” 外头传来丫鬟问老爷好的声音，贾敏一怔，取表来看，惊讶道：“老爷今日回来的早。” 乔安忙站直了身子，往身上摸了摸没有找到手帕，正要随意拿袖子擦擦，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手帕，一朵兰花映入眼帘，这是黛玉的手帕。 苏梅将自己要递出去的手帕收回来，见他们两个和睦，不由笑了笑。 “我没有哭。”乔安小声道。 黛玉亦小声回道：“太热啦，你擦一擦汗。” 屏风那边，贾敏忽然道：“妹妹，你来，有句话跟你说。” 乔安才接过帕子，闻言和黛玉一起看向母亲，苏梅应了外头一声，又低头道：“坐下来歇一会儿，时辰不早了，说完话咱们都睡觉去。” 乔安和黛玉肩膀挨着肩膀坐了，乔安道：“等我洗了帕子再还给你。” 黛玉道：“我还有呢，你收着吧。我娘才还说，也该教我女红了，等我学会了，先给我娘绣，也给你绣。” “好啊！”乔安笑着点头，又看着外头小声道，“你说，他们在说什么话？” 黛玉托着下巴道：“等他们说完，我们可以问一问，我们可以问的，对吧？” 乔安道：“当然可以问了，大人会担心我们，我们也会担心他们呀，他们也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们。” 黛玉点了点小下巴，又道：“明日也要同先生说吧，往后你读书是要科举的，先生也得重新衡量怎么教你。” 乔安有点急迫地道：“你呢？你不同我一起读书了吗？” “我当然也读呀，但我不科举，如果我不想学，有些我就不必学。”黛玉道。 乔安这时候并不知道科举要考些什么，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你肯定想的，你爱读书。” 第49章 黛玉往乔安跟前凑了凑，道：“那你呢？你以后还会只是因为喜欢读书而读书吗？” “我会呀！”乔安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因要科举读书和我喜欢读书而读书，并不冲突。” 黛玉笑道：“这就好，我喜欢和你一起读书。” 乔安也笑：“我也喜欢跟你一起读书。” 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话，外头三个大人也说完了他们的话，苏梅进来要领乔安回去，却听他问道：“娘，你们说了些什么呀？” 黛玉也仰头看向父亲母亲。 林如海心想那些事怎么好说给孩子听，正要随口应付过去，就听他夫人道：“我们说了私盐的事，你们知道什么是私盐吗？” 乔安和黛玉都摇头。 贾敏便为他们解释什么是私盐，什么是官盐，又说买卖私盐是犯法的，林如海任巡盐御史，有一项职责就是查察私盐买卖。 黛玉明白了：“我知道了，爹抓住了买卖私盐的人。” 林如海看了看他夫人，只见贾敏笑着点头：“正是。” “这些人呢，因惧怕你爹，不敢明目张胆寻你爹的麻烦，然后他们就发现呀，咱们家除了咱们一家三口，还有你姨妈和你弟弟，咱们日日不出门，他们寻不到空隙，就去挑拨别人寻你姨妈和你弟弟的是非，好借此诋毁你爹，让他在扬州待不下去，不能再查他们。”贾敏用词简单，语调轻松，像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乔安很容易就理解了贾敏话中的意思，他问道：“姨妈，这些人都被姨父抓了，那他们，欺负我们的那些人，就不会再敢欺负我们了，是吗？” “是呀。”贾敏点点乔安的额头，笑道，“安哥儿真聪明，明日我陪着你娘回去一趟，保管日后他们再不敢欺负我们安哥儿了！” 乔安忙道：“我也要去！” 黛玉也道：“我也去，娘，我也去！” 苏梅和贾敏对视一眼，苏梅道：“你们跟着去也可以，但我们大人说话的时候，你们要在外头等着，不过我们说了什么出来一定如实告诉你们，好不好？” 乔安纳闷道：“我们为什么不能跟着进去？上次娘就带着我进去了。” 苏梅心道，正是上次造成的后果警醒了我，但这么回答两个孩子肯定是不愿意的。 正琢磨着，贾敏已经开口了：“上次安哥儿陪着你娘，这次姨妈陪着你娘，你替姨妈陪着你姐姐，好不好？玉儿呢，你就在外头陪弟弟一起玩，好不好？” 乔安想了想，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上次瞧着乔族长的眼神都觉得心慌，黛玉肯定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不能吓着她。 乔安一直记得，黛玉是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姑娘，即便如今他提起姐姐两个字已经不会再觉得很别扭了。 黛玉则是想，自己去倒是无妨，她肯定不害怕的，但乔安上次回来都哭了，那些人可恶又可怕，还是不要让他再去见那些人了。 于是，两个人都点了头。 “村子里很好玩的，我带你去玩。”乔安转头向黛玉说道。 黛玉虽随父母远行至扬州，却一直在马车上，并没有在外头玩过，更没有去过村子里玩过，她只见过年底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皮毛、肉、菌菇、干菜等，听乔安这么一说，也好奇起来。 林如海看着听着几个人说话，心中惊叹不已，他不过忙了一个多月，家里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夫人和女儿都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 次日，苏梅乔安和贾敏黛玉坐了一辆马车，后头跟着随行的管事、管家媳妇、丫鬟、嬷嬷、小厮、护卫，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出了扬州城，往姚家村而去。 乔家人已经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了半个月，本以为拿捏苏梅是轻而易举的事，却被她轻易脱了身，他们反而招惹上了知府家和巡盐御史家这样的厉害人物。 本想着还有个靠山能依靠，转眼却连个人影就见不到，这便罢了，没几日，那靠山家里因贩卖私盐被抄了家，全家都下了狱，乔家晚辈亲眼看着来他们家寻族长的管事被衙役锁住带走了。 乔族长这才醒悟过来，那管事当初说得信誓旦旦，林老爷那边由他解决，根本就是放屁！还不如将苏梅告上公堂呢，告她一个贪卖亡夫家业的罪名，别的不说，那林老爷敢管一个才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乔族长只能尽力补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能想到的债主就是苏梅，但苏梅他们也见不到，因为那管事被抓后，很快就有官差找上了乔家，责问他们是否参与贩卖私盐。 乔家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但贩卖私盐要掉脑袋这件事他们还是晓得的，此话一出，将一众人都吓得半死，拼命撇清和那管事的关系。 官差在乔家待了半日，最后虽没有带走一个人，但吩咐本村村长，不许乔家人离开村子一步。 姚家村的村长也是里正姓姚，与乔家不睦多时，听了官差的话，当即要他们姚家人将乔家住的这一块围了个铁桶似的，别说是人，苍蝇蚊子都进不去。 贾敏带了林如海的名帖，姚村长不敢阻拦，当即命人让路，听到外头管事和村长说话，贾敏不禁一笑，道：“倒也多亏了这村长，若不是他，这些人出去了，不知怎么搬弄口舌是非，咱们虽不怕他，只是没得让人恶心。” 苏梅笑道：“多亏林大人雷厉风行，才十来日就将这批私盐贩子逮了，否则我也难应付这些人。” 第50章 早有乔家人看到了这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眼尖的瞧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扯着身边人问道：“你看那个，那个马车是不是二房寡妇上次那车？” 那人已经看花了眼，听到这话慌忙道：“哪呢？哪呢？我看看……可不是，就是姓苏的那个女人！” 前头那个道：“我告诉爷爷去！” 第30章 乔家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气，官老爷他们不敢惹，苏梅一个寡妇他们可不怕！ 不过，这只是没有脑子年轻气盛之人的想法，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苏梅如今已经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人了。 而除了乔四叔，乔族长和乔家族老都是有点脑子的人。 进去报信的年轻人怒火冲天，但很快乔族长带着族老们就迎出来了，乔四叔不在其中，亲自迎出门的老头们脸色虽难看，但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登时，想着寻苏梅麻烦的人脸色比老头们更难看了，他们再没脑子，家中长辈这么明显的态度还不至于视若无睹，尤其是当苏梅下了马车后，一个个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苏梅浑不在意，只向乔族长道：“族长，林太太来瞧您老人家了，只是您得先让闲杂人等退下，否则，林太太不好下车，还是……” 她瞧了瞧周遭围观的人以及他们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族长您不乐意接待林太太这位客人？” 当头一个下马威，但乔族长并无应对之力，他本就不多的牙都要被咬碎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都回去。” 这话声音太小，许多人都没有听到，苏梅也只模糊地听到了两个字，她再度笑了笑，道：“族长如今倒不好客了，既然如此，我只能请林太太回去了。” “……”乔族长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嘴唇颤抖，愣是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乔五叔怕苏梅走了，他们乔家的死期就要到了，慌忙大声道：“回去，族长让你们都回家去，快回去！” 胆小的早在苏梅说话时就有悄悄回家紧紧关上大门的，不服的脚下如扎了根似的还一动不动，乔五叔这话出来，他们也被人连拖带拽的扯回家里去了。 待门前除了乔族长并族老们再无旁的乔家人，苏梅示意了车内，贾敏这才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随即苏梅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来，她们并不急着进屋，先要随行的嬷嬷和护卫将两个孩子围起来，不许人靠近，又嘱咐他们到外头去玩。乔家人有不老实的，倒不如到姚家人的地界上玩稳当些。 乔安和黛玉小声同两位母亲说了几句话，才肯带着随从走开。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贾敏和苏梅才一同回头，贾敏道：“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好久站，妹妹，咱们进屋说话吧。” 乔族长似乎想给贾敏陪个笑，但没有成功，一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皱成一团，显得有几分滑稽。 贾敏看着他，不由想到，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有那样恶毒的心思，她都要同情这样一个老人家了。 很遗憾，乔族长虽然是个老人家，却不是个值得人同情的老人家。 “前头那些事，都是我们这些老头子听信了别人的挑唆，才……才有了前头那场误会，咳，您……哦，林太太你不晓得我们这些乡下人，私塾都没念过两天，能识得几个字就是大造化了，哪里能知道城里头的人心思都这么坏。”乔族长话里话外，将他们摘的一干二净。 贾敏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乔字，诸位跟安哥儿那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们忧心孩子，实在是情理之中，咱们也都理解，族长都说了是误会，那就是误会，我替他们母子两个人做主，前头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乔族长一愣，有了前头那个下马威，他狡辩的话虽出口了，却也想着得受诘问，却没想到这官太太竟如此通情达理，他又看向苏梅，也没在她脸上看到什么记恨怨怼的表情。 奇怪了，乔族长想，这官太太富贵窝里出来的，不识人间疾苦，再来她也不是苏氏，不在意就罢了，苏氏难道傻了不成，竟也不计较了？ 乔族长试探性道：“太太明事理，安哥儿是我们家里的孩子，我们当然心疼他，只是……不知太太还有……还有什么话吩咐我们吗？” “不敢说吩咐。”贾敏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族长或许不知道，我同安哥儿的娘一见如故，我们结了姐妹，日日见面体己话都说不够，便只能委屈安哥儿跟着他娘住在我们家里了，听闻因着此事，族中有些误会，我觉得这个话还是要说得清楚明白，我、我妹妹、安儿，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可容不得那等污言秽语，族长，你说呢？” 乔族长心里又打起鼓来，毕竟他们任意污蔑苏氏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和林老爷不清白，被林老爷的夫人问到头上来，乔族长冒出一身冷汗。 乔族长忙陪笑道：“是，都是误会，都是人挑唆的，苏……杨小子家的人品，我们族中上下都知道，往后谁敢再胡言乱语，我必定家法处置！” 贾敏还是微微笑着，既雍容华贵，又和煦如春风拂面：“族长明事理，我没有话了，族长可还有旁的话要说？” 又是这么容易就揭过去了，乔族长晕乎乎的，他还以为苏氏找了个多厉害的帮手，原来不过是个傻到家只会和稀泥的官太太，乔家可是走运了！ 第51章 “太太如此宽宏，小老儿也不……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确实还有一句话要说。”乔族长瞬间有了精神，“太太不晓得，安哥儿他们这一房，从他爷爷那会儿就不在咱们村子里住了，一年到头的，统共见那么一回两回，他们家又都是有出息的孩子，跟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那不一样，我们商量着，往后安哥儿这一支就从族谱里迁出去，他爹他爷爷的坟也都迁出去，往后他们就另立族谱，也省得这孩子年年来回奔波。” 乔族长打算的好，他以为贾敏这个官太太是养尊处优把脑子养坏了的，她如今是苏氏的依仗，一点儿小事不配她这种贵人计较，况且刀不砍到自己身上怎么会觉得痛，她自然轻描淡写了。 苏氏呢，有了依仗，能将乔杨的家业从族中抢回来，她就得巴结着官太太，瞧人家的脸色行事，即便心里想计较，也不敢违人家的意思，再者苏氏以为自己攀了高枝，自然不会将乔家这一亩三分地放在眼里了。 乔族长暗暗冷笑，年轻人不知事，就该得些教训！ 先将苏氏母子逐出族谱，来年林家走了，他们自有各种法子磋磨他们，到时候这孤儿寡母会双手奉上家业，哭着求自己让他们回来！ 得意的笑被乔族长隐藏在长长的胡须底下，面上他还是一副恳切老实的模样，好像的确是真心在为乔安着想。 听完这些话，贾敏面上笑容不变，她与苏梅对视一眼，都已经摸透了乔族长的意思。 苏梅慢慢开口道：“族长这是要将我们这孤儿寡母赶出去么，不知我犯了哪条家规，要得您老人家这么一个天大的惩罚。” 乔族长捂着嘴咳了两声，声音疲惫道：“杨小子家的，你这是说什么话，自古以来，兄弟分家都是合情合理的，怎么轮到你们家就不行了，还……还给我老头子扣这么个帽子，我可担不起哟！” 乔五叔领会到了族长的意思，急忙帮腔道：“是啊，侄媳妇，你这话可太伤咱们做长辈的心了，族长那不是一心为了你和安哥儿好啊？” 说着话，乔五叔不停瞄贾敏，只盼这耳根软的官太太快替苏梅做了主，别让她再胡搅蛮缠了。 苏梅摇了摇头，她虽少与乔家族人打交道，但乔家的事她曾听乔杨说起过。 乔家五房同出一脉，当年分家产时，除了二房，其余四房都分了田产和铺子，只因那时乔杨的父亲已有功名，乔家老太爷想着他有免税的田地，就多给了他几亩地，没有分给他铺子。 随着后来各家的经营，二房虽人丁单薄，家业却越来越多，其余四房皆人丁兴旺，却越经营越差，早已经连收租的铺子卖了，回来买田地好分给下头越来越多的孙辈。 乔祖父在世时，那四房还能过活，他日子过得强些，每每逢年过节时都会给族中老幼按人头送些米面肉。 到了乔杨当家时，他将家业打理的太好，那四房却愈发不成器，眼瞅着要活不下去了，便有不少人来求乔杨接济。 乔杨想着族中人如果想便宜些租他家的地或者求他在城里头找点活计，他定然没有二话，但他们上来就要白吃白住白拿，俨然要赖上乔杨似的，他当然不肯，并且有了提防的心。 于是，照着父亲在时的旧例，乔杨还是只逢年过节送些米面肉回村里，有上门寻衅的，乔杨的功夫也不是摆设，将人收拾一顿，一年不给他家东西，渐渐的所有人都老实了。 乔族长为此也和乔杨打过机锋，但他也没能在乔杨这里占到便宜，这下族中人更知道乔杨的厉害了。 是以这些年里，各房为了点东西没少巴结乔杨，但背地里绝对也没少骂他。 乔杨死了，满腹怨恨的这四房人怎么可能放过他的妻儿？ 升米恩斗米仇，不外乎如此了。 苏梅为难道：“族长的好意，我替安儿心领了，不过……” “妹妹。”贾敏出声道，“我觉得族长和这位老人家说的有理，安儿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年年跑回来祭祖，除夕那两日，天多冷啊。” 乔族长瞬间喜上心头，迫不及待道：“太太是个善心人，安儿那孩子多可怜呐，当娘的怎么能不心疼他！” 苏梅作犹豫状：“可是……” 贾敏又道：“妹妹听我一句话，左右这两年咱们就回京了，将妹夫和老太爷的灵迁到京城去，往后安儿做了官，也不必山长路远地回来报喜了，妹夫和老太爷地下有知，安儿这孩子有了出息，光耀门楣，也不会怪咱们折腾的。” 乔族长愣住了：“做……做官？” 他那个辛苦一辈子死了多年的爹也做过这个梦，指望乔家能出个科举做官的儿孙，但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些年除了老二，谁碰过那道门？老二还那么年轻就死了，可见是没福气受这个大运道！ 他们这几个老头子虽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可个个长寿，可见是乔家坟上就没文曲星这个命数，违了命数，老天爷就得把命给你收回去！ “哎哟，科举……那可不是易事。”乔五叔也想到了早就不在的老爹，不由唏嘘道。 贾敏一笑，道：“倒也不是非要科举。” 乔家族人都是一愣，他们年轻时都被爹揪着耳朵逼着读过书，无非就是盼着他们读好书才能科举做官罢了，还能有什么别的门路做官么？ 贾敏淡淡道：“我们虽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好歹有祖辈余荫，拉扯一两个孩子都是小事。” 第52章 乔家族人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们老爹拼死拼活一辈子，啥都没盼到，人家就这么一句话，轻飘飘一句话……天壤之别，这就是天壤之别啊！ 但他们顾不上伤感，最要紧的事他们还没忘，乔安将来会做官！ 指望乔安将来做了官拉扯族中，乔族长一想他白眼狼似的爹和爷爷，就知道不可能，但…… 但不能拉扯乔氏一族，也不能招乔安来报复他们啊！ 好容易乔家在姚家村站稳了脚跟，再因为这点小事惹上将来一场报复，乔家真灭了根，乔族长打个冷战，他可不想将来无子孙祭祀。 就算乔安没福气做大官，哪怕做了一年官他就死了，乔族长也不敢冒这个险，有苏氏这个恶毒的娘教着，乔安能长成什么好孩子？ 乔族长只好硬生生再挤出一个笑来：“这，这个……太太说，说过两年你们才回京呢，我这么一想，还是别折腾了，那京城多远，安哥儿他爹他爷爷哪里认得这个路，还是让他们安生些在家里，这一年到头的祭品，都不用安哥儿操心，族里头肯定办好，且不说他还不懂这些事，也不能让他一个孩子为难不是。” 至于乔安奔波不奔波的，乔族长现在可不敢提这个了。 贾敏迟疑道：“这不好吧，到底是安儿的亲爹亲爷爷呢，他这么甩手不管了，传出去人家要说他不孝的。” “不会不会！”乔族长忙道，“谁敢这么说，哪还有比安哥儿更孝顺的孩子？再说了，安哥儿的亲爷爷亲爹，也是这里所有人的血脉亲人，族里头顾着他们的祭祀，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外人那是一句话都不能说的！” “……嗯。”贾敏沉吟片刻，“族长言之有理。妹妹，你看呢？” 苏梅抬眸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闪过相同的笑意。 这些巴不得趴在苏梅和乔安身上敲骨吸髓的族人，的确不堪为伍，苏梅更想和他们划清界限。 但世道如此，乔安是要科举的，若他真的出了族，即便他自己主动离家另立族谱，也怕将来有人借此攻讦，倒不如想法子扼制住他们，以后也不必有这层担忧了。 目的已经达到，苏梅遂点一点头，道：“我都听姐姐的。” 贾敏笑道：“那就只好依族长之言了。” 乔族长已经反应过来不对，意识到他小瞧了贾敏和苏梅，但也已经无计可施了。 平头老百姓怎么能斗得过官太太！乔族长这会子觉得自己是被恶霸欺压的良善了，至于之前他企图败坏苏梅的声誉，逼死苏梅，夺走乔安和他家的家业，之后让乔安无声无息没了，他们好瓜分他家田产银子的事，乔族长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族长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是。” “对了，族长，你方才是不是说，你们这几房，就属我们安儿有出息？”贾敏忽然道。 乔族长一愣，他的确说过二房有出息，但那不过是要将苏氏乔安逐出去的借口罢了——即便二房的确是最有出息的一支，乔族长也不会真的愿意承认。 “我看族长您年纪也大了，待百年之后，乔家另立新的族长，自该有德者居之，我们安儿这么一个出息孩子，自然当仁不让了。”贾敏笑眯眯道，“哎呀，族长，我可没有咒你的意思，只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去，您可别怪我心直口快。” 乔族长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他死命握着的拳头抖如筛糠，布满细纹的嘴说不出一个字。 乔五叔压着心里的火气，勉强道：“太太，这是……这是我们族里头的事，您怕是……怕是不好过问。” “哦。”贾敏凉凉一笑，“不便过问，那我就不问了。”她转头道，“妹妹，等我回家了，可要同我们家老爷好好说说私盐的事，谁知道还有多少漏网之鱼呢，得将他们都抓起来，才能安心啊。” 乔五叔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们……我们是无辜的，私盐……私盐贩子那些，我们不知情！” 贾敏漫不经心道：“无辜不无辜，知情不知情，上了公堂，打了板子，自然就知道了。” 自乔族长起，这几个人登时坐不住了，上公堂、打板子，他们这些两只脚都快入了土的，可不是要了命了吗！ 乔族长浑身都发抖了，从嘴里急急忙忙挤出一句话来：“让他当……让乔安当族长。” 贾敏这才重新和煦地笑起来：“族长是个明白人，我就没旁的话了，你们可还有？” 谁还敢说话，这几个人已经被吓得半死了。 见他们都无话，贾敏无意久坐，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向苏梅道：“咱们也该去看看两个小皮猴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玩了。” 苏梅笑着点点头，两人手挽着手走到门口时，苏梅忽然回过头来，最后说道：“年底祭祀，我会带着安哥儿回来的。” 就算满心不情愿，就算心里又怕又恨，乔族长还是带着人送到了门口，到她们的背影消失了，被安排在屋里端茶倒水但什么活都没干成的乔族长重孙忽然道：“曾爷爷，年底他们家再来，还给咱们送肉和白面不？” 乔族长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险些噎回去，他没好气地甩开重孙扶他的手：“滚蛋！” 重孙撇撇嘴，那……乔杨家的银子铺子地他们都得不到了，他自己又不是长子长孙，族长这个位置本来跟他也没关系，他不就这点盼头了么，干啥骂他？ 第53章 …… 姚家村种了许多树，夏日里正适合乘凉，乔安和黛玉走在树荫下，伴着轻风阵阵，听着树梢之上鸟雀的鸣叫声，黛玉不由笑了：“这里真好，咱们家里也该种些这样的树，才能引来鸟雀。” 乔安仰头瞧了瞧，道：“家里的树的确好矮，不过也有鸟雀的，就是少了些。” 夏禾闻言笑道：“咱们家里若也有这么多鸟雀，这样叽叽喳喳的，哥儿和姑娘该怎么安静读书，夜里只怕也难安寝了。” “这倒也是。”黛玉先赞同道，她不是排斥热闹的人，但该安静的时候还是需要安静的，可鸟雀显然和人不同，不会听人的话。 乔安也认同：“那还是少一些好，还要读书呢。” 两个人信步走着，间或说些没头没尾的闲话，倒也怡然自得。 日头南移，渐渐热了起来，虽说晌午时分蚊虫少，苏梅还是准备了些草药让他们佩戴在身上，众人虽走在树下，倒也不怕了。 丫鬟们随身带着水囊，不时提醒两位小主子喝些水，唯恐这大热的天再中了暑。 两个人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野花野草，就如同头顶高高的大树一样，没人说得上名字，但乔安和黛玉都兴致勃勃。 偶尔还有麻雀落在地上啄食，他们就小心地停下脚步，眼也不眨地看着，直到麻雀再次飞走。 走着走着，乔安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山道：“那里，那座山，我爹说他会去那里打猎，我有个兔毛的帽子，就是我爹打猎得来的。” 黛玉顺着乔安的手指看过去，远远看起来，山顶雾蒙蒙的，她惊呼道：“那山一定很高，你爹真厉害！” 乔安得意地抬抬下巴，道：“我爹是很厉害的，他还猎到过狼，但我没有见过，这都是他说给我听的，那个山我也没去过，我只知道它叫阳山。” “阳山？”黛玉好奇道，“山上有人家住吗？我娘说她在京城有个庄子，就在山上，里面还有温泉呢。” “没有人吧？”乔安不确定道，随即他又好奇，“温泉是什么？” 黛玉道：“是山上的泉水，很热，可以泡，等将来你也去京城，咱们可以让娘带我们去玩。” 乔安道：“会试要去京城，我将来肯定要去。” 黛玉便笑了：“端午咱们没能去庙里，等下次有机会去，我一定替你求一求神佛，请他们保佑你能早日去京城！” 乔安也跟着笑了：“神佛也不能教我读书呀，我还是求一求你更有用，回去你再给我讲《论语》行吗？” 黛玉当然点头：“好呀，等咱们回去娘也会同先生说的，既定了决心，咱们还是要早些准备。” “嗯。”乔安笑道，“笨鸟先飞嘛！” 黛玉忙去捏他的嘴：“瞎说瞎说，你哪里笨了，你聪明得紧，你先飞是为了飞得更高更远，才不是笨呢！” 乔安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呜呜”两声，等黛玉松开手，自己打了两下嘴巴，笑道：“你说得对，我很聪明的！”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自己说自己聪明的，让人听见了笑话你！” “我没有自己说自己呀，我是重复你的话。”乔安自有一番道理。 黛玉努努鼻子，道：“是啦，你最聪明！” 乔安急忙摇头，并且真心实意地赞扬道：“你才是最聪明的，我读书是及不上你的。” “哎呀！”黛玉捂着脸笑道，“你不要跟我夸来夸去了，夏禾姐姐她们都笑话咱们了。” 乔安闻言抬头看向周遭围着他们的丫鬟嬷嬷们，众人忙摆手笑道：“我们是高兴哥儿和姑娘都是顶顶聪明的人，旁人家的孩子再比不过呢！” 乔安吐吐舌头，道：“就像卖瓜的。” 黛玉纳闷：“什么卖瓜的？” 乔安眨眨眼，也不甚明白：“我爹说的，卖瓜的夸自己。” 周嬷嬷听了，绷住笑声，提醒道：“哥儿，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像是个俗话吧。” 乔安和黛玉都不懂了，一齐摇头：“不明白。” “呃……”周嬷嬷也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道：“是安哥儿吗？” 紧挨着乔安和黛玉的是丫鬟和黛玉的奶娘以及周嬷嬷，再外头是管家媳妇们，往外还有小厮和护卫，这么四圈人墙围着，他们又是两个小孩子，根本看不到一点外头的人。 不过乔安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是二丫姐姐吗？” “是我。” 黛玉小声问道：“二丫姐姐是谁？” “是……”乔安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童养夫的事。 不是童养夫，等长大了，他们就不能见面了，黛玉和乔安都期待着长大，但…… 乔安看向黛玉，她知道等长大了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吗？ 黛玉没有注意到乔安的眼神，她向王嬷嬷道：“这个姐姐既是安哥儿认识的人，嬷嬷让她过来说话。” 二丫不过十二三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护卫们瞧了几眼，断定她并无威胁，众人很快让出一个空隙，让她到了黛玉和乔安面前。 乔安回过神来，对于见到二丫姐姐，他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乔家那些曾经抱过他哄过他的人都变成了如今恶毒的模样后，他对于姚家村的记忆，关于美好的那一部分，除了爹，就只有二丫姐姐和曾经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们了。 第54章 “二丫姐姐，你可好？”乔安问道，说着话他看了看走过来的二丫，别的看不出来，但看脸色倒是不错，应该挺好的。 二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实道：“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吃得好了，穿得也好了，就是老爷……就是我那个公公，非得让我看书，还请了个城里的嬷嬷，要我学什么礼仪，可麻烦了。” 读书礼仪，黛玉也在学，她好奇地看向二丫，不明白哪里难了。 二丫注意到了黛玉的眼神，她看向黛玉，脸上红了一片：“你……你长得真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迷茫道：“啊？” 乔安也迷茫了：“二丫姐姐，你……” 二丫摆了摆手，道：“哎呀，你先让我看一会儿，不然老爷肯定要叫我回去，我好容易偷溜出来的！” 乔安警觉：“你偷溜出来，你没有告诉大人啊？” 黛玉也道：“那……姐姐，你家里大人要担心你的，你快回去吧！” 二丫不大在意：“我从小就跑来跑去，没啥好担心的，哎，你长得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安哥儿也好看，但还是你更好看。” 嬷嬷丫鬟们瞧二丫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这话听着……可真别扭，让人有种她想把她们家姑娘拐走的感觉。 几个丫鬟悄悄嘀咕了一阵子，由夏禾出面，帮黛玉和乔安劝着二丫回家了。 黛玉小声道：“二丫姐姐有些奇怪。” 乔安点头：“我以前都没有发现，可能是在那个财主家……”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 二丫姐姐这个童养媳当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不过，我是很好啦，虽然我不是林姑娘的童养夫。 乔安感觉到了深深的遗憾。 他在遗憾未来有一日，他再也不能和黛玉见面，这实在是太……太糟糕了。 乔安喃喃道：“其实挺好的……” 黛玉没有听清，疑问道：“什么好？” “做……”童养夫。 乔安及时把话咽了回去，娘说过，他们两家都没有这种事。 为什么没有？乔安暗暗不平，我想做童养夫，我想一辈子都能跟黛玉见面、说话、读书、做八段锦、听她弹琴…… 如今这些不过是小孩子幼稚的念头，没有什么缘由，不过是遇到了喜欢的小伙伴，不想要面对分别而已。 但一粒种子种下去，有一天它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唉。”乔安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我能一直跟你一起读书吗？” 黛玉歪了歪头，她觉得乔安也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黛玉脱口道：“咱们还是快回家吧！” 这里会让人变得奇怪，还是快快回家好！ “哎？”乔安蒙了一瞬，“回家？” 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 他/她真的好奇怪啊！黛玉和乔安不约而同的想到。 贾敏和苏梅派人来接他们回去时，乔安和黛玉还在各自沉思着今天奇奇怪怪的事，见到母亲他们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顿时将方才奇怪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坐上马车，乔安先问道：“娘，姨妈，你们……你们说了什么话，他们没人欺负你们吧？” “当然没有了。”苏梅笑道，“今儿我们只好好和族长、族老们说了话，并没有别的人在场。” 贾敏接着道：“族长和族老们说话也很和气，并没有欺负我们，你们不用担心啦。” “真的吗？”乔安瞪大了眼睛，前些日子他见到的人可不是这个模样。 “姨妈还能骗你不成？”贾敏笑道，“我们与他们说好了，咱们还和从前一样，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往后保证不会再寻你与你娘的麻烦。” 乔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的啊？” “真的！”苏梅保证道，“娘和姨妈都说了，你还不信？” 乔安愣愣地点头：“信信信！” 黛玉也问道：“娘和姨妈跟他们说了什么呀？” “唔……”苏梅笑了笑，道，“我们吓唬他们了呀，狐假虎威，他们可吓得不轻，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狐假虎威？”黛玉想了想，道，“那我爹就是那只老虎，娘，我说的对不对？” 贾敏失笑，道：“是，你爹是大老虎，别提多厉害了，人家一听到就害怕呢。” 黛玉纠结道：“可是，娘，你教过我，狐假虎威不是好的呀。” 贾敏微一思索，慢慢道：“我同你姨妈方才在跟乔家族长说话，若是论辈分，他是安哥儿祖父的亲哥哥呢，但如今他却仗着这个长辈身份来欺负安哥儿，还欺负你姨妈，玉儿，我教你读过《孝经》的，你还记得吗？” 黛玉惊讶道：“那……那他，那个族长他怎么能欺负安哥儿呢，他们明明是很亲近的关系呀！” 黛玉原本并不知晓原来乔族长和乔安的关系如此之亲近，林家虽无亲近堂族，但黛玉见过旁人家的堂姐妹呀，她们是多么的亲近！ 乔安立即摇头：“我跟他才不亲近呢，他欺负我娘，我讨厌这个人。” 黛玉点头道：“他就是个大坏人！” 贾敏笑了笑，道：“玉儿，你说得对，狐假虎威，以势压人，都是不对的。我们首先要做的自然该是正直君子，但对方手里握着锋利的利刃，还要企图伤害我们时，我们就顾不上君子的反击了。” 第55章 黛玉若有所思：“对待不讲理的人，咱们也没有办法讲理了。” “是啊。”贾敏叹一口气，她只能帮苏梅母子一时，往后能不能彻底压下乔家族人的贪念，还得靠乔安长大后支撑起家业才行。 乔安靠在母亲身上，听着贾敏的话，他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马车慢悠悠地回到林家时，除了苏梅，车上其余三个人都已经累得睡着了。 贾敏靠在苏梅身上，两个孩子挨着又靠在贾敏身上，苏梅瞧着，没忍住笑了笑，才伸手轻轻推了推。 “到家了。” 贾敏先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珠转了转，看清是在何处后，脑子才反应过来，车上没外人，她也不顾大家太太的仪态，用力搓了一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苏梅伸长了手臂，扶着两个孩子靠着马车车厢坐好。 “这可真是……”贾敏嗓音有些哑，过来服侍的丫鬟忙递了水囊过来。 贾敏摆摆手，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到家了还要这个，去沏杯茶，要雨前龙井。” 后头的小丫头忙跑着去了，王嬷嬷和周嬷嬷过来从苏梅手里接过黛玉和乔安。 黛玉清醒了一分，含糊问道：“娘，到哪里了呀？” 贾敏拿食指蹭蹭她的鼻尖，笑道：“到哪里了，到家了呀。” “啊……”黛玉揉揉眼睛，看看周围，“真的回家了。” 贾敏怕她白日里睡多了夜间走了困，接着开口引她说话：“是呀，真的回家了，傻孩子，你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不成？” 黛玉打了个哈欠：“嗯……没有不认得。” 乔安动了动脑袋，也清醒了一点，眼睛还没睁开，口中已经说道：“嬷嬷，我有点饿了。” 苏梅笑了：“这个是被饿醒了。” 乔安顺着声音转头，眼睛半睁不睁：“娘，你回来了，天黑了吗？” 苏梅揉了揉他的脸蛋，笑道：“是，天黑了，你该睡觉了。” “可我饿了……”乔安委屈巴巴道。 众人都轻声笑起来，乔安和黛玉这才完全睡醒了，脑子也不糊涂了。 贾敏吩咐道：“去厨房瞧瞧可有现成的点心，没有就让他们做两道简单的，再先沏杯奶茶来垫垫。” 点心自然是有，等四个人分别梳洗好换了衣裳，在屋里坐下时，热腾腾的荤素点心已经摆在桌上了。 奔波了大半日，不只是乔安，黛玉、贾敏、苏梅也都饿了，几个人便都吃了些点心。 两个小孩儿不能喝茶，贾敏命人拿了一瓶香露，调到水里，让乔安和黛玉吃了，两个人都喜欢得很。 此时正不早不晚，过了午饭和中觉的时辰，距离晚饭又还有些时候，几个人坐着闲话一阵，贾敏和苏梅起身去见了贾化，说明乔安科举读书之事，好让先生能斟酌着教书。 一听她们说科举一事，乔安被勾起了读书的念头，忙让丫鬟去他屋里拿书，黛玉也命人拿了书来，两个人一齐坐着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期间贾敏和苏梅回来，见他们专心，不欲打扰，出去说了会儿话，才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黛玉和乔安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得过叮嘱，要在他们读书入神时提醒两位小主子休息，看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王嬷嬷就过来说道：“哥儿，姑娘，歇歇眼睛，别累着了。” 乔安正好觉得渴了，便放下书过来喝水，黛玉却不愿意，还是端坐着读她的书。 乔安过来捏捏她的肩膀，问道：“你累了吗？我给你捏捏肩。” 黛玉肩膀一动，笑道：“我才不要，你又不会。” “我会，不信你试试。”乔安道。 黛玉半信半疑，她将书放下：“你真的会啊，那试试……” 第31章 黛玉愿意让乔安试试，身边伺候的人却不敢，唯恐两个孩子玩闹起来，王嬷嬷忙道：“姑娘先喝口水，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呢，也渴了吧？” 方才专心看书时不觉得，这会子歇下来，黛玉便觉出口渴了：“嬷嬷，还要才娘说的那个香露。”又问乔安，“安哥儿，你要吗？” 乔安当然点头：“要，我还想喝奶茶。” 黛玉笑道：“娘说没点心才喝奶茶呢，你吃了点心，就惦记着这碗奶茶了。” 乔安摇头晃脑地笑道：“我已经几天没有喝奶茶了，有点馋是可以的吧。” “可以可以。”黛玉大笑出声，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 乔安扶住她的肩膀，笑道：“那我给你捏肩膀了呀。” 黛玉忙正襟危坐，只是脸上仍带着灿烂的笑意：“好啊。” 还不等有人再劝，乔安就将手按在黛玉肩头，轻轻捏起来，但他小小一个手，力气又小，片刻黛玉就断言道：“你的确不会。” “真的吗？”乔安不信，手搭在黛玉肩上探头去看她的表情，“我爹说我会的。” 黛玉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抬眼看他：“姨父说得对，虽然你只会一点，但和完全不会还是不一样的。” 乔安仰头想了想，又垂首道：“我就知道我爹肯定又在哄我呢，不过没关系，我回头就学，等我跟我娘学会了再来给你按。” “我娘也常哄我的。”黛玉轻快地说着，眼睛却瞄着乔安的表情，“大人嘛，都喜欢哄小孩儿。” 乔安哼了一声，对大人这种行为很不满，他信誓旦旦道：“以后我是大人了，绝对不会哄小孩儿。” 第56章 黛玉笑道：“我也不会。” 王嬷嬷端了两杯水过来，加了香露后清香扑鼻，两个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各捧了一个小小的官窑茶杯，慢吞吞喝着水。 纵然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两个人还是感觉到了热。 黛玉道：“怎么突然好热啊，咱们回来时还没有这么热呢。” 乔安正拿扇子扇着风，因喝了热水身上有汗，闻言他移了移位子，让风也能扇到黛玉身上。 “真的很热。”乔安纳闷道，“以前……昨天也没有这么热，为什么突然变热了？” 侍立在旁为黛玉打扇的冬竹道：“方才天忽然阴了，屋里闷闷的所以才热，今天夜里怕是要下雨呢！” “下雨啊，下雨好呀。”乔安笑道，“下了雨就能凉快一些。” 黛玉将水喝干净，自己拿过团扇来，把乔安的手推回去，道：“我喜欢听雨声，伴着雨声读书最有意趣了。” 乔安可惜道：“夜里下雨就不能读书了，等下次白日里下雨咱们再一起读书。” “这次的雨还没有下，下次你们就已经打算好了。”贾敏说着话走了进来，看他们两个人一人一把扇子，就明白了，“这一阵是太热了，都盼着下一场雨，好凉快凉快呢。” 乔安往贾敏身后望去，见除了丫鬟再无旁人，他并不意外：“姨妈，我娘呢？又去医馆了呀。” 听出乔安的习以为常，贾敏心生怜惜，过来摸摸乔安的头，道：“你娘往医馆里去瞧瞧，天热了，多有中暑的，医馆不免忙些。” 乔安便道：“那快些下一场雨凉快了就好了。” 众人都期盼的这场雨在晚饭时分落了下来，此时桌上只有贾敏、黛玉、乔安三个人，林如海和苏梅一个在衙门一个在医馆，都还没有回家，好在他们都是坐马车出门，倒不怕淋雨。 一时饭毕，雨势渐渐更大了，哗哗的雨声打在人耳朵里，倒让人静不下心了。 林家这处宅院没有玻璃窗户，乔安和黛玉只能隔着窗纸看朦胧的雨幕，因为贾敏不许他们出屋，怕有雨吹进廊下淋到身上受凉。 “雨好大，已经看不清路了，下雨也不能打灯笼，马车是不是也不能走了，我娘和姨父怎么回家？”随着雨越来越大，乔安的欢喜褪去，转而担心起来。 黛玉回头看向母亲，她也在担忧：“娘？” 贾敏丢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揉揉两个孩子的头，柔声安抚道：“我派人过去同他们说了话，也嘱咐了驾车的车夫慢些，不要急着回家，等雨小了再起身也不迟，或者歇在那边也行，衙门里医馆里都有能歇息的地方，虽说简陋些，到底能容身，比冒雨回来还好些。” 因要引开两个孩子的注意力，贾敏命夏禾将自己才打好的络子拿过来，笑道：“瞧瞧，我才打好的，安哥儿不想要扇坠，单这一个带着也好，又轻便。” 这是个梅花花样的络子，样式精巧，一瞧就是费了功夫的，乔安自然喜欢，笑着接了过来，口中道：“多谢姨妈，真好看，姨妈您打的这个络子真好看。” “当然好啦。”黛玉笑道，“我娘不只打的络子好，绣的香袋也好，帕子也好，样样都好。” 黛玉随身佩戴的香袋就是母亲做的，乔安见过多次，他自己装驱虫药草的香袋是百合做的，两人的手艺的确天差地别。 乔安连连点头：“姨妈好厉害！” 贾敏笑道：“觉得娘做得好呀，正好，说了要教你女红，一时忙着险些忘了，不如明日就开始学，玉儿觉得可好？” 黛玉并不畏惧学新东西，听了母亲的话当即点头：“这会子娘也有空闲，现在就学也使得。” 贾敏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夜里蜡烛太暗了，对眼睛不好，等明儿天晴了，屋里亮堂堂的，娘再教你。” 乔安听了忙问道：“姨妈才就费眼睛了，您眼睛疼吗？” “姨妈多点了蜡烛，没事。”贾敏矮下身子，好让乔安和黛玉看得清楚，“你们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好好的？” 乔安和黛玉瞪大了眼睛瞧，见贾敏的确并无异状，才点了点头，黛玉道：“娘以后可不能夜里做针线了，您只让我们夜里不读书，自己却明知故犯。” “好好好，以后我不做就是了。”贾敏无奈又熨帖地笑道，“我多少日没动过针线了，今日不过拿了拿线，倒让你们抓到短处了。” 乔安认真道：“姨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真的要改。” 黛玉也一脸严肃：“娘，你要改。” 贾敏也绷着脸，忍着笑道：“改，一定改。” 外头忽然传进来一阵吵嚷声，贾敏忙定神细听，这才发现是苏梅冒着大雨回来了。 苏梅虽披了蓑衣，从前头过来时，也沿着游廊处走，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淋湿了外头的衣裳。 乔安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喜出望外，脚一抬就要冲出去，却被贾敏给拦住了。 “可不能淋了雨。”贾敏弯腰将乔安搂住，又吩咐人打热水拿干衣裳给苏梅。 苏梅刚好进门来，听到贾敏的吩咐，一笑，道：“我已经让人去煮姜汤了，虽说一路上都有遮雨的，但今儿这雨也太大了，还是淋了雨，再觉得没妨碍，我想还是喝上一碗姜汤，别明儿真得了风寒。” 贾敏深觉有理：“妹妹说得是，也给这两个孩子喝一碗，趴在那儿看了多久的雨，别受了寒。” 第57章 “啊？”乔安登时苦了一张小脸，“我们没有受寒，姨妈，我跟姐姐都没有出屋子，不会受寒的。” 黛玉也连声道：“对对对，娘，我两个都好得很，姨妈，你说人好好的是不是不能喝姜汤？” 苏梅正擦头发，闻言沉吟片刻，温柔地笑道：“喝上一碗也无妨，现在是没出门，一会儿要睡觉了，你们还是要出去的，不如提前喝了，就不必让厨房做两次了。” 姜汤是一定躲不过去了，乔安和黛玉你挨着我我靠着你，一起叹了口气。 乔安嘟囔道：“哪有夏日受风寒的……” “就是，这么热的天，怎么可能受风寒……”黛玉嘀咕道。 贾敏轻轻敲他们两个人的额头，笑问道：“说什么呢？” 黛玉顿时眼前一亮：“娘，你也要喝姜汤呀，你出去过，姨妈，我娘也要喝，是不是？” 黛玉这次的话得到了苏梅的赞同，她转到里间去换衣裳前，先朝贾敏点了点头：“左右已经煮了，姐姐也喝一碗罢。” 于是，贾敏也皱起眉头来。 乔安小声向黛玉道：“原来姨妈也不爱喝姜汤。” “好辣。”黛玉道，“肯定没有人喜欢。” 乔安用力点头：“没错，没人喜欢喝姜汤。” 姜汤端过来之前的等待实在太煎熬，黛玉和乔安便到棋盘前坐下，两个人赶围棋玩。 不同于第一次的大胜，乔安后头同黛玉赶围棋，总是输多赢少，这一次也是如此。 乔安托着下巴困惑道：“为什么呢？初学时我还很厉害的。” 黛玉笑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赶围棋也是同样的道理，初学时就是你最大的本事了，不能进步你就退步了嘛。”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嘛。”乔安收拾好棋子，又打起精神来，“肯定是你更好了，我没有退步的。” “是吗是呀，我更厉害了。”黛玉难免得意了几分，抬着下巴道，“要不要我让着你呀？” 乔安摇了摇头，道：“不要不要，你让我，我怎么更好呀！” 第32章 贾敏端了姜汤过来，恰好听到这话，不由笑道：“玩这个倒较起真来了，明日还是正经学下棋的好，别让人看见了，以为咱们家的孩子看到围棋就只知道玩，连正经下棋都不通。” 突然又多了一个要学的，乔安和黛玉都接受良好，眼下让他们两个更痛苦的显然是贾敏端过来的姜汤。 一人面前一碗，贾敏就在旁边看着，黛玉和乔安对视一眼，都知道他们肯定逃不过去了。 苏梅也端了两碗过来，递给贾敏一碗后，道：“来，咱们一起喝。” 有母亲陪着一起，对于辣辣的姜汤，黛玉好接受了许多，但乔安并没有，因为他娘不怕喝姜汤。 苦着脸闷头灌下去，又漱了口，乔安拍拍胸口，道：“我想吃蜜饯。” 苏梅道：“一会儿就要睡觉了，不能吃，不过可以吃个别的。” “别的？”乔安想了想，但想吃的太多，他反而说不出来了。 贾敏便道：“蜜饯太甜了，吃个不甜的，有盐渍的青梅，尝尝如何？” 乔安和黛玉都没有吃过盐渍青梅，听贾敏提起当然说好。 等丫鬟去拿盐渍青梅的空当，贾敏道：“还是那天听夏禾说起来，有个小丫头让人从外头给她买了一包青梅，夏禾尝了一个，觉得味道倒是不错，我嫌外头的不干净，就吩咐厨房试着做做，前儿便有人来回我说成了，只是事忙，这会子才得了空尝尝。” 如今贾敏和黛玉身子好了许多，吃饭也有胃口了，加之有个爱吃的乔安在，贾敏才对丫头们随口一句话提起的吃食上了心，从前她哪有心思在这上头。 乔安忙道：“姨妈，外头有好多好吃的，我见我爹吃过，不过他也不许我吃。”说到这里，他哀怨地看了眼母亲。 苏梅失笑：“对，就是我不让你爹给你吃的。” 乔安噘嘴道：“但你们都能吃。” “我不吃，你看，你姨妈也不吃，你姐姐也不吃。”苏梅笑道，“你爹非要吃那是他嘴馋，你就是随了你爹。” 贾敏和黛玉听了都笑起来，贾敏笑道：“安哥儿馋些也无妨，咱们家还是能满足你的口腹之欲的。” 乔安看了看屋里的人，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就更加丧气了：“那以后我们出去玩，也不能吃外头那些好吃的了。” 黛玉不由笑道：“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出去吃好吃的啊？” 乔安老实道：“我可以都想。” 除了乔安，满屋子主仆都大笑出声，贾敏边笑边揉了揉乔安的头：“这样，你有喜欢的想吃的，就要人记下，回来姨妈让厨房做给你吃，那你不就能吃到了？” 听了这话，乔安立即欢欣雀跃起来。 四人说笑了一阵，吃过盐渍青梅，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变小的趋势，林如海派人回来说他今儿不回，瞧着时辰不早了，四个人便各自去睡觉了。 回了西院洗过澡，苏梅晾着头发顺势拿过一本医书来看，乔安见了便道：“娘，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你怎么又夜里看书了。” 苏梅道：“我就看一小小会儿，等头发干了我就去睡觉。” 乔安便拿了布巾来，爬上凳子给母亲擦头发。 苏梅既无奈心里又暖洋洋的，她将医书放下，道：“你瞧瞧蜡烛，屋里是不是很亮堂？” 第58章 “那也不行呀。”乔安手小，包不住长而密的头发，他就一点一点慢慢地擦，口中还一心二用地回应母亲的话，“蜡烛的亮和白天的亮不一样，这个亮对眼睛不好的，姐姐说她爹眼睛就不好，都会戴眼镜，那个眼镜带着可不舒服了，还会晕呢，娘可不能戴眼镜。” “好好好，娘不带，听我们安儿的，往后夜里我都不看书了。”苏梅应着，忽而又想到，“林老爷戴眼镜自然戴合适的，怎么会晕？” 乔安一时卡住了，只闷头擦头发，不吭一声。 苏梅一笑，道：“是黛玉偷偷戴过了。” 乔安小声道：“没有偷偷，姨妈知道的。” “哦。”苏梅揉了揉额头，道，“你也偷偷去试了。” 乔安更小声了：“本来是偷偷的，但姨妈不知道怎么就晓得了，我好奇嘛，姐姐就陪我去了，姨妈让我们下次要同她说，不许偷偷再溜去姨父的书房。” 苏梅撑不住笑了：“你们身边跟着那些人呢，她们又不是瞎子，做些什么能瞒过你姨妈去？” 乔安眨眨眼，忍不住也笑了：“太傻了，娘，我太傻了，你不能告诉姨妈和姐姐。” “行，谁都不告诉。”苏梅转身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好了，让嬷嬷待你去睡觉罢。” 次日天空碧蓝如洗，一大早便让人感受到浓烈的热浪袭来，每日例行的八段锦和五禽戏做完，贾敏、黛玉、乔安三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丫鬟们早备好了热水，预备伺候主子们洗脸洗手的，但贾敏觉得身上粘腻，非得洗个澡才好，丫鬟们听了又忙吩咐婆子再去提水。 等三个人各自洗了澡，换了身轻便干爽的衣裳再次坐到廊下时，神情总算放松了些。 黛玉托着下巴道：“昨儿明明才下了雨，今日也没觉得凉快。” 贾敏道：“年年都是如此，等到了立秋，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乔安满含期望：“快些到立秋罢。” 贾敏笑道：“你越想快越觉得慢，不如不想，热也是如此，你越想越觉得热，老话说心静自然凉，咱们都安静地坐着，慢慢就觉得凉快了。” 正好夏禾过来问可要摆饭，贾敏便道：“走，先吃饭，这一天才开始呢，看咱们折腾的。” 黛玉和乔安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吃过早饭，乔安和黛玉照例要去上学，对于这个先生，每日都会过问两个孩子课业的贾敏觉得贾化也算是无可挑剔了。 两个孩子好生读书，苏梅医馆也好好的，乔家也已经定了——离开姚家村前，贾敏令小厮给了里正一个银锭子，要他瞧着乔家人，若有动作，他们好能及时知晓。 贾敏如今牵挂的就只有林如海了，这次他虽抓了不少私盐贩子，但他们却不是上次刺杀他的元凶，这就意味着扬州的盐政仍然没有肃清，皇帝的旨意仍旧没有完成，林如海依然不能安心，更不能为乔杨报仇。 想到这些事，贾敏欲要叹口气，但想到自己多思无益，不能帮到林如海不说，再因为多思生病更是得不偿失。 这口气到底没能叹出来，贾敏甚至试着安慰了自己，现在既然能抓到这些私盐贩子，往后自然也能查到真凶，只要将扬州盐政肃清，那些歹徒自然无处藏身！ 贾敏坐下来细思片刻，深觉很有道理，那些歹人敢刺杀朝廷命官皇帝亲命的巡盐御史，说明扬州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那么他们就不会轻易离开扬州，并且，林如海的手段越严厉，他们越会觉得风声鹤唳，等到他们耐不住性子狗急跳墙，就是人赃并获之时！ …… 虽则夏日炎炎，人心难免浮躁，却并没有影响到黛玉和乔安读书，只要拿起书本，两个人好似就将炎热淡忘了。 一张大字写完，乔安抬起脸来让周嬷嬷给他擦汗，随即才低头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字。 与昨日相比，并没有太大的进益，但乔安并不失望，练字非一日之功，需要日积月累苦练不缀，才能练成一手好字。 百合端了蜜水过来：“哥儿喝口水。” 乔安接过水来，先看了眼时辰钟，才小口小口喝着夏日里显得尤为热的水。 百合见状笑道：“姑娘这会子还在跟太太学女红，哥儿待会儿再过去也不迟。” 乔安没有答话，他现在每日和黛玉一起上学，也一起做先生的工课，下午还会一起读书一起学棋，用完晚饭也会一起玩闹，但他们也有不一起的时候，那就是黛玉跟随母亲学女红和学琴时。 其实我也可以学女红和学琴……起初乔安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然而他毕竟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科举的大事，与其这会子粘着黛玉，不如用功读书，早日取得功名。 乔安天真地想，等我取得功名，不知道能不能做黛玉的童养夫呢？ 除了做个好官、保护母亲和弱小外，乔安科举的缘由又增加了一个，那就是能和黛玉一直一直在一起。 而且，在乔安心里，和黛玉一直在一起和保护母亲是并列首位的，旁的要往后排。 对于幼小的乔安来说，他能想到永远和黛玉在一起的办法，就只有能够成为黛玉的童养夫。 现在这个想法还是只属于乔安的小秘密，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黛玉在内。 也许是因为母亲曾经提起这是不可能的事，也许是因为乔安说不清楚的直觉，他选择将这个念头压在了心底。 第59章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地上湿漉漉的，乔安带着自己的小秘密避开泥泞的小路，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直到正院去寻黛玉，趁着才下了雨的丝丝轻风，二人命丫鬟将棋桌搬到廊下对弈。 第33章 两个初学围棋的孩子下棋，也算是棋逢对手，纠纠缠缠两刻钟这局棋才算结束。 乔安拾起棋子放到棋篓中，黛玉则是吩咐人舀水洗手。 乔安问道：“有什么鲜果吗？” 夏禾回道：“有西瓜、杨梅和樱桃，都拿来给哥儿和姑娘尝尝？” 乔安谨慎地往四周瞧瞧，确认不见贾敏的身影，方小声道：“夏禾姐姐，能将鲜果子放到冰鉴里头凉一凉吗？” 黛玉闻言也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夏禾，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去年夏日如何过得他们早就记不清了，冰过的果子吃没吃过，更是记不得，但不论从前吃没吃过，都不妨碍他们今年想吃。 夏禾坚决摇头：“哥儿，姑娘，太太和苏大夫三令五申，不许你们吃冰过的果子，井水湃过的也不行。” 黛玉噘嘴道：“可我不想吃热果子。” 夏禾陪笑道：“哪里热了，姑娘想，这果子又没有上笼屉蒸，怎么会热呢，这样吃和冰了的一个味道，也一样解暑。” 乔安耷拉着眼皮道：“是没有上笼屉蒸，但屋里跟笼屉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热。” 夏禾和其她三个大丫鬟对视一眼，正要齐心协力哄一哄因吃不着冰果子垂头丧气的两位小主人，就见乔安直起腰来，道：“我们下午再请先生讲一个时辰的书罢！” “啊？”黛玉傻了片刻，“为什么？” 倒不是黛玉不爱上学读书这件事，而是乔安这话说的实在太过没头没尾，由不得人不诧异。 乔安道：“多读书好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吃冰果子了。” 黛玉紧绷着小脸，认真点头：“我们去跟娘说，请她同先生商议。” 原本在林家是没有人吃冰果子的，是苏梅吃的时候被乔安看见了，他闹着要尝，苏梅不同意，说小孩子肠胃弱，吃不得这些，得等他长大了才能吃。 乔安什么话什么事都不会瞒着黛玉——除了童养夫的小秘密，于是很快黛玉也知道了果子的另一种吃法，可以放在冰鉴里或者在井水里湃一湃，吃起来就会有一股凉意。 可才说出口，贾敏就断然否决了，她待两个孩子素来称得上宠溺，但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乔安和黛玉铩羽而归，反而愈发心心念念起来，不尝一尝冰果子倒好像是多么大的遗憾似的。 对于孩子们好学一事，贾敏很是欣慰，但就像小孩子不能吃冰果子一样，她认为小孩子固然要读书，却不能苦读，如今乔安和黛玉已经足够用功了，再加一个时辰，贾敏怕这两个小孩儿的身子受不住。 贾敏摸摸乔安的头，道：“姨妈知道安哥儿要紧科举之事，可你才几岁，小时候先养好了身子，往后自有多少年让你读书呢，实在不必急于这一两年。” “玉儿也是，你尚且在养病呢，读书再要紧，到底没有养好身子要紧，你说是不是？”贾敏又将黛玉拉到身边来，温声说道。 两个孩子霎时都没话说了，好在他们不是那等不遂心意就要哭闹的孩子，虽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接受了。 贾敏为哄一哄他们，想了想，道：“后日是知府太太的生日，何知府要为她做寿，往各家都散了帖子，咱们家也收到了两份，到时候你们也跟着去玩，上次见的人可还记得，这次还能同他们一起玩。” 乔安诧异道：“我娘也要一起去啊，她以前都不爱去的。” 贾敏笑了笑，道：“从前你娘一个人不愿意去，这次有我陪着，她就喜欢了。” 黛玉故意捂着脸笑道：“娘原来是拐着弯儿自夸呢，羞羞。” 贾敏抬手欲拧黛玉的脸蛋：“小丫头，你还会笑话娘了……” 乔安踮起脚来抱住贾敏的手，笑嘻嘻道：“姨妈说得对，我娘喜欢姨妈，我也喜欢姨妈。” 贾敏被哄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孩子，姨妈也喜欢我们安哥儿。” 黛玉努努鼻子，向乔安笑道：“难怪你爱吃甜的呢，原来是为了说好听话儿。” 乔安眉眼弯弯，眼神澄澈天真：“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喜欢姨妈，也喜欢你呀。” 黛玉笑盈盈道：“我也喜欢姨妈。”然后就瞧见乔安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她不禁笑容更灿烂了，“好啦，也喜欢你。” 乔安心满意足地拍拍胸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孩子们这样童言稚语的话，贾敏听了笑得更开心了，起初那一两日她还想过两个孩子处不来也无妨，如今见他们与同胞的亲姐弟没什么两样，除了觉得小孩子的心思大人猜不透外，更觉欣慰。 乔安和黛玉都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自幼伴着长大，往后能互相照应，对两个孩子都是件好事。 …… 林如海回来时贾敏和黛玉正在廊下纳凉，如今白日天长，这会儿天色还亮着。 贾敏吩咐人舀水倒茶，回屋拿了家常衣裳，伺候林如海换下官服。 “今儿怎么只你们娘儿两个，安哥儿不在？”林如海接过茶盅来，先问了一句。 贾敏笑道：“他娘回来得早，将他带回去洗澡了，眼下这天热的，两个孩子都要受不住了。” 第60章 林如海忙道：“玉儿身子弱，你吩咐跟着她的人多瞧着她，可别中暑了，夫人也是，那毒日头底下，可万万去不得。” 贾敏道：“每日都熬了解暑气的水喝着，我同玉儿都好。那方子我也给老爷了，你千万吩咐人在衙门里煮上，别哪天忘了，这样老爷便宜不说，底下人得了好，也会记着老爷的恩典。” 林如海笑道：“多亏了夫人，我该给你道声谢，近来虽忙，有那么一桶水喝着，差役们也不抱怨了，我办事更加便宜，扬州盐政清明指日可待。” 贾敏笑道：“这却不是我的功劳，全是苏大夫的方子好，老爷要谢得去谢她才好。” 林如海搁下茶盅，笑道：“正是正是，可巧这会子还算早，我去……” 贾敏忙拉住林如海，笑道：“我与老爷说笑呢，老爷不知道，苏大夫最不爱这个，你郑重其事地去谢她，往后她可不敢跟咱们家来往了，有什么话我去说便是了，她也不会拘谨。” “有夫人代劳，自然好。”林如海携了贾敏的手往外头去，“乔义士和苏大夫都于咱们家有恩，安哥儿如今要科举，往后我自会提携帮扶他，前些日子这事没定下时，我还忧心过，这孩子若没有科举的意思，咱们也不好强逼他，我想帮他，都不知道该寻什么门路了。” 黛玉正与夏禾说话，瞥见父母出来还未开口就听到了父亲的话，她只听了个尾巴，遂好奇道：“爹要帮谁？” 林如海温和地瞧着女儿，笑道：“你们说什么呢，笑得倒是开心。” 黛玉道：“夏禾姐姐绣了个荷包给我，她的针线好，我正同她讨教呢。” 夏禾忙道：“姑娘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日久天长练熟了，往后姑娘自然比我好。” “好不好的不要紧，自有针线上那些人呢。”贾敏笑道，“姑娘跟前的小丫头，夏禾，你瞧着些，看有没有机灵的，让人同你学学。” 夏禾忙答应了。 林如海也道：“玉儿每日要读书学琴，又要学女红，还添了下棋，可别累着了。” 黛玉笑道：“不累的，爹放心，你们坐着呀，我仰头看你们好累的。” 贾敏和林如海都笑了：“好，坐着说话。” 早有丫鬟搬来了林如海的椅子，上头虽铺了凉簟，只是夏日里也觉不出凉快，聊胜于无罢了。 黛玉还惦记着方才的问题，又问道：“爹到底在说帮谁呀？” 贾敏笑道：“这会子说了你也不懂呀，你爹说要帮安哥儿呢。” “哦，我懂啊。”黛玉道，“爹是探花，安哥儿要科举，他当然能教安哥儿了，只是爹太忙了，没有功夫教我们。” 贾敏拿帕子给黛玉拭汗，又吩咐人给黛玉倒水，林如海接过新沏的茶，道：“你们先生难道不好？待爹有空闲了，也教你们念书。” “好啊，先生教得好，不过没有娘好，有没有爹好，我就不知道了。”黛玉自启蒙时，就是听母亲教诲，对于父亲的信任，则是来自于他的探花身份。 贾化不过是寻常二甲进士，林如海却是一甲的探花，自然贾化教得好，林如海只会比他更好了。 林如海捻须道：“这个先生请对了。” 至于他与贾化谁更好，林如海觉得就不必比较了，若他为女儿讲过书，女儿自然会觉得他比贾化好。 贾敏也道：“到底是进士，自然不会差了。” 有管事媳妇拿了一个锦匣过来回话：“太太吩咐给知府太太准备的生日礼，请太太过目。” 冬竹下去接了，过来请贾敏看。 林如海顺口叮嘱道：“咱们与扬州各家官眷都不必太亲近了，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说，陛下也在瞧着，当谨慎些。” 贾敏道：“我知道。” 黛玉托着下巴，将父母的话听在耳中，心内感叹，大人好复杂。 第34章 知府太太的生日宴，除去请了各家女眷，前头何知府还置了酒席来宴请男客。是以何家今日热闹非常，人群熙攘，炎炎夏日中，让人不由得心生烦躁。 人多口杂，苏梅不便说话，心里对何知府却是更加鄙夷不屑了。 何知府张罗这一场哪里是为了冯夫人的生日，分明是借机经营他的官场人脉呢。 乔安和黛玉乖巧地跟在母亲身边，让他们叫人时，就脸上带笑地冲着人行礼，许多人身边也都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大多都是乔安和黛玉上次见过的。 刚同一位官太太见过礼，她身边有个六岁的小子，长得虎头虎脑，让人印象深刻，等人走了，乔安悄声道：“上次怎么没见过他呀？” 黛玉道：“可能是上次他不能出门或者去别的地方了，你一会儿可以去找他说话，不然干巴巴坐着，也怪没意思的。” 乔安纯粹好奇而已，并没有想和他多说话的意思，他更在意黛玉的话，就道：“你上次玩得高兴，嗯……我也不知道是和谁，你还去找她们吗？” 黛玉道：“也得看人家还愿不愿意和我玩呀。” “她们肯定愿意。”乔安笃定道，所有人都会喜欢黛玉。 想到黛玉上次别人一叫就将他抛到脑后，同别人玩得开心的模样，乔安磨磨蹭蹭又往黛玉身边凑了凑：“你是愿意跟她们一起玩，还是更愿意跟我玩呀？” 黛玉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乔安将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她不禁笑了，道：“我愿意跟她们一起玩，我们也不能日日在一起呀。” 第61章 “哦。”乔安垂下脑袋，“你想和她们日日在一起。” 黛玉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她忍了忍，方小声道：“谁说我要跟她们日日在一起了，那时候我是主人家嘛，人家叫我，我怎么能推脱？” 乔安眨了眨眼，嘴角耷拉着：“你说，你愿意跟她们一起玩的。” “跟她们一起玩也算有意思，我的确愿意呀，但不能同她们一起玩，我也没关系，因为还会有其他有意思的人。”黛玉道。 乔安想了一会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她们没有不可替代性。 “那我呢？”乔安想着，嘴里也问了出来。 黛玉以为乔安问她跟他玩是不是有意思，但这如何比呢？ 她往乔安身边靠了靠，两个人已经肩膀挨着肩膀了，她笑吟吟小声道：“她们不过是偶然见一面的陌路人罢了，你当然不一样啦。” 乔安立即眉飞色舞起来，以至于吓到了被母亲布政使司左参政夫人杜氏带着过来和贾敏说话的杨盛，杜氏亦没有忽略苏梅，同她说了两句话，才带着儿子再去见别家太太。 杨盛回头瞧了乔安好几眼，贾敏看见了，低头问乔安：“安哥儿，杨家少爷上次到咱们家里去，你们说话了对吧，你瞧，他还记着你呢。” 自来到林家后，除了林家人，乔安见到的外人不多，是以他也还模糊地记得这位不重要的杨盛小少爷。 乔安点头，道：“嗯，他不爱出门见人，也不爱读书。” 苏梅笑了笑，道：“你知道就罢了，别当着人家的面说。” 乔安煞有介事道：“我知道，庄稼都是别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 “什么？”黛玉惊讶地追问，她没有听过这句话，“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好？” 乔安道：“庄稼，就是咱们吃的米在地里头种着时，就叫庄稼。” “哦！”黛玉明白了，又好奇起来，“米在地里是什么样子，也是白色的吗？” 乔安摇头道：“不是，是绿色的，咱们那天回村子的时候，没有到田地里去，下次咱们再去看。” 黛玉点头：“好呀，我还没有见过呢。” 苏梅和贾敏听他们说话都笑了，贾敏道：“不单是绿色的，还是黄色的呢，是该去瞧瞧，不然哪天咱们家也要有何不食肉糜的事了。” 苏梅道：“等秋收的时候，带你们去看看地里的大米是什么样子的。” 乔安和黛玉正要高兴应声，却见冯夫人见过了别家太太，要过来和贾敏说话了。 因近来冯夫人与苏梅交集颇多，又因为中毒一事不好与外人说，更与苏梅说过些知心话，是以她见到苏梅与别家官眷碍于贾敏的身份客套不同，她对于苏梅本人就有发自内心的敬重。 贾敏见多了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来冯夫人的态度，她不由惊疑，苏梅是治好了冯夫人的什么病？这得是救命之恩了吧？ 贾敏本以为这个疑惑她是得不到解答了，毕竟苏梅不会说，她再疑惑也不能去问，但没想到，宴罢各人赏花闲聊时，冯夫人悄悄令丫鬟将她与苏梅请到了卧房。 何家的宴席菜色精美味道绝伦，若不是母亲看着，乔安一定会再次吃撑，高门大户自有礼仪，乔安虽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懂事，但这幅堪称贪吃的姿态还是让不少人暗暗摇头。 杨盛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和大人不同，大人们嘲笑乔安小门小户没规矩，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杨盛却很羡慕乔安，他也爱吃，但母亲耳提面命，在家里爱如何就如何，出门在外一定得矜持，敢失礼回家就让先生罚他抄书。 或许是隔锅饭香，杨盛在家吃喝再随意，他都觉得比不过别人家，加之母亲管束严，他更是眼巴巴瞅着别人家的饭菜了。 待席宴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坐着喝茶说闲话时，相熟的小孩儿也围聚在一起，杨盛忙凑过来要和乔安说话。 乔安正拉着黛玉的袖子去看西边摆着的一盆火红的花，不巧却被人拦住了路，他不大高兴，但还是客气地问道：“杨少爷，你有事吗？” 杨盛道：“有，嗯，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乔安敷衍道：“我启蒙不久，恐怕不能为你解惑。” 杨盛登时苦了脸：“不是书，跟读书没关系……你启蒙不久，就真的这么喜欢读书了啊？”话到最后，他没忍住问道。 乔安道：“喜欢读书跟启蒙多久有关系吗？”他看向黛玉，只见她也满脸不解，乔安肯定，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杨盛有问题。 杨盛顺着乔安的视线看了眼黛玉：“你也喜欢读书？那你该跟我大姐姐玩儿，她是我见过最爱读书的姑娘，不过她如今在家中备嫁，都不大出门了。” 不等黛玉说话，乔安就道：“你见过的姑娘太少了，我姐姐才是最爱读书的姑娘。” 姑且不论杨盛见过多少姑娘，但自家姐姐当然是最好的，他张开嘴就要反驳乔安。 黛玉唯恐他们争执起来，息事宁人道：“庄稼都是别人家的好，安哥儿，你好好和杨少爷说话，我去跟何二姑娘玩了。” 乔安只好眼睁睁看着黛玉走向何二姑娘，杨盛将原先要说的话收回去，噗嗤笑道：“你姐姐也不爱带你玩啊，原来天底下所有的姐姐都一样。” 虽然黛玉比杨盛还小上一岁，但她有乔安姐姐这个身份，杨盛立即就代入了。 第62章 乔安当即反驳：“当然不是，她最爱和我玩！” 杨盛不信：“她爱和你玩，那她现在怎么不带你玩了？” 还不是因为你？但这话乔安不能说，虽然已经很嫌弃杨家少爷了，但他还知道不能失礼。 乔安硬生生将杨少爷自己都忘了的问题重新提起来：“杨少爷，你想问我什么？” “哦，对对对！”杨盛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让你娘不管你在外头怎么吃喝的？” 乔安道：“我娘不管我？我娘当然管我了，我想再吃一口小圆子，她都不许我吃。” “你吃得还不多啊？”杨盛道，“我娘只让我吃了一个，我看你吃了足足五个！” 乔安不解：“你为什么要数着我吃了几个？” 杨盛脸上红了一片：“我也想吃。” 乔安更纳闷了：“那你吃呀，我没有都吃光，你吃不到不能怪我。” “没……谁怪你了。”杨盛挠挠鼻子，“我不是吃不到么。” 乔安想到他前头那句话，顿时很理解了，好心地劝道：“你娘不许你吃啊，我娘也不许我多吃，怕我撑着，撑着可难受了，你娘是为你好。” 杨盛却道：“还撑着呢，我都没有吃饱！” 乔安想了想，没想明白，他只好问道：“你为什么不吃饱？” 杨盛如实道：“我娘说，在外头人家吃饭，不能眼睛只看着桌上的饭菜，动几下筷子就是了，不能真的吃饱，这是礼数。” “啊……”乔安明白了，“那我能回答你了，因为我娘没教过我这个礼数。” 杨盛将脸垮下来：“啊？” 乔安眼睛一直在瞄着黛玉，此时正好看见黛玉在冲他招手，他眼睛一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这就过去，转而向杨盛道：“杨少爷，你还有事吗？我要……我要去喝口水。” 杨盛没能寻到告慰五脏庙的法子，大受打击，无力地摇了摇头，乔安见状倒不好走开了，万一这位杨少爷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要怪自己了。 乔安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两个嬷嬷不远不近地跟着杨盛，她们身边还跟了两个小丫头，这应该就是伺候杨盛的人，他放了心，才抬脚去寻黛玉，走到一半回头看时，果然见那几个人朝着杨盛围了过去。 黛玉见到乔安，头一句就是：“杨少爷怎么了？” 乔安道：“他没有吃饱，正伤心呢。” 黛玉：“……” “啊？” 第35章 黛玉身边站着何二姑娘，听说母亲的生日宴竟将杨家少爷饿着了，她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衣袖。 黛玉摇了摇头，将杨家少爷因饿肚子伤心的事暂时抛到脑后，向乔安道：“我娘和姨妈去后头了，让咱们两个跟何二姑娘到后头去玩。” 乔安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他可不想再遇上一个既不爱读书又饿着肚子的少爷，可太难应付了。 何二姑娘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大丫头笑道：“后头厅里更凉爽些，太太吩咐准备了果饮，哥儿和姑娘往这边走。” 她身边还跟着夏禾，只有冯夫人的丫鬟过来，唯恐黛玉和乔安不识得，贾敏便命夏禾也一起过来。 但她们都没有注意到，何大姑娘注视着她们离开的身影悄悄叹了口气，一家子想和睦未免太难了。 乔安和黛玉以及何二姑娘没能到卧房中听母亲们说话，他们只在一旁的小厅中伴着冰鉴喝果饮。 何二姑娘是个性情内向的姑娘，虽则是主人家，想要尽东道，奈何不知道如何说话，只能一遍遍劝乔安和黛玉喝果饮，喝光了就让丫鬟再倒一杯。 乔安和黛玉才用过饭，肚子里没多少空余，虽则杯子很小，但喝了两杯也足够了，不想再往肚子里灌水，黛玉只能先开口问道：“二姑娘，你平日里都玩些什么？” 见黛玉起了话头，何二姑娘松了口气，想了想，一一数来：“我平日跟母亲、姨娘学识字绣花，陪着她们说笑，看她们抹骨牌，还有跟姐姐学画，不过姐姐近来在和母亲学管家，不大有功夫教我了。” 乔安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母亲和姨娘是什么意思。 黛玉倒是习以为常，她家中虽然只有姨娘未有庶子庶女，但她见过别人家里的，高门大户里头，这本就是常事。 黛玉点点头，道：“我平日也跟着母亲学女红，不过读书我们家里另请了先生，我跟安哥儿一起上学。” 何二姑娘道：“我母亲也说要送我到女学里头去，白桐书院的赵院长家中有个女学，扬州许多姑娘都在那里上学呢，但……”她脸色黯淡了几分，没将底下的话说出来。 黛玉察觉出其中必有内情，但又不好追问，毕竟她们不过一面之交，她有点尴尬，正要说点什么，忽听乔安开口了。 “二姑娘，那是什么花？”乔安指着临窗桌上花瓶中的紫色花朵问道。 何二姑娘瞧了瞧，道：“是鸢尾，母亲喜欢鸢尾花。” 黛玉道：“我们家院子里也种了许多花儿，只没有这个，今儿瞧着倒好。” 何二姑娘道：“在京中时我家中原本也没有这个花儿，这是原来的知府太太种的，我们来扬州后，母亲见了也喜欢，就让人留下了。” 黛玉听她提起京城，顺势问道：“二姑娘，你们从京城过来是坐船还是坐马车？” 第63章 何二姑娘回答的很详细：“从京城的码头坐船一路到了扬州的码头，从家里出来到码头，从码头到这边官衙时，都坐了马车。” “嗯……”黛玉只好接着问道，“那要走多久呢？” 何二姑娘想了想，不确定道：“有……两个月吧，我问问我奶娘……” 黛玉忙阻止道：“不必不必，呃……”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忙看向乔安。 乔安脑子飞快地转了转，道：“嗯……二姑娘，我姐姐的外祖母就在京城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对！我外祖家是荣国公府贾家，二姑娘，你听过吗？”黛玉将话头又接了回来。 令人失望的是，何二姑娘摇了摇头，黛玉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些口干，她垂首去端杯子，眼尾却飞快地瞄了乔安一眼。 乔安会意，接过了同何二姑娘搭话的大任，他搓了搓下巴，问道：“二姑娘，鸢尾花能开几个月呢？” 等到黛玉和乔安都不知道该再和何二姑娘说些什么话，何二姑娘也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人迁就脸涨得通红时，冯夫人和贾敏、苏梅终于说完她们大人的话过来了。 冯夫人笑着称赞了黛玉和乔安，命人送上表礼，乔安和黛玉忙拜谢。贾敏命人拿出两份表礼，分别以她和苏梅的名义送给了何二姑娘，礼数尽全了，三个大人就领着孩子们到前头去听戏了。 乔安悄悄向黛玉道：“我以为咱们能回家了呢。” 黛玉小声道：“何太太过寿呢，当然要热闹一整天了。” “啊？”乔安震惊，“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还要写大字呢！” 黛玉笑着安慰他：“你放心，看完戏咱们就能回家了，剩下的热闹就是人家自己家里人了，他们也得给何太太祝寿啊。” 乔安撇了撇嘴，道：“我觉得，何知府也不太想给何太太祝寿。” 黛玉困惑道：“为何？今儿的宴席，又请了这么多人，还从外头请了戏班子，何知府这都是在为何太太的生日宴费心呀。” “不是不是。”乔安摇头，“宴席是让别人吃的，何太太还得费心操持，这些人来，何太太要一个一个说话，戏班子的戏是唱给所有人听的，不单单给何太太一个人。何知府又不在厨房做饭，又不在戏台唱戏，他费什么心呢，何家下人那么多，他说一句话，就有人办，不必他费心，费心的是今日做寿的何太太。” 黛玉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对，我今年过生日时，我娘怕我累着，只陪我玩了一会儿，就要我歇着了，何太太不是还在请姨妈看病么，何知府真的不体谅她。” 乔安道：“等明年你过生日，我肯定不闹你。” 黛玉一愣，随即笑了：“好啦，我先谢谢你，不过你的生日比我早，你放心，我也不闹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 乔安眼睛亮了亮，道：“一言为定哦。” 黛玉伸出小拇指递到乔安面前，道：“拉勾。” 乔安将小拇指缠上去，笑道：“我也什么都陪你做，一百年都不能变哦。” 看过戏，各家便要散了，何二姑娘命人装了两盒点心，亲自过来送给乔安和黛玉。 何二姑娘红着脸道：“谢谢你们，除了姨娘、母亲和姐姐，只有你们愿意和我说话了。” 何二姑娘沉闷的性子的确不太讨喜，乔安和黛玉一度也有些厌烦，但他二人都是性情纯真的孩子，听了这话便有了歉意，黛玉忙道：“二姑娘很好的，你不嫌弃，往后咱们还一起玩。” 乔安也点头：“下次见了，你想说话就来找姐姐和我。” 何二姑娘脸上更红了，她点了点头，眼中带了点不舍，道：“你们慢走。” 等何二姑娘离开，贾敏过来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笑道：“除了杨少爷，你们又交了新朋友了。” 一提到杨盛，黛玉又想起他肚子饿到伤心的事，抬头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乔安道：“他在那边。” 这里人多，乔安没有伸手指，只是转了转头，黛玉看过去，只见杨盛看见了乔安，似乎想过来说话，却被母亲拉住了。 黛玉笑道：“他喜欢你呢，安哥儿，日后你们再见面，他定然还会找你玩。” 乔安倒没什么感觉，只道：“那，下次见他的时候，希望他娘能不让他饿肚子吧。” 黛玉惊讶道：“他娘让他饿肚子？为何？” 贾敏敲了敲两个孩子的头，道：“好了，咱们要回家啦。” 黛玉牵住母亲的手，口中仍然好奇道：“为什么他娘要饿着他？” “说是礼数。”乔安也被母亲牵住了手，“他们家真奇怪，有叫人不许吃饱的礼数。” 黛玉赞同：“是啊，真奇怪。” 乔安补充道：“他是来问我，我娘为什么允许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告诉他，因为我娘没教过我这个礼数。” 黛玉道：“我们学过礼数啊，见人如何行礼，如何握筷子，难道吃什么还要讲究么？” 贾敏闻言轻声笑道：“你爱吃什么就使人给你布菜，没有讲究。” 黛玉点了点头，乔安则是更欢快一些：“好呀好呀！” 贾敏向苏梅小声道：“等回去妹妹问一问安哥儿身边的人，那杨家少爷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苏梅笑了笑，道：“姐姐放心，安儿这孩子机灵着呢，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第64章 “到底是个孩子呢。”贾敏道，“好在两个孩子身边嬷嬷丫鬟不离身，否则往后我真不敢让他们出门了。” “姐姐宽心。”苏梅道，“杨家那少爷年幼，不过是孩子气的话，我听说他在家中极受宠，就算杨家另有打算，也不会让他出面。” 贾敏一想，道：“也是，我们与杨家又无利益牵扯，无端的，她不该会想要寻不痛快。不过，妹妹还是问一问，白问一句，咱们都安心。” 苏梅应道：“好。” 乔安用了力气拽一把母亲的手，好奇道：“娘，你和姨妈在说什么？” 苏梅笑道：“我们在说好热啊，想去马车里凉快。” 这话得到了黛玉和乔安的赞同：“真的好热……” 第36章 马车上的冰盆中添了新的冰块，沁出阵阵凉意，今日这番应酬几个人都累了，坐在马车上只想歇着，没一个说话的。 贾敏忽而叹了口气，引得三个人都去看她，黛玉问道：“娘，怎么了？” “没什么事，有些累了，回去歇歇就好。”贾敏揉揉黛玉的头。 黛玉忙道：“娘觉得哪里不好？” 苏梅知道贾敏叹气的内情，出口帮她遮掩道：“不过一时累着了，没什么大事，夜里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就好了。” 有苏梅的话，黛玉便不着急了，放松下来后，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乔安道：“你也累了……”话未尽，他也打了个哈欠。 贾敏失笑：“累了回去就好生歇着，谁也不准提别的事。” “可是，我今日还没有写大字。”乔安道。 贾敏捏捏他的脸，笑道：“才说了不准提别的，今儿歇着就是最要紧的事，大字明日你再补上就是了。” 写大字并不是贾化布置的工课，是乔安听贾化说起科举除了读书，还要一手好字，他就开始了练字，定了每日描名家法帖和写大字。 乔安还想着今日事今日毕，回去偷偷练字，却禁不住疲惫，合上眼睛靠在母亲身上睡着了。 黛玉也昏昏欲睡，贾敏揽过她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她也酣然入梦了。 贾敏瞧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梅轻声道：“姐姐还在想杨家么？” 贾敏摇头，道：“我是想起了冯夫人。” 闻言，苏梅也想叹气了，但她顿了顿，将这口气收回去，道：“冯夫人……” 贾敏低声道：“冯夫人是个可怜人，丈夫是个靠不住的，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唉……” 苏梅道：“在京城时，冯夫人的饮食中已经掺进了浣花草，只是何家的医生即便看诊也不会说实话，如今到了扬州，我将此事在冯夫人面前揭开，冯夫人虽百般遮掩，但未必能瞒过何知府的眼睛，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不过何知府是个爱在官场钻营的，他如今不过四十岁，便已是四品知府，自有远大前程，这件事闹开了于他名声有碍，他必然不肯仕途受损，再者宣平侯府上也不是寻常人家，不然何知府也不会只敢偷偷下药。” 贾敏知道她的意思，道：“何知府如今心存顾忌，暂且不会多生事端，只是往后日子长着呢，冯夫人的日子也难过。” 苏梅劝道：“姐姐且宽一宽心，你与冯夫人非亲非故，愿意帮她往娘家送信已是难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纵然同情冯夫人，何家内宅的事，终究插不进去手。” 贾敏苦笑一声，道：“当着妹妹的面，我说句实话，我固然同情冯夫人，但愿意出手帮她，也有自己的……算是私心吧。” 苏梅见她轻抚黛玉的背，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冯夫人为怕何知府发现，狗急跳墙，都不敢让自己的陪房往娘家送信，只能求助娘家同在京城的贾敏。 贾敏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黛玉尚且年幼，她与林如海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等黛玉长大嫁入夫家，他们夫妻已经年迈，还能在黛玉受了委屈时为她出头吗？ 贾敏自然相信苏梅的医术，也愿意相信她能看到黛玉儿女绕膝的那一天，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见冯夫人孤立无援，贾敏不得不心惊。 苏梅默默叹息，做母亲的为孩子总有操不完的心，这原本是人之常情，不是两句话就能劝解好的。 苏梅想了想，正要开口，忽见贾敏掐了一把眉心，笑了声，道：“妹妹别笑话我无病呻吟，这些话埋在心里，我也只能同妹妹说了。” 苏梅道：“正该如此，不管多少心事，能说出来就好了一半，压在心里才容易积成病。” “其实说起来，谁家爹娘能护孩子一辈子呢？”话说出来，贾敏思绪亦愈发清明，“到底得让他们自己撑起来，才是长久的法子。” 苏梅笑道：“此言在理，玉姐儿才几岁，姐姐慢慢教着，这孩子不是软弱的性子，往后自有她的一片天地。” 贾敏点头笑了：“不只玉儿，安哥儿往后定也有大出息呢。” 苏梅垂眸看着儿子：“借姐姐吉言。” …… 六月乔家田地的租户交租子，往年都是乔杨带着两个下人往各处去验收，今年苏梅并无空闲，便只有两个男仆去，回来再同苏梅回禀，之后按着往年的规矩，除了留下自家用的，入库一部分，卖给粮店一部分，今年的夏收就算完成了。 黛玉奇怪道：“不是说秋收么，这会子庄稼也熟吗？” 第65章 “一年收一季让庄稼人怎么活？”贾敏道，“现在收了，秋收还有一次呢！” 黛玉提醒：“娘，别忘了我们要去看秋收呀！” 贾敏笑道：“忘不了，只怕你到时候不喜欢呢。” “娘见过吗？”黛玉仰头问道。 贾敏道：“我跟着你外祖母见过一次，但我不能告诉你，你到时候自己去看，岂不更加有趣？” 黛玉笑道：“嗯！我要自己去看！” 母女俩正说笑着，忽见一个管事媳妇急匆匆过来，回道：“太太，老爷在衙门里晕过去了，请了大夫吃了药，如今已经醒了，说是中暑，又累着了，要回家来歇着。” 听到林如海晕过去，贾敏和黛玉登时脸色煞白，再听后头说只是中暑劳累，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回去。 林如海是被人扶着回来的，他脸上白的已经没了血色，看到妻女方轻声道：“无碍，歇息片刻就好了。” 贾敏道：“老爷快别说话了，扶老爷到里间躺着，再倒杯水来。” 贾敏镇静地吩咐丫鬟们，黛玉却是红了眼圈儿。 林如海瞧见了，朝她笑了笑，温声安抚道：“爹没事，玉儿别怕。” 贾敏一看女儿的脸色，忙道：“玉儿，等你姨妈回来了，你请她来给爹瞧瞧，好不好？” 黛玉忙点头：“好！姨妈医术最好了，一定能治好爹！” 将林如海安顿好，见他合眼睡过去，贾敏吩咐几个丫鬟在此伺候，领着黛玉到了外间。 贾敏拿帕子轻轻抹去黛玉脸上急出来的汗水，柔声道：“玉儿不急，你爹好好的呢，让你爹好好睡一会儿，咱们去你屋里学棋，安哥儿这会子练完字，也该来找你了。” 黛玉道：“我想陪着爹。” “屋里有丫鬟伺候着，玉儿做好自己的事，爹才能安心。”贾敏慢慢道，“况且，爹最心疼玉儿，你若是因此耽搁了自己的事，再累病了，爹更加自责了，玉儿不想爹怪自己没有顾好玉儿的，是不是？”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好……等爹醒了，娘要让人叫我。” “当然了。”贾敏拉着黛玉的手，两个人慢慢走着，“玉儿，你记得前几日去何家吗，咱们都累了，可睡了一觉就有了精神，你爹也是如此，睡一觉，他就有精神同玉儿说话了。” “嗯！”黛玉用力点头。 乔安沿着游廊走过来，见黛玉脸色不好，忙问道：“你怎么了？姨妈，姐姐怎么吗？” 黛玉道：“我没事，是我爹中暑了。” “呀。”乔安问道，“姨父……姨父现在如何了？” 贾敏揉揉他的头，温声道：“中暑并不是生病，睡上一觉，喝一碗解暑的水，很快就能没事了。” 乔安点点头，对黛玉道：“姨妈说了没事，你要相信姨妈，别担心了。” 父亲母亲和乔安都安慰自己，黛玉慢慢觉察出不好意思来，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道：“是爹病了，现在好像我病了似的。” 乔安道：“你不开心，也是很要紧的事。” “我没有不开心了。”黛玉道，“我爹只是小病，一会儿就好啦。” 贾敏拉过黛玉的手，温声道：“咱们去那边学棋，让爹好好歇一歇。” 但今日不只怎么回事，棋局尚未摆开苏梅也提前回来了。 贾敏走到门口，见苏梅面色平静眼神也无波澜，知道不是什么大事，顿时放心了，她轻声问道：“妹妹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苏梅声音更轻：“我回来躲一躲人，咱们到安哥儿那屋里说话……” 贾敏颔首，回头交代黛玉和乔安自己看棋谱，又要丫鬟嬷嬷们好生伺候着，她才和苏梅携手走开。 乔安道：“我娘很少这么早回家，上次还是……上次就是有人欺负她的时候。” 黛玉也想到了，她将棋子放回棋篓中，有些担心，蹙眉道：“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乔安虽也担心，但更加乐观：“就算是出了事，也能没事的，上一次不就是吗？” “没错。”黛玉点点头，眉头也松开了，“等姨妈和我娘说完话，咱们问一问是什么事。” 乔安见她眉目舒展了些许，眼底仍有忧虑，便道：“你别担心，等我娘回来，先让她给姨父诊脉，你知道的，她可厉害啦，姨父肯定很快就能好！等姨父病好了，就像上次一样了，有他们三个大人在，就什么事情都能变好！”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又有前例在，顿时信心倍增：“对，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 “没有没有！”乔安连连摇头，“是你太关心姨父了，还有我娘，你也怕她不好，姨妈不是说过么，这叫关心则乱，是人之常情，你不要责怪自己，你没错，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才这样的。” 黛玉扑哧笑了，她真挚道：“安哥儿，谢谢你。” 乔安摸了摸头，不大好意思道：“嗯……” 他又认真道：“咱们最好了，你不用道谢，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不用。” 黛玉眉眼弯弯道：“嗯！” 第37章 过了约半个时辰，贾敏和苏梅才回来，乔安便问道：“娘，是什么大事吗，你和姨妈说了好久的话。” 苏梅一愣，笑道：“我们不只说话了，还吃了点心喝了茶，自然要用好久了啊。” “啊？”乔安震惊且不可思议，“娘，你怎么能背着我们偷偷吃点心？” 第66章 苏梅笑道：“我哪里背着你了，我分明是自己坐着吃的。” 黛玉见苏梅态度轻松，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遂向母亲问道：“娘，你和姨妈究竟说了什么啊，安哥儿说，姨妈不常这么早回家的。” 贾敏听出其中忧心的意味来，忙道：“没什么要紧事，是有个病人这会子身上都好了，不必再吃药，还非得让你姨妈开方子，她哪能让好生生的人吃药，便找了借口躲开，从后门回家来了。” “啊？”黛玉不解，“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吃药？” 苏梅接道：“她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家，家境殷实，儿女孝顺，已经快要五世同堂了，日子过得顺心，如今身子还算硬朗，只是年纪大了总觉得身上有病，过段日子非得吃几剂药才安心。” “七旬？”黛玉长大了嘴巴，赞叹道，“这位老人家好厉害！” 乔安也道：“是啊是啊，我们还得有六十多年才七十岁呢！六十多年啊，也太久太久了。” 苏梅笑道：“你想得倒是长远！” 乔安又道：“娘，姨父中暑了，你能去看看姨父吗？” 贾敏过来揉揉他的头，笑道：“好孩子，亏你还惦记着你姨父。” 乔安便道：“是姐姐在担心。” 贾敏又揉一揉黛玉的头，笑道：“好，安哥儿和玉儿都是好孩子，下棋累了吧，让人给你们沏牛乳来。” 丫鬟领命下去，乔安谢过姨妈，又看向母亲。 “不过看病的事不急，我吩咐人在老爷跟前瞧着呢，他这会儿正睡得踏实，等老爷醒了再请妹妹去诊脉也不迟。”贾敏道。 林如海的病因有一条就是劳累，他能安睡就是在歇息，是有好处的。 黛玉拿过小银勺来吃牛乳时，见乔安还在不时看她一眼，遂轻轻一笑，道：“好啦，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给你的牛乳加些蜂蜜，你要不要？” 乔安细瞧了瞧黛玉的神色，点头笑道：“要！加上蜂蜜更好吃了，明日我娘要给你换药方，等你不必忌口了，你也要尝一尝。” 黛玉再不贪图口腹之欲，这么久的忌口下来，难免也觉得馋了，她将头一点，道：“不只蜂蜜，还有蜜饯和桂花糕，我都要吃。” 乔安笑道：“我给你记着，你还想吃什么？” 这边两人边吃牛乳边数着想吃的点心佳肴，那边冬竹悄悄来回贾敏，林如海已经醒了，还说觉得饿。 贾敏和苏梅慢慢起身出了门，贾敏小声吩咐道：“先去拿些点心给老爷垫垫，这会子也到了晚饭的时辰，再去看看我吩咐给老爷炖的白参鸡汤可好了。” 冬竹领命下去，苏梅跟着贾敏过去给林如海诊脉。 因丫鬟通报苏梅过来，林如海已经换了家常衣裳，正坐在外间罗汉床上，见苏梅进来，他便起身相迎。 互相见过礼，各自落座后，苏梅拿过药箱来，取出脉枕，请林如海伸手。 少顷，苏梅又请林如海换一只手，如此细细诊过脉，苏梅面色平静语气并无波澜道：“姐夫身上没有大毛病，只是底子弱些，近来又过于疲惫，这才导致积劳成疾，好生调养些时日，自然无碍了。” 林如海拱手道谢，命人呈上纸笔请苏梅写方子。 贾敏却有些迟疑，她与苏梅相处的时日长些，自诩多了解她几分，眼下她看着安稳妥帖，却总有些不对劲。 但……林如海又不是懵懂顽童，就算身上有什么不好，苏梅有什么不能明说的，非得遮遮掩掩？ 方子写好，自有丫鬟去抓药，苏梅背了药箱，说要去看乔安，林如海不疑有他，毕竟他在这里，苏梅不好多待，自然得找个借口离开。 贾敏也起身道：“我跟妹妹一道去，玉儿的牛乳该吃完了，我也去瞧瞧她。” 两个人一起出了房门，夏日天长，灯笼尚未点燃，姊妹二人便沿着游廊慢腾腾走着。 苏梅不时瞄贾敏几眼，踌躇犹豫都写在了脸上，贾敏握住她的手，将人一拉，悄声问道：“妹妹这是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苏梅瞧了眼跟着她们的丫鬟媳妇，贾敏会意，命她们离远些，但苏梅还不放心，她示意贾敏靠近，趴在她耳朵上轻言细语。 这一段话说得很长，也很出乎贾敏的意料，等苏梅站直身子，贾敏仍旧瞪大了眼睛，回不了神。 苏梅推了推贾敏，提醒她回神，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姐姐若是不放心，可以再请别的大夫来瞧。” 贾敏摇摇头，半晌带着哭声低声问道：“我……林家子嗣薄弱，当真是因为我家老爷，不是……不是我身子不好的缘故？” 苏梅伸手扶住她，声音虽轻但很坚定：“不是你的缘故，就连玉姐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想也与林家有关，支庶不盛并不是从林老爷这一代开始的，况且除了姐姐，林老爷房中还有姨娘，人人都子嗣少，这几代人也都是如此，总不能人人都不好，只能是根上就有病了。” 虽无妯娌公婆，丈夫也不曾抱怨，但林如海偶然间叹息命中无子时，小儿子夭折时，贾敏不免心生自责，不然她也不至于落下这一身的病。 贾敏闭了闭眼，这些年了，终于有个人来告诉她，这并非是她的错。 苏梅又道：“林老爷底子弱，我开的方子能调理好他的身子，其实也不是为了让他能生孩子，而是林老爷养好身子，自然就都好了，所以姐姐须得谨慎些，别等有了身孕，觉察不出来。” 第67章 “……啊。”饶是贾敏成亲多年，已经做了母亲，听了这过于直白的话，也不由红了脸。 倒是苏梅面色平静，毕竟她作为女医，常年给妇人看诊，什么没有见过听过，自然不会这样腼腆害臊。 贾敏虽尴尬，还是道：“我都……我都快四十的人，大约不会有身孕了吧。” 苏梅道：“还有月事，就会有孕，正是因为姐姐年纪长了，我才提醒你一句，没有身孕自然更好，若是有了须得比年轻时多要紧些。” 贾敏忙点头，又涨红了脸，问道：“妹妹，你那里可有什么药，能……能让我不必担心的？” 快四十的人生孩子，多少人家这个年纪都做了祖母了，贾敏想想更觉得脸红。 贾敏说的委婉，苏梅却明白了，她遗憾地摇头，道：“吃药到底不是好事，姐姐，你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病根还在调养，不宜吃别的药。” 贾敏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真心道：“多谢妹妹提醒，我会小心的，若哪日……哪日当真有了……有喜了，只怕还得劳烦你。” “我本是大夫，姐姐不必谢我。”苏梅道，“不过你若不想有孕，除了吃药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不能保证完全避开。” 有总比没有好，贾敏忙问道：“什么法子？” 苏梅道：“你算着日子……”她耳语几句，直说得贾敏面红耳赤。 “好……”贾敏只觉得这辈子就只有今天最尴尬了，她小声道，“我晓得了。” 乔安和黛玉正趴在窗户上朝外看，隔着窗纱，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好容易等人进来，乔安急急问道：“娘，你和姨妈说什么了，在外头站了好久。” 苏梅低头去倒茶，先给了贾敏一杯，方道：“说今儿晚饭有鸡汤馄饨，你想吃几个？” 乔安险些被馄饨诱拐，好在他还记着要紧事：“要吃八个……娘，你是去看姨父了吗？姨父好了吗？” 苏梅笑道：“没有大碍，玉姐儿安心就是，你爹就是累着了，好生歇歇就能好。” 她这话却是对着黛玉说的，黛玉听闻果然大大松了口气，到了用晚饭时，黛玉和母亲去陪着父亲吃，苏梅和乔安母子则是单独一起吃。 吃过饭，黛玉催着父亲歇歇，她则是又过来找乔安了，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游廊的灯笼被小丫头们燃起，乔安正在廊下凉榻上躺着。 见黛玉过来，乔安起身给她让了个位置，两个人一同坐着。 乔安指了指黛玉门前的蓝色灯笼，问道：“你什么时候将灯笼换回红色的？” 