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庄稼汉做夫郎》 第1章 《嫁给庄稼汉做夫郎》作者:花不棱登【完结】 文案: 河丰村鼎鼎有名的富户人家嫁哥儿,嫁妆给到五十两,在邻近几个村里炸开了锅。 “二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身上肯定有毛病。” “又懒又坏,什么活都不会干,吃饭还要别人喂到嘴里,这种哥儿娶回家做什么?当祖宗么?我家铁牛十六岁以后娶亲,绝对不会让他娶这样的!” “我家富贵也是。” 为了解救被后娘卖到牙行的弟弟,急需银两的庄稼汉周劲找了一位识字的村民帮忙,写下自己的年庚八字及家庭情况,送去了付家。看到一同投递草帖子的有本村的读书郎,隔壁村的郎中、木匠以及县城里家境殷实的屠户与商家,周劲觉得自己希望不大。 没想到付家哥儿去村里相看一圈后,说要嫁他。 * 受制于阳台的“园艺达人”付东缘穿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下半辈子找一个安身之处。 赵屠户家最有钱,青砖瓦房,建得气派,还有奴役可以驱使,但他家院子连根草都不长,付东缘不喜欢。 李郎中家世代从医,是河坪村的大户,口碑很好,又只有李郎中一个孩子,跟着他必定不会吃苦,可付东缘去他家里看了一圈,不喜欢那个到处塞着药材的庭院。 而这位叫做周力?周二?还是叫周大反的庄稼汉,有一间黑咕隆咚的茅草屋,比他家的阳台都小,但出了茅草屋就是依山傍水的几亩地,比他住的小区都大。 于是决定就是他了。 * 院子拾掇一下,山里多逛逛,春日扯笋摘菜采茶耳,夏日割禾收麦打粑子,秋日采柿种蒜孵秋鸡,冬日干塘杀猪煨红薯,天冷就猫着,还有个实心眼的夫君给暖脚。 栽树育苗,嫁接出新,攒了小钱,盖了新房,填了谷仓,也添了人丁。 日子可谓越过越红火。 阅读指南: 1、日常向种田文,种地、养禽、建屋、造园、栽菜、植树、囤物、搞吃的……还有黏黏糊糊地谈恋爱,有极品,但不多,两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靠自己的双手过好自己的生活。一直种地挺好的,不会脱离村子,但会肃清村子里的歪风邪气。 2、架空,后期有可爱的小包子。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日常 主角:付东缘,周劲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穷窝变鱼米乡 立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1章 进村 正月二十,河源村甘水泉灭火塘边上,几个结伴洗衣的妇人蹲在青石板上,边将衣服按进冰凉的塘水里,边闲聊,“听说了吗?付家那哥儿昨夜进村啦。” 衣服打湿就可以拎出,提到适合说话的石板上,弯下腰,搓两下,将手在围腰上擦干,去木盆里够了木槌过来,大力击打,“昨个儿住到周二家里去啦?” “可不是嘛,昨儿亲就结了,人在县城里办的席,村里的人一个没邀请,看不上咱们。” 闻言,靠西侧捶打衣物的声音停下了来,取而代之的是陈六媳妇儿阴阳怪气的声音:“玉芳,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什么叫村里的人一个没邀请,村长不去了吗?周大脚一家不去了吗?他们就请了自己人,咱们这些外人呐,没份!” 此话一出,几处捶打衣物的声音都停下了,挨着陈六家住的木匠媳妇儿春芹气不平,大声道:“他们这些杂姓的还真把自己当河源村的主人了,给他们脸了!当初要不是我们这些姓陈的愿意收留他们,给他们几亩地让他们安置下来,他们现在还在山里流窜呢!现在好了,攀上了有钱的就瞧不上咱们了,觉得咱们上不了台面,你说气不气人!” “付家可不只是有钱呢,我听说啊,付老板的大舅哥在县府里当官,权力可大了。” 把衣服上大的泥块打掉了,又提着衣服往水里一按,晃荡两下再提上来,摊好,兜一掌木盆里的皂角汁,淋上,把脏污的地方搓洗一遍,再摊平,继续用木槌击打。 “付老板的酒楼生意可红火了,这么好的岳家怎么就让周二这小子碰上了呢?这讨人嫌的年前不是才被翠蓉赶出来?分了几亩下等田和一间破茅草房,有上顿没下顿的,付家哥儿看上他什么了?” “这事儿你就得问问兰姐了,她家定成不也给付家递了草帖子么?怎最后周二选上了,咱定成这样风度翩翩的读书郎倒落选了,什么儿啊!” 众人的目光往后探,一直在角落里闷声不语的妇人猛地击打了衣服再抬头,说话的声音带着刺儿,“你们别看着付家哥儿家世好听,人品不行呐,定成递完草帖子就被我骂了一顿,找什么样的不好,找这种品行不端,身子也不洁的。还是离远了好!” “那哥儿身子不干净么?”无心洗衣了,陈六媳妇儿凑到俞兰边上,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我悄悄跟你们说,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这付家哥儿在县城里……乱来的!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别人来也不拒,身子能干净么?付老板这么急着嫁哥儿,就是因为这个不知羞的那处害了病,治不好了,得找个不知情糊弄,养他下半辈子……” “这名声不是臭掉了吗?” “就是名声臭才要赶紧往外送啊。” “我就说怎么嫁得这么急,嫁妆还给这么多,原来是这样。还好我家锦龙要递草帖子的时候被我拦下来了,他爹想让他娶个媳妇,不要哥儿。” 第2章 “也幸亏我们家富贵年龄不够,没去掺和……” 村东头的灭火塘,离村西头太远了。三五成群的妇人说话声音再大也传不到黑甜入梦的付东缘的耳朵里。 他太困了,会穿来这个朝代是熬夜剪视频导致的,穿来前几宿没睡,喜提猝死结局,穿来后又被陌生朝代的爹勒令五天之内要嫁出去,赶驴上磨一样在后面不停地催,不停地赶,昨夜才安生,可不得好好地睡一觉。 付东缘睡到日头偏西才有转醒的迹象。眼皮掀了掀,不大能睁开,翻了个身,又闭上。竖起来的耳朵没有探听到任何现代化的噪音,比如飞驰而过的车流声,比如广场舞大妈的音乐,很安静,很好睡,付东缘搂过被子,继续睡了去。 再次睁眼,西窗上的一点光亮打到了对面的木墙上,昏昏沉沉的。 看样子时候已经不早了。 确认自己没有睡意之后,付东缘坐了起来,赤脚下床,在他穿来的第六天,在一个陌生的朝代,在一个意外和他产生连结的人的家里,伸了新生后的第一个懒腰。 “咳咳——”原主虽然和自己同名同姓,身材样貌也相差无几,但身子骨忒差了些,几步一喘不说,伸个懒腰也能把自己咳个半死,付东缘扶着黑咕隆咚的门墙,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自己的气顺。 顺之后,还得这么待着,等咳得猛跳的心平复下来,才能进行下一个动作。 原主心脏不好,不能做太过激烈的运动,寻医问药好些年了。 等心跳恢复的这段时间,付东缘厘清了几个事实:坐在电脑前废寝忘食剪视频的自己确实已经死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朝代和他同名同姓的这位哥儿也死了。他是被黑心的郎中药死的。 死在同一天,他穿来了,而这位体弱多病的付家哥儿说不定也穿到了现代的他身上,正拿着鼠标对着那个发光的屏幕乱点呢。 六天时间,付东缘接纳了这个世界,清了围绕在付家哥儿身边的人和事,替代他,嵌入到这个以农耕为主的社会里。 如果刚才的假设是真的,付东缘也希望前往现代的缘哥儿能找到适应的方法,学会用现代化的工具。 他的身体挺好的,市中心的体育馆离他租住的小区不到两公里,如果缘哥儿学会了坐公交,两站就到了。对自行车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骑自行车过去,骑自行车只要八分钟。 体育馆去年刚翻新,花重金打造的跑道脚感很好,重获新生换得一具健康躯体的哥儿想尽情地跑一跑,去那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付东缘试图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过大彦这个朝代,没对上,也不可能对上,性别划分都不一样,和他生活的上下五千年不是一个时空的。 这个时空的人有三种性别,分别是男人、女人和哥儿。男人女人没有明显区别,但拥有男人外表却可以和女人一样生孩子的哥儿是他那个时空没有的。 付东缘被意外投送到身子就是第三性的哥儿,依他看来,只要不生孩子,这个性别就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至于这个朝代的固有成见,说什么哥儿身子弱,干活不如男人,生孩子方面又不如女人,就该是第三等的,付东缘听过就忘。 会有这个成见是因为哥儿生病时,害病严重的天数会比另外两个性别的人多那么几天。谁病得严重的时候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好了之后,不照样干自己的活。 男人能干的哥儿能干,女人能干的哥儿也能干,在付东缘眼里,哥儿这个性别简直强得可怕。 至于长期和病魔做抗争,病重时候需要人帮扶,就要被说成懒和坏的,付东缘也不想和这些人多费唇舌。 这样的声音这些天他听多了。 说“他”好吃懒做,娶来当祖宗的。 说“他”早死的。 嫉妒缘哥儿长得好看,就造谣“他”不检点的。 求娶无门,就开始捏造浪荡感情史的…… 桩桩件件,很恶毒很难听,付东缘以后会,现在不想。 “咳咳——” 他现在的身子,说一句话得咳三次,吵架都吵不赢,还是先放一放。 当务之急是把冬季害的风寒养好。 醒来就有些渴,站了这么久更渴了,收回思绪的付东缘出门找水喝。 西窗开在横屋,一块菜板那么大,照顾不到整间屋子,付东缘在漆黑的门板后摸了很久,才摸到门栓。 他将门栓抬起,将门拉开。 这两扇只比他高一些的门板,挡住的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而是这个朝代,这个地处偏僻的村落盛产的好风景。 付东缘笑了。 昨夜阴雨连绵,今日的云层很厚,不是个好天气。阴了一天的上空,在付东缘打开门的那一霎那,流云飞过,不聚拢,透出了几缕阳光来。 这一幕很奇妙,所以付东缘笑得很开心。 好似他选了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也欢迎他,正跟他打招呼。 这几缕在付东缘眼前停驻下来的阳光,照在远处的青山上,照在近处的麦田里,照在劳作的耕牛和农户身上,如诗如画,美极了。 目光所及,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施。没有雪白的公路,没有高耸的电线杆,没有花花绿绿房子,找不出任何出戏的地方,像一面不染尘埃的镜子,干净、纯粹。 山的青、房子的青、人的青,树的绿、麦秆的绿、野草的绿……没有一种颜色重复,搭配起来是这么的和谐,这么的赏心悦目。 第3章 付东缘很感谢原身给了他一双这么好的眼睛,能让他看得这么深,这么远。 “汪汪——”耳畔响起一声狗吠,中气十足,传到山间都有回响,也没能把付东缘从美景中拉回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目光尽头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人,吸引了付东缘的注意力。 他担着两筐绿油油的东西,在田间的窄路上健步如飞。 刚才还是一个小点,这会儿连人都看得清了。 再望一会儿,面容也显现了出来。 付东缘认出了这个快步朝他走来的人,是他新婚丈夫,周劲。 真不是自己夸张,他这位新婚相公的脚力至少是同行人的两倍,跟他一左一右两条路并排走的,很快就被他甩到后头。在他前头的,很快也被超了过去,中间的距离还越拉越大。 见这人挑着担子埋着头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没有别的目的,付东缘忽然意识到那两声犬吠的作用。 他在通风报信的小黄狗身边蹲下,摸了摸它的头,悄声问:“昨天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把你换来,就是让你来看着我的?你主人是不是交代说,我一醒,就要给他报信?” 骨瘦如柴的小黄狗有自己的风骨,它端正地坐在付东缘脚边,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一副我很坚定绝对不会出卖主人的模样。 付东缘继续揉它,心想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主人是个闷声不语默默做事的,这狗也爱闷声发大财。 蹲下又站起,付东缘再次眺望远方。他这个不知在急什么的新婚相公离他只有两亩地的距离了。 这速度,不像光脚走的,倒像脚上长了两个车轱辘,一路蹬过来的。 付东缘很好奇让这人如此着急的事是什么,就站在原地不动,等周劲上来。 第2章 靠感觉 上茅草屋这段路是一条土路上坡,坡度很大。 付东缘记得很清楚,五天前他爹送他来河源村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那时他才刚穿来,脑袋一片混乱,身体也不行。 黑心郎中开的药方将缘哥儿药死了,付东缘在他断气后穿来,回了一口气,本能地将腹中祸害人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吐完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陌生朝代的爹非要在这个时候催他成亲,说哥儿如果没有喜欢的,就由他这位长辈来挑选,他会给他选一位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夫君,照顾他的下半辈子。 穿越到陌生朝代,前途是未知的,加一重包办婚姻,路陡然变窄,付东缘都能想象到自己成亲以后的生活。 说不动他爹不成亲的话,那这个人还是由自己挑选吧。 将黑心郎中扭送去了官府,付东缘拜托他爹给他寻了一位靠谱的郎中,重新治病。 靠谱郎中一味药下去,付东缘有了力气,能下床,就可以亲自挑人了。 得益于付老板多年在县城经营酒楼的口碑及积蓄,嫁妆给得十分丰厚,上门递送草帖子的适龄青年很多。 付东缘先看了人,再拖着病体去实地考察。 相邻村子及县城内外,值得一看的,付东缘都去现场走了一遭。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待字闺中”哥儿来说,当然不合适,但这事儿事关他下半辈子的“幸福”,付东缘一定要亲自看过才安心。 最后为什么是周劲呢? 付东缘总结出来两点:一是这人值得信赖,二是他家院子付东缘喜欢,于是决定就是他了。 至于先前并不认识周劲,为什么一眼断定周劲值得信赖?付东缘只能说靠感觉。 会不会打脸?往后看了才知道。 快的话,今晚就见分晓。 但愿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说回这个上坡。 付东缘上回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茅草、艾叶、野竹、金樱子……蓬勃盎然,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路还是荆棘。上来一趟,很是费劲。 今日再看,已大不相同。茅草与荆棘被人挖了干净,连片碎叶都不留。挖出来的土路上凿出了一级级宽大的台阶,方便行走。而且每级台阶的前沿都被嵌入了一块木板,下雨的时候可以防滑防泥泞。 同样有变化的还有那间茅草屋。 上回付东缘来的时候,这栋低矮的茅草屋只有一间正屋。做饭、吃饭、睡觉,都在十多平的空间里。靠东墙的砖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到处都是黑的,门窗、地面、屋顶,皆被岁月与烟火染黑。没有桌子,稍大一些家具就是一张宽板凳和一张瘸了腿的床。 付东缘昨夜躺上床时就感受到了,床腿被加固过了,床面也被扩展了,比之前大了不少。 至于那个很费地方又把房间熏得乌漆嘛黑的砖灶,周劲把它拆了,盖到了东墙之外。他在东西两面木墙之外加盖了两间横屋,面积都不大,和正屋是连通的。 有了这两间横屋,做饭就不会熏到屋子里了,洗漱更衣也有地方。 付东缘不知道这一切是周劲凭着自己的力气完成,还是请了人来帮忙。 不管哪一种,几天时间要弄好这些,很不容易。 当然,如果一榫一卯一砖一瓦,都是周劲自己弄的,那就更不容易了。 几个思绪翻飞的功夫,脑袋里的人用他那双结实有力的腿踩上了坡地,来到了付东缘面前。 第4章 付东缘垂眸,打量周劲箩筐里的东西。是各式各样的青草,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都能闻到浓郁的青草气息。 雨水刚过,惊蛰就要来了,这个时候的青草绿叶,刚抽枝不久,又吸饱了水,脆嫩非常,口感绝佳。当饲料的话,这个地处偏僻的村落,晚上会多几只快乐的小猪。 可周劲家没养猪,也没养别的牲畜,他跟自己一样,是这片地的新住户,什么都没来及弄。 年前周劲被后娘陈翠蓉从村东头新建的瓦房里赶出来,分了几块不好的地和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付东缘是知情的。 他觉得分了好,分了周劲就不会被后娘继续磋磨了。昨天也在喜宴上讲开了,既然分家了,那交往边界与分得的东西就要界定得再清晰一些,立个字据,盖个手印,省得后头争论。 别的都没请,就请了里正和村长,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做个见证。 他们并未在原先的基础上多要走什么,哪怕分出来的是不公平的待遇。 村东头的瓦房是周劲出了大力气建的,来帮着建房的人情工是周劲夏日酷暑帮人割稻、数九隆冬帮人干活攒下的,这一股脑全还了,全还在周家头上了。建好之后没他的份不说,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睡,直接赶了出来,赶去人烟稀少的西头,让他从今往后不要进周家的门。 周劲的后娘陈翠蓉背靠河源村的大家族,族长、族绅,都是她亲近的人,所以底气很足。周劲的父亲周大成又是个没骨气的,陈翠蓉说什么他做什么,在这样的家待着,脏活累活都是你的,还没人袒护,当然是趁早离开的好。 这场宴席,有缘哥儿的舅舅邹逸坐镇,不公可以得到伸张,但周劲没提,他唯一一个还想争取的,是家中那条骨瘦如柴的狗。 分家时他就讨要过,陈翠蓉不给。说要拿地换,陈翠蓉也不允。她就是不想周劲如愿。 喜宴上也没讨来,陈翠蓉一家单方面吵翻了天,最后是付东缘花了二两银子从这个尖酸刻薄的后娘手里买下的。 这个时代,猪肉才二十文一斤,身上没二两肉的二狗哪里值这么多钱? 二两银子,去牙行,人都买得了。 看是周劲想要,付东缘这钱花得也不心疼,也省得吵了。 昨日结束婚宴从县城里回来,将付东缘送到家后,周劲就摸黑把二狗接了过来。 付东缘本以为今天一觉醒来就会看到狗与主人形影不离感情甚笃的画面,没想到周劲讨二狗来的妙用是要看着他。他要二狗在自己睡醒之后给他通风报信。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扁担放下,一个箩筐被塞得鼓起了山包,另外一个箩筐只有半满,想也知道是没做完计划中的事,半路被叫回来的。 付东缘扫了眼,说:“你可以做完事再回来,不用这么急,我要是饿了会自己找吃的。” 周劲没回付东缘的话,快步走向水缸,将沾有泥土的外套脱了,丢在一旁,弯腰去水缸舀了两瓢水将自己的手搓洗干净。 今天一天他都不是很安心,回来过很多次,每次回来付东缘都是在睡觉。他看完安心了,到了要割青草的地方,又开始隐隐担心。午后那回,近处的青叶都被人割了,周劲只能去了一个远一些的山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劲在担心中收到了二狗的口信,收了镰刀担起箩筐就往回走。 路上,周劲满脑子都是明天就在自家后头的山上割吧,不去那么远了。 用来沤青肥的青草,好些都是周劲徒手抓与拔的,这就导致他的指节及指腹沾了许多绿色的汁液。周劲用能将自己搓下一层皮的力气快速搓动手掌,将这些绿色汁液搓洗干净。 洗手时,周劲里面那件衣服的袖子挽起,手臂的肌肉绷着,露出的线条很好看。 只是搓得未免太大力了些。 搓完掌心手背倒是不绿了,但这儿红一块那儿红一块,看着都疼。 手的主人毫不在意,快速洗完,过来劝付东缘:“你要不要进屋去坐会儿?外面要下雨了。” 刚才天上的云是淡淡的灰白,这会儿已经转为铅灰了,空气潮乎乎的,确实要下雨了。 但付东缘不想回房待着,想去灶房,问:“我能在灶口那坐着吗?” 生起火来,灶口是最温暖的,周劲想了一想,同意了。 “水在哪?”付东缘出来就是为了找水,结果推门就被山中的美景震撼到了,忘了这回事。进了生活气息浓厚的空间,记忆就自动跑回来了。 周劲掀开水锅的锅盖,从木桌上的遮灰布底下取了一个海碗来,探到锅里舀了一碗水。水锅底下的灶膛里一直有大块的炭火煨着,这会儿打出来的水还是温温热的,入口刚好。 海碗边缘有水渍滴下,打湿了周劲的手,他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把海碗边缘的水擦了擦,清爽了,才递给付东缘。 “谢谢。”付东缘接过,白皙的脸贴向碗沿,覆上唇,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一大海碗的水,付东缘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喝,不紧不慢,全喝光了。 他喝水的时候,周劲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付东缘喝水的动作看。脑袋里想的是,哥儿喝水的动作真好看。不像他,渴极拿起瓢来就是一阵牛饮,衣襟会打湿,袖口也不能看,地上还要留下一滩。 缘哥儿将碗里的水喝一滴不剩,不仅不会洒,送去东西与接回时,还会跟自己说谢谢。 第5章 起初,周劲很不习惯这两个字,在他们这,没人有这样的教养,没有人说话这么软糯。缘哥儿很顺口,很自然就说出来了。 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有的教养。 而这个有教养的哥儿昨日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夫郎。 周劲至今不明白,那么多青年才俊送上门挑选,好的选择那么多,缘哥儿为何选了粗衣粝食目不识丁的自己?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大能瞧得上他这个人。 第3章 多吃 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喝完水放下碗的付东缘亮着眼睛问周劲一会儿吃什么。 周劲脑袋没反应过来,身子先动了,大步走向装有米面的陶瓮,开盖,弯腰,探手,抓了一把白面出来,放进粗瓷大碗里,嘴上答:“汤饼。” 这一瓮白面昨天跟着牛车一道从县城里来,是岳丈给的。周劲家一穷二白,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想着是给缘哥儿吃的,周劲靠近陶瓮,又抓了一把出来,放进碗里,然后回到灶台边,从水缸里打了点水,淋在白面上,一手扶着碗,一手将白面揉搓成絮,再成团。 汤饼这道吃食,对付东缘来说并不陌生,他穿来这几天,吃过许多回。想是原身喜欢,付家酒楼的厨子经常给付东缘做。 按照付东缘的解,周劲口中的汤饼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面片汤。加盐揉面,揉好之后,醒一会儿,醒好之后就可以把面团揉捏成各种形状的面片,放入沸水中煮熟。 原身喜欢精致的吃食,酒楼的厨子投其所好,会弄出荷叶形的、花瓣形的、月牙形的汤饼,佐以各种汤汁和糖水,既好吃又好看。 付东缘吃过,觉得不错,但很好奇,周劲手里捏出来的汤饼会是什么滋味? 农家应该不吃这个,费时费力不说,吃起来也挺费劲的,需要去碗里一个个逮。煮好的汤饼浸入汤汁以后,十分滑溜。 醒面时,周劲也没闲着,坐在灶口的长板凳上,把另外两个灶的柴火生起来了。 他将柴火烧旺,然后叫付东缘过来坐。 付东缘小时候住爷爷家,最喜欢这个位置,只是他爷爷家的三个灶常用的是大灶,另外两个灶不怎么用,就用水泥把灶口封起来了,所以很难看到大、中、小三个灶一起工作的模样。 周劲同时烧了三个,是想一次做三道菜吗? 烧得火红的灶口后面,映出了付东缘白里透红的脸。他坐在板凳边缘,探出脖子,扩大目光,好奇地搜寻周劲的身影,想看他现在在干嘛。 来到视线中央的人正步履飞快地走着,他把小灶上的铁锅撤了,换了一个熬药的砂罐上去。砂罐似乎已经盛了东西,放下之后调整一下柴火就可以直接开始煮了。 闻到味道,付东缘分辨出来,这似乎是靠谱郎中开的给他治疗风寒的药。他连吃几天了,效果很好。 这个药方里,有几味药需要提前浸泡,周劲什么时候把这些药放进砂罐里泡着的?一进厨房就弄了? 可自己跟他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怎么没看到他做这些? 付东缘努力回想,手脚不停的周劲提起砂罐的盖子,又往里头加了三根带根须的葱、三片生姜、三颗大枣和一块红糖。 毫无疑问,这些也是现洗现切的,可付东缘根本没看到前头的准备动作,只看到了放。 他这位新婚夫君,不仅脚力好、脚程快,手上的动作也很快,做什么都干脆利落。 “周劲,你弄慢点,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周劲揉面很快,揪面团也很快,付东缘没看清他的手是怎么动的,一朵圆润生动的梅花就出现在案板上。 付东缘想看,周劲就放慢速度弄了几片。付东缘瞧清楚了,夸道:“你是第一次弄吗?弄得真好。这梅花漂亮得我都舍不得下嘴吃了。” 周劲揉捏花瓣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耳根微微地红了。 确实是第一次做。没进县城,没去付家酒楼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汤饼是什么。农家不吃这个,也舍不得用白面做吃食,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用两顿饭的时间在这一片一片地按压,一片一片地揉捏成型。 做起来并不难,周劲去后厨学一次就会了,就是要耐心。 在后娘陈翠蓉的家里,餐食一时半刻没上桌就会被打骂,不管弄成什么样,能吃就行。 在新婚的夫郎面前,周劲不敢那么急,岳父交代说,哥儿喜欢精致的东西,又有些洁癖,很多东西要讲究。 周劲不怕讲究,只要是缘哥儿喜欢的,他就都能弄。 “要不要先去饭桌前坐着?”汤饼已经放入锅中煮了,很快就好,水煎的药也由武火转为了文火,再煎一会儿就可以倒出来浸汤饼了。周劲怕付东缘站久了腿不舒服,想让他去凳子上坐着歇息。 付东缘看来看去,只看到了自己的药和晚餐,不见周劲的,问:“你晚上吃什么?” 周劲早上用杂粮做了馒头,留了两个给中午,但中午没吃,晚饭也就有了着落,一会儿贴在锅沿热一下就能吃。 中药版的汤饼出锅。这是靠谱郎中教的吃法,既能治病,又不会伤胃。 加了葱根、生姜和红糖的缘故,这药喝起来甜甜辣辣的,缘哥儿自小身体不好,看过许多大夫也搜罗过许多药方,这味药在他喝过那些的药里,绝对算是好喝的,因而身体上接受得很愉悦,再泡上这些被煮得滑溜又长得讨喜的汤饼,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第6章 付东缘低头吃了几个,抬头时发现两个被煎得金黄酥脆的蛋不知何时被摆在了自己面前。视线再抬高些,看向对面垂着视线默默啃馒头的人,以盘子离两人最近的距离来算,这两颗蛋大概率都是给他的。 付东缘身随心动,拿了勺子与筷子,上下夹住一颗蛋往周劲那头送。 周劲正在喝汤,这面汤就是刚才煮汤饼剩下的水,被他舀来了配黑黑黏黏的杂粮馒头。 坐在对面的哥儿手伸得老长要给他送煎蛋时,周劲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不甚惶恐,一手移开汤碗,一手扣住装有馒头的粗瓷碗,将它带离了桌面。 “我们一人一个。”胳膊伸得老长的付东缘说。 “两个都是给你的。”周劲回望着面容白净的哥儿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付东缘俊秀的眉皱起,“我还要留着肚子喝药。” 周劲:“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周劲家* 没养鸡,自然也没有蛋,这蛋也是岳父给的。周劲都盘算好了,一天给哥儿吃两个,吃见底之后,刚好春耕结束,他去买几只鸡崽回来,养着,等能下蛋了,给哥儿续上。 中间断的这几个月,他会去给人做帮工,用帮工的钱给哥儿买蛋吃。 在周劲脑袋里,盘算好了的东西就是死,结果付东缘来了一句:“这个家不仅我要补身子,你也要补。” 周劲愣了一愣,剑眉下的睫毛扑闪,透着不解。他的身体好着呢,为什么要补? 付东缘说:“你现在不到十七,还在长身体,要多吃才能长个儿。” 河源村普遍的少年身高是一米七到一米八,周劲被后娘磋磨,常年饥一顿饱一顿,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比同龄人消瘦不少,个子也比同龄人矮上一截。 现在年纪小,还能长,当然要多吃些。 付东缘前世活到二十二,身高常年保持在一七五左右,上学时嫌自己矮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医生告诉他,他错过了发育的年龄,骨骺线已经闭合,长不高了。 这次穿来,缘哥儿与他同龄,连生日也是同一天,想长高也没法。 但周劲不一样,他还小,有继续发育的机会。现在不多吃些,像他一样过了十八岁再想挽回,就难了,所以付东缘很坚定地把这个蛋送到周劲碗里。 周劲小麦色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身子往后移得更厉害,嘴上道:“我不需要长个儿。” 付东缘坚持:“你不长个怎么做人家夫君?” 他和周劲站一起,他还比周劲高两公分。 周劲后移的身子定住了,看着缘哥儿筷子底下的鸡蛋,犹豫不决。 付东缘知道这话对周劲有用。 这两天在县城里,他都是用这样的话来刺激周劲多吃东西。 这人好像习惯把好吃的、想吃的东西让出去了。明明桌上有那么多吃的,他却只将肚子装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空着,就饿着。 “你要这么想,吃饱了,长个儿了,力气更大了,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多赚的钱不就可以把这一个鸡蛋的空缺补上?不亏也不浪费。” 周劲慢慢将碗放回桌面,脑袋想的是哥儿前头的那句话。 付东缘赶紧把煎蛋舀给他,还趁机从手边的碗里舀了些没浸入药汁的汤饼给他。 碗里的吃食越堆越多,周劲回过神来以后,赶紧叫停,说:“我、我够了。” 付东缘不再给他添,喜滋滋地将自己碗里的吃食吃完,又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吃饭时,外头就在下雨。 雨落在横屋顶头的杉树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劲本想趁雨小,把割来的草叶切一切,担到屋子后面的秧塘里,踩入泥中弄成青肥。 但雨越下越大,天被乌云遮着,很快就黑了,什么活也干不成,周劲只能在屋里待着。 在村子里,夜间会点蜡烛或松油照明,但多数人家舍不得用,天黑以后便不再劳作,早早上床休息。 元宵之后,春耕开始了,白天活计重,夜里也要休息好了第二天才能使出全部的力气,就歇得更早了。举目望去,笼罩在雨幕下的耕种人家,点灯的没几户。 周劲家西面的横屋里放着一对大红喜烛,新的,没拿出来用过。 如果付东缘有需要,周劲会把它拿出来点上,可付东缘吃完药后迷糊劲就上来了,早早上床躺着,点了也没用处。 于是周劲洗漱一番,也上床躺着。 一个床板两床被子,付东缘裹新的,周劲裹旧的。 一个睡里边,一个躺外面。 两人为什么不挨着? 周劲答应过岳父,在哥儿病好之前,绝不动手动脚,所以从昨夜起两人就不在一个被窝。 雨声是付东缘的助眠剂,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屋檐有节奏的落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滴——滴——督——” “滴——滴——督——” 周劲也听到了寂静黑夜里,屋檐聚水后落在地面坑槽里的声音。富有节奏,轻重不一。 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脑袋又开始想着哥儿吃饭时说的那些话。 他这样的不能做阿缘的夫君吗? 阿缘喜欢个子高的? 周劲想着就侧转过身子,看着哥儿睡着之后影影绰绰的轮廓。他悄悄伸出手,把自己躺的稻草枕往上推了一推,再移过自己的身子,枕了上去。 第7章 这样他就比缘哥儿高上一些。 黑暗中,周劲将自己的视线转回屋顶,心里想的是,明天中午他不能饿着了,他得多吃些。 他要长高。 第4章 惧内 天蒙蒙亮时,付东缘醒了。 他不仅睡了一个长觉,还睡了一个整觉,醒来之后连哈欠都不打,舒爽极了。 外头听不到雨声了,也听不到茅草与杉树皮做的屋面聚水之后,往地上滴水的声音。想是一个好天气。 付东缘穿来这几天几乎都在下雨,有时大有时小,出门靠伞遮,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他想在天晴的时候去村子里转转,去地里转转。他想看看这个朝代的人是怎么耕种,怎么对待地里的植物的。 穿好衣衫与鞋袜,依旧是摸黑走到门边,找到门栓,抬起,拉门一看,果然,密布的阴云已经消失了,露出青色的天空。 等太阳出来,这片青色的天空就会转为干净的蓝色,像被水淘洗过的蓝。昨夜下了好久的雨嘛。 空气清新得让人觉得呼吸是有实感的。每一次呼吸,吸进去的都是淘洗身心的好东西。 付东缘扶住腰,脑袋与肩颈微微向后仰,朝着天空,动用全身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的空气像水一样在它经过的地方留下爽快熨帖的感觉,还带着一些晨曦未明时的清凉。 再吸一口,灶房飘出烟火的气息与食物的香味随之而来。 恢复端正站姿的付东缘听到了揉面的声音。低沉、有力且快速。是周劲在做吃的。 闻久了听久了,肚子就开始闹了。 付东缘揉了揉这具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的身体,跨过门槛,走向厨房。 水锅里依旧有热水。 揉面的周劲看到付东缘进来,没来得及讶异他怎么醒得这么早,张嘴就问需求:“是不是要喝水?” 付东缘乖巧点头。 杵在灶台边上的人随即摊开两只沾了杂粮粉的手掌,正要去洗手拿碗,却被付东缘拦了下来。 付东缘道:“我自己来。” 在一众适龄男青年中选择周劲,付东缘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看中周劲的任劳任怨,也不是让他来给自己当下人的。 他有手有脚,病好之后身体吃得消了,该他做的事也该做起来,更何况,这只是一件拿碗打水这样不费什么体力的小事。 见哥儿坚持,周劲把迈出去的半个身子收了回来,继续揉面,只是目光停驻在取了碗,独自去打水的付东缘身上,不肯移走。 “掀开锅盖时,冒上来的气会很烫,你要小心,别掀得太快,等气散了再去打。” 周劲很仔细地提醒付东缘小心锅里的蒸汽,付东缘十二岁就独居了,独居后顿顿都自己做饭,能不知道吗? 他先将锅盖掀开一个角,等汽散了才全部打开,然后转头对这个操心过头的相公说:“我没那么娇。” 周劲不说话,看着付东缘从锅里打了水,在嘴边吹凉后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 “周劲,昨天上车时,我爹是不是给我的行李里塞了一罐牙粉?放哪了你还记得吗?” 昨天醒来就是下午了,付东缘吃饭前用水漱了口就坐上了桌,今天起得早,有时间做饭前准备,付东缘就问起牙粉的下落。 他一问,周劲就条件反射似的往外走,嘴上道:“在横屋的竹篓里,我去拿。” 这人步伐大行动快,付东缘要不是恰好站外头一些,还拦不住他了。 付东缘挡在周劲面前,将进出的通道堵了个严实,嘴上道:“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拿。你的面不是还没揉有完,继续揉吧,省得洗手了。” “横屋里东西多,不好下脚,还是我去吧。”周劲说。 两只被杂粮粉沾得乌乌紫紫的手,就这么平举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的,付东缘哭笑不得,上手推了这个傻相公一把,把他推回灶台的案板前,说:“我自己去,大病初愈的人就是要多走走,才让身上的气血活络起来。你什么都帮我做了,是在剥夺我获得健康的权利。” 缘哥儿这具体弱多病的身体,就是娇养过头了,才越变越严重。再不锻炼起来,后面只怕是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回。 前几日,付东缘做出决定要嫁与周劲时,付爹原是不肯的,他觉得周劲家穷,跟着他只会过苦日子。 缘哥儿的阿爹去世以后,付爹便将他与过世夫郎唯一的孩子当掌上明珠宠,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这回若不是生意上捅了篓子,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大人物,不知会沦落个什么下场,不想牵累哥儿,才迫不得已将他嫁了出去。 倘若一切都平安顺遂,他有能力养哥儿一辈子,绝对不会让他去陌生男人家中受苦。 可一切都无法挽回,这个决定必须要做。 既是选婿,也要选个最好的,用他余下的身家,保证哥儿下半辈子都安稳度过,不受苦不遭罪。 提出这个主意之前,付爹就已经在县城内外打听过一圈了,相中了几家家底不错的。其中就有付东缘看过就摇头的赵屠户家。 赵屠户家在县城,拥有两间店铺,人也正当年。家中建有一栋青砖瓦房,高大气派,还有奴役可以驱使。嫁给他,吃喝不愁,又不用干脏活累活,付爹最是中意。 可付东缘去他家相看了一圈后,不喜欢那个死死板板连草都不长的院子,就回去跟他爹说,他不喜欢县城里的,想去村子里挑。 第8章 村子里也有家境不错的! 河丰村上游的河坪村,有个李姓的郎中,家中世代从医,仁心仁术,在邻近几个村里有口皆碑。他家只有李林一个孩子,很是看中。 李林这孩子付永茂也见过,长得气宇轩昂相貌不凡,又是个肯学的,正好对上了哥儿身子不好这一短项,嫁与他,付永茂也放心。 可哥儿去河坪村相看一圈,还是不喜。 河坪村再往上就是河源村了,河源村里也有几户人家递了草帖子来。 想着来都来了,付永茂就领着哥儿去这个最是偏僻的村子里走了一遭。 几家看下来,哥儿放着风度翩翩的读书郎不选、放着族中的大姓不选,选了村子里一抓一大把的庄稼汉。 周劲这孩子吧,付永茂私下查过,人是不坏,只是家里条件差,又是个杂姓的,在村里没地位。 宗族聚集的村落,对不同姓的人很是排斥,做什么都不待见,长久在这住着,付永茂怕哥儿受挤兑,受欺负。还摊上个那样的后娘,日子能过得安稳吗? 成亲之初,他可以借着酒楼的声望与舅哥的官职弹压一段时间,可后面,他关了酒楼同舅哥一起去京城解决自己的麻烦事,哥儿在村子里孤立无援,没个依靠,他哪能放心? 所以那日从河源村回来,付永茂就试图说服哥儿换个人选。 可哥儿铁了心要嫁,还同他说了下地干农活的好处。 差点给付永茂听昏了。 他当命根子一样守着的哥儿要顶着个大太阳,下地干农活! 那地里,石头那样尖,虫子那样多,草上、树上都是刺,一个不小心就会伤着,哥儿怎会想去那样的地方呢? 付东缘总结了这些年生在缘哥儿身上的富贵病,也点出了家里的问题。 这些年,哥儿越是想治好自己身上的病,家里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越是小心,越是娇养,其实在好心办坏事。 连靠谱郎中也说了,哥儿这样身娇体弱的,就应该多动动,让气血活络起来,越躺,毛病越多。 可付爹每次看着哥儿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心里就难受,不想让哥儿做那些过重过累的事。 付东缘说服付爹时,回归了最本质的问题:身子是哥儿的,他想好。 他为了治好自己身上的病,连那一碗谁看谁恶心的药都喝得了。 黑心郎中的事,付东缘没与付爹说实话。付爹以为黑心郎中是来给哥儿治风寒的,其实不是,哥儿不在意风寒这样的小病,他想治好的是他根源上的病。 他太渴求这样的方子了,才被黑心郎中骗去了生命。 既然吃药的效果不好,为什么不换个法子再试试呢? 连命都豁得了,干点活出点汗怎么了? 付东缘宽慰火烧眉毛了还要牵肠挂肚的爹的法子,是给他描绘一副美好画卷。他让他安心去解决自己的麻烦,回来后保准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哥儿。 一席话,给付爹眼睛听湿润了,哥儿自三岁患病后,再也没活蹦乱跳过,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说服付爹,付东缘用了一晚上,说服周劲不用。 周劲这人吧,提第一嘴,他会用他脑中认定的死来抵抗。但第二遍你还坚持,他就会软下来。 通常没有第三个来回,要是有,你再强硬一些,他还是会顺着你。 付东缘将这个美好的品质总结为“惧内”,不用这么严肃的词就是,听夫郎的话。 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愿意会自己坚持的人,付东缘很快问出了牙粉的下落。 “在横屋最角落的那个竹篓里,用一张布遮着,牙粉放在最顶上,你掀开布就能看到。” 付东缘知道了,看着周劲板正的表情点头,说:“知道了,我自己去拿,你继续揉面吧。” 周劲还在看着他,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想动的渴望。 看着这人不帮忙但是想跟过去看的憨表情,付东缘在周劲下巴上掰了一把,让他的脸朝向案板,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拒绝。 这一掰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悄悄地把周劲的脸掰红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团,不去看付东缘离去的身影,等人已经在隔壁正屋了,才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看的是付东缘刚才站过的地方,想的是那只白嫩的手贴上自己脸颊的触觉。 他越想,耳根越红。 第5章 青菜汁拌饭 周劲今天给自己做的依旧是杂粮馒头。 小麦、黍、藜麦、穇子,高粱……这些杂粮,是他背着后娘一家种在了老屋后头的荒山上,才得以保全。收割后,他想办法脱粒,找了一个可靠的地方存放,分家后,第一时间去存放的地点把这些粮食取了回来,过年那些天才不至于饿肚子。 去年高粱种得多,捣成粉后,紫红一片,做出来的馒头香甜软糯,一半是它的功劳。 要是多抓点黍粉,馒头就变黏了。 周劲一般看心情抓。 有时没注意穇子抓多了,硬,吃起来沙沙粒粒,口感就不佳。 周劲今天就抓得挺均匀的,揉出来的颜色也好看。杂粮馒头昨天他做了四个,今天做六个,让中午那顿也有得吃。 一大团面揉细后分成六份,在案板上随意地滚一滚就放置在一旁,周劲去水缸里舀了水将手洗净。 哥儿醒得早,病又刚好,肠胃是弱的,不好叫它饿着,得赶紧把哥儿要吃的先弄出来。 第9章 昨夜没听到哥儿的咳嗽声,郎中交代那的味药今日便可断了。这几日都是吃的药水泡汤饼,滋味都被那药冲没了,周劲今日想给哥儿换换口味。 米抓了两把,放进粗瓷碗里,拎起根擀面杖,用擀面杖的一端稍稍碾压几遍。米被碾碎后煮出来的粥更烂更好入口。 每次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后弟生病时,后娘陈翠蓉就要他这么煮。 除了白米粥,周劲还准备煎一块蛋饼,炒一盘昨天在水塘边采来的蔊菜尖儿和一道花生米肉丁。 分量都不大,少油少盐,不会太重口,就是不知道哥儿吃惯了酒楼厨子做的,会不会喜欢他做出来的口味。 时刻谨记岳父的交代,洗菜时,周劲弯着腰,仔细地清洗蔊菜的叶子,把黄叶、烂叶、草叶逐个摘了去,丢进竹篓里,晚一些和昨日割来的青叶一起下秧塘,做成青肥。 蒜衣也丢进竹篓,还有剥去花生米的花生外壳。 去年正月,春耕开始之前,当周劲的父亲周大成提出农闲时要家门口的空地地上新建一栋瓦房时,周劲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呆不久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十二岁的弟弟周小楼被卖去了牙行。他和他爹去河湾村做了几日帮工回来,后娘陈翠蓉告诉他,他们走的那天,弟弟小楼在怪石坡底下捞鱼,叫水流冲走,摔在了怪石坡底下的深潭里,不知所踪。 村里人都传怪石坡底下的深潭有水鬼,掉进去的会被拖住,没人能活着出来。 小楼这一摔,家里的人都当他死了。 本来这个家也容不下他们。 他们阿爹死后,父亲续娶了后娘,和后娘先后生下三个孩子。 周劲上头有个哥哥,比他大一岁,但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后面又有了个弟弟,他们阿爹就是生弟弟时难产死的。 这个世上,周劲唯一的亲人就是弟弟周小楼,别的都不算。 听到弟弟失足落水的消息,周劲自是不信。他不信的点在于小楼这孩子做什么都很谨慎,不可能明知危险还去那样的地方。 他会从那儿摔下来,发生意外,只能是后娘害的。 后娘从进这个家起,就想把他和小楼赶出去,现在小楼出事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所以周劲从那时起,就开始做多手准备。 一面装做没有异心地帮这个家伐木建房,一面调查弟弟落水当天发生的事,还在老屋的荒地里,挖土起垄,种杂粮、种花生、种红薯……在查出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能让自己饿死。 现在屋里的这些口粮,大部分都是那时候栽下的,也庆幸,弟弟没有被后娘害死,而是叫她卖了。 周劲前不久才查到小楼被后娘卖去了牙行,卖了二两银子。那钱被后娘用来添砖加瓦,侍弄新家,早就花光了。 周劲想赎回小楼,可牙行张口就要五两银子。 除了这一间破旧的老屋,几亩荒地,几袋粮食,周劲兜里只有几个铜板。而这些分家所得的东西,根本不值几个钱。把他卖了也换不回弟弟。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时,周劲听到了付家酒楼的老板要嫁哥儿的消息。 让周劲心有惊雷的是,家大业大的付家不仅不要聘礼,还会出一笔丰厚的嫁妆。嫁妆的数额是周劲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一辈子都不敢想的。 他不图人钱,但解救弟弟需要钱……两相抉择之下,周劲向付家递了草帖子。 他没读过书,不会写字,草帖子上的文书是他托同村的葛大鹏写的,葛大上过几年的学,比他这个睁眼瞎强一些。 如今他娶到了哥儿,也救下了弟弟,该找个时间去谢谢葛大。 周劲想着,又将手中的速度加快了些。 最快也要到春耕之后了。昨天他去常去的河边、山岭割青叶,发现那儿的青叶早就被人割光了,再往里一些也是。 他这几亩地,起步就比别人家的晚几天,又是荒的,得花许多气力打。给葛大送谢礼的事,还是再缓缓。 “哚哚哚——”付东缘在水池边上用牙粉洗漱时,灶房传来均匀有力的剁蒜声。 周劲刀功很好,可以将蒜瓣切得和荞麦一样碎,非常均匀,酒楼的厨子都夸,付东缘没亲眼见过,想去看。 正当他含着一口鼓鼓囊囊的水回头望时,灶房里均匀有力的剁蒜声已经停了,背对着他的周劲起锅烧油,准备炒菜了。 “滋啦——”蒜末被热油煸香,激发出浓郁的香味。 适时一阵腹鸣,加快了付东缘洗漱的速度,他擦了脸就往灶房走。 灶头上的三个锅,一个要煮白米粥,一个要炒蔊菜,一个要炒肉丁花生米,都有着落,所以水锅要腾出来。 周劲拿了一个瓦罐,清洗后用竹筒把温热的水舀入罐中,存着,放到好拿的地方,想着一会儿哥儿回来了,一定要跟他说一声。 接着蹲到灶口添柴,把火烧旺,然后往水锅中加油,把蒜煸香,再加入清洗好蔊菜,快速翻炒。 付东缘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道,锅里在炒另一道。 哦不对,是两道,锅里有两道。左边的是花生米肉丁,右边是蔊菜。 周劲手里拿着两个木铲,一会儿翻翻左手边的肉丁,一会儿炒炒右边的野菜。 付东缘走了过去,夺了一只铲子过来,说:“我来炒菜。” 第10章 蔊菜入锅不久,还是蓬松的一丛,付东缘接过铲子就熟练地翻动起来。 周劲愣了一愣,欲言又止。他想阻拦,但是看见哥儿一边翻一边唇角带笑地说好香啊,笑得格外开心,就将话往肚子里咽。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周劲发现付东缘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什么都想尝试。 这样很好。因为相比之下,周劲更怕付东缘无聊,怕付东缘觉得他这儿无趣。 菜炒好之后,饭也熟了。 周劲等这些东西都收尾了才将自己的馒头放进锅里蒸,整好了之后,一起端上桌吃。 昨日吃饭不见二狗,今早倒看见了,付东缘见二狗特别乖地趴在厨房门口,也不进来,也不摇尾乞食,以为它吃过了,就问周劲:“二狗早上吃的什么?” 周劲回道:“二狗不用喂的,它会自己去找吃的。” 昨晚吃饭没在,就是出去找吃的,这会儿没往外跑是因为太早了,开火的没几户,去也找不到吃的,就先在家里窝一窝。 付东缘听了以后说:“锅里的饭还有剩,拿一些喂二狗吧。去别人家找吃的,肯定是打得多吃点少。” 二狗很乖,家里没给吃的,它也不会闹。等饭点到了,就去村东头的猪圈、鸡鸭槽中溜一溜,逮着吃的就抢,主人来了就跑。 有时会被棍棒打,有时会被热水泼,没挨着是万幸,挨着了也得默默忍下,村里的狗都这样。 付东缘不去评价这样的喂养方式,只是觉得他们家可以不一样。 “我们三个现在是一家子,有一口吃的,就不该短了二狗的,”付东缘说着就看向周劲,白皙的脸上,眼眸明亮,“周劲,家里有没有不常用的碗?” 周劲脑袋在真要给二狗喂白米饭这个问题里拉扯的时候,身体已经从桌子的边缘站起来了。他受不了付东缘这么看他。 在柜子里一通翻找,周劲翻出一个碗沿有豁口的粗瓷大碗,递给付东缘。 付东缘喜滋滋地将碗洗了洗,去小锅边上舀了两勺白米饭,添入。 因米汤都被周劲舀进了他的碗中,这两勺饭稠稠的。 付东缘回到饭桌旁,用勺舀了些蔊菜的汁水,添了进去,又给二狗拣了些肉丁,用勺子拌匀后,放在地上,叫二狗来吃。 为了保留蔊菜原有的香和嫩,炒菜时,付东缘没怎么放盐,汁水也不咸,但这么拌着,香啊。 连他这个料人看着都食指大动,更别说坐在对面,看着他一样样添置一勺勺拌匀的周劲了。 令付东缘意外的是,二狗不肯过来,无论付东缘怎么叫。 他求助地看向周劲。 周劲嘬了一声哨,又叫了声二狗,二狗才从地上爬来起来,带着疑惑与惊喜走到了付东缘面前。 “二狗,以后这就是你的饭碗了,咱在家吃。” 二狗低头,靠近饭碗,嗅了嗅,一口就咬去了碗里大半的食物。 饭桌上,周劲羡慕地看着二狗,不是羡慕它有白米饭吃,而是羡慕它吃的是阿缘给它拌的白米饭。 阿缘还摸它的头。 第6章 偷白菜 二狗吃饱饭就窝在付东缘脚边了,脑袋也朝着付东缘的方向,离周劲很远,这亲疏远近一下就能瞧出来。 周劲低头吃自己的馒头,脑袋想的是付东缘修长手指下拌出来的那一碗菜汁粥。 米饭洁白,菜汁青翠,肉丁焦黄,经由那一双葱白细长的手拌匀,看着就叫人垂涎。 周劲想得入神,手里的馒头胡乱咬着,没两下就吃去了大半,坐在对面的付东缘提醒:“周劲,别光吃馒头,吃点菜。” “嗯……” 付东缘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在周劲肘边小幅度地抬了抬,周劲看见了,只觉得的莹白极了,比古玩铺子里的玉还要好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赧然,三下五除二地将手里的馒头咬到嘴中,塞得鼓鼓囊囊后嚼几下,咽了,才拾起筷子去夹菜。 付东缘吃着粥,看着周劲两下就解决的馒头,发现那馒头黑黑紫紫长得挺玄乎的,但吃起来很香,也很有嚼劲。 他好奇馒头的滋味,生出了讨要的心思,在周劲把另一个馒头拾起来以后,问道:“你能不能掰一小块给我?我想尝个味儿。” 对于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人会生出好奇,这一点很好解。 付东缘又是个好奇心旺盛的。 周劲不可能不满足这样的好奇心,他低着头,用手从馒头的边缘掰下一块尚有热度的,递给哥儿尝尝鲜。 今日这馒头做得松软又不失嚼劲,周劲也拿得出手。 付东缘尝了以后,眼睛亮了起来,连声称赞:“很香很好吃。” 期待哥儿反馈的周劲唇角弯了弯,有向上扬的冲动。 他平时并不爱笑,不觉得村里人都爱说的“谁谁谁晚上进了谁的屋、谁谁谁晚上又和谁谁吵架了”这样的谈天内容好笑,也不会为割了粮食、收了果、捉了鱼这样的事而开心。那些收来的东西,都不是他的。 可哥儿笑,他就想跟着一起笑。 哥儿说句满足或是称赞的话,他也想笑。 想笑是一种冲动,但将唇角高高扬起这样的举动对周劲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来说太陌生了、太难为情了,他只是弯了弯唇,便将缺了一个角的馒头递到嘴边,咬住,借由吃馒头的动作化解这种冲动。 第11章 付东缘吃了馒头以后,回味无穷,还想吃。 他眼巴巴地看着周劲手里正在逐渐变少的吃食,问:“能不能再给我掰一小块?” 怕馒头被自己掰走后周劲不够吃,付东缘还说:“我拿粥跟你换。” 那粥…… 周劲看了一眼被付东缘缓缓推到自己面前的白粥,脑袋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很诚实地做出反应。 他想吃。 所以马上就把空闲的那只手抬起来了,扯住馒头的边缘,开始掰。 实在不是他小气,这馒头被他要咬过了。在他思绪翻飞的时候,嘴不是往一个地方下的,馒头顶上的区域被他咬得乱七八糟。他要很小心,才能避开那些沾了他口水的位置,给哥儿掰下一块干净的。 周劲掰得汗都出来了。 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最后一步时,意外发生了。 顺着力道掰开的干净区域的馒头扯走了馒头表面的皮,这皮一直连到他咬过的那个缺口,长长地垂着。 周劲下意识就想把这一小块皮扯掉,可没等他把手空出来,付东缘讨要的手就递来了。 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捏,就从周劲手里带走这块“连皮带肉”的馒头,然后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粥挪到周劲跟前。 付东缘咬住馒头的一端,吃了起来。 他这个大病初愈的肠胃已经填得八分满了,再吃这一小块馒头就差不多了,桌上剩下的这些菜啊粥啊只能交给他这位新婚夫君解决。 原主的身子,肠胃功能弱,很容易消化不良,吃完饭得去走走,才会顺畅一些。付东缘把手里的馒头解决了,就和周劲说:“我去院子里转转,顺便晒晒太阳,你慢慢吃。” 周劲点头。 付东缘起身离去后,周劲的目光来到了被哥儿推来的那小半碗粥上,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他耳根带红,掰下的馒头被哥儿拿去后,他的耳根就开始泛红了。 这会儿盯着这碗粥,某个地方也在发烫。 周劲吃馒头不需要用勺子,但付东缘喝粥需要。 现在周劲需要了,因为这碗粥到了他的手里。 哥儿用过的勺子,也很自然但又捎带一些迫切地架在了周劲的虎口上。 周劲的脸红得不像话,盯着勺子的目光像是要把这小小的东西烫出洞来…… *** 付东缘迈着特别小的步伐在茅草屋前头的院子里逛了一圈,二狗跟在他身旁。 付东缘老低头看二狗,二狗也老和付东缘的视线对上,就像什么,就像狗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所以你投递来的一举一动,它都会给出及时而准确的反应。 这情义,不知是那一碗饭喂出来的,还是周劲提前交代好了,让它这么照顾自己的心情。 付东缘将手背在身后,很悠闲地走着,走几步,仰头看着从群山之间跳跃出来红霞。 这会儿也就早上六点半左右,日初升,天空由刚才的青变为白,再变成淡淡的蓝。 云彩如丝,山尖带雾,好些青草上都沾着露珠,小小的一粒,可爱极了。 周劲家的前院收拾得比后院清爽很多,路是路,树是树,井是井,会把空间弄杂的,像是茅草,像是酸模,像是刺蓼,都被周劲拔掉了。 院子里的一口井、一口塘、一棵椿树,还有一棵枣树,变成了最主要的四个存在。 椿树尚未发芽,光秃秃的。枣树也没叶子,也是一光棍。 两个光棍凑一起了,还挨地挺近的,和他们这个家很适配。 那口井付东缘不敢靠近,他的好奇心只能支撑着他远远望一眼。井口不大,掉进一个他那是绰绰有余。他小时候掉进过一个两米多高的坑里,那坑瘦瘦窄窄的,也刚好掉进一他,所以有阴影。 前院不如后院大,两三百平的空间,走一圈很快就到头。 再往前就是他们这块地的边* 沿和上坡的土路,付东缘本想站在坡沿,也就是昨天等周劲上来的地方,眺望一下远处的田野,看着尚且柔软的阳光一块块地“宠幸”这片田地,没想到脚刚迈开,一道尖声的咒骂就传了过来。 “天杀的,哪个臭不要脸的又把我们家菜给偷了!咋不去踢寡妇的门,挖绝户的坟呢,天天跑我这来偷白菜!” 声音离他们这还挺近,付东缘小心地探头一看,只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的背影,别的就看不着了。他本想凑这个热闹,可二狗在他脚边拌着,还将他往后头赶,不让他去。 付东缘感觉二狗比他还精。 村子里都这样,撞枪口上了,顶着她的火,不是你拿的也硬说是你。必须要跟她对骂,骂赢了还好说,骂输了明儿整个村就都在传,你偷他们家菜了,还且不止一次,前面的五六七八回都是你干的。 冤不冤呐。 这初来乍到的,付东缘也不想惹这样的麻烦,就站在枣树边上,不冒头,竖着耳朵听一两耳。 蓝衣妇人面朝广阔的田野,扯着嗓子骂了一会儿,很快,代替他的目标嫌疑人出现了。 先是“诶!”了一声,随后发出更大更尖利的呵斥声:“大脸媳妇儿,你篮子里装的什么!怎么用猪草盖着?提过来让我看看!” 这个被叫做大脸媳妇儿的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挂着一张脸,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自家割的菜碍着你了,还提过去让你看看,你咋不表演个倒栽葱让我瞧瞧呢!” 第12章 “我地里的白菜被偷了,我要查查是谁偷的。” “你地白菜被偷了关我什么事?我急着回家喂猪,别挡道,滚一边去。” “你别走,给我瞧瞧,是不是我家地割的!昨儿还剩五个,今早来就剩俩了,肯定被谁偷割了去!” “你不是看着我从西头那地来的吗?我家那块地离你这犄角旮旯远着呢,费这个劲上你这来割?而且我家地里也有白菜,个个长得水灵白胖,贪你这个作甚?” “你可以割了再去走一圈,我看过了,印子是新鲜的,早上刚拿镰刀割的,你拿出来让我看一眼,我就知道是不是我家的了。” 大脸媳妇儿篮子里的白菜刚好是拿镰刀割的,也好巧不巧就是三颗,怕陈六家的这个赖上她的,就不给看,将猪草盖着的白菜往后挪了挪,意有所指道:“周二家离你这块地这么近,咋不怀疑他呢?污蔑到我头上做什么?我可看见了啊,周二一早就起来烧火做饭了,没准啊,吃的就是从你地里割来的白菜!你赶紧上他家去找找吧。” 付东缘没想到,他就吃个瓜,还吃到自己头上了。 这村子里的妇人,信口雌黄、搬弄是非的能力还真是强,为了转移战火,消除自己的麻烦事,随便就能拉一个人下水。 第7章 做青肥 “周二娶了个有钱的夫郎,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能看上我这几颗被雨水浇裂的白菜?何秋香!少往别人身上拱火,就是你偷的,跟我走!去村长家让他老人家给评评!” “朱有梅!你别拽我,一会儿摔沟里我也给你拉下去!诶——你扯我猪草做什么!别翻我篮子!” “你篮子里装的就是我的白菜!好啊何秋香,还说你没偷!证据都在这了……去村长家我要你好看!” “那是我自家地里的白菜!” …… 声音渐渐远了。 想象中的脏水没泼到自己身上,付东缘是又庆幸,又想知道后续。 没这个机会了,他不能跟去看,只能踮了踮脚尖,目送两个已经扭打在一起妇人远去。 二狗在脚边兢兢业业地拦着,一步都不让他多跨出。 身旁蓦然地站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将他探头探脑的模样尽收眼底,“蓝衣服的那个是村里有名无赖陈六的媳妇儿,叫朱有梅。灰衣服的叫何秋香,跟陈六家里有表亲的关系,但两人不对付,常为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她们都是村子里一等一能讲能闹的,地又挨着西头,很难缠,我们别同她们扯上关系。” 付东缘低头看着像障碍墩一样伫立在自己脚边的二狗,心说,他想凑热闹,也凑不上啊,二狗这拦的,太老道了。 不知是不是主人吃过哑巴亏,给它增长了见识,这会儿目光才会这么坚毅。 付东缘也不想离太近,吃瓜这事儿吧,就是要默默吃偷偷吃才有意思,一旦加入了战场,他成了众矢之的,应付都应付不过来,哪还有闲心看戏? 于是付东缘头摆得像拨浪鼓似的,飞快道:“我不同她们扯上关系。” 很乖的一个回应。 周劲又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周劲看着顶头的太阳劝付东缘:“日头大了,晒久了头会晕,你要不要回屋去歇着?” 付东缘不知道周劲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初春的太阳,最舒服了,而且这还是刚刚升起的可以和露水友好相处的鹅黄朝阳,晒在身上,只会让人觉得舒适,哪会头晕? 付东缘并不喜欢在狭小空间待着,也不喜欢坐在床上发呆,那样忒没意思。 “我想跟你去地里转转。”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付东缘直接表明意图。 闻言,周劲愣了一下,下意识拒绝:“我们家那两块地,挺远的。” “我去不了吗?” 付东缘一旦流露出委屈或是忧愁的神情,周劲就吃不消了。 他赶忙道:“我今天不去地里,我要在后院弄青肥。” “弄青肥?”付东缘眼睛亮了一些,兴致来了。 “就是把割来的草叶切小后埋入秧田里,增加地的肥力。” 俗话说“好谷靠好秧”,秧苗的壮实与否决定了今年的收成,而秧苗如何才能茁壮成长,关键就在这地里的肥。 青肥是第一步。如果家中有养牲畜,还需将牲畜圈栏中的粪便挖来,拌入秧田,一同作为培育秧苗的底肥。或是挖些肥沃鱼塘的河泥,拌到田里,增加秧田的肥力。 周劲家没养牲畜,只有一口小水塘,前不久他将水塘的水放干,将塘底的淤泥挖了出来,担到他后院的秧田区,和田泥搅和在一起。 那口水塘原本也就两扇门那么大,浅浅的,被周劲挖了以后,扩大了一倍,可这还不够,秧田需要的肥料多,周劲只能多割青叶来补充。 昨个儿他进山四五趟,割了几担回来,前头的已经切好拌到了土里,下午那两筐,碰上下雨,没弄成,一会儿就得给它弄了,不然周劲再进山,没有竹筐用。 听了周劲介绍,付东缘更感兴趣了。 前世他是个农学生,学了四年园艺,他们这个专业老师为了学生毕业后能找工作,什么嫁接啦、组培啦、茶艺啦……凡是有出路的,都给领进门,但往下钻研学精成手艺了就不是课堂上能教的了,得自己花时间琢磨。 付东缘私下琢磨过许多门路,也做过肥料相关的试验,觉得周劲口中的青肥和现代的堆肥很相似。只是古代这个更简单,不用买堆肥箱,不用加em发酵剂,靠天时,靠地利,靠人。 第13章 付东缘脸上堆满了想去参观的神情,问周劲:“我能去看看吗?” 秧塘就在院子后头,拐个弯就到了,比远处的田地近多了,周劲欣然应允,说:“来吧。” 他在前头领路,付东缘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经过灶屋后门,周劲自檐下搬了一筐草叶出来,推到在地,又搬来一个木头桩子,平放在地上,取了一把柴刀,大力挥舞,将这些草叶剁碎。 周劲剁草叶的动作比他砍瓜切菜还快。付东缘很想看清动作要领,但周劲没给他机会。 这人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老师。 不说一声就开始是大忌。付东缘没个心准备,被周劲抬刀的动作吓了一跳之后,眨了两次眼,周劲面前这堆杂乱无章的叶子就被均匀地分成几份,抱到了提前准备好的竹篮里。 太实心眼了,根本不知道夫郎在旁,展示自己的男友力、展现自己的荷尔蒙,要比更快更好地干完农活重要。 以前付东缘班上有一对,一个是他舍友,一个是他班上的班草兼学习委员。每次他舍友遇到麻烦,不管是学习上的、生活上的,还是一次小小的下地实习的机会,这位学习委员呢,都会细致而男友力爆棚地为舍友展示解决麻烦的关键,收效……甚好。 他那个舍友爱学习委员爱得死去活来,付东缘现在爱不了周劲一点。 想像昨天做汤饼那样,说周劲你慢点,我想看看是怎么弄的,每次话到喉咙,就被柴刀富有节奏的砍切声打断,咕哝来咕哝去,付东缘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筐草叶,周劲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切完了。 付东缘见周劲蹲在地上捡拾从木板边缘掉落的草叶,也蹲下来,和周劲一起捡,只是他手刚伸出去,就被周劲阻拦了下来。 “有的叶片带锯齿,小心割着……还是我来吧,你看着就好。” 话里话外就是不让碰。 付东缘还真就要捡了,手伸过去,将地上零散分布的草叶拢了拢,聚成一团后,再用那双白嫩的手抱起,转移到竹篮中。 周劲还想劝阻,但欲言又止,嘴里没蹦出话来,一直盯着付东缘手看的眼珠子都要急得长出了口舌,乱晃一阵后,他想出了法子。 既是担心哥儿的手被锋利的、带刺的草叶割着,他提前将这部分的叶子拾走不就好了吗?初春的草叶,大多是嫩的,只有个别品种带刺带锯缘,他拾去以后,哥儿想怎么捡怎么捡。 这么想着,周劲眉间的担忧与急迫消散了,立马开始自己的行动。 付东缘穿着一身湖青色的长衫,皮肤又白净,蹲在地上,像一个柔软的青团。他就在自己手能够到的区域,稳扎稳打地捡,对面突然伸来一只青筋隆结的手,往他两手之间钻,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拾走了一片带枝的硬叶。 那叶上长着刺,付东缘看见了。 他正要看周劲,却见这人埋着头,目光大范围巡梭,两手并用,左一片右一片地将地上这些被他判定为危险的叶片捡走。 付东缘看得呆了,周劲这手速,要放在现代,去打电竞,那是妥妥一王者。 眼见这人捡完危险叶片还要去动那些柔弱的,想用速度逼他就范,付东缘也赶紧上手,一把一把地将这些散落的叶片拾进竹筐中。 捡到最后,两人跟玩游戏似的,哄抢那些被刀切得四分五裂的叶子。这些本不必捡的,有这功夫,可以去山上多割一竹篮的草叶了。可周劲见哥儿喜欢,顾不上想别的,只觉得地上为什么不能多冒出点这样的叶子呢。 抢同一片叶子时,他总会跟哥儿的手挨上。像碰嫩豆腐一样,周劲不敢使太大的劲,碰上了就离开,免得将哥儿的手撞红。 多来几次,周劲就很有心得了,能将力度控制得一分不差。 玩闹的过程当然是开心的,起身时,付东缘错估了这具身子的承受能力,起得太快,顿时头晕眼花,什么都看不见了。脚也麻住,不能移动分毫。还有他的心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付东缘只能弯腰咳了起来。 听见哥儿的咳嗽声,周劲顿时脸色大变,懊悔自己不该让哥儿在地上蹲这么久。 “咳咳——周劲,你扶我一下……” 付东缘咳得脸都红了,偏偏这脚还动不了,让他有一种随时都要摔倒的不安之感。 周劲过来以后,他扶到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脑袋抵的是好似能够承受千斤重压的壮实胸膛。 付东缘踏实了,在周劲怀里咳得撕心裂肺,泪花都涌了出来。 这是生反应,和付东缘此时的心情无关。 周劲的手却是紧紧攥起,牙齿亦是死死地咬住,目光带着怨恨,像是回到过去,将方才那个自己,狠狠地揍了一顿。 第8章 下秧田 付东缘感觉自己抱了一截木头,推不动,铲不走,根扎到地底去了,树龄也有个几十年,倒在他身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就会板板正正地站着。 这要换作他大学班上的那一对,腰早就搂上了,人早就去另一个怀中了,谁会像这个憨憨傻傻的少年郎,仿佛未开化般,同他这么有礼有节地站着? 不过周劲就是这的性子,当初自己不就是看上周劲这样的品性,才力排众议要嫁与他的么? 周劲要转了性子,那才不正常。 付东缘咳了一阵,将这口气顺过来之后,就借着撑住周劲的力道缓了一会儿,抬眸时,发现周劲颈侧的肌肤绷得厉害,一条青筋隆了起来,十分明显。 第14章 顺着这股紧绷的力道向上看,麦色的肌肤下,周劲侧面的脸颊如同刀削,下颌线被拉紧了,就像有人扯住了松紧绳的两端,用力地拉。 发出这股力的源头是面颊里面的槽牙,可以看得出来,在自己咳嗽的那段时间,还有现在,这个主子对他的槽牙并不友善。 付东缘立即反应过来,这人不发一语,僵硬极了,不是无动于衷,不是不想表现,而是太过担心自己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真憨,真傻。 付东缘用手撑在周劲的肩头,抽离他的身子,笑着跟他说:“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刚才就是起猛了,一口气上不来,还有点腿麻,感觉要摔不摔的才叫你过来扶我一下。” 周劲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不错眼地看着付东缘,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放松,尽是担忧。 付东缘和周劲的眼睛对上,发现周劲的望向自己的眸色很深,里面有东西在翻涌。 付东缘第一次直视这样真诚又袒露的一双眼睛。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呢?有情人看你一眼,你就知道他的感情是真还是假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付东缘笑得不再表面,不再是宽慰,而是发自内心,他对周劲说:“我真的没事了。” 付东缘的手攀在周劲肩上,靠近周劲晒得黢黑的后脖颈,再往前一步,他就能搂住他了。 其实付东缘很想揉揉周劲这张担心得发紧发硬的脸,想叫他快点缓和过来。 可付东缘不能这么做。明明是他向他爹传达意图,说后不想那么快同房,要他爹想个法子,说服周劲。不能现在周劲被说服了,规规矩矩地守着礼节,而他,降不住自己的疯狂心动,先一步跟他产生亲密之举,坏了自己的初心。 “真没事了?”见哥儿不再咳了,面上因咳嗽而起的潮红也退了下去,周劲终于松开自己紧咬的牙,张口说话。 付东缘连忙道:“没事了。” 他将手撤离周劲的肩头,抬脚走了两步,说:“现在也能走了。” 周劲心有余悸,跟在付东缘后面,依旧是眉头紧皱,“还是回屋去歇着吧。” 付东缘摇了摇头,“我这身子就是歇久了才越变越差,你继续弄青肥吧,我就在边上看着。” 周劲想让付东缘回屋休息的意愿很强烈,可哥儿不想回,他总不能违抗他的想法强制带他回去。 “我去给你搬张凳子。” 下秧田之前,周劲回灶屋搬了张宽大的条凳出来,放在秧田边上的梧桐树下,叫哥儿累了就过来坐。 付东缘点点头答应了,在晃悠的时候看着周劲脱去灰青色的粗布大襟衣,换上一短打,弯腰挽起裤腿,下了蓄了水的秧田。 他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一边撒着青叶,一边用脚将青叶踩进泥里。 踩泥是有声音的,特别是蓄有水的泥塘,付东缘每次都会被泥坑发出的“呲唔——”的声音逗得哈哈直笑,而他每次笑,周劲都会抬头来看他,和他的目光有一个短暂的交汇。 少年郎的下盘很稳,腿力也好,一般人在泥地中很难保持平衡,常需一条腿静立不动,来保持平衡,周劲不需要,他往自己身子的左边撒上满满一丛的青叶,抬起左脚就踩了下去,再往右边撒一丛,右脚马上就能跟上,跟在平地上走没区别。 周劲走得十分轻松,又乐趣十足,引起了付东缘的好奇,他也想下去尝试一番。 听见哥儿的问话,周劲心里想的是这回怎么也不能答应,可对上哥儿渴求的眼睛,他的心又软了下来,犹豫难决。 “周劲,我也想踩踩叶子。”付东缘再次表明意图。 周劲看着这双干净又渴盼的眼眸,心软了又软,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付东缘这回很乖地保证:“我走一小段就好,要不行了,你就让我上来,这回我肯定听你的。” 有了这个保证,周劲可以应允,他走到离付东缘最近的秧田边上,冲哥儿伸手,说:“你来。” 付东缘走了过去,正想问他自己需不需要将外衣脱,好下地,没想到周劲弯下腰来就帮自己将裤腿挽好,将衣摆扎牢。 还让自己抬脚,要给他脱鞋袜。 付东缘不适应,但周劲的动作很快很顺畅,他的脚稍稍动了些,后脚跟将被周劲抬起来了,稍稍施了些力,一只脚的鞋与袜被周劲脱下,好之后,放在一旁。 付东缘一只脚踩在春天的嫩草上,另一只脚被周劲捉在手里。 明明这人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付东缘却好似透过周劲盘起来的发,看到了周劲认真又小心翼翼的神态。 鞋脱好了,两只脚都踩在嫩草上时,付东缘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红霞。 “你搭着我,我带你下去。”周劲站在秧田里,向付东缘伸出了手,他伸的依旧是自己的胳膊,手是攥起来的,刻意维持力度时,手背上青筋隆起,“水有些凉,你慢慢下,适应了再下。” 付东缘扶着周劲的胳膊,伸出了试探的脚。莹白圆润的足尖先触及泥面,然后慢慢地朝泥里斜扎进去。 做这个动作时,付东缘看着自己的脚,心里想的是水温还好,心脏没有不适,可以下去。 周劲也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儿的脚,心里想的是,哥儿的脚又白又秀气,真是好看。也有一点隐隐的担忧,哥儿选的下脚的位置离自己站的地方有些近,这一脚下去,怕不是要踩上自己的脚…… 第15章 第9章 踩青叶 差了一点。 付东缘的脚插入黑棕色的泥中,擦着周劲的脚,落在了周劲两腿之间。 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不按付东缘设想的来,也超出了周劲的预料。 付东缘总结:他的大脑在指挥,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有它自己的想法。 第一步迈得太大,步子还是扭曲的,这就导致第二步很难跨出。 付东缘正抓着周劲的手找合适的落脚点呢,周劲左手维持不动,右脚自黑泥中拔出,右半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给付东缘腾出空间。 付东缘一看眼睛就亮了,他这不听使唤的脚正愁没地安放,周劲给他弄了一个现成的。 他扣牢周劲的手,将另一只脚伸出,直直地朝目标地点落去。 周劲时刻关注付东缘的动作。这个方法可解哥儿的燃眉之急,只是周劲看一眼自己踩出来的坑,再看一眼哥儿肤白胜雪秀气光洁的脚面,顿时觉得有一股热气往他脑门冲。 他找到了一种相似之感,意识到,哥儿踩他踩过的地方和直接踩在他脚背上,这二者,无论哪种,都会让他面红耳热。 “我下来了周劲。”一个结实的落地,付东缘完完全全从草地上挪到了秧田中。秧田里的泥没过了他的小腿肚,冰冰凉凉的,并未引起太大的不适。 两只脚的感受很不一样。 先踩的那只脚被泥与水紧密包裹,他能感受到大地给他的压力。后踩那只却像踩在一只蓄了水的雨靴里,只有与水接触的冰凉之感,没有密不透风的压力与吸力。 那只松快一些的脚,给了付东缘活动的空间,他在泥坑里动了动,发现周劲的脚比他大好多。 “你站好,我往后退一步。”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挨得很近。周劲觉得热意不断往自己脸上涌,他快呼吸不过来了,急忙往后退。 他这一退,黑色的泥水中留下了两个明显的足印,蓄着两汪浑浊的水。付东缘看着这黑漆漆的两个洞,突然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可以将青叶往这个泥坑里洒吗?” 就像种大豆的过程,先挖坑,再洒豆种,最后覆土。 周劲点点头,说:“可以。” 然后低下头,在肩上挎的篮子里挑挑拣拣。 带枝的不行,太利的也不行,他要挑嫩的出来。 付东缘全程目睹周劲是怎么挑的。葛叶不行,榕叶不行,得像节节草、白三叶这种一掐将能掐出水的。 面前的人挑得很细很认真,付东缘看了以后不免发出一些慨叹。 他的一时兴起,不知道要误周劲多少事,这百来平的秧田,要周劲自己来弄这些青肥,怕是已经弄完。现在为了照顾他这个意志上接受得很愉悦,身体却像在参加变形计的柔弱哥儿,要花这么多的时间与耐心来促成这事。 春耕时期,每一个晴日都要抢,不知他心里是否急过。 或许在他心软应下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把吃饭与休息的时间挪出来弥补被贻误的工时了。 付东缘保证,他就试一两米的距离,试完就上去,想别的法子锻炼自己的身子,不让周劲陪他耗。 当一个坑撒满嫩叶时,周劲终于从竹篮里抬起他那张英俊而喜悦的脸,看着哥儿水亮亮的眼睛说:“你踩一脚试试。” 付东缘看着准备就绪的青叶,看着周劲为他铺好的路,重重地点了下头。 只要他将那条先迈的腿抬起,就能跨出第一步。 但好笑的是,他的第一步,跨不出来。 秧田的泥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腿,不论付东缘怎么拔,怎么动,埋在泥里的那一截就是纹丝不动。 站在付东缘对面的周劲,看着哥儿从跃跃欲试,变成疑惑不解,又变成百般努力后的灰心丧气,最后委屈兮兮地跟他说:“周劲,帮我一下。” 周劲眉眼不自觉弯起,不是笑哥儿身子弱,而是觉得哥儿向他求助的神态好乖好软,好可爱。 倘若哥儿一直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心,比这滩用春水泡过的泥还要软。 “我来弄,你别试了。”周劲把手里的篮子放下,弯下腰来,想替哥儿将腿从泥里拔出。 原先是要拔的,等他弯好了腰,将两只晒得黢黑的手臂靠向哥儿嫩白的腿时,周劲的动作与神情有了明显的停顿。 哥儿的腿白得灼目,像蓝天上肆意漂浮的云彩,而他的手,乌黑发亮,如这地里的泥。 他如何能触碰这样的一双腿?只是看着,他的呼吸就有些热。 闭了闭眼,将浊思清出脑外,周劲改了一个帮法。他的手在离付东缘的脚还有一掌距离时停下,直直地插入泥中,像挖一个宝物那样,两只手在付东缘的脚底汇合,向上一托,连脚带泥,一起带了出来。 付东缘没想到周劲是这个解救法,就像什么?就像他放假时跟同学一起去海滩上挖蛏子,怕蛏子跑了,挖的时候要一手堵住蛏子的逃生通道,一手将蛏子往那处赶,两头一汇合,蛏子就被挖了出来。 抓稻田里的鱼和泥鳅时也常用这样的方法,只是那些都是活的,他的脚钉死在那了,又不会动,哪需要这样? 付东缘没想明白,周劲从秧田边上稍干净一些的泥坑里舀了水,将自己沾了泥的手和手臂搓洗一番。又是搓的通红一片,直到一个泥点子都看不到了才直起身子。 第16章 第一步迈出来后,剩下的路就好走了,付东缘只要踩着周劲踩过的地方,将那些青叶踩到坑底,再弄些泥下去就够了。 这么走了几步,付东缘鼻尖冒出汗来,呼吸也稍稍有些喘,但心率还算平稳,没有超出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周劲本想领着哥儿走几步,体验一番,就劝他上去,好几次话到嘴边了,但是对上哥儿明媚的笑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哥儿高兴,他就为难。 又走了几步,周劲脚心处踩了一块石头,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踩了石头,这是天意要让他们停下。 “上去吧。”周劲轻声对哥儿说。 付东缘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见自己走了将近两米,点点头说:“好。” 哥儿今日很好说话,周劲心底又不自觉想笑。 上了硬实的土地,付东缘低头看着自己黑不溜秋的两截小腿,又看着地上一步一个的泥脚印,笑出了声:“像不像穿上了一双黑袜子?” “像。”周劲一边应一边将哥儿往梧桐树下的宽板凳上领,安置好后说道:“你坐一会儿,我去打盆水来。” 付东缘沉浸在泥脚印的亲切中,低着头,没注意到周劲来去匆匆的身影。他上学的时候,老师经常带他们下稻田,每次结束也是这样,一脚的泥。这回有周劲借力、搀扶,付东缘身上的泥点子都集中在腿部,没沾到衣服上,相较从前,干净很多了。 周劲说去打盆水,付东缘以为打来的水是给两个人冲脚用的,没想到周劲回来以后,端着一个木盆,径直在他面前蹲下,要给他洗脚。 付东缘受宠若惊,也不适应,不肯依着周劲,说:“我自己来吧。” 周劲说:“板凳高,你弯着腰容易累,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就将付东缘满是黑泥的脚抬了起来,放进盛了清水的木盆中,用一块布,细细地擦洗着。 付东缘瞧着周劲认真的眉眼,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很好奇一个问题,张口问道:“周劲,我们成亲之前,你在村子里有没有相好的?” 给哥儿洗脚,就像给蒙尘的珠玉除灰一样,每一下都要很小心,周劲的神经本就紧绷,听到哥儿问这个问题,周劲的神经不是拉紧,而是直接崩了,整个人慌乱至极,话都说不利索:“没……没、没有……” 付东缘头次见周劲这么慌,笑容可掬地安慰道:“你别慌,我不是在查人。” 他只是有一些现代人的惯性思维在,他们那个时代,外好内渣的人比比皆是。很多人的好都是演出来的,都有所图谋。 遇上周劲这样的,付东缘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而这个宝贝呢,每天都在给他惊喜,付东缘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宝贝是不是他独一份的。 周劲脸都急红了,重复说:“没,真没有……” 付东缘眼里依旧有笑,嘴上道:“我信你。“ 周劲如蒙大赦,垂下脑袋,搓洗被污泥染黑的布。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门口突然响起二狗的犬吠,紧接着,一声又粗又大的喊叫也传了过来:“大板!你在不在家啊?二狗怎么能吠我呢?门也不让我进,你快出来训训它!” 周劲没应,继续给付东缘洗着脚上的泥。 隔着一栋茅草屋的声音并不停,来者喋喋不休道:“大板,二狗对我怎么生分了这么多?以前我还给他喂过吃的,现在我一靠近你家门,它就冲我龇牙,一副要咬我的模样……” “大板,你人呢?快出来接一下你哥!二狗这样的我是真不敢惹!” 无论外面怎么叫,周劲都岿然不动,坚持给哥儿先洗完脚再做出反应。 偏偏外头那个又是个爱发牢骚的急性子,一刻都等不得,嘴里的话啊,一箩筐一箩筐地倒,没完没了。 付东缘都听笑了,问周劲:“仇家啊,怎么不他?” 周劲解释:“不是仇家,是一起种地的,他来找我,估计是他的老主顾要请帮工,想找我一起去。” 付东缘:“那你怎么不应他?” 葛大鹏这个人,周劲了解,他一旦应了,这人就会硬闯进来,要同他面对面说话,二狗纵是想拦,也拦不住。 哥儿的裤腿还没放下来呢,鞋也没穿上,不能叫他看了去。 第10章 打短工 “一会儿再应,现在先不管他。”周劲这会儿就先应付着,等他给哥儿洗好脚穿好鞋了,再出去找人。 葛大家的田就挨着他分家后得来的那些地,干农活时经常见,不差这么一会儿了,而且周劲也猜到葛大找他没什么急事,不用上赶着去找他。 哥儿在这,他多少要避着葛大。 付东缘之前还想过,周劲这样的闷葫芦,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又受到后娘一家的孤立、排挤,在村里不知有没有知心好友。 现在看来是有的,而且听外头念的这些,感觉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付东缘仔细听了几耳,笑了笑,提醒周劲:“他在揭你的老底了。” 葛大鹏的隔空喊话早已变了味,从大喊大叫变成了大声诉苦。 什么“自小一个棚窝里睡出来的,不能娶了哥儿就忘了兄弟啊!”,什么“小燕一心一意对你,你怎么能负了她?”、还有“你个没良心的,负了我妹妹,现在还要负了我吗!”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呢? 第17章 里头好像有故事,而且还是个情感故事…… 付东缘听罢,漂亮的桃花眼一眯,探究的目光落在周劲身上。 周劲拿布给哥儿擦泥时,其实也将一只耳朵放在前院。 听到葛大突然提起他妹妹小燕,周劲吃了一惊。又听见这人没遮没拦地说负不负的问题,好像他和他妹妹真有一腿似的,周劲眼皮一跳,脑袋像是撞了庙里的钟般嗡嗡直响。 哥儿刚问过他相好的问题,他极力否认,现在葛大口无遮拦说这些,又被哥儿认为是揭* 在自己的老底……哥儿要真信了,他不就成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了吗? 周劲抬眸,急忙解释:“他说的那些,都是不实的。” 付东缘八卦的眉毛挑了挑,说:“我怎么觉得他跟你很熟,对你知根知底呢。” 他认识周劲才几天呐,前后加起来,不过一个礼拜。这个叫小燕的,说不定和他哥一样,都是周劲的青梅竹马呢。 周劲脸又红了,急的,“熟是熟,但大鹏这人的话你别信,他只说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旁人同他说的,他都听不进去。我和他妹妹小燕,根本没有纠葛,我向他说过无数次了,他就是不信。” 付东缘眼睛眯得更细了,弯下腰,靠近脑袋狂冒汗的周劲,问:“你真不喜欢人小燕?” 周劲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就差将手举起来发誓了:“真不喜欢。” 付东缘脑子活络,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问:“那小燕喜欢你吗?” 周劲眉头皱了皱,神情显然是在犹豫,想了一想才回:“……好像、好像是喜欢的……” 闻言,付东缘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就直起身子,端坐在板凳上,盯着木盆里已经被清洗干净的两条腿。 周劲瞧着哥儿的晦暗不明的神态,心里没底,很是紧张,悄悄地咽了几口口水。 随后付东缘抬起视线,挪到周劲的脸上,被他盯着的人登时像被弓箭射中的猎物那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付东缘不是要拿周劲怎么样,而是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肩上的那条布,说:“布拿来,我要擦脚了。” 这布是周劲用苎麻做的,将苎麻沤烂、剥丝、弄成生线后,再用稻草灰煮制、击打、清洗,弄过几遍,才能制成这样一块干净洁白的布。 这是周劲家最一尘不染的一块布,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今日拿给哥儿擦脚,周劲不觉得布委屈,反倒觉得委屈了哥儿这双嫩白的腿。 麻布粗粝,且这麻布的颜色单看是白的,覆上哥儿胜雪的肌肤后,只觉得蜡黄无比,不堪入目。 周劲给不了哥儿富庶的生活,又讨不到哥儿的信任,一时间灰心丧气,觉得自己无用极了,也满肚子的窝火,觉得葛大来的真不是时候。 火大的是,这捅娄子的葛大还不停下,反复说着小时候三个睡在一张床上的事。 这有什么好讲的! 见哥儿把裤腿放下,鞋也穿上了,周劲端起木盆,大步走到前院,将盆里的水狠狠泼在地上,泼在葛大脚下,让这人往后跳了几跳才躲开泥水的攻击。 “兄弟,你在呢!在怎么不回我啊?”葛大见周劲出来,乐呵呵地笑开了,完全没把他兄弟的“蓄意报复”放在心上。 周劲也没真要害他,这水大部分都倒在椿树树头上了,只有一些是飞溅出去的。周劲对这兄弟,实在是又气又无奈,绷着一张脸道:“刚才在秧田里忙。” 葛大鹏瞧见周劲腿上的泥了,朗声笑道:“在忙你也要应我一声啊,我都扯着嗓子喊那么久了。还有这二狗,你可管管,太凶了,自己人也凶……” 他的目光四处巡梭,找一溜烟就不见的二狗。扭头时,瞥见一个穿着湖青色长衫,白得像是在发光的哥儿从后院走出,葛大立马将视线移了过去,笑得更大声了,“这位就是弟夫郎了吧,头次见,幸会啊!” “您是葛大哥吧?经常听周劲提起您,还想着什么时候请您到家里吃顿饭。”付东缘口头上客气道。 在乡下哪里能听到这样礼数的客套话,哪里能听见这么糯软的声音,葛大鹏脸上笑开了花,说:“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不是我们这些粗野的乡下人能比的。改日,改日我这个做大哥的请你和我这弟弟上我家吃去,到时候我去塘里捞条鲢鱼,红烧了,再配些小菜,做顿吃食。还希望弟夫郎能赏光。” 付东缘能听出这个常被周劲唤做“葛大”的人话里话外的不喜和阴阳怪气,他没表现出热络的样子,只是让面子上过得去:“等我身子好些了,一定去。” 至于什么时候身子好,自然是付冬缘自己说了算。 周劲在水缸边洗自己的脚,听见哥儿在不远处和葛大有说有笑地攀谈,心里不是滋味,胡乱倒腾几下就上前打断道:“哥,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别把正事忘了,你来找我有要紧事吧?” 刚才他还不急,现在称之为要紧事了。 葛大鹏听罢,猛地抬手,敲了敲他那颗硕大的脑袋,说:“瞧,我都给忘了!说正事,说正事!河湾村的豆腐匠,就是我那个老主顾,要请人去他地里点种黄豆与花生,只要一个,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就向他推荐你了。” 春耕地里忙,只有家中田地少,人又多的,会分出一两个去给人打短工。 河湾村的豆腐匠姓李,祖上原是做布匹生意,有家底,在河湾村买了好些地,后来家道中落,家中的男丁又不足,回乡种地后,老老少少齐上阵,也搞不定这二十多亩的田地,只好请了两个亲戚来做长工,负责日常的活计。农忙时期,活干得慢了,怕误农时,就请了些短工。 第18章 葛大家中有好些个堂兄弟,个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能帮着分担家里的田地,他就经常出给人做帮工。这豆腐匠,就是他的老主顾之一。 周劲和这家人也很熟。 每年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只要是李家招工,陈翠蓉就会让周劲去。工钱日结不说,吃的也好,陈翠蓉每次都让周劲把李家的吃喝用瓦罐装回来,入夜后,给家里的男丁几道添菜。 在李家,多数是能吃到肉的。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说打短工的事儿,付东缘掺和不上,就回屋了。二狗跟他到门边,等他跨了门槛进了屋,就窝在门口,守着。 不得不说,家里添了二狗,付东缘安心多了。 方才葛大鹏看他的眼神,虽热络,虽想展示自己的憨态,但付东缘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觉得对方不是善茬,而且不想同他走太近。 付东缘知道葛大鹏,全靠周劲的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草帖子。 没一个信息对不说,还被涂改得不成样子。周劲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是略懂一些,看出这么重要的东西被特意请来的人写成这样,绝对要怀疑帮忙的人的诚意了。 定下未来夫君的人选时,付冬缘还不知道周劲叫什么,纸上先写了个周力,然后“力”字被划掉,改了一通,改成了“大”和“反”,然后“大反”也被划掉,改了个“二”。这一串,有七八个字被涂抹,要放现代,卷面分都得扣光。 好在付冬缘不注重这个,认真看过了人,认真看过了他的容身之处,才做出抉择。 结合葛大妹妹葛小燕喜欢周劲一事,付东缘能猜出葛大这么做的缘由,不就是想促成兄弟和自家妹妹的好事么。 现在希望落空,周劲和他成了亲,这人还将过去的那些纠葛拿到他们面前大声诉说,故意给他们拱火,很难不怀疑这人交朋友的诚意有几分。 周劲这个心思单纯的,别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葛大走后,周劲进屋来和付东缘说了河湾村豆腐匠招短工的事,他想去,但是还没有拿定注意。 因为哥儿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 “想去就去,家里有二狗寸步不离地跟着,哪会出事?”付东缘生在文明社会,受道德约束,并不懂古旧山村的混乱,总觉得没那么严重。 周劲却严肃地跟他说:“村里的男的,没一个好的。” 哥儿生得这么好,只要被见过了就会被肖想、被惦记。周劲不想自家哥儿被别的男人惦记上,也不想哥儿有任何闪失。 他想将哥儿藏在家里,想时时护着,可他没这个本事,他得出去耕地、种田、给有钱人打短工,才能赚来铜钱,给哥儿温饱。 “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我,那我们就一起去。”想了想,付东缘道。 第11章 量身高 点种花生与黄豆的时间在二月初二,距今还有十来天,若要去,周劲得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里,把家中两亩下等田的青肥弄完,把稻种选好,帮工回来,就可以准备育秧了。 原先就很紧迫,加了这几日的帮工,更是要忙得脚不沾地。将吃饭、睡觉的时间挪出来自不必说,在路上行走,周劲可能都要用跑的了。 即便家中只有自己这个劳动力,接了重担,累的也是自己,周劲还是想去。 这个世道,铜板最实际,买得了粮食,换得来衣衫,还能免受欺负。 赚了铜钱装进口袋,周劲做梦都会笑醒。更何况,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娶了哥儿,也立志要给哥儿更好的生活,再苦再累都该受着。 心中的想法是这样,但周劲也有顾虑,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他不放心哥儿一个人待在家里。 别说三五日,就算是半日,不回家看一眼,巡一圈屋子周围的脚印,周劲都很难安心。 哥儿生得好,十里八乡,周劲没见过比阿缘更好看的哥儿了,但他身子娇弱,遇到危险无力反抗,最是容易被人惦记。 不单单是这个。拿哥儿易病易折的身子来说,周劲也是放心不下。 倘若他出去打了三日短工,哥儿在家病倒,无人管顾,危及性命,他要如何同岳父交代? 种种,都需要同哥儿商议之后,再做答复,所以周劲不似往常,没有立即应下葛大,而是要考虑一晚,明日再答复。 葛大走后,周劲进屋寻哥儿,将这件事说了。 哥儿提议一起去,周劲觉得此法甚好。 李家男丁少,婶子、哥儿多。农忙了为数不多的男丁都下地干活,家中就只剩李婶、张婶、鱼哥儿、欢哥儿和几个孩子。 白日他去干活,哥儿就呆在婶子屋里,他可以少拿一些工钱,让婶子中午给哥儿做顿吃的,煎两个蛋,再给哥儿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夜里宿不宿在李家再说,大不了花几个铜板叫辆牛车,干完活就回到他们自己的家来。 事情既是商量好了,周劲就该去忙春耕的事了。一会儿在田间地头碰见葛大,他再同他说一声。 往外走的时候,付东缘突然叫住周劲,说:“周劲,你来一下。” 周劲以为是哥儿身子不舒服了,走过去,关切道:“怎么了?” 付东缘站在正屋的吊檐柱边上,要周劲站过来,说:“我给你记一下你现在的身高。” 他手里拿着一颗石子,一端是尖的,可以在木头上刻痕迹。 第19章 起初周劲有些疑惑,不明白哥儿为何要记录自己的身高,后来想起,哥儿喜欢个子高的,而他,远比同龄人要矮。 周劲一面向吊檐柱靠近,一面回想哥儿同葛大站在一起的画面。 葛大身高九尺,十分出挑。哥儿喜欢高的,葛大这样的,他看着会不会更顺眼…… 周劲想着眸光黯了许多,略低下头,心底直冒酸水。 有人不满他这样,头刚低下,下巴被一只白皙干净的手钳住,往上抬了抬。 对上哥儿的鲜眉亮眼,周劲错愕不已:哥儿什么时候跑到他跟前来了,还离他这么近? 付东缘不满周劲的不配合,噘着嘴道:“我在认真给你记录呢,你别低头,那样就不准了。” 又想到前方不就是自己吗,付东缘看着周劲的眼睛说:“你要看着我。” 周劲再次目测距离,发现个哥儿的脸离自己不过两寸远,他都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气。还有那扑闪的长睫,像是要往他脸上扫似的…… 周劲的脸刷的就红了。 鼻尖也好痒,因为他闻到了哥儿身上好闻的气味。 付东缘正压着周劲的脑袋找位置呢,忽然发现面前的人绷得厉害,身高突然往上蹿了一小截,使得他刚找到的位置产生了偏差,又紧急提醒道:“周劲,放松。” 周劲放松不了。 他能感受到哥儿将手放在他发顶上的动作,他觉得那处是烫的,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冒烟了。 越是冒烟,他的身体就越是紧绷。 付东缘的目光就比周劲高两三公分,原先还没注意,后来看着面前这个前额像被加热过烙铁,一点一点地红起来,才注意到周劲整个人的变化。 他承认他们站的是有些近,量身高嘛,想要量得准确些,就要凑近了看。 除了这个,他没有做任何撩拨的行为。周劲这会儿脸红得像老熟的高粱,不关他的事,是这个庄稼汉太纯情,太心猿意马,经不住自己离他这么近。 压了两下,确实放松不下来了,付东缘用石子将紧绷的周劲画在了吊檐柱上,又让周劲让位,把自己的身高也画了上去。 吊檐柱露在外头的是个半圆,付东缘和周劲一左一右,相差不大。 “你觉得你能长多少?”付东缘问周劲,周劲面红心热,说不出话来。 付东缘就自作主张,在周劲的身高上加了一拃,不到五寸,大概是十八厘米距离。 加上这一拃,周劲就一米九了,是付东缘喜欢的身高,但有点难,不知道努力努力有没有可能。 付东缘叮嘱周劲:“别扛太重的东西,别长高了又给压回去了。” 周劲喉咙被热气填充,也就是讷讷不能言。 付东缘将周劲拉了回来,抵着檐柱,问:“听到了没有?” 周劲脸红更甚,傻憨憨地点头。 付东缘喜欢他的憨态,将脸凑得更近,问:“周劲,你以前真的没有相好吗?” 周劲摇头,狂摇。 付东缘笑了,说:“我也没有,你说巧不巧?” 周劲定着眸子,看向付东缘,眼睛里似有星火在闪烁。 没等他消化过来,目光汇集处,他全神贯注看着的人笑靥飘到他跟前,抵着他的鼻尖,又缩短距离亲了他一口。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周劲觉得自己的身子马上就要炸开。 “等你长高了,我身子也好些了,我们做真的夫夫好吗?”退到原有距离的付东缘,看着周劲的眼睛,认真道。 周劲这回不是喉咙被堵才不能说话了,他压根感受不到自己的喉咙在哪。 付东缘离周劲很近,但不是紧挨,还隔着两三公分的距离。他发现这人脸涨得像猪肝,讷讷难言,下身倒是诚实得很。 这就来了反应。 这反应还抵着他的紧要处。 第12章 别有洞天 自檐下走出,周劲就有些晕头转向。 哥儿亲了自己,还亲口与自己说说,过阵子,等他身子好些了,和自己做真的夫夫…… 真的夫夫是什么意思,周劲当然知道。 有时他起得早,经过村东头那些家里条件较好不必早起抢农时的人的家门,会听见夫妻间的、夫夫间的行房之声。 有些人的乐趣在夜深人静时,有些人的乐趣在鸡鸣之后。 每次听见这样的声音,周劲就会不自觉地往路的边缘走,快速经过。 有时在地里干活,葛大也爱挑起这个话题,以过来人的名义告诉他一些床事上的乐趣。 周劲那会儿心是静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今天不一样,哥儿说的,印在他脑子里了,隔几个刹那就会想起。 他越想,身上就烧得越厉害。 更让周劲无地自容的是,他这二弟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怎么能当着哥儿的面露出这样不洁的想法?往常他都能控制得好好的,今日是一点都不听他的。 哥儿说“忙去吧”,周劲就带着那不听话的二弟,逃也似的出来了。 走到院子,他更是乱了主心骨。 要想灭脸上的火,应该去水井边,将桶重重地撒向井中,操控绳索,打一桶冰凉的井水上来,给自己好好降温。 要想灭小腹处的灼热,应该去临溪设立的茅房,放下草编的帘子,脱了裤子,安抚完毕再回来。 第20章 可周劲哪头都不选,取了镰刀,直奔割青叶的箩筐,将箩筐的绳索胡乱系在扁担上。没等他将扁担提到肩上,蓦地听见哥儿从屋里走出来的声音,慌里慌张的周劲直接用手勾住扁担的一端,拖着箩筐就往自家后头的小山走。 付东缘出来后,只看到了一小截周劲四肢不协调的背影。 他笑了笑,走到屋子边上的柏树下头,挑了一个不晒的地方,面朝东方,开始站桩。 前世付东缘身体挺好的,各种体育活动参加得很积极,站桩、太极、八段锦这样的中式养生项目也会一些。大学四年精心锻炼留下的底子,毕业后才敢那么造,结果呢,没造半年就不行了。 凡事都有极限。 凡事也可靠努力提高自己的上线。 缘哥儿这具身子的上限在哪里,付东缘会慢慢探索,不会像前世那么激进了,所以他选了一项相对温和的方式开始了自己的“体育锻炼”。 站了半小时,付东缘感觉心脏隐隐在抗议,体力也不支了,就停了下来,走到正屋屋檐下,在周劲常坐的那张松木板凳上坐了下来。 说是板凳,其实就是将一根拳头粗细的松木锯成几段之后,拼接起来。 皮没除,锯下来什么样就什么样,毛毛躁躁的。为了不被松树上的毛刺扎到,周劲在坐着的那一截松木上绑了一段光滑的竹子。 这竹子是用一根一米多长的竹筒劈开制成的,刨去了内里,用麻绳绑在松木表面,粗细也就一个拳头那么大。像什么,像他们小区进入楼栋时在入口处设立的栏杆。 周劲每次干完农活回来,要歇脚、要补草鞋、要修箩筐,就坐在这张长得像栏杆的细长坐凳上。 怎么会舒服?看着就不舒服。 付东缘坐下.体验了一番,不过盏茶功夫,他那细嫩的屁股就要求他离开。 付东缘多坐了一会儿。 在家里,周劲只坐这样的凳子,吃饭也是。 这个家唯一一张宽板凳是属于他的,经常被周劲搬来搬去。通常在这人觉得自己需要休息的时候,这张凳子就会出现在自己脚边。 付东缘现在还不能确定周劲对自己的好,究竟是源自内心的喜欢,还是出于对付家解救其危难的感激,觉得欠了他,要弥补。 也可能两者都有。 付东缘现在并不在意这些,他要看的是将来。 将来,他能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的丈夫,爱他、敬他,和他一起把他们的小日子过好。 * 周劲上山以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转。 他们家院子后面的这座山是依附青石山的一座小山。 青石山,顾名思义,山上青石多,便以此命名。身为青石山的附属小山,山上石头也多,青石多就不利于耕种,一锄头下去,大概率敲的是石头,会把你手掌震麻的那种。 除了生命力旺盛的荆棘、杂树和一些歪七扭八的榆木,这片山上种什么死什么。 分家时,周大成就把这座难伺候的小山分给了周劲。 他们还有更好的山地,山上种着油茶,种着能卖钱的杉木,还有价值不菲的中药材,他们万不可能去动那一块。 分来这座山以后,每次上山,周劲都会从地里撬一些石块出来,大的先放着,小的随箩筐运回家中,倒在后院的那片芦苇从里,等着将来建房用。 他一个人住,老屋是够的,石头攒着可以建猪圈建鸡鸭棚。现在娶了哥儿,老屋又小又不便,住在里头,真真是委屈了哥儿。 周劲想着,这两年,他把地里的活干完,就去给人打短工,多打一些,攒些钱。石头木头他去山上背,不够的去远一些的村子里买,再靠人力背回来。 青石山后面的张家村,杉木就很便宜,去那买,能省下好些铜板。 辛苦两年,材料够了,钱也大差不差,就请泥瓦匠来烧窑弄瓦打砖,把他们的新房建起来。 上了自家石山,周劲看着脚下凹凸不平青石尖端,想起了往后要做的事,狂跳的心安定了下来,抵着裤.裆的那股劲也渐渐归于平静。 周劲选了一个荆棘茂盛的地方,先用镰刀将它们砍倒,留下根蔸,再将砍倒的枝叶一团团地抱到箩筐里,填满一个后,从荆棘根部捡去些搅和植物生长的石块,铺放在绿叶乱枝之上,将它们压实,回程时不至于乱挥乱洒。 * 中午吃什么? 是付东缘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他不能什么都让周劲做。既然是两个人的家,他也该分担些。 他现在的身子下不地,去不了外头,那家里的事就不该让周劲操心。 付东缘要把做饭的活揽下来,中午这顿饭很重要,是他说服周劲的关键所在。他在椅子上歇够之后就站了起来,在屋里屋外逛了一圈,物色食材。 家里的肉剩得不多了,半个巴掌大,肥瘦相间。 付东缘进横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它拿出来。 横屋边角有个小窖,里面放的都是周劲的宝贝,看得可严了。付东缘昨日还听周劲教二狗,说家里没人时,一定要把这间屋子看好,谁都不许放进来。 付东缘要进,二狗只会摇着尾巴跟在后面,再变换些探头探脑的小表情,张望着横屋里的东西。 付东缘一脚踏进小窖,把每个能打开的都打开了一遍。 第21章 周劲的宝贝包括但不限于:付爹给的一块二刀肉,现在所剩不多;付爹给的一瓮米、一瓮白面,只有上头消减了一些,底下的还够他们吃十天半个月;付爹给的一筐鸡蛋,还挺多的,数不到头;付爹给的一坛酒,原封不动;付爹给的一块咸肉,用油纸包着,尚未打开;付爹给的一包红糖,只有边角被敲去了一些…… 周劲自己省吃俭用储存下来的食物也有,一簸箕的红薯、六根滚圆白胖的冬萝卜、两颗白菜,两颗大南瓜,一些杂豆…… 付东缘穿过正屋去灶房拿碗,抓了几把白米,又抓了把杂豆,分开放,他先用井水将白米淘洗一遍,加少量水泡着,然后把杂豆的瘪粒、坏粒挑了挑,再用井水洗净,也泡着。 做完这些,付东缘倚着灶台歇了歇,等爬升的心率跌回正常水准,再小步踱去后院,看看后院的菜地里有什么新鲜的蔬菜。 后院除开那块百来平的秧田,就是密密匝匝的茅草丛。不仔细看就是茅草丛,仔细看你会发现茅草丛中央,有一个稀疏的口子,好似供人通行的缺口。 缺口后头,似乎别有洞天。 从周劲储藏着小窖里的粮食来看,这人也不全是任由后娘拿捏的性子。 要知道,分家时,陈翠蓉可是一粒米都没有分给周劲。那这些不同季节采收的杂粮、杂豆,还有南瓜、红薯、萝卜等物,只能是提早从家里转移出来,或是瞒着后娘一家种的。 结合早上的观察,付东缘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大着胆子穿越这片两三米高足以将他湮没的茅草丛,来到了茅草地的中央。 这儿果真有地,被收拾整齐的耕地,一畦一畦的,比秧田大不少,非常平整。 耕地的边缘种着一些菜豆,也有豌豆,爬在架子上,但是都还小,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结出豆子。 一畦一畦耙整齐的菜地上,几颗白菜傲然挺立,然后就是泛着星点般绿意的小葱。 看到小葱,付东缘眼睛一亮,他正愁中午的蛋要怎么做呢…… 周劲割完两筐的青叶,拿石头压了又压,见还能放,又去割了些,遇到藤蔓就像收拾烧火的豆秸那样,弄成一捆捆的,规整地放在筐子里,节省空间。 等他塞完两大筐的青叶,又添了些青石,就担起扁担,飞也似的下山。 中午要给哥儿做什么,周劲已经想好了,只是没料到,刚走到开阔一些的山路上,就看到自家灶房顶上升着袅袅的炊烟。 周劲脚步顿了一顿,反应过来后,更快更急地往家赶。 第13章 杂豆饭 付东缘利用灶膛里还没灭尽的木炭生了火。他无法像周劲那样操控几个灶齐头并进,只能一个个来。 先将淘洗完毕的米和泡开的杂豆混合在一起,放入蒸煮的瓦罐中,加少量水,浅浅没过米和杂豆就行。杂豆之间空隙大,藏了不少水,倘若像平常煮饭那样没过半指,煮出来的杂豆饭软塌塌的,不好吃。 付东缘加好水,盖上盖子,就握着贯穿瓦罐耳孔的麻绳将它拎到灶口上。 麻绳粗粝,再加上瓦罐的重量,将付东缘白嫩的小手勒出了两道红痕,他不以为意地拍拍,蹲下身子调整小灶灶膛里的柴火。 煮杂豆饭,一开始要用大火烧,等大米和杂豆的香味出来了,罐口处也不断传来蒸汽要把盖子掀开的动静,就转为小火。灶膛里的柴不用多,两三根就够了,灭了也不用添,等它们静静烧完,杂豆饭也就焖好了。 这样焖出来的杂豆饭软硬适中,芳香四溢,既能吃到大米的松软喷香,又能吃到几种豆类种子的粉糯清甜。 解决了主食问题,付东缘开始做今天的配菜。 他要做荤素搭配的一菜一汤。 先将地里挖的小葱放进团箕里用水洗净,然后在木砧板上去除根须,再用刀将葱白拍碎,对着葱叶也来两下,小葱就处好了。 春天刚长出来的小葱脆嫩多汁,一拍,马上四分五裂,碎成付东缘想要的样子。这样能更好地发挥葱香味,也省得切了。 付东缘将拍好的小葱放到一旁,开始打鸡蛋。 鸡蛋他拿了三个,本来想拿四个的,怕周劲心疼,就少拿了一个。 两个人吃嘛,又是两个都要补身体的,三个是真不多。 将鸡蛋打入粗瓷碗中,加少量的盐和清水搅拌,拌匀之后放在一旁备用。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付东缘从放肉的碗中拎起这块洗净的二刀肉时,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了不少。接下来才是考验他的,他得活动活动手腕,做好准备。 二刀肉平铺在砧板上,先用刀将它们切成指节粗细的长条,再由长条切成小块,最后剁成肉泥。 切长条这一步就耗费了付东缘不少力气,他每切一条,就得停下来休息一阵,平缓一下呼吸和心跳,连续切的话他的手很快就使不上劲了。 周劲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一回来脚步笃笃笃的,不是往灶房奔,而是往正屋跑。 正屋的门虚掩着,被他一把推开,动静之大,在隔壁切肉的付东缘听得是一清二楚。 “阿缘——” 找完正屋,付东缘不在,周劲火速来到灶房,一进门,就大声疾呼。待他看清人影,人定在了灶房门口。 付东缘放下切肉的刀,转头看着急得满头是汗的周劲,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不解,“怎么了?” 第22章 周劲看看付东缘,又看看付东缘面前的菜板,说:“你……” 付东缘脑袋生出一个解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好似天塌了一般的夫君,说:“你不会觉得我做个饭,还能把灶房给点了吧?” “不、不是……”周劲压根就没想到做饭,他在屋子的西面,朝着另一侧的横屋,没看到这烟是从烟囱里飘出来的,以为是他们家灶房着了,马上就要烧到正屋了,手一撒把箩筐丢了就跑回来了。 没想到家里不是着了,而是哥儿在……做饭? 周劲眼底的讶异程度不亚于见到这房子眨眼就被烧为灰烬,跟当初哥儿放着大有可为的屠户、读书郎不选,偏偏选了他一样震惊。 付东缘当然察觉了这种显而易见的情绪,眼睛眯得更细了,问周劲:“怎么,看不起我这酒楼出身的哥儿做出来的吃食?” “不、不是!”周劲擦了把汗,连忙摇头,上前道,“该放着我来,你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 在周劲眼里,哥儿就不该做这些粗活。 付东缘冷声:“你站那别动。” 他声音一冷下来,周劲还真就不敢动了,站在离门两步远的地方,进也不是,出也出不得。 付东缘继续:“今天的午饭我来做,你不要干涉。” 一副你敢多说一句我就敢发火的神态。 周劲往后退了退,不敢惹哥儿生气。 但叫他离开,又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周劲就站在灶房门口,扒拉着灶房的木门框,极力向屋内张望。 他看到了摆在灶台上的东西:一碗金黄明快的鸡蛋、一把拍碎了的细葱、平铺在案板上的肉和洗好放在团箕里的白萝卜。 小灶上的瓦罐里闷着饭,周劲闻到了豆类的清香,也闻到了大米的香味,猜想这罐子里的食材不止一种。 同是厨房的好手,几个巡梭,周劲就明白了付东缘的意图。他站着门口,看着已经转身过去背对他的哥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切菜要不要我来?” “啪——”菜刀猛得剁在砧板上,付东缘叉着腰转过身来,还没开口,周劲又补了一句:“怎么做我不干预,切菜我来吧。” 他的目光极为真诚,丹凤墨眼中透着坚定,说明在这一步上他不想退让。 那菜刀是他用的,他知道斤两,哥儿握过他的手腕,他也清楚哥儿手上的劲,要想把这样一块肉剁成肉泥,凭哥儿之力,不是不可能,只是会很辛苦。 周劲不想哥儿这么辛苦。 付东缘转头看见周劲这样的表情,又想起他刚才心急如焚的那几声呼唤,心蓦的就软了,退让道:“你过来帮我剁肉吧。” 周劲一瞬间雨过天晴,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像一只欢快的狗狗那样,举步如飞地走了过来,从付东缘手中接过刀。 付东缘站在原地打量,他发现周劲不笑的时候眉毛又黑又锋利,挺鼻如峰,英姿勃发。一旦笑起来,眉目就柔和很多,眼睛像是闪着光,很亮,笑容也很实在,瞧着就是让付东* 缘会心动的类型。 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点挤,付东缘往大灶那边挪了挪,给周劲腾了位置,看见这把给他带来不少酸痛的刀在周劲手里乖巧地像片纸,一下就把他剁半天没剁开的肉砸得肉泥翻飞,不免感叹他们二者的差距。 他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跟周劲这鼓鼓的,似铁的肌肉比? 好这他虽然没有这样令人艳羡的肌肉,但可以近距离观赏…… 付东缘突然抬头对周劲道:“周劲,我上手捏一下你的胳膊,你做好准备,别乱剁剁到自己的手了。” 付东缘贸然出击,按照周劲这惊弓之鸟的性子,很可能造成他话中的后果,所以得提前跟周劲说一声。 周劲剁肉的速度慢了下来。 原本他一只手按在菜板上,听见哥儿的话后,将靠近哥儿的那只手松了松,垂在身侧,好叫哥儿……捏的方便…… 这说法怪怪的,周劲不知道哥儿为什么要上手捏自己。他想瞧瞧哥儿现在的表情,但又得维持自身的镇静,不能侧过身子去看。 只感觉余光中一抹白朝着他臂弯处伸来,而后又上移,来到了他上臂,然后停下。 周劲感受到哥儿的两只手都覆在了他的上臂上,明明没用多大力,他的身子却像被什么箍住一样,一下子就收紧了。 周劲脑袋开始晕乎,下刀的准头也偏了好些。 没过多久,一道清润的嗓音在周劲耳旁响起,付东缘说:“周劲,你也太不经撩了。” 周劲反应过来,忙朝前挺了挺身,将下身抵在土灶台的边缘,困住,不让它发展成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 付东缘自然是注意到了,才会说那样的话,他放开周劲的手,找借口离开,“一会儿煮汤,我先去水缸那打几瓢水。” 水缸设在灶房外,很大一个,要搬进灶房没地方放,只能放门口,每每需要就出来打几瓢。 付东缘出来了,但没去打水,而是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等灶房里重新传来均匀的剁肉声,才打了水进去。 周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经碰,别人搭他手臂,搭就搭了,哪里值得大惊小怪,可哥儿一碰他,他的身子就不自觉收紧,下腹开始灼灼燃烧,不受控制。 这不是难受的感觉,周劲觉得不好意思,觉得面红心跳。 第23章 他不是碰不得,哥儿碰他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愿意,他只是怕自己次次反应都这么大,会吓到哥儿。 偏这底下又不肯听他的…… 付东缘回到灶房以后,发现周劲把萝卜也削皮切好了,特别漂亮的滚刀块,整齐地摆在案板上,付东缘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萝卜香,勾人食欲。 切完菜的周劲就站在案板边上,等着付东缘的进一步指示。 付东缘扫了眼,夸了周劲的刀功,然后道:“剩下的我来,你去忙你的吧。” 田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周劲。 闻言,周劲也没坚持要留下,边往门口走边道:“那我去捡个箩筐……” 付东缘这才知道,周劲为了快些跑回家里,连箩筐都不要了,那筐里有他忙活一上午的劳动所得,手一撒就丢路边了。这要是被人捡了去,损失的可不只是劳动成果,还有一把镰刀、一根扁担和一副箩筐呢。 “你去吧,路上小心些,别再用跑的了。”付东缘转头叮嘱。 “哦哦,好。”周劲磕磕绊绊地应下,退出灶房,一面教训自己的二弟,一面朝西头的山走去。 灶房里,付东缘将手洗净,往猪肉沫里下些调料,翻揉均匀后,用手捏出丸子的形状,放在碗里备用。 肉沫周劲剁得很好,像绞肉机绞出来的,非常均匀。 只是付东缘想起周劲上臂被自己覆住以后,另一只手在案板上对着空气来的那几下,就不禁想笑。 他这个脸皮薄薄特别不经撩的相公呦,真叫人稀罕。 第14章 萝卜肉丸汤 萝卜肉丸汤的做法十分简单。 先将肥瘦相间的肉剁成肉泥,再往剁好的肉中加入葱姜水、盐、胡椒粉、酱油和鸡蛋清,然后搅拌均匀,捏成直径四五厘米的肉丸。 付东缘这回做得稍大一点,捏成两个,将肉用了九成,剩下那个拇指粗大的,是二狗的,谁也分不走。吃的时候他和周劲一人一个,分得很均匀,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用担心周劲会想方设法让给他。 肉丸捏好后放一旁备用,加柴堆旺火炒萝卜。先浇油,待油烧到八成热,下萝卜翻炒,炒到每一块萝卜都均匀地粘上了油水,再下细盐,翻匀后加入清水,盖上锅盖闷煮。 闷至水开便可加入肉丸,大的先下,让萝卜和肉丸一起在锅中翻滚,到肉丸完全浮起来,再把小肉丸加到锅里,盖上锅盖闷一会儿,直至熟透。 这样做出来萝卜肉丸汤,汤汁浓郁,色白味鲜。里头的萝卜软烂香甜,沁人心脾;丸子松软可口,咸香适宜,一口下去,怕是好几日都会惦记这滋味。 周劲还未到自家院子便闻到了浓郁萝卜香,他种的萝卜经过了一冬的窖藏,清甜无比,正是好吃的时候。 做丸子的肉泥又是周劲亲手剁,他最是知道分量。 仅是站在院子外头,周劲已经能想象汤汁入口的鲜香与味美,还有那丸子的松软与细嫩…… 周劲难得露出馋虫都被勾出来的神情,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叫了几下。 付东缘将萝卜汤盛出后,欲将这满满一碗的汤水端到桌上,刚倾身下来,双手覆在碗沿,就被周劲阻拦了,他说:“小心烫,我来吧。” 付东缘又瞧了眼周劲那粗壮的胳膊,倒也不坚持,还有一道菜要炒,他得抓紧时间把锅洗了。 小葱炒蛋也简单。 将锅烧热后放油,将蛋搅一搅,倒入锅里,炒了,熟后用铲子铲出,下小葱翻炒,炒出葱香味后加少许盐,再将蛋一起倒入锅中翻炒,炒到葱叶软塌、鸡蛋焦黄,淋少许酱油,翻炒均匀后就可以出锅了。 等这一碗金黄碧绿的小葱炒蛋被端到周劲面前时,他的喉咙又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在后娘家中,他一年也吃不到几回蛋,好些都是偷摸着吃的。碰上中秋、四月八这样的节日,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他又想着小楼正在长身体,还是都给弟弟。 水煮的蛋都稀奇,更别说这种下油炒得金黄喷香的蛋。周劲越看越觉得肚子饿得厉害,目光都直了。 付东缘倒是很自然,手一伸,从放筷子的竹筒里捡起一双竹筷,夹了上头一块焦香四溢还在冒热气的蛋,递给周劲,美名其曰,“周劲,你帮我尝尝味。” 周劲喉咙忍不住地吞咽。 付东缘将筷子递到周劲嘴边,直接送上门,说:“烫,吹吹,再试试味道。” 周劲看了眼哥儿,看到哥儿眼里的希冀,又看向哥儿举高递来的蛋,头一点就答应了。 付东缘看着这人傻愣愣的模样,心里不禁又想笑:喂你吃东西呢,怎么还要先点头再吃?嘴张开就是。 周劲小心咬下哥儿筷中的鸡蛋,用舌头抵着,仔细品尝。 鸡蛋炒得焦香,外酥内软,又混着葱鲜香,咽到肚里仍觉得回味无穷。 付东缘见周劲眼睛都吃亮了,借着再尝尝小葱的名义,又给周劲夹了一筷有蛋有葱的,趁这人不注意来不及多加思考就送到他嘴里去。 “好不好吃?”投喂完,付东缘问。 对上哥儿明灿灿的眼睛,周劲点了点头,想出声,说哥儿也吃,没想到付东缘低头就往二狗碗中也夹了一筷,笑意盎然道:“二狗也尝尝吧。” 二狗摇着尾巴,舌头一卷,就把蛋和葱卷到了肚子里,嚼都不嚼就咽下,速度之快,让周劲觉得二狗根本就没有好好品尝哥儿做的吃食,态度很是糟糕。 第24章 这完全不能怪二狗。 周劲进门闻到饭菜香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二狗可是趴在灶房闻了一上午了,口水都不知道流几回了,来了吃的可不得饿狼扑食一样扑过去。 付东缘将小葱炒蛋端上桌,转身去小灶边上端瓦罐里的杂豆饭。 手刚伸过去,还没碰到瓦罐耳上的麻绳,将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代劳了,“我来盛饭,哥儿去坐吧。” 付东缘见周劲已经拎起了瓦罐,便将手收回,回到饭桌边上坐着。 周劲先给哥儿盛了一碗有豆有粮,分布十分均匀的,又给二狗碗中舀去两勺,嘴上嘱咐:“不急着吃,一会儿给你浇点汤。 最后才是他自己。 周劲给自己添的时候,付东缘一直瞧着瓦罐里的剩饭,见剩得不多,就转起了投喂夫君的脑筋,“周劲,就剩这一勺了,你添了吧,你看我和二狗的碗里都是满的,就你这碗还能装得下。” 周劲用的那个豁了口的海碗,本就比付东缘和二狗用的碗要大。 他握着竹勺,正犹豫不决,付东缘又道:“晚上再热一遍,这杂豆饭就不好吃了,应该趁热吃。而且也就这几口的量,留在晚上不浪费柴火吗?” 周劲低头看了看,越看越觉得这瓦罐里剩的,是真不多,就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添入了自己碗中。 付东缘满意地笑笑。 给二狗碗中淋了些雪白的萝卜汤,又舀去了一个小肉丸、几块萝卜,坐上桌的两个,开饭了。 付东缘先尝的是小葱炒蛋,小葱鲜鲜脆脆的,他很喜欢。但这道菜不能多吃,每日都去菜地里薅,还是连根拔起的这种,他怕周劲心疼刚出苗不久的葱。 周劲期待萝卜汤的味道。萝卜汤放得离他很近,他一呼一吸间,充斥的都是萝卜甜香馥郁的气味。 但拿起了勺,手还是很自觉地先给哥儿盛一碗。 舀给付东缘的汤里有肉有萝卜,付东缘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饭量,圈住周劲递来的汤碗,说:“我吃这些就够了,周劲,剩下的那些都是你的。” 周劲盯着被添去了两分,还剩八分的萝卜汤,心想自己怎么吃得完。 一炷香后,周劲不仅将汤里的萝卜、肉丸捞走吃完,还将鲜甜的萝卜汤喝得一滴不剩。 这是周劲近些年来头回吃得这么饱。 身子是热的,胃是熨帖的,嘴里不再是干瘪没滋味了。 等周劲收拾了碗筷放进木盆里,要去水井边打水清洗时,想起了一件事,猛地停住了脚步。 在院子里遛弯的付东缘瞧见他好似雷劈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周劲一副懊悔的神情,说:“早上做的杂粮馒头,还没吃呢,应该先吃馒头的。” 那馒头,本就是他的午饭。 付东缘闻言,笑了笑,自有安排道:“馒头留着晚上来,不会浪费你的手艺的。” 周劲在哥儿进屋去休息之前,问了他晚上要做的菜,由此知道了哥儿的主意。 中午周劲也没歇着,洗了碗扫了屋子,然后去后院弄青肥,弄完的青肥还去地里走了一遭。 家家户户的稻田都平整有序的,就他们家是荒的,长着半人高的杂草。 处这些杂草,周劲就得花三五天的时间,还得起早贪黑地干。好处是不用到处寻觅青叶了,将这些草割了以后,直接锄到泥里做成青肥就是。 草的根兜需要挖出来,等太阳晒过,死透了再埋到地里。 午后付东缘歇得有点久,大抵是累了,这一觉睡下去竟是没完没了。 周劲从地里回来,洗了手冲了脚又擦了擦身子,回屋寻哥儿,发现哥儿还在睡,就轻手轻脚地将正屋的门栓上,从灶屋的那个门出去。 他习惯栓正屋的门,哥儿醒了以后可以自行打开。灶屋的门是带锁的,他出去以后会把门锁上,这样哥儿一个人待在家里,就不怕谁会突然闯进来了。 哥儿晚上要做醋白菜,周劲去横屋的小窖里抱了颗白菜出来,把白菜的烂叶掰下丢进箩筐里,再把好的叶子一片片摘下放在团箕中。 团箕放在腿上,周劲坐着松木板凳上,脚边蹲着守门的二狗。 现在不用周劲叮嘱,二狗也会守好家里的人与物,一刻也不会分神,这一点让周劲很安心。 狗的天性都是爱跑爱闹的,二狗比村里的狗通人性,懂事很多,这一点已经很难得,全天将他困在家中,周劲心里也过意不去。 周劲看着渐落的日头压低声音发话:“二狗,去外头玩会儿吧,天要黑了回来。” 屋里有动静了,哥儿该醒了,算了算,天麻麻黑之后,他们家的饭也该做好了。 二狗扭头看向屋里。 周劲说:“哥儿有我看着,不会让人欺负的,你安心去吧。” 二狗起身就往门口走,周劲本想给它递几片白菜的嫩芯儿,让他遇上凤姨家的小黄就跟它献献殷勤,没想到二狗出了门撒腿就跑,叫都叫不住。 伸长脖子一看,去的就是凤姨家。 