蓝莹莹的光在夜色里瞧着有些瘆人，起初黛玉图新奇才换了□□笼时，乔安不防头，就被吓到过两次，如今虽已经习惯了，但每每逮到机会，还是想劝着黛玉换下来。 黛玉也不知道是真的太喜欢蓝色的灯笼了，还是更喜欢逗乔安，每每听到乔安意图让她换灯笼的话，都要笑眯眯地摇头，并且拉长了声音道：“不要——” 乔安知道她是故意的，气鼓鼓道：“等我找红的颜料来，将糊灯笼的纸都染成蓝色的。” 黛玉笑吟吟地抬高了手臂，故意惊呼道：“呀，碰不到，你好像还没有我个子高，你更碰不到了呀！” 黛玉晃了晃身子，撞到乔安肩膀上逗他：“等你长高了，我再换红灯笼。” 乔安被她撞得乱晃，他再晃过来撞得黛玉也晃来晃去，两个人惬意无比地玩闹，乔安笑嘻嘻地应了：“好啊，而且到那一日我要自己扎灯笼！” 第38章 次日晨起，苏梅并未先往医馆中去，而是领着乔安过来和黛玉、贾敏一起做五禽戏和八段锦。 林如海今日未到衙门里去，正在家中养病，但昨日从夫人那里听了苏梅对他病情的诊断，林如海这会子并不敢出来见苏梅。 固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伤到了林如海的面子，他一时也有过恼羞成怒的意思，但林如海确实又不是一个全然不讲道理的糊涂人，他静下来细细想过，发觉苏梅所言似乎的确没错。 林家祖上袭过列侯，家世不凡，自然想着枝繁叶茂，多子多孙家族才能长久繁盛，为此包括林如海在内，他们家代代为了承嗣娶妻纳妾，皆选人口昌盛的人家，可这么多代下来，林家子嗣还是如此凋零，源头八成真的在林家人身上。 心里承认归承认，林如海却还是不想面对，尤其是自家夫人便罢了，那是知根知底的，又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在她面前丢个天大的面子，林如海尚且能接受。苏梅再是个大夫，那也是外头的女子，这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林如海暂且无法面对，只能先逃避了。 若不是衙门里有公务，这是办不好皇帝会降罪的差事，林如海连药都不想喝了，不如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除了这些，林如海还不免觉得遗憾，若是早些年能遇上一个好大夫便好了，早早治了病，兴许他们的小儿子便不会生来多病以致早夭了。如今，他和夫人年纪都不小了，只怕再难有喜讯了啊。 苏梅并不知道林如海丰富的心里活动，虽然她昨天不当面说的确有怕林如海因为脸面有失当场发怒的可能，但依着她和贾敏如今的关系，小姨子跟姐夫说那些话，本身就很不妥当，告诉贾敏，再由她决定要不要告诉林如海，才是最妥帖的。 贾敏也知道林如海这会儿绝对不想见苏梅，八成也不想见到自己，因此早饭便留他一个人在屋里吃，他们母子母女则去了小花厅中。 第68章 用罢饭，苏梅给黛玉诊过脉，说了一个好消息，这半个月黛玉不必再吃药了，忌口也不再有那么多，辛辣之物仍旧不能吃，但甜食点心可以少吃一些。 另外苏梅还写了一张单子，上头列了些滋补的食材，是这半个月黛玉要吃的。这样的单子，贾敏也有一张，只要将单子送去，林家的厨子已经能驾轻就熟的安排了。 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黛玉和乔安皆是欢呼雀跃，黛玉扑到母亲怀中，母女二人连连向苏梅道谢，乔安也拉着母亲的手说个不停。 苏梅跟着他们也笑起来，又玩笑道：“只是这半个月不吃药了，半个月后还有新的方子呢，到时候可不许骂我！” “姨妈圣手，我必有不吃药的那一天，我要日日谢一遍姨妈才是！”黛玉拉过苏梅的另一只手，亲昵地贴着她笑道。 苏梅笑逐颜开，她抚了抚黛玉的脸颊，小姑娘香香软软，她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苏梅向贾敏笑道：“姐姐好福气，有个贴心的女儿，这样玉雪可爱，哪像我，只有一个臭小子！” 乔安懵然道：“娘，我不臭，我也可爱。” 苏梅看向儿子，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瞧着自己，的确是个可爱的娃娃。 苏梅笑吟吟地逗他：“这会儿是可爱嘛，长大可就不一定唠。” 乔安不满道：“长大也可爱的……” 黛玉欣然附和道：“你可爱你可爱！” 贾敏将他拉过来，大笑道：“安哥儿长大了该是玉树翩翩的少年郎，哪有男子汉大丈夫说自己可爱的？” 乔安立即就被安慰到了，他挺起胸膛，道：“对！我是男子汉！” 黛玉努努鼻子，笑道：“男子汉，你先坐下来擦擦汗，要滴到你眼睛里啦。” 嬉闹片刻，黛玉和乔安到了该去上学的时辰，丫鬟嬷嬷们照例备好各色物品，跟着两个小主子往上学的院子里去了。 此后日子照常，林家无波无澜，有病的林如海日日吃药，不需要吃药的黛玉则是每日吃些样式不同的荤素点心，乔安也跟着她大饱口福。 六月底宣平侯世子从京城赶到了扬州，当时冯夫人的身子已经好全，何家之事随即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宣平侯府握到了何知府的把柄，何知府再找不到借口推迟拖延，为了保证官运亨通，只得立下字据，发誓提携冯家后辈举业。 因着兄长的到来，冯夫人也如愿以偿，往后她只与何知府做表面夫妻，宣平侯府不能再要她生个何知府的孩子，否则她不怕鱼死网破，只怕宣平侯府和何知府承受不起。冯夫人乃是姨娘所生，她生母已逝，的确并无挂碍，将她逼急了，确有可能作出这事。 冯夫人自来懦弱，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魄力，这是何大姑娘给她出的主意，何大姑娘与这位嫡母相处的不错，想要她留在家中，见她的确怕死了自己父亲，宁愿回到娘家被刁难，也不敢再与何知府接触，何大姑娘便趁机为她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何大姑娘自有一番道理，父亲另有姨娘，又不是非太太不可，她这也不算是对不起父亲。 宣平侯府虽然达成了目的，但冯夫人能生个孩子他们还是乐意见到的，可若因为逼着她生孩子，让宣平侯府到手的好处没了，他们更加不愿意。何况，冯世子想，内宅里的女人哪有不想生孩子争主君宠爱的，过不了多少日子，冯夫人就得后悔。 何家的事解决了，冯夫人病愈苏梅不再往何家去，贾敏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毕竟她帮着冯夫人送了一次信，心里不免惦记着这件事。将冯夫人悄悄送过来的谢礼收下，贾敏便只当从没有这回事。 贾敏收到母亲的回信要比冯世子到扬州晚了半个月，彼时已是七月中旬，京中日渐凉爽，扬州仍旧有些燥热。 歇过中觉，黛玉过来跟母亲一起看外祖母的信，信中先是诉了多年不能见的思念，又问贾敏、黛玉、林如海可好，再说自己很好，贾敏的两个兄长也好，一家子都好，让贾敏不必挂心，最后又提了遍自己的宝贝孙儿，说他多么讨人喜欢，说贾敏见了定然喜欢他。 贾敏已经将信看过一遍，落了一次泪，这次陪着黛玉看，心情平复了许多，她揉揉黛玉的头，笑道：“外祖母惦记着我们玉儿呢，正好你学了女红，玉儿，不如你做个香袋，等年底咱们家往京中送年礼时，给你外祖母送去，也是你对外祖母的一番孝心，她老人家会高兴的。” 黛玉犹豫道：“可是，娘，我才学了几日，怕是做的不好，外祖母一个人看就罢了，外祖母家中还有舅母嫂子姐妹们呢，我怕她们笑话我。” “前头你给娘做的那个就好极了，你爹你姨妈看了都说好，安哥儿就不用说了，日日眼巴巴瞅着你给他做一个呢！”贾敏笑道，“我们玉儿这么小就想着孝敬外祖母，谁敢笑话你？玉儿，你尽管做，没人敢笑话你。况且咱们做这个不过是无趣时玩一玩罢了，打发时间而已，谁还正经学这个，家里又不是没有针线上的人，总不能指望闺阁小姐做针线吧？” 黛玉本就是落落大方之人，只是因着外祖母家人多，她又一个都没见过，少不得谨慎几分，得了母亲的话，她便再无顾忌。 黛玉笑道：“娘，我不知道外祖母喜欢哪个颜色，您得替我挑丝线，还有绸子用什么颜色的，您都得选好了，我才能做呢！” 第69章 “好！”贾敏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到底是谁做香袋，你倒先想着支使娘了。” 黛玉靠在母亲手臂上，得寸进尺地笑道：“还有呢，娘你自己说了，安哥儿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做呢，这会子我可做不成了，您去跟他说，不然他哭鼻子了，我可没法子哄好。” 贾敏笑道：“你没法子？我看你对付安哥儿最有法子了，你说什么他不听你的，啊？” 黛玉扯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哎呀，娘，你说得跟我欺负他似的！” “你可不是欺负他么！”贾敏可不给女儿面子，笑道，“这到过年还有几个月，你难道连两个香袋都做不成？”她睨了黛玉一眼，“你分明呀，是想逗一逗安哥儿，瞧着他说没关系，你就说逗他玩的，再看他哭又不是，笑又不是的，你是不是想这么做？” 被母亲看穿了，黛玉嘿嘿一笑，一脑袋扎到母亲怀里打了个滚，贾敏状似嫌弃，实则将女儿搂住，笑道：“大热天的，你别往我身上凑……” “就赖就赖……”黛玉又打了个滚，直将头发衣裳都弄得乱糟糟的，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哎哟，本来一个还算文静，两个毛孩子真是越一起玩越淘气。”贾敏无奈又宠溺地笑道，拍拍黛玉的背，伸手将黛玉扶着坐起来。 黛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将头一点，笃定道：“都是安哥儿带坏了我。” 屏风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可逮到有个人背后说我坏话了哦。” 第39章 黛玉东张西望，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又无辜又困惑：“谁呀，谁说你坏话了？” “是谁呀，她可真坏，是不是？”乔安从屏风那边探头进来，笑嘻嘻道。 贾敏忍笑道：“哎呀，玉儿，安哥儿在说谁呀？” 黛玉瞪大了眼睛，鼓着嘴巴道：“反正不是我…… “是呀是呀，不是你。”乔安走过来趴在榻边瞧着黛玉笑，“那是谁呀？” 贾敏憋着笑点头：“嗯嗯，肯定不是我们玉儿，玉儿这么乖，怎么会想欺负安哥儿呢，是不是？” “就是……哎呀，娘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不理你们啦！”黛玉才要应声，就察觉到不对，她拽着母亲的袖子，却将脸转过去。 “真的不理我啦？”乔安拉着贾敏的手爬上榻，凑到黛玉身边，笑眯眯地问道，“我过来听你弹琴，你还弹吗？” 黛玉喜诗喜文喜琴喜棋，只要在家中，日日午后她都要同母亲学琴，但她这会儿纯心不想理人，便只嗯了一声。 乔安盘腿坐在榻上，左瞧瞧右看看，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疑惑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了，姨妈，是你在说话吗？” 贾敏再没能忍住，笑出声来：“扑哧……没有，哈哈哈哈……” “那是你吗？”乔安伸长脖子去看黛玉，眉目间全是笑意。 黛玉撑不住也笑了，她伸手揉了把乔安的脸，故意气哼哼道：“现在是谁在欺负谁了，嗯？” 乔安嘻嘻一笑，道：“是我在欺负你啦。” 贾敏已笑得肚子疼，她喊夏禾过来给她揉一揉，又抬一抬手，断断续续道：“哎哟，你们可……可停一停，不闹……不闹了，不能闹了……” 问柳也过来给黛玉整理头发和衣裳，乔安来得晚，又没有折腾，身上头上还好好的，他重新盘腿坐好等着黛玉。 丫鬟举镜过来，黛玉刚要瞧，就听乔安道：“很好啦，你不必再看了。” “嗯？”黛玉歪了歪头，看向乔安。 乔安笑道：“我替你瞧着呢。” 黛玉令丫鬟将镜子举正，笑道：“我偏要自己瞧。” 贾敏命人焚香，至琴前坐下，先奏了一曲，黛玉和乔安方才玩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 随着天渐渐凉爽下来，黛玉练琴和与乔安学棋时，都会在廊下点上驱蚊虫的药草，映着凉风习习，倒有几分风雅。 各府官眷们趁着秋高气爽之时，都约着相熟的密友手帕交出门游玩，贾敏在扬州虽无密友，但遍地撒网请人的太太们不会忘了她，是以她也收到了几张帖子。 贾敏还记挂着杨家少爷的事，虽然事后问过嬷嬷丫鬟，知道他并无恶意，而且他对乔安还颇有好感，看起来是能和乔安做朋友的。 然而杨家势大，杨太太礼数又多，那日瞧着像是不喜欢乔安的样子，贾敏又不免担心乔安再见到杨家少爷，会生出些意想不到的波折来，他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经得了？ 种种顾虑之下，贾敏出门时便没有带上两个孩子一起，不过她也觉得孩子们不能总闷在家里，便挑了天朗气清的日子，趁着苏梅有空，她们两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山上玩一日，再去庙里拜佛吃素斋。 提前一日向先生告了假，贾敏命管事媳妇和丫鬟们打点明日出门要用的各色器具，又令厨房明日早起做些哥儿和姑娘爱吃的荤素点心，一一安排好，贾敏方去了黛玉屋里。 黛玉和乔安正一人捧着一本书在看，贾敏过去瞧了眼，道：“这会子了，还用功，今儿养养精神，明日好出门去玩呢。” 黛玉道：“就是明天出门，今儿才要多读几页书，好能少耽搁些课业。” “嗯，姐姐说得对。”乔安道。 “好了好了……”贾敏一手拿过一本书，又将手背到身后去，“我的两个小状元郎，你们才几岁，还不至于这般要紧，歇一歇，耽搁不了你们的大事！” 第70章 黛玉和乔安眼睁睁看着手里空了，懵了一瞬，方反应过来，黛玉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娘，就是因为我们现在年纪小，才该勤学苦读呢！” 乔安也道：“姨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读书就该趁着年轻啊！” 贾敏将书交给后头的春梅，笑道：“书读的不错，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但是呢，我这里就一件事最要紧，读书归读书，用功归用功，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今儿你们上学，做工课，写大字，练琴，学棋，已经满满当当了，好容易这会子歇歇喘口气，还要再读书，未免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你们说是不是？” 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还真是如此，他们这一日日的安排真就满满当当了，除了晚饭前后歇歇玩玩，旁的时候少有空闲，不过学这些的过程中，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倒没觉得如何辛苦。 但身子当然是最要紧的，乔安因为母亲是大夫的缘故，黛玉因为生来体弱的缘故，都很在意这一点，他们不只好学，不只想长大，更想有个健康的好身体。 贾敏看两个孩子沉吟片刻，一齐站了起来，乔安诚恳道：“姨妈，是我们错了。” 黛玉接着认真道：“娘，以后除了读书，我们也会好生歇息的，您放心。” 贾敏揉揉他们两个的头顶，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还是两个好孩子。” 黛玉和乔安一人一边抱住贾敏的手臂，笑着应道：“好——” “好什么呢？”苏梅进来，她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一下子就将乔安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乔安忙小跑着迎上去，笑问道：“娘，你带回来了什么？” 苏梅将油纸包搁在桌上，答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刘员外家的冯妈妈，她给她小孙女买的热糕，非要给我一包，说让你也尝尝。” “好呀好呀！”乔安兴奋地点头，“娘，我要尝！” 苏梅又将油纸包拿起来，递给百合，道：“你们分了去罢。” 乔安瞬间转喜为悲，他一双眼睛跟着百合的手，直到百合出了门，乔安彻底看不到油纸包，更看不到油纸包中的热糕了。 贾敏笑道：“又不是多稀罕的，让厨房给你做两大盘子来。” 乔安沧桑地叹了口气，道：“姨妈，你不明白。” 贾敏笑道：“我如何不明白了？你来告诉姨妈可好，姨妈想明白。” 乔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是想吃热糕，我是想吃外头的热糕。” 黛玉笑了，道：“你不是为着吃热糕，是因为姨妈不许你吃外头的吃食，你就愈发牵肠挂肚了。” 贾敏笑道：“得不着的才心痒呢，真让你尝一口，说不定不喜欢呢。” 苏梅无奈地笑笑，道：“你再牵肠挂肚，这会子也不能吃，不过我能给你定个日子，就……等你十五岁，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娘就许你尝外头的吃食，如何？” 乔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那还有十一年呐……好久……” 黛玉道：“没有十一年，到你明年的生日还有半年，所以是十年又半年，已经不足十一年啦！” 乔安想着他又拗不过母亲，如今有了确准的日子，也算是有了盼头，遂点头道：“好吧，姨妈，姐姐，你们都要帮我记着呀！” 贾敏笑着应了。 既不能再看书，贾敏令丫鬟们拿些小玩意儿过来，好让乔安和黛玉分分心，好好玩一玩。 黛玉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随意摆弄着问乔安：“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香袋？你喜欢什么颜色？” 乔安对颜色并无偏爱，便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你想做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我娘说，外祖母年纪大了，要用庄重些的颜色，也不能绣艳丽的花样，不过这个并不麻烦，她已经帮我选好了。”黛玉道，“但你的这个，她就要我自己挑了，我瞧了几个都觉得好，你是喜欢鹅黄还是月白？” 乔安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确定道：“月白吧？” 他如今尚在孝中，一应衣裳都是素净的颜色，贾敏使针线上的丫鬟细细绣了暗纹，瞧着不扎眼但禁得住考究，一看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黛玉随着乔安的视线也看了看他身上这件褂子，又见乔安也拿不准主意，噘了噘嘴，道：“我还是自己选吧，今儿你要穿一件鹅黄的，你就该喜欢鹅黄了。” 乔安嘿嘿一笑，道：“我的衣裳每日都是嬷嬷拿给我的，她拿哪一件，我就穿哪一件。” 黛玉笑道：“你倒是不挑，难道嬷嬷还能给你挑一辈子衣裳？” 乔安撑着下巴看向黛玉，听了这话，忽然沉默了一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蓦地莞尔一笑，道：“你会挑嘛。” “我才不给你挑！”黛玉努努鼻子，笑道。 乔安心道，我在努力呀，一辈子呢。 第40章 次日晨起，梳洗后苏梅带乔安往正院中来，不巧遇上了今日晚离家的林如海，他知道夫人女儿今日出门，特意嘱咐了一番。 林如海已经换过一次药方，这会儿已经停了药，要等苏梅诊过脉后再斟酌下次用药一事。 乔安恭敬行礼：“姨父好。” 苏梅亦行了平辈礼。 林如海见到苏梅仍觉尴尬异常，纵然他自吃过苏梅的药后，的确觉得精神更好了，旁的方面还无从验证，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苏梅确确实实是个神医。 第71章 林如海干咳一声，道：“嗯……夫人和玉儿正在等你们，就别……别耽搁了，你们去吧。” 乔安牵着母亲的手，等回头看不见林如海背影的时候，他问道：“娘，你觉不觉得……姨父有些奇怪。” “有吗？”苏梅道，“我觉得没有，你才见过姨父几面，怎么就觉得他奇怪了？” 虽然同住一座府邸，但碍于林如海衙门里头公务繁忙，常常早出晚归，乔安的确很少见到他，乔安对于林如海的印象，大多来自于黛玉口中。 乔安道：“就是觉得……好像和之前见到的姨父不大一样。” 已经能望见正院了，苏梅道：“娘没有觉得不一样，许是你记错了。” “哦……”乔安对林如海的关注，主要来源于黛玉对父亲的崇拜延伸，以及他唯恐黛玉担心父亲以致伤神，见母亲说了没事，乔安也就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虽然今日要出门，但每天清早惯例的五禽戏和八段锦还是要做，如今晨起清凉，做完这两套功夫已经不会再像夏日那般汗如雨下了。 黛玉和乔安都惦记着出门的事，一顿早饭吃得都很是心不在焉，贾敏夹了两个虾仁的蒸饺，给他们一人一个，两个孩子忙乖巧地吃了。 贾敏笑了笑，命丫鬟给他们各自盛一碗青菜粥，看着他们吃了下去，才满意地点点头。 用罢饭，贾敏一一瞧过厨房准备的点心，苏梅则是查看今日带出去的各项器具、水和衣裳，等一切妥当了，他们方才起身。 因今日要爬山，四人只行至内仪门处便坐上小轿，再到二门处坐上马车，至出了角门，行到街上，人群往来，说话声透过马车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黛玉透过纱窗瞧了瞧外头，笑道：“外头真热闹，在家里时不觉得闷，但出来见这样热闹，我又觉得常出来走走也有好处。” 苏梅笑道：“你是要常往人群里走一走，沾些人间烟火，否则我们可要怕天上的神仙要请你去做仙子了！” 黛玉红了脸，笑道：“姨妈笑话我，安哥儿也常闷在家里呀，姨妈也说他。” 苏梅摇头笑道：“你弟弟贪图口腹之欲，神仙相不中他，哪像玉丫头，生来便有仙人之姿。” 乔安笑道：“你当然是仙子下凡啦，人世间可没有你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黛玉愈发红了脸，抬起小拳头锤了乔安一下，道：“你也说！” 贾敏笑道：“玉儿别怕，你往神仙府上去做仙子，你姨妈这身医术，必然也要被请去做仙医，到时候你就赖着她！” 黛玉拍手笑道：“好！姨妈，我娘说了，我可要赖上你了呀！” “小仙子赖着我，我求之不得！”苏梅笑着捏捏她的小脸。 乔安伸手也要捏黛玉，却被人躲开了，乔安便道：“仙子让我沾沾仙气，来日也好跟你一同往神仙府邸去。” 黛玉笑道：“你让仙子捏捏你，也能给你仙气。” 苏梅大笑道：“仙子都说了，安儿，快过去，让仙子捏你一把！” 贾敏则抬手在黛玉脸颊轻轻一拧，笑道：“我可沾到仙气了，安哥儿快些，不然你就被落下了。” 这次脸红的换了人，黛玉捏了捏乔安红通通的脸蛋，笑道：“哎呀，让你再笑我……” 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城，至山脚下时已过了两个时辰，期间贾敏让两个孩子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家里带出来还有些温热的水。 此山因山腰上的慈云寺得名慈云山，不算太高，慈云寺声名远扬，扬州城内城外的高门官眷以及平民百姓，都常往山上庙里拜佛。因香火旺盛，上山的路也常有人修整，除却两条大路供车马走，另有几条小径，都很是齐整平坦。 一行人下了轿，贾敏令人赶着马车在大路上走，她与苏梅带着两个孩子并仆从从一旁的小路步行上山，一路上正好能赏一赏山景。 贾敏叮嘱道：“累了一定要说，别强撑着。” 黛玉和乔安都仰头望着山林间的一片绿意，闻言一起点了点头，黛玉笑道：“山间景致好，令人心旷神怡。” 乔安则是好奇道：“这里的树林里会有老虎吗？” 苏梅笑道：“这里常人来人往，虎豹早就被赶到别处去了，不过或许会有些兔子野鸡。” “哦。”乔安拉住母亲的手，又问道，“那我们能抓野鸡和兔子烤肉吃吗？我爹说，野鸡和野兔肉可香了！” 贾敏刚把脚抬起来，闻言差点一跟头栽倒，她扶着夏禾的手笑道：“小祖宗啊，佛门清净之地，不可杀生！” 乔安急忙把嘴捂住，呜咽道：“我不说了。” “不过……”贾敏想了想，“咱们可以抓了回家去吃，野鸡崽子汤就不错。” 乔安松开手，嘿嘿笑道：“好呀！” 黛玉晃了晃母亲的手，笑道：“娘，你怎么也跟安哥儿一样了，看到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吃一吃。” 贾敏笑道：“这都是你姨妈的功劳，从前我想吃倒没有胃口了。” 苏梅闻言道：“姐姐归功于我，我也不谦虚，且收下了。不过呢，我可提醒你们，爬山可是费力气的，你们还是歇一歇，别一会儿就累了。” 苏梅常上山采药，对于爬山很有经验，乔安、黛玉两个孩子年岁小，出门少，没有经验，贾敏虽见过经过的事多，然而她出门一向不是坐车就是坐轿，也是头一遭爬山。是以，三个人听了苏梅的话，都很听劝的闭上了嘴。 第72章 但山间景致对于乔安和黛玉来说太稀罕了，他们忍不住驻足停留，停下便要说话，贾敏也颇有兴致，苏梅瞧他们兴致勃勃，也不说扫兴的话，也跟着停下来，看看周遭有没有草药。 等他们慢悠悠行至山门前时，已过了午时，四个人面上都没有疲惫之色，反而是意犹未尽。 贾敏忽道：“初夏那会儿就说要出门玩，要来拜佛，拖了这么久，到底成行了。” 黛玉和乔安都快要将这件事忘了，一经提起，黛玉也想到了一件事。 黛玉道：“对了，我说过得拜一拜神佛，求他保佑安哥儿早日去京城。” 贾敏纳闷道：“去京城？安哥儿想去京城？” 黛玉道：“对呀，娘，会试要去京城，安哥儿当然想去京城啦。” 乔安道：“你是说过这个话，我也记得，可是，神佛也管读书的事吗？” 黛玉也不知道，她看向母亲，贾敏微微有些怔愣住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乔安既有此心，能早早往京城去，自然是好的，她自然也愿意在有机会回京时，带着乔安一同去，往后尽心尽力地为他请老师，助他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好让他能早日登科官场顺畅。 然而……苏梅的根基在扬州，京中局势更复杂，遍地权贵，尽管有林家照应，可她未必愿意去。 黛玉拉了拉母亲的手，问道：“娘，你怎么了？” 苏梅和乔安也看向贾敏，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出了神，颇觉奇怪。 贾敏回过神来，笑了一声，道：“玉儿若诚心祈愿，神佛听到了，自然会保佑你的。” 黛玉应了一声，却还惦记些母亲的失神。 贾敏知道，自己不解释清楚，这三个人心里存了担心，今儿是别想痛快了。 贾敏便笑道：“我想起从前在家里时，有一年端午节，跟着我母亲去清虚观打平安醮，一大家子人别提多热闹了。” 苏梅闻言笑道：“和尚门前是不好说道士的事，姐姐快别说了。” 黛玉常听母亲回忆年少时，此时也不怀疑，而是道：“那等端午节，娘，咱们也去观里玩。” 贾敏摆摆手，道：“那会子怪热的，娘可不想出门，等你们大了，你们自己去玩。” 乔安笑道：“姨妈才还说热闹呢，怎么又不想去了？” 贾敏笑道：“年少时喜欢热闹，如今大约是老了，夏日里只愿意躲在屋里了。” “姨妈不老！”乔安抓住贾敏的袖子，忙道，“我夏日也不喜欢出门，姨妈和我一样，我们都不老！” 黛玉也跟着道：“我也是，我也不爱在夏日出门，娘现在也年少呢！” 苏梅推着贾敏的肩膀，笑道：“姐姐青春正盛呢，咱们快些进去吧，再站在这里说话，人家要觉得咱们奇怪了。” 贾敏摇头笑笑，道：“你们倒都来哄我了……罢罢罢，我就当自己还是二十岁了，今儿痛快玩一玩！” 第41章 贾敏早令人提前来跟慈云寺知会过，是以才一进门，便有大和尚带着两个小沙弥迎了上来，两厢见过礼，便领着他们往大雄宝殿去了。 慈云寺的住持据说是位得道高僧，虽慈云寺往来众多，但他轻易不见客，寺中来人，都是他的师弟或徒弟们接待，今日接待贾敏一行人的就是住持的师弟，法号了空。 黛玉和乔安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来往之人有绫罗绸缎者，有破履烂衫者，有人成群结队，有人形单影只，亦有小沙弥穿梭其中，但这里人虽多，却并不会显得热闹，只因众人皆窃窃私语，并未有大声说话的。 拜过各路诸佛后，了空大师引领贾敏四人到了大雄宝殿，宝相庄严，众人皆屏声静气，执香虔诚磕头，又都轻轻退出来，其中人虽多，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乔安和黛玉便也不敢说话，随着母亲进去，跟着拜了佛，又看贾敏和苏梅都捐了香油钱，接着安静出得门去，贾敏告诉了空大师他们想自己在庙里走一走，便不劳烦大师相陪。 了空大师留下一个小沙弥指路后，便往后头去了，那小沙弥并不走近，只远远地跟着。 乔安拍拍胸口，这才敢说话了：“娘，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啊？” 苏梅道：“大约是，想让神佛瞧着他们虔诚吧。” “啊……”乔安懂了，“原来神佛喜欢安静的人，那他会知道我有时候一点儿都不安静吗？” 苏梅牵着他的手，慢悠悠离大雄宝殿越来越远了，贾敏与黛玉跟他们一起走着。 苏梅不答反问道：“你求了神佛什么呀？” 乔安道：“我想早日能去京城。” 这是想早日登科及第的意思，黛玉道：“我也求了，我们两个人都求了，神佛只要听到一个，就能作数，还是神佛每一个都能听到，那咱们岂不是吃亏了？” 苏梅不禁笑了：“安儿，我问你，今日你求了神佛，往后再不读书了，你能去京城吗？” 乔安摇头，道：“当然不可以了，我不读书不识字，只怕连县试都过不去，更别提去京城了。” 苏梅道：“所以你安静或者不安静，又有什么要紧呢？你能不能去京城，要紧的是你有没有读书。” 乔安恍悟：“若我不读书，求遍天下的神佛，只怕也去不得京城。” 黛玉喃喃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73章 贾敏忙握住黛玉的嘴，嘘了一声，道：“佛门之地，还是要有些忌讳。” 苏梅也道：“人心还是要有所忌惮，才能不任性妄为，这才是神佛对世人的警示，而不是让人不劳而获。” 贾敏点点头，她知道苏梅的意思，乔安和黛玉年纪尚小，有时候分不清真假对错，须得她们说清楚讲明白，才不致他们走了弯路。 乔安和黛玉都陷入了沉思中，任由母亲拉着他们往后头枫树林中走去，这也是慈云寺中最有名的秋景，但此时未到枫叶红时，他们暂且还欣赏不到。 黛玉道：“霜叶红于二月花，不知这里的枫叶何时能红。” 恰好有人过来与贾敏说话，乔安看过去，只见是杨盛和他母亲杜氏。 杨盛见了乔安很高兴，但碍于母亲在侧，不敢失礼，只悄悄向乔安使了个眼色。 乔安有些迷茫，我跟他……很熟了吗？ 两边大人寒暄过，杜氏领着杨盛和他们擦肩而过。 此处行人来往，落叶颇少，但乔安往右边看去，那里少有行人，已积了薄薄一层树叶。 乔安起了兴趣，指着那里道：“咱们往那里去瞧瞧可好？” 黛玉先点了头，贾敏和苏梅也就同意了，几个人一起转了方向。 乔安率先松开母亲的手，招呼着黛玉往落叶厚的地方去，踩上去沙沙作响，两人不亦乐乎，越走越远。 贾敏和苏梅慢慢跟着他们，见他们要往深处去，忙叫住他们：“快别走了，咱们要去斋堂吃素斋呢，你们是不是忘了？” 乔安和黛玉这才停下脚步，摸摸肚子，乔安道：“我饿了。” 黛玉道：“我也饿了。” 他们手牵手走回来，又各自握住母亲的手，乔安问道：“姨妈，素斋都有什么？” 贾敏笑道：“素斋样数可多了，姨妈也不知道斋堂里今日做什么，不过你若是喜欢，等咱们回了家，也让厨房做些就是了。” 黛玉笑道：“少有他不爱吃的，看来咱们回家也要吃斋饭了。” 乔安笑道：“我也喜欢吃……”他比了个肉的口型，“我可不愿意日日吃斋饭，但换个口味也不错哒。” 有说有笑地走到饭堂，小沙弥领着他们在堂中坐下，不想又遇上了杜氏和杨盛母子。 两厢只好又见过礼，杜氏看了她儿子一眼，道：“今儿咱们两家倒是有缘，林夫人若是不介意，咱们一起用饭如何？” 贾敏笑了笑，看向苏梅，道：“妹妹与杨夫人也见过，既都相熟，一起用饭也无妨。” 苏梅点头笑道：“是。” 杜氏瞧了眼苏梅，又看了看乔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大人们的眉眼官司没有影响到小孩儿，杨盛见母亲松口，机灵地拉着乔安到一旁去说话了：“慈云寺的素斋是扬州最好的，外头的厨子做不出这样的好味道，你们也是特意过来吃素斋的吧？” 乔安忙握住黛玉的手，两个人一同挨着肩膀站定后，他好奇道：“你不是头一次来慈云寺吗？” 杨盛道：“去年我娘带我来过一次，后来我……呃，后来就是今年六月来过一次，这是我第三次来。” 乔安道：“我们是第一次来，不过不是特意来吃素斋的，我们是出门来玩的。” 杨盛道：“你娘带你出门玩啊，真好，我得缠着我娘闹好久，她才肯……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忙捂住嘴巴。 乔安扬起嘴角笑了笑，道：“是我姨妈带我和姐姐来玩，我娘太忙了，她也想不到要带我出门玩。” 杨盛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黛玉，他羡慕道：“林姑娘，令堂真好。” 黛玉笑道：“杨夫人也是关心杨少爷，才管着你呢。” “对啊。”乔安赞同道，“杨少爷，我姐姐说得对，关心你的人才管你，外人才不管你呢。” 杨盛挠挠头，道：“我知道我娘疼我，但……有时候她非得说是为我好，但我确实不喜欢。” 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乔安道：“嗯……就像我想吃外头的热糕，我娘也不许我多吃，是因为我太小了，肠胃弱，我娘怕我生病，杨少爷，你问过你……你问过令堂，她说为你好，是好在哪里了吗？” 杨盛迷茫道：“没有……这个还能问吗？” 乔安道：“当然能，我会问，我姐姐也会问，不问清楚怎么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是不是，姐姐？” 乔安致力于让黛玉在他和杨盛的对话中彰显存在感，黛玉配合地笑答道：“是啊，杨少爷，你当然可以问，可以追根究底。” 杨盛一副受教的模样，他点点头，道：“那我回家试试。” 乔安以为他将话说完了，就要拉着黛玉走时，黛玉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乔安不满地鼓了鼓嘴巴，回头又向杨盛道：“杨少爷，慈云寺的各处你都去过吗？” 杨盛还想着刚才的话，听到乔安的问题，想了一会儿，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钟楼，那个钟要有这么大，我娘说每天清早起来，寺里的和尚都要撞钟，声音都能传到扬州城里去。” 乔安看他比划着，想象着钟该有多大，又疑惑道：“可我在城中没有听到钟声啊，你听到了吗？”他转头去问黛玉。 黛玉摇摇头，道：“我也没有，咱们住的离城门有些远，近处的许就能听到了。” 第74章 三个小孩儿说了一阵闲话，母亲们就派人来叫他们过去用饭了。 慈云寺的斋堂不像外头的酒楼饭馆有雅间，只有几张在僻静处的桌子，托杜氏的福，贾敏一行人得以在一处屏风后落座。 杨家和林家都有食不言的规矩，是以饭桌上寂然无声，就连碗筷的声音都没有。 用罢饭，自有人来收拾桌子，杜氏命丫鬟拿了自家带的茶叶泡茶，贾敏歉然一笑，道：“多谢夫人，只是我和小女身子骨弱，不大能吃茶，还请夫人见谅。” 自来到扬州后，贾敏有大半日子都在养病，杜氏也是听说过的，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她也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杜氏一笑，道：“林夫人哪里话，保养身子自然是最要紧的事，我前两年身子不好，吃药时也不能吃茶，还是苏大夫神医妙手，我才大好了。” 苏梅淡笑道：“当不得神医之名，杨夫人过奖了。” 杜氏看向苏梅，险些没忍住叹一口气。 只是一起玩罢了，又不是娶进家门做媳妇，门第倒是小事，只是她家小子看到吃的就迈不动腿，再和在外头丝毫也不知道顾忌的乔安做了朋友，往后再出门，岂不乱了套了？ 杨盛丝毫不知道母亲的顾虑，临走时还对乔安道：“我要去白桐书院上学了，乔安，你也去吗？” 第42章 乔安不去白桐书院上学，他在姨妈家里有自己的先生，杨盛只好略感失望的跟母亲回家了。 贾敏神色复杂道：“小孩儿的心思真让人猜不透，杨少爷同安哥儿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倒像一见如故似的。” 苏梅笑了笑，道：“杨少爷不能尽情吃喝，看着安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心里过一过瘾吧。” 贾敏顿了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那也吃不到他肚子里去啊……哎哟，不猜了不猜了，左右咱们两家没什么交情，往后总不能还这么巧再碰到吧？” 苏梅笑道：“佛祖面前，姐姐慎言。” 贾敏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见苏梅面露调侃之色，她颇有些无奈：“妹妹倒不急。” “怎么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吧。”苏梅笑道，“安儿如今才多大，杨夫人也不至于找一个孩子的麻烦，至于往后的事，若安儿有本事，杨夫人想什么都不要紧，若安儿没本事，就更不要紧了。” 贾敏一顿，笑道：“妹妹通透。” 听完母亲们的对话，乔安道：“杨夫人喜欢不喜欢我，那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但我的确不想再见杨少爷了。” “唔……不论杨夫人的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杨少爷呢？”黛玉问道。 乔安道：“我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他跟我说话，我还怎么跟你说话呢？” 黛玉笑了，道：“咱们一天说多少话，你还没有说够呀！” “没有啊，说不够。”乔安笑道。 黛玉眨眨眼，笑道：“那我明日多吵一吵你，看你什么时候烦我。” 乔安乐道：“你才不会烦人，你做什么都讨人喜欢。” 苏梅和贾敏招呼着两个孩子下山，午后日头落下去，山间的风已经有了凉意，随行的丫鬟将斗篷拿出来，伺候主子们穿戴好。 下山时他们只走到山门便觉得累了，上了马车，黛玉捶着腿道：“怎么上山不累，下山反而累了？” 贾敏笑道：“今儿教你和安哥儿一首诗。”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黛玉和乔安都点头：“下山真的好累！”累得他们已经没力气记下这首诗了。 苏梅见黛玉还在捶腿，将她的手握住，笑道：“回去泡泡脚，我让月儿过来给你沿着穴位按一按，否则你这么锤着，明儿起来还得酸疼。” 黛玉笑道：“多谢姨妈。” 月儿就是周嬷嬷的小孙女周月，她平日住在医馆，偶尔会跟着苏梅回去看望奶奶。 “还有我呢！”乔安忙道，“娘，我也腿疼。” “娘给你按，行不行？”苏梅笑道，“你们都没一口气走过这么些路，今儿不好生按按，明日都得疼得下不了床，姐姐也是，我也叫一个女医来。” 苏梅想了想，补充道：“不只要泡脚，还要泡个澡，水里都加些舒筋活络的药材，这样，我再让月儿教教你们身边的丫鬟，往后累了只管让她们按一按，比只捶腿捶腰更好些，姐姐瞧着可好？” “这样的好处，我哪舍得不要？”贾敏笑道，“妹妹放心，不让你徒弟白受累，我给她包个大红包。” 苏梅笑道：“我先替她谢过姐姐了。” 进了扬州城门，便有随从往医馆请了周月以及另一个女医到林家去，他们赶路快些，倒比贾敏一行还要早到了一刻钟。 四位主子两两回房休整，管事媳妇们忙着料理马车以及收拾带出去的各色器具，丫鬟们则是去伺候主子们了。 虽则玩了一天，饱饱睡过一觉后，次日晨起，却没一个人觉得累，贾敏不由再次感叹家中有个好大夫的好处。 此后乔安和黛玉还是在家中读书，贾敏因着接了别人家的帖子赴了别人的约，不好白白被请，也散了一波帖子，只是这次她仍没叫两个孩子到跟前来。 可巧，杜氏来赴邀约时，也并未带着杨盛，贾敏听旁人提起，说是他已经正式入了白桐书院，不能随意告假。 第75章 白桐书院在江南一带都堪称鼎鼎大名，书院如今的院长姓赵，当年乃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书院的先生与寻常塾师不同，多是举人进士，从白桐书院出来的学生，亦多有举人进士，是以乃至于读书仕宦人家都慕名而来，只为能求得一个入院名额。 赵院长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当今登基后，他告老还乡，接任了白桐书院的院长，因着这个牢不可破的靠山，赵院长不怕得罪任何人，但凡没有他的许可，便不能入学院上学。 这位赵院长还在家中办了个女学，请了富有才名的女先生来教导家中孙女，亦有亲戚家的姑娘们入学，外头人听说了，多有想进去读书的，只是女学想进也是不易，须得赵院长的夫人许可才能进。 贾敏初听闻这个女学时也动过心思，凭黛玉的本事，自然不会得不到许可。只是黛玉当时身子不好，贾敏不舍得她奔波，后来家里请了先生，教着也好，有了乔安作伴，贾敏便觉得没有必要去女学了。 …… 忙完暂时的要紧事，趁着这日晚饭后乔安和黛玉玩乐的空闲，贾敏拉了苏梅来说话。 苏梅一头雾水，道：“姐姐有何事？” 近来林家、医馆处处平静，乔安和黛玉也在好好读书，能有什么事？ 贾敏道：“还是那日咱们往慈云寺去，因提起京城，勾起了我一个念头。” 苏梅微顿，林如海任巡盐御史不过几个月光景，差事尚且没有办完，皇帝不会命他回京，不是林家，那天还提起了什么？ 苏梅道：“姐姐……是想到了安儿么？” 既开了口，贾敏便不再遮掩，她点头道：“安哥儿这会子是还小，但他已定了科举之心，这些事便也能打算起来了，将来你姐夫总要回京，虽说扬州也好，不缺良师益友，但我想安哥儿往京中去更好些，我与你姐夫帮扶他也便宜些。” 贾敏态度诚恳，又全是为乔安着想，苏梅心中感念不已，寒门学子走科举之路，到底要艰难些，但若有林如海帮扶提携，只要乔安凭本事登科及第，往后的路他能好走许多。 贾敏话音委婉，但苏梅听明白了，将来林家回了京城，乔安却待在扬州，相隔千里，情分难免会渐渐淡薄。纵然林家还惦记着乔杨的恩情，多年后乔安上京，他们不可能视若无睹，但到底及不上在身边长大的更有感情。 以乔安的年纪，别说二三年间，往后四五年，苏梅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可能会放心他一个人跟着林家往京城去。乔安若跟着林家去京城，必然得是苏梅带着他去，所以贾敏得先同苏梅通个气，让她心里有数，早早做打算。 苏梅感怀道：“多谢姐姐……姐姐是个慈善人，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多谢姐姐为安儿打算。” 说着苏梅起身便要行礼，贾敏忙托住她的手臂：“妹妹，安哥儿日日在我跟前，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么一个良善乖巧的好孩子，心里早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了，为他操这个心，我不但愿意，心里还高兴。” 苏梅红了眼睛：“多谢……姐姐。” 贾敏扶着苏梅坐下，待她缓过这一阵子，又道：“你姐夫这个差事少说要个一年半载，多了两三年也是有的，江南盐政从太上皇在位时便是一滩浑水，如今……”她摇摇头，“当今下了决心，要清理干净江南盐政，且有的折腾呢。” “所以，妹妹不要着急。”贾敏握住苏梅的手，慢慢道，“这是桩大事，你想几个月或是一两年，都不算长，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妹妹记着，你往京城去也好，想留在扬州也好，安哥儿的事我都上心了，妹妹的事，我也会尽我所有全力相助。” 苏梅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但面对贾敏的满腔真情实感，她只能重重握了握贾敏的手，认真道：“好，我记着了，请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想想的。” 乔安和黛玉玩得正在兴头上，就见两位母亲从里间阁子里出来，催他们回去睡觉。 乔安道：“先等一等，娘，就差一点我就要赢了。” 他们两个人正在比赛解九连环，乔安还只差一个环就能解开，黛玉那里却还差两个环。 苏梅笑了笑，道：“行，就等一刻……等一等你罢，你别急。” 贾敏命丫鬟倒茶过来，笑道：“正好，咱们吃一杯茶，这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家里剩的不多了，咱们快偷偷吃了。” 二人吃过茶，乔安的九连环也已经解开了，黛玉虽输了却也不气馁，两个人约好下次再比，便各自回屋去了。 黛玉屋前还挂着蓝色的灯笼，走到跟前时，她仰头笑了下，贾敏奇道：“这么喜欢这个灯笼？我瞧着有些旧了，明儿让人给你扎些新的换上。” 黛玉笑道：“好呀，娘，我要一直用蓝色的灯笼！” 等乔安长大了，会扎灯笼时，再让他来换上红色的。 第43章 七月底一到，贾敏便打算起中秋的事，月饼是必备的，还有乔安和黛玉想吃的葡萄和西瓜也要准备好。 乔安和黛玉下学回来时，贾敏正在与厨娘说月饼的馅料，贾敏是在京中长大的，但她老家在金陵，家中颇随了那里的口味，林如海则偏向姑苏的口味，黛玉跟着父亲母亲长大，两边都能吃，苏梅更爱扬州的点心，乔安是最不挑的那个，他几乎什么都能吃。 贾敏笑道：“还是我们安哥儿有口福，到时候每一样都给你尝尝。” 第76章 乔安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黛玉笑道：“先生今儿开始教我们作诗了，待中秋之时，你也作一首诗如何？” 乔安嘴角耷拉下来，道：“我还没学会呢，不会作诗。” “还有半个多月呢，你能学会的。”黛玉鼓励他。 贾敏问道：“今儿才学了半日，怎么就为难了？” 乔安怏怏道：“姨妈，我虽然不如姐姐聪明，可从前读书，我也不比姐姐差太多，今日一学作诗我才知道，原来我比姐姐差的多了。” 记住平仄等作诗的各项条条框框对乔安来说并不难，但想个新奇的好句子却很难了，尽管他读了诗词，读了典故，在作诗时却无济于事，想不出来一点儿。 黛玉瞧着乔安在学上被先生难住了，本来是想让他私下多学一学练一练，下次好能应付先生的提问，没想到弄巧成拙，倒让乔安更低落了。 黛玉拍拍他的手臂，轻声安慰道：“没有，你不笨的，今日只学了一个时辰而已，我才同我娘学琴时，三天还不会弹一首曲子，岂不是更笨了？” 乔安当然摇头，他认真道：“你聪明的。”虽然乔安并未同别的孩子一起读书，但他坚定的认为黛玉一定会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黛玉笑道：“所以，你也不笨呀！” 贾敏听明白了缘由，笑着接道：“不错，安哥儿，人各有所长，擅长的自然学得快些，不擅长的学得慢一些，也不是笨，只是他的长处在别处罢了。” “不要灰心，只要你努力学了，学得好不好并不是最要紧的。”贾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将来真不会哪一样也无妨，我们安哥儿读书已经很好了，若是样样都好，可让外头的孩子怎么办？” 乔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嗯，姨妈，我不会灰心的。”他又看向黛玉，眉眼弯弯，眼神认真，“姐姐，谢谢你。” 黛玉笑道：“你不是说过吗，咱们最好了，不用说谢谢。” 乔安笑容更灿烂了，他笑道：“那……就跟咱们读书时一样，你也会帮我的，是吧？” 黛玉见他如此，未免又想逗他，是以抿着嘴，故作沉吟道：“嗯……你先求求我？” 乔安眨眨眼睛，歪了歪头，问道：“怎么求你呀？” 黛玉抬了抬下巴，笑道：“你想一想呀，唔，总不能现在就要帮你吧？” 乔安调皮地笑道：“我觉得可以。” 黛玉呆了呆，跺了跺脚，气呼呼道：“你是故意的……”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捏乔安的脸，却被早有准备的人给避开了。 乔安爬到榻上去躲到贾敏身后，大声笑道：“哎呀，你又欺负我……” 黛玉忿忿道：“分明是你欺负我，你这个坏弟弟，快过来！” 贾敏才跟厨娘说完话，就被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缠住了，她抬高了手臂，生怕打到黛玉身上，劝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坐下来安静着歇会儿。” 玩得正高兴的两个孩子当然不肯听她的话，乔安悄咪咪探出头来，嘻嘻笑道：“我才不要过去……呀！” 黛玉扑到母亲怀里，手伸手过一握就抓住了乔安的手指，她大笑道：“你还跑不跑？” 一前一后两个孩子将贾敏闹得头疼，她招手叫夏禾和冬竹过来，将两个孩子抱到下头椅子上坐下，乔安和黛玉唯恐踢到人身上，都不敢折腾，只好乖乖任人抱下去。 贾敏令人给他们端点心倒水，又令人去拿盐渍青梅，回头瞧时，只见乔安和黛玉虽安稳坐着，却仍挤眉弄眼，不得安生。 贾敏无奈笑道：“还没闹够么，干巴巴在学里坐了一个时辰，肚子里还没有空？” 乔安闻言摸了摸肚子，道：“确实有些空了，姨妈，有什么点心吃？” 贾敏笑道：“有豌豆黄和牛乳糕、桂花糕，你们还想吃什么？” “有桂花糕了，是新摘的桂花吗？咱们家并没有桂花树呀！”黛玉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贾敏笑道：“咱们家虽没有桂花树，但你姨妈医馆里种了一棵，她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就让人摘了些送回来。” 黛玉拍掌笑道：“姨妈真好！” 乔安笑道：“我娘医馆里还有槐花呢，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摘槐花吃。” 黛玉好奇道：“槐花是什么，怎么吃？” 贾敏笑吟吟的看着两个孩子讨论槐花，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 八月十五这一日，乔安和黛玉不必去上学，贾敏想着先生贾化未有家眷在此，无法团圆，他们也不好怠慢，便要林如海请他在前头过节，贾敏则是和苏梅、乔安、黛玉一同在后头花园中过节。 林如海摇头玩笑道：“自打苏大夫和安哥儿来了咱们家，夫人凡事都只想着他们，与他们在一起的时辰，倒比与我一起还多了。” 贾敏正为林如海挑着衣裳，闻言失笑道：“老爷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拈酸吃醋起来了？” 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笑道：“中秋佳节，我难得休沐，自然想陪伴夫人和玉儿。” “一早才与玉儿吃了饭，问了她读的书，方才又听玉儿弹了琴，还下了棋，老爷平日若是闲些，倒不必都紧着今日了，玉儿一早就想着让你瞧瞧她新学的琴了。”贾敏说着，微微叹口气。 林如海惭愧道：“自到了扬州，我同夫人还能说几句话，玉儿却难得见上一面，说的话也屈指可数，是我的不是……” 第77章 贾敏抬手捂住林如海的嘴，道：“我不是怪老爷，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抱怨这个，不过是话头到了这里，随口说两句罢了。况且为着圣上的旨意，老爷肩上的担子重，办好这桩差事，陛下满意，老爷好了，我与玉儿才好，这些道理我懂得的。” 林如海更加羞愧，感慨道：“家有贤妻，否则我也不能安心呐，只是辛苦夫人了。” 贾敏转身拿过挑好的衣裳服侍林如海换上，一笑道：“我与老爷多少年的夫妻了，哪里还用说这个话。” 夫妻二人才换好衣裳，黛玉就过来了，她也换了新衣裳，面上带着轻快的笑意。 “娘，爹！”黛玉蹦蹦跳跳着，浑身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天都要黑了，你们怎么还躲在屋里？” 林如海迎过来笑道：“赏月该有好诗，玉儿如今已经开始学作诗了，不知可有好句子？” 黛玉笑着反问道：“爹可有好句子？” 林如海是探花郎出身，除去学识更有风雅，只是浸淫宦海多年，难免没了当年的灵气，只能摇一摇头，道：“爹成日忙着公务，已经没有脑子再想别的了。” 黛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抬手握住父亲的手指，小大人似的关切道：“爹忙归忙，也要抽空歇着呀，我们读书时，娘就说不可劳累了，爹已经是大人了，也要懂得这个道理。” 林如海心中既觉熨帖欣慰，又觉愧对女儿，小小的女儿已经在长大了，但他却不知不觉错过了许多。 林如海蹲下身子，疼惜地摸摸黛玉的头，温声道：“好，乖玉儿，爹记着了，往后爹不会累着，会好生歇着的。” 黛玉得了父亲的保证，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又与女儿说了好些话，瞧着时辰确实不早了，林如海才颇为不舍的往前头去了。 黛玉还来不及伤感，苏梅和乔安就已经过来了，一进门乔安就道：“姨妈，我看到葡萄和西瓜了，我们什么时候吃呀？” 贾敏笑道：“前儿不是才吃了葡萄，这会子又惦记上了，你可要多等一等，须得咱们拜过月才能吃呢。” 黛玉笑道：“他就是眼睛里只瞧着吃的，今年的葡萄有些酸，上次吃了他就不喜欢，可就还得惦记着。” 乔安吐吐舌头，笑道：“万一这次吃到的是甜的呢，可巧那天就是我吃到了酸的，今儿也该甜一甜了。” 苏梅笑道：“那你等会儿尝尝，若是甜，我们再吃。” 说笑了一阵子，四人到外头上香拜过，方到花园凉亭中赏月。 亭中早已摆好了桌椅，瓜果齐备，正有乔安方才念叨的葡萄，不过很可惜，今日吃到的葡萄仍然有些酸。 乔安最吃不得酸，尝了一口便罢，黛玉并不介意这点酸，乔安便拿过白瓷碗来，剥了葡萄给她吃。 贾敏笑着制止道：“玉儿，夜里凉，你尝两个就是了，安哥儿擦擦手，来尝尝月饼。” 贾敏令人将月饼切成小块，好让众人将各色口味的都能尝一遍，赏着月吃着月饼，再品评哪个更好，花园中的笑声好似能飞到月亮上去。 第44章 九月正是秋收的农忙时节，因早早就答应了乔安和黛玉要去田地里看一看稻谷是什么样子的，苏梅早早就选好了一处。 他们家的地只有最初分得的在姚家村，其余都是在别村买的，没有旁事，苏梅轻易不想去姚家村，便定了距离扬州城最近的那一处。 面庞黝黑的农家人都在地里佝偻着背劳作，第一次知道所吃的米是这样得来的，乔安和黛玉登时就呆住了。 地头上尘土飞扬，贾敏只让他们站了站，便令人抱着他们回马车上坐着去了。 “他们……好辛苦啊。”黛玉喃喃道，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尚且回不过神来。 贾敏道：“如今天下太平，年景也好，当今圣明，没有苛捐杂税，老百姓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 乔安问道：“那要是不好了怎么办？” 贾敏叹息道：“咱们只盼着没有不好的那一日才好。” 乔安和黛玉都懵懂地点了点头。 黛玉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今日才读懂这首诗。” 乔安道：“嗯，以后我吃饭再也不剩下了。” 苏梅揉揉他的头，道：“你本来也剩不下。” 黛玉不禁笑了一下，贾敏见状也就将想说的话收回去了，两个孩子今日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就不要告诉他们李绅其实是个腐官酷吏了吧。 贾敏暗叹，教出来何不食肉糜的孩子固然不好，但太早教他们这个世间的残酷也不好。如何教养孩子，当真是天大的难题啊。 为着这日田间的见闻，回家后吃饭吃点心，乔安和黛玉都是吃多少就要多少，尤其是乔安，再不会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要上十几个碟子，但其实每样他都只能吃一个，多了他的肚子装不下。 贾敏见了便告诉他，他吃剩下的点心并不会随意丢了，而是丫鬟嬷嬷们分着吃了，让他想吃就吃，也是让丫鬟们跟着他沾光。乔安这才知道，自己点心要少了，又有人跟着受委屈了，他思来想去，就只能多要些，好能让丫鬟们也分到些。 贾敏又道：“这也是御下之道，越是身边亲近伺候的，越不能亏待了他们，你们可要记住了。” 乔安和黛玉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78章 贾敏趁机又教导了他们一番道理，少爷姑娘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不只是因为亲近小主子，让旁的仆从高看一眼，不敢轻易得罪，还有仗着小主子年岁小，想要拿捏主子的。这些贾敏都是听过见过的，虽说她自问管家很严，乔安和黛玉身边的丫鬟都敲打过，但也保不住就有那心大的。 归根到底，只要乔安和黛玉立住了，能压制住身边的人，旁的就一概不必担心了。 贾敏话音刚落，秋兰就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了，是冬日的新衣裳做好了。 今日这几件是贾敏的，她瞧了瞧，眼色花样都好，又问道：“身量不能照着往常的，可改了？” 前些时候做秋衣时，针线上的人照着往常贾敏的身量做了，拿过来一试，腰身肩膀都瘦，只得拿回去改过。 秋兰笑道：“太太放心，照着前儿量过的尺寸做的，我叮嘱了她们，往后做衣裳须得先来量一量太太的身量。” 贾敏笑道：“原是我胖了，倒怪不得她们疏忽。” “太太哪里是胖了，是身子好了，胃口好了，气色也比从前好。”秋兰忙陪笑道。 “对对对，姨妈一点儿都不胖。”乔安笑着接口道。 黛玉捏了捏自己脸颊上的肉，笑道：“姨妈还跟我说呢，秋天要多长些肉，冬日里能抗冻的。” 自吃了苏梅的药，贾敏和黛玉身上好了不少，胃口更胜从前，虽说日日各有自己的事忙，并非懒怠之人，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添了些肉。 不过她母女二人从前身形过于瘦弱，如今才算是骨肉匀称而已，算不得胖。 贾敏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肉，这些年了，黛玉脸色从未如此红润过，她欣慰不已，笑道：“好，咱们都再长些肉……哈哈哈，你姨妈这话是个实在道理，就是太实在了。” 乔安不明所以：“姨妈，什么意思啊，我娘也跟我这么说了，哪里不对吗？” “很对很对！”贾敏也捏了捏乔安的脸蛋，笑道，“那咱们今儿就吃火腿炖肘子，炖的烂烂的，你们两个可要多吃些。” …… 秋冬时节，苏梅最是忙碌，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将每日的八段锦和五禽戏挪到了屋子里，已经很不愿意出门了。 屋子里烧着地龙，还有火盆和熏笼，比春日里还要暖和，除了一定要上学去，乔安和黛玉也不愿意出门一步了，贾敏便将他们的书桌挪过来，每日让他们在此读书习字。 苏梅未免感叹道：“姐姐也太纵着孩子了，穿着那些衣裳呢，还能冻着他们不成？” 贾敏笑道：“一冷一热的，最易得风寒，不过这两个月，等开春就好了。” 苏梅又道：“不只他们，哪日日头好了，姐姐趁着暖和，也该出门走走，成日家在屋里憋着，也容易生病。” 贾敏点头道：“我也偷不了几日懒了，眼看着庄子上该来送年物了，我早先派人去各处吩咐过，多留些肉和皮毛，眼下还有空当，还能做两身大毛衣裳，妹妹整日在外头奔波，合该穿一件身上才暖和。” 苏梅笑道：“尚未入冬，姐姐就将衣裳都准备好了，不必再做了。” “大过年的，哪里不能做件新衣裳？”贾敏自顾自做了决定，“你如今不好穿红的，就做件石青色的。” 苏梅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笑道：“多谢姐姐，姐姐如今气色好，该穿件红色的，你也趁这个颜色。” 贾敏摆摆手，笑道：“我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穿红着绿的，还是给玉儿做，她爱这样鲜艳的颜色。” “小姑娘么，谁不爱娇？何况玉姐儿的模样随了姐姐，这样出挑，没什么穿不得的。”苏梅笑道。 里间母亲们闲话，外间的乔安和黛玉正在熏笼上围坐，黛玉正拿着才绣好的香袋看，这是要给她外祖母的那一个。 给乔安的他早已经佩戴在身上了，当然起初乔安是不愿意戴的，怕蹭到碰到，只想收起来，可黛玉不肯，非要他戴着，乔安只能从命，只是自此走路都万分当心。 “你觉得好吗？”黛玉问道，随即她又有些丧气，“我觉得不大好，可明儿往京中送年礼的就要启程了，就算不好，我也没法子重做了。” “好的好的！”乔安忙道，“我瞧着哪里都好，跟姨妈做的一般好！” 黛玉抿抿嘴，道：“你偏又哄我呢，我才学了几日，哪里能比得上我娘？” 乔安笃定道：“你是跟着姨妈学的，技艺自然像她了，况且姨妈不是说了么，最要紧的是你的孝心，老太太知道外孙女孝顺她，这个香袋就是世上最好的香袋，旁人做的都比不上。” 黛玉撑不住笑了：“外祖母还有自己的亲孙女呢，我称得上什么最好，也就是你总这么觉得。” “唔……”乔安歪头想了想，道，“可我就是觉得你是最好的呀！” 黛玉接过丫鬟端来的蜜水，抿着嘴笑道：“还没吃蜜呢，你就会说甜言蜜语了，我瞧着，蜜水你也不必喝了。” 因屋里太干，贾敏吩咐了丫鬟们，要常提醒两个小主子喝水。 乔安认真道：“我说实话呢，你总不信。” “嗯嗯……我信了。”黛玉指了指丫鬟递到他跟前的水，“快接着，昨儿你还说嘴巴干，现在好了吗？” 乔安闷头一口气喝光了水，方道：“我喝了好些水，已经没事了，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第79章 黛玉扑哧笑了：“谁让你吃那么些干巴巴的糕点，吃多了可不就要嘴巴干，可不就要多喝水了。” 水喝多了自然就要起夜了，后头这话黛玉没好意思说出来。 乔安摸摸头，也觉得不大好意思。 等黛玉喝尽了水，让丫鬟端下去空杯子，乔安方道：“我娘说，除夕初一要祭祖，我们还得回村子里去，来回折腾不免麻烦，她想除夕前一天我们就先回去，到初一祭过祖宗再回来。” 黛玉一听，不免遗憾不能同乔安、苏梅一起过年，半年多的日子，她已经习惯家里有他们两个人了，加之他与乔安又十分投契，黛玉就更舍不得他们离开了，尽管只有两日。 不过黛玉终究是个懂事的小孩儿，纵有不舍，她还是道：“没关系，等你回来咱们还能一起玩，我给你留好吃的点心，还有蜜饯果子，还有炖鹿肉，也等你回来咱们再一起吃。” 乔安并不记得往常过年的情形了，但他知道他们都是要回村里的，况且母亲也说了，别的不论，乔安总得回去祭拜父亲祖父。 这半年多的时光，乔安在林家过得极好，但对于父亲的思念，仍旧一提起来就让乔安感到难过，他现在还不能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不过这冲淡了他对回村子的怨念。 虽然村子里有讨厌的人，但父亲也在那里呀！ 乔安向黛玉一笑，道：“好，我也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他还要告诉父亲，他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正在努力让自己能够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 第45章 扬州的十一月愈发冷了，贾敏在忙着查各处的账本，收各地庄子上送来的年物。 林家的庄子只在两个地方，分别是老家姑苏和京城。地方少，但林家的庄子却不少，林家自袭列侯以来，未曾家道中落过，再者林家历代支庶不盛，分家极少，是以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林家的家业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然而面对这些的贾敏却只觉得累，一日又一日，一车又一车，后头她都懒怠看了，只让管事瞧了，将账本子给自己就好。 贾敏忙着年事，也没功夫教导乔安和黛玉了，他们便自己看书下棋，闲了就剥庄子上才送来的各色干果子吃。本来还有庄子上孝敬的小兔小鸡小鸭，专给小主子们玩的，但贾敏不喜在屋里养活物，直接让人送到厨房去养着了。 看着一个管事媳妇掀开棉帘子出了门，乔安回身向黛玉道：“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本账册了，过年原来这么忙。” 黛玉道：“我记得去年……好像没有这么忙吧，我记不清了。”她摇摇头，“不过我问了姨妈，她说我娘没事，而且嬷嬷说，这才是开头呢，过了除夕初一必然还有各家请吃年酒，听说有的人家要忙到元宵节后。” “我都不知道，过年还是件麻烦事。”乔安吹了吹松子瓤上的薄皮，随即搁到一个青瓷碟子中，他整日只与黛玉闲在屋里，想象不到外头究竟有多忙。 “这会儿你不知道，往后总有你知道的一天。”贾敏笑着绕过屏风，“等你自己当家过日子，你就知道过年会有多少麻烦事了。” 见贾敏进来，乔安和黛玉忙着让座、倒茶，还将剥好的一碟子松子瓤端给她。 “别忙活了，过来坐着。”贾敏笑着招手。 乔安和黛玉便到贾敏身边坐了，贾敏一手搂着一个，笑道：“玩什么呢？我忙了这半个月，没怎么顾得上你们，可觉得闷了？” 黛玉和乔安摇摇头，都道：“不闷。” 黛玉抬手拿过青瓷碟子来，笑道：“我和安哥儿剥的松子，娘尝尝。” 贾敏捏了一个吃了，笑道：“好吃，我看看你们的手指头，剥这个东西费手。” 贾敏捏着两个孩子的手指头吹了吹，疼惜道：“小孩子手嫩，你们剥了这许多，手疼了吧？” “姨妈，不疼。”乔安笑道，“比别人剥了我们等着吃有意思。” 黛玉亦笑道：“是啊，娘，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动手倒好玩呢。” “行，爱玩就玩，只是仔细着手。”贾敏又捏了个松子穰吃了，“来，安哥儿，将剩下的留着，等你娘回来，我跟她一块儿吃。” 年前的日子便这样慢慢过去，一眨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苏梅早收拾妥当了行李，又命人往姚家村去，将他们在村里的老宅子收拾打扫过，将炕早早烧起来，好让屋子里暖和起来。 外头北风阵阵，苏梅坚决不让贾敏送，贾敏见她不肯松口，只得停住脚步，不放心地叮嘱了几遍，才让苏梅牵着乔安的手出门去。 虽只出门两日，乔安和黛玉却已经告别了两个月，到了真正分开时，两个孩子倒比大人还淡然了。 黛玉道：“先生要我们作一首诗，题目正是过年，你可不要忘了。” 乔安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要提这个啦，我快愁死了。” 黛玉笑道：“我给你的诗集，你别忘了看，实在不行，你挑些好的字眼凑一凑也好，总得给先生交上一篇。” “嗯。”乔安这才转悲为喜，“我给你带灶糖回来，你别忘了除夕要守岁呀。” “知道啦。”黛玉笑道，“姨妈要走了，你快去罢。” “还有兔毛帽子，你也要带着。”乔安牵着母亲的手，还不忘提醒黛玉。 黛玉站在门口笑着点头：“我记着呢，你快看路。” 第80章 等苏梅和乔安走远了，贾敏才问道：“什么兔毛帽子，玉儿，你哪里有兔毛的帽子？” 黛玉道：“是安哥儿给我的，他父亲从山上打了兔子做给他的，他送给我了。” 贾敏听说是乔杨所做，必然是乔安心爱之物，便觉得黛玉收下不妥当，刚要说话，一想又停下了。 乔安很是宝贝父亲所送之物，譬如那个木马，夏日里唯恐晒坏了，他都是放在屋里的，隔三差五自己擦拭干净，从不让丫鬟们动手。 这个兔毛帽子自然也是如此了，但乔安愿意将心爱之物送给黛玉，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拒绝才是伤人心。 贾敏很是欣慰地暗暗点头，两个孩子如今的确亲密无间，堪比同胞姐弟了。 林如海正在屋里喝茶，见妻女回来，笑道：“苏大夫和安哥儿不过离开一两日，你们便如此舍不得，以后咱们离开扬州，不知何日才能和他们见面，还不知道……” “老爷！”贾敏反应过来要阻止林如海时已经来不及了。 黛玉呆了呆，仰头问道：“娘，咱们离开扬州，安哥儿……姨妈和安哥儿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黛玉忽然想起初夏时分，那个时候她与乔安才相识，他们似乎说起过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们还提过一次两次——譬如回京、譬如分别，当时他们相识的日子太短，情谊不深，黛玉并不甚在意乔安的去处，分别什么的，她也不大在乎，可是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终有一日的分别，与乔安遥遥不得相见，黛玉不由红了眼眶。 林如海没料到自己不经意间一句话，竟引得女儿如此，他忙要哄一哄黛玉，不料贾敏先将人搂到了怀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黛玉。 林如海有些讪讪，又心疼女儿，险些要迁怒乔安，但一想他不过是个孩子，自己也太无理取闹了，又暗自惭愧一番。 思来想去，林如海想，只能怪我自己，近来太少陪黛玉了。 …… 乔安抱着手炉，踩着脚炉，耳边听着母亲说些过年祭祖时的事宜。 贾敏和苏梅给乔安争得了乔家下一任族长的位置，虽然并未告诉乔安，但这当然不只是为了吓唬乔家，而是为了避免将来乔家再生乱子。 如今，乔安尚未长成，苏梅替他压制着乔家其他人，但一切都讲究松弛有度，苏梅并不打算一味打压，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若是狗急跳墙，苏梅倒要头疼了。是以按着往年的惯例，给族中老幼的米面肉，今年照样还有。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对于乔家人来说，这点东西足以动他们的心了。只要苏梅用每年年底这点东西钓着他们，就如同往年他们巴结奉承乔杨一样，从今往后，他们同样会巴结奉承苏梅和乔安。 日久天长的，等乔安渐渐大了，乔族长和族老们再有心惹事，底下的子孙们只怕也懒得应和了。 苏梅将其中的道理慢慢说明白，又问乔安可懂了，乔安摇摇头，老实道：“不太明白。” “不过我知道，娘，咱们给他们东西，是为了能安稳过好咱们的日子。”乔安接着又道。 苏梅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就是这个道理。往后你倘若真有了出息，所谓天高皇帝远，他们不定借势做些什么，须得另有法子遏制才好，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你只要记着有这桩事就成。” 乔安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说道：“娘，我要给姐姐带灶糖回去，你别忘了提醒我。” 苏梅笑了笑，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想你姐姐了？” “嗯。”乔安抚着手炉上的雕花，闷闷道，“要这么久见不到她，从来没有过呢。” “还有姨妈，我们都是常在一处的。”乔安神情颇有些低落。 之前想得再好，到了真正分开时，终究是不一样的。乔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苏梅神情复杂，她安抚地摸摸乔安的头，试探性道：“咱们不过后日就能回去了，你这就受不得，往后说不定再有旁的事，四五天或者半个月不见，你可怎么办？” 乔安瞪大了眼睛：“还有旁的事，还有什么事？” 苏梅一顿，面上平静地笑道：“没什么别的事了，娘说着玩的。” “哦。”乔安嘟了嘟嘴，“怪吓人的，娘，大过年的，你不要吓唬我呀。” 苏梅再次揉揉他的头，轻笑道：“娘不吓唬你，大过年的，你也开心些，否则姐姐和姨妈晓得了，该担心你了。” 乔安听了，往母亲身边凑了凑，贴在母亲身上软软道：“娘，我没有不开心，跟娘一起过年，我很开心，要去见爹，我也很开心。”他将下巴贴在母亲手臂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母亲，“娘，你不要不开心。” 苏梅心中划过一阵暖流，她将儿子搂进怀里，笑道：“跟安儿一起过年，娘也高兴。” 乔安靠在母亲暖洋洋的怀抱中，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安儿，姨妈给咱们带了鹿肉和羊肉，今儿晚上吃热锅子如何？”苏梅怕他睡着，等会儿下车会冷，便故意引着他说话，“让周嬷嬷她们同咱们一起吃，热热闹闹的。” 乔安点头笑道：“好呀，娘，还有鸭子呢，明儿炖老鸭汤，再炖一个鸡汤，下小馄饨吃。” 苏梅笑道：“明儿要吃饺子，小馄饨先不吃了，明日先用鸡汤煮饺子吃。” 第81章 第46章 除夕初一飞快地过去，乔安除了祭祖，就是和母亲在屋里烤火，并没有出过门。 虽然这次回来，从乔族长起，个个都对他们笑脸相迎，但乔安还是很不喜欢他们，并且很不想见他们，有要上门的，也被门口的小厮打发走了。 二丫跟她母亲来看了乔安和苏梅，她们身边还跟着个小少年，正是二丫将来的夫婿。苏梅让他们进来了，不过只和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将人送走了，之后再没见过别人。 等初一祭过祖，苏梅带着乔安单独往乔杨坟前再行拜祭后，母子二人就坐上马车，带着随从们收拾好的行李，踏上了回林家的归途。 乔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本以为乔杨死了，这对孤儿寡母就能任由他们拿捏，却没想到到头来，乔家最有本事的还是二房。 乔族长眯起浑浊的眼睛，但他并没有看乔家母子离去的马车，而是看向祠堂。 再攀高枝有什么用，乔家祖坟上就没这股青烟，乔安将来要么没出息，要么活不长！ 乔安并不知道乔族长对他的“厚望”，偷偷和父亲说过心里话后，他现在一心盼着早些回去，早些见到黛玉，早些见到姨妈。 苏梅看着儿子归心似箭，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待林家离开扬州时，只要乔安愿意跟着林家走，她这个当娘的也跟着去就是了。 乔家虽有家业在此，但可以留下仆从看管，苏梅虽有医馆，但大夫不只她一个人，另有人能撑住。 另外，苏梅仔细想过，林如海下一程不知道往哪里去做官，作为大夫，她常年在扬州，难免坐井观天，她也该往各处去走一走，见更多的病人和大夫，才能更进一步精进自己的医术。 苏梅还有编纂医书的想法，只困在扬州显然不行，她原本也有寻遍天下草药的想法，只是原本她打算等乔安长大了再起行，如今将之提前，倒也使得。 马车停在二门外，乔安就迫不及待地要自己跑下去，苏梅眼疾手快地将人抱住，道：“小心些，摔下去可不是玩的。” 乔安嘿嘿一笑，乖乖让嬷嬷将自己抱下去，早有小厮抬了小轿等在此处，再一瞧，夏禾也在此处等候。 乔安道：“好冷的天，有劳夏禾姐姐在这里等我们，快回屋暖和去罢。” 夏禾福身一礼，笑道：“苏大夫过年好，哥儿过年好，太太算着时辰，命我来迎苏大夫和哥儿。” 乔安笑道：“夏禾姐姐过年好，姨妈和姐姐可好？” “都好。”夏禾笑回道，“大冷天的，哥儿快些到轿子里坐着，别冻着了。” 苏梅笑道：“有劳夏禾姑娘，你也快些回去罢，怪冷的。” 小轿一路前行，至内仪门处停下，乔安下了轿，一抬眼就见黛玉正走过来，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衬着一张粉面，真像是天上的小仙子下凡了。 乔安忙小跑过去，口中道：“太冷了，你回去暖和，别过来了。” 黛玉停了停脚步，见乔安还在奔跑，她也跑了几步，两个人便面对面了。 “衣裳厚着呢，我没觉得冷。”黛玉摸摸他身上的袄，问道，“你觉得冷了？” “我怕你冷。”乔安将手炉递给她，“你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来。” 黛玉将手炉接过来，顺势碰了碰乔安的手指，见他的确不冷，才笑向后头的苏梅道：“姨妈过年好。” 苏梅笑道：“过年好，玉儿守岁了吗？” 乔安也向黛玉后头的贾敏拜了年，两边的大人都拿出压岁钱来给孩子们，乔安悄悄向黛玉道：“可惜，咱们不能自己出去，不然就能偷偷买些好吃的了。” 黛玉小声笑道：“你怎么还惦记着？自己出去若是遇见拍花子的，你就不惦记了。” “现在街上不热闹，也没什么好玩的，出去也没意思。”乔安亦笑道，“等过两个月暖和了，咱们再求姨妈出去玩，不能买吃的，可以买些好玩的呀。”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这一个可以，外头的风车泥人瞧着都很有意思，与咱们寻常家里的不同。” 乔安又道：“还有灶糖，我给你带了灶糖，你一会儿尝尝，我娘说，跟家里做的不一样。” “好呀！是谁做的？”黛玉问道，“姨妈做的吗？” “不是，是姚大娘。”乔安道，“姚大娘是二丫姐姐的娘，你见过二丫姐姐的。” 进了屋，乔安从母亲处要来了一个油纸包，殷勤地递给黛玉，还不等黛玉打开，乔安又被母亲叫过去了。 苏梅道：“安儿，还没给姨父拜年呢，过了个年倒没规矩了。” 林如海一笑，道：“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就如此苛责了。” 乔安忙向林如海磕头，林如海正要命丫鬟扶起来，却见贾敏已搂住了他，疼惜道：“好孩子。” 林如海抬了抬手，只好命丫鬟将压岁钱递过去便罢了。 若不是这次过年，林如海都不知道，他妻女的心，倒被这一个孩子牵挂住了。 虽然贾敏说黛玉有个一同长大的兄弟相互照应，是件好事，但看着女儿才伤心了一场的林如海仍然忍不住有些别扭。 这个不过五岁的小子，哪来这么大本事？ 乔安将油纸包里的灶糖分给贾敏和黛玉，当然也给了并不在乔安预计之中的林如海。 林如海不爱吃甜的，只接过来和桌上的点心搁在一起，贾敏和黛玉却都咬了一口尝尝。 第82章 “好吃吗？”乔安眼巴巴地问。 黛玉咽下去，品了品嘴里的滋味，道：“有点粘牙，而且好甜啊。” 乔安便把杯子往黛玉那里推了推：“那你快喝水冲一冲，姨妈，你也喝水吗？”他又转头问道。 贾敏已经喝了半盏茶，她笑道：“这个灶糖做的好，料用的可真足。” 苏梅笑道：“乡下东西，姐姐见笑了。” “是我不爱吃甜的。”贾敏摆摆手，“他们一年到头辛苦着，到年了，是该吃些甜的。” 乔安才也吃了一口，他使劲嚼着咽下去后道：“我爱吃甜的，如果不粘牙就好了。” 贾敏捏捏他的脸，笑道：“那咱们吃些又甜又不粘牙的点心。” 碍于林如海在场，乔安不好四处张望着寻点心吃，他只是笑道：“姨妈，还要吃饭呢，我现在不吃点心啦。” “真是大了一岁，愈发乖了。”贾敏揉揉他的脸蛋，笑道，“走了这两日，可想姨妈了？” “想了！”乔安清脆道，“还有姐姐，我也想你了，你给我的诗集我已经全部看完了。” “都看完了？”黛玉惊讶道，“你没出去，只躲在屋里看书了？” 贾敏见他们姐弟两个说起话来，也拉着苏梅到里间阁子里坐着说话去了。 林如海两边瞧瞧，拿了本棋谱到窗前棋桌上，自己同自己对弈去了。 乔安偎着热腾腾的熏笼，道：“怪冷的，我不愿意出去，而且大树都光秃秃的，看着可丑了，我也不愿意看。” “冬日是萧条些，过几日立了春就好啦。”黛玉安慰他，“等柳枝抽出嫩芽来，就会慢慢暖和起来，树要绿了，花也要开了。” “嫩芽？”乔安想了想，道，“柳芽也可以吃的。” 黛玉一愣，旋即大笑道：“你还大了一岁呢，怎么还是一门心思惦记着吃的？” 乔安一吐舌头，笑道：“再大两岁，我也一门心思惦记着吃的。” 黛玉听了这话，却再一次怔住了。 再过个两年，或许她就跟着父亲母亲往别处去了，而乔安，他也许会留在扬州。 母亲说，乔安是否愿意跟着他们离开，要看乔安个人的意愿，而不能是因为黛玉舍不得。 母亲说，即便短暂的分别了也没关系，父亲一定会去京城，乔安也会进京赶考，将来有一日，他们还会在京城重逢的。 黛玉明白母亲的意思，如果她说明白了自己的不舍，乔安做决定时就会受到干扰，因为他与黛玉素来那样要好，他会更偏向于不让黛玉难过的选择，而不是单纯出于个人意愿的选择。 往常听乔安说话，他并没有离开扬州的打算，他只说过将来要去京城科考。黛玉不能确定，等到他们将来离开时，乔安是否会改变主意，愿意随他们离去呢。 再明白再懂事，黛玉也不过是个孩子，她尚且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当乔安提到将来时，她先想到的就是也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你怎么了？”乔安疑惑道。 黛玉垂首摇头：“没事。” 乔安凑过去细瞧黛玉的神色，肯定道：“你有事。” “怎么了？”乔安轻轻拍一拍黛玉的手臂，“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告诉我呀，我们一起想办法。” 黛玉揉了揉脸颊，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我没事，是你想多啦。” 乔安抿了抿唇，道：“是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的。”黛玉急忙摇头，“跟你没关系。” 乔安眨眨眼，笃定道：“是我，跟我有关系，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黛玉困惑地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她才“啊”了一声。 乔安不明白，明明前日他跟着母亲离开时，他们还开开心心的，黛玉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乔安将疑惑直接问出口。 第47章 黛玉还是摇头：“不是的，你别这么说，你没有错。” 乔安挠了挠头发，固执道：“可我觉得和我有关系，不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黛玉有什么为难不高兴的事，都会告诉乔安，他们称得上无话不谈，如果有一件事是黛玉不愿意说的，那必然是牵扯到乔安本人了。 牵扯到乔安，却又不告诉乔安，乔安揣测，一定是很不好的事，黛玉怕他难过，才不肯说的。 “没有的。”黛玉与乔安一样固执，“跟你没关系。” 乔安便道：“那你能告诉我吗？” 黛玉知道她不能再否认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她顿了顿，道：“我不想说。” 乔安更加认定了黛玉不想说的话一定和自己有关，他又一次确定道：“是和我有关系，对吧？” 黛玉仍然摇头，坚持道：“没有。” 乔安第一次见到这样固执的黛玉，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了一会儿黛玉。 “是什么大事吗？”乔安忧心道，“你别怕呀，没关系的，姨妈知道了吗？还有姨父，他们都知道吗？他们也没有办法吗？” 黛玉失落地低下头，道：“你不要问了，谁都没有办法，我会自己慢慢接受的。” 乔安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看着黛玉丢魂失魄的样子，乔安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没有见到黛玉的这两天里，乔安一直想着回来他与黛玉该怎样开心地说话，开心地玩闹，开心地过这个年。 第83章 可他却让黛玉难过了。 无论黛玉不肯说的话是什么，现在让黛玉为难的人都是乔安。 乔安惆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问了，咱们说些开心的事，好不好？” 黛玉仍旧低着头，她轻轻摇头，不发一言。 乔安想，这是不怪他的意思，黛玉并不怪自己一回来就惹她不快。 乔安试探性地挪了挪身子，见黛玉并没有反应，他干脆直接挨着黛玉身边坐下，才要再说话时，忽见一滴水珠落在了黛玉白皙的手背上。 乔安一愣，下雨了？屋顶漏雨了？ 他抬头看了看，迟钝地反应过来，不是水珠，是黛玉的眼泪。 明明是黛玉落泪，明明是落到了黛玉手背上，乔安却好像是自己被烫着了，他一下子绷紧了身子，着急道：“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去问姨妈，她会……” “不要！”黛玉蓦的抬起头来，乔安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睛，心尖不由一缩。 乔安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道：“我不听你了，我要去问姨妈！” 黛玉抓住乔安的衣袖，坚决道：“不许你去！” 两个人的声音大起来，惊动了一旁说闲话的嬷嬷丫鬟，她们方才都侯在角落，好让主子们说话，不成想两个素来最好不过的两个孩子竟起了口角，众人一边纳罕一边过来劝解。 王嬷嬷赔笑道：“哥儿，姑娘，这是怎么了，屋里热，倒杯蜜水来喝？” 苏梅、贾敏、林如海也听到了动静，过来时就见两个孩子恍惚剑拔弩张似的，黛玉的眼睛都红了，眼睛里还有泪珠在打转。 贾敏忙过来一把将两个孩子都搂住，口中慢慢道：“这是怎么了？咱们家果子不够了，都让你们抢起来了？” “姨妈……”乔安刚张了张嘴，就被黛玉扯着袖子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道，“你不能说！” 乔安握了握小拳头，见黛玉眼神倔强，丝毫不肯让步，他眼中也起了一层雾，将头扭过去当真不再吭声了，黛玉见状将头转到另一边，同样沉默不语。 贾敏和苏梅对视一眼，实在摸不准往常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两个孩子怎么突然闹了别扭，还是在分别两天都想念对方的情形下，实在不同寻常。 苏梅过来握住乔安的手，道：“才回来，屋里还得收拾收拾，姐姐，我先带着安儿回去。” 贾敏接收到了苏梅的暗示，这是要先分开两个孩子，好能慢慢问出缘由来再劝解，她点点头，道：“好，外头冷，妹妹拿着手炉。” 乔安被母亲牵着走了几步，噘着嘴回头看了黛玉一眼，却见她仍旧背对着人，乔安抹了抹眼睛，将头扭回去，跟着母亲回了西院。 贾敏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哎哟哟，两个小祖宗呀，这是闹什么别扭呢！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贾敏拉着黛玉到榻上坐下，又将黛玉抱到膝上坐着，林如海也跟了过来挨着贾敏坐下。 贾敏一手轻抚着黛玉的背，一手拿帕子为她擦干净眼泪，轻声问道：“玉儿，你和安哥儿素来最要好了，是不是？” 黛玉点了点头，并没有丝毫迟疑。 贾敏悄悄放下心来，看来不是什么大事，黛玉虽赌气不肯看乔安，但还是承认和他最好，这就好说和了。 “那咱们先歇一歇，前儿守岁太累了，过会子你睡半个时辰，等傍晚姨妈和安哥儿再过来，你和他好生说说话，好不好？”贾敏柔声道。 然而，出乎贾敏的意料，黛玉摇了摇头。 贾敏便有些摸不准女儿的心思了，不是大事，又不肯让步，这……还能是个什么事？两个孩子，能有个什么事？ 林如海见状，直接问道：“玉儿，告诉爹娘，你和安哥儿因为什么吵……呃，你们为着什么闹了不愉快了” 贾敏不赞同地看了丈夫一眼，但林如海却用眼神示意她放心，只要问出根源来，不就好解决了。 黛玉道：“我们没有不愉快。” 林如海：“……” 贾敏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了，她想了想，轻轻笑着道：“好，没有不愉快，那咱们睡一觉，等醒过来还是和安哥儿一起玩……” 黛玉却道：“不要。” 贾敏一顿，她想问一问是不想睡觉还是不想和乔安一起玩，但……显然黛玉否决的是后者。 没有不愉快，但不想一起玩…… 贾敏捋了捋这个逻辑，最终确认，还是闹了不愉快了。 但是她女儿的嘴这会子比河蚌还硬，贾敏深觉没法子撬开，她也不想作出强硬的态度来逼女儿坦白。况且，就算这样做了，以贾敏对黛玉的了解，只怕适得其反。 贾敏默默叹气，只能期望苏梅能从乔安嘴里问出话来了。 …… 今日虽是初一，家家户户都在喜庆热闹的庆祝新年，但天公不作美，偏偏是个北风阵阵的阴天。 西院的屋里地龙已经烧上了，火盆熏笼齐备，一进去就热腾腾的，苏梅将手炉搁下，呼出一口热气来暖了暖手，今日实在太冷了，抱着手炉也只是手心里暖和，手背却是冰凉。 “外头风大不好说话，现在能说了。”苏梅直入主题，“你与黛玉吵架了？” 乔安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摇头：“没有，娘，你别问了。” 苏梅奇道：“这两日你提了黛玉多少次，见了面原该亲亲热热的，怎么倒闹了不快？” 第84章 乔安否认道：“我们没有不快，我们很好……我们最好了！”他很刻意的强调。 “好……”苏梅揉了揉乔安的脸，看着被他揉红的眼睛，又瞧了瞧他脸上的表情，笑道，“那等我收拾好行李，咱们还去找黛玉说话，怎么样？” 乔安难过道：“她不想理我了。” “怎么会？”苏梅从乔安的脸揉到他的脖颈，温声细语道，“你不是才说了，你们最好了，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不和就谁都不理谁了，黛玉这会子兴许也在后悔方才不该不理你呢。” 乔安眼巴巴看着母亲，道：“真的吗？” 苏梅肯定地点头：“当然啦，你想想，平日里，黛玉对你好不好？” 乔安立即点头：“她对我好，她一直都对我好！” “所以，你瞧，她对你这样好，怎么可能不理你呢？只是她是个姑娘家，我们安儿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先低头，是不是？”苏梅慢慢道。 吹了一阵子风，乔安早就后悔不该跟黛玉赌气了，他明明是担心黛玉，怕黛玉有心事积在心里病了，更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黛玉受了委屈。 乔安想，自己这么跟她赌气，黛玉心里肯定不好受，分明是想为她排忧解难的，自己却成了雪上加霜的那个。 “我……娘，我能现在就去找她吗？”乔安着急地站起来，拉着母亲的手就要出去。 苏梅忙将人拉住了，劝道：“别急别急。”她摸摸乔安的额头和脸蛋，又摸摸乔安的手，“给手炉里换了炭你再去，外头这么冷，你这么一趟一趟的跑，我让人给你熬一碗姜汤喝。” 乔安现在已经顾不上姜汤难喝了，他只怕黛玉难过。 乔安忙不迭点着头道：“好，娘，你放心，我不冷的，我跑一跑，身上就热起来了。” “跑什么跑，不准跑。”苏梅拿热帕子给乔安擦了脸，接过换了炭的手炉，摸摸热度才递到乔安手中，“你衣裳这么厚，哪里能跑得动，来，还是我牵着你的手，咱们慢慢走着过去。” 乔安心急如焚，但是他拗不过母亲，只好应道：“好……娘，咱们能不能走快点？” 苏梅笑道：“行，快点儿，不如你先想想等会儿见了黛玉，你要同她说什么。” 第48章 里间阁子寂静非常，黛玉和乔安各自坐在矮凳上，两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杯奶茶，此时正冒着热气。 突然，“噼啪”一声，是桌上的蜡烛爆了灯花。 乔安悄悄觑了一眼黛玉，小声道：“我娘说，灯花爆，是好兆头，你有什么烦忧事，肯定都能解决的。” “没有……”黛玉下意识张嘴反驳，却又突兀地停下，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蜡烛，才又看向乔安。 “我没想要跟你生气的，对不起……”黛玉咬了咬嘴唇，语气很悲伤。 乔安连忙道：“不是的，是我先说话大声的，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黛玉道：“不是的，是我的错，是我先不好的……” 乔安道：“是我，是我不好……” 黛玉又道：“你没有不好，都是我不好……” 乔安又道：“你好，你很好，是我不好……” 两个人忽然停下，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的眼睛，双目交接时，两个人心有灵犀般，都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黛玉抿着嘴道：“有点傻。” 乔安道：“嗯，是有一点。” 他们再次看向对方，没忍住又笑了，这一次他们的笑容都稍稍轻松了些。 乔安道：“不管是谁的错，下次咱们再……再有分歧，都不能再吵架，也不能不理对方了，有什么话咱们都当面说清楚，好不好？” 黛玉捏了捏指腹，道：“嗯……但是，我真没什么事……”乔安正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黛玉迟疑片刻，“是有一点小事……” 黛玉没有办法想出一个妥善的说辞，先不说她从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对乔安说谎，只编造几句话应付乔安这种事，黛玉都做不出来。 “没关系的。”乔安眼睛里还有消散不去的紧张，“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你没有做错什么！”黛玉脱口而出。 乔安吃惊地看向黛玉，他缓缓点了点头，磕巴了下，才道：“嗯……我……我知道。” 黛玉无力地垂下肩膀，小声地辩解道：“不是我非要瞒着你，但……有些事就是只能自己知道，是吧，你也……你以后也会有的。” “我没……”乔安的话才出口，就突然停下了，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的那个小秘密，他就从来没有告诉过黛玉。 黛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张合几下，才发出了声音：“你……你也……你已经有了！” 在这一瞬间，她完全理解乔安了。 黛玉鼓起嘴巴，道：“那……那我们一样了，我不要问，你也不要问。” 乔安涨红了脸，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因为……”他又把嘴闭上了，这很像是在刻意找借口。 黛玉也红了脸，她有自己不说的理由，自然该理解乔安为何不愿开口，而不是用责怪的口气对他说话。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再次沉默了片刻，乔安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怕你不高兴。” 第85章 他忽然想到昨天见到二丫姐姐时，她和她的未婚夫婿并未坐在一起，但他们已经能够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一辈子了。 上过学读了书后，乔安已经从先生那里学得了礼义廉耻男女大防，他知道他原本的打算是没有错的，想要跟黛玉一直在一起，就要像二丫姐姐一样。 虽然乔安还不明白一辈子意味着什么，不明白他想要效仿的二丫和她那个未婚夫意味着什么，但是……小孩子本就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以后，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仍然只有那一个。 乔安想要一直和黛玉在一起，不会分离。这颗种子已经在乔安心里生了根。 黛玉皱起了眉头：“我不高兴？” 乔安扣了扣手指头，道：“你可能不愿意。” 毕竟就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乔安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在为此而努力，努力做到更好，好让黛玉愿意并且欢喜与他一直在一起——虽然黛玉现在也没有不喜欢他，但她毕竟只是顺从接受了乔安的出现而已。 黛玉一头雾水，不得不追根究底了：“我不愿意什么？” 事到临头，无法逃避，乔安狠狠心，咬牙道：“我怕你不愿意一直跟我一起，但……你不要失望呀，我会努力的，不管是读书习字还是作诗下棋，我都会努力的，然后将来我要去考科举……” “你先停一停。”黛玉伸手制止了他，“安哥儿，你先不要说话。” 乔安闭上了嘴，看着有些委屈。 黛玉在心里默默理了理他的话，总结道：“你不想告诉我的事就是……你不想同我分开，对吗？” 话虽不同，但意思是一个意思，乔安想了想，点头：“嗯……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兴的，你不要生气，也别讨厌我。”说着话，乔安不只后悔莫及，简直要哭出来了，他才开始努力，难道就要被自己弄砸了吗？ 黛玉却呆住了，她将今天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阴差阳错，险些让黛玉和乔安生了大别扭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黛玉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一次的笑容全然轻松，没有了一点阴霾。 一直忐忑瞧着黛玉的乔安霎时愣住了，他不明白黛玉为什么突然笑了。 只听黛玉软软道：“我也不想同你分开的。” 乔安眨了眨眼睛，他恍惚了一瞬，傻傻地问道：“你说话了吗？我好像听到你说话了……” 黛玉握住乔安的手，认真道：“我也不想同你分开。” 这一定是天籁之音，乔安用空余的那只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脸上留下一道红通通的痕迹。 乔安哎哟一声，大笑道：“我不是发梦了，你真的说了是不是？” 黛玉轻瞪了他一眼，拿着帕子按了按他的脸，噘着嘴道：“多疼呀，你傻了不成？” “嘿嘿……”乔安傻笑道，“我高兴嘛，我太高兴了。” 黛玉也笑出了声：“我也很高兴，你和我一样。” 乔安使劲点头，回过神来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你以为我不愿意一直跟你一起吗？” 黛玉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道：“我怕将来我跟爹娘离开扬州，你会留下来，那咱们就要分开了。” “我不会的！”乔安立即道，随即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跟着你们走啊，只要你愿意，还有姨妈，姨妈愿意带着我走吗？还有我娘，我娘也要跟我一起走！” 黛玉听着乔安的话，原本一直在点头，到了最后一句忽然一顿：“姨妈……还有姨妈呢，你不要自己先定下，要去问问姨妈。” “我娘愿意走的，我爹说……”乔安回忆片刻，“我爹说，以后等我长大了，他就要陪我娘寻访天下名医，采集天下药草，这是我娘的心愿。” 因为想到父亲，乔安出神了片刻，方接着说道：“我爹不能陪着我娘了，我会陪着她的，等我长大了有了本事，我也会像我爹一样，保护我娘。” “还有你，还有姨妈。”乔安看向黛玉，眼神里有深刻的决心，“我也会保护你和姨妈的。” 黛玉听得鼻尖酸酸的，她用力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才语气平稳道：“如果姨妈愿意的话，我和我娘也愿意陪着她的，你知道的，我娘也很喜欢姨妈，她们还经常背着咱们说悄悄话。” 乔安笑了，他借苏梅说过的话纠正道：“不是背着我们，她们是自己坐着说话的。” 黛玉显然也想到了这个话，她也笑道：“所以咱们也没有背着她们说话，我们也是好好坐着说话的呀！” “就是就是。”乔安应和道，“她们也不能问我们都说了什么，我们都没有总是问她们。” 正在偷听的两位母亲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棉帘子被丫鬟轻手轻脚地掀开，贾敏和苏梅悄无声息的踏过门槛，又示意问柳进来。 隔着屏风，问柳恭敬地问道：“哥儿，姑娘，太太遣我来问问，可要拿些点心过来，还有新沏的奶茶，哥儿和姑娘还要吗？” 乔安和黛玉看向桌上的奶茶，黛玉碰了碰杯壁，屋里暖和，奶茶还没有凉透，不过冬日里他们都喜欢喝些热乎乎的。 黛玉便道：“沏两杯奶茶来，再温一温这边两杯。” 问柳躬身应了，进去里间端了奶茶出来，贾敏和苏梅仍等在外头，两个人都吁出一口气。 第86章 “看来是没事了。”贾敏拉着苏梅的手，去黛玉屋里坐下，才敢大声说话。 “我就说两个孩子不能有什么事……”贾敏拍拍胸口，“真是吓坏我了。” 苏梅倒了杯茶递给贾敏，一笑，道：“就是孩子才轻不得重不得呢，咱们大人瞧着是小事儿，小孩儿眼里却是大事，姐姐是对的，合该他们孩子一起说话，孩子的话只有孩子能懂，咱们大人插嘴了，倒会弄巧成拙。” 第49章 贾敏仍旧心有余悸：“我可怕他们说不清楚，我也弄巧成拙呢，幸好，两个孩子在意着彼此，心是好的，话便说不错。” 她原以为已经劝解好女儿了，这两日瞧着黛玉该笑时笑，该玩时玩，贾敏以为她早将那一句话忘了，没成想这孩子竟记在心里了。幸好乔安引得她说了出来，不然憋着又要成病了。 苏梅顿了顿，道：“的确是孩子话，又可怜又可爱。” 贾敏温言道：“安哥儿一片孝心，妹妹没有白费心，只是到底是孩子的话，你千万顺从自己的心意，无论你想留还是要走，都……” “姐姐……”苏梅叹了口气，打断了贾敏的话，“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记着了，那不过是年少时随口许下的愿景，原来还有人替我记着。” 苏梅的心愿，原来从来不孤单。 贾敏握住苏梅的手，知道她此刻必定心潮起伏，她安抚地轻拍苏梅的手，轻声道：“这世上有人惦记着妹妹，有人惦记着你说的每一句话。” 纵然已经阴阳两隔，苏梅也感觉到了来自于乔杨的久违的心安。 