付东缘醒来后发现周劲菜也备好了,馒头也替他热上了,正想感叹这是哪里来的田螺夫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将他吓了一跳。 “大板,你在家吧!看见你家在烧火做饭了,我拎了酒和鱼来,咱们兄弟俩一起喝一杯啊!” 第15章 演戏 第25章 葛大鹏从周劲家出来就径直回了家,在床上躺了一阵。心里揣着事儿,不太想下地。 他这个兄弟,自从娶了有钱人家的哥儿以后,真的是不大一样了。整日见不到人不说,连脾气也改了许多。以前有这样的帮工机会,他一定会一口应下,满心欢喜地去,这回犹犹豫豫,说什么还要考虑一日…… 李老头家的工钱算是给得大方的了,有钱不赚,难不成他那岳父真的给了他许多银两,保他衣食无忧了? 葛大鹏想着就在床上气恼地翻了个身,面朝黄土塑的墙壁阴沉着一张脸。他想不明白这付家酒楼的老板看上周劲什么了,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人长得也就一般,身量不够,个子也小小的,谁会喜欢他?还不如自己在村中招姑娘哥儿的喜欢。 他这还不是上门女婿,是将有钱人家的哥儿娶回家中的! 周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吧。 人比人气死人。 今年冬闲,他就要娶老主顾家的哥儿了,但他是上门女婿!同样都是为钱,周劲怎么就能这么轻易获得这一切?而他还要在李家的那些叔伯婶子面前,点头哈腰,跑动殷勤,他们才肯将哥儿嫁与自己。 自小,周劲就样样不如他,体格、学识、气力、聪明才智……这人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怎到了娶亲这样的关键环节,他就将他超了过去? 日后他不会越过越好,将自己甩下一大截吧? 什么运气! 那草帖子还是他给他写的! 没有他这块敲门砖,付家哥儿能看上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 葛大鹏越想越气愤,翻身裹了被子,将脑袋栽在被子里。早知当初他也给自己写一份递草帖子上去了,事情要成了,他就把李家的婚事推了,做付家老板的女婿! 他的老主顾李家在邻近几个村子里也算大户,但跟蒸蒸日上的付家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付家酒楼生意多好啊,每次经过都是人挨着人。 他未来的夫郎鱼哥儿原以为算是长得不错的,但跟弟夫郎一比…… 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 弟夫郎的容貌,就是把整个开阳县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个能匹敌的。 葛大鹏就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好看的人,若这哥儿成了自己的夫郎,他可以天天溺死在床上不下来。 这等好事怎么就被周劲这穷小子遇上了? 葛大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偏偏这时妹妹小燕又来烦他,搞得大鹏一个头两个大。 “哥,你今天去周劲家看过了吗?那狐狸精到底哪里好了?” 他妹妹心烦就踹门踹床的习惯真不好,葛大鹏躺在床上,被踹得震了三震,脑袋都险些撞到墙上,偏又说不得。 他从床上坐起来,和颜悦色地安抚妹妹:“看过了,没一点好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病秧子一个,站那都会被风吹跑,跟你是不能比的。” “那周劲怎么看上他了!”葛小燕气道,“村里人都说这人不能生养,周劲娶了他以后还想不想传宗接代了?” “岳家有钱啊,谁不想找个有钱的?”葛大鹏还是羡慕他这个兄弟的好运气,“大板不傻,图钱嘛,想那么远做什么?先娶着,等这夫郎香消玉殒了,老的也不行了,就把岳家的钱弄到自己兜里,再另娶一房,到时候他不就变成个有钱人了?那是想娶几个娶几个,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你要真非他不嫁,还是像从前那样,多去他眼前晃晃。” 葛小燕眼中燃起希望,在她哥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兴冲冲地问:“哥,你是说我还有机会?” “那当然了!”葛大看着妹妹道,“大板一直想要个孩子,延续周家的香火,怎么会喜欢生不出孩子的?你可是咱们村公认的好生养的,多少人排着队想娶你呢!而且你跟周劲自小玩在一起,那是青梅竹马,最是登对了,付家哥儿如何比得上?” 他这妹妹自从知道周劲要娶别家的哥儿以后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天天在家里闹,让长辈们去找周劲悔婚,没消停过。他们葛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最宠爱的就是这一个女娃,也最拿她没办法,没有一个不头大的。 见这回是真劝住了,葛大鹏也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是自己嘴皮子麻溜,脑袋瓜好使。今晚一家人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他爹他阿爷都得感谢他。 雨过天晴的葛小燕开始盘算新的事了,拉着她哥的袖子面露红霞地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再去周劲家啊,我跟你一起去吧?我都好多天没见到周劲了。” 他这性格火爆的妹妹,只有在见到周劲、提到周劲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小女人的作态。 葛大鹏笑了笑,拍着妹妹的手说:“你且等着,过阵子李老头家请帮工,我撺掇周劲去,到时候哥也安排你去,让你们俩在一块地里干活,晚上也睡一个房间!” “哥你说什么呢!”知道她哥在开她玩笑,葛小燕羞红地别过了脸。 葛大鹏继续道:“好妹妹,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好好梳洗吧?你看你的头发,都缠到一起了,赶紧去拾掇拾掇,把头发梳利索些,免得给周劲留下不好的印象。哥过两天还要请周劲上我们家来吃饭呢。” 葛小燕扭捏道:“知道了哥,我这就去。” 说完人就走了。 葛大鹏终于落得个清净,他想睡一觉来着,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26章 刚刚说到头发来着,他忽然记起弟夫郎的头发,在阳光下,柔顺得像水塘里的丝草,根根分明,柔和飘逸,倘若能触到,那手感定是比丝草还顺滑! 葛大鹏越想心里就越不安定,脑袋里魂牵梦绕的都是弟夫郎娇俏的模样。他想,今日无论如何,自己还要见那弟夫郎一回。 想着,葛大鹏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去了上大房,他阿爷住的那间屋子,翻了他阿爷的柜子,从他阿爷的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揣进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出家门,直奔村东头陈麻子家。他要上那买酒去! 要是被阿爷发现他拿了钱,他就说钱拿去买酒孝敬未来岳父了,他阿爷可想攀上这门亲事了,用这个当借口,保准阿爷不会骂他。 买了酒,又从自家鱼塘里捞了条鱼,操起块石头简单收拾收拾,葛大鹏直奔周劲家。 一来,见里头正在做饭,葛大更是高兴。这不是来巧了吗?他这鱼不管是红烧还是清蒸,都极好。 不知这弟夫郎在不在屋子里啊? 周劲听到葛大鹏的声音就本能地朝门口走去,将葛大高壮的身躯堵在门口,他眼睛里闪过讶异,面上的皮肉却是绷着的,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绷,“哥,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喝酒了?地里的活都忙完了,明日不上工了?” “上,怎么不上呐?工照上,酒照喝嘛,小酌两杯又没什么!”葛大鹏爽朗笑道。 周劲心里却是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葛大酒肉朋友多,酒一拎出来,不愁没人陪他喝。周劲在后娘家中居住时被看管得很严,里里外外的活都需要他干,几乎抽不出时间来做这些小酌之事,葛大要喝酒,找的都是他那些酒肉朋友。 今日怎么会来找他呢? 周劲本能地觉得不对,不对劲。 葛大鹏垂眸看着周劲,以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笑道:“大板,咱俩什么交情啊,你成亲时没叫我去喝酒,是你不对,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跟你计较,这么大的喜事,咱哥俩儿总得喝一杯吧?” 葛大鹏的目光又探向里头探,停在一身青衣俊俏出尘的付东缘身上,笑嘻嘻地问:“弟夫郎酒量如何?也一起喝两杯?” 付东缘还未开口,周劲就帮他拒绝了:“阿缘还生着病,不能喝酒。” 葛大鹏上前勾住周劲的脖子说:“那没事,弟夫郎不能喝的话就咱哥俩喝,弟夫郎就旁边吃吃菜,倒倒……我捞了条鱼来,都杀好了,上锅蒸一下就能吃。弟夫郎爱喝鱼汤吗?煮鱼汤也行。” 葛大在,周劲就不想哥儿待在灶房。人已经进来了,周劲知道自己是赶不走了,只能顺着葛大的意陪他喝两杯,就是哥儿…… 和上回一样,面对热情的葛大,付东缘依旧不想给好脸色。 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目光令自己不适。 付东缘不想同他共处一室。 忽的,喉咙生出一阵痒意,付东缘利用这阵痒意,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惨白,周劲见状,忙上前扶道:“怎么了阿缘,哪里又难受了?” 付东缘咳得人都要晕厥了过去,周劲的急也不是演的,葛大鹏瞧见这弟夫郎的身子如此孱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毙命,忙道:“弟夫郎咳得这么凶,要不要去找大夫啊?” 心急如焚的周劲本是要答应,谁知哥儿的手在谁都没注意时滑到他的袖子中,在他小臂的肌肉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周劲立马反应过来,哥儿应该是不想看大夫。 第16章 防备 周劲趁机对葛大鹏道:“哥,酒和鱼你提回去吧,我们下次再喝。阿缘咳得如此严重,我实在……” “咳咳咳——”配合周劲的话,付东缘又重重地咳了几声,整个人体力不支般倒在周劲身上,借由周劲的肩膀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外人瞧见他此时的模样。 “你先照顾夫郎,我去替你寻个大夫来……”看到弟夫郎身子单薄,一吹就倒,还咳得一颤一颤地,葛大看着心揪,想立马请个大夫来。 周劲说:“家里有药,是城里的大夫开的,不用去寻别的大夫了。我先扶哥儿回屋休息,哥,你……要不要先回去?” 周劲眉头深深拧着,露出男子在这多有不便的神情。正屋和灶房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木墙,哥儿在隔壁不论是宽衣还是脱鞋,人在灶房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葛大鹏懂的,忙退出去,说:“我先回去,等弟夫郎身子好些了,我再来找你好好地喝一杯。” 付东缘现在还在咳,脸埋在周劲肩上,咳声很闷。葛大鹏走他是听见了的,但不能人一走他就停下来,这样破绽太大,所以埋在周劲肩头又演了一阵。 周劲扶哥儿去正屋。倒也不是为演戏,哥儿这个咳法,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就算是演的,也很伤身子,周劲想将哥儿带到里间,给他顺顺气,让他躺在床上歇一阵。 “到床边了,慢些。”外头的天就快黑了,里屋更是昏暗,周劲小心地扶着付东缘走到床沿,嘱咐他慢些往床上靠。 付东缘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倒是不痒了,就是被这以假乱真的咳嗽带起来的心跳,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平复。 见周劲的手仍扶着自己,一刻也不敢放松,付东缘道:“没事,缓一会儿就好。” 不说话时,他急促的呼吸是这间安静小屋里唯一的声响。 第27章 “下次别用这个法子了,伤身体。”从黑暗中传来的另一道声音透着忧虑和心疼,“我会想别的法子劝走他的。” 付东缘无声地勾起一抹笑。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个法子最好用,见效最快。 周劲的嘴皮子哪有葛大鹏厉害,脸皮也没他厚,而且像是承了对方的什么情般,这一声声哥叫的,既真诚又真心,怕是处处都要被这人压一头。 让他去说,葛大鹏最后一定会跟他急,让他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与其这样,那不如让自己来。 自己在这个村子里的人设是体弱多病,土埋半截,用身子不好做由,闭门谢客,别人又能怎么说呢? 往门口放几个药炉,苦苦臭臭的药煎起来,忌讳这个的自动就会避开。 付东缘能看得出来,周劲对村子里的人,防范心很重。对葛大鹏,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不管是交代给二狗的严防死守,还是他自己本能的一些举动,都透着对这人的防备。 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付东缘借着这个机会,明着问了:“周劲,你这兄弟大鹏,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你又是何种交情?” 周劲想了一想,缓缓道:“他以前帮衬过我,时常帮我赶跑那些欺负我的人。” 付东缘:“难道你从小就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周劲说:“不是,小时候别人打我一巴掌,我就会打一巴掌回去,绝对不会让自己受欺负。但这个村……周姓是外姓,村子里的小孩都是姓陈的,一条心的,长辈也是,只会偏向他们房族的孩子。” “我挨了打,再打回去,回到家,这孩子向我后娘告状,我就会被后娘打得下不了床。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 付东缘打断:“所以葛大鹏就是帮你打跑过几个熊孩子?”他还以为是什么难以报答的救命之恩呢。 “在后娘家,被罚着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也偷偷地给我送过几回饭。”周劲又说。 付东缘:“这些都是小孩子的交情,长大后的有吗?” 周劲:“给我介绍帮工?还有我的那张草帖子是他写的,我不识字,村子里也只有他肯给我帮忙……” 付东缘:“没有更大的人情了?” 周劲想了想,摇头。在他看来,那张草帖子就是葛大于自己最大的恩情了,他以后,会想法子还的。 付东缘又道:“那我们说说葛大这个人,你觉得,葛大这个人怎么样?品性上是否值得深交?” 周劲犹犹豫豫,显然是有些话不好在口头上明说。 付东缘不为难他,只说自己的看法:“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总给我一种心怀叵测的感觉。先说好了,你同他有交情是你的事,我呢,跟他没有任何牵扯,以前没有,以后也不想有,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会离他远远的。如果这样的举动会伤害你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尽管往我身上推,说我性子不好,不近人情,或傲世轻物,眼高手低,都可以。” 周劲巴不得哥儿离那葛大远些,只是不想哥儿这么说自己,忙道:“不、不用这么说,你、你随心就好……” 他嘴拙,说不出更好听的话,但就是这个意思。他希望哥儿在他家,能开开心心,平安健康地度过这一生,不会受气,也不用迁就什么人…… 只是想着又垂下了眼眸,周劲心中低落道:这样的念想,在一个充满敌意的村子里,真的能做到吗? * 葛大鹏走出周劲家,去了西头的王老二家。 王老二家在西头山坡上,是最顶上的一户,葛大提着东西不好从大路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要从自家门前经过,这个时间,那些叔伯兄弟都从田里回来了,若是被他们看见自己没下地还整日拿阿爷的钱吃喝,少不得要争吵一番。 最后阿爷定是会护着他,只是这个过程,鸡飞狗跳,辱骂打砸……还是少让他们看见。 于是葛大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慢慢往山上挪。 摸到王老二家后院的篱笆边后,再沿着篱笆边的小路绕到前院,冒了个头,瞧见王老二的媳妇儿木香正蹲在水池边洗衣,葛大摘了摘粘在身上的草叶,了头发,又将拎来的那坛酒摆正,装作是从大路上来的模样,扬起笑,朗声呼唤道:“弟妹,大勇在家吗? 王大勇的媳妇儿木香见是葛大来,站起身,指指屋内,热情地回道:“在呢,刚从地里回来。” 见葛大手中还拎着酒和鱼,木香笑得更殷勤了:“鹏哥来找大勇喝酒吗?” 葛大鹏将手里的东西提了提,问:“弟妹家开火了吗?如果没有,还要辛苦弟妹生个火将这条鱼烧了。” “还是条鲢鱼呢,这得有两斤多重吧。”木香过去接鱼,脸上笑开了花,“中午剩的馒头还有,一会儿我再去炒两个菜,给鹏哥下酒。” 葛大趁机在木香手上摸了一把,哈哈笑道:“辛苦弟妹了,一会儿上桌来一起喝两杯?” 木香娇嗔地推了葛大的身子一把,撒娇使性道:“公爹在呢,我一个做媳妇儿的哪能上桌?” 葛大又凑到近处,压低声音哄道:“先将盖子掀了,让弟妹喝两口怎样?” 放在背后的手,就要落到关键处了,木香红着脸向灶房跑去,末了瞥的那一眼在指责葛大没个正形,她丈夫和公爹可都在屋里头呢,也不知道挑人没在的时候来…… 第28章 王老二家的饭桌上,葛大鹏、王老二及王老二的七旬老父王驼子一起坐着吃菜喝酒。 酒过三巡,葛大鹏热切地唤了两声:“王* 伯,大勇,今日偷着来找你们喝酒,千万别同我阿爷说,这酒啊,原本是要孝敬我岳父的。” 两个喝得脸上泛红的男人摇着手说:“不说,怎么能说呢!” “你岳父要孝敬,我跟你爹也是拜过把子的,这伯父家也得时常来走动呐!” 葛大鹏连连点头:“王伯说的是,日后啊,我一定常来。” 三个男人在饭桌上说着事,老二媳妇儿木香见他们要将桌上的菜吃光了,忙端了个碗来,要夹些菜走。 王驼子见了,训斥道:“男人喝酒谈事,你一个妇人不懂得避让吗?” 木香拿儿子说事:“爹,大虎刚睡醒,还没吃呢,我来打点鱼汤,夹点鱼肉,喂喂您孙子。找不到吃的,您孙子就该闹了。” 王大虎是王家独苗,王驼子可宝贝了,听到是要喂孙子的,他脸色好了点,说:“夹吧,加点喂他。” “好咧,谢谢爹。” 木香站在葛大旁边夹鱼,葛大也上筷子,多给她碗中夹了些鱼肚子上的嫩肉,嘴上道:“大虎正长身体呢,多给他夹点。” 见半条鱼都要去木香碗中了,王驼子急了,说:“够了,几张嘴啊,能吃这么多?吃完了再来!” “是,爹。”木香收了碗筷,默默退下,临走时,给葛大鹏使了个眼色。 葛大鹏会意,在桌上劝酒道:“王伯,大勇,来,喝!我们喝酒!” 两个喝得快要晕头转向的人,又端起酒碗,乐呵呵道:“来,喝!” 第17章 凤姨 受不速之客的影响,周劲家今晚吃饭的时间比平常晚,等菜和馒头上桌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为了防备葛大,担心这人去而复返,周劲还特意将灶房的门关上。只是这一关,成日烟熏火燎的灶屋,更黑了。 总不能让哥儿摸黑吃东西吧,弄个火把到桌上,也不安全,考虑再三,周劲还是决定将那一对大红喜烛抱出来使用。 成亲之夜没点上的蜡烛,现在点上了。因这一抹雀跃的烛光,他们这栋只有十几平米的茅草小屋有了别样的光彩。 付东缘从前也点过蜡烛,不是一个感觉,心境也不一样,而且那几次因停电而点上的蜡烛也没周劲的这个亮。 在蜡烛下吃饭,使用的不是免费的天光了,就催生了不爱说话的氛围,得低下头,埋头吃饭。多耽搁一秒,蜡烛就多燃烧一分。早些吃完,蜡烛留着往后还能用。 两个小夫夫在掉了漆的木桌前埋头苦吃,灶台上的小锅咕噜噜响着,里面煎着靠谱郎中给治疗风寒与咳疾的药,演都演了,那就演得像点。 付东缘肚子容量小,装不下这么多食物,两个馒头对他来说太多了。他把尚未动过的馒头掰下一大半给周劲,正要递过去,门口突然响起尖锐之物刨击木门的声音。 这声音在寂静黑夜里听怪渗人的,付东缘用眼神问周劲:什么声音? 周劲嘴里塞着满满一口的馒头,正要胡乱嚼嚼咽下,刨门的声音继续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有家不能回的小狗呜呜咽咽的叫唤。 付东缘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二狗在叫声,它被关在外面了。 “我去开门。”将吃的东西咽下,明明是离门远的那个,周劲还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走到门口开门。 二狗也是乖的,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就不刨也不叫唤了,乖乖坐在门口的黄泥地上等着。 周劲抬起门栓,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等二狗从他脚边蹿入,就重新把门关上。 进了屋的二狗摇着尾巴在付东缘脚边绕了一圈,闻闻嗅嗅,然后跑到自己饭碗边上,抬起前脚,在饭碗边缘轻轻一撬,将整个饭碗撬得翻了过来,倒扣在地上。 付东缘看了觉得稀奇,问走过来的周劲:“这是不是代表着二狗在外面已经吃饱了,不吃家里的饭了?” 周劲点头说:“是,二狗去凤姨家,十次有九次能讨到吃的,今天回来得这么晚,肯定是在凤姨家吃过了。” 付东缘问:“凤姨是?” 周劲坐下后说:“她是我阿爹的堂妹,嫁给了村子里的一个泥瓦匠。我阿爹在的时候,我们两家还有走动,我阿爹走了,我爹和后娘就不让我去她家中了。” “为什么呢?” “凤姨生来是个断指,村里的人说她不吉利,克夫、克父母、克子女、克亲戚……很多难听的话,还将她赶了又赶,从村子的东头赶到坟地边上,又赶了西头最荒凉的一个角落里,那处年年水淹,只能建吊脚楼。” “那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付东缘又问。 “她是个极好的人。”周劲不假思索道,“勤劳、肯干,人也朴实善良。咱们春耕要用的稻种,就是她借我的。” 过年那阵,周劲被陈翠蓉从新建的瓦房里赶出里,张玉凤担心周劲没吃的,还来西头的老屋送过东西。 周劲起初不肯收,因为凤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姨丈很早就过世,她的那些子女听信了外头的话,搬到别的村子里去了,不肯养她,也不肯帮她干地里的农活,只能她自己一点点地弄起来。 后来是张玉凤见周劲跟她见外,难过得要落下泪来,周劲才接了她送来的这些东西。 第29章 除了一袋杂粮,几个刚烙出来的饼,张玉凤还给周劲带了一身她自己做的冬衣。几个孩子搬走以后,从小到大的衣服都留了下来,他们不肯要,觉得被她的手触碰过的东西就是晦气的,会害他们的性命。 张玉凤也不留念,将那些衣服拆成一块块的布,给自己做衣裳。 做好的衣裳,她本要拿出来穿的,又听闻周劲被后娘赶出来的消息,这天寒地冻的,孩子孤身在西头的老屋里住着,她能安心吗? 张玉凤没有什么犹豫的,将做好的衣服拆了,给周劲缝了一身,家里能用的布她都用了,才凑出了这一身。 很多话周劲没有说。比如那天凤姨走后,天上就飘起了雪,到夜半,雪越下越大,将周劲冻醒,他在屋里备了一些柴,但不够,将柴烧完,身子还是暖不起来,要是没有凤姨的这身衣裳,他可能会冻死在那个冬夜里。 周劲记得忍饥挨冻的滋味,也记着吃饱穿暖的感觉。有些人适合放在嘴边,而有的人一定要放在心里,连同这些滋味。 付东缘听了周劲的话,只有一个感受:周劲眼里的好人,明显可以看到他不带犹豫。说河湾村李婶一家的时候是这样,说这个凤姨的时候也是这样。而那个在口头上称兄道弟的人,明显不在这个范畴里。估摸着周劲自己也清楚,葛大鹏有时对自己好,但有时也在他身上耍一些伎俩。他以为周劲不知道,其实周劲心里很清楚。 付东缘当下就有了判断,同周劲说:“等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咱一起去凤姨家看看吧,给凤姨送些粮食,送些米面。往后我们常去,同凤姨家多走动。” 虽说他们家处在朝不保夕的阶段,未来指不定是什么样,可家里既然有一口吃的,对方又是施与过恩惠的人,就该及时地回报。 凤姨送心意送得热切,他们的心意也该在热腾腾的时候送过去。 烛光下,周劲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一层薄薄的晶莹,使得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心里亦是澎湃的,因为他发现他娶的这个哥儿,和村中的人太不一样了。 别个听说要去这样一个人的家里,只怕是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染上了什么,可哥儿听了,却不这么认为,还提出要去凤姨家多走动。 周劲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他阿爹去世后,村子里唯一盼着他好的人就是凤姨了。凤姨家他很早就想去,怕哥儿介意,才一直没说。 没想到哥儿与他是一条心的。 付东缘看出了心思纯净的相公眼睛里闪烁的泪光,为了保有相公的面子,他就不拆穿他了,把刚刚掰下来的馒头递了过去,说:“凤姨家很远吧?你要多吃点,攒点力气,到时候我走不动路,你可得背我。” 周劲现在是一身的牛劲使不完,点着头说:“路上我背你。” 他接过哥儿递来的馒头,重重咬下,想到了什么,又张口补充:“可以一路背着,你不用下地走。” 付东缘笑了笑,说他:“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说话了。” 他将手边的糖水往周劲那推了推,说:“喝点糖水,别噎着。” 治疗风寒的药付东缘没打算喝,就把红糖扣下了,化做了糖水。 周劲喝着糖水,看着不停给他夹菜的哥儿,心道:糖水再甜,不如哥儿的话甜,也不如哥儿的笑甜。 哥儿不笑的时候也很甜! * 葛大鹏夜半了才从王老二家出来,摇摇晃晃地下坡,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不能喝的,半坛就放倒了,剩下的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对,还给了木香……他还给木香留了几口…… 身上是热的,一身汗,夜里的凉风吹着舒服,葛大鹏放慢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他经常给人打帮工,有时就宿在雇主家里,就算去了别处,夜不归宿,家里的长辈也不管他。 一个要成亲的人了,也到了当家做主的年纪,往后的事都是他自己要想办法摆平的,家里哪会管得这么宽? 抚着肚子,惬意地打着酒嗝,葛大在田间小路上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走错路也不打紧,他总能走到回家的路。 到了一处平地,葛大的目光望向那处——他那兄弟,周二的家。 在月光的照耀下,这栋茅草小屋只剩一个轮廓,其他的都看不分明,可里头住的那个人在葛大眼中却是清晰的。 称兄道弟这么多年,要想也该想起周劲,可喝大了的葛大鹏却怎么也想不起他这兄弟的模样了,脑袋里变越清晰的是另一张脸,是他早上见过的弟夫郎的脸。 压下去的燥热又浮了上来。 葛大现在浑身热得难受。 “嗝——”突然一个酒嗝,像是惊到了旁边菜田里的什么东西,有个黑影蹿了一下。 葛大混沌的眼珠追随着那道黑影跑向茅草地,嘴里嘟囔:“什么阿猫阿狗,不值钱的东西,敢在我葛大爷面前晃!要是只野猪,葛大爷就打了,明日扛到城里卖了,换酒喝!” 他站在田地中央,离各处房屋都有距离,这酒疯传不到因农忙而睡得格外香甜的农户的耳朵里。 可趴在屋檐下睡觉的二狗,机敏地捕捉到了,它猛地抬起头来,幽深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声音来源处。 屋里,周劲也醒了。 第18章 回门 借着酒劲,葛大鹏朝周劲家走了几步,不知受何牵绊,前行到一个岔口,他还是选择调转脚步,绕过周劲家,朝村中另外一户人的家里走去。 第30章 夜半了,寡妇林如花的屋里还亮着灯,不知是刚送走谁,还是专程为了等他。 葛大站在林寡妇屋外,搓了把脸,醒了醒酒,然后推门进去。 里头,林寡妇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梳头,她素来喜欢打扮自己,连上床休息,也要将这头发梳得柔柔顺顺。 听见后头的动静,林寡妇扭头,见了葛大,回转过身子继续梳自己的头发,嘴上漫不经心道:“这个点,要歇了,闭门谢客了。慢走,不送。” 葛大不顾这些,径直走了过去,在林寡妇床上坐下,挨着她那张梳妆台,挨着她这个人。 “点灯到这时,你那婆母不在?”葛大问,身子倾过去,勾住林寡妇了一缕秀发,拉到近处来看,还凑到鼻子前,闻闻嗅嗅。 “不知道上哪去了,夜里就没回来。你这糙汉,什么时候学着闻人头发了?”林寡妇伸出手,将被葛大勾走的头发夺了回来。 葛大再去夺,这回夺的是她这个人。 林寡妇整个被葛大提起,抱到怀中,娇滴滴地靠着那片壮实的胸口。 葛大迫不及待地伸手,边游走边问:“刚才谁来了?” 林寡妇感受着身下男人的结实,对比了两个人的差距,扯了扯嘴角,嘲弄道:“一个没用的,不提也罢。” 葛大唇挨得很近,哄道:“你叫几声葛大哥,今晚保你快乐似神仙。” 林寡妇咯咯笑开了:“怎么改叫葛大哥了,以前不都叫鹏哥吗?” 葛大将人抱到床上,覆上身去,稍显不耐烦道:“让你叫就叫,哪里这么多问题?” 林寡妇笑声似银铃:“好呦,葛大哥,葛大哥。” 葛大身下一激灵,憋着一股劲说:“声音再细些,再软些。” 林寡妇又叫:“葛大哥,葛大哥……” 后面就叫不出来了,满屋只剩焚身的靡靡之音。 夜里动静这么大,不怕被人知晓?还真巧了,林寡妇的家坐落在峭壁之下,挨着连接东西两头的黄土路,恰好在中间,又是独一栋,跟哪头都不挨着,所以哪头都听不见。 有时就算林寡妇的婆母在,她也不会收敛。因为她婆母又聋又哑,听不见这些动静。 葛大快活了一夜,快活完还是觉得心里的某个位置痒痒的,没有得到满足。 从前他看不起哥儿,觉得在床上哥儿肯定不如婆娘合他心意。现在想法变了,没准啊,哥儿会让他更销魂。 他要找个机会试试。 * 田埂上的人消失以后,黑夜再次恢复宁静,伫立在院子边缘的二狗掉头朝屋檐走去,在刚才窝过的地方趴下,盘身卧好,将头埋在毛皮中继续自己的美梦。 屋里的周劲,坐起来后,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儿,见那道令他不安的脚步声消失了,又多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回来之后,重新在床上躺下。 他小心拢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下,再慢慢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在他身侧,付东缘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周劲将手枕在脑后,心里想的是:葛大那人,跟村子里好些人都牵扯不清,是最该提防的。 村里这些的腌臜事,自己不说,怕哥儿不设防,说了,又怕脏了哥儿的耳。周劲今日的犹豫,便是这些,好在哥儿识人是准的,这个葛大,真的要离他远些。 第二日,付东缘在睡梦中被周劲叫醒,懒懒地抱过被子,迷糊地问周劲:“现在几点了?” 周劲见他还困着,话到嘴边又改了,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我们不着急。” 他让自己天色微明时叫他起床,其实这会儿天已经亮了,早就过了时辰。周劲来过好几次,见哥儿睡得熟,实在不忍叫,只有刚刚那次,在他进来时,哥儿翻了个身,他才下定决心要叫哥儿起床。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他们商定好要去城里一趟,需要早点出发,不然他一定会让哥儿睡饱的。 付东缘在被窝里翻了几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起身了,他能睡、爱睡,但只要睡饱,起床没有困难。 穿来这个世界以后,天是黑的,夜是静的,旁边还躺着个靠谱的夫君,每天晚上他都睡得香甜而满足。 付东缘麻溜起床,换了身月白色长衫,又用手做梳,将自己柔顺的长发梳了梳,再用布条简单束起。 去横屋拿了牙粉,取了猪鬃毛做的牙刷,付东缘蹲在院子的水塘边,仔仔细细地刷牙与洗漱。 周劲在灶房忙碌。先前他已经去过一趟村口了,他找村口的大牛定牛板车,还多付了一个铜板,让大牛在约定的时间将车赶到西头来,他们要在西头上车,这样哥儿就能少走一些路,往车上搬东西也方便。 春耕时期,家家户户地里的活都忙不完,嫌少有人会挑这个时候顾牛车去县城。 大牛家的牛车空闲好多天了,难得来了生意,当然是欣然前往。 周劲没按约定的时间叫哥儿,自然要将出发的时间延后一些,他延了半个时辰,所以就算付东缘起晚了,他们也不用急,有时间做出发前的准备。 付东缘端着一个葫芦做的水瓢蹲在水塘边,他刷完牙后,用水瓢里剩余的水洗了把脸,然后扯了块布,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就在他胡乱擦自己的脸时,余光瞥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妇人,在他家院子门口犹犹豫豫。想进但又不敢进,也不肯出声,像是要等他发现了再开口说话。 第31章 说是院子门口,其实他们家院子没有围挡,也没有正儿八经的院门,上了土坡后,脚一迈就可以进来。 妇人站那儿犹豫不决,倒显现出了她的礼节。要知道,昨个儿,葛大可是要硬闯进来的,二狗拦着他也闯。 付东缘转头看到了人,然后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那块猪肉,再一定睛,又很自然地发现她提着东西右手,中指是缺的。 付东缘惊喜道:“凤姨吗?” 张玉凤自作主张地来,心里原是紧张的,可到了以后,见这个皮肤奶白一脸喜相的哥儿知晓她,登时笑弯了眼,说:“你是缘哥儿吧,我是、我是周劲他二姨……” 付东缘热切道:“凤姨,您站门口干啊,快进来呀!” 想是周劲跟他这位新婚夫郎提过自己,他才对自己如此熟稔,张玉凤高兴得合不拢嘴,迎着付东缘走了过来,然后将一早去屠户那买的猪肉递了过去,说:“今日回门,这猪肉新鲜,带去一起给亲家。” 付东缘昨夜听周劲说了,凤姨家的条件并不好,自己也是省吃俭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可她听说自己和周劲今日要回门,居然还买了肉来。 她是怕周家心意不够,他爹会看扁周劲吗? 在灶房做饭的周劲听见外头的声音,忙出来看,原以为是村中的妇人知道他们要回门,来看热闹,谁知来的是凤姨。 也是,若是那些说长道短的妇人,二狗会叫的,但和凤姨,二狗是亲的,只会在她身边摇尾巴。 看到凤姨来,周劲很高兴,可仔细一看,看到凤姨手里还拎了块肉,登时就急了,跑过去道:“凤姨,你来就来,咋还去买肉啊!你自己都舍不得吃,莫给我们了。” 周劲说什么也要凤姨将肉拎回去。 张玉凤是铁了心要给。 眼看这两人要上演“推搡”大戏了,付东缘从中调和道:“周劲,凤姨走了很远的路来的,她的心意我们应该收下。” 说服相公时,付东缘冲他眨了眨眼。 周劲瞧见了,冲到脑门的急迫登时就被压了下来。 哥儿机灵,他给这样的信号,说明他已经想到了将肉还回去的法子。他的法子委婉,不像自己这样直来直去,让凤姨好一通难过。 周劲信哥儿,所以冷静了下来,将凤姨手中这块足有两斤重的肉接过,提在了手里。 他接得快,倒轮到张玉凤傻眼了,他这外甥有多倔,她是知道的。每次给他送点东西,都不是贵重的,这孩子死活不肯收,还跟到马头崖把东西再放到她的家里去。 没想到夫郎一出声,他就闭上嘴不说话了。这新娶的夫郎,能治他。 张玉凤高兴坏了,心想着他阿哥真是在天有灵,大板这孩子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总算有个知冷暖的来疼他、爱他。 想到这,张玉凤眼睛泛起湿润。 付东缘将人请进屋子里,说:“凤姨,进来坐吧。”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会不会耽误事啊?”张玉凤拽着自己的衣服,担心起来。 付东缘忙道:“不会不会,您进来坐。” 不远处,承载着院子与屋舍的土坡之下,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他们攀上土坡探出脑袋看一眼,又火速回转身子,像是要被什么脏东西黏上似的,马上皱眉挥空气。 挥完空气,两个中的其中一个用袖子捂住口鼻,无不嫌弃道:“她怎么在这?” 另外一个也是一头雾水,摇着头道:“不知道啊。” 第19章 回门(二) “翠蓉啊,今日大板带着夫郎回门,你和大成都给他准备什么好东西啦?” 早上抱着一桶脏衣出门,还没踏上青石板路,就被住在隔壁的长生媳妇儿玉芳逮了个正着。 这王玉芳,不愧是河湾村鼎鼎大名的斜眼媒婆马金玲的女儿,这眼睛啊,就爱往别人家的鸡毛小事上斜。周劲回门关她什么事,用得着她来问? 陈翠蓉就想避这事儿呢,想挑个偏僻的地方默默将衣服洗完,没想到出门就遇上了。 这一声声的还叫得这么好听,以前不小兔崽子、讨人嫌的轮着叫吗,现在改叫大板了? 怎么,娶了个有钱的夫郎,周二身价就变了?骨子是里贱的,岳家给再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贱胚一个! 往贱胚上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翠蓉心里窝着气,嘴上笑吟吟道:“早就准备好送过去啦。” 玉芳昨个儿从娘家回来就开始竖着耳朵听了,陈翠蓉周大成这对夫妇要去西头,就得经过他们家,可她听了大半日,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杀鸡杀鸭宰兔,总得有点动静吧? 什么动静都没有,那就代表着这家人抠到骨子里了,什么礼也不想送。 依长生媳妇儿看来,这个做法不厚道,非常的不厚道。付老板在城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大舅哥还是当官的!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拿捏他们这些蓬户柴门,那是绰绰有余!一家子这么抠门,这么不知礼数,是要被记恨的! 这要是惹火了对方,连累了陈氏一族,往后他们锦龙在城中可怎么发展? 思及此,长生媳妇儿还是装作好意地提醒一下:“送了就好,付家老板是高门大户,不缺钱,也不贪这点吃的,他肯把哥儿嫁给周劲,就说明他不嫌周家贫穷。咱们这些小门小户送点东西,不论多少,那是心意啊,只要是送了,付老板肯会高兴的。” 第32章 “昨个儿我回了趟娘家,听我娘说,自从三日前付老板将酒楼关了给哥儿办宴席后,就没开门做过生意,想是要把地方和吃食留着,等哥儿和哥婿回来了,好好招待他们。付老板有钱都不想赚,说明什么?说明他重视哥儿,重视哥儿挑的哥婿啊,觉得这些啊,都没有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饭重要……” 长生媳妇儿还要再说,可站她跟前的陈翠蓉直接甩了脸,端着木盆回屋了。 听见隔壁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长生媳妇儿总算是舒出一口气,安心了。 他们家锦龙昨个儿啊就上县城给有钱人家当长工去了,希望他在城里一切顺利,如果能讨有钱人家的闺女做媳妇儿,那她真的做梦都要笑醒了。 陈翠蓉从昨晚起就在合计这事儿,自己跟自己合计,毕竟脑袋中有两种想法在打架。 她倒是想找人商量,她家这个,从地里回来,吃了饭,脚都没洗就上床呼呼大睡了,连衣服都是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扒拉下来的。 熄了灯后,陈翠蓉只能自己一个人靠着墙壁想着这事儿,一边想一边还要忍受丈夫如雷的鼾声,实在忍受不了了就转过身来踹他一脚,只要身子被踹动了,这人就会平息一阵。 陈翠蓉昨晚一宿没睡,也没拿定主意。周劲都分家了,回门礼凭什么要他们来出?把家里的东西拿给她讨厌的人,陈翠蓉真的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 可话说回来,周劲刚分家的,地里没粮食,兜里没铜板,要拿什么回岳家?再把岳家的送的礼送回去?岳家是做生意的,眼睛那样尖,一看就看出来了。 到时候说他们周家没礼数怎么办? 别的都不怕,就怕付家哥儿那当官的舅舅……他们家天明未来是要走上仕途的,要是得罪了他,他将他们天明永久地困在村中怎么办? 陈翠蓉越想心里越不安,不顾滔滔不绝的王玉芳,扭头就走。回到家中,将洗衣盆随手撒在一个地方,就翻家里的橱柜。 她回门的时候,给娘家送的是盐、糖和猪肉。 可翻了柜子,盐用的只剩半罐了,糖也没有整块的了,猪肉,明明昨儿去志伟那割了一大块,怎今日就剩这一小条了? 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这冤家说耗了一天的力气,晚上一定一吃肉,要她炖肉给他吃。 她想着,做爹的都吃了,底下这俩孩子能光看不吃吗?种地辛苦,孩子上学动脑瓜子就不辛苦了? 于是陈翠蓉心一狠就往锅里剁了一大块。 肉上桌,桌上四个人,三个抢着吃,就她吃得最少。 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现在就剩这一小条肉了,送出去合适吗? 陈翠蓉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跑去田里找周大成,不由分说将人直接薅回家里。 对此,周大成很是不满:“那么多地,现在就我一个人干,你还把我叫回来!” “你儿子前途都要毁了,你还管着你那地呢,地有儿子的前途重要吗?”陈翠蓉声音比他还大。 听到是儿子的事,周大成立马焦急起来,问:“天明、天明怎么了?” 陈翠蓉说了这事儿里的弯弯绕绕。 周大成沉默了一会儿,说:“抱只鸡去,家里鸡多。早上我碰到大牛他爹了,说大牛早上要去县城,问我要不要捎什么,我猜啊,就是拉那两个去的。” “抱只鸡去?周大成你疯啦!家里的鸡都是下蛋的!”听到要给出去一只鸡,陈翠蓉立马不干了,那鸡是她的命根子,一只只亲自喂养长大不说,生下来的蛋还可以拿去卖钱,卖了钱,可以贴补家用,可以给天明交上学的费用。 “你不是说天明前途都堪忧了吗,还看着近处?读了书,出不了头,做不了官又有什么用?每年交的这么多钱不都白交了吗?” 几句话,又让陈翠蓉的火变哑火了。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周大成在旁边说:“我可听说,那两个可是要赶早去城里的。我们要赶不上,还在这里商量什么?我直接回地里干活了。” 一番催促,陈翠蓉总算是拿定注意了,咬牙道:“就送鸡去,我去挑只瘦的又不怎么下蛋的。” 他们捉了鸡,拿红绳系了脚,火速就给送来了,没想到还未进门,就被一个害人精赶了先。 “这张玉凤来做什么?知道周劲发达了,来攀附?” 周大成:“她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陈翠蓉:“你这儿子也是奇特,这样的害人精也敢请进家里来,不怕……” 说到死人,陈翠蓉一下子就闭嘴了,像吃饭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她直愣着眼睛,望向周大成,问道:“付家哥儿要突然死了,这付老板和邹老爷会不会怪我们啊?” 周大成说:“周劲已经和我们分家了,怕什么?” “分家了……对对对,”陈翠蓉一个人小声嘀咕,“要是真出了事儿,全推这个害人精身上,反正这个害人精的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 两个人躲在土坡下面不冒头,想着等那晦气的走了再去送鸡,头上冷不防掉下一团黄土,直往他们脑袋上砸。 “诶呦!”陈翠蓉一边拍土一边骂,“哪个天杀的敢在我们头上撒土!” 她抬头一看,和二狗乌亮亮的眼睛对上,立马粗声骂了起来:“二狗,你胆子够肥的啊!敢在老娘头上动土!” 第33章 二狗不管,前爪快速刨动,扒拉着土坡上一块块松动的土层,让这些土如黄雨般降落。 “呸呸呸——”好几粒还蹦到陈翠蓉嘴里去了。 周大成也被黄土粒浇了一身,气急败坏道:“这畜生,看我不拿扁担敲死你!” 他说着踩上土坡,上了周劲的院子。 这一来才发现,那屋里三个,全出来了,齐刷刷地站在灶屋门口看他。 周大成这个怂的,一下子哑火,挑了个能凶的凶:“周劲,你这狗可好好管管,你不管,我这个当爹的就要帮你管了,到时候下手没轻没重,把狗给打死了,你可别心疼!” 周劲冷冷地觑着这个名义上的爹,不为所动。 周大成都出来了,陈翠蓉不可能不现身,她了衣裳,抱着她那只精挑细选的鸡从土坡底下走了上来,阴阳怪气道:“缘哥儿啊,咱们是一家人,说出来的都是真心话,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身边那位,是村子里有名的扫把星,跟谁挨着谁倒霉,还克夫、害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周劲他阿爹,当初可就是……” 这话张玉凤听见村子里的人说过许多次,别人说她都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从陈翠蓉这个恶毒的人的嘴里,从他们面前这对奸夫淫.妇的嘴里说出,她的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说我阿哥是谁害死的?是谁害死的!”她冲着就要往前去,但是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周劲听见这话亦是怒火中烧,他攥紧拳头,一双凌厉的丹凤眼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就在他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时候,一只手,悄悄地拉住了他。 往下一看,是哥儿拉的。 付东缘左手拉着凤姨的衣袖,右手握着周劲的腕子,让这两人都别动怒。 面对这样的阴阳怪气,生气是没有用的,你在生气,他们在狂欢,得用同样的阴阳怪气对付回去。 第20章 回门(三) “今日回门,爹娘给我和周劲送什么好东西来了?”将一左一右两个拉着往后退了一步,付东缘自己上前了。 他看到了陈翠蓉怀里抱着的鸡,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二位来,应该是带着任务的。怕不是觉得回门不送点东西面子上挂不住,才忍痛抱了这只……到地方都不愿意撒手的鸡…… 说到送东西,陈翠蓉就记起了此行的目的,将怀里的鸡抱着举起,大力修饰一番:“这是我们家最会下蛋的鸡,你也别嫌弃,我们* 周家的条件就这样了。回门可不能空着手去,你们小孩不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可是要多考虑一些。这鸡,不论是留着下蛋,还是宰了炖汤,都是极好的,你们一起带去岳家吧。” 付东缘面上有对鸡的打量和欲言又止:“这鸡看着确实是寒碜了点……” 陈翠蓉:…… 她能拿只鸡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付东缘眸光闪了闪,继续:“而且我听说这回门送东西啊,得送一对,忌讳单数,爹、娘,你们家可还有鸡?” 这一声声的叫得好听,实际在剐陈翠蓉和周大成的心。他们家一共六只鸡,会下蛋的五只,已经抱了一只来,这要是再抱走一只,往后下的蛋……家里的四个人就不够分了! 而且这鸡,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时也舍不得吃,只有等到过年这样的大日子才会杀一只过过嘴瘾。 这一下就送出去了两只,今年过年他们是想也别想了。 这事儿不用商量,陈翠蓉和周大成的一致决定是:坚决不再往外掏鸡了。 “没了,去年买了十只鸡崽,养到后头,死的死伤的伤,本就剩得不多,又碰上那鹰啊,盯上我们家了,时不时就来骚扰一下,哪能保得住啊?这只还是一直关在鸡笼里不让出来,才得以保全。” 这话完全是现编的,在场的都听得出来。 刚刚不还说这是家里最会下蛋的鸡么?没个对比,哪来的“最”? 付东缘不屑于拆穿她,顺着自己的主意往下,无不可惜道:“那这鸡,就不能带到我爹面前了。我爹最注重礼节,寒碜不要紧,但要是没按照旧例来,他老人家会生气的。” 抱着鸡的陈翠蓉和周大成面面相觑,那眼神,好似在商量对策。毫无疑问,付老板生气这件事这他们眼中非常棘手。 付东缘不需要这两人产出新的对策,直接朗声打断他们的眼神交流:“这鸡,爹和娘还是抱回去吧,我们带着不合适。刚刚凤姨来,给我们带来好些贵重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爹看了一定会喜欢。周家的心意,凤姨出就行了,您二位送的这个……爹不问,我也不会说的。” 陈翠蓉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阴沉得可怕,心说这张玉凤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还能给周劲送值钱的东西? 难不成她住的马头崖上,埋着什么宝贝? 还有缘哥儿话里话外的嫌弃是什么意思?他们家的鸡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心意我们送来了,是你自己不要的。这一路走来,村里的人可都看见了!谁都知道我待你们不薄,在付老板面前,你们也别乱说!” 付东缘笑得十分得体:“绝对不乱说。” 陈翠蓉和周大成抱着鸡,目眦欲裂却又无计可施地走了。 回到家后,保住鸡的喜悦完全冲不淡满心的愤懑,陈翠蓉拧着周大成的胳膊道:“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就被周劲这小子碰上了呢!要是多等几年,等咱们天明十六岁了,和付家结亲的就是我们天明了!” 第34章 周大成掰着手指算了算,“那付家哥儿又不是不会长,等咱天明十六,那付家哥儿都三十了,早就变成了一个老哥儿了,你真愿意让天明娶一个老哥儿过门啊?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呢。” 陈翠蓉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不是让儿子非娶个老哥儿过门不可。 “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和当官的舅舅在后头撑腰吗……” 后面就说不下去了,就是因为这两点,他们永远拿这个仗势欺人的哥儿没法,一辈子都得受这个气! 这一天周大成什么活都没干成,被自家婆娘撵来撵去的。 陈翠蓉将撒不出的气全撒这个没用的丈夫身上了。 * 将两个不速之客赶跑之后,付东缘还想将凤姨请进屋里,邀请她一起坐下来喝点茶聊会儿天,可凤姨说:“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我也该回马头崖了。你们早饭还没吃吧?赶紧去吃点东西,收拾收拾就要进城了,别叫付老板久等。” 付东缘看了一眼周劲,说:“我们不急的。” 凤姨笑得十分和蔼,语气也很温柔:“去吃饭吧,别饿坏了肚子。我那田里头还有事呢,茶可以下次喝,有的是时间。” 见凤姨打定主意要走,付东缘也不好多留,说好了等他们从城里回来,一定会去凤姨家拜访。 张玉凤笑嘻嘻道:“好呦好呦,我那随时欢迎你们来。” 将凤姨送走,付东缘跟着周劲回灶房。 灶锅上焖的红薯饭芳香扑鼻。加到饭里的红薯被周劲切成了小块,一粒一粒的,和豆子差不多大小,散布在米饭中,金黄喜人,粒粒分明。 饭的边缘还窝了两根大红薯,已经被蒸得清香软烂,按照周劲的意思,这两根是要带去路上做干粮的,免得肚子饿又没地方找吃的。 凤姨来之前就煎好的蛋也已经被摆上了桌。 周劲见蛋有些凉了,打算回锅热一下,付东缘知道他这是替自己考虑的,忙阻拦:“赶时间,不用特意热了,一会儿我埋饭里就行。大牛快来了吧,我们还有两筐东西要准备,得抓紧时间。” 把筐子搬上车简单,但他们还要让筐子呈现出里头装满了东西的模样,就得塞些草叶与石头。 都知道这对新婚的小夫夫今日要回门,但没有人清楚内幕,知道回门是假的。城里确实有人在等他们,但这个人不是付老板,也不是付东缘的舅舅邹羿。 这两人,早就不在开阳县里了。 吃过早饭,又准备了两个箩筐“东西”,周劲在箩筐上罩上团箕,再用粗绳将这两样东西捆住,上端留出系在扁担上的绳结,最后取个扁担从绳结中穿过,担起扁担,走到院子外的土坡上,这准备工作就算是做好了。 家里的门栓上锁上,二狗不与他们一同去,而是要留下来看家。 “我们晚上会早些回来的。”付东缘蹲下,同二狗道。 二狗目光特别坚定地冲他摇尾巴。 远远的,能看见大牛赶着牛车从村东头过来了,周劲提醒了哥儿,哥儿起身,与他一同望向牛车的方向。 忽的,蹲在二人脚边的二狗突然朝他们背后叫了一声。这叫声并不尖锐,不是传递危险的讯号,而是提醒他们注意后头的人与事。 付东缘和周劲扭头,只见张玉凤从一堆茅草中钻出,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 付东缘惊讶地唤道:“凤、凤姨?” 张玉凤脸上尽是大粒的汗和茅草割过的痕迹,她方才没功夫擦,这会儿赶上了,抬起袖子边擦边说:“这块肉你们也拿着。” 她急匆匆要走,不是回地里干活去了,也不是回马头崖,而是跑去了屠户家里,又割了块肉,用稻草吊着,赶来了。 不是说好事成双吗?她原先不懂,听哥儿说了以后,立马拿定了主意,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还要再割一块肉来,凑成一对。 赊了账从屠户家里提了肉出来,恰巧碰见大牛赶着牛车从东头驶来,走大路肯定不及牛车快,张玉凤就钻了小道。小道上净是荆棘茅草,将张玉凤的脸刮了,将她的头发弄乱了。她无暇顾及这些,一心护着这块干净的肉,想着一定要在牛车抵达之前,安然地送过去。 肉是硬塞到周劲手里的,面前这两个孩子目光惊诧,呆呆傻傻的,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玉凤选择先下手为强。 塞了肉,张玉凤交代了两句就要走,牛车要过来了,她身上又是乱糟糟的,不好叫他瞧见。 “去岳丈家,嘴一定要甜一点。” “你们路上小心,大板要照顾好哥儿,我先走了。” 前一句,是单独对周劲说的,后一句是见牛车近了急匆匆交代的。 周劲见张玉凤不走大路,又往那林子中钻,急急忙忙喊了一句“凤姨——”,就要去追。 付东缘拉住了他,他知道周劲去追人,是想将手中的肉还给凤姨。 可凤姨宁愿被荆棘划伤宁愿走险路,也要将肉给他们送来,不就表示了她的决心,哪会收下? 牛车都要到了,临行前,还在为这一块肉拉拉扯扯不肯出发,才是凤姨最不愿意看到的。 付东缘拉住这个心急如火的相公,在他耳边劝道:“我们去城里,给凤姨买更好的东西。” 周劲扭头望向哥儿,望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好。” 第21章 坐牛车 第35章 这是付东缘第一次坐牛车。 成亲那日从县城里回来坐的是驴车,因为回来的晚,又为仪式奔波了一天,他又累又困,在路上基本都在睡,根本没记住坐驴车的体验。 这次的牛车虽然没有驴车宽敞,但胜在新奇。 付东缘兴冲冲让周劲将他扶上车后,挑了一个边缘的不影响箩筐的位置坐好。 他选的位置太靠后了,周劲提醒他:“车尾容易颠簸,应该往车头的位置再坐些。” 付东缘听话地挪了。 周劲先将两箩筐的“东西”固定好,并排拴在车尾,自己再从牛车的边缘跃上去。他这一跃,非常轻盈,牛车没有任何晃动,他的身子又巧恰落在付东缘身边的空位上,挨着他坐下。 在付东缘没注意的时候,周劲还去灶屋边上的柴堆那,拿了两扎稻草来。他坐下后,便将这些稻草三下两下扯开,弄松散,再盘成一个简易的稻草坐垫,垫在付东缘屁股下面。 “好了是吧?那我们出发了。”去林子里小解的大牛回来了,一回来就见这对小夫夫挨着坐,中间连道缝儿都没有,感慨真不愧是新婚的夫夫,感情真好!这要换作是他和他那个成亲两年的夫郎,只怕是一南一北对着坐,连衣角都不能碰到。 见哥儿坐好,也适应了稻草垫,周劲对跳上牛车的大牛说:“可以走了。” “好咧——”大牛戴上草帽,一手扯动牛绳,一手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敲在牛皮上,让牛慢慢往前走。 等下了周劲院子前的坡,上了连接东西两头的大路,牛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周劲一边注意路况,一边关注哥儿的反应,倘若牛车又快又颠簸,哥儿坐得难受,他该叫大牛慢点。 可哥儿伸着脖子好奇地打量周遭,眼中只有出行的兴奋与喜悦,没有不适,周劲也就将心揣回肚子里。 牛车经过一片密林,又经过一块如刀削的峭壁,付东缘先仰头打量这块垂在大地上的天然屏障,又注意到峭壁底下坐落着一户人家,便问周劲:“这是谁家啊?” 他和周劲的家坐落在河源村西头的一个角落里,周围是荒山与荒林,没有邻居。百丈之外才有人烟,一侧是沿山建的,一侧是沿路建的。 沿山建的人家多,葛大、王老二、瞿老头……都住那一片。这沿路建的,由于峭壁阻碍,难以开垦,只有在两块峭壁夹角的空地上,落了这么一户人家。 峭壁前头是瓦舍,瓦舍前头是土路,土路前头就是川流不息的甘水河,确实没有什么空间再建一栋房子了。别说是一栋,就是再搭个鸡鸭棚,都很艰难。 付东缘问话的时候,周劲的脑袋原是仰着的,可见着这户人家的堂屋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便将目光移开,将脑袋垂下了。 他正要回答,坐在前头赶牛车的大牛抢先一步道:“是我们村有名的林寡妇的家。” 声音是压低说的,才经过人家门前,怕被听着。 付东缘下意识反问:“有名?” 这词用得就很怪。 大牛继续说:“她跟我们村子里的好些人都牵扯不清,不是个好的。” 付东缘疑问:“这样……夫家不管吗?” 大牛叹气:“夫家就剩一个又聋又哑的婆母了,瘦瘦小小的,如何能管得了?平常啊,能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付东缘愣愣地看着离那栋他们越来越远的瓦房,没注意身旁之人悄悄垂下的目光。 进入村东头,沿路就热闹许多了。 一栋栋挨着建的瓦房和高大的马头墙映入眼帘,瓦房间夹着细细窄窄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上有结伴洗衣的妇人,有拿着田螺串奔跑打闹的孩童,还有鸡、鸭、鹅在慢慢行走,低头觅食。 这儿才有村子的感觉,族亲与族亲之间是挨着的,人丁也兴旺。他们推门就能看见亲戚朋友家中在炒什么菜、做什么事,可以随意地攀谈、问候。 他们西头零星的几户及那一栋坐落在峭壁之间的瓦房,还有被赶到马头崖上安家的凤姨,都是被这个村子孤立、唾弃的。 这种热闹建立在排外、挤兑、维护宗族关系的基础上,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个人利益不好听,便打着宗族利益的旗号,横行无忌。想得深了,便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了。 看来看去,还是他和周劲的那个小屋最好,远离热闹,远离纷争,自在清闲。 还未到村口,便能看到一块块肥沃的农田,被数不清的沟渠供养着,一望望不到头。这儿地大、路宽,土质又好,不像西头,只有山脚下的那一片区域可以开垦,再往前,就被甘水河截断了。 把整个河源村可用的耕地比作一块蛋糕,他们西头只占了小小的一块,不到十二分之一。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人,只能在山的边缘、山脚上亦或是满是青石的土地里不断地开荒,一年到头累个半死,交完税,只能换来个勉强果腹的结果。 西头正相反,因为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只要老天爷没在天气上搞鬼,种什么都能有好收成。因此,东头越来越富,西头仍旧深陷贫穷。 同样是一个村的,本该和和美美,齐力发展,却割裂到如此地步,真让人叹惋。 这事儿不能多想,想多了就有些累。 付东缘将脑袋轻轻靠在周劲肩头。 才刚挨下,他就感觉周劲肩头绷了一下,然后他就听见他这夫君用紧张过头的声音问道:“哪里难受了吗?” 第36章 付东缘摇摇头说:“不难受,就是单纯想靠了。” 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哪有倚住一方稳定享受盘石之安来得舒服。 付东缘将整个侧脸都贴到了周劲肩上。 周劲看着哥儿面色确实没有多大变化,看着景物的眼睛又是清亮的,心才安了下来。 他将肩头放缓一些,让哥儿枕得更舒适。 在前头赶车的大牛听见小夫夫俩黏糊糊的对话,满眼羡慕,说:“新婚就是好,挨在身边扒都扒不下来,从前我和我夫郎也这样,但日子久了,看着对方就只有嫌弃了。” 听这话,这大牛,对他夫郎、对他们夫夫间的感情还是有所期待,才会发出这样的慨叹,但他又对现状感到无能为力,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才生成了这样的低落与羡慕。 付东缘在刺痛大牛的心和离开周劲的肩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挨着舒服,不想离开他相公的臂膀。 不过路上有的是时间,聊两句又不碍事,不如让大牛说出他的故事,让他和周劲这两个旁观者听听这对夫夫关系变化的转折点在哪。找到症结,才好给建议。 于是,付东缘抛了个话头过去:“你和你夫郎是怎么认识的呢?” 大牛赶着牛车,不急不缓说了起来:“是在城里认识的。自小我就跟着我爹干这赶牛车的活,将车赶到城中后,要等办完事的村民回来了才能启程回村子。这一等短则一个时辰,长的要两三个时辰,我哪里等得住。我爹不爱在城里逛,我爱逛,每次我都将牛车丢给他看,自己跑去城里瞎转悠。” “有一次,转悠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里,那巷子后面个废弃的园子,园子里有个哥儿蹲在地上挖树根,我便围过去看。那哥儿瘦瘦小小的,手上没多大劲,挖半天,篮子只躺着一块两指粗细的类似葛根的东西,大的他拔不出来,我便蹲在地上帮他,这样便认识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城里住的不一定是有钱的,也有穷得揭不开锅,要去地里讨食的。” “过了十六,我娘便帮我张罗讨婆娘的事,我说我有中意的了,不用费这个事儿,她问我是哪家的姑娘,我不与她说,我说我要先去问下他的意思,看他要不要跟我。” “我那夫郎从前就不爱说话,每次我在他跟前晃悠,都是我在说,他闷着。那日我问他要不要跟我,他看着我,好半晌没说话。第二次问的时候,才说,说如果我能让他吃饱饭,他就跟。我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每日都辛勤出工,一月下来,还是能攒下不少铜板。家里有地,种着粮食,养着鸡鸭,哪能饿着他?我说跟了我以后不仅能吃饱,还会穿暖,日日都过着安顺的生活。他就跟了我。” “刚开始也好,可没过两个月,他就对我疏离了许多。再往后,他连床边都不让我挨着了。” 付东缘问:“那你可知他对你疏离的原因是什么?” 大牛摇头:“他什么都不爱讲,问他,他也不说,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 付东缘:“那你当初对他承诺的,可是做到了?” 听见这话,大牛急道:“我心里只他一个,他不让我挨着,不让我碰,我就是想得再厉害,也不去林寡妇那屋!” 发现大牛误会了自己的话,付东缘刚要出声纠正,耳旁突然覆上一双手来,将他的耳朵严严实实地堵住。 付东缘望向手的主人,疑惑的桃花眼眨了眨,心道:这话自己听不得? 哥儿心思纯净,周劲确实不想让他听见这样的污秽之语。 等大牛倒了好些林寡妇和村子里的男人乱来的事,改换下一个话题时,周劲才将自己的手松开。 第22章 进城 “你迎娶你夫郎时,可曾遭过家里人的反对?”耳朵被放开,付东缘只是悄悄打量了一眼他这自作主张的夫君,便开始问大牛的话。 前头耳朵被捂,没听清的那些内容,付东缘用脚想也知道是什么。他今年二十二了,老大不小了,不再是纯洁的少年。而他这位未满十七岁的夫君,还是一副少年郎的身子骨与长相,在他看来,这才叫小,那手啊,应该捂在他的耳朵上。 为了防止自己的耳朵再次被偷袭,付东缘这次将周劲的两只手都捉了过来,让它们交叠着放在周劲膝上,压在自己手下。 “当然是反对的,上上下下都反对。我爹和我娘希望我讨个婆娘,多给家里添几个孩子,压根没料到我想娶的是一位哥儿。还有家里的婶子,也很操心,替我相了好几户人家,都是他们娘家那边声望高家境好的。她们知道我要娶的是城中的一个贫户,连房子都是用几块木板搭的,都大骂我瞎了眼。可这有什么法子呢,我就是喜欢我们家阿岩。” 付东缘一下子就看到了症结:“所以你夫郎是你冒着所有人的反对硬娶进家门的喽?” 大牛说:“是啊,若不早些将他娶过门,家里的那些就一直劝我去相看别的,烦都烦死了。我当时就骗他们阿岩有了,他们才同意我将他迎娶过门。” 大牛现在都没孩子,那时是真有还是假有,不是很快就被拆穿? 付东缘又问:“那你们夫夫开始疏离,是不是发生在谎言破裂之后?” 大牛摇头说:“那不是,将阿岩娶过门的第二日,我就去跪了我爹娘,将实情告诉了他们。那时席都办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了,总不能再将我们拆散吧。” 第37章 付东缘:“那你爹娘没有更记恨你夫郎?” 大牛:“记恨什么?那都是我的主意,阿岩根本不知情。我去请罪,他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嘴上也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好好过日子去吧,让我早日给他们生个孙子出来,他们的心愿也了了。” 付东缘和周劲相视一眼,都觉得这大牛想的,太简单了。 付东缘这话说得算委婉的:“你每天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可曾了解过你夫郎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大牛:“都是一家人,我爹我娘他们总不能苛待他吧?每日回家我也不曾发现过什么。” 在付东缘看来,这大牛不仅天真,心还大。这心眼子能网住的东西有限,哪里能察觉到婆媳之间不对头?他夫郎又喜欢将事闷在心里,想必是什么都不会说。 付东缘这个局外人直说了:“那还真不一定。你爹娘本就不喜欢你的夫郎,后面你用说假话的方式将哥儿迎娶过门,你说是你的主意,但做父母的总会偏向自己的孩子,会下意识地认为这话是别人教的,这罪没有什么疑问,直接加到你夫郎身上去了。你们成亲两年,又没有孩子,你那父母心底更是不满,怕不是天天都在你夫郎耳边念,要将他休了,新娶一个媳妇儿过门。” 听见这话,大牛急了,来了一个急刹,急吼吼地将牛车拉停。 付东缘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前栽,栽到了周劲怀里。 好在周劲眼疾手快抱住了他,这要是继续往前栽,摔出了牛车,后果不堪设想。 周劲脸上明显有怒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与以往那闷里闷气的性子不同,“大牛!” 大牛回转过身子,见自己差点闯了祸,慌里慌张地道歉:“对、对不住啊,我就是心太急了,周二,你夫郎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付东缘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周劲将他控得很牢,他摔不出去。而且他落的位置很好,刚好落周劲怀里,坐在这儿可比坐在稻草垫上舒服。 更多的是要哄哄这个虎起脸的相公,他太紧张了,比自己还紧张。付东缘的做法是直接掰过周劲的脸,让他瞧着自己,不要同大牛对视,终止这重怒火的传递。 没了被眼刀声讨的压力,大牛可以问自己想问的了:“缘哥儿,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夫郎在家中……真的过不好?” 倘若他爹娘天天在他耳边说,要给他换个夫郎,给他明里暗里地施压,他也受不了啊。 “不一定是真的,这是我的猜测,你不用信。同样的,其他人在你耳边说的话,你也不要全信。你夫郎过得好与不好,要你自己去看,他高兴什么样子,不高兴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他是否吃饱是否穿暖,每日你们总有相处的机会,仔细点,就能瞧出来。” 听了这话,大牛陷入了沉思。 周劲却不想这么同他耗,城里有人在等他们,他们得紧着点。于是周劲手一伸将怀里的哥儿放回原位,自己上前道:“你到旁边想去,牛车还是我来赶。” 周劲把大牛挤到另一侧的座位上,自己扯了牛绳夺了牛竿子,轻车熟路地赶起牛来。 付东缘往前挨了挨,挨在周劲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问他:“周劲,你还会赶牛车呢?” 哥儿的语气是带着羡慕与崇拜的语气,周劲低了低头,红着脸道:“从前替人运过货,雇的就是大牛家的牛车。” 付东缘:“那你以前运的货,是去往何处的?” …… 一路闲聊一路赶牛车,时间过得特别快,只觉得刚离开村口没多久,抬起头来就是县城的城门处了。 “咱就约着在这碰头吧。”周劲没有将车赶到酒楼门口,而是在城门处就下车。 他抬下箩筐,系上扁担,弯腰将它们担在肩头。 大牛现在满心都是他的夫郎,叫他挪也是不愿的,一口应下。 周劲担着箩筐领着哥儿,在城门处经过简单的盘查后,进入了县城的主街。付家酒楼位于主街上,但在主街深处,得担着东西往里头走。 “累了吗?”明明身负“重担”的是周劲,他却一直关心付东缘脚的酸不酸,身子累不累。 “没那么容易累,还能走。”付东缘应。周劲为了迁就他,已经将步子压得很小了,这要是跟不上,真是愧对农学生坚韧不屈的品质。 得到哥儿的回复,周劲收回目光,沉默不语,脑袋里打定主意,晚上到家,一定要给哥儿烧壶水泡脚。 到一巷口,两人没再前进,拐了进去,朝前走了一小段路,绕到了付家酒楼的后门。 按照约定,在门框上敲三下,便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不是付家酒楼的老板,而是他手底下的一个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姓刘,叫刘得益,河丰村人,跟在付永茂手底下好多年了,对他们家的情况也是知根知底。付东缘喊他得益叔,周劲跟着付东缘喊,也唤得益叔。 刘得益早年丧妻,膝下无子,现在鳏夫一个,腿又因一次走山路采菌子摔瘸了,拄了个拐棍,去哪都不方便,付永茂便安排他住在酒楼里,替他守着这最后的家产。 这间酒楼是付永茂年轻的时候同夫郎一起打拼出来的,欠账再多,也不可能将它卖了。 刘得益住在这,也能替他遮掩一下付老板早就不在开阳县的行踪。 第38章 “快快,进来。”笑盈盈地将两人迎进来,刘得益边笑边说,“等你们一早上了。” 周劲和付东缘进屋,刚放下东西,刘得益背后,一个纤瘦的小孩扑上来,死死地抱住周劲的胳膊,兴奋又激动地喊:“哥!” 刘得益倚着拐杖,捋了捋胡子,笑道:“可把你们盼来了,一早上都在念呢,像只不安定的蜜蜂。” 周劲赶紧把弟弟周小楼从自己捋下来,弯腰,给刘得益施了一个礼:“给您添麻烦了!” 刘得益忙抬手:“诶,哪会,我一个人住着寂静,来只小蜜蜂刚好。” 弟弟小楼被岳父用银两赎回后,便寄养在城中一户相熟的人的家里。那户人家离学堂近,岳父交了束脩,弟弟小楼便在城里上起了学。 后娘要致弟弟于死地,村子里的人也认定小楼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帮亲不帮,再将他领回村中,处境怕是比之前还要艰难,不如留在城中,隐姓埋名,待搏出一个好的前途,再回去叫他们好好看看! 岳父不仅用钱解了他的难,还替小楼安排好了后路,周劲当真感激不尽。 拽过弟弟细得像麻杆一样的手,周劲拉着他来到付东缘的面前,低头让他叫人:“小楼,叫阿哥,阿缘阿哥。” 周小楼抬起他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仰头看着付东缘,软软糯糯地叫道:“阿缘阿哥。” “诶——”付东缘应了一声,上前将小楼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孩子在牙行受到了苛待,一个月吃不上一顿饱饭,浑身就没几两肉,和他那急需营养的哥一样,都得多吃主食多吃肉。吃饱了,也吃好了,才能把差的这些基础补回来。 不能愧对这一声声清甜的呼唤,付东缘打定主意:“中午阿哥做饭,请你吃好吃的。” “好!”周小楼高兴不已,想手舞足蹈,但是被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哥哥按下。 接着人也被他哥从阿缘阿哥的怀里扯出来,冷着声叫他去把箩筐里的石头搬出来,撒到后院的树下。马上执行,不得延误。 搬了一块石头过去的小楼挠着头想,他哥怎么比以前凶好多? 付东缘却是看得分明,他这相公,是吃醋了呀。 醋劲还不是一般的大。 第23章 目光灼灼 商讨吃什么很快,家里有什么食材做什么,省得去外面买的。酒楼里剩的豆豉、腌菜、米酒、腊肉……还有各种大料、调料,都能用。 但是在开火做饭之前,周劲得先带付东缘去不远处的益和堂走一趟。 益和堂的孙郎中替哥儿瞧过病,岳父交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哥儿进趟城,让孙郎中给哥儿把把脉,诊诊这多年的旧疾。 周劲早上想快些进城来,就是为的这事儿。哥儿心口的毛病,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也不想让哥儿做,那也不想让哥儿做,只想让他躺着休息。 在乡下的这几日,衣食住行都不如城中好,周劲担心哥儿的身子会受影响,加上昨日他又那样咳,周劲实在放心不下,才想让大夫快些给哥儿瞧瞧。 到孙郎中面前,先是看了面色,又被问了饮食、睡眠及最近的身体状况,然后坐下安定了一会儿,才将脉把上。 面对孙郎中智慧矍铄的眼眸,付东缘不紧张,周劲却在旁边紧张得直攥拳,唇也抿得紧紧的。 他像一棵树桩子一样站着,浑身紧绷,因担心哥儿又不敢离得太远,自然就进入了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的孙郎中的视线里。 孙郎中把完脉后,第一时间对坐在自己跟前的小哥儿讲:“我要是不说点好的,你这相公的心不得从胸膛蹦出来?” 付东缘把手收回,将袖子放下,说:“您还是跟他实话实说吧,说得太好了,他也不信。” 近来付东缘没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什么毛病,体力也比从前胜了一些,所以并不担心。 孙郎中捋着胡子,瞧瞧凳子上坐着的这个,又瞧瞧旁边站着的那个,最终选了一个人,说了以下的话:“常言道‘粗活养身,粗饭养人’,不无道,你夫郎跟着你去乡下住了几天,他的脉象比之前还要平稳,气血也活络了些,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必须要保持。往后啊,你做什么,也让你的夫郎跟着你做什么,你吃什么,也让你夫郎也跟着你吃什么。” 孙郎中的话说到付东缘心坎里面去了。他最想听的就是这些,最想让周劲听的也是这些。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威信,从孙郎中口中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 付东缘看着这人松开了紧攥的手,连声答应:“好、好。” “你这心口的毛* 病,还是按之前的方子来,照常吃,五日服用一回,吃完了再来我这取,养一段时间,多点耐心,会好转的。” “好,谢谢郎中。” 看完病付完诊金和药费,兜里虽不剩什么钱了,但拎着药回去的周劲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高兴。 哥儿的身子正在好转,假以时日,便会康复。 他没记起付东缘同他说的,等自己身子好些了,便要同他做真的夫夫的事,只是单纯地期盼哥儿身子康宁,无病无灾。 “得益叔,小楼,我们回来了。” “哥,阿哥,你们手上拎的是什么?是药吗?”周小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迎接两个哥哥。 周劲答:“对,这是给你阿缘阿哥治病的药。” 第39章 他的嘴角不曾上扬,但说出来的话语调是轻快的,脚步也很轻盈,也没再赶缠着他们问这是什么药的周小楼。 “吃了这些药,阿哥心跳得就不会那么急,心口也不会痛了。”周劲难得有这个耐心,和小楼说这么多。 周小楼不知为何他哥出去了一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又好,说话又温柔,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哥高兴啊。 小楼希望他哥每天心情都这么好。 “小楼,你陪在这阿哥说会儿话,我去把药放进箩筐里。”周劲要把一包包的药装进箩筐,妥善收好,就安排了小楼来给付东缘解闷。 付东缘瞧着哥俩儿的互动,在旁边看着也乐呵。他忽然有一个让高兴的人更高兴的主意,挥挥手,将小楼招来,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想不想看你哥嘴都笑歪了的模样?” 周小楼自然想看。他哥这个人他知道,心事重,喜怒都不形于色,整天绷着一张臭烘烘的脸,看他勾下嘴角都稀奇,别说笑了。 这嘴都笑歪了,该是多么地难以自制。他哥得高兴成什么样,才会露出这样的笑脸。 周小楼期待极了,问阿缘阿哥:“要怎样才能见到?” 付东缘在他耳旁支招:“一会儿你哥过来,你在他身边蹦两下,跟他比身高,问他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怎么都够不到他的肩头了。他保准啊,会咧开嘴笑。” “真的吗?”周小楼跃跃欲试。 付东缘听见声音了,朝放置箩筐的库房挑了挑眉,说:“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楼小孩心性,等不及周劲过来了,蹦蹦跳跳地迎着他哥跑去,在他肩侧跟他比着高度,看到差距后,大力地摇着他哥的手说:“哥你最近吃什么了,怎么长得比我还快?” 不止是小楼,连站在一个斜斜角度的付东缘都看到周劲飞快地扬了下嘴角,然后恢复成语重心长的弧度,低着声音跟小楼说:“多吃饭,就能长高。” 小楼看见他哥笑了,简直是乐疯了,攀在他哥肩上说:“一会儿我吃两碗饭行吗?” 周劲脑袋里冒出的第一句关于训诫的话是“奢者富不足,俭者贫有余”,这是从前他们阿爹常说的。他想提醒小楼别因现在日子好过了就忘记了以前的艰难与困苦,但随即又意识到,这话说出来除了浇熄小楼此时的快乐外,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小楼已经够懂事了,这些道他都懂,都记在心中。 只是两碗饭而已,他们这么卖力地耕种,这么卖力地活着,当真连两碗饭都吃不起吗? 于是周劲搂着跟小楼说:“不管几碗,吃饱了就行,咱们的目的是将肚子填饱。” 付东缘在一旁听得很欣慰,他知道习惯了省吃俭用的人,遇上吃饭这件让人又爱又恨的事时,第一反应是想能不能省,再考虑能省多少。 居安亦要思危,有粮当思无粮难,所以就算是有粮食、有积蓄,也宁愿饿着肚子不填饱。 这是老一辈的思想,也是这个朝代周劲这样的庄稼人的思想,可付东缘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干活为的是吃饱,那就要及时兑现。这是最朴素,最容易达成的一个愿景,攒到后头做什么? 身子垮了,想要挽回可就要花大代价了。 从前他们受后娘苛待、磋磨,如今熬到了头,日子握到了自己手中,攒下的每一个铜板、每一口饭他们都有权决定去留。 “走喽,做饭去喽。”付东缘一声令下,兄弟两个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哥做吗?还是阿缘阿哥来煮?”周小楼仰头看着周劲,好奇地问道。 周劲看了一眼已经将袖子挽了起来并在厨房挑选衬手工具的夫郎,默默找准自己的定位:“阿缘阿哥做,哥哥会帮阿哥打下手。” 周小楼亦挽起自己的袖子,积极道:“我也来帮忙。” 付东缘看了眼厨房里还有的食材,当即决定了自己要做的菜,正要拍板,当众宣布,不知何时出门的得益叔提了两篮子的菜回来。 有沾着露水的春笋,有好嫩好嫩的韭菜,有肥大叶子的白菜,还有水灵灵的萝卜……看着就觉得春天已经装在自己嘴里了。 “得益叔,怎么买这么多菜啊?”小楼在城里举目无亲,只得劳烦得益叔时常去关照一下,周劲本就觉得亏欠,今日又吃了他的……周劲这心里啊,真是有说不出的愧怍。 “哎啊,这不高兴吗?荤菜我都没买,都是买素的,花不了几个钱。”刘得益瞧见周劲这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带了肉来,我用素的换肉吃,那是我赚了,别替我心疼。” 这肉也不是周劲买的,是凤姨送的。一想到这,周劲心里的这些歉疚,都化作了对自己的气,又开始绷着一张脸了。 付东缘了解自己这个相公,第一点就是,不习惯别人对他好,第二点是,别人要是对他好啊,他一分恨不得当做十分来还。 回报凤姨的事他们已经说妥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去铺子里挑。 回报得益叔的,也得赶紧找个出口,让他先把这种歉疚化作实际的行动,心里也能好受些。 付东缘脑子转得快,也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把刚才的一个发现结合起来,立马就有了主意。 他凑到闷声闷气洗菜的夫君旁,用手肘戳了戳他,问:“你会做木匠的活吗?” 第40章 周劲闻言愣了一下,不明白哥儿怎么突然问起木工的事了,但他还是诚实地点头,说:“会一些。” 付东缘说:“我瞧着得益叔的拐杖好些连接处都松了,不是很牢固,你会修么?” 周劲的身子像是被注入了什么,立马将低垂的脑袋扬起,急声答:“我会。” 付东缘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那一会儿吃饭时,大家都坐上桌了,他也不用拐杖了,你再帮他修。” “好。”应出这个字时,周劲才意识到哥儿为何突然来找自己说木工的事。 这时候的付东缘,已经转过身子去拿旁边木柜里的调味料了,可周劲没有调转自己的视线,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第24章 香煎笋块 付东缘今天中午要做什么? 这第一道就是一道硬菜。 他要做米粉蒸肉,以前在他爷爷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得吃。他经常在灶台边看,就记下了做法。 先让周劲将凤姨给的五花肉拿出来,切一半,清洗干净。这一半,他们中午吃,剩的那一半就给得益叔,晚上加餐。 凤姨后面送来的那块肉,叫小楼拿回去,给收养他的那户人家。 安排好之后,付东缘在洗净的五花肉上比划了一下,拜托他这位刀功很好的相公将肉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放入葱、姜、酱油、盐及少许的糖进行腌制。 再在烧热的锅中加入八角大料,加入大米、糯米,稍稍翻炒,金黄色后盛出。将大料挑出,大米和糯米转移到汤碗那么大的石臼里,用石锤捣成油菜种子大小的粗粉粒。 周劲没见过这道吃食,也没听过这样的做法,全程听哥儿指挥。 付东缘指挥他磨粉,一开始说的砂粒大小,可周劲眼中的沙就是尘土,很细,后面付东缘又改成油菜种子那么大。油菜种子周劲见过,知道那是什么样,轻轻松松就给付东缘磨出半碗来。 付东缘将腌好的五花肉浸入粗粉中,翻转、沾匀,裹满粉后一片片放入蒸碗里。等最后一片也裹上了粗粉,下到蒸碗里,再在上头淋些水与酱油,上蒸笼里,蒸半个时辰。 蒸这道菜时,也可将米饭洗净,一碗碗地送进蒸笼,一起蒸。 酒楼的灶房柴火管够,小楼坐灶口看着,这个灶上的吃食就不用操心了。 付东缘转战下一道。 下一道他打算做香煎笋块,也是道极其下饭的时令菜。 先将春笋剥皮洗净,放入沸水中煮熟,捞出后用凉水冲凉,放在案板上对半切开,改刀切成长条。 锅中放油,烧到七八成热,再将切好的春笋下锅油煎,煎至两面金黄,再用铲子铲出。 锅中留油,拍几瓣蒜,切成蒜末,从酸菜坛子里捞颗酸菜出来,用水清洗后也切成末,再备些干辣椒末,下锅炒香。加盐、酱油、少许的醋调味,再加入小半碗的水,用锅铲搅匀后,下入煎好的笋,旺火翻炒,待每一块鲜灵的笋都均匀地沾上了酱汁,就可以出锅了。 这样煮出来的春笋,鲜辣脆爽,非常下饭! 周小楼印象中的笋不是焯完水后,加点盐炒了,就是拿酱油稍稍地拌一拌,吃起来没觉得多好吃。别家倒是有加肉炒的,那样做确实很香,但在他后娘家吃不上。 阿缘阿哥的这道,没加丁点的肉,但炒出来以后比加了肉的还香! 颜色也好看,多看一会儿肚子就跟打战似的,鞭炮齐鸣,响声震天。 周小楼越是对比,越是觉得他哥之前加盐煮的那些,真不是人吃的。 阿缘阿哥煮出来的这个,放酒楼里,能卖不少钱吧? 就是把菜从锅里盛出来的功夫,旁边就围了三个看的,一个在贬低哥哥的厨艺哄抬阿哥的,一个在咽口水,一个在懊悔方才没将瞎婆子的笋都买下来,今日吃个痛快。 “你们要不要先尝尝,替我试个味儿?” 这笋出锅便能吃了,不需要等。 可这三个已经将想吃印在脸上的大老爷们,做出的决定倒是一致,纷纷挥着手说:“不吃不吃,等一会儿菜齐了再吃。” 无论付东缘怎么劝,他们都不肯先吃一口,解解馋。既然如此,那只好加快速度把剩下几道菜也给做了。 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烧着柴火,案板上“哚哚哚——”,铁锅里,锅铲和鲜嫩的春菜一起交织出独属于春天烟火气。 因腿脚不好,在厨房帮不上忙,反而会碍手碍脚的刘得益坐在酒楼后院的天井里,听着这样的背景音,晒着他这条瘸了数年的腿,心里惦记的是,进京的付老板和邹老爷不知到哪儿了。 若被他们瞧见这样的景象,怕不是跟自己一样,笑得如此嘴都合不拢了。 成了亲的缘哥儿比从前更快乐,更有活力了,牵挂孩子的付老板和邹老爷若知晓,心里也会安定好些吧。 付东缘又做了一道白菜豆腐汤、一道炒萝卜丝和韭菜炒鸡蛋。 都是几道极其家常的菜,可是当这五道菜被摆上桌时,坐在八仙桌上的三位脸上都不是很淡定。 周小楼错乱了时间,拉着他哥的袖子问:“哥,今天过年吗?” 在他后娘家,过年都不一定吃这么丰盛。 周劲低声道:“不是过年,是我跟你阿哥回门的日子。” “噢。”周小楼并不解回门是什么,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香煎的笋,盯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米粉蒸肉。 第41章 “吃啊,怎么不吃?”付东缘洗了个手回来,发现桌上的三个都没动筷,都在等他。 付东缘笑了笑,示意得益叔先夹第一筷。 得益叔这会儿再不下筷,这顿午饭就要吃到晚上了。 他夹的第一口食物,是鲜鲜辣辣的笋块。 付东缘本以为这桌上,最畅销的会是那道软糯味香的米粉蒸肉,普通人家难得吃一次肉嘛,没想到最先光盘的会是这道春笋。 确实很下饭,他自己也吃了不少,每次周劲夹的时候,都要给他先夹一块。 周小楼吃得满嘴红红辣辣的,十分畅快,问付东缘:“阿缘阿哥,这道菜放酒楼里,是不是能卖很多钱?” 他以为付东缘的手艺都是跟酒楼的厨子学的,其实不是,他穿来前的许多年就自己做饭了,在做吃的上有一定的心得。 这话大抵是想夸他手艺好吧,付东缘收下了,笑着对小楼说:“喜欢吃的话,下次阿哥来,还给你做。” 周小楼笑得眼睛弯成了眯眯眼,低头扒拉光了两碗饭。 付东缘瞧着周劲虽不出声,但这饭碗里的食物变换过许多次,也添过饭,料想他应该也喜欢自己做的口味。 一顿饭吃得四个人脸上都带上了满足的神情。 小楼无意的那一嘴,倒是提醒了刘得益,他问付东缘:“哥儿可想过像付老板一样靠自己的手艺赚钱?你的厨艺,可不比郑老弟差。” 他口中郑老弟是酒楼原先的主厨,付永茂告知实情,将手底下的人遣散后,这位郑大厨就另谋了出路。 如今以付家的财力,是不能集齐原先的人了,形势也不让他们这么做,但哥儿可以支个小摊,靠卖吃食赚钱。哥婿手脚利落,是个勤快的,手上又有力气,两人配合,摊子很快就能弄起来。 做生意赚的钱怎么着都比地里刨食来得容易,来得多。 缘哥儿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刘得益心里也不想哥儿过得太辛苦。 付东缘没有创业的想法。 有钱虽好,像他爹这样,有钱就等于有了声望,寻常人不敢招惹。但站得高,要解决的问题也复杂。就如这次,不小心惹着了京城里的同行,结了梁子,人家看不上你的钱,也不畏你的权,他们背后的靠山,可比你要大、要多,这样的人想治你于死地,你该如何化解? 他爹混迹生意场多年,自是知晓这事儿的严重程度,大人物要弄小人物,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所以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嫁走了哥儿,关闭了酒楼,遣散了手下,同自己的相关的利害关系断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是上京,化解这段恩怨。 成功化解,他爹回来以后仍是表面风光的酒楼老板,谁也不知他在京城是如何的打躬作揖,低声下气。若不能化解,他爹这些年的辛苦付之一炬不说,连性命也可能搭上。 做生意就是这般,福祸相倚,富贵险中求。他呢,志不在此,只是想和淡度日。 这番话,付东缘是当着刘得益的面说的。周劲抱着得益叔的拐杖在旁边敲敲打打,仔细修复,想必是也听见了,就是不知这人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样。 付东缘放在周劲身上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个停顿,让他对上了周劲骤然投注过来的目光。 夫夫俩的视线在半空中有了一个短暂的交汇。 就是这个交汇,付东缘知道了周劲的想法。 他和自己一样。 “既然如此,往后啊我就不在你们面前提这事儿了,叔也是盼着你们好。”缘哥儿语气坚决,态度坚定,得益叔又有什么好建议的呢。只要缘哥儿坚定自己的内心,他自是做什么都支持。 时间差不多了,周劲和付东缘也该辞别得益叔和小楼,回河源村了。 小楼当然是不舍,抱着两个哥哥的胳膊道:“你们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 付东缘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自己说个间隔,你说了,我们就遵守。” 小楼算了农忙的时间,试探地问道:“半年以后?” 那太久了,付东缘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大胆说,说了我们就遵守。” 周小楼又想了想,改口道:“三个月?这阵子春耕这么忙,你们肯定没有时间,等秧插完,你们是不是就能松快一些了?” 懂事的孩子总是会先替你考虑。付东缘蹲下道:“我跟你哥,一个月来一次城里,每次来,都来看你好不好?” 周小楼不敢置信,仰头询问他哥的意思。等他收到他哥肯定的目光后,扭回头来,朝着阿缘阿哥重重点头:“好!” 第25章 回村 从酒楼后门出来,依稀还能听见隔壁住的人家说他们中午做菜好香的事。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以后这样的饭菜香,他们每个月都能闻到一次。 将早上担来的箩筐重新扛上肩,里面的石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酸菜坛子。 刘得益一个人住在酒楼里,付老板留下的这些腌菜、干菜根本吃不完,就让缘哥儿带一些回去。 付东缘起初是拒绝的,他们要想吃酸菜,可以自己做,村子里什么食材没有?做这个也是极容易的。他想的是得益叔腿脚不好,不爱出去买菜,这些留着可以多吃一阵儿。 等下个月来,他们再给他带新鲜的瓜果蔬菜。 可刘得益铁了心要让他们带些酸菜回去,连拐杖都不拄,抱着酸菜坛子,一瘸一拐地靠近他们放在墙角的箩筐,吓得周劲赶忙过去接。 第42章 没法,只能收下。 “今日那笋,大板喜欢,这酸菜你们带回去,挖了笋来,还能再吃几顿。爱吃就要趁新鲜吃,趁心里有念头的时候吃。”刘得益看着两个孩子,笑容满面道。 付东缘今天没听到一句周劲夸他的话,挑着眉问:“大板真的喜欢吗?” 周劲闷声点头,没说多喜欢,但心里已经将河源村附近山里的竹林盘过一遍了,知道哪儿的笋新鲜,哪儿的笋正冒尖儿。 “我们走了,叔您别送了。”小楼下午要去学堂,先走一步,付东缘与周劲向刘得益辞别。 “好,好,你们路上慢些,我就不出去了。”刘得益只送到后院天井处,连门都没出。若付老板在,这个活儿,应该是他的。按照他的脾性,定是要送到城门处,看着哥儿和哥婿上了车才会折返。 刘得益要替老板演这出戏,只能演屋里的,要是和哥儿、大板一起出现在大街上,会引人怀疑。要想将这戏长久而不出错地演下去,只能低调为上。 周劲和付东缘来到街上,去给凤姨买东西。 付东缘最初的设想是买双千层底的布鞋,结实又耐用。 和周劲一样,凤姨出行靠的是草鞋,走坏了就再编一双。但听周劲说,凤姨住的马头崖,都是怪石嶙峋的山岩,在这样的山路上走,太容易划伤脚了。 送鞋最实用。 周劲赞成哥儿的主意。 进了一家卖鞋的铺子,付东缘挑挑拣拣,选了一款样式简单颜色也不花哨的千层底布鞋,问店老板多少钱。店老板开口要价四百五十文,说他们做鞋的手艺是京城的老工匠传进来的,整个开阳县只此一家。 四百五十文? 太贵了! 不是付东缘心疼钱,他这东西买下了,也很难送出去。 一双草鞋才三文,自己编的还不要钱,要是被凤姨知道这双鞋是用将近半贯的钱买下的,怕是怎么着都不肯收。 砍砍价倒是能抹个零头,少个几十文,但这样的价钱对于一个月只花几个铜板的农家人来说,还是太贵。 付东缘这个不熟悉这个朝代物价的人,看了都想退出去,别说周劲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庄稼汉了,他要知道这里随随便便一双鞋都要几百文,根本不会踏入。 他脑袋里飞快换算的是,村子里的肉贵些,但墟场的便宜,等墟场开市了,猪肉卖十五文一斤,四百五十文可以买三十斤的猪肉,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的猪肉。 周劲还在那傻站着,计算一双鞋等于多少粮食、多少肉,人已经被付东缘拉出了卖鞋的铺子。 “不买了么?”周劲脸上带着没回过神来的迷茫。 “不买。”付东缘说,“知道是这个价钱,我买一双送给你,你会穿吗?” 周劲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带犹豫:“不会。” “那不就得了,买给凤姨,凤姨坚决不要,或是要了但不会拿出来穿,那还有什么意义?”付东缘拉着周劲继续在街道上搜寻,寻找着合适的“回礼”。 忽的,一家布店门口的小摊吸引了付东缘的注意力。 他拉着周劲走了过去,发现这家摊子远看像是在卖鞋,近看不是,它卖的是鞋底。 “自己纳的鞋底,很结实,哥儿要来一双吗?”卖鞋底的妇人一眼就看出这对年轻的夫夫,一个活络些,一个闷头闷脑,家里一定是夫郎做主,所以张口就像这位爱笑的哥儿推销。 付东缘先拿起一双,上手试了试鞋底的质量,觉得不输于刚才的那家“专卖店”,才开口询问价格,“这样一双鞋底,要多少钱?” “六十文,也就收个布钱和针线钱,很便宜了。” 六十文,乍一听只有刚刚那家“专卖店”的零头,确实便宜,但付东缘知道里头还有水分,还能砍,便说:“你打个对价给我,我多买几双。” 付东缘上来就砍了一半,那妇人不干,说:“三十文连布价都不止了,你诚心要的话,一双少个十文,五十文给你。” 付东缘心里打定主意要买,面上却装做不是很中意,挑挑拣拣,然后给出一口价:“我要三双,一百文,能不能卖?” 妇人眼睛里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恰好这时,进城来买东西的大牛碰上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脸急相:“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回村了。再晚些,没到村口天就黑了。” 他这话在那妇人听来就是一种生意即将失败的讯号,急着走的人多数是不会付钱的,她面上犹豫更多,就在付东缘转身要与大牛说话之际,妇人开口:“好了好了,便宜卖你,一百文给你拿三双,大小你瞧一瞧。” 付东缘刚来这摊子边上时就全部扫视了一遍,这儿没卖尺码特别大的鞋底,多数是哥儿和女娘穿的,尺码差不离,像大牛这种,来了就是白跑。 不过多翻翻,还是有惊喜的。 付东缘根据早上在泥地上测量的足印,用手做参照,挑了两双尺码一样的,又翻翻捡捡,意外拾得了一双尺码最大的,捏在手里,笑着看周劲。 周劲目光同哥儿对上,然后很自觉地走到老板跟前去付钱。 一百文,对于买东西时会将一文钱攥出水来的农家人来说,也不少。 付东缘看周劲从钱袋子里,几个铜板几个铜板地掏钱,忽然发现他这钱袋子和早上在益和堂用的那个不一样。 第43章 钱的新旧程度也不一样。 这莫不是周劲的私房钱? 付东缘等周劲数完钱,将他那个钱袋子系好,放进了兜里,才凑过去问:“怎么不用我爹给的嫁妆?” “那个先不用。”周劲心里规划得很清楚,岳父给的嫁妆要给哥儿看病用,不能动。他出去给人打工时,工钱是多的,他让雇主另外拿给他,不要被他爹和后娘发现,因此攒起来一些。 给哥儿买东西,他要用自己的钱。 周劲嘴上虽没有说清楚,但付东缘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这人会将这些分得这么清楚,还是来源于他的性格。周劲是一个绝不肯多收人恩惠的人。他对自己要求如此,但对于娶进门的夫郎,倒是很大方。 是个疼老婆的人。 “好了吗?好了我们走了。”大牛再次催促。 掀开团箕,将买来的三双鞋底用绳子捆好塞进箩筐,夫夫俩跟在大牛身后,出了城门。 上了牛车,付东缘坐在原先的位置,周劲固定好箩筐,也上了原先的座位,挨着哥儿坐下。 牛车摇晃起来,城门渐渐小了,随之而来的是茂密的树林和层层叠叠的大山。 他们的目的地,河源村,就位于远处几座大山的交汇处。 付东缘原先还兴致盎然地看着山景,多行了一段,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身子也随着牛车的摇晃而摇晃。 周劲见哥儿困了,将膝盖支起来,让他靠着。 付东缘抱住周劲的膝盖,脸倚上去,正想睡个昏天黑地,车轱辘遇上一石头,颠簸了一下,付东缘的脸就在周劲的膝盖上轻轻撞了一下。 这时他还没睡熟,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尚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这一下撞得不太重。但周劲怕他怕下回又撞上,就让哥儿躺平,将脑袋枕在自己怀中。 接近村子的时候,付东缘醒了一次,见自己睡得太过放飞自我,整个人都半卧在了周劲怀里,怕别人见着了不好,就坐起来调整了姿势。 他还困着,脑袋昏昏沉沉,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周劲让他将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倚着,再睡一会儿,付东缘照做了。 如此又行了一段,牛车经过村口时,拉车的牛不知怎么回事,不肯往前走了。 大牛用竹竿驱赶,下车用草料引逗,它就是不走。 村口离村西头还有一段距离,周劲多付了一个铜板,让大牛将他们夫夫及两个箩筐的东西拉到家门口才算结束。如今,未到住处就停下,总得商量个法子来解决。 多付的铜板进了口袋自然不会再拿出来。 大牛满脸愧色,“大板,你把夫郎叫醒走一段吧,这两个箩筐我替你们挑回去,牛不走我也没法。” 眼下只能这样了,周劲同意道:“你挑着箩筐先走,院子口子那放下就行。” 哥儿他不打算叫醒,他要背回去。 第26章 温柔 “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来。”大牛给家中的夫郎买了东西,本想快些拿给他,但承诺了人的事没办完,哪能中途离去?只好加快步伐,快些将周劲的东西送回家,送到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也能快些回家见自己想见的人。 至于周劲同他夫郎或搀,或扶,或抱,或背,都不干他的事,他们两个愿意慢慢来那就慢慢来,心急的他是等不了了,满心都是快些,再快些。 在村中的土路上健步如飞,那些悠闲散步,不时低头啄食地上嫩草的鸡鸭被他这动静吓得散到两边去,“叽叽嘎嘎”地叫个不停。 一栋新建的瓦房中,一个穿着蓝衣,腰系褐色围裙的妇人端着一木盆走了出来,正要往鸡槽里放鸡食将散落在外的鸡唤回来呢,见大牛疾步匆匆地走过去,立马就想起了早上那讨人嫌的领哥儿回门的事。 她一天都在想这事儿,心里那口气咽不下。不单单是那下眼看人的缘哥儿看不上他们家鸡的事,更多的是在琢磨张玉凤家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可以送出去讨付老板和邹老爷的欢心。 周大成前头那个死在张玉凤家里,难不成这些东西是他留下的? 陈翠蓉琢磨了一天没琢磨清楚,想着自己侄儿和他们一道去城里,乘着一辆牛车,应该能瞧出什么,便想等大牛回来了,好好地问一问。 没想到这孩子一连叫了几声,就是不应,只管闷头走自己的路,好像后面有劫匪追。去投胎的都没他走得这么快! 陈翠蓉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心想,罢了,一会儿去他家走一趟就是,反正也离得不远。 大牛这一路踩得鞋底都要着了,可算是在鸡上笼之前将东西送到。 “汪——汪汪——”听到外头有动静,二狗自从檐下冲出,对着大牛乱吠一气。来的不是主子,而是外人,当然要叫。 面对凶狠的二狗,大牛撂了担子就往后退,摆出一副英雄好汉饶命的架势,说好话道:“我不进去,是替你们家主子送东西的,他叫我送到门口,不信你闻闻,是不是你们家的箩筐?” 二狗没动,而是站在原地保持警惕地看着他。 大牛早就听说二狗单挑山中恶狼的事迹了,心里是佩服的,也怕,不敢去招惹它,好言好语道:“这些我就放在这了,你留心看着些,我家中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周劲交代的也是放院子口子这儿,既是送到位,那就可以交差,他也该走了。 第44章 大牛转过身子就往坡下跑,二狗见他没有进来的意图,叫声渐渐止歇。村西头再次恢复宁静。 身后的天边,夕阳红艳艳地挂着,大牛头也不回地走着,一口气走回了家里才停下略略歇口气。 额上的汗从他眉骨处滑落,用袖子擦的时候,大牛才想起,这一路怎么没碰见周劲和他的夫郎? 这两人没走这条路吗? 擦好了汗,大牛也* 不去想别人家的事,他自己这还欠着夫郎东西呢。 快步走到院子,先将牛身上的牛套脖解下,然后牵着累了一天的牛去草地上吃草。这牛吃东西的时候安分,不会乱跑,大牛就放它自己在这吃着,天要暗了再赶去牛棚。 从牛车的箱板下取出城里买来的糕点,大牛进屋寻夫郎,里里外外找了一通,不见人影。听见灶房有声响,便寻到灶房,见只有他娘一个,大牛问:“娘,阿岩呢?” 刘桂花正煎着鸡蛋,仔细看着火候,见儿子一回来就找夫郎,没问一句老娘,心生不悦道:“急赤白咧地回来,就知道找夫郎,也不知关心一下你娘,问她今天做了多少事,有没有累着!你那夫郎整日有气无力白着一张脸,跟个活死人似的,能扛多少事?这个家还不是老娘在操持!” “娘,娘——”大牛赶紧将城里买的一包桂花糕递过去,满脸笑容道,“谁说我不关心您了?您最喜欢的桂花糕,我可记着呢。好久没吃了吧?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 “怎么又花这个冤枉钱,城里的糕点多贵啊!等墟场开市了,要什么没有?”刘桂花心里是喜的,但这嘴上总得埋怨两声。 “墟场开市要到二月后了,有的等呢!城里这个手艺好啊,大老远就能闻到香味了。娘,您先别忙活了,快过来吃两块。” “先放那先放那,等我将这鸡蛋煎完了再说。”刘桂花的心情与脸色一下就被这孝顺儿子哄好了。 大牛趁热打铁道:“阿岩去哪了啊?我找他有事儿,真有事儿。” 刘桂花总算愿意透露行踪:“去挑水了,在村口老井那。不是我让他去的啊,是他自己非要去的。” 大牛这会儿不跟他娘多说,先找到夫郎再说,“娘,这桂花糕给您放桌上了,一会儿收柜子里去,别叫我爹看到,不然他该念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刘桂花煎完最后一个蛋才转身,满心欢喜地捧起儿子买给她的桂花糕看,正想凑近闻闻味道,忽然发现这并排的桂花糕有个角陷了一块。打开包装的油纸一看,才发现顶头的桂花糕少了两块,刘桂花立马反应过来,这定是被他儿子拿去给他夫郎了! 这小兔崽子! 村中的老井离大牛家有段距离,要绕过建在他们家前头的四叔家及四叔家的院子才能看到。 大牛这会儿不用走的,而是飞快地跑着,跑到半路就看到,他那个子小小的夫郎挑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艰难地朝他靠来。 大牛登时就急了,马上过去将夫郎肩上的担子卸下,担在自己肩上,皱着眉头说:“不是说家里的水都我来吗?怎今日你又来做这活了?” 夫郎头年来他们家,挑水栽在路边了,昏了好半晌没人发现。后来是大牛赶牛车回来,怎么也找不到人,才沿路寻了过来。 那回可把他吓半死,后面怎么着都不让夫郎挑水了。 他不明白今日这担子怎么又到了夫郎肩上,他这么问,夫郎也不会同他多说,只是垂着眼眸站在那,当他是空气。 大牛心里的气不是对着夫郎的,对着谁的,他也说不明白。他抓过绑着木桶的绳子,将两个装满水的木桶牢牢控制在大手之下,扭头对沉默不语的夫郎说:“你别动了,在这等我。” 他攥着绳子,快步流星地朝家门走去。 等那“哼哧哼哧”的挑水声不见了,一直沉默的杨三岩才抬起头来,望着大牛离去的方向。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人送水回家会送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来得及眨眼,这人已经将水倒好,气喘吁吁跑回了自己跟前,然后做出一个令自己大吃一惊的举动。 大牛到了位置,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就将夫郎背在了背上。 “陈春福,你做什么!”身子蓦地腾空,杨三岩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大牛的肩膀。 陈春福是大牛大名,村里人大牛大牛叫惯了,甚少有人会连名带姓地叫他,除了他的夫郎。 “一小段路,我背你回去。” “你放我下来!” “我背你回去……” 将夫郎背在背上的那一刻,大牛眼眶蓦的就湿了。 他将夫郎娶进门两年了,他总以为,大富大贵不能给,但温饱还是有的。可将夫郎背起,他才发现,夫郎的身子竟比两年前还要轻!这些年,那些该长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河源村一条不起眼的山路上,周劲背着付东缘慢慢腾腾地走着。 日暮时分,地里干活的都回来了,势必要经过村口,那些不用下地干活的,也爱端着碗饭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聚集,聊东聊西,说人闲话。 他背着哥儿过去,村里人打量他不要紧,可周劲不想他们用指指点点妄加评判的目光看哥儿,所以周劲选择了绕路。只要绕过人口稠密的东头,抵达东西两头的交界处,再往前走,就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了。 第45章 当周劲走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绕行时,付东缘醒了。他醒来见自己在周劲背上,揉揉眼睛,醒醒神,第一反应是让周劲放自己下来,“你放我下来吧,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走。” 周劲没将手放开,反而是箍得更紧,语气也坚持,“没多少路了,我背你回去。” 付东缘这会儿彻底清醒了,勾着周劲的脖子,将脸凑得很近,扁起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不能扛太重的东西?” 少年郎,身子还要发育呢。 周劲说:“你又不重。” 更重的东西他都背过,那才是要将他的骨头都压碎了。 付东缘问:“你背过什么重的东西,都和我说说。” 周劲想了想回答:“我背过磨盘,背过腰身粗的杉木墩子,背过梁木,背过大青石……和你比,那些才重。” 哥儿这样的,还不及两束柴重,他背着在山上都能跑起来。 付东缘瞧着周劲如刀削的侧脸,搂着他,温声道:“那我们打个商量,以后你最重只能背我这个重量,超过我的就不要背了。” 这事儿也不能答应,比哥儿重的东西太多了,以后他们要建房子,那些松木,那些青石,做砖瓦的土,都得靠人力背回来。 见周劲在那犹犹豫豫不说话,闷着头走,付东缘将他下巴掰过来,让他好好正视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藏在肚子里,我又不是沟通不了的。” 周劲没藏着,将自己的犹豫说了。他是家里扛事的,总不能将这些该做的放在一旁,等着别人来做。 “这个不难办,”付东缘将下巴搭在周劲肩上,微微侧着脸,笑道,“一个人背不了的,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搬、一起抬、一起扛。我是你的夫郎,这个家繁重的事,该与你分担才是。” 说这话时,周劲背着付东缘走出了山间小路,来到了连接东西两头的大路上。 红艳艳的夕阳照在付东缘脸上,衬得他的眸光,他的神情,他的语气是那么地温柔。 从来没有人和周劲说过这样的话。他那些名义上的家人只会嫌他做得不够多,背得不够重,也不会在意他吃了多少苦,身上会磨破几处。 那一瞬,周劲觉得自己及自己栖身的这片山林,光焰万丈,没有一处不是明亮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他想背着哥儿一直走下去。 第27章 酸菜咸肉面 远远的就看见二狗了,它特别神气地立在家门口的坡上,冲他们摇尾巴,付东缘周劲和它对上了目光,然后二狗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家门口的坡上跑了下来,来到二人脚边,绕来绕去,疯狂地摇尾巴。 付东缘叫着二狗,想从周劲背上下来。这儿离家不过百米的距离,大头的路周劲都替他走了,剩下的这一小截,付东缘想自己走,但周劲不肯放他下来,说背都背了,那就背到底。 他今日的语气不是一般的坚定,付东缘想了想,随周劲去了。反正他们说好了,他这肩头不能再扛比自己还重的东西。 二狗下来以后,付东缘的注意力就在二狗身上,低着脑袋看二狗,问它一个人守家辛不辛苦,无不无聊。 二狗在周劲脚边乱窜,灵活又兴奋,全然没有它一个人在家时的沉默与稳当。 周劲嘴中嘬了个哨,二狗突然安定了下来,立在那儿犹豫了一下,接着身形一闪,抛弃了两个主子,往山的深处钻。 付东缘前头还跟二狗玩呢,后头二狗就跑没影了,便问这个嘬哨的人:“二狗这是去哪?” 周劲说:“去凤姨家了,凤姨家的小黄是它的相好。” 付东缘笑着贴在周劲耳旁道:“你是听见了我问二狗辛不辛苦,特意给它的奖励吗?” 周劲嘴上应是,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或许是想让夫郎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呢。 上了坡,一直走到院子中央,周劲才将付东缘放下。 付东缘下来后,折了一路有些发皱的衣裳,随后挽起袖子,准备做晚饭。 二狗辛苦有奖励,他这夫君背了他一路,也要让他吃顿好的。 去水缸边舀水洗手,擦干后开灶屋的门,进去拿了一个粗瓷大碗,再拐到西面的横屋,抓了几把白面出来。回来后,周劲同样洗完手,挽起袖子,在灶台等他了。 “那两个箩筐你不处置一下?”见周劲一副要帮忙的模样,付东缘问道。 “已经挑进来了,”周劲说:“酸菜坛子一个在灶台上,一个在饭桌下面,给凤姨买的东西还有你的药我放屋里了。” 付东缘在灶屋里环视一圈,才发现周劲所言不虚,自己就是抓个白面的功夫,这人可以已经做了好几样的事儿。 “要揉面吗?我来揉。”周劲暂时不知哥儿抓了白面是要做饼还是要做面,但做面食的第一步都是要将粉揉成絮再揉成团,他能弄。 付东缘想了想说:“你去帮我切两小块的咸肉出来好吗,不用太多,每块就一个指节这么粗。” 周劲应下。 “还要地里的一些小葱。”付东缘又说。 “好。”周劲都应下。 往面粉里加入一小勺的盐,和面粉一半量的水,付东缘上手揉了起来。等这面揉好了,盖上一块粗麻布醒的时候,周劲回来了,将取回来并洗净的东西交给付东缘。 第46章 付东缘接过,将葱白葱叶分开,一刀面下去,将葱白拍碎,而后切起葱花来,弄好之后放在一旁备用。 再拖过咸肉来,切成长条,再按齐,切成小块。 随后去酸菜坛子里取了几片酸菜叶子出来,盖子掀开的那一刻,浓郁的腌菜香味袭来,付东缘看见周劲的喉咙吞咽了一下。 “饿了?还是你喜欢吃酸菜?” 周劲是既饿了,又喜欢吃酸菜。 他看着哥儿娴熟地将酸菜洗净,切成丝,嘴巴里已经泛起中午吃的用酸菜炒的笋块的味道。 他呆立了半晌,才想起来,哥儿让他帮着生火,他得赶紧将火生起来。 周劲坐在了灶口前,用火石点燃了细棕毛,然后将扎成捆的豆秸推进去,烧出熊熊的火焰来,再添柴,将灶膛里的火控制住。 用水和竹篾锅刷把锅清洗了一遍,周劲将洗锅的水舀走时,付东缘那边已经揉好的面团擀平,切成面条了。 周劲将洗净的锅烧热,付东缘这边便可往锅中舀入一勺的菜籽油,用锅铲搅开,烧热,加入拍碎的葱白、切好的咸肉和一些干辣椒末,用油煸一煸便可加入酸菜,炒出香味来。再倒入一瓢的水,烧开后,加少量的盐调味。 随后下面条,用筷子搅开,盖上锅盖焖煮,煮熟便可出锅。 出锅前,付东缘特意问了周劲,是想吃汤清一些的,还是想吃浓稠的。 周劲说了后者,付东缘就多煮了一小会儿。 掀开锅盖,晚饭酸菜咸肉面出锅了,咸香扑鼻,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欲,吃起来酸辣开胃,又爽又热乎。 周劲头回吃这么有滋味的酸菜面,想着自己之前也做,但为什么就是没有哥儿做的好吃呢? “还要吗?我吃不下了。”付东缘肚量小,但每次添东西,周劲给他那碗里添的,都是多的。他吃一半就吃不下了,剩下的不还得找周劲。 周劲看着哥儿的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接过了。 “你吃,我去外头走走。” “嗯。” 晚饭两个夫夫合力,赶在太阳下山前做好了,这会儿吃完,天还亮着。 与此相对的村东头大牛家,因为家中人多,活也多,负责伙食的刘桂花焖了饭,煎了鸡蛋,又炖了白菜豆腐汤,还烧了半只鸡,弄到天麻麻黑才弄好。 这个点了,家中的几个爷们还在田里忙活,刘桂花就打发了小的——大牛的弟弟春田,去自家地里叫人。 等人到齐开饭的功夫,大牛从卧房里出来,来到灶房给他娘分担活计:“娘,您忙了这么久了,坐下歇会儿,添饭的活儿我来。” 刘桂花憋着一肚子的火呢,要跟大牛算账,没等大牛碰到那碗筷,就脱下鞋,用鞋板子抽他,边抽边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娶了夫郎后,你就变了!以前都全心全意地孝敬我的,现在你心里都偏向夫郎那头了!从你老娘这拿桂花糕给他,你可知你老娘看了心里有多伤心!” 刘桂花芥蒂的是大牛拿了两块她爱吃的桂花糕给杨三岩的事。 大牛边躲着他娘的鞋板子,边辩解:“娘,谁娶了夫郎以后都会变的啊,自然要偏向夫郎!你看那周劲,以前多闷的一个人,对什么都淡淡,怎么惹他,他都不你。娶了夫郎以后也知道发火了,今天在牛车上,吼我吼得那叫一个大声。” “什么?周劲冲你发火了?”刘桂花关注的点立刻转变,马上将对儿子的怒火转移到周劲身上,气涌如山,“他那个短命的敢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大牛解释:“那是我急刹,差点把他夫郎甩出了车外,我害得他夫郎差点受伤,他当然要吼我了。”同样的事要换在了大牛身上,他一定会将那个赶车的骂得狗血淋头。 闻言,刘桂花更是脸色大变,气不打一出来,她将放下的鞋板子又高高举起来,边抽大牛边说:“你差点将付家那哥儿甩出车外?你什么胆啊,敢这么做!那付家哥儿多金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有个好歹……他要是有个好歹,他那个在府县里当官的舅舅会弄死你的知不知道?你是嫌自己命短还是怎么的!” 刘桂花气得狠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牛在屋里一边跳一边说:“娘,我知道错了。在牛车上,我就和周劲及他那夫郎道歉了,那俩人儿也没放心里啊。” 大牛皮厚,他娘抽的这些鞋板子也没下狠手,痛不到哪儿去,只是家里就他们三个,他和他娘在灶屋打得这么大声,夫郎在卧房里会听见的。 他在他娘面前可以不要面子,但在夫郎那,面子一定要守着住的! 杨三岩站着他和大牛的卧房里,什么都听见了。 这人用蛮力将他背回来后,直往卧房奔,杨三岩以为这人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要霸王硬上弓,没想到进了卧房,他将他放下,便往他怀里塞吃的。 山药糕、桃花酥、枣泥块,山楂糕、绿豆糕、云片糕……还有特意拼凑起来的两块桂花糕,一齐塞给他。 和给刘桂花的那份不同,杨三岩的这份什么都有。 从前大牛去城里,也会带吃的,只是带回来了便拿给他娘,让他娘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他们又没分家,赚了钱也是该给家里花,东西自然不能偷偷拿到房里,吃独食。 可大牛这回却让他单独在房里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不要给别人分。 第47章 杨三岩被塞了东西以后,盯着怀里的这些糕点,愣了一会儿神,灶房那边却是已经打起来了。听到婆母火冒三丈,说起被自己分走的两块桂花糕,杨三岩抱着怀里的这些糕点,往门口走,欲将这些吃的交了,免得婆母总是说他“乞食身,皇帝嘴”。 可到了门边,又听陈春福在乱叫,说什么“人娶了夫郎后就是会变的,自然要偏向夫郎”,杨三岩又将脚步停了下来。 后头那些争吵的东西杨三岩也听清楚了,他不是很关心,他现在要想的是,怀里的这些东西,该何去何从? 放在房里,他就坐实了贪嘴的罪名,若被发现,日后会被说得更难听。拿出去,陈春福又得讨一顿打了…… 第28章 惊蛰 “进屋泡个脚吧。” 付东缘今日在院子里溜达了很久,看看水塘泛起的涟漪,看看地上冒出的新绿,看看椿树和枣树光秃的枝丫。 周劲吃完面,洗了碗,烧了水,又兑了凉的冲进木盆里,付东缘还站在枣树下,研究枣树枝丫上会长新叶的芽点。 周劲唤他,付东缘转过身子应道:“就来了。” 又问周劲:“周劲,咱这院里的这棵枣树甜吗?” “这是酸枣。”周劲说,“非常酸,掉在地上连鸟都不吃。” 要是一颗甜的枣树,它就不会留在这了,周劲心里这么想到。 他阿爹在时,在老屋的周围种了许多果树,这些年被周大成移的移,砍得砍。能留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付东缘倒是挺喜欢这棵枣树的,因为它树形很好,主干也粗,能看得出它地下根系长得很好。酸不打紧,后续可以通过嫁接来实现品种的改良。 屋内相较屋外暗很多,周劲点了蜡烛。付东缘过来时,周劲就守着那个木盆,坐在一张和床等高的小木凳上,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他过来。 付东缘问:“你怎么不脱鞋?” 手架在膝盖上的人愣了一愣:“什么脱鞋?” 付东缘:“不是泡脚吗?我们一起泡。” “我……”这水是烧给哥儿泡的,周劲没考虑过自己。而且泡脚是为了缓解脚上的疲累,他又不累,哪需要泡? 付东缘不听他的这些“狡辩”,只是说:“要泡就一起泡,不然就都别泡。” 付东缘爱笑,笑起来就跟雨后的新阳一样,干净、清新,又和煦,但一板起脸,也挺唬人的。能不能唬到别人不知道,反正周劲是被他唬住了。 周劲弯下腰默默将脚上的鞋脱了。今天进城,他穿的不是草鞋,而是一双麻灰色的布鞋。这双布鞋他穿很久了,鞋面上都是补丁,鞋底也被磨损得几乎要见底了。还能穿,他就不会丢。 付东缘忽然想起要给周劲换双新鞋的事,今天在城里挑挑拣拣翻到的那双大尺码的鞋底,就是给周劲的。 只是他不会缝,改日到了凤姨家,还得向她请教一番。 “先擦擦脸。”特意烧的水,那可不能浪费,付东缘扯了干净的布来,用水打湿,然后拧干,擦了擦自己的脸及脖颈,又放进水里重新打湿一回,拧干,递给周劲。 周劲脱了鞋,将有些不知该往哪放的脚踩在鞋面上,局促地放着。哥儿要他擦脸,他自是接过麻布就擦了起来,只是动作很不自然,这里擦了那里却漏过了,不是刻意求快,他一想到着麻布是哥儿用到过的,贴着布的手就有些不受控制。 付东缘在旁边监工,看到周劲擦得不到位,立刻要求他返工。 周劲只得局促着身子,再擦一遍。 将布洗净,收起,付东缘率先将脚伸入木盆里。 这木盆,用来一个人洗脚,那是绰绰有余,可一旦放人了两个人的脚,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周劲看见哥儿已经将脚泡上了,而自己这双大脚,若是放进去,势必会挤着哥儿的脚,他就想寻个由头,出这间屋子,让哥儿一个人泡。 由还没找到,付东缘就注意到了周劲迟迟不放入举动,他将自己的一只脚抬起,示意周劲:“你放进来。” “我还是……” “快点,再放不水都凉了。”付东缘催道。 周劲抬起脚来,放进木盆中。 付东缘评价:“你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一样?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劲心想,哥儿确实不会吃他,但是他会把他的脚放在自己脚上,这比吃了他更让他窘促。 周劲脸红得不像话。 夫夫俩洗完了脚,周劲将水倒了,付东缘就留在了床上,把被子铺盖整一整。 周劲锁好灶屋的门,进来的时候,付东缘发现二狗也进来了。 以往二狗都睡屋檐下,今日居然进屋来了,想必是主人同意的。付东缘问周劲:“二狗今晚睡屋里?” “嗯。”周劲点头,“夜里可能会打雷,打了雷就会下大雨,不好叫二狗睡外面。而且二狗……挺怕雷声的。” 打雷?付东缘想了一想,问:“是不是惊蛰要到了?” “明天就是惊蛰。”周劲说。 惊蛰到,春雷响,万物生,可以种瓜种豆种辣椒种好多东西了,是一让人干劲满满的节气。 付东缘很期待,板板正正地在床上躺下,将被子压在腋窝下,采取一种临危不乱的睡姿,美滋滋地迎接明天的到来。 站在床沿的周劲,瞧瞧哥儿的被子,再瞧瞧自己的,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问付东缘:“阿缘怕打雷吗?” 第48章 付东缘转头看周劲,眨眨眼,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不怕啊。” 周劲再次认识到,他家中的这个哥儿,真的和别的哥儿不一样。 别的哥儿胆子小怕打雷,受到惊吓会钻到夫君怀中,他家的这个哥儿不会。 * 西头的这对夫夫已经上床休息了,东头的那对还在饭桌前吃饭。 只是今日这饭,好似和往常不一样。 “大牛,吃鸡蛋了吗?一人一个,别忘了吃。”刚刚打得再厉害,到了饭桌上,刘桂花还是心疼儿子在外忙活一天,要他多吃点。 大牛捧着碗,将碗中的饭扒拉得超快,咽下后告诉他娘:“吃了,一早就吃了,我夫郎还没吃呢,我给他夹一个。” 既然是一人一个,杨三岩要吃,刘桂花自然不会多说。倘若他吃了不止一个,这事儿就不一样了。她在这盯着呢,谁也别想从这盘子里多夹。 杨三岩在桌上默默吃饭的时候,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件事是,他今日这碗里的饭,添得比往常实在,看着不像添满的,实际是冒尖的饭压实的,粒与粒之间挤得毫无间隙。