待苏梅平缓了心情，她慢慢道：“待姐姐离开扬州那一日，若你不嫌弃我与安儿两个累赘，我们只怕还要叨扰姐姐。” 贾敏笑道：“妹妹又说这种客气话，我巴不得一辈子同妹妹在一起呢！” 这样说话未免太像方才两个孩子了，苏梅失笑：“姐姐倒学起孩子来了……”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孩子话就是孩子话，他们这时候不知道轻重，并没旁的意思，往后我会教着安儿的，姐姐勿怪。” 贾敏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妹妹放心，我倒不会把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他们现在哪里懂得那些，嗐，那样的童言童语，谁听了也不会往别处想。规矩平日里咱们并没有少教给他们，妹妹也勿挂心，以后他们就懂了，等大个几岁，你再提起这个事，他们许还要恼怒呢！” 苏梅也不觉得五六岁的孩子懂什么男女之情，但乔安毕竟是个男孩儿，跟人家姑娘家说什么一直在一起的话，未免太冒犯太没有规矩礼数了。 若不是贾敏不是头一日认识他，而是看顾了他这几个月，对乔安已经很是了解，她恐怕当场就要怒不可遏，两家怕是要闹到再不往来了。 天地良心，苏梅投靠林家的确是求林家庇护，但她绝对没有想要她儿子拐林家的姑娘！ 见贾敏并不计较，苏梅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乔安那么点一个小人儿，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是快把他娘吓个半死了。 苏梅笑道：“劳烦姐姐教导他，这孩子也的确须得人教他了。” 贾敏笑道：“我成日在家也是闲着，正好教一教孩子们，妹妹只管去忙你的事。” 贾敏的确是没把乔安那些话往别处去想，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她自诩自己有些眼力，能看出乔安是个真性情的老实孩子。 不说他的年纪，以贾敏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做不出诱骗黛玉这种事的。这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情谊罢了，无关风月，贾敏很乐于看到两个孩子两小无猜。 至于男女之情，是他们长大了才要考虑的事，对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这会子想这个未免还太早了。 乔安和黛玉都在读书，他们知礼仪守规矩，即便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不能做姐弟反而有了男女之情，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坏了规矩，贾敏相信这两个孩子。 不过……男女之情，贾敏想了想，有个知根知底的男子作夫婿，于黛玉而言，倒是再好不过了。 随意她暗暗摇头失笑，她又想多了，两个孩子天真无辜，她可不能胡思乱想，以后怎么着，该由两个孩子自己的心做主，她不能横加干涉。 一时到了晚饭时分，贾敏命人在小花厅中摆了一席，她与苏梅、乔安、黛玉在此坐了，林如海不便入席，便去了前头，请一请先生贾化。 依着贾敏的吩咐，这一席厨房很用心，菜品精致，样数虽多，碗碟却个个小巧，正好足够他们四个人吃这一餐饭的。 饭毕，乔安摸了摸肚子，颇有些恋恋不舍，贾敏见状笑道：“过年么，要年年有余才好。”她吩咐收拾碗碟的夏禾几人，“收拾了桌子，你们自去吃你们的饭，过年图个好兆头，都不让你们吃剩饭了。” 夏禾等忙笑道：“能得太太的赏赐，是我们的福气。” 贾敏笑道：“你们去你们的就是，这会子也不喝茶，我们自己坐着说话，暂且不必伺候。” 夏禾等人这才福身下去。 贾敏和苏梅带着黛玉、乔安回到里间阁子里坐下，随即贾敏和苏梅将棋盘抱到小炕桌上来。 两个孩子才闹了点别扭和好，贾敏欲让他们尽快忘掉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便想着引他们开心地玩一玩。 黛玉问道：“娘，咱们四个人，只有一个棋盘，也没法子下棋啊。” 第87章 贾敏笑道：“大过年的，玩得高兴才是最好的，下什么棋，咱们赶围棋玩。” 乔安也道：“赶围棋这一个棋盘也不够呀。” “够，怎么不够。”贾敏拉着苏梅和自己一边坐下，又让乔安和黛玉到另一边坐下，“咱们两个人对两个人，这么不就够了？” 苏梅听了，险些笑出声来。 黛玉和乔安愣了愣，黛玉笑道：“娘，你跟姨妈两个大人，要欺负我们两个小孩子呀！” “对啊对啊！”乔安附和道，“姨妈，你和娘要分开，我和姐姐一起，我们先跟姨妈玩，再跟我娘玩。” 苏梅笑道：“那你们两个人对一个人，不也是以多欺少么？” “我们是小孩子嘛，我们加起来才能比得上一个大人。”黛玉理直气壮道。 “行。”贾敏笑道，“就你们两个一起，我们分开，免得你们输了要说我们欺负小孩儿。” 苏梅亦笑道：“是呀，这回你们输了可不能哭，我们也不认的。” 乔安笑道：“我们才不会输，姐姐可厉害了！” 黛玉便绷紧脸，一本正经道：“我可厉害了。” 苏梅抬手掐了把黛玉的脸颊，笑道：“两日没见，玉姐儿怎么瘦了，明儿可要多吃些肉。” 黛玉撑不住笑了：“从入秋以来，我吃了好多肉，现在已经不想吃肉了。” 乔安接过骰子来，笑道：“我还想吃。” 贾敏笑道：“多吃些肉身体才好呢，明儿让你姐姐跟着你吃饭，好跟你一样多吃些肉。” 黛玉吐吐舌头，道：“我才不要呢，他哪里是爱吃肉，他是什么都爱吃，娘，咱们家再添一个这么爱吃的孩子，你可要头疼了。” “娘可不头疼，再添十个安哥儿这样乖巧的好孩子，我也不头疼。”贾敏笑着捏了捏乔安仍旧肉嘟嘟的小脸蛋。 乔安嘻嘻笑道：“姨妈喜欢我！”他推一推黛玉，摇头晃脑地又说了一遍，“姨妈喜欢我！” “你最讨人喜欢啦！”黛玉抬手捏捏他的脸，笑着哄了乔安一句，他顿时就不计较被黛玉捏脸的事，也不打算再捏回去了。 贾敏掷了骰子，佯装失望道：“我原以为你们两个要内讧呢，真是失策失策。” 这一下掷了三点，黛玉却掷了六点，乔安拍手笑道：“我就说姐姐最厉害！姨妈，你要输了呀，那个……那个没有用，那个词是什么？我忘了。” 贾敏倒不在意输赢，只疑惑道：“什么？” 黛玉笑着接口道：“挑拨离间。” “哦哦哦，我忘了。”乔安接过骰子来，笑道，“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 苏梅摇头笑道：“别过个年，你脑子里读过的书都给混忘了。” 乔安赧然道：“我就是一时给忘了，我又记下了。” “安哥儿这才读了一本诗集呢，姨妈，他过年也没有耽搁读书的。”黛玉忙帮乔安说话，又将骰子递给苏梅。 苏梅随意一掷，笑道：“大过年的，又有玉儿给他说话，且就不计较这个了。” 乔安敲敲黛玉的肩膀，小声道：“平日里也没见我娘计较过。” 黛玉朝他挤挤眼睛，示意他要适可而止，别给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乔安立刻便盘腿端坐成一个乖巧的姿态。 掷骰子原本就单凭运气，而他们四个人中黛玉运气最好，乔安运气最差，贾敏和苏梅则一般，是以玩到最后，两边堆下的钱竟相差无几。 “这怎么算？”贾敏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杯，尝了一口，笑道。 黛玉和乔安也正喝蜜水，苏梅便接道：“就算势均力敌罢，左右这几日有的是功夫，咱们明日再战！” 这句话得到了其余几个人的响应，看了一眼时辰钟，贾敏笑道：“也该回去歇着了，明儿一早还得过来做五禽戏和八段锦呢。” 黛玉扶着乔安的手臂站起来，笑道：“夏禾姐姐，这些钱我们不要，你跟冬竹姐姐她们分了罢。” 贾敏紧跟着笑道：“这边也是，你们拿着去玩罢，大过年的，你们还得警醒着，也该多得几个辛苦钱。” 一屋子丫鬟嬷嬷拜谢过，贾敏便要送乔安和苏梅出门，临走前，黛玉抓住乔安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娘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努力读书，也不是因为你将来要科举及第，就是因为你是你呀。” 所以你不要苛责自己，我们喜欢你，只是因为乔安是乔安。 乔安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第50章 林如海回来时，贾敏才从黛玉屋内出来，两个人在门口碰上，贾敏闻到了林如海身上的酒味，遂问道：“可要给老爷煮醒酒汤？” 林如海笑道：“只吃了两杯，过年不吃酒，总是觉得差些什么。” 贾敏笑道：“老爷平日忙，也就过年松快些，贾先生如何，他孤身一人在扬州，将咱们两个孩子教的也极好，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 林如海先进了屋，丫鬟过来服侍他脱下外头的鹤氅，林如海将手炉递给丫鬟，口中道：“过年自然难免思乡，不过我听贾先生的口风，倒觉有些奇怪了，我原以为他已再无入仕之念，今日一听，却有些忿忿难平之意。” 贾敏皱了皱眉，道：“这可不好，安哥儿是立志要科举的，他如今才读书，隔三差五换先生可不是好事。” 第88章 “暂且也不必担心。”林如海道，“登科难如登天，免官后再度入仕也不是易事，他若真有此心，必然会提早显露出痕迹，咱们届时再寻一位先生便是了。” 贾敏嗔他一眼，从丫鬟手里拿过茶盅给他，道：“老爷说得轻巧，进士出身的老师，满扬州城去寻，能找到几个？” 林如海接过茶，随口道：“白桐书院不就有？” 贾敏微顿，坐下后沉吟片刻，道：“杨家少爷也去了白桐书院上学，杨太太教子极严，想必那里是很不错了，否则也入不了杨太太的眼。” 林如海道：“我曾听同僚提起，白桐书院分甲乙丙丁四个班次，赵院长偶然间会往甲班去讲学，不论旁人，帝师天底下能有几个，自然人人都争着抢着要将自家的孩子往那里去送了，说句咱们私底下的话……”他压低了声音，“如此倒算是与天子同窗了，将来入朝或可得天子青眼，也未可知。” “即便没有这个好处，赵院长的儿子女婿都在朝中为官，借此能与他们结交，也是多少人家都求之不得的。”林如海摇头笑道，“白桐书院说是人才济济，但多少人为学问，多少人为人情，就只有赵院长知晓了。” 贾敏笑了笑，道：“人之常情，有现成的好处在跟前，自然人人都想要了。” 林如海笑道：“夫人有要乔安入白桐书院之心？” 贾敏道：“听老爷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利有弊了，白桐书院固然好，有这么一个天大的好处摆在面前，只怕里头各种计较甚至说是针锋相对也少不了。咱们自己家里又不是没有先生，将来说不准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呢，咱们也不图那些东西，倒不是非要往白桐书院去。” 林如海点点头，又道：“咱们在扬州待不长久，日后只他们孤儿寡母在扬州，白桐书院未必是好去处。” 贾敏却道：“老爷这话错了，咱们在扬州待不长久，安哥儿在扬州的日子也有数呢。” 林如海惊讶道：“夫人这话怎么说？” 贾敏便将她与苏梅偷听到的两个孩子的话大致学给林如海听了，最后道：“我与苏大夫说好了，将来他们母子跟着咱们走，老爷往哪里去做官，他们都随我走。” 林如海皱了会儿眉头，道：“他们虽是孩子，到底男女有别，渐渐岁数长了，夫人，我想还是将他们分开妥当。” 贾敏不悦道：“老爷，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罢了，孩子话你也往别处想？即便将来大了，他们又不是那等不识礼仪规矩的，老爷难道担心他们会乱了分寸不成？老爷竟信不过玉儿么？” 林如海不意贾敏如此说，忙道：“玉儿自然好，只是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咱们当爹娘的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贾敏道：“老爷这话让人伤心，我难道不是为了玉儿？你我这个岁数，还能扶持玉儿几十年么？她与安哥儿要好，往后也是有个依靠，安哥儿那孩子是个实心眼，待玉儿待我都真心实意，来日长大了，也断然做不出老爷忧心的那些事！” 听贾敏提起这些，林如海难免叹气，他自是知道没有兄弟姐妹的难处，但他总是个男人，玉儿一个姑娘家，将来只有比他更难的，林如海不得不多为她忧心打算。 “夫人的心意我明白，日久天长知根知底的孩子，无论是姐弟还是……”林如海含糊了过去，毕竟孩子太小，他们又不是要定娃娃亲，“不过，夫人也得想想，并非我嫌贫爱富，自视甚高，可玉儿在咱们家过得什么日子，乔家门第到底低些，难道咱们能看着玉儿将来受委屈？” 乔家门第的确比不上林家，家私也少，但林家难道缺银子？即便林家不能给黛玉，贾敏的嫁妆也够养活几个黛玉几辈子荣华富贵了，在贾敏看来，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况且，贾敏为女儿考虑的从不是钱财门第，而是心意。盲婚哑嫁是场豪赌，哪里比得上自幼一起长大，脾气秉性都彼此清楚的好？ 贾敏摇摇头，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老爷说这些太早了些，依我瞧着，两个孩子天真烂漫，只一片拙愚罢了。成日家说着一家人，咱们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孩子未必明白，我看他们是真把对方当血脉亲人了。” 虽不免想东想西，想将女儿的一辈子看到头，只愿她一生和乐，可归根究底，贾敏还是觉得他们是真将彼此当做嫡亲姐弟了，五六岁的孩子，才读了几天书，连外人都没见过几个，哪里分得清这些里里外外的事！ 林如海见贾敏眉宇间有些疲惫，他也觉得困倦了，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们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些事，黛玉才几岁，哪里用现在就考虑婚姻大事了？且以后慢慢计较罢。 …… 直到梳洗完被母亲按到被窝里，乔安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苏梅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你姐姐给你说了什么，我看你开心的要睡不着了。” 乔安笑嘻嘻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娘，我不能告诉你。” “行。”苏梅给他掖掖被角，笑道，“不说就不说，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别再闹别扭了就行。” 乔安有点害羞：“娘，你别提了。” 苏梅笑哼一声：“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前头闹什么呢？” 乔安往下缩了缩，整个人都闷到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要睡了。” 第89章 苏梅将人捞出来，道：“睡觉要把鼻子露出来。” 乔安一张脸都憋红了：“知道知道，娘，有嬷嬷在这里呢，你也快去睡觉吧。” 苏梅又给他掖掖被子，正要走，乔安却又说话了：“等会儿，娘，我还有一件事要说呢！” 苏梅只好再坐下，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乔安只露出鼻子，嘴巴还埋在被子里，声音便有些不清楚：“娘，你预备什么时候去寻访天下名医，你打算……你都打算去哪里啊？” 苏梅听出了他的打算，忍笑道：“还有个你得让我操心呢，我能去哪里？等你长大了罢。” “哦。”乔安挠挠下巴，道，“娘，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苏梅道：“嗯……你先说一说。” 乔安道：“姐姐说，以后姨父还得往别处去做官，咱们跟着他们走，娘就能去瞧别处的医生和草药了，还跟如今一样，你白日出门，我跟着姨妈，娘你也放心，是不是很好？” “好是好，但是……”苏梅一敲他的额头，道，“你非得赖着你姨妈和姐姐就罢了，除了这时候，你就不记得你姨父了，是不是？” 乔安瞪着大眼睛，无辜道：“我好久才见姨父一次，不能怪我会忘，娘，我这次记着了，下次肯定先给姨父请安再说话。” 苏梅笑道：“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那……”乔安伸出手来抓住苏梅的衣襟，急切地问道，“娘，你觉得我的主意好吗？” 苏梅揉揉他的头，又将他的手塞到被子里去，才慢慢点了点头：“好，自然好。” 乔安登时喜上眉梢，又听苏梅道：“你与你姐姐这样要好，可不能只小时候好，以后大了，你们也要还是这样要好，她是个姑娘家，你要多照顾她，知道吗？” 乔安立即点头：“娘，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姐姐的！” “倒也不用一直，以后自有别人照顾她，只是你得替她撑腰，要别人好有个忌惮。”苏梅笑道。 乔安不解：“别人？还有谁？” 自然是黛玉将来的夫君了，乔安这个弟弟往后就是黛玉的娘家人，姑娘家出了门子，父母年纪大了，当然得有娘家兄弟撑腰才好。 林家这样照拂他们母子，苏梅与乔安能力有限，能报答林家的太少，唯有黛玉身上，将来乔安倘或真有了出息，还能做一做她的依靠。 至于从两个孩子的话联想到姻亲一事，苏梅以为人贵有自知之明，乔家祖坟上冒不出这么大一股青烟，她敢为她儿子肖想黛玉，那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梅应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许跟别人说这个话，你姨妈你姐姐都不行。” 乔安怏怏道：“哦。” 还有谁嘛。 没有别人了。乔安在被窝里气鼓鼓地抱着手臂，他能照顾黛玉保护黛玉一辈子，不必有别人。 第51章 因为黛玉的一句话，乔安的高兴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四。 过了初一，苏梅和贾敏、林如海都有人请吃年酒，林家也要请人吃年酒，因年下难免乱糟糟的，几个大人都不欲让两个孩子往前头去，只能吩咐嬷嬷丫鬟们好生伺候，又对着两个孩子千叮咛万嘱咐。 索性乔安和黛玉都是让人省心的孩子，在家里不过是赶围棋拆九连环，或者看书写字，或者弹琴下棋，并不吵闹着要出门，回来问过丫鬟嬷嬷，大人们们才算放了心。 索性林家在扬州根基浅，不过忙了□□日，林如海和贾敏便歇下了，倒是苏梅仍在忙乱，林如海趁此机会，常与贾敏一起看着两个孩子，渐渐的他也明白为何贾敏如此偏爱乔安了。 知礼、懂事、聪明，林如海看了乔安几日，难免也喜欢这个孩子了。 乔安对贾敏的亲昵和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他真的将贾敏当成了自家里贴心的长辈，林如海浸淫官场这些年，一眼就能看穿一个孩子的真心。 乔安对黛玉除了亲近还有照顾，他偶然也会撒个娇卖个乖，但他举手投足间，却处处谦让黛玉，恍惚他才是那个年纪小的。 林如海还发现，乔安非常崇拜黛玉，黛玉读书最好，写字最好，弹琴下棋也是最好，在乔安眼里，黛玉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乔安还与黛玉性情很是相投，什么时候安静读书，什么时候嘻嘻哈哈地玩闹，他们总能凑到一起。突然闹起来，突然安静下来，林如海觉得莫名其妙，两个孩子却心有灵犀。 此外，林如海心血来潮时，还问过几次乔安的书，他知道乔安启蒙不到一年，便只捡《三字经》、《千字文》里头的问，见他对答如流，才问他如今读了多少书，听他说已经在读四书，林如海不免吃惊。 早听夫人夸过他，林如海直至亲眼见识了，才知道夫人所言何止不虚，还太谦虚了。若不是他衙门公务太忙，林如海都想收乔安做学生了。 知礼、懂事、聪明，这样的孩子林如海也见过，不算稀罕，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却是罕见了。 林如海一直关心的事也没有疏忽，细心观察之下，直到十四这一天，苏梅要带乔安回村祭祖，他对贾敏道：“夫人说的没错，这两个孩子相处起来的确犹如嫡亲姐弟，是我多想了。” 贾敏早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两个都是她心疼的孩子，未来他们如何，贾敏都乐见其成，她只要护着两个孩子安稳长大就是了，不想林如海竟如此郑重其事。 第90章 贾敏便道：“老爷这下可放心了罢，我一早就说了，安哥儿和玉儿都是好孩子，老爷可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林如海笑道：“夫人慧眼识珠，咱们家这些年亏得有夫人在，否则我哪能有今日？” 贾敏一笑，道：“教养孩儿，打理内务，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老爷衙门里头才是大事呢。” 林如海用力握住妻子的手，道：“衙门里头的事要紧，是因为事关社稷苍生，咱们家也是苍生一粟，自然同样要紧了。” 贾敏回握住丈夫的手，道：“老爷在外头好好的，我们在家里也会好好的。” 夫妻二人正温情脉脉，忽听外头黛玉道：“爹，娘！” 原是苏梅带着乔安就要出发，黛玉今日一直在与乔安说话，她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各自见过礼，大人们还有话说，乔安和黛玉便凑到一边说悄悄话。 乔安道：“外头的花灯又大又漂亮，去年我爹给我买了好几个，等回来我给你带，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乔安这一去要十七那日才能回来，比上次要久，又有上次那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这次再一走，两个人都有些心有余悸，难免话也比上次多了些。 黛玉问道：“都有什么样式的？” 乔安想了想，道：“有莲花的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黛玉笑道：“这个也好，还有旁的，多拿几个来瞧瞧。家里也扎了花灯，我给你留着，给你挂到你屋里，还有你院里，都给你挂满了。” 乔安想着红彤彤的院子，笑道：“那你呢？你还要蓝色的灯笼？” “蓝色的花灯也好看。”黛玉偏头笑道，“我就喜欢蓝色的灯。” 乔安笑道：“等我给你扎了红色的灯笼换上，你还喜欢红色的吗？” 这会是好多年以后的事，黛玉想想，笑眯了眼睛：“那要看你扎的好不好了。” 乔安踮起脚比了比，道：“等我像我娘一样高，我就开始学。” “好啊。”黛玉见苏梅往这处看，忙笑道，“还有元宵，知道你忘不了吃的，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忘了吃元宵。” 乔安也看到母亲招手了，他点点头：“等回来，咱们再一起看花灯。” 这一天的傍晚，乔安回到了姚家村的老宅子里，昨日苏梅便派人回来将炕烧起来，乔安支了个小炕桌，坐在炕上看黛玉给他挑的诗集——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五本诗集了，但没什么用处，先生让作的诗，乔安依旧没有头绪。 放下书，乔安叹了口气，苏梅正在一旁看医书，见他唉声叹气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说话。 百合过去打开门，守门的小厮恭敬回话：“外头姚大娘一家来了。” 屋子不大，苏梅也听到了这句话，她垂下眼睛，淡淡道：“请姚大娘进来。” 少顷，姚大娘带着女儿及未来女婿进了门，姚大娘这个亲家在姚家村是个外来户。姚家村有三个姓氏，除了姚和乔，剩下的第三个是独门独户。这户人家姓陈，是早些年搬到姚家村来的，建了大院子，家里还有仆役，更买了不少田地，是个大财主，姚家村人都称陈家当家一声陈员外。 苏梅并不清楚陈家人的来历，但陈家人的目的她倒是清楚，她与姚家从前并不亲厚，只是乔安被父亲带着回村时，跟着一群孩子被二丫带着玩过两回罢了。姚大娘是个老实的妇道人家，不会说好听话，她过来，大约是陈员外听闻上次二丫和乔安说上了话，想借着这个亲家，攀上林家这个高枝罢了。 苏梅不打算做扯篷拉牵的，也不打算为难姚大娘，索性陈员外的儿子在这里，他回去会告诉他爹，是苏梅油盐不进，不是姚大娘不会办事。 不大会儿功夫，苏梅就起身送客了，这一行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苏梅便不为姚大娘和二丫担心了，看来陈员外的儿子并不赞同他爹这个拐十八道弯攀高枝的做法。 苏梅关上门回来时见乔安正托着下巴出神，她过去点了点乔安的鼻尖，问道：“想什么呢？方才也没见你跟二丫姐姐说话。” 乔安趴在小炕桌上，感叹道：“娘，姨妈对我们真好。” 苏梅一愣，她揉揉乔安的头，笑道：“你倒是有心。” 同样的处境，林家……不，应该说贾敏待他们母子，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娘，我知道了一个道理，很多事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人家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人家好。”乔安道，“我们不能只要别人对我们好，不能挟恩图报，因为这样是不会长久的。” 苏梅叹息道：“好孩子，这不是一个道理，这是……很大很要紧的一个道理，你能明白，娘很……很高兴。” 很高兴，也觉得伤感，她从来都不想要儿子这么早懂事，但乔安……即便在父亲还在时，他就远远比同龄人更懂事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真是既喜又忧。 元宵节时，各处会有灯会，乔安只记得去年元宵爹娘带着他去了扬州城内的灯会，人多热闹，花灯更是看的人眼花缭乱。 苏梅今年并不打算带乔安出门看灯，这是早就说好的，他们母子现在都在守孝，这样的热闹并不适宜去凑。 因乔安惦记着要给黛玉带花灯回去，苏梅便遣几个小厮到镇上去买几个花样独特的花灯来，并不求多精致，只要那种一看过去就觉新鲜的花样。 第91章 乔安插嘴道：“要一个蓝色的，姑娘喜欢蓝色的灯。”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磕巴道：“哥儿，并未听过……并未听过有蓝色的灯。” 乔安道：“你们多拿些银子，到镇上找一个会做花灯的匠人，多给他几两银子，他自然能做蓝色的灯了。” 小厮们领命下去，当晚果然带回来一个蓝色的莲花花灯。 这个别出心裁的花灯在十七这一日被乔安带回了林家，送到了黛玉手上。 黛玉举着花灯，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笑吟吟道：“我要将这个花灯挂在我床头上。” 乔安之前一直觉得蓝色的灯笼照在人身上怪吓人的，但这会子见了黛玉在灯下的笑靥，忽然觉得蓝色其实并不可怕。 贾敏听了这话，顾不上再与苏梅说话，忙过来道：“可别，哪有将花灯挂在床头的，只挂在廊下便是了。” 黛玉蹙眉道：“可外头风大，吹坏了怎么办？” 乔安忙道：“坏了咱们再寻人扎一个就是了，莲花样式的很常见。” “再扎一个也不是这个了呀。”黛玉将手放低了些。 乔安与黛玉面对面站着，一眼就瞧到了她的表情，他伸手将花灯接过来，也有些发愁。 黛玉既这样喜欢这个花灯，被风吹坏了可怎么好？ 第52章 贾敏提议道：“不如将它收起来，我让人寻了盒子，将它好好的装起来，风吹不到雨也淋不到，好不好？”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好。” “娘，我还要再看一会儿。”黛玉紧接着又道。 贾敏失笑：“好，你慢慢看。” 林如海过来瞧了瞧被女儿偏爱的花灯，样式常见，做工普通，除了颜色特别，并无独到之处，他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个花灯哪里值得他女儿偏爱了？ 黛玉再次将花灯接过来，抬高了给父亲看：“爹，好看吗？” 林如海违心道：“好看。” 乔安带回来的花灯除了这个蓝色的，其余红色的已经被挂到了外头廊下，林如海便道：“玉儿，咱们到外头去瞧一瞧别的花灯。” 黛玉先将她的花灯好好搁下，才和乔安一起跟着父亲出去了，未出正月，夜里依旧寒凉，一行人穿着鹤氅，捧着手炉，站在廊下赏灯。 游廊另一头还有林家元宵节扎的花灯，乔安和黛玉一起往那边去看，贾敏吩咐丫鬟跟着，她还站在原地和苏梅说话。 林如海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跟上了两个孩子，乔安回来前他正听女儿弹琴，一曲未尽，乔安就将黛玉的全部心绪吸引过去了。 距离衙门开印没有几天了，林如海届时又要忙碌，只能趁这会儿闲了同女儿多待一会儿。 乔安和黛玉起初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除了丫鬟外的其他人，他们只抬头看着花灯，议论灯的花样，说自己喜欢哪一个，明年还要扎一个这样的。 一会儿，乔安抬头抬得累了，将头垂下去歇了歇，口中道：“我吃了芝麻馅的汤圆，你吃了什么馅的？” 黛玉笑道：“我也吃了芝麻馅的，还有桂花馅的，是秋天做桂花糕剩下的桂花，我娘藏起来了，我都不知道，我给你留了，明日煮了你尝尝。” 乔安扭头看向黛玉，眼睛亮晶晶的：“桂花馅的比芝麻馅好吃么？” 黛玉点头：“我觉得好吃。” 乔安笑道：“那肯定好吃了。” 黛玉伸手抬起乔安的下巴，笑道：“你不要怪模怪样的，将头抬起来说话。” 乔安僵着脖子道：“我刚才抬头累坏了，脖子都要弯不下去了。” “哈哈哈……”黛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回去请姨妈替你揉揉，谁让你还没学会呢，不然你就能自己按了。” 乔安亦笑起来，他抬手去够自己的肩膀，却因为衣裳太厚，手肘处弯不下去而失败，他不死心地转了个圈，一回身不防头就看到了林如海。 乔安立即站直了：“姨父……” 听到这一声，黛玉回过头来，惊讶道：“爹，你……你也看花灯啊？” 林如海轻咳一声，道：“嗯，左右无事，我也看看灯。” 黛玉笑道：“那咱们一起看！”说着她就走到了父亲跟前，并且招手要乔安也过来，“我爹懂的诗文可比我多许多，你快来听一听。” 乔安斟酌片刻，还是多走了几步，到黛玉身边站定了。 林如海见状一笑，他听黛玉提起过，乔安于作诗一道颇为吃力，学了些日子均不得入门，他倒不介意趁此教教他，只是自己也多年不曾落笔作诗了，只能读些别人的好句子罢了。 也幸而有黛玉的诗集和这天林如海领着他们背的诗文，乔安将先生布置的那首诗应付了出来，勉强过了关，也让林家学堂里没有出现被打手板的学生。 …… 过了元宵节，二十八就是乔安的生日，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做寿，加之他还在孝期，更不能大肆庆祝，一早贾敏便和苏梅商议好了，只他们聚在一起吃顿饭，戏酒一概不必有。 苏梅这日不去医馆，乔安不必上学，黛玉也由母亲向先生告了假。 林如海人去了衙门，却备了份礼让贾敏交给乔安，乃是他少时读过的一本旧书。贾敏的是一套衣裳和一个荷包，衣裳是丫鬟做的，荷包是她亲手做的。 贾敏命厨房做了寿面，早饭时便端了上来，贾敏笑道：“年前寻来的厨娘，最会做面点的，不过寿面还是头一遭做，你尝尝可合你的胃口？” 第92章 乔安低头尝了一口，咽下去后笑道：“好吃，汤也好。” “这是骨头汤，你爱吃等下个月你姐姐过生日再陪她吃一碗。”贾敏笑道。 黛玉笑道：“今儿先我沾你的光了。” 乔安只顾着吃面，没来得及答黛玉的话，等饭罢，他方向黛玉道：“姨妈和姨父都给了我礼物，你的呢，你还没有给我。” 边说着，乔安边向黛玉张开双手，黛玉轻轻一掌拂过他的掌心，笑道：“已给你了，如何，你可喜欢？” 乔安笑道：“喜欢呀，等下个月你生日，我可是要投桃报李的。” 黛玉努努鼻子，笑道：“你还威胁我，你再威胁我，就什么都得不着了。” 乔安瘪嘴道：“不知道谁说过等我生日，什么都陪我做，还拉了勾呢，这会子就不算数了。” “谁说的呀？”黛玉理直气壮地耍赖，“你说是谁说的？” “哎呀！”乔安扯着她的袖子，告饶道，“求求你求求你啦！快给我看看你准备了什么？” 贾敏被他们两个人的动静吸引过来，笑道：“才吃了饭，又闹什么呢，当心胃疼。” 乔安张嘴就要告状：“姨妈，是姐姐……” 黛玉背对着母亲朝他瞪眼，乔安立即转了口风：“姐姐跟我玩呢！” 黛玉双手叉腰，冲乔安做了个口型：“礼物。” 乔安再度改了口：“是我先同姐姐闹，她才又闹我的。” 贾敏点点女儿的肩膀，笑道：“你弟弟的生日，你还同他闹，嗯？” 黛玉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看向乔安，只见他笑容满面，既乖巧又可爱，如果他眼睛里没有得逞的小得意，黛玉真的要以为他是无辜的了。 “你是故意的！”黛玉气鼓鼓地去抓乔安，却被他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我故意什么呀！”乔安又蹦又跳，欢快无比，黛玉又气又笑地追着他。 贾敏欲要阻拦，却被苏梅拉住，笑道：“他们闹起来没个完，姐姐过来坐下歇歇。” 贾敏摇头笑道：“读书的时候瞧着也是个文静模样，偏每每闹起来又没个头，是不是这么大的孩子都没个准头？” 苏梅笑道：“姐姐想想，你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贾敏想了想，笑意更深了些，她看向跑到里间又跑出来的两个孩子，轻声道：“闹一闹也好。” 这个年纪，不正该闹腾么！ 等乔安和黛玉跑累了停下来时，两个人头上都挂满了汗珠，被母亲们领到身边擦汗。 乔安动了动肩膀，道：“身上也有汗，怪腻歪的。” 苏梅点点他的额头，笑道：“谁要你闹的。” 黛玉也觉得身上难受，贾敏和苏梅便领着他们回屋换了衣裳，乔安在正院的厢房中就有衣裳，也不必回西院。 等再回来时，贾敏看他们两个都有些萎靡了，不由笑道：“这会子可不闹了？” 乔安拿了块点心吃了，道：“我得歇一会儿，我饿了。你饿吗？”他转头又问黛玉。 黛玉抿嘴笑道：“你先吃。”她又拿出一个长条形的锦匣来递给他，“还有这个，也是给你的。” 乔安忙擦了手才接过来，打开来看时，只见其中装了一把折扇。 乔安将扇子展开，扇面上水墨泼洒，可见远山朦胧，他瞧着眼熟，又看了一会儿，恍然道：“是阳山啊。” “哎？”乔安才说完就觉出点什么来，他惊喜地望向黛玉，“扇面是你自己画的吗？” 黛玉点点头，细看之下她眼睛里还带了紧张：“你觉得如何？” “真好！”乔安赞不绝口，“你只见过一次就画的这样好，真是妙手，行云流水，跃然纸上，我好像又看到阳山了。” 黛玉悄悄吐出一口气，笑道：“瞎说，我不过胡乱画画罢了，说什么妙手，让人家听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乔安理所应当道，“他们看了该觉得羞愧才对，无人能及上你的。” 黛玉捂住脸已然害羞了：“不跟你说了，我先说一句，你可不准拿出去，只在家里头用就是了。” 原本黛玉没有想说这句话的，但她怕乔安到外头逢人便夸她，才临时决定补上这一句，否则她可无颜见人了。 乔安仔细欣赏了几遍，小心地将扇子收起来，道：“在家里我也不用，这可是你亲手画的，若是摔坏了碰脏了怎么办？得好好收着才行。” 黛玉刚想说扇子就是拿来用的，又想起乔安过分夸奖她的话，也就无话了。不用也挺好的，省得他夸了又夸，黛玉听得脸红。 乔安忽然叹了口气，黛玉奇道：“又怎么了？” “你的生日也就要到了，我该给你些什么呢？”乔安托着下巴愁道。 黛玉笑嘻嘻道：“那你可要好好想想呀！不管是什么，我都要日日佩戴在身上。” 乔安下巴一滑，顺势磕在桌上，扁着嘴巴道：“那我就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更丢人了。” 第53章 黛玉的生日在花神节，是以这天除了给黛玉过生日，还要祭花神、赏红、吃花糕。 因是女子的节日，到了祭花神和赏红时，乔安就被排除在外了，但到了吃花糕时，乔安是断断不肯不参与的。 贾敏笑道：“过两年大了，也该让你姨父常带你出门去结交些同龄的小公子，男子汉大丈夫，成日家混在内帷里像什么样子？” 第93章 乔安咽下嘴里的花糕，笑道：“姨妈说的不对，我也见过外头的小少爷，论什么他们都及不上姐姐，先生说良师益友，得是姐姐这样，才算是益友呢！” 黛玉正喝水，闻言搁下茶杯笑道：“你也是益友呢，旁人做不得你的益友，你做些善事，结交些人，去做别人的益友罢！” 常听得乔安吹捧，如今黛玉也有了应对之策，再不会脸红不好意思了。 乔安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方道：“人外有人，旁人及不上姐姐，却或许能及上我，我可能还是会遇上一两个益友的。” 黛玉撑不住笑出声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必然能寻到一两个益友的，只是这话你可别同人家说，不然我怕你交不成朋友，先将人得罪了。” 苏梅敲敲乔安的头，笑道：“这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外头比你强的人多了去了。” 乔安嘿嘿一笑，道：“想让你们笑一笑嘛，我自然知道外头许多人都比我强。” 贾敏揉揉他的头，笑道：“好孩子，咱们不同别人比，你一向很好。” 正说着话，林如海遣人回来了，清早他离家前已经将一本旧琴谱给了黛玉，其中有不少已经失传的名曲。 这会子忽遣人回来，贾敏忙问道：“老爷可是有事？” 小厮隔着屏风躬身回道：“老爷命小的给姑娘送玉连环。” 黛玉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匣子，打开一瞧，玉环玉质温润，触手生温，是块上好的玉。 贾敏笑道：“你爹看你闲来爱玩九连环，想起自己年少时有过一枚玉的，只是怎么也没找到，便令人到外头去寻，没想到这东西不易找，几个月了，原以为找不到呢，不想这会子竟寻着了。” 黛玉心头暖流淌过，她轻声道：“多谢爹。” 贾敏令夏禾拿了赏钱，才摆手让小厮下去，回头玩笑道：“有你爹的珠玉在前，我们的衣裳鞋袜可就不值什么了。” 黛玉依偎在母亲臂弯间撒娇道：“娘又笑话我，不管是什么东西，原不在轻重，心意才是最贵重的。” 贾敏轻抚些她的背温声道：“好孩子，你知道什么才是紧要的。” 黛玉还惦记着乔安的礼，她让问柳将锦匣好好放到屋里，回身在乔安身边坐下。 “还有你的呢。”黛玉托着下巴笑道，“你也要最后一个送给我。” 乔安揪了揪袖子，道：“我给了你，你可不要笑话我。” 黛玉正色坐好，由衷地好奇道：“我不笑话你，你究竟要给我什么？” 乔安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黛玉，在她伸手接之前又道：“真的不要笑。” 黛玉保证道：“真的不笑。” 乔安这才放手，这是一张寻常的纸张，折叠起来可见其中的墨痕，黛玉心底忽然有了猜测，打开一看，果然如此。 乔安作了一首诗来贺黛玉的芳辰。 乔安道：“虽说作诗起头是先生教的，但后来我能胡诌些句子凑出来成一首诗，都是你教我的。” “但我这个不是胡诌的！”乔安急忙强调，“一个字一个字都是我费劲想出来的，我写了好久，不是应付你的。” “我知道啦。”黛玉轻声道，乔安写了一首五言律，字句瞧着生涩，情意却真挚，黛玉能从每一个字中感受到。 “你写得很好。”黛玉认真道，“比我作的诗还要好。” 乔安捂住脸道：“才没有呢，我怎么可能及得上你！” 黛玉想起前事，扑哧笑道：“你现在知道啦，我都说了，我的画不大好，你还非要说没人比我好。” “哎？”乔安歪了歪头，“可是我就是觉得你的画最好呀！” 黛玉想了想，收起笑容，认真道：“我也的确真心觉得你的诗好。” 他们两个人对视一眼，忽而都笑了，原来我们都瞧着对方最好呀！ 乔安和黛玉都理解了对方的心情，并且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没有错。 黛玉的生日过后，一天比一天更暖和，棉衣脱下来换成夹袄时，医馆里的槐树开了第一支花，苏梅便摘下来带了回来，这第一支槐花没有入口，而是被贾敏插进了花瓶中。 贾敏将花瓶搁在琴桌前，笑道：“第一支春色，合该这样赏玩才好。” 乔安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笑道：“的确极美。” 黛玉笑道：“比吃到肚子里美，是不是？” 乔安笑道：“那得等我吃到肚子里比一比才晓得，姨妈，下次是不是就能吃了？” 贾敏揉揉他的头，笑道：“过几天暖和了，还能缺你的槐花吃不成？” 黛玉闻言笑道：“娘，不如这样，咱们寻个日子出门踏青，咱们自己去摘槐花，回来不只能吃，还能晒成干花，装到枕头里，枕着槐花香入眠。” “这个好。”贾敏笑道，“只是你姨妈近来忙得很，踏青恐怕也只能我带着你们两个去了。” 乔安习以为常道：“我娘就是这么忙啦，姨妈，咱们先去，等我娘哪日有空闲了，咱们再陪她去一次，也可以的，对吧？” “你这么一说，咱们就要出门玩两次了，小机灵鬼。”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 黛玉拉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娘，你只说，你觉得好不好？” “好，你们两个都说话了，我还有什么不好的？”贾敏笑着将他们搂进怀里，“你们来定哪一日去，我去同先生告假。” 第94章 乔安吐吐舌头，笑道：“姨妈，我们又告假，先生会不会生气？” 黛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正月里过年没法子，你生日一次，我生日一次，清明节一次，就再也没有了，不多不多，先生不会生气的。” 乔安也数了数，道：“接下来几个月咱们也没别的事，下次得是中秋节了吧？” 黛玉道：“差不多吧。” 贾敏笑道：“你们想得倒是长远，咱们且先说踏青的事，你们商议商议，定一定咱们哪日出门。” 乔安和黛玉凑到一块小声嘀咕了两句，定下了后日出门。 到了那一日，贾敏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苏梅的医馆，黛玉吃了苏梅的许多药，却还是头一次到苏梅的医馆来，他们的马车从后门进去，苏梅此刻正在坐诊，叫了周月来招待他们。 苏梅在后院有间平日歇息的屋子，周月请他们到屋里坐下，又向风炉上扇滚了水来泡茶。 周月往林家去过几次，是以面对贾敏并不拘谨，拿过茶叶来她笑道：“这是师傅从家里拿来的茶叶，说是好茶，可惜我们都不会品茶，尝不出是好是坏。” 贾敏瞧了眼，笑道：“这是碧螺春。” 乔安和黛玉看过去，都笑道：“我们也分不清好茶坏茶。” 贾敏点点他们，笑道：“小孩子喝什么茶，有一口白水就够了。” 周月知道师傅向来不许小孩子喝茶，便只给贾敏泡了茶，乔安和黛玉都是蜜水，她笑道：“这是槐花蜜，是去年师傅给一个养蜂的老伯治病，他后头送了来的，姑娘和哥儿尝尝。” 乔安笑道：“我娘给我拿过两罐回家，今年又到了槐花开的时候，要有新鲜的花蜜了。” “咱们今天不就是冲着槐花出门的么，可真是巧了。”黛玉接过水杯，鼻间轻轻一嗅，笑道，“酿成花蜜也能存下些槐花的清香，娘，咱们也去养蜂人那里多买些槐花花蜜，可好？” 贾敏道：“买花蜜可以，但养蜂人那里你们可别去了，谁知道你们一时兴起又弄出什么故事来，被蜜蜂蛰了可不是好玩的。” 在医馆中喝了茶水，又出门瞧了槐花，花开的并不多，他们便没有采，只说下次再来，贾敏方领着两个孩子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去。 他们今日选的踏青之地在花神庙，二月黛玉生日时尚且天冷，贾敏不让两个孩子出门，今日算是补上了。 黛玉从纱窗里看着外头车马如流水般的热闹，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门了，天冷可真不好。” 乔安却道：“出门也不好，要穿很厚的衣裳，还要抱着手炉，还得挨着火盆，不然冻得人发抖。” 黛玉放下帘子，道：“冷便冷了，还没有雪，冬日下雪定然极美的，娘，京城会下雪吗？” 乔安也好奇地看向贾敏，他和黛玉都没有见过雪。 贾敏笑了笑，道：“京城不只下雪，还会下大雪，我记得京城十月里就会下雪，白茫茫一片，清晨人还困着，就先被雪地里的光照醒了。” “哇！”乔安和黛玉目露向往。 贾敏笑道：“等过几年咱们必会去京城，你们就能见一见大雪了。” 第54章 春来气候适宜，花神庙中人来人往，有许多年轻的姑娘们被家中长辈带着来此游玩，一片花团锦簇，热闹极了。 贾敏带着乔安和黛玉先往庙中拜了花神，才出门赏春景，花神庙中遍地都是花草，绿意盎然，勃勃生机，瞧着人心头舒畅开阔。 乔安左瞧瞧右看看，一双眼睛都要用不过来了，黛玉见状笑道：“你还是扬州本地人呢，我怎么瞧着你同我一样，去了哪里也都是头一次。” 乔安笑道：“我虽然是扬州本地人，但我在扬州生活的年数并不多呀，而且前两年我又不能出门。” 黛玉笑出声来，又因在外头不好太过放肆，拿帕子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方道：“在理在理，可不是么，到现在为止，你也不过在扬州待了五个年头而已呀！” 两个人边走边赏花边笑，贾敏瞧着他们，不时与他们说两句话，亦是笑容满面，后头跟着的随从也都跟着笑起来。 乔安指着不远处道：“那里有一棵树，是一颗花树。” 贾敏看过去，笑道：“是海棠花。” “我知道！”乔安举手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先生教过的。” 黛玉笑道：“之前只听先生讲诗，到底像隔了层雾，今天见到实在的海棠花，才算是真正明白东坡居士的诗。” 走至海棠花树下，不想却遇到了一行熟人，是冯夫人带着何家两位姑娘也来出门踏青了。 众人寒暄过，冯夫人笑问：“怎么不见苏大夫？” 贾敏笑答道：“春来人易生病，医馆里很是忙，我们方才过去一趟，也没见到人，苏大夫那小徒弟说前头忙到站不住脚呢。” 冯夫人点头道：“苏大夫神医圣手，自然人人求她。” 何大姑娘跟在嫡母身边，何二姑娘则鼓起勇气，来寻黛玉和乔安说话了。 半年多没见，何二姑娘眉目间舒朗了许多，她脸上的笑因为紧张有些不自然：“林姑娘，乔少爷。” 黛玉和乔安回礼，黛玉笑着寒暄道：“许久未见，二姑娘近来可好？” 何二姑娘略感轻松，亦笑道：“我如今在赵家女学读书，极好，林姑娘和乔少爷可好？” 第95章 黛玉和乔安都笑说好，黛玉又恭喜何二姑娘得偿所愿，毕竟去年冯夫人的生日时，何二姑娘提起不能去赵家女学时很是遗憾。 何二姑娘红了脸，道：“是我姐姐说服了父亲，否则我也还是去不得的。” 黛玉笑道：“大姑娘与你是亲姐妹，自然待你好。” 提起姐姐，何二姑娘眼睛亮亮的：“我姐姐的确很好。” 乔安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我与二姑娘有同感，我也觉得我姐姐待我很好，人就更好啦。” 何二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令姐？” 乔安指指黛玉，笑道：“不就站在你面前么。” 黛玉悄悄用手肘捣了乔安一下，笑眯眯道：“我们安哥儿也是很好的弟弟呢。” 何二姑娘看看他们两个，笑道：“你们两个人真好。” 乔安赞同道：“二姑娘，你眼光真好。” 贾敏和冯夫人跟前的丫鬟过来请小主子们过去，何二姑娘遗憾道：“可惜你们在家中上学，林姑娘若是也能到女学中来，咱们能日日相伴说话就好了。” 乔安立即升起警惕之心，你想和黛玉在女学中日日相伴，那我呢？我又不能去女学。 等何二姑娘跟着嫡母姐姐走远了，乔安向黛玉道：“咱们家里有先生，不必去女学，而且整日颠簸着出门，多麻烦呀。” 黛玉只当何二姑娘不过是客气话，没想到乔安倒实在搁在心上了，她故意笑了笑，道：“女学中想必有许多姑娘，能一起读书一起玩的人更多，去那里上学，我想也不错的。” “啊？”乔安如遭重击，呆了半晌方问道，“女学收男学生吗？” 黛玉掩着唇笑出声来，道：“你说女学为何叫女学？胡思乱想什么，在家里上学好好的，我做什么折腾到别处去。” 乔安这才放了心，但他没想到的是，不过两个月后，黛玉真的要往女学中去了，而乔安，也被林如海领着去见了白桐书院的赵院长。 这一切的起因自然在贾化身上，朝中邸报言朝中近日在起复旧员，贾化原本以为这辈子已然仕途无望，观乔安的确聪颖，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个好学生出来也算扬眉吐气了。却不料他还能有此运道，登时欣喜若狂，借学生扬眉吐气，哪有凭自己扬眉吐气来得痛快！ 贾化自己无门路，只能来求林如海，总是自家女儿的老师，黛玉受他一年教导，承了训教之恩，林如海不能驳他的面子，便写了封信要他入京求见贾政。 贾敏闻得贾化之意，虽前头林如海已说过此意，贾敏已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颇为不悦：“老爷，并非我小气，去岁我见贾先生时，同他说过安儿已定下科举之路，他信誓旦旦地说会好生教导，必要安儿登科及第的，这会子却又要自己去做什么官儿，如此言而无信，我看他也做不成什么好官！” 林如海道：“贾先生自年幼便读书，你想想我当年科举时的情形，他家境又比不上咱们家，只会吃更多的苦，虽一遭遇上了挫折，怎么可能彻底歇了功名利禄之心？” 贾敏没好气道：“老爷倒是善解人意，只是偏解别人的意，不解自家人的意。” 林如海陪笑道：“夫人莫急，走了贾先生，咱们也还有进士出身的老师给安哥儿呢！” 贾敏忙问道：“老爷又请了一位先生？是哪里人士？可能长久？” 林如海道：“我已去见过赵院长，他应允我能带乔安去见见他，他若满意，便收乔安入学，还有他家中的女学，我也问过了，择日你带玉儿去拜见赵老夫人……” “老爷……老爷已经定下了？”贾敏蹙眉道。 林如海一顿，反问道：“扬州城难道还能寻到比白桐书院里头更好的老师么？” 贾敏眉头仍然紧皱：“可那里，一个孩子能应对吗？还有咱们玉儿，老爷，女学是个什么情形，你也不容我打听一二，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将玉儿送去？” 贾敏这么一说，林如海也觉得理亏，因着黛玉是个姑娘家，她的事向来是贾敏做主，林如海甚少插手，这次本是为了安抚贾敏，不想弄巧成拙了。 林如海想了想，道：“夫人想想，乔安既立志科举，自然该请好老师，勤学苦读，再结交些志同道合的读书人，白桐书院恰是最合适的，那里还有赵院长坐镇，能出什么大乱子？至于女学那里，赵老夫人的人品，夫人总得听岳母提过，从年轻时起她就得太后皇后赞誉，京中谁不知道她的贤德博学名声，前日我去拜会赵院长，也见到了老夫人，观她言谈举止，我想实在并无顾虑。” 贾敏自然知道这些事，往赵家上学的好处有很多，但坏处也并不是没有。 才几岁的两个孩子，一去就是大半日，那里学生又多，年纪大的小的都有，贾敏实在不能放心，况且，苏梅才是乔安的亲娘，还没问过人家当娘的呢。 贾敏叹口气，道：“玉儿那里，我得去问问她的意思，安儿，除了他自己，还有苏大夫呢，老爷且等两日，我问过他们，咱们再说。” 林如海点点头，他觉得苏梅没什么好不愿意的，白桐书院那样好的地方，哪个为着孩子好的母亲愿意拒绝呢？ 苏梅听罢贾敏的话，低头思索半晌，摇头道：“多谢姐夫费心，只怕要辜负他的好意了。若说上学，我倒有个合适的去处，等贾先生上京，我送安儿去刘员外家的家塾便好。” 第96章 “家塾？”贾敏一愣，旋即问道。 苏梅道：“刘员外在城西住，我与他家老太太往来颇多，从前他就说过，将来要安儿往他那里去上学，只是后来托姐姐的福，安儿有了西席，就将此事搁下了，这会子我再去说，也使得。” 贾敏听了，踌躇片刻，问道：“妹妹，不知刘员外这家塾里请了什么样的先生？” 苏梅只一笑，道：“我知道姐姐的担心，只是安儿年岁太小，白桐书院的先生自然好，可里头太复杂了，他恐怕应付不来，不如先在刘家家塾里读着书，过些年他大了，我再为他寻个好的书院。” “玉儿那里，姐姐是如何打算的？”苏梅紧接着问道。 贾敏叹口气，道：“我与妹妹的担心是一样的，安儿和玉儿都太小了，若他俩八九岁上，去便去了，偏偏是今年……我想着，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老师，玉儿不如在家里随我读两年书，我也能教她。可安儿是要科举的，没个好先生只怕不行。” 苏梅不禁也叹了口气，两位母亲相视苦笑。 少顷，苏梅道：“也不能只咱们拿主意，姐姐，咱们这两个孩子都是有主意的，须得问过他们，此事才能定夺。” 第55章 贾化并未对自己的两个学生提起过要离开的事，是以当乔安和黛玉听母亲说起时，他们两个很是震惊。 乔安愣了一会儿，问道：“先生他何时走？” 贾敏道：“也就这三两日了。” 黛玉却是问道：“娘，先生他走了，咱们再请别的先生就是了，为何要……为何我要去女学，还要安哥儿在刘家家塾和白桐书院间选一个呢？” 贾敏慢慢道：“贾先生乃是进士出身，学问自是没得说，你们先得了他的教导，再请寻常的先生必然不习惯，且不好的先生，也不能请来教你们。你爹思来想去，满扬州城里能立即寻到进士做先生的去处便只有白桐书院了。他家的女学虽说只有女先生教导，可都是宫里头出来的女官，不只读过书，有学问，礼仪规矩更是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些人争着送家里姑娘去了。” “但那里规矩也多，处处有先生管教，只许你们带两个伴读去，奶娘是不许跟着过去的。还有，去了那里后，每十日休一天，寻常不准告假，除非家中有大事，且中午都不能回家，每日晨起去了，须得傍晚才能归家，而且无论天冷天热下雨下雪，日日都要如此奔波。”说完了好处，贾敏又说了不好的地方。 苏梅接着道：“至于刘家家塾，安儿你如今太小了，在家里上学每日不过一个时辰，白桐书院除了上午一个时辰，下午还有一个半时辰，只怕你撑不住，不如先去刘家读几年书，他那里宽泛些，待大了再去书院。” 贾敏又道：“或者到时候咱们已经寻到了合适的先生，你们照样回家里来读书。玉儿如今也不是非要去女学，像从前一样，还是在家里随娘读书，岂不更好？” 他们在扬州的日子尚且不知道还有多久，即便去了白桐书院，其实也待不长久。 更何况，贾敏其实还矛盾着，不知道该劝两个孩子不去还是劝他们去。除了说给两个孩子听的好处和坏处，贾敏还另有担忧。 譬如乔安，白桐书院中多有家世不凡的孩子，贾敏恐他去了被人排挤欺负，这也是苏梅担心的地方。 譬如黛玉，她是个骄傲的姑娘，贾敏恐她受不住外头的弯弯绕绕，受了委屈，且她还在养病，如此一来，怕是不好。 乔安和黛玉听了这些，并未立即说话，而是沉默着思考了一阵子。 贾敏忍不住问道：“你们想的如何了？” 乔安先开口了：“我在想一件事，姨妈，去了白桐书院，中午不回家，我们怎么吃饭呢？” 听他头一个关心的是吃饭，苏梅无奈一笑，道：“白桐书院不过三五十个学生先生，他那里地方宽敞，所以书院许家里人去送饭，也能交了钱在书院里头吃。” 乔安好奇道：“娘，你去过白桐书院啊？” 苏梅道：“前年赵家女学里有个学生得了急病，不好挪动回家，我过去瞧过一次，听两个婆子提了几句，否则我也不知道的。” 黛玉也好奇道：“姨妈，白桐书院和女学离的远吗？” 乔安听了这话，朝黛玉看了一眼，黛玉似乎并未察觉，只看着苏梅。 苏梅道：“白桐书院在清平街上，那一条街都是赵家的宅子，有一半修了园子，一半是他们家里人住，如今那一半园子划成了两处，一处是白桐书院，另一处是女学，两边各有一个门，并不互通。”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 贾敏见状，蹙眉道：“玉儿，你是想要去女学吗？” 黛玉摇摇头，道：“娘，我还没想好。” 黛玉无疑是喜欢读书的，在家和去女学都是读书，对比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闭门造车终究不好，虽然家中有母亲有乔安——乔安不日还会出去读书，那就只有黛玉和母亲了。 以前，黛玉并不怕孤独，但也许是有乔安做同窗成了习惯，黛玉现在觉得只一个人读书难免寂寞些。 黛玉并不会为此责怪乔安，他往后是要科举的，须得正儿八经懂科举的老师教他，母亲虽然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到底与科举是生疏的，乔安还是需要往外头去寻先生。 黛玉想着，去女学能与更多的人谈诗论词，想必是件趣事，况且日日能回家，一路上又有乔安相伴，每日奔波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第97章 乔安没有留在家里的选择，他只能去白桐书院或者刘家家塾。 不能与黛玉一起读书，乔安不免郁闷，但他目下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且他自去年下定决心后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只顾一时缠着黛玉，将来他的心愿是不可能实现的，唯有如今就开始奋发，才能慢慢让自己强大起来，乔安才能得偿所愿。 而且，乔安每日还能回来林家，还能见到黛玉，只是比现在少了三个时辰而已……乔安咬了咬牙，而已！ 但去白桐书院读书是好的，乔安能分辨清楚这个道理。 于是，还是乔安先开口了：“娘，姨妈，我想去白桐书院。” 苏梅立即皱起了眉头：“娘方才说了，你如今年岁小，还是等大了再……” “娘。”乔安仰头看着她，“读书科举一定是要吃苦的，我都知道，我能吃苦，我也不怕吃苦。” 苏梅从乔安的眼底看到了坚定的决心，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能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坚持到底，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苏梅一定会赞许他。 可乔安是苏梅的儿子，她就只剩下心疼了。 贾敏叹了口气，她能理解苏梅的心情，她不是乔安的亲娘，都总为他的懂事感到疼惜。 “娘……”黛玉抓住母亲的手，道，“我去女学，虽说不一起上学，总是往一处去，我和安哥儿也能做个伴。” 这也是个懂事到惹人心疼的孩子，贾敏抚了抚黛玉的头，勉强笑道：“不急，玉儿，安儿，都不急，咱们再想两日，哪里就这么急了。” 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都点点头：“好。” 此时夜已经深了，苏梅和贾敏各领着孩子先去睡觉。 天已经热了起来，乔安换上了薄衣裳，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才抬手牵住母亲的手指。 苏梅轻叹一声，道：“安儿，刘家家塾的先生是位秀才，你先读几年书，往后他教不了你，咱们再换就是了，不必急着就往白桐书院里去。” “娘，我去年读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唔，我不是说你，娘，我是说我自己，我如果能有更好的老师和同窗，自然我读书也能更好，这叫近朱者赤。”乔安认真道，“现在既然有更好的，我为什么要选那个不太好的呢？” 苏梅斟酌片刻，道：“可这个好的未必全好，也有坏处。” 乔安问道：“除了娘和姨妈说过的，还有别的坏处吗？” 苏梅道：“自然有。除了你姐姐，你从没有与人一起读过书，那里人多，你去了或许会不适应。” 乔安道：“我可以学着适应，日子长了我就适应了。” 苏梅不想把家世官阶那些事说出来，对孩子说这个太残酷了，也怕他因此会被权利裹挟，移了性情。就像去年他因为苏梅受乔家族人欺负，立志科举一样，那时他就险些想歪了。 苏梅便道：“你记得杨少爷吗？他就在白桐书院上学，那里不定有多少他这样的，你不是不喜欢应付他吗？” 乔安歪头一笑，道：“娘，你错啦，姨妈说书院里有规矩，先生会管教他的。” 苏梅一顿，又要说话时，却被乔安打断了。 “娘，你不想要我去白桐书院，是不是还有别的理由？”乔安道，“我觉得你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娘，其实我不去白桐书院，去刘家家塾也好。” “我很聪明的，不管去哪里读书，我都能读的很好。”乔安摇晃着母亲的手臂，笑着道。 苏梅听罢，却是沉默了，她眨了眨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听着很平静：“娘是怕，那里那么多孩子，你这样小，他们会有人不喜欢你，再欺负你。” 乔安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我好像没办法了，娘，我也有不喜欢的人，所以我也不能要别人都喜欢我。” “不是要别人都喜欢你……”苏梅听了这天真的话，心情复杂。 乔安又道：“他不喜欢我，必然是不会理我，我也不理他就是了，这样不就相安无事了，难道我非要理他才行吗？” 苏梅心里五味杂陈，道：“若他不喜欢你，要欺负你呢？你怎么办？” 乔安道：“不是有先生吗？先生不会管吗？” 苏梅没有回答，乔安自顾自道：“不然我也欺负他？” 苏梅一时哭笑不得：“由人欺负不行，欺负人也不好。” 乔安停下脚步，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情坚毅：“娘，明年我会比今年更大一岁，后年会比明年更大一岁，但如果我只躲在家里，明年、后年，再大几岁都没有分别。” 温室中的花朵永远不会成长，乔安要长大，就一定要经历风雨，无非是早是晚罢了。 乔安想要早一些，因为他想要早日能独自撑起一片天。 但……母亲希望这一天能晚一些到来。 苏梅也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向满天星斗，星星眨眨眼，却不能安抚母亲的心。 第56章 黛玉去女学，有林如海的身份在，贾敏所担心的事，是能比苏梅少一些的。但慈母之心，总不放心孩子离开自己，而且她还怕黛玉是为了陪乔安才要去女学，但黛玉立即否认了母亲的猜测。 黛玉认真道：“娘，我喜欢读书，您是知道的，与安哥儿无关。不过，我下定决心去女学，的确是因为有他陪着我坐马车，我一个人的话，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第98章 贾敏揉揉她的头发，问道：“在家里，娘教你读书不好吗？” “当然好啦！我喜欢娘教我读书，但是……”黛玉扯了扯床帐上的流苏，解释道，“娘教我，我只能自己读书，圣人说，见贤思齐焉，不见旁人，闭门造车，将来必要落了下乘。” 贾敏叹道：“你想的倒是长远。” “我虽不必科举，但读书自有乐趣，并不在科举。”黛玉道，“娘，我喜欢读书的乐趣，我能读一辈子的书，为此辛苦些我也觉得值得。” “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了。”贾敏神情复杂，“但，能寻一件乐事，的确是人生幸事。” 黛玉还很小，往后变了也无妨，贾敏忧心的是，这孩子现在就定了这么坚决的心，若她拦着，恐成了一个心病。 母女俩又叙了一阵贴心话，贾敏方回房安歇。 次日，苏梅没心思往医馆去，过来见贾敏时，两位母亲未及开口，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她们发愁的同时，两个孩子也在愁，有母亲的关心是件幸福的事，但有时候这种关心也让人感到疲惫。 乔安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娘不想看到我们受苦。”黛玉道。 乔安又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娘不想看到我们受苦。”黛玉仍道。 然后他们相对无言，只有沉默。 过了一会儿，乔安又道：“但其实我们还没有受苦呢，娘就先假设我们受苦了。” 黛玉道：“因为她们年长，经历的事多，凭她们的经验，她们会先假设出最坏的那些事情。” 乔安道：“所以，可能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但她们实在太担心了，想的都是不好的事情，现在就很难松口。其实，我觉得我娘同姨妈还不一样，从我说我要读书科举时，我娘其实就不大乐意，但咱们之前在家里读书，每天就一个时辰，我娘就觉得还好，这次正儿八经开始上学了，她就开始紧张了，她可能不只担心我上学的事，还把以后科举啊那些事一块儿都给担心上了。” 黛玉听完他的话，想了一会儿，道：“即便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娘现在不愿意，姨妈也没有点头，咱们照样没法子去上学。” 乔安顺口道：“等她们点了头，还得赵院长和赵老夫人点头，我们不过是想读书而已，怎么能这么难？” “是啊……”黛玉头点到一半，“哎？” 乔安也反应过来了：“哎？” 两颗小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一阵子，又一起站起来，往凉亭中去寻母亲们了。 苏梅和贾敏昨夜听了孩子们的话，正兀自忧愁着，一边是孩子们的热切盼望，一边是自己心中的担忧，两边拉扯，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安和黛玉过来时，她们刚说完话，只是仍旧说不好愿意还是不愿意孩子们去赵家上学的事。 乔安道：“姨妈，娘，我和姐姐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贾敏和苏梅异口同声道：“何事？” 黛玉道：“咱们只想着要不要去赵家上学，却忘了，人家未必会收我们呢。” 贾敏和苏梅俱是一怔，片刻后，贾敏道：“对，得要赵院长和赵老夫人见过人，点了头，才能去上学呢，这会子咱们不过有去见人家的资格了而已。” 苏梅看了眼乔安，又看向黛玉，犹豫道：“姐姐觉得，以咱们两个孩子的学问，若是去见了人，赵家那二位，会收下他们还是会拒绝？” 贾敏刚想说自然会收，迟疑了下，又道：“并不知道他们的标准是什么，万一是什么另辟蹊径，突发奇想呢？” 黛玉和乔安对视一眼，黛玉开口问道：“姨妈，娘，你们到底是想要我们被收下，还是不想要我们被收下？” 贾敏面露难色，道：“我自然觉得你们最好，但……” 苏梅理解她，自家的孩子当然最好，纵使不想他们去赵家上学，但被人家明言拒绝，你家的孩子不配来上学，心里头还是会很不舒服的。 乔安拍一拍手，道：“姨妈，娘，你们既然下不了决心，不如交给赵院长和赵老夫人做决定，他们若是收，我们就去上学，不收，我们也有退路，岂不两全其美？” 这算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说到底不还是他们想去赵家上学…… 可不等两个大人反驳，黛玉又道：“娘，姨妈，也请你们再想一想，我们这会儿该去学棋了。” 说完两个孩子并肩走开了。 苏梅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苦笑一声，道：“这两个孩子啊，真是死心眼，认准了就不回头的。” 贾敏亦是苦笑：“说他们省心吧，的确也省心，可这时候也真是让人为难。” 苏梅道：“可不是，姐姐看我这个儿子，先是一定要科举，现在又非得去白桐书院读书，才多大的人，主意倒是比天大了，真是愁人。” 贾敏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安儿选的路是没错的，只是他才几岁，倒不必这会子就发奋，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听了这话，苏梅愣了愣，半晌方道：“是啊，他想做的是正确的事，他要科举奔一个更好的前程，他要去白桐书院读书是为了磨砺自己，这些都没有错。” 第99章 只是这些违背了苏梅对他的期望，苏梅对他的期望太少了，乔安的心太大了。 从县试到会试的这条路，是一条荆棘路，而乔安已经踏上去了。 苏梅想，她的忧虑不只在白桐书院，还在更前方。 这些荆棘，乔安意识到了吗？ 苏梅闭了闭眼，昨夜乔安已经说明白了，他不怕苦。 贾敏疑惑道：“妹妹，怎么了？” 苏梅幽幽道：“这到底是他的一辈子，姐姐，安儿已经选好了他的路，我不能横加阻拦。” 贾敏一怔，道：“我……我其实也不忍心让玉儿的期望落空，今日看她这样坚持，还有她昨日说起读书时，眼睛那样亮，女子一世，束缚本就多，我这个当娘的再给她一道枷锁，未免太狠心了。” 两位母亲一同败下阵来。 …… 等了两日，林如海得到了同意的答复，次日他便亲去拜会赵院长，定下了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的日子，此后林家还要为贾化践行，乔安和黛玉得拜别老师。 贾化的志得意满与他的两个学生已经没有关系了，自然往后他的两个学生如何成器也与贾化再无干系。 席上自有林如海相陪，黛玉和乔安行过礼，就回后头看书去了，他们后日就要去见赵院长和赵老夫人，这会子正忙着温书呢！ 走过垂花门时，乔安道：“我娘跟我说了一句话。” 夏日的午后炎热无比，黛玉脚下迈步极快，口中道：“姨妈同你说了什么？嘱咐你好生读书吗？” “不。”乔安道，“我娘说，她明白了我的决心，让我放心去做，她会一直在我身后，但到最后我有可能会做不好也没关系，她会让我有后路可退。” 也是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乔安才想起来，去年他说要科举时，母亲曾说过，往后他不能做官，只读一辈子书家中也能支持。 黛玉抚了抚胸口，道：“我娘也跟我说，到了学里，不必在乎比不比得上旁人，也不必在乎旁人的说词，我就是就好的。” 两个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又是乔安先开口了：“我以为，我娘要生气的。” 毕竟，苏梅已经将不想乔安去白桐书院的想法直接说明白了，偏偏乔安要与她对着干，乔安原本以为母亲即便点头，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黛玉道：“是啊，我娘一直说想要我留在家里，从前就是这样，我以为这次她也会不高兴的。” 贾敏不愿意黛玉出门更多的是源于对她身体的担忧，虽然黛玉现在看着气色红润了，可当娘的还是忘不掉她病恹恹面色苍白的模样，唯恐她不在自己眼前，会照顾不好自己。 但最终，母亲们选择了尊重并支持他们的选择。 两个人心里都暖洋洋的，但与盛夏无关，而是母亲的话太过温暖。 当他们再次向前走时，乔安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一开始就想要去白桐书院读书，但我并不舍得与你分开。” 黛玉偏头看向他，似乎有些惊讶，她静静道：“我知道。”停了停，她补充了一句，“我也更想与你一起读书。”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所以黛玉才不明白，乔安为何特意宣之于口？ 乔安亦看向黛玉，认真地像在许诺：“不管在外头认识多少人，我都和你最好，你也是吗？” 黛玉倏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点头笑道：“当然，咱们最好啦。” “拉勾。” 黛玉伸出小指递给他，乔安抬手缠绕住她的手指。 第57章 这日晨起用过早饭，一行人便预备往赵家去，贾敏和苏梅带着两个孩子坐马车，林如海自己坐另一辆车。 上车前，林如海见两个孩子神色平静，未见不安，不禁笑道：“处变不惊，好孩子。” 贾敏嗔道：“老爷快别说这个话，原本好好的，你这一提，孩子们再紧张起来。” 黛玉笑道：“分明是娘紧张了，没事的，娘，你别怕。” 乔安也笑道：“姨妈，没事的。” 反过来被孩子们安慰了，贾敏摇头笑笑，道：“好，快上去坐着，趁着这会子天还算凉快，等日头毒起来，在车里坐着就犹如火烤了。” 各人上去坐定，车夫听令挥鞭，马蹄哒哒的上了路。 如今已进了六月，虽是清晨，马车上仍摆了冰盆，伴随着阵阵凉意，贾敏的心方慢慢平静下来。 苏梅正给两个孩子打扇，贾敏朝她笑道：“敢情只我一个人紧张，妹妹也没事人似的。” 苏梅闻言一笑，道：“不瞒姐姐，昨夜我都没睡好，你看我眼底这红血丝。” 贾敏凑近了一看，道：“可不是，今儿可别去医馆了，等从赵家回来，妹妹好生睡一觉。” 苏梅点点头，道：“因不知道赵院长和老夫人如何考两个孩子，咱们何时能回来，我已经同医馆那边说过了，今儿都不过去了。” 乔安凑到黛玉耳边小声道：“我本来不紧张的，瞧着我娘和姨妈这样子，我都要开始紧张了。” 黛玉亦小声道：“大人么，就是爱这么大惊小怪的。” 乔安又道：“杨少爷与何二姑娘都在赵家上学，你我都见过他们，同他们谈过几句书文，我想，赵院长和赵老夫人既能要他们，必然也会要我们的。” 黛玉轻声笑道：“只那两句罢了，兴许他们私底下更好呢，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昨儿那篇文章你可通读了？意思也都明白了吗？” 第100章 乔安点头道：“都会了。即便考我们，也得先问一问我们读过什么书吧，若是问我没读过的，我自然答不出来了，那样考校也没什么意思。” 黛玉轻拍拍乔安的手臂，安抚道：“别害怕，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先生，贾先生考校时也并没有为难过人，天底下教人读书的先生想必都差不多。” 乔安顿了顿，嘴硬道：“我没有紧张。” 黛玉笃定道：“你先说自己不紧张，又担忧一会儿考什么，自然是紧张了。” 乔安和黛玉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他耷拉下肩膀，坦诚道：“我确实紧张了。” 黛玉再次拍拍乔安的手臂，慢慢道：“我娘说，白桐书院年纪最小的学生是杨家少爷，他比你年长两岁，岁数咱们也没办法赶上去，他总是比你多读了两年书，咱们不同他比较。” 乔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年纪小，读书的日子也短……这样一想，我好贪心啊，才读了一年书就想着要去白桐书院了。” “这怎么能是贪心？”黛玉不赞同，“人往高处走，这正是你有进取心。” 乔安轻轻笑了笑，心里踏实了许多，又道：“赵老夫人一定会收下你的，她定然没有遇到过比你更好的学生。” 黛玉点点他的手背，道：“还说这个话，只你瞧着我好罢了，赵老夫人见过多少人，我在她眼里想必平平无奇，她兴许并不想收我呢。” “怎么可能？”乔安摇头道，“你太过妄自菲薄了，比你好的人天上地下都难寻，不收你，赵老夫人一定会后悔的。” 黛玉轻轻愁道：“可若是赵老夫人当真不收我怎么办？” 乔安顿了顿，的确不排除或许有些人就是没有眼光的可能——他并非对赵老夫人不敬，但不喜欢黛玉，不是没眼光是什么？ 乔安愧疚道：“对不住，你别把我的话放心上，姨妈的学问也极好，咱们不管是往赵家上学，还是在家里听姨妈讲学，都不会比别人差的。” “我娘当然好啦。”黛玉立即点头，随即她捋了捋袖子，又道，“我不是怪你，只是你说得我也紧张了。” 乔安知道，虽然他说的全是心里话，但无形中给了黛玉很大的压力。 “咱们都不怕的。”乔安拍拍黛玉的手臂，悄声道，“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能读书，也都会读书。” 黛玉正要说话，忽听贾敏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黛玉眨眨眼，回道：“娘，我们在说，不知道赵院长和赵老夫人是什么脾气呢。” 贾敏想了想，道：“我从前见过赵老夫人几次，她最是个与人为善的，同她说话宛如春风拂面，见她实在不必害怕，倒是赵院长……” 乔安追问道：“姨妈，赵院长怎么了？” 贾敏迟疑片刻，如实道：“赵院长当年做皇子们的老师时，太上皇赐了他一块板子，听闻他连当今的手心都打过。” 乔安摸了摸手心，道：“赵院长如今只在甲班讲学，还好。” 贾敏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们安儿最聪明了，必然不可能被先生打手板的。” 虽得了安慰，但等马车在赵家停下时，乔安还是没忍住再次摸了摸自己的手。 白桐书院肯定比自己家里的先生要求更加严苛，乔安虽下定了决心可以为读书吃苦，但打手板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乔安握了握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好好读书，不要被先生打手板。 赵家老两口并未在书院见他们，而是在赵家宅院中，早有赵家旁支小辈在门外相迎。 林如海先下了马车，贾敏等再下车，另有下人备了轿子，请他们上轿行至内仪门处，下轿后便是走路。 院中雕梁画栋，布局精致，一路行至正院西边的花厅上，他们才见到了赵院长和赵老夫人。 赵院长虽已致仕，但皇帝还给了他一个太傅的名头，所以他如今并不算白身，林如海带着贾敏等人上前行礼。 赵院长笑道：“林大人快别多礼，这又不是在朝中，不必讲这些虚礼数。” 林如海笑道：“礼不可废。如今天长，恐打扰老太傅歇晌，我便早些带着孩子们过来了，请您勿怪。” 赵老夫人笑道：“不妨事，我们老人家觉少，天一亮就起了，这会子凉快，咱们也好说话，快坐下罢，还有孩子呢，这一路上过来可累着了吧？”最后这句话她是朝着贾敏说的。 贾敏忙笑道：“多谢老夫人挂心，不曾累着，孩子们不好整日憋在家里，我也常带他们出去玩，车也坐惯了。” “小孩子嘛，自该常出门玩耍。”赵老夫人笑着点头，又道，“坐罢。” 赵院长也道：“快请坐。” 林如海等这才落座。 丫鬟们端着小茶盘送上茶水，赵院长向林如海笑道：“既是为着孩子们来的，咱们也不虚客套了，我这里的规矩你们也晓得，叫孩子上前来。” 黛玉和乔安听到叫他们，忙起身再次行礼：“院长、老夫人好。” 赵院长只点一点头，赵老夫人将两个孩子叫过去，仔细瞧了瞧后笑道：“好标志的两个孩子，我们这里收了这么些学生，只他们两个模样最俊了。” 贾敏笑道：“他们两个年纪小些，显得可爱几分罢了。” 赵老夫人笑问两个孩子读了什么书，又捡了几个句子问他们，片刻后就道：“林姑娘我收下了，林夫人，你若是也愿意让孩子跟着我读书，明日便能送她过来了。” 第101章 贾敏一愣，忙起身笑道：“自然愿意，多谢老夫人，玉儿，快拜谢先生……” 黛玉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定准，听了母亲的话便要跪下磕头，却被赵老夫人将人拉住，她慈爱道：“好孩子，不急，老爷，你瞧着乔家小哥儿如何，你也收了，正好让他们一并行礼。” 乔安没想到紧张的考验竟然这么简单就过去了，他先为黛玉高兴，却又听了赵老夫人的话，登时冒了一层冷汗，毕竟是死是活就等着赵院长一句话了。 但赵院长偏偏并没有立即答应或否决，他将两个孩子都叫到他身边，也挑了几个句子问过后，方道：“夫人收了个好学生。” 黛玉当然是最好的，绝不会有人不喜欢黛玉，乔安一颗心一半赞同，另一半则忐忑不安。 只听赵院长笑道：“我可不能落了下风，也得收下这个好学生。” 虽然赵院长并不会亲自教乔安，但名义上，白桐书院的学子们都是他的学生，这句话也没说错。 乔安反应了一会儿，等苏梅都起身拜谢过，他才反应过来，和黛玉一样，他也能入学了。 乔安的心安稳地落了下去，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往后他与黛玉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 但没关系…… 赵家的丫鬟拿过垫子，乔安和黛玉一同跪下磕头，贾敏令人送上拜师礼，这就算是正式入学了。 但没关系……乔安想，这是为了将来能一直、能一辈子都和黛玉在一起所作出的暂时的牺牲。 这是值得的。 第58章 两年后。 暮春时分，清晨尚且寒凉，乔安抱着姨妈非要他带的手炉进门坐下，随行伴读将书箱搁下，他将手炉随手放下，正要拿书，门口却忽然有人叫他。 “乔安！” 乔安在白桐书院读书未满两年，也从丁班升到了丙班，成为了丙班年纪最小的学生，因此也招惹了不少嫉妒的酸话。不过他也交了不少朋友，常与他们谈书论文，也算合得来。 此时叫他的就是杨盛，二人年纪相仿，爱好相似，自乔安来到白桐书院后，他常与乔安来往，因此便成了乔安最亲近的好友，其他朋友不过与乔安讨论些书文，并无太多私交。 杨盛见乔安出来，问道：“明日休息，我娘要带我去慈云寺吃素斋，你也去吗？” 乔安道：“我姨妈这两日偶感风寒，我要在家里侍疾，不能出门。” “这次有新鲜的笋子，你可没口福了。”杨盛很是惋惜，又问道，“听我爹说，朝廷的调令下来了，你姨父下个月就要回京了，你也跟着去吗？” 林如海即将调任京城，要往吏部去做左侍郎，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乔安也并不隐瞒，点头道：“我姨父已经领我去向赵院长和先生们都拜会过了，到四月中，我就不来书院了。” 杨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愁道：“你走了我可就没人一块到处吃好吃的了，也没人替我做工课了。” 乔安不由一笑，纠正他：“不是替你做工课，是教你。” 杨盛嘿嘿一笑，道：“我好歹比你大，被你教多没面子。” “让我替你做，你就有面子了？”乔安摇摇头。 杨盛嘻嘻笑道：“你替我做，那我可以是仗势欺压你啊！” 杨盛的父亲是布政使司左参政，乃是从三品，林如海之前是都察院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兼任巡盐御史，低了杨大人两级，不过他升任吏部侍郎后是正三品，就高于杨大人了。 凭他爹的权势，杨盛在白桐书院中的确可以横着走，不过他家家教极严，他被母亲耳提面命，在外从不敢干仗势欺人的事。 乔安无奈道：“这话让人听到，你娘又要教训你了。” 杨盛脸上笑容一僵，他慌忙左右一看，幸好目下时辰还早，除了他们两个，并未有学生来，他才松了口气。 “唉，等你走了，我就得是书院里头一个到的了。”杨盛愁眉苦脸道，“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调任，我可不想再跑来跑去的上学了。” 乔安一向是第一个来书院的，近两年来，风雨无阻，从无例外，杨盛则是第二个，但不同于乔安的自觉，他完全是被母亲强压着早起的。而杨盛之所以被母亲逼着早起，也同乔安有关。 白桐书院不收才启蒙的孩子，是以最差的丁班也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了，丙班则是将要考秀才的才能进去，乙班俱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院试的生员，最好的甲班则都是过了乡试准备往京城去会试的举人。 乔安先时在家中已经跟着贾化读了四书，到书院后年纪虽小，比之丁班的学生却不差什么，待适应之后，更显得出类拔萃。 去年年初，赵院长破例将乔安提拔到了丙班，他去年不过六岁而已，又没有功名，丙班中除他以外皆是十几二十几岁的生员，但赵院长亲自点了他的名字，学生们心里多有不服却都不敢多话。 这样的事自白桐书院建立以来还是头一例，乔安的名字立即通过学子们的口传到各家长辈耳中。 白桐书院寒门出身者虽有，却不过三四个，剩下的家中都有官爵，乔安的祖父不过是个举人，虽有个四品还是皇帝心腹的姨父，但谁都知道他们两家是个什么事——林如海新上任就遇刺一事扬州高门中无人不知，就这么一个稚子，凭什么让赵院长破例？ 第102章 赵院长自然无人敢去质问，但学院里的先生被学生们的长辈拐弯抹角问了多次，偏所有人的口径都很一致，乔安天资聪颖，远胜旁人，勤奋苦读，书院中也无人能及。 这些人自然不信，他们的孩子出身比乔安不知高了多少，自幼有名师启蒙，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举人的孙子？ 赵院长不可能让自己书院的学生被外头人考校，这些长辈便令自家孩子去问乔安，想要难住他，以此证明乔安徒有虚名。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乔安的确有被问住的时候，但那得要甲班或是乙班的学生来问他，除此之外，再没人能难住他。纵然有心为难，这些大人们脸皮再厚，也不能说乔安被年龄长他三四倍或者四五倍的人难住是学问不好了。 之后更有人透露，乔安是白桐书院第一个到的学生，刮风下雨下雪都无例外，那些长辈们心里再觉得老天不公，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这些事自然也传到了杨盛的母亲耳朵里，听闻乔安既发奋读书又聪颖绝伦，杜氏因此一改对他之前的看法，极力赞成自己儿子与他做朋友，连杨盛爱吃这点小癖好，杜氏都觉得无伤大雅了，兴许乔安的聪明也与好吃有关系呢！ 与乔安交好后，她儿子的学业比之从前可以说是进步飞快，杜氏没法子不喜欢乔安。 乔安并不觉得早来书院半个时辰算早起，他摊摊手，打破了杨盛的幻想：“院长写了一封信让我带去京城，他有一位好友家中有个家塾，他让我去那里读书，我家中长辈也都同意了。” 杨盛呆了片刻，捂住半边脸痛苦道：“怎么去了京城还要读书？” 乔安道：“除非你进士登科了，否则是一直要读书的。” 杨盛：“……” 杨盛的学问其实并不差，但这与他不喜欢读书并不冲突。乔安对此深表同情，但无能为力。 上午一个时辰的课业很快结束，杨盛垂头丧气地过来寻乔安一同去吃饭，他还没有从清晨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因书院的规矩，每家只能进来一个人送饭，用饭也只能在饭堂，不许乱跑，是以这个时辰饭堂总是十分热闹。 有和乔安、杨盛相熟的学生过来同他们说话，也问起乔安是否要离开扬州的事，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又说要为乔安饯行。 乔安只道：“我得回家问过我母亲，得她许可我才能出门。” 与乔安讨论学问时，总有人会忘记他的年龄，听他说了这个话，众人才反应过来，他才七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呢。 众人都笑说：“自要问过令堂才好。”又说到了京城也要书信往来等话，才各自散去。 仆从打开捧盒，饭菜一直温在炉上，还冒着热气，杨盛却难得没有着急动筷子，而是向乔安道：“你走了他们可要松一口气了。” 与乔安谈论学问获益固然颇多，学里有一个神童他们这些年长的却也压力倍增。 乔安只笑一笑，并未多话。 他入了乙班后，学子们中间渐渐流传出一个说法，连乔安的伴读都听到了，回来学给乔安听。 伤仲永，伤仲永，乔安不过这会儿聪明罢了，谁知道将来长大了能如何呢？ 将来如何？乔安夹起一块槐花饼，微微一笑，拭目以待。 杨盛又小声提醒他：“你可别将院长写信的事告诉别人，不然又不知道招多少人眼红。” 乔安垂眸道：“多谢你，我知道了。” 去岁，赵院长因为爱才之心破例提拔了乔安后，导致乔安受到了许多针对，虽然因为乔安的确有真才实学事情得以平息，但他为此一直很是后悔，直言是自己老糊涂了，才让一个孩子过早的面对了嫉妒和憎恶的眼神。 赵院长事后暗中找过乔安几次，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导致这孩子歪了心思，耽误一辈子。幸好，乔安心性坚定，赵院长见过他后，除掉才学，他也真心疼爱这个孩子了。 所以得知乔安要离开扬州后，他立即写信将乔安举荐给自己的老友，除了对乔安的愧疚，还有对这孩子的欣赏。 如今白日尚短，离开书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伴读三七在前头提着灯笼，乔安脚步很快，一路直到林家的马车跟前方停下。 因乔安来的早，林家的马车清早会动两辆，分别送他和黛玉，但傍晚回去，他们就能同车而行了。 不过这些都是去年的事了，从今年一月起，乔安就不再与黛玉同车出门了，是以这里停了两辆林家的马车。 乔安见黛玉那边露出亮光来，便扬声道：“你先走就是了，不必等我，怪冷的。” “有手炉和火盆，并不冷。”黛玉并未掀帘，只笑答道，“你快上车，咱们回家说话。” 乔安有些郁闷：“嗯……” 今天又要晚两刻钟才能见到黛玉了。 长大固然有长大的好处，可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譬如男女大防，在家中还好，贾敏并不拦着两个孩子见面，但到了外头，现在他们已经不能同车了，往后的顾忌只会越来越多。 早在才入白桐书院时，乔安就已经知道不能随意与同窗们提起闺阁女儿，到了今年，禁锢越来越多。 娘说得对，有一天我们真的会再也见不到面。 第59章 马车停下后，乔安麻利地下了车，黛玉扶着丫鬟的手下来后，他已经站在黛玉的马车旁边了。 第103章 黛玉并未觉得奇怪，自去了白桐书院后，乔安一直很黏人，回家后恨不得片刻都不离开黛玉身边。 乔安与黛玉并肩走着，乔安问道：“你走的时候，姨妈醒了吗？” 贾敏昨日晌午有些发烧，请苏梅回来看过开了药，到晚上烧退下去了，只是人依然没有精神，清早乔安出门前，贾敏还没有醒。 黛玉道：“我陪着娘吃了药才走的，她看着精神好多了，这会子想必已经大好了。” 乔安笑道：“这就好。” 这两年五禽戏和八段锦他们日日都做，乔安一直康健，贾敏和黛玉也好了许多，苏梅时常为她们诊脉，也只说善自保养等话，已经很少开药方了。 尽管如此，因黛玉年纪尚小，苏梅还是百般叮咛，说她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千万不能累到了。 好在女学中的课业比白桐书院轻松许多，且赵老夫人是个很有雅趣的人，女学中诗社琴社棋社等等皆有，她们并不拘泥于书中，常常边玩边学，即便是学礼仪规矩时，女先生也循循善诱，从不严厉苛责。 先生们娴淡柔和，学生们有样学样，也都学了个随和的性子，从不争名夺利，况女学中最多时也就十二三个姑娘，人少事少，是以黛玉这两年在女学中顺心遂意，这也是她身子好得飞快的其中一个原因。 黛玉忽然伸手捏了把乔安仍然肉嘟嘟的脸颊，笑道：“别把你在书院里那副样子带回家里来，最讨厌你装大人了。” 乔安鼓了鼓嘴巴，不满道：“我在外头装大人装的可像了，今儿还有人说要给我饯行呢！” 黛玉笑道：“怎么饯行？人家喝酒，你喝奶茶吗？” 乔安想了想那副场景，笑出声来：“所以我说我得回来问我娘。” 黛玉笑意未散，弯着眼睛道：“你就说没那个功夫都推了就是，私底下你将杨少爷请到家里来，娘不是寻了个新厨子，让他置桌席，只请杨少爷一个人也就够了。” 黛玉并不是个记仇的人，但这并不包括牵扯到乔安的事。 去年，乔安几乎被书院中所有的学子刁难，其中也包括现在与他言笑晏晏的，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的确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刁难过乔安的，那就是杨盛。 乔安闻言笑得更厉害了，黛玉推了他几下，恼怒道：“怎么了，我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乔安这才停下笑声，他带着满眼的笑意看向黛玉，认真道：“你这样小心眼，我觉得很好，我很高兴。” 黛玉嘟了嘟嘴，犹自忿忿道：“分明是他们无理取闹，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凭什么不轻不重地道了个歉，咱们就得原谅他们？” 乔安拍拍黛玉的手臂，笑着安抚道：“咱们都要走了，他们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去京城呢，去了也未必能待长久，咱们才不跟他们计较，大晚上的，他们不值得你生气，不然你又要睡不好了。” 乔安去年的想法同黛玉一样，凭什么他们道了歉，自己就得原谅他们？ 但林如海给他分析过其中利弊，往最坏处想，不要考验人性，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人在眼前，和防着人在背地里使坏心思，自然还是让人在眼前好。 往好处想，世人皆有羞耻心，既以朋友相待，以诚待人，将来慢慢化干戈为玉帛，化敌为友，既省了乔安的心，也称得上一段佳话了。 而到了今天来看，最坏和最好的结果都没有发生，加害没有佳话也没有。 乔安与许多人相交，并无深情厚谊，只有两分浅薄的同窗之情，对乔安来说，正合心意。 赵院长、林如海、关心乔安的苏梅和贾敏、与乔安要好的黛玉，乃至于乔安本人，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经过了去年那件事，乔安接人待物，显得凉薄了许多。 众人都没察觉的原因很简单，赵院长和林如海并不了解乔安，自然察觉不到他的变化，苏梅和贾敏面前的乔安仍是个好孩子，黛玉面前的乔安依旧是个黏人爱闹的弟弟——她虽知道乔安在外头总是个大人模样，却只会怪那些刁难乔安的人让乔安被迫如此。 而乔安本人…… 他从没觉得哪里不对。 黛玉噘着嘴嗯了一声，又道：“你得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乔安同黛玉讨价还价，“但你得听姨妈的，姨妈若要我出去，那我可没法子听你的了，你不准跟我生气。” 黛玉道：“娘才不会呢，她也生气的，尤其是赵院长惹出了事，却不出面替你解决，娘就更生气了，你不记得了，那时候她都说要接你回来。” 乔安拍拍她的背，好让她顺顺气，也没说赵院长不插手是因为他帮乔安只会适得其反，只顺着黛玉道：“是是是，都是他们的错，咱们不提他们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些扫兴的人，咱们说说京城的事，等冬天下了雪，咱们堆雪人怎么样？” 黛玉哼了声，道：“你没有不好。” “嗯嗯嗯！”乔安用力点头，“我天下第二好，谁能比得过我？” 黛玉锤了他一把，笑道：“你才天下第一好呢，不许捎带上我！” 乔安大笑道：“谁提你是天下第一好了，哎呀，我可没说一个字，是谁说的呀？” “哎呀！”黛玉跺跺脚，抬手就要再捏一把乔安，却被早有准备的人抬脚就跑开了，黛玉当然立即就追了上去。 第104章 随行的下人忙跟上去，口中叫着：“姑娘，哥儿，天黑，当心脚下！” 贾敏正与苏梅说话，就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跑了进来，还没等贾敏开口，黛玉就一把抓住了乔安。 “逮到你了，你还说不说我了？”黛玉揪着乔安的衣襟，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地威胁他。 乔安忙不迭求饶：“我再也不敢了，姐姐饶我这一次！” 黛玉努努鼻子，大发慈悲地将手松开，但乔安方才显然只是个缓兵之计，他脚下用力跳开，冲黛玉做了个鬼脸：“偏还要说！” “最讨厌你啦！”黛玉自然不能放过他，又要过去抓人，却被母亲叫住了。 “这一日你们也不累，回家来不好好歇歇，成日家就是闹！”贾敏无奈又宠溺地笑道。 苏梅亦笑道：“快坐下来歇会儿。” 乔安跑到贾敏身边坐下，冲黛玉笑盈盈道：“你才不讨厌我，你最喜欢我啦！” “哼。”黛玉也过来坐下，道，“现在不喜欢你啦！” 乔安想了想，矮下身子凑过去仰头看着黛玉道：“让你捏脸。” 黛玉嘴角的笑容没忍住，她抬手捏了一把乔安的脸颊，立刻又眉开眼笑了：“好吧，那我再原谅你一次！” 乔安笑着奉承道：“你最宽宏大量了！” 贾敏向苏梅笑道：“真是两个小冤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轮得到咱们说话。” 苏梅笑道：“可不是……” “有事有事！”乔安立即举手，“姨妈，娘，有事得要你们说句话呢。” “哟，是什么事呀？”贾敏也捏捏乔安的脸蛋，笑道，“这会子看到姨妈了，啊？” 乔安笑嘻嘻道：“姨妈，你身上全好了吗？” 贾敏笑道：“不过是一点风寒，吃了你娘的药，用了早饭我身上就没事了。” “那也不能大意，这会子一天冷一天热的，还是要当心。”苏梅立即道，“还有你们两个，玉儿，安儿，记住了，不准觉得热就脱下外头的衣裳，挂着汗被风吹了最容易生病。” 乔安和黛玉都点头：“知道，您放心。” 贾敏问道：“才说有事呢，安儿，是什么事？” 乔安便将书院中有人要为他饯行的事说了，黛玉目不转睛地瞧着母亲，期盼母亲与自己想法一致。 贾敏却也看向了黛玉：“玉儿呢？你学里的同窗是个什么说法？” 黛玉愣了愣，道：“我还没说呢，等我明日去说了，择日在咱们家里摆上两桌席，请先生们和姐妹们过来坐坐便是了。” 贾敏道：“咱们请是咱们的，于情于理，咱们也该请一请先生们。饯行该他们请你们，人虽多，但我想着一天也就罢了，别他们再分开请几次，也是麻烦，妹妹瞧着呢？” 苏梅道：“好，你们去跟先生同窗们商议个日子，咱们家里也好先准备。” 黛玉噘了噘嘴，刚要说话，却被乔安拽住了袖子，她一顿，就听乔安道：“好，听姨妈和娘的。” 贾敏道：“咱们还有二十几日出发，你们学里有三日假呢，来得及。” 乔安点头，又道：“姨妈，别人就罢了，我得单独同杨盛吃一次饭，不算我请他，也不算他请我。” 贾敏摸摸乔安的头，笑道：“自该如此，你们小孩子玩了这两年，就算去了京城，也不该生疏了才是，你自去与他商议，去外头在家里都好。” 乔安笑着应了。 第60章 苏梅先回了西院，乔安还有话同黛玉说，两个人便一同在黛玉门前站定了。 廊下的灯笼泛出蓝色的光，黛玉踢了踢乔安的靴子，不满道：“为什么不让我和娘说？” 乔安伸出两根手指头，道：“第一，咱们说好了，要听姨妈的，是不是？” 黛玉不情不愿地点头：“第二呢？” “第二，我都装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次啦。”乔安笑道，“若是这时候漏了馅，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黛玉却没有笑，她闷声道：“离开扬州挺好的，你去学里都不开心了。” “哪有？”乔安惊讶道，“能读书我可开心了！” 黛玉出了回神，想起前事来，便道：“以前你都不喜欢读书。” 乔安更惊讶了：“有吗？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一定是记错了！” 黛玉忍俊不禁：“你明明就记得，偏要逗我。” 乔安仰头装傻：“我那会儿才几岁，不记得的。” 黛玉又踢了踢他的鞋尖，道：“你这会儿才几岁呢，偏被他们逼得装大，你还说你开心。” 乔安正色道：“不是他们逼得，他们逼不了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省事。” 黛玉不解：“省事？” 乔安道：“他们又不是我在乎的人，我没必要为了他们费心思，自然是怎样省事，就怎样和他们来往了。” 黛玉听罢，蹙起眉头道：“我却只觉得费心，哪里省事了？” “我觉得挺省事……唔，你没有与他们说过话，不晓得一件事，就如同他们读书比不过我，旁的他们也比不过我，所以……就挺省事的。”乔安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模样。 黛玉眉尖微松，露出一点笑意：“你倒是心大。” 乔安笑道：“这是心大吗？这明明是既小心眼又记仇呀！” “小心眼怎么了？”黛玉将手炉递给乔安，“你不搁在心上就罢了，左右咱们这就走了，剩下这两天，你不委屈就好。” 第105章 乔安心头一动，他因回来的路上有些心事，在黛玉跟前没回过神来，露出了在书院时的模样，引得黛玉勾起了去年之事，她便以为乔安这是又受了委屈了。 “小心眼挺好的，你小心眼，我也小心眼。”乔安笑眯眯道，“要不怎么说咱俩最好呢，是不是？” “贫嘴！”黛玉拢了拢衣裳，道，“快回去歇着，明儿你还得早起。” 乔安应道：“好。” 转身走时，乔安能感觉到黛玉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 乔安的确并不在乎书院中与他相交的那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在乎现在还有人在暗地里嫉妒他，预备看他的笑话。 但他在乎黛玉关心他，乔安脚步轻快，回头向黛玉笑道：“你也回去罢！” 我在乎的人在乎我，旁人有什么要紧的？ 乔安心里的焦躁暂时被抚平了，他的年纪还小，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 饯行之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三日后书院有一日假，那日林家请客，再十日后，乔安和黛玉分别赴同窗们的宴席。 这些事都不必乔安和黛玉费心，他们只需要到时候不缺席就可以。 与他们二人不同，贾敏和苏梅近来却很忙，毕竟是举家搬到京城去，除去打点行李，贾敏还要令人先拉着一部分行李往京中去收拾打扫宅院。 苏梅则是要忙乔家的地和铺子收租以及医馆的事，男仆从两家留在扬州看屋子收租子，每年往京中送一次。医馆则是交给了一个老大夫掌管，除了周月，所有的医生学徒都不跟着苏梅去京城。 乔安见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便道：“娘，咱们多带些银子，京城的铺子该更贵一些。” “嗯。”苏梅拨着算盘，“我想着，除了医馆，再买些地和铺子也使得，往后不定在京城住几年，总要有些进项。只是不知道京城的田地能不能买到，毕竟是天子脚下呢，哪还能有轻易卖地的。” 乔安道：“姨妈在京中住过多年，等去了京城，咱们再问她。不过，我偶尔听人提起，京中也不是人人都过好日子的，有那些被治了罪的，也要卖房子卖地，咱们寻着机会，自然就能买到了。” 苏梅点点头，随口道：“你们在书院里不一心读书，还说这些，难怪那么些人都二十三十岁了，连个秀才举人都考不上。” “娘，二十岁是生员就很了不起了，你不能因为你儿子聪明，就觉得人家笨呀。”乔安笑道，“而且你儿子连生员都不是呢！” 苏梅失笑，笔一歪在账册上划了一笔，她没好气地敲敲乔安的头：“那你还说大话，不许跟娘捣乱。” 乔安嘿嘿一笑，道：“我来写，娘，你说。” “你写什么？”