这一碗下去,比往常的一碗半还多。 谁会有这个闲心,特意弄他碗里的饭? 第二件事是,陈春福明明没有吃煎蛋,却骗他娘吃了。自己看得分明,这人夹蛋时,筷子飞快地在盘子里点了一点,就沾了个油水,然后就送进了嘴里,根本没碰盘子里的鸡蛋,为什么告诉他娘他吃了? 难不成他今日不想吃鸡蛋?可不想吃,实话说就是,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两点很反常。 杨三岩低下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并不去碰桌上的其他菜。 他将碗里的这颗蛋吃完,又吃了几口的饭,竟意外地发现,这碗被压得严实的米饭底下埋着一颗油滋滋的蛋。像是故意藏那的。 发现以后,杨三岩震惊不已,立刻抬眸看了陈春福一看,那人并未看他,而是伸着手捞着白菜豆腐汤里的豆腐吃。 他记得他不爱吃豆腐,爱吃这油滋滋的蛋。现在他碗里没有,自己碗里却凭空冒出来了一个。 这也成了杨三岩发现的第三件奇怪的事。 “大哥,帮我添碗饭。”大牛弟弟春田今年才五岁,个子没那灶台高,吃完了一碗米饭,还想吃,便央求他娘再给他打。刘桂花正嚼着肉呢,没空给他打,说今日的饭都是他哥装的,要吃找他哥去。春田这就跑来找大牛了。 大牛起身,给弟弟舀了一大勺米饭进碗里。 春田甜甜地说了声:“大哥真好。”就跑回了他娘身边,坐上了自己位置。 大牛既然起来了,站在了灶台边,就打算服务到底了,问道:“谁还要添饭的?我过去取碗。” 他大伯陈永年朗声笑道:“大牛今日碰着什么喜事了,知道孝敬家里人了?来来来,先给大伯添一碗。” 三叔陈永全也道:“给三叔也来一碗。” “给你爹也添点儿。” 大牛直接将烧饭的瓦罐拎起,整个抱在怀里,拎着竹制饭勺过去,说:“要饭的说一声,我挨个添过去。” 刘桂花见儿子也不嫌那瓦罐烫,就这么抱在怀里,半是嫌弃半是心疼道:“你这皮糙肉厚的!瓦罐底不烫吗?” “不烫啊娘,灶膛里早就没火了。”大牛笑嘻嘻地说。 不烫那还有一锅底的灰呢!拿着碗过去打怎么了,为什么要端到饭桌旁打? 刘桂花还想骂,但看见儿子第一个过来给她添,气马上就被顺好了,还显得有点得意。 老大老三还有她家这个,在外再厉害,在家里不还得排在她后面,她儿子啊最先想的就是她。 大牛将一屋子的饭碗都添过去,最后才来到杨三岩身旁,低着声音问夫郎:“还要饭么?” 杨三岩碗里那个挖了半截出来的蛋都不知道要不要吃,看着又送到眼前的这一勺,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牛将瓦罐里剩的最后一点饭添入了自己碗中。 不多不少,刚好一个人的分量。 杨三岩本想趁着同桌的人不注意,将碗里的这颗蛋给陈春福夹回去。可这人却像是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全程将碗抬得高高的,用碗屁股对着他。 没有什么法子,杨三岩只好将这颗多出来的蛋吃了。 第29章 目光交汇 入夜,拾掇完毕,人已经躺到床上了,杨三岩还在想着今日陈春福的种种反常行为,似乎从他赶完牛车从城里回来就开始了。 先是急赤白脸地来寻他,挑走他肩上的担子,然后不由分说要将他背回屋里来,给他塞吃的。 那吃的杨三岩本是要缴的,他不曾贪过这家里的东西,宁愿少吃、宁愿不吃也不愿多吃,不想坐实婆母口中的罪名,可他走到屋外,刚巧和回来换身衣衫的大牛打了个照面,人又被他扛了回来。 这人顾不上换衣服,急嚷嚷地跟他说:“这就是买给你的,别的谁也不给,你就放在屋里,慢慢吃,不用上缴。” “我们又没分家,怎么好吃独食?” “这是我自己攒的钱,哪里算独食?我用我自己的钱买吃的给你,谁也说不得。” 当真是谁也说不得吗? 杨三岩看着满怀的糕点,愣了一会儿,大牛已经在柜子里寻了一个私密的位置,要夫郎将吃的藏这了。 第49章 他唤了几声,见夫郎仍定在原处犹豫,心里的那点酸涩又涌了上来,便装作被他娘打怕了的模样,悄声同夫郎说:“我娘刚刚才将我毒打一遍,你这会儿要拿出过去,她非得将我打得下不了床。你就放着,咱们悄无声息地吃完,下回要买,我先问问你的意思行么?” 得到了下回的保障,杨三岩这才同意将这次买的糕点放进柜子里。在他看来,吃独食这样的行为很危险。她婆母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什么话说不出来?他不想落她口舌。 本以为,解决的糕点的事,反常的事就终结了,他仍是做回那个缩在角落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后续又发生了很多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 当杨三岩开始回顾晚饭时期陈春福各种奇怪的举动时,身旁蓦地一沉,他去净身洗漱的夫君回来了。 夫夫俩半年前就各睡各的了,杨三岩不让大牛碰,不让他挨着他,要各睡各的。 大牛做不了强迫夫郎的事,只能同意。 夫夫俩本该是两个被窝的。可今日,大牛上了床以后,一把将自己的被褥掀到后头去,掀开杨三岩的被窝就钻了进去,抱住背着他侧躺的夫郎。 后背蓦地被一具比自己更高大更炽热的身子挨上,杨三岩瑟缩了一下,然后叫道:“陈春福!” 大牛知道自己吓到夫郎了,低着声说:“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给你暖暖身子。” 他的手握着杨三岩的手腕,腿抵住杨三岩冰冷的脚板,整个人将夫郎纳入怀中。 一早就上床了,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他的身子还是跟水潭下的青石一样冷。这都开春了,他还是这样,刚过去的那个冬天,他是怎么睡的?要知道盖在夫郎身上的,始终都是这床被子。 躺在他身边的,也始终是自己这个粗心大意的人。* 难怪夫郎越瞧自己越不顺眼,大牛自己瞧自己,也是一身的错处。错得可恶,错得离谱。 想着,大牛将夫郎搂得更紧,宽大的手将夫郎的两只手都包了起来。 面朝着墙的杨三岩枕在稻草枕上,沉默不语。他并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公婆对他很有意见,总是劝他和离,他们要给陈春福新娶一房好的。家里上上下下都自己耳旁念,半年前,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推远一些,年后找个好时机,就跟他摊明。 一切都平平稳稳的,就差摊牌了,怎今日他又黏上来了? 杨三岩听着夫君在自己耳旁保证,他什么也不做,心里是五味杂陈。忽的,他神情一变,意识到男人的话并不可信。 “陈春福,你那东西!”他说着就要挣扎地从陈春福怀里出来。 大牛仍是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人,神情也是有些慌张,急急忙忙往那处塞了些被子,好将那东西与夫郎的身子隔开,“我这、我这也是没法,它现在不挨着你了。” “你别怕,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说不硬来就不会硬来的,一会儿我出去给它弄了。” 杨三岩知道大牛是什么样的人,成亲两年,他只要说一声不愿,这人就不会强迫他。他不是怕那档子事儿,怕的是这样的温情,怕自己动摇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大牛好一通说,总算将夫郎说服了,他们就维持原样躺着。 过了一会儿,房屋骤然亮了一瞬。朝着墙的杨三岩看到了自己手边,大牛的手。 他不愿他握得那么紧,这人就改了握法,虚虚地圈着他的手。一闪而过的亮光,让杨三岩发现了大牛掌心处的那抹红。 他常年赶牛车,握牛绳,掌心处有茧,杨三岩是知道的。可这抹红不是握牛绳握出来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烫的。 杨三岩立马想到,晚饭时,被陈春福抱在手里的那个瓦罐,他说不烫,其实是烫的。 他宁愿将掌心烫红,也要抱着瓦罐四处给人添饭,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杨三岩来不及想明白了,亮光闪过的后一秒,大牛就将圈着夫郎的手抬起,覆在了夫郎耳上。 打雷了。 闪电一个接一个,每闪一个,屋里就亮如白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不远处响起。 轰隆的响雷每炸一下,夫郎孱弱的身子就会抖上一抖,大牛心疼地揽着他。 夫郎从前露宿过街头,自小就怕打雷,大牛是知道的。他极力将雷声的动静减小,心里盼着这阵春雷赶紧过去,别吓他夫郎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小了,屋外下起雨来,雨声渐大。 一旦开始下雨,雷声就不厉害了。大牛将覆在夫郎耳上的手撤下,轻声同他说:“很晚了,睡吧。” 自己默默往后撤,离开夫郎的被窝,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起身,下床,穿鞋,拉开门栓,走到外头去了。 听这声音,是往院子里的茅房去的。 去做什么,杨三岩心里非常清楚。 大牛去了外头后,一个人独处的杨三岩并没有产生睡意,他蜷缩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墙,安抚那颗已经乱起来的心。 他的背好烫,身子也暖起来了,但是现在,自己却比之前更迷茫了。 * 那几声春雷,将万物都叫起来了。 付东缘原本睡得好好的,被第一声雷叫醒以后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春雷制造的动静,果真威力不凡。 在农事活动里,惊蛰的雷越响亮、越持久,就代表今年的收成越好。 第50章 所以就算半夜被吵醒,睡不了一个好觉,但大多庄稼汉的心里都是高兴的。 想到庄稼汉,想到地里的收成,付东缘脑袋里就闪过周劲的脸,他侧过身子,想看周劲醒来没有,但貌似这人比他还早醒,也先一步转过身子来,他一转头就和周劲大眼瞪小眼。 闪电每划过一次,这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有一个短暂的交汇。 有时雷声远,有时雷声很近,听起来就像炸在了院子里,天摇地动,声势浩大。 趁平静的时候问周劲,周劲说:“应该是炸在了后门山上,有下雨的话就没什么大碍,明日守山的上去应该能看到不少雷击木。” 后门山付东缘听周劲介绍过,是河源村村民心目中地位最高的一座山,上面种河源村的风水树,倚着河源村的风水石,禁止伐木,也不能私自开采石料,平时有专门的守山人去巡视。农闲时期,村长还会组织村中青壮上去松土除草,好叫这些风水树长得更旺盛一些。 与后门山相对的还有一座高山,叫前门岭,也是一座神圣不能侵犯的山。山体较后门山小一些,胜在高峻,也是河源村这几座高山中唯一一座被甘水河环绕的山。 后门山位于村子的北面,前门岭则位于村子的南面,两座山各有一位守山人,日日在那山中看着,以防有村中或是外村的人来偷木材与石料。 村子中的少,多数是外村的,碰上了免不了拳脚相向,直至将人赶跑为止。倘若打不赢,还得回村来叫青壮,冲到外村去,叫他们将村子里的树还回来。 谈不拢的,夜里也聚三五青壮,上他们村,伐他们的风水树去。 山上的树被雷击中了,只要不引起火灾就不打紧。倘若有火情,那守山的会大敲铜锣,叫人上山灭火去。 春雷后面往往跟着春雨,所以基本上不会有这种可能。 雷声越来越小,并且好长时间才冒出一个,周劲断定这夜要平静下来了,对着哥儿道:“声响不大了,可以睡了。” 付东缘这会儿可以说是毫无睡意,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此时的周劲,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能分出哪个是他脑袋,哪个是他身子。厉害点还能看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躺姿,都是侧躺,都将脑袋枕在手上,望到另一个方向去。 只是他现在以什么表情望向自己,付东缘看不分明。 付东缘很坦诚地告诉了周劲自己睡不着的事。 周劲问他,还想听村子的事吗?他可以讲给他听。 付东缘自然要听。 周劲的声音低沉悦耳,轻轻拂过,耳朵像是被什么软和的东西撞了一撞。 付东缘想,此时周劲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温柔。 第30章 搭话 “嫂子,大牛在家吗?我找他有事。”昨个儿来堂哥家寻了一趟,这一大家子回来得晚,都在吃饭。陈翠蓉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就没进去。 堂哥家当家的嫂嫂是个护食的,家里的饭要是被外人吃了,得念一阵。她这些堂哥们为人朴实热情,进去了免不了招呼一起吃,可这嫂嫂嘴上不积德,骂人骂得可难听了,她可不想挨这一通诅咒。所以特意找了个不影响的时间来。 “大牛今天不出车,去地里帮他爹的活了,你找他什么事啊?”刘桂芳坐屋檐下膝上握个团箕,在那分豆种呢。 闻言,陈翠蓉坐到了刘桂花身旁,帮着一起分,边分边跟她嫂子聊:“就是想找他问问西头那两个的事儿,昨儿他们不是回门吗。” 想着大牛跟他这嫂嫂感情好,没准什么都跟她讲,陈翠蓉就试探地问了问。 以往她们聊周劲聊不少,嫂嫂和她是一条心的。有时就听这牙尖嘴利的在那骂,骂得越难听陈翠蓉心里越高兴。 对一个人,她可想不出这么多的骂法,但她嫂嫂可以。 一提到西头那俩儿,刘桂花就动怒:“那短命鬼娶了夫郎以后,脾气可大了,昨个儿还凶我们大牛了。” “是吗?”陈翠蓉知道她这嫂嫂平时最疼这大儿子,赶紧摆出震惊和愤怒的神情,拱火道:“那短命鬼找了个有钱的岳家,就立起来了,现在谁都压不了他了。以后在村子里怕不是要横着走了。” “真是给他胆了,”刘桂花没说自家儿子的过错,只是生气,“老娘迟早得收拾他。” “嫂子,昨个儿回门,我去西头送东西,可撞见了那个晦气的,听缘哥儿说,她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周劲,孝敬他岳父呢?” “那个晦气的?谁?张玉凤啊?她还有种从马头崖上下来!我哥就是叫他给克死的,这个害人精!” 陈翠蓉的重点不在前尘往事上,而是在她给周劲拿的好东西上,硬生生将话题拉了回来:“湖清哥生前不会还留了钱给她吧?” “怎么可能!”刘桂花怒冲冲道,“她那家我都去搜了好多回,早就底朝天了。我哥留下的东西我能留给她?” 陈翠蓉:“那就怪了,她怎么这么说呢……” 刘桂花:“不可能的啦,她被赶去马头崖后,连饭都吃不起了。” 可昨个儿早上大牛赶着牛车经过她家门时,陈翠蓉特意看了一眼,周劲身后的那两个箩筐里,确实装满了东西,而且是有分量的东西。 要是个空箩筐,牛车一颠一颠的,它能不跟着晃? 第51章 陈翠蓉心里也觉得不可能,但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可避免地左右了她的思想,这才来找大牛求证。 他们一起进城,这上牛车和下牛车,留心一点就能知道那筐里放的是什么,那讨人嫌的说不定还当着她侄儿的面打开过。 本以为大牛回家以后会跟他娘说,现在看来是没有,她这嫂嫂连那牛车上放了几个筐都不知道。 陈翠蓉想着,还是去找大牛问吧。本想找个借口逃脱,刘桂花又跟她聊起家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夫郎,一堆话要讲,拉着她不让她走,还拿了一麻袋的豆种叫她分。 陈翠蓉叫天无门了才开始懊悔,一开始就该直接去找侄儿,不该在嫂嫂面前将话头挑起,这儿会她说个没停,自己心里惦记的还是那讨人嫌的继子拿出去和收回来的好东西。 * 大牛今天不赶牛车,便想来地里帮他爹的忙。 结果还没下地,他爹就赶他走,“好不容易休息,回家躺着去。几亩地,你爹忙得过来。” 大牛的爷爷陈大强去年在地里摔了一跤,没爬起来,自此瘫了,卧床不起。奶奶没得早,伯夫郎又是多病的身子,立不起来,管家的重担便落在二房媳妇儿刘桂花身上。 陈大强家中二十五亩地,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哥儿,女儿和哥儿都嫁出去了,地就由他和几个儿子打。他不行了以后,老大陈永年就找兄弟几个商量,把家里的地分分,一人管几亩,忙不过来的时候找哥几个互相帮帮,这样有条,不会乱。 这二十五亩的地,老大,老三管得多些,老二陈永增就管五亩,自认为是管得过来的,不需要旁的插手。 他也舍不得让儿子下地干农活。 大牛前头,折了三个哥哥了,最长的养不过三岁就去世了。生了大牛以后,夫妻俩那叫一个小心,自小就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的,宝贝得很。 好在大牛没长歪,长大以后也懂得孝敬父母。 苦恼的是,每次他想孝敬他爹,他爹都让他闪一边去,不要插手。 “爹,我今天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帮您锄锄地也好啊,在床上躺着骨头都躺懒了,不好。” “哎呀,我这里不用你。”陈永增态度依旧强硬,坚决不让他儿子下到田里来,“你有这个闲工夫,多去村子里走走,好久没去三叔公那了吧,去三叔公家转转。” 大牛不爱去三叔公家,他三叔公当了村长以后,总爱让他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而且每次用他那牛车都不给钱,还将他们家牛霍霍得不成样子。大牛不想送上门让人家欺压。 既然他爹不爱让他在自家田里待着,他就上别处走走。 倒是想回家陪夫郎,只是他每次像黏皮糖一样黏夫郎身边,他娘就会过来赶他,说这是哥儿和女人干的活,男人不能看,让他走远点。 大牛倒不怕他娘念,只是阿岩听得烦呐,每次都叫他别在这儿待了。 难得今日闲了下来,却回不了家,也帮不上地里的忙,大牛随意地走了走,走着走着,竟来到了村西头。 他平时很少来村西头,一是这边没什么相熟的人,二是他家里人知道了,会说的。 今日这脚主动领着他来了,难不成读出了他想找大板聊聊屋里事的心思? 找大板去。 大牛对西头了解不多,并不知道周劲家的地在哪,但西头一共就这么大,多走走,总能找到。 果不其然,在西头的地里绕了半圈以后,大牛看到了在一块半人高的杂草地里大力挥舞锄头的周劲。 他这地真不咋样,被杂草覆盖满了,难怪要使这么大的力,要是轻了根本锄不断杂草的根。 “大板,昨个儿可有被雷吵醒?”大牛上前,热热络络地叫道。 周劲只是抬眸看了大牛一眼,手上的动作并不停。 昨夜难得下了这么好的一场雨,将地里的土都弄松了,他得赶紧锄,锄完这六分的地,他还得去山上竹林走一趟。 早上他安排的活计多,更本没有时间留给他闲聊,因此周劲并不想和大牛说话。 只是顾着往后每个月都得搭一趟牛车上县城的事,周劲不好彻底冷落他,张口应道:“那么响,是个人都醒了。” “你们是先睡再被吵醒的,看来你和你夫郎睡得挺早的……”察觉到周劲态度上的冷漠与疏离,大牛不知道怎么招架,搔着脑袋,开始没话找话了。 周劲本就对大牛绕了一个村子来找他的事感到疑惑和不解,又听到他话语间提到自己的夫郎,心里就更不爽快了。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别是为了他的夫郎来的。 周劲没应大牛的话,这一下下,锄头举得比方才还高,砸在地上,也比方才来得狠,很明显不想与你多说话。 大牛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倒,遇上个想倾诉的,这人还不他,一下子急了,竟不管不顾地上去拦周劲的锄头,叫嚷:“哎呀大板,你别干了,听我说两句吧!” 周劲这力要是没收回,锄头和大牛,必定要废一个。 面前这个庞大的身躯挡着路了,周劲没法继续往前翻,只好站直腰板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大牛上手拉周劲,拉到田埂边上,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说:“一会儿误的工,我给你补上,咱俩一起干,肯定比你一个人干得快。这会儿你就别惦记你这地了,听哥说两句。” 第52章 家里堂兄弟很多,但大牛对着他们,没一个能说得出口,春田又小,对着小孩子说这些情爱的东西,他能听懂才怪。 这周劲吧,他跟他也不怎么熟,但见着他时,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想倾诉的欲望。 周劲此时是懵的,被迫将锄头放到一旁,人坐在了田埂上。 主持这场谈话的大牛特别周到地薅了些草叶过来,垫在他和周劲的屁股底下,隔着泥。 这话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大牛想了想,问周劲:“大板,成亲数日了,你同你那夫郎可有嫌隙?就是那种……不能睡一个被窝的嫌隙?” 他这么问完,立刻想到了昨儿在他牛车上,夫夫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肯定没有这样的烦恼,就自问自答道:“问错了,你们是新婚夫夫,怎么会有这样的苦恼。当初我和阿岩也这样,新婚那几天,恨不得房都不出,一个要永远挂在另一个身上才好。只是日子越往下过,就变得越不一样了……” 听大牛在耳旁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和他夫郎婚后的变化,周劲心中想的却是大牛问的第一个问题。 脑袋不自觉给出的答案是:他和他夫郎没有嫌隙,但是他们不睡一个被窝。 第31章 编草鞋 周劲早上起来,偷偷去吊檐柱下量了身高。 小楼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比上回见弟弟时要高一些。 哥儿前几日划的线,他已经越过了,而且已经和哥儿的身高相差无几。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达到…… 周劲望向哥儿给他定下的目标,忽然觉得信心满满。 悄摸地将画上檐柱的黑线擦掉,周劲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将木炭丢回灶口,去水缸边洗手,然后回灶屋生火做饭。 早上,他煮了粥,炒了白菜,还煎了两颗鸡蛋。 一同的,还将哥儿的药煎上,等哥儿醒来喝。 做完这些,周劲坐在屋檐下的松木凳子上编草鞋。先拿一束稻草来,将稻草上的稻叶梳掉,平整后放在厚木墩子底下压几次,弄柔软,方便揉搓与编织。 取来一块钉有长钉的木头板子,周劲直接将它放在松木板凳上,人跨坐上去,压牢。 在周劲准备编织时,醒来的付东缘穿好衣服,拉开正屋的门走了出来。 他仍是睡眼惺忪,但是看见周劲在弄他没弄过的稀奇玩意儿,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睡意一扫而空。 走过去,跨坐在松木板凳的另一端,与周劲面对面坐下,付东缘问:“你是要编草鞋?” “对。”周劲点头。 草鞋防滑,雨天好穿。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今早虽然不下了,但路上都是泥泞的。旧草鞋被周劲磨坏了脚底,不好穿了,要弄双新的,过会儿去田里干活的时候穿。 付东缘坐下后兴冲冲地挽袖子,对周劲说:“我想学,你能教教我吗?” 周劲实在无法拒绝哥儿的请求,尤其是当他明眸善睐地望向自己时,他的这张嘴根本说不出忤逆哥儿意思的话。 周劲点头同意了,并将手里的稻草递给付东缘。 “先将这几根稻草搓成草绳。”周劲一边示范一边看哥儿的手。 哥儿也正看着他的手,模仿他的动作。 付东缘上手很快,不用怎么中断,就可以将一条细细长长的草绳搓出来,而且很均匀,很圆润。 这点让周劲很意外。他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富裕人家的孩子,做不了他们这些乡野村夫干的粗活,可哥儿上手不仅不磕绊,而且做的要比一般人做的好。 有些人做的草鞋粗粝堪不堪,不牢靠,松松散散,只能勉强穿一穿。哥儿仿着他做的,却比他搓得更紧实,更细,编织鞋底时也知道将编好的每一道推紧、扎牢。 “好了,你看看,我这个出师了没有?”周劲前脚将自己手上的草鞋编完,付东缘后脚就跟了上来,编好之后,他还让坐他对面的师傅瞧瞧,他这个徒弟,弄得怎么样。 周劲将两只草鞋握坐手里,不用细瞧,就觉得哥儿这个编得好。鞋底平平整整的,边缘也收得不错。 “出师了。” 得到师傅的肯定,付东缘得意洋洋,打着包票道:“那以后,你的草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顾着地里就好,编草鞋这样的事,全权交给我。” 周劲听的时候并未细想,只当哥儿是一时兴起,兴奋劲儿没过,才想着多编几只来玩玩。可当他锄完地回家,看到檐下的细绳上挂着一排的草鞋时,才意识到哥儿说这话,是认真的。 这是后话。 早上周劲吃完早饭,拾掇干净灶房,扛着锄头去地里的时候,还没走两步,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这不对劲体现在他脚上。 他脚上两只新草鞋,左边是他编的,右边是哥儿编的,两只脚踩在地上,右边那只总是舍不得用力,就导致他走路的步伐有一些怪。 往常的行走如飞,大步流星,这会儿也使不出来了。走在田埂上,左脚果断地踩进泥里,右脚总要踩着干净一些的田埂边缘。 田埂边缘往往长着草,能替他挡住鞋底的泥泞。 下到自家田里,鞋一定是要脱了放在一旁,光脚下地。 后来被大牛拉着坐在田埂上闲聊时,周劲也挨着自己的那双草鞋。 大牛说自己昨晚反思出来的粗心大意说得正起劲呢,目光偶然一瞥,见周劲拿着自己的草鞋在那东看看西瞧瞧,不知有没有听自己说话,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探过脑袋凑过去瞧,问:“夫郎编的啊?” 第53章 周劲想说大牛这目光毒得很,这都看得出来,但没等到他出声,大牛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夫郎以前也替我编的,现在……跟我沾边的东西,他都不想了,你说,他这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了?” 别人家的事,周劲不好评判。 他不认识大牛的夫郎,但知道大牛他娘的脾性,是个比他后娘陈翠蓉嘴更毒,也更难相处的一个人。儿子娶进门的,顺她心意的都不一定好过,别说大牛夫郎这样,处处让她不痛快的。 在家里肯定是辱骂苛责多,善待少。 倘若自己没有分家,周劲都不敢想,哥儿和后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该受多少苦。 大牛这样的情况,分家肯定能解决他的困扰。但在他家中,分家又是最不可能行得通的一个法子。且不说他上头那些叔伯就没分过家,单论他父母的态度,就不可能行得通,陈永增与刘桂花折了三个孩子才换来一个平安长大的,自小就对大牛甚是宠爱与看重,春田又是近些年日子好过以后得来的,付出的心力,跟大牛完全不能比。 大牛要为夫郎提出分家,这个家,乃至是整个村子,都要吵翻天了。 刘桂花完全有这个能力将整个河源村弄得不得安宁。 夜以继日的争吵,没完没了的争论,想必也不是大牛及他夫郎希望看到的。 “你和你夫郎,没想过要一个孩子吗?”刘桂花不看重大牛的夫郎,未必不看重大牛夫郎生的孩子,毕竟是大牛的骨肉。假若是个儿子,夫郎在他家中的地位就不一般了,刘桂花也能对他和颜悦色些。 要孩子的事,大牛不是没想过,只是夫郎不愿意。 “阿岩只愿在哥儿痣淡的时候同我好,哥儿痣一深,他就不愿同我那般,应该是不想要我的孩子。”这还是从前,两人在床上还是有商有量地来,现在都不敢想了,只要有一次,不管什么时候,大牛都能乐呵大半月。 要孩子的法子也行不通,大牛夫郎在大牛家的日子只会越变越艰难。 周劲给不出更好的建议,只能道:“你多关心关心你夫郎吧。” 大牛夫郎要真对大牛死心了,他俩早和离了,既然没到这地步,就说明有挽回的余地。婆母再厉害,只要夫夫俩是一条心,做夫君的也懂得维护夫郎,日子还是能过下去。 还是得大牛自己表明态度才行。 大牛冲着周劲讲了一通,心里好多了。关心夫郎的事他会做,只是心中一时被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堵着,不吐不痛快。 不知怎的,以前他也看周劲这小子不顺眼,现在瞧着却是这个能处,比他那些个堂兄弟好多了。 他想,原因之一就是周劲和自己有共同点。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专情于夫郎且不乱来的人。 那还是大牛无意中撞见的事。 林如花丈夫王蝎子摔进河沟死了以后,多少人上过她那屋。他自是不会去,也看不起那些一到夜里就变畜生的男人。 那天大牛去青石山上拾些碎木柴,下山回得晚了,便走周劲家后面的那条小路下山,无意中听见了周劲和林寡妇的对话。 这不知羞的还上门央着周劲跟她好。 周劲没犹豫,直接黑着脸拒绝。 那时,缘哥儿还没进门,他们要是真好了,缘哥儿也不知道。可周劲拒绝地干脆,还放话她再敢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大牛当时觉得没什么,因为换他也是一样的做法。可后面几日,他接二连三地看见堂兄弟夜里不睡,翻出院子就朝西头走,就知道这些人不干好事去了。 这些堂兄弟除了最小的春明没娶亲,个个都有家室。已经成了亲的,放着家中的媳妇儿、夫郎不要,上外头偷吃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大牛是真看不过眼,拿出来说道又怕将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刺激了老爷子的身子,只好放在心里,面上呢,减少与这些堂兄弟的接触。反正他与他们不同道,他赶牛车进城,他们在地里刨食,互相不影响。 冲敬爱夫郎在外不乱来这一点,大牛就认定了周劲是个好的,可以交朋友。 他心情畅快之后,拍着周劲的背道:“不与你说了,咱干活吧,我帮你一起搞这荒地。” 他没锄头,但是可以帮周劲捡草的根蔸。周劲就在前头翻,省得弯腰了。他要翻累了,他俩还可以换换。 周劲谢过了大牛的好意,说:“我自己弄得完,你回去陪你夫郎吧,难得休息。” “这怎么成呢!我都答应你了!”大牛急道。 “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少事。”周劲说,“过些时日,又得麻烦你拉我和阿缘去城里了。” “那下回,我去西头拉你们,不多收那一个铜板。”大牛率直道。 能省铜板,这事儿比大牛帮着翻地划算,周劲点头答应了。 送走了大牛,周劲专心翻自己的地,翻了一垄,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抬头一看,发现是大牛去而复返。大牛手里擒了只银白的鱼,赤着脚朝周劲跑来,边跑边说:“大板!我在前头的沟里发现了这鱼,下去将它逮了,这鱼就送你了哈!” 说着,大牛将手中的鱼一抛,抛进了周劲田中蓄着水的边沟里。逃脱束缚的鱼如获新生,在水沟里疯狂摆尾,激起好大的水花。 再看那个抛鱼的,已经调转脚步,赤着脚跑远了。 第54章 周劲拄着锄头,无奈地看大牛跑远,心下已经觉得大牛是个能处的了,至少比葛大好。 第32章 割茅草 付东缘借着刚学会编草鞋的新鲜劲儿,一口气给周劲编了三双。 编完之后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麻又痛。 想要将草鞋编得又平整又舒适,得用不少力儿。 付东缘看着虎口及指腹被稻草勒出来的一道道红痕,吹了口气,又握了握拳,就当它好了。 编几双草鞋就到极限的话,地里的活怎么办? 他穿来前是个园艺博主,最擅长的就是莳弄园子、栽花种树和育种嫁接。周劲家的院子,是他一眼相中的,相中以后就在脑袋里构想,以后它会变成什么样。 农耕社会,动不了大机械,也没钱请工人,院子里的一切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甲乙方,想弄成什么就弄成什么样,条件非常宽松,但不代表它可以一直荒着。 对于一个久居城市限于阳台渴求土地的农学生来说,就在你跟前的地,看得见摸得着天天踩着,让它荒着,那真是大罪过。 付东缘原先为了能扩充点地盘种自己想种的东西,都让植物上墙了。植物活得憋屈不说,他也种得憋屈。 重活一次,老天赐予了他依山傍水的几亩地,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再不动起来,那可真说不过去了。 编完草鞋的付东缘,拍拍手,回灶房,咕嘟咕嘟灌下了一碗稳住心脏的药,然后来正屋,翻了周劲的衣服,找出一身适合干农活的大襟裤和粗布上衣,换上。再取下一双方才编的,虽然大了些但勉强能穿的草鞋,提了把镰刀,直奔后院。 今日目标,割三十平的茅草,并将它们的根蔸挖出,让它们至此在这片土地上除名。清出来地过些时日他要用来育瓜秧,搞嫁接。 割茅草这活儿,一弯腰你就知道它不简单。茅草长得又密又结实,混杂着好几个品种,高矮还不定,要像割稻子那样,左手找到根蔸,握住一虎口,使些劲儿扯住,右手镰刀划过,寸劲使来,“嚯啦”一声,才能将茅草割断。 割好之后还不能乱放,得一捆捆扎整齐了,方便天晴之后拿去晒,弄成柴火。 付东缘弯腰割上一虎口,就要直起腰来歇口气,平复一下。歇好了再将茅草折成小臂长的几段,扎好,放到路旁。 已经竭力降低强度了,付东缘的心脏还是砰砰乱跳,汗也跟雨一样,拼命往下落。 割了十来平左右,日头已经在晌午边边了,真不是付东缘认输,而是他必须弄干净沾在身上的碎草,洗净手,去灶房做午饭了。 再晚些,他那远比他要辛苦的相公回来可就要饿肚子了。 按照早上商量的那样,付东缘去瓮里抓了杂* 粮,又去小窖里搬了一颗小一些的南瓜来灶房。 瓦罐洗净,放在小灶上,杂粮米铺在底下,加一层浅浅的水,扶住南瓜,切了手掌宽的南瓜头下来,正准备削皮切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带着匆匆回家的急迫,带着长时间未喝水的喑哑,还带着付东缘听得最多的温柔语气,它挤到了付东缘身旁,对他说:“我来。” “不是让你忙完了地里的事再回来的吗?”付东缘少不得又要念周劲两句了,“做饭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行。” 从哥儿手中硬抢过刀的周劲倒是很坦然,直言道:“已经弄完了。” 一个早上干多少活,什么时候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周劲心里都有数。 “你就仗着刀功比我好,想展示一下是吧?”付东缘低头看着周劲切南瓜。 长着硬硬的皮的大南瓜,在自己手里是个叛逆的,但到了周劲手下,就乖顺多了,叫转圈转圈,叫翻身翻身,按那不动它就真不动了。 看周劲切菜,实在赏心悦目,几个起落间就把那么大一块南瓜切成均匀的小块。 “切好了,放瓦罐里吗?” 切菜的活他代劳了,移动食材的活他也想揽下。他不想让哥儿太劳累,便想让哥儿指挥他干。他什么都能干。 付东缘倒了一碗水,递给周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自己来,你把这碗水喝了。” 周劲的嘴唇都干得起皮了,想是一早上都没怎么喝水。 付东缘几乎是盯着周劲将这一碗水喝完的,喝完后,又去给他倒了一碗。 两碗水都喝完,付东缘才说:“去灶口帮我看着火吧,没什么要切的了。” 本意是想让周劲坐着多歇歇。 早上吃了鸡蛋沾了荤腥,中午就吃简单些,用南瓜焖个杂粮饭,让杂粮沾上南瓜的软和与甘甜,再炒个白菜,简单佐味。地里的白菜再不割就烂了,小窖里的两颗白菜也放了好久,这几天得想些法子吃完。 付东缘炒白菜习惯加些醋和干辣椒,吃起来酸酸辣辣,十分开胃。用南瓜块焖煮的杂粮饭,付东缘本想加些盐调味,可听周劲说,这个品种的南瓜非常甜,加盐反倒会影响南瓜自身的甜味儿,付东缘就选择了不加。 他在灶台边炒菜时,周劲一直盯着他看。 付东缘自然察觉到了这道目光,知道他在看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早上去梧桐树下割了茅草,我那衣服不合适,就借了你的。” 穿着白色粗布衣、灰色大襟裤的付东缘少了一份城中哥儿的贵气,却多了一分山里人的朴实与自在。 第55章 长得好看的人自然穿什么都好看,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和穿在哥儿身上完全是两个感觉。 周劲也注意到付东缘说的,早上去后院割茅草的事,将火添好之后便离开板凳去后院看了一眼。 见梧桐树下的茅草被割去了一小块,周劲心下的猜测是哥儿可能是想种点什么。昨晚他问了自己家中都有什么种子,他如实相诉。 既是哥儿想做的事,周劲就不可能坐视不。他拔出付东缘扎在地上的镰刀,弯腰嚯嚯地割起茅草来。 付东缘将饭烧好,将菜盛出,出来叫周劲吃饭,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他一看就急了,叫周劲的小名道:“大板!你别割了!” 出茅草地之前还兴冲冲地计算面积来着,虽是不大的一块,就十二平,却是他目前身体状况下能达到的最大限度,他每干一次,就会有意识地往上加一些,拓展自己的极限。 周劲这一割,速度又快,直接把他几天的量都割完了。 付东缘努力和周劲说清楚这事儿:“以后你主外,我主内,田里的事儿归你管,院子里的事归我管,好吗?” 田里的事本就辛苦,周劲又总想帮他干活,付东缘不乐意,说:“你什么都帮我干了,就是剥夺我获得健康的权利。孙郎中怎么说来着,他说你干什么,我也要干什么,你吃什么,我也要吃什么,这样对身体才好。” 他现在这个身子,同房都有心跳过快导致的猝死风险,再不调养,再不加以锻炼,周劲和他别想做真的夫夫了。 付东缘把孙郎中搬出来,周劲的态度才有软化的迹象,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只是答应的是嘴,这手啊,闲不住的时候还是闲不住,偷摸地帮哥儿干一点。 哥儿不让他割茅草翻地,他就去搬那些已经割下来捆好的茅草团,铺在柴堆上晒。 登高爬低还是太危险了,他一口气抱过来,一次就能晒好。要让哥儿干,得爬上爬下许多次。 付东缘要想和周劲分清屋里屋外的活,太难了,周劲就是个疼夫郎的实心眼,说再多,遇上事儿,他还是要为你考虑。不过嫁了这个人,以后就是相互扶持的两口子了,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将事做好,将日子过好,最重要。 “这叫地皮菜?”周劲从田里回来,带了一小箩筐的笋子、一小箩筐墨绿墨绿像是海藻之类的东西和一条白胖的鱼。鱼的事,周劲同付东缘讲了,他们不吃,就先放水塘里养着。箩筐里一团一团墨绿的东西付东缘不知道是什么,就问了嘴。 “是,也叫雷公菌。”周劲说,“打雷下雨之后就会长。” “能吃?”付东缘倒是没见过这东西,看着像是藻类。 “能吃。”周劲说,“炒辣子特别好吃。” “你在哪里捡的?”付东缘问。 周劲:“河岸很多。” 付东缘眼睛亮了起来:“还有么?我想去瞧瞧。” 早上周劲去捡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处的地皮菜大部分都被村里人捡完了,不过他也是扯完竹笋下来顺道看见的,有就捡,没有就算了。 哥儿想去瞧瞧……按照周劲的经验,倒不用去那么远,下完雨积水的地方就会长。他们家院子后面就有一条浅浅的溪流,下了雨,小溪变大溪,溪岸就成了地皮菜的生长地。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开个路。” 后院到溪岸的路,被茅草覆盖,周劲自己糙,被茅草挡路了穿过去就是,可他不能让哥儿跟着他一起糙。大茅草的叶子,可是很利的。 付东缘知道这人操心很多,也不阻拦,和周劲兵分两路准备。 周劲去开路,他就去准备装雷公菌的竹篮。 藻类能晒,晒干以后就能储藏,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多捡一些,以后想吃了,拿出来泡发炒了,饭桌上又能添一道美食。 想着有多少捡多少,可当付冬缘提着竹篮走到溪岸时,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他这个竹篮准备得太保守了。 这儿的雷公菌……也太多了吧!! 第33章 摊牌 大牛从村西头回来,湿了半截裤子。 他将湿的位置折起,将裤腿挽到膝盖上,以防他娘看见了又要说,也免得问刚才他做什么去了。 昨晚雨大,有鱼被山上的溪流带了下来,冲到田间的沟渠中。这沟渠本就是公用的,夏季旱了以后,各家在沟渠边缘挖一小口,便可将水引到自家田里。 这公用沟渠里发现的鱼,自然是谁看到的谁收。大牛看到鱼就扑了过去,这是山里男人看到猎物将不放过的本能,捉了鱼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送给周劲,这是念着周劲陪他聊天的情谊。 送了鱼,大牛心里舒畅了好些,大步朝家走去。 经过甘水河的河滩,无意中瞥见一个蹲在河滩上洗衣的哥儿好生眼熟,大牛便走过去看。 待看清楚,乐了,在这偏僻之处洗衣的是他夫郎。村里的妇人与哥儿多数爱去灭火塘那洗衣,地那里方大,有树荫,又有青石板可以踩踏,不会弄脏脚底。 他夫郎是个闷的,不爱与人说话,性子也静,自然不喜欢那些说长道短妄议是非的长舌之人。 来这也好,虽离家远了些,但胜在清净。 大牛瞥见夫郎端来的木盆放着他们二房一家的衣服,都堆满了,而且好几件都是他的。昨个儿被他娘用鞋板子抽,他就换过一身,夜里弄那东西又不小心弄脏了,只得都换下,今日又得劳烦夫郎来替他收拾这些衣物。 第56章 大牛小跑过去,要给夫郎帮忙。可杨三岩见是他来,不让他插手。 “我来给你拧。” 杨三岩人小力气弱,拧衣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拧干,十分费劲,大牛就不一样了,膀大腰圆,手臂粗壮,拧衣服那是轻轻松松。 杨三岩却不要他帮忙,将盆挪远了,固执道:“我自己来。” “这儿又没人瞧见,你别怕我娘说,”大牛蹲在杨三岩身旁,好言好语道,“而且你是我的夫郎,是要同我走一辈子的人,我帮你干点活怎么了?” 村里人爱将屋内和屋外的事分得清楚,但他娘搬东西使不上劲儿的时候,也常使唤他爹过来帮忙,怎么到了他夫郎这,就行不通了? 杨三岩就是不愿让大牛碰,赶人道:“你不去地里帮公爹种粮食,怎么跑这来了?” 大牛心里憋屈,故意说严重了:“我爹不让我插手地里的事儿,你不让我帮你拧衣服,你们一个个都嫌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 这话在公爹陈永增那有用,他最看不得儿子伤心与难过,但是在杨三岩这行不通,他太了解陈春福了,一眼就能看出他此时的情绪是真还是假。 他不听大牛在那扮可怜,自己将盆中的几件衣服拧好了。 大牛赖在夫郎身旁,没讨到活干,也不愿离去,他暗暗瞄准了一事儿。 就在杨三岩起身去河边洗脚的功夫,大牛瞅准时机,一把端起沉甸甸的木盆,揽到怀中就往家跑。 等杨三岩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这人早就跑远了,根本追不上。 大牛替夫郎将木盆与洗净的衣物端回家,心里还挺高兴的,至少夫郎不会累这一路。到门口,听见堂屋里传来他娘和堂姑说话的声音,大牛放轻了脚步,特意绕了个路。 他不能走正门,被他娘瞧见了又要问东问西,给他夫郎生事端。 端着木盆绕过了院墙,大牛来到家中的后门,轻手轻脚地将一盆子的衣物端了进去。 还未走到晾衣处,就听他娘用尖利的嗓音在那说话,大牛吓得停在了原处,也将他娘这满是嫌恶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死样活气的,我早就想休了他,让大牛再娶房好的!你说他成天摆张臭脸,好似我们陈家欠了他似的,到底是谁欠谁啊!没我们陈家救济,他早就饿死街头了!娘家一个个也都是饿死鬼投胎,来了就知道吃,没皮没脸。” “嫂子别气,你不是已经替大牛相看好人家的姑娘了吗?冬闲了,再让大牛当回新郎官。” “我哪等得到冬闲啊,春耕后就让他俩和离,挑个好日子,娶新妇过门。快的话来年初我就能抱上大孙子了,明年可是龙年啊,这要是生了,得是多大的喜事儿啊。”想到那个场景,刘桂花就笑得合不拢嘴,笑声像水塘里的波纹,以堂屋为中心,像四周荡漾开去,完全不避讳人。 站在后院的大牛脑袋懵了一下,意识到他娘在说什么之后,怒从心头起,将手中的木盆重重掷在地上,冲去堂屋,和他娘论,“娘!你怎么这么说呢!” 刘桂花和陈翠蓉在家中说闲话从不避着人,杨三岩在跟前也照样说,甚至说得更大声,但当着大牛的面会收敛些,她们都知道大牛对那夫郎有多上心,被那不要脸的迷惑得家里人的话也不听了。 可这回谁也没料到大牛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家,还将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不过这话,刘桂花终究要讲给他听的,此时摊牌刚好,摊牌了,她就可以将相中的那家姑娘领进门了。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么,哪一点惹着你了?你用这大的声音和老娘说话!”刘桂花从磨盘边上站起,气势汹汹地和儿子对峙。 “我和我夫郎好好的,您为什么要让我新娶一房呢?”大牛知道大声不好,除了发泄解决不了事儿,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事情说清楚,便控制了情绪,用和缓的语气问他娘。 “好,哪里好了?”刘桂花怒极反笑,“你看看你那夫郎什么样,比得上那些好家世的姑娘吗?” 大牛这会儿是不急也得急了:“我夫郎不需要同人比,他就是最好的。我不管别的人什么样,我就喜欢他这样的!” “喜欢?你喜欢,老娘可不喜欢,我们陈家上上下下都不喜欢!当初要不是你们合伙骗老娘他怀孕了,老娘才不会让这样的人进我们陈家的家门!” 大牛脑袋都要炸了,不知当初那样一个决定,竟会埋下这么多事端!早知道,就是再费劲,他也要征得爹娘的同意后再娶夫郎进门。 “骗您阿岩怀孕,那是儿子昏了头想出来的,是儿子不对,可是娘,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是都过去了吗?怎么又拿出来说了!” “打的是你,那不要脸的我打了吗?老娘对他有一肚子的气没撒呢!”刘桂花抚抚心口,做出给自己顺气的姿态,“你要想让老娘把这口气顺了,赶紧跟他和离!越快越好,下午就跟我去你三叔公那走一趟。” “都说了那是儿子的主意,您记恨阿岩做什么?又不干他的事!”大牛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吗?要不是他唆使你,你能想出这主意?”刘桂花打心底里认为,杨三岩为了进他们陈家的门不择手段,将他儿子骗得团团转。 大牛有些脱力:“真不是……” “且不说这个,他进我们陈家两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就不是个不能生的,这样的人你留在身边做什么?”刘桂花对杨三岩意见最大的,还是进门两年没让她抱上孙子这件事。 第57章 “那不是他不生,是您儿子不要。儿子每次办事之前都选了日子,他怎么可能怀得上?”大牛把不要孩子的主意揽到自己身上。 “你这个不孝子!”刘桂花气急败坏,去墙上拿赶牛车的鞭子,一鞭鞭地抽在大牛身上,“你知道我多盼着孙子吗!你还不要?你个不孝子!不孝子!” 大牛任他娘抽着,一声不吭地忍着,本以为让他娘将这口气发泄出去,这事儿就可以翻过去了。 没想到他娘抽了几鞭之后,不打了,将牛鞭往地上一丢,叉着腰道:“今儿你娘的话就放在这里了,清明前必须将你夫郎休了,娶一房新人过门,人娘都替你相看好了,明儿引她来见见。” “娶亲是我自己的事儿,除了夫郎我谁也不要,娘,您能让我自己做主吗?” 这样的话非但不能将道讲通,还引出了刘桂花的冲冠的怒火,她指着大牛道:“你陈春福是我刘桂花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生了你!你三岁丢了魂,是老娘去田里去水缸边,一声声将你的魂唤回来的!你说你要自己做主?你陈春福的命都是我的!” 大牛跟他娘就讲不通了,他娘对他的这些好,他都记着呢,可这跟娶亲,是两码事儿啊!他不可能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门的。阿岩很好,他认定了他,就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儿子大了,便由不得娘了,娘再说娶亲的的事,我们就分家。”大牛此时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分家?”这两个字在刘桂花耳朵里就是惊雷,她指着大牛,哆嗦道,“你要跟爹娘分家?你被狐媚子上身迷了心吧,竟敢说这样的话!这些年爹娘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吗?” 刘桂花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捡起地上的牛鞭,一鞭鞭地抽在大牛身上。 大牛不跑,任她娘抽着。 陈翠蓉原本坐一旁看戏来着,看着看着事情就闹到了要分家的地步,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她赶紧上前拦道:“嫂子,嫂子,消消气,你别听这孩子胡说。” “他亲口说的,我亲耳听到的,这还能有假?”刘桂花被陈翠蓉扶住半边身子后,就倚了上去,大喘气道。 “大牛,说两句好的吧,你看,都把你娘气成这样了。”陈翠蓉假惺惺地劝道。 “我只要我的夫郎,换了谁都不行,这个家,夫郎在我就在,夫郎不在……我就上青云山当和尚去。”时至今日,大牛终于知道夫郎对他冷漠同他疏离的缘由了。命是他娘给的,他作践不得,但没有夫郎,他宁愿打一辈子的光棍,做和尚去。 第34章 捉鱼煮汤 “爹!你快回家去看看吧,娘和大哥打起来了!”春田从家跑到田边,小脸跑得通红,大声喊他爹。 听到声音,陈永增拄着锄头直起腰,只是笑笑,觉得儿子小题大做了,“你娘和你哥不是总打吗?他们闹着玩的。”他屋里那个打儿子能使多少力?装模作样的,平时打他都比打他儿子重。 “这回不一样!”春田急得直跺脚,下田垄,拉他爹的胳膊,要把他爹拉回家去,“我娘要把我大哥打死了。” “你说什么?”陈永增变了脸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啊……”春田都要急哭了,“是三岩阿哥叫我来的,他说要赶紧叫您回去,说我娘要把大哥打死了……在院子里,我听到了娘抽大哥鞭子的声音,可响可痛了……” 说着春田就哭了起来:“爹,你赶紧回去吧,赶紧回去……” “好了,不哭了,爹回去看看。”陈永增不管了这地了,锄头也撒一边去,扛了儿子就往家跑。到门口,果然听见他家婆娘在打他大儿子的声音。 有人在旁边劝着,邻居也来了一些,但没有能劝得住的。 “给我住手!”陈永增把小的放下,吼了一嗓子。 刘桂花见他回来了,哭得更大声,哭声填满了整间堂屋,一会儿说“不孝”,一会儿说“我不活了”,陈永增被她嚎得脑袋都疼了,问边上的人:“谁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 一场闲聊引起的风波,搅得陈家上下不得安宁,午饭没人做,牲畜没人喂,站在院子外都能听见刘桂花的哭诉与哀嚎。 通过这些吵杂的衬托,村西头真是过分安静了。 付东缘被眼前遍布的藻团震惊以后,发出的第一个疑问是:“这些都能捡吗?我们不会是跑到别人的养殖地里来了吧?” 声音小小的,怕被人听见。 这哪能是别人的养殖地?周劲笑说:“雷公菌只有在打雷下雨后会出现,这要是别人的养殖地,那只能是雷公亲自下凡养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这个本领。” “那就是说,这些都是无主的咯?”付东缘仍眨着眼,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象。 周劲笑道:“对,我们都能捡,想捡多少捡多少。” 付东缘看向自己一左一右挎的两个小竹篮,感觉自己选容器的时候选保守了。没事儿,先捡再说,反正离家近,满了就回家倒,不行叫二狗拖个团箕过来。 付东缘抑制不住体内要下去拾这些野味的冲动了,兴冲冲地将一个竹篮递给周劲,说:“我们开始吧!” 周劲接篮子之前,弯下腰来,替付东缘将裤脚别好,并嘱咐:“在溪岸捡就好,别去溪里。” 付东缘明白。 第58章 雷公菌柔柔软软的,和木耳很像,一团团,墨绿墨绿的,又跟海藻有几分相似。既是地里冒出来的时令菜,就说明这一口滋味难得。 而且听周劲说,现在他们看到的这些雷公菌干净,不像他早上拾的那些,混了很多泥沙,要想吃这一口美味,清洗方面,得下许多功夫。而他们现在捡的这些,简单冲洗一下就能下锅炒了。 “我们多捡的这些,能拿去卖钱吗?” 去年墟市开得早,周劲倒是有看见邻村的山民背来卖过,不过这东西洗来麻烦,很多人不爱买,而且都是山里的,想吃自己去地里拾就是,所以到最后那山民卖的并不多。 付东缘说:“咱这干净,省了清洗的麻烦,别人吃起来也舒心,而且我们这段时间不卖,不下雨了再卖。” “不下雨这地皮菜也活不成了。”周劲说。 付东缘有主意:“咱们捡来洗干净,拿到日头下晒,晒干以后当干货卖。干货放得久,也不怕坏,而且轻,咱要卖的时候背背篓去,都不用动扁担。” 付东缘以前常吃的木耳就是这么做的。 周劲倒是没见过卖干雷公菌的,不过他听了以后,觉得哥儿的想法可行。 夫夫俩弯腰拾着,二狗也在溪水旁,用它的狗爪子扒拉。它那爪子哪里弄得了这么柔软的东西,就是在那玩的。 这儿偏僻宁静,无人打搅,一对夫夫,一只狗,时而比赛谁捡得快,时而说说笑笑,让时间愉快充盈起来。 付东缘捡溪岸上的,周劲则将裤腿挽得更高,涉水去捡溪里的。溪是石头溪,深度没过小腿肚,在溪里的地皮菜,都是被雨水冲来的,较岸上的更大朵也更干净。 周劲让哥儿别下水,自己却走到的溪流中央,拾那些品质高但是不好捡的。 当他捡得正起劲时,耳边突然传来付东缘的一声疾呼:“周劲,鱼!鱼!” 周劲下身不动,先抬眸看了哥儿一眼,见他指的是自己右手边的方位,立马将脑袋转过去,锁定鱼后,单手擒去,一下就将一只手掌粗细的鱼捉了来。 “好厉害!” 哥儿夸了一声,又急切地给他指:“还有,还有!在你后面!” 周劲将鱼放进快被地皮菜填满的竹篮里,旋身到后头,手掌扑入手中,又将这条鱼抓住了,可谓是一抓一个准。 原先溪水水面被地皮菜覆盖着,两人不知道这石头溪里还有鱼,等周劲将墨绿色的溪面撕开一个口子,层出不穷的鱼就冒了出来。 “好多鱼啊周劲!”付东缘看到这景象兴奋不已,也想下去捞鱼,但被周劲拦住了。 今日较昨日凉不少,水里更是,周劲不想让哥儿在凉水里泡着。 他嘬了声哨,叫二狗回家拖个大竹篮来,又将手中的鱼一只只地抛给哥儿,让哥儿顾着这些捉来的鱼。 只要有事做,哥儿就不会想下水了,捡岸上的鱼也是收获的一环嘛。 付东缘完全服从周劲的安排,左捡捡右拾拾,乐不可支。他们家前院那口空的池塘,中午添了大牛送的那只鱼,这下午啊,要来许多小伙伴了。 “咱们晚上再添道菜,煮鱼汤喝!” 原计划要割院子里的茅草,半路被雷公菌夺去了心神,后面捕鱼捕得流连忘返。 天空飘来阴云,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之后,不管地里还剩多少雷公菌,溪里还有多少鱼,他们都要打道回府了。 将一篮子的鱼倒进家门口的水塘里,留了几只不是那么灵活的,晚上烧鱼汤喝。 拿出两个大木盆,摆在屋檐下,周劲趁雨势不大,去井里提了水,一桶桶地倒进木盆里。 捡拾回来的雷公菌,周劲清洗第一遍,付东缘洗第二遍,洗好之后铺在大团箕中,再用水冲第三遍,三遍洗完,抖干水放着,等天晴了再拿出去晒。 夫夫俩坚持着将最后一朵雷公菌洗净上团箕才开始弄晚饭。 这时的天空已经被灰色的阴云覆盖,黑了很多,灶房里却是十分火热。 三个灶都被用起来了,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 周劲负责切菜,付东缘负责下锅炒及调味。 中午吃的南瓜,又切下一块来,用来焖杂粮饭。 山里挖的竹笋,剥壳,洗净,下锅煮,煮熟后再拿出来过凉水,改刀切成笋块。付东缘也想过这笋要不要用别的法子来煮,试个别的滋味,但就像得益叔说的,既然没吃够,那就一次性吃到餍足。 他可看到了自己在煎春笋时,周劲眼睛里发出的亮光。 地皮菜付东缘就当木耳炒了,先焯水,备姜蒜辣子,锅中放油,热后下姜蒜和干辣椒,爆香后倒入焯过水的地皮菜,翻匀,加盐调味,快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出锅后,付东缘尝了一小勺,吃起来清香柔润,鲜辣爽滑,有这样一道菜,晚饭都可以多吃两碗。 最后煮鱼汤,鲜嫩的鳜鱼,一个个剖去内脏洗净,下油锅,煎到两面金黄再加水,加姜片,加白菜炖煮,快出锅时再加盐调味。 辛勤的一天,用两菜一汤来终结。 汤里六只鱼,一人分了两只,二狗也有份。一人都配了个汤碗,汤碗里是满满的暖身又暖胃的鱼汤,奶白鲜香,勾人味蕾。 开饭前,付东缘和周劲默默喝了小半碗,才开始动筷。 吃笋用筷子,吃地皮菜就得用勺子了,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因为拾得多,也舍得放料,这碗地皮菜的份量特别足。 第59章 周劲难得敞开肚子吃这么多,从他下筷的频率来看,这几道菜都非常合他的胃口。 饭后,周劲洗碗,付东缘在檐下溜达。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不大,但没有要停的迹象。 没溜达几下,付东缘眼皮子打架,回屋了,今天的运动量有点大,他困意上来了。 脱去了外衣,迷迷糊糊地躺上床,就想靠着被子眯一会儿,不曾想就这么睡了去。 今儿是实打实的干活,一身汗,付东缘预备晚上要擦身,水都烧好了,可这困意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后面发生了什么,付东缘完全没印象。 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他身子是板正的,躺在自己被窝里,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 第35章 和好 “你听听他说的什么,他叫老娘不要管他,再管就和我们分家,不然就上青云山当和尚去。这是人说的话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家孩子娶亲不得经过父母的同意!他能耐了,一句儿大不由娘便将我打发了!” “咱家大牛以前哪是这样的,定是被那狐媚的迷惑了!” “我也将话撂在这了,狐狸精就是来祸害我们陈家的,不除不行,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好了!你别吵吵了!”听屋里这个在耳边念一天了,陈永增心里早就烦死了。白天吵不休,夜里这一大家子都躺下睡觉了,她还在那说个不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白天他没耕完的地,都是兄弟几个帮忙弄的。他们累了一天了,晚上就不能让他们安生些?他们二房的矛盾,被窝里小声说说就行了,还非得要让谁听见似的。 要让他听的人听清楚了,家里的老老少少,还有周围的邻里,能逃过这一耳? 可安生些吧,别再让人看笑话了。 陈永增打定主意,这婆娘要敢再说,他非得让她尝点厉害的不可。 儿子忤逆,丈夫不,刘桂花心里那叫一个苦,流着泪,气冲冲地将被子一卷,发狠道:“明儿我就回娘家,这事儿没一个说法前,我是不会回来的。” 这个家之所以让刘桂花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刘桂花的厨艺好。有她在,灶房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每顿餐食中也都有荤腥。 今儿她罢工了,大房、三房、四房屋里的齐上阵,还整不出一顿像样的吃食来,差点将灶房都给点了。没法子,只能蒸山药蛋。 山药蛋这东西不兴多吃,粉粉泥泥的,还带着一股除不去的味道,中午吃晚上吃,陈永增都吃怕了,现在躺在床上,嘴里还有被东西噎住喉咙的感觉,这要是连吃十天半个月,地里的活还能干? 看到刘桂花发狠,陈永增这会儿知道说好话了,软着声儿哄自家婆娘,可刘桂花去意已决,不是他能说得动的,她一定要让儿子在她和那个狐狸精之间做出选择。 陈家另一头,隔着两堵墙的一间房,大牛和杨三岩躺在床上,将刘桂花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屋内点着油灯,照亮了两张毫无睡意的脸。 “你别听她说的,我不会去相看别人家的姑娘。”大牛还是用昨天那个姿势搂着自家夫郎,只是今儿情绪杂,底下没什么想法,便不用塞被子。 他们没什么隔* 阂地拥着,这是身体上的,心上……还两说。 自院子外听见陈春福和婆母的争吵后,杨三岩就没怎么说过话,心里比外头的声音还乱。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是说不出口,那便闷着。 大牛心里话很多,不愿停下,将下颌埋在夫郎的发间,亏欠道:“在家里,我娘是不是经常说……那些话?” 无非就是些羞辱的、贬低的、劝离的话,种种,自己能想象到的恶毒,都该加在他娘的嘴上,加在夫郎的耳朵里。 他听过一次便会暴跳如雷,夫郎在家天天听,心里能好过?难怪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大牛搂紧了夫郎,眼眶潮湿。 倘若夫郎同自己冷漠是要与自己和离,那他心里怕是已如死灰,早就没有了自己。这样下去,除了和离,还有什么法子呢? 大牛在杨三岩耳边喃喃:“我离不了你,倘若你真要同我和离,我下半辈子,只能去当和尚……” “你可以再找个好的。”杨三岩嘴唇蠕动,终于开口了。 “哪有好的?除了你,别个身上没有半点好的。” “我身上又有哪点好呢……”杨三岩声音很小,如呓语。 “你哪哪都好,”大牛将夫郎的身子掰过来,让他瞧着自己,“你哪哪都好,我只认你。” 喜欢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随便在他身边安一个人,他就能喜欢上? 大牛心里有人了,就绝装不下第二人。 夫郎心里若没他,他也不会去找别人,说当和尚就当和尚去。 杨三岩抿着唇,又不说话了。大牛强求不得,重又躺下,替夫郎将被子掖好。今儿外头凉,不裹仔细点容易害风寒。 杨三岩不愿同大牛对视,重又被背身去,面朝着墙,目光虚虚地落在墙上,大牛随他,只是身子又跟上,像方才那般从背后搂着夫郎,给夫郎暖身子。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如豆的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黑黑的一团。身子被厚被子罩着,看不见细处,脑袋前后抵着,发丝凌乱,倒是被油灯清楚地映在了墙上。 第60章 看着墙上的影子,大牛想起了一回深夜,他要夫郎要得狠了,夫郎将手探入他的发中,欲抓他的头发。只是到最后,夫郎也没下这个狠手,将他的头发弄乱而已。 那时他们没有隔阂,他心里有夫郎,夫郎心里亦有他。每每到了夜里,他们都不愿早歇,要几回才让脊背落回铺上。 思路偏了,想了一些不该想的,大牛下身起了反应。 杨三岩察觉到了,先是一愣,而后身子小幅度地挪了一挪。 那东西戳着个不舒服的地方了,自然要避上一避。 大牛没料到反应来得这么迅猛,很慌张,急忙往那处塞被子,同时安抚夫郎:“别怕,一会儿我出去弄了。” 这么塞着,抱得就不如方才舒坦,大牛说:“我现在就出去弄了。”弄完再回来抱夫郎。 说着就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半个身子撤出去,刚要转身,将被窝里的另一半也撤出来,手腕却被一股柔柔的力抓住了。 大牛以为夫郎寻他有事,急急地回过头来,却听见夫郎说:“别出去弄了,咱俩好吧。” 夫郎此时亦翻转身子看着他,目光里布着柔情。 “真、真的?”大牛有些不敢置信。 杨三岩点头。 大牛一把将夫郎捞起,抱在怀中,又问了他一遍:“你当真愿意同我好了?” 杨三岩又点头。 大牛的吻如外头的雨,急骤骤地洒了下来,落在杨三岩唇上。 杨三岩将唇启开,容纳大牛的急切。 这天晚上,重做了新郎的大牛要了夫郎两次。 隔天醒来时,征得夫郎同意,又要了他一次。 彼时天未亮,院子里已经传来刘桂花收拾行李,套牛车要出门的声响,大牛轻声对夫郎说:“你安心睡,我娘回娘家了,你睡多晚都不怕。” 杨三岩此时正是劳累的时候,迷迷瞪瞪的,想也没想就应了。 大牛又道:“咱们俩好好的,我娘那头你不用操心,等她从娘家回来,气消一些了,我会同她好好说的。” 祸端是他当初为了省麻烦埋下的,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由他来解开,就是再艰难,他都要同他娘同他家里人说清楚。 杨三岩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又点了一次头。 知道夫郎累极,大牛不烦他了,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外头,刘桂花已经走了,还将大牛谋生的工具牵走了,大牛今天又落得个清闲。 “爹,你有衣服么?我拿去河边一块洗了。” “你啊你——”陈永增不知该说这个儿子什么好了,为了个哥儿,惹得全家上下不痛快。 大牛先说服他爹:“您当初娶我娘不也是硬着娶的吗?爷爷又不喜欢娘,您还不是非娶不可。” “你娘是个婆娘,跟哥儿又不同。”陈永增呛道。 “敢情我娘要是个哥儿,您就不愿娶她了?您不是想吃我娘做的饭才心悦于她的么?她要换了个身份,成了个哥儿,她就做不了饭了?” 哪有这种假设存在嘛,陈永增不想:“哥儿就是哥儿,婆娘就是婆娘,你混在一起做什么!” 大牛的重点不在身份,在情意和喜欢上。 喜欢一个人,不管外头怎么说,那就是要跟他在一起的。他希望他爹能解。 陈永增现在不想解,春耕欠着一堆事儿呢,他得赶紧去田里。昨个儿换下的脏衣服,他儿子要愿意洗,就赶紧拿去洗。这段时间婆娘不在,没人帮他操持了,他少弄件事儿,心里也少添点堵。 大牛拿上他爹的脏衣服,拿上他与夫郎昨个儿换下的那些,去了夫郎常洗衣的地方,用洗衣槌一下下地敲打着。 他洗的自然不如杨三岩仔细,胜在力气大,多敲几轮,多去水里揉搓几遍,洗出来的衣服照样是干净的。 将衣服拧干,送回家中去晾晒。 晒完回房里看了一眼,夫郎还在睡。 大牛不去打扰,想去田里帮他爹的忙,谁知他爹又赶他走。没法,大牛又沿路溜达了起来,这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村西头,到了周劲窝在山坳的农田里。 “嘿嘿,大板。”大牛看到周劲,不自觉笑了起来。他笑的不是周劲,也不是他自己,而是昨晚重又当新郎倌的事儿。 这个春风得意的劲头,只能和周劲分享,毕竟他见证了自己灰心丧气的时候。 这么想着,大牛又笑了起来。 第36章 糖醋鱼 周劲不是很解此时大牛脸上的笑。 早上他从坡上下来,经过了陈六家的地,听见陈六媳妇儿朱有梅同大脸媳妇儿何秋香在说这事儿——东头吵翻天啦,刘桂花家的大牛闹分家呢,还说要去青云山当和尚。 往前走,经过老低头家的地,又瞧见老低头拄着锄头不翻地,津津有味地和边上的面瘫儿说话,说的也是大牛家的事。不过他们的侧重点在于大牛他娘抽大牛如何如何地狠,听说啊,人都要被打死了。 刘桂花不喜欢儿夫郎,背地里替大牛相看另一户人家的事儿,在村子里早就人尽皆知了。 他们都知晓刘桂花的脾气,知晓这人想办成某事儿就一定会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使劲儿,直至办成为止。哪晓得他儿子也是个犟的,认定了夫郎,就谁也拆散不得。 强拆就两种后果。夫郎跟他,他们就和老两口分家,过自己的生活去。夫郎不跟他,他就上青云山,当和尚。 第61章 刘桂花哪能让儿子当和尚啊,她还指望着抱孙子呢。 别个儿大牛又不要。 刘桂花要想求点好的,最差也不能让这两个和离,不然他儿子真去当和尚了,她上哪哭去? 按照她的脾性,分家也是接受不了的,但分家和出家摆在一起,还是分家好受些。以后小两口过顺意了,生了孩子,又攒些了小钱,不还是会时常孝敬她。 就怕刘桂花什么都不选,铁了心要让大牛听她的安排,什么事都依她,然后母子俩在家里中斗起来了。 好八卦的最爱这最后一种,巴不得他们吵凶一点,让他们嘴上多些谈资。 周劲不爱管别人家的事儿,但大牛昨天又找他说过话,与他有点关系,私心还是觉得这事儿快点有着落的好。 大牛来之前,周劲一直在辛勤耕地,锄头高举,泥土翻飞。 大牛来之后,周劲抽空看了大牛一眼,当真在大牛颈侧和右侧的脸颊上看到了明显的被鞭打过的痕迹。刘桂花一直很宝贝这个儿子,肯对他下重手,就表示她气得不轻,也说明啊,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正要当周劲觉得昨日大牛有诸多不易时,这人就对着自己“嘿嘿”傻笑了起来,好似被他娘打出了毛病。 周劲不和有毛病的人说话,敛了神情,将头低下,大力翻着地。 大牛看周劲又不他了,急了,连声呼唤:“大板,大板,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堂哥吧,怎么又不我了!” 陈翠蓉是陈永增的堂妹,一个爷爷底下的,大牛得叫她堂姑,那周大成就是大牛的堂姑父,周劲是周大成的儿子,可不得叫他一声堂哥。 “我身上又不流着陈家人的血,”周劲面无表情道,“更何况我已经与他们分家了,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大牛知道周劲同自己堂姑处得不好,在堂姑家里吃了不少苦头,可他不是为了攀关系嘛! “按年龄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往后见着叫牛哥吧。”大牛让周劲叫自己牛哥时可不是一般的神气,配上他这一脸的红印子,很割裂。 周劲没应他这事儿,另起一个话头道:“你家里的那些事,都处置好了?” “没啊,”大牛笑嘻嘻的,“但我和夫郎和好了。” 周劲总算知道大牛脸上的笑容来源于何处了,他能解,但还是觉得这人高兴太早了,“你还是多想想往后该怎么着吧。” “往后就是一个字——劝。”大牛都想好了,等他娘气消了从外公家回来,他软的也来,硬的也来,软硬兼施,一定要让他娘认下这个儿夫郎。 “你娘不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周劲一边翻地一边说。 “十天八天说,十年八年也说,只要夫郎跟我,我就是将这张嘴皮子磨烂了,也要让我娘的头点一点。” 周劲没话可说了,自顾自地翻着地。 大牛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想找些话聊,又实在没话可聊,最后盯着不远处的河流,有了主意:“我再去捉只鱼送你!” 说着他就跑开了,周劲在后面叫他都来不及,也根本叫不住。 晌午歇息,周劲无奈地拎着三只鱼回家。 大牛今天是扎猛子下的水,去了河里,收获颇丰,除了送周劲的这三只,他还捉了一大串,用柳条串串就回家了,想着中午给家里的老老少少炖点鱼汤喝。 鱼汤么,他自是不会做,但他夫郎会啊,也是时候让夫郎在家里人面前亮亮手艺了,以往那灶房都是他娘霸占着。 周劲回家,与付东缘说了这三只鱼的来历。 付东缘瞧出了周劲的无奈与不愿收,开解道:“要真觉得过意不去,我们拿点地皮菜过去,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大牛这人可能是真心要与你交朋友。” 周劲不愿同后娘一家扯上关系,一丝一毫都不愿,而大牛家,又是他们关系极近的族亲,所以周劲心中有顾虑。 “我瞧着大牛是个明事的,人也很正义。倘若你后娘做了伤天害的事,被他知晓了,他定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不会胳膊肘往内拐。”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打消周劲的顾虑,付东缘瞧见周劲的面色稍愉,想是听进去了。 后面便没再说这事儿。 付东缘和周劲说自己忙碌一早上的成果,他将溪岸的地皮菜全捡了! 满满两大筐,拖都拖不回来! 周劲看到哥儿笑,自己也想笑。他瞧得出来哥儿很开心。 “可有累着?” “不累,我拿了张矮竹凳,坐着捡的,捡一会儿就歇一下。” 今早放晴了,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这片隐藏在茅草丛后面的宝地里。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花草树木是嫩嫩的绿,很清新。付东缘拾一会儿就抬头望天,拾一会儿又低头看水。这儿的景物十分丰富,他总能给自己的目光,给自己身心,找到许多乐子。 看到竹篮一点点地满起来,又是原始而强大的获得感,付东缘这一早上,不是陶醉在美景里,就是沉浸在捡地皮菜的快乐中,心脏很稳定,没有半点不适,也不觉得累。 周劲看到了哥儿笑容里的光彩,看到了他的精气神,心里的那点担忧消失了。早上若不是哥儿硬赶他去田里,他是要和哥儿一起捡地皮菜的。两个人嘛,多少有点照应,可哥儿说自己能行,要他将地里的活弄完,天晴了,他们还要抽个时间去凤姨那,地里的活总是欠着哪行啊。 第62章 “中午吃鱼吗?”被柳条穿过的三条鱼活不久了,想吃鲜,中午就将它们做了,不吃,拿盐腌起来,可以放得久一些。 付东缘打量着这三条鱼,想出了一个不错的烹饪法子,“中午吃,我来做个糖醋鱼。” 周劲:“糖醋鱼?” “我做糖醋鱼的手艺很好哦。”付东缘冲着周劲眨眼睛。 哪怕在这只能做简易版的,付东缘也有信心做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十分生动,周劲看着欢喜,又不自觉想笑。心说,就算哥儿不说,他也认定他的手艺是全天下最好的。 将鱼放在木盆中,舀些水暂时养着,一会儿回来杀。周劲先去后院的溪岸,替付东缘将地皮菜挑回来。 满满两个箩筐的地皮菜,被付东缘用竹篮转移了不少,现在不到七分满。 周劲挑这样的重量,不用蓄力,上肩就能直接挑起,然后步履稳健地走回家。 在屋檐下放好,先不洗,倒入大木盆中泡着,吃完了饭再来折腾。 什么事儿都不及吃饭重要。 将鱼敲晕,去鳞、除鳃,再剖去肠肚,清洗干净,这是周劲干的活,剩下的就交给付东缘了。 将鱼打上花刀,用盐和葱姜水腌一会儿,裹上一层薄薄的地瓜粉。鱼付东缘没打算炸,仅是油煎,所以地瓜粉不能太多。 三条鱼都裹上后,锅中热油,烧至八成热,再将鱼放入锅中油煎,鱼的个头不小,为了省油,油又不能放太多,只好一条一条来。 等三条鱼全部煎好,香味早就飘得满屋子都是了。 周劲和二狗一站一坐,特别工整地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接下来是调糖醋汁,切些蒜末,放入等比例的糖与醋,再加入地瓜粉和清水,搅匀调成酱汁。这里糖挺贵的,付东缘没打算放正常的量,就放了一半,所以做出来糖醋鱼不会像现代那么重口,而是偏清淡一些。 日常做,付东缘还会放番茄酱,但这时候没有,他想着往后等他们自己种了番茄,收获了番茄,也有闲钱可以买糖了,就自己做番茄酱,然后给周劲做个足料的糖醋鱼。 今天先将就。 用锅中的底油,将酱汁烧浓稠,浇在出锅的煎鱼上。 二狗那只,更为简单,煎好了就直接夹它碗里。 糖醋鱼上桌了,付东缘还炒了道白菜,炒了道南瓜。 等这三道菜一齐被摆上桌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道焦香四溢的糖醋鱼。 付东缘给周劲夹下一大块鱼尾的嫩肉,沾了一圈酱汁,然后投递到周劲碗中,说:“尝尝。” 周劲抬起碗筷,咬下一大口鱼肉。 这鱼外表酥脆,带着焦香,内里柔嫩,入口即化。酱汁酸甜,浓香四溢,吃下去只觉回味无穷。 好吃! 是那种吃了以后能多耕二亩地的好吃! 第37章 爽利喝汤 “鱼汤来了,小心烫啊——” “一人一份,谁都不会多喝,谁也不会少喝,公正的哩。” 鸡上笼后,天边云霞消散,留下一条橙红色的细带,挂在青石山山顶上。那棵盘曲的松树,立在细带边缘,像一个人握住了一把剑,想要将山劈开。 这是一个好天象,河源村的都知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大牛家。 灶房换了位主厨,摆上桌的菜色就不一样了。 侄儿端来一份份装在粗瓷碗里的鱼汤后,大伯陈永年拾起伏在桌上的勺子,端过自己那份,用勺子搅着清得像水一样的鱼汤,嫌弃道:“这么清,瞧着什么滋味都没有,能好喝吗?以前都是用大碗装的,夹夹捞捞也就去了,现在装成这样,是觉得洗碗不够累是吧?” 要知道刘氏之前炖鱼汤,会加新鲜的白菜,会加水嫩的豆腐,炖出来的鱼汤奶白鲜香的,看着就有食欲,不像这,水清得连底下几根芹菜的都看得见,能好吃吗? “瞧不上啊?瞧不上我替你喝了。”陈永年夫郎林圩没动自己身前这碗,伸手过去将陈永年那份夺了,不让这人喝。 这个家,他最能解大牛和杨三岩的处境,最能解这些明里暗里的嫌弃是什么滋味。因为他也是个不受待见的哥儿,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甚至怀疑大牛当初用怀孕的骗取二房的同意这个不怎么聪明的法子,就是从他身上学的。 未婚有孕进陈家家门的是他。 若不是那时刚好怀上老大,孕痣彻底消失,他与陈永年必定会被公爹拆散。河源村的男人爱娶婆娘,瞧不上哥儿,附近几个村子人尽皆知。 偏巧林圩是外乡的,跟着他爹卖货才走到河源村。若当时人机灵些,多去打听打听,知晓这村中的暗法,他必定会离陈永年远远的,找个本村的男子嫁了。 他家在的村子是穷,却是个友善和睦的小村,不像他们这般欺凌人。 哥儿就不是人了?哥儿就登不上台面了?哥儿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了是吗? 这个村的腌臜事林圩看得太多,心早就冷了,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便借着身子不大痛快的由头,整日闷在房中,同这个家隔开。 昨日听见大牛同刘氏争吵,知晓大牛是个这个家中唯一一个性子端正、明事又爱护夫郎的,林圩起了帮衬的心。 大牛同这个家中,同这个村中绝大多数的男人不一样,他是个值得托付、值得信赖的。 第63章 这些话,只是在林圩心中呆了一呆,便被原原本本地说给杨三岩听。 侄夫郎比他还闷,不知听进去没有,后来听见的那些动静……林圩知晓应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希望他们好,希望他们能同村中的、家中的偏见抗衡到底。 “昨日都没沾荤腥,你让我吃两块鱼肉。”干了一天农活,陈永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山药蛋焖鸡还没上,他以为这是今日唯一一道荤菜,嘴里嘀咕着就是在难吃也不能放过。 “你这嘴说不出什么好话就不要说,侄夫郎的手艺用得着你点评了?”林圩冷冷地说着夫君的不是。 “你怎么说话的!”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了,坐在一旁的大儿子陈春旺喝了一口鱼汤,震惊道:“爹,阿爹,这鱼汤……也太好喝了吧!好鲜啊!” 儿子开口,陈永年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没想到张口就是夸鱼汤好喝。陈永年自是不信,正当他想这小子的口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时,陈春旺喝汤的速度猛然加快,呼嗬呼嗬,爽利的喝汤声不绝于耳。 正常品味,好与坏都在你嘴间,昧着良心说句好话,那还不容易。可一旦狼吞虎咽起来,这话是在狼吞虎咽的缝隙里蹦出来的,不用听话的内容,你都觉得他嘴里的东西肯定是殊异滋味。 大哥脸埋碗里,说不出话,二儿子陈春贵也喝了一口,大力称赞:“好鲜,真的好鲜!” 接连两个儿子都说好喝,这时陈永年心里犯嘀咕了:真这么好吃么? 光喝汤不够味啊,陈春旺陈春贵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吮着手指吃了起来。之所以要吮手指,是因为这鱼肉太嫩了,一拿起来,嫩白的鱼肉就留在手上了。 林圩端过面前那一碗,默默喝了起来,不给陈永年留。 “夫郎夫郎,让我尝一口呗。”陈永年凑到了林圩身旁,笑嘻嘻地说着好话。他本就是个爱笑,一笑眉毛就像两道弯下来的禾叶一样,软趴趴地挂在眼睛上,让他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林圩瞥他一眼,还是将那份没动过的汤端了过去。 “我好好说,这回我一定好好说。”陈永年认错的态度良好,倒是可以跟他少计较些。 “慢着点喝,别浪费了,侄夫郎辛苦了一下午呢。”送入嘴中的第一勺,陈永年就撒了一半,这是大罪过。 对面,两个儿子早就将鱼汤鱼肉喝吃得一滴不剩了,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爹你要不爱喝,就把鱼汤给我吧。”大儿子道。 二儿子赶紧说:“我跟大哥分,我们一人一半,我也爱喝这鱼汤。” 陈永年一口鱼汤下肚,眉毛都要鲜掉了,哪能让给他们,直言道:“哪凉快上哪呆着去。” 就在这时,从灶房里探出半个身子的大牛往堂屋里喊人了:“大哥二哥,来帮着端下呗,山药蛋焖鸡好了。” “还有鸡吃!”兄弟俩从凳子上弹起来,跑得一个比一个积极。 山药蛋焖鸡一桌一大碗,也是个分量大的。鸡肉油亮,山药蛋金黄,还撒上了一把嫩绿的葱花。酱香混着葱香,闻上一闻,顿时觉得刚才垫肚子的那一碗鱼汤,真是太不够了! 陈永年呼啦啦地喝着鱼汤,怕喝得慢了,没嘴吃鸡肉啊。他家这两个小子,在饭桌上是能抢的,筷子举得慢了,待会儿就等着捞骨头架子吃吧。 一顿饭,给一向热闹的大牛家吃沉默了。 无一例外,每个人都低头吃肉喝汤,没空像以往那样说闲话拉家常。 “辛苦了夫郎。”大牛从鸡肉碗中夹了一个鸡腿,递到杨三岩碗中。 倘若今日他什么都没做,却吃了这样一块好肉,与他同坐的,少不得要哼哼。 可今日这顿饭出自他之手,还做的这么好吃,他要吃块好肉,没人好再说什么。 杨三岩从前不爱大牛当众夹吃食给他,夹来了,总要再夹回去,今日是接受了。他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坐在他一旁的春田见到大哥的举动,仰头,糯糯地叫了一声:“三岩阿哥。” 杨三岩低头,轻声问:“怎么了?” 春田夹起碗里那块他爹给他夹的鸡腿,递到杨三岩碗边:“这个也给你,你烧的菜真好吃,比我娘烧的好吃。” 春田是个实诚的,阿哥烧的菜好吃得他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吃走味道,再恋恋不舍地吐掉,比他娘烧的好吃多了。 焖鸡里的山药蛋也好吃,他一连吃了五大块呢,还觉得不够。 大哥给阿哥夹鸡腿,是觉得阿哥辛苦。他给阿哥夹鸡腿,是觉得阿哥厉害,应该吃这个鸡腿! 杨三岩笑了笑,正要拒绝,旁边大牛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将这个年仅五岁的弟弟企图投喂的手拍了回去,说:“这是我夫郎,要吃什么我给他夹,用不着你。” 手还在杨三岩腰上搂了搂,让他坐得离自己更近。 两个人几乎是挨着。 杨三岩的脸红了红。 隔壁桌的春明,听见这桌的动静,转过头来,将碗递去,逗春田:“你们都不吃鸡腿,给我吧,我们这桌的被四哥抢了,他一个人吃了两个,现在正挨我爹揍呢。” 春田才不给除阿哥外的任何人,用小手护住碗说:“这个我要自己吃。” 说着就在鸡腿上咬了一口。 “给六哥也来口。”春明将脑袋挤到春田碗边,欲分一杯羹,被春田用硬邦邦的脑壳顶了回去。 第64章 “赶紧回去吃吧,再不吃你那桌的肉就被春山吃光了。”一直在吃改头换面的山药蛋的陈永增开口了。 春明回去一看,果真是这样,四哥碗里堆的肉那叫一个多,他气道:“明儿我再去买些碗,以后做这鸡肉也一人一碗,分公平。” 堂屋里的其他人闻言,都哈哈哈地笑开了。 刘桂花回娘家的日子,本以为会很艰难,没想到冒出一个比刘桂花更会做饭的杨三岩。 往后啊,有口福了。 “天黑了,回屋去洗漱吧,碗我来洗。”让杨三岩一个人又做饭又洗碗,哪能啊,林圩站出来,将洗碗的活揽了去。 林圩底下还有一个儿媳,一个儿夫郎,哪能让长辈干这样的活?先一步钻到灶屋去,将洗碗的位置占了去。 杨三岩无法,只好依了,打了盆热水回屋去。 陈春福今日下水捉鱼,一身泥腥,得擦身子,这水就是替他打的。 杨三岩到房间门口,刚好碰见大牛从里头开门出来,见是夫郎,大牛欣喜道:“我正要去寻你呢。” 杨三岩道:“我打水去了。” “我来端,我来端。”大牛接过热水,又交代,“我刚去井边打了桶凉的来,刚好掺一掺。你要不要先洗?” 杨三岩头低了低,小声道:“你先。” “行,我先。”大牛去了里间,兑好洗澡水,然后开始脱衣服。 杨三岩在外间,原本坐在床沿,听见陈春福脱衣服时有倒吸凉气的声音,忍不住走过去关怀道:“你娘打你的这些……可还疼着?” “不疼。”大牛说。 说实话,他娘打他的这次,挺疼的。可那么毒辣的鞭子打在夫郎心里,他都没喊过疼,自己身上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真不疼。”大牛再次对夫郎说。 第38章 狼崽子 “布给我吧,我给你擦。” 大牛身上的这些鞭痕,沾水倒是不会痛,但一弯腰,一扭转身子,扯到了,还是会有倒吸凉气的效果。刘桂花重点打的是后背,大牛要想靠自己的力量擦掉背后的脏污,吸凉气肯定是不够的,最起码得来个龇牙咧嘴。 杨三岩知道他的不便,将擦身的活揽了下来。 大牛这会儿刚脱去上身,下身仍是穿戴整齐,既是擦身,肯定要一齐擦过才好。大牛问夫郎:“这下头,也脱吗?” 杨三岩弯腰将棉布打湿,头也没抬,应:“脱吧。”倒映在水中的脸颊,微微红了。 大牛解开裤带,宽大的大襟裤应声落下。一只脚脖子脱开,另一只脚脖子勾转,使点力,裤子便飞到旁边的脏衣盆中。 里裤也是布带系的,薄薄的一块,动手解了就是。 杨三岩拧好棉布,起身给大牛擦身时,大牛已是光溜溜一个。他先从后背擦起,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着。 大牛脑子里不自觉又在想那档子事儿,轻声问夫郎:“咱俩今晚……好吗?” 夫郎在他背后施的力太过软绵,一不留神就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若是可以,他就想得深一些,若不行,他至此打住念头,好过待会还要去外头。 杨三岩先是沉默,等他将大牛的后背擦完,转到前头去时才出声:“好、好吧。” 亲自将应许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为情,杨三岩脸红得更厉害了。 大牛一把抓住夫郎的手肘,呼吸凝滞,目光灼热,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跟夫郎好。 念头一出,某个地方就更加不受控了。 杨三岩脸红得要滴血,挣开大牛的手,弯腰,将棉布洗了洗,而后将换洗过的棉布直接塞入大牛手中,说:“前、前头,还是你自己来……” 说完就飞也似的跑了,跑去床边,坐下。 大牛知晓夫郎脸皮薄,不好追得太紧,偷摸地笑了几声,便撑开棉布,将自己的身子擦干净。 干净的衣衫已经放在旁边了,大牛就披上,不好好穿。 脏水提到门后边放着,明儿再拿出去倒,杨三岩就着另外一桶掺好的洗澡水,开始脱衣擦身。 他擦得很慢,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脸上及身上的热度高居不下。 大牛等好久才等来害羞腼腆的小夫郎,不过这段时间他不是干等,而是动手收了一床铺盖起来。夫夫俩已经和好了,哪还用得着两个被窝啊,一床就够了。 杨三岩回来时,大牛已经将铺盖弄好了,他们俩枕一个枕头,盖一床被子,那被褥开始掀开的,就等着他* 过来躺进去了。杨三岩瞧着,是又害臊又体热。 大牛没等夫郎走到床边,就等不及过去将人搂住抱了起来。呼吸拂过夫郎耳际,吻在夫郎颈侧。 杨三岩呼吸渐促,抱住了大牛的脑袋。 情难自禁时,杨三岩唤:“陈春福。” 汗从眉骨滑落,大牛深吸一口气才应:“嗯,怎么了?” “我现在也离不了你了。”杨三岩说。 大牛听着了,经受不住,闭目低吟几声就释放了。 夜色寂寥,除开大牛房里,好几个同辈房中也点着灯。 刚伺候完夫郎的春贵开始穿衣服下床,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侧躺在床上看着他穿衣服的夫郎严河已经见怪不怪了,略略弯着眉眼调侃:“又要出去找你的小情人?” 春贵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四弟今儿挨了三叔多少打啊,才将那个鸡腿保下来,可不得趁新鲜送过去。” 第65章 严河说:“我说你们几个兄弟也是童心未泯,跟小孩子一样,半夜拿家里的吃的出去喂狼,不怕那狼崽子的父母寻来,将你们咬了?” 山里除了狼,还有别的野物呢,胆子是真大,敢夜里上山。 “我们这么多人,又个个是猎野物的好手,怕什么?今儿春明也去,求我们好久了。” 严河评价:“你们这几个兄弟加起来,都没一个大牛稳重。” “那是我们没同他说,他最近和他夫郎才好呢,哪好半夜叫他出去。” “六弟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得照顾着点。” “知道的知道的。”穿戴整齐的春贵走到床边,亲了亲夫郎的脸,温声道,“你先睡,我将灯熄了。” 严河裹过被子,翻到床铺里头,说:“你回来了,就睡外头,别吵醒我。” “知道的,我回来时小声些。”春贵扶住夫郎的肩头,又亲了他几下,才出门离开。 青石山上,老六陈春明已经跟着哥哥们找了几处了,都没看见那只软毛,心里担忧道:“不会被什么东西吃了吧?” 依哥哥们的说法,那只狼崽才一个月大,浑身雪白,一只后腿生来就有毛病,平时走路要拖着走。 这路都走得不利索,更别说防御野兽了,青石山随处可见的石崖,它摔下来,那就是粉身碎骨。 “地上没脚印,洞里也没血迹,能被什么吃了?走紧些,后头的别离太远。”老大陈春旺举着火把在前头领路,春明就跟在他身后,然后是春山与春贵。 春山抱着被油纸包裹住的食物,耷拉着眉眼道:“前几天下雨,咱们没来,它是不是饿着了,然后去别处找吃的了?” 春贵说:“惊蛰那天我来过,它好好地在洞里待着呢,我还给它送了好些吃的。” 春山佩服:“惊蛰那天雷那么响,雨那么大,严河阿哥也肯放你出来?我是想出来也没法出来。” 春贵说:“他心肠可比我软多了。” 春山叹道:“要不是咱太爷是被狼咬死的,一家人恨上了,真想将软毛带回家养。它一个瘸腿的,性子又那么软,在山里能活多久?” 春贵调侃四弟:“要是能带回家养,四弟怕不是要养在被窝里!每次来,你都抱着软毛不撒手。” “说得好像二哥没抱似的,每次来,吃的不都是你喂的?”春山反将回去。 “好了,你们别说了,再说春明就要跳脚了。”春旺开口,“咱们都见过软毛,也都抱过,就他还不知道软毛长什么样。” 春明是真生气:“前几次来,你们就该带上我的!” “谁叫你跟你爹娘睡一间,夜里要出来,他们不就被惊动了吗?” 这回恰巧是春山的媳妇儿娘家有事,回去了一趟,将床空了出来,春山就将春明叫到自己房间,与他说了狼崽的事。 春明当夜就吵着要出来了。 “再找找吧,将那片也寻过去。它腿那么短,换地方也跑不远。”春旺目视着深沉的夜色,淡定道。 明明软毛身上瘸腿更引人注目,大哥却只记住了他腿短的特点,真是可恶。 可惜的是,四兄弟找了一夜,也没找到这只被他们取名为“软毛”的小狼崽,只能抱憾离去。 ** 晴了两天,溪岸捡的地皮菜全都晒成了卷曲的小块,在团箕上铺成薄薄的一层,跟木耳、茶叶、紫菜有几分相似。 付东缘将它们拢起来,装到周劲做的麻布口袋里,并有意识地分成了三份,一份给凤姨,一份自己吃,一份拿到墟市换铜板,买家里短缺的东西。 开阳县五乡八里七十一村,墟市两到三个村子一个,选择远近适中地势没那么陡峭的地方作为墟场。 离河源村近的樟木墟二月初一开市,往后逢一、四、七皆可来墟市买东西。离河源村远但离河丰村近的柏木墟逢三、六、九开市,规模要比柏木墟大许多,不怕远的,也可走一个半时辰的山路来这儿采买东西。 头回来墟市,不怕找不到地方,两个墟场都好找。上了山头,无论那座山,只要是能登高望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两棵树王。一棵柏树,一棵樟树,树冠巨大,直插云霄。墟场就设在这两棵树王底下。 沉寂了这么多天才开市,二月初一那天的樟木墟肯定很热闹。付东缘和周劲约定好了,二月初一起个大早,赶墟去,再顺道推销推销他们这品质优良的雷公菌。 在此之前,还得上趟马头崖,去凤姨家坐坐。 他们约定好的。 廿九这天,付东缘醒来就很兴奋,这是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前往深山老林。河源村也在山沟里,却没凤姨家住得深。现代社会的定律告诉付东缘,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是有不一样的风景与不期而遇的惊喜。 他喜欢走到丛林里去。 提起背篓,放进城里买的三双鞋垫和一些碎布,以及一袋晒得干瘪的雷公菌,这就是周劲允许付东缘背的最大重量了。 剩下的都他背。 拎个大背篓来,在底下放入两颗水汪汪的白菜,用稻草隔开,铺上一层鲜嫩的春笋,垫些稻草,再放上几条刚杀的鱼,用竹叶封住顶头,就将背篓背上身了。 付东缘先一步弄好,抓住麻绳做的肩带,很乖地在一旁等周劲,目光喜滋滋的。 这会儿的心情和小学生去春游的心情很像,兴奋、怡然与迫不及待。 第66章 没有人会浇熄这样的愉悦劲儿,周劲这个宠夫的也不能。一路上,他没有频繁地问哥儿背得重不重,走得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而是陪着他慢慢地往前走,不时应两句,这是谁家的田,那是谁家的屋子…… 第39章 马头崖 去马头崖要先穿过村西头的农田,付东缘之前一直没机会来,这回终于能实地走一走了。 西头地少,平地上,被沟渠连接的多是些稻田,而挤在山脚下、攀上山腰的多是些麦田。此时的稻田只有少数几家开始翻了,多数还未动,看上去并不规整。而那麦田却是高度整齐的绿,是初春田野中最富有生机的颜色。 周劲同西头的人交流不多,但对西头的地却如数家珍。 “这是老低头家的地,他从廿七那天开始翻,到现在一亩还未翻二分。旁边的是面瘫家的,他比老低头来得早一些,廿六就扛着锄头来了,而今也就和老低头齐平。这俩都是翻得慢的。” 举目望去,西头开始动土的就他们三家。周劲早早开始,是因为周大成分给他的地是荒地,草长得比人高,不早点翻不行。老低头家与面瘫家紧随其后是因为他们翻得慢,又没钱雇耕牛。 种稻讲究三犁三耙,驱牛犁三遍,犁得深,又翻得彻底,使土壤更疏松更透气,有利于秧苗根系的生长,也能控制杂草生长,减少水稻分蘖以后,病虫害的滋生。 人力当然达不到牛的效果,要想补足,要么花大力气将土挖得深些,要么多翻几遍。 周劲翻的地就和前面两家农户翻的地不一样,杂草不见了,晒干的土块也被敲稀碎耙平,工工整整,是西头这几十亩地里最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块。 听周劲说,这地现在算不了什么,还得翻五六遍才作数,期间还要不断地割青叶来沤青肥,补充地里的肥力。 庄稼人如此精细地对待田地,种出来的粮食能不好吃吗? 付东缘算是长见识了。 那几亩原封不动的田地,周劲也介绍了一下,是住在不远处的葛大和住在半山腰上的王驼子家的。 这两家会雇牛耕地,只是要等,等东头的田全部梨完,村子里人的才会将牛租借给他们。 前者家中确实负担得起,后者是因为男丁不够,不得不租。王坨子背驼得厉害,现在连锄头都举不起了,王大勇呢,瘦瘦干干的一个,身上没多少力气,做久了气还喘不匀,更本应付不过来。 “我们昨天选了稻种,是要在这块地上种吗?”付东缘问。 “两块的都种,凤姨借了我们五十斤的稻种,我们要都用掉。”周劲说。他们家的地一块在水渠边上,一块在山坳里,合起来两亩左右。前者更适合稻谷,后者更适合种小麦,但现在不是种小麦的季节,得等到十月,在此期间,地不好荒着,也先利用起来,等暑热时节稻子收了,再将地翻翻种小麦。 “难怪昨天要将稻种挑成几份,你是想将饱满大粒的稻种用水田里,差一些的种在山坳里是吗?”付东缘边走边问。 “是。”周劲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播种呢?“付东缘又问。 “等椿树发芽时。”周劲说。 一路走一路聊,这路上的时间过得飞快,脚底下的路消失得也快。周劲没想到哥儿能凭自己的脚力走这么远的路,如今再回头看,他确实是走来了。而且哥儿面色尚好,笑容也总挂着,瞧不出身上的不适,体力当真比从前好了很多。 只是进了山坳,上了山,这山上的路和平地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了。 石头挤在小路上,像从地里长出来的,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这时你不可能挑着黄土地走,它一下高一下低,高的能踩,但踩了低的,你的脚就很有可能被石头卡住。 最好的做法哪儿高踩哪儿,有种在高地上跃来跃去的感觉。 这无疑对下盘的要求非常高。 如果付东缘是只羚羊或下盘有周劲一半稳固,就能得心应手,但他是个常年生病的哥儿,就算有势必通过的决心,身体也会诚实地对他发出腿软的信号。 “别怕,我去下头扶着你。”登高爬低更考验体能,周劲的做法是让哥儿踩着上面的石头通过。两个石头离得远的,他就下到最低处支着,助哥儿通过并保证哥儿的安危。 有周劲在,做这些不是难事,付东缘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多踩几块,适应了这种步伐,就能发现其中的乐趣了。付东缘踩着踩着就涨了胆量,有时还能蓄力跃过去。跃得倒是痛快,落地以后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总要摇晃几下才能稳住身子。 周劲心悬得可比付东缘紧,紧握他的手,说:“慢些,别摔着了。” 付东缘笑着同他说:“这不是有你吗,无论我晃得多厉害,你都能帮我稳住。”周劲是他的底气,如果身边没有他,付东缘估摸着自己会老实地爬上爬下,多费些时间多费些体力也不愿受伤。 自己是能扶住没错,但周劲害怕来个万一。 好在这段石头路不长,耐心走了两刻钟就到头了,往后的路相对而言平坦些。 “坐下歇会儿吧,那里有一口泉眼,我去兜些水来。”路过一口往外冒水的泉眼,周劲摘了一片竹叶,卷成漏斗的形状,兜了些泉水,小心递给付东缘,说,“解解渴。” 付东缘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捧着接过,确实是渴了,喝得有些急,喝完眼睛就亮了。 第67章 这山泉喝起来好清甜啊! “还要吗?”周劲看到哥儿的笑眼,眉目柔和地问道。 付东缘点头。 周劲又给付东缘兜了一捧。 喝完,付东缘把那片竹叶还给周劲,说:“你也喝。” 周劲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以前他来山里,渴着或者是热着了,趴到泉边就能牛饮一通,从未用过什么树叶。这么小的叶子,他兜十次八次才能解上半分的渴,不如直接趴下来得痛快。 可这叶子是哥儿给的,不能仍到一旁不管。周劲又凑到泉眼边上,兜了两捧,含含蓄蓄地饮用起来。正当他觉得喝两口就差不多了,没渴到那个地步,要回到石头边上陪哥儿时,付东缘惊诧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周劲,有狼!” 霎时间,周劲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半蹲在地上,背弓着,以最快的速度跃到哥儿身前,一边护着他,一边用锐利森冷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他手上青筋暴起,耳朵也在动,听着周遭的动静。 付东缘没想到周劲的反应如此之大,周身的气场一下子转变了,比这山里的野兽还像野兽,进攻性十足。如果他们身前真的立着一匹狼,以周劲此时的状态,应该会在狼攻击他们之前,先一步把狼的皮肉撕开。 付东缘意识到自己给的信息让周劲误解了,将手搭上周劲的肩,急声补充:“不在我们这座山上,在对面的山头上,离我们这好远呢。” “而且,它没发现我们。”付东缘压低声音说。 缘哥儿给了付东缘一双好眼睛,在这山上极目远眺,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方才他就是随意地望了望,不巧就看到那只狼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狼,以往都是网络媒体上看到的,一时没忍住就惊声叫了出来。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狼?”周劲再看向哥儿指的方向时,那只狼已经不见了,他蹲在哥儿身前,仔细地问了问。 “一只消瘦的狼,体型和二狗差不多,毛是灰白色的。我看到它时,它正盯着另一头看,想是那儿有猎物,我叫你之前它就闪身进了草丛,我是看到它不见了才失声叫的。” 河源村多久没见到狼了!三十年前,村中十数个村民上山打猎时被狼群围攻,无一生还。死的都是陈姓的,还是家中的顶梁柱,陈氏宗族气愤了,组织青壮上山对狼群进行围剿,那时狼就剩得不多了。后面每一年的秋冬,村中耆老依旧会组织人手对村子周围的山进行清剿,见着狼那是要杀死的。 周劲曾在赶夜路回家时遇到过一只,那只狼就坐在路的中央,两只眼睛发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时周劲连着做了几天劳工,进山搬杉木去了,回来时手脚都是颤的,不想招惹,就选择了绕路。后面那狼也没跟着他。 还有一次就是和二狗一起进山猎野鸡时,遇到了只饿得精瘦的狼。 那狼想将二狗的脖子咬断,再来攻击他,可他连二狗那关都没过,被二狗生生地逼退了。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前年农闲,上山剿狼的抬了两只狼的尸体下来,说是头狼,被他们猎杀了,那些小狼已经不成气候,跑到外头的山里去了,不会再回来,自此河源村就太平了。 从那以后,周劲听都没听说过狼的消息,然后就是这次,那只狼与他们隔着一座山头,被哥儿看见了。 虽是隔了一段距离,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周劲觉得这地方不安全,对付东缘说:“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去凤姨家再歇。” 付东缘这会儿早就歇好了,可以赶路,他从石头上起来,略略瞥了一眼刚才发现狼的地方,对周劲道:“我们走吧。” 第40章 缝布鞋 两位主子去走亲戚,二狗一只狗独守家门。 主人将家托付给它之后,按照惯例,二狗会在自家屋子周边巡视一圈,然后扩大范围,将院子巡视一遍,再扩大范围,去院子的周边闻一闻,是否有陌生气味。 默默将牙呲起来,伏低身子在草丛里穿梭的情况,在以往几次的巡查中是没有的。可今天,沿着院子外围巡到一半时,二狗就自动切换成了这种状态。上身压低,耳朵向后收拢,尾巴竖立,爪子谨慎地朝前迈。 等鼻子中的气味越来越浓厚,耳朵也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时,二狗身体弓着,像一只离弦的箭般骤然从茅草堆里冲出,张大嘴露着尖牙朝敌人的咽喉咬去。 特别漂亮的飞跃,特别迅猛的攻击,但……扑了个空。 因为敌人比它设想的……要小上许多,而且在它冲出来的那一瞬,这怯懦的小生命被这动静吓得屁滚尿流,倒地蛄蛹了。所以在高度上远低于二狗扑咬来的嘴。 “嗷嗷嗷呜,嗷嗷嗷呜……”雪白的小狼崽接连受到惊吓,滚进了旁边的小土沟里,就这么刚好地卡在了里面,现在动弹不得,只能四脚朝天地扒拉着空气。 也散发着一种想要用乱拳吓退高大敌人的意味。 可这种胡乱挥爪子的行为,在居高临下的二狗眼中,更像是跪地求饶,它放松了弓起的脊背,放松了卷皱的嘴和竖起的尾巴,围着这只小狼崽打转,并不时低头闻几下。 “嗷嗷嗷呜,嗷嗷嗷呜……”仰面朝天的狼崽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不断在自己上方掠过,吓得魂不附体,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第68章 只是它喉咙细声音小,这儿又是周劲家的荒地和小青石山的交界,地处偏僻,它再怎么叫,也不会有别的听见,前来救它。 二狗仔细观察着狼崽。 它发现它爪子动的时候,三只是灵活的,剩下那只静立不动。 二狗伸出狗爪子扒拉了一下狼崽不会动的那只脚,登时,“嗷呜!嗷呜!嗷呜!”狼崽拼命地向后瑟缩,圆胖的身子被土沟卡得死死的。 二狗:“……” 它没想拿它怎么样。 ** 远远的,能看到建在石壁上的吊脚楼了,底下是湍急的河流,吊脚楼的支柱立在比水面高出半丈的岩石上。这会儿看不觉得有什么,倘若涨水,支柱下端被水流浸泡与冲击,看上一眼就觉得胆战心惊。 这样的吊脚楼真的能住人吗?安全隐患也太多了吧! 付东缘又看了一眼吊脚楼底下的河流,黄汤滚滚,奔涌咆哮,和他们家后院那条平静的溪流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画风。 付东缘问周劲:“村东头不让住,凤姨为什么不去村西头住呢?西头又不是没有地方。” 她都能在这么险峻的地方建吊脚楼,西头找片荒的,拾掇拾掇,不也能建房?也可以不用找,他和周劲家的后院就有地方,那儿拾掇一下,砍些木头就能建了。 “人言可畏。”周劲看着哥儿的眼睛说,“凤姨不想给人添麻烦。” 付东缘沉思了一会儿,说:“外头说的那些,她信了?她也觉得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厄运与灾难所以宁愿住在这深山老林中,不与别人接触?” 周劲:“我劝过她换地方,但她不愿搬。” 付东缘想了想,道:“一会儿我来试试。” 转眼就到吊脚楼边上了,卧在檐下的小黄眼尖先看到他们,站起身子,吠了一声通知主子,然后摇着尾巴过来。 它认得周劲。 付东缘看见小黄可高兴了,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呀,这就是二狗女朋友吧,长得真好,比二狗清秀多了。” 小黄在付东缘脚边闻闻嗅嗅,想是闻到了二狗的味道,对付东缘也不防备,尾巴垂着,乖乖地绕着付东缘的脚打转。 “小黄长得是清秀,但脾气一点儿也不好,这点啊,和二狗一模一样,在山里碰到了比它高比大的,都是直冲过去的,也不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打赢人家。”张玉凤听见外头的声音,笑着走了出来。 她手上的水渍来不及找布擦干,就擦在了自己的围裙上。 “凤姨。”付东缘甜甜地叫了一声。 周劲也唤:“凤姨。” 张玉凤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缘哥儿这张笑脸啊,心里就高兴,比看到自家孩子的笑脸还高兴。 “一路累着了吧,我给你们烧了水,快进来喝。”张玉凤招呼着付东缘和周劲进屋来。 “我们前几天自己捡的地皮菜,拿去晒成了干菜,拿水泡泡就能吃。晒了好多,根本吃不完,劳您帮着消消。” 张玉凤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心思吗,嗔怪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要这样下次别来了。” 长辈都这样,他们送小辈东西时,推着塞着都要让你收下,但收小辈的东西,他们心里就过意不去,非得让你将这些东西拿回去不可。 付东缘着重强调一点:“都是家里吃不完的,不值什么钱。” “吃不完也可以存着,放窖里,我一个人住,能吃多少东西?”张玉凤还是不愿收,“带回去,一会儿都带回去。” 付东缘忙拿出小时候对付家里长辈那一套,说:“我这是有事求您指教,请您当师父呢,您收下吧,不然我不好意思开口了。” 缘哥儿说话软软的,笑起来也软软的,叫人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张玉凤笑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凤姨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我也想方设法地替你达成。” 她这外甥就是个闷嘴葫芦,什么都闷在肚子里,问他,他也不说,张玉凤时常觉得自己这个当姨的做得不够,外甥有什么苦什么难,自己都帮不上。 好在外甥娶了个性子和软的哥儿,与她处得来,心上也乐观,有什么话也愿意同自己说。 张玉凤越看缘哥儿越喜欢。 “您得收下谢礼我才说啊,不然我寻别的师父去。”付东缘也笑,故意这么说。 张玉凤拿他没法,又打量了一回两个孩子卸下的背篓,见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就点了点头,说:“好了好了,收下了,你要做什么,赶紧说吧,不然我这心里老惦记着。” 付东缘欢欢喜喜地去自己的背篓里拿鞋垫,又带着一脸的笑回来,“劳您教我缝鞋子,我要给周劲做双布鞋。” “诶呦,”张玉凤一脸两个孩子感情真是好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外甥说,“大板真是有福,娶了个替他着想的哥儿,这么好的哥儿上哪儿找啊!” 周劲不好意思在屋里待了,找了个借口去外头看看有没有需要修缮的,他帮着修修。 张玉凤拉着哥儿到椅子上坐下,笑问:“哥儿想做什么样,跟凤姨说,凤姨可是做鞋的好手。” 付东缘其实对这些没有概念,只说:“结实耐用的就好。” “也是,大板这上山下山的,只有缝结实了才耐穿。”张玉凤去里间将针线和平时剩的一些碎布拿出来。 付东缘这头也将自己备的东西拿出来了,“这两双是给您的,您给你自己做,我看着您学。” 第69章 “哎呦!怎么还给我买了,不是给大板做吗!”张玉凤要跳脚了。 “买三双有优惠,摊子上买的,不值什么钱,您就收下吧,不然我不好意思向您请教了。”付东缘故技重施,还笑得十分乖巧,是长辈们见了不会怪罪的那种乖巧。 “该给你自己买啊,怎么给我这个老太婆买上了?我在山上光着脚来去自如,哪用得着穿鞋还穿这么好的布鞋?” “我自己有布鞋了,好多双呢。”付东缘用和缓的语调耐心地劝着,“而且您总有下山的时候,做好之后下山穿。我和周劲过着过着若吵了起来,少不得要您从中调和呢。” 被他这么一说,张玉凤脸上立马有了笑意,“周劲要敢欺负你,你让二狗来报信,我定要冲下去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长这个记性。” “是啊,就得劳您跑这一趟,您来才有用。”付东缘几句话就将张玉凤哄得高高兴兴的,然后很自然地进入正题,“咱先不说了,先将鞋子弄了,我怕我手拙,耗您许多时间。” “不怕不怕,”张玉凤拿了两根针来,分了一根给缘哥儿,“姨瞧着你这手灵活着呢,上手快的,耽误不了什么事。” 付东缘虚心学了起来。 周劲在外头敲敲打打,一会儿修窗子一会儿修地板,凡是不牢固的地方,他都给修整过去。 凤姨架在灶屋里的农具,他也逐个检查过去,不分离的磨锋利,手柄松动的劈楔子塞牢固。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传来凤姨唤他的声音:“大板,你来一下——” 周劲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洗手进屋。 屋里,迎着门坐着的哥儿笑意盎然地看着他,他坐的凳子旁,工整地摆着一双刚缝制好的布鞋。很显然,叫他进来就是来试穿这布鞋的。 “我得去洗脚。”周劲突然局促起来。 “去吧去吧,”张玉凤说,“这是哥儿亲手给你缝的,你得爱惜。” 周劲去外头的水缸边,要把自己的脚搓层皮下来了。 张玉凤给他送擦脚的布,看到周劲脱在一旁的草鞋,不明白地问:“大板,你这走路姿势有问题啊,怎么左脚磨得这么厉害?” 右脚的草鞋还是完好的,左脚的却要将鞋底磨穿了,很明显两边受的力不一样。 出来给周劲送布鞋的付东缘看了一眼,立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不顾丈夫开始发红的耳根,特别自豪地对凤姨说:“因为右边那只草鞋是我编的。” 第41章 表白 “哥,你还没去把我嫂子劝回来呢,这都几天了?”吃过午饭,陈翠蓉在家里待着无聊,脚步一转,就转到了位于村口的伯父家,想再去探些消息,好拿到榕树下,跟扯闲聊的姐妹们说道说道。 这几天,伯父家二堂哥屋内的事,那叫一个热闹。 陈翠蓉来时,陈大强一家刚好用过饭,正坐在堂屋里休息呢。她很有目标地走到堂哥陈永增旁边坐下,搭话头闲聊了起来。 陈永增正烦着呢,因为谁都来问这事儿,他给谁都没有好脸色,但他这堂妹啊,是他们同辈中最小的一个,深受几个叔公的喜爱,几个兄弟平日里都习惯让她了,不好对她摆脸色。 陈永增淡了心里的烦躁之意,温着声说:“劝什么?她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 “哥,你这话就说得绝情了啊,我嫂子这回被气得这么狠,你还想让她先熄火回来?我嫂子又不是菩萨转世,凭什么惯着那两个!” “这事儿也有桂花的不对,双方都认个错这事儿就过了。岩哥儿是大牛明媒正娶娶进陈家的,哪有、哪有将这正室往外赶的道,不合适不合适。” “敢情我嫂子动这个念头之前没问过你的意思呗,”陈翠蓉替刘桂花抱不平,“嫂子跟我说的是这事儿是你们俩合计的,你也是同意的,你要没点头她能做这个主吗?” “以前是我糊涂了。”大牛这几天天天在他耳边念,陈永增被儿子说服了,什么家世好家世不好的,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块,里里外外都难受,日子怎么过好? 陈翠蓉还指望着她哥能和她嫂子站在一块,好好教训这两个不听话的小辈呢。怎她哥站对头去了?不行,她得帮帮嫂子。 “哥,你跟嫂子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吗?她那心眼能是坏的吗?她不也是盼着你们这个小家好吗。你要真伤她的心了,日后夫妻感情有了隔阂,再想回到从前就难了。” 陈永增耳根子软的,被陈翠蓉一说,倒生出了几分要去刘桂花娘家将她寻回来的念头。 严河在灶屋里收拾碗筷呢,和两个人的闲话只隔着一堵墙,自然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按他的想法,这堂姑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过来拱火的。这家好不容易安宁几天,被她这么一搅,怕是又得吵起来。 他看不过眼,也不能去说,这个家哪还有比夫郎地位更低的。他上头有位夫郎做长辈,还能护着点,要像岩哥儿那般,公爹嫌弃,婆母嫌弃,那才真是举步维艰。 严河洗完了碗,收拾完了灶屋,不在这儿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听,从灶屋的另一个门穿出,回房了。 房间门口,听到里头有水声,严河想起他相公吃过午饭后,就去水井那挑了好些水回来,这些水约摸是有用处的……早上干活累着了?还是流了太多的汗身上不爽快了? 第70章 严河推门进来,里屋阻隔在门帘之后的水声戛然而止。* 严河出声:“是我。” 陈春贵光着身子,从门帘后面探出脑袋,一脸的担惊受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进来了。” “还怕被别人看了去啊,能来找你的除了我,就是你那些个兄弟。”他这相公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一拳能打死一只野猪,心思可细了,洗澡都要防着人。 “不还有爹和阿爹吗?今儿堂姑还来了,家里人太多了。”水声再度响起,有夫郎看着,陈春贵洗得就舒心了。 “下午不还得去田里,怎么这么早就冲上了?往日也没见你有多爱干净。”严河嘴上打趣,身体很诚实地去给相公拿换洗的衣服。 陈春贵笑了笑,故意卖关子:“门锁上了吗?锁上了同你说。” 严河拿完衣服又得跑去锁门。 锁好了门,他给站那擦身的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现在可以说了。 “不是怕你嫌弃我吗,”陈春贵道,“早上翻地流了一身的汗,腿上还沾了好些泥。” “干活会流汗再正常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严河叉起腰来,倒要跟他掰扯掰扯。有时这人干活累趴下,倒头就睡,他也没嫌他一身汗啊。 “不弄干净你能让我办那事儿?”陈春贵直勾勾地看着夫郎。 敢情他说的这事儿!严河无语了,过去掐了陈春贵劲瘦的腰一把,压低怒骂:“大白天的发什么情呢!” 陈春贵勾住夫郎的腰身就将人搂到自己身前,说:“就发了,想你一早上了。” 确切来说,是昨夜回来就想了,但是昨夜夫郎睡得香,他不忍心弄醒。 严河意识到哪儿不对劲,这人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便仰起头看着陈春贵的眼睛,问:“又将什么憋心里了?” 夫郎太了解他了,一猜一个准。陈春贵上前搂住严河,嘴里发出喟叹:“还是哥儿最了解我。” “你们养的那只狼崽出意外了?”严河没将人推开,贴着陈春贵的胸膛,轻声道。 陈春贵点头:“找了一夜没找到,今儿一早春山和春明又上青石山了,找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怕是凶多吉少。” “也许是挪窝了。”严河安抚他,“它那么小,随处藏藏都隐蔽,上哪找去?” 别个儿要安慰这五大三粗的,说什么都不好使,但夫郎一说,陈春贵就听进去了,顿时就觉得舒心。 “下午我们换两个人再去找找。”四兄弟一齐消失,太明显了,只能两两去,两两打掩护。 “能找着的,这小狼与你们这么有缘。” 严河说的都是能让陈春贵展露笑颜的,他一把将夫郎抱起,就这么光溜溜地带着人往床边走。 “给你拿了衣服,你不穿了?” “一会儿穿,这会儿要办事了,穿再多都得脱下。”陈春贵覆上身去,一边亲着夫郎的脸,一边解着夫郎身上的衣服。 身子都热起来了,不可能再叫他停下,严河一边迎合陈春贵的动作,一边叮嘱:“待会儿你动静小点,别像昨晚那样。” 他倒是能受得住,但他们闹得太大,吵着其他房间了,不好。 陈春贵笑道:“你听听三弟房里的,他们的动静算大还是小?” 严河听了一耳,脸顿时红了,抬手捂住道:“三弟与弟夫郎闹得也太大了,咱还是收敛些。” “三弟与弟夫郎冷了这么久,刚和好,可不得逮着机会就干柴烈火一回。咱得学学,每次都尽兴,往后你若同我吵架了,我夜里睡不着,也能逮着这些想。” “你可别同你三弟学,这又不是晚上,咱得顾着别人。你弄轻点,我就能忍着不叫。” 陈春贵有让自己顺心的法子,先将夫郎亲晕乎,磨他一会儿,等他想自己想得厉害,就没功夫纠结这些了。 等那时他再使力。 ** 周劲和付东缘在张玉凤那吃过午饭就下了马头崖,回去的路可不好走,得多花些时间。 饭桌上,付东缘用了好些法子来劝凤姨搬到山下来住,可张玉凤一一回绝了。 她说她在山上住习惯了,去山下反而不适应。 这个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付东缘知道凤姨心里的担忧,但不好挑明说出来。 住在深山中孤僻,粮食也不好种,往后他们来得勤些,多给凤姨稍些东西上来。 辞别过后就是原路返回,早上经历的关卡,下午得用加倍的小心、加倍的体力来渡过。 付东缘走得脚肚子都颤了,还没下到山腰呢。没法,他身子还是弱了些,走得了半程,但走不完全程。 周劲提出要背他,付东缘没拒绝。明儿还要去赶墟,强撑的后果很可能是明天连床都下不来。 背篓小的叠大的,背在了付东缘身上,没什么重量,里头只放着一只被周劲洗净擦干的草鞋,孤零零的。 周劲将哥儿背上身,目视前方,尽量踩平稳的地方。 到马头山山脚,遇上一独木桥,周劲在独木桥边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停下脚步,想想要怎么过。 这桥他们早上走过,挺晃的,而且好些地方都破损了,不是很牢固。哥儿走得战战兢兢,他心里也害怕,怕哥儿摔了。 此时身上背着一个人,重量更大,周劲就更不想走这里了。摔着他不打紧,哥儿是无论如何也摔不得。 第71章 周劲选择了绕路。 沿着马头山山脚走上半圈,就到了作为东西两头分界的峭壁边缘。峭壁边缘有一条小路,穿过就到了连接东西两头的大路上。 大路尽头,是他们的家。 这条路他们上次回城时有走过,付东缘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觉得神奇,陌生的路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熟悉的路上。这得对山里非常熟悉才行。 付东缘趴在周劲耳边夸他:“山里的路,你是不是都认得?” 周劲认不了全部,也认得七八成,谦虚道:“不至于迷路就是。”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对这些山知根知底?”付冬缘也爱往山里跑,但以他目前的熟悉程度,不论跑哪座山,都是要迷路的。 “待久了自然就会走。” 不断朝前走,经过一栋瓦舍,瓦舍前头不大的屋场上,站着一美艳妇人。这位举手投足都艳美绝俗的妇人,毫不掩饰地盯着周劲及周劲背上的付东缘看。 付东缘自然察觉到了这道有些不善的目光,坦然地回望回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有一个短暂的交汇,付东缘想起,这栋瓦舍的主人,是一个叫做林如花的寡妇。原先同住在里头的还有林如花又聋又哑的婆母,只是这位婆母前阵子失踪了,现在这栋房子就成了林如花的地盘。 不甘又有些扎入的目光,付冬缘上次也感受过。回门那日,他们坐大牛的牛车经过这里时,林如花也走出屋来这样打量过他们。 付冬缘的反应和上回不同,直接迎了上去,周劲的反应却是和上回一样,都是移开目光不看。 付冬缘才进这个村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招人仇恨,合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同周劲有纠葛,又将这种情绪带到了他身上。 付东缘咂摸出什么,等他们进行一段距离了,才在周劲耳边开口:“那个叫林如花的,是不是喜欢你?” 周劲心里正怕这事儿呢,闻言,浑身一震,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我跟她没没没……没关系!” 他太着急了,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嘴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付东缘笑了笑,说:“别人喜欢你你急什么?她喜欢你是她的事,与你又无关。” 周劲冷静了一些,闷住脑袋往前走,好半晌才开口:“我怕你误会……” 村里人爱嚼舌根,嚼过他和林寡妇的事,那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周劲怕这样的话传到哥儿耳中,哥儿信了,就不想他了。 “误会什么,我长着眼睛看得分明,她对你有意,但你对她没半点想法,你心里装的是我。” 心里的话被哥儿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周劲更难为情了,脸上跟火烧似的。 付东缘嗓音清润,继续道:“还有,下回再遇上别人喜欢你的情况,不用急,优秀的人当然值得很多人喜欢,但那是她们的事,只要你不回应就不干你的事。” 周劲闷着脑袋听着,默默点头。 付东缘看着周劲老实到什么都藏不住的模样,言笑晏晏地问他:“她们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知道我喜欢你,你急不急?” 周劲哪会急,他心里甜的,在笑。 第42章 帮忙 周劲一路脸上都有笑,心里那种喜滋滋的感觉不停往外冒,但到了自家坡底下,看到迎着他们走来的二狗及二狗身后那个小跟班时,周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二狗从哪招来了一只小狗崽啊?胖嘟嘟的,真可爱。”不同于周劲的面色凝重,付东缘看到这只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狗崽”时,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 “那不是狗崽。”上了坡,将哥儿放下,周劲缓了一会儿才说,“那是一只狼崽。” “狼崽?”付东缘意外,今儿碰见狼的频率也太高了。早先在山上碰见一只大的,这会儿又遇到只小的。按周劲讲述的,河源村村民与狼水火不容的故事,这个村子周边遇上狼的概率应该接近零才是。 周劲更为诧异,问二狗,这狼崽从哪冒出来的? 二狗领着两位主子去发现狼崽的地方。 付东缘看着土坡上的痕迹,分析道:“它应该是从坡上不小心摔下来的。” 他弯腰检查狼崽的身子,发现狼崽后脚跛着,忧心道:“摔瘸了?” 周劲也蹲下来,在狼崽后脚上摸了摸,见它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说:“应该生来就是这样。这个坡不高,它身上的肉又这么厚,摔不伤。” 付东缘摸着狼崽肥胖的脑袋和滚圆的肚皮,叹气道:“看这天真烂漫的模样,真叫人心软,养着风险太大,送走它,也是送到另一个火坑里,我们该拿它怎么办?” 