苏梅躲开他的手，“整日在书院里还没写够？你先生上个月还跟我说，你每个月比别人多用这么厚一摞宣纸呢！” 乔安看着母亲比划的手势，笑道：“我练字自然费纸了，赵院长还夸我的字呢，先生倒心疼啦，咱们又不是没给书院银子钱。” 苏梅摇头笑道：“你一个读书人，别满嘴银子钱的，浑身都是铜臭味，哪还有书卷气。” 乔安哼哼道：“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不吃饭，读书人不穿衣啊……哎呀！”他摸摸头，“娘，你怎么又打我，我要被你打得不聪明了呀！” 苏梅笑道：“赵院长和先生们都变着法儿夸你，定然是因为没看到你在家里是什么样子，否则他们可不敢夸你了。” “那我也没见过先生们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乔安话没说完，就见母亲又将手举起来了，他忙将嘴捂住。 苏梅指他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还玩，快去睡觉。” 乔安道：“娘，姨妈还有姐姐，你们三个都总是催我去睡觉。” “谁让你起得早？”苏梅又催他，“快去快去！” 乔安只得去睡了。 次日林家前后各摆了几桌席面，前头请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后头请女学中的先生和学生。 林如海今日特地没去衙门，在前头陪书院的先生们，众人不免又是一阵恭喜声，席间更热闹起来。又有先生问乔安到了京中在何处读书，可要去国子监，林如海只说已定好了去友人家中的家塾，别的却不肯多说了。 一听这话，学生们难免又压力倍增，当你的同窗年纪又小又聪明又勤奋时，你真的很难不倍感疲惫，又难免生出些嫉妒之心来。 众位学子不由都看向乔安，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他旁边盛赞林家厨娘的杨盛。 ……还是有人无所谓的，他们至今不明白，乔安和杨盛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两个人怎么成了好像莫逆之交似的，难道就因为他们都爱吃？ 相比于前头的暗流涌动，后头女席上显得其乐融融许多，女先生们和姑娘们都对黛玉恋恋不舍，姑娘们都盼着她家长辈也能调到京城去，好能再与黛玉相见。 因众人着实真情实感，本就有不舍的黛玉更是大受触动，只是不想大家伤感，仍强撑着说笑，等到将众人送走便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贾敏正吩咐丫鬟们收拾残席，苏梅先看到了黛玉兀自不乐，便过来与她说话。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儿散了，来日或许还能相聚呢。”苏梅揉揉黛玉的头顶，安慰她，“且咱们也能再遇上新人，她们也是，总能好好的，便是不能相聚，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第106章 黛玉不大好意思道：“姨妈，聚散无常的道理，我都知道，我就是偷偷……嗯，偷偷伤心一会儿，没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与人分别伤心是正常的，不必偷偷的。”苏梅将黛玉搂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黛玉悄悄抹了抹眼睛，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姨妈，你不要告诉娘和安哥儿呀。”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却不料，贾敏的声音当即响起。 黛玉抬头一看，只见贾敏和乔安都过来了，她刚要又将头埋到苏梅怀里，却忽然嗅到了一股酒味。 黛玉瞪大了眼睛，看着乔安问道：“谁给你酒喝了？姨妈，你看安哥儿，他竟然喝酒！” 乔安啊了一声，急忙摆手：“我没有，我没喝酒！”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是他们喝酒沾到我身上了！” 黛玉鼓起嘴巴：“酒味最难闻了，我爹是不是也喝酒了？” 乔安点头：“姨父去歇着了，姨妈已经让人炖好了醒酒汤。” 黛玉轻哼一声，道：“你以后可不能跟他们似的，喝酒最讨厌了。” 乔安当然立即保证：“我肯定不喝酒，我也不喜欢酒味。” 贾敏笑道：“别说酒了，你们才几岁，想喝酒且等着罢。” 黛玉摇头道：“才不想呢，娘，我去看看爹。” “你爹那里有人伺候，不必你去，你方才跟你姨妈说什么呢？”贾敏笑问道。 苏梅笑道：“这么说走就走，玉儿舍不得她这些朋友呢！” 贾敏摸摸黛玉的脸颊，笑道：“你们还能书信往来，常叙旧情，情谊依然不减，且去了京中，你外祖母家里也有几个姐妹，你们常伴着玩，倒比扬州的姑娘们更亲近呢！” 黛玉因问道：“娘，外祖母家中也有女学吗？我要去她家里上学？” 第61章 贾敏道：“你外祖母家里的确请了女先生来教导姑娘们，我原本是想着倒可以送你过去一同听学。但今日赵老夫人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可以去寻她女儿，说是她女儿识得几位女先生，都是学问很好的，这会儿都赋闲在家，我便想着咱们家不如自己请几位先生，外祖母家里固然好，到底不如自己家里自在。” 苏梅道：“可是，只玉儿一个人，岂不是太过孤单了？” “自然不能她一个，你看她这会子因要一个人都哭了，到了京城再日日一个人，岂不是要以泪洗面？”贾敏笑着调侃黛玉。 黛玉跺了跺脚，扯着贾敏的袖子撒娇道：“娘！” 乔安忙将话头引回来，道：“姨妈，你是也想在咱们家中办一个女学吗？”说完他朝黛玉眨眨眼，黛玉努努鼻子。 贾敏笑道：“也不是办个女学，只是看着有合适的，也请几家姑娘过来读书。” 纵然是高门大户，也不是谁家都愿意为了姑娘特意请几位先生，许多姑娘们都是跟着母亲祖母嫂子学读书针黹，但若有现成的老师，家中长辈也乐意送她们去多学些东西，毕竟只要不费心，不过几两银子罢了，他们并不介意。况且，将自家姑娘送过来，则是与林家交好，以林如海回京后吏部侍郎的身份，在很多人看来，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贾敏才说得要合适的，不只是那姑娘的品行，还有家世，都得合适才行。 屋里三个人都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但黛玉能在自家读书，又有人相伴，的确是件好事，于是众人都高兴起来。 其中最高兴的显然就是乔安了，黛玉不往别人家里去，又能读书交朋友，他一回家就能立刻见到黛玉了，可谓是两全其美。 黛玉想了想，道：“娘，既然咱们家的先生好，也可以请外祖母家的姐妹过来一同读书，只是我还不知道外祖母家中有几个姐妹呢！” 贾敏时常与母亲通信，对娘家事知道的不少，闻言便道：“你外祖母跟前养了四个孙女，大姐姐元春是二舅舅家里的，如今在宫中做女史，二姐姐迎春是大舅舅家里的，三妹妹探春是二舅舅家里的，四妹妹惜春是那边宁府中的，她母亲早逝，父亲出家做了道士，老太太怜惜她，就将她接到这边府里来养着了。” 黛玉点点头，也就是说外祖母身边如今有三个姑娘，那他们家要比林家热闹很多，毕竟林家只黛玉和乔安两个孩子。 贾敏又道：“除了姑娘们，你二舅母有个小儿子，因衔玉而生，小名就叫宝玉，你该叫他一声表哥，他也在你外祖母身边养着，他有些……”她顿了顿，斟酌该如何措辞，“他自幼被你外祖母当做女孩儿娇养，宠爱无度，性情不免顽劣些，又不爱读书，你们两个见了他，只不失礼数便可，却不能与他深交。” 乔安和黛玉都道：“是。” 因今日众人都累了，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散开歇息去了。 至次日，黛玉和乔安照旧往学里去，之后应付过饯行宴，林家管事已经先行向京城出发了，到四月十二日，乔安和黛玉因要准备上京之事，拜别了先生，也不再往学里去了。 自往赵家上学，除了过年那一个月，乔安和黛玉都没有这么长时间都待在家中的，十三日这天一早，乔安醒来梳洗完才想起，今儿不必往书院去了。 虽不往书院去，但读书不能耽搁，乔安在院子里练完了八段锦和五禽戏，收功回来读书时却见苏梅正站在廊下逗鹦鹉。 第107章 乔安纳闷道：“娘，你今儿不去医馆了？” 苏梅道：“你们歇着，我从今儿也开始歇着了。” 乔安笑道：“那您歇着吧，我歇不住，我还得读书练字呢。” “今日先搁一搁你的书，咱们回去给你爹上柱香，也见见族长，往后清明过年咱们都不能回来，你爹你爷爷的祭祀都得让他们上心了。” “嗯。”乔安肃然点头，“娘，我去换衣裳。” 苏梅点头道：“不急，早饭还没好。” 乔安和苏梅用过早饭往正院去同贾敏和黛玉说过，便出门上了马车。 去年秋后，扬州的菜市口斩了一批穷凶极恶的犯人，其中就有当年刺杀林如海的凶手，也就是杀害乔杨的人。 大仇得报的当日，乔安就同母亲往姚家村拜祭了父亲。今日再来，却不知道何时能再回来了。 苏梅道：“你爷爷跟你爹都盼着咱们家能出个出息的子孙，能搏一个功名光耀门楣，你愿意读书科举，九泉之下他们晓得，也会高兴的。” 乔安道：“会有那一日的。” 苏梅按按他的肩膀，两个人慢慢往回走，她慢慢道：“你如今才几岁，别给自己肩上背那么重的担子，前些日子你还说了，二十岁的秀才就了不得了，你还有十几年呢，别总是急得好像明日就要考县试去似的。” 乔安不由一笑，道：“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而且我好得很。您就是大夫，您瞧我，我既不比人家的孩子矮，也不比人家的孩子瘦，身子康健得很。” 乔安长了两岁，已经不像两年前那样，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了——当然他也没瘦成竹竿，而且因为脸颊上尚且有些婴儿肥，更显不出瘦。不过他身上肉虽然少了，却于身子无碍，照常是个身强体健的孩子。 乔安的个子也高，在同龄人中，他的个头几乎是最高的，贾敏常说，再过上五六年，他定然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苏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娘放心，你从小就是个让娘省心的好孩子。” 乔安见母亲有些伤感，忙笑道：“娘，您方才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吗？我才几岁呀，还是从小呢，现在我也小呀！” 苏梅点点他的额头，笑道：“你人小，主意大。” 母子二人说着话，迎面走来知道他们回来忙不迭过来相迎的乔家族人，他们便收了声。 “婶子，安兄弟，回来怎么不给家里说一声？咱们也好备些好酒好菜。”来人见了他们，急忙跑过来奉承道。 苏梅道：“我们不在村里吃饭，只与族长说两句话就走。” “哎。”那人听了忙答应一声，着意奉承了两句，又问乔安，“安兄弟不是在……在书院读书么，怎么也有空跟着婶子回家来了？” 乔安抬头轻巧笑了笑，道：“我要往京城去读书了，往后不能常回来拜祭我爷爷我爹，特意来同二位长辈赔个罪的。” 那人呆住了：“京城……” 京城……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那是皇上在的地方啊，乔安都能去皇上在的地方读书了？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乔家祖坟所在地，难道……乔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乔族长听闻苏梅和乔安要去京城后，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比他家小辈还要震惊，他结巴半天，方道：“行……行，祭拜的事，我给看着。” 苏梅道：“清明过年，我会吩咐人过来送东西，年底家家老幼该得的也不会少，请族长放心。”她扫了眼堪堪回过神来，露出贪婪眼神的族老们，不咸不淡地警告，“我会派人来一家一户发，不必族长您费心，况且，京城虽远，可又不是回不来了，有事自有人会告诉我的。” 族老们顿时又将头缩了回去，乔族长年纪愈发大了，夏日里身上也寒浸浸的，他抹了抹头上的汗，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苏梅无意久待，立刻就带着乔安离开了姚家村。 回到林家时天色尚早，因只在路上用了些点心，苏梅和乔安都觉得腹内饥饿，苏梅便吩咐丫鬟让厨房做两碗面送过来。 “早不早，晚不晚的，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再吃晚饭。”苏梅道。 乔安并无异议，他朝自己屋里走去，道：“娘，我先换衣裳。” 小丫头茯苓忙提醒道：“哥儿，姑娘在你屋里看书呢。” 乔安一愣，脚下登时急起来：“你先怎么不说……” 苏梅瞧着他都跑起来了，不由笑道：“这么急，又不是半辈子没见了。” 乔安没有听到母亲这句话，他跑进屋内时，见黛玉正侧坐在木马上，摇摇晃晃地看书。 等喘匀了气，乔安才神情平静地走过去，轻咳一声提醒黛玉，又道：“这样看书伤眼睛。” 黛玉方从书中回过神来，她跳下木马，将书皮朝向乔安，道：“是一本游记，娘收拾我爹的书房，我跟着去看，瞧着这书有意思，我就拿过来了。” 乔安探头过来，很快看完了两页，点头赞道：“的确好，他说西北人吃羊肉有不同的法子，是什么样的，翻过去瞧瞧。” 黛玉笑道：“这是本游记，又不是食谱，看什么看，不给你看，你眼里全是吃的。” 乔安摸摸肚子，道：“我现在饿到能吃下一整头羊。” 黛玉将书合上，忙道：“你没吃饭呀……这里有点心，雪雁，将那盘牛乳糕端过来，还有豌豆黄蝴蝶酥，都一起端过来。” 第108章 雪雁和青芷忙要将给黛玉预备的几样荤素点心端过来，却被乔安制止了：“我过去吃。” 黛玉又吩咐人给他倒水，等鸡丝面送上来时，乔安已经吃光了牛乳糕和豌豆黄。 第62章 吃了两盘子点心，又吃了半碗面的结果就是晚饭时乔安并不觉得饿。 贾敏摸摸他的肚子，笑道：“吃不下去就别吃了，让人给你准备着点心，夜里饿醒了再吃，这会子强吃下去，再撑着了。” 乔安不好意思地躲开贾敏的手，红着脸道：“姨妈，我是饿了才吃的，不是吃撑了。” 除了才来林家时，乔安不知节制吃撑过一次，往后再也没有过，没成想这会子旧事重演，他更大了几岁，也更加觉得羞窘了。 贾敏没忍住笑出声来，道：“知道知道，我们安儿是大孩子了，哪里还会吃撑呢。” 此话太敷衍，苏梅和黛玉以及屋内伺候的丫鬟嬷嬷都被这话逗笑了，其中尤以黛玉笑得最厉害。 黛玉大笑道：“说了不让你吃那么些面，你非要吃，吃撑了吧？” 乔安无力地解释：“我没有吃撑……”他只是提前吃饱没法子吃晚饭了而已。 但屋内显然没人听他解释，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乔安只好就近伸手扯了扯黛玉的袖子，黛玉笑吟吟地看向他，道：“怎么啦？” 乔安道：“你不是说要下棋，快吃了饭，咱们好去下棋。” 不等黛玉答话，就听苏梅道：“不急，才这么笑了一场，立即吃饭对胃不好，索性天热，饭菜不凉，咱们坐会儿再吃。” 乔安嘟囔道：“谁让你们笑话我的。” 贾敏揉了揉乔安的脸颊，笑道：“谁让你引我们笑呢，坐了那么久的车，你也该累了，下什么棋，消了食你就去睡觉。玉儿，娘陪你下棋。” 黛玉听了，道：“娘，我找他下棋就是想着消耗些时间，让他消食。” 苏梅道：“吃了饭是不好立即活动的，该安稳坐一会儿。” 贾敏点头：“也是，闲坐无趣，倒不如下棋了。” 她们三个人一唱一和，乔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捂住脸道：“求你们了，咱们能不能说点别的啊！” 众人又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这顿晚饭只得又往后稍一稍了。 除了两个孩子近日闲在家中，林如海难得也清闲了下来，再不用早出晚归。 自来到扬州后，黛玉常常三五日或者七八日才能见一次父亲，如今林如海有了空闲，她无疑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贾敏和苏梅各自都忙着打点行李器具安排各项事务，顾不上黛玉和乔安，贾敏便让林如海在家时多看顾两个孩子，黛玉便每日都要拉着乔安去见父亲。 林如海很少过问乔安读书的事，上次还是过年那段日子，见乔安又有进益，林如海不由赞叹不已，说他有此天赋，登科及第是早晚的事。 黛玉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爹，不要这样说。”她又转头看向乔安，“我们还是要认真读书才行，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一分耕耘才能有一分收获。” 林如海含笑点头道：“玉儿言之有理。”他看向乔安，“安哥儿，这两三个月你也不必怕耽搁了，船上不能写字，但能读书，你只管过来找我。” 有林如海这位探花郎教导，乔安自然求之不得，他忙行礼：“多谢姨父。” 黛玉笑道：“那我也要去，爹也教教我。” “行，教你。”林如海笑道。 自此，林如海只要在家里，就被两个孩子缠住了，乔安还好，他每日还要自己练字读书，黛玉因近来在学画，常去请教林如海，于是，林如海便又不得清闲了。 这天夜里梳洗完，闲话家常时，林如海便道：“安哥儿这孩子是好学，玉儿也被他带的勤奋了，夫人，你也劝着她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有女红投壶，我怕玉儿她身子受不住。” 贾敏笑道：“老爷放心，我瞧着她呢，哪天她睡觉的时辰吃饭的时辰玩的时辰，都不能少，哪里能只让她学这个学那个。她这个岁数，正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学的时候，我想，她既乐意，咱们家又能教给她，何不由着她呢？等她哪天什么都不想做了，也无妨，只管玩也好。再者，她姨妈常给她诊脉，她身上的病根虽还未除尽，可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哪日真身上哪里不痛快了，咱们也当即就能知道的。” 林如海听着直点头，他握住贾敏的手，温情脉脉道：“夫人费心了，里里外外这些事，竟没有一丝不妥帖的，等咱们回京见了岳母，我可要好好谢谢她老人家，养了夫人这样好的女儿，又割爱将女儿下嫁给我，否则我哪有这样的好福气。” 贾敏笑道：“老爷不如将这话留到京城再说，老太太听了必然合不拢嘴。” 林如海笑道：“多少年没见岳母了，待回了京城，我自然要尽一尽孝心。” 贾敏想到老母亲，不由颇有些感伤，林如海忙劝解着，她才慢慢好了。 …… 对于乔安要离开扬州，杨盛深觉最可惜的就是往后他再也吃不到慈云寺的素斋了，于是他们这一顿饭就选在了慈云寺。 鉴于杨盛今年已经九岁，他母亲许他能一个人多带些仆从出门，乔安也得了母亲和姨妈的准许，身边并无长辈随行，只带了些随从。 第109章 这话从贾敏嘴里说出口时，黛玉兴致勃勃道：“娘，我是不是也能自己出门了？” 贾敏笑问道：“你想往哪里去？” “嗯……”黛玉一时也想不起来，她捋了捋头发，道，“反正我也想一个人出门。” 贾敏便道：“那等你想出来，我再告诉你。” 乔安笑道：“我回来时给你买个好玩的，你想要什么？” 黛玉歪了歪头，道：“糖人？” 虽不能吃外头的吃食，但糖人买回来可以看，天冷时，他们常买些小动物样式的回来摆着。 乔安笑道：“大夏天的，谁家卖糖人啊，买个别的人儿吧，泥捏的瓷做的都买一个。” 黛玉伸出两根手指头，道：“那我要两个。” “行。”乔安自然没有不应的，他又问贾敏，“姨妈您要什么？” 贾敏揉揉他的头，笑道：“我要你好好回来，买什么都行，但你不准下车，只让小厮们去买，知道吗？” 乔安乖巧点头：“姨妈放心，我都多大了，知道拍花子的厉害，我肯定小心。” 贾敏还不放心，叫过来跟着他出门的人反复叮嘱了几遍，又要周嬷嬷也跟着去，被乔安和黛玉联手劝下，她才罢了。 出门前，苏梅又上下嘱咐了一遍，乔安才得以出门，黛玉本要送他，被乔安拦下了。 “我不过出去半日，你这么一送，好像我三个月不回来了似的。”乔安笑道，“外头怪热的，你在屋里待着凉快罢。” 黛玉拿手中团扇轻拍他的头发，笑道：“你还敢三个月不回来，行了，快去罢，等会了热起来车里更受不住。” 乔安忙道：“我可舍不得三个月不回来……嗯，行，我走啦。” 出了二门，小厮随从们方跟上乔安。 等见到杨盛时，他张口就抱怨道：“我娘还想让我带奶娘出来，我又不是那没断奶的娃娃，带奶娘出门笑死个人了。” 乔安笑道：“你头一次自己出门，慈云寺人又多，你娘还不是不放心你，我娘和我姨妈也再三嘱咐了跟着我的人才许我出门的。” 杨盛闻言充满同情地看向乔安：“我就一个娘，每日听她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有两个……”他浑身一抖，“真不容易啊。” “呃……”乔安哭笑不得，“我挺好的，我娘跟我姨妈都待我极好……” 杨盛强调道：“好是好，但这不是一回事，我娘对我也好，可她还是唠叨啊。” 姨妈和母亲有时候是很唠叨，乔安不由点头。 杨盛见他赞同，忙又道：“你看我说得对吧，唉，我都不能跟别人抱怨，好像我不孝似的，但这跟孝顺它也是两回事啊，幸好你不是那种酸腐之人。” 乔安笑道：“往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写信给我。” 一听这话，心大的杨盛难得觉出不舍好友离开的情绪，他沮丧道：“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 乔安安慰他：“我祖籍在扬州，到县试时必然还要回来的，到时候不就能再见了？或许你没几年就能跟你父亲回京，自然也能相见。不然，将来你我都登科及第，也能再见。” 杨盛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的确如此，正好素斋上桌，乔安便说先吃饭，等肚子被美食填饱，杨盛忘了伤感，重新又欢快起来。 乔安想，他之所以能和杨盛成为朋友大约就是为此，因为他做不到像杨盛这样万事不萦于心，不免生出几分羡慕。 但等乔安回到家，见到屋内弹琴的黛玉以及一旁下棋的贾敏和苏梅时，他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乔安的心的确不够宽广，但他有在意的人，有想要守护的人，当看到她们时，乔安的心是平静的，是温暖的。 乔安将带回来的瓷娃娃搁在案上，又在凉榻上坐下，黛玉的琴音从轻快转为了平稳，伴着琴声，他慢慢阖上眸子。 须臾，贾敏比了个嘘的口型，黛玉停手过来瞧了瞧乔安，小声道：“睡着了。” 贾敏轻声道：“慈云山爬上去可不累着了，今儿他又没能歇午觉。” 怕惊动了乔安，贾敏吩咐丫鬟守着，她们娘儿们往黛玉屋里去说话了。 第63章 离开扬州的那一日，天朗气清，一大早下人们就忙着将行李一车一车的拉到码头船上去。 贾敏等则在家中用过早饭，方坐上马车往码头去，家中留有管事看着小厮们搬剩下的行李，还有些留下看屋子的仆从将宅院收拾妥帖，各个院子屋子都关门上锁，只等打扫时再打开。 等一切收拾好，船离开扬州码头时，已经到了午后。 当时，乔安和黛玉正在一起赶围棋，下人提醒他们当心，两个人便从窗户往外看去，水波荡漾，两岸缓缓后退。 黛玉看向乔安，只见他面色平静，眼神似乎也无波动，但黛玉知道，他这是在出神。 “娘常说，我们家祖籍姑苏，可我都不知道姑苏在哪里。”黛玉坐到乔安身边，静静道，“我爹也多年不曾回去过了，不过，我想一家人只要在一起，那里就是家，并不拘在何处。” “有姨妈陪着你，姨父也在天上看着你，我跟娘也会一直陪着你。”黛玉拍拍他的手臂，轻言细语，“无论去到哪里，都是咱们的家。” 熨帖漫过伤感，乔安转头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110章 “是呀！”黛玉亦笑道，“你现在是大诗人了，我可及不上你了。” 旁的还好，说起作诗，乔安虽不像才学时难以成句，如今也能诌上几句了，但却万万及不上黛玉的。 乔安拱手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点别的，我不想提作诗。” 黛玉点点他的手背，道：“那你往后出门会友，人人都作诗，你可怎么办？如今小就罢了，等过上几年，你难道还要说我娘和我姨妈不放心我出门给混过去？那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乔安想了想，苦着脸道：“左右都是要被人笑话，选哪一个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黛玉这次点了点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哎呀，我们安儿怎么这就认输了，你还有几年呢，慢慢跟姐姐学就是了。” 她将贾敏的口气学的惟妙惟肖，引得乔安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黛玉又不敢推他，唯恐将他推倒了，只哼一声，道：“人家帮你呢，你怎么还笑话我。” 乔安笑道：“没……没笑话你。” 黛玉见他还在笑，顽皮一笑，道：“那你就是在笑话娘呢，我要去告诉她。” 乔安忙抓住她的袖子，眼角眉梢仍笑意满满：“怎么还告状呢……” 黛玉坐着并未动，只笑道：“谁让你笑我的，你还笑我吗？” “真没笑你。”乔安仍拽着黛玉的袖子，他已经止住了笑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是高兴你教我呢，我能寻你这样一个好老师教我作诗，是多大的福气呀，我自然高兴了。” 他用正经的语气说些夸张的话，黛玉听了也没忍住笑出声来，跟着玩笑道：“既这么高兴，怎么还不见你给老师奉茶？” 乔安当真转头去拿茶杯，看了两圈却没找到，他疑惑道：“我记得有水，水杯呢？” 黛玉笑道：“方才开船前就收起来了，生怕摔了，你不记得了？” 乔安敲敲头，道：“可不是，我给忘了。” 行船颇为无趣，虽偶尔停船靠岸生火做饭，但他们急着赶路，也不能下去逛逛，只能在船上读书说笑罢了。 读书也不能太久，因怕伤眼睛，贾敏和苏梅常盯着两个孩子，不许他们总是看书。 不能读书，好在还能背，乔安和黛玉便常与林如海谈论四书五经和诗词文赋，回来再与贾敏谈诗论文。 贾敏因怕苏梅无趣，在船上她也无事，就常向她讨教医术，听来有趣，倒也记下不少有用处的。乔安和黛玉跟着听了些，也觉得有趣，便又多了一件打发时间的事。 这日用过午饭闲话时，贾敏便道：“从前只说忙，如今看来忙也有忙的好处，闲下来着实无趣。” 苏梅却道：“无趣也有无趣的好处，觉得无趣了自会去寻有趣的事，岂不又有趣了。” 贾敏一想，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瞧我，这会儿听你讲医书，也津津有味，从前哪能想到呢，还有玉儿他爹，也寻到了有趣的事。” 林如海寻到的有趣之事是钓鱼，虽然船夫提醒他行船时大约是钓不到鱼的，但他依然乐此不彼，每日坐在船头执着钓竿，虽次次没有收获，却能坐两三个时辰。 当然，林如海到底是觉得钓鱼有趣，还是在他耳边不住口的两个孩子有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如此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直到七月初，方在京郊码头靠岸停船了。 码头上除了早早来京的林家管事相迎，还有贾家派来的人，他家来的不是下人，而是贾敏的侄儿贾琏。 林如海和贾敏一起见了贾琏，行过礼，贾琏说了一番老太太有多想念女儿外孙女的话，直说得贾敏泪眼涟涟。 林如海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向贾琏道：“我们回家停歇片刻，立即便去贵府拜见老太太。” 贾琏应了声，立即便回家禀报了。 林家祖上买京中这处私宅时，家中尚有列侯爵位，因此宅子除了大，位置也尤其好，周围住的全是国公侯爷，距离荣国公府也不过两道街。 贾敏不将苏梅乔安当外人，去拜见母亲自然要带着他们去，也是向贾母表明二人身份的意思。 …… 贾母早就令人等在外头，一见到有马车过来，便有小厮上前来问车夫，得知的确是他们家姑奶奶后，又是忙着磕头，又是忙着进去回话。 一路到了贾母的住处，才进了屋，便有一个鬓发如银的老母由两名中年男子扶着迎了上来。 多年不见，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见了黛玉，贾母搂着她更是爱怜不已，苏梅和乔安的事在信里贾母已经知道了，又有林如海上前来，各自说了话，他们方向贾母行礼。扶着贾母的是她两个儿子，贾敏的哥哥，众人又向他们行礼。 待各项礼数毕，贾母便要贾赦和贾政请林如海到前头说话，她们娘儿们好自在说话。 林如海便招手让乔安跟他过去，他已经不是稚子，不能再跟着母亲混在内帷中了。 贾母却笑道：“我瞧着这孩子喜欢，让他留下吧，一会儿将宝玉叫过来，他们好一块儿说话。” 贾敏自然不会拂母亲的面子，便笑道：“安儿过来罢。” 乔安便到母亲身边坐下，接着他们又一一见过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贾敏令人将一早打点好的礼物呈上来，贾母也令人拿过表礼来给乔安，又是一番忙乱过后，众人才各自归坐。 第111章 贾母拉着贾敏的手叙多年别离之情，问些路上可辛苦等话，又说些家常话。 黛玉亦被外祖母拉着坐到她身边，被问了许多话，黛玉一一答了。 贾母指着底下贾家的姑娘笑道：“你这几个姊妹在家中不过是做些读书针黹的事，你闲了常来与她们玩。” 黛玉笑着道：“外祖母盛情，我也愿意常来，只是平日我还要上学，只怕空闲少些，但闲了我定然要来搅扰外祖母，寻姊妹们说话的，只盼外祖母和姐姐妹妹们别嫌我。” 贾家三个姑娘都笑道：“你只管来。” 贾母笑得更加慈爱了：“好孩子，外祖母只盼着你过来呢！”说着话她又招手将贾宝玉叫过来，“宝玉，来，你还没同你妹妹说话。” 贾宝玉一见到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就巴不得能多亲近她，奈何姑妈在此，他不敢造次，好容易等到祖母叫他，忙不迭就过来作揖道：“妹妹好。” 黛玉起身回礼：“表哥好。” 贾宝玉细细打量着黛玉，随即就要挨着黛玉在贾母身边坐下。 贾敏见他如此不知规矩，不由蹙了蹙眉，她自然不能由着他如此，便道：“安儿，你也过来见过你表哥。” 乔安起身走到贾敏身边，向贾宝玉行礼，如黛玉般口称表哥，贾宝玉对模样俊的男孩儿一样喜欢，是以也眉开眼笑地回了礼。 乔安将他想要贴身挨着黛玉坐下的动作收入眼底，面上虽然带笑，眼神却不免冷了几分。 贾敏正要顺势让乔安和黛玉一同过去挨着苏梅坐下，好离开贾宝玉，忽听乔安笑道：“我才读了两年书，听姨妈说，表哥自幼就读书，以后还要请表哥不吝赐教。” 贾宝玉听他如此说，也笑道：“不知表弟在哪里读书，我因业师家去，近来只一个人温习旧书，你若是闲了，常与林妹妹一起过来，咱们倒可相伴读书。” “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你表弟。”贾敏拍拍贾宝玉的手，拉着他坐下，又让乔安和黛玉站到自己另一边，将贾宝玉隔开了。 贾敏又笑向贾母道：“安儿已然有老师了，这孩子启蒙晚，比不得宝玉，只能笨鸟先飞，平日里除了在家读书，我们都不许他轻易出门的。” 贾母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她自然知道女儿的意思，宝玉并不是懵懂稚子了，不好与黛玉太过亲近的。 贾母不由有些遗憾，她想女儿头一遭见宝玉，还不知道他的性情，往后相处久了，她清楚这孩子乃是一派天真，便不会排斥了。 第64章 隔着人，也不能阻止贾宝玉想同黛玉说话的热情，他问道：“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道：“在家里跟先生读过一年书，又往女学里去过两年，如今才读过四书五经罢了。” 此言一出，下头的贾家姑娘们不由惊呼出声，贾母闻言笑道：“别说你这几个姊妹了，你二哥哥也比不过你。” 贾敏笑道：“母亲快别这么说，这丫头不过读过几本书罢了，不值什么。” 贾宝玉又问道：“妹妹可有字？” 黛玉年纪尚小，家中学里都未提过取字的事，她便摇摇头，道：“无字。” 不料贾宝玉当即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 话才出口，就被贾母截住了：“宝玉，又胡说，定是今日见到你妹妹太欢喜了，就有些忘形了。”她向贾敏笑道，“小孩子话，敏儿别同你侄儿计较。” 前头宝玉想亲近黛玉几分，她女儿都不乐意，这会子大咧咧说什么取字的话，岂不是火上浇油？贾母有心让宝贝孙儿往后能与女儿外孙女亲密无间，自是不能让他将她们得罪狠了。 见贾宝玉愈发没有体统，贾敏心里大为不悦，但母亲拦下了贾宝玉的话，到底没让他将不该说的都说出来，母亲又给自己递了台阶，她总不能当真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只能道：“母亲说哪里话，小孩子顽话罢了，谁还能放在心上不成？” 幸而此处并无外人，将其归为小孩子的顽话，可不只是贾敏大度不与贾宝玉计较，也能将贾宝玉说要为黛玉取字的伤害降到最小。 贾母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叹息，宝玉一日得罪了他姑妈两次，往后想修复关系，又更难了一步。 不得不应付贾宝玉，黛玉心里本就不快，这会子她又不好越过长辈说话，只能低头不语。她想这个表哥才与自己说了两句话，就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难堪，外祖母又护着他，往后再随母亲过来时，可一定要避着他。 她们母女都愿意给老太太面子，却有一个人不想。 乔安面上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向贾宝玉道：“二表哥不愧比我读的书多，张口就要给别人取字，我先生却没教过我这个，敢问是哪位高师教你的，我也想去请教他呢！” 他的声音带着稚气，表情也无辜可爱，说出来的话却言辞犀利，就差指着贾宝玉的鼻子骂，谁教你的礼数？被狗吃了吗？ 贾宝玉并非全然不知礼数，他只是太想亲近黛玉了，听了乔安的话，他意识到自己莽撞，唐突了林家妹妹，登时羞得脸通红，也不敢看人，一头埋进贾母怀中。 贾家姑娘们都垂首不敢多话，毕竟他们家除了老爷，谁敢得罪宝玉呢？林家这个表弟可真厉害。 王夫人也不顾屋里人多，剜了乔安一眼，搂住贾宝玉的贾母脸色也难看起来，她们可看不得自家心肝受人欺负。 第112章 乔安还要再说，苏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黛玉扯了扯乔安的袖子，将他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这才让他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贾敏也没料到乔安会说出这个话来，可她清楚乔安这是给黛玉出气呢，虽心里痛快，但他们到底是客人，贾宝玉又是贾母的宝贝疙瘩，唯恐她出言责难，忙看一眼乔安，佯做生气道：“安儿，你才几岁，书没读过两本，谁家先生也不这么教，快别说了，人家要笑话咱们。”她又转头向贾母笑道，“母亲你瞧，这孩子才几岁呀，天真烂漫童言无忌的，您可别同他计较。” 方才贾宝玉都能是小孩子，要说起年纪来，除了惜春，满屋子就乔安最小，说句不懂事并不为过。 贾母见女儿向着外人却不向着自家侄儿，难免不悦，但一转眼又见黛玉正垂首不语，想到是宝玉先理亏，也就不忍心怪多年不见满心疼爱的女儿了。 还能怪谁呢？贾母并不看乔安一眼，但对他的印象已经直接跌落谷底了。 贾母抚着贾宝玉的背，听贾敏话里有话，可到底没舍得让贾宝玉给黛玉赔罪，只说起别的话来将前事岔开了。 贾敏便有些失望，但她多年与母亲不曾相见，心里正愧疚着自己多年未能尽孝，想着玉儿到底隔了一层，老太太偏心孙儿也正常，暂且将话咽下去了，往后她们母女单独见时再细说罢。 王夫人却觉得自己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太太反向着她女儿，本就多年怨恨贾敏，如今更是满腔怒火，只等一个口子发作了。 一时，王熙凤来回贾母，外头给贾敏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请老太太、姑妈、太太们入席。 贾敏等因是客人，便依次挨着贾母坐下，王夫人邢夫人陪坐，贾宝玉和三位姑娘座次更往后，李纨王熙凤在旁伺候。 寂然饭毕，丫鬟们捧过茶杯漱盂，漱了口，又捧上茶来，林家一向不在饭后吃茶，是以贾敏只是接过茶杯并不饮，苏梅亦是如此，黛玉和乔安有一向的习惯，正想是不是要客随主便改了，见母亲们如此，自然跟着她们行事。 不过寻常小事罢了，贾母只垂眸吃了茶，并不说话，其余人本该也是如此，奈何王夫人忽然向贾敏问道：“这茶可是不合妹妹的胃口？妹妹爱什么茶，只管吩咐丫鬟们。” 贾敏暗暗叹口气，自己尚在闺阁时，二嫂子瞧着自己的眼神就总带着别扭和不满，只是从未宣之于口，到底无事，她不好因自己闹得家里不安宁，一向只当不知道。 没想到多年不见，二嫂子这份没来由的不满不只没有消解，反而愈演愈烈，方才她儿子为难自己女儿，这会儿她又来为难自己，倒是母子同心。 谁没看到贾敏没有吃茶，但她是这个家里的姑奶奶，贾母又未曾说话，她们也只管跟着老太太装睁眼瞎就是了，偏王夫人非得说出来，满屋子人不会认为她真是好心办坏事，只会以为她是纯心寻贾敏的不是。 贾敏淡淡道：“茶自然极好，我还想着请嫂子给我包上一罐拿回家去细品呢，只是多年不见，嫂子许是忘了，我身上不好，不能吃了饭就喝茶，不宜养身子。” 这话既给了王夫人面子，又拂了王夫人面子，她不是个聪明人，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回贾敏。 贾母暗暗摇头，接话道：“是呀，你嫂子忙，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记不清原是寻常事，凤丫头……”她抬抬手，“将这个茶叶拿两罐子给你姑妈。” 贾敏笑道：“多谢母亲。” 贾母不想看自己这个不中用的二儿媳妇犯蠢了，起身道：“你们去罢，我们好自在些说话儿。” 贾敏扶着贾母到里间坐下，王夫人等皆退下，贾母想与女儿说些知心话，碍于苏梅母子在场，又不好开口，只能随意说些家常话，至金乌即将西沉时，贾敏便起身告辞。 今日虽有些不愉快，但到了要分别时，贾敏也忘了旁的，只有多年不见母亲的伤心和想念。 “改日我再来陪母亲说话。”贾敏拉着母亲的手，眼圈微红。 贾母不舍地拍着女儿的手，含泪道：“往后都在京中，来往便宜，你常带着玉儿过来。” 贾敏应了，母女依依惜别，至坐上马车时，贾敏面上仍旧不大安乐。 黛玉依偎着母亲劝慰道：“娘，咱们以后常来陪外祖母。” 虽然此时此刻想到来贾家或许会见到贾宝玉，黛玉心里立即就生出一股不快来，但她不忍心看母亲难过。况且，黛玉想，贾宝玉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就每日赖在祖母身边吗？为了母亲能开心，她多避着些贾宝玉就是了。 贾敏揉揉黛玉的头，又向苏梅道：“让妹妹见笑了。” 苏梅摇摇头，道：“姐姐离家多年，自然想念，这是人之常情，索性以后常来常往的，也算是让你搁下一桩心事了。” 这话说到了贾敏的心坎上，母亲愈发年老，她唯恐到了母亲终老那一日，自己不能陪伴膝下，岂非是人生一大憾事。 乔安道：“姨妈，往后我与姐姐要上学，我娘得打理医馆，姨父要去衙门，您呢，就过来陪老太太。” 贾敏不由笑了，她揉揉乔安的头，笑道：“你倒会安排，但你们能日日去上学，我可不能日日过来陪老太太，那成什么样子了！” 贾敏纵然有心尽孝，可出嫁的女儿哪能日日回娘家？别说外人会不会说三道四，想想自己那个二嫂子，她都觉得头疼，谁知道她又会说些什么话？ 第113章 黛玉道：“那就等我学里有假了，我陪母亲来。” 乔安立即道：“姨妈，我也陪你。” 苏梅敲敲他的头，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好生读你的书去。” 乔安摸摸头，垂眸片刻，方仰头问贾敏：“姨妈，宝玉表哥就一直这么待在老太太身边么？” 贾敏想到乔安才玩笑似的安排，察觉到了一件事：“安儿，你不想要你姐姐过来，是怕她再被贾宝玉为难，是吗？” 乔安毫不迟疑地点头：“姨妈，姐姐今日受了大委屈，而且……”他扯了扯袖口，“而且，姨妈也不全向着姐姐。” 贾敏维护了他，乔安不该说这个话，太没有良心了。 可是，黛玉在乎母亲的心情，已经不计较了，乔安怕她以后到贾家还会受委屈，必须要将这个话说出来。 第65章 贾敏一愣，她尚未说话，黛玉就道：“娘护着我了，安哥儿，娘护着我们呢。” 乔安道：“可贾宝玉并没有向你道歉。” “那是……”黛玉看了眼母亲，小声道，“那跟母亲没有关系。” “是你外祖母偏袒他。”贾敏叹道，“娘也偏袒了，我偏袒你的外祖母，让我的玉儿受委屈了。” 贾母不顾对错，一味偏袒孙儿，贾敏则惦念着与母亲多年未见，体谅母亲的心，却忽略了女儿所受的委屈无处宣泄。 说着话，贾敏将黛玉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背疼惜道：“玉儿今日受委屈了，是娘没有护好你。” 黛玉鼻尖一酸，她摇摇头，道：“没有，娘，我不委屈，娘护着我，安哥儿也维护我，我不觉得委屈。” 她当时只觉得被冒犯，倍感不快，听到乔安维护她时，只觉得暖心和大快人心，并不觉得委屈。 可这时听母亲一说，黛玉又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委屈的，分明是贾宝玉错了，怎么到最后却要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凭什么？ 就凭外祖母偏心他吗？黛玉暗暗觉得，若是如此不明道理是非，外祖母也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好，她也并不期待往外祖母家里去玩了。 从方才荣府里面对贾母、贾宝玉，到方才面对自己，乔安一心维护黛玉，贾敏此时想来，更是满心怜惜。 乔安是真的将黛玉放在心上，当成一等一要紧的人了，天底下有多少嫡亲的姐弟，也未必全能做到此等地步。 “好孩子……”贾敏抬手也要将乔安搂在怀里，却被他避开了。 乔安不好意思道：“姨妈，我都多大了。” 自乔安往书院上学后，他的确不肯再让大人将他搂到怀里去了，不只贾敏，也不让苏梅再抱他。也是贾敏一时激动，竟将此事忘了。 想想贾宝玉，再看看自家孩子，贾敏大感欣慰。 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好。 贾敏松开黛玉，双手捧着乔安的脸揉搓几下，笑道：“大了怎么了？大了你就不亲近姨妈了？” “哎呀……”乔安脸都被揉红了，口齿不清道，“姨妈，男女授受不亲的。” 苏梅和黛玉都笑起来，贾敏捏了一把乔安的脸颊，笑道：“行，授受不亲，我们安儿真长大了，知道维护姐姐，也知道指出姨妈的错误，好孩子，姨妈要谢谢你。” 乔安红了脸，忙道：“不是，姨妈，你没有错，是贾宝玉错了。” 其实最大的错处在贾母身上，但一来她是个老人家，是长辈，乔安不能背后妄议，二来她毕竟是贾敏的母亲，乔安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贾母的不是。 贾敏叹口气，揉揉乔安的头，道：“老太太偏爱孙儿，又是在别人家里，咱们不好硬碰硬，往后你们两个暂且不必跟着我过来了。” 惹不起总能躲得起，贾敏孝敬母亲，但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欺负。 与母亲这些年来往通信，贾敏以为她已经清楚母亲对孙儿的偏爱了，如今亲眼目睹了才知道，原来比自己想的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们之间有些磕磕绊绊，原是寻常事，即便贾宝玉不顾礼数出言不逊，贾母在及时喝止后，能摆出一个教导孙儿的态度也好，可她偏没有。 若黛玉和乔安常往贾家来，贾宝玉再信口胡说，贾母必然又要向着贾宝玉，贾敏即便因此同母亲起了争执，只怕也换不来老太太责怪她宝贝孙儿。只看贾宝玉的样子，就知道贾母的偏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贾敏也不可能一两句话就让母亲转了心意。若真的闹起来，除了将母女关系弄僵，黛玉和乔安只怕也要白白受委屈。 “等家里安顿好了，我闲了来同老太太私下说些体己话，也劝一劝老太太。”贾敏皱着眉头，对母亲养孙子的方式显然很有意见，“疼爱归疼爱，溺爱却是害了孩子。” 贾敏难道不疼黛玉吗？苏梅难道不疼乔安吗？都是血脉相连的儿女，她们两个也是满心疼爱，可对两个孩子的读书教养上，她们从不松懈。 常在信中听母亲说，贾宝玉见外客时，礼数素来是不差的，贾敏纵然是从贾家出去的姑娘，黛玉却是林家人，对着别人家的姑娘，丝毫没有顾忌，贾敏可没看出来贾宝玉在外客面前多么循规守矩。可见是老太太被偏心糊住了眼睛，以小见大，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这可不是好事，贾敏以为，自己该劝诫母亲。 这却是贾敏误会了，正如贾母所说，贾宝玉在外客面前的确从不出错，今儿着实是见了黛玉才忘了形的。但很遗憾，贾宝玉在贾敏这里的印象就是如此，而且今后恐怕很难达到贾母期望的那样了。 第114章 林家离荣国府很近，说着话，马车就停下了。 各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林如海和贾敏在正院正堂上起居，黛玉在正院有一处厢房，另一处就给乔安，只是他并不常住，寻常乔安同母亲住在正院西边的院子里。 此时天色昏暗，各处游廊已经挂上了灯笼，上午他们急着换了衣裳就走，没有细看，这会儿便走得慢了些，模模糊糊倒是看清了宅子的布局。 乔安忽然拉住贾敏的袖子，两个人慢了几步，苏梅和黛玉还只管瞧着那片花圃中的花，贾敏疑惑地低下头，只听乔安愧疚道：“姨妈，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向着姐姐，你最疼她对她最好了，我不该这么说，对不起，您别伤心。” 贾敏立时怔住了，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眼眶不禁红了，幸好此时天更暗了，乔安看不清楚，贾敏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姨妈知道，安儿是挂心姐姐，姨妈很高兴。” 苏梅和黛玉发现后头两个人落下了，都回头看过来，朦胧中，黛玉向他们招了招手，扬声道：“娘，安哥儿，你们快过来！” 贾敏牵着乔安的手，两个人走过去同她们一起看花。 一时，众人各自回房梳洗完换了家常衣裳，又有丫鬟依贾敏的吩咐往各房送了点心羹汤。 苏梅叹息道：“你姨妈今儿可忙坏了，不只事多，还不省心。” 苏梅今日在贾家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一切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只能说不愧是国公府，扬州城的高门里头，可没贾家这么精彩。贾敏如今离娘家近，虽能孝敬母亲，只怕烦心事也会比从前多上许多。 乔安鼓着嘴巴道：“到了京城才一天，就比从前在扬州麻烦多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梅正给他擦头发，口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不过你今儿能护着你姐姐，这倒是做得很好。”她并不在乎乔安会不会得罪贾母，只要贾敏没有觉得乔安做得不对就好。 乔安抬了抬下巴，握着拳头道：“往后贾宝玉还敢欺负姐姐，哼……哎呀！”头被打了一下，他忙回头，“娘，你又打我？” “什么叫又，我今儿头一次打你。”苏梅没好气道，“你哼什么，若不是有你姨妈在，今天能善了？贾家是什么人家，你还哼？量力而行，这个道理还用娘教你？” 乔安起先还不满，就要反驳母亲时，听到她说量力而行，便合上嘴，沉思起来。 的确，在贾家他一时为黛玉出气了，但贾母的脸色可不好看，若不是有贾敏维护，以贾母护着贾宝玉的姿态，她必然要寻乔安的不是。 乔安能抗衡贾母吗？当然不能。 那怎么办呢？贾家是黛玉的外祖母家，黛玉不可能再也不去，去就会再遇上贾宝玉，他若是再出言不逊，谁能惩治他？ 贾母一定会护着贾宝玉，她是贾家的老祖宗，贾家谁都忌惮她，谁都不能明着违抗她，贾敏面对她也得恪守孝道顺从她，那贾宝玉就没有惧怕的人了吗？ 乔安喃喃道：“得找到他惧怕的人。” “什么？”苏梅没听清楚他的话，问道。 乔安摇摇头，他摸了摸头发，道：“娘，好了。” 因天晚不出门，苏梅只替他将头发拢上，拿发带系了，便道：“别看书了，吃些点心好去歇着。” 乔安却道：“娘自己吃罢，我去找姐姐吃点心。” 乔安说是找黛玉吃点心，却不进黛玉的屋子，而是请黛玉到廊下来坐着，七月流火，这时候正适合在外乘凉。 黛玉笑着随口调侃道：“难怪娘说你长大了，眼瞧着你如今规矩是大。” 这一年间，除非黛玉去乔安屋里找他，乔安已经不往黛玉屋里去了，他们要么在外头说话，要么在贾敏屋里说话。 乔安道：“这是先生教得好，我如今已经很不守规矩了，要说规矩大，我不该见你才对。” 他说着话，便有些忧虑，本来因见到黛玉已经放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黛玉听了这话大为不悦，她抬手捏了一把乔安的脸颊，稍稍用了些力气，看着乔安脸上红了，方道：“我这可是太不守规矩了，你守你的规矩，往后别再理我了。”说完，她就扭头不看乔安了。 乔安呆了呆，他是真的在发愁烦恼，唯恐再不能见到黛玉，没想到黛玉以为他这是要生疏的意思，她自然恼怒了。 乔安反应过来，忙伸手扯了扯黛玉的袖子，黛玉正在气头上，当然不理他，非但如此，黛玉还将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挪开了。 乔安手心一空，心中登时不安起来，他忙道：“我跟你说着玩呢，你别当真，我怎么可能不愿意见你？我只恨不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黛玉气呼呼道：“不知道谁在义正词严，张口规矩闭口规矩，是我没规矩，你可别跟我说话，更别见我了。” 第66章 乔安着急道：“不是，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见你，我巴不得时时刻刻见你……” 黛玉转过头来瞧着他，气哼道：“你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得不见我才是守规矩呢！可见你那些规矩比我要紧！” 乔安慌忙道：“不是，你最要紧，我只是说先生这么教过规矩……” 黛玉见他还提先生，越听越气，拍了下椅子扶手，气愤道：“你只管听先生的，别理我了！” 第115章 乔安忙要解释，小丫头却已经将贾敏请过来了，她见两个孩子急赤白脸，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要不理谁？” 要知道乔安和黛玉素来和睦，这么多年只闹过一次别扭，还是那年为着不舍得分开的事。 要说玩闹，他们两个常有，但恼怒起来，却是从来没有的，是以贾敏听小丫头回说姑娘和哥儿吵起来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着急，而是好奇。 乔安道：“没有谁不理谁……” 黛玉也道：“是他不要理我了！” “嗯？”贾敏诧异地挑了挑眉，才在贾家乔安还什么都不顾地维护了黛玉，这会子怎么可能不理黛玉。 乔安低眉顺眼地解释：“我没有不理你，你别生气了，这么晚了，生了气你要睡不好的。” 黛玉瘪了瘪嘴，道：“谁生气了，我才不生气！” 贾敏看得一头雾水，转头小声问一直在这里伺候的丫鬟，才算是明了了经过。 贾敏扶了扶额，随即沉下脸来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玉儿，你也当真，还真心同安哥儿生气了？” 此话一出，不等黛玉说话，就听乔安立刻道：“不是，姨妈，她没有同我生气，姐姐没有跟我生气，是我将话说的不明白，不怪她。” “安儿，你也有错。”贾敏一脸严肃，“好端端的，你说这些生分的话，你姐姐素来与你亲近，听了岂不是要伤心？” 话头是乔安起的，他惭愧不已，低头道：“是我错……” “没有！”黛玉忙道，“娘，安哥儿没有错！是我……”她顿了顿，想好了措词，“是我非要生事，我错了。” “没有！”乔安瞪大了眼睛，“你没有生事，是我先说错话的。” 黛玉摇头，道：“是我先说了，话头是我起的。”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我不该说……”乔安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就听到了熟悉的笑声，两个人同时看向笑出声来的人。 贾敏扶着夏禾的手，笑得浑身乱战，险些站不住：“哈哈哈哈哈……” 乔安和黛玉面面相觑，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究竟是这么回事，霎时间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贾敏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反应，笑得更加厉害，不一会儿就哎哟起来，乔安和黛玉顾不上羞窘，忙过来问道：“娘/姨妈，怎么了？” 贾敏捂着肚子道：“笑……哈哈笑得……哈哈肚子疼……哈哈哈……” 乔安：“……” 黛玉：“……” 被笑话的两个人将贾敏扶着坐下，黛玉趴在贾敏膝上，给她揉着肚子，贾敏一边觉得两个孩子真是乖巧体贴，一边还笑得停不下来，引得黛玉和乔安怨念频频，他们两个这会儿“一致对外”了。 “好了好了……”终于放过了两个孩子，贾敏让黛玉和乔安并肩坐在一起，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咱们好好说话啊。” 黛玉道：“娘，我们早就能好好说话了。” 乔安道：“是啊，姨妈，是你不好好说话的。” 贾敏险些又笑出来，她忙轻咳一声，板着脸道：“是谁先吵嘴的，倒怪我了。” 乔安和黛玉都不说话了。 贾敏伸出手来，道：“将手递给我。” 黛玉和乔安依言将手递到贾敏手掌中，温暖细腻的手心立即将他们的小手包住，贾敏笑道：“规矩礼数，不能不守，守规矩不是错的。可人心呢？人是暖的，若是被冷冰冰的规矩礼数禁锢住了，人与人之间都冷冰冰的，那人活在这个世上，还追寻什么呢？” “姨妈……”乔安忐忑地解释道，“我没有因为规矩，要与姐姐生疏，我只是……”他顿了顿，“先生说得很多，他说世间规矩就是如此，我怕我会害了姐姐，就像今日贾宝玉一样……” 为什么贾宝玉的无礼会如此让人愤怒，不就是因为他出口就要为黛玉取字的行为会让黛玉受到礼数规矩的责难吗？否则，他纵然无礼，他们气归气，不必为他找补什么小孩子话当不得真，这并不是为宽宥贾宝玉，而是为了黛玉。 贾敏摇摇头，道：“安儿，你怎么拿贾宝玉与你比？他说得那些话你何曾说过？况且你与玉儿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弟，与嫡亲的也没什么分别，难道就因为这冷冰冰的规矩，往后你们就要形同陌路了？” 平心而论，若乔安是贾宝玉那个性子，就像今日那样说话随心所欲，什么都不顾忌，这几年，贾敏不可能放任乔安和黛玉亲近往来的。 贾敏为什么期盼黛玉和乔安能宛如嫡亲兄妹般相处，不只是两个孩子都天真质朴，更因为乔安小小年纪便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尤其是上学读书后，他与黛玉虽亲近，却从无失礼之处。 若贾宝玉能做到乔安的十中之一，贾敏也不会这么排斥他，可贾宝玉同黛玉还没说两句话就要给她取字，由不得贾敏不恼火。 乔安立即道：“不，当然不！” 黛玉嘟囔道：“那你还非得提……” 乔安垂首道：“我害怕因为规矩，咱们往后都不能见面了。” “不会的！”黛玉斩钉截铁道，她看向母亲，“娘，不会的，我们能见面，是不是？” 贾敏将他们的手松开，分别揉了揉两个人的头发，轻声道：“当然，你们能见面。” “我们知规矩守礼数，可规矩之外还有人情，人活一世，心意是最要紧的。咱们不逾矩，但也不能违逆心意。”贾敏慢慢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一家人，凭什么不能见面？当然能！” 第116章 贾敏此话涉及到了以后，等两个孩子上了十来岁时，又不是私会偷情，两个人规规矩矩的，如何不能见面如何不能说话了？身边有那么些婆子丫头呢，正大光明的，装陌生人才是心里有鬼呢！ 乔安点点头，他还不是懂男女之事的年纪，即便在书院识得了许多人，可那里是读圣贤书的地方，那些学子们不管内里如何，表面都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是以他也没听过那些话。 但他知道了贾敏的意思，规矩礼数要守，人情也要有，乔安想了想，那么之前他和黛玉的相处就没有错。 黛玉听了亦点头，她就更加懵懂了，况且她与乔安生这一场气，原不在礼数规矩，她是怪乔安为着这些东西要与她生分，既然乔安并无此意，她自然心意舒畅了。 贾敏见两个人脸色缓和了，便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得回去喝杯茶了。” 将贾敏送走，乔安和黛玉重新坐下来，黛玉先道：“我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实在是……咱们好好的，谁让你说这些话的，你以后可不能说了。” 乔安也正后悔呢，他忙道：“我以后肯定不说这些话了，咱们最好了，是不是？” “我们当然好了，就是我们好，你说那些话才……哎呀，不提那个了，反正，咱们以前最好，现在最好，以后也最好！”黛玉还有重要的话要说，不想纠缠前事，便一锤定音道。 乔安听了这话，不只眉目舒展，脸上也露出笑容来：“是，咱们永远都是最好的。” 黛玉也笑了，她又问道：“你方才提到了贾宝玉，你是不是因为今日我被他气着了，才突然说这些话的？” 乔安一愣，和贾宝玉有关吗？他意识到了贾宝玉对黛玉的冒犯，生怕自己也会让黛玉为难…… 黛玉却认为他默认了，她便道：“娘说了，他不能跟你比，你说不出他那些话来，即便你说了……”黛玉皱了皱眉，“娘说得对，你不可能说那些话。” 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还不熟悉时，乔安何曾说过那样冒犯的话？没有，那时候他们年纪都小，但也是客客气气的，玩笑嬉闹都是后来熟悉以后了。即便玩笑嬉闹，乔安也不是那种没有分寸，会随意唐突冒犯的人。 她与贾宝玉又不熟，即便是开玩笑，他又凭什么同黛玉开玩笑？ “乔安就是乔安，乔安做自己的事，说自己的话，咱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黛玉笃定道。 规矩礼数的话，黛玉在女学中听到的只有比乔安更多的，但赵老夫人不是个死板的人，她教她们守规矩，却也教她们不守规矩。 规矩礼数本就束缚女子，在外头她们生怕别人挑剔，谨言慎行，回到家里还如此，岂不是自己难为自己？自己私底下该自在时，就该随心所欲，不然人活着就如同泥塑木偶一般，还有什么趣味？ 想到这里，黛玉看着乔安摇摇头，乔安自上学后，真是越来越太死板了，她得常与他说话，使他也学会随心所欲才好。 第67章 听了黛玉的话，乔安大受感动，正要开口，忽见黛玉摇头，乔安茫然道：“……怎么了？” 黛玉道：“我是在想，贾宝玉真讨人厌，以后不再见他才好。” 乔安无比赞同，用力点头：“是不见他的好，谁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黛玉闷声道：“可不是我不想见就能不见的，我总不能再不往外祖母家里去了，两家既是亲戚，他也能来咱们家，真是避都避不开。” 乔安安慰她：“姨妈不是说了吗，她会去劝一劝老太太的，我看老太太也疼姨妈，许能听进去姨妈的话。” 在黛玉和贾宝玉之间，贾母毋庸置疑地偏向了贾宝玉，但面对贾敏时，贾母也露出了疼爱之意，虽然比不上对贾宝玉就是了。 这么一想，乔安又觉得他姨妈未免太乐观了，老太太未必会听她的劝告，她可能并不觉得自己溺爱贾宝玉。 黛玉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她更加郁闷了：“我觉得，外祖母并没有那么疼娘，至少没有娘说的那样好，你说，娘她晓得吗？” 贾敏对母亲的孺慕，他们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们都没有见过贾母，只会凭贾敏的话想象出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在乔安和黛玉心里，她必定是就像贾敏偏爱他们一般偏爱贾敏的。 事实击碎了他们的想象，他们与贾母之间隔了贾敏，并没什么深刻的情分，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可贾敏呢？听她今日的话，只将老太太的偏心归结于溺爱孙儿，她也不会将自己与一个孩子比较。 对于乔安和黛玉来说，偏爱与年纪无关，只与人有关，将自己置换到贾敏的处境中，他们都不能接受。 这当然不是贾母的错，她偏爱哪一个儿孙，全由她自己的心。可作为曾被偏爱，这会儿却要退一射之地的人来说，必然是会难受的。 乔安道：“我想，不管姨妈晓得或者不晓得，她都会伤心的，可姨妈又不是只有老太太了，她还有咱们呢！” 黛玉打起精神来，道：“没错，娘还有我们，我们爱她！我们会一直陪在娘身边！” 乔安也点头：“明日咱们还是一起做八段锦，再一起吃饭，就和从前一样，咱们和姨妈这么多年，肯定能胜过老太太了！” “当然！”黛玉肯定道，“娘更爱我们！” 第117章 乔安又道：“姨妈往贾家去，咱们不好拦着，也没法子拦着，幸好你暂且能不去，等姨妈回来，咱们再陪她。” 他们到底没经过什么大事，还是很天真的，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极好，有他们在，肯定不会让贾敏伤心的。 月初的天上未有月色，只有星子点缀，乔安想着前番所思，他准备打听打听贾家的事，总不能贾宝玉真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他就不信，贾家没有能让贾宝玉惧怕的人！ 现在只等他去上学的日子定下，乔安就能实施他的打算了。 只要能找到对付贾宝玉的法子，让他别到黛玉跟前去，黛玉就能放心跟着母亲去贾家了，她们母女一起，总比一个人好。 乔安又与黛玉说了些话，定好这几日他们全在家里陪伴贾敏后，他便起身要走了。 “你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别的，咱们好好的，才能对姨妈好，她也放心。”乔安不忘叮嘱道。 黛玉头点到一半，忽然道：“你别走呀！你来找我有什么话要说，你还没说呢！” “啊……”乔安挠了挠头，道，“没什么事了。” 黛玉挑挑眉，问道：“没什么事是什么事？” 乔安实话实说：“我是怕你不高兴，今儿我得罪了你外祖母家里的人，我怕牵累你。” 依今日的观察，乔安一定是将贾家老太太得罪了——别人得没得罪他还不知道，在她看来，乔安是和黛玉一起的，说不定会连累黛玉在外祖母跟前的印象，毕竟幼时不算，这也是她们祖孙头一遭见面说话。 乔安抿抿唇，道：“我是小人之心，才如此猜度，但……” “但你怕我受委屈，也怕我不高兴，是吧？”黛玉接口道。 乔安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我当然不会啦！”黛玉笑道，“因为我偏心你呀！” 乔安一怔，轻声笑道：“嗯。” 我也最偏心你。 …… 翌日。 林如海回京，最要紧的自然是拜见皇帝，昨日他就往宫中递了折子，皇帝令他歇息半日，今日进宫。 一早，林如海便收拾妥当起身出门，正好与苏梅乔安母子在门口撞上，几个人行了礼，便错身走开了。 “姨父起得好早啊。”乔安好奇道，“姨妈，陛下原来这么辛苦吗？” 贾敏笑问道：“这话奇怪，你姨父起得早，怎么是陛下辛苦？” 乔安道：“姨父早起去拜见陛下，那陛下也得早起见姨父啊，天子坐拥天下，原来也不能随心所欲，还要早早起身，由此可见清闲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贾敏道：“这是自然了，想做圣明天子，怎么能偷懒？” 乔安点头道：“想做一个好官，也不能偷懒。想要科举及第，也不能偷懒。” 贾敏拉他过来，揉揉他的脸，道：“好容易歇一天，咱们就不能只玩一玩？你还非得想这些大道理，今儿不许你想了，去同你姐姐玩。” 正巧黛玉进来了，贾敏便推一推乔安，道：“你们去玩罢。” “啊？”黛玉一头雾水，“去哪儿玩？娘，今日要出门吗？” 苏梅笑道：“你娘嫌你们成日埋在书里，快成书呆子了，让你们痛快玩儿一天，好歇歇脑子。” 黛玉更茫然了：“哪有成日埋在书里了，姨妈，我们在船上没有看书……” 乔安玩笑道：“姨妈嫌我烦呢，不想理我，就将我推给你了。” 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是嫌你了，今儿的莼菜羹让你吃两碗，好能撑着你。” 黛玉笑道：“娘哪里嫌他，分明是爱他，明知道他爱吃莼菜羹，上次他吃了两碗，还要吃姨妈剩下的那半碗呢！” 贾敏揉了一把乔安的脸颊，笑道：“说是长大了，偏还爱这一口吃的，倒像个小孩儿了。” 想到昨夜听到的那些话，贾敏五味杂陈，她原本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却没想到会听到那些话。 孩子们天真无邪，不明白大人的世界有多么复杂。 母亲当然疼她，但她在母亲心里是比不过贾家的，贾家才是母亲一生荣辱所系之地，贾敏是嫁出去的女儿，母亲会关心她会疼爱她，但她的重要性却永远抵不过贾家。 贾敏已经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了，她明白这些道理，就如同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在自己的心里，母亲的重要性也不是头一等的。她孝敬母亲她牵挂母亲，但她更看重她的女儿和丈夫。 所以，贾母偏爱贾宝玉，对于贾敏来说，当然不至于伤心，但出于对母亲的孝心和对娘家的牵挂，她想要去提醒母亲。 只是没想到，两个孩子会这样担忧她。贾敏心间淌过涓涓细流，温暖无比。 黛玉也抬手去揉乔安的脸，并嘻嘻笑道：“本来就是小孩儿嘛！” 苏梅看得手痒，也揉了揉儿子的脸蛋，笑道：“既是小孩儿，今儿就不许做别的了，只能玩。” 乔安不满地捂住脸，抗议道：“你们不能捏我的脸了，就是因为你们总是捏，我的脸才这么圆的！” “哪有？”黛玉理直气壮道，“分明是你的脸圆，才叫我们去捏的！” 贾敏和苏梅都认同黛玉的话，乔安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认败。 这里落败了，看书的事乔安却还想争取一番，待用过早饭，他就道：“娘，你不是要买个铺子开医馆，不必上街去看看吗？” 第118章 苏梅正和贾敏闲话，闻言随口道：“不着急，我先歇两天。” 贾敏道：“你头一次上京，人生地不熟的，出门时叫上我，我虽离开了几年，好歹比你熟悉些。” 贾敏当然不是担心苏梅不认识路，家里又不是没有熟悉京城的下人，而是京城高门显赫者多，仗势欺人的就更多了，她是怕苏梅一个平头百姓上街，再遇上那仗势欺人的，奈何不得。贾敏如今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即便是遇上皇亲国戚，好歹也能给她几分薄面。 苏梅知道她的好意，点头笑道：“有姐姐带我出门，我可不怕找不到路，回不来家了。” 乔安见她们只顾着说话，便扯一扯黛玉的袖子，道：“上次你给我那本诗集，我已经看完了，你再给我一本。” 黛玉道：“我就去拿，你先同我讲讲你读过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贾敏唤道：“玉儿，安儿，过来。” 乔安和黛玉只好挪到她们身边坐下，听贾敏说道：“咱们既到了京城，也该去拜会你们的老师了，赵院长的信要递给程老太师，赵老夫人的大姑娘是程老太师的二儿媳妇，虽是一家，却是两件事，我会命人送两个帖子过去，不过我想程家会请咱们一日过去。” 第68章 黛玉问道：“娘，那我们哪一日过去？” 贾敏道：“我这不是正问你们，方才说了在船上都没有看书，我想你们是不是要温过旧书，再择日去拜见先生。” 乔安和黛玉一齐摇头。 贾敏纳罕道：“怎么？上次去赵家，你们两个可怕的不得了，这会儿难道不是去见先生，怎么不怕了？咱们耽搁两日无妨，你们可别强撑。” 乔安道：“姨妈，上次我们也没有怕。” 黛玉道：“是啊，娘，分明是你怕了。” 贾敏失笑：“好，是我怕，既你们不怕，等老爷回来，我就同他商议了，见程老太师，还得老爷去才行。” 乔安趁机道：“那……姨妈，我们就先去读书了。” 贾敏点头：“嗯……嗯？” 苏梅笑道：“姐姐被这孩子绕进去了。” 贾敏敲一敲乔安的额头，笑道：“又惦记着读书，不是不怕？” “怕不怕和读书又没有关系。”乔安趁势拉住贾敏的手，笑道，“姨妈，我读书已经成习惯了，一日不看就难受。” 黛玉便抓住苏梅的手撒娇：“是呀，姨妈，你最好了，你肯定不忍心看我们难受。” 贾敏笑道：“不读书就难受……妹妹，这是个什么病，能开方子吗？” 苏梅笑道：“我看呀，这个病最好的方子就是写上两篇大字！” 贾敏笑道：“我看不够，还得再读一篇文章。” 见母亲们松口了，乔安和黛玉喜上眉梢，可随即贾敏又道：“不过呢，得陪我们逛一逛，你们才能去读书。” 乔安和黛玉登时泄气了，黛玉道：“娘，往后我们要住许多年呢，慢慢逛就是了。” 贾敏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又向苏梅道：“妹妹，你到这边来牵着玉儿，我瞧她要跑。” 苏梅笑道：“往后自然能慢慢看，但今日先认认路，别明天出门不知道朝哪边走。” 乔安嘟囔道：“昨天认过了。” 贾敏笑道：“昨天太暗了，没有看清楚。” 林家京中这处宅邸比扬州的要大两倍，景致也好，还有一处活水，水中有鱼虾蹦蹦跳跳，不大情愿逛的乔安和黛玉渐渐也被吸引住了。 等日头起来，外头待着热了，贾敏便让他们回屋习字读书了，两个人不等擦汗，生怕母亲们再改主意，忙不迭就跑了。 贾敏吩咐丫鬟们跟上好生伺候，方无奈道：“咱们这两个孩子啊，我出去说给人听，人家都得说我炫耀呢，谁家不是逼着读书的，偏咱们家的，逼着他们不读书都不成！” “可不是！”苏梅抬手倒了两杯茶，笑道，“我常听她们当娘的抱怨自己家孩子怎么贪玩，怎么不听话，我都不晓得怎么接话，我只怕我说出来就跟人结仇了。” 母亲们的烦恼乔安和黛玉并不知晓，他们正欢快地习字读书，直到丫鬟领了贾敏的命来叫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将书搁下。 林如海在午饭前就回了家，当时留在家里的四个人正投壶，见他回来，贾敏忙命人收拾了，又道：“妹妹领着他们两个到那边花厅上去，我要人将饭摆在那里。” 等苏梅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贾敏方服侍林如海脱了官服，换上家常衣裳。 “看老爷脸上高兴，想必宫里头陛下也高兴得紧。”贾敏笑道。 林如海笑道：“如今江南盐政清明，朝廷增了许多税收，国库充足，陛下自然高兴，我也得了不少赏赐，都搁在前头，等吃了饭让他们抬进来，你记好入库。” 贾敏笑着应道：“好，这样的大喜事，老爷面上倒看不出来。” 林如海脸上虽有笑意，但其中如释重负的滋味太重，贾敏便以为他是因为这次扬州差事办的妥当，得了皇帝的赞赏，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才这样高兴的。没想到皇帝的赞赏如此之重，升了官还不够，又另有赏赐，可见真真是看重林如海了。 林如海道：“简在帝心是好事，也能是坏事，由不得我不谨言慎行。” 贾敏肃然道：“老爷放心，我知道轻重。” 第119章 林如海点头道：“我没有不放心夫人的，只是孩子们和苏大夫那里，还得夫人费心嘱咐两句。” 登高跌重，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能保得长久。 天恩浩荡，不仅重赏了林如海，还许他在家歇息五日再往吏部去，他为官素来谨慎，即便这几日门房收了许多帖子，他却一个不会，只见了几个仍在翰林院蹉跎的同科旧友。 不过这些都是后几日的事了，在见过皇帝的当日，林如海就给程家递了帖子，贾敏则是给赵家大姑娘递了帖子。 程家老太师致仕前是吏部尚书，算是林如海的上峰，可他此番动作却称不上谄媚和结党营私。毕竟他家孩子去赵家上学那会儿，林如海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到吏部做侍郎，皇帝不是糊涂人，不会鸡蛋里挑骨头。是以，在程家回复后，林如海立即带着礼物，和贾敏等一起去了程家。 林如海带着乔安在前头见程太师，贾敏和苏梅、黛玉三个人去后头内宅见赵夫人。 程太师是位很严肃的老先生，不像赵院长，起初看着严肃，相处起来却很是和蔼可亲。 程太师接过赵院长的信看毕，颔首道：“过来。” 乔安走过去，一揖道：“程太师。” 程太师并不多话，先问乔安读过什么书，又挑着这些书中的句子问，由浅到深，直到乔安答不上来。 乔安不懂便直言，顺带还要请教一番，程太师竟也作答，一问一答下来，倒说不清楚两个人谁说的话更多了。 程太师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点头道：“尚可。” 林如海一笑，心里点头，程太师为乔安解惑，已有了老师的姿态，看着不像尚可，分明是很满意这个学生了。 程家的家塾和赵家的白桐书院不同，程家家塾只一个正经先生，那就是致仕的程太师，他并不教外人，只教他的亲孙儿，若不是赵院长与他多年老友，又盛赞乔安，他绝不会破例。 饶是赵院长百般担保，程太师也说得通过自己的考校，才能收乔安，赵院长对乔安有充足的信心，是以并未告诉乔安考校的事，只悄悄同林如海说了一声，是以，直到此刻，林如海知道，乔安才算是真的能到程家家塾读书了。 乔安跪下磕头，林如海命人送上拜师礼，又笑向程太师道：“敢问太师，不知安哥儿何时能来听学？” 程太师道：“明日。” “明日？”林如海脱口道，他们昨日才到京城，方才寒暄时程太师已经知道了，老人家也不让乔安这孩子歇歇吗？ 程太师看向乔安：“不行？” 乔安坚定道：“行，敬听先生教诲。” 程太师略微一点头，看着是满意的意思。 林如海：“……” 行吧……程太师对学生的要求比皇帝对大臣的要求还高，往后几年，乔安可有的受苦了。 对比前头的沉闷严肃，程家后院此刻正其乐融融，赵夫人的婆母已经不在世了，大嫂随大哥赴了外任，如今程家内宅由她掌管。 赵夫人一见黛玉就喜欢的不行，连连道可惜。 “去哪里寻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姑娘？若不是我还有个皮猴儿要缠，说什么也得让林姑娘做我的学生！”叙过礼数，赵夫人就拉着黛玉的手不肯放开了。 贾敏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当不得夫人这么夸奖。” 赵夫人笑道：“我可不是夸奖，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黛玉脸上红了一片，不住向母亲递眼神求救，赵夫人太热情了，她承受不住。 赵夫人是真心实意的在称赞黛玉，她们都能感受到，贸然推拒未免伤人心，贾敏……贾敏想了想，拿出赵老夫人的信来，道：“夫人，老夫人托我们给你带了一封信，你瞧瞧？” 赵夫人这才放开黛玉的手，双手接过母亲的信，她并没有急着拆信，而是问道：“请问夫人，你见家母时，瞧着她身上可好？” 贾敏答道：“老夫人身子康健，夫人尽可放心。不是在夫人面前自夸，家妹在扬州素有佳名，常去为老夫人请脉，老人家身子硬朗的很。” 苏梅被贾敏拉了过来，笑一笑，道：“是，请夫人放心，老夫人很好。” 赵夫人看向苏梅，亦笑道：“往常家母写信来时，我听她老人家提起过苏大夫，你的医术，家母很是信得过，我自然也放心，或许往后还有麻烦苏大夫的时候呢。” 苏梅一笑道：“是老夫人抬爱了，我倒巴不得再不见夫人才好。” 赵夫人笑道：“苏大夫仁心。” 问过母亲，又看了母亲的信，赵夫人含笑道：“年前我才同母亲提起，两位女先生如今技痒，又寻不到好学生，只能闷在家里，恰巧林姑娘就来了，可见是天定的缘分。” 贾敏笑道：“玉儿才疏学浅，不知道能不能入先生的眼？” 赵夫人笑盈盈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一瞧林姑娘便知道她好，夫人尽管放心，谁家先生见了林姑娘，都争着抢着要她做学生呢！” 第69章 两位女先生来得极快，说话的功夫丫鬟就已经通报了，贾敏三人忙起身相迎，厮见毕归坐，赵夫人道：“这位是陈先生，这位是齐先生。” 黛玉起身再次行礼，两位先生都五十岁上下，眼角带着皱纹，看着人的时候眼神很温柔，与赵老夫人很像。 陈、齐两位女先生各自考校过黛玉，未有不满意的，当场就收下了她这个学生。 第120章 贾敏这下算是笑得轻松了，她又与两位女先生商议些细节，不外乎是先生们何时去林家，何时上学等事。 黛玉听赵老夫人提起过两位先生的事，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时便与赵老夫人相识从小读书识字，并不比家中兄弟们差，嫁了人生了子后年轻丧夫，家境殷实，倒不必担心生计，只是到底枯燥乏味。 后来赵老夫人欲在家中办一个女学，因三个人性情相投，便请了她们过来做先生，一来不负多年所学，二来闺阁寂寞，她们到底是过来人，能教导年轻的姑娘们寻些乐趣也是好的。 赵老夫人在京中时，两位女先生在她家里教些学生，有她在，她们婆家也不敢多话。之后赵老夫人离京，她们不便在自己家中收学生，只得搁下了，还是后来陈先生的儿子给她挣了个诰命夫人回来，陈先生在婆家很能说上话了，她们才重新开始收学生。 但没有赵老夫人做定海神针，她们发现收学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至少并不是教人读书这么简单。她们只能另寻她法，想着往别人家里去做西席，又发现各家对姑娘读书之事并不热衷，家中长辈就足够教导她们了，或有要请的，又有各种不合之处，她们只能黯然收场。 赵夫人倒有心帮她们，偏程家并无女孩儿，她也没法子请她们。幸而这时，赵老夫人再次给她们传来了好消息，有个合适的学生，只是得她们往人家去，她们对赵老夫人的眼光盲目信任，且她们的孩子都娶妻生子了，不必她们教诲，当即两个人就说一定要收下那位林姑娘，况且往后林家女学办起来，她们的学生更多，这就足够让两个人高兴了。 这会子见了黛玉，见了她的模样学识，更是喜出望外，就说赵老夫人的眼光好，这样好的孩子呀，真是遇上宝贝了！ 陈、齐两位先生虽不像赵夫人那样热情洋溢，但对着黛玉说话愈发慈和，可见对黛玉很是满意 两位先生既与赵老夫人性情相投，曾与赵夫人相处融洽的黛玉与她们说话也很舒心，与她们讨论诗书，亦觉得颇有感悟，与赵老夫人又是不同的见识了。 一时，前头来报，林大人已经要带着乔家哥儿告辞了，来请太太、姨太太和姑娘。 赵夫人清楚她公爹的性情，知道这必然是前头说完了正事，他就送客了。暗暗算了算时辰，看来乔家哥儿已经被收下了，若是老爷子不喜欢，万万不能耽搁这么久。 赵夫人边暗暗盘算着家里要多个别人家的孩子读书之事，边笑着将贾敏等送至垂花门。 …… “明天就去？”才回到家，黛玉就从乔安嘴里得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怎么这么急？” 贾敏也道：“安儿尚未好好歇上两天，老爷，你怎么同程太师定了个这么急的日子？” 不等林如海说话，苏梅就道：“姐姐还不晓得安儿的性子，他巴不得这就要读书，哪里能是姐夫定的，必然是安儿定的。” 林如海道：“倒也不是安儿定的，是程太师定的。” “啊？”听了父亲的话，黛玉担忧道，“程太师是个很严厉的先生啊。” 林如海点头：“是啊。” 乔安却道：“不是，程太师很随和。” 林如海惊诧：“随和？” 乔安认真道：“程太师问的许多问题我不懂，我说不会，还请教了程太师，他并不训斥我，还一一为我解惑，当然随和呀。” 这样说倒也没错，但是……想想程太师从始至终除了为乔安解惑话多点，其他时候都惜字如金，更是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林如海还是说不出随和两个字。 贾敏听了他们的对话，笑道：“安儿喜欢程太师，是不是？” 乔安欢快地点头：“喜欢！姨妈，我喜欢程太师做我的先生！” 苏梅摇头笑笑：“罢了，已经是定准的事，你喜欢自然是极好的。” 只凭明日就要上学，她也觉得程太师是位严师，但这位严师倒合了乔安的性子——想必是因为他的博学，苏梅猜测。 从太傅到太师，苏梅心想，乔安的这两位先生，都是借了林家的光，往后乔安若能有出息，还能回报林家一二，若没有…… 苏梅默默摇头，不该推到孩子身上，她怎么犯了这个毛病？只是，这番恩情，只怕尽她所有也不能报答。 林如海却道：“安哥儿，往后见了程太师，你不可以称他为先生，你要叫他太师。” 贾敏也反应过来了：“是，是，安儿，应当如此。你称太师为先生，岂不是跟他的儿子们平辈了？不在京城的程大人如今是陕甘总督，在京的程家二爷是户部尚书，还有一位在……” 林如海道：“在工部。” 乔安眼睛亮了亮，他记得姨妈说过她的二哥也就是贾宝玉的父亲就在工部。 “姨父，我知道了。”乔安答应道，心里对去程家读书更期待了。 黛玉却有些郁闷，大人们各自去换家常衣裳，她拉了拉乔安的衣袖。 避开日头，他们在一处花荫中坐下，乔安语气轻快道：“程太师真的很好，你放心，他虽是严师，但绝不苛责。” “都不许你在家里多歇两日，这还不苛责呀？”黛玉闷声道，“我还想趁着有空，咱们好出门玩一玩，这下一点儿空闲都没有了。” 乔安忙宽慰她：“程家比白桐书院宽松些呢，每天只等午时过半后，去听半日的学，酉时回来，每月逢五休息，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出门玩。” 第121章 黛玉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听娘跟先生商议了，我这边每日正经讲学的时辰不过半个一个，再有琴棋书画，调香插花，也都要学都要做，不为多精通，只是看可有兴趣，以后用来打发时间是极好的。” 这些东西黛玉在扬州时都学过，有时候她觉得说是女学，其实更像是先生们领着她们这些孩子们玩罢了。与寻常自己瞎玩不同的是，跟先生们玩着她们不仅学了好多东西，还兴致盎然，没有一个不爱的。 乔安问道：“你们定下了哪一日？” 黛玉道：“先生们要到咱们家里来长住，既要搬家，须得择个良辰吉日，赵夫人翻了黄历，定了三日后，等到了咱们家，娘说，须得再让先生歇歇才好。” 乔安道：“那得五六日后了，姨妈须得忙些，娘初来乍到，你也没人能陪着出门了，那这几日你一个人在家里倒是无趣了。” 黛玉托腮道：“无趣倒是没有，弹琴看书，我什么不能做，况且家里我还想再细逛逛，只是你们都忙，我闲着怕你们羡慕我。” “才不羡慕你。”乔安笑道，“我可不爱闲着。” 黛玉努努鼻子，笑道：“那你就是羡慕我了。” “哎呀！”乔安忽然拍了下手，道，“我想到了，你有一件事可以做。” 黛玉噘嘴道：“你就是羡慕我闲着，还非得让我忙起来……什么事啊？你快说！” 乔安笑道：“姨妈不是说，咱们家女学须得收些学生呢，你问问姨妈可有打算了，都有哪家的姑娘，既是你的同窗，也不能只先生们喜欢，咱们占了地利之便，也得投你的性情才好。” 黛玉想了想，道：“性情相投自然好，但人家若真心向学，我挑挑拣拣的，未免太不尊重人了，还是只凭先生们的意思罢。” “况且，我想先生们既与赵老夫人投契，眼光自然一样，我在扬州的同窗便没有不好的，这会儿在京城自然也是。”黛玉越说愈发肯定。 不同于乔安在白桐书院经历的那些事，黛玉在女学中的确自在融洽，况且这次又是在自己家中，断断不可能让黛玉受委屈的。 再想了想林如海如今三品的官衔，乔安就更放心了，对于朝堂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他尚且一知半解，但读了这几年书，三品的重量他还是知道的。 夜晚在廊下乘凉时，贾敏和苏梅盘算女学的事，说起赵夫人有几个人选，或许会愿意往他们家学里来。 贾敏又道：“旁人家的姑娘先放一放也使得，只玉儿她外祖家那几个姑娘，我须得去问问，她们来不来另说，我不问却不好。” 乔安和黛玉也听到了这个话，但他们并没有就此事说只言片语。 贾宝玉是贾宝玉，姑娘们是姑娘们，他们不会因为贾宝玉就对姑娘们存有偏见。且这是人情世故，避免不了的。再者入学还有先生们的考校，就更加不需要担心了。 至于贾宝玉，就算贾母再疼他，他也到不了女学中来。 第70章 次日。 乔安虽要上学却在午饭后，是以晨起他还是和母亲一起往正院里来。 毕竟是头一日上学，林如海又闲在家里，贾敏便让他送乔安过去，林如海满口答应，乔安却很不好意思。 “不必麻烦姨父……”乔安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敏揉了揉头发。 贾敏笑道：“有什么麻烦的，咱们有车，你姨父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算是你陪他出门逛逛了。” 林如海也笑道：“我正好往那边的书斋去瞧瞧，前些年尚在京中时，我还在那里淘到过一方古砚。” 乔安笑着应了，他对林如海到底恭敬多过亲近，是以很不愿意多麻烦他。 黛玉拉着他出了门，笑道：“从前就罢了，你同我爹见得少，咱们一路同行两个月，日日都见面，你怎么还如此？” 乔安摸摸头，想了想，答道：“也许是姨父教过我，便也是我的先生，对于先生，我总要敬畏呀。” “那你还说你喜欢程太师？”黛玉歪了歪头，很是好奇，“你可没有头一次见赵院长就说喜欢他，这样想来，我也想见见程太师了。” 乔安道：“喜欢和敬畏又不冲突……唔，你想见程太师，好像不太容易。” 黛玉笑道：“我随口说说罢了，你好生读书，少想别的。” 乔安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别的还是要想想的，譬如怎么见到程家三爷，怎么同他说上话。 他的打算在第一日落了空，乔安到了乔家，先去拜见程太师，林如海没能多待，当即就被程太师送客了。 乔安到时，尚未有人到，程太师指了第一排左边的位子，道：“往后你就坐这里。” 乔安道：“是。” 待他坐下一刻钟后，程太师的几个孙儿才一起进来，他们已经知道乔安今日会到，进门向祖父行过礼，就来与乔安互相见过。 为首的少年瞧着十五六岁，他是程家大爷的次子，被父亲留在京中随祖父读书，他又将身边的兄弟们介绍给乔安，其中两个与他同父，另外两个父亲是程家二爷，还有一个最小的，瞧着与乔安年纪相仿，他的父亲是程家三爷，这六个人就是乔安在程家的同窗了。 礼毕众人归坐，与乔安同在第一排的便是程祥，六个人里唯有他与乔安年纪相仿。 程太师命人点香，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语气淡淡的：“两炷香后，容你们歇一盏茶。” 第122章 众人起身道：“是。” 因七个人进度不同，程太师将他们分成了三波，他说话的语调一板一眼，讲学也是如此，讲一刻钟的书就开始提问，答不上来他也不恼，再详细地讲一遍。 第一天听学的乔安天真的以为，程太师是位看着严肃实则慈爱的老师，直到第二天他才摸清了程太师的规矩，因头一天讲的是新的，程太师允许他们一时不明白，到了第二天他会再提问，这次答不上来，就要打手板和罚抄写了。 头一天去程家，乔安也不敢乱跑，规规矩矩地待到酉时，程太师点头让他们走了，他起身行礼，又与程家兄弟们告别后，方带着伴读离开程家。 夏日天长，乔安到家时，天色尤亮，黛玉正在自己屋里弹琴，乔安换上家常衣裳，坐在廊下栏杆上闭目静听。 少顷，琴音停下，黛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你是睡着了吗？” “我是听你的琴音听到入迷了。”乔安闭着眼睛笑道。 黛玉笑了一声，打开窗户瞧着他，又问道：“今儿如何？” 乔安睁开眼睛，也看向她，点头笑道：“挺好的。”他将手举起来对着黛玉，“你瞧，手好好的，可没挨板子。” 黛玉随手拿琴谱拍了拍他的手心，笑道：“哪日你真被打了手板，我可要笑话你的。” 乔安瘪瘪嘴，道：“我被打了，这么可怜，你还笑话我，我可太伤心了。” “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黛玉吐吐舌头，笑道，“你活该。” 乔安叹口气，道：“那我只好更加加倍努力了。” 黛玉不开玩笑了，认真问道：“程太师果然更加严厉吗？” 乔安却笑了：“若是别人，许觉得有，但我觉得没有。” 黛玉一时笑开，道：“是啦，你喜欢程太师嘛。” 贾敏进来院子就瞧见两个人隔着窗户说话，笑道：“怎么？门槛太高了，你们跨不过去？” 乔安笑道：“姨妈，你往哪里去了？” 贾敏上下看一看他，点头道：“瞧着倒好。”她拉着乔安进了屋，方回答乔安的话，“我让人将那边几个院子收拾出来，一个做将来的女学，另外两个请先生们住下。” 黛玉笑道：“幸而咱们家人口少，院子多，只是多年不住人，娘，我觉得花草该再移栽些，让管花草的上些心，如今这些瞧着已经不大好了。” 贾敏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已经令他们去办了。” 贾敏又问过乔安在程家的事，听他说都好才算放了心。 乔安拿了块点心吃了，方道：“我换衣裳时，我娘也问了我一阵子，该请姨妈过去的，我只用说一遍就好了。” 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骂道：“臭小子，你倒是心大，我跟你娘还不是怕你受委屈？” 乔安笑着拉住贾敏的手撒娇道：“姨妈只管放一百个心，程太师若是嫌弃我，就算有赵院长的信，也不会收我的，他既收了我，还能容他孙儿欺负我？他们家又没别人，我好得很，您和我娘只管放心在家里等我回来！” 程太师三个儿子个个进士及第，也没听说过什么有辱门风的事，程家家教自然是好的，但小孩子嘛，谁能说得准？加上乔安在白桐书院的过往，苏梅和贾敏不免有些杯弓蛇影了。 见乔安这副轻松的模样，贾敏笑道：“好，姨妈放心了，你也该多宽宽你娘的心，她才最挂心你呢！” 乔安眨眨眼睛，有点不明白：“我没事，我告诉我娘了。” “只说说就完了？你再去陪陪她，别回来就往你姐姐这里跑。”贾敏拍拍乔安的头。 黛玉也跟着劝道：“你去陪陪姨妈。” 虽然她和乔安一样，对母亲的话不甚明白，但……母亲肯定更明白母亲的心，听她的准没错。 乔安显然也这么想，他立即起身，道：“好，姨妈，我去跟我娘说话，一会儿我们再过来吃饭。” 事实证明，贾敏的话是没错的，等晚饭时，黛玉再见到苏梅，她的确看着比上午更好了些。 …… 贾家。 接了两位先生到林家后，贾敏便再一次回了娘家，她并没有直入正题，而是先隐晦地提了提上次贾宝玉的事。 贾母拍拍女儿的手，轻笑道：“你不清楚宝玉的性子，这孩子心是好的，只是见到他妹妹太欢喜了，这才乱了分寸。咱们家这几个丫头，没有哪一个不喜欢与宝玉一起玩的，玉儿以后常来常往，他们兄妹熟识了，你就知道宝玉的好了。” “是。”贾敏敷衍地笑笑，又道，“母亲，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孙举业才是头一等要紧的事，琏儿好歹有了着落，大哥膝下还有琮儿，二哥膝下有宝玉、环儿，他们这个年纪，正该是读书的时候，那日听宝玉说了两句读书的事，他们如今可是都在家学中读书？” 贾母叹气道：“这话很是，从你爷爷那会儿起，就打算着这些事了，只是到底没这个运数，好容易珠儿眼瞧着考上了，谁知竟……唉！” 贾敏劝道：“好歹珠儿留下了兰小子，将来他大了，自然能为他爹争气，母亲且宽一宽心。” “你侄儿媳妇倒好，我瞧着她很会教孩子，只是……”贾母声音低了些，“你二嫂你也知道，分不清好坏。” 虽屋里并无外人，贾敏仍然谨慎，她没有多说王夫人好与不好，只道：“有侄儿媳妇教着兰小子，母亲也能省心了，宝玉、环儿有二哥教导，探春丫头有母亲费心，将来定然错不了。” 第123章 提到宝玉，贾母舒心一笑，道：“我老了，多的也管不住，只宝玉在我跟前，再有几个丫头伴着说笑就够了，若还有你和玉儿日日在跟前就更好了。” 贾敏瞧着母亲的脸色，笑道：“母亲疼爱宝玉，也是这孩子好，将来这孩子出息了，定然全是母亲的劳苦。” 贾母摇摇头笑道：“这孩子啊，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一辈子享福的好命数，左右咱们家里人口多，他亲兄弟侄儿，堂兄弟，只让他们争功名去，我的宝玉啊，只管清闲一世就是了。” 贾敏心中微沉，若论钱财，想保贾宝玉一世富贵当然很容易，她母亲的私房贾宝玉日日穿金戴银山珍海味，都够用上一辈子的，可这……哪里是长久之道？ 好在，贾母只偏心这一个，她旁的孙儿重孙自有他们的父亲教导，将来还能撑起贾家来。贾敏想到这里，倒也不惊心了。 贾敏也不预备劝贾母了，老太太是个固执的人，贾敏了解她的母亲，只这些话下来，她就知道，老太太一门心思疼孙儿，容不得别人来劝。 第71章 “母亲此心为他，是这孩子的福气。”贾敏浅笑着单方面结束了有关贾宝玉的所有话题。 “母亲才说可惜我同玉儿不能常来，我倒想日日在母亲膝下尽孝，奈何家里事多，身不由己啊。”不等贾母说话，贾敏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贾母闻言笑道：“你是一家主母，自然忙，玉儿一个孩子，却没什么事，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趣，我常叫人接她过来玩。” 贾敏笑道：“这孩子也有事呢……”接着她将女学的事说了，又提了贾家三个姑娘的事。 “自然，她们愿意不愿意的，也不是这会子就要定下来，孩子们小，须得母亲点头，她们爹娘也愿意才好。”贾敏最后道，“母亲也别只顾我的面子，还是孩子们和兄长嫂子们愿意不愿意的，才更要紧。” 贾母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让她千万不要一意孤行，顾忌贾敏的颜面，强压着姑娘们去，若是姑娘们的爹娘不愿意，不去便不去，贾敏并不介意，她不想因此得罪哥哥嫂子们。 贾母对孙女们的心虽比不上贾宝玉，但也不是全然不上心，女学的好处她自然晓得，但也不是没有不好。 探春去了女学她不担心，必能为贾家长脸，惜春尚小，如今还去不得，不作考虑，迎春却……这孩子的性子实在太软弱不讨喜，贾母是不愿意让她会客见外人的，恐丢了面子。 若要贾母做主，只送探春一个去就好，可贾敏定然不会肯，只收探春，就是得罪了贾赦，贾敏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两个哥哥嫂子，她都不想得罪。 女学在林家，贾敏不能不请娘家的侄女，但为着侄女得罪哥哥，贾敏不会做这种事，贾家的姑娘们只能同进退。 贾母暗暗叹气，女儿的顾虑自然对，设身处地，她也会如此思虑。 女婿如今简在帝心，前途光明，贾母想为贾家绑住这个臂膀，她眼神微沉，暗暗下定了决心。 贾母笑道：“你既有这个好意，我慢慢问一问她们，你是她们的亲姑妈，将来成不成的，难道还能怪她们？” “母亲说的是。”贾敏亦笑道，“我的亲侄女亲哥哥，这是多大点事，还至于置气？谁也不是三岁顽童了。” …… 贾家接下来如何商议，贾敏并不知晓内情，她回家时，乔安尚未回来，丫鬟们说，黛玉正与苏梅看下人们栽花。 贾敏听了丫鬟的话，并未回房，直接拐到了花园中，寻到亭中二人，笑道：“你们倒是有雅兴。” 苏梅和黛玉见她来了，都站起来，苏梅笑道：“姐姐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才凉了一杯茶，正能入口。” “妹妹知我心，我正渴了。”贾敏过来接了茶盏，慢慢喝下去半杯，才矮身坐下。 苏梅和黛玉亦坐下，黛玉笑着捏捏母亲的手臂，道：“娘辛苦了。” 贾敏笑道：“如今天虽凉快些，这会子日头却毒，怎么到外头来晒着？” 苏梅笑道：“我还没闲过这样久，在屋里待着无趣，出来走走。走到这边正好看到玉儿，我们就停在这儿了。” 贾敏看了看两边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道：“玉儿往你先生那里去了？” 黛玉点头：“我去向先生们请安，这会儿她们不愿意出门，等下午日头下去，我再陪两位先生逛一逛。” 贾敏揉揉她的头，赞道：“好孩子。” 黛玉问道：“娘，你去了这么久，外祖母是如何说的？” 贾敏道：“你外祖母须得同你舅舅舅妈他们商议了，再问过姑娘们的意思，才能定下呢。”她揉了揉眉心，“宝玉的事我也同你外祖母说了，她老人家素来固执，我想我是说不通的。往后你避无可避，再去你外祖母家中，也不必怕，他再无法无天，你也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放心，玉儿，你后头有爹娘呢，不管什么事，娘都护着你。” 黛玉拉着母亲的手，道：“娘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贾敏轻抚她的脸颊，又转头向苏梅道：“妹妹，今儿再耽搁一天，明日咱们就出门瞧铺子。” 苏梅点点头，道：“好，姐姐先换身衣裳去，这样热的天，还穿这些。” “我出门，自然不如你们在家里随性。”贾敏起身笑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晒着了。” 第124章 黛玉因问苏梅：“姨妈，你去哪里呀？” 苏梅不答，笑问她：“你呢？还是回屋看书去？” 黛玉笑了，道：“不是正经书，是一本游记，我爹给我的。” 贾敏都下了台阶，闻言回头笑道：“你如今倒爱上游记了，看样子等过几年，我非得带你出门游历一番了。” 黛玉拍手笑道：“好呀！娘要说话算话！” 贾敏指指她，笑道：“玩笑话，你也当真，娘可没那个功夫。你姨妈却有，你去缠着她去，她也想游历天下呢！” 苏梅哎了一声，贾敏却已经飘然而去，她自己却被黛玉抓住了袖子，苏梅道：“姨妈是想去，但你看你弟弟，他可不让我省心，等他让我省心了，姨妈就带你去，如何？” 黛玉却没纠结能不能出门的事，而是认真道：“姨妈，安哥儿省心的。” 苏梅一愣，笑道：“知道你们姐弟好，这是咱们的秘密，不许告诉他呀，不然他要闹我了。” 黛玉歪了歪头，狡黠地笑道：“姨妈想要我保密，得给我些好处啊。” “哎哟哟，你还要一些好处，小丫头，胃口这么大呀？”苏梅轻轻揉揉她的脸蛋，笑道，“行，给你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 “嗯……”黛玉做思考状，过了会儿，她道，“一时想不起来，咱们先记着，姨妈，等我想起来再说，你可不能赖账呀。” “不赖不赖。”苏梅怜爱地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走，姨妈送你回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悠悠走了回去，黛玉还向苏梅说了一路她在游记中读到的美景，待回屋后，苏梅吩咐丫鬟多给她两杯水，才出门往贾敏屋里去了。 贾敏正让丫鬟捶腿，见她进来，笑道：“那丫头不缠着妹妹了？” 苏梅并未笑，她正色道：“我来给姐姐诊一诊脉，你若是累了，千万要实话实说，别硬撑着。” 贾敏微怔，旋即苦笑一声，道：“到底是妹妹，瞒不过你去，我身上不累，心里确实有些累了。” 苏梅垂眸诊脉，片刻后道：“明儿歇着，咱们不出门了，姐姐，病由心生，你得暂且歇一歇你的心才好。” 贾敏面带愁容，道：“这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苏梅问道：“是姐姐今日在贾府受了委屈了？”她瞧着贾母对贾敏是有母女情深的，这才见了两面，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因为贾宝玉？ “不是委屈，是……我有些担心。”贾敏低眉道。 苏梅不解，追问道：“担心什么？”并非她刻意追根究底，而是心事积压久了，终成病根，贾敏已有前车之鉴，她不得不问。 贾敏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荣国公府要到这个坎了，我怕他们后继无人，将来……”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症结便在此处，她在担心娘家的前程。 苏梅劝慰道：“两位贾大人如今都在袭爵做官，老太太孙辈又多，谁家都有一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只要那些成器的承担起家业就好，姐姐实在不必过于担忧。” 贾敏长叹一声，道：“在母亲那里，我也这样想过，可回来的路上细细一想，老太太是贾家最大的长辈，她偏心太甚，终究不好，我怕酿成祸患，引得家宅不宁。” 苏梅却笑了，她道：“姐姐，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贾敏纳闷：“什么？” “我当有了什么要紧事，你才这样忧心，原来是什么事都没有，只姐姐自己在杞人忧天罢了。”苏梅摇头笑笑。 贾敏迷茫道：“我……杞人忧天？” 苏梅道：“我并非说老太太不好，可姐姐，老太太终究是内宅女眷，即便她是一品夫人，儿孙们读书举业都有前头的爷们管着，爵位承袭有朝廷法度管着，老太太不过偏疼一个孙儿罢了，能有什么祸事？说到底，支撑家业的都是男人，姐姐别怪我说话难听，即便将来贾家不行了，那也是男人们的错，关老太太一个女眷什么事？” 贾敏呆愣片刻，喃喃道：“是啊，老太太连门都不出几次，能如何呢？”她一把握住苏梅的手，“妹妹一番话，让我好似醍醐灌顶……” 苏梅笑道：“旁观者清罢了。” 贾母能管什么？她再疼贾宝玉，也不能让他承袭爵位，除了她的私库，旁的贾母再不能多给贾宝玉。 至于前头关于朝廷关于仕途经济的事，贾敏连林如海都干涉不了，就别提贾家她的哥哥侄儿们了。 贾敏想，孩子们小，慢慢教着，将来总有可成材的。方才她思虑的，可不是杞人忧天了么？ 贾敏放下了心，贾家的确无须担忧，只除了贾宝玉。 因为贾宝玉冒犯黛玉的事，贾敏对他的印象实在不好，但既然老太太喜欢，宠着便宠着吧，只还得提防他再凑近黛玉就是了。 第72章 到程家上学的第七天，乔安很幸运地遇到了程家三爷程启，他当时正蹲在地上皱眉头，刚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抬头就见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儿迎面走来。 乔安听程家小厮说他是三爷，便上前行礼道：“程大人。” 小厮也同程启说了乔安的身份，他颇觉尴尬，毕竟家里人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怎么都无所谓，让外头孩子瞧见了，就有些丢脸。 程启胡乱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抬脚就要走。 第125章 乔安却看着他蹲下时面对的那一堆沙子，道：“程大人在想治水的事吗？” 程启这才看了他一眼，他儿子回去说过几句乔安，这孩子比程祥还小一岁，学问却比程祥好了不只一倍，他儿子前头还蹦跶着说自己终于不是最小的了，却没想到自己不过年纪压住了人家，学问却是结结实实被人压制了。 “你还懂治水？”难不成他爹真收了个天赋异禀的神童？ 乔安摇头，道：“我不懂。” 程启倒不失望，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认为我在琢磨治水的事？” 乔安答道：“上京时，姨父提过两句治河之事，我见那沙子上有水，胡乱猜的，请程大人勿怪。” 程启摆摆手，顺口道：“有什么可怪的，时辰不早了，你去学里吧，老爷子脾气可不好，迟了要打你手板的。” 今日能与程启搭上话，乔安已经喜出望外了，他没有得寸进尺的打算，听他如此说，行过礼就要走，忽然程启又叫住他：“好生读书，将来及第了，你也到工部来啊。” 乔安顿了顿，道：“是。” 到了学里，程太师正在品茶，见乔安来了，他看了眼时辰钟，道：“晚了。” 这不是说乔安迟到，而是比前几日晚了些许。 乔安如实道：“太师，我在花园里遇上了三爷，他在想治水的事，我好奇同他说了两句话，是以耽搁了片刻。” 程太师道：“他说要你以后去工部？” 乔安眨眨眼，道：“是，三爷的确说了这个话。” 程太师道：“家里的孩子哪个他都说，你不必听他的，好生读书便是，往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乔安恭敬道：“是。” 片刻功夫，程家几兄弟到了，程太师令人收拾了茶具，翻开书开始讲学。 乔安在程家读书的日子比在白桐书院顺心，初来第一日，他远超年纪的学问便让程家兄弟惊叹不已，其中尤以程祥最甚。 程太师正直到堪称古板，言传身教之下，家里的儿孙们个个都没什么歪心思，程祥见乔安学问好，也只有敬佩的意思，并无嫉妒之心。 反而在程太师读书第一的家教下，因乔安学问好，程家兄弟更愿意与他来往与讨论书文。 乔安与程祥挨着坐，年纪又相仿，除了读书，他们这几日也说过两句闲话，是以，乔安向程祥问起他父亲为何爱将人往工部拉便不显得奇怪了。 程祥先是惊讶：“你遇到我爹了？他都三个月没有休沐了，今儿还不歇歇，只琢磨他治水的事。”后头的话带了点埋怨。 乔安道：“治水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程大人是个好官。” 程祥笑道：“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祖父和我爹都这么说，难怪祖父会收下你。” 乔安也笑道：“这话是我姨父说的，我是鹦鹉学舌罢了。” “你也别当真。”程祥笑道，“我爹跟我们都说过，祖父也让我们不要听他的。” 乔安挑了挑眉，道：“方才太师已经同我说了，所以我才奇怪。” 既然程太师也说治水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他为何让乔安不要理会程启，好像他很不喜欢程启治水似的。 程祥道：“这不奇怪，我爹指望着我们跟他去治水，是因为……”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治水这个事，里头可藏掖的很多，人人都如此，他看不惯，一个人却止不住，不和光同尘，连治水的边他都凑不过去，我爹就想着我祖父教的我们定然好，咱们家都去治水了，岂不是就能止住这个乱象了。” 这还是乔安头一遭听到如此具体的朝堂弯弯绕绕，他点点头，明白了程启的意思，又道：“可太师不认可令尊的想法。” 程祥摊摊手，道：“祖父说，就算把我们一家子都填进去，也改不了，这不是本朝才开始的，也不会在本朝止住。” 乔安若有所思，正要再说话，程祥看了眼手中的金表，惊慌道：“我们快回去！” 幸好还来得及，乔安和程祥回去时没有迟到，程太师只多看了他们两眼，并未说别的话。 …… 这日乔安回到林家时，恰逢苏梅和贾敏两个人也刚从外边回来。 苏梅笑道：“倒是巧了，安儿也回来了，今儿如何？” “都好。”乔安答道，“娘和姨妈可好，你们看好铺子了吗？” 苏梅点头道：“看好了两处，我瞧着都好，打算一齐买下来，一处做医馆，一处收租子，另外还相中了八十亩地，若是好的，明日也一起定下来。” “地？”乔安疑惑道，“娘，你们今日还去了城外？” 贾敏为他解惑：“这不也是巧了么，今儿巧事多，我本令人瞧着可有人卖地的，恰巧今日就有了，是个吏部的官儿，不知犯了什么事，家里正卖房卖地，我想着问一问你姨父，没什么大事明日就去买下来，都是上好的水田呢，这可不易多得。” 来京城前，乔安曾见他母亲算账，对家里有多少银子和扬州的铺子地价值几何心里都有数，京中即便贵上两三倍，目下这些，他们也能负担得起。 乔安又看母亲面上并没有为难的神色，便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他道：“等有了空闲，娘，你也带我和姐姐去瞧瞧。” “瞧是能瞧，不过这儿的地跟咱们家里也没有不一样的。”苏梅道，“没什么新鲜的，你去了你可不能抱怨。” 第126章 乔安笑道：“我就是认一认地在哪里，别哪天我们过去了，倒不知道是自己家的，那也不像话。” 贾敏笑道：“安儿有心了，咱们是不能做那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腐读书人，这个地是没什么有趣的，姨妈在城郊有个庄子，等秋日瓜果熟了，姨妈带你们去那里玩儿，还能自己摘瓜菜吃，岂不有趣？” 乔安眼前一亮，拍手笑道：“好呀好呀！姨妈，我去告诉姐姐！” “哎……”苏梅伸手却没拉住人，乔安已经一溜烟跑走了，随他出门的小厮不能进二门，贾敏便吩咐她的丫鬟们快跟上去。 苏梅无奈道：“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七月还没过一半呢，他就惦记着八九月的事了。” 贾敏笑道：“妹妹信不信，玉儿听了可也得疯呢，这两个孩子呀，别提多相似了。” 恰如贾敏所说，等她们进了正院，就见两个孩子正在廊下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火朝天，好像他们已经亲手摘下瓜果了。 贾敏敲了敲两个人的头，笑道：“安儿，跟你娘回去换衣裳，玉儿，你怎么也没换衣裳？先生今儿散学晚了？” 黛玉笑答道：“我跟陈先生下棋耽搁了一会儿，才回来晚了，娘，你也没换衣裳呢。” “我这就去，你也去，都去，我让人给你们拿点心，换了衣裳就过来吃。”贾敏将乔安推到苏梅身边，笑道，“快去快去，晚了我可都将点心吃光了。” 等他们各自换了衣裳过来时，各样荤素点心已经被丫鬟们呈上来了，另外还有苏梅和贾敏的茶水以及乔安和黛玉的牛乳。 乔安道：“我每天都看到程太师在泡茶，程祥说他祖父最爱品茶，他们家在南边有几处茶庄，每年都往京城送好茶给程太师，他还收藏了好多套茶具呢。” “就像我爹那些茶具吗？”黛玉好奇道。 乔安道：“我只见过一套，和姨父那套紫砂的很像。” 贾敏笑道：“程太师是有雅趣之人，听你姨父说，他的字极好，堪为当世大师，多少人想求他的墨宝都求不到，安儿，你习字是下了苦功夫的，既有了这个机会，也请程太师指教你一番。” “我还没见过太师写字呢。”乔安一听，不免心生向往，他道，“明日我就去请教。” 苏梅则是嘱咐道：“程太师教你便罢了，他若没这个功夫，你可别歪缠着他，再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乔安点一点头，道：“娘放心，而且我也不敢缠着太师呀，又不是娘和姨妈。” 黛玉笑道：“可不是，若是娘和姨妈，你撒个娇有什么不成的。” 乔安板着脸道：“我不撒娇的。” “咦……”黛玉拉长了声调，怪声怪气道，“你好没有自知之明呀。” 乔安不满地碰碰她的杯子，强调道：“是你撒娇，我不撒娇，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绝不撒娇。” 黛玉嘻嘻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撒娇了都不认呀。” 乔安鼓起嘴巴，就是不承认：“反正我没有。” 黛玉戳戳他的脸颊，笑道：“你现在就在撒娇。” 乔安立刻再次装作严肃的模样，并且瞪大了眼睛。 众人都笑出声来，贾敏笑着给乔安解围：“好了，玉儿，有个你的好消息呢，你要不要听？” 黛玉又戳了下乔安的脸，才看向母亲：“什么事呀，娘？” 贾敏笑道：“有人给我下了帖子，相中了咱们家的女学，你要有同窗了。” 第73章 贾敏收到了三张帖子，且都与赵夫人有关系，除了都与她有些交情外，其中一家还是她弟媳程三太太的娘家嫂子。 大户人家事多，特意为了姑娘们请先生，人多嘴杂，总有不愿意的，但拿些束脩去上学，却很好说。且林如海官至吏部侍郎，如今简在帝心，林夫人是国公夫人教养长大的女儿，林家人口还少，很难生出事端来，很让人省心。 赵夫人对林家女学很是上心，两位先生正式搬到林家后，她给自己交情好的都提了一嘴此事，倒是贾敏，只忙着安顿家事，散帖子宴客的事被她安排到了过完七月十五后。 是以，这三张帖子对贾敏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黛玉听了母亲的话，登时喜上眉梢，忙问道：“娘可曾同先生们说起，此事须得她们点头才好。” 贾敏笑道：“自然说过了，我听先生们的意思，分别回了信，后日先请徐家姑娘来，过几日再分别请另外两家姑娘。” 徐家就是程三太太的娘家。 苏梅闻言道：“这样好，若真的有哪一家，是先生们不愿意收的，她们单独过来，也不怕丢了面子。” 贾敏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乔安问道：“后日先是一位……之后怎么就过几天呢？姨妈，两天后我和姐姐都有假，先生有空闲，怎么不见人？” 不等贾敏说话，苏梅就敲了他的头：“你读书读傻了不成，那天是中元节，谁在那天会客？” “我忘了。”乔安摸摸头，道，“那……后日姐姐也跟着先生们见客人吗？” 黛玉闻言期待地看向母亲。 贾敏笑道：“当然啦，咱们是主人家，客人来了，你姐姐得尽东道之谊呢。” 东道不东道并不要紧，又不会真要黛玉盘算如何会宾待客，主要是她能先见一见人，别只先生们愿意，黛玉也得喜欢才好。 第127章 乔安的想法其他人都明白，黛玉朝他笑了笑，道：“咱们俩谁是姐姐？你可宽一宽心，别先替我操心了。你明日不是要去向程太师请教书法，等吃完饭，咱们去挑几张你的字，你带着给程太师瞧瞧去。” 乔安想了想，黛玉在自己家中，又有姨妈在，她也会替黛玉把控着同窗的人选，的确不需要太担忧，便道：“行……”又听黛玉接下来的话，他沉吟片刻，“不如我明日另写两张？” 黛玉道：“你写上两张，再将今年头几个月的选上几张拿着，都请程太师瞧瞧。习字非一日之功，也怕中间走了弯路，请他看看你用功可用对了地方，若有错处，好能及时纠正。” 乔安深觉有理，用力点头：“好，我听你的。” 至次日，晨起众人照例练了养生功夫，又一道吃了饭，苏梅和贾敏就要出门买铺子和地——昨日问过林如海，那地买了无妨。 送了母亲们，乔安回房温书，将昨日的温习两遍，他才铺纸预备写字，正要磨墨，黛玉就进来了。 黛玉见他拿着墨锭，笑道：“你屋里又不是没有丫鬟，怎么总爱自己磨墨？” 乔安笑道：“读书累了，正好歇一歇脑子。” 黛玉便笑道：“正好，改明儿我写字就要你去磨墨。” 乔安磨墨时习惯性放空大脑，听了黛玉的话他停了一停，方道：“好啊，你叫我，我愿意给你磨墨。” 黛玉摇摇头，将墨锭拿过来，笑道：“我才不要你，雪雁磨的墨最好，我用着已经习惯了。” 乔安提笔蘸墨，心里高兴，口中却故意道：“那你该让雪雁给我磨墨，不然我的字写不好怎么办？” 黛玉睨他一眼，笑道：“你快些写吧，否则我可要上学去了，那你还是自己磨墨。” 乔安识相地闭上嘴，垂眸专心写字了，黛玉瞧着墨汁够了，就站到他身边去看他的字。 乔安的字笔锋很犀利，他年纪小，力道不足，但收笔时的习惯是遮掩不住的。 黛玉每每看着他的字都会想，不论是赵院长还是父亲都对乔安寄予厚望，的确是慧眼识珠了，字如其人，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乔安当然会不凡。 黛玉的眼神从乔安的字转向乔安专注的侧脸，看着是肉嘟嘟不懂事的小孩儿，其实比同龄人多付出了许多倍的努力，再好的结果都是他应得的。 雪雁过来小声提醒黛玉别误了上学的时辰，她才回过神来，见乔安抬头看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继续写字，自己带着人走了。 乔安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心想奇怪，她为什么突然盯着我瞧？ …… 下午，乔安寻了一个机会，将自己带来的大字给程太师瞧了，请他指教。 程太师自然见过乔安写的字了，这次再见他用心写在宣纸上的，不由赞赏地点头，这个年纪的确难得了，他道：“不错，只是你如今手腕还不太有力气……你学过骑射吗？” 乔安摇头：“没有。” “正好，我正为祥儿寻一个武师傅来教他，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学。”程太师道，“每日上午一个时辰，以后午饭你就跟着我吃，不必回家去。” “……”乔安眨眨眼，他不是来请教程太师关于习字的事吗，怎么说到骑射上头去了？ 程太师看他：“不行？” 程祥拼命给乔安使眼色，在他们家，谁敢违拗老太爷的意思啊，大伯都不敢！乔安还敢发呆！ 乔安却没说行不行，而是问道：“太师，学骑射是能锻炼手腕的力量吗？” 程太师道：“能，况且君子六艺便有骑射，读书科举，虽不必精于此道，但圣人之道，不能丢。” “是。”乔安道，“多谢先生，我会来的。” 程太师将乔安的字搁下，又瞧了他一眼，竟然笑了笑，道：“好好学。” “是。”乔安恭敬答应。 程太师摆摆手，让他回去坐着，乔安在程祥敬佩的目光中落座。 “你……”程祥眼角瞄了瞄，见他祖父重新拿起乔安的字，趁机凑到乔安身边，耳语道，“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敢质疑我祖父？” 乔安小声纠正：“不是质疑，我是疑惑。” “就是质疑。”程祥坚决道，“我祖父还笑了，乔安，你可真厉害，我都想叫你哥了。” 乔安这次没反驳，而是道：“可以。” 程祥笑骂：“可以什么可以，想得美，你让祉哥儿叫你罢。” 祉哥儿是赵夫人的小儿子，尚且不满两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程太师轻咳一声，程祥来不及同情乔安要和他祖父一起吃饭，就立即闭上嘴巴，窜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 乔安没忍住笑了一声，程祥实在很活泼，这一点和杨盛很像。 …… 次日，贾家那边有了回复，他们家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想过来女学，问贾敏哪一日让她们见一见先生。 乔安过了酉时回来，从黛玉嘴里听到的就是已经定下十八那一日请贾家两位姑娘过来，待先生们考校后，再定能不能入学。 “啊。”乔安道，“只她们两个人来吗？” 黛玉一本正经道：“大舅母和二舅母也来，二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三妹妹倒与我同年，咱们都一样是孩子呢，外祖母定然不放心让她们自己出门。” 第128章 乔安无奈道：“你明知道我在说谁，不过在咱们家里，他敢放肆，你可不要客气。” 黛玉撑不住笑了：“是是是，我不客气。都说了让你少操些心呢，每日读书习字还不够，又加一个骑射，那你上午温书可就少了一个时辰了。” 乔安已有打算：“晚上灯下暗，我都不看书，我预备早睡上半个时辰，这样清早就能早起半个时辰，再有坐车来回的路上，还有中午歇在程家时，就能将这一个时辰补上了。” 黛玉微微蹙眉道：“不如你再早睡一会儿呢，路上就不要看书了。” 乔安摇摇头，道：“这一路都是宽敞的大街，马车很稳当，不耽搁看书。” 每日晚间，是和黛玉、姨妈她们说话玩笑的时候，再早睡一会儿，这个时间就会少一些，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乔安当然不愿意了。 黛玉见他坚持，只得点头，又道：“你可自己瞧着些，路上觉得不好，就不能再看。” 乔安连连点头，重提前头的话题：“我自己有数，你也是，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啊。” 黛玉学着他的模样连连点头，怕他在学里不安心，又宽慰他：“知道知道，不过我想二舅母不会带贾宝玉来，你想想那天，他可没讨到便宜呀，这都是你的功劳，二舅母说不定怕了咱们，就不敢让她儿子来咱们家来了。” 这话黛玉是带着玩笑语气说的，不料乔安竟有当真的意思，他托着下巴道：“不如，那一日我告假……” 话没说完，黛玉一眼看过来，乔安就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告假肯定不行。” 黛玉敛起笑，道：“不许再想了，多大点儿事呢，不必你这么上心。” 乔安道：“你的事，我没办法不上心。” 第74章 黛玉一顿，板着的脸没能坚持住，她放缓了语调，道：“我知道你的心，你还惦记着那天的事，生怕旧事重演，到时候即便教训了贾宝玉，我到底还是受了委屈。” 乔安抿着唇点点头：“谁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呢。” 头一次见面就要给姑娘取字这种话都说了，可见贾宝玉是个万事都不顾忌的性子，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黛玉道：“起初那几天，我想起那天的事，心里也是很不舒服，但慢慢的我明白过来一个道理，我就不再回想了。对我来说，贾宝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那件事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有在意的人，有要紧的事，为何非得惦记着不好的，而不是去感受好事呢？” 乔安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啊，贾宝玉带给黛玉的并不是美好的回忆，为何要念念不忘？黛玉又不在意他，忘了不愉快的事倒更开心些，为何要总是提起？ 乔安怕黛玉受委屈，倒总是提起她的委屈，让她不愉快，真是本末倒置了。 “对不起……”乔安愧疚道，“是我不好。” 黛玉宽容地笑笑，道：“你算是好心办坏事吧，我知道你关心我，所以没关系。” 乔安更加惭愧了：“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么，我记住了这个教训，往后肯定不再犯了。” “行，我记住你这句话了。”黛玉笑道，“以后你若是再犯，我可要翻旧账的。” “一言为定。”乔安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再拉个钩。” 黛玉也抬手勾了勾小拇指，笑道：“拉钩。” 乔安本就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只是事关黛玉，他会关心则乱罢了。同样，黛玉的话，乔安也会放在心里。 事后他回忆一番，心想，黛玉是个宽宏大量的性子，很多时候纵然与人有些小小的摩擦龃龉，不论那人是谁，她其实都不会计较，再过上几日，更是连记都不会刻意去记。 黛玉只是对乔安的事情会过于耿耿于怀，乃至于自己调侃自己小心眼罢了，其实，乔安也是如此。 乔安想着便笑了出来，正与他说话的程祥一顿，问道：“你怎么了？忽然笑起来，怪吓人的。” 乔安回神，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你方才说了什么？” 程祥探究地看向他：“你究竟在想什么，就你这个笑……我说不清楚，你先说你在想什么。” “……”乔安眨眨眼，面不改色地胡诌，“我想，你知道我姨妈有个侄儿吗？” 程祥顿了顿，道：“你想说荣国公府衔玉而生的那位宝玉少爷吗？” 乔安本是随口敷衍他，不想他竟一语中的，听起来贾宝玉还是个闻名京城的人物，他虽答应了黛玉不在她面前计较贾宝玉的事，却不是就此搁下再不计较了。 谁让我们面对对方的事都是小心眼又记仇呢，乔安振振有词地暗想，往后贾宝玉总有可能再与黛玉遇上，得永绝后患才好。 乔安便道：“是他，怎么，你也知道他？” “我知道他，不过没见过他，他们家是武勋，我们家是清流，两家并无往来的。”程祥道，“我是听我娘跟大娘她们说闲话提起过，他才出生那会儿，他们家老太君为着好养活，曾命人到处张贴过他的小名儿，是以京中人人都晓得他叫宝玉。” 所以，从贾宝玉才出生，贾母就对他爱如珍宝了。乔安想。 乔安刚要说话，忽见程祥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疑惑道：“怎么了？” 程祥知道乔安和林家的关系，为怕他说错话，他娘告诉过他，乔安虽叫林夫人姨妈，他母亲却不是贾家的姑娘，乔安和贾家并无干系。 第129章 程祥打量着乔安，道：“你不该和贾家少爷玩到一块儿去啊，我爹说，曾听贾员外郎跟同僚抱怨过，偏他这个小儿子不爱读书，令人十分恼火。” 乔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贾宝玉不爱读书，乔安恰恰与之相反，如此怎么能一起玩呢？ 程祥是对的，他们确实玩不到一块儿。 乔安道：“我只见过他一次，觉得他的玉特别奇特，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玉，程祥也好奇道：“你见过他的玉吗？” 乔安的记性不错，他细细回忆一番，道：“他脖子上的确挂着一块玉，瞧着不是很大，应该就是那块宝玉了。” “听起来，挺寻常的嘛。”程祥倒有些失望了，他跟着母亲听过不少戏，乔安的形容比起戏里，可太平常了。 “唔……你还听令尊提起过贾……家少爷别的事吗？”乔安又问道。 程祥不答反问：“你对他很好奇啊，因为他衔玉而生？” 乔安道：“衔玉而生，不值得人好奇吗？” 程祥笑道：“是挺让人好奇的，不过那块玉什么都给不了他，除了让人好奇，也没别的作用。” 乔安挑了挑眉，自古圣人天子降生才会天降异象，贾宝玉携异宝而生，难免也让人揣测，可他长到如今，也快十岁了，那块宝玉最奇异的就是随他落草而生，再无异象，是以除了好奇，的确没什么让人忌惮的。 “的确。”乔安亦笑道，“何况他连书都不肯读呢，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贾员外郎竟在外头说这个，可见实在是糟心了。” “是啊。”程祥随口接道，“我爹说，贾员外郎受了父亲恩荫入仕，因此绝了科举之路，便十分在意儿子们读书科举的事，可惜……”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摇摇头。 乔安想，这些话必然是程祥父母闲话时，他听来的，不会有父亲跟自己儿子议论自己的同僚。 至少确定了一件事，贾宝玉不喜欢读书——贾敏也说过这一点，可以证实是真的，而他的父亲却喜欢读书，那他们父子定然是有些矛盾的。 乔安托着下巴，我果然还是太小了，若现在已经入仕，我就能直接去找贾宝玉的父亲，劝他多督促儿子读书，好让贾宝玉别想三想四，成日惦记着给人家姑娘取字。 乔安又问程祥：“对了，你方才在说什么事？” “哦！”程祥拍拍脑袋，“十八日是我爹的寿辰，他虽不办寿宴，但因总会有人送寿礼，所以他也会请一请同僚和亲戚们，我跟兄长们都要随他去会客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天咱们会有一整日的假！而且祖父不会留工课！” 话到最后，程祥已经眉飞色舞起来，可见心里有多高兴了。 乔安对放假没什么期待，他自己在家照样读书，是以他只平静点头，心里却想着他是不是也要备份寿礼给程启。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程祥道，“给了你假，你回家也是读一天的书。” 所以程祥丝毫不嫉妒祖父喜欢乔安的事，谁让祖父最爱读书，爱读书的乔安可不是切中了他的命脉么。就像他大哥为什么能成为祖父最疼爱的孙儿，因为他读书最好，十八岁就及第进了翰林院。 程祥很有自知之明，也很看得开，他爹娘最疼他就够了，祖父反正不是不疼他，最不最什么的并不重要。 乔安笑了笑，道：“我也做别的，太师说过君子六艺和琴棋书画，都不能落下。” 程祥笑道：“那和读书有什么不一样，改天你来找我，我教你玩。” 乔安笑着答应了。 至晚回家，黛玉兴致勃勃地告诉乔安，她们见了徐家姑娘，先生们已经将她收下了，十六那日她就过来。 乔安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他不好问徐姑娘的事，只笑道：“你总算又有同窗了，一个人到底寂寞些。” “是呀。”黛玉亦有同感，她在扬州女学里已经习惯了与人相伴，突然学里只有她一个学生，的确觉得孤单了。 “我还有一件事……”乔安道，“十八那日是程三爷的生日，我们恐怕要有一日的假，我还想着，我既知道了，是不是也要给他备份礼呢。” 黛玉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只道：“那日程家必然热闹，你是不好过去……哎？十八日？” 乔安朝她笑了笑，道：“是啊，十八，也太巧了。” 十八那日，贾家姑娘们要随长辈们来林家见先生。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这样啊……如果贾宝玉跟着来了，就只有你能去陪他了。” 乔安：“……” 乔安张大了嘴巴：“啊？” 这可……不在乔安的预料中了。 黛玉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对了，你才说，你想着要送程三爷寿礼是吗？” “不是，我是想，我要不要送……这个现在不要紧！”乔安简直不能接受，“为什么是我陪他？” 虽然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在贾宝玉那里委屈，但这不代表乔安愿意面对贾宝玉啊！ 黛玉掰着手指头数给他：“你看，姨妈明日要出门，她近来忙着医馆的事，不会待在家里。舅母们既来了咱们家，又是为着拜师来的，我跟娘，还有两位先生，都要去见舅母和姐妹们，我爹必然要去衙门。贾宝玉跟着来了咱们家，还有谁能去陪这个客人呢？” 乔安看着黛玉的手指，双眼无神：“我……” 第130章 黛玉一拍手，笑道：“答对啦！” 第75章 贾敏听闻十八那日是程三爷的寿辰后，很是重视，当即命管事媳妇们打点起两份礼物，届时好以林、乔两家的名义送去。 乔安怔怔道：“姨妈，不必如此吧？” 贾敏揉揉他的头，慢慢道：“你如今在程家上学，他家里的事咱们须得慎重对待才好，你不用操心，有姨妈呢。” 乔安顿了顿，道：“嗯……我听姨妈的。”他又往贾敏身边凑了凑，郑重地说着，“姨妈，我在扬州时，赵院长说再读两年书，我就能去试一试县试了。” 贾敏想都不想就摇头：“两年后你才几岁，你瞧瞧官场上的人都多大年纪了，你这么小，到他们那堆人里头，还不被人把骨头都吃干净了？” “咱们不急哈。”贾敏摸摸乔安的小脸，柔声道，“等你十五六岁再去，从县试一路过来，到二十多岁及第进官场正合适。” 从十五岁到二十多岁，七八年或十来年都使得，这是不给乔安压力，不强求他一次就能过的意思。 乔安感动于姨妈的爱护，但他心里实在着急，不能科举入仕，他就一直是个孩子，手上什么力量都没有，他什么都做不成，无法保护母亲和姐姐，也无法回报姨妈。 乔安据理力争道：“甘罗十二岁就能出使赵国，姨妈，我不用等到二十岁。” 贾敏虎着脸轻斥道：“胡说！你才不是甘罗！” 乔安一愣，随即想起甘罗虽十二岁就能出使赵国，但之后史书中再无记载，大概是早夭了。 贾敏将乔安搂到怀里，拍拍他的背，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当不得真！以后可不许瞎说了！” 乔安没有拒绝贾敏的怀抱，他鼻子酸酸的：“嗯，姨妈，我瞎说的。” “好孩子……”贾敏温声道，“你急什么？你瞧瞧你们一起读书的，程太师的孙儿，他今年都十八了，也不过才是个生员，程太师也不催他。读书罢了，安儿，你读上一辈子，姨妈都能负担得起，知道吗？” 乔安埋在贾敏怀里，半天没有出声，贾敏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又惭愧又后悔，是自己忽略了这孩子的心事。 “我知道，姨妈。”乔安闷声道。 黛玉练完琴来找母亲，转过屏风就见到这个情形，她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随即眼睛里浮现出担忧的情绪。 贾敏示意她不要出声，黛玉便悄悄退到屏风那一侧去了。 贾敏这才又拍了拍乔安的背，轻声笑道：“前头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姐姐的琴声停了，她过来看见，可要笑话你了。” 乔安忙站直身子，胡乱抹了抹脸，谨慎地朝外头瞅一瞅，见没有黛玉的影子他才松了口气。 “姨妈……”乔安不好意思地开口。 “替你保密？”贾敏转身倒了些茶壶中的清水，沾湿帕子给乔安擦了擦眼睛，笑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姨妈一件事。” 乔安道：“姨妈请讲。” 贾敏看着乔安的眼睛，道：“安儿，姨妈问你一句话，你发奋读书，是因为你喜欢读书，还是因为你想考功名？” 乔安动了动嘴唇，掐了把手心，方语气平静道：“姨妈，我喜欢读书，也想考功名。” 贾敏眉头微微蹙起，道：“姨妈知道，我们安儿是好孩子，想考取功名是为了保护娘，也是不想姨妈再负担你读书的事。但是，孩子，姨妈不需要这个，姨妈只想要你高兴。你没有功名，只是读书，也无妨，别将考功名这件事当成一块石头压在你心上，好吗？” 贾敏摸摸乔安的头顶，这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很硬，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有一种近乎顽固的固执。 贾敏又道：“咱们家的银子钱，你跟你姐姐这辈子只管高枕无忧，读一辈子的书都使得，不必为旁的东西操心。” 乔安这孩子没了父亲为他操持，乔杨是为救林如海而死的，他们家本就有这个责任。 但贾敏不想同乔安提起乔杨为救林如海殒命的事，并不是她忘恩负义，实在是对一个孩子说，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源于父亲的性命，未免也太残忍了。 乔安眼圈儿一红，哽咽道：“姨妈，我真的喜欢读书，我也不觉得我如今读书辛苦，我……”他停了一会儿，才想到如何用合适的话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着等我有了功名，无论是娘还是姐姐，还有姨妈，我都能保护你们，也能为你们分忧了。” 贾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快些强大起来，好保护他在乎的人。 “傻孩子……”贾敏揉揉他的头发，话音里也带了哽咽，“安儿，你想保护我们，娘和姨妈也想保护你呀。” 乔安懵懂地眨眨眼，喃喃道：“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贾敏轻声道：“你们小的时候，长辈护着你们，等你们长大了，长辈老了，就要你们护着我们了，好不好？” “老了？”乔安抬头看向贾敏，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长辈是会变老的。 长辈会从青丝变做白发，脸上会布满皱纹，而他们会从年少长到年轻力壮，青春气盛。 乔安忽然觉得，原来年纪小什么都做不了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姨妈和娘可以永远不会变老。 乔安摇摇头，孩子气道：“我不想让姨妈和娘变老，我……我可以一直是小孩子吗？” 第131章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她们永远不会变老。 贾敏慢慢笑了：“安儿，一辈一辈的人都是如此，但不管娘和姨妈如何老去，我们都是爱安儿的，心是最要紧的，记得吗？” 乔安点点头，郑重道：“不管我长到多大，我都最爱娘和姨妈，还有姐姐。” 等两个人都平复下来，贾敏令人舀水来，各自洗了脸，外头黛玉也悄悄回房间洗了脸。 黛玉再过来时，乔安仍在和贾敏说话：“姨妈，我想考功名，还为着我才读书那会儿那些话，不只是为了保护娘，还为了做一个好官。” 贾敏欣慰地点头，赞道：“我们安儿是个好孩子，谁家孩子四五岁就能定下如此志向？” 黛玉过来坐下，笑道：“也没有哪家长辈这样夸自己家的孩子呀，人家都是等着别人来夸呢。” 乔安快速遮掩了下情绪，笑着接话道：“等别人夸了，还要谦逊，说当不起，我们家孩子并不好。” 贾敏敲敲他们两个人的头，笑道：“还笑话起我们来了，改日逢人夸你们，你们可别谦虚呀。” 黛玉摇头笑道：“不行的，娘，人家会说您教得不好，我们太傲了。” “总之，就不是你们的错，是吧？”贾敏无奈地笑道。 黛玉笑嘻嘻道：“娘说得对！” 乔安跟着点头：“姐姐说得对！” 贾敏再次抬手敲敲两个孩子的头，笑道：“行，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快些洗手吃饭，咱们家有两个大忙人，我看往后只咱们三个人吃饭了。” 乔安笑道：“我和姐姐都不忙，我们陪着姨妈吃饭。” 贾敏笑道：“安儿和玉儿都是好孩子，今儿做了你们爱吃的菜……”说着她命丫鬟们摆饭。 …… 次日中元节，众人皆没有出门，遥遥祭祀过先人，尽了心意。 乔安将自己的木马搬出来，木马他如今的身高还能坐着玩，不过因为空闲太少，已经很久没有痛快地玩过了。 今日不怎么热，坐在廊下正合适，他往木马上一坐，又命丫鬟推着，便悠悠荡起来了。 苏梅在一旁看医书，没忍住看了他一会儿，撑不住笑了：“这会儿瞧着像三岁娃娃似的。” 乔安荡悠悠地已经快要睡着了，听了母亲的话方清醒过来，理直气壮道：“三岁是娃娃，七岁也是娃娃，都能玩。” “行——”苏梅笑道，“十七岁你都是娃娃，行了吧？” “那不行，十七岁还是娃娃人家要笑话我了。”乔安摇摇晃晃地笑道。 母子正说着话，只见黛玉进来了，见乔安在玩，她笑道：“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会子也不想看书。” 苏梅问道：“玉儿，你娘呢？” 黛玉答道：“姨妈，我娘在跟夏禾姐姐她们一起做针线呢，我不想做，就过来找你们玩。” 苏梅将医书搁下，起身笑道：“你们两个人玩，我找你娘说话去。” 黛玉笑道：“姨妈，我娘肯定也要拉着你跟她一起做。” 苏梅并不介意：“我好久没拿针线了呢，做做也挺有意思的。” 等苏梅走远了，乔安才向黛玉小声道：“你知道什么叫献丑吗？娘跟姨妈一起做针线就是。” 黛玉抿抿唇，还是笑了出来：“瞎说，姨妈的女红哪有这么差？” 乔安震惊道：“你觉得不差吗？” 黛玉眨巴眨巴大眼睛，老实道：“其实我没有见过姨妈做针线。” 乔安：“……” 乔安转头叫道：“嬷嬷，嬷嬷，你慢些过来！” 周嬷嬷从那边屋里过来，问道：“哥儿，怎么了？” 乔安道：“嬷嬷，我小时候的衣裳你收在哪里，我记得有一件是我娘做的。” 周嬷嬷想了一会儿，道：“是有一件，我记得苏大夫就给哥儿做过这一件衣裳，她忙，哪有这功夫，左右你也不缺衣裳穿。” 黛玉闻言笑道：“嬷嬷说的对呀，家里有针线上的人，闲了绣个荷包手帕便是了，衣裳鞋子都有针线上的人做呢。” 第76章 乔安解释道：“我是想让姑娘看看我娘的女红，嬷嬷，你带着人去找找。” 周嬷嬷应道：“哎。”进屋之前她不忘又替苏梅找补两句，“苏大夫忙着治病救人，哪有时间在这上头下功夫。” 说罢她就进屋了，倒让乔安颇觉冤枉：“我没怎么着呀，我也没想让我娘给我做衣裳，我又不是没衣裳穿。” 这不是话赶话，它就到了这里么，现在他们闲着又没事，能等周嬷嬷将衣裳找出来，就……就是玩嘛。 黛玉眉眼弯弯地碰了碰乔安的手肘，道：“反正不是我起的头，你先下来，让我坐一会儿。” 乔安故意嘟囔道：“今天都欺负我。” “嗯嗯……”黛玉便敷衍他，“是呀，就是欺负你，你能怎么样呀？” 一双无辜地大眼睛瞧着他，里头盛着满满的笑意和戏谑，乔安还能怎么样？ 他笑出声来，道：“我乐意让你欺负我。” “你这么好欺负呀？”黛玉歪着头看他，又朝他抬抬下巴，“你凑近些。” 乔安看出她的意思，谨慎地后退两步，严词拒绝道：“不行，这个不行。” 黛玉瞪眼：“才说了乐意让我欺负呢！” 乔安捂着脸再次拒绝道：“但不包括这个。” 第132章 黛玉也很坚决：“可我就要这个。” 乔安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斩钉截铁道：“不要！” 黛玉想了想，用怀柔的语气商量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乔安一愣，将手放下来，哎？这个走向是不是……然后一双柔嫩的小手爬上他的脸颊轻轻一拧。 “……”乔安看向黛玉，眼神里带着迷茫，这个……这是个什么新招数？ 他眼里的疑惑太明显，黛玉不禁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出其不意吗？” 乔安：“……” 乔安心痛并且笃定道：“你学坏了。” 黛玉得意道：“我这叫出奇制胜。” 乔安又不能要求她让自己也捏她的脸，只得委委屈屈地在苏梅的躺椅中坐下，徒劳地放狠话：“你等着，下次我肯定不让你得逞！” 黛玉很给他面子地笑道：“是，我下次肯定不能得逞。”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会是黛玉最后一次捏乔安的脸。 并且，他们两个人对此都十分乐此不彼。 说笑一阵子，等乔安再次坐上木马时，周嬷嬷将旧时的一件小衣裳找了出来。 黛玉顾不上看针脚，而是拿手比了比袖子，惊叹道：“哇，你那个时候好小一个人呢。” 周嬷嬷笑道：“这是哥儿两岁多那会儿的衣裳，自然很小了。” 乔安点头道：“就是，你两岁也好小呢，嬷嬷，将衣裳收起来罢。” “哎——”黛玉忙阻止，“不是让我看吗？我还没有看呢！” 乔安道：“你根本不想看我娘的针线，只想看我的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的？”黛玉无辜道，“你不才说了，谁两岁都这么小呢，哎呀，真的好小。” 乔安连抢带夺的从黛玉手里将衣裳抽出来——黛玉并不敢用力，生怕扯坏了，这便给了乔安可乘之机。 “嬷嬷，快好好收起来。”乔安催着周嬷嬷。 周嬷嬷答应了，她也看出来自家哥儿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笑得一脸褶子，重新进屋去时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乔安看向黛玉，她笑吟吟地正要到椅子上坐下，乔安笑道：“行，你开心了，你们都开心了，这也是我今儿做了桩大好事。” 黛玉笑道：“我一见你就开心，你岂不是日日都做大好事？” 乔安满目温情地看向黛玉，笑道：“是啊，你也日日都做大好事呢。” 黛玉仰头看着他，轻轻笑道：“这可好了，往后咱们日日还是都能做大好事呢。” …… 乔安虽不期待假期，但程祥既说了有假，他便等着程太师吩咐十八那日他不必来。 然而，程太师的话却出人意料。 程太师先说武师傅已经找好了，十九日上午开始，乔安和程祥就要开始学骑射，然后，程太师道：“明日，他们几个有事，就不必来了，乔安，你照旧过来。” 乔安：“啊？” 程太师一如既往只有两个字：“不行？” 乔安诧异道：“我一个人？太师明日不必忙吗？” “我不忙。”程太师道。 往程家来的人自然都想拜见程太师，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许多人他都可以不必理会，除非他想见，否则很少有人能让他不得不去见。 ……行吧。 乔安恭敬道：“是，太师，我明日会过来的。” 等他回去时，头一个面对的就是程祥同情的目光，直到散了学出门时，程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算不算得偿所愿了？” 乔安道：“我虽然没有愿，但读书自有乐趣，这倒是没错。” 别人都有假，只他照旧上学，对乔安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有一件事不好，不知道明天贾宝玉会不会跟着他母亲去林家，自己一定不能在家了……果然，还是免不了担心黛玉会受委屈啊。 程祥摇头：“我却不喜欢读书。” 程家二哥正好听到了这话，他拍了下程祥的后脑勺，道：“让祖父听到这话，可要罚你了。” 程祥做了个鬼脸，道：“二哥，我又不傻，才不在祖父很前说这些。” “也不许在安哥儿跟前说。”程二哥教训了他一句，面向乔安时语气和煦，“你好生读书，别跟这小子学，哪日真招了罚他就能管住嘴了。” 乔安笑道：“他就是说一说罢了，读书时很认真的。” 程祥嘴上说着不喜欢读书的话，实际行动起来却从没耽误过，该读书读书，该习字习字。 程二哥想着的确如此，也就放过他小弟了，等他走远了，程祥才小声道：“那还不是怕祖父罚我。” 打手板有多疼，程祥可是知道的。 乔安笑了笑，程祥又开始畅想明日他父亲的寿宴自己可以如何玩了。 对于程太师的要求，贾敏、黛玉都感叹果然是严师，乔安竟然还说他随和，她们都不相信这个话了。 苏梅回家后听闻此事，想了一想，问道：“安儿，你可后悔往程家去上学了？” 乔安想也不想，立即摇头：“我喜欢在程家上学。” 黛玉凑过来瞧着他，定定看了一会儿，确定道：“你真的喜欢程太师，可惜，我竟无缘得见。” 自从贾化离开以后，黛玉和乔安再没能得同一个老师教诲，有时候想来也颇觉遗憾。 乔安道：“程太师不爱出门，你也不好往他家里去，的确不易见到。” 第133章 黛玉好奇道：“程太师长什么样子？” 乔安道：“很高，比姨父还要高，很瘦，头发很白，还有长胡子。” 黛玉在脑海里描绘一番，道：“和赵院长有些像啊。” “唔……”乔安对比了对比，点头，“是有些像，所以他们才是好友？” 苏梅拍拍手，让两个孩子看过去，她笑道：“不许背后议论太师了，玉儿来，姨妈给你诊脉。” “啊……”黛玉道，“姨妈，我不会再吃药了吧？” “我先瞧瞧。”苏梅道。 乔安紧张地跟过来，贾敏也正色看向她，少顷，苏梅一笑，道：“好，不必吃药。” 还没等人高兴，苏梅就令人准备笔墨，黛玉疑惑道：“姨妈，不是不必吃药吗？” 苏梅笑道：“不吃药，我写两个药膳方子，让厨房做给你吃，这个只能你吃，安儿，你可不许偷吃。” 乔安分辩道：“娘，我从不偷吃。” 苏梅抓过乔安的手腕，道：“我也瞧瞧你。” “我没事……”乔安嘟囔道。 然后，乔安也收获了两张药膳方子，他凑过去看母亲开方，等她写完才抱怨道：“娘，我可好了，什么都不用吃。” 苏梅抬手轻轻一弹他的额头，笑道：“你好不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这么一天天的辛苦读书，我怕你累着了，先让你补补。” “那就是我没事啦……” 乔安一句话还没说完，贾敏就道：“防患于未然，有事不就迟了，安儿，听话，姨妈吩咐厨房给你做，你好生吃上几天。往后你读书归读书，该歇的时候千万要歇着。” 黛玉也道：“你以后早睡半个时辰，但不要早起了，多歇一歇，也不差这一个时辰看书的。还有，午饭你要在程家用，可有地方歇中觉？” 面对三个人一连串的关心，乔安用力眨眨眼睛，下意识先顺着黛玉的话道：“有，程太师令人给我收拾了屋子，就在他院子里……” 苏梅便道：“这就同在白桐书院一样了，我再让周嬷嬷给你收拾两件衣裳。在程太师跟前，你可要谨慎些。” 黛玉心想，安哥儿若是个姑娘，跟我一样在家里读书就好了。 贾敏和苏梅又商议着到年底须得往程家多送些年礼的事——这会子不论送什么，他们家肯定不收，须得逢年过节，寻个由头才好。 乔安拽拽黛玉的袖子，道：“我好着呢，你别皱眉。” “知道你好……”黛玉默默叹口气，又道，“读书不是一日的功夫，你不要急，该歇就要歇，该玩也要玩。” 乔安笑了：“那你得陪我玩呀！” 黛玉也笑了：“我什么时候不陪你了？” 这倒是，乔安点头笑道：“这会儿就闲着，咱们去荡秋千如何？” “好啊！”黛玉清脆地答应一声，两个人迈着欢快的脚步出门了。 等母亲们回头叫人，才发现两个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第77章 十六十七两日见的两位姑娘都通过了先生们的考校，于是，除了徐姑娘，黛玉又多了三位同窗，她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十八日则是要见贾家的两位姑娘，这天，乔安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临出门前去见黛玉，也没再提起贾宝玉，黛玉也是一切如常。 黛玉正做针线，见他穿戴整齐过来，笑道：“今儿可是最后一天了，明日起你就不能在家里吃饭了，不知道程家的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乔安想了片刻，笑道：“我听程祥说，他们家有十几个厨子，好歹总得有一两个合我胃口的吧？” 黛玉摇头笑道：“你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天底下哪有不合你胃口的饭菜？” “这倒是。”乔安抬抬下巴，很是得意，“我去哪里都饿不着。” 黛玉将手中的绣框放下，笑道：“那我也就放心了。”她看了眼时辰钟，“不早了，你去罢。” “嗯。”乔安答应着，又道，“怎么想起绣花了，屋里暗，伤眼睛，你到外头来。” 黛玉嘟嘟嘴，埋怨道：“还不是娘非要我做，这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乔安笑了：“那你出来做，廊下不热，又亮堂。” 黛玉便命丫鬟们收拾东西到廊下去，乔安则是往前头去坐车了。 等到了程家，程太师照旧在座位上泡茶，见乔安来了，他问道：“可曾品茶？” 乔安摇头道：“太师，我年纪小，我娘不许我喝茶。” 程家没有这个规矩，不过程太师并未生气，只是道：“慈母之心，你是个好孩子，很听你母亲的话。” “不过……”程太师看向他，“你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主意，慈母亦多败儿，你要谨记，切不可过于优柔，你要孝顺你母亲，但不能由着母亲溺爱你。” 像乔安这样年幼丧父，由母亲养大的孩子，程太师见过几个，其中就有母亲过于怜爱，乃至于溺爱，导致孩子吃不了苦，最终不成器不说，还可能闯下大祸。 乔安听多了你还太小的话，头一次听人说他不小了，本还有些高兴，又听到后面的话，他急忙为母亲喊冤：“太师，家母是一位大夫，于养生一道颇有些心得，才嘱咐我年幼不得喝茶。还有，家母曾教导我，读书不能只是为了考功名做官，还要做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第134章 程太师听罢，肃然起身，乔安一惊，在这间屋子里，程太师素来只端坐上首，何曾站起来过？ 程太师道：“令堂教子，堪比圣人之母，是我有失偏颇，我该向令堂致歉。” “啊？”乔安慌乱了一下，他没想到程太师这般德高望重之人，还这般践行知错就改的原则，乔安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太师，您……您只要知道我娘特别好就行了，不用道歉的！” 程太师是个固执的老头，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坚持要亲自去向苏梅表示歉意。乔安劝了又劝，最后以苏梅忙着看诊和他去了苏梅反而不自在为由打消了程太师的念头——毕竟道歉不是给人添麻烦，程太师倒也不这么死板，但程太师还是请乔安将歉意转达。 乔安抹抹头上的汗，又喝了两杯水润喉，程太师不忘本职，虽有了点小波折，但到了时辰，他仍旧立即便令乔安将书打开。 两刻钟后，正值歇息的空当，前边来了个小厮说，三老爷要请安哥儿过去，他姨父来了，正与他舅舅一起同二老爷、三老爷说话，让他去见人。 程太师眼皮都不抬，淡淡道：“他正读书，无法抽身前去，我倒可以替他去看看。” 小厮：“……” 小厮头都不敢抬，他只是奉命来请人的，谁知道会惊动老太爷这尊大神啊！ 乔安一脸茫然，我舅舅是谁？我还有舅舅？ 程太师起身要走时，乔安才反应过来，是贾宝玉的父亲，他随黛玉的称呼，的确能叫一声舅舅，他在工部做员外郎，程启是侍郎，上官的寿辰，他自然会送礼，也就在程启今日的宴客之列了。 不过，姨父为什么来？他不是吏部的吗？姨妈只说了送两份礼，没说让姨父亲自来送啊。 见程太师要走了，乔安忙起身道：“太师，不敢劳烦太师，我去罢。” “读你的书。”程太师道，“回来我要考你。” 程太师丁是丁卯是卯，很是铁面无私，乔安才新学了篇文章，尚未熟记其中道理，闻言顿时不敢说话了。 程太师点点头，又勉励道：“好好读书。” 乔安答应了，目送程太师出了门，他才急忙坐下将书捧起来。 他可不要被打手板！ 程太师回来的很快，乔安刚觉得自己能通过考校，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屋里了，非但如此，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苦着脸的程祥。 乔安：“……” 好消息，乔安又多了两刻钟温书。 坏消息，程祥要向他大倒苦水了。 程太师对乔安的读书进度很满意，对程祥勉强满意，罚了他两篇大字和一篇文章后，饶过了他的手。 待酉时散学后，程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和昨天欢喜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乔安忙跟上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程祥双眼无神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乔安道：“呃，两篇大字和一篇文章很快就能写完，也就……两刻钟，明日你肯定能交给太师的。” “我不是说这个。”程祥咬了咬手指头，悲愤道，“是我撺掇我爹让人来叫你的，谁知道没把你叫过去，倒把我祖父叫去了，你知道吗？我看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 乔安心想这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但鉴于此事同他有关，他不能如此无情，只能干巴巴道：“好在没有打手板，你为什么要叫我过去，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程祥无力道：“我不是说要带你玩么，今天就挺好玩的。” 乔安登时惭愧又愧疚，原来源头还在自己身上，他忙道：“谢谢你，这样……你的字和文章，我替你写。” 程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你竟然想在我祖父眼皮底下作弊？” 乔安认真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习字用的是太师的字帖，我近来也是，你给我一张你的字，我想模仿并不难。” “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这是……那是我祖父啊？”程祥为乔安竟然认真打算这件事而震惊地合不拢嘴，“那可是我祖父，你想蒙骗他？” 乔安沉吟片刻，确定道：“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哇……”程祥叹为观止，“你还承认了。” 乔安对自己很有信心，他保证道：“我可以蒙混过关。” 对于欺骗他祖父这件事，乔安始终波澜不惊，程祥都忍不住要动摇了，但想到祖父的脾气和脸色，他还是摇头：“不行，被抓住我们俩一定会被打手板的。” 也许是今日受了程太师的刺激，乔安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必须得为程祥的受罚负责任。 脑子一热的乔安对自己的本事很自信，他坚定道：“此事因我而起，本来就该由我受罚，虽然我能确定自己不会被发现，但如果真有万一，我暴露了，你放心，我会一力承担全部的责任，与你无关！” 程祥瞪大了眼睛，他被乔安的豪言壮语打动了，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他拍着胸膛道：“咱们好兄弟，肯定有难同担！” 在程祥心里，惩罚已经不重要了，写字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挑衅素来惧怕的祖父了。 一个人或许很胆小，多了一个人，似乎就能胆大包天了。 于是，程祥让乔安跟着他回去，将自己的字拿了几张给他，这会儿他父母还在前头忙着，是以他们的小动作，除了身边的伴读，并无旁人知晓。伴读当然被三令五申，不许透露出去了。 第135章 回家后乔安本要直接去正院，但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去了西院，换了家常旧衣裳，他才再往正院去。 先给贾敏请安，不免又被问了几句学里如何，累不累的话，每日乔安都这个时辰回来，贾敏早命人备好了点心蜜水。 乔安吃了几块，就擦了嘴，道：“姨妈，我去找姐姐玩。” 贾敏笑道：“行，去吧，点心就不要多吃了，等会儿晚饭就好了。” 乔安答应道：“是。” 沿着游廊过去，乔安小声问过门口的小丫头，得知黛玉正在屋里插花，如今菊花新开了几盆，她亲自摘了，打算给每个屋里都摆上一瓶。 乔安轻轻走进去，见黛玉正拿着竹剪刀修剪花枝，他咳了一声，见黛玉抬头看过来，方笑道：“这么有雅兴啊。” 黛玉将花插好，笑问道：“你瞧好不好？” “好，真乃妙手。”乔安仔细一一看过，问道，“哪一瓶是我的？哎呀，我都喜欢怎么办？” “那也只给你一瓶。”黛玉笑着挪了一个花瓶到她跟前，“我先说好，我喜欢这个，你再挑一个最喜欢的，我就将剩下两瓶给姨妈和娘送去。” “嗯。”乔安煞有介事地点头，“到时候咱们就说，是先给她们选了最好的，咱们挑了剩下的。” 黛玉偷偷笑道：“对，咱们就这么说。” 说罢，两个人都笑起来。 第78章 晚饭前，丫鬟们捧着四瓶花过来，说是姑娘让送过来的，问贾敏喜欢哪一瓶。 贾敏心下欢喜，令人给这丫头赏钱，瞧了瞧，指着一个道：“就这个吧，这一个给苏大夫送去，剩下两个让哥儿和姑娘挑。” 乔安和黛玉姗姗来迟，见贾敏已经选好了，黛玉笑道：“娘还替姨妈选好了，若是姨妈不喜欢，可只能怪你了。” 贾敏笑道：“你姨妈不喜欢，就将你的给她！” 乔安笑道：“我们方才还商议着将好的我们留下呢，姨妈，早知如此，我们就真的留下了。” “背着我们说这个呀？”贾敏捏捏他的脸颊笑道，“这会子我可将好的留下了，我们安儿是好孩子，也给你个好的，将最不好的给你姐姐。” 黛玉笑哼一声，道：“我还偷偷藏了更好的呢！” 贾敏指着她笑道：“听到了吗，安儿，咱们等会儿趁你姐姐不注意，到她屋里去拿更好的那个。” 乔安笑嘻嘻道：“好呀，姐姐，你可要藏好呀，不然你的花儿就到我屋里去了。” “哎呀！”黛玉跺跺脚，不满地拍一拍乔安后背，“咱俩才是一起的，你怎么帮着娘欺负我？” 乔安也哎呀一声，懊恼道：“我忘了呀，那我说错了，姨妈，我不帮你了，我要替姐姐藏好她的花儿，我看藏到我屋里就很不错。” 乔安一本正经，黛玉见他存心招惹自己，捏起小拳头锤了锤他的肩膀，哼道：“我告诉你，我可记仇了，我很记仇的！” 贾敏哈哈大笑：“你们可内讧去罢。” 乔安撑不住笑出声来，他扯扯黛玉的袖子，笑道：“姨妈都笑咱们了，还内讧吗？” 黛玉噘嘴道：“谁先内讧的？” 乔安歪了歪头，疑惑道：“嗯……难道是我吗？” 黛玉捏捏他的脸，笑道：“你可以确定一些，就是你。” “那我知错就改，下次肯定不再犯了。”乔安诚恳道。 黛玉努努鼻子，又哼了一声：“你看我相信你吗？” 乔安点头：“你信呀！” 黛玉摇头：“才不。” 乔安点头：“你信。” 黛玉又摇头。 两个人玩了一会儿，直到贾敏叫他们过去洗手吃饭，才停下你来我往毫无意义的对话。 寂然饭毕，贾敏令丫鬟收拾桌子，领着两个孩子到里间榻上坐了，嘱咐道：“才吃了饭，你们两个可不准闹了。” 黛玉和乔安都乖乖点头，贾敏却还不放心，又让两个人出来，将棋盘摆好，道：“下盘棋吧，你们两个可有日子没对弈了。” 刚吃了饭，乔安不想动脑子，于是问道：“姨妈，赶围棋可以吗？” 贾敏知道但凡是玩，这两个孩子必定得闹腾，她拒绝道：“不行，须得正经下棋，棋艺可不能生疏，听话，多练一练。” 黛玉并无异议，她将装有黑色棋子的棋篓放到乔安手边，笑道：“你先落子。” 乔安起初尚且有些不情愿，但渐渐的也被黛玉拉入到对弈之中去了，两人都沉浸其中，连林如海回来都没有发现。 林如海换上家常衣裳，过来看两个孩子对弈，他们虽很用心，但七八岁的孩子，手法尚且稚嫩，他观棋片刻，便已经定了输赢。 等苏梅回来时，乔安和黛玉的棋局已经结束了，她只看到两个人收拾棋子，便问了一句：“谁赢了？” 乔安手心里攥了几枚黑子，闻言道：“娘，你应该问谁输了，这样我就能回答你，是我。” 苏梅笑了：“上次你不是赢过你姐姐嘛，下次再努力。玉儿也努力，争取下次还赢你弟弟。” 不偏不倚地鼓励了两个人，苏梅过来到桌前坐下，贾敏递给她一杯茶，问道：“妹妹从那边吃了饭回来的？” 苏梅道：“那边也要开火，添我一个人，倒也便宜。” 苏梅的医馆已经置办妥当了，除了苏梅虽还没有旁的大夫坐诊，但已经请好了掌柜，还招了两个小学徒，另外还有贾敏请林如海找的两个护院，他们一同住在医馆中，是以后院照旧备了休息的屋子和厨房，周月如今已经不住在医馆中了，她每日都随苏梅回来陪她祖母。 第136章 京城的高门显贵都去请太医了，轮不到苏梅一个民间的大夫，何况她还是初来乍到，没什么名声，只先将招牌挂出去，等有人来看过病，慢慢将她的招牌打出去。 是以，医馆病人虽少，苏梅却还是日日耗在那里。 趁她们说话，乔安趁机问道：“你今日如何？可又添了新的同窗？” 黛玉瞧他一眼，笑道：“先生许了，二姐姐和三妹妹都过来，而且……” 乔安眼也不眨地看着黛玉。 黛玉站起来，伸手过去敲敲他的额头，笑道：“而且，只有两位舅母带着她们过来的，你这下可放心了吧？” 乔安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笑道：“你在家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先生们和姨妈的眼光，我自然相信。” “这就对了！”黛玉将棋篓盖上，笑吟吟道。 看黛玉的模样，贾家的姑娘们和贾宝玉的确不能一概而论，乔安心内点头，将心妥帖地放回了原位。 看着母亲们说完了话，乔安过去母亲身边，道：“娘，程太师要我替他给你道歉。” 苏梅顿了顿，这话过于奇怪，她都没有见过程太师，苏梅疑心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乔安便将今日他与程太师的对话原本复述一遍，等他话音落下，屋内片刻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乔安看向母亲：“娘……” 苏梅回过神来，摸摸乔安的头，道：“程太师是位好先生，也很看重你。” 乔安道：“太师最爱读书，我也爱读书，所以太师喜欢我。” 黛玉笑道：“所以，你也喜欢太师。” “对。”乔安肯定地点头。 贾敏感叹道：“程太师是德高望重之人，他固然严厉些，但不是读腐了书的，能在安儿这个孩子跟前认错，是位良师。” 苏梅点点头，她的感叹则更深一层，她看向乔安：“安儿，你可要好生听程太师教诲，将来也不能忘了程太师的教导之恩，知道吗？” 乔安道：“我知道，娘。” 又说了会儿闲话，苏梅和乔安回了西院，林如海则从里间出来，黛玉咦了一声，惊喜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如海笑道：“就从你快赢了乔安开始，我算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能赢，谁知道你竟拖了两刻钟。” 黛玉笑道：“安哥儿起初没用心，才落了势，我总不能看着他输太多，便着意让了让。正好，过两日我还能拿今儿给他的这个好处，从他那里占些旁的便宜呢。” “好好的下棋，你还想着占便宜，怎么成闹着玩了？”林如海端起茶盏来，闻言笑着摇摇头，“玩便玩罢，你们这个年纪，正是玩的时候呢。” 贾敏笑道：“玩归玩，可不许玩急了，你们两个再拌嘴，我可不管了。” 想到她和乔安仅有的两次闹别扭，黛玉不由脸红起来，她忙道：“哎呀，娘，我们不拌嘴的！” 尝了口茶，林如海又道：“今儿往程家去，我遇着二哥了。” 贾敏道：“二哥与程大人同为工部官员，他过去倒不奇怪。” “二哥去自然不奇怪，只是我跟二哥一块儿惊动了程太师，你说是不是了不得了？”林如海搁下茶杯，道。 “程太师？”贾敏诧异道，“怎么惊动他了？” 今日程太师在他们家人嘴里出现的有点多，黛玉也看向父亲，并且暗道，安哥儿方才怎么没提起这件事？ 林如海道：“我与程大人并不相熟，只是咱们家孩子在那里，才有了这个交集，本想着吃罢饭就回来，遇上二哥也在意料之中，谁知我们说了几句话，那边程大人就将我们请过去了，说是安哥儿那会儿该歇着，请过来与我们见见，客随主便，我也没拒绝，谁想到来的人却是程太师。” 黛玉听乔安提起过几次程太师，对他的行为有了几分了解，闻言便道：“程太师肯定不许安哥儿过去的，他正读书呢，不能分心干别的事。” 林如海惊讶地看了眼女儿，道：“程太师正是如此说的，还说长辈请乔安，他不来，乃是失礼，他这个做先生的少不得亲自过来解释了。” 贾敏惊奇道：“程太师……去解释啊。” 贾敏一直以为程太师是个古板严厉的老爷子，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乔安和林如海嘴里的程太师……的确是位随和的老师，乔安没有说错。 林如海又道：“程太师同我夸了几句安哥儿，说他学问好，将来可堪大用，走的时候还将他孙儿带回学里去了。还有二哥，听闻乔安竟比他家宝玉还小，又得了程太师的夸奖，问了我许多话呢，对乔安也是赞叹不已。” 贾敏先不关心贾政，而是问道：“程太师过去，有旁人看见了吗？” 林如海知道贾敏的意思，安抚道：“你放心，程大人只同别人说，程太师是来叫孙儿去读书的，在场的人人都夸程家家教好呢，哪里有功夫理会别人？” 贾敏这才松了口气，有白桐书院的前车之鉴，得了大人物的赏识，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黛玉听乔安说过程太师对他孙儿们有多严格，她点头道：“程太师叫孙儿回去读书，的确挺正常的。” 林如海笑道：“程家家教的确严厉些，不过……”他感叹一声，“程太师对乔安的确很看重，这孩子，有福气啊。” 贾敏摇摇头，道：“老爷说错了，不是安儿有福气，是他肯用功。” 第137章 黛玉也道：“是呀，爹，因为安哥儿用功读书，程太师看到了他的努力，才看重他的，这是安哥儿应得的。” 林如海一想，认同道：“的确如此。” 时辰不早了，一家三口又叙了几句闲话，贾敏便送黛玉回房去了。 第79章 次日晨起练过养生功夫，到廊下歇息时，黛玉向乔安问了昨日的事，并将林如海的话告诉他。 “啊？”乔安疑惑片刻，才想起来还有这一回事，“我忘了。” 贾敏笑道：“一日日那些事呢，哪能什么都记着。” 乔安点头道：“昨天的事的确有点多，我就给忘了。” 幸好帮程祥罚写的字和文章没有忘。 “点灯熬油的，不知道在忙什么。”苏梅道，“今儿中觉多睡一会儿，在学里睡着了，仔细程太师打你手板！” 黛玉看看乔安的脸色，问道：“你熬夜了啊？” 乔安摇头：“没有，我还是那个时辰睡的，就是写了两页字。” “大晚上的，写什么字……”黛玉道。 乔安道：“是今日太师要的，左右时辰还早，我就想着早写了省得惦记着一夜都睡不好。” 贾敏催着他们去梳洗换衣裳，好过来吃饭，饭毕苏梅起身去了医馆，贾敏要往那边厅上见管事媳妇们，处理一些家事，走之前还向黛玉道：“让你绣一个帕子，绣了两天还没好，今儿先做这个，再去做别的！” 黛玉噘了噘嘴，道：“娘，今儿我实在没功夫，二姐姐和三妹妹来，先生还要教我们……” 不等她说完，贾敏就点点她的额头，笑道：“那你昨日有空插花？” 黛玉理亏，只得垂下肩膀，勉强应了。 乔安不明所以：“姨妈，您急着用帕子？” 贾敏道：“我急什么？是她外祖母下个月初三的寿辰，我想她小孩儿家家，能送什么旁的，绣个香袋帕子正好，香袋一早就做好了，只剩下这个帕子，我可不就得催她了。” 乔安这才明白，原来贾敏这两日催着黛玉做针线的缘故在这里，就是说从前也不见贾敏立志要将黛玉养成一个女红出神入化的姑娘呀！ 黛玉扁着嘴道：“娘，我自己心里有数，您放心，肯定误不了日子，您别总是催我嘛，我自己的打算都被您打乱了。” 乔安也道：“是啊，姨妈，您放心，姐姐知道什么要紧，等到了您定好的日子，她一定能做好。” 贾敏笑笑，道：“行，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个，不催了，玉儿，你按你的打算做。正好说起寿辰的事，我还有一句话，安儿，虽寿宴荣府不打算大办，但你到底是晚辈，也该过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乔安道：“好，姨妈，我会提前同太师告假的。” “程太师那里，我也让你姨父同程大人说明白缘由，请他转告给太师。”贾敏将事说完，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乔安和黛玉也起身回房，黛玉提醒道：“你别忘了，今日要早些去程家。” “我记着呢。”乔安笑着答应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看黛玉要走了，乔安道，“昨日程大人之所以请姨父见我，其实是程祥的主意，他本意是要带我玩的。” 黛玉笑道：“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乔安摊摊手，有些无奈：“没想到不但玩不成，还让他回去读书了，昨儿一下午他都无精打采的。” 黛玉笑道：“这可没法子了。你去罢，趁这会儿还能温书，可别再熬夜了。” 乔安失笑：“我真没熬夜……我保证今晚不看书了。” 黛玉这才点头，两个人分别回房了。 …… 到了程家，乔安先去拜见程太师，再由小厮领着去了后头见武师傅，程祥一身干练的劲装，已经等在此处了，见乔安来了，他挤了挤眼睛。 头一日学，武师傅只教了他们最简单的，待中间休息时，程祥把弓给伴读拿着，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乔安身边，问道：“怎么样？” “写好了。”乔安指指他伴读拿着的书袋，“等会儿你看看笔迹是不是一样。” “行——”程祥握着拳头，“成败在此一举！” 乔安道：“倒也不必如此。” 程祥道：“你不懂，那可是我祖父，我连他都能骗过去……我可太厉害了！” 程祥两眼放光，好像他已经成功骗过程太师了。 乔安纠正道：“是我。” 程祥摆摆手，搂着乔安的肩膀，拍拍胸膛，道：“咱俩好兄弟，不分彼此！” 乔安心道，好兄弟归好兄弟，但我觉得还是要分。 他只想和黛玉不分彼此。 很快，乔安就顾不上想别的了，武课结束后，乔安和程祥一起去见程太师。 程祥的罚抄递上去，程太师看过后就搁到一旁，面色分毫未变。 程祥得意地冲乔安扬了扬眉毛，好像他是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乔安也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程太师道：“祥哥儿先回去，下午再过来。安哥儿跟我过来。” 从今天起，乔安就要在程家和程太师一起用午饭了。 程祥趁他祖父不注意，拍了拍乔安的肩膀给他鼓劲，都能骗过他们家老太爷了，不过是吃个饭而已，那不是小意思嘛！ 乔安吃了饭，睡了中觉，起身梳洗温书，再去听学，一如往常。 第138章 直到酉时，程太师令乔安和程祥近前来拿新的字帖，好回去临摹，程家其他几个兄弟则先行离开。 程太师说了几句习字的话，重新将程祥交上来的罚抄摊开在桌上。 程太师淡淡道：“近来练字很用心，不错。” 那并不是他的字，程祥有点心虚，但还是恭敬道：“多谢祖父夸奖……” “没夸你。”程太师道。 程祥：“……啊？” 程太师看向乔安：“字仿的不错，的确可以以假乱真了。” 乔安眨眨眼睛，道：“……太师，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程太师点评道：“撒谎的本事也不错。” 程祥见被祖父拆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地磕巴了下牙齿。 乔安见程太师已经笃定，心知狡辩无用，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最后道：“太师，此事责任全在我，与程祥无关。” 程太师点头道：“你起的头，你生的法子，大错的确全在你身上。” 乔安一揖，道：“是，太师，乔安认罚。” “不……不是……”程祥结巴道，“祖父……”他狠命一咬牙，闭着眼睛一口气大喊出来，“祖父，是我的错，头是我起的！请祖父罚我！不要罚乔安！” 乔安道：“并不是，太师……” 程太师轻描淡写道：“程祥的确也有错。” 乔安忙道：“太师，是我主动要替他作弊的，与他无关。” 程祥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见他祖父还是波澜不惊的一张脸，心里愈发没底。 程太师道：“他年长为兄，你年幼为弟。弟有过，他作为兄长该教导你，而不是纵容你，更甚者，还与你一同欺瞒长辈，实乃错上加错。” 乔安试图再为程祥解释，但程太师已经将戒尺拿出来了。 程祥悚然变色。 乔安：“……” 既然被抓到了，罚肯定是躲不过去的，乔安将左手伸出来，递到程太师面前，“啪”一声打下来时，他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到第十下结束时，乔安的肩膀只有轻微抖动，并且除此之外，他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程太师转头令程祥将手伸出来，程祥已经一脑子浆糊了，他浑浑噩噩地伸出了右手。 程太师道：“左手，右手还要写字。” 程祥：“……” 程祥咬着牙被打了十下，眼看着程太师将戒尺收回去，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不是说他错上加错吗？ 程太师看向乔安问道：“乔安，你可服？” 乔安躬身，牙齿打了下磕巴，方顺畅道：“我有错，太师该罚我。” 程太师问道：“你错在哪里？” 乔安道：“我不该怂恿程祥作弊，更不该主动替他作弊，之后又试图欺瞒太师，此为三过。” 程太师点点头，又问程祥：“你错在哪里？” 程祥嘴巴快过了脑子：“我不该一听能骗过祖父，就跃跃欲试。” 等程祥捂住嘴时，已经来不及了。 程太师听见这话，却笑了笑：“我少年之时，也有过这样的念头。” 挑衅高高在上的长辈，的确很有吸引力。 程祥张大了嘴巴。 “乔安，你有责任心，勇于承担责任，这是好事。”罚过人后，程太师并不吝于赞赏他。 程太师又道：“但是，无论行何事，都要量力而行。”他指指乔安的手心，“今日不过是件小事，挨几下手板罢了。明日若是大事，你也打算脑子一热，就不考虑后果的去做吗？若是杀头的大事，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 乔安愣了愣，只听程太师接着说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事，都要将最坏的结果考虑好，确定自己能承担这个后果，才能去做。” 程太师教导他们道理时向来说得浅显易懂，但乔安还是将这些话在脑子里揣摩了几遍，他躬身长揖：“多谢太师教诲，我明白了。” 程祥也道：“谢祖父教诲。” 程太师道：“程祥没有推诿，愿意与兄弟共患难，这是你的好处。” 程祥忙又施了一礼。 程太师拿出两个小巧的白瓷瓶，道：“拿去抹手，免去两日上午的骑射，但工课不许少做，每人再加十张大字，五篇文章。” 程祥道：“是。” 说完他就要行礼退下，没想到乔安站着没动，而是恭敬道：“太师，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请您告诉我。” 程太师道：“你想知道，我如何看出来你替他的。” “是。”乔安道。 程太师并不隐瞒，如实道：“字的确仿的不错，可以以假乱真，但不是天衣无缝，有些小习惯你改不了，我着意一对比，自然能分辨出真伪。” 第80章 走到花园时，程祥拿着白瓷瓶的手还在发抖，乔安拍了拍他，道：“你还好吧？我觉得已经不大疼了。” “不是疼……”程祥嗓音飘忽，“乔安，你胆子是真大，骗没骗过去，你还问为什么……” 乔安理所应当道：“太师教过我们，不能不求甚解。” “能一样吗？那是读书……”程祥脑子还晕乎乎的。 乔安见他如此，朝身后程祥的伴读道：“带你家少爷回去好生歇歇，别忘了提醒他工课和罚抄写的事。” 那伴读躬身应道：“是。” 第139章 他们家少爷说得对，乔家哥儿胆子真的太大了，他骗了老太爷，挨了老太爷的打，问了老太爷为什么没骗过他，竟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这是什么人啊！ 乔安目送他们主仆离开后，方带着自己的伴读去坐马车，待上了车，伴读三七就道：“哥儿，您将药给我，我给您抹上，这回去还得……还有那些工课呢。” 另一个伴读忍冬道：“幸好程太师给免了明日的骑射，哥儿上午能慢慢写。” 乔安摇摇头，自己单手将药瓶打开，倒了些药粉在左手手心中。 药粉刚碰到手心，乔安不由“嘶”了一声。 三七忙拿过药瓶来，道：“这药看着厉害，我给哥儿擦擦手。” “不用。”乔安道，“回去让我娘看看。” “……呃，哥儿要如实同苏大夫和太太说吗？”忍冬小心地问道。 乔安看了看他，笑了下：“太师才教了，做事前要考虑最坏的结果。” 这事肯定瞒不过去，那倒不如直接坦白。 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乔安今日回家有些晚了，而苏梅今日回家早了些，他回去时苏梅已经换好衣裳去了正院。 乔安方一下车，夏禾就过来一福身，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哥儿可回来了，今儿晚了好些，大伙都急坏了，太太都要吩咐人出去寻您了，是苏大夫说要再等等。” 乔安道：“今日学里有些事，你先回去告诉姨妈我回来了。” “哎。”夏禾答应了，忙小跑着先回了正院。 等乔安进屋时，贾敏等已经将悬着的心放回去了，但等乔安亮出自己的手心，说自己被程太师打了手板，她们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苏梅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眉头紧皱：“我瞧瞧？哪里疼？”她用手指沾了些乔安手心的药粉，凑到鼻间嗅了嗅。 “已经不大疼了。”乔安道。 黛玉见他手心红通通一片，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来，仿佛被打的是她：“这么红，定然是疼的，你老实告诉姨妈，好让姨妈替你治。” 贾敏心疼道：“安儿，这时候可不能逞强，你手心疼、手指疼还是都疼？” 乔安忙安慰她们：“只是手心有一点疼，不要紧的。” 苏梅命人端来热水，将乔安的手心洗干净，拿过他用的药来，再次撒上一层，轻轻揉按着，贾敏则吩咐人去给乔安拿家常衣裳来换上。 乔安“嘶”一声，黛玉立即道：“这次是哪里疼？” 乔安笑了笑，道：“抹上药有点疼，没事，程太师没用力气，我就刚开始不适应疼了两下，后头就觉不出疼了。” 黛玉抿着嘴唇不说话。 乔安笑道：“你上次还说，等我被打了手板，你要笑话我呢。” 黛玉的眼圈儿登时就红了。 乔安忙道：“我说着玩的，我跟你闹着玩呢。” 黛玉摇摇头，这才问道：“程太师为何打你？” 乔安尴尬一笑，道：“我算是自作自受罢。” 听完乔安被打的缘由，三个人只觉得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苏梅洗干净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道：“你呀！真是胆大包天！” 贾敏跟着也戳了他一把，同样无奈道：“真是平时有多乖，你就能有多大的胆子！” 乔安也不敢动，他看向黛玉，往前凑了凑，道：“你也戳一戳？” 黛玉双手抱臂，一动不动，只道：“你真是……”到底没忍心说出活该两个字，眉头却没有松开一分。 乔安将脸凑到黛玉跟前，陪笑道：“你戳一戳嘛，然后咱们吃饭，你是不是饿了？” “我看是你饿了。”黛玉哼了一声，手动了动却只是扶住乔安的肩膀让他站直身子，“我看你也没法子洗手了，先擦一擦，吃了饭你还有罚抄得写呢。” “明日上午的骑射程太师给我们免了，今晚上不必急着写。”乔安握了握手，“不耽误我写字。” “哎呀！”黛玉惊叫一声，忙握住他的手腕，轻斥道，“你不要动呀！疼不疼？” 乔安一愣，笑嘻嘻又凑过去，轻快道：“不疼，程太师下手有数，没伤到。” 黛玉鼓了鼓嘴巴，抬手向乔安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笑骂道：“谁让你自己讨打！” 贾敏去吩咐丫鬟摆饭，苏梅则接了乔安的衣裳，见他们两个好了，她招手道：“安儿来换了衣裳吃饭。” 贾敏闻声问道：“你们两个都饿了吧？” 黛玉道：“娘，我不怎么饿。” 乔安道：“我也不饿，姨妈，程家的厨子也好，今儿还做了淮扬菜。” 贾敏便道：“那是程太师或是赵夫人有心……虽不知道是哪个人，到底是程家好，咱们得记着。”一顿，她才接着说，“程太师罚你归罚你，到底是你先错了，安儿，咱们知错就改，可别因此怕了程太师，往后有疑照样还是要向他请教。” “我知道的，姨妈。”乔安忙答应了。 苏梅又道：“也不许记着程太师打了你的事，你错了，换了是娘也得罚你。还有程祥那里，我明日出门买些上好的宣纸，你改日去送给他，到底是咱们连累了他。” 贾敏道：“我再去给你拿一个上好的墨锭，你一同给他。”她摸了摸乔安的头，“咱们安儿就不是那等记仇的孩子，程太师为你好，你自然省的。” 第140章 黛玉朝乔安努努鼻子，笑道：“我们安哥儿不记仇的。” 乔安轻杵了下她的手肘，点头笑道：“姨妈，娘，你们只管放心，程太师已经教给我道理了，我也都记着了。” “不过宣纸和墨锭就算了。”乔安道，“送这个给程祥，他才真要恨我呢，还不如我去街上买两个泥人给他。” 黛玉笑道：“正是呢，娘和姨妈也糊涂了，程家哥儿才受了罚，咱们再送他纸墨，倒像是笑话他了，不如送他些小玩意儿，外头寻常的，咱们大宅院里头倒是稀罕物了。” 贾敏和苏梅便都笑道：“好，听你们的。” 贾敏又促狭道：“墨锭就给安儿了，好生将你的罚抄写完。” 乔安怏怏道：“哦。” 贾敏接过帕子给乔安擦了擦手，笑道：“行了，今儿炖了山药老鸭汤，你多喝一碗。” 乔安复又高兴起来：“好！” 吃毕饭说笑一回，丫鬟来回老爷已在前头吃了饭，苏梅便带着乔安回西院了。 路上已经暗了，前头几个丫鬟提着灯笼，苏梅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问道：“还疼不疼？” “本来就不怎么疼。”乔安笑道，“娘，我看别人家孩子都被打过手板，他们家长辈必然习惯了，我向来乖巧，头一次被打你才不适应，你想想，被打手板的多了，哪有谁有什么事呀！” 苏梅拍拍他的头顶，笑道：“你姨妈说得对，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平日看着乖，一惹事就惹个大的，程太师是什么人，你还想骗过他的眼睛去？” 乔安道：“我的确差点就骗过去了，不过差点就是不行，我会引以为戒的。” 苏梅觉得他这话不对，问道：“你这个意思，难道你还想再骗程太师一次？” 乔安道：“当然不是啦，娘，我是得到了教训，凡事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要万分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松。” 苏梅咂摸了下他的话，没觉出哪里错，遂点头道：“好，吃一堑长一智，虽挨了打，倒也不错。” 乔安点头认同。 回屋后，乔安拿出书来，将要抄写的文章看了几遍，记诵住，将纸笔备好，等明日用，他就梳洗过上床睡觉了。 睡觉前苏梅来看乔安的手，又给他上了一遍药，并嘱咐他将手放到被子外头，乔安连声应了。 一夜好眠，次日晨起各项事毕，乔安不敢耽搁，自回屋抄写。 待到搁笔时，时辰尚早，还不到上学的时候，他觉得腰背肩膀手腕皆酸，便出门欲活动活动筋骨，不想竟在廊下看到了黛玉。 黛玉刚将绣好的帕子交给雪雁拿好，就见乔安出门了，她笑道：“你倒是快。” 乔安眉目间带着惊喜：“你何时来的？怎么不进去？” 黛玉笑道：“这里正好，看得清楚。” 因早饭前已经看过乔安的手，已经差不多好了，黛玉便没有再问。 乔安倚在栏杆上，笑道：“姨妈可不必催你了。往常都是一样的，今年回京，倒要你做两件了，只是不知道年底还有没有。” 黛玉道：“毕竟是外祖母的寿辰……不先说这个，我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昨儿给忘了。” 乔安正色道：“什么事？” 黛玉让下人都远远退开，方道：“昨儿娘让人往贾家给外祖母送东西，那媳妇跟他们家下人说了几句闲话，倒听到了一件事。” “前日二舅舅回府，问了他儿子的学问，他答得不好，二舅舅生气，就打了他的手板。” 第81章 乔安摸了摸手心，同样被打手板，但他并不觉得与贾宝玉同病相怜。 他那日冒犯了黛玉，他们家人没一个说半句重话的，他的确该受罚，这罚还迟了好些日子。 乔安想到程祥提起贾宝玉父子的话，心想，原来贾家当真不是所有人都一味只宠着贾宝玉，至少他父亲就不是。 乔安不由好奇道：“贾员外郎为何打他儿子？” 贾宝玉被打就被打了，黛玉不会特地过来说给乔安，她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其中必有缘由。 “是为了……”下人们虽离得远了，但黛玉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事与你并没有关系，但……外祖母似乎觉得与你有关。” 乔安一头雾水：“我？可我没有再见过贾宝玉，那天在程家，我也没有见贾员外郎。” 黛玉先道：“我娘派过去的那媳妇，她娘是我娘的陪房，与那婆子早年间有过两分交情，那婆子犯了事，在外祖母跟前不得脸了，只在院里头伺候，好些话都是听屋里的几个小丫头叨咕的，她同咱们家人说这些，不过是想要几个钱罢了。” 乔安并不插话，静静听黛玉说下去。 “她说是他们家老爷在程家听说了个比宝玉还小几岁的神童人物，与他们家还有些亲戚，遂起了考校宝玉的心思，偏宝玉一问三不知，老爷自然生气，这才打了他。” “老太太不能骂自己儿子教训儿子，又不好说程家的不是，只说那神童是个……”黛玉含糊了下，“总之……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你不必听，她就是心疼孙子，所以迁怒于人。” 乔安明白了，在程家上学的孩子，比贾宝玉小，与贾家有亲戚，除了他，还有谁？ 对了，还是神童——程太师那天当着贾政和林如海的面夸了乔安，以程太师向来的性情，林如海事后都啧啧称奇，贾政必然也是如此，不然不会向林如海打听乔安。 第141章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再对比自家的孩子，这是大人的通病。贾政听说乔安，自然就想起他儿子来了，回家就要考校，这样的情形，无论贾宝玉如何答，都很难让贾政满意。 乔安反思了下自己，原来十八日那一天，他一下连累了两个人。 但……乔安想，我还是不会同情贾宝玉。 这次他虽没错，但上次他的错早就该罚了，就当弥补了上次的，功过相抵。就他那个口无遮拦的样子，也须得他父亲这种愿意管教他的管上一管。 乔安又问道：“他被打的厉害吗？” 如果太厉害，乔安还是会有些良心不安，那……倒可以稍稍同情他一下。 黛玉道：“说是打了两下，老太太早接到了人报信，知道老爷要问宝玉的书，脸色还不好，急匆匆扶着丫鬟赶过去，正好赶上老爷打宝玉，当时老太太就拉着宝玉走了。” 乔安：“……” “那……”乔安张了张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黛玉深有同感：“我也是。” “外祖母心疼坏了，搂着贾宝玉叫心肝，还说他要养伤，两个月里不许二舅舅再问他的书。”黛玉补充道。 乔安被程太师打了手板，她们心疼归心疼，可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得认罚，否则怎么学好？ 向来有些溺爱孩子的贾敏都承认程太师惩罚乔安没有不对，苏梅知道程太师是为着她儿子好，也没有一句怨言，但贾家老太太……她不分青红皂白。 贾政固然不该拿他儿子撒气，但老太太这不问缘由的溺爱，并不是好事。 乔安道：“嗯……老太太真疼他。” 黛玉道：“是啊。”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无言以对，忽然觉得当初认为被贾宝玉冒犯而生气的他们好傻。 凭老太太这么溺爱，贾宝玉说什么做什么的确都不奇怪。 在贾家内宅里，有老太太撑腰，贾宝玉就是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真出了事，后果也不必他承担，自有人给他收拾。 可天底下那么些人，怎么可能谁都会这么纵容他？谁知道以后呢？ 溺子如杀子啊。 乔安揉揉脸，道：“算了，不管他。我听这些话，似乎老太太不知道让她心肝被打的罪魁祸首是我。” 黛玉轻斥：“胡说！什么罪魁祸首，关你什么事！是……”她不好说贾母不讲理，只重复道，“与你没关系！” 乔安倒不在意：“但老太太觉得跟我有关系，所以……” 黛玉眉眼间全是不快：“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是……他们不讲理！” 她想到那婆子复述那些贾母骂人的话，心里实在难受，她孙儿是宝贝疙瘩，旁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乔安认真道：“有了咱们才进京那日的事，老太太本就不大喜欢我了，我不差这一件事。但她到底是你的外祖母，你别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哪日面上口里带出来，再惹得老太太恼了你。” 黛玉默了默，这不是小事，这当然不是小事。 她看向乔安，道：“我只在你跟前说这个话，你和老太太比起来，自然是你要紧。” 乔安听了这话，当然雀跃，但如今黛玉的事更紧要，贾母是长辈，好不好的，他们这些小辈都不能评说。 乔安并不迂腐，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黛玉落下话柄。 乔安想了想，问道：“姨妈怎么说的？” 黛玉道：“娘说，老太太开始还不知道是你，但后头冷静下来，她不可能不跟二舅舅说话，等他们一对，她自然知道在程家上学的神童是谁了。可她知道了也不能怎么着，说到底这事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老太太再怨，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抱怨，不能寻你的不是。” “从咱们来说，你受了冤屈不假，可没有为一句话打官司的，且又不是骂到咱们跟前了，没凭没据，这样的事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只当咱们都不知道就是了，娘也不许我告诉你。还有，娘说这两日她会寻个借口，让你八月不必去老太太的寿辰了。” “娘是对的，我不该告诉你。”话到最后，黛玉垂下了肩膀。 乔安扶着黛玉的肩膀，让她挺直腰背坐好，他看着黛玉的眼睛，道：“姨妈不告诉我，是觉得这样的事，我知道了会不开心，她是为了我好。你告诉我，是因为你怕我以后不小心遇上贾家人，有这件事在前头，我也许会吃亏，所以你觉得我要知道这件事，也是为了我好，是不是？” 黛玉点点头，失落道：“我说了，你不开心，并没有别的好处，是我错了。” “我没有不开心，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乔安立刻道，“说直白些，我跟老太太非亲非故，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我不会为她不开心。我只在乎你和姨妈，只要你们看我好，我就开心，她不要紧。” “我们当然看你好！”黛玉忙道，“娘也是一样的，她自然满心孝顺老太太，可这次的事你是无辜的，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讲道理的人。” “姨妈不让我过去给老太太拜寿，我知道姨妈是向着我的。”乔安笑道，“这不就都好了么。” 这本就是应该的，凭什么乔安无缘无故地挨了骂，再去赔笑脸，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你好好的，不该受这些闲话。”黛玉满心替他委屈。 第142章 贾政心里过不去，贾宝玉不争气，他们父子间的事，关好生读书的乔安什么事？贾母顾及儿子心疼孙子，张口就骂别人，实在……太不讲理！ 乔安实在冤枉。 “没办法，谁让我太好了呢。”乔安笑道，“人过于好了，就是惹人嫉妒，谁让他们及不上我？” 黛玉想到上半年他们说到白桐书院时，乔安也曾说过，学里那些人并不是他在乎的人，他没必要为他们费心思。 如今贾家的人也一样，他的心里没有这些人，所以并不在意他们如何看他。 他在乎的是在乎他的人，母亲，还有黛玉，姨妈。 所以尽管受了委屈的是他，他还是说了这些话，全是为宽黛玉的心。 想到此处，黛玉心尖软软的，她点点头，道：“是，我们安哥儿最好了，人人都及不上你。” 黛玉怎么忍心再看乔安为自己忧心呢？ 乔安自夸时面不改色，听黛玉夸他却红了脸，他咳一声，道：“也不是没人啦，有人的，你就比我强。” 黛玉垂眸片刻，再抬眼看乔安时，声音轻巧道：“你放心，我不是那钻牛角尖的人，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改明儿见了老太太，我该如何还是如何，绝对不提这一件事。” 乔安笑了，他点点头，道：“就是嘛，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黛玉也朝他笑了笑。 乔安又道：“姨妈那里，咱们就当我不知道，别让她再烦心。” 黛玉这会子自然都听他的，屋里西洋钟响起，她侧耳数着，待钟停下，她道：“你去换衣裳，该去上学了。” 乔安答应了，起身进屋。 等他出来时，黛玉仍等在廊下，两人一起走到内仪门处。 黛玉叮嘱道：“仔细你的手。” 乔安笑道：“早好了，你回去罢。” 第82章 乔安将草扎的蚂蚱、泥人等一些小玩意儿交给程祥，道：“路上看到有人卖这个，我买了些，分给你两个。” 程祥一见果然很是惊喜，他拿过来摆弄着，笑道：“这个好，我哥他们给我带过，就是我娘说我太小，不许我跟着哥哥们出门。” 乔安安慰他：“过几年等你大了，自然就能出去，到时候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 程祥笑道：“也没两年了，我哥哥们都是上了十岁就能自己出门……先收起来。”他让伴读过来收拾，“别让祖父看到了，不然又要说我贪玩。” 乔安笑道：“该读的书都读了，该做的工课没有落下，你玩一玩，太师不会教训你的。” “你这话就错了。”程祥摇头，“该读的书永远读不完，上了这个山顶，前头还有更高的山，祖父只会觉得你既能上这个山，就有余力攀另一座。” “你看看，你不就是，你月初才来的时候，咱们两个是一样的，这才半个月，你就和我六哥、七哥一样了，接下来你要读的书，只会越来越难。”程祥自有他的道理。 乔安道：“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早晚终究要学，早学晚学又有什么不同？” 程祥一顿，半晌方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乔安正要再说话，忽听三七提醒：“哥儿，时辰到了。” 乔安和程祥便不再说话，起身往学里去了。 除程祥外的程家几个兄弟并不知道昨日最小的两个同窗被打了手板的事，程太师很维护孩子的面子，罚过后也不再提起，所以这一日一如往常，并无旁的事。 酉时乔安按时收拾东西回家，今日苏梅尚未回来，他换了衣裳就往正院去，屋里只有贾敏在，乔安请过安，方问道：“姨妈，姐姐怎么不在？” 贾敏拉着乔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学里她们还没散，索性天还亮着，我也不做这个坏人去催她们。”说着她吩咐丫鬟去厨房拿几样点心，并倒一杯蜜水过来。 贾敏又问道：“今儿可好？累不累？” 乔安笑道：“都好，姨妈放心，没什么累的。” “这就好。”贾敏揉揉他的脸颊，又道，“二十五你同你姐姐都歇着，姨妈带你们出去玩。” “好啊！”乔安欢快道，“姨妈，咱们要去哪里？” 贾敏笑道：“扬州有个慈云寺素斋做得好，京城有个灵泉寺，素斋也好，我带你们去那里吃斋。” 乔安连连点头，又笑道：“姨妈，程祥说京城有个酒楼，叫醉仙楼，那里的菜色乃是一绝，择日咱们也往那里去尝尝如何？” 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你娘不许你在外头吃饭，你忘了？拖上姨妈，难道你娘就愿意了不成？” 乔安笑嘻嘻道：“姨妈去跟娘说说嘛，程祥跟着他母亲去过，说那里常有达官显贵去，干净得很。” “醉仙楼，的确是多年了。”贾敏回忆道，“我小时候听说时，它就小有名气了。” 乔安正要再接再厉说服她，忽听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响起，他笑着站起来：“姐姐回来啦！” 贾敏将要出去的人按住，道：“你姐姐换了衣裳就过来，你安稳坐着等她。” 不多时，黛玉果然穿着一身家常旧衣裳过来了，正好丫鬟们端了点心、蜜水和牛乳过来，乔安便道：“你今日学了什么？饿不饿？” 黛玉笑道：“我们射覆呢！” 贾敏闻言道：“你们才多大，哪里就能学这个了？” 第143章 “玩呗，又不是正经对酒令。”黛玉笑着接过乔安递来的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将水喝尽了。 乔安见状笑道：“你必然赢了，瞧你渴的，今儿可费口舌了。” 黛玉抬了抬下巴，笑吟吟道：“我不过是略胜一筹罢了，姐妹们也都不差的。” 乔安抬手和她碰杯，笑道：“贺你的略胜。” 见贾敏正同丫鬟们说话，乔安凑近了小声问道：“姨妈没察觉出端倪吧？” “没有。”黛玉亦小声回道，“娘今儿吩咐人出去了一趟，好像是去什么寺里，也许跟她接下来的安排有关。” 乔安道：“姨妈才同我说了，二十五带我们去寺里吃素斋。” 黛玉轻笑：“这个好啊，咱们家虽也有厨子，但到底还是慈云寺的素斋好，不知道京城的如何呢。” 乔安瞥见贾敏看过来，忙朝黛玉使了个眼色，笑道：“姨妈，我正同姐姐说，你要带我们去醉仙楼！” 贾敏笑道：“臭小子，别扯我的幌子，我可还没应下，得瞧你娘的意思，她许你去，咱们才能去。” 黛玉惋惜道：“那咱们去不成了，你十五岁前，姨妈不许你吃外头的东西。” 乔安托着下巴叹气：“唉，那我还得等七八年呢。” 说笑一阵子，贾敏命人摆饭，饭后林如海便回来了，与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 一时，乔安便要回去，不巧苏梅派人回来说夜里她不回来了。 贾敏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只管说。” 来人是周月，她恭敬地回答：“太太放心，没什么要紧事。是因为有个有孕的妇人前两日路过咱们医馆，身上突然不适，请师傅看了，师傅用过针后，她觉得比旁的大夫好，这两日连着都请师傅过去，又因为快生了，家里只有稳婆，她家人不放心，就请师傅夜里去他们家住下。” 贾敏道：“这么说，还不只今日了。” 周月道：“少不得等这位娘子产育，师傅夜里才能回来。” 贾敏又问道：“你可跟着去了，你师傅在那里可妥当？” “太太请放心，一切都很妥当，我送师傅过去的，马车和车夫都等在那里，还有学徒跟着师傅。”周月答道。 贾敏想想，没有再问别的，苏梅是个周全人，不过因为初来乍到，她难免担忧一二，才问这些话，若是在扬州，她不回来倒寻常了。 “好，你跑这一趟也累了，喝杯茶再回去。”贾敏吩咐道，“夏禾，拿五百钱给周姑娘。” 周月忙躬身谢过，方跟着夏禾出去了。 贾敏揉一揉乔安的头，道：“今儿你别回去了，歇在这边屋子里，让人把你的书箱拿来就是。” 乔安道：“姨妈，我自己回去拿，也好动一动，一日只坐着我也累了。” 黛玉便道：“我与你同去。” 贾敏笑道：“行，你们两个一起去，多点几个灯笼，这会儿天都暗了。” 乔安和黛玉都答应着。 …… 至二十五那日，因苏梅医馆日渐忙碌，她没空闲，便只有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往灵泉寺去。 贾敏笑道：“这寺叫灵泉寺，便是因为他寺中有口井，里头的水清冽甘甜，说是能祛病消灾的。” 黛玉笑道：“所以那里素斋好，也是因为这井水。” “正是。”贾敏点头笑道，“山上的泉水，是有些妙处，咱们去尝一尝就知道了。” 乔安笑道：“能不能祛病消灾不知道，但水的确是好水。” 一直到见到灵泉寺的住持前，乔安都以为他们到灵泉寺只是单纯来吃素斋顺便拜佛的。 贾敏忽然想起几年前在扬州，乔安和黛玉曾在佛祖面前许过愿，要早日往京城来，如今愿成真，他们却忘了去还愿，实在是罪过。 住持说我佛慈悲，不是大事，下个月初二他们到庙里来念几天经就是了。 乔安和黛玉还稀里糊涂着，贾敏已经和住持商量好了，八月初二，他们两个到灵泉寺住下，念三天佛，初五回家。 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这样煞费苦心的关爱，他们都感受到了。 出了大门，乔安牵住贾敏的手，问道：“姨妈，你和娘也陪我们住三天吗？” 贾敏眼里有愧疚，她用另一只手摸摸乔安的头，柔声道：“你娘医馆里离不开，姨妈那两日有事忙，初三是玉儿她外祖母的生日，等初四，我们就来陪你们。” 贾敏又拉过黛玉的手，温声道：“灵泉寺常有外客，他们有专门的客舍，我包下了一个院子，到时候多多派下人跟着你们，除了跟着大和尚们念经，你们不要出门，不过住三天罢了，很快就能回家。” “我知道。”乔安道，“姨妈，我们会听话的。不过……”他看向黛玉，“姐姐不去给老太太贺寿，是不是不好？” “佛祖跟前的事才是大事，老太太素来敬神佛，会体谅的。”贾敏一笑，道。 嗯……乔安想不到该说什么了，再次看向黛玉。 黛玉想了想，问道：“娘，可我们都没看过佛经，咱们家里有佛经吗？” 贾敏一顿，她若无其事道：“有，怎么没有？回家我去找了，拿给你们。” 乔安和黛玉都点头，装作没有看出贾敏的迟疑。 乔安掏出表来看了看，提醒道：“姨妈，到了时辰了，我们该去斋堂了。” 第144章 贾敏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你呀，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掉吃饭。” 黛玉笑道：“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乔安欢快点头：“对呀对呀！” 第83章 次日，林如海又一次送乔安去程家上学，为着乔安要告假四天的事。 马车上，林如海顺便考校了乔安，满意地捻须点头，隔上几日，乔安总有进益，教这样的学生，想必很是省心，难怪赵院长和程太师都喜欢他。林如海若是老师，也喜欢这样的学生。 到了程家，林如海向程太师说过缘由，他板着脸点了头，林如海就识相地告辞了。 程太师道：“去演武场。” 乔安立刻照办，显然，程太师为这事不高兴了，但他又不能驳回，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程祥对于乔安告假的事很羡慕，巴不得自己也去寺里念上半个月的佛，但很快他就不羡慕乔安了。 因为程太师显然不是会自己生闷气的人，他只会寻求解决之法，很快他就找到了。 初一那天，程太师列了一张单子给乔安，这是四日中他要读的文章和习字的页数。 