河源村周围的这些山,四处都有村民活动的轨迹,没发觉还好,要是被看见了,这只人畜无害的生灵只有死路一条。 送肯定是要送走的,就是送到哪儿的问题。 周劲和付东缘正商量着最合适的处置办法,刚好找到青石山边缘的陈春旺注意到了底下的动静,拉了拉弟弟陈春贵的衣袖,要他蹲下。 “怎么了哥?”陈春贵个子很高,蹲下后仍冒出个脑袋,被他哥强势按住,硬生生地将腰弯下。 “找到软毛了。”陈春旺抑制不住欣喜地说道。 “哪儿呢?”陈春贵猫着腰东张西望。 “底下那茅草丛旁边,看见没?就在那构树底下。”陈春旺指给陈春贵看。 第72章 陈春贵半蹲着,稍稍冒了个发顶,瞧清楚后,万分欣喜道:“是软毛!” 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一天了,终于被他们找着了! “那是谁家,你知道吗?”陈春旺看着底下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问。 陈春贵有印象,“好像是堂姑的继子家,叫周什么来着?就是周大成入赘时带过来的那两个孩子。” 陈春旺想了一通,想起来了,“叫周劲,你小时候往他裤子里塞过的,你忘了?” 陈春贵回忆了一下,还真翻出来这事儿,顺带的,又想起更多,“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欺负周劲矮,在树上用果子砸他来着。” “咱小时候怎么这欠呢,把人都给得罪了!这下怎么开口去要软毛?”陈春旺悔不当初。 “咱家孩子没一个不皮啊,兄弟几个也互相嚯嚯,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还逮野蜂放我被窝里,把我蛰的……养了三个月才好!”跟野蜂野蛇相比,一只癞蛤蟆,确实不算什么对吧? 不过他们小时候确实欠,做过的欺负人的事儿不止这一桩,陈春贵想着也没了底气,问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他大哥说:“咱们皮,老三可没跟着咱们皮,二嫂让他读书来着。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去找周劲……你说,他们俩之间会不会有交情?” 有没有交情,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自家兄弟,开口就是比别家的简单。 大牛在后院陪夫郎剁鸡食喂鸡,就是一个低头的瞬间,两只胳膊冷不防就被人抱住了,然后身子也被架了起来。 抱住大牛左胳膊的陈春旺赶紧出声:“弟夫郎,抱歉啊,借下大牛,一会儿还回来。” 抱住右胳膊的陈春贵跟上:“借下借下,一会儿还。” 大牛同这两人大眼瞪小眼,问:“怎么回事啊!” 陈春旺和陈春贵拖着人往屋走,边走边说:“有要紧事,咱屋里说话。” 说完,又冲朝他们望过来的严河,抱歉地笑笑。 确实挺不好意思的,打扰三弟和弟夫郎谈情说爱了,但哥哥们是真遇上麻烦事儿了,急需兄弟帮忙。 去了老大陈春旺的房里,将门锁上,两个人才将大牛放开。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这个架势?”大牛不明就里地问。 “哥问你,你跟周劲熟不熟?” “周劲?”大牛愣了一愣,“问他干嘛?我同他没有多少来往。” 大牛故意将他和周劲的交情说淡了,他们家同堂姑家交情深,堂姑不喜欢这个继子,他们家上上下下也对周劲没有好脸色。 “真不熟啊?”大哥陈春旺一脸希望破碎的模样。 二哥陈春贵倒是会抓重点:“不管熟不熟,你同他总没什么过节吧?” 大牛:“我上次拉他们进城,差点将他夫郎甩下牛车,他一路都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陈春贵一拍脑门,和他大哥同款的希望破碎:“完蛋!” “不是,”大牛看傻眼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怎么和周劲扯上关系了?咱不是一直没会过他吗?” 陈春旺将前阵子翻墙出去打猎,路上遇到只狼崽的事说了。 大牛听后脸色很不好,问他哥:“你们翻墙出去打猎那天,是不是正月十八啊?” 陈春旺想了想说:“对,那天月儿特别明,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到软毛。” 陈春贵接道:“还是我发现的呢。” 大牛两只手抱住脑袋,低下头,嘴中喃喃:“误会了。” 两个当哥的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一味强调软毛的可爱,“谁见了它都会喜欢的,要不是你这阵子忙着跟你夫郎修复感情,我们早就带你去了!” 敢情这几个堂兄弟夜里不睡觉,翻墙出去就是为了照顾这只小狼崽啊! 他还以为他们上林寡妇那屋,做那肮脏的事去了,心里都同他们疏远了。 “别不出声,给哥哥们想想法子。” 大牛抬头,满脸愧疚地看着两个哥哥。 “听哥说,这事儿还得靠你,那只狼崽得赶紧送出村子,要被村里人发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大牛心里依旧是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哥哥们急了:“别一副欠了我们的模样,能不能行?就差你一句话了!” 大牛站了起来,说:“能行!”不行也得行,真是误会大发了。 本来就是说一嘴的事儿,陈春旺和陈春贵还悄摸给大牛塞了只山里猎的野鸡,让他给送到周劲家,同周劲好好说,最好替哥哥们将以前的罪过也消了。 将野鸡捆住,装在麻布口袋里,还得隐蔽着去,不能叫家里人看见。 大牛一路上又气又笑,暗骂自己,想的都是什么事儿!他这几个堂兄弟好着呢,不是品行不端的人! 还是像前两次那样,从地里穿到村西头,然后沿着田间小路一步步走向周劲的家。 到院子口,先不进去,大牛在门口唤:“大板,忙着呢,有没有空说两句话啊?” 周劲在晒草鞋,闻言转过身,有些警惕地看着大牛,问:“什么事儿?” 大牛面色急了起来,“有急事,咱能去屋里说吗?在这怕被人听了去。” “就在这说。”周劲很坚决。 “好好好,那你挨我近点。”在别人家,大牛哪做得了主,只能按着周劲的想法来。 第73章 周劲走到大牛身前,听他怎么说。 结果听大牛将所有事情说了以后,周劲愣住了。 他就说,山里土生土长的野狼崽怎么可能这么胖这么白,原来是有人喂养。 周劲正愁着将狼崽往哪送呢,近的不行,远的又去不了,这下有人来认领,再好不过了。他对大牛说:“我家阿缘正给它吃的,等他喂好了,我给你逮出来。” 大牛刚才说的只是一些前情,现在说的才是正题,“逮去我家更是行不通,我家里人太多了,很容易被发现。几个堂兄弟合计着,能不能请你同你的夫郎帮个忙,将这软毛在你们家养一日,明儿一早,帮我们送到村外头去。我二哥腿力好,又识得路,他在那儿接应,到时候将这软毛送到乌茹乡那头的山里。” 乌茹乡密林多,确实是个好去处,周劲想了想说:“我得问问夫郎的意思。” 大牛忙点头:“要的要的,你快去问,我在这等着。” 周劲进屋了一趟,很快带着夫郎的答复出来了。 他们愿意帮这个忙。 第43章 睡一个被窝 “哥,这鸡周劲不要,叫我拿回来了。”从西头回来,大牛原封不动地将装在布袋里的鸡带了回来。 “那他要什么?”老大陈春旺误会了他的意思,心直口快地问道。 “不是,你误会了,他答应帮我们,但是鸡不收。他说这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谢礼,本来他们明天也要出村子,顺带就带出去了。”大牛如实解释道。 陈春贵在一旁道:“这小子还真客气。”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从堂姑家门口过,十样有九样保不住。周劲在堂姑家住了这么久,是半分坏的没学去。 陈春旺:“他们不怕事情暴露,以后在村中的日子会很难过吗?” “本来咱这个村子里的人对他也不好啊。”大牛又讲了一次实话,他不知道哥哥们对周劲是什么态度,反正他挺愿意交周劲这个朋友的,忍不住帮他说话,“周劲是个能信的,人端正着,就是性子冷了点,不爱欠人,就显得很生分。” 陈春旺拍着大牛的肩膀道:“既是帮了我们,这个恩情我们要记得,往后若他犯了难,咱这几个兄弟能搭把手的一定要搭把手。” 老大哥发话,底下几个兄弟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夜里,吃过晚饭后,付东缘给狼崽软毛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用布擦干后,还抱去灶口火炭前烘了烘,烘干以后,再一把丢去床上。 别说,大牛这几个兄弟取名字可真形象,这一个月大的狼崽,身上的毛柔柔软软的,摸起来再舒服不过。 浑身雪白的狼崽上床以后,在并不平坦的被褥上跑跑栽栽,好几下都是翻滚着向前。怪它腿短,越不过那些“艰难险阻”。 付冬缘在一旁看着,越看越乐。 他们家实在逼仄,没处给它搭窝,只好将就一下,一起睡床上。 这个决定对于把宠物当家庭成员的现代人来说,很好接受。但对于周劲这种默认家畜只能睡地上睡棚里的古代人来说,是开创之举。 周劲站在床边想劝哥儿,话都到嘴边了,忽然看见哥儿将自己的被子往那狼崽身上一掩,人就钻到了他这床被子里来,神情立马愣住,想说的话也急急刹住。 下一秒就听哥儿说:“我那位置给它,晚上我跟你挤挤。” 成亲这么久,他们还未在一个被窝里睡过。 周劲自然是想的,可哥儿不提,他也不会主动去说。而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来满足自己的小心思,周劲再看这只在被窝里钻来钻去玩得一脸开心的狼崽时,觉得顺眼多了。 他当然不会再说什么。 熄灯躺下,玩累了的狼崽肚皮一翻,睡了过去。 周劲局促地上了床,挨着哥儿躺下。 “你那有没有被子?”躺好,脚放平,一具柔若无骨的身子挨了过来,顺带的,还有哥儿身上的热气及香味。 周劲喉咙紧了紧。 原先拢在付东缘身下的被子,被分出了一半,盖在了周劲身上。 付冬缘敦促周劲盖被子,周劲手伸到背后,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扯被褥,但因为手太急,其实什么也没抓到,只是在嘴上磕磕绊绊地应:“盖、盖了。” “天一黑,温度就降了,你要盖好,免得着凉。”付东缘的手从周劲手臂与腰身之间穿过,绕到周劲身后,替他将这些崎岖不平的被沿好,覆在他身上。 “好、好。”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周劲的耳朵微微红了。 狼崽已经在打呼了,付东缘也困了,伸在周劲背后的手就留在周劲背上,这样搂着他,“明日要早起,咱也早点睡吧。” 周劲背部一紧,声音放得极轻,“嗯。” 付东缘合上眼眸等了一会儿,见这个人一直像一块木头一样杵着,忍不住启动红唇,轻声地问:“你不抱着我睡吗?” 周劲太迟钝,需要说一步做一步,等付冬缘出了声,他那只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手才跨到哥儿背后,轻轻揽着他。 因着这个举动,两个人的身子又缩近一些。 付东缘能感觉到周劲的呼吸捋过自己的脸颊,时而轻时而重,他略略仰头,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亲了一下,然后声音糯软地同周劲说:“晚安相公。” 周劲的喉咙被方才那种潮湿又柔软的触觉塞住了,他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在心里道:“晚安阿缘。” 第74章 付东缘在周劲怀里睡了过去。 舍不得睡的周劲用脸颊轻轻抵住哥儿的额头,呼吸还是那般的难以控制,但总会下意识地让它放轻一些。浓密的眼睫在黑暗中扑闪了好久,才重又落回眼眶上。 周劲抱着夫郎,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黎明,周劲将醒未醒,吵着他的是手背的一团东西。 没醒神时以为是老鼠,差点翻转手腕将它擒住,一击毙命。后面想起昨天夜里,他和哥儿床上多了只狼崽子。 这只比他们早醒的小崽约摸是见他们这边暖和,拱着脑袋过来,想往哥儿背上挨,周劲的手在付冬缘背上守着,不让它靠近。 手腕翻转,骨节分明的手一探,便找到狼崽后颈的皮肉,用了些力将它拎了起来,然后无情地丢回另一个被窝。 “嗷嗷嗷呜!嗷嗷嗷呜!”狼崽四脚朝天,三脚乱蹬,爬起来后,不服气地乱叫,又要去闯。 周劲又将它拦住。 闹的这会儿功夫,付东缘也醒了,抵着周劲的下巴打哈欠。 周劲的注意力马上就来到了哥儿身上,问他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会儿? 付东缘摇头。 可能之前受广场舞和车流声的荼毒太深,他穿到古代来的这些时日,睡眠质量非常好。 这一觉又是十分舒爽。 “抱一下再起。” 夫夫俩的姿势和昨晚不同,不知何时,付东缘原本枕在稻草枕上的脑袋,枕在了周劲的胳膊上。这时,只要周劲将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收紧,夫夫俩就能来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可这根实心木头好像不懂这些,接受了哥儿的投怀送抱后,他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哪晓得还有更亲密的姿势等着他去精进。 付冬缘在周劲怀里赖了一会儿才起身,这会儿天还没亮,太阳还在山下。 周劲点了蜡烛,去灶屋把昨天做的杂粮馒头热一下,再炒个辣子地皮菜,夹在馒头里面吃。 主意是哥儿提的,干地皮菜昨晚也泡下了,这会儿柔柔软软的,简单清洗一下就能用。 等两个人吃过,一轮红日自天边升起,吐出灿烂的云霞。晨雾开始消散,山峰有了颜色,整个村子都醒了过来。 早起的付东缘和周劲收拾好了赶墟要用的东西,背上背篓,这就准备出发了。 仍是交代二狗看家,得了令的二狗像一个忠诚的卫士,笔直地坐在屋檐下,替两位主子守好这个家。最近二狗辛苦,付东缘承诺,今日在墟市卖了地皮菜换了铜板,一定给二狗带根大肉骨头回来。 夫夫俩迎着朝霞朝着村口走去,小狼崽软毛被喂得饱饱的,正卧在付东缘身后的背篓里,睡大觉。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可以趁它安静的时候,将它妥帖地送出村子。 两个人已经起得够早的了,到村口的大榕树下才发现,像他们这么早的庄稼人比比皆是,有的扛着锄头,有的背着背篓,有的端着洗衣盆,都朝村口的牌楼走去。 三五成群的妇人看见了这两个,停下刚才正说的,忍不住谈论起他们:“这俩儿也去赶墟?” “看这架势是。” “我倒想看看有钱人家的哥儿在咱们这种乡下集市都买什么,不会买菜还给赏钱吧?” “没准还真给。我听说啊,付老板将家中的哥儿嫁出去以后,了却了一桩心事,心宽了,现在生意也不做,到处游山玩水去了,你说他家底能薄吗?他就缘哥儿一个孩子,家底不留给他留给谁?” “翠蓉呢,刚才不还在这吗,怎没一晃眼就不见了?这事儿问她呀,她是亲家,最清楚不过了。” “刚刚还在这呢,不会回去上茅房了吧?” “你们都待在这,我去她家里找找。” “赶紧赶紧,一会儿人走远了。” 付冬缘能感受到哪些视线在看他,哪些不是。想是自己也是这个村子的“风云”人物,凡事经过的都要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放以往他可以很坦然,今天的情况有略微的不同。 付冬缘尽量操控自己的双腿让自己走得得平和端正,也祈祷身后的小崽子就这么睡着,不要被吵醒,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本就走在路的边缘,离人聚集的地方远,有声音也很模糊,传不到他们耳朵里。这么走到牌楼之外,大家都相安无事。 怕就怕那种特意走过来要同你攀谈的人,一旦走得近了,身后的棘手之物露出端倪就不容易掩藏。 比刻意攀谈的人更可怕的是熊孩子,因为你猜不准他的意图。你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使坏,但不知道他使的是哪种坏。 这会儿朝付冬缘和周劲走来的就有一个,是周劲同父异母的弟弟,随母姓,叫陈天明。 陈天明是他娘陈翠蓉的授意下来的,他娘说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大哥娶了有钱的夫郎,日日吃香喝辣,过得可滋润了,完全忘了自己家对他的栽培。 他在自己家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食,如今有了好东西,也不分他们一些,谁心里气得过! 他娘说这人的好东西都装在背篓里,他倒要去缠上一缠,看看里头都有什么。 第44章 治熊孩子 付冬缘和周劲带着狼崽子出来不是没有多备几手,毕竟得应对路上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变故,他们要有确切的说法和足够的信心应付过去。 第75章 河源村的人与狼有世仇,在山里遇见了,无论大小,格杀勿论,这就导致除了那一支常年在深山行走的猎狼队伍,其余的没有多少的几率会在日常生活中遇见狼。有的至死可能都没见过。 甚至在这个村子里,连谈论狼都是一件禁忌。大家都不提,都不交流,也不了解,可不就给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付东缘第一眼看见软毛,就喊它“狗崽”,不了解的都这样,潜意识会觉得这是一只活泼可爱的狗崽子,而非无恶不作的狼。 需要顾虑的是村中白色的狗少见,所以出门之前,付东缘特意给软毛化了个妆,参考的就是二狗身上的配色。这是农村田园犬常见的配色。 巧就巧在,出嫁前,付东缘他爹在付冬缘带去夫家的木箱笼里放了一套绘画颜料,调一调就能用,极大程度地替他们节省了找染料的时间与精力。 还有一点需要防备的是软毛的叫声,毕竟是狼,嗷呜嗷呜叫的时候架势可和狗不同,但软毛好的一点在于,只要嘴边有吃的,它就不叫。 往背篓里放两个杂粮馒头,它啃饱了睡,睡饱了啃,可以很安静。 这也能遮掩过去。 有应对心里就有底气,陈天明来的时候,周劲与付东缘面上皆是不惧。 周劲比付东缘多了一重感情色彩,那就是厌恶。 他这个后弟小小年纪性子就很坏,不学无术,撒诈捣虚,村中的小孩看到他都是调头就跑。周劲并不想这个人离哥儿* 太近,就主动迎了上去。 “大哥。”陈天明拿出他在长辈面前惯用的好颜色,笑嘻嘻地叫道,要放以前,遇着了能叫声“喂”就不错了,多数是颐指气使的,“你这是要去走亲戚,还是要去谁家拜访啊?带这么多东西。” “挡住路了,我们要过去。”周劲并不想会这个人,冷着声说。 陈天明十岁的身子,已经要到周劲肩头那么高了。他很胖,非常的胖,在泥地上一踩一个坑的那种胖。付东缘在周劲身后看着,不由得想起小楼。小楼十二岁,比他大两岁,但身子骨还没陈天明的一半大。身上的肉就更别说了,这个后弟的四肢随便砍一截下来,刮出来的肉可能都比小楼身上的多。 这般苛待了,还要榨干小楼最后的价值,将他卖给牙行,换一笔建新房的钱财,付东缘都不能想象这一家子的心肝是用什么做的。 “咱哥俩这么久没见了,说两句又怎么了?”陈天明眯着眼睛笑,他眼睛本就不大,眯起来之后,细得跟狐狸眼似的,看起来就一脸奸相。 “我们赶时间,没空跟你扯闲话。”周劲冷着脸说。 陈天明脑袋探到周劲身后看一眼,看的既是周劲身后的背篓,也是他身后这位新娶的夫郎。他瞧见这位哥夫郎身上也有一个背篓,里头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好些东西。 “你们要去谁家啊?这么急,还带这么多好东西。” 嘴里绕来绕去就这么一个问题,周劲不愿陪他多耗时间,就答了:“去赶墟。” “赶墟?”陈天明不信,“人赶墟都背着空篓子去的,到了墟市再买东西,你们这样的可不像。” “我们去墟市卖东西。” 卖东西?陈天明也不信。他都娶了一个这么有钱的夫郎了,还需要靠卖东西来维持生计吗?肯定是说来骗他的! 陈天明直接上手:“都装的什么,让我瞧瞧。” 周劲身子侧开,冷冷地笑了一下,要治他这后弟哪用掀身后的背篓啊,腰上这个就能将他治服帖。 “背上的太高,你瞧不着,你瞧这腰上的。”周劲突然出声。 陈天明瞧着那腰篓也挺沉的,肯定装了不少东西,既然要看那就一个也别放过。 “你掀开,让我瞧瞧。”陈天明目指气使。 周劲懒得他:“你要看自己伸手来抓。” 陈天明弯了腰,见周劲态度如此不好,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多拿走些。他搓着手过来,将肥胖的手探入腰篓,本想靠着感觉摸一摸,摸到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后,实在辨别不出是什么,就抓出来看。 手里的东西才露出一小节,陈天明就吓得魂飞魄散了,撒手往后退道:“蛇——蛇——” “瞧仔细了吧,这就是我要去墟市卖的东西,后面的背篓装也是这个,你要不要再抓一条出来看看?” 陈天明从前被蛇咬过,最怕的就是蛇,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地往家跑。 周劲扭头看付冬缘,敛了面上的厌恶之色,轻声唤哥儿,示意哥儿可以走了。 付东缘静心注意着背篓里的动静,这只小狼被周劲后弟用尖叫吵醒之后,翻坐起来吃东西了。 它倒是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有吃的就不吵。 两人继续缓步向前,穿过村口的牌楼,朝昨天和大牛约定的地方走去。 付冬缘对这处还不熟,都是周劲领着。 身后盯着他们看的目光只多不少,但拐进小路以后,他们是想看也看不着了。 付冬缘与周劲顺利抵达汇合的地点。 “你那后弟要知道篓里的蛇是死的,他还会怕吗?” “他欺负别人时猖狂,但要是有什么蛇虫鼠蚁跑到了他身上,一定吓得屁滚尿流,死的也怕。” 陈天明跑回家时是这么喊的:“娘!我被蛇咬了!我被蛇咬了——” 第76章 陈翠蓉在家里等消息,藏屋里,谁叫都不出,听见儿子叫唤赶忙跑出来,问他:“哪呢哪呢?咬哪儿了?” “手……手上,”陈天明涕泗横流,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语气里还有埋怨他娘的意思,“周劲背篓都是蛇,哪有好东西啊?他要到墟市卖蛇去!” “咱这蛇肉又不值几个钱,他卖蛇干嘛?” 陈天明继续哭诉:“我怎么知道啊!你快帮我瞧瞧,有没有被蛇咬了?” “啥口子也没有啊,活的死的,就把你吓成这样?”陈翠蓉仔细瞧过儿子的手了,白白胖胖的,什么痕迹也没有。 “我哪知道啊,看见蛇我魂都没了。” “他那背篓里只有蛇,你看清楚了?” 陈天明摇头。 刚好碰上个儿子怕的,他是一问三不知。陈翠蓉暗想,这两人去墟市到底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跟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 交接的过程比想象要顺利,大牛兄弟找的这片地方隐秘,人少,到位了直接把狼崽子抱出来递过去就是。 软毛在付东缘手心呼呼大睡,翻着个滚圆的肚皮,大牛几兄弟看傻眼了,说:“这是吃了多少东西?”还有它身上的毛怎么变成这样了? 两块馒头啃得只剩半片了,肚子可不得鼓起来?付冬缘还把它叫起来喂了些水呢。 “二哥,这也不像狼啊,像狗崽子。”春明第一回见软毛,觉得跟哥哥们的形容不像。 “这是画的,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就白了。”付冬缘解释道,见这半大少年眼睛有止不住的好奇,就将软毛递给了他。 春明抱在怀里稀奇道:“画得真像啊。” 负责望风的大牛催道:“快些走吧,一群去樟木墟的人沿着下边的土路走来了。” 他们这去乌茹乡近六十里的路呢,脚程够快,一路赶着,才有可能在天黑之前回来。再一耽搁,天黑不见回,大伯三叔找他要人怎么办? 还是快些出发的好。 将软毛装进春贵身后的背篓里,几拨人就分开了,付冬缘和周劲直奔樟木墟,春明与春贵去乌茹乡,大牛最没事干,回家找夫郎。 * 陈翠蓉在山路上一路走一路赶,就是不见周劲与他那夫郎,到樟木墟收蛇肉的那一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来卖过蛇。 收蛇肉那人说:“有啊,来了几个呢,你问的是哪个?” “两个背着背篓的,一个穿着黑灰色的粗布衣,一个穿着薜荔色的长衫。” “他们呐,”这人想起来了,挥着手说,“卖的几条死蛇,不值钱。” 陈翠蓉刨根问底:“不值钱是多少钱啊,总有个数吧?” 蛇肉贩子不懂她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搬出了兜圈子的话:“活的都不值钱,死的能值几个钱?现在吃蛇肉的越来越少咯。” “我就要个明白话,他们多少钱卖的!” 这咄咄逼人的,蛇肉贩子不想闹什么不愉快,就说了,“唉,十文钱一条收的,五条,就五十文,都不够一天的工钱!现在捉蛇的活计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就五十文,他们费这个劲干嘛?”陈翠蓉瞪大眼睛。 “还有更便宜的,”店老板指着在一棵树下忙活的俩人,“他们还在那卖地皮菜,三文钱一竹叶兜子!你说便宜不便宜?” 第45章 卖地皮菜 “地皮菜晒干了卖,真稀奇!能吃吗?” “咋不能吃?泡个水就能吃了,拿去炒辣子,那叫一个香!” 也是巧了,周劲和付东缘找合适的位置卖地皮菜时,拥挤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朝他们高举着手,大力挥舞手臂叫他们过来。好似这人旁边有位置,可以腾给他们用。 对待这样的善意,第一下当然是惊疑。付东缘初来乍到,跟谁都不认识,这招呼不可能是冲他打的,便问周劲:“那人你认识吗?” 周劲在他耳边说:“挥手的是大牛的堂哥,叫陈春旺,是他们兄弟里最大的一个。旁边站着的那个是大牛的堂弟,叫陈春山,比大牛小一些,排行老四。” 付东缘早上刚认识了大牛的二哥和六弟,现在又多认得了两个。 “他们时常在这摆吗?”付东缘问。 周劲回忆道:“他们从山里猎了野味,会在这卖,好像固定是这个位置,不卖野味的时候卖鸡蛋,大牛家里养的鸡多。” 樟木墟刚开市,盛况空前,真的是人挤人,都要没处落脚了。摆摊的特别多,赶墟的也多,大家都抢着好位置,谁也不让谁。 在这样一片空旷的场地上,什么位置最好?自然是树荫下,不晒,凉快,人爱往那儿凑。 春旺和春山鸡鸣二遍就起了,利落收拾一下就来了,早早抢占了好位置。家里鸡多,下的蛋也多,往常也要兼着卖鸡蛋,这不是遇上春耕,家里的男人要使力气嘛,老爷子就放话留着了,也可能是贪弟夫郎做的鸡蛋羹好吃,不舍得卖了。 今天倒轻松,就卖些野味。 家里定的规矩是山里猎的野味拿去卖了,留一半,交一半。野味值钱啊,舍得买的,银子肯定大把大把地往外掏,家里几个兄弟也是闲不住,得了空就往深山老林里钻。只要卖上这一次,家里的夫郎媳妇儿子女儿就有零嘴吃了。 卖野味要看人,得有钱的主顾到位才行,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家,春旺与春山早认得了。别个儿来到跟前瞅两眼,都是凑热闹,要与他们扯闲话的,算不得数。 第77章 没事儿的时候,春旺与春山也乐与这些人攀谈,探探别的村的新鲜事儿,回去说给没来的兄弟听。但要有事儿,他们的嘴皮功夫就得用在正道上了。 看见周劲与他夫郎背着背篓四处张望,不像在买东西,倒像在找空处,春旺和春山俩兄弟咂摸了很久才咂摸出来他们可能是要找空地支摊子。 来太晚了,这会儿哪还有地方啊! 他们这挤挤倒是能分出一个来。 春旺叫弟弟收拾收拾,腾出一个位来,自己朝那对夫夫拼命挥手。 付东缘和周劲瞧见了,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兄弟俩不仅热热络络地给他们腾了位置、借了张桌子过去,还给初次摆摊做买卖的夫夫做了吆喝。刚刚那两声一应一答的对话,就是出自这两个兄弟之口。 付东缘在旁边听得直乐,做生意确实要这样,东西越稀奇看的人越多,吆喝声越大,卖得越畅销。 得益于这俩兄弟的卖力吆喝,当真有人来光顾付东缘和周劲这不起眼的小摊。 “这干净么,吃着不会一嘴沙吧?” “地皮菜是好吃,就是不好洗啊。我上回洗了一早上,吃着里面还是有沙,我家那个受不了就叫我倒去给猪吃了。” “这是刚拿水泡的,泡一会儿就软了,您可以抓一把验验。”专程带了个碗来,带了个装水的竹筒,现场就给泡了,这样做,不仅能展现他们产品的干净程度,还能展示买这样一兜子能泡出多少的地皮菜来。 来问的人上手抓了抓,确实没抓到沙粒与石子,拎到手心摊开来看,见地皮菜干净又大朵,当即就说:“给我来两份。” 生意开张了,周劲负责做竹叶兜子,将干地皮菜包起来递给买主,付东缘负责收钱。 也有瞧过以后,摆出不是很满意的姿态,想砍价的,都不用付东缘开口回绝,在一旁听的春旺春山俩兄弟就开始说了:“三文钱一份还觉得贵啊,我家鸡蛋一颗就卖三文!买这一份回去能泡这么大一碗呢,炒了辣子出来,一家人能吃个爽快,一颗鸡蛋,一家人可分不匀啊。” 他俩这么说着,那个看过嫌贵的大婶嘀咕两句就走了。不过这人在墟市转悠了一圈,确实没见到更便宜的东西,又折返回来了,不情不愿地买走了两份。 怎么说呢,虽不是什么大买卖,但几个铜板几个铜板地往兜里装时,这种简单而纯粹的收获感溢于言表,付东缘全程兴致都很高。 周劲只要看到哥儿高兴,心里就在笑了。 卖到最后,地皮菜见底了,只剩浅浅的一麻布底儿,装进竹叶兜子里,刚好匀成两份。隔壁摊子上,春山与春旺俩兄弟卖得也只剩野鸡一只。 墟市最喧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其实日头并不高,才九点多一些,但前来赶墟的大多都结束采购,返程回家。他们得回去做饭了。 热闹的墟市一下子空了下来,有时目光连着几个摊子看过去,都看不到一个人。 剩在底下的最难卖。 春旺看着周劲桌上两兜裹好的地皮菜,又看看自己摊子上的剩的野鸡,心想不巧了吗?昨天想送没送出去,今儿以物换物,大家各取所需,他总不会再拒绝了吧,于是陈春旺开口道:“周……” 嘴里刚蹦了个字,路对面径直走来一婶子,看也不看,直接掏钱将剩下的三份地皮菜买走了,包括一直泡在碗里的那份。她经一家买主介绍来的,出手很果断。 春旺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又不巧了! 夫夫俩欢欢喜喜地收摊了。今日地皮菜卖出五十份,每份三文,一共一百五十文,周劲翻荒地时一锄头弄死的蛇卖了五条,到账五十文,加起来就是两百文。 这两百文就是今日的买菜钱! 人走光了才好,人走光了没人挤就可以慢慢挑慢慢选了,摊子的潜在顾客没了,他们这两个就是墟市上最有购买力的,也是各家摊主能把握住的为数不多的顾客了,不得好好地跟他们砍砍价! 付东缘兜里揣着两百文,走出了有两万两银子的步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将这里的东西都买下来。 周劲背着背篓跟在哥儿身后,看着哥儿的目光很温柔,嘴角也总是忍不住地往上翘。哥儿只管买,他负责背,钱不够的,他兜里还有。 付东缘先去肉摊,看还剩什么肉。 “排骨还剩两根,五花还剩一条,肥的卖光了,只剩一条瘦多肥少的了。”摊主边说边将这些肉翻个面,展示在付冬缘面前。 付东缘问:“排骨怎么卖啊?” 摊主说:“原先卖十二文一斤,现在收您十文。” 排骨也是肉多的被人挑走了,剩下的两根只挂着薄薄的一层肉,付东缘不要,问那五花:“五花肉怎么卖?” 摊主又说:“原先十五文一斤,现在收您十三。” 付东缘:“最后一条了,再便宜些。” 摊主问:“这一条您全要?” 付东缘点头。 摊主:“全要一斤算您十文,成吗?” 付东缘:“可以。我还有要买的,再看看别的。” 目光在摊子上巡视一圈,发现这肉摊剩得最多竟的是猪大骨,前腿骨后腿骨都给剩下了。这些大骨不论是做大骨汤还是酱骨头都是极好的,付东缘可爱吃了,怎么到了古代就滞销了? “这大骨怎么卖啊?”付冬缘笑问。 第78章 “大骨便宜,”摊主笑答,“大骨五文钱一斤。” 一斤五花可以买两斤大骨,但大骨自带的骨头重啊,回去煮着能吃上多少肉? 付东缘砍价:“两文钱一斤,我多要几根。” 摊主卖了这么多年的猪肉了,也有些自己的弯弯绕绕,“您要几根,说个实数,我这儿有一、二、三、四、五、六……六根,六根里您要几根?” “我都要了。”付东缘爽快道。 像这种没什么肉的大骨在古代确实不值钱,以周劲的固有认知,换作是他,他绝对不会买,因为不划算,但哥儿总有超出他认知的想法,给他惊喜。 周劲现在已经学会信任哥儿了,觉得哥儿的每一个举动都有他的道,所以这时淡定又坦然地站在一旁,将背篓卸下来,做好了装东西的准备。 有望清空今日库存的摊主看了他好几眼,以为他是拿主意的那个呢,还用眼色示意。 周劲直接回他:“我们家夫郎做主。” 摊主嘿嘿笑了起来:“那我给你们称一下。” 大骨虽不值钱,但重啊,最后加起来一算,这六根,一共二十斤,平均每根三斤多,要走了四十文。 五花肉三斤一两,抹了个零头,收了三十文。不过这摊主会做生意,还送了一小根排骨过去。 “有没有猪板油?”付东缘又问。 “诶呦不巧,猪板油没了,要不您上别家去看看?” 付冬缘瞧着他切肉的刀不错,又问:“您这刀哪家铁匠铺子上打的啊?” 摊主这会儿看着两人只觉得亲切,笑眼嘻嘻道:“河湾村的老孙家,他们家祖传的手艺,可好了。我这刀去年冬天新打的,很好使。” 付冬缘需要一把专业的嫁接刀,最好能定制,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可能不知道嫁接刀是什么。他可以提供图纸,需要有手艺的人将它做出来。 河湾村的老孙家,付冬缘记住了。明天周劲不要上河湾村打短工么,他作为“随行家属”一起去,顺道就可以去看看。 第46章 依恋 今日赶墟,买肉花了七十文,买猪板油花了十五文,买八角、桂皮等香料花了十文,买盐花了十文,买糖花了三十文,买西瓜、瓠瓜、茄子、辣椒等种子花了三十文,在面摊上吃面花了十文,买两个肉包子花了五文,扣一下,一共赚的两百文,现在只剩下了二十文。 还要记上一笔明日去铁匠那打嫁接刀的费用,赚的钱转瞬就没了,嫁接刀贵的话,还要倒欠一些。 付东缘捏着已经轻飘起来的钱袋子问周劲,赚来的钱都被自己花光了,心不心疼? 周劲摇头说不心疼,说他还能赚。 应该说他们还能赚。 当初捡地皮菜的设想不就是用卖这些东西的钱来换油换盐换肉吃吗?而今顺顺利利地换来了,回到家还能吃几顿好的,辛苦都进了自家肚子里,有什么好心疼的? 付东缘觉得,在自己的影响下,他这个闷头相公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换了吃食,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不是浪费,也不用觉得可惜。 这是他们应得的。 太阳正当头,在面摊上简单吃过的两人,准备启程回家了。 这会儿的墟市几乎看不到来采买东西的人了,卖东西的摊子也收了一半,也就做点吃食生意的能撑着。 “钱放这了老板。” “好咧慢走!” 一背篓,将肉用稻草和包地皮菜剩下的干竹叶罩着,省得招蝇虫,重的全被周劲挑走了,轻的才让付东缘背。完毕后,不忘把给二狗买的肉包子放在最顶头。 启程,回家。 樟木墟离河源村半个时辰的路途,脚程快的走上一炷香功夫就到了,付东缘这样体弱的,得多花一炷香的时间走。 今儿地皮菜卖得顺利,他们比预计的早结束,所以下午是空出来的,没安排事儿,根本不用赶。 当然,有事儿周劲也是这步调,陪着哥儿在山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们真在那卖地皮菜啊?不会看错了吧?” “翠蓉早上也在呢,翠蓉不也看见了么。” 陈翠蓉低头想着事,没应答。她是看见了没错,但她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为什么会去墟市做这样的买卖。付老板嫁哥儿,嫁妆给了五十两,都进了周劲口袋,有这五十两,抵得了农户多少年的收入了,用得着费这事儿就为了赚几十文? 要真想找事做,付家酒楼那么大,怎不去里头找个事做? 陈翠蓉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诶,我怎么听说付老板在外面找了个小的,儿子都生了。”大脸媳妇儿何秋香的一句话,瞬间在扯闲话的妇人里炸开了锅,连一直心不在焉的陈翠蓉都抬起了头,朝着她望去。 “真的吗?付老板在外面找了个小老婆?” “是真的,我听说付老板没给那五十两,就给了几两打发,那些家产是要留给小儿子的,所以这嫁出去的哥儿就不管了。” 乍一听有板有眼的,和俩夫夫捡小本买卖做也能对上,可想深了就觉得不对啊。 长生媳妇儿玉芳说:“付老板的夫郎虽是早亡,但他那兄弟在府县里当官,权力大着呢,他怎么敢的?” “所以那酒楼开不下去了嘛,邹老爷生气,叫人查封了。”有人接道。 第79章 陈翠蓉听着半信半疑:“这事儿真的么?” 真与假在信口雌黄的人的嘴里已经不重要了,这事儿在她张嘴的那刻就是板上钉钉,不由得人怀疑,“是真的,我住城里的大表姑告诉我的!” “呦呵,看来这俩人的日子也没那么好嘛!什么吃香的喝辣的,不还去拾那地皮菜吃了,那都是穷时吃的,而今谁看得上那东西。” “是啊,惊蛰那天我拾了半个盆子,我家那个叫我倒掉呢。” 话锋突然就转了,起初说的是付老板找小老婆的事,现在开始说地皮菜怎么怎么不好了。陈翠蓉想听的是前头,结果那挑起话头的人又不讲了。她在七嘴八舌里根本插不上话。 不靠她们,哪天她去城里,自己去打听! 村西头的茅屋底下,二狗卧在檐下休息,脑袋抵在地上,耳朵扇扇,棕黑色的眼睛里略略透出一些无神。 屋里屋外,它巡两遍了,没什么异常。偌大的地方,活物就它和池子里的那些鱼,鱼刚逗过,不想了,可不又有一点无聊,只好趴着,眼睛斜斜地看着池塘,看里头的鱼游来游去。 远远地听见一声嘬哨,二狗的耳朵立马竖起,身子也起了一半,眼睛透过枣树凌乱的枝丫,直直地望向村中土路的方向。 再听一声,后腿蹬起,整只狗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主人们回来了。 二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飞也似的冲向主子。 蹲下来迎接它的是付东缘,他笑眼弯弯,摸着二狗急窜的身子,然后把城里买的肉包子递了过去,说:“给你带好吃的了。” 二狗湿漉漉的鼻子靠近包子,闻了闻,然后抬头看两个主子,仿佛在跟他们确认。 “就是给你的。”笑得一脸灿烂的主子是这么说的。 二狗看一眼这位,又去看不咋笑的那位。不咋笑的那位也点头了,但二狗还是没有上来吃。 “咱们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吧,吃吧,我们也在外面吃独食了。”付冬缘将包子往前递了递。 二狗摇着尾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主子,眼神里透着别的想法。 周劲跟哥儿说:“二狗是想问我们能不能去马头崖找小黄,这包子它想分给小黄吃。” “有吃的想着女朋友是好事啊。”付东缘率先同意,“你叼着去吧,两个都叼着。” 周劲也向二狗示意了一下。 然后二狗就叼着包子跑了。 “晚饭前回来啊。”付冬缘朝那飞也似的的背影交代道。 二狗头没回,但耳朵竖了竖,明显是听到了。 “还是得把凤姨劝下来。”付冬缘说。不然两个小崽子天天异地恋,太辛苦了。 周劲心里也想的,“我们找机会再与她说。” 夫夫俩回到家,将东西放下,去灶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在凳子上休息了。 “要不要去屋里休息?”周劲看见哥儿在揉自己的腿。 付东缘确实是累了,就点了点头,考虑到一个人睡觉有些寂寞,他问周劲:“你要一起吗?” 周劲没有午休的习惯,但哥儿望向他的神情明显是想让他陪他的,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他们这栋黑咕隆咚的茅草屋最明亮的时候,就是太阳晒在西窗上的时候。 阳光透过西窗,会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在屋里留下一块橙黄色的光斑。这时日头西斜的不厉害,光斑打在地上,停留在床边。 付东缘先上床,在两床铺盖里做了选择。选睡自己的被窝,还是睡周劲的。 他选了周劲的。然后跪坐在床上,冲着徐徐走来的周劲,做了一个相公先躺的手势。 这么做不是为了讲礼数,不是相公躺了夫郎才能躺,而是要周劲先躺好,他才能枕他的手臂,像昨晚那样。 周劲起初不知道哥儿想做什么,只是按着哥儿指示躺下。 他躺得十分工整,像一棵挺拔的松树。青石山上的松树,被风吹倒之后,就像他这般,直挺挺地躺在石头上。 付东缘知道自家相公不解风情,并不嫌弃,他懂,所以风情由他来解。 上手将周劲的手臂打开,扩展成九十度,枕在稻草枕的下沿,然后将脑袋搁上去,再抓着周劲的手腕,将它拉回,扣在自己肩上,最后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就复刻了昨晚的睡姿。 付东缘望着周劲笑,周劲低头看他,亦是眼尾带笑。 “往后我们睡一个被窝?”付东缘看着周劲,轻声问。 周劲眼睫轻眨,率先应允,然后喉咙滑动,说了声“好”。 “这样做会不会使你为难?”付东缘问。 他说的为难当然是他们俩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夫了,却因为他身体的缘故,一直没有落到实处的事。 周劲摇头。 他比哥儿更在意他的身子,所以不会在郎中还未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做出那些逾矩的行为。 逾矩的念头要产生……他会控制住的。 他想跟哥儿睡一个被窝,想日日夜夜都与他挨得这般近。 付东缘看着周劲清澈又坚定的眼眸,心里有颇多的触动,他没忍住,身随心动,抬手在周劲浓密的眉上抚了抚,又在这人高挺的鼻梁抚了抚,而后停在他脸颊的那颗小痣上,用指腹蹭了蹭。 期间,周劲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不渝且纵容。而且他不排斥,也不放这样的接触。 第80章 “我们变熟了周劲。”付东缘在想触碰的地方触碰过一番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周劲这个榆木脑袋,没有第一时间领会哥儿的意思,反而问他:“变熟了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他们又不是饭,怎么就熟了? “在身体上,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接触了。”付东缘轻声道。现在的周劲,不像成亲头几天那样,一碰就有很大的反应。他自己也是,拘谨慢慢变成了熟稔和更深层次的依恋。 第47章 酱大骨 短暂休息过后,夫夫俩一道起身。 付东缘需要做一把嫁接刀,要在去铁匠铺子之前,把图画出来。 此时日头悬在青石山上,离落山还有一段距离,也未到做晚饭的时辰,就趁着这档子空闲,将想要的图画出来。 “周劲,你能帮我一下吗?”付东缘需要一张可以铺纸画图的桌子,打在明亮处。他们家满足条件的桌子只有一张,那就是吃饭用的八仙桌。只是灶屋里不够明亮,付东缘需要将八仙桌移到外头,才叫了周劲来帮忙。 周劲随叫随到。 夫夫俩合力将八仙桌抬到外头,铺在平整的黄土地上。外头已经有一张松木板凳了,所以凳子就不用搬。 付东缘回屋拿付爹收拾的文房四宝和绘画工具,抱出来,一样样地铺在桌上。 这个领域对于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来说,实在太陌生,周劲又站成了一棵松,看哥儿在那摆弄,自己完全插不上手,也不敢去触碰。他知道这些东西,比自己的身价还贵。 付东缘会画图,专业上叫制图,可以往用的都是什么三角尺、丁字尺、2b铅笔、勾线笔……用笔墨纸砚来制图还是第一次。 所以付东缘也是个对面前的一切怀揣好奇且心存敬畏的新手。 东西摆好了,付东缘抬眸看周劲,笑吟吟地叫他:“你来,坐我边上。” 周劲走近,坐是坐下了,但就是最规矩最板正的坐姿,直挺挺的,手绞在身下,没往桌上放。 付东缘一样样地介绍桌上的东西,既说给周劲听,也是给自己重新梳这些东西的机会。 他能有这些知识,都得益于小学的那几堂兴趣课。学得不精,好在认得。 “看这尺寸,是一张用来绘画的纸,但是它太大了。”面前的纸足有a1那么大,摊开以后半张桌子没了,他们就画一个嫁接刀,不是要搞什么大设计,不需要这么大。 于是付东缘动手折了起来,顺道跟周劲解释:“我们把它裁a3的。” 不论是三尺大小的纸,还是a3尺寸的纸,在周劲耳朵里都是陌生词汇,是那种听不明白也不会发问的陌生。 付东缘既然让周劲陪他一起弄,就不会让他闲着。他纸折好之后递给周劲,说:“帮我裁一下,沿着这个线。” 周劲没裁过纸,但裁过麻布,原是一样的,沿着划好的线,用剪刀之类的工具裁开就是。 裁布的时* 候,周劲一身麻利劲儿,裁纸却不敢,他怕给夫郎裁坏了,每一剪刀下的,都格外小心。 付东缘洗好了毛笔磨好了墨,周劲还在那小心翼翼地裁着纸。付东缘没有去催他,反而觉得这一幕很好看。 谁说庄稼人就一定是糙的,他家相公就很细,做什么都很认真。 因为心里有敬畏,所以周劲面对这件事时,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因为手上有劲,有细活儿,他又可以自如地控制这把剪刀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经由这双手裁出来的纸又整齐又好看,付东缘特别舒心,接过纸时欢喜得不行。 完事以后,周劲的手悄悄的,又收到了桌子底下。 付东缘又喊他:“能不能帮我压一下这里?风老吹。” 院子里的风有些大,胡乱吹,纸的四角都会受到波及。顶上有镇纸镇着,但底下的两角,得靠别的东西压。 闻言,周劲伸出试探的小手,就派了几个指节,轻轻地压住纸的一端。 拎起一根细毛笔,沾了墨,付东缘打算下笔了。 他是这么计划的,先画嫁接刀的效果图,效果图画完直接在下面画三视图,再标明尺寸。 笔用得不顺手,墨水的浓与淡也要随时调整,幸亏付东缘对嫁接刀非常熟悉,又对颜色有一定的敏感性,才能在落笔十五分钟后,顺利画完。 “还行么?”付东缘把笔放下之后问在旁边不吭声的周劲。 周劲在旁边看着都呆了。哥儿画的刀,好像就放在纸上,等着人去拿似的。 而且长短、厚度、大小都很直观,他看完就知道哥儿想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刀具。 “看样子还行。”周劲直愣愣的目光告诉了付东缘答案。 画好的图放边上晾。 付东缘将刚才周劲裁剩下的两张分开,一张平铺在周劲面前,一张平铺在自己面前。 周劲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傻愣着。 付东缘笑道:“剩了好些墨,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周劲第一反应是将身子往后撤,双手离开桌面,有些抗拒地说:“我不会写。” “我教你写。”付东缘声音轻柔,并且留心周劲的反应。 “我不识字。”周劲垂下了眼眸。 “写了就认得了,而且识字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因为这天底下的字,识不完。”付东缘尽量缩短这种心里差距。 “我……写不了……”周劲仍是抗拒。 第81章 付东缘耐心劝道:“当初帮你写草帖子的葛大,就将你的名字写错了,你说那么重要的东西,写错了是什么后果?倘若你自己识得,请人帮忙时就能把把关,不至于被他胡乱搅和了,还承着他的情。” 闻言,周劲“啊”了一声,然后问:“写错了吗?”心里登时涌起了一阵后怕。 付东缘说:“错的离谱,错得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自己想想,倘若我没记住你这个人,又不知晓你的姓名,我们俩的亲事,如何能成?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多知晓些,被有心之人搅和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可我……”周劲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周大成他的冷嘲热讽,实在没有信心,“我……我写不好。” 周劲觉得这么金贵的纸在自己手上就是浪费,哥儿写得好,画也画得那么好,这纸就该给他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付东缘也坚持。 最终周劲妥协,答应试着写一下。 “只是认名字,不是考状元,不用那么紧张。”付东缘看到自家相公笔还没拿,手心就开始冒汗了。 周劲很难不紧张。 砚台放在中间,付东缘将笔递给周劲,边示范边说:“你学我就好,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周劲并不愚笨,相反,他比一般的人都要聪明、细致,以及认真,所以付东缘并不像教初学者那样手把手教,而是做一个动作,叫周劲模仿一次,问题大的再纠正,差不离的就继续。 事实证明,周劲可以将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模仿得很好,不论是拿笔,还是沾墨,他都学得八.九分像,不需要纠正。 写“周”字时,付东缘讲解了整个字的结构,讲解了笔画笔顺,告诉周劲要先写哪个,后写哪个,然后落笔,写了几个做示范。 周劲跟着写。 付东缘在边上看着。 课堂上有好学生,有坏学生,周劲不属于这二者,他是态度最好,写得最认真的学生。 他觉得不会写就是浪费纸,浪费笔墨,其实不是,认真的人,每一滴墨在他手中都不浪费,因为每一滴墨都落在了该落的地方,也绽开了朴素而生动的花朵。 是个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学生。 对比下来,付老师倒觉得自己方才落笔落得太草率,写出来的字有形无神,不如周劲写得好看。周劲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像他这个人,细而有力。 写了一下午,两个字都练习了好多遍,付老师对比两份“成品”,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他决定将周劲写的字晾干,收好,放起来,把自己写的字卷一卷,丢茅房去,准备上大号之后用来擦屁股。他写的实在不对味。 付东缘真丢了,但周劲趁他去灶房忙活晚饭的时候,去茅房,将那张折起来放在树叶兜子上的纸拾了回来,妥善收好。 晚上吃酱大骨,一人两根,吃个爽快。 许久没吃肉了,明日又要去雇主家使力气,付东缘要给周劲补补。 水烧开,下姜片,大骨下锅焯水。 付东缘没在一个锅里煮过这么多的大骨,好在他们家锅大,放得下,锅铲也够厚实,搅得动。 后面周劲来帮忙,捞大骨放大骨这样的活就到了周劲手上,付东缘负责调卤汁儿。这一步最为关键,酱大骨是否好吃,全在这卤汁上。 八角、桂皮、茴香、花椒子等香料洗净放入锅中,加水加盐加酱油,再下糖下姜下辣椒,旺火烧开,发出香味,再转为中火,下大骨,盖上锅盖,焖煮。 期间要不停地添柴,把握火候,还要看锅里的汁水收到什么程度了,火候太过的要添些水,待大骨煮至八成烂,能用筷子戳动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手臂粗细的大骨,颜色红亮,肉烂而味美,香气逼人。 周劲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地咽口水,脚边,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蹲坐在地上,哈喇子一直往下淌,估计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咱们今日吃简单些,只有酱大骨和白米饭。”付东缘笑吟吟地将菜端上桌,然后发出最美妙的号令,“人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第48章 睡前习惯 “大牛,今儿春明和春贵不跟你一起去甘水河捉鱼了么,怎么就你回来了,他们俩呢?”马上开饭,一家子都在堂屋里坐下了,可大房和三房桌上却缺了一个人。 果不其然,来找大牛要人了。 大牛白天的担忧成了真,乌茹乡太远了,二哥和六弟只要在路上一耽搁,他这儿就难解释。想了半天,也只能这么说:“二哥和六弟嫌捉鱼无趣,去山里猎野物去了,捞鱼的时候他们说听见了野猪的叫唤。” “两个人追野猪哪里追得过?去田里喊一嗓子也好啊。”陈永年晌午刚收了大儿子塞来的钱袋子,是早上两个孩子去墟市卖野味所得,他掂了掂,不少啊。二房媳妇儿不在,家里的钱现在放他这保管。 听到追野猪,三房陈永全的媳妇儿张菊心里难安,皱着眉说:“咱要不等等他们吧。”天黑了要是还没回来,得叫几个人出去找找。 “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呢,各位叔伯都饿了,要不还是先吃吧。” 大牛想将众人注意力移走,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张氏还是担心小儿子,“春明还是个半大孩子,腿还没他哥一个手臂粗呢,咋也跟去打野猪了,能打得赢么?万一那野猪不敢拱春贵,拱他怎么办?” 第82章 同桌的春山安抚道:“娘,阿明脑瓜子灵活着呢,打不赢还不会躲啊,人是懂随机应变的,您在这瞎操心啥。” “怎么就瞎操心了,天眼瞅着就要黑了……” 话音刚落,院子的门被推开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走了进来。 只是刚走到油灯下,张氏就发出一身惊呼:“哎呀,怎么受伤了!” 春明是被春贵搀扶着进来的,一只脚不利索了,脸上也乌青了好几处。 “叫那野猪拱的啊!”张氏急匆匆地跑过去,扶住儿子上下查看。 春明和春贵听见这话,约摸明白,家里的几个兄弟为了遮掩他们的行踪,都说了什么。 就将这帽子往野猪头上扣。 “缠斗了一会儿,没擒住。”春明一脸懊悔。 “你多大劲儿,野猪多大劲儿啊,跟它斗做什么?家里又不缺你这口肉。”张氏心疼儿子,“你这脚没折吧?” “没折,皮外伤,二哥给我弄了草药,敷上去了。” “给娘看看。”张氏说着要去拉儿子的裤腿。 一堂屋的人看着呢,春明不好意思,忙拦住,说:“娘,不打紧的,您别担心,歇两天就好了。我和二哥在山里追野猪追得那叫一个累,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娘,咱去吃饭吧。” 陈永全觉得自家婆娘小题大做了,做汉子的受点伤多正常,又不是女儿和风一吹就倒的哥儿,哪用得着操这个心,便发话道:“春明说没事就没事,别耽误大家吃饭了,都过来吧。” “真香啊,让我瞧瞧晚上吃什么。”春明一脸嬉笑,蹦去自己凳子上坐着,还去春山碗里把他那块早早就夹好的肥肉抢了过来。 “嘿,你个手短的!”春山调侃弟弟调侃习惯了,脱口而出。 结果被听见声儿的陈永全和张氏一人赏了一个盖帽过去,说:“就你手快,懂得夹是吧?”然后那碗油亮咸香的梅菜扣肉被放到了离春山最远的地方,每次夹都要经过二老的同意。 一时口快导致自己没肉吃的春山:“……” 后悔了,不该说那话的,现在只能……去夹后面春田碗里的了。 “四哥,那是我咬过的!”被偷袭的春田急得直跺脚。 “没事,四哥不嫌弃。”春山笑嘻嘻道。 陈永年又给了最爱闹的这个儿子一个盖帽,扯他回来说:“逗春田作甚!我们这桌还不够你嚯嚯的?” 无奈又将那碗端得远远的梅菜扣肉端了回来。 春贵上桌以后先与夫郎对视了一眼,知道夫郎担心自己,他给了夫郎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挽起脏兮兮袖口,用布擦了手,在位置上坐下。 春旺坐他对面,也用眼神询问他,春贵回了一个找地方说的神色,就埋下头来吃饭了。 真要饿死了,从早到晚不停地走,停下来吃口干粮的时间都没有。特意带去的食物,都留给了那狼崽子。 严河见自家相公饿狠了,一直在给他夹菜,还把吃不完的白米饭,倒了一半到春贵碗中。 春贵在桌子底下悄悄捏夫郎的手,念着夫郎的好,晚上吃饱了饭,恢复了力气,定是要对夫郎以身相许,还他这份好的。 “怎么回事?阿明还受伤了,路上被人发现了?”饭吃完,春旺赶忙拉着弟弟去外头问。春明三婶不肯放,拉去房间看身上的伤,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问春贵。 春山与大牛也在,都竖着耳朵听呢。 “没被人发现,我们将软毛安全送去了乌茹乡,临了这崽子还不愿从箩筐里出来,被我们硬捻进山的。” “那春明怎么这样了?”春山不解。 “回来时,走到了黎光山口子那,阿明逞了一回英雄,跟人打起来了。”春贵说。 春旺:“黎光山不在河湾村吗?碰上闹事儿的了?他怎么跟人打起来的?” “就在黎光山山脚那,遇到个下三滥的,强迫哥儿做那档子事儿,阿明听见呼救了,就冲过去了。” “这要报官啊!”大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道,“那烂人可是被擒住了?” “那两人我们认得,”春贵说,“一个是村西头的葛大,一个是河湾村的鱼哥儿。” 春旺听着觉得不对了,说:“他们俩不是要结亲了么?怎……” 春贵:“你是想说我们管着了闲事对吧?那是他们两个屋里的事儿。刚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但后面越来越不对头,那鱼哥儿是不愿的,但葛大非要强迫他,还用石头砸了鱼哥儿的脑袋。虽是有婚约,但没结亲就算不得数,葛大这样逼迫,还上手想鱼哥儿打昏,好方便他行事,你说我们不该管吗?” “该管!”春旺啐道,“这葛大真是烂人一个!” 春山和大牛也跟着骂了几声,皆忿忿难平。 春贵继续说:“阿明那是一点都忍不住,听见鱼哥儿呼救就冲了过去,将那葛大从鱼哥儿身上撞开了。” 春旺想到那画面就自不觉笑了,质问弟弟:“阿明单打的葛大,你没去帮忙啊?”他们这六弟啊,身子骨长得慢,十五都过了,个子还跟个半大少年似的。家里都拿他当小孩,几个哥哥也是,带他进山打猎总要考量再考量。 春贵也笑:“阿明一直好胜心挺强的,你们没见过他打架吧?跟头小狼似的,那凶狠劲儿,哪用得着我帮忙。葛大先前喝了些酒,站不稳,破绽多,阿明虽力气不及他,但懂得将人拌在地上,锁住背,耗住他,将他力气耗光。” 第83章 几个哥哥想到那画面开始感慨,自己低估这弟弟了。这六弟啊,只是身量小,身子骨未长开,但胆量和气性一点也不小。葛大身高体长虎背熊腰,村中怕他的人不少,他们家阿明能顶事儿,这样就冲上去,将他揍了一顿,实在是爽快! “葛大吃了亏就跑了,后面我们还将受伤的鱼哥儿送回了家,这才耽误了时间。”要没有这事儿,他们炊烟未起时就该到家了。 几个兄弟都不觉得误了时间是什么重要的事,都觉得春明揍葛大揍得好。 这个人渣,放他们跟前他们也揍。 ** 既是决定了睡一个被窝,那床上的这两床被褥便可收一床起来,省得占地方。 两床被子,付东缘那床新,周劲这床旧。盖旧的收新的,就会导致旧的越用越不行,同时也将那床新的放旧了,到头来还是什么福都没享到。趁新棉暖和,赶紧拿出来用。 于是付东缘把周劲那床被子折了放进木箱笼里,稻草枕用一个就行了,另一个也收起来。 等周劲在井边冲完手脚,又洗了把脸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红艳艳的场景。 此时天要黑了,屋内的光线并不明晰,可映在周劲眼里就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那个嫩白的哥儿还坐在火焰中央,叫他快点上床。 回身关门的时候,周劲喉咙一紧,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会有些为难。 这回躺上床,熟悉自己职责的周劲已经知道主动将自己胳膊伸出,让哥儿依靠了。 被沿落下,两个人紧挨着,像一个人。 新被子暖和,付东缘安适而舒坦,被哥儿无处不在的体香环绕的周劲却像被包在一团文火中,被这团火慢慢炙烤。 心里有隐而未发的念头,但周劲智在线,控制得很好,从外表看上去,就和今天下午和昨天晚上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维持着他们变熟的模样。 付东缘为了庆祝这个难得的时日,决定养成另一个睡前习惯。可他的脸在空气中挨蹭了很久,始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便唤道:“周劲。” 周劲回了一声:“嗯?” “我怎么找不到你的嘴了?”付东缘说。 第49章 晚安吻 嘴?哥儿找嘴做什么? 周劲脑袋闪过这个念头,脸下意识地朝哥儿的方向侧,未等他想明白,他的下嘴唇就被一个冰凉柔软东西覆上了。 挨的不是预期的位置,那东西还挪了挪,与他的唇严丝合缝的嵌上。 待周劲想明白这是哥儿的吻之后,呼吸都停住了,然后身子不自觉紧绷。 付东缘在漆黑的环境中,隐约能觉察周劲的变化,因为他们挨得很近,一呼一吸都在彼此身上。 周劲传递回这样的讯号让付东缘反思自己是这一步不是迈得太大了,需不需要打消睡前给对方印晚安吻的念头。 很快又想起书上写的,初吻总是青涩而澎湃,是这个阶段吻的特性。 带有阶段属性的东西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要想将这个阶段过渡过去,停滞不前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多亲,亲熟了就不是初吻了,不会一触碰就青涩与紧绷。 他们已经是夫夫了,本来有更快更迅猛的了解对方身子的法子,无奈他身体不行,承受不了那么刺激的东西,只能将他们对彼此的情感需求拉长,摊到不同的时间节点里去,以获得一个循序渐进,逐渐变深厚的过程。 这样既给了身体调的时间,又给了身体适应感情浓度的机会,毕竟是一个等级一个等级上来的,激烈也不会给身心太过的刺激。 晚安吻是一个很重要的过渡点,是必定要经历的,在付东缘看来不能放弃,他问周劲:“刚刚那样会使你为难吗?” 周劲今晚很割裂,自从看到团坐在红被面上的哥儿后,他就着了。他也不晓得那一幕为什么对自己冲击这么大,导致他的脑袋不断闪过几个从让人知事的书上看来的画面。他非常希望能和哥儿有更亲密的接触,但着了以后,自己的反应又确实很大。 只是反应大而已,再大也只是反应大,不是不受控。 周劲想着要怎么回复哥儿。他能感觉得到,黑暗中,哥儿水润的眼,一直在看他,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周劲也问自己,心如止水无事发生与亲密无间情愫暗涌相比,哪个更令他愉悦?毫无疑问是后者。 周劲可以很坚决地做出这个抉择。 他说:“不为难。” 付东缘能感受到周劲的变化,都这样了,还不为难么? 付东缘问:“真不为难?” 周劲知道哥儿发现了,索性摊明了说:“不用管,一会儿就安宁了。” 