乔安没有讨价还价，恭敬地接过来收好，程太师很满意，还嘱咐他：“山上冷，多穿件衣裳。” “是。”乔安谢过程太师，带着伴读出了门。 程祥正等在外头，拉着乔安走出院子，他才感叹：“留在家里也挺好，初五本就该歇着，祖父竟然也算上了，简直就是……”他嘶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回家后，贾敏等人亦感慨程太师果然严厉，苏梅还道：“安儿，这虽是程太师看重你，但你也不要过于劳累，受不住你一定要说，我想程太师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乔安道：“娘，你放心，我好得很，你瞧。” 他主动将手腕递过去，苏梅诊了脉，的确没有不好的，她才放了心。 黛玉嘟囔道：“看重是好事，可程太师看的也太重了，一天清闲都不给人留。” “留了留了。”乔安笑道，“你瞧，我只要一两个时辰就能做完，剩下的功夫不全是清闲么？” 他看了眼正与苏梅说话的贾敏，小声道：“到时候我将书和佛经放在一起，趁念佛经的时候偷偷看书也行，你可要替我遮掩。” 黛玉瞪圆了眼睛，道：“佛祖跟前，你也敢弄虚作假，你不记得上次程太师怎么罚你了？” 乔安撇撇嘴：“佛祖难道能打我的手板？” 黛玉拍了下他的胳膊，道：“不许胡说，总之，你不许弄这些，左右咱们出不了门，念过晨课晚课，只管在屋里读书习字就是了。” “行——”乔安只得应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信这个呢。” 黛玉认真道：“不是信不信的，咱们既到了佛祖跟前，自然该诚心些，否则还不如不去。” 乔安点头道：“是该有始有终。” 翌日一切都收拾妥当，贾敏和苏梅送两个孩子到灵泉寺客舍中安顿好，又陪着他们吃了午饭，千嘱咐万叮咛了留下来的主子下人，方满心不舍的带着人回了家。 黛玉和乔安头一次单独在外留宿，他们的新奇胜过了旁的，送走母亲，两个人在院子里逛了逛，又往每间屋子里都去瞧了。 这处客舍极为简朴，贾敏令人带来的褥子锦被显得格格不入，院中只种了松柏，并无可赏的花树。 很快，两个人就在乔安屋内坐下了。 黛玉道：“咱们从前只在前头看，今日才知道后头是这样的，人说佛家清修，原来是这样修的。” “无欲无求，就是这样了吧。”乔安道，“不过咱们俗世凡人自然有欲求了，金银玉器的，倒是咱们污了人家的宝地。” 黛玉一笑，道：“无欲无求，却也要吃五谷杂粮，佛祖既能体谅大和尚们，自然也能体谅咱们。” 两个人说了些闲话，便各自拿了书来看，至晚课后，在斋堂用了饭，两个人回来说笑一阵，又看了会儿书，黛玉便要回房睡觉了。 “这里比咱们家冷，姨妈给带了汤婆子，你让人给你暖一暖。”乔安送她到门口，不忘叮嘱道。 黛玉笑道：“才八月，这会儿就用汤婆子，冬日下了雪怎么办？”不等乔安说话，她又道，“我还不知道冷暖了，不知道谁是姐姐呢，你还来叮嘱我了。你才是，择床又要睡不好了，早些睡，多睡一刻是一刻的。” 乔安答应了，等黛玉进了屋，过了一刻钟，屋里蜡烛灭了，他才回自己房间梳洗。 在这里除了诵经便是读书下棋，好在乔安和黛玉相伴，总不觉得无趣，他们倒觉得一日功夫飞快就过去了。 初四贾敏和苏梅来到时，尚未到午饭的时辰，乔安正习字，听到外头的动静，忙搁下笔，和黛玉一起迎出去。 虽只一日不见，两位母亲还是拉着孩子问了好些话，见他们的确好好的，才算放了心。 苏梅不能在此久留，吃了午饭她就要回医馆，今天夜里贾敏会留下陪乔安和黛玉。 送走苏梅回来时，乔安问道：“姨妈，昨日老太太的寿宴可热闹？” 贾敏答道：“荣宁两府没有一个不去的，贾家人口多，自然热闹得很，戏也热闹，改明儿，咱们家里也热闹一回，这几年，你们只忙着读书了，倒没怎么听过戏。” “好呀！”黛玉笑道，“我记得上次过年的时候听的戏就好，只是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第145章 乔安笑道：“你记得是个什么故事，咱们去问戏班子，他们专做这一行，你一说，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了。” 说过戏文，两个人就各自看书习字去了，寺中无事，贾敏便也拿了书来看。 寺里晨钟暮鼓，贾敏静静听完鼓声，道：“只这样待着，倒觉得寺庙庵堂都是清净所在呢。” 乔安和黛玉都在她身边站着，听了这话，黛玉问道：“娘，寺庙难道不清净吗？” 贾敏见过不少道姑尼姑和尚，知道些他们里头的内情，但这不是孩子们该知道的，她揉揉两个孩子的头，笑道：“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去。” 乔安和黛玉嘟了嘟嘴，知道自己这是问不出究竟了。 贾敏又道：“过了中秋节，带你们到庄子上去玩，之前说过的，还记得吗？” 虽然喜欢读书，但出去玩的事乔安向来也记得清楚，他忙点头，又道：“但这次我不能再告假了，姨妈，过了十五，我只能二十五去。” “二十五也行，咱们又不赶日子。”贾敏笑道，“不拘哪一日，挑一个你们两个学里都有假的日子。” 为着便宜，贾敏和女学两位先生商议时，定下了逢五和十的日子休息，比乔安多些，但有个五能与乔安凑在一起。 黛玉笑道：“那就是二十五了，这一个月的安排都有了，只等九月看着往哪里去玩了。” 贾敏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九月天冷了，好好在屋里待着才是正理，少出门逛。” “说到九月，我才想起来一件事忘了说了。”贾敏又道，“新衣裳做好了，回去你们试试。下个月再裁冬衣，小孩子个子变得快，别这个月做了，十一月十二月短了。” “这还不快呢！”乔安边说边比划，“姨妈，我看程家三哥长得才快呢，不到一个月，我从他肩膀这里，到了这里。” 黛玉伸手量了量，惊讶道：“怎么长这么快？” 贾敏笑道：“程家老三……得有十四五了吧，他这还是长得晚了，兴许你们两个十二三就能长这么快呢！到时候给你们磨珍珠粉吃，不然可要腿疼了。” 黛玉奇道：“珍珠粉不是娘用来敷脸的？竟还有此等功效？” “到时候你们吃了就知道好处了。”贾敏说着，令人摆上棋盘，“看书也看累了，咱们来下棋。” 乔安忙换了位置，同黛玉坐在一起，笑道：“姨妈同我们两个人下。” 黛玉轻推他一把，笑道：“我可不跟你一起玩赖，我要一个人下。” 乔安拉着她的袖子，笑道：“你怎么又跟我内讧？咱俩一起下。” 贾敏笑道：“你们两个人下，但不许说话。” 乔安又扯扯黛玉的袖子，她眨眨眼，笑道：“行罢——” 乔安的工课今日已完成，并无顾忌，贾敏便带着两个孩子玩闹了一阵子，至戌时末方带着黛玉起身。 贾敏吩咐周嬷嬷等夜里警醒些，烛火都要灭了等事，才算放心。 初五一早，再念过一遍经，贾敏带着乔安和黛玉拜过各路佛，辞别方丈，一行人便回家了。 马车上，贾敏让丫鬟给她锤着腰背，口中道：“睡了这几夜，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等回去我让人将周姑娘请来，给你们两个按按身上，别明儿起来腰酸背疼的。” 虽铺了几层柔软的褥子，这里的床到底不如家里的好，贾敏很是睡不惯，只一夜就腰酸背疼的。 黛玉道：“我倒还好，昨儿让嬷嬷给我揉了揉，今天差不多习惯了。” 乔安道：“我也习惯了。” 贾敏便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呢，咱们家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很了不得。” 说笑着到了家，又是一番安置，已到了午饭的时辰，一上午的折腾，就连乔安都不大有胃口了，三个人不过随意吃些，就各自回房歇着了。 第84章 从灵泉寺回来，贾敏便开始准备中秋节的事宜，首要的就是往贾家和程家两处送节礼。 对于贾母背后那些话，贾敏的确颇有微词，但就算贾母背后骂了黛玉或者她本人，贾敏都只能颇有微词，然后与贾母一样，两边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罢了。 贾敏能做的就是避免乔安和黛玉再往贾家去，毕竟贾宝玉是贾母的心肝，他们的确惹不起，就只能躲了。 是以原本黛玉当日不去贾母的寿宴，事后贾敏也该带她过去给老太太磕头的，但生怕遇上贾宝玉，又引出事来，贾敏便含糊过去了，贾母若是生气……就只能由着她生气了。 贾敏自然不是不孝顺母亲，但也不能为了讨她的欢心，就不顾自己的孩子。 幸好贾家的姑娘们与贾宝玉不同，在林家女学的两位姑娘，虽有前些日子的考校，但贾敏后来还是着意观察了些日子，她们并不像贾宝玉那般不知所谓，这倒是件幸事了。 忙了几日，至八月十三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黛玉的女学中先生给了十四十五两日的假，这天散学又早，因着中秋是个大节日，女学中的姑娘们都过来给贾敏行了礼。 贾敏听丫鬟们提起姑娘们要过来，就令人准备了点心茶水果饮，又请她们吃月饼，贾家两位姑娘后，女学中又来了两位姑娘，都是十岁上下的，一派童真，看着让人心里便欢喜。 贾敏与她们都说了话，几个姑娘告辞离去，贾敏让黛玉将她们送出门去，众人在门口纠缠一番，黛玉到底没往前送，与迎春、探春又回来坐下了。 第146章 贾敏笑道：“回家好生同四丫头玩一玩，你们往这里一来，四丫头倒寂寞了，过两年她大了，也叫她来。” 探春笑道：“姑妈正说到我们心坎上了，四妹妹也想着要过来呢，如今正读书，生怕过不了先生们的考校。” “你们姊妹都是好的，这难不住她。”贾敏笑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贾敏便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罢，等会儿天暗了看不清路就不好了。替我给老太太问好，也给你们老爷太太们问好。” 迎春和探春都笑着应了，这些日子，她们都觉察出女学的好处来，两位先生和姑妈都不是会难为人的，既慈和又宽容，姑娘们也都是好相处的，在这里倒比在家里更能让人喘口气，由不得她们不喜欢。 两个人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对着贾敏和黛玉都很感激，若不是她们，迎春和探春也没有这个机会。 黛玉照样没能送她们，贾敏只能吩咐夏禾几个人送她们出门坐车。 黛玉听着人渐渐走远了，不由感叹：“都是一家子人，真是天差地别。” 贾敏摇摇头，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他们还不是一个娘生的。” 黛玉也摇摇头，她不过是突然生出的感慨，无意多说，立即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娘，月饼都有什么馅的？” 贾敏反问道：“你想要吃什么馅的？什么时候你也爱吃了？” “我是替安哥儿问的，他可馋了好久了。”黛玉笑道。 贾敏不容拒绝道：“再馋你们也都不许多吃，甜的吃多了牙不要了？这会子正换牙呢，你们可当心些，小心长不出牙来，往后可不敢张嘴了。” 黛玉捂住嘴，含糊不清道：“娘吓唬人。” 贾敏另有事要忙，只与黛玉说笑几句，即起身到那边小花厅去了，黛玉便自己投壶玩。 酉时过了两刻钟，黛玉令人将东西收拾了，抬眼便见乔安进门来，他已经先回房换好了衣裳。 “姨妈又在忙呀，过了节就好了，姨妈可要好生歇歇。”乔安过来坐下，又问道，“你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黛玉托着下巴道：“随便玩玩打发时间，你明儿还得去？” “后日才是中秋节呢……你明日不必往学里去了？”乔安笑道，“那你也好生歇歇。”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什么？”乔安困惑道。 黛玉解释道：“程太师呢，一个时辰一天都不能耽搁，你也是如此，可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乔安理所当然地点头：“读书就是如此呀！” “嗯……有理。”黛玉歪了歪头，“我这里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乔安忙问道：“是什么？” 黛玉既惋惜又同情：“娘说，月饼太甜了，不许多吃，不然牙坏掉了，长不了新的，以后可不敢张嘴说话了。” 乔安肩膀一耷拉，怏怏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黛玉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没关系，明年还有中秋节，咱们明年还能吃月饼呢！” 乔安并没有被安慰到，垂头丧气了半晌，直到牛乳端上来，他吃了半碗，方觉得心里好受了。 黛玉便笑道：“你倒是好哄。” 乔安弯着眼睛笑道：“对呀，我可好哄了，你要常来哄我。” 黛玉笑道：“我才不要！” 乔安笑道：“那我哄你，我愿意哄你。” 笑笑闹闹过完了中秋节后，贾敏便有些累着了，苏梅诊了脉，并没有开药，只让她吃些药膳，补补气血，说是好生歇上些日子便能大好。 因此，乔安和黛玉不欲二十五日再去庄子上玩，也都说服了贾敏，毕竟他们在京城不是待一年两年，今年去不成，明年再去就是了，现在还是贾敏养身子要紧。 然而，十八日那天，迎春和探春带给了黛玉一句贾母的话，让黛玉不得不二十那日和母亲往庄子上去了一趟，贾母说请她二十学里休息的那日去贾家玩。 黛玉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拒绝了，回过神来时，只能编一个借口圆过去：“我……我娘说要带我们去庄子上玩，不只后日去，二十五还要再带我弟弟一起去一趟。” 迎春不疑有他，笑道：“这倒不巧了，林妹妹早有安排，不过也不是大事，我们回去同老太太说一句就是了。” 黛玉勉强笑笑：“是呢，上个月娘就跟我们说好了的。” 探春见状，倒是察觉出些什么来，但她无意戳破，两边都是她不能得罪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探春便只一笑，道：“左右都是玩，去哪里不一样呢。” “是呀。”迎春点头笑道，“往后多少日子呢，不急在这一时，老太太再定了日子，林妹妹照样能多多过去玩。” 黛玉脸色一僵，探春忙道：“说起来，老太太忽然想起请林姐姐去玩，还是为着二哥哥近来觉得闷了。” 黛玉眼神一动，看向探春。 探春接着道：“我和二姐姐一过来上学，家中姊妹少了，二哥哥只能同小丫头们玩，这两日他也倦了，老太太又不许他出门，他就有些闷闷不乐。老太太心疼他，便想着趁我们都在家里，再将林姐姐、云妹妹接过去，大家好好玩一日。” 幸好……黛玉面露庆幸，幸好她推过去了，这次若去必然无可避免地会遇上贾宝玉。 第147章 想想上次见面的情形，想想老太太对贾宝玉的溺爱，娘是对的，还是少见他为好。 几个人一起回去时，黛玉慢慢平静下来，这才觉出有些不对，三妹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黛玉心头一动，朝她看去，探春却只是一笑，随即便与迎春说话去了。 这是不想明说的意思。 黛玉不想为难她，只默默将探春的这份人情记下，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为着圆黛玉的这个借口，二十那日，贾敏便带着她往庄子上去了。 黛玉不想母亲再多操心劳累，并不乱跑乱玩，只在屋里陪母亲看书下棋，两个人消磨了半日，即启程回家了。 晚上苏梅回来，黛玉请她为贾敏诊脉，苏梅看过后，言说并无大事，还是炖些阿胶补气血就是了。 “庄子上拿来的乳鸽，明日让厨房炖了。”黛玉微微蹙着眉。 贾敏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你皱什么眉头，娘有哪里不好吗？” 黛玉闷声道：“今儿不该让娘累着。” “娘不累。”贾敏温声道，“不过坐一坐马车罢了，怎么就累着了？” 苏梅接口道：“的确不是累着的缘故，玉儿别多想，你娘原就有气血弱的老毛病，这根儿不是那么好去的，好在阿胶人参家里并不缺，只好生慢慢养着就是了。” 贾敏便道：“玉儿，听到你姨妈说的了？娘没事，只吃些阿胶人参养着就是了。倒是你，这会儿还在吃药膳，多思多虑的，保不准你姨妈又要给你开方子吃药了。” 黛玉振奋起精神来，道：“我知道了，多谢姨妈，娘也别替我操心，我好着呢！” 乔安忙道：“往后天也凉了，正好少出些门，姨妈好生养着，等明年春日里咱们再出门踏青。” 黛玉跟着点头：“是呀，娘，咱们先不出门玩了，往后又不是没有功夫，不急在这一月两月的。” 贾敏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笑道：“行，听你们的。” 第85章 贾家。 听完探春的话，贾母皱起眉头来：“病了？” 探春面上带了忧虑：“是，老太太，回家前我和和二姐姐去给姑母请安，她正喝补汤呢，林姐姐说，他们家派了人往山东去买上好的阿胶，好为姑妈补身子。” 迎春跟着说道：“不只有这个，林妹妹还说如今他们家里的小事也只交给管事媳妇们裁度了，姑妈只管些要紧的大事，听起来姑妈病得不算轻，真让人担心。” 到底是自幼疼爱的女儿，虽说近来因为她不知什么缘由，不愿意黛玉亲近外祖家，但贾母听说贾敏病了，到底还是心疼的。 贾母命鸳鸯去叫王熙凤，又对两个孙女道：“你们姑妈既病了，你们在学里要省心，别为着一点小事惹她烦心。” 迎春和探春都道：“是。” 贾母点点头，问了两句学里的事，就让她们下去了。 两姊妹行礼退下，贾母不经意看了眼她们的背影，出神了片刻。 往林家女学里去了不过一个月而已，这两个丫头颇有些改头换面的意思。 尤其是二丫头，寻常跟个木头人似的，几天能听她说一句话就不错了，这会子也敢说话了。 贾母满意地点头，这个女学的确去对了。 上个月在家里提起这回事时，老大和老大家的满不在乎，老二倒是愿意三丫头去。 偏老二家那个糊涂虫，说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以为谁都看不出她的心思！除了不喜小姑子外，无非是探春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生怕三丫头嫁的好了，将来拉拔她亲弟弟，宝玉会吃亏罢了。 贾母私底下将她骂了一通，脑子里满是浆糊，什么嫡亲不嫡亲的，探春嫁出去依靠娘家，靠的是有出息的那个，管什么亲不亲！不管怎么说，探春要叫她一声母亲，探春好了，她自然跟着有福气。 好在，最终两个丫头都往女学里去了，过两年也得把四丫头送去。 要说有不好的，就是宝玉前两日说了句二姐姐三妹妹不在家，倒觉得寂寞了。宝玉与三丫头倒能说几句话，和二丫头却少说话，贾母给他又挑了两个机灵模样好的丫头，才算让宝玉又高兴了起来。 若论玩到一块儿去，还得是…… “老太太，二奶奶来了！”鸳鸯一句话打断了贾母的思绪。 王熙凤款款进来，朝老太太福了身，张口便笑道：“老太太好，今儿厨房做了一样新鲜的菜式，老太太尝尝可喜欢。” 贾母笑道：“好，你有孝心了。” “有一件事，要你去我才放心。”贾母示意王熙凤坐下。 王熙凤忙道：“老太太请吩咐。” 贾母面上带了忧色：“二丫头和三丫头回来说你姑妈病了，她身子骨从小就弱，我不放心，明儿你替我去瞧瞧，看她正吃什么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从咱们家要。” 贾母是仔细思量过的，她两个儿媳妇，一个是后嫁进来的，与贾敏不大相熟就罢了，还不是个会说话的，让她去不妥；二儿媳就不必提了，从贾敏还是个闺阁女儿时，她看小姑子的眼神就让贾母不喜欢，如今隔了些年不见，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要她去一趟，贾家和林家说不定得结仇。 唯有王熙凤最好，她是小辈，如今管着荣府内宅，里子面子都有，她又能说会道，让贾敏见了也能舒心。 第148章 王熙凤应道：“哎，老太太放心，姑妈随您，都是有大福气的。” 贾母拍拍她的手，笑道：“偏你会说话。” 王熙凤陪着贾母说笑一回，正要退下时，贾母吩咐道：“明儿派几个得力的媳妇婆子，往史家去一趟，就说我想云丫头了，接她来陪我住些日子。” 王熙凤忙答应了。 …… 翌日。 因程太师偶感风寒，乔安没有往学里去，吃罢早饭，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他便往正院去看贾敏。 不想方进正院，拐过插屏，便见廊下有几个陌生的丫鬟媳妇，他脚步一顿，退到插屏后头。 没听说姨妈今日要见哪家客人啊？乔安心中疑惑。 乔安正要令百合去问一问，便有小丫头过来了，她一福身，笑道：“哥儿来看太太？这会子太太正见荣国府的二奶奶呢，哥儿在外头坐一坐，我给哥儿回一句去。” 贾家来人探病了啊…… 乔安道：“不必了，我过会儿再来。” 外府的女眷，他不好贸然进去。 乔安想着，转身回房习字去了，不过写了两张字，便有贾敏跟前的丫鬟来请他过去。 见到贾敏时，她脸上带着笑意，乔安笑了笑，道：“姨妈今儿见的客人好。” “哦？”贾敏奇道，“你连见都没见，怎么知道人好？” 乔安指了指贾敏的嘴角，笑道：“姨妈这会子还高兴呢，这可不是见了我高兴的，是才走那位客人的功劳。” 贾敏捏一把他的脸蛋，笑道：“姨妈见了你就不高兴了，嗯？” 乔安笑嘻嘻道：“姨妈见我当然更高兴啦，但你刚才高兴不是因为我呀！” 贾敏笑道：“小机灵鬼！”她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见的客人，的确也很好就是了。” 乔安露出好奇的神色来，但并没有细问，只是道：“能让姨妈高兴，自然好啦。” 贾敏又捏一把他的脸，笑道：“你规矩倒是多，才几岁的人，就知道避嫌了？那会儿你直接进来，又能怎么样？” 乔安嘿嘿一笑，道：“那多不好，人家客人会笑话咱们家没有规矩的。” “行，偏你规矩多，听你的。”贾敏点点他的额头，满是宠溺道，“只是你不见，倒是可惜了。” 王夫人的内侄女跟王夫人，简直不像一家人，说话行事都让人眼前一亮。 乔安依旧没有追问，陪着贾敏说了会儿闲话，和她吃了午饭，又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黛玉在学里跟先生和同窗们一道用饭，中午是不过来吃饭的。 至下午散学，乔安本在贾敏屋里等着黛玉回来，不想小丫头急忙跑来，说贾家二姑娘和三姑娘跟姑娘一起回来了，乔安只得先避开。 贾敏笑向屋内的丫鬟嬷嬷道：“都是几岁的孩子，规矩也忒大了。” 夏禾陪笑道：“这正是太太和苏大夫教导的好。” 贾敏摇摇头，笑道：“我看是程太师教得好，我们可都不是古板的人。” 正说着话，三位姑娘已经进了门，问了好，一一坐下，探春和迎春不想过多打扰贾敏养病，叙了几句话，只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黛玉送她们到门口，回来时听母亲道：“这两个丫头与你二嫂子一般，今儿她来也没耽误多时，坐了两刻钟就走了，也是怕搅扰我。” “二嫂子？”黛玉道，“娘，是琏二嫂子吗？” 贾敏道：“你外祖母听说我病了，让她来瞧瞧我。” 乔安这会儿也过来了，他捧着一块热腾腾的芋头，笑着走过来，道：“姨妈和姐姐尝尝吗？” 贾敏笑道：“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哪里寻来了这个？” 乔安笑道：“我去厨房绕了一圈，他们正蒸芋头呢，我就拿了一个过来。” 黛玉笑道：“隔着这么远，你也能闻到饭香，可见是饿了！” 贾敏就着乔安的手尝了一口，笑道：“没什么滋味，别吃这个吃饱了，等会儿没肚子吃饭了。” 乔安点头笑道：“今儿有野鸡吃，我得留着肚子的。” 贾敏便让夏禾她们将芋头分着吃了，转头向乔安笑道：“明天中午你还在家吃饭，给你做一道火腿炖肘子，再炸一道鹌鹑。” 乔安欢快点头：“多谢姨妈！姨妈最好啦！” 黛玉便笑道：“我也要吃肘子，娘，你让厨房也给我们做这个。” “你吃什么肘子，回回就吃两口，我让人给你做个银耳桂圆羹，秋天该吃些润肺的。”贾敏点点她的额头，笑道。 乔安笑道：“肘子又不是姐姐一个人吃，她们人多，姨妈，能吃得完。” “行，都吃肘子。”贾敏捏捏他们两个人的脸颊，笑道，“多吃些肉，把你们两个都养成小胖子。” 黛玉和乔安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吃了几日补气血的阿胶黄芪，贾敏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只是时常不大有精神，总觉得困乏。 林如海对此体会颇深，从前无论他回来多晚，夫人是一定会等他的，如今即便回来早了，夫人也早早就说困了，要早些歇息。 这些年了，贾敏少有如此情形，偏她这会子看着还不像生病，一来不耽误吃饭，且胃口还比以前好了许多，二来虽然精神头不好，但脸色很好，睡起觉来也很踏实，不像从前缠绵病榻时，时常惊醒。 第149章 好在，他们家如今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苏梅日日瞧着，每天诊脉，只说无事，并不给贾敏开药方，只让她吃些药膳补品。 到了九月中旬，这天屋里只有贾敏、苏梅并几个丫鬟嬷嬷，苏梅诊过脉，道：“姐姐，我现在几乎可以下定论了。” 贾敏见她面色凝重，将一颗心提起来，尽量平静道：“妹妹只管说。” 苏梅道：“姐姐，你有身孕了。” 第86章 这话如石破天惊般，贾敏登时愣住了，半晌，她方道：“我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还……” 苏梅肃然道：“已经一个月了。” 贾敏下意识算了算日子，她的月事这两年都很准，只是近来身上困乏疏忽了，如今算来，的确迟了些日子，可…… 贾敏握住苏梅的手，道：“妹妹，你才说了，几乎？是不一定准的意思吗？” 苏梅道：“一个月脉象尚浅，但凭我的医术，姐姐，你知道，是出不了错的。” 贾敏喃喃道：“我都算着日子呢，照理说应该不会……” 苏梅拍一拍贾敏的手，低声道：“总有意外，这种事，说不准的。” 贾敏揉了揉额头，好容易定下神来，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意外么。” 这是个出乎贾敏意料的孩子，儿子早夭那一年，她还盼着能再有个孩子，可她如今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早不盼着再添个孩子了，谁知道这会儿倒有了孩子呢。 “妹妹，再等多久，脉象能定准？”贾敏问道。 苏梅道：“再有半个月就能准了。” 贾敏点点头，道：“那等半个月我再告诉老爷知道，孩子们那里也别先提起，妹妹瞧我的身子可好，是不是要吃些安胎药？” 妇人生产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贾敏不得不万分谨慎。 “幸而这两年姐姐一直保养身子，之前气血补的也好，如今并没有事，不必吃药。”苏梅道，“头三个月，胎儿秉性弱，是不好说到外头去，孩子们到底小，再说漏了嘴，还是先不让他们知道的好。姐姐放心，我只说你还要养身子，等定下来再同他们说。” 贾敏这才安了安心，道：“只是又要劳烦妹妹好些日子了。” 苏梅道：“不说我是大夫，以你我的情分，这都是我该做的。” 贾敏笑了笑，道：“妹妹既如此说，以后有事我只管去叫你。” “不必以后。”苏梅笑道，“现在我就有许多话要叮嘱姐姐，你必须得照办。” 贾敏忙道：“妹妹请讲。” 贾敏虽是生过孩子的人，自己也有养胎的经验，但到底更信得过经验丰富的苏梅，她拿过纸笔，将苏梅所说都记下来，妥帖放好。 到晚上黛玉和乔安先后过来时，便觉得贾敏屋内有些奇怪，贾敏倒是面上平常，主要是丫鬟嬷嬷们奇怪。 “夏禾姐姐……”黛玉问道，“你这是有喜事，还是有了不好的事，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 这屋子里的丫鬟嬷嬷自然都被嘱咐了不许先透露贾敏有身孕的事，但丫鬟们到底年轻些，经的事少，一时不慎就将心事带到面上来了。 夏禾忙道：“没事……姑娘，没什么事。” 嬷嬷们则是更加谨慎了，黛玉想要依偎在母亲身上时，有个贾敏的陪房失声道：“姑娘……” 黛玉疑惑道：“赵嬷嬷，怎么了？” 贾敏暗暗瞪了她一眼，赵嬷嬷尴尬一笑，道：“没……不，姑娘，我是想问，姑娘渴了吗？我给姑娘倒杯水。” “雪雁给我凉了水，回来我就喝过了。”黛玉道。 乔安托着下巴，看看每一个人，却只觉得她们奇怪，但看不出内情来。 用过晚饭，黛玉拿过乔安今天买回来的不倒翁玩，十几个福娃娃排成一排，摇摇摆摆，很有意思。 边玩黛玉边一心二用地和乔安说话：“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娘也瞒着我们。” “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看姨妈并没有愁容。”乔安道，“这两日姨妈气色好了很多，只是仍旧觉睡得多，但娘又说没事……” 黛玉道：“姨妈的医术自然好，我只怕是别的事。” 乔安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没有别的事了。” 黛玉也想不到还能有别的什么事，两个人冥思苦想半天，都没什么头绪。 少顷，贾敏坐过来，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 “娘……”黛玉瞧着母亲，小声问道，“怎么了？” 乔安也看向她。 贾敏笑了下，犹豫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玉儿，你学里除了探春，没有年纪比你小的姑娘了吧？” 黛玉一头雾水地摇摇头，道：“没有……”她想起什么似的，“娘，是不是有个年纪小的姑娘想来咱们女学，你不愿意，但她又非得来。” 乔安在程家听得了不少京城权贵仗势欺人的事，跟着猜测道：“是他们家势大么，姨妈？” 贾敏失笑：“不是，咱们家的女学倒也没有这么好，不至于王公贵族都争着抢着要过来。” 黛玉和乔安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贾敏便问道：“这都是在哪里听了些什么？在学里听谁说的吗？”他们家是从来不说这种事的，两个孩子又不往别处去，只能是在学里听过了什么。 第150章 乔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大概就是谁家谁家欺男霸女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事吧，程祥知道的很多，他非得说，我就听了一点儿。” 黛玉垂眸不肯看母亲，也是心虚的模样，低声道：“就是……就是家里长辈提起时，也不是都避着她们，偶尔听到了，我们说闲话时说过几句嘛。” “这些腌臜事，不是你们孩子该听的。”贾敏沉下脸来，“往后不许说这些话了。” 乔安分辩道：“不是呀，姨妈，正因为我们还是孩子，才要知道这些，不然等我们长大了，出门去忽然被这些事情灌了一耳朵，若是受不住可怎么好？” 黛玉点头附和：“对呀，娘，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知道并非世事皆公正，我们才能长大呀，否则我们只长了岁数，但心里还是孩子。” 贾敏顿了顿，觉得自己要被两个孩子说服了，她摇摇头，道：“你们才多大，再过几年大人自然会教给你们外头的道理。” 黛玉认真道：“娘，听了这些事，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许多书上那些话的意思，譬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乔安接着道：“还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贾敏再次默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温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你们也不能什么都想听什么都想知道，你们毕竟小，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大人，别自己瞎琢磨，再钻了牛角尖可不好。” 黛玉和乔安都应是。 直到两个孩子各自回屋睡觉，贾敏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试探试探孩子们——尤其是黛玉，想不想要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 但现在看来，幸好贾敏没有将话问出口，不然以两个孩子的敏锐，定然会意识到她有身孕的事。 罢了，不再问了，贾敏想，先前有个弟弟时，黛玉挺高兴的，这次应该还一样。 之后几日，贾敏屋里的人渐渐恢复了正常，黛玉和乔安无从问起，见贾敏不像有烦难之事，苏梅又说贾敏身上没有不好的，家里也一切都好，他们便渐渐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按着苏梅的嘱咐，贾敏并不一味躺在榻上养着，而是时常往花园中走一走逛一逛。 虽然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们并不认同苏梅，她们劝贾敏她该静养才是，但贾敏显然更信任苏梅，这些嬷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贾敏信服她们。 在榻上躺着，贾敏骨头都疼，反而是每天出门走一走，她不但觉得身上好，胃口更好，气色更是愈发的好。 一日日下来，伺候贾敏的嬷嬷们倒要怀疑自己了，她们高门大户里口口相传了多少年的静养之道，难道都是错的？ 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半个月一眨眼就过去，苏梅在这半个月中也日日为贾敏诊脉，现在已经能确定贾敏确确实实有了身孕。 先知道这件事的是林如海，他惊愕半晌，愣愣道：“夫人，我恍惚听错了，你说……你怎么了？” 贾敏笑道：“老爷又不是头一次当爹了，怎么还这幅样子？” “当爹……”林如海磕巴道，“夫人……这可真是……”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贾敏一直推说身上不好，夜里从不与他亲近是为什么，原来是有了身孕。 “夫人怎么先不告诉我……”林如海无奈道，“我又不是外人，也不是孩子，有什么可瞒着的？” 贾敏道：“妹妹说，且不能确定呢，我怕让老爷空欢喜一场。” “怎么是空欢喜？”到底不是头一次当爹，林如海很快就平静下来，问道，“夫人身上可好？苏大夫如何说的？” 贾敏道：“老爷只管放心，一切都好，多亏先前苏大夫为我调养了几年身子，如今并无大碍，只要往后多加小心注意就好。” 林如海想到自己的病也是苏梅治好的，不然只怕贾敏也不会再有身孕，遂点头道：“是，多亏了苏大夫，往后且还得劳烦苏大夫呢。” 夫妻俩又说了些私房话，方由丫鬟伺候着安歇了。 第二天到两个孩子下午散学，贾敏便将有喜一事同他们说了，乔安和黛玉顿时目瞪口呆。 第87章 贾敏让两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揉了揉他们的头，温声笑道：“往后就有个小妹妹或是小弟弟陪你们了，高兴吗？” 乔安没怎么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点了点头：“高兴……但小……小孩子在哪里呢？” 乔安并未见过有孕的妇人，学里也不会教他孩子是如何到这世上来的，是以，他才有此疑惑。 贾敏笑答道：“在姨妈肚子里呢。” “啊……”乔安虽说回过神来了，但脑子还有些糊涂，嘴里也说不出话来。 贾敏看向黛玉，黛玉也已经回了神，正一瞬不瞬地瞧着母亲，虽然年幼，但她仍记得母亲曾生过一个弟弟，可弟弟早夭，然后母亲伤心欲绝，以至于缠绵病榻多时。 黛玉抱着母亲的手臂，眼底带着浓浓的焦虑：“娘……你……你还好吗？” 贾敏温柔的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娘很好，有你姨妈在，玉儿，你晓得你姨妈的医术，对不对？娘好好的呢。” 黛玉听得姨妈二字，想到姨妈的医术，头脑方清明了些，是啊，这一次有姨妈在，一定不会重蹈覆辙的。 黛玉眼圈儿红红的嗯了一声，轻轻靠在母亲手臂上，小声道：“娘一定会好好的。” 第151章 贾敏此时也想到了往年旧事，她没想到黛玉还记得那时的事情，她那会儿才多大！贾敏以为她早就记不清了，更没想过当年的事影响如此之大，会让黛玉如此后怕。 乔安并不知道林家旧事，只是看黛玉如此，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姨妈有喜是一件危险的事。 不过乔安此时并未多话，他知道黛玉更需要母亲的安慰，他只需静静在一旁就好，不要让贾敏再分神来注意自己。 贾敏轻抚着黛玉的背，柔声道：“玉儿乖，娘好好的呢，玉儿别怕。” 对于黛玉而言，这是一件毫无思想准备的事，她因想起陈年旧事，整个人都沉郁了起来。 虽然有母亲细心的温柔安慰，黛玉还是难掩郁郁不安，吃饭时也很没有胃口，但她比先前更长大了些，想得更周全了些，她不欲让母亲担忧，强撑着笑脸吃了饭。 乔安看着黛玉的模样很是心焦，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开解她，生怕说错话让她更郁结，他只能兀自烦恼苦苦思索。 苏梅回来时，饭菜刚撤下去，她知道今日贾敏欲让两个孩子知道她有喜的事，本以为回来能看到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的。 但她一进门，看屋子里几个人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一一看过去，最后在黛玉面上停留片刻，苏梅发现了些许端倪，只是她仍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贾敏见苏梅过来坐下，忙道：“妹妹今儿倒早了些。” “没什么事，吃了饭我就回来了。”苏梅看贾敏的意思，是盼着她快回来的样子，心里更觉得奇怪了。 贾敏气色好，看着也有精神，不像需要她的模样。 只见贾敏用眼尾瞄了黛玉几眼，苏梅一顿，这是和黛玉有关系？ 贾敏笑道：“家里有新鲜鹿肉，妹妹明日带些到医馆去，晚饭有道炖鹿肉，我吃着喜欢，那一碗几乎都让我吃了。” “姐姐如今胃口好……”苏梅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她想到了当年在扬州的旧事。 原来是为此。 苏梅便顺着贾敏的话，说了些她如今身子很好的话，又让她递过手来，拿了脉枕过来给她诊脉。 黛玉悄悄凑了过来，乔安也跟过来，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梅。 苏梅心下了然，片刻功夫，她轻松一笑，道：“姐姐今日仍旧很好，往后饮食起居只管照我的安排就是了。” 黛玉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一时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乔安道：“娘，只要按你说的做，姨妈往后也会很好，是不是？” 贾敏忙示意苏梅点头，但苏梅并没有，她想了一会儿，道：“你姨妈如今月份浅，还好一些，往后身子重了，必然会有不适。” 黛玉心里着急，慌忙问道：“会有什么不适？怎么治？” 贾敏不知苏梅为何如此说，难道是不懂自己的意思？这么说还怎么宽慰黛玉？ 苏梅道：“玉儿，不只你娘，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怀孕生孩子，都会经历很多难处，有人还会落下病痛。” 黛玉和乔安都呆住了，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 乔安怔怔道：“娘也是……” 黛玉看向母亲，她没有说话，但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母亲生她时，身上也会有很多不适吗？ 苏梅小声向贾敏道：“姐姐，你想瞒过玉儿这两天，可往后呢？这孩子不是好糊弄的，以后日子到了她更难过，不如掰开了揉碎了，才能慢慢安她的心。” 贾敏怀过孩子，当然知道怀孩子要受多少罪，但……这会子让孩子听这个，未免太早了吧？ 苏梅显然与她有不同的看法，她低声道：“姐姐听我的。” 然后苏梅将她所知道的，或许会发生在贾敏身上的不适，通通说了出来，同时她也强调，只要好生照顾、调养——如何调养她也简明扼要地说了些，贾敏的症状可以减轻到最低，最终她会平安生产。 贾敏悬着心盯着女儿，随着苏梅的话，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了眉头，直到最后，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贾敏心仍旧悬着，她刚要说话，却被苏梅抓住了手，过了一会儿，黛玉方道：“我明白了，姨妈。” 贾敏忍不住道：“玉儿，你明白什么了？” 黛玉看着母亲，道：“娘的一应饮食都要让厨房按姨妈说的做，起居要身边人小心伺候，虽然要小心，但也不能每日只躺在屋里，要出门走动，可出门时不能受凉受风，还有，娘要高兴对身子才好，我以后陪着娘时，一定会高高兴兴的，娘不要为我担心，再有……” 黛玉没能说下去，因为贾敏颤抖着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贾敏不住摩挲着黛玉的背，哽咽道：“玉儿，我的玉儿……” 乔安过来拉住母亲的手，两个人悄悄出了门。 走出正院，快要到西边院子时，乔安忽然道：“娘吃了好多苦，我以前都不知道。” “娘是大夫，自己心里有数，已经比别人少吃许多苦了。”苏梅揉揉他的头，道。 乔安道：“但娘还是吃了很多苦，我……娘，我能为你做什么？” 苏梅垂眸，正对上仰头看着她的一双大眼睛。 苏梅一时有些鼻酸，她重新抬起头来，道：“你读书好，又让娘省心，这就是你为娘做的事了。” 乔安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现在太小，能做的就是读书，不让母亲为他操心。 第152章 但他会长大的…… 乔安道：“娘，以后我还会为你做更多的事。” “好。”苏梅轻声答应着。 …… 次日晨起，乔安往正院来，却见到了林如海，他从怀里掏出表来看了眼，这个时辰……他还没去衙门，真是稀罕事。 因晨起已凉，他们已经改在正院一处特意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做每天的养生功夫。 乔安上前给林如海行礼，他今日愈发的精神十足，捻须而笑时，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 让乔安坐下，林如海继续同贾敏说话：“既是苏大夫说做做八段锦无妨，还对身子好，夫人趁着如今还轻便，做一做便是，只是须得多加小心，别抻着哪里。” 贾敏笑道：“老爷只管放心，苏大夫是这上头的圣手，扬州城里多少人都知晓，多少人上门请她，也就是如今京城人人都眼高于顶，只看得见太医倒不知道真神罢了。妹妹还同我说，再过两个月白日里都让她徒弟周月姑娘过来，晚上她在家里。” 听到贾敏后头的话，林如海喜道：“这样可好，我在衙门里也不必日日为夫人担心了。” 正说着话，黛玉也过来了，她给父母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到乔安身边坐下。 乔安偏头瞧着她，见她眼下并没有乌黑，眼睛瞧着很有精神，便知道昨夜她并没有睡不好。 黛玉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想到昨夜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事啦。”黛玉小声道。 后来母亲同她说了好多话，黛玉很是感动，慢慢便将心安了下来。 乔安凑近了些，亦小声道：“嗯，你放心，姨妈肯定会好的。” 黛玉道：“我知道，担忧无用，是我先钻牛角尖了，想让娘好好的，我做些事比担心有用。” “我跟你一起。”乔安忙道，“往后咱们陪姨妈说话，散步，还能看着姨妈吃药膳……你记得吗，上次有碗加了黄芪的鸡汤，姨妈嫌味不好，只喝了半碗，往后可不能如此了。” 黛玉道：“那天是炖汤的厨娘粗心了，娘不吃姜，她却放了姜，娘自然不愿意喝，我得去嘱咐他们一遍，往后多上心些才是。” 乔安还要再说，贾敏已经叫他们了：“别说悄悄话了，快过来。” 抬头一看，却发现林如海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贾敏已经站起来，开始活动手脚了。 乔安和黛玉忙小跑过去，边做自己的，边瞧着贾敏。 第88章 知道贾敏有孕后，黛玉和乔安每日散了学，便不再两个人玩耍，而是陪着贾敏说笑。 如今天渐渐短了，散学时已然天色昏暗，又冷，不好在外头逛花园，贾敏又不许黛玉为此耽搁学里的课业，于是，他们只能每日晚上陪着贾敏说笑半个或一个时辰罢了。 虽然贾敏身边不缺丫鬟，黛玉还是让问柳留在贾敏身边，她身边的雪雁、青芷、蕊儿都已经十二三岁，很是得力。贾敏为让黛玉安心，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有了这个“眼线”，黛玉才听了母亲的话，每日照旧往学里去。 因不满三个月，尚且不能让外人知道，贾敏只借口养病，推了外头的一切事务。 期间，贾母令人请过她一次，她只让亲信媳妇过去了一趟，将有孕的事悄悄同她说了，请她不要透露给外人。这事对别人能遮掩，对贾母却不行。好在，不是贾宝玉的事，老太太脑子向来清明得很，在家人面前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 天冷外头便有卖糖人的，这日乔安回来时买了三个放在廊下窗台上，黛玉听小丫头说了，只穿着袄就要出去瞧是个什么样式的，雪雁忙拿着大氅披在她身上。 乔安才进门，见她这样就要出门，登时被吓了一跳，忙道：“你急什么？外头冷，你先把衣裳穿好！” 黛玉笑了笑，道：“不妨事，我就看一眼。” “不行……”乔安急道，“你快到里间去，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黛玉不愿意折腾来折腾去，正要再说，里间屋里贾敏道：“玉儿，不许胡闹。” 声音语气都不重，但黛玉听母亲如此说，到底不敢放肆惹她生气，只好退回来，噘着嘴让人伺候她穿戴整齐，乔安左右瞧了瞧，拿过她的手炉，不让小丫头动手，自己往里头添了炭，递给已经捂得严实的黛玉。 黛玉不忍拂了乔安的心意，只能接过来，瓮声瓮气道：“你也找到法子治我了。” 乔安笑道：“上次刮了场北风，第二天冷了加上衣裳，你中午嫌热，非得脱一件袄，回来就开始打喷嚏的事，你忘了？还是你想再吃两天的药？” 黛玉吐了吐舌头，道：“苦死了，我才不要吃药。” “所以，你好好穿衣裳呀。”乔安笑着又叮嘱了一遍，非但如此，他还回头对黛玉的丫鬟又说了一遍，“你们也要劝着些姑娘，别由着她。” 雪雁等忙道：“是。” 黛玉嘟囔道：“说的我好像小孩儿，谁是姐姐呀！” “姐姐，你乖一些，让弟弟省省心，好不好？”乔安歪了歪头，眨眨眼睛。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她捏了把乔安的脸颊，笑道：“无法无天的弟弟。” 外头不好多待，乔安不再跟她闹，指着窗下道：“你瞧，就在那儿，是福寿喜三个字，我买的晚了，麒麟那些瑞兽都没有了。” 第153章 “这个也好。”黛玉笑道，“明儿中午天暖了，也让娘瞧瞧。”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乔安扯了扯黛玉的大氅，道：“咱们进去罢。” 黛玉点点头，两个人进屋在火盆前烤了会儿，方脱了外头的衣裳进里间去看贾敏。 贾敏正跟夏禾说话，见他们过来，招了招手，笑道：“快过来，明儿早饭想吃些什么，告诉你夏禾姐姐，她好去吩咐厨房。” 自有孕以来，贾敏的胃口素来不错，并没有孕吐的症状。为此，林家又增了两个厨子，其中一个最擅长熬汤，她不管别的，只每日做出各式各样的汤来，好能满足太太日益挑剔的胃口。 听到这话，乔安捏了捏自己的脸，嘀咕道：“我又胖了。” 黛玉听到了这话，也伸手过去捏了捏乔安的脸颊，笑道：“是胖了些，但你先前也瘦了，现在就是不胖不瘦。” “正是呢！”黛玉的声音大，贾敏也听到了，她附和道，“才练骑射那会儿，你瘦了不少，这会子好容易恢复了，这是好事！” “是吗？”乔安怀疑道。 “是啊是啊！”黛玉确定道。 乔安半信半疑：“但是……” 黛玉笃定道：“没有但是！”她回头看向贾敏，“娘，明天早饭做一样牛乳糕，再做一样热腾腾的粥，不拘是什么粥，要粘稠一些的。” 牛乳糕和粘粥都是乔安喜欢的——虽然他各样都吃，但总有所偏好，除此之外就是荤菜最合他胃口，尤其是鹿肉、野鸡和肘子。 乔安听她说了这两个，立时便笑了，他道：“姨妈，还要一碟蝴蝶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配粥吃。” 这自然是黛玉爱吃的了。 贾敏见状笑道：“夏禾，你瞧瞧他们……按他们说的，再加上我说的，其他的你看着添。” 夏禾笑着应道：“是。” 乔安和黛玉这才在贾敏身边坐下，乔安问道：“姨妈今日可好？” “好……”贾敏也问乔安今日如何，书读到哪里，骑射如何，手冷不冷，午饭在程家吃了什么。 黛玉朝窗外看了一眼，道：“娘才还说，瞧着这个天，这两日许会下雪，下了雪你们还在外头拉弓射箭啊？” 乔安笑道：“活动起来身上不但不冷，还热气腾腾的，练一练挺好的。等下雪时，我们肯定不能冒着雪练呀，不过是学会便罢了，又不是要上战场杀敌，倒不至于这么拼命了。” “那……勉强还好吧。”黛玉嘟了嘟嘴，道，“姨妈给你配的药膏，你可不能再忘了，这么冷的天，手冻坏了不能写字是小事，不能吃饭，你可饿肚子罢！” 乔安笑出声来：“你放心，我肯定不能耽误吃饭。” 提起下雪，贾敏吩咐道：“提醒跟着哥儿的人，带着铁链子，下雪了往车轮上绑几道，路上千万慢些，炭火更不能短了，别冷着哥儿。” 冬竹领命出门将话吩咐下去。 乔安往贾敏身边靠了靠，笑道：“姨妈不必为我操心，这些事我都会调停的。” 这些年他出门常往学里去，春夏秋冬，季节变换时，一应事务已经熟记于心了，不必贾敏说话，他也知道如何吩咐下人。 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是呢，你们两个小孩子，如今真是什么事都懂了，你姐姐都学会看账本了。” 乔安知道黛玉学着看账本的事，因年下事忙，贾敏不可能一点儿不管，林家又没几个主子，林如海衙门里头忙得顾不上家里，黛玉便想为母亲分忧，因此跟着管家媳妇们学着看起了账本。 姑娘们身娇体弱，自入了冬，几家姑娘常常生病，已经少往学里来了，因常常只有黛玉一个人，她便随意些，只下午过去，上午能抽时间看看账本，料理料理家里的事，不过半个月，她已经能入手了。 出了十月，因近日着实天寒，程太师停了上午的武课，乔安便有了些空闲，读过书，他也过来陪黛玉看账本，料理家里的事，贾敏起初知道时还觉得不好。 倒不是说贾敏认为乔安不能管林家的事，而是这些事向来都是管家太太做的，男人们自有外头的事务料理，乔安学这些做什么，他年纪虽小，传到外头还是会惹人笑话。 乔安却道：“姐姐在为姨妈分忧，我为姐姐分忧，就是为姨妈分忧，这是我孝顺姨妈呀，谁能说我不好？” 贾敏听了这话，倒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私下向苏梅悄悄抱怨道：“我看呀，这两个孩子读书学来的本事都用来对付我们了。” 苏梅笑道：“这才是孩子长大了呢。”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贾敏有孕之事不必再特意隐瞒，但也不必大肆宣扬，不过贾家那边老太太已经告诉了她的小辈们，还让两个儿媳妇带着孙媳妇过来看望了贾敏。 王夫人倒是没有再阴阳怪气，只是眼神照样令人不喜，好在贾敏现在虽然身上不免有些不适，但心情极好，她才懒得理会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二嫂。 苏梅又问道：“今日身上如何？” 贾敏倚在软枕上，道：“还是那些事，夜里睡得也够了，但白日里还是困，胸口涨得慌，今儿吃了午饭还有些不怎么舒服，险些吐了，好在吃了口酸梅才压下去。分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这会子要孕吐了不成？” 苏梅听到前头的话，只是点头，这些都是常见的事，听到后头，她也不觉得奇怪，道：“人与人情形不同，有人才有孕就会吐，有人会三四个月时，还有人怀胎几个月，日日都吃不好的。姐姐的症状不算严重，不必担心，这两日有什么情况都要记下来告诉我。” 第154章 乔安和黛玉正在外间悄悄听着，听说不严重两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乔安小声道：“姨妈吃酸的有用，程祥他家里有酸杏，明日我给他要一些。” 他和程祥一起挨过手板后，便与他和杨盛是一般无二的好朋友了，一点酸杏开口要些并不是大事。 黛玉道：“让厨娘多做些江南点心你带着，程家不是都爱吃这个，你孝敬程太师些，再给程家兄弟们分了。” 乔安点头：“行。” “还有……”黛玉眼神里带上了些戏谑，“你可不能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娘说过年咱们家要给赵院长送年礼，你别忘了买些京城的土物捎给杨少爷。” 乔安失笑：“我肯定忘不了，我还得给他要些扬州的，到时候都给你玩。” 乔安笑盈盈道：“不忘老朋友，更不能忘了你呀！” 第89章 年前的日子飞快过去，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因贾敏有孕的缘故，受不得吵闹，林家只安静地过了这个年。 正好乔安和黛玉也不爱整日吵吵闹闹的，从腊月学里放假到正月里，两个人看书习字弹琴下棋，陪贾敏散步说话，过得颇有滋有味。 冬去春来时，贾敏身子愈发笨重，也显露出更多不适来，就算有苏梅这个大夫在，能为她缓解些许，到底还是不能让她全然无恙。 好在黛玉早知道这些事，虽不免担心母亲，但她知道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她能做的就是多陪伴母亲，在别的事上为母亲分忧。 乔安除了与黛玉一同陪伴贾敏，也时常从外头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来哄黛玉，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小东西，贵在是没见过的，黛玉每每见了便都很开心。 直至过了端午节后，苏梅算着快到了贾敏生产的日子，她便不再去医馆，只每日守在家中。好在如今医馆请到了新的大夫，不必她日日坐镇。 黛玉极力让自己安心，却因未知，不可避免的害怕，贾敏近来又不是很能顾得上她，幸好还有一个乔安时时能宽黛玉的心，黛玉才算能好些。 至五月十二那一天，贾敏发动，两个时辰后生下一个男婴。 当时正是下午，黛玉正在学里，下人们奉命都没有去打扰她，是以她至酉时回来看母亲才发现她新添了一个小弟弟。 黛玉匆忙换过衣裳，先去看母亲，彼时贾敏正在睡觉，苏梅悄声向黛玉道：“你娘累了，要好生歇一歇。你爹先前还在这里，这会儿在那边看你弟弟呢，玉儿，你也过去瞧瞧？” 黛玉看着母亲犹带虚弱的面庞，摇摇头，道：“姨妈，我想先陪娘。” “好。”苏梅摸摸她的头，“姨妈也在这里。” 黛玉瞧了会儿贾敏胸口起伏的锦被，那上头绣了各种吉祥的纹饰，她方抬头看向苏梅，小声道：“姨妈也累了，快去歇着罢。” 苏梅知道黛玉忧心母亲，生怕她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便想着在这里陪陪她，她摇头笑道：“姨妈不累。” 一时，林如海过来，与苏梅互相见过礼，他含笑向黛玉道：“玉儿，过来看看弟弟。” 黛玉尚未说话，乔安已经从外头进来了，他已经听丫鬟说过贾敏生了个小男孩儿的事。 苏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乔安凑过去看了眼熟睡的贾敏，才跟着众人离开。 “让姐姐好生歇歇。”苏梅向林如海道，“她实在累坏了。” 林如海点头笑道：“这些日子多谢苏大夫，待夫人醒了，我们夫妻必定好生谢你。” 苏梅摇摇头，道：“大人不必客气，我与姐姐之间不讲这些。” 林如海咂摸了下这句话，苏梅乔安母子与贾敏黛玉母女倒愈发像一家人了，自己反而像是外人。 黛玉不想再听大人们客套，拉了拉乔安的袖子，仰头道：“姨妈，爹，我和安哥儿去看弟弟了。” 小小的婴孩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握着小拳头，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 乔安看了看小孩儿，又看向黛玉，反复四五遍后，黛玉不由奇怪道：“你看什么？” 乔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听说，同胞所出的，模样都会很相似，但我看你与他倒很不同，而且……” 黛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见他忽然停下，追问道：“而且什么？” 乔安看了眼奶娘，凑到黛玉耳边道：“而且，我觉得他有点丑。” 黛玉顿了顿，同样耳语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乔安和黛玉再次看向小床上的婴儿，齐齐叹了口气。 虽然你不大好看，但哥哥姐姐不会嫌弃你的。 贾敏直到天色黑了才醒过来，她吃着燕窝粥听完两个孩子的忧心，险些将嘴里的粥喷出去。 苏梅忙道：“姐姐慢些，你们两个可别说话了。” 乔安和黛玉面面相觑：“怎么了？” 贾敏笑道：“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个模样，过几日长开就好了。” “真的吗？”乔安疑惑道，“我们生下来也是这个模样？” 苏梅毫不客气道：“你生下来更丑。” 乔安：“……” 黛玉忍不住笑了下，乔安看向她：“你……”他顿了顿，实在不能违拗良心，“你肯定不丑。” 黛玉轻轻笑道：“好啦，明儿咱们再去瞧瞧……娘，弟弟叫什么名字呢？” 贾敏吃完了粥，由丫鬟扶着躺下，闻言道：“等你爹慢慢想罢。” 第155章 苏梅起身道：“咱们回去，姐姐你好生歇着。” 贾敏坐月子的一个月里，乔安和黛玉眼看着小小的婴孩儿脸上红色褪去，变得白嫩柔软，贾敏说的不错，他的确不再丑了，并且十分可爱。 林如海给小孩子起了个煦字为名，等到小林煦满月时，因有苏梅在旁，贾敏的身子基本已经恢复了。 因为孩子尚小，林如海和贾敏都不欲张扬，并没有办满月酒。 苏梅诊过脉，仍旧叮嘱道：“姐姐还是要少操心，多歇着，这时候落下毛病，往后可不好治。” 这日乔安和黛玉有假，他们都在这里，闻言连声附和，贾敏笑道：“我知道，有你们看着我，我可不敢不偷懒。” 黛玉笑道：“娘多偷懒才好。” 正说着话，奶娘抱着刚醒了吃过奶的小林煦过来，贾敏将孩子抱在怀里，乔安凑过去看了看，他如今长开了，眉眼间倒与黛玉有些相似了。 黛玉握了握他的小手，小林煦一双眼睛并不看人，她好奇道：“他在想什么呢？” 乔安摇摇头，道：“不知道，他还不会说话呢，等他会说话了，咱们问他。” 黛玉轻锤了一把他的手臂，笑道：“那我怎么不问你呢？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想什么？” “咦？”乔安想了想，困惑道，“我忘了呀？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都没有头绪，母亲们没有搭话的意思，只一心逗弄小林煦玩。 不大会儿功夫，黛玉皱了皱鼻子，拉着乔安道：“姨妈，娘，我们先出去了。” 乔安道：“我们……嗯，我们去看书。” 说完，两个人转身就走，拐过屏风时，还能听到贾敏轻笑着道：“这倒嫌臭了，哪个不是这时候过来的……” 出了门，乔安和黛玉对视一眼，都道：“我才不是！” 他们一齐哈哈大笑，笑完了，黛玉道：“你要去看书，还是咱们去下棋？” 乔安目露期待，道：“我想听你弹琴，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黛玉笑了，她点头：“这有什么不行的，走。” 因是听琴，乔安只在廊下栏杆踏板上坐了，黛玉进屋前吩咐丫鬟拿一个锦褥来给他铺上。 乔安笑道：“大热天的，你也不怕把我闷出痱子来。” 黛玉笑道：“那也比凉着强，你好好坐着。” “哎。”乔安不伦不类地冲她作揖，笑道，“听姑娘的。” 黛玉拿帕子丢他，叉着腰问道：“你还想不想听琴了？” 乔安忙将帕子接过来，端正叠好双手送到黛玉面前，乖巧笑道：“想听。” 黛玉扑哧笑了，她接过帕子，转身到琴凳上坐了，手指搭在琴弦上，略一思索，琴曲自她指尖流淌到乔安心中。 一曲毕，乔安已经站在了窗前，他正眼也不眨地看着坐在琴前的黛玉。 黛玉歪头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乔安笑道：“我就是觉得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去年这会儿咱们还在路上，好像才一眨眼，日子就过了一年。” 黛玉出神了一会儿，笑道：“可不是么，想想咱们认识了几年，好像也是前几天的事呢！” 乔安回忆了片刻，又笑道：“程太师说只有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头，才会喜欢回忆往昔，咱们两个可还没老呢，不该想这些。” 黛玉便抬手弹一弹他的额头，问道：“是谁先提起来的？” “哎呀……”乔安故意左右摇晃着身子，耍赖道，“我就随口说一说嘛，难道我连说话都不能说了，你有了新弟弟，就不要我这个旧弟弟了，我要哭了……” 黛玉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能顺畅说话：“什么新呀旧呀，我还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呢！” 乔安也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黛玉已经命人搬了两张凉榻搁在廊下。 躺下正好能顺着屋檐看到外头的天，今日漫天云彩遮住了日头，只是并没有乌云，乔安看了一会儿，便道：“今日大约还不会下雨。” “下雨出门不便，还是不要下的好。”黛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懒洋洋道。 “可是下雨会凉快些。”乔安衡量了衡量，“还是下一点雨好。” “那也不是咱们定的……”黛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乔安看向她，道：“你回屋歇歇。” 黛玉摇摇头，阖上眼睛，含糊道：“我就躺一会儿……” 这会子的确到了睡中觉的时辰，乔安见她困倦，便不再说话，而是取了扇子，轻轻为她扇风。 夏日悠长，乔安想，他可以一直这样看着黛玉，无论是多少个夏日。 第90章 四年后。 程家。 乔安刚走到花园，就被一个小厮叫住了：“乔少爷，我家爷请哥儿先过去他那里一趟。” “他有什么事吗？”乔安边问边跟着小厮走，这会子时间还早，耽搁些无妨。 小厮笑得意味深长：“少爷去了就知道了。” 乔安颇觉奇怪，他将小厮打量了两眼，的确是程祥最得力的那一个，他还是程祥的奶兄弟，最不可能有什么二心的。 一头雾水的乔安走到程祥外书房中，正见他满脸堆笑地捧着一本书看，乔安奇道：“这是什么好书，竟让你……” 一句话没说完，程祥就道：“兄弟，好东西，我从我哥那里偷来的！” 第156章 乔安一顿：“偷？” 程祥打了下嘴巴，改口道：“悄悄拿来的。” 乔安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你哪个哥哥，老实还回去吧，被发现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你先看看……”程祥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 乔安接了书，只见书皮上三个大字《牡丹亭》，他挑了挑眉，从头看起，一目十行，书页翻得飞快，很快就看到了末尾。 程祥本要跟着他看，见他说是看书不如说是翻书，忙道：“你慢些，你看清楚字了吗，你翻这么快……” 乔安将书合上，并未说别的，只问道：“这到底是你哪个哥哥的？” 程祥见他面色平静，震惊道：“你……你没觉得……呃，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乔安道：“我说了，这是你哪个哥哥的，你快些还了去罢，当心他们发现，寻到你头上来。” 程祥忽然嘿嘿一笑，拍拍乔安的肩膀，道：“兄弟，我小瞧你了，你是不是看过这样的书？” 乔安淡淡道：“外头书肆中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没有，我去买书的时候无意看到过几本，都是一个路子的，没什么意思。” 程祥握了握拳头，又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恨铁不成钢道：“怎么没意思了！这个没意思，难道四书有意思吗？” “是啊。”乔安点头。 程祥愣住，他看了乔安一会儿，发现他从表情到眼神都认真无比，他的确是认真的。 程祥向后倒在椅背上，叹道：“乔安，我真服了你了！” 乔安想了想，问道：“所以，你认为这种书哪里有意思？” “呃……”程祥顿了顿，顺势在椅背上扭头看向乔安，不出意外看到了他满脸真心的疑惑。 程祥挠了挠脸颊，脸上红了一片，犹豫道：“就是……就是好看呗。” 乔安想了想，道：“你不爱看正经书，凡不是正经书的你都爱看，是吗？” “不是……我怎么不爱看正经书了，呃……我确实，我好像是不爱看正经书，但……”程祥磕磕巴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这事就跟正经书它没关系！” 乔安摇摇头，道：“有没有关系并不要紧，你还是先还给你哥哥去。” “行行行，还还还！”程祥彻底没了跟好朋友分享好东西的喜悦，他悻悻将书收起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又凑到乔安跟前。 乔安戒备地往后靠了靠，还没说话，就被程祥抢了先：“好兄弟，哥哥托你办一件事。” 乔安断然道：“我不会从外头给你买这些书。” 程祥一噎：“你怎么知道……” 乔安道：“我不傻。” 程祥撇撇嘴，道：“你何止不傻，你还太聪明了。” 乔安起身道：“我去学里，你将书还回去罢。” “哎……别，我想到了！”程祥拉住乔安，急忙道，“我可能……也想有个这样的奇遇，然后娶个杜丽娘这样的媳妇。” “什么？”乔安一愣。 程祥跳起来，拦着乔安的肩膀，笑容重新回到了他脸上，不过有些不怀好意：“兄弟，你就没想过，你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么？” 乔安皱眉断喝道：“怎么能用这等淫词艳曲侮辱她！” 这回愣住的是程祥了，他呆呆地看着乔安离开，脑中灵光一闪，这话可不像是无缘无故说的，他颠颠跑出去，追问道：“谁啊谁啊？是谁啊？” 乔安挥开他的手，道：“没谁，我随口说的。” “我不信——”程祥嘿嘿一笑，“你家里有个女学，是不是那里的姑娘……” 乔安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程祥，道：“姑娘们的清誉何等重要，别说这种话。” 程祥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他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道：“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乔安点点头，重新抬脚向前走。 可程祥还是好奇，虽然的确于礼不和，这种话是不能问的，但是，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跟上乔安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我娘近来都跟我二伯母提起我的亲事了，你虽比我小上一岁，但也能定亲了，不如请令堂叫了媒人去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就是了。” 这样，他不就能知道乔安的心上人是谁了吗？ 乔安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幽蓝的天空，低声自语道：“还不是时候。” 乔安闭口不再提，程祥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问，他只好抓心挠胆地盼着乔安定亲的那一天早日到来，这样他就能知道乔安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了。 …… 酉时三刻，乔安回到林家，换了衣裳往正院去时，正遇上黛玉从学里回来，十三岁的少女身姿轻盈，款款而来。 乔安停下脚步，等黛玉走到跟前，同她并肩一同走，口中问道：“今儿晚了些，学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一点小事。”黛玉扁了扁嘴巴，“和二姐姐说了两句话。” 牵扯到别家姑娘，乔安便不再问了，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蜻蜓，笑道：“你快拿着，放到你屋里去，别让煦儿看到，不然他又要说我偏心了。” 黛玉失笑：“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多买一个给他就是了。” 乔安笑着解释道：“只剩下这一个还好些，旁的太粗糙了，我没要。” 黛玉玩笑道：“那你就是偏心我呀，剩下一个想着给我，倒不想着小的那个。” 第157章 “是呀，我就是偏心你。”乔安看似在附和她的话，眼底却有着黛玉看不见的认真。 黛玉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她笃定地点头道：“你当然偏心我了！” 乔安见她笑起来，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心中才遂意了些，只是……黛玉在为什么事不高兴呢？ 黛玉问道：“昨日不是说今天程太师要考校你，如何？” 乔安轻快一笑，道：“难道我还有考校不过的时候吗？”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问一问嘛。”黛玉笑道，“过了就好，程太师可是实打实会打人手板的呀。” 乔安垂眸道：“我就只被打了那一次手板，也不是为着课业不好。” 黛玉戳戳他的脸颊，他这两年个子高了，脸上也不像是小时候肉嘟嘟的，贾敏和苏梅都不再捏他的脸了，唯有黛玉时不时仍要动手，左右乔安并不拦着她，黛玉已经习以为常了。 “好啦好啦，不提了，别委屈了，比煦儿还可怜呢。”黛玉安慰道。 乔安颇有些惆怅地看向黛玉，这一二年间，黛玉总将他与林煦相比，分明从前他们说笑闹腾的时候更像是同龄人，姐姐弟弟这样的称呼从来都是玩笑话，哪里当过真？ 但乔安心里有事，如今听了这样的话，不免多了几分愁绪。 黛玉见他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上墨了？” 乔安无奈地笑笑，道：“没有……你先回屋换衣裳，我去见姨妈。” “行。”黛玉答应了，但心里头却没信乔安的话，想着待会儿得再问问他。 乔安目送黛玉回屋，方转身进了贾敏屋里，正被母亲捉住老实在她身边坐着的林煦见到他，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下软榻，叫道：“哥哥回来了，哥哥今日比姐姐回来得早！” 乔安笑道：“你姐姐也回来了，她回屋换衣裳去了。” 贾敏笑道：“他念了多少次了，我说外头冷，让他不要出门，嘴巴都说干了，才算让他乖乖听话。” 乔安闻言，弯腰点点林煦的额头，板着脸问道：“煦儿，你怎么不听娘的话？” 林煦无辜地看着乔安，答道：“因为我想哥哥和姐姐了呀，想快些见到你们！” 乔安撑不住笑了：“吃了蜜么，嘴这么甜。”他将林煦抱起来，重新送到贾敏身边，“乖乖的，不许惹娘生气。” “知道啦知道啦。”林煦抱着母亲的手臂，委屈巴巴道，“反正在咱们家里，姨妈最爱娘，哥哥最爱娘，姐姐最爱娘，只有爹最爱我。” 乔安在他身边坐下，不理他的话茬，而是问道：“那煦儿呢，煦儿最爱娘吗？” 林煦仰头朝母亲乖巧地笑着：“我当然最爱娘啦！” 贾敏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林煦又摇头晃脑道：“我知道娘最爱姐姐，不过没关系啦，因为我也最爱姐姐。” “谁爱我呀？”黛玉着一身家常衣裳，笑盈盈地走进来。 林煦笑道：“我们都最爱姐姐！” 乔安笑着看向黛玉，心道，是啊，最爱你了。 跟他们都不一样的爱。 第91章 “臭小子，就数你嘴巴最甜了。”黛玉没有往榻上坐，而是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她向贾敏笑道，“娘，咱们家可没这么会说话的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乔安闻言作惊讶状：“没有吗？你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我今儿才知道，你可别吓我。” “你是不是说我巧言令色呢？”黛玉努努鼻子，向乔安颇具威胁性地笑了笑。 乔安无辜道：“咦？我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你心里有鬼？”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分明是有个人先做贼心虚了，一听到会说话，就想到自己身上，便要先发制人，诬陷别人了。” “我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在说谁？”乔安满脸困惑。 黛玉指指他，笑道：“还能是谁？难道是我吗？分明有人已经不打自招了。” 乔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我就说，你才是最会说话的人。” “唔……”黛玉歪了歪头，笑道，“从这一会儿来看，我可及不上你了，我甘拜下风，到底是你会说话。” 林煦旁观了片刻哥哥姐姐你来我往的对话，悄悄向母亲道：“娘，他们说起话来，又忘了屋里还有咱们在了。” 贾敏小声笑道：“他们不是常常这样，娘早就习惯了。” 林煦肉肉的小下巴轻轻一点，道：“我也习惯了。” 反正姐姐和哥哥在一起，我是没有存在感的啦。小小的林煦很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没有存在感挺好的，林煦巴不得呢！ 一时，林如海下衙回府，贾敏正跟乔安、黛玉说今日学里的事，见他回来起身笑道：“老爷今日倒早。” 黛玉三个人忙站起身来，林如海笑道：“事少所以早些回来，你们坐着。” 贾敏命丫鬟舀洗脸水来，夏禾等过来服侍林如海换上家常衣裳，他搓了搓手心，道：“这两日外头开始冷了，夫人和煦儿都少出门，玉儿，你往学里去，路上虽不远，也须得穿厚些，别着了风寒，安哥儿路远更要多带些炭火，嘱咐跟着你的人添换。” 贾敏笑道：“老爷放心，孩子们有我看着呢，你只管操心你衙门里头的公务就是了。” 说过一阵闲话，贾敏吩咐丫鬟摆饭，待寂然饭毕，林如海和贾敏说些过冬的事，黛玉将林煦叫过去，问他今日又认了几个字。 第158章 林煦自开了春开始启蒙，同姐姐一般，也是由母亲教他认字，只是他启蒙比姐姐晚了半年，还不如姐姐能坐得住，一时半刻的就走了神，让母亲十分费心劳神。 黛玉素来愿意为母亲分忧，闻得此事，每每便也要抓一抓弟弟的读书之事，乔安常与她相伴，便一同督促林煦了。 这也是林煦面对哥哥姐姐总是嘴甜的原因，他巴望着他们能像爹娘一样好应付，但结果总是让小孩儿失望的，因为哥哥姐姐永远都是铁面无私的。 不过片刻黛玉便停下了，她微微蹙起眉头来，乔安问道：“煦儿，这些昨儿还记得呢，今日怎么忘了？” “昨日……我记得吗？”林煦摸了摸头，困惑道，“我都不记得了，哥哥还记得啊？哥哥真厉害！” 乔安无奈道：“哥哥不厉害，你才厉害呢。” 能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乔安可没这个本事。 “嘿嘿。”林煦露齿一笑，“我比不上哥哥，当然更比不上姐姐啦。” 黛玉将书翻开，递给林煦，道：“既然忘了，就再背一遍。” 林煦熟练地接过书，乖乖诵读，若是父母跟前，他还敢卖个乖，但说这个话的是姐姐，他就不敢了。 乔安转身倒了杯水递给黛玉，这几年黛玉身上已经大好了，只是因前几年养成的习惯，她并不爱喝茶，日常仍旧是饮些白水或是蜜水，乔安也是如此。 “瞧你的眉头皱的，他才几岁，你难道恨不得让他这会儿去考个状元回来？”乔安小声开解道，“过两年请个先生慢慢教就是了，你和姨妈也能都少费些心。” “我跟你都是自幼读书的，也不像他这样啊。”黛玉不解道，“这样简单的几个字，怎么偏一遍又一遍的记不住呢？” “唔……其实煦儿如此才是常见的吧？”乔安道，“你想想这些年你的同窗，也没有如你一般能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吧？我的同窗里头，也没有这样的人，大家读书都是挺费力的。” 黛玉自然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天真，毕竟当初她还觉得读上三五遍才能背诵的乔安挺笨的，后来见到的孩子多了，她才明白，初学读书这么快就能背诵的，实在少见，乔安已经很聪明了。 “可煦儿是咱们家的孩子。”黛玉道，这才是她真正不明白的地方，他们家的孩子难道不该天生聪明吗？ 乔安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一笑道：“龙生九子，天底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倒不只咱们家，你瞧别人家的同胞兄弟姐妹，也没有处处一样的，就算是同胎双生，也未必能全然相同。” 黛玉一听这话，也意识到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她扶额笑了一会儿，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我还担心娘，煦儿难免及不上咱们，她再为此而忧心……” “那就更不会了。”乔安笑着侧过身，“姨妈何曾要求过咱们？她对孩子，你还不知道，素来爱多于严的。” 黛玉顺着乔安的视线看向母亲，她正与父亲说了什么高兴事，笑得合不拢嘴。 “唉。”黛玉叹道，“是我想多了。” “这倒先是姨妈的错。”乔安轻声笑道，“她先时抱怨过几次，你素来对她的事上心，自然认为她是忧心煦儿读书一事了。” 所谓当局者迷，这会儿被乔安说破，黛玉也明白了：“但娘其实就是被他烦到了，现在不再说，其实是因为我管着煦儿，她耳根就能清净一会儿了。” 乔安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贾敏高兴得合不拢嘴，黛玉却自己在这里发愁。 想到此处，黛玉不由看向正捧着书摇头晃脑的林煦——他的心思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黛玉既觉得好笑，又有些生气，她戳了戳乔安的手，问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害我被烦了这么久。” 乔安笑道：“我哪里知道你想了这么多，我单以为你是怕这小子吵到姨妈，要治治他呢。” “你还笑……”黛玉不满道，“不许笑了！” 乔安立即绷紧了嘴角，努力板着脸道：“好了好了，至少有一件事你确实做到了。” “你的确为姨妈分忧了。”乔安认真道。 这倒是实话，贾敏不用管孩子，这会儿多清闲。 但转念一想，黛玉又纠结道：“可他……我看着他这么读书，我也烦啊。” 黛玉一看林煦念一个字出一会儿神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浑身不自在。 乔安扯了扯她的袖子，道：“那你别看他了，看我。” 黛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正对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映衬着烛光，好像能一路看到人心底去。 黛玉眼神懵懂，目光纯洁无瑕，倒让乔安颇感不自在，他忙将眼神挪开，不敢再看黛玉。 黛玉并未意识到什么，她扑哧一笑，道：“怎么不敢看我？你还怕我了不成，我又不能吃了你。” 乔安抓了抓发烫的耳朵，轻咳一声，遮掩道：“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着。” 黛玉坐着不动，只探究地看向乔安。 乔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脑子一时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转移黛玉的注意力。 “走罢。”黛玉却忽然站起来，向乔安说了一句，转身又去叫林煦。 “煦儿，过来。”黛玉冲他招了招手。 第159章 林煦忙不迭搁下书，巴巴跑过来道：“姐姐，你叫我。” 黛玉揉揉他的头，领着他到了贾敏跟前，笑道：“娘，时辰不早了，我跟安哥儿一块儿回去，你也让煦儿早些睡。” 贾敏看了眼时辰钟，道：“是不早了，你们回去罢。” 她又吩咐跟着两个人的丫鬟多提几盏灯笼，瞧着乔安和黛玉穿戴整齐，方点了点头：“行，回去罢，路上慢些。” 过了十岁后，黛玉和乔安已经不跟着母亲住了，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院子，黛玉的在东边，紧挨着正院，乔安的在西边，挨着苏梅那处院子。 两个人慢慢走着出了院门，黛玉笑道：“娘倒还将我们当煦儿待呢。” 乔安已经恢复了镇静，跟着笑道：“咱们可不像他那样吵闹……你走错了，这边。” 乔安指了指东边，笑道：“连自己在哪里住都能忘了不成？” “先去你那里。”黛玉脚尖仍旧朝着西边，身影很坚定。 乔安知道，这是有话说的意思，因为他不去黛玉屋里，天冷了又不好在外头说话，黛玉便会去乔安屋里——在自己家里，黛玉素来不在意这些规矩，不像乔安，她总觉得他迂腐。 乔安心里重新忐忑起来，但他无计可施，只能见招拆招。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这时候将心意说给黛玉听。 恍惚间，他便有些出神。 他什么时候意识到黛玉不是姐姐，不是朋友，是心上人的呢？ 第92章 也许要追寻到他们才认识的时候，因为乔安已经不记得，他是在何时有了想要跟黛玉一辈子在一起这个念头的。 小的时候乔安真心实意地遗憾过，他为什么不能是黛玉的童养夫，这是当时他想到的能和黛玉一辈子在一起的办法。 为此，他想要读书科举，为了保护母亲，为了和黛玉永远在一起。 但后来乔安慢慢长大，他知道这是一个荒谬的想法，因此，他还偷偷嘲笑过自己。 但想和黛玉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乔安从未改变过，以至于他开始探究原因。 为什么是黛玉呢？为什么我不能接受与她分别呢？乔安固执地想弄明白这个困扰他的问题。 即便是母亲或是疼爱他的姨妈，乔安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念头，他不再是小孩子，他知道人与人即便没有生离，也会有死别。 可黛玉呢？ 乔安想，我想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 无意中听到《西厢记》这一折戏的时候，乔安茅塞顿开。 原来这就是我想要的。 小时候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是一颗种子，它已经慢慢在乔安心里生根发芽了，纵然之前乔安从没有意识到。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这是乔安少时读过的话，然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对黛玉的心意，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少年人有了心上人，便会将全部的心神放到她身上去。对于乔安而言，这是最为理所应当的事，他本来就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注黛玉。 但当他有了旖旎的心思后，乔安忽然发现，他不能像从前那样平静了。 确切地说，看着黛玉时，乔安的心无法平静了。 对于自己的心意，少年人不可避免地有些害羞，黛玉的无知无觉，又让他有些忐忑，偶尔还会有些丧气。 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乔安怅然若失地想过许多次，黛玉尚且天真懵懂，没有明白男女之情的意思，即便他安慰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底下再没有谁能比乔安与黛玉更亲近了，可…… 黛玉或许是将乔安当做朋友当做家人，偏偏并无私情，乔安该不该打扰她呢？ 让黛玉烦心，从来都是乔安最不愿意做的事。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你……似乎不大高兴。”黛玉的声音透着关心传进乔安的耳朵里，其中带了些不确定，也许是黛玉不知道用不高兴来形容乔安的情绪是否正确。 乔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片刻方道：“没什么事……程祥偷他哥哥的书看了，我让他还回去，不知道他还了没有，若是被他哥哥逮到，他可又要被教训了。” 黛玉笑了一声，道：“不说实话。” 乔安又顿了顿，道：“程祥真的偷他哥哥的书了。” 黛玉歪头瞧着他，乔安只好接着道：“是大人不许他看，也不会允许他哥哥看的那种书。” 黛玉怔了一怔，恍然明白过来是些什么书，她“哎呀”一声，捂着脸道：“先生说得没错，你们学里这些男孩儿们，成日家只会看些不正经的书！” 乔安急忙辩解道：“我从来没主动看过这些书！” 黛玉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没有主动看是什么意思？” 乔安：“……” “就……”乔安手臂胡乱摆了几下，磕巴道，“就……就是他都递到我眼前了，我就……就那啥，就随便翻了翻。” “哼！”黛玉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他，“你也不是个正经人了！” 乔安慌忙道：“我不爱看那些书的，又没什么意思，不如多读几遍圣贤书，练一练字……” 乔安的话还没说完，黛玉又转过头来，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随便翻翻就能知道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吗？” 第160章 乔安张口结舌，欲辩无言。 黛玉瞧了他一会儿，直把他看的深秋时分满头大汗，才抿抿嘴唇，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就这一次，你可不能学着跟外头那些不正经人似的，知道吗？” 乔安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话时忍不住将心意带到口头上来：“你放心，你看着我，我怎么敢呢？” 黛玉不疑有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乔安心头便酸软起来，他想，黛玉到底真正明白“一直”的意思吗？ 她当然明白，乔安的理智告诉他，黛玉当然明白，但黛玉当然没有乔安认为的那些意思，她只是…… 她只是喜欢并且习惯和乔安在一起，只是她的喜欢和在一起，并没有丝毫旖旎的含义。 但乔安还是忍不住奢望一下，或许……尽管黛玉并没有意识到，但她对乔安或许并非无…… 丫鬟掀开棉帘子，黛玉抬脚迈过门槛，往前走了两步，却还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她疑惑地回头朝后看过去，只见乔安还站在门外。 “你怎么了？”黛玉重新走回来，“这一会儿发了几次呆了，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诉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一起来想法子就是了。” 也许是程祥今天忽然提起定亲的事，让乔安不禁联想颇多，才有了连番失神的事发生，平日里他并不会如此。 乔安抬脚进了门，张口就道：“都怪程祥。” 黛玉一愣，旋即笑了：“他引你看那些书固然不对，但让你念念不忘的可不是他，头先谁才说了没意思的，没意思你还念念不忘？” 乔安知道她误会了，又不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道：“本来早就忘了的，但谁让他惹得你不高兴了，我难免又想起来了。” “谁说他惹我不高兴了？”黛玉走到熏笼前坐下，这屋子里一直有下人守着，算着乔安回来的时辰，她们就会将火盆熏笼点好。 乔安笑道：“是，不关程祥的事，都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他凑过来烤了烤手，“这还没没到冬天呢，今年烧炭烧的也太早了些。” “今年冷得早嘛，这样屋里暖和。”黛玉接了一句，又顺着方才乔安的话道，“就是么，程祥如何自有他家里人管，我做什么管他？我只管你就够了。” 乔安心头又是一颤，垂眸时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手竟也跟着抖了抖，他忙将手收回来，转身到桌前给黛玉倒水。 等身上热起来，黛玉就离开了熏笼，尚未到寒冬腊月，坐在熏笼跟前久了便会觉得热。 黛玉接过茶盅来，道：“炭火只在外间烧着就是，可别搬到床前头去，夜里会热得受不了，还会渴得要命。” 乔安闻言笑道：“听你这话，感触颇深，你将炭火搬到里间去了。” 这显然不是个问句，黛玉心虚地转了转眼珠，道：“就……忽然一冷，我怕夜里冻着了嘛。” “然后你就热着了。”乔安接道。 黛玉一时不慎落了下风，努力给自己找补道：“嗯……青芷值夜时最警醒了，她将我叫醒，我喝了两杯水就好多了。” “哦。”乔安托着下巴道，“你还踢被子了呀。” 黛玉：“……” 黛玉理不直气也壮：“那又怎么了嘛！我又没怎么着，若不是我说漏嘴了，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乔安安抚地笑笑，道：“你说不怎么就不怎么嘛，不过不只我要引以为鉴，你也要引以为鉴，是不是？” 黛玉不情不愿道：“是啦是啦。” 唯恐乔安再揪着这点小事不放，黛玉忙又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乔安早在这片刻的嬉闹中定下了心神，他看向黛玉，笃定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点头，相信了他，看了不正经的书心虚……也能说得通。 乔安又道：“程太师说，我可以试试县试了。” 听了这话，黛玉却皱起眉头，她当然不是怀疑乔安的学问，而是科举要回本籍，乔安的籍贯在扬州，科考他就要回到扬州去。 苏梅虽不像在扬州时，常出入高门大户的宅邸，但在一些请不到太医又小有家财的人家中，她已经如在扬州那般，很有些佳名了。医馆离不开她，她必然不可能陪乔安回扬州。 林如海、贾敏各有各自的事，更有一个小林煦在，他们也没得空闲。 黛玉倒是能去，学里告假便是了，但她知道，一家子大人是不可能愿意的。不考虑乔安独自回扬州，也是因为大人肯定不放心。 黛玉便道：“迟两年也无妨，等你十四五岁了，姨妈和娘就能放心你自己出远门了。” 或许到时候她也能趁机跟着出门玩一玩。 乔安知道自己太早入仕不是好事，他年纪小，很难被委以重任，这是一件急不来的事。在这些大事上，如今他比前两年又更加沉稳了。 乔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必先着急……不说我了，说说你罢，贾姑娘的事我不能问，你呢？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黛玉愣了愣，她没想到今天自己还能被问这一句，她不由一笑，道：“我问过你，你就要问我了是不是？” 乔安笑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是你才说的话么？” 黛玉之所以同迎春说，是因为她们目下算同病相怜，而不肯告诉乔安则是…… 第161章 黛玉也说不清楚，好像有点别扭？ 明明他们是无话不说的，黛玉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别扭的？分明乔安连看了不正经书这种事都能坦诚告诉自己，她为什么不愿意说？ 黛玉将这股别扭压在心底，直言道：“有个官媒婆，上门来给我提亲了。” 第93章 乔安心头一跳，失手碰倒了茶杯，失声道：“什么？” “哎呀……”黛玉忙侧身躲了躲，水险些流到她裙子上。 “谁……”乔安顾不上别的，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咬牙问道，“谁提亲了？” “不知道。”黛玉没让丫鬟们过来，反而摆手让她们退的远一点，不要听他们说话。 黛玉自己擦了擦桌子，心不在焉地摇头：“娘只说她没愿意，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不急着今年定下。” 乔安如听仙乐，忙不迭道：“是啊！是啊！急什么，急不得的！” 黛玉抬头看着他，倒不觉奇怪：“你也觉得讨厌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她没说是官媒婆讨厌，还是请官媒婆来提亲的人讨厌，但在乔安看来，这些人一样讨厌。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乔安该为黛玉出主意了，但他因为黛玉说起提亲的事，又惊又怕，哪里还有往日的机敏？ “我……”乔安脱口而出一个字，立即又闭上嘴巴。 黛玉疑惑地看向他：“你什么？” 乔安抿了抿唇，只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黛玉叹口气，道：“我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但好歹得是我见过了，两家有了默契，再谈提亲一事，这样突然就遣官媒婆来，没得惹人讨厌。” 这也是世家大族结亲时默认的规矩，先两家定下，再请官媒婆上门提亲，走过三书六礼，才是结两姓之好。 乔安握住颤动的右手手腕，试图让声音也跟着平静下来：“你想过……成亲的事？” 提到这样的事，寻常闺阁女儿总是不免羞涩，但黛玉面上仍旧是白皙一片，她静静道：“再过一年，后年二月我就及笄了，也该盘算这些事了。” 乔安觉察出不对劲，他看向黛玉，她眼底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湖水，似乎成亲这样的终身大事，于她而言与别的事没有分别。 乔安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这是一辈子的事，你是如何盘算的？” 黛玉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屋顶。 黛玉读过那些缱绻情好的诗文，她也知道当垆卖酒的典故。 黛玉也读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也知道《白头吟》的故事。 而红尘俗世之中的男女夫妻，其实并没有这么多的爱恨情仇，就像黛玉所见过的她的父亲母亲，她听说的她同窗们的父亲母亲们，或者曾与她同窗现在已经成亲的姑娘们。 大家的婚姻都是门当户对、两姓之好，或许能琴瑟相和相濡以沫，或许只有相敬如宾，但两者差距其实也不是很大。 就像她的爹娘，他们已经是很伉俪情深的一对夫妻了，可父亲不还是有姨娘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黛玉想，她并不能期盼这个，她只能选一个尚算合心意的、家中上下都妥帖的，然后就像她的爹娘一样，两个人相扶相伴过一辈子。 可想到一辈子，黛玉心底难免生出些恐惧。 黛玉忽然发现，她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能轻松接受这件事。 黛玉忽然抬手捂住眼睛，喃喃道：“我有点累了。” 乔安见她这会儿情绪实在不对，不敢再追问下去，小心翼翼道：“你先别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咱们再说……不急的，你不要急，我……我会帮你的。” 手指轻拭过眼角，黛玉怅然道：“你还小呢，不必想这些，况且你我也不同，你原不必想这些……罢了，不说这个。”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还是回去睡一觉，明儿还得去学里。” 这几年女学的学生们，年纪小的家里还是不让她们冬日出门，但年长一些的，倒常来常往，黛玉也就常年有人作伴了。 只是姑娘们过了十二岁，各家长辈都开始提起她们的亲事来，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们听来听去，倒增了许多心事。 乔安起身送她出门，黛玉要他留步，但乔安不放心，执意将她送到她院子里。 黛玉本想玩笑一句，我送你你送我，没完没了，然而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勉强提了提嘴角，道：“你回去罢。” 乔安没有动，模模糊糊的烛光映出黛玉蹙起的眉头，他如今的个子已经比黛玉高了，想与黛玉对视须得低一低头。 “我还想说一句话。”乔安看着黛玉的眼睛。 黛玉微微仰起头来，有些迷茫：“什么？” 乔安道：“我和煦儿不一样，咱们一起长大，你是大人了，我也是。” 黛玉愣了愣，她以为乔安是介意她说他还小的话，便道：“我知道，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多少次有事都是你帮我，我怎么可能将你当成煦儿一样的孩子？” “不只是我帮你，你也在帮我。”乔安道，“我跟你之间不提这个。” “我只是想说……”乔安认真道，“凡是你的事情，我都应该想到，没有什么是我不必想的。” 黛玉一怔，旋即苦笑一声，道：“不论是你还是我，咱们如何都没用，人心隔肚子，谁能看到谁心里去呢？” 第162章 黛玉以为乔安的意思是他在外头见什么都更容易，往后黛玉定亲的事，他可以帮她打听着，以判断对方的人品以及对方的家中各事。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些人让他们看到的是真是假呢？ 乔安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知道今天不说明白，黛玉别想安稳睡觉了，于是又要再问，但黛玉却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的心意，天晚了，你快回去歇着，剩下的话咱们明儿再说。”黛玉站在廊下说道。 乔安心头乱糟糟的，心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意。 但黛玉的话表示显然她现在不想再说下去了，乔安也不敢强迫她，她眉眼间的疲惫很明显，的确是累了。 乔安道：“好，你先进去我再走。” 黛玉知道他也是个固执的人，想着明日他还得上学，不能再耽搁今日睡觉的时间，她便不与他争辩，嘱咐了一句：“你要快些回去。”就带着丫鬟们转身回屋了。 乔安等黛玉的房门关好，转身欲走时，忽然抬了抬头，廊下仍旧是蓝色的灯笼。 乔安想到他们小时候的戏言，有一日他要将这些蓝色的灯笼都换成红色的。 …… 次日，林家女学。 迎春见到黛玉时，她正坐在棋盘前发呆，她坐在黛玉对面，关心地问道：“林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发呆？” 黛玉恍然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迎春虽不如黛玉机敏，但总归不笨，昨日她们说话时黛玉还不是如此。 于是，迎春劝道：“林妹妹，我抱怨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罢，好歹还有老太太为我做主，还不至于……不至于如何。” 迎春生母早逝，亲爹嫡母对她从来不上心，看着她年纪长了，只一心想将她嫁个有钱的女婿，别的一概不论。 好在迎春还有一位祖母，她当然不偏爱迎春，但当年老太太将孙女们送到女学中来，花费了这几年的束脩，可不是为了让她儿子拿女儿换钱的，她另有图谋。 入宫做女官的大孙女封了贤德妃后，老太太更是为自己当年的盘算颇为自得。男人们有他们的天地，女人在内宅里，也自有一番天地，姻亲能有多大的好处，老太太自然明白得很。 迎春知道祖母有她的打算，但她的打算比起父亲嫡母那些盘算，好歹更靠谱几分。 黛玉闻言看向迎春，她其实并不是为着迎春的话思及自身，相反，她早有心理准备。 困扰黛玉的是，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不想认命，她所做的准备，她其实不能接受。 迎春接着道：“三妹妹劝我去寻老太太，我踌躇多时，想着不能就此认命，哪怕老太太不管我，我再去认命呢，好歹得拼一次。” 黛玉眼睛亮了亮，她问道：“老太太如何说的？” 迎春面上淡淡一笑，道：“老太太说，我们三个姑娘的婚事，她都有安排，她会和我父亲说的。” 黛玉的眼睛一瞬间又有些黯淡了，老太太的安排，也不过就是那些罢了。 那些黛玉原本以为自己能接受的。 但迎春很满足，她知道亲爹是个什么脾气，知道自己在家里是什么地位，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黛玉一瞬间很是羞愧，她的处境比迎春更好，却在这里伤春悲秋，而不是去寻解决之道，迎春能为自己拼一次，她难道不能吗？ “二姐姐……”黛玉道，“往后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你一定要开口。” 迎春并不知道自己启发了黛玉，她有些迷糊地点头：“好……”随即她又闭上口，过了一会儿方严肃道，“林妹妹，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什么都不能说。” 她以为黛玉要在婚姻之事上帮她，唯恐害了她们两个人，才说了这个话劝黛玉。 黛玉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说这个事，是别的什么事，姐姐只管开口。” 迎春这才放心了。 黛玉却想，若是婚姻一事她能帮迎春，自然也要帮的。 第94章 程家。 乔安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程祥提醒，他险些被程太师抓到走神。 然而，到酉时散学，他还是单独被留了下来。 程祥递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收拾好书箱，带着伴读快步走了。 程太师先让乔安坐下，方问道：“昨日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乔安一愣，答道：“太师，我如今年纪还小，不急着入仕。” 程太师道：“下一场会试在后年，赶不上这一次，就要再等三年了。” 程太师语气很平静，好像只要科举，乔安就能毋庸置疑地走到会试。 乔安也很平静：“太师，再过五年，我也只有十七岁。” “你是不急……”程太师微微有些叹息，别说再过五年，就算再过上十年，乔安的年纪在官场上都是年轻人中的年轻人，他只怕自己这个老头子等不到那时候了。 和程太师相处几年，乔安已经学会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察言观色这个本事了：“太师老当益壮，别说五年，十年您也能等到看我登科及第的。” 程太师沉下脸来，呵斥道：“胡说！” 乔安一笑，道：“请太师宽心。” 程太师笑笑，道：“罢了，由你。”一顿，他又道，“等十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祥哥儿登科。” 第163章 乔安安慰道：“太师，程祥虽偶尔贪玩些，但平常课业都是不差的，您不必过于忧心。” 程太师垂眸尝了口茶，淡淡道：“看《牡丹亭》那种用功？” 乔安一噎，这才半日功夫，程祥竟然就被发现了，也忒笨了些，难怪他今天跑这么快，不定又怎么被罚抄了。 “但，太师，他的课业的确不错。”乔安诚恳道。 程太师揉了揉额角，程祥的确不差，不过那得看和谁比，和他几个兄长当年比，他是不差的，和乔安比…… 程太师默默摇头，他早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是比不过乔安的。 “这么大的孩子，是没个定性。”程太师若有所思道，“该将他的亲事定下了，成家立业，成了家再立业不迟。” 眼瞧程太师看向自己，乔安忙道：“太师，我不着急！” 程太师捻须道：“你若是五年后会试，的确不必急。” 乔安不明白成家和会试有什么必然联系，若那人是黛玉，或者是明天，或者是几年后，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愿意。 程太师道：“不知道什么叫榜下捉婿吗？十六岁的新科进士，我若有个适龄的孙女，当即就要人将你绑回家。” 乔安观他神色竟没有玩笑的意思，登时惊恐地想要后退一步，然后发现自己坐着，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乔安惊魂未定地问道：“太师，您是在吓唬我吗？” 程太师道：“我的意思是你须得提醒你母亲一句，过几年就将你的亲事定下，不然往后只怕要有麻烦。” 乔安与林家有亲，与赵家、程家皆有师徒之分，攀不上这三家的，少不得就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况且他又年轻，便会有人觉得他糊弄。 也就是这两年，林家那边有林如海，程家这边有程太师镇着，纵然乔安跟着两家长辈有时出门应酬赴宴，也没人敢不识趣，但等他入了官场，却要独当一面了，到时候与如今有人护着的境况可大为不同了。 乔安听出了程太师的严肃，他点点头，起身行礼：“多谢太师提醒。” 程太师摆摆手，道：“好了，如今天短了，你早些回家，路上慢些。” “是。”乔安又行了一礼，就要走时，忽听程太师又道：“多写两页字，明日再出神，加两页。” 乔安受罚的时候少之又少，他颇有些不习惯地应道：“是。” …… 黛玉今日散学早，她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找母亲，还让丫鬟带着林煦到她那里先去玩一会儿。 贾敏由着女儿安排，等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时，她拉过黛玉的手，笑问道：“怎么了？从昨儿我瞧着你就不高兴似的，今日晨起更不好，我想着晚间问一问，你倒自己好了。” “不是我自己好了，娘，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黛玉郑重道。 贾敏见她面色端正，也正了正脸色，道：“你说。” 黛玉道：“娘，我知道这两年我就要定亲了，这里头的规矩我也都知道，但是……我还有一些自己的小要求。” 贾敏微怔，她没想到女儿是为了这事，不过黛玉自己有想法是好事，她可不是那等只让女儿听自己安排的母亲。 孩子能有自己的主意，为自己的将来做主，贾敏很是欣慰。 贾敏点点头，笑道：“咱们母女什么话都能说，玉儿，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娘说。” 母亲的鼓励给了黛玉很大的信心，她当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首先，黛玉不能只悄悄在屏风后头见人一面，她要和那个人见面说话，她不能只听别人的，她要自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确定自己能不能让这个人走进自己心里。 其次，从定亲到成亲要多留些时间，毕竟日久见人心，只几个月，不足以让她了解一个人。 第三，她将来的丈夫要对她一心一意，不能有通房妾室外室。 贾敏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她可以轻松办到，第二个有些难度，但不是不行，可第三个…… 贾敏揉了揉额头，道：“玉儿，人心易变，咱们怎么能知道他今日许诺了，将来不会毁诺呢？” 黛玉道：“所以呀，娘，先有了前两条才有第三条。” 贾敏明白了她的意思，黛玉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有人能让她倾心相许，那么这个人的人品，她当然信任。 若说离经叛道，黛玉的确算得上了，但贾敏想一想她的话，一辈子的婚姻大事，黛玉所求的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她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倾心的、她了解的、对她一心一意的丈夫，这难道是错的吗？ 这当然没错。 贾敏心头酸软，是让女儿想这些的她错了，这原该是她为女儿打算的。 贾敏摸摸黛玉的头，坚定道：“玉儿，娘一定为你办到。” 黛玉握住母亲的手，她知道在别人家里，敢说这些话，她一定会被教训。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贴心话，贾敏将黛玉的要求做了些补充，又告诉黛玉到时候她会如何应对，这样的说法定然不行，但改一改自然能找到让人接受的办法。 一时，小丫头来叫黛玉，说是林煦请她，贾敏笑道：“你去瞧瞧他，这个臭小子，不知道闹什么，玉儿，别由着他。” 黛玉答应了一声，起身便走。 贾敏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快速划过一个想法，这想法太快了，以至于贾敏都没有意识到她究竟想到了些什么。 第164章 只是模模糊糊地，贾敏想，黛玉提的要求，她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呢？好像…… 好像黛玉已经有了一个人选，照着他说了似的。 …… 回到家时，乔安没换衣裳就先去黛玉那边瞧了瞧，门口的小丫头道：“哥儿找姑娘？她和煦哥儿去太太那里了。” 乔安问道：“姑娘今日可好？” 小丫头笑道：“我瞧着好，姑娘过去的时候笑着呢！” 乔安想，上午还闷闷不乐不肯说话呢，去了学里就好了？ 匆忙换过衣裳，乔安到正院来寻黛玉和给贾敏请安。 黛玉正看丫鬟们烫熨斗，熨绸子，她才拿起剪子要裁剪，乔安就拿了一盏灯过来，道：“灯暗，别动剪子，再伤到手。” 黛玉笑道：“已经多点了灯了，哪有这么娇贵。” 乔安见她笑容比之晨起时轻快了许多，心里的石头总算稍稍放下了些，他也笑道：“让她们做去，你别动手了。” 黛玉无奈道：“我不能不动手，才煦儿过去找我，正巧看到你昨日买的蜻蜓了，他这次倒不吵你偏心了，说我有了好东西还瞒着他，一定是不爱他了，这不，我只能答应亲手给他做个香袋儿。” 乔安摇头笑道：“臭小子，花样还挺多。”他拿过黛玉手中的剪子，“你别理他，我同他去说。” 黛玉顺势松了手，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管了。” 黛玉吩咐丫鬟们将绸子剪好，由她们做些什么都可以，她不要了。 两个人到里间阁子里坐下，贾敏正带着林煦在外头，这里正好无人打扰他们说话。 还没等乔安开口，黛玉就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变得这么快？” 昨夜虽说了有话今天说，但晨起黛玉更加郁闷，什么话都没说，乔安又顺着她，到底什么都没问出来，否则他也不至于一天都心神不属。 乔安看着她面上的确好了许多，摇头笑道：“你变得再快些才好呢，能有什么事比你高兴起来更重要呢？” 黛玉轻轻一笑，道：“偏你会说话，我就说煦儿是跟你学的。” 乔安笑道：“那他青出于蓝了，不先说他，你……”他笑容淡了淡，带上了几分小心，“你能同我说说吗？” 黛玉刚要点头，忽然心头那股别扭又升了起来，她很是不明所以，能跟母亲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跟乔安说的？ 黛玉想不明白，索性不先想，她压下这股别扭，将先前同母亲说过的话一一说了。 ……原来，黛玉是为了这件事烦忧的吗？ 乔安怔了一会儿，他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还有谁比我更符合你的要求？ “你说什么？” 乔安尚未回神，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懵然看向黛玉，却见她脸上显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最明显的是震惊。 乔安后知后觉，他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第95章 乔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黛玉勉强笑了笑，道：“你定然是说笑呢，不闹了，咱们去瞧煦儿。” 如果顺着黛玉的话承认这是一句玩笑话，他和黛玉还能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他们无话不谈，他们相伴相随，他们亲密无间。 可是，乔安想要的不只有从前，也不只是现在，他想要未来，想要未来一辈子。 乔安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显然，少年人情窦初开时，是不可能时时理智的。 更何况，爱慕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乔安想要和黛玉的一辈子，他抬手拉住了黛玉的袖子，这是一个他与黛玉之间常做的动作。 他们不再是懵懂顽童，不能再拉手了，只能退而且其次地拽一拽对方的袖子。 “安哥儿……”黛玉不安地小声道。 乔安仰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凝视着黛玉，他慢慢道：“我能做到的，我愿意为你做到这一切，你……你愿意吗？” 你愿意那个人是我吗？ 黛玉从未觉得乔安看她的眼神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只知道，无论何时，乔安永远这样专注地看着她。 但今天黛玉懂了，原来……原来这样的眼神，是爱慕的眼神，是乔安看心上人的眼神。 黛玉……黛玉太震惊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乔安会…… 乔安怎么会…… 黛玉下意识道：“可是，我们是姐弟啊……” 乔安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发白了，他脸色也有些发白，嗓音艰涩道：“我跟你，煦儿跟你，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是嫡亲的姐弟。” “我知道……”黛玉脑子乱糟糟的，只能顺着乔安说话，“可娘说，我们和嫡亲姐弟，并无分别。” 乔安无力地松开手，喃喃道：“你也这样想吗？” 黛玉没有立刻回话，她也这样想吗？是吧？她是这样想的吧，至少，黛玉想，她并没有想过，她与乔安还会有别的关系。 黛玉刚想要回答他，那股子让她一直不明白的别扭再度袭上心头。 ……她真的这样想吗？ 她还能怎么想？ 林煦忽然闯进来，说道：“姐姐，夏禾姐姐说，你不……咦？”他停下脚步，瞧了瞧哥哥姐姐，“你们怎么啦？” 没有人回答他。 林煦纳闷道：“怎么啦？” 第165章 依然没有人说话。 林煦回头就要叫母亲：“娘……唔！” 乔安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没事，你叫什么。” 林煦呜呜两声，乔安将手松开，还没说话，林煦就抓住他的手，道：“哥哥，你的手好凉。” 黛玉闻言，不禁朝这边瞥了一眼。 乔安眼神一动，望过去时，黛玉却又看向别处了。 林煦左右张望着，自顾自下了结论：“这里没有火盆，难怪哥哥冷，姐姐，你冷吗？” 黛玉摇摇头，她捻了捻冰凉的手心，道：“你出去玩罢。” “哦。”林煦下意识听话，等出去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还有话没说呢。 林煦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一溜烟儿跑到母亲身边，道：“娘，姐姐和哥哥好奇怪。” “嗯？”贾敏正看丫鬟们摆饭，随口道，“哪里奇怪？别玩了，去叫你哥哥姐姐吃饭。” 林煦扁扁嘴，没有人理他。 “哦。”林煦答应了一声，又转回去了。 那边黛玉和乔安虽不相对，却也无言。 乔安失魂落魄，黛玉满心纷乱。 林煦的小短腿跑得很快，不过片刻功夫，他重新探头进来：“哥哥，姐姐，娘叫你们吃饭。” 乔安和黛玉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嗯了一声。 ……若在往常，这样的默契，他们定然要玩笑两句，但现在，两个人只有心情复杂难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寂然饭毕，贾敏也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了，她瞧了眼林煦，朝他招招手，道：“煦儿，跟夏禾姐姐去玩一会儿。” 夏禾听了这话，忙过来牵住他的手。 林煦瘪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被夏禾牵着走了，今天大家都不愿意理他。 贾敏自然察觉到了小儿子的情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她面前这两个大孩子。 “这都多少年了，你们再没拌过嘴。”贾敏语调轻松，“今儿倒是新奇，这是怎么了？” 贾敏和林煦一样，都没有得到回应。 贾敏看他们两个一个看地，一个看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上头有多新奇呢！ 贾敏又道：“这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一生气就不理人啊？” 乔安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来，认真道：“姨妈，我……我们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理人。”他抿了抿唇，“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会自己处理好的。” 黛玉听了他的话，抬眸看过去，恍然发现，他的眉眼已经长开，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肉嘟嘟的小男孩儿。 乔安已经是个俊秀的少年人了。 贾敏有些惊讶，她瞧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点头道：“好。” …… 丫鬟们都远远跟在后头，乔安和黛玉没有像从前那样并肩而行，乔安慢了一步，落在黛玉后头。 “其实……”乔安先开了口，黛玉没有回头，只慢慢走着。 “从我们在扬州才认识的那时候，我就想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了。”乔安道。 黛玉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她才出声：“是那次我们闹别扭么？” 那个时候黛玉还太小，她天真地期盼着和乔安永远不分离。 可是，后来长大了，她知道了，这世上分离总是多过团聚的。 但乔安摇了摇头，他说道：“还要更早……我想，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注定会……” 会爱慕你。会倾心于你。 黛玉惊讶了片刻，她也摇了摇头：“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太小了，当不得真。” “为什么？”乔安反问，“你那个时候也是小孩子，你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不算数吗？” “当然不是……”黛玉蹙眉道，“这是不一样的。” “一样。”乔安坚决道，“只是那时候我还不能明白，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代表了什么，但是，从那个时候，我就愿意为了和你在一起，去做任何事。” 黛玉愕然片刻，她了解乔安，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乔安了，所以她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乔安有多么的坚定和执着。 黛玉微怔了片刻：“我从来都不知道。” 乔安垂眸，低落道：“也许是因为，我不想面对现实罢。” 就像今天这样，黛玉会拒绝他。 正如黛玉了解乔安，乔安一样了解黛玉，他不敢说出口，也许就是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当他说出口，他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 黛玉眼中浮现出不忍，她总是会对乔安心软，她咬了咬嘴唇。 现在她却不能安慰他，也不能因为心软而应允他。 黛玉的心，她自己都理不清楚，究其原因，还是从小她就认定了一件事，她和乔安是姐弟。 这会子突然知道了乔安的心意，突然意识到她和乔安还可以有另一种可能，黛玉的脑子里难免有些转不过弯。 “我……”黛玉张了张口，却只说出这一个字，便没有下文了。 乔安抬了抬眼睛，正看到黛玉眉眼低垂，满面愁容，他心尖颤了颤。 “对不起。”乔安向后退了一步。 黛玉错愕地抬头看他道：“什么？” 乔安看着她的眼睛，除了出乎意料的惊讶，还有困惑和忧愁。 他一直都只想看到这双眼睛里露出明亮欢快的笑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黯淡无光。 第166章 乔安造成了这一切。 “我不该这样仓促地同你说这个话。”乔安心痛道，“我不该逼你。” 黛玉想也不想就摇头：“你没有逼我。” “我知道你在乎我，我这样……这时候告诉你这些话，就是在逼你。”乔安掐着手心，面不改色地诋毁自己。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黛玉虽然心里仍然很乱，理不出一点头绪，但她还是固执地相信乔安。 乔安按了按眼睛，心口酸涩难言，朝夕相处八年多，再没有比他们更在意更了解彼此的。 “但我伤害了你。”乔安顽固地这样认为，“因为我，你才……”牙齿咬上嘴唇里的软肉，他没有再说下去。 “对不起。”乔安又道。 黛玉抹了抹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姑且不论黛玉的心意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她心里已经是清楚明白的。 “你说了出来，我知道了，咱们……你我坦诚相待，往后就不会……”黛玉叹了口气，“可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 乔安僵硬道：“你说。” “我有自己的决心，我会对我的一辈子负责。”黛玉不容置疑道。 乔安呆了呆，片刻后他立即点头：“当然，当然！” “你当然要这样！” 黛玉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一些，她轻声道：“你也要如此。” 乔安又愣了愣，他点了点头，心里又升起一个念头，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是出尔反尔，你……你的那些要求，你考虑你的要求时，会考虑我吗？” 第96章 次日。 一夜未曾安眠，黛玉醒来时头疼欲裂，雪雁几个人过来伺候她穿衣裳，黛玉闭着眼睛任她们折腾。 忽然，额头贴上了暖暖的什么，从额头滑到额角，慢慢缓解了黛玉的头疼。 “这是什么？”黛玉抬手摸过去，像是软软的绸布，里头装了些粉末状的东西，“是从姨妈那里拿来的吗？” 雪雁道：“是乔少爷送过来的，他说姑娘昨夜睡得不好，今天一定会头疼，让我们用这个药粉给姑娘揉揉额头，还有一个药包，里头装着草药，那是给姑娘敷眼睛用的。” 黛玉顿了顿，道：“他有心了。” 雪雁奇怪道：“乔少爷怎么知道姑娘昨夜会睡不好的？” 黛玉只叹了一口气，众丫鬟见她愁眉苦脸，也不敢多问了。 丫鬟们沉默地伺候黛玉梳洗完，又细细地给她敷了眼睛，一切打理完毕后，黛玉仍然一动不动。 见她还坐在绣墩上，雪雁轻声问道：“姑娘，不去给太太请安了吗？” 黛玉看了敷眼睛的草药包一眼，又想叹气了。 昨夜黛玉并没有给乔安一个肯定的答案，这并不是她有意刁难乔安，让他夜不安枕愁肠百结，而是，以黛玉纷乱的心思而言，她没有办法给乔安一个肯定的答案。 因为对于黛玉来说，如果她给了乔安肯定的答案，那就表示她可以接受一件事，她与乔安之间能够产生别的关系。 对于昨天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可以有男女之情的黛玉来说，未免太……太过不可思议了。 黛玉一片混乱的心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接受这件事。 她只能先拒绝。 黛玉慢吞吞站起身，披上斗篷往正院去，她今日走得很慢，好像正院里有她不想见的人。 但，黛玉只是不想看到乔安难过罢了。 然而，出乎黛玉意料的是，在她慢吞吞迈过门槛时，却听到乔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别想了，你的香袋儿可以让别人做，但你姐姐不可能给你做。” 黛玉顿了顿脚步，接着是林煦不满的声音：“可姐姐已经答应我了，哥哥，你不能替她说不行！” “你拿我的东西要挟你姐姐答应，我当然能说不行。”乔安笑道。 林煦“啊”了一声，小孩儿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耍赖的哥哥，他只好转头去歪缠母亲。 但娘肯定不会如他的愿，黛玉想，娘虽然疼孩子，但孩子们之间的事，除非吵架闹别扭，否则她从不插手。 尽管她和乔安已经不算是孩子了。 而且，母亲很乐于看到姐姐哥哥管林煦，可惜，林煦太小，还不能看清楚母亲的心思。 黛玉正想着，忽听到一声：“怎么在门口站着，怪冷的，进来暖一暖。” 黛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乔安正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面色瞧着也很好。 黛玉愣了愣，轻轻哼了一声。 亏我还担心他，我瞧着他可比我好多了。黛玉半真半假地在心里抱怨。 但随即她心里柔软的那一角又道，他好好的，可太好了。 乔安又道：“先在外头坐一会儿，煦儿正和姨妈闹呢，等他闹完咱们再进去。” 黛玉点点头，随意在椅子上坐下。 乔安随即在与她隔了一个位置的椅子上坐下，黛玉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们向来是挨在一起坐的。 乔安触碰到她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唔，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传说孔子删改《诗》，孔子的弟子子复用了一句话来解释他老师的所为，也是《诗》中的句子。” 黛玉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这个，于是就顺口道：“发乎……”只说了两个字，她就住了口，一双眼睛登时瞪圆了，“你说什么？” 第167章 乔安见她误会了，眼角带上薄怒，忙摆摆手，解释道：“我是不想让你多心！” 黛玉气愤道：“一定是你从那些不正经的书里看的！” 乔安忙道：“我真没怎么看过……我保证以后一个字都不看，真的，我都答应过你了。” 黛玉想到那日她还说过一直看着乔安的话，这本是寻常的一句话，但乔安昨日表白了心意后，这话忽然间变了味。 黛玉脸上立即飞起一片红霞，她恼怒道：“你不许再说了！” 乔安连连点头，见黛玉双颊粉嫩，姿容绝世，险些看直了眼睛，唯恐再惹她不高兴，他忙移开眼神。 过了好大一会儿，乔安扑腾扑腾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才鼓起勇气瞄了一眼黛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还头疼吗？” 黛玉夜里睡不好，白日定然会头疼，这是许多年的老毛病了，只是这些年她很少有睡不好的时候，所以她自己都不大记得她还有这个毛病。 黛玉还有些生气，闻言没好气道：“托你的福，好多了。” 乔安垂眸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睡不好的。” 他这话一出口，黛玉自悔将话说得急了，抿了抿唇，可还没等到她想到要说什么，贾敏就带着林煦从里间出来了，见他们在椅子上坐着，贾敏笑道：“别坐着了，过来吃饭。” 得了哥哥和母亲轮番的教导，林煦没敢再过来找黛玉，一行四人往那边小厅里去了。 饭罢，黛玉便起身道：“娘，我先回去看书。” 乔安也跟着站起来，道：“姨妈，我也回去了。” 贾敏虽然还挂心着两个孩子闹别扭的事，但因他们的确不是懵懂顽童了，许多事他们自有主意，自己的确不好插手，只好暂且什么都不管，由他们自己料理。 若是真的不好了，自己再管也来得及。贾敏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还是很放心的。 一前一后出了正院，乔安快走了两步，跟上黛玉。 黛玉瞥了他一眼，接着目视前方，淡淡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乔安想了一夜，他从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但如果他的坚持与固执伤害到黛玉，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所以，乔安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黛玉开心起来。 “我们认识了八年。”乔安道，“无论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八年所有的事，我们之间的情谊，都是真的，对吗？” 黛玉点了点头，带着些感叹道：“是啊，我们认识了八年，这八年几乎每一天我们都在一起。” 八年足以让人养成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乔安因此不想要与自己分开，他想要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黛玉能够理解他会产生这个念头。 虽然乔安信誓旦旦，可黛玉还是忍不住想，或许……他只是习惯使然而已。 “所以……”乔安坚定道，“不管将来如何，你我之间的这份情谊总是不会变的。” 黛玉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乔安，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在和自己追忆往昔，也不是再一次解释他的倾心一如既往，他是在说…… 无论将来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或者是乔安所期盼的生死相依的夫妻，即便不是，这八年的情谊，他们一路同行朝夕相处的情谊，未来一辈子都不会变。 黛玉扭过头去，红着眼圈儿轻声道：“嗯。” 八年间，他们亲如一人，黛玉的确不可能将乔安在自己的生命中完全割舍掉。 将黛玉送回她的屋子，正要走时，乔安忽然被她叫住了：“你呢？” 乔安知道她在问什么，他摇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黛玉当然不放心，她垂眸道：“你说谎。” 正如黛玉半夜辗转反侧，半夜寝不安席，乔安昨夜定然也是睡不好的，只是他比黛玉更加会遮掩而已。 乔安默默叹一口气，他朝前走了几步，直到站在阶下仰视黛玉，这样他就能看到黛玉的所有表情，包括她眼底的不安和担忧、还有些愧疚。 黛玉从来是个心软善良的好姑娘，尤其是面对她在意的人，这些柔软会加倍显现。 即便不是她的错，即便她所做的决定是对的，但她还是会觉得自己伤害到了乔安，她会因此而愧疚。 乔安抬起手来，扯了扯她的衣袖，像他曾经做过的许多次那样。 黛玉的眼神从青石板的地面移到乔安面上，她的心忽然狠狠跳了几下。 他不明白乔安是什么意思，分明方才他还说了不想让她多心的，他隔着位子，不坐在黛玉身边，是生怕黛玉误会他轻浮。 那现在呢？ 乔安眷恋地看着她，柔声慢慢道：“昨天你说，你有自己的决心，你会对你的一辈子负责，你要我也这样。” 黛玉不明所以地点头：“我是说过……” “我现在就在做呀。”乔安眼眸弯起，问道，“你收到我给你的药包了吗？” 黛玉茫然地再次点头：“收到了……”她摸摸自己的眼睛，“很管用，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乔安轻笑着也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在为我的一辈子努力呢，我会对我自己负责任，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所以，今天你好好睡觉，好好歇着，别再为难你自己。”乔安眼底露出心疼。 第168章 黛玉呆愣片刻，她忽然听明白了乔安的意思。 第97章 苏梅过来正院时，贾敏刚处理过今日的家事，两个人便一起到里间暖阁中坐下。 贾敏命人倒茶，笑道：“妹妹好容易今儿歇一歇，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几年苏梅比从前在扬州时还要忙，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加上她年岁长了些，精力不如年轻时，每每在家歇息时，晨起总要晚上半个时辰，歇中觉时也要多上半个时辰。 苏梅笑道：“真是老了，睡觉都睡得浑身疼，所以我到姐姐这里来走走，等夜里再睡。”她看了看，问道，“煦儿呢？” 贾敏端过茶盏浅尝一口，笑道：“在前头跟几个小幺儿玩呢，今年从九月就冷，他早在屋里憋不住了，闹了我两三天，我想也该让他散散闷去。” 苏梅点头笑道：“煦儿还小，姐姐小心是应该的，不过总是闷着对孩子的确不好，多穿件厚衣裳就是了。” “这两年都多留了许多皮毛，厚衣裳是尽够的。”贾敏笑道，“这个小的倒好应付，就是那两个大的……”她摇摇头，眼中很是无奈。 苏梅疑惑道：“大的怎么了？我瞧着他们两个好好的呀，今儿一早还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呢！” 贾敏也颇觉困惑：“这事呀，我也不大清楚。就是半个月前，那会儿妹妹不在家，他两个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都僵着一张脸，不肯好好说话，没过两天，看着像是好了，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苏梅问道：“姐姐觉得哪里不寻常？” “说不好。”贾敏又尝了一口茶水，道，“就是觉得和从前他们不一样了。” 苏梅想了想，道：“总归，他们还是好好的？” 贾敏肯定道：“这倒是，他们好得很。安儿哪天回来都得给玉儿带些小玩意儿，你去玉儿那窗台上瞧瞧，那麒麟、凤凰的，都是他带回来的，玉儿见了喜欢的不得了，多大的人了，还说自己不是孩子呢，偏喜欢这些孩子们爱的糖人。” 苏梅忍不住笑了笑，道：“是孩子脾气，又不能吃，偏年年都要买回来看着。煦儿呢？煦儿没闹着也要么？” 贾敏也笑了：“煦儿这小子好糊弄的很，只要告诉他由着他看，他就乐颠颠的日日跑过去看，哪顾得上没给他带这回事呢？” 苏梅笑道：“只知道应付弟弟，没点儿哥哥的模样，多买一个费他什么事？等安儿回来，我可得说他。” “哎……”贾敏摆摆手，笑道，“小孩子的事，咱们大人不掺和。” “还小呢？姐姐就是太惯着他们了，安儿都多大了，只有你将他当孩子看了！”苏梅摇头笑笑。 贾敏理直气壮道：“在咱们跟前，安儿和玉儿再长几十年，难道不还是孩子？” 苏梅笑道：“我说不过姐姐，咱们不说这个了。上个月姐姐不是提起了玉儿的亲事，瞧得如何了？” 说到这里，贾敏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李家自然不好，他们家空有爵位，一家子爷们连个正经读书的都没有，即便是郡主的外孙又如何？仗着祖宗的威名能撑几时，到底还要自己有本事。” 苏梅点头道：“姐姐说得很是，玉儿离着及笄还有两年呢，不必急，京中好男儿多的是，咱们慢慢选着。” “哪还有两年？过了年她就十四了，也就这一年功夫……”在苏梅跟前，贾敏不必遮掩，说着就叹了口气，“我不愿意看这孩子受委屈，有心为她仔细好生选一选，可又怕外人说闲话，只当咱们眼光有多高，多么挑剔似的。” 苏梅却道：“挑剔有什么不好的？姑娘家嫁人是一辈子的要紧事，自然该挑剔，他们说任他们去说，姐姐不必放在心上。以玉儿的性子，她定然也不放在心上的。” “这丫头啊，妹妹知道她，她当然不放在心上了。”贾敏想到女儿样样俱全，没有一处不好的，便更加觉得不能委屈了她。 “既如此，姐姐慢慢挑着就是了。”苏梅宽慰道，“总能寻到一个合玉儿心意的。” 贾敏笑道：“她的婚姻大事，自然得合她的心意了。” “说起来，安儿不过小玉儿一年罢了，妹妹，他的婚事倒不必急，只是有一件他的事，倒是快要到时候了。”贾敏接着又道。 苏梅虽然忙，但对儿子的事自然上心，听贾敏一说她便知道是什么事，她搁下茶杯，道：“姐姐是说安儿回乡科考的事罢？” 贾敏道：“正是此事，前些日子安儿同我说，程太师曾与他提起过此事，他的意思是，可以试一试五年后那场会试。” 苏梅听罢一顿，旋即笑道：“这孩子真是不客气，从县试到乡试，五年功夫他就敢断言了，多少人十几年、几十年都踏不进京城呢！” 贾敏笑道：“咱们安儿岂能和寻常人比？妹妹想想，程太师都说好呢，他总比咱们清楚科举一事，你不必担忧，只等着听报喜就是了。” 苏梅摇摇头，道：“安儿尚且年轻不知事，谦逊谨慎些才是最好的，十六七岁的进士太显眼了，就算他真有这个本事，我也想他再等两年。” 贾敏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思，但安儿这孩子是大鹏鸟，注定要翱翔天际，咱们不能困住他，况且，这孩子也不愿意被困住。妹妹放心，好歹有你姐夫呢，他虽比不上程家，到底能护一护安儿，翰林院有他相熟的同科，六部各地尽有熟人，必然不会让人为难他的。” 第169章 苏梅握住贾敏的手，感激道：“多谢姐姐，安儿将来若真能有点儿出息，全是姐姐姐夫这些年帮扶他的……” “咱们不说这个。”贾敏打断她的话，笑道，“安儿跟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我看着我的孩子好，只有高兴，不图别的。” 苏梅只能更加握紧贾敏的手。 …… “喏。”黛玉正托着腮出神，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正被递到自己眼前。 黛玉不禁一笑，道：“怎么又是糖人？你将这摊子买下来了不成？” “我虽没有买下来，不过这位老伯明日的确不会再卖糖人了。”乔安笑道。 黛玉奇道：“为何？” 乔安笑答道：“我给了他二百两银子。” 黛玉刚想接着问为何，忽然瞧见仍被乔安拿在手里的那糖人，她张大了嘴巴，震惊道：“这总不能是你做的？” “为什么不能？”乔安将糖人再次往黛玉手中递了递，“糖是咱们家里的，锅是我叫人新打了的，凡是用到的都是新的，别人没碰过，干净得很，你尝尝可好？” 黛玉愣愣地将糖人接到手里，喃喃道：“难怪不大好看……” 乔安大惊，他仔细瞧了瞧，道：“这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麒麟吗？” “这是麒麟吗？”黛玉比他还要惊讶，这分明像只小猪。 乔安丧气道：“老伯说像的。” 黛玉一笑，道：“也不是完全不像……”她低头咬了一口，因屋里太热，糖人已经有些化了，咬在嘴里便有些粘牙，她慢慢嚼了好一会儿，才将一小口糖咽下去。 乔安忙问道：“如何？” 黛玉点点头，笑道：“很甜。” 虽然黛玉只是在评价糖人，虽然糖人本就是甜的，但乔安还是为着这两个字心里喜滋滋的比吃了糖人还觉得甜。 黛玉递给他，道：“你也尝尝，总是你自己做的。” 乔安脸上红了一片，他朝下头咬了小小一口，待咽下去后，点头笑道：“的确很甜。” “什么甜呀？”林煦刚从外头进来，闻言忙问道，“我也想吃。” 乔安无情道：“你不能吃甜的，小孩子吃糖对牙不好。” 林煦扁扁嘴。 黛玉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娘呢？那边还没有忙完？” 林煦怏怏道：“没呢，还有好多东西，娘在看着收到库房里去。” 黛玉道：“我去瞧瞧，你在这里好生待着，天也晚了，你别出去玩了。” 林煦只得答应。 黛玉起身穿上外头的厚衣裳，乔安也跟着她站起来。 黛玉问道：“你去哪里？” 乔安笑道：“我先去将糖人放到你那里，再去姨妈那里找你……们。” 黛玉正将手炉接过来，听了这话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过是想与她多待一会儿，她面上登时飞红一片，急忙转过身就要出门。 雪雁忙道：“姑娘当心！”说着话，忙命小丫头去打帘子。 乔安赶忙赶上去，他才进来，本就没有脱掉外头的衣裳，这会子直接就能出去。 “你还吃你的糖人么？”乔安追上去问黛玉道。 因前头那话，黛玉只觉得他不怀好意，将人瞪了一眼，故意道：“你自己吃罢！”说完就快步走了。 黛玉边走边想，安哥儿真是越来越讨厌了，自从那天说了那些话后，就……就越来越讨厌了！ 雪雁等几个丫鬟险些被姑娘落下后头，赶着跟上时，见姑娘脸上带笑，便问道：“姑娘想什么呢，这样高兴？” 后头有个人显然也听到了这话，他轻声笑了起来。 雪雁回头，奇怪道：“哥儿笑什么呢？” 乔安笑答道：“我看你们姑娘高兴，自然高兴了。” 黛玉跺了跺脚，只从背影看就知道她有多么的羞恼了。 第98章 乔安将糖人罩上几层油纸包，然后搁在了窗户外头，若只是同外头买来的那些随意一放，黛玉回来必然要舍不得的。 半个月前，乔安还为自己贸然表明心意后悔，太草率了，太莽撞了，还惹得黛玉几天都高兴不起来，他悔之莫及。 等随着乔安慢慢将黛玉哄好，他渐渐发现，表明心意有表明心意的好处，他的一举一动，黛玉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并且，黛玉并不是不为所动。 她会害羞，她会脸红，她珍视乔安送给她的所有东西，纵然那些东西并不值什么。 乔安为此欣喜若狂，他想，黛玉不过是被从小宛如嫡亲姐弟间的亲密遮住眼睛罢了。 从没有人告诉她，她和乔安还有别的可能，她也从没有想过，乔安现在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黛玉开始面对这件事了。 乔安深吸了一口气，十月的外头已经很冷了，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京城的冷，但还是险些呛了一口气，不过他欢快过度的大脑也冷静了下来。 要慢慢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来。 不要逼迫黛玉，不要再让她难过，不要再让她为难。 听到婆子们向乔安行礼问好的声音时，黛玉正拿着账册子对入库的各样干果子，她轻咳一声，埋头看得更认真了。 乔安进来先去和贾敏说话，她正喝茶休息，见了人就笑道：“安儿也来了，那我更能歇着了，你和你姐姐两个人忙活罢，正好明儿你们歇着，今天累着了也不怕。” 第170章 乔安笑道：“姨妈可舍不得累着我们，我瞧着也没多少了，姨妈不如先回去瞧瞧煦儿，我看这里到底有些乱糟糟的。” 贾敏笑道：“去找你姐姐，倒想着安排我了，我这杯茶才沏了呢。” 乔安动了动鼻尖嗅了嗅，他虽不爱喝茶，但贾敏喜欢的茶叶，他一闻就知道，于是他笑道：“是，姨妈您喝茶，我过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贾敏向身边的管事媳妇感慨道：“一年年的，孩子长得可真快，安儿才过来时有这么高吗？如今倒快要赶上我了。” 管事媳妇陪笑道：“都是太太养得好，这个年纪的孩子里头，别人家孩子都比咱们哥儿矮一截呢！” 贾敏便笑道：“谁叫咱们家哥儿爱吃呢，吃得多自然长得快了……可别跟他说我说过这个话，他要不依，我可奈何不得，煦儿我都快管不住了，何况这么大一个孩子。” 另一个管事媳妇笑道：“哥儿再懂事不过了，何曾跟太太闹过？煦哥儿年纪虽小，但姐姐哥哥管教两声，没有不听的，到底是嫡亲的兄弟姐弟呢！” 这话奉承到了贾敏心坎里，她一时颇有兴致，边喝茶边同身边的管事媳妇丫鬟们说了些孩子们的事。 那边黛玉和乔安却不知道这边正说些什么，乔安走到黛玉身边时，她正查验今年的细米，这是城郊庄子上送来的，那里田地好，种的都是家中常吃的御田胭脂米。 乔安凑过去看了眼账本，道：“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多了。” 黛玉面不改色地点头：“嗯，娘说今年给庄子上的佃户们恩赏多些，咱们还同往年一样取那些米。” 乔安赞同道：“咱们家里人少，本也吃不了许多米，佃户们过年了，也该多得些赏赐，都好好过个年。” 黛玉见他不提先前在正院的事，心里安定了下来，慢慢同他说着今年的租子等事。 等这边点完，正要回去时，黛玉忽扯了一把乔安的袖子，小声道：“才忘了跟你说了，明儿娘要带我们往贾家去呢。” 纵然贾敏忌讳贾宝玉招惹人，但这几年黛玉自然不可能一次都不往贾家去，先不说贾家是她的外祖家，只说贾家两位姑娘与她是同窗，她赴别的同窗的小宴，总不能唯独躲着贾家姑娘。 若是同窗们的小宴，黛玉倒不避讳往贾家去，但若只有她与贾家姑娘们，贾母便会认为都是自家人，她的宝贝孙儿想跟姐妹们玩笑，自然要由着他。 又因为黛玉是寻常不见的，且她的容貌才华皆胜于贾家姑娘，贾宝玉更加爱亲近她。这便惹得史家大姑娘总是酸几句，贾宝玉跟前那些丫鬟也酸溜溜的，每每让黛玉烦不胜烦，偏她是客人，总不能在主人家里赶人，只能忍耐一二罢了。 贾敏心疼女儿，便说不让黛玉过去了，但黛玉也怕母亲在娘家落了话柄，便总不肯依从母亲。 乔安听说这些事后，自告奋勇，说服了她们，要陪黛玉去贾家。 贾宝玉是自家人，乔安难道不是林家的自家人吗？ 纵然贾母心里认为不是，但她明面上也不好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有了乔安在，贾宝玉便有人替黛玉应付了，她就能舒心几分。 其实，乔安长相俊秀，饱读诗书，也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贾宝玉对他的印象也很好，是愿意亲近他的。虽然他被乔安牵连挨了父亲的手板，但贾宝玉并不记仇，仍然很乐意同乔安来往。 可，偏有一点，乔安整日要追求的是仕途经济学问，贾宝玉最厌恶这些，他深深觉得仕途经济学问玷辱了乔安这个人，起初还劝他改邪归正，后来发现他辩不过乔安，便想着远离他。 但乔安通过林如海见了贾政几次后，贾政十分乐意乔安这个神童跟他儿子来往，后宅里的事贾母能管，前头的贾宝玉便奈何不得父亲了，他只能被迫忍受乔安。 纵然如此，黛玉也不太爱往贾家去。只因这几年王夫人的外甥女薛家姑娘随母亲兄长住在贾府，她与史大姑娘极其投缘，这原本与黛玉无干，偏史大姑娘不知为何言语间总要说无人能比得上宝姐姐——还偏只当着黛玉的面说，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黛玉自问她从没有与薛家姑娘攀比过，却遭如此飞来横祸，难免心里头不乐意，她又不是圣人，对薛家姑娘也就不大喜欢了。 即便贾家小丫头们都喜欢这位宝姑娘，老太太也说她好，但黛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虽不会向薛家姑娘甩脸子，但也不会热情就是了，只维持着客套礼数而已。 乔安能应付贾宝玉，史大姑娘和薛家姑娘他却得避嫌，黛玉也三令五申不许他掺和这些事，于是，黛玉只能被迫应对她们，对去贾家就更加不乐意了。 乔安算了算，安慰道：“老太太有请，咱们不得不去，左右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次。今年咱们去了贾家五次，明年争取再少两次。” 贾敏从不会主动提起带孩子们去贾家，唯有老太太发话，她不能总是拒绝，才勉强带着孩子们去走一趟。 这会儿已经是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要忙年事，便说顺理成章的借口了，所以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是没有错的。 黛玉撑不住笑了：“这五次还算上过年吃年酒那次了，再少两次，真只有逢年过节才去了。” 这当然最好了，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乔安笑道：“咱们又不能离京城远远的，左右一年只这两次，你只当看戏好玩就是了，别将他们放在心上。” 第171章 黛玉撇撇嘴，道：“看别人唱戏自然好玩，我自己去戏台子上唱戏，可就不好玩了。” 乔安便道：“不如跟姨妈说明儿咱们有事，不能去了，只让煦儿跟着姨妈去，老太太喜欢煦儿，见到他会欢喜的。” 黛玉摇了摇头，一笑，道：“我不过偶尔抱怨两句罢了，又不是多要紧的人，我也就一年烦这两回而已，谁没个烦心事？” 乔安想了想，道：“咱们总有法子离开京城的，等……将来再回来，便没有烦心事了。” 将来乔安及第可以谋一个外任出去，等那边老太太不在了再回来，黛玉自然就不必非得往贾家去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贾敏跟前，两个人都不愿意在贾敏跟前说贾家的不是，当即便闭上了嘴。 再回到正院，三个人各自洗了手洗了脸，那边丫鬟们也已经摆好了饭。 林煦抓着母亲的手抱怨道：“娘，你们怎么都不理我了？” 贾敏捏捏他的脸颊肉，笑道：“怎么不理你，这不是理你了么。” 这边林煦嘟嘟囔囔地和母亲说着话，那边乔安悄向黛玉笑道：“这小子怎么这么爱撒娇？” 黛玉抿嘴笑道：“跟你学的呗，你小时候最爱撒娇了。” 乔安惊讶道：“怎么可能？我从不撒娇，分明是你爱撒娇。” 黛玉哼道：“你少污蔑我，小时候你就不承认，现在你还不承认，这点倒是一如既往没有变。” “我还要说你污蔑我呢……”乔安的话没有说完，贾敏就叫他们过去吃饭了。 饭毕，贾敏果然说起了明日去贾家的事，林煦听了很是欢喜，贾母疼他，每每都很是哄着他，他对于去贾家并没有任何排斥之意。 黛玉和乔安一个挨一个去捏了一把林煦的脸颊，林煦莫名其妙地看过去，结果他“没良心”的哥哥姐姐已经转身走了。 贾敏哈哈大笑，完全无视了小儿子的告状。 第99章 贾家。 贾敏一行人被王熙凤迎到贾母房中，她这里贾家三个姑娘并史湘云、薛宝钗都在两边坐着，贾宝玉则是挨着贾母坐在榻上，独李纨站着伺候。 进门众人见过礼，各自落座，贾母将林煦叫到身边搂着，方向贾敏笑道：“天冷了，原不该叫你们出门的，只是园子里梅花开得好，我想着你素喜梅花，合该请你过来赏花的。” 贾敏笑道：“多谢母亲想着我，一路上有马车有炭火，并不冷。” 贾宝玉笑道：“下了雪赏梅花才是最好的，老祖宗，不如咱们请姑妈住下，十月里头一场雪也该下了，去年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下的雪。” 贾敏只笑一笑，贾母已经替她拒绝了，她拍拍贾宝玉的手，笑道：“孩子话，你姑妈哪有这么些闲功夫，她家里事多，在咱们家耽搁不起。” 贾宝玉便又看向黛玉道：“林妹妹总是无事的，潇湘馆那一处翠竹上次妹妹还说喜欢，不如留下来住两日罢。” “煦哥儿也留下陪一陪老祖宗，老祖宗最疼他了。”贾宝玉紧接着又看向林煦，最后他看向乔安，“乔安表弟学里忙，怕是没功夫，我就不多留你了。” 乔安朝他笑了笑，道：“多谢宝玉表哥为我着想，你事多，可能忘了，我姐姐学里也忙得很，恐怕也抽不出什么空闲来专门等着下雪赏梅花，只怕要拂了你的好意了。” 黛玉紧接着笑道：“先生管得严，轻易我不敢告假的，多谢表哥。” 贾宝玉已经习惯在他们在这里吃瘪了，闻言也只是有些失落罢了，贾母也只是拍拍他的手，并没有替他出言挽留黛玉。 贾母不是瞎子，她自然看得出来，女儿外孙女这几年了都不喜宝玉，不肯多亲近他，她百般惋惜，也是无奈，到底强求不得。 王夫人的娘家哥哥王子腾近年来官运亨通，她很是得意，贾母未免不悦，但贾家没有一个官居高位的子孙，唯一拿得出手比的，就是贾母的女婿。 因此，贾母便不愿意为一点儿小事得罪林家人，索性一年见不到几面，只能委屈她的宝玉忍一忍了，毕竟与林家联络感情，也是贾母必须要做的事。 纵然已经如此安慰自己，贾母偶尔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遗憾。 毕竟若是能再与林家结一门姻亲对贾家来说才是最好的，林如海简在帝心，儿子又小，怎么也得拉扯一把女婿。 可惜了，贾母想，黛玉没这个福气，配不上我的宝玉。 说了会儿闲话，众人起身往园子里去。 贾母所说的园子是贵妃娘娘贾元春省亲时的别院，如今贾宝玉和姑娘们在此处住着，赏梅花的那里则住着一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妙玉。 众人坐了小轿，直到栊翠庵前停下，妙玉听闻贾母要来，早接了出来。 院中梅花早已盛开，整个院子都是红意盎然，的确是一处美景，众人一时都看住了。 乔安与黛玉站在一处，他小声道：“咱们家里又不是没有梅花，何苦巴巴跑到这里来赏什么梅花。” 黛玉小声笑道：“咱们家里只有梅花，却没有贵妃娘娘的别院。” 乔安也笑了，他点头赞道：“这园子修的是好。” 黛玉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你哪里是觉得这园子修的好，分明是你为这园子挣了那些银子好。” 皇帝有意恩准妃嫔回家省亲的事，林如海在宫里听了一耳朵，回家同贾敏说闲话时随意提了一嘴，那时候外头俱没有得到消息的，乔安听到耳中，便有了一个主意。 第172章 既然要省亲盖园子，必然要木头石头，其中还有各色物品，他便起了个趁机做些买卖的念头。因着往后要入仕，他不能经手生意的事，便只让下人去办，有林家做后盾，也无人敢寻他们的不是。 皇帝的妃嫔虽不多，但谁家也没有合适的园子，都得现成盖，就算有许多瞄准了这个生意的，架不住乔安知道的最早，一年下来足足挣了近两万两银子。 年终算账时，众人都惊呆了，连林如海都没有想到这里头竟有这么大的利息。 乔安闻言笑道：“可惜，这园子只盖一次，若是年年省亲年年盖一次就好了。” “什么叫贪得无厌，你这就是了。”黛玉点点他的手臂，笑道。 “银子是个好东西呀，你不喜欢？”乔安笑嘻嘻道。 因着挣了银子，乔安又没多少用银子的地方，便给众人分了分，林如海和贾敏本不想要他的——他们家里又不缺银子使，但总是孩子的孝心，两人便各自拿了一百两。 乔安又非要将剩下的银子与黛玉平分，黛玉起初并不想要——她又没有使银子的去处，乔安磨了多半个月，她才算同意。然而他们日常在家中使不到银子，每个月另有月钱，那些银子如今也只在箱子里存着吃灰罢了。 黛玉点头笑道：“银子自然是个好东西了，虽然都说铜臭味，但吃穿用度，哪个不是用银子换的？” 他们这里正说笑着，贾宝玉忽然凑了过来，笑道：“林妹妹，老祖宗要往怡红院去歇脚呢，你快些来，我让人给你拿好茶叶。” 黛玉敷衍地笑笑，道：“表哥且先顾着老太太就好，我不爱吃茶。” 说罢，黛玉就和乔安去了贾敏身边，原来是王熙凤生怕在贾母在外头冻着，劝说贾母去离这儿近些的怡红院去坐一坐。 怡红院是贾宝玉的住处，其中布置的彩绣辉煌，他这里大小丫鬟又多，即便冬日里也有花红柳绿之感。 黛玉是头一次往怡红院中来，乔安倒来过几次，一进门便有丫鬟赶着倒茶来，贾宝玉接过茶盅呈给贾母。 李纨捧给贾敏，她接过来浅浅尝了一口，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乔安和黛玉，他们正与林煦小声说话。 王熙凤吩咐人端了点心过来，贾母让她拿一样软糯的给林煦吃，她忙拿过来让林煦。 黛玉推了推林煦的肩膀，他忙笑道：“多谢凤姐姐，您也吃。” 王熙凤笑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 黛玉笑道：“凤姐姐不必管他，有我瞧着他就好了。” 王熙凤笑道：“林妹妹想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 黛玉笑着答应了，又与王熙凤客套两句，她才过去到了贾母身边。 王熙凤本想与乔安也说句话，毕竟他们三个在一处，她不好厚此薄彼，但乔安正拿着一块儿点心同林煦说话，她看自己不好打扰，便径直走开了。 黛玉转过头来，正想接着与乔安、林煦说话，那边探春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走过去到那边坐下。 探春兴致勃勃道：“林姐姐，我们预备过几日起个诗社，就像咱们学里那样，我想这样的雅事，必定少不了你，不知姐姐可愿意来？” 不等黛玉答话，史湘云就接着道：“我想这样的闺阁雅事也不少，也不拘学谁家的，咱们自己的诗社，虽然是玩，好歹也该自己定下些规矩来，往后别乱了套才好。” 黛玉瞧了史湘云一眼，她素来有些大大咧咧的，这话可不像她会说的，不过黛玉并不关心这个。 黛玉歉意地笑了笑，道：“三妹妹好意，我只怕不能领了。你也知道，每逢年下，不只是学里的事，我们家里事多人少，我得帮着我娘料理些家事，恐怕抽不出空来，你们好生玩，我等明年闲了再说罢。” 探春虽颇觉遗憾，但在林家上学这几年，她自然知道黛玉这些话绝无虚言，也就不能强求了。 不等探春说话，史湘云又抢先道：“林姐姐抽不出功夫来无妨，咱们还有宝姐姐呢……” 黛玉没有听史湘云夸赞薛宝钗的话，也没有听薛宝钗自谦和讨论诗社各种事务的话。 黛玉想，有一件事是对的，等下了雪，的确很适宜赏雪赏梅花，到时候再令安哥儿作一首诗。这些年他虽能成句，到底太过匠气了，生硬凑出来的句子，看不出丝毫灵气，这可不好。现在就罢了，往后出门连个酒令都对不上，岂不是让人笑话？ 乔安还不知道这个噩耗，他跟林煦说了会儿话，便觉得很无聊了，偏黛玉又不回来，他只能眼巴巴盼着能早日回家。 好容易贾母觉得歇好了，众人跟着她回了她房中，吃过午饭后，又转到里间暖阁里喝茶说话，等瞧着时辰不早了，贾敏便起身说了告辞。 王熙凤等后辈将贾敏一行人送到垂花门处坐上小轿，贾敏等行至二门，换上自家的马车。 总算能回家了，乔安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黛玉道：“娘，等下了雪，我和安哥儿在家里陪你赏梅花。” 贾敏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好。” 黛玉又道：“到时候让安哥儿给娘作一首诗。” 乔安正想伸个懒腰，闻言手臂登时僵住了，他看向黛玉：“好端端的，怎么又要考我？” 黛玉笑道：“怎么是考你？难道你不乐意作一首诗让娘看看？” 贾敏忍笑道：“是啊，安儿，姨妈想看你作的诗呢。” 第173章 乔安：“……” 第100章 今冬京城虽冷，却迟迟不下雪，已经进了十一月，仍旧还是不见雪花。 黛玉坐在炕上，隔着玻璃窗看外头，叹道：“什么时候才能下雪。” 乔安正在小炕桌另一边坐着看书，闻言笑道：“你哪里是盼着下雪，你分明是盼着我出丑呢！” 黛玉托腮道：“我怎么是看你出丑了？前日你作的诗就很好，颇有些灵气了。” “那样的灵气我几年才有一次，这次有了，下一次你且得等呢。”乔安将书合起来，起身去拿茶杯，他向暖壶中倒了半杯水，转身递给黛玉，“这两日你多喝些水，我瞧着你嘴角都起泡了。” 黛玉抬手抚了抚嘴角，道：“太冷了，我屋里地龙烧的热，熏笼火盆又多，就有些上火了，早起那会儿还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你别拿手碰。”乔安拽了拽她的衣袖，道，“菊花败火，我去拿菊花给你泡水。”说着就吩咐百合去拿之前晒的干菊花。 黛玉喝了半杯水，又问道：“你看什么书呢？” 乔安答道：“我正学做灯笼，他们这些手艺都是口口相传的，我记了下来，先看熟，自己再试着去做。” 黛玉捧着杯子呆了呆，诧异道：“怎么要……学做灯笼？” 做糖人就罢了，明显是……为了哄人开心嘛，做灯笼是为了什么？ 乔安叹一口气，道：“你竟不记得了，我很伤心。” “什……什么？”黛玉迷茫道，“这个……难道还能跟我有关系不成？” 乔安看着她，一脸哀怨道：“跟你没关系，灯笼的事嘛，自然跟你没关系了。” 灯笼……黛玉一顿，想起来小时候的一段玩笑话。 黛玉小声问道：“你还记着呢？” 乔安歪了歪头，揣着明白装糊涂：“记着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闹！”黛玉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故意忘记的……而且我已经想起来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嘛，你还……” 还当真了…… 黛玉并没有将话说完，因为乔安的眼神更加幽怨了，他只定定瞧着黛玉，一言不发。 黛玉：“……” “是我错了嘛。”黛玉道歉，“我不该忘了。” 乔安一扫方才的怨气，弯起眼睛来笑道：“没关系，你忘了便忘了，我记着就好。” 黛玉一愣，道：“嗯……” 乔安又认真道：“你的所有事，我都用心记着。” 这样的话乔安从前不是没有说过，可那时候乔安没有说那些话，黛玉便能心思坦然地回应他。 在那些话之后，黛玉知道了乔安这些话里最深处的意思，再听了总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面上发红。 黛玉红着脸将茶杯搁下，水杯底下只剩下浅浅一层水了，乔安将杯子拿过去，又去倒了一杯水过来。 黛玉并不看他，只垂眸小口小口地喝水。 乔安心不在焉地重新拿起书，实则用眼角不停瞧着黛玉，见状他不由嘴角扬起，露出轻快的笑意来。 少顷，百合拿了干菊花来，乔安没让丫鬟动手，自己将火盆上滚开的热水倒了些到茶壶里，又将菊花放进去泡上。 黛玉见了忙道：“慢一些，别烫着你。” “我小心着呢，这点小事难道还做不成了？”乔安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黛玉蹙眉道：“这样滚烫的热水，哪里是小事了？你别嬉皮笑脸的。” 乔安忙端正了脸色，道：“你知道，我看书累了松松筋骨时，这些小事都是自己做的，早已经习惯了。不过我还是会小心的，虽然习惯了，但也不能大意。” 黛玉这才满意了，乔安的确不像寻常的公子哥儿，恨不得从小到大连一杯水都得丫鬟倒了递到手中才行。 乔安又笑道：“我以为你今儿不打算理我了呢！”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前头乔安那句话来，心头登时乱跳起来，她嗔了人一眼，下炕穿鞋，屋里几个丫鬟忙赶着过来伺候。 乔安笑问道：“你去哪里？姨妈说了，今儿让我们歇歇，不许去帮她。” 黛玉只顾吩咐丫鬟们将她外头的衣裳拿来，并不回答他的话，等她穿戴整齐了，乔安却过来拉住了她的衣裳。 丫鬟们不知内情，只以为他们闹着玩呢，青芷忙道：“姑娘，咱们可是要回去？午饭也就这一时半刻，咱们回去想必也赶着就要过来了。” 乔安将手松开，笑道：“我想你也饿了，不如吃了饭再回去，让人瞧瞧姨妈可忙完了，你看如何？” 见他松开手，黛玉本想捋一捋衣袖，忽然想起乔安的手才离开，她又觉得烫得慌，忙将手缩到袖中去了。 “就……”黛玉磕巴了一下，道，“我去瞧瞧娘忙完了吗。” 乔安见她耳朵通红，唯恐真将她惹羞恼了，一两日不肯理自己，定了定心，道：“好。” 黛玉听他如此说，也悄悄吐出一口气来。 真是……黛玉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真是什么呢？ 黛玉对于男女之情尚且懵懵懂懂，虽然之前她向母亲提了几个要求，但那是出于本心、出于对自己一辈子负责的想法，那很理智，与算得上热烈的情感无关。 黛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心思百转，不得其解。 …… 第174章 次日乔安照旧去程家上学，半日过去，离散学还有一刻钟时，天上飘飘洒洒地落起了雪花。 外头小厮们惊呼出声，将程祥的注意力引了出去，程太师轻咳一声，他忙将头又转回来。 再看乔安，他正翻过一页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程太师心下满意，捻须点头。 再过一刻钟散学时，程太师令每人以雪为题作一首诗，明日交给他。 乔安恭敬应是，心里却在想一首诗两个作用，他这个辛苦可值了。 程太师嘱咐道：“安哥儿，吩咐你的车夫路上慢些，明日来时也不要急。” 乔安笑道：“是，多谢太师。” 回到家时，贾敏正领着林煦在廊下赏雪，两个人都穿一身厚重的鹤氅，手里捧着手炉。 乔安收起雪伞，笑问道：“姨妈，姐姐怎么不在？” 贾敏笑道：“她在先生们那里看了一会儿雪，才回来，到她屋里去换那身大红色的鹤氅去了。” 黛玉最爱鲜艳颜色的衣裳，这件鹤氅是上个月新做的，至今还没有上过身。 乔安点头笑道：“她穿红色最好不过了，无人能比。” 贾敏点点他的额头，笑道：“你该当着她的面说，这会子只我们听到，可没有奉承到地方。” “我说姐姐好，姨妈难道不高兴？”乔安笑嘻嘻道，“姨妈赏我个果子吃。” 林煦吐吐舌头，笑道：“哥哥昨日还说我爱撒娇，分明是你更爱撒娇。” 乔安弯腰捏了捏林煦的脸，笑道：“你怎么跟你姐姐一样，都爱污蔑我，我这叫彩衣娱亲，你知道什么叫彩衣娱亲吗？” 林煦摇摇头，唯恐让他去看书，叠声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乔安笑出声来：“不让你看书，怕什么。等你姐姐来了，你问一问她，她知道的。” 林煦才不上当，他捂着脸道：“哥哥，我姐姐也是你姐姐呀！” “是啊，她是姐姐。”乔安道，但她不只是姐姐。 林煦看不懂他的眼神，正要问一问，忽听贾敏道：“玉儿来了。” 林煦眼前一暗，是乔安站直了身子遮住了他的光，而乔安的眼睛早已望向院门的方向，林煦悄悄嘀咕，就是这样，哥哥眼里只有姐姐最要紧。 片刻功夫，黛玉已然走到近前，红衣衬得她更加容色昳丽，乔安登时移不开眼睛了。 贾敏笑道：“安哥儿才夸你穿红色无人能及，这么一看，果然不错，红色最配你了。” 黛玉立时面上红了一片，她侧身对着乔安，他正好能看到她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垂。 “娘别听他胡说。”黛玉轻声道，“他这是……戏弄我呢。” 她后头一句话声音太小，贾敏没听清，她只以为这话让黛玉不好意思了——虽然事实如此，但这么大咧咧的夸奖，贾敏想想，自己少年时也是一听便要不好意思的。 贾敏玩笑道：“说什么呢？咱们一家人，难道谁还笑话你不成？” “姨妈……”乔安回过神来，忙道，“煦儿的手炉凉了，快到屋里暖一暖罢。” “嗯？”贾敏转身走过来，“我瞧瞧。” 贾敏领着林煦进屋了，进门前还提醒他们：“你们两个站一站也进来，想赏雪有的是功夫，别凉着了。” 乔安答应一声，待他们都进去了，他才走到黛玉身后，小声解释道：“我只是和姨妈说一句闲话，没别的意思。” 黛玉摆弄着腰间的宫绦，耳垂已经恢复了白嫩细腻，她哼了一声，道：“说我的闲话呗，我又管不住你，你说你的呗。” 乔安着急道：“姨妈说你回去换这件红衣裳了，我就说了一句你穿红色的好，她……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是在跟咱们玩笑呢！” 黛玉手一甩，问道：“我们有什么事？” 乔安一顿，哑声道：“是我的事，我的事……你别生气，这会儿就吃饭了，生着气吃饭不好。” 黛玉虽看不到乔安的表情，但听他这样说话，心下已然很是不忍，她垂首道：“我没生气，我……”她咬了咬下唇，又重复了一遍，“我没生气。” 第101章 乔安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黛玉的衣裳，停了片刻，见她没有甩开，乔安方松了一口气。 黛玉听到这声音，扭过头来瞧了乔安一眼，低声重复道：“我真的没有生气。” “我知道。”乔安立刻接道。 黛玉转身来看着乔安，直把他看的手足无措，才道：“雪越下越大了，看起来要下一夜了。” “嗯。”乔安点了点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外头的雪花，又将眼神收回来看着黛玉，“太师也吩咐我们作一首诗，等我写了，你替我看看，如何？” 黛玉道：“一诗两用，你倒是省事了。” 乔安见她眉眼间略有松快的意思，忙又道：“一场雪只有一场灵气呢，这是奢求不来的。” 黛玉嘴角微微动了动，有了微笑的弧度：“不管如何，你先写了来看。” 几个婆子冒雪捧着几个大漆捧盒过来，乔安一见了人，将要说的话咽回去，道：“咱们进去坐坐，别就着一肚子冷风吃饭。” 黛玉颔首，乔安过去掀开帘子，让黛玉先进去。 里头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见了，陪笑道：“哥儿也不说一句，怎么劳动哥儿打帘子。” 黛玉道：“她们将饭拿过来了，你给她们掀一掀帘子。” 第175章 “是。”小丫头掀开一道缝隙瞧了瞧，见婆子们已经上了廊下，回头见黛玉和乔安已经并肩进了里间，方将帘子全部拉开，与几个丫头一起接了捧盒进来。 冬日喝热汤最适宜，贾敏今天便吩咐厨房炖了两道汤，又吩咐布菜的丫鬟给三个孩子各自盛了一碗，到了放下筷子时，林煦摸了摸肚子，道：“肚子里全都是汤。” 贾敏将他拉过去摸他的肚子，笑道：“哪有？我看看……” 乔安则是向黛玉道：“你怎么又吃得这样少，早饭就是这样，这两天没有胃口吗？” “不是……”黛玉噘了噘嘴，道，“我就是不想吃那么多了。” “怎么了？”乔安皱眉道，“是哪里不好了？怎么吃不下去饭，我让人请我娘回家给你瞧瞧。” 黛玉忙道：“没有不好，别惊动姨妈，我能吃下去，就是……就是不想吃，我身上好得很，只是我自己不想吃。” 听她强调了两遍，乔安勉强信了，他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想吃？” 黛玉颇有些无奈：“我真的没事，你……”她刚说你别问了，又怕乔安多想，只得咽下，换了个说法，“你放心，我很好。” 乔安不能放心：“但你不想吃饭。” “不是不想吃，是不想吃那么多。”黛玉纠正道。 乔安道：“你吃的并不多，难道有谁说你吃的多了？” “哎呀……”黛玉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过来一下。” 乔安倾身靠过去，只听黛玉小声道：“我有点胖了。” 说完黛玉就将身子扭过去不肯看乔安了，不过乔安知道这一次她不是生气，她的耳垂又染上了晚霞的色彩。 乔安轻声反驳：“你不胖。” 黛玉嘟囔道：“你不知道。” 乔安当然不能往黛玉身上仔细打量，黛玉也不能说她在自己身上哪里摸到了一点儿肉，只是冬日里衣裳厚，看不出来罢了——当然夏日里也看不出来，但黛玉此时显然很在乎。 乔安见她很是在意，想了想，道：“你一贯吃那些最适宜，突然减了怕是不大好，况且冬日里又容易生病，病了又要吃那些苦药了，你不是素来最不爱吃药的？我想，你不如等明年夏日再少吃些。” 黛玉一听到药，心里就极度排斥，养病那几年她吃了不少药汤，如今是杯弓蛇影，一听嘴里就一股子苦味。 “你说的有理。”黛玉动摇道，“我们学里几个姑娘这个月都有些风寒，只我还好，我是要多上心些。” “是啊是啊！”乔安忙接道，“如此你更要多加小心，等天暖了，人受得住，自然做什么都好。” 黛玉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乔安一笑，转身拿过榛子，道：“暂且吃些这个吧，那边还有栗子和松子，都要吗？” 黛玉过去将栗子和松子拿过来，笑道：“少剥一点儿。” 两个人自己剥着干果子，边吃边说话，正怡然自得，林煦却凑了过来，仰头看着他们，道：“姐姐，哥哥，也给我一个尝尝罢？” 乔安笑道：“你让……让冬竹姐姐给你剥。”他扫了眼屋内，见冬竹正无事，抬手一指，“她在那里。” 林煦一溜小跑，黛玉却笑道：“他才吃了饭，娘肯定不许他吃。” “唔……”乔安一顿，他们就听到贾敏说了不许林煦吃干果子的话。 “就是这样。”乔安点头笑道。 黛玉摇头笑道：“煦儿可又被你骗了。” 乔安眨眨眼睛，笑道：“我难道不是好心提醒他吗？谁让他不小心让姨妈听到了。” 黛玉点点他，笑道：“恶人先告状。” 乔安将剥好的松子仁搁到黛玉跟前的青瓷小碟子中，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黛玉歪了歪头：“你不服气？” 乔安笑道：“服，怎么不服？你看，我这不是在讨好你么？” 黛玉便拿手中的栗子壳丢他，笑道：“分明不说实话。” 乔安学着她歪了歪头：“我分明就说了实话。” 黛玉摇头只说不信，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笑闹了一阵子。 至晚两个人各自回去时，黛玉早就将这点儿事忘了，倒是乔安有些遗憾，他本想说一句你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又唯恐黛玉联想到先时廊下那会儿，觉得他不尊重，便将话咽下去了。 一夜过去，晨起时外头遍地洁白，婆子丫鬟们正在院中扫雪，黛玉远远地看见乔安，笑道：“还堆雪人吗？” 乔安跺了跺脚，笑问道：“你想堆吗？” 黛玉将手凑到唇边哈了口气，笑道：“怪冷的，我还是进屋暖一暖去。” “怎么不带手炉？”乔安将自己的手炉塞到黛玉手里，“进屋就暖和了，你先拿着。” 黛玉只得接了过来，边快步走着边道：“忙着出来看雪就给忘了，我也懒得回去再拿。” 乔安笑着跟上去，抬手护在她身后，嘱咐道：“我倒也没这么冷，你慢些走，地上滑。” 进了屋，两个人到火盆前去烤火，黛玉笑盈盈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才来京城那一年，堆了一个比人还高的雪人呢！”说着她将手举到头顶比划着。 乔安拉着黛玉的袖子，将她的手往下放了放，道：“应该是这么高。” 黛玉低头，困惑道：“嗯？” 乔安笑道：“那时候我们这么高。” 第176章 黛玉笑出声来：“我都忘了，咱们当年还这么矮呢！”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脱了外头的厚衣裳，才去里间暖阁里寻贾敏、林煦，林如海今日休沐，这会儿正和林煦说话。 贾敏笑道：“笑什么呢？下一场雪就这么高兴，可是诗作好了？” 黛玉闻言，看向乔安：“对啊，你的诗呢？” 乔安板着脸道：“快了快了，句子已然有了。” 黛玉笑道：“那你先写咱们再吃饭，否则我可怕你就着饭吃了下去。” 乔安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用这个借口？” 黛玉推了他一把，笑道：“我们是好糊弄的，程太师可不能糊弄。”说着，推着他到贾敏的书桌前坐下，替他将桌上贾敏看着的账册子挪开，再铺好纸，接着又去磨墨。 乔安一时有些愣住了，他呆呆坐在椅子上，等到黛玉提醒他拿笔，方才回过神来。 这就是……红袖添香吗？那还差一个稚子候门了…… 林如海偶然间瞧见这边的情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们两个怎么这么…… 这是姐弟吗？林如海心道，这怎么像夫妻？ 林如海看向贾敏，却见她面无异色，似乎是看惯了的，他又想，自己大约是多心了。 贾敏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对他们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真有什么她能不知道吗？ 片刻功夫，乔安的诗便好了，黛玉看了点头道：“不错，比你前两日那一首还要好。” 黛玉过来递给贾敏看，林如海就着夫人的手将诗看过，头一个想法就是这笔字可真好。 贾敏和林如海都赞了诗好，乔安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纵然这首诗不差，但也担不起这样夸奖，更别说他们都看过黛玉的诗。 乔安扣了扣桌角，悄悄朝黛玉招手，等她过来，方小声道：“你快去拿过来。” 黛玉见他不好意思，抿着嘴笑道：“真的好，难道我们都不是真心的不成？” 乔安脸都红了，忙道：“真心真心，你快去拿过来，我……我还想改一个字。” 黛玉好奇地盯了他一会儿，笑道：“人夸你，你倒受不住了。” 乔安嘟囔道：“我倒也没有这么厚脸皮。” 黛玉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乔安无奈地恳求：“姐姐，你去帮我拿过来罢，姨妈和姨父再看下去，我都没法子拿给太师看了。” 黛玉笑道：“你也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叫我一句姐姐。” 乔安立即道：“以后每天我都叫你姐姐。” 第102章 黛玉将诗拿了回来，乔安忙双手接过，笑道：“多谢姐姐。” 黛玉正站在他身边，便顺势敲了敲他的头，笑道：“得意忘形，再有一次我可不帮你了。” 乔安笑眯眯道：“姐姐才不忍心不帮我，姐姐不疼我了吗？姐姐……” 黛玉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平常也没见你叫我姐姐，不许叫了。” 黛玉柔嫩的手心贴在嘴唇上，乔安抿着唇一动不敢动，他眨眨眼睛，无辜地看向黛玉。 “你还不答应？”黛玉瞪圆了眼睛。 乔安只能更加无辜地看着她。 黛玉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呜呜两声，她手心贴着的温软双唇微微动了动。 黛玉登时浑身都僵住了，唯有一只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飞快地背到身后去，一双眼睛乱瞄着就是不敢看乔安。 乔安见她面红耳赤，想到嘴唇感觉到的柔软触感，也不由脸红了起来，眼神也开始乱飘。 幸而黛玉站着，正好将乔安挡住了，那边榻上坐着的贾敏三人看不到这里的情形，倒是贾敏没听到这边的动静，扬声问道：“安儿，玉儿，怎么还在那里，过来吃饭了。” 乔安清了清嗓子，应道：“姨妈，这就去。” 他手指动了动，到底没去扯黛玉的袖子，只小声道：“吃饭了。” 黛玉看着桌子上的镇纸，低声道：“你先去。” 乔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能感受到热度，他小声道：“我也等一等……我还有个字没有改。” 黛玉又道：“你跟娘说。” 乔安便提高声音说了自己要改诗，贾敏便道：“那就且等一等。” 又过了一刻钟，黛玉和乔安方一前一后地过去，吃过饭，说一回话，他们两个人又要各自回屋。 贾敏叮嘱道：“化雪的天儿最冷了，出门手炉衣裳都不能少，安儿你更要上心，炭火多带些，宁可剩下，别短了，不然你路上要冷的。再有雪天路滑，让车夫慢些。” 乔安和黛玉都应了，贾敏又嘱咐了几句话，才让他们走。 到院门处，乔安本想问黛玉可还有别的事，没成想嘴一快脱口就是一句：“姐姐去哪里？” 黛玉瞪他一眼：“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乔安乖巧一点头，道：“我保证再也不说了。” 话虽如此，但乔安未免有些遗憾，他从前素来没养成过称呼黛玉姐姐的习惯，只与人说话时称两句罢了，今日才恍然发现这个称呼的好处，却又被黛玉说了不许叫，实在是遗憾。 乔安想，得寻个机会，等黛玉将这一茬忘了，再多叫她几声才好。 她的反应可有趣得紧。 …… 年末很快就到，乔安和黛玉学里都有一个半月的假，因着今年又冷，他们不过帮着贾敏料理些家事，其余便是看书习字，偶尔同林煦玩上一会儿，当然大部分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并不带林煦。 第177章 过年除了热闹就是忙乱，乔安和黛玉都要跟着长辈出门应酬交际，直过了二十才有喘息之机。 林家唯有一个林煦什么事都不必做，但他每天都被箍在院子里，不能出去，也是闷得狠了。 二十一这天，乔安和黛玉只在贾敏上房中闲坐说话，林煦总算能出院子了，这会儿正由丫鬟看着在前头乱跑乱跳。 黛玉感叹道：“做个小孩儿真好，咱们当小孩儿那会儿也像他这么舒心吗？” 乔安想了想，道：“总归，我也不记得有很多不舒心的事，那定然就是舒心了。” 黛玉失笑：“你这样说……倒也没错。” “小时候固然好，但长大……”乔安眼神柔软地看着她，“长大自然有长大的好了。” 然而，长大固然有长大的好处，却也有长大的坏处。 待到二月中黛玉的生日一过，贾敏便说有官媒婆提了两家合适的人选，要黛玉听一听，好择日再看。 黛玉满心不情愿，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听母亲说一说，不过两句话她就能挑出对方的不好，将人否决了。 接二连三的否决后，贾敏倒不觉得不耐烦，她只是开始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贾敏到底是从少年时代长大的，女儿家的心事都是经过的，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将黛玉细细一瞧，再往自己从没想过的方向一想。 贾敏忽然发现，她女儿似乎正为情所困？ 是哪个混账东西敢引诱我女儿？这是贾敏的第一个想法。 随即她又否决了，黛玉绝顶聪明，哪个小贼能骗她？ 可是……聪明归聪明，男女之情又是另一件事了。贾敏犹豫着，想黛玉平素能接触到哪家少年。 乔安不必说，黛玉出门不过是往几位同窗家里去，她们自然有些兄弟的，黛玉或许曾见过哪一个？但是以黛玉的性子，一面两面的，怎么可能就让她动了心呢？ 或者是跟着先生们出门，或是踏青或是去庙里拜佛或是赏景，这也有可能遇到外男，但黛玉是个谨慎的人，不可能随意同陌生人说话。 果然还是有人骗她！贾敏咬了咬牙。 好在黛玉出门身边总是丫鬟嬷嬷十几个，贾敏分别将她们叫过来旁敲侧击一番。 令人高兴的是，黛玉出门，从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丫鬟嬷嬷跟在身边，绝没有让不长眼的接近她，不必担心她会被人骗。 令人失望的是，贾敏仍不知道谁能让她女儿为情所困。 贾敏思来想去，还是趁着二十那一日，将黛玉叫过来说话，总是得问清楚才好。 黛玉逢五逢十学里休息，逢五赶上乔安也在家，她们母女少有能单独说话的机会，毕竟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处长大，有说不完的话。 黛玉见母亲让房中的下人都下去，以为又是哪个官媒婆提了谁家少爷，母亲又要让她来选。 黛玉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母亲，眼下她正理不清自己对乔安是个什么心思，是多年相伴不想分离的习惯？还是日久生情倾心相许的情意？ 贾敏见女儿秀眉微蹙，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这丫头定然是情窦初开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混账小子，竟能让我的玉儿动心！ 女儿长大了，贾敏既欣慰又遗憾。 贾敏先问道：“近来学里如何？” 黛玉一怔，原来不是为了亲事，她松了口气，答道：“都好，近来天暖和了，先生想着带我们出门踏青呢。” 贾敏点头笑道：“好呀，你们哪一日去，你先说给我，我好吩咐人准备着。” 黛玉笑道：“这倒不急，得等到风和日丽时，且她们家里知道出门都会准备，娘也不必准备很多。” 女学并不是头一遭出门了，贾敏心里有数，她说这些话不过是先让黛玉放松下来，好引出后头的话。 贾敏便像是随口笑问道：“出门玩是好事，你从前总是高高兴兴的，我怎么看你这回却有些愁眉不展的？” “有……吗？”黛玉垂眸遮掩了下，摇头道，“我没什么不高兴的，娘，你看错了。” 贾敏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有什么事只管跟娘说，娘什么都应你的，就比如年前咱们说起你的亲事，对着娘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黛玉迟疑片刻，并非她存心支吾，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先不说女儿心事本就是羞于开口的，另一个人又是乔安，黛玉就更难开口对母亲坦白了。 贾敏并不急，只温和地注视着黛玉，但她犹豫半晌，仍旧还是摇头。 “娘，我没什么事。”黛玉勉强笑了笑，道。 贾敏暗暗叹一口气，心里开始打鼓了，难道……真有人将黛玉骗了？她不是为情所困？ 贾敏的态度更轻柔了：“玉儿，你不愿意说没关系，娘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哪日你想说了再跟娘说。” 黛玉知道自己不是个会遮掩的人，被母亲看出来她有心事并不奇怪，母亲定然会担心她…… 黛玉不想让母亲担心她。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娘，我是有一件事。” 贾敏忙道：“你说，玉儿，你说。” 黛玉的声音更轻了：“娘，亲事……我想先不急，那些人家先不必看了。” 贾敏眼皮一跳，先点头：“好，听你的。”她斟酌了下语气，才又道，“这是急不来的事情，娘也并不急，你别当成一桩心事压在心底。” 第178章 黛玉道：“我知道的，娘，你别担心，我没事。” 贾敏握着她的手，慢慢道：“或者你有了中意的人，也只管告诉娘。” 黛玉的手在母亲手中颤了颤，贾敏知道这是她说中了。 摸摸黛玉的头发，贾敏温言一笑，道：“这怕什么，玉儿，少年慕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黛玉摇摇头，有些无助：“娘，我也不知道。” 贾敏一顿，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原来不是女儿动心，是有人对她动了心。 贾敏皱眉，这是谁家的小子，也忒莽撞不知礼数了，哪有将这种话大咧咧说给姑娘听的。 “没关系，玉儿。”贾敏劝道，“你不中意就罢，他还敢把你怎么着不成。” 黛玉忙道：“没有，娘，他不是这样的人！” 贾敏惊讶道：“你也有意？” 黛玉垂下肩膀：“我不知道。” 贾敏问道：“娘能知道他是谁吗？” 黛玉双手交错，手指都要打结了，可见心里头的纠结。 贾敏又道：“玉儿，你说出来，娘或许能帮你理一理。只要你愿意，那人又可堪托付，你放心，娘总会遂你的心意。” 黛玉兀自沉默半晌，方小声道：“是安哥儿。” 贾敏一愣，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谁家的混账小子？ 原来是我家的。 第103章 “安哥儿？”贾敏喃喃道，“怎么是他？” 黛玉垂首不语，半晌方道：“我也才知道几个月。”话开了头，后头的就好说下去了，“娘，我想，也许是我们朝夕相处了太多年，我已经分不清楚，我为什么不想要和他分开了。” 听了黛玉的话，贾敏理了理思绪，慢慢明白过来，原来是乔安先向黛玉表明了心意，而黛玉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唯恐是多年依赖形成的错觉，这才纠结至此。 贾敏刚要说话，忽然想到去年黛玉提的那三个要求，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好像是黛玉心里有了某个人照着那人说的，如今可不就有答案了吗？ 前两个是最要紧的，而和黛玉相处多年，知根知底，让黛玉全然信任，绝不怀疑的人，除了乔安，还能有谁？ 这可真是当局者迷，不只是黛玉，连同贾敏也一样。 贾敏太习惯两个孩子亲密无间了，却忽视了一点，即便是嫡亲的姐弟，也不会像他们两个这样亲近，不说别人，只看黛玉和林煦就是了。 同样是姐弟，黛玉和乔安，黛玉和林煦，可谓天差地别。 而贾敏竟然还觉得他们只是姐弟！ 贾敏叹了口气，道：“是娘不好，竟忽视你们至此。” 黛玉忙道：“和娘无关，这是……这是我跟他的事。” 贾敏重新握住黛玉的手，道：“是，愿意不愿意，玉儿，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先给黛玉吃了个定心丸，保证不会横加干涉他们后，贾敏又道：“娘听明白你的意思了。” 黛玉抿了抿唇，道：“娘，我觉得我是个坏人。” “这怎么说？”贾敏惊愕道。 黛玉道：“我知道安哥儿很忧心，但我却什么都不说。” 贾敏安抚道：“傻孩子，喜欢一个人，是件很让人欢喜的事。再说了，你瞧安儿，他日日回来哪有不高兴的时候？我倒觉得，他很高兴，日日给你带着东西回来，看着你喜欢，他很乐意呢！” 从前贾敏从未往此处想，如今回忆一番，乔安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向心上人献殷勤么！ 听母亲说破，黛玉红了脸：“他一直给我买东西的，而且他也不只给我买。” 贾敏见状，心下笃定了几分，提了这些日子黛玉的婚事，她何曾害羞脸红过，平静的简直不像个闺阁女儿了，唯有这一次…… 贾敏心情很有些复杂，毕竟她的确从没有想过乔安和黛玉能有这样一段缘分，今儿若不是黛玉亲口说了，旁人告诉她，她都要劈头盖脸骂过去。 不过她的心情暂且先放在一边，这会儿还是黛玉的心思要紧。 贾敏道：“安儿对你向来很好，你对他也是。” 黛玉面上的红霞褪去，她带着愁容道：“是啊，我们一直这么好，或许我们都只是习惯了。” 贾敏想了想，问道：“安儿呢？他如何说的？” 黛玉想也不想就道：“他很笃定。” 就算黛玉曾经有过片刻的迟疑，乔安会不会也是习以为常的错觉，但这几个月乔安已经让黛玉坚定相信他的心意了。 这也是黛玉愈发纠结的原因，毕竟乔安的心意越真挚，黛玉就越重视，她唯恐自己不能回馈同样的重视，辜负乔安的心意。 贾敏顿了顿，心想，这还不明白吗？ 黛玉并不怀疑乔安的心意，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反而是她太相信乔安的心意了，以至于她怕自己伤害到他。 都这样在乎了，黛玉却觉得还不够。 “傻孩子。”贾敏揉揉黛玉的头发。 黛玉不明所以：“娘？” 贾敏又道：“玉儿，你要明白一件事，夫妻不只是在一起一辈子。” 黛玉愣了愣，脸上又漫上红意：“夫……夫妻？娘……” 贾敏笑了笑，道：“难道不是夫妻吗？傻孩子，夫妻不只是相伴一生，相互扶持，只这两样，当然不能让你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她顿了顿，有些后悔，“这些年你都读书读傻了，虽说姑娘家不该看那些闲书，到底也不该让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179章 黛玉反驳道：“娘，读书明智，怎么会读书读傻了呢？” 贾敏轻轻一拧她的脸颊，笑道：“这会儿我是在跟你说读书的事吗？” 黛玉摸了摸脸，瞧了瞧母亲的脸色，小声道：“娘，我们跟先生在外头听过戏的，也看过两页书。” 市井之戏难免很不忌讳，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并不该听这些，不过女学的先生们显然很不拘小节，出门时偶尔会悄悄寻个雅间带她们去看市井之戏。 贾敏头一次知道这件事，点点黛玉的额头，道：“你连娘都瞒着。” 黛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就跟女儿心事一样，哪里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大家闺秀，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贾敏又道：“你既知道，难道就不想一想，成亲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么？玉儿，婚姻大事从不是找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事。” 黛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娘，我怎么能想这些？” 贾敏虽知道自己早晚得教女儿这些，却没想到这会子就要说这些话，她偏头咳了一声，道：“不是让你想旁的，只是……你能不能接受呢？” 先生们总归不可能让学生看露骨的话本子，黛玉只是本能的羞耻而已，她忍不住顺着母亲的话想了想。 夫妻…… 不只是一辈子在一起，不只是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是夫妻，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夫妻，是除了彼此再无他人的夫妻。 是要比姐弟更亲密的夫妻。 黛玉忽然明白了，原来一辈子和一辈子是不一样的。 他们小时候说过的一辈子，和将来的一辈子，是不一样的。 而黛玉，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哪一个了。 …… 乔安回家换了衣裳，先去正院给贾敏请安，适逢贾敏教林煦念书，乔安笑道：“姨妈辛苦了。” 贾敏转头细细打量了乔安一番，少年郎这个年纪长得最快，不过年前年后一两个月的功夫，他的个子已经超过自己了，俊秀的脸庞慢慢开始变得有棱有角，是开始有些大人模样了。 “安儿真的不是个孩子了。”贾敏感叹道。 乔安不明所以：“姨妈？” 贾敏忽而笑道：“安儿，你也该说亲事了呀。” 乔安浑身一僵，忙道：“不，姨妈，我不急，我还小呢，我还是个孩子，亲事不急，不急！” 林煦好奇道：“亲事是什么？娘，哥哥好像很怕亲事？” 贾敏笑道：“亲事就是，你哥哥要给你娶个嫂子回家了。” “哦，原来嫂子这么吓人。”林煦知道嫂子的意思，自顾自下了结论，“哥哥怕嫂子呀！那哥哥什么时候娶嫂子？” 让哥哥害怕的人，林煦很期待。 贾敏扶额笑了一会儿，她算着两边的称呼，哥哥还是姐夫，嫂子还是姐姐？ “你还是叫哥哥罢。”贾敏揉了揉林煦的头顶，笑道。 林煦奇怪道：“娘，我就是叫哥哥呀。” 乔安已经急出一头汗了，他慌忙又向贾敏道：“姨妈，我现在只想专心读书，不想成亲的事，您可千万别急。” 贾敏笑笑，道：“安儿，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你不急。” “不急不急！”乔安立刻点头。 黛玉那里尚未应允，乔安正日日跟心上人献殷勤，巴望得到肯定呢，怎么可能同别人定亲？ 至于贾敏所说的亲事会是指乔安和黛玉，乔安决不做此念头，毕竟黛玉根深蒂固的姐弟之念，就是贾敏多年反复说的结果。 “行，你既然不急，姨妈也不急。”贾敏施施然笑道，“你娘今儿回来，我再同她说一说。” 乔安一顿，道：“我娘？姨妈，我娘也想……想起我的亲事了？” 贾敏摇摇头，笑道：“等你娘回来，你问她。” 乔安心里愈发不安，他难得有些无措，满脑子只是黛玉。 黛玉？忽然说起他的亲事，总不能是……黛玉的已经定下了？ 乔安忙问道：“姨妈，姐姐怎么不在？” 贾敏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乔安心里没底，他急忙站起来，道：“姨妈，我去……我有话……不是，我有个疑问，要去请教姐姐……” 林煦看着乔安慌里慌张的背影，问道：“娘，哥哥怎么了？” 贾敏但笑不语，少年人真不禁逗啊。 慌忙跑出去的乔安并未见到黛玉，从晚饭前到晚饭后，乔安也没有寻到机会单独和黛玉说话，因为贾敏今日不知为何，一直拉着黛玉说话。 乔安心急如焚，连黛玉偶尔看过来含羞的眼神都被他忽视了。 黛玉先起身回去时，乔安又被贾敏叫住了，等他脱身，黛玉的院子已经锁了门，大晚上的，他总不能再叫黛玉开门，只得满心焦虑地先回了西院等他母亲回家。 乔安心里有事，坐也坐不住，只觉得今日过得尤其慢，左等右等，偏苏梅就是不回来。 就在他在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时，外头小丫头打起帘子来，苏梅迈过门槛进来了。 乔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忙道：“娘，你回来了，姨妈跟你说了什么？” 苏梅上下打量了他几遍，又将他转过身去看了看，再将他转回来，很是不可思议：“儿子，你可真是……” 乔安也顾不上母亲奇怪的举动，又问了一遍：“娘，你究竟跟姨妈说了什么？” 第180章 苏梅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巾，擦着手道：“你姨妈说，你不急着成亲。” 乔安忙点头：“是，娘，我不急，还有姐姐……” “所以……”苏梅笑道，“你同玉儿定亲的事，就再推迟个两年罢。” 乔安：“……” 乔安：“啊？” 第104章 苏梅看着儿子傻了似的站在那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你说了么，你不急着成亲。”说着话她就往里间去。 乔安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连声问道：“娘，你说谁跟谁定亲？我……我跟……是我和姐姐吗？” 苏梅笑道：“急什么，你先等我换了衣裳回来再说。” “娘……”乔安快急死了，“你……我……您跟我说一句话，您跟我说一句准话！” 苏梅见他急成这个样子，也不逗他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姨妈跟我商议你同你姐姐定亲的事呢。” 乔安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又问道：“为什么突然……姨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苏梅知道他关心什么，言简意赅道：“你姐姐愿意了，你姨妈要遂她的心意。” ……黛玉愿意了。 乔安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又在一瞬间仿佛飘到了云端。 乔安想，这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一刻。 苏梅见儿子都高兴傻了，一边为他高兴，一边又嫌弃傻儿子，她进里间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时却见乔安仍傻笑着站在原地。 苏梅便又有些惭愧，她从不知道儿子还有这个心思。 苏梅拍拍乔安的手臂，道：“傻小子，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娘一声？” 乔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的脸都笑僵了，拍了拍脸，乔安道：“娘忙得很，况且这是我的事，嗯……我和姐姐的事，我们两个人能处理好的。” “你们两个人能处理好……”苏梅摇摇头，若不是贾敏看出来黛玉的心思，点破了黛玉的心结，他们且纠结着呢！ “娘，姨妈……姨妈怎么知道姐姐愿意的？”乔安问道。 黛玉愿意固然足够让乔安高兴万分，但一直以来，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免长辈知道，贾敏因何知晓的？ 苏梅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方道：“玉儿近来心事重重，你姨妈看出来了，自然要去问她。” 黛玉近日不大有兴致，乔安是知道的，为此他绞尽脑汁哄黛玉高兴，虽然也有些成果，但黛玉的高兴总是维持的时间太短，乔安也在为此事发愁。 乔安一听这话便知道黛玉的心事与自己有关，他愧疚道：“都是我的错。” “少男少女么，就应该如此。”苏梅笑道，“这样的心事，往后你们想起来，会觉得……”她的眼神变得幽远，“并不会难过，而是欢喜。” 乔安此时激动的心情虽尚未平复，好在不再飘飘然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迟疑片刻，乔安到底没有问。 过了一会儿，乔安又道：“娘，那……定亲的事，你们怎么说的？” 苏梅笑道：“既然你们愿意，我跟你姨妈都没别的话，你和玉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们结成连理，我们只有高兴的。不过，还有你姨父呢，你姨妈尚未同你姨父说，等他们说好了，才能说定亲的事。” 苏梅还有些别的话要说，但看儿子这会儿也不像能听进去的模样，干脆不说了，改日再说也是一样。 乔安点点头，他现在脑子里还充斥着欢喜过头的情绪，很难再想起别的事，唯有黛玉愿意最要紧，反复在乔安心里回响。 …… 听完贾敏的话，林如海震惊不已：“怎么就……怎么就两情相悦了？” 贾敏笑道：“谁都想不到的事，老爷，所谓缘分两个字，就是这样奇妙呢。” 林如海喃喃道：“这未免太奇妙了……” 受夫人的影响，他一直将黛玉和乔安看作嫡亲的姐弟，一遭告诉他，他们之间乃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之情，林如海不得不大受震撼。 更何况，其中一个人是他女儿，林如海就更接受不了了。 “夫人切切实实问过玉儿了？”林如海挣扎道。 贾敏道：“老爷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能逼迫玉儿不成？实实在在是她愿意的。” 起初贾敏受到的惊吓并不比林如海小，只是她看到了黛玉的心意和乔安的表现，她知道两个孩子不是玩笑话，是当真心意相合。 既然如此，两个自己疼爱多年的孩子，贾敏有什么理由反对？ 林如海面露难色。 贾敏皱眉道：“老爷是觉得安儿不好？你不是常夸他？” 林如海夸乔安，是看一个优秀的晚辈，而不是夸女婿。 林如海道：“夫人，玉儿将来的夫婿，我原想着该寻一户书香门第出身的读书人才是，她好读书，爱琴棋，将来两个人也有话说。” 贾敏道：“难道能比玉儿和安儿更有话说？” 林如海一哽，的确，天底下再没有谁比乔安和黛玉更有话说了，他这个当爹的，贾敏这个当娘的，都得退避三舍。 这一哽，林如海忽然想到年前下头一场雪那时候的事情，黛玉催着乔安写诗，为他磨墨，有一瞬间他觉得不对，却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不成想却是真的。 林如海悔之莫及，当时该制止他们的。虽然他也知道，乔安和黛玉之间的情意，必然也并不是那一会儿的事。 第181章 林如海又道：“安哥儿同玉儿自然说得上话，只是，乔家根基到底弱些，纵然将来乔安差不了，可眼下呢？将来他势必能打拼出一份家业，可这其中所受的苦处呢？夫人，有那现成的好人家，何苦让玉儿吃这个苦？” 贾敏摇摇头，道：“老爷别忘了我才说的话，玉儿愿意了。” 林如海叹道：“我只怕这孩子年岁小，不懂事，稀里糊涂做了决定……” 贾敏打断他的话，道：“老爷，心意与年龄无关，越是年少，情意越真。” 林如海一顿，这话千真万确，他反驳不得。 林如海考虑家世考虑根基，黛玉并不会想这个，她只考虑一样，那就是心意。 林如海明白贾敏的意思，他握住夫人的手，道：“的确，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贾敏郑重点头，道：“老爷，咱们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少，玉儿的亲事，只要她考虑心意就够了，我从不作他想。” 将女儿的亲事作为筹码，去结交官场上的同盟，贾敏从不作此想法。 林如海忙道：“夫人，玉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也绝无此念！” 做父亲的，只是想为女儿寻一个样样都齐全的，既能遂女儿的心意，又是清贵的门第出身，学识要好，模样要好，人品要好…… 这样算起来，林如海想，除了出身并不清贵，乔安的确样样都满足了。 而且，乔安还有别人没有的好处，他与黛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了解。乔安是林如海和贾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苏梅对黛玉疼爱有加，也不必担心将来的婆媳关系。 再往坏处想，没有家世有没有家世的好处，将来乔安当真不好了，他们也能挟制他。 最主要的是，黛玉愿意。虽然顾虑重重，但林如海始终不愿意拂了女儿的心意。 这样想着，林如海点头道：“两厢有意，我也不做棒打鸳鸯的坏人，夫人便与苏大夫商议定亲的事罢。” …… 次日晨起，乔安照旧过来正院向贾敏请安，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格外的神采奕奕。 林如海今日尚未出门，正与贾敏一同在榻上坐着。 不过乔安并未看到他，一进门他就被绣墩上坐着的黛玉吸引住了视线，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林煦正在与姐姐说话，抬头叫了一声：“哥哥！” 黛玉下意识看过去，两双眼睛突然相对，不过一瞬，两个人同时红了脸，又同时将头扭开了。 贾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撑不住笑了，明知故问道：“你们哪天不见几次？今儿这是怎么了？” 乔安抓了抓耳朵，黛玉摆弄着手帕，努力做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但愈发涨红的脸色出卖了他们。 贾敏笑道：“安儿别站着了，坐下罢。” 乔安依言在榻边椅子上坐了，林煦不知道大人们的事，奇怪道：“哥哥坐的好远，你怎么不挨着姐姐坐了？” 在林煦看来，哥哥和姐姐素来最好了，但凡他们在一起，站要挨着，坐也要挨着，从没有离得远的时候。 乔安心里再不好意思，到底顾忌着黛玉，唯恐她再害臊，便问道：“煦儿，昨日的书你可读好了？” 一提到读书，林煦就苦了脸，他扁扁嘴巴，将头缩回去，干巴巴道：“我读了。”至于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林如海笑着招招手，道：“煦儿过来。” 半晌，苏梅过来，众人一齐用过早饭，贾敏和苏梅单独有话要说，林如海领着林煦去了书房。 见他们都走了，乔安蹭了蹭地面，挨到黛玉身旁，眼睛也不看人，只问道：“你去哪里？” 黛玉没答话，只揉了揉手里的帕子。 乔安瞄了一眼黛玉，见她面庞微红，想到这会子两位母亲正说他们定亲的事，除了喜悦，不免也很害羞。 “嗯……”乔安吞吞吐吐道，“你喝水吗？” 黛玉尚未有什么反应，却有“噗嗤”一声响起，原是屋里不知道哪个丫鬟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第105章 黛玉坐不住了，起身就要走，乔安也顾不上找是哪个丫鬟笑的，急忙也跟了上去，丫鬟们你推我攘的，自然都得跟着。 乔安跟在黛玉后头，小声道：“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 黛玉知道他要问什么，急忙停下脚步，轻声制止道：“不许问！” 乔安立刻跟着停下脚步，并将嘴闭上。 黛玉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发烫的面颊，又道：“你先……你先看书去罢，过会儿就该去程家了。” 乔安抓抓耳朵，脚下踟躇着，自昨天他就没怎么和黛玉说话，加之二人的关系如今突飞猛进，他更舍不得离开黛玉了。 “不急。”乔安笑道，“我……我先送你回去。” 黛玉嗯了一声，两个人肩并肩慢吞吞走着。 这明明是一条走惯了的路，两个人这会儿却都有些束手束脚，乔安几次想说话，张了张口，又怕说了蠢话，只能咽下去不说。 犹豫几次，已经到了黛玉的院子，乔安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路，心道，这条路是不是变短了？ 黛玉停下脚步时，乔安终于想到了一句可以说的话：“前两日订的风筝，今日该做好了，下午我给你带回来。” 黛玉欣然点头。 第182章 乔安又道：“还有……你还要别的吗？有今日做不好的，改天我再给你带回来。” 黛玉知道他是没话找话，不过是不想太快分开，因为她也是如此。 黛玉小声道：“也不必非得今天，以后我想起来，自然告诉你。” 乔安眼中笑意更深：“是啊，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有一件事，乔安从小就明白，一味缠着黛玉，并不能让他实现一辈子和黛玉在一起的想法。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读书，做官，为母亲和黛玉挣诰命。 乔安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已经能一辈子和黛玉在一起了，但他还不能放松。 黛玉听到声音，抬头看他，轻蹙眉头，道：“你傻了不成？怎么打自己？”她踮脚瞧了瞧，“你也不想读书了，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乔安笑道：“我当然惦记着读书的事，你放心。” 他一说话，黛玉才反应过来他们靠的太近了，她慌忙后退一步，面上又泛起红霞，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先去罢。” 黛玉想自己冷静一会儿，不然她不但受不住自己总是脸红，怦怦乱跳的心都要让她觉得自己生病了。 乔安应道：“好。”答应了，他却没有动。 “你先回去，我再走。”乔安轻声笑道。 黛玉轻颔首，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对视片刻，她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了院子。 乔安注视着黛玉的背影，直到院中的大理石插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将目光收回来。 …… 没能等到苏梅回来与她说话，就到了乔安去程家的时辰，他已经慢慢将心沉了下来，不再心神不宁心急如焚，想着晚上回来还能见到母亲，他收拾了书笔等物，起身出门坐马车。 虽已说准了定亲的事，到底还没过礼，是以便不好张扬，乔安纵然满心欢喜，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求得了心上人，到底还得忍耐着不能说出口。 虽然不说，但人人都能看出来乔安今日异常的高兴，程祥问了几次，奈何乔安嘴太严实，他什么话都没问出来，只能自己唉声叹气了。 乔安便问他：“你叹什么气？” 程祥道：“我娘找了官媒婆给我寻亲事呢，真烦人。” 乔安笑道：“你不是想着成亲么，怎么又烦人了？” “谁知道成亲要想那么多事？父母家族兄弟……”程祥撇撇嘴，“我看书上写的都多简单。” 乔安笑道：“你可看些正经书吧，私定终身在你们这样的人家不是佳话，那叫丑闻。” 程祥看着乔安脸上的笑只觉得刺眼，他摆了摆手，道：“我也不是要这个……哎，你能不能别笑了？到底是什么事，你高兴成这模样？跟中了状元似的。” 乔安笑道：“中了状元我也没这么高兴。” 程祥就更看不惯他了：“那你躲着偷笑去，别在我跟前笑。” 乔安才觅得心上人，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他反思了片刻，又觉得理所应当。 要和惦念了多年的心上人定亲，他就该得意忘形。 不过，到底是好兄弟，乔安还是同情程祥的，他想了想，对程祥道：“烦归烦，但令堂同你说，你还是要听一听，不然她选一个她中意的，你能确定自己中意吗？” 程祥大梦初醒：“没错！没错！好兄弟，多亏你提醒我！” 乔安在这里听程祥烦恼他的亲事，很巧的是，黛玉也从探春那里听得了有关迎春亲事的话。 “老太太看中了两户人家，不知怎么，到底却没能成。”探春是这样说的。 黛玉见她的表情，知道其中有所掩饰，不过探春不说，她到底也不好多问。 黛玉道：“难怪二姐姐这两日不大高兴。” 京城高门大户的姑娘大多都在及笄前就会定下婚约，迎春早过了及笄之年，同龄的姑娘们大多已经出阁，这又过了一个年头，不知要有多少闲话传出来，不怪她郁闷。 惜春已经入了女学，她也在此处，闻言冷冷道：“咱们家里的事，外头人又不是听不到一点儿风声，老太太眼光又好，少不得人家是不愿意的。也不只二姐姐，将来我与三姐姐也是如此，咱们清清白白的，这样由人嫌弃，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惜春没有说下去，贾家有什么事，黛玉也不知道，探春急忙就将话岔开了，她也只得顺着探春闲话几句。 终归是多年同窗，黛玉听说迎春如此，有心帮一帮她，但她一个闺阁女儿，这种事没有能插上手的地方，思来想去，只能求助母亲了。 贾敏听过女儿的话，沉默半晌方道：“这几个丫头的确是无辜被牵累的。” 黛玉问道：“娘，外祖家有什么事？” 听惜春话中的意思，似乎是些很不堪的事，以至于会连累到她们三姐妹的亲事。 贾敏顿了顿，贾家的贵妃娘娘还在宫里，虽不受宠，到底是皇家的人，这也是贾家的事虽人尽皆知，却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原因。 想到贾元春封妃前宁府那场丧礼，贾敏不由一阵头疼。 荣府虽不至于有如此的荒唐事，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多少人都不会刻意将荣宁二府分开。再者国公府这个架子不过凭老太太这个国公夫人撑着罢了，她却还想寻清贵的书香世族结亲，以此来拉扯摇摇欲坠的贾家，可不只能碰钉子么？难道当别人都是傻的不成？ 第183章 只是这样却连累了内宅里的姑娘们，她们分明什么都没做过…… 迎春到底是贾敏的亲侄女，这几年又常见，贾敏对她是有情分在的。 想了想，贾敏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道：“待你与安儿的亲事定下，我须得与你外祖母说上一声，迎春的事，我会劝劝她。” 提起亲事，黛玉红了脸，垂首不语了。 贾敏摸摸她的头发，正要说话，外头帘子掀开，小丫头笑道：“哥儿回来了！” 片刻，乔安就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先向贾敏行礼，他才笑道：“姨妈，风筝做好了，你出去瞧瞧吗？” 贾敏笑着拉起黛玉来，道：“去看看，做了这几日总算做好了，赶明儿咱们都有了空闲，可得好好放一放晦气。” 乔安笑着附和两声，慢走了两步，挨到黛玉身边，笑道：“大雁那一个尤为精致，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 黛玉抬眸示意前头的母亲，让乔安不要跟她说悄悄话，乔安便捂住嘴，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林煦正在窗下书桌上写字，听外头小丫头说有风筝，急忙搁了笔，飞快地跑出去，奶娘丫鬟们忙跟在他身后，口中叫道：“哥儿跑慢些，当心摔着！” 贾敏才出门听到这边屋里的动静，立即扬声道：“煦儿，不许跑！” 林煦立刻不敢跑了，奶娘这时也跟上来，抓住他的手，让他慢慢走着。 黛玉和乔安一前一后迈过门槛，乔安笑道：“他急什么？还能少了他的不成？” 黛玉看他一眼，笑道：“就因为总有少了他的时候，他才这样呢，还不是你非得逗他？” 乔安想了想，自己从外头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的确很多次都是只给黛玉不给林煦的，但……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乔安看着黛玉，认真道，“我偏心你呀，就算他小，我也只偏心你。” 这一句从前听来很是寻常的话，这会子黛玉听在耳中，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黛玉先看了一眼正望着林煦那边的贾敏，见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看向乔安，嗔道：“不许再说了。” 乔安被这一眼看的心头发软，往她身边凑了凑，得寸进尺地压低声音问道：“现在不能说，以后什么时候能说呢？” 第106章 得寸进尺的下场就是被黛玉瞪了一眼，然后她就翩然走开，和贾敏、林煦一起去看风筝了。 乔安抚了抚胸口，他的心跳又失控了。 乔安心想，若是这么着，她一天瞪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愿意。 今日带回来的风筝有十多个，都被摆在了院子里，除了特地给黛玉的大雁，还有仙鹤、凤凰，都是些祥瑞之鸟。 黛玉先命人将大雁拿过来，仔细瞧了瞧，做工果然很是精致，她令人收好，又去看其他的。 贾敏和林煦也挑了自己的喜欢的命人收起来，苏梅和林如海都没有这个闲工夫放风筝，并不用等他们挑。 乔安早悄悄走到黛玉身边，他随意指了一个仙鹤的，命人收起来，心里却在遗憾，订风筝的时候他怕黛玉看了羞恼，只要了一个大雁的，如今却不能和黛玉的成一对了。 但随即想到风筝虽不是一对，人却是一对，乔安又高兴起来。 黛玉见他表情变换这样快，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有心想问，又怕他当着众人说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便将疑惑压下去了。 乔安笑道：“姨妈，还有别的，您再选一选。” 贾敏还没说话，林煦就道：“我也想再要一个，哥哥，能再给我一个吗？” 乔安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头，笑道：“能再给你两个。” 林煦蹦起来笑道：“哥哥真好！” 黛玉瞧着林煦欢快的身影，摇头笑道：“分明也读了书，煦儿怎么还是这么……”到底是亲弟弟，她委婉了些，“虽说他笨些也无妨，到底也不能这么笨吧？” 乔安笑出声来：“傻人有傻福么，兴许他有咱们都没有的好福气呢。” 黛玉笑道：“这样也好。” 乔安又道：“不对。” 黛玉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有哪里不对？” “煦儿自然有福气，不过我觉得，我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人。”乔安眉目间带着柔软和怜惜，温柔地看向黛玉。 能得黛玉倾心相许，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大的福气了。 黛玉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眼睛发烫，她抬眸注视着乔安，同样真挚地说道：“我也是最有福气的那个人。” …… 晚上苏梅回来时，毫不意外地在房中见到了正等在此处的乔安，他正捧着本书在看。 苏梅挑了挑眉，略微有些惊讶：“今儿倒能安稳地坐着了。” 乔安搁下书本，笑道：“娘别笑话我了，您先换身衣裳，再洗了脸歇一歇。”说着他就吩咐丫鬟们去舀洗脸水来。 苏梅虽已经和贾敏商议了定亲的事，乔安却还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苏梅知道儿子着急，必然是要问清楚的。 很快打理好，苏梅过来坐下，拿起茶杯，乔安早倒了一杯水在内，闻着很香，不知加了什么清露在里头。 乔安道：“夜里不好喝茶，娘喝点这个凑合凑合，这是姨妈给我的。” 苏梅尝了一口，笑道：“你姨妈素来疼你，这样好的东西给你，连最宝贝的女儿也愿意嫁给你。” 第184章 “安儿，你知道，咱们家配不上林家的门第。”苏梅搁下茶杯，并示意乔安不要说话，才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姨妈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但人得有自知之明，若不是你与黛玉两厢情愿，我是不会动这个念头的。” 乔安认真道：“娘，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对姐姐是真心实意的。” “你若是虚情假意，你姨妈会点头？”苏梅敲敲他的额头，“谁也不怀疑你的真心，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若乔安是虚情假意，别说贾敏，黛玉本人也不会动任何一点儿念头的。 乔安摸了摸额头，委屈道：“还请娘直说。” 苏梅语重心长道：“你姨妈不在意，娘也不在意，但你与玉儿定了亲，外人一定会有闲言碎语，安儿，你得面对这些。” “但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你只当那些说闲话的人是狗叫就罢了，不必理会。” 乔安只沉浸在喜悦中，当真没有想过这些事，此时听母亲提起，他恍然意识到，定亲的确只是他们两家的事，但外人的嘴他们是堵不上的。 林如海不会停留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他定然还会再度升迁，如此简在帝心的朝堂重臣，多少人想要跟林家联姻，多少人想做林如海的女婿。 在这些人中，乔家和乔安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些人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乔家和林家结为了姻亲，乔安做了林如海的女婿。 若是乔家是什么显赫的高门就罢了，偏乔家只能勉强被人称上一句耕读之家，乔安往上数两辈子才有一个中了举的祖父，那些人可不得嫉妒的红了眼！ 这其中必然会有许多难听的揣测，无人敢在林如海面前说，但乔安却不会被人放过，乃至于以后他及第进了朝堂，也会有人说他是沾了岳父的光。 乔安必须得接受这些闲言碎语，苏梅提前给儿子说这些话，就是要他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钻了牛角尖。 乔安想了想，道：“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这会影响到娘吗？” 苏梅摇摇头，道：“娘这些年什么没有经历过，这是最不要紧的。” 乔安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会有人到姐姐跟前说三道四吗？” 苏梅摸摸他的头，面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你姨妈是这样说的，我学给你听。” “有脑子的都不会做，至于那些没脑子的，都没脑子了，她说什么都不奇怪。” 林如海屹立朝堂不倒，敢在黛玉跟前找茬的，必然都是些没脑子的人。 乔安却没有笑，他知道这是说不准的，黛玉总要出门，有些酸话她是一定会听到的。 乔安低落道：“是我连累了她。” “你姨妈将这件事告诉了你姐姐，你想知道她如何说的吗？”苏梅问道。 乔安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不在乎。” 苏梅一愣，随即笑了：“你们倒是心有灵犀。” 黛玉不会在乎别人说自己什么，但她一定会在乎别人说乔安什么，因为乔安也是如此。 乔安深吸了一口气，等着吧，十年之内，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因为他说一句黛玉的不好。 苏梅又道：“还有一件事。” 乔安收回来所有的思绪，看向母亲：“您说。” 苏梅严肃道：“往后，你绝不能辜负玉儿。” 乔安正襟危坐道：“娘，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这一辈子，我绝不会做一点让姐姐不高兴的事。” 苏梅又道：“你也不能辜负你姨妈对你的疼爱，这些年林家对你的恩情。” 乔安点头：“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儿，这些事我都懂。” 苏梅拍拍儿子仍然单薄的肩膀，道：“是，你不是小孩儿了。” 少年单薄的肩膀会成长为担负重任的男子汉，苏梅一直很相信她的儿子。 …… 定亲不是正式的提亲，只是两家长辈定好婚约一事，交换信物，写好文书，便是作准了。 贾敏和苏梅商议着两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距离成亲还有个两三年，倒不必先急着走正礼，先将婚约定下，免得有人再上门提亲就是了。 至于六礼的事，贾敏想着可以等黛玉过了及笄之年再办，如此等到六礼走完，黛玉也能有个十七岁，到时候成亲正合适。 虽说乔安是贾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对于母亲来说，能多留女儿一年，还是想多留她一年的。 苏梅并没有异议，她也是母亲，自然理解同为母亲的心，何况乔安小黛玉一岁，等到黛玉十七岁，乔安不过十六，那时候成亲并不算晚。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苏梅和贾敏、林如海定下了两家孩子的婚约，正式成为了儿女亲家。 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纵然乔安和黛玉心知肚明今日长辈们要做的事是什么，却不能在场，非但如此，他们还得去上学。 一整天的心不在焉为乔安争取到了罚抄，好在程太师这几年心肠软了，不再打手板，乔安可算是逃过一劫。 被罚抄的乔安依旧是满脸喜色，他笑盈盈道：“明日有个喜讯，我要告诉太师。” 程太师听了这话有所猜测，不过他也没说破，只道：“不管是什么喜讯，罚抄明日一个字都不能落下，字体也不能差。” “是。”乔安恭敬道。 第185章 回到家后，乔安迫不及待地回了房中，果不其然，一个锦匣正放在他的书桌上。 乔安知道那里头装着什么，他郑重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完，最终停留在黛玉的名字上。 乔安与黛玉，已经正式定下婚约了。 万般柔情尽在心头。 等乔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黛玉的院子外头。 黛玉正好从院中出来，两个人碰了面，都是一愣。 乔安忍不住走近了几步，颤抖着开口：“我……娘告诉我你愿意的那一天，我以为那会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错了。” “因为有你，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比今天更开心，更高兴，更幸福。” 第107章 贾家。 贾母房中难得没有儿媳孙媳孙女孙儿们环绕，只有贾敏与她母子二人并几个伺候的大小丫头。 贾母靠在引枕上，笑道：“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也该带着煦儿过来玩一玩。” 贾敏笑道：“煦儿如今才开蒙，正埋头读书呢。” 贾母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煦儿才几岁的孩子，别催着他读书，好好的孩子，再把他吓坏了！” 贾敏知道老太太的脾性，只是笑道：“我家老爷教养孩子素来如此，玉儿那会儿也不曾松快了，母亲您是知道的。” 到底是林家人，贾母不好多说，便道：“你也劝着些，这么小的孩子，别让他累坏了。” 贾敏自然答应，接着她又道：“我今天过来，是有件喜事同母亲说。” 听她说是喜事，贾母心里有了底，定然是黛玉的亲事有了着落。 贾母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既看不上我的宝玉，到底选了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贾母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是什么喜事？” 贾敏笑道：“是玉儿的亲事定下了，母亲，那孩子您也见过的，就是安儿。” 贾母脸上的笑尚未褪下，便大惊失色：“乔安？” 贾敏点头笑道：“正是，他与玉儿青梅竹马两个人一块儿长大，又是我跟你姑爷看着长大的，人品我们都放心，我想，再没有哪个人比他更配玉儿的了！” “不不不！”贾母连连摇头，“敏儿，你糊涂啊！” “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乔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玉儿怎么能许给那样的人家！”贾母拉着贾敏的手，痛心道，“你自己的掌上明珠，敏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贾敏听贾母话中不善，心下不悦，眉头一皱，话中带话：“母亲，家世不是最要紧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多少高门贵族能一直辉煌？安儿这孩子品行好，对玉儿真心实意，将玉儿交给他，我很放心。而且，安儿是个勤恳的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发奋读书，过几年他科举有了出息，自有前程，玉儿自然也会有诰命。安儿这样愿意拼搏的好孩子，不比那些朝不保夕的世家大族里头游手好闲不知道读书的纨绔子弟好上百倍？”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朝不保夕，游手好闲，纨绔子弟，贾母听了这些话，那是切切实实被戳中了肺管子。 贾母冷冷道：“将来的事怎么能作数？他将来能有出息，还不是靠林海拉扯，否则凭他的出身，能有什么出息！” 贾敏平静道：“朝中寒门出身的显贵高官，也不是没有，母亲，就连咱们家，从前不也是寒门吗？后来好起来，不也是祖父挣出来的？莫欺少年穷，这样简单的道理，我想母亲总得听过罢？” “何况，能被拉扯起来，那也是安儿有本事，多少人背靠着家族，照样没出息，凭人怎么拉扯，到底不中用。” 贾母见她一门心思护着乔安，又话中有话，不由冷笑一声：“敏儿，你虽也不是年轻人了，到底比不上我见得多，如今我也劝了，玉儿总是你女儿，你既然这么狠心，将来后悔的那一天，玉儿怨你，你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贾敏一笑，彬彬有礼道：“多谢母亲提醒，我省的了。” 贾母暗道，那就拭目以待。 林家如此嫌弃她的宝玉，却找了那么一个破落户，贾母就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与此同时，贾母下定决心，要为贾宝玉聘一个高门贵女。 如此话不投机，贾敏也不能再提起迎春的事，气头上的贾母若是一心与她对着干，倒是害了迎春。 贾敏无意多待下去，直接开口道：“家里还有些事，母亲，我先告辞了。” 贾母冷着脸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时，贾敏遇上了来向贾母请安的赖嬷嬷，她知道贾母很是信重赖嬷嬷，想到迎春的事，她心里有了主意。 …… 程太师得知与乔安定亲的是林家姑娘，也很是吃惊，毕竟不管他认为乔安将来会如何，现在的乔安不过是个白衣。 程太师恭喜了乔安，又捻须道：“遗憾呐。” 乔安不解：“太师，遗憾什么？” 程太师道：“我与林海未曾共事，今日才知道他的人品，便觉遗憾不能与他相交。” 乔安笑道：“太师若有意，我替您转告姨父。” 程太师却摇摇头，道：“不必。” “虽定了亲，你也不能懈怠。”不给乔安再说话的机会，程太师随即板着脸教训道，“该读书读书，该习字习字，还未及第，不能放松片刻。” 第186章 乔安恭敬道：“是。” 乔安随即又与程祥分享了喜悦，还写了信给远在扬州的杨盛，这两个人都在饱受亲事困扰，见乔安如此得意，杨盛且还要等些日子才有回应，程祥却能当面嫌弃他。 乔安浑不在意，散学时悠然自得地回了家。 今日林如海难得早回来，正与贾敏、黛玉说些家常话，乔安向他行了礼，坐下时见他们面上都带着喜色，便道：“姨妈，有什么好事，您说了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贾敏笑道：“偏你机灵！咱们家近来的确是双喜临门了，你与玉儿定亲，你姨父升了外任，不日就要往两广去任总督了。” 两广总督乃是封疆大吏，这是确确实实的高升。 不过林如海的确当之无愧就是了，本朝两广总督授都察院右都御史一职，林如海本就出身都察院，名正言顺。 再者，这两年由于吏部尚书年事已高，吏部许多事务都交给了左右两位侍郎，其中林如海更得皇帝宠信，做的事更多，也样样让皇帝满意。 有此高升，也算是意料之中更在情理之中了。 乔安恭喜了林如海，又问道：“姨父定好何时起身了吗？” 林如海道：“两广乃是要紧之处，陛下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太过耽搁，半个月内就要启程。” 贾敏已经知道此事，早在心里盘算着打点行李等事，还有苏梅的医馆才有起色，这一次她怕是不好跟着他们去了，要请几家世交好友多看顾着。 林家要离京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乔安听过后，掐指算了算，心里却也有一个自己的打算。 黛玉见乔安面露沉思，知道他心里有事，待到晚上各自回去时，她便问了出来。 乔安听罢，顿了顿，才道：“去年有一件事，程太师说我可以试试县试，你还记得吗？”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你当时说不急……”她也是一顿，“你打算去试了？” 乔安道：“明年有一场会试，我不打算下场，但再过三年那一次，我想下场试试。” 乔安定下科举的念头已有多年，黛玉很是熟悉：“会试的前一年秋天有乡试，乡试之前有县试、府试、院试。” “你是想明年去考县试，是吗？”黛玉看向乔安。 不只是县试的问题，乔安今年回扬州，可以再去白桐书院读书，安心读上几年书，从县试到大比之年都能准备的更充足。 若是随林如海去了两广，不说这一两年间如何请先生的事，只在路上就会耽搁许多时间。 从两广去扬州，从扬州回两广，再去京城，乔安怕的不是耽搁时间，是自己不能尽快取得功名。 乔安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只是怕自己晚一日考取功名，就多委屈黛玉一日。 乔安道：“我暂时有这个打算，但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思。如果明年县试，那么今年我就要回扬州，一直到……” “我要随爹娘去两广，如此咱们就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面了。”黛玉截断了他的话。 乔安神色黯淡地点头，若是黛玉仍在京城，等他回京会试，他们就能见面，可去了两广，黛玉何时回京，就要看林如海何时调任回京了。 或者，要等到他们成亲那一日。 乔安有满心不舍，但他知道这是不得不做的取舍。 纵然这几年不能见，却是为了更长久的相守。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黛玉的意思，如果黛玉不同意，乔安不会执意如此做。 先去两广，再回扬州科考，乔安已经在心里计算路程了。 黛玉忽然笑了笑，她问道：“你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两个人闹别扭吗？” 他们闹别扭的次数太少，黛玉一说，乔安就想起来了那件事，他点一点头，道：“从小，我们就不愿意分开。” “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黛玉轻声道。 乔安喉间哽住了，他知道了黛玉的答案。 明明先说的是乔安，但黛玉同意后，不能接受的也是乔安。 乔安哑声道：“对不起。”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轻重缓急，科举是你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咬了咬嘴唇，忍着害羞将心底的话如实说来，“我的确很不愿意跟你分开，但，我们不急在这一时，对吗？” 乔安抬起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黛玉的青丝，低声道：“我们还有很长久很长久的未来。” 第108章 之后，乔安将打算自己一个人回扬州准备科考的事告诉了母亲和姨妈。 苏梅听后，与儿子长谈一番后，思虑半天，赞同了乔安的决定。 贾敏却是很不放心乔安一个人回扬州，奈何拗不过人，一个一个的又轮番劝她，她也只得点头了。 不过她提出了很多要求，比如要乔安回去后住林家那处宅院，要他再多带着下人和行李，又给他带了许多银钱，还让林如海给赵院长写信，好请赵院长多照看乔安。 程太师听说后，极为赞同乔安的决定，给赵院长写了一封信，要乔安带给他。 林家半个月内就要出发，乔安也不打算多耽搁，他一个人走水路，带的仆从行李又多，特地向程太师多告了几日假好收拾。 与此同时，苏梅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她不留在京城，也不去两广，更不回扬州，她要带着徒弟们云游天下，采集药草，写一本医书。这是从年轻时，苏梅就有的梦想。 第187章 贾敏知道后，又是一番感叹，前些年来京时哪曾想到今日离京，人却少了呢。 苏梅和乔安、黛玉轮番劝了她几次，又有林煦在一旁闹着，她才算好了些。 眨眼便到了四月，黛玉从母亲处过来，见乔安书架上已经空了，愣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乔安正将一个小箱子锁好，回头见黛玉来了，笑道：“乱糟糟的，你怎么过来了？” 黛玉笑道：“我看看你收拾的如何了。” 乔安搬了个干净的凳子过来让黛玉坐下，方道：“已经差不多都齐全了，只是姨妈给我准备的东西未免太多了，我看得再要个拉行李的船才行呢。” 黛玉道：“姨妈又不跟着，只你一个人，娘很不放心你。” 乔安道：“以后若是姨妈不高兴了，你就让煦儿过去闹她，闹着闹着姨妈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黛玉不禁一笑，道：“娘可该头疼了。” “头疼倒比心疼好。”乔安也笑了笑，道，“你也是，别担心我，身边跟着这么多人，我也不是不会照顾自己，扬州又有赵院长在，我肯定好好的。” 黛玉心头除了不舍就是担心，毕竟乔安这些年从未离开过长辈身边，虽然她跟着安慰了母亲，但其实黛玉的担心并不比母亲少一点儿。 黛玉面上仍旧只是点头：“我知道，爹的信没有用，还有程太师的信呢，他们交情久，赵院长看在程太师的面子上，也会照顾你的。” 乔安笑道：“姨父已是两广总督，看在封疆大吏的份上，赵院长也会照顾我的。” 黛玉知道他是故意说得轻松，便也玩笑道：“赵院长乃是帝师，还能怕小小一个封疆大吏不成？” 两个人说笑了一回，乔安送黛玉回去。 如此，再有两日忙乱后，乔安往扬州的船先启程，一早拜别了母亲并姨妈、姨父，他自己带着下人并拉行李的马车离开了林家。 临行前，他将自己扎好的一只红色灯笼送给了黛玉。 “说好了给你做红色的灯笼，可惜，我只做好了这一只。”乔安道。 这是一只最简单样式的灯笼，黛玉看着它，却觉得它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灯笼。 黛玉抬眸看着乔安，道：“下次再见，你要给我多做几个。” 乔安郑重道：“好。” …… 从京城去扬州要比来时慢些，船摇摇晃晃，不能看书，又没有人说话，乔安唯一打发时间的事就是在心里默背他读过的书。 随行的几个小丫头得了黛玉的吩咐，倒想劝乔安常去船头站一站，好散散闷，奈何没一个能劝动的。 四月从京城出发，到达扬州时已经是六月中旬了，乔安吩咐人收拾行李，才到林家歇下，便有管事来报：“哥儿，杨少爷来了。” 回扬州的事，乔安写信告诉过杨盛，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门了。 一见面杨盛就道：“听说你要回来，我特意让人在码头等着，见了你们家的人，要立即去回我。” 乔安笑道：“多谢你，我姨妈给我带了好厨子回来，改日家里安置好了，我请你吃饭。” 两人叙过些闲话，杨盛见乔安且要忙乱，约好改日再来，他便告辞离去了。 乔安仍旧住从前和母亲住过的院子，其余地方还是照从前那样，只有几个看屋子打扫的下人。 暂且收拾好住处，乔安在书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开始给黛玉写信。 这时候林家一行人还在路上，但乔安可以先将信送出去，等信到了两广总督府，黛玉也就到了。 苏梅那边居无定所，乔安不知道该往哪里写信，只能等她的信传回来。 次日乔安先带着程太师和林如海的信去拜见赵院长，得了赵院长的考校和赞赏后，他再次就读了白桐书院。 等一切安顿好，乔安趁着书院休假的那日，回了一趟姚家村，乔老族长前几年病逝了，按照当初的约定，乔安接替他成了新的族长，不过他远在京城，只写了一封信回来，请乔五叔主持族中各项事宜。 虽然现在身在扬州，但乔安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要走的，乔家族内的事还是要他们自己去管，不过族长这个身份，为保万全，乔安还是决定先留在身上。 在忙着这些事时，乔安还在等着黛玉的回信，这一等就等到了冬日。 黛玉信中说他们已经安置好了，煦儿有些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小病了一场，已经痊愈了，其他人都很好，父亲仍然很忙。 此后几年，因着扬州离两广实在太远，乔安与黛玉的往来通信一年不过两三次。 这期间他知道跟着黛玉过去的两位女先生又将女学办起来，黛玉新交了几个朋友，她们一起办诗社，写文章，刊印成册。 黛玉办了书肆，专门刊印女儿们的文章诗词，这些书从两广一路传到了京城，又被外国人带回了他们的母国，美名一路传到了海外。 …… 压抑着心底浓浓的思念，乔安一门心思专心读书，杨盛请他出门或是游玩或是吃饭，十次他不过应下一两次。 冬去春来，这一年的二月和四月，乔安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次年他又过了院试，且三试皆是案首，一时间“小三元”的美名轰动了扬州城。 喜报传回姚家村，不只乔家人沸腾了，姚家人也是如此，因为这两年乔安忙着读书的同时，给姚家村里办了一个私塾。 第188章 之所以说是给姚家村办，是因为这处私塾，不只乔家人能去，姚家人也能去。 乔家人肯定是不乐意的，起初还想找乔安闹，毕竟他如今孤身一人在扬州，无人撑腰，年岁又小，有那不死心的乔家人便想着从他身上捞些好处。 这时候贾敏要乔安一定住在林家宅院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乔家人不知道两广总督是什么，也不知道封疆大吏是什么，但他们知道林家老爷做了更厉害的高官，而且还要再护着乔安，他们最好什么主意都别打，否则年底乔安给的东西没有就罢了，私塾也不许他们家孩子再去。 乔家人偃旗息鼓后，姚家更不敢作乱，姚家村的私塾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办了下去。 及至院试过后，众人知道乔安已经成了林老爷的女婿，更无人敢招惹他了。 才来扬州时，除了赵院长老两口和杨盛，乔安并未告诉别人他与黛玉定亲的事——主要是没人来问，他总不能到街上寻人就去说。 这会子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院试后，乔安成了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为了能安静些准备接下来的乡试，乔安便将自己已经定亲的事散播了出去。 姚家村人如何是最不要紧的，扬州城的高门大户们却是震惊了，自然，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反而真心祝贺的是少数了。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乔安是不在乎的，他只将黛玉庆贺的信收好，静心读书，以待明年的乡试。 一年后，乔安中了解元的喜讯传遍扬州城时，他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上京。 才过了府试的杨盛早知道他要上京，特地过来请他出去喝酒。 乔安道：“若是请我吃饭，咱们还是去慈云寺吃素斋。” 杨盛摇摇头，很是不解：“你都是举人老爷了，还不在外头吃饭，又滴酒不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四五岁的娃娃呢？难道你将来到了官场上也是如此？” 乔安笑道：“等你来京城，我请你到醉仙楼吃饭，但是不喝酒。” 杨盛眼前一亮，道：“醉仙楼的名头我听过，咱们说好了，为了吃醉仙楼这一顿饭，我也得早日去京城。” 乔安笑了笑，道：“那将来你中了举，倒有我的功劳了。” 杨盛笑道：“我娘现在已经总说我近朱者赤了。” 与扬州的朋友老师们作别后，乔安再一次坐上了回京的船。 乔安中举的书信已经送去了两广，等黛玉收到的时候，乔安大约已经快要到京城了。 乔安远眺着岸边，黛玉何时能回京？ 第109章 乔安再次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了。 当天收拾停当，次日，乔安就往程家去拜见程太师，老人家早已闻得喜讯，见了乔安更是欢喜非常。 与乔安做过同窗的程家兄弟也过来了，但除了程祥，旁人只是客套几句话，便说要读书各自散开了。 程祥小声道：“知道你中了解元那一日，祖父要二伯父给他开了一坛陈年好酒。” 乔安这就明白了，乔安的年少盛名并不能让他们如何，谁让他们技不如人，但程太师多年不曾饮酒，却为一个外人破了例，他的亲孙子们难免不大自在。 乔安笑了笑，道：“没事，往后我仍同从前一样过来读书，慢慢就好了。” 程祥年初已经成亲，在外头交际往来比从前多了许多，对很多事也不再有幼稚的看法了。 兄长们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但谁都不是小孩子了，等他们回过味来，还是会与乔安交好的。 乔安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真心或是假意，程祥认识他多年，很了解他的性情。 乔安待人永远彬彬有礼，然而他温文尔雅的背后是深藏的冷漠。 不过乔安与他是真心相交的朋友，所以程祥才能看到他的本色，他尊重朋友的处事规则。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程祥问道：“你明日就过来吗？” 乔安道：“太师说我赶路太累，要我在家里休息两天。” 程祥笑道：“举人老爷就是不一样，你当年才来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是赶路了那么久，也没见祖父怕你累。” 乔安笑道：“你可不要跟我说这个，你去跟太师说。” 程祥摆手道：“我可不要，我都是有媳妇的人了，还被打手板，要被笑话死了！” 乔安笑了两声，正要说走，程祥又问道：“你呢？你何时成亲？明年会试之后？” 当年乔安和黛玉定亲时，两家曾商定，要在黛玉及笄后行六礼，十七岁后成亲。 不料林如海外任，乔安回扬州科举，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不等长辈们商议，黛玉便做了主，成亲之事不必着急，先等乔安将院试过了再说。 之后她在两广将书肆经营的风生水起，暂且不能先离开，又说乔安乡试过后再提亲事，如今乔安已经开始准备会试了，不知道黛玉愿不愿意松口。 想着，乔安口中回道：“成亲的事，得请我娘和我姨妈商议，我自己也不能做主。我娘年底前会到京城，到时候再定罢。” 苏梅早先便说过待到乔安往京城会试，她也会过来，倒不是为了成亲的事，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程祥了。 程祥便说有事需要帮忙只管找他，心中却暗叹，乔安和林姑娘真是天生一对，两个人倒是都不急。 然而，黛玉或许不急，乔安实际上却很急。 第189章 这次回来，他除了准备会试，还想在京城买一所宅子，虽然他知道贾敏不会在意他住在林家，他也很愿意随黛玉住在林家，因为他知道黛玉会更愿意与父母相伴。 但他们成亲的时候，总不能只是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乔安还是需要买一座新宅子的。 况且成家立业，既然想与黛玉相伴一生，乔安也需要拿出自己的态度，该有的家业他都要置办齐全，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乔安令管事去寻合适的宅院，自己照旧还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 因乔安在送过去的信中说他要上京，黛玉这次的信直接送到了京城。 除了祝贺乔安，让乔安不要担心会试的事，黛玉照常说了些自己的日常琐事，母亲和弟弟的一些家常事。此外，还有一本她书肆刊印的诗集。 这几年乔安常收到黛玉这样的礼物，他熟练地翻开书，寻到黛玉的诗，一一誊抄下来。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屋外大雪纷纷，因为收到了黛玉的信，乔安在屋里心如暖阳。 赶在除夕前，苏梅带着几个徒弟回了京城，在外奔波几年，她看着黑了些也老了些，不过精神却比在京城时更好了。 彼时乔安已经看好了两处宅院，因无法取舍，干脆都买了下来。这几年读书的同时，他也不忘操持家业，于生意一道倒颇有些心得，若不是商贾居末流，乔安都想着做个商人也不错了。 这两处宅院大小和地段都比不上林家，但也算在京城有个容身之处了。 乔安陪着苏梅看过两处宅子，母子二人一起过了新年。 转眼便是春天已到，这日乔安从程家回来，满脸都是喜色。 苏梅不由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路上捡着银子了？” 还是先定下你是状元郎了？后头这句话苏梅没说，毕竟会试在即，她也怕乔安心里负担重。 乔安笑道：“程祥说，他们家二老爷说的，吏部尚书请辞，陛下命姨父回京接任，圣旨不日就送到两广去了。” 苏梅抚掌笑道：“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姨父高升自然是喜事，娘还挂心另一件喜事。耽搁了这几年，你和玉儿的亲事早该办了，偏偏不是你有事，就是她有事，两个人又隔得远……不跟你说了，我得再去看看下聘的礼单。” 乔安则是欢天喜地地找出来自己的弓箭，想要再练一练，预备等大雁北归时，亲自猎两只大雁向黛玉提亲。 …… 六月的京城酷热无比，黛玉换下轻便的衣裳，准备停船上岸。 一时，船停进码头，黛玉才到了母亲船上，便有婆子来回：“太太，哥儿早在外头等着您了！” 在林家，当下人们称“哥儿”时，必然是指乔安，林煦素来是“煦哥儿”。 几年没听到这个称呼，贾敏一愣，回过神来忙道：“快叫他进来，这么大热的天……” “快倒茶！”贾敏回头吩咐丫鬟，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咱们这就回家了，他还非得跑这一趟！” 黛玉正整理头发，听到母亲这话，笑道：“他等不及要来拜见姨妈了，您不体会他的孝心，等会儿他可要哭给您看了。” 贾敏拍拍她的手臂，笑道：“瞎说，都这么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 黛玉笑道：“我是大姑娘，他就是孩子了，娘可真偏心。” 贾敏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他他他，怎么，叫他一声烫你的嘴了？” 被母亲说中心事，黛玉红了脸，垂首不语了。 四年不见，黛玉心怀忐忑，我们都变了模样，还能认出对方吗？ 片刻功夫，外头响起丫鬟们问好的声音，黛玉抬头望去，正见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大踏步走进来，芝兰玉树，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视线。 乔安躬身行礼：“姨妈好，一路辛苦了。”他又看向黛玉，眼中除了笑意，更深更浓的是无边无际的情意。 “姐姐好。”他的声音有些变了，听到黛玉耳中，与她剧烈的心跳声交相辉映，无比和谐。 黛玉掩饰不住从心里流淌出来的笑意，一时间又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轻声道：“我很好，你呢？” 乔安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所谓女大十八变，四年不见，黛玉不只个子长高了，容色更加出众，气质也更加不凡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自有无限风华。 贾敏有意让他们小儿女说话，拉过林煦来，笑道：“我找你姨父有事，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 林煦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母亲拉走了。 船舱里只剩下乔安和黛玉两个人，丫鬟们都退到外头伺候。 乔安动了动脚，往黛玉身边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我……我很想你。”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眼圈儿一红，她这几年在两广固然很好，却也不是没有遗憾。 纵然她能与乔安通信，她能告诉乔安她在做什么，她也能知道乔安做了什么，但终究他们不在一处。 黛玉每做一件事时，心底总在想，安哥儿若是也在就好了。 “我也是。”黛玉话语间隐有泪意。 乔安一听便有些慌手慌脚，他急忙道：“好在咱们重新又在一处了，往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 黛玉轻拭眼角，点头道：“嗯。” 乔安细瞧着她的神色，又不敢碰她一碰，重新相见的激动还没有褪去，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第190章 “你长高了好些，离开京城那会儿你和姨妈一样高，如今都比姨妈还要高了。” 黛玉抬头瞧了瞧，道：“你更高呢。” 乔安摸摸头，傻傻地笑了：“在翰林院里，的确没有人比我更高了。”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都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了，怎么反倒傻了？” 乔安很是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嘛。” 黛玉笑道：“难道陛下点你为状元，是看你长得高？” 乔安笑道：“或许就是我长得高，陛下一眼就看中我了呢！” 黛玉拍拍他的手臂，笑骂道：“胡说！在翰林院，在陛下跟前，你也这么胡说八道？” 乔安笑嘻嘻道：“在别人跟前和在你跟前，当然不一样了。” 不过几句话，黛玉心里的忐忑全然消失了。 不管再过多少年，不管模样如何变化，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变。 第110章 回京后，贾敏首先做的事就是带着一家人往贾家拜见母亲。 与上一次回京不同的是，苏梅并没有一同前来。 乔安本不想去，这半年多在京城，他与林家的故交旧友家的小辈有所来往，但贾家人，他一次都没有见过。 这其中自然是有缘故的，他虽然不喜欢贾宝玉，但贾家是贾敏的娘家、黛玉的外祖家，该尽的礼数他不可能不尽。 去年年底，林家往京城的旧交家中送年礼，贾敏特地写了信，让乔安带人去送。乔安知道，这是让他趁机在这些人家混个脸熟，等会试过后授了官，他在朝中也算有些人脉，不至于孤立无援。 别人家都去了，贾家不好撇下，乔安自然也得去，然而当日贾家却只派了管事与他见面，没有一个当家人出面。 乔安是以贾敏侄儿的身份去送林家的年礼，贾家此举无所谓瞧不瞧得上他，而是对贾敏这个姑奶奶的不尊重。 乔安素来尊重贾敏，见贾家人如此，自然气不过，干脆也视贾家人如无物了。会试放榜后，贾家二老爷贾政派贾琏来请过他，当即就让乔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想到贾家不知为何不尊重贾敏的事，乔安当即改了主意，他一定要去，否则贾家人欺负了姨妈和姐姐可怎么好？ 乔安悄悄将年前贾家的事告诉了黛玉，小声道：“这件事在信中不好说，等会儿上了马车，你告诉姨妈，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黛玉点头，随即疑惑道：“这几年我们都在外头，娘不过逢年过节跟他们家有些来往罢了，真不明白他们家发什么疯！” 乔安摇摇头，也是不明白。 那边贾敏已经在叫黛玉了，他们不好再多说。 但之后贾敏听过黛玉的话，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黛玉忙问道：“娘，什么原来如此？” 贾敏摇头笑笑，道：“没什么，娘知道了。” 去年乔安回京时，已经连中小三元加解元了，这对当初看不上他还贬低他的贾母来说，可不是狠狠打了她的脸么！ 此等情形下，乔安替林家送年礼，在贾母看来，那是去奚落她，自然不许家里人去见他了。 黛玉追问道：“娘，你知道什么了？” 贾敏笑道：“今日让安儿过来，可真是对极了，别只让他去前头，也得跟老太太多说些话才好。” 并非贾敏执意要落贾母的面子，实在是乔安无辜受了委屈，没道理老太太无辜迁怒后什么都不必承受，就让这件事轻飘飘过去了。 黛玉听得一知半解，年礼的事就罢了，可听母亲的意思，难道在乔安不知道的时候，他还得罪了贾母？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本人都不知道，倒有人因此恨上他了？ 怀着这样的疑问，黛玉跟随母亲到了贾家。 林如海如今官拜吏部尚书，加封文渊阁大学士，国之重臣，他带着妻儿上岳家的门，贾家自然要阖家相迎。 贾母的上房中，贾赦贾政兄弟二人陪伴在贾母左右，他们的儿孙们则迎出门去，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便是林家一行人到了。 进门先向老太太行礼，又各自见过礼后，方落座叙话。 贾母年老了，便格外盼望天伦之乐，见了女儿本有些热泪盈眶，不想却又见到了乔安。 想到贾敏离京前闹的那场不愉快，想到乔安如今三元及第，想到她的宝玉寻不到一个清贵人家的女孩儿，想到贾家三个姑娘只能屈就寒门子弟，想到贾家在林家跟前矮了一头，想到现在不得不巴结着林如海，贾母的眼泪顿时就收了回去。 贾敏笑向贾母问道：“几年不见，母亲身体还是这样硬朗，可见底下儿孙们孝顺，倒是我这个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母亲膝下。” 贾母淡淡笑道：“你兄弟侄儿们是很孝顺，你与女婿好好的，也是对娘的孝顺了。” 贾敏笑道：“到底是兄长们得母亲欢心，底下又有好孩子，哪像我，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幸好还有一个安儿，这孩子自然比不上母亲的孙儿，如今只在翰林院做个六品小官儿罢了。” 贾母面上的笑险些没有维持住，没错，乔安只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可他这个修撰是状元郎的身份挣来的！ 十七岁的状元郎，十七岁的翰林院修撰，谁听了不说一句前途无量！ 贾母恨得牙痒痒，只恨老天无眼，竟让乔安得了这等好运道！ 第191章 贾政闻言却道：“乔家哥儿的确年轻有为，只是年轻人到底该谦逊守礼才是正道，一朝得志，便得意忘形，到底长久不了。” 贾政素喜读书人，听闻乔安中了会元，才知道他年纪轻轻竟已经及第，当时就派贾琏去请他过门说话，然而却被人毫无理由地拒绝了。 贾政面上过不去，此时听妹妹提起乔安，便想趁机教训他几句。 贾敏惊讶道：“二哥怎么说这个话？可是安儿哪里不敬二哥了，二哥同我说，我定然教训他的！” 林如海也道：“二哥是他的长辈，他有不到之处，二哥教他，他自然要受着。” 乔安默默站起身来，垂手而立，并不发一言。 贾政当即心情舒畅，捻着胡须道：“些微小事罢了，不过是放榜那会儿，我命琏儿请他过来说话，他却不肯来，妹夫既说我是他的长辈，此举难道不是不敬长辈吗？” 孰料贾敏听了这话，云淡风轻道：“安儿坐下吧，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乔安听话落座。 贾政不满道：“什么小事……” “二哥不知道，是我让安儿暂且不先与贵府来往的。”贾敏轻笑着道。 贾政皱眉道：“小妹这是何意？这是预备不要娘家了吗？” 贾母并没有意识到此事和她有关，也皱眉道：“敏儿，敢情是谁得罪你了，倒让你如此。” 贾敏道：“我虽不是个小气的人，却也不是别人打了我的脸，我偏还要凑上去的。” “年前送年礼时，我让安儿过来，贵府没有一个人能拨冗见他一见，只遣了个什么管事出面，不知道是不稀罕我的礼，还是不稀罕我这个人？”贾敏将房中贾家人看了一圈，“我原不想提起这件事的，只是二哥先说了，我不得不提，那会儿安儿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无官无职，我自然不敢再让他上门，否则谁知道会遇上什么呢！” 贾政大惊：“还有这件事？” 他看向贾琏，贾琏却是一脸尴尬。 贾赦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虽承袭了爵位，但荣国公府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贾母面色难看起来，这事的源头在她身上，她虽不管家里的事了，但林家送年礼过来，她仍然是头一个知道，是她不许人出去见乔安的。 贾政看到母亲的表情，虽不明就里，但好歹知道是老太太的缘故，这样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尴尬极了。 当然，不包括贾敏一行，理亏的又不是他们。 最终还是贾政开口打破了沉默，谁让他娘是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贾政干巴巴道：“小妹和妹夫才回京，家里想必也忙……” 贾敏顺势道：“事情的确很多，我们就不叨扰了。” 贾敏一行人走得干净利落，后头的女眷都没来得及出来露个脸。 众人都看向老太太，林如海平步青云，他们两家这个关系，贾府如今这个样子，他们更该攀附，但如今……还有机会吗？ 贾母无力地靠在引枕上，她知道，日后不管贾家如何，女儿和女婿是靠不住了。 …… 一回林家，贾敏和林如海回了正院，又命黛玉和林煦各自去收拾自己的院子。 “我在那里，娘还得顾忌我，只怕更不好。”黛玉叹口气，道。 虽说没有大吵大闹，但往后贾敏同娘家怕是也没有以前那样的平和了，纵然从前也不过真情假意各一半，但到底是娘家，贾敏怕是会难过的。 乔安劝慰道：“你别担心，有姨父在，他比咱们更知道如何劝姨妈。” 这几年有烦心事时，身边都不再有乔安，这会子忽听了乔安的话，黛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黛玉缓了缓神，道：“我看娘眼中有泪光，她能哭上一场也好，哭过才能过去。” 乔安点头，道：“等晚上咱们带煦儿去陪姨妈说话，让煦儿闹一闹，保管姨妈将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黛玉想到几年前他就说过这番话，不禁摇头道：“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用这样的老眼光看煦儿，这两年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闹腾了。” 来回贾家的路上，乔安一直和林煦、林如海同车，他并不觉得林煦不闹腾了。 乔安便道：“他今天吵的我耳朵疼头疼，这还是不闹腾吗？” 黛玉想了想，道：“那是他亲近你呢，如今他在我们面前，早就不这么闹腾了。” 乔安扶额道：“我希望他别再亲近我了，他待我生疏些挺好的。” 黛玉拍拍他的背，同情道：“恐怕不行了，回京的路上，我听爹提了几次，要煦儿向哥哥学，好生读书，好将来像哥哥一样，骑高头大马戴红花游街。” 乔安皱眉道：“我有什么好学的，煦儿自然有他的路要走，读书归读书，天底下读书人多了，作何要学我？” 黛玉摊摊手，道：“娘也说这样不好，但爹又不听她的，要不你去劝劝他？” 泰山大人是能劝的吗？ 乔安在程祥那里得来的经验只有一个，泰山大人只能奉承。 乔安当机立断，道：“我去教煦儿。” 大的不敢劝，小的总能管了。 二人说着话，到了乔安院中，在凉亭中摆下棋盘，对弈两局后天色暗下来，他们便叫上林煦去正院看贾敏。 第192章 第111章 贾敏正歪在引枕上阖眼假寐，一个丫鬟在旁拿着美人拳捶腿，听到珠帘碰撞的细碎声音，她睁开眼睛，正见乔安和黛玉一人牵林煦的一只手，三个人一同走近了。 贾敏露出笑容来，道：“你们三个这模样，我倒觉得像看到了一家三口似的。” 乔安和黛玉瞬时红了脸，低头不语，林煦却无所顾忌，他到母亲跟前，笑问道：“娘，那哥哥和姐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甥？” 贾敏捏捏他的脸，笑道：“你倒是急着做舅舅了，只是你一个人急没用，须得等你哥哥姐姐成了亲，你才能有小外甥呢！” 林煦拍手道：“那哥哥姐姐快些成亲罢！” 林煦早忘了前几年得知哥哥害怕将来嫂嫂时，他多盼望哥哥成亲，后来知道原来哥哥害怕的嫂嫂是他也害怕的姐姐，林煦顿觉失望，早不巴望着他们成亲了。 然而时移世易，林煦这会子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做长辈了。 做了长辈，如果哥哥姐姐看着我念书，我就让小外甥去念书，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林煦正美滋滋盘算着，忽然头上被人敲了一下，原是乔安正站在他身边瞧着他。 “煦儿，不如明天起我教你读书如何？” 林如海教子时，时常提起你哥哥如何如何，是以对于林煦来说，乔安可谓是他的噩梦了。 林煦慌忙摇头：“不要不要！” 贾敏坐起来扶住林煦的手臂，笑道：“都是你爹吓唬你，哥哥向来最疼你，你怕他什么？” 对于小时候的记忆，林煦已经很模糊了，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林煦纠正道：“娘，哥哥最疼姐姐，我要往后排的。” 此话一出，一对未婚小儿女又闹了个红脸。 黛玉过来拧了把林煦的耳朵，向贾敏道：“娘，还是得让煦儿多读书，免得一张嘴就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却不是胡说八道，安儿可不是最疼你么。”贾敏笑道，“我也该与你姨妈再说一说你们的亲事了，再耽搁下去，你们可该说我们当长辈的心里没数了！” 黛玉拉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娘，你也跟着煦儿欺负我。” 乔安忙笑道：“姨妈，我请我娘来。” 黛玉并不回头，只抬脚向后头踢了一脚：“你还说……” 乔安忙闭上嘴，林煦见了吐吐舌头，道：“原来哥哥也怕姐姐。” 乔安捏了把林煦的脸颊，笑道：“你懂什么……” 一时苏梅过来，她与贾敏多年不见，自有许多话要说，乔安和黛玉便又领着林煦出去了。 黛玉因想起有两本书要给乔安，几个人便去了她院中，才转过插屏，林煦就道：“谁给姐姐换灯笼了？” 此时天尚未全黑，下人正在点起各处的灯笼，正房游廊下一连串的红灯笼一个一个亮起来。 “姐姐向来只用蓝色的灯笼……” 黛玉站住不动，远远看着那些灯笼慢慢亮起来，耳边一个小丫头正在回答林煦的话。 “是哥儿将蓝色灯笼换下来的。” 林煦抬头正要说话，忽见乔安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即又悄声命小丫头领他到一旁去玩。 黛玉慢慢走到廊下，仰头瞧了一会儿，轻声笑道：“的确比之前做的更好了。” 乔安停在她身边，亦笑道：“这都是熟能生巧，这几年但凡读书累了的时候，我就试着做一做。这几年做了许多，能让你用上几年了。” 黛玉转头看他，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原来状元郎还不只是一个状元呢！” “倒还称不上是状元，我只会做三四个样式，这个也不是好学的。”乔安玩笑道，“唔……我勉强算个探花罢。” 黛玉歪了歪头，笑问道：“探花不好吗？” 乔安登时一激灵，得意忘形，说错话了…… 乔安忙笑道：“探花自然是最好的，状元不过是学问好罢了，探花却是学问相貌两样都出众，是一甲之中最最出色的！” 黛玉点点他的手臂，笑道：“算你会说话，我就不去跟爹告状了。” 乔安作揖道：“多谢姐姐宽容，姐姐大度。” 黛玉笑哼道：“你又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了，你就是看我不会真的生气罢了。” “知我者，姐姐也。”乔安奉承道，并展开扇子为黛玉扇风。 黛玉拿手中的团扇拂开他的扇子，笑道：“我也不理你了。” 说罢，便翩然踏上台阶，往屋里去了。 多年的习惯，乔安是不会进黛玉房里的，他慢了黛玉几步，走到窗前站住。 这屋子几年不曾住过人，幸好乔安命人提前半个月开窗通了风，并点过熏香，是以并没有异味。 如今正是夏日里，晚上丫鬟们会打开窗户通风，乔安往窗边一站，就有一股清香的味道传出来。 “姐姐，这是什么香？”乔安向房中问道。 黛玉的身影不见，声音却传到了乔安耳中：“你猜猜？” 乔安笑道：“我不懂香料，不过闻起来像是花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花香。” 黛玉拿着两本书走过来，笑道：“是南边的一种花，京城没有，我便让人制成了香料，这点是随身带着的，其余的不记得收在哪里了，改日收拾好行李再给你。” 第193章 乔安将书接过来，还没说话，便有贾敏的丫鬟来请他们去正院吃饭。 二人到了正院的小花厅中，三位长辈和林煦已经到了，一家人不拘礼数，贾敏直接让他们就坐。 因着是团聚的第一顿饭，贾敏还令人准备了酒，除了林煦，她让丫鬟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 乔安忙道：“姨妈，我和姐姐以茶代酒。” 贾敏却笑道：“你怎么能不喝酒，状元郎还能不会喝酒？你姐姐也会喝酒。” 乔安看向黛玉，诧异道：“你会喝酒？” 黛玉有些许心虚，她摸了摸鼻子，道：“学了一点儿，也喝过一点儿。” 乔安眼巴巴看着她，道：“我从没有喝过酒。” 贾敏惊讶道：“这……这里头难不成有什么缘故？安儿，你为何不喝酒？跟玉儿有关系？别的时候就罢了，你入仕这几个月，从没有与同僚吃过酒吗？” 乔安道：“他们请过我，我只说我娘不许我在外头吃饭，也不许我喝酒。” 苏梅无言片刻，道：“我没说过。” 乔安叹口气，道：“我没话说了。” 黛玉小声提醒道：“姨妈，你说过的，安哥儿不能吃外头的吃食。” 苏梅扶额：“那是他小时候，何况那时候他成日哭着闹着要吃外头的吃食，这会子长大了倒知道听话了，开始拿他娘当挡箭牌了。” 林煦兴致勃勃地插嘴：“哥哥也会哭闹啊？” 贾敏捂住儿子的嘴，又问道：“吃饭先略过去，喝酒那个是怎么回事？” 乔安看向黛玉，眼神幽怨。 黛玉看了眼屋顶，解释道：“那是还在扬州那会儿时，我说过一次讨厌喝酒的话，然后我和安哥儿都说不喝酒，就……” 乔安当真没有喝酒，黛玉却破坏了约定，喝了酒。 两位母亲听过，都是哭笑不得，贾敏笑道：“这次是玉儿错了，我做主，罚玉儿再不能喝酒了。” 乔安幽幽提醒道：“那次娘和姨妈也在场，但除了姐姐，你们没人记得这话了。” 贾敏：“……” 苏梅：“……” 那些年说了多少话，谁能一句一句都记得？ 贾敏面带微笑，道：“别的时候不喝酒就罢了，合卺酒难道也不喝吗？” 此话一出，无论是乔安还是黛玉，当即就没了话。 寂然饭毕，贾敏和苏梅另有话说，林如海领着林煦去书房，便只剩下了乔安和黛玉。 因饭前的事，黛玉尚且害羞，不愿意一个人面对乔安，便道：“我先……先去歇着了。” 乔安道：“是该歇歇，今儿回来忙了又忙，还没有喘口气呢，我送你回去。” 乔安命丫鬟们多提了几盏灯笼，两个人如同从前的许多年一样，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 黛玉垂眸瞧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影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音。 乔安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可能有点傻。”黛玉抬眸笑道。 乔安笑道：“自己觉得自己傻，怎么还笑了？” 黛玉笑道：“嗯……就是想笑嘛，想笑就笑了，开心就想笑。” “开心是好事，不傻。”乔安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灯笼，“不过傻也挺好的，我也很开心。” 黛玉歪头笑道：“状元郎可不傻，你若是傻，天底下可没有聪明人了。” 乔安也歪着头看她：“从咱们见面起，你说了我多少次状元郎了，我瞧着你不像是夸我，倒像是调侃我了。” 黛玉摇头笑道：“状元郎好小心眼呀，人家好好夸你呢，你偏要误解。” 乔安微微朝她跟前凑了凑，手中的灯笼提起来，映在黛玉白嫩的面庞上，他小声道：“那……姐姐何时愿意来做状元夫人呢？” 不知道是灯笼的红光，还是黛玉脸上漫上来的红意，粉嫩的双颊在烛光下格外动人。 第112章 贾敏和苏梅商议好乔安和黛玉的婚事后，乔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既然要正式提亲，乔安和苏梅就不好再住在林家了，虽然才刚团聚就要分离，但黛玉和乔安都知道这是成亲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倒没有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更何况，两家同在京城，乔安往翰林院去当值，日日回家都要路过林府，必定得再次耽搁到晚饭时辰，他们依然每天见面，也算不上分别就是了。 因两家早早就定好了亲事，请人算好黄道吉日，纳彩、问名、纳吉不过半个月就办完了。 纳征的日子在八月，婚期在九月中，七月里闲来无事，天气又渐渐凉爽了，乔安便趁着自己的休沐日，请母亲和姨妈还有黛玉、林煦往醉仙楼去吃饭。 从来京城起，乔安就惦记着醉仙楼，但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贾敏悄悄向苏梅道：“安儿分明只想请玉儿，咱们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苏梅笑道：“姐姐可别让他们听到这话，不然他们只顾着脸红，饭又吃不下去了。”她瞥了眼也在说悄悄话的两个人，更小声了些，“安儿一个男子汉，成日跟个姑娘似的，我瞧着都愁人。” “这是在咱们跟前，在外头他可不这样。”贾敏笑道，“你姐夫说，翰林院那些人，可近来陛下点名要安儿当值呢，说是他字好，陛下看着舒心。” 第194章 满朝进士，三年一个的状元，能让皇帝记住的能有几个？虽然乔安现在只是字被皇帝记住了，但得先在皇帝那里留下了印象，才能图谋以后。 苏梅对儿子没什么太大的期望，但她知道那小子有雄心壮志，趁势便向贾敏打听些朝中的事。 这边母亲们说到了朝堂要事，那边乔安和黛玉却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刚在雅间落座，黛玉便问道：“既说是醉仙楼，能醉倒神仙的是哪一道菜？” 乔安虽也是头一次来醉仙楼，却已经同人打听过了，闻言笑道：“他这里的菜色依季节而定，这个月地里长什么，水里产什么，还有天上飞的山上跑的，醉倒神仙的就是那一个了。” 黛玉笑道：“听起来，这里必然不是一位名厨，毕竟就算是状元郎，也并非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是啊。”乔安笑吟吟道，“比如说，状元郎的诗就作的不好，这会子正愁怎么作催妆诗呢！” 听乔安提起成亲的事，黛玉红了耳根，忙端起茶杯来浅尝一口，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 乔安已经学会不得寸进尺了，他很识相的点到为止，接着若无其事地笑道：“等八月螃蟹肥了，这里有一道很有名的醉蟹，到时候我买了给你送过去。” 历来的规矩，定亲的男女都不好再见面的，若不是贾敏看着乔安长大，很相信他的人品，又心疼两个孩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家又素来亲密无间，乔安和黛玉早就不能见面了。 不过饶是贾敏再不顾忌，新婚在即，她还是对未婚的小儿女下了死命令，等八月下聘后，两个人就不能再见面了。 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婚前见面不好。 乔安和黛玉向来不信这些，但一来有母亲殷殷嘱托，二来喜事都想要个好兆头，便依从了此话，定下八月后不再见面的约定。 成亲固然是件欢喜的事，但婚前的种种禁锢也让乔安苦不堪言——不能随意见黛玉，可谓是最折磨乔安的事了。 好在乔安历来很有耐心，已经忍过了四年的分别，不过两个月不能见面，况且还是为了成亲的不能见面，他可以忍受。 黛玉小声道：“我自己遣人来买就好，等……等以后咱们再一起来吃。” 今年不能一起来醉仙楼吃醉蟹，但往后的每一年，他们每一天都会在一起。 乔安听懂了黛玉的言下之意，喉头一紧，道：“嗯……” 说着话，门口的丫鬟们已经接了菜，绕过屏风送进来，虽未入口，但众人已经闻到了香味，所谓色香味俱全，单只此刻，至少色和香都是顶尖的。 入口后，味道又是一绝，饭罢众人都是连声夸赞。 乔安便说道：“改日我们再来。” 贾敏笑道：“改日你们再来，我们可不碍眼了。” 一句话说得黛玉和乔安两个人都红了脸，垂首不语。 …… 下聘那一日不是乔安的休沐日，他向上峰告了假，又在前两日当值时向皇帝禀明了。 概因皇帝发现了乔安的字好后，又发现他对于许多政事颇有些见地，不像才入仕的进士们天真愚顽，便更愿意召他在御前了。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林如海和程太师多番教导的缘故，皇帝知道乔安的底细，对此自然心中有数，年轻、聪明、有能力的臣子，皇帝没有不看重的道理。至于姻亲师生这样的关系，皇帝若是在意，满朝文武他都不必用了。 虽然眼看着前途无量，但现在对乔安来说最要紧的并不是皇帝的看法，而是他要往林家下聘。 乔安心里很看重黛玉，也想给黛玉最好的，但即便他将自己这些年攒的家底搬空，也及不上黛玉嫁妆的十分之一。 林如海唯恐他多想，因这些事将来与女儿生了嫌隙，看过礼单，便笑道：“你与玉儿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你又是个好学知礼的好孩子，我跟你姨妈很放心。” 乔安忙笑道：“是，请姨父和姨妈放心，我会待姐姐好的。”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尚且年轻，又在陛下那里留下了好印象，往后自有好前程。不过嫉妒之心，世人皆有，你且心宽些，别将那些杂话放在心上，要走正途才是。” 乔安听了这些话，自然猜着林如海的意思了，毕竟各种各样的酸话他都已经听过了。 十七岁的状元郎，求得了一品大员的掌上明珠为妻，又因为岳父的缘故，入仕不到半年就得到了皇帝的另眼相看，多少人看了嫉妒得眼睛发红。 他们看不到乔安苦读多年的发奋，看不到乔安一点就通的聪明，看不到乔安也有不安也有慌乱，他们只看到乔安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所有。 乔安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从扬州白桐书院起，他就见惯这些人的嘴脸了。 况且这世上总是识时务的人更多，乔安的朋友——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总是多过了敌人，所以他并不在意些微不和的声音与眼光。 乔安有黛玉有母亲有姨妈，有真心相交的朋友，那些人不是他在乎的，所以他并不放在心上。 乔安起身认真道：“请姨父放心，谁才是我最要紧的人，我心中有数，万万没有为着无足轻重的人，伤我心上最要紧之人的。” 林如海颔首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乔安看不出来林如海是否相信他的话，但这的的确确是他的心里话，而且乔安知道，黛玉会信。 第195章 乔安又到后头去见贾敏，她满脸喜色，忙让乔安坐到自己身边来。 乔安笑道：“近日醉仙楼有一道醉蟹在菜单上，味道很是不错，我路过那里时，让人买了些，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姨妈可要尝尝。” 贾敏拍拍他的手臂，笑道：“前日煦儿还说要吃螃蟹呢，这可得了他的意了。” 乔安笑道：“煦儿人小胃弱，不能吃太多寒凉之物，姨妈，咱们偷偷吃，不让他看到。” 贾敏笑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去拿一盒子螃蟹给姑娘送去。”说着贾敏吩咐了底下人，回头又问道，“安儿，你可有话跟你姐姐说？” 醉蟹送到黛玉那里时，还有乔安的一句话，贾敏身边的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道：“哥儿说，姑娘的是姑娘的，他的是他的，请姑娘尝尝。” 黛玉抿嘴笑笑，道：“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醉蟹已经在厨房热过了，丫鬟们拿了蟹八件过来，要给黛玉拆螃蟹，黛玉阻止道：“给我。” 雪雁将其拿过来，笑道：“前儿姑娘还说不爱吃螃蟹了，原来姑娘不是不爱吃螃蟹，是不爱吃咱们自己买的螃蟹，得是姑爷送来的，姑娘才喜欢呢。” 黛玉啐道：“瞎说什么，那日我不爱吃是那一日的事，今儿我爱吃了难道还不能吃吗？况且……什么姑爷，不许胡说！” 除了螃蟹，乔安送过来的食盒中还有一壶酒，青芷烫了，又拿过来一个精巧的酒杯，也笑道：“虽还差了一个月，但姑爷就是姑爷嘛，姑娘，我们叫了姑爷十几年的哥儿，好歹得趁这会子熟悉熟悉，日后别叫混了才好。” 房中的大丫头小丫头都嘻嘻哈哈地附和着，黛玉耳根通红，嘴上却道：“你们只管说，今儿这螃蟹可别想我给你们留下一口。” 雪雁笑道：“即使姑娘留了，我们也不敢吃的，这可是姑爷特地买了给姑娘送来的！” 青芷碰碰她的手臂，笑道：“就是，我们可不敢碰，姑娘一个人好好的吃，我们去准备绿豆面子，好伺候姑娘洗手！” 黛玉吃了口螃蟹，心道，都是乔安引起来的，到时候我可不能放过他！ 但想到下一次见面就是成亲的时候，黛玉不由脸颊又红起来。 第113章 转眼便到九月十九日，乔安和黛玉成亲的黄道吉日。 天尚未亮，黛玉便已经起身，开脸上妆梳头，还要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喜服，这些都妥当了，直要折腾两三个时辰。 林家上下都布置的很喜庆，处处贴了大红双喜，下人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个个笑容满面。 贾敏一早便起身过来，先看了黛玉这里如何，又出去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瞧着再无不妥之处，复又回到黛玉屋里。 黛玉正在上妆，见母亲进来，忙道：“娘坐下歇歇。” 贾敏瞧了瞧一旁架子上的喜服，道：“幸而定了这个日子，若是夏日里穿上这一身，人可受不住。” 上好妆，丫鬟们过来伺候黛玉换衣裳，戴好凤冠和各色珠翠。 贾敏过来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看过，笑道：“玉儿今日可真好看。” 话音未落，却有眼泪先落下了。 一见母亲的眼泪，黛玉的泪珠也滚落下来。 丫鬟们忙过来给她们母女拭泪，一个老嬷嬷劝道：“今儿大喜的日子，太太和姑娘怎么哭了？姑爷又不是外人，往后太太想见姑娘，照样是日日都能见的！” 另一个老嬷嬷附和道：“是啊，说是姑爷，但咱们家谁不知道，咱们叫了姑爷多少年的哥儿，就如同一家人一样，没个姑娘和姑爷成亲了，咱们倒就生疏的！” 贾敏不愿在女儿大喜的日子里惹她哭，先平复了情绪，露出一个笑来，道：“她们说的是，安儿不是外人，多少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往后自然还是一样的。” 黛玉含泪点头，哽咽道：“娘要好生照顾自己。” 外头林如海和林煦也过来了，一见这情形，林煦忙跑过来，拉着母亲和姐姐的手道：“娘和姐姐怎么哭了？” 林如海心中已经猜到了缘由，走近来温声劝了几句，贾敏和黛玉慢慢才好了些。 一家人又说了些话，前头就来人说迎亲的人已经到门口了。 林如海和贾敏到前头正堂坐下，林煦这个小舅子则去堵门，虽然他平日里又怕哥哥又怕姐姐，但今天爹娘可说了，要他只管拦着，保管哥哥姐姐谁都不敢教训他。 乔安那边虽比不得黛玉梳头上妆繁琐，需要早起，可想到今日便能与黛玉结为百年之好，他心中激荡不已，一夜不过睡了两个时辰。 因心里高兴，乔安睡得少面上也是神采奕奕，一路上围观的百姓还记着春日里打马游街的年轻状元郎，见他今日又是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行过，倒有不少人大声道恭喜的。跟随的人散了喜钱喜糖，引得更多的百姓大声道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一路吹吹打打欢欢喜喜地到了林家，却又遇上了一个不依不饶的林煦，好在乔安早有准备，十几个红封送过去，又许了他许多好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子才让开了。 乔安进去先给林如海和贾敏行礼，随后黛玉被喜娘扶着出来，两个人一起再行了礼。 女儿即将离家，林如海此时也有些忍不住难过起来，红着眼眶命人将他们扶起来，说了些吉祥话。 第196章 贾敏带着泪意劝慰几句，方道：“你们好好的，去罢。” 乔安握住黛玉的手，郑重向贾敏道：“请母亲放心。” 喜娘领着众人出门，林煦太小，背不起黛玉，换好绣鞋后，乔安抱着黛玉出门上轿，林煦只是在旁跟随。 但到了落轿帘时，林煦忽然道：“姐姐别怕，我会快快长大的。” 黛玉忍了一路的泪倏然落下，新娘子盖上红盖头，本是不该说话的，但她还是开口道：“好，姐姐不怕。” 乔安伸手到轿子中握住黛玉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害怕。 被握住的手颤了颤，黛玉一颗心紧张地跳起来，登时顾不上难过了。 黛玉忍着羞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喜娘催着乔安上马，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黛玉的手。 一路到了乔家的宅子，从下轿起每一步都有说法，饶是乔安和黛玉都是脑子聪明的，从前几天就听喜娘说过几遍，今日也险些记不住，好在随行的喜娘会小声在旁边提点着，这对新婚夫妻才没有出错。 好容易拜过天地父母，入了洞房，喜娘们跟着过来，另有事宜，乔安和黛玉便如同木偶一般，听她们如何说便如何做。 少顷，嬷嬷们送上喜秤，乔安接过，手指紧了紧，方慢慢挑开盖头。 黛玉的面容显露在乔安眼中，绝美之姿，无人能及。 黛玉也仰头看向乔安，两个人目光相对，不必话语，一切情意尽在两人的眼中。 喜娘们见小夫妻只管看着对方，忙又提醒他们饮合衾酒，待众人退下，屋内只剩下乔安和黛玉时，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乔安坐到黛玉身边，看着黛玉问道：“姐姐累了吗？” 黛玉扶了扶头上的凤冠，红着脸点头：“有一点。” 乔安道：“没有别的事了，我给你把冠拿下来，瞧着沉甸甸的。” 黛玉的凤冠上镶满了点翠宝石珍珠，将她的额头都压出了红痕，乔安轻轻碰了碰，问道：“疼吗？” 黛玉摇摇头。 乔安道：“我让人去娘那里拿瓶药膏……” 黛玉忙拉住他，道：“姨妈……娘忙着呢，我又没事，你别去给她添乱了。” 乔安看了看黛玉面上艳丽的妆容，又道：“我让人给你舀水洗脸，还有，你饿了吗？再让人给你拿些点心过来垫垫。” 黛玉点了点头，看着乔安到门口去吩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乔安也在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后，本来紧张万分的黛玉倒平静了一二分。 等乔安再回来坐下，黛玉便问道：“你不到前头去吗？” 前头厅上今日来了不少客人，有林如海的故交好友，还有乔安的好友同僚，他当然得往前头去。 乔安不情不愿地点头：“我得去，不过不急，过一会儿再去也行。” 这些日子不见，乔安恨不得再也不和黛玉分开片刻，哪里舍得这会儿就离开。 黛玉见他如此，心头甜蜜不已，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到底没劝他。 最后，还是苏梅派人过来将乔安叫走了。 乔安才走，百合便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给黛玉送了些羹汤点心，都是黛玉素日爱吃的。 在扬州的百合没有跟着他们上京，这是后来苏梅另买的丫鬟，只是仍旧用了这个名字。 黛玉洗了脸，又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吃了一碗粥并些荤素点心。 乔安再回来时，暮色四合，他身上有很重的酒味，面上却看不大出来。 黛玉嫌弃的拿手帕捂住鼻子后退了几步，乔安正要去洗手，见状故意向她身边凑了凑，笑道：“谁自己偷偷喝酒的，这会儿倒嫌弃我了。” 黛玉忙伸手推他，口中道：“你这是吃了多少酒？” 乔安笑道：“除了咱们那一杯，我再没有吃一杯酒，这都是衣裳上头沾染的。” 黛玉不信：“那……他们能放过你？” 乔安眨眨眼睛，笑道：“在咱们自己家里，我总得有些法子呀。” 黛玉偏头笑了：“偏你机灵。” 乔安点头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黛玉着实受不住这个酒味，又往后退了两步，乔安也不再闹她，起身到那边屋里沐浴去了。 换了身衣裳再回来时，屋里的酒味已经散尽了，香炉里燃着香，黛玉正拿了本书在桌前看着。 烛光摇曳，倩影朦胧，乔安一时便看住了。 半晌，乔安回过神来，过去挑了挑灯芯，轻声道：“烛光暗，明日再看书罢。” 黛玉拿书的手一抖，长睫跟着也是一抖，乔安恍然，原来她不是在看书，她只是…… 乔安喉头动了动，一整天扑腾扑腾只乱跳的心这会子更加控制不住了。 乔安抬手要将书拿过来，黛玉却下意识紧了紧手指，将书握的更紧了，他一顿，手绕过去握住了黛玉的手。 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黛玉手中的书便跌在了桌上，一声响动因着屋内两个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倒显得不那么惊动人了。 “我……”乔安哑声道，“你别怕。” 这几个字一说出来，乔安便感觉到握在自己手心中的纤细手指陡然热了起来，映在眼中的娇美面庞也染上了红意，若是碰一碰，想必也会像她的手指一样，直接能烫到人心里去。 第197章 “啊……”黛玉轻呼一声，手由心动，乔安的手指已经抚上了黛玉的面庞，在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黛玉从没有哪一日像此刻这样无所适从。 黛玉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是排斥，不是害怕，她只是…… 这只是本能的害羞。 乔安的手指抚上黛玉的红唇，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盯着黛玉，他俯身沉声道：“姐姐，你看看我，好不好？” 这会儿听他叫姐姐，黛玉又羞又恼，下意识抬起头来，张口就要说话时，双唇却被人重重地吻住了…… 第114章 层层帐幔挡住了外头的光亮，迷迷糊糊的，黛玉只觉身上尤其的酸疼，一双手在她身上轻轻按揉着，黛玉不由舒服地低吟一声。 那双手忽然一顿，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今天咱们不起了好不好？” 黛玉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她就用力将人推开了。 黛玉将自己全身都罩在了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乔安，声音含糊道：“不许胡说八道！” 乔安笑吟吟地伸手过去拽了下被子，道：“别闷着你，我说着玩的。” 黛玉抓紧了被子，不肯信他的话，昨天夜里他也说最后一次了，不还是…… 黛玉又一次从头红到了脚，她干脆连眼睛都蒙上了，隔着被子模糊不清地哼了两声，却没再说话。 乔安凑过去笑道：“真不闹了，你出来，我保证不乱说话，别闷着你，你露出头来喘口气，好不好？” 慢慢地，黛玉将头露出来，乔安果然老老实实地没有动，黛玉才算松了口气，抓着被子的手指也松开了。 乔安一笑，道：“饿了吗？起来吃点东西……” “呀，几时了？”黛玉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 乔安从枕头底下找出金表来瞧了瞧，道：“不晚，才巳时三刻……” “什么？”黛玉一下子坐起身来，“这么晚……哎哟！” 这一下牵动了本就酸疼的不适之处，黛玉急忙将嘴捂住，把声音堵了回去。 “别急别急……”乔安忙将人搂在怀里，慢慢安抚道，“咱们家里又没有外人，哪有什么早晚的……” 只着一身中衣，黛玉感受到乔安身上的热意，立即红了脸，她想要推一推他，又怕碰到哪里，遂不敢动手，只小声道：“快些起罢，你先……先出去，我要穿衣裳。” 新婚头一日就睡到日上三竿，一家子下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黛玉简直不想出门见人了！ “你这会儿正不好呢，我怎么能出去？”乔安理了理黛玉的头发，“我给你穿衣裳。” 黛玉急忙摇头：“不用不用，让雪雁她们进来，你去叫她们进来！” 乔安低声笑道：“这么嫌弃我呀？” “你别闹……”声音就在黛玉耳边响起，乔安的气息洒到黛玉耳垂上，她不禁晃了晃头，小声道，“我真的要起了，你不许再闹。” 乔安听话地点头，道：“听姐姐的，不闹了。” 一听他这一声姐姐，黛玉又想到昨夜的事，红着脸道：“不许……不许你这么叫我。” “唔……”乔安轻声笑道，“好呀，听你的，别的时候再叫你姐姐。” 这话说出口，黛玉面上红得简直要滴血了，她捂住双颊：“你……我不要理你了！” 乔安看着她娇羞怯怯的模样，一颗心软成了一滩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真的不闹你了，别不理我。” 黛玉偏头躲向一旁，乔安将下巴垫到她肩膀上，扯住她的袖子，撒娇道：“你不理我，我要伤心的呀，理理我，好不好嘛？” 这时候，乔安倒像个讨巧卖乖的小孩儿了，纵然黛玉知道他如今已经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大人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示弱心软。 “好啦。”黛玉摸摸他的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乔安蹭了蹭黛玉的脸颊，心道，你这样纵容我，我真的会越来越得寸进尺的。 等黛玉和乔安收拾妥帖，吃过饭，到苏梅院中去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苏梅倒没多话，只笑道：“今儿日头好，过来晒晒太阳。” 黛玉悄悄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苏梅怪她，她是怕苏梅调侃她，好在并没有，他们只是一起躺在廊下，悠闲地一起晒太阳，间或说两句闲话。 待吃过午饭，苏梅就将家中的钥匙账本都交给黛玉了，并道：“没几日我还要走，这个小家是你们两个人的，想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玉儿，你不必顾忌我。” 黛玉点点头，又道：“过些日子天就凉了，您不妨等过了年再走。” 苏梅笑道：“我这次往南边去，不怕冷。这两年我在外头走惯了，你们不用担心。” 黛玉知道劝她不过，便想着多准备些路上带的东西。 乔家那点家底和黛玉的嫁妆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是以，黛玉所看到的账册，其上几乎都是黛玉的嫁妆。 嫁妆是成亲的前一日送过来的，所谓十里红妆，不外如是，乔家那一点库房根本放不下，苏梅临时令人收拾了两个院子，才算是将那些东西都放下了。 乔安陪着黛玉看账本，看着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只差一样，就什么都有了，须得我再拼一拼才行。” 第198章 黛玉奇道：“我还差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乔安笑道：“你还差一个诰命，我还差两阶。” 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才能被称为诰命夫人。 黛玉点点他的下巴，笑道：“你倒是心急，娘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咱们有什么急的？” 乔安蹭了蹭黛玉的手指，笑道：“娘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唔……侯爵夫人国公夫人是有些难，但一品夫人，我还是能使使劲的。” “好呀，我等着做一品夫人。”黛玉笑盈盈道。 婚假有九天，乔安不必急着早起往翰林院去，家中也没什么事等着黛玉料理，加上黛玉从林家带来的人，他们家不过五十多个下人，主子不过三个人。人少事就少，新婚的小两口便得以怡然自得，每日弹琴作画，下棋读书，好不自在。 新婚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乔安知道不能耽搁黛玉回去，前一晚不敢很闹黛玉，次日黛玉便得以早起了。 各项礼物昨日就已经打点好了，吃过早饭，乔安和黛玉就一起坐上马车往林家去了。 贾敏早就命上下准备好迎接姑娘和姑爷回门了，前头下人一来通报，她就迫不及待地迎出门去。 黛玉也忙迎上母亲，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乔安忙慢慢劝着两个人，后头林如海和林煦跟上来，几个人劝了一阵子，母女二人才算止住了眼泪。 乔安和黛玉一人一边扶着贾敏的手臂，笑道：“回去我们就再搬家，跟我娘一起，我们再过来住，娘可不能嫌弃我们。” “傻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意。”贾敏拍拍他的手臂，眼眶湿润着，“你如今不比从前，这些小事你不在乎，可官场之上，名声最是要紧，你须得谨慎些，别让人在这些小事上抓到你的小辫子。” 乔安应道：“您放心，我知道。” 黛玉瞧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左右咱们离得又不远，娘，我每日过来就是了，就像从前安哥儿每日往程家去上学似的。” 不等贾敏说话，乔安就应和道：“娘，您也知道，我娘不过几日又要走了，姐姐一个人在家中也是没事做，倒不如过来陪您说说话。” 林如海自是知道夫人有多么不舍得女儿，尽管心里知道天底下没有日日回娘家的姑娘，仍然跟着劝道：“是啊，夫人，煦儿每日也要上学，你闲着也是无趣，正好你们娘儿俩做个伴。” “行行行……”贾敏无奈地笑了，随即她又道，“我只怕这会子你们说的好好的，等玉儿想起她的女学，她的诗集，可又顾不上我了。”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的确有在京城办女学和开书肆的打算，到时候肯定顾不上母亲这边。 乔安因笑道：“娘也闲着，又通诗文，倒不如和姐姐一起去做，姐姐，你说呢？” 黛玉一想，忙点头笑道：“正是呢，娘，女学的先生，你也能做呀！” 贾敏还在犹豫，林煦已经拍着手欢呼道：“好呀好呀，娘去做先生教别人罢！” 乔安捏捏他的脸，笑道：“娘去教别人了，也有人教你，你以为你就能逃开了？” 林煦捂着脸委屈巴巴道：“行吧……” 他这个模样引得除他以外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等他们到正院坐下，才渐渐止住笑声。 因并没有外人，今日便没有那些虚礼数，他们只在花厅摆了一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饭后众人闲坐着说话，又提起女学的事，贾敏很有兴致，和黛玉说起来便忘了时辰，若不是林如海提醒，乔安和黛玉回去时只怕要赶夜路了。 送黛玉和乔安出门时，贾敏没有再流泪，她笑着摆摆手，只嘱咐了一声：“路上慢些。” 黛玉扶着乔安的手坐上马车，另一只手中拿着一叠纸，正是方才与母亲商议之事。 乔安笑道：“忙归忙，你可不能忙起来就将我忘了。” 黛玉偏头一笑，道：“忙归忙，你可不能忙起来就将我忘了。” 乔安贴着她的额头，像是在说悄悄话：“我哪里舍得？” 这话黛玉却学不出口，她只是垂眸轻笑，眼中自有无限情意。 乔安将人揽在他怀里，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往后的许多年，他们都会这样渡过，他们无比期待，并且永远两心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