付东缘再次感慨自己选对了人。难以管制的下半身,在周劲这,他就是管得住。 两人的所思所想达到了一致,就可以探讨一下那个亲密无间的话题了。 付东缘说:“你知道什么是晚安吻吗?” 周劲:“晚安吻?” 付东缘:“就是每次睡觉前,我们都要亲对方一下,以便增进感情。” 周劲喜欢。 付东缘补充:“刚才那个就是。” 周劲应:“嗯。” 付东缘说:“那是一种,还有一种,你要不要试一下?” 周劲说要。 第84章 付东缘摸索到周劲的脸,又吻上,只是这次与前一回的蜻蜓点水明显不同,他伸出了舌,在周劲唇缝里轻轻打转。 没想到的是周劲竟然懂,还未等到付东缘撬开他的牙关,他就启开唇缝,伸出舌来,主动与哥儿纠缠。手还知道扣住哥儿的后颈,不让他跑开,与自己吻得更紧密。 一开始确实是有意地接近,吻上以后,完全就是本能。 在漆黑的环境里,又是闭着眼,时间是一个没人关管顾的东西,两人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根本不知道亲了多久。 周劲将付东缘揉进自己的身子,付东缘也捧着周劲的脸,与他紧贴着。就在这浑然忘我的当头,在灶房睡觉的二狗起来挪窝,撞了桌角,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两人听见了,就从这种忘我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周劲的脑袋落回了稻草枕上,付东缘的脑袋落回周劲的臂弯里。 一个低头看,一个仰头笑。 “周劲,我们变得更熟了。”付东缘说。 周劲用牙刮刮唇上的酥麻,轻声应:“嗯。” 付东缘:“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这样亲一回。” 周劲又应:“嗯。” 应完,周劲感觉到哥儿笑了,自己的唇角也弯起。 屋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就是能感受到哥儿的笑容。 “睡吧。” 夫郎发话了,周劲闭上眼,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呼吸逐步软了下来,变得放松、愉悦。 付东缘在周劲怀里找到了舒服的睡姿,合眼睡去。周劲搂着夫郎,面含浅笑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两人睡得稍稍有些迟,还是二狗叫的他们。 起床穿衣时付东缘说:“咱们得养些鸡了。”在屋里完全不能靠光线来判断时间,太黑了,只能鸡打鸣来通知他们。 周劲也同意,“这两日打短工挣的钱,可以挪去一些买鸡崽。” 付东缘:“好。” 睡过了的周劲有些急,衣服往身上披,扣子未系上就急匆匆去灶房。 为了治心脏上的毛病,付东缘需要隔一日吃一服药。今天就是他吃药的日子,但他们又得早点出门去河湾村,周劲生怕将哥儿的药耽搁了,衣服胡乱穿上,赤着脚来灶房,先将小灶生起,将哥儿的药煎上。 付东缘后一步来灶屋,端着蜡烛来的,发现周劲的衣服是反着穿的,就过去将人从地上揪起来,边把他的外衫脱下来边说:“有时间,误不了的。” 怎么这么急?衣服不,鞋也不穿,额头还急冒汗了。 药煎上周劲就能缓一口气,余下的都由着哥儿。 付东缘替周劲将衣衫好,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周劲唇色好红,跟以前那种淡淡的红不一样,这是鲜艳的,是他们昨晚亲出来的。 反推自己,肯定也差不离,付东缘知道替面前这人弄衣领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唇看是什么意思了。 “喝点水。” 瓦罐里储存着烧过的水,付东缘倒了一碗给周劲,自己也捧着一碗靠着灶沿慢慢喝,灶屋亦有个不大的窗子,透过它,便能看到窗外的夜色。 付东缘每喝上一口,每次低头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夜色变换了一种色彩。 由黑过渡到蓝,再过渡到青,然后天慢慢亮了起来。 早上吃脆哨面。 用昨天炸猪油的猪油渣做仿制版的脆哨面。 脆哨昨晚就做好了,炸猪油的时候做的。 做法也简单。 猪油炸好之后,将猪油打出,在锅里留一些底油,然后调一碗料汁,加少许糖,加酱油,加少许醋,再加姜末、小葱末,然后放些香叶、桂皮等香料,加水搅匀。 火烧大,将料汁加入猪油渣中翻炒,把水分收干,就可以出锅了。炒出来的猪油渣颜色不如现代的脆哨好,但口感和滋味没得说。 炒好的猪油渣放入瓦罐中储存,要吃的时候舀些出来在锅里加点油再过过,会更酥更脆。 周劲在旁边揉面扯面,付东缘就在灶锅里将猪油渣炒出来,还借着剩下的油煎了两个香喷喷的蛋。 煎完开始调脆哨面的汤底,往碗中加入一筷子尖的猪油,加入一小勺的盐,加点辣椒末、葱花与酱油,开水化开。 将面条下锅煮熟后捞出,浸入汤汁,在面上铺一层焦香的猪油渣,盖上煎蛋,猪油渣版的脆哨面就出锅了。 出门务工的早上,吃上这样一碗热腾腾的脆哨面,碳水够了,油水也是足足的,一身的劲儿,总觉得走再远的路、干再累的活都不怕。 吃过了饭,喝过了药,夫夫俩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同二狗交代他们不在的时候三餐要怎么解决的事,正说着,院子口子那响起了一阵牛铃,然后就听到大牛爽朗的笑声:“哈哈,大板,谁都没这待遇啊,我是特意来接你与你夫郎的!” 大牛讨生活的牛车,昨夜被他爹从他娘的娘家赶回来了。 也是巧了,原本要接他们的是河湾村的赵二虎,但那小子昨个儿吃坏拉肚子了,不肯出工。他二哥与六弟昨儿不是把鱼哥儿送回了做豆腐的李家么,李家正是招工的雇主,认出了春明与春旺,就劳他们问一嘴,问大牛能不能接这活儿。 可以的话,托他们村的卖货郎将消息送回来,也他们省得叫自家的耕牛来接人。 那牛明天要犁地呢,身上的担子重着,不好叫它跑那些山路。 第85章 大牛自然是肯的,他要赚钱给夫郎买好多好吃的,赶早就来了。 知道要去的有周劲及他的夫郎,这不,他将牛车赶到他们家门口来了,从家门口接,别个儿啊,只有在村口等的份! 第50章 打短工 “凭什么他们俩上家门口去接,我们就得到村口啊!”见大牛拉着周劲和付东缘从村中的土路慢悠悠地驶来,一早就在村口等的葛小燕不乐意了,拉着王老二家的媳妇木香在那说,说得可大声了。 “李家跟我说的是在村口拉人,我也没来晚,没耽误你的时间吧。约定的时间前我去干什么了那是我的事。”大牛马上回嘴道。 葛小燕仍是纠缠不休:“他都给你什么好处了,要你上赶着去接?”她可没听说周劲的夫郎缘哥儿要一道去啊,怎今日俩人儿一起出现在牛车上了? “那好处可多了,犯不着跟你说。”大牛本就欠周劲一个人情,哦不对,加上软毛的事,应该是两个。这欠的情啊,他爱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爱用什么样的形式还就用什么样的形式还。周劲都没说什么呢,他跟外人说这些作甚。 葛小燕以为大牛是缘哥儿拿钱收买的,在那小声嘀咕:“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了不起啊!” “人到齐没有?到齐我们走了。”大牛不说废话了,开始催人上车。 葛小燕一听,脸色大变,叫嚷道:“诶,我哥还没来呢,再等等!” 大牛听她提起那人渣,心里啐了一声,面上也止不住地嫌弃:“他还来不来啊?再不来天可就要亮透了啊,到时候误了时辰,李家要扣你们工钱,别找我要。” 听他这么一说,同车的男男女女连忙说:“走了走了,别等他了。” “诶!怎么能不等呢!我哥可是李老头的准哥婿啊,你们都要指望他给你们安排活呢,他不在,谁给你们安排?还不等他,也不看看这活是谁给找的!”葛小燕发火道。 所言不虚,这活确实是葛大找来的,车上的几个人将嘴闭上,不催了。 别的不知道实情,大牛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笑着问葛小燕:“也是奇了,你跟你哥住一个屋檐下,你出门没叫他啊?” 葛小燕哪是没叫,她早上出来根本没看见他哥!他哥昨晚压根没回来,不知道死哪鬼混了。今天这么重要一日子,他哥答应帮她成事儿的,结果人不见了! “他一个长脚的,我哪管得着他啊?”葛小燕小声嘀咕。 “这不就结了,说不定他早就走去河湾村,在那先干起活来了,你们还在这傻乎乎地等着。” “葛大这事儿做得就不道德了啊。”两个婶子开始交头接耳,“先走一步还不跟我们知会一声,叫我们在这空等。我们早到也能早点开始挣工钱。” 葛小燕听见大牛说的也心里也怨他哥,先去河湾村也该跟她说一声啊! 他哥太不不靠谱了! 葛小燕气鼓鼓地上了车,跟大牛说:“不等他了,我们走吧。” “好咧,走喽!”大牛听见这人的名字心里就犯恶心,最好一辈子不打照面。 牛车上路,大牛是个会说笑的,常冒出三言两语,将后面的人逗得哈哈直笑。 要是进城,他话就没这么多,因为进城的路平坦,好走。这去河湾村的路,太颠簸了。路上石头一个接一个,坐在板车上的人每次颠簸都要跟着左摇右晃,互相撞上一撞。 大牛说笑也是为了缓解气氛,减少婶子们的怒气。 周劲和付东缘先上车,先选了一个好位置,摇晃得没后头厉害。周劲又将哥儿护怀里,让他挨不上别人,可以说是不怎么受影响。 葛小燕本想坐周劲旁边,一颠簸就往周劲怀里栽,结果周劲身边的位置被他夫郎霸占了。两个还挨得这么紧,看得她眼睛都要冒火了。 还有为什么她们屁股底下只有硬硬的木板,这两个屁股底下却有稻草编的软垫!谁准备的?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葛小燕一路都在心有怨气地盯着这两个看。 付东缘和周劲完全不受影响,该挨挨,该护护。 去河湾村打短工的妇人大多是村西头的,不像村东头的那几个对* 这一对夫夫敌意那么大,更不会翻着白眼看人。 这缘哥儿她们是第一回见,稀奇得不行,打量了好几眼。城里的哥儿就是长得好,皮肤白净不说,还一脸喜相,看着就是个爱笑的。鼻梁端正,鼻子挺秀,嘴唇红润,面色看着不错,就是这身子骨,单薄得不行,手腕细得像一拧就要断的,哪像个会干活的? 周二带他去河湾村什么意思,怕自己夫郎生得这么好,在家招人惦记,不安心? 既是这样就该将人藏在家里,出来抛头露面作甚?难道真如外头传的,这付老板将钱全留给小儿子了,没给他们这么多的嫁妆? 他们维持不了生计,就出来打短工了? 面对这样的打量与窃窃私语,周劲与付东缘也是不的。别人怎么看他们那是别人的事,他们顾好自己就行。 半个时辰后抵达河湾村,在李家门口停下,大牛拴好牛,去找老李头讨要雇牛车的车钱。车上的人陆续下来,男的去田里找长工领活,女的就找李婶,看她怎么安排。 周劲也将哥儿领到李婶面前,同她说了情况,央着李婶帮忙照顾一下。他这回多的工钱就不要了,给哥儿抵饭钱。 第86章 李婶是个利落且心里有主意的,不同他说这么多,撵人道:“这些我这里自有安排,你尽管去田里,将活干好,我这儿的工钱都是按活干得好坏给的,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夫郎我会帮你照顾好,他要累了,我就让他去歇着,要不累,就在旁边跟我们聊聊天。” 周劲看了一眼那些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聊着天的婶子。 李婶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放心,他不跟她们一拨,跟欢哥儿明哥儿几个在堂屋里。” 周劲如此便安心了。 付东缘也赶他去田里,自己又不是小孩,用得着交代这么多吗?他自己能将自己照顾好。 夫郎赶了,周劲这才扭头朝李家的田地走去,边走边撸起袖子,准备下地干活。 李婶看着周劲的背影说:“周劲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头回见他这么紧张一个人。” “他很爱操心。”付东缘评价。 “他对你才这样,对别人可不这样。”李婶想着就在心里叹气,倘若周劲对他们家阿鱼有半点的意思,她都会拿出全力来撮合。无奈周劲没这个意思,阿鱼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才让葛大那个混账钻了空子! 现在想想真是懊悔,当初不那么急就好了。遇人不淑,会自家孩子带来多少苦难哟! 今儿活计重且都安排好了,先不想这些。李婶将满心的悲愤往肚子里咽,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带着缘哥儿进堂屋,跟自家的几个哥儿认了认。 鱼哥儿与欢哥儿是双生的哥儿,两个长得很像,鱼哥儿先出生,所以是阿哥,欢哥儿小,性子没他阿哥那么活泼,是个娴静的。 这两个小哥儿各自有了结亲的人家,都是招婿,一个招的是河湾村的葛大,一个招的是付爹老家河丰村的一个木匠,叫常林。 这些情况周劲都和付东缘说过了,所以付东缘认人认得很快。 只是今天只见欢哥儿,不见鱼哥儿。鱼哥儿貌似身子不大爽利。 李家招女工,主要为了剥豆种和选豆种,剥的是花生,选的是黄豆。选出个大饱满的,拿去给地里的男人种。 付东缘见欢哥儿在剥花生,就凑了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来,看他是怎么剥怎么选的。 剥花生谁不会,但要剥得又快又好,是需要技巧的。 付东缘想学欢哥儿那一按一拧的架势,觉得比用指甲抠来得好,便用勤学好问的态度向欢哥儿请教。 欢哥儿没做过老师,不懂得教人,也从没将自己放过那么高的位置,被缘哥儿这一声声的请教说得脸都红了。 他说不出个方法来,反正这样那样一下,花生就出来了,他嘴上不懂得说,手上也不懂得放慢速度,将缘哥儿看得更一头雾水。 李婶在旁边笑:“缘哥儿抓一把试试吧,上手就知道了。不过,可别干得太累啊,周劲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让你累着,我可得照着他的意来。” 付东缘知道李婶这是在打趣他们,笑着说:“累了我自己就歇了,不会使您为难的。” “可不是嘛,你自己那爱操心的相公,得你自己去交代。” 李婶这逗小年轻的话刚落,堂屋后头,就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付东缘听见了,觉得这笑声十分熟悉。他还想再听,后头的人却不笑了。 前院一拨人,堂屋一拨人,难不成这堂屋后头,还有一拨人? 付东缘原想学成再去一探究竟,可他这性子实在忍不住,因为他已经辨认出这道笑声出自谁之口了。 有条不紊地剥着花生呢,就看到堂屋木墙边上突然蹿出个脑袋,将她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她这个外甥夫郎甜甜地叫她:“凤姨。” 张玉凤“嗐”了一声,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呀?” “听出了您的声音。”付东缘说。 “我就笑了一下,你就听出来了?” 付东缘点头。 张玉凤为什么会在这?其实她比这群人都要早来,昨天就在李家干活了。 这不是欠着屠户家的一份肉钱么,她得出来赚钱呀,也好在李家不是那种会相信什么霉不霉运的人,愿意招她来干活。 付东缘看到凤姨就亲切,将凳子搬到凤姨身边,让她教自己她的剥法,也顺道向她打听一些周劲小时候的事。 “大板小时候调不调皮?” “调皮,可调皮了,上蹿下跳的,胆子还大。你知道他这小名怎么来的吗?” 付东缘:“怎么来的?” 第51章 旧时事 张玉凤教缘哥儿缝过布鞋,知道只要将方法讲通,这个孩子上手就很快。 剥花生本身没什么难,缘哥儿想学的是快的法子,张玉凤便将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同他说了。 她是个懂得说,讲起要点来比欢哥儿清楚太多,两下付东缘就懂了。他上手剥了几颗,渐渐能跟上凤姨“咔哒咔哒”有节奏的剥花生速度。 花生选饱满粉红的留下,那些干瘪或颗粒特别小的,欢哥儿选择不要,直接连壳丢进筐里,足数后端去灶屋倒柴火堆里,要炒菜的时候抓一把丢进去,火噼里啪啦就起来了。 凤姨会将它们拾起来,拿一个小碗放着,她说人不吃拿去喂鸡鸭也是极好的。 付东缘蹭凤姨的劳动成果,抓了一把放嘴里,嚼了吃,嫩嫩的,特别甜。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拿去喂鸡鸭,他这人还没吃过瘾呢。 第87章 后面剥花生时,付东缘也将小而细嫩的挑出,放进这个碗里。 周劲小时候的事,付东缘一早就想问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这回手上在劳动,嘴是闲的,可以和凤姨聊几句。 “大板自小就瘦,喜欢到处跑,到处玩,就跟在他大哥屁股后面,今日捉蜻蜓,明日逮泥鳅,还喜欢去河里游泳。每年不到端午,他就已经把整条甘水河游一遍了,不怕冷。” “村中像他这样的小孩特别多,但没有一个水性有他好胆子有他大。有一回我在河边洗衣,衣服被河水冲走,他游了二里才将衣服追回,那会儿才开春啊,那河水冻得我手都不想伸下去,他就敢剥了衣服往水里跳。” “夏日发洪水,甘水河灭火塘那冲了一块门那么大的木板来,他瞧见了,马上跳下去拦住,周旋了很久才将它拖到岸边,拉上了岸,半拖半拽地往家走。板子泡水后沉得不行,他五岁还不到,人又那么瘦小,只能一步一歇,最后硬将这么重的东西拖回了家。” “路上见着他的都要问一嘴,捞这么大一块板子做什么?别是别人的棺材板。他说要拿回去当床板。他那床板两个木墩子拼的,没这舒服。事传出去,后面村里人就开始叫他大板了。” 原来周劲的小名是这么来的。付东缘默念几遍,觉得大板这名字挺好听的。 张玉凤每每想起那几年的时光,都要感叹,那时阿哥家的日子虽是清苦了些,但一家子过得和乐,也不闹矛盾,几个孩子吃的住的没其他人好,但活得自在,每天闹闹玩玩,也挺开心的。 等周大成另娶,他们去到陈翠蓉家里时,就不是这幅光景了。 付东缘敏锐地察觉到讲到后头,凤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了下来,他猜测这事儿可能和周劲父亲续弦有关。只是过渡到这件事以前,付东缘还有一个疑问。 “您说周劲还有个哥哥……这个哥哥后面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周劲有大哥的事付东缘知道,村里人常唤他周二,就是排行老二的意思。只是周劲不常提起他这位哥哥,付东缘连他怎么过世的都不知道。 “周劲的哥哥叫周集,小名叫石子儿,这孩子生得聪慧,很早就会识字,是个读书的料,周大成从小就对他极度宠爱,脏活累活都不让干,盼着这孩子学成之后能考个功名回来,给他们周家长脸。万没有想到,石子儿那日下学回来,去明月潭边玩水,叫那明月潭夺去了性命。”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女鬼拖入了潭中,命数到了,避不开这个劫数的。周大成却认为这是大板害的,他说大板常去那潭里戏水,带坏了他哥,若不是他,他哥又怎会去那样的地方。自那以后周大成就怨上了周劲,对着他不是打就是骂。” 张玉凤心疼外甥,也在心里暗骂周大成的不是。他阿哥真是看走了眼,怎么选了周大成这个废物,害死了自己,也害得他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苦了这么久…… 大板熬出了头,找了个会疼人的夫郎,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让人揪心的是小楼,生下来阿爹就死了,往后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至今还下落不明。 那两个黑心肝的,都是他们害的,迟早有一天,她要找他们算账去! 付东缘听完以后,联系上了一些东西,知晓昨个儿让周劲学写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那么抗拒了。 他家里有个会读书写字的哥哥,所有的资源与关注都向哥哥身上倾斜。小时候的周劲即使展露过对知识的渴求,也获不得这样的机会。 他并不笨,只是父亲拿早慧的哥哥拿做参照,他自然样样不如哥哥。 后面哥哥死了,父亲将哥哥的死归咎于他,这很荒谬,但那时的周劲听了以后会怎么想?他会觉得真的有自己的原因么? * 葛小燕来李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哥,她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连她哥的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人到底跑哪去了? 问吉婶,吉婶脸很臭地告诉她不知道,并叫她快点来干活,别个儿都开始了,她这么拖,是不想要整份的工钱了么。 葛小燕来这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接近周劲,但工钱她也要,有钱不要不是傻子么。 她拿了一团箕的黄豆,在树荫下坐下,在那三心二意地选着,目光在李家周围的田地上巡视。 别个是干瘪的不要,有虫眼的不要,她手一动,懒得挑,全给抓来了,再装模作样的丢下几颗,当做是坏的,然后拢一拢,就要往豆种里放。 吉婶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正防着她呢,在她身后出声:“你确定你挑的这些能用?” 葛小燕吓了一跳,惊出了一身冷汗,在豆种上飘过的手急忙收回,说:“没、没……还没选好呢……” 她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将手里的这把黄豆塞选出来。 吉婶今儿脾气大,在众人身后说:“干累了歇下无妨,但万不可将烂的坏的挑进豆种里,一会儿我要查的,若是在谁的箩筐里发现不好的,可要扣工钱了。” 葛小燕憋屈死了,吉婶这话对着选豆种的几个人说,但她盯梢的时候只盯着她看,不是刻意防着她是什么? 要这么被她扣了工钱,葛小燕也不甘愿,就揣着一口气在那选着,边选边怨吉婶,还有她哥。 捡了一箩筐,吉婶验过,没查出什么问题,葛小燕这才敢直起腰,歇上一口气。 第88章 撑着腰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提着两篮的东西,从村中的土路走来,那不是他哥是谁? 葛小燕心想这下自己终于解放了,正想挑几处吉婶的不是,说给她哥听,没想到她哥走到她面前后,竟是鼻青脸肿的模样。 “哥,你这是怎么了?”葛小燕惊呼。 葛大没她,提了东西径直往堂屋走,喊了一声“岳母”。 然后就看到一向脾气不错的李婶,将整篮的花生摔在葛大身上,并低声怒骂:“你还有脸来!” 这动静将屋里屋外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怎么了这是? 葛小燕看呆了,腿很自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跑到堂屋边上看着。 “我错了岳母,我对不起鱼哥儿。”葛大放下东西就在李萍面前跪下。 李萍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我没报官抓你算不错了,你还有脸来?” “我做错了事,要向鱼哥儿请罪,求岳母让我见他一面。”葛大来之前就想好了,无论李家怎么打怎么骂,他都受着,绝不还口。 “你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还有脸见他?你回去吧,将你父亲和你阿爷叫来,咱们两家将订的亲事退了。” 葛大在这低声下气,卑微到尘土里,就是为了不退婚,他怎能顺李萍的意,“求岳母让我见鱼哥儿一面,我会亲口向他解释,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用石头将我们鱼哥儿的脑袋砸了,他现在还昏着,你要解释?你要怎么解释!” “砸脑袋?葛大砸鱼哥儿脑袋?他想干嘛?”李萍话说完,院子里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妇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葛小燕脑袋是懵的,他哥怎么会拿石头砸鱼哥儿的脑袋呢?这门婚事是他们攀的,他哥要犯浑也不能拿鱼哥儿犯啊。 “我那是不小心的,”葛大红着眼说,“昨儿跟哥儿去城里,饮了些酒,没想到那酒的后劲那么大,看花了眼,误将鱼哥儿当野物了。” 李萍都听笑了。 将鱼哥儿当做野物?你逮住野物的第一时间是扒开它皮毛,要强了它?然后发现它不从,再拿石头打它? 话说出来真的不需要过脑子么? 李萍看葛大只有满满的嫌恶,厉声道:“订亲的钱是我们家出的,我们不要了,我们不想再同你有任何瓜葛!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岳母,我对鱼哥儿是真心实意,你不能因为我的无心之失就将我们强行拆散吧?这事儿也得问问哥儿的意思啊。”葛大打着李家不敢说出真相的主意,演得情真意切,并往李萍头上扣帽子。 这儿闹得这么大,不仅是院里的,连周围的邻居都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田里的几个,原本在老老实实地开槽挖土种黄豆,一个人心不在焉,断了配合,后面的人就干不下去的,也都直起身,竖起耳朵来听。 见是那葛大在闹,几个长工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撂下家伙事儿,去到近处看热闹。 回头一看,负责开挖土槽的周劲,已经撂下锄头朝李家跑了,他们也就跟了上去。 第52章 相公生气 “李家出了什么事啊,怎么站了这么多人?” “是他们家的未过门的哥婿,将鱼哥儿打了。” “奇了诶,他一个倒插门的,气性怎么这么大?” “你说一个正常的男人哪能去给人当上门的哥婿啊,他心里肯定憋着气呢。要我说啊,这年头谁都贪着婆娘的好,不愿娶哥儿,他们李家能找到一个愿意娶鱼哥儿的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是上门的。惩罚惩罚,这事儿也就过了,哥婿还是要认的。” “你瞧瞧,葛大都这么求了,李家婶子还不愿意给台阶呢,人都说‘明教子,暗教妻,关起房门教女婿’,要想教得葛大好,还是得关起房门来说,给哥婿留几分薄面嘛。在大庭广众下闹,算个什么事儿?” 看戏的邻居,跟葛大共情了。他们就想着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希望丈母娘能关起门来训自己,在众目睽睽下说,太丢人了! 也有不清楚事实的在那劝:“葛大打人是不对,但他诚心悔过了,也该给他个机会。等鱼哥儿醒来,叫他们两个好好地说道说道,毕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嘛。” 葛大眼含热泪,连忙接腔:“是啊,岳母,让我同鱼哥儿说,我会讨得他原谅的,求岳母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萍想啐他一口,告诉他想也别想。就在这当口儿,堂屋太师壁后头走出来一人,站在李家祖宗牌位边上,冷冷地看着葛大和看戏的众人,说:“我就在这,要说什么现在就可以说清楚。” 鱼哥儿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面容苍白,头上包着纱布,那纱布隐隐还渗着血呢,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付东缘方才同张玉凤在太师壁后头的院墙边剥花生,听见堂屋里的动静,也围拢上来看,就站在着太师壁后头。 鱼哥儿从他身旁经过,他只觉得这个身子羸弱的哥儿身上有一种坚韧不屈的气度。他走出来时身子不稳,目光却异常坚定。 “鱼哥儿,鱼哥儿,我知道错了!”葛大见李鱼出来,连忙跪到他身前去。 “你知道错了,那就是你认了?”李鱼面容、眼神、语气,无一不锐利。 葛大被他陡然严肃的神情摄住,愣了一下,说:“我打人确实不对……” 第89章 “除开打人,偷人的事怎么说?河源村中,你的相好不少吧,这事儿你也认了?”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哗然了,纷纷说:“这葛大,看着还挺正经的,怎么在外面还偷人呢?” “就说只是打人怎么可能闹得这么大,原来是这葛大品性不端,该!咱们河湾村就不能让这样的人进来!” 原先那几个帮着葛大说话的,这下都开始批判葛大的不是。 “我没有!”葛大极力否认,“我什么时候去偷人了?你别胡说!” “河源村的个个都知道,就欺负我们河湾村住得远,平时也甚少打探。要不我随便叫一个出来同你对质?”李鱼的目光扫向围观的人群,在看热闹的人里找到了几个河源村的村民。 目光掠过王老二媳妇木香身上时,李鱼略略停顿了一下,这木香不知心虚还是什么,往人群里退了退,找了个人,挡住自己。 “那些都是村里人乱传的,你别信。”葛大没料到鱼哥儿不拿昨天的事儿说,竟抓了他别处的错漏当众批判,一时有些慌神。 “你觉得是乱传的,那就报官吧,叫官老爷找那些人过来,与你当庭对质。” 李鱼说完这句话,人群中的木香又往后退了几步。退的过程中她不小心踩上了一个人的脚,抬头一看,竟是周劲。 周劲并没她,也不管自己的脚有没有被踩到,只顾扒开人群朝前挤,眼睛焦急地寻一个人。 报官更不可能,葛大非常清楚,官府里有李家的族亲,他们肯定帮李鱼,不帮自己。 而今,只有一个法子了。 葛大伸手摸向旁边的竹篮,从一堆糕点底下,摸出了一把刀。原谅讨不得,他讨些钱不过分吧,他在李家当牛做马这么久,忍受那么多,还给他们当上门哥婿,脸面丢得精光,求的不就是财吗。 做李鱼夫婿为的是钱,将李鱼控制住,以他性命相逼,也能换一笔钱财。 只要讨得的钱数足够多,他就不亏。有了这笔钱,他逃去其他的府县,照样能讨婆娘,生孩子。 人一旦豁出去,接受了自己是亡命之徒的设定,目光自然而然就变了。 离李鱼很近,瞧见了葛大转变的付东缘暗暗地去旁边桌案上抓了一把香炉灰,握在手里,想着应对之法。 葛大将事先准备好的刀拢进袖中,欲趁李鱼不备将人拉到怀中控制住,结果他的手刚伸出去,一只比他更快的手,将鱼哥儿拉远了。 葛大握在手里的刀亮出来,目眦欲裂,正想看看坏他好事的人是谁,抬头就对上了一张俊秀出尘的脸。 是他,竟是他! 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不是那股子消不去的邪火在逼,他昨日喝完酒也不会对鱼哥儿做那样的事。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他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自己将两个哥儿都控制住,拖去堂屋隔壁的厢房,锁上门,上完这个上那个,都爽过一遍后再拿他们的性命换钱。 葛大看向付东缘的目光逐渐变得淫.荡,他伸出手,欲捉住付东缘衣领,将他往自己这边带,结果手刚伸出,一把香灰就朝他的眼睛扑来。 很快,葛大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他挥了挥手,隐隐察觉到有人朝自己这头靠近,就下意识挥动手里的刀,朝那阴影劈去,不知劈中了什么,葛大还要使力,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抱住,勒得他不断向后退去。 慌了神,要拿刀子乱刺时,太阳穴受到一记重拳,葛大昏了过去。 等官差来了,将葛大带走,围在李家院子外的人还在说:“那小哥儿胆子也忒大了,拿着把香灰,顺到个箩筐,就敢拦葛大。葛大那一刀要是劈开了箩筐砍在他身上,就他那身子,不得断成两截喽。” “好在有人及时将葛大往后拖,将他打晕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打晕他的人是谁啊?反应够快的呀。” “叫周什么来着,好像是那小哥儿的夫君。” 闹事的风波过去,讨论的热度兴起,所有人看见付东缘,都要说一句胆子忒大!葛大那样身长九尺的男人,力大如牛,一只手就能将哥儿的骨头捏碎。 他一个身娇体弱的哥儿,怎么敢的? 付东缘没觉得自己胆子大,他不是想好了应对之策么?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葛大硬碰硬,所以用香灰让蒙蔽了葛大的眼睛,让他行动受阻,又用箩筐隔开了葛大,保护自己不受伤。 在付东缘最初的设想里,箩筐是要套到葛大头上的,只是人到跟前,举起来才发现,能套住自己半个身子的箩筐,在葛大面前,还不及他肩膀宽,套上去了也束缚不住什么,索性当了防身的武器。 别人怎么说自己的,付东缘不在意,他自个儿怎么看自己的,也不是很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这个闷嘴葫芦变的相公,生气了。 尽管他表现不多,付东缘依旧能感受到周劲的怒火。 他的怒火不对着别人,只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两日打短工,李婶给安排了房间。别的都是几个睡一间,李婶看他们是新婚的小夫夫,单独安排了一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板凳,却很整洁。 早上闹得那么大,手里的活计都停了下了,李叔、李婶、鱼哥儿、欢哥儿去官府诉葛大的罪状,无暇顾及家里的事儿,就由长工金贵的老婆吉婶帮着安置了。 第90章 闹到晌午边边,这时再叫人出去干活那是不可能的,把饭弄一弄,都吃上,歇个晌,静静心,日中过了再出去做。 付东缘和周劲现在就在房间里歇晌,躺在床上,一人一边,目光空空地望向天花板,没有交流。 房间里的气压一点一点地低下去,付东缘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侧身问周劲:“你生气了?” 周劲将手枕在脑后,摇摇头,说:“没有。” 他就是典型的口是心非,把情绪都藏心里了,不愿往外说。 付东缘朝周劲那头挪了挪,脑袋枕在胳膊上,轻声述说:“你觉得我不该将鱼哥儿拉到身后,护着他?” 闻言,周劲的眉头皱了皱,那两道浓黑的眉瞬间锐利起来,好像两把剑,直插他眉心。 他只是紧皱着眉,没有言语。 付东缘知道他家相公不爱将心里的东西往外说。 可不说就会留疙瘩,还会生出种种的负面情绪来。 心才那么大点地儿,怎么装这么多不好的东西呢。 得腾腾,腾干净后,把他装进去,把他们之间快乐的回忆装进去。 周劲不懂得说,付东缘懂,那就由他来起这个话头,“你觉得鱼哥儿该护,但不该由我来护对不对?” 只是这一句,就让周劲紧皱的眉动了动。 第53章 疏解情绪 “你担心我会受伤,所以不想让我参与这些有风险的事,是不是?” “受了伤就会痛苦,受了就伤会损害身体,再严重点还有可能会失去性命,你不想让我承受这些,也不想失去我。” 付东缘的每一句话都像踩在周劲的心坎上。 他就是这么想的。 周劲转过头来看付东缘,看付东缘的眼睛。 那是一双温柔而水润的眼,像秋日的甘水河,载着暖阳,载着碧波,缓缓地流。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读懂他的心声,就算他什么也不说,那人也能领会他心底的意思。 “可是周劲,你知道吗,我也在意自己,我也在意自己的性命,在意我们之间的长相厮守。我心底揣着我们的将来,在那将来里,我还得给你生一窝的孩子呢,所以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道简单,说周劲能顺畅接收的道就有难度,得加一些旧时风情,加周劲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爱听的。 付东缘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要给周劲生孩子时,这人的面部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就好比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开了一个洞,阳光与空气透了进来。 付东缘要告诉周劲的是,自己同样在乎他们这段关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不单单周劲会难过,他自己本身也是痛苦万分,所以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你要对我有信心,我敢站在葛大身前,同他叫板,那是因为我有把握,有方法。若我什么准备都没有,我会往后躲。” 事实也证明,付东缘成功了。 就算葛大差一点伤到他又如何,这差的一点放大看可是十万八千里呢。 葛大劈开了箩筐,他不会往后躲吗,葛大要上前擒他,他不会迂回地跑走吗? 事情瞬息万变,人的应对之法也层出不穷。 付东缘要周劲相信的是他的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善于思考的头脑。 再亲密的关系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呆在一起,被认为是弱势的自己总有独处的时候,在这独处的时间里,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付东缘握住周劲那只揍过葛大的胳膊,隐隐地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肉还绷着,一直放松不下来。 “你去田里,你去山里,我有时也会担心大板会不会遇到毒蛇,会不会遇到野兽,会不会受伤?可转念一想,大板这么厉害,又冷静,又睿智,力气又大,跑得还快,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我也希望成为你心里最厉害的人。如果我达不到,你就更不该处处再护着我,你应该帮助我,让我变得更强。” 周劲心里有认定哥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的时候。一个是哥儿做饭时,一个是哥儿缝布鞋给他穿的时候,还有哥儿拿笔书写、绘画时,以及现在,也不单单是现在,是每个他读懂自己的当下。 这些时刻,周劲都觉得夫郎好厉害。 那些担忧,是针对哥儿身子的。 倘若他的病好了,倘若他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倘若他能懂得防身之法,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周劲认真想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付东缘说出口的话不需要嘴上的答复,他看到周劲松动的眉眼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他的相公现在还不擅长表达,以后会的。 以后这些话他会亲口说给自己听。 讲完了道,现在讲情绪。 “你要心里有情绪,可以撒出来,不要闷着。我们是一体的,有情绪也要互相分担。” 付东缘就不闷,该笑笑,该板起脸的时候就板起脸,该凶的时候就直呼周劲大名。 同样的,周劲也可以对自己做这些行为。 他心里有气,你都宁愿他板起脸凶一点,外化出来,也不愿他由内到外一直紧绷着,自己同这些不好的情绪纠缠。 装满心事的周劲,那一双眼,就像是泥潭里的水,混混沌沌的。 第91章 自己初次见他,他就是这个模* 样。 而今,往心里头堆的东西竟越来越多,并且好些是与自己有关的,付东缘不能坐视不。 “发泄情绪,也不一定打和骂,你对我有气,可以掐我的腰,拍我的屁股,咬我的手……” 付东缘话还没说完,周劲的唇就覆了过来。 他吻住了缘哥儿。 在纠缠的唇舌中,付东缘知道这堂课,周劲学会了。 接吻也是方法之一。 和昨晚那个青涩的吻不同,今天这个吻周劲完全占据了主导,他以一种要将缘哥儿揉进身体里的姿态吻着他,好似疾风骤雨。 等他将心里的憋闷发泄完,哥儿的唇都被他亲红了。 他自己也是,被哥儿偷摸地咬了几下。 亲完,哥儿还看着他笑,说:“这个法子是不是不错?” 周劲看着哥儿,也笑,说:“往后都可以这样吗?” “那是当然,”付东缘眉飞色舞,“吻是带情绪的,有时比说话都直接,咱们开心也亲,不开心也亲,想亲就亲。现在是不是好受一些了?” 周劲看着哥儿点头。 付东缘摸着周劲的脸,看到周劲眼里透进光彩,变柔和的那一瞬,心底亦有柔情。 “那我们再来一次。”周劲主动说。 付东缘勾着周劲的脖颈往下。 在这一次的亲吻中,闷气是找不着了,被留下来的是喜欢和爱。 付东缘被亲得身子都有些飘,忽的,让他飘起来的气跑了,亲他那人直起身来,看着他说:“我们出趟门。” 有些晕头转向的付东缘问:“开工了?” “没有。”周劲说,他弯腰将自己和哥儿的鞋拎过来,替哥儿摆好,“不是要弄把嫁接刀么,我们去老孙头那里走一趟。” “他家近么?”付东缘迷迷瞪瞪地想起这事儿,挪到了床边问。 “近。”周劲说,“就在边上,走两步就到,我们先去问一下。” 倘若他们家弄不来,他们还得去找别的铺子。 付东缘穿好鞋,说:“那走吧。” 周劲伸手来拉他,付东缘自然地搭了上去。 晌午时,夫夫俩出了一趟门。李家院子里也有不休息坐在树荫下聊天的,看见这两个从房间里出来,手拉着手出门,说八卦的兴致又浓了几分。 周劲带着付东缘到了孙家铁匠铺子外面。 老孙头一家没休息,在那敲敲打打弄铁器。 早上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们也过去了,一去不就耽误了干活,只能用中午的时间补上。 就因为早上他们也在现场,所以这一家子没有不认识付东缘的。 周劲来过河湾村许多次,不是在这家打短工,就是在那家打,他们认得,和缘哥儿却是第一次见。 老孙头看到两人走来就放下手中的榔头锤,夸赞道:“你这哥儿,有几分胆量啊。” 孙家与李家是邻居,那鱼哥儿是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当做自家孩子一样。 那么好的一个哥儿,碰上葛大那样的烂人,他们知道了都想拿着锤子过去轮两下。 没想到那么危急的时刻,竟是一个哥儿护住了他们鱼哥儿。 还问是谁家的哥儿这么有胆色呢,一打听才知道河源村周二娶的夫郎,因新婚黏腻,就一起来他们村打短工了。 老孙头看着周劲笑得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说:“你小子,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夫郎。” 周劲握着哥儿的手,心里也说,他确实是好福气。 “你们来这应该不是闲逛吧,可是有事找我?”他这手里的活既是停了,就要把话说完,不能时断时续。 付东缘也怕误着他们一家干活,赶忙将自己画的图拿出来,摊开了问:“我想打一把刀,图上这样,不知道您这能不能做?” 老孙头眯缝着眼看付东缘画的图,琢磨了一下,叫儿子孙全过来,也给瞧瞧。 缘哥儿画的图精细,他老了,眼睛没年轻人好,怕瞧得不仔细,特意叫儿子过来再确认确认。 儿子孙全正当年,一身力气,又习得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村里村外没一个说不好的。让他瞧,老孙头放心。 一身腱子肉的孙全瞧过以后,说:“可以做,就是精细,要多花些时间。” 老孙头问缘哥儿说:“你们什么时候要啊,急得话,我让他赶赶。” “不急不急。”付东缘说,“您说个时间,我们来取就是。” 老孙头越看缘哥儿是越喜欢,这小哥儿不仅好胆色,人也讲礼,客气。 老孙头定下时间:“你们是明儿回河源村吧?那就临走了过来拿。” 付东缘忙应:“好。” 时间都定了,钱还没谈呢,付东缘问:“做这样一把刀,要多少铜钱?” “这样一个小玩意儿,费不了多少铁,主要是精细,得花功夫。”老孙头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收你两百文,定金不要,明儿你们要走了来取就是。” 付东缘先前问过周劲这个朝代铁具的价格,心中是有数的。 老孙头报的这个数,没超他的预算,也省得砍价了,便一口应了下来,说:“好,我们明日来取。” 打了两天工,这钱放口袋没热乎就要被他拿去用了,付东缘又问周劲心不心疼钱。 第92章 周劲牵着哥儿去河边柳树下散了个步,摇着头说:“不心疼。” 哥儿怎么花他都乐意。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正要往李家走呢,突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叫住了他们,“等等,你们先别走。” 扭头一看,是春山和春明,两人赶着牛车来的。 看这脸色挺着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第54章 想背了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么急?” 俩兄弟,春山与春明,赶着牛车出现在周劲和付东缘身后,见他们扭过来回应就急匆匆地将牛车拉停。 春山跳下车,春明却仍坐在牛板车上,左腿裤脚挽着,小腿肚那肿了一圈。 “想找你们问问事儿,”春山走到近处开口,“我们早上在附近的山头转悠,听一过路的打柴郎说李豆腐家出了事,好像是入赘的哥婿闹事,拿了刀伤人,我们就过来打听打听。” 春明脚受了伤,他娘张菊不许他出门,要他在房间里待着。春明哪呆得住啊,联合哥哥春山求了她一早上,才求得了这么一个出门的机会。脚不好下地,就管三哥大牛借了牛车,才能跑这么远来。 娘亲允许他们出门的时间有限,所以这牛车赶得有些急,打听完他们还得急吼吼地回去。 “你们同李叔李婶认识?”付东缘问。 “认识。”春山回答,至于是何种交情,就不便说了。他弟弟春明昨儿揍了葛大,救了鱼哥儿的事,涉及鱼哥儿的名声,李叔李婶叫他们瞒着,不好拿出来说。 他们就想知道那葛家那畜生是何下场! 付东缘将早上发生的事简单讲了讲,然后道:“葛大已经被官差带去了衙门,至于是何种下场,要等李叔李婶回来才知道,也可能没那么快。” 怎么给他定罪,多久能判下来,要看拍板之人的脾性,看开阳县衙门办事的效率,没人能猜得准。 春山与春明明白,他们就是来问一嘴,现下也该回去了。 “多谢你们,我们该回村子了。” “你们宽松些,别这么赶了。”付东缘看这两个,就跟看家里活络爱动的表弟一样。 刚说完,春山就急不可耐跳上牛车,拉着牛绳让牛调转方向,绳子拉得太急了,牛转弯子也急,害得坐在板车后头的春明被这股力带着甩到了边上,撞上车栏板。 约摸是撞到痛处,春明皱巴着脸说他哥:“慢点,再撞我腿就真瘸了!” 春山与他呛:“咱们申时不到家,你看娘会不会把我的腿打瘸!” 俩兄弟虽然在拌嘴,但能看出感情很好。 牛车渐渐驶远。 身旁的人看得有些入神,付东缘望向周劲,隐约地觉得他相公望向两兄弟的目光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又思念,亦有羡慕。 付东缘伸手牵住了他。 * 种了两日黄豆,结算工钱时,李婶将要付给周劲的工钱拿给了付东缘,说话时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往常都要悄摸地给,一份被周劲吸血的后娘收走,一份给周劲自己,他做了这么多,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足数的,今儿你们自己当家做主了,我这钱给得也舒畅。” 发钱就是最开心的时刻,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付东缘先谢再说:“谢李婶关照。” 只是拿过钱袋子一点,发现里头的铜板数量远超自己计算过的数目,付东缘赶忙将袋子推了回去,问李婶:“是不是给错了呀?” 李婶说:“没给错,在我这打短工,男的八十文一天,能干的我给一百,一旦开始干就头也不抬也不跟人说话的那种,给一百二十文。你这相公就是一百二十文的,他做了两天,合计两百四十文。” “是啊,那不应该是两百四十文么,怎么还多了?”付东缘算了算,可比两百四十文多不少呢。 “你不还帮我们剥花生选豆种了么,不能让你白干,没你相公多,一天五十文,合下来一百文。” 所以李婶付给周劲付东缘两口子的工钱,是三百四十文。 “多了吧?”付东缘觉得自己吃了他们家饭,睡了他们家床,得到了关照,说优待也不为过,应该扣掉一些。 “哪多了?”李婶把钱袋子往缘哥儿手里推,要他收了,“要像葛大妹妹那样,做一会儿就耍一会儿心眼的,那才叫多,这是你应得的,安心收下吧。” 付东缘握住钱,开心地笑了笑。 “你帮我们家鱼哥儿,我们都还没感谢你呢。”这两天李家两口子跑衙门跑得勤,没太管顾家里,眼瞅着俩人儿就要回村了,才想起来得跟人家郑重地道个谢。 “谢啦,咋没谢?我刚刚去你们院里那枣树上剪了好多枝条走。” 李萍当家是干脆的,缘哥儿护了他们家鱼哥儿,于情于都得给缘哥儿备谢礼。只是她同缘哥儿第一次见,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就当面问了。 结果缘哥儿说他想要她院里那棵甜枣树的枝儿。 这算什么谢礼? 李婶不答应,要缘哥儿重说。 可缘哥儿就要这个。 他说他们家那棵枣树酸,得靠这几根枝条弄甜了。 既是酸枣树又怎会结甜枣?甜枣树枝儿剪下来插在地里也不好活啊。他要喜欢吃枣子,等他们家这棵大枣结了,给他送几箩筐过去。 付东缘仍是坚持,说就要这几根枝儿,别的都不要。婶子要不愿给,他连枝儿都不要了。 第93章 李萍哪是舍不得这几根树枝,她是觉得礼轻了。 现在只能依着,等他们家将这一堆的糟心事解决完,她亲自带鱼哥儿上门道谢。 将有分量的工钱系在腰间,妥善收着,付东缘在李家院子口子那等周劲。等最后几行的黄豆种完,他那孔武有力英俊寡言的相公就会扛着锄头出现在土路的尽头。 他都想好了要用什么姿势迎接他了。 周劲原本走在一群人的边上,边走边从路旁的杂草堆里扯些草叶下来,擦手上的泥。 远远地看见自家夫郎在枣树下冲他挥手,周劲忙将手里的东西丢了,加快脚步朝夫郎走去。 身后有人打趣他:“大板等不及回去抱夫郎了。” “我要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夫郎,我也如此心急。” “省省吧,你这一脸麻子,可讨不什么好的。” “你还歪脖子呢,能找着什么?” …… 甩下一大截后,这些人谈笑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周劲眼里只有夫郎。 他冲着自己挥着什么。 走近了才知道,是刚发的工钱。 “我们今天又小赚了一笔。”虽然很快就会花掉,但收钱的喜悦得保留在心里。 “嗯,”周劲轻轻地应,“咱们去老孙头那取刀。” 过会儿河湾村的赵二虎会送他们回村,说是在村口集合,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去铁匠铺子将东西取回来。 付东缘把喝水的竹筒递过去,说:“你喝口水,歇一口气,咱们再去。” 周劲将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 到孙家铺子门口,东西已经备好了,用个木匣子装着。 “验验。”老孙头把东西拿出来,打开了给两人看。 付东缘手里就握着枣枝呢,拿刀削去嫰的那节,体验了一下手感,说:“衬手的。” “你做的这刀子一头薄一头厚,是何用意啊?”老孙头看着缘哥儿画的图,琢磨了两天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厚的切硬的,薄的切软的。”付东缘简单说了一句。 这奇人就是得用奇物,老孙头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不打听,还将图还了。 “付您两百文。” “收齐了,慢走啊。” 到村口,上了二虎子的牛车,待遇就不如大牛的牛车好了。 付东缘和周劲来得晚,只能坐车尾。 车尾颠簸,颠得狠了,感觉肠胃都要给颠出来。 来得晚只能认。 付东缘上车,挨着周劲坐下,起初不觉得有什么,等牛车驶起来,画风就变了,体验变得十分奇特,好像那种设备老旧的过山车,一坐上去就“突突突突”抖个不停。 周劲还怕哥儿会不适,结果一路他都笑个不停,抱着自己的手笑,埋在自己肩上笑。 周劲原本看着山景跳个不停,现在看着哥儿的笑在面前晃荡。 他也跟着笑。 赵二虎只送到村口,不进村,河源村村口一到,所有人都得下车。 付东缘和周劲最先下,一下就到一个人看不到的树荫下,揉屁股。 主要是付东缘在揉,周劲负责将四面八方防住。 付东缘瞧着他什么事都没有,问:“你不疼吗?” 牛车颠起来有趣,但屁股太遭罪了,跟谁打过似的。 “不疼。”周劲说。 “是你的屁股比我的结实,所以才不疼的?”付东缘说着,周劲的脸就红了。 因为哥儿不光说,还上手捏了一把,比较了一下。 起来跺跺脚,揉揉,松快了一下,付东缘觉得好多了,拉着周劲往山间的小路上走,说:“你领我走一条我们没走过的路吧。” 他想多认识认识这些山。 通向他们家的路很多,有的好走,有的不好走,有的兜兜转转需要绕,有的可能会遇上野兽,碰上危险。周劲带着哥儿,从来都是走的最安全的那条。 可今日,他想带哥儿去试试不一样的。 就像哥儿说的,自己要将潜在的危险一一告知他,他才能想应对之策,才能防范。光靠自己一个人,总有疏漏的时候。 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周劲原以为自己会比从前更紧张,更怕做错什么,可迈出去了才知道,哥儿很聪明,很警惕,很能领会,也一学就会。 自己传授给他的,他都能记住。 自己有什么由怀疑他不能做好呢。 心跟路一样,走着走着就宽了。 东西两头的分界,夕阳像火焰一样笼罩山林。周劲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哥儿,眸光柔和且坚定:“我背你吗?” 付东缘:“听听你的由。” “想背了。”周劲说。 第55章 砍竹子,做鸡舍 想养鸡,得弄个鸡笼,做个鸡舍。鸡崽子刚买回来,得养在笼子里,等翼羽、尾羽长齐全了,再放到大的地方去。 周劲从竹林里砍来了几根毛竹,晒了两天,找到一个无事的下午,将晒得有些发白的竹子拖到前院,用柴刀破竹,剖篾。 专业的篾匠用篾刀剖,他使个柴刀也能将竹子流畅顺遂地剖开。 付东缘在一旁看着,直冒星星眼:“我相公怎么这么厉害。” 周劲略低着头,谦逊道:“竹子能吃住我的力就好。” 能吃上力就不需要特地去讨一把篾刀来。 付东缘看见他相公剖出来的篾片白亮、均匀,特别赏心悦目,又忍不住夸赞:“我相公怎么什么都会。” 第94章 周劲更不好意思了,低声说:“我在篾匠家里做工帮工,看他做过。” “光是看别人做就能学会,说明你脑袋好,观察力强,动手能力也不赖。” 剖篾的活看着简单,其实很讲究,也有很多的小技巧,真拿起刀了,手上没力气或力气使得不对的,根本搞不赢。 付东缘试了一下分条,就是把周劲剖好竹片再分小,结果柴刀遇到个节,付东缘就过不去了,周劲教说将刀柄转一下就能过去。付东缘转了,使不上力,后面还是老实巴交地将东西还给周劲。 起初付东缘夸周劲,他会偏着头躲开,不去直视付东缘的眼睛,不去回应他的夸奖。现在夸得多了,不躲了,都听着,时而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周劲就是很厉害,这是付东缘真实的感受。 问他养鸡该怎么养,他能说出一堆。问他鸡笼子该怎么做,他第二天就去山里将竹子砍了回来,又是剖篾,又是编织。问他鸡舍搭在哪里合适,他会告诉自己朝向、风向、水源对鸡崽的影响,他选的地方,连未来鸡的觅食路径都考虑好了。 不论是生活里还是工作上,身旁有这样一个人,你只会觉得安心。 周劲负责弄鸡笼,搭鸡舍,付东缘就负责思考鸡舍的模样、分区,还有就是从院子的整体性来划定鸡舍的规模。 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院子? 在这个院子里,瓜果蔬菜的占比是多少,家禽家畜的占比是多少? 事先想想没什么毛病,但一想就容易想多,比如搭了个鸡舍,是不是考虑也把鸭舍一起弄了?他们可以鸡鸭同时养。 养鸭,就要有水,鸡舍前头这个小塘可就不够了,他们得挖大点。 挖了池塘,池塘里可以养鱼,池塘上可以搭架子,种丝瓜,种瓠瓜。可架子搭多了,竹子又要多砍一些回来。 想完了鸡棚鸭棚,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猪圈?猪粪是极好的农家肥,猪养大后,不仅自己吃,还能卖肉换钱,也是一个不错的进项。 养几只猪?猪圈搭多大? 想完了猪想羊,养几只山羊是付东缘一直以来的心愿,没有一个搞园艺搞种植不爱羊粪的。羊粪下地,效用是两年,是不是能极大地减少他们上山割青叶弄青肥的时间? 养羊也得搭个羊圈啊! 付东缘趴在抬到院子里八仙桌上,感觉自己脑袋里同时涌入了好多东西。 头痛! 出发点只是一个鸡舍罢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剖篾片的周劲说:“可以想,又不是要一次性都弄出来,我们一天弄一点,有时间就弄。” 在周劲看来,搭建棚屋耗的是木头、石头与力气。 力气他有,石头木头可以去山上采,不要钱。 要钱的才是为难他们的。 买不起多的,他们可以先养几只,从鸡鸭养起,等它们生了蛋,他们用蛋换钱,或通过卖粮食、卖野物换了钱,再去考虑买别的。 “你就不怕我想了一个特别复杂的,要拉着你陪我一起折腾好久?”只凭他们两个的力量慢慢弄,这个跨度,这个付出心力的时间,怕是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 “不怕。”周劲很澹然的口吻。折腾的是他与哥儿将来殷实富裕的日子,他怕什么? 付东缘开始画图搞设计了。他前世做过一段时间的设计,有设计的底子在,后面当了园艺博主,种的是家庭常见的果蔬,对果木的生长很了解。 但鸡鸭鱼这些……得靠周劲。 夫夫俩合力想了三天,连晚上躺在床上接晚安吻,接出了灵感,都要把舌头撤回来,把嘴唇分开,好好地谈论一番,这灵感是否可行。 就这么折腾了几天,二月初九这天,灵感落地,成了付东缘手里的这张初稿。 纸实在是太贵了,颜料也是,夫夫俩商讨时定了想法,就用竹棍圈画在泥地上,来日推翻,就用鞋底将画的泥线抹平,重新再定。 二狗不懂他俩在做什么,寻摸过来,在画的“地图”上踩了好几脚,留下了狗脚印。 周劲和付东缘不赶它,这图嘛,在画下来的那一刻就存在他们脑袋里了,画在地上是为了方便交流和修改。 二狗踩了一脚他们才想起,完了,坏了,把二狗的需求给忘了,他们得给二狗弄个狗窝! 于是付东缘过去,抬起二狗的两只前爪,握在手里,放在膝上,很严肃很认真地问它:“二狗,你以后要生几个孩子?” 二狗咕哝着声音偏过头去,听不懂。他只对指令性的语句敏感,这话它没法解,解了也没办法回答,它一只公狗,这不是它能回答的。 “给你建个大的。” 是真的想了很多,也想了很远,连以后家里几个房间,怎么分配都考虑好了。 图画出来,付东缘根据物价做了一个成本估算,得出来一个数。 这个数是他们现在几百铜板的身家想都不敢想的。 “咱们真的能实现吗?”图付东缘看了好多遍,周劲也看了好多遍,画得跟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似的,特别不真实。为表郑重画被他们贴在了最为明亮的灶屋里,时不时就看一眼。 “能的。”周劲说。 * 配合养鸡需求,先从鸡舍搭起,主要材料用竹子。 去山里砍竹子这天,付东缘也跟着一起去,帮点小忙。 第95章 近的竹林都“有主”,他们得去远的,还得翻一座山,淌一条溪。 青石山与奇幻峰的交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长了好多种竹子,满足他们的需求。周劲上回挖的竹笋就是从这来的。 去之前,周劲在哥儿腿上缠上绑带,一层又一层,缠得很细致,很紧密。他自己腿上也有。 要去深山老林最好都绑上一道,一是为了防蚊虫叮咬,二是为了防山石、荆棘的刮蹭。 出门前一天周劲给付东缘做了一根登山棍儿,用榆树树枝做的。 那榆树长得就弯,自带弧度,砍下来后,撕掉树皮,打磨凸起的节点,就成了一棍光滑又自带把手的登山棍,和付东缘身高适配。 周劲给哥儿缠完绑腿,也给榆树棍儿缠了一道,说这样防滑。 今日进山,主要目的是为了砍两根大竹子回来,做鸡舍的支柱。要遇上笋子,那也不能放过,所以付东缘背了背篓,并在背篓里放了把小锄头。 周劲回程要扛竹子走山路,一切从简,只别了把柴刀在腰间。 “二狗,我们走了。” 走的是院子西面那条连接小青石山的小路,原先是一个仅容许一人上下的陡坡,周劲给凿出了台阶,拓宽了些,但为了保证安全,两个人上来还是要前后通行。 周劲让哥儿先行。 “汪汪!”二狗摇着尾巴送两位主子离去,在家门处守着。 青山葱翠,山鸟呢喃,天空蔚蓝而澄净。一步步登高,反射着日光的溪水,茅檐低小的房屋,还有广阔生机的农田,一一铺展在眼前,令人流连。 付东缘看见这些就容易走不动路,总用美景淘洗身心。那眼睛一下下眨的,好像相机的快门,要将眼前的旖旎风光纳入他的大脑,永久地存下来。 周劲发现他家哥儿胆子是真大,那么高的山岩,他也要自己扶着他踩上去,好登高远眺。 “我好喜欢这啊周劲!” 这是周劲第九次从哥儿嘴里听到这句话。 彼时他们翻越了青石山,抵达了青石山山脚的野竹林。 哥儿说这句话时,眼前一堆竹笋,他根本刨不过来,左手在挖左边那个,右手在刨右边那个。 这个地方,周劲有三五天没来了,不晓得竟长出了这么多的竹笋。 哥儿见了欢喜,他见了就是一道道的香煎笋块、辣炒鲜笋、咸肉笋粥,以及排骨笋汤……想着就要流口水了。 莫砍竹子了,先挖笋吧。 * 日落前到家。 将两根竹子抛在地上,周劲赶忙去帮哥儿将背篓卸下。 为减少重量,竹林里挖来的笋不能吃的部位全被削了去,可挖上头了,嫩的全都被他们挖了回来,装了满满一背篓。周劲心疼哥儿,想替哥儿背,哥儿不让。 他就这么一步一脚印地将整篓的笋背了回来,卸下之后,话都不会说了,直往自己怀里倒。 还以为是累坏了。 实际是勾着自己的脖子,抻他的肩膀,抻完后卸力靠在自己怀里,跟自己搂抱一会儿。 日头搭在青石山那棵野松树上时,付东缘在周劲耳边道:“回血了,今晚做大板爱吃的笋!” 周劲满眼都是喜欢。 夜里,躺床上,累得眼睛都要翻过去了,付东缘还要总结一下今天: 这个晴好的春日,他们翻了一座山,淌了一条溪,砍回做鸡舍用的大竹子两根,挖来竹笋十三颗,吃掉最小的两颗,还消灭了红薯八根、南瓜四指宽、鸡蛋两个、白菜半颗、肥鱼三条,食量较昨日提升了不少。 纯粹是累的。 还值得记上一笔的是,晚安吻刚亲上就没下文了,付东缘挨着周劲的颈窝睡了过去。 黑甜入梦,无知无觉。 所以这一笔是周劲记的。 第56章 挖水塘,摘菜豆 今天的计划是再去一次青石山山脚的竹林,砍一些竹子回来,做鸡舍的檐柱与架梁。 两人约着一起去,但天亮了哥儿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周劲怕他睡不够身子会吃不消,就没叫。自己脱去了上衣,换了一条破旧的裤子,扛了一把平头铁锨,去灶屋,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图。 鸡舍、鸭舍之间的水塘该挖在哪,周劲心中有数,此时特意来看,是来欣赏哥儿画技,哥儿画得真好,倘若现实真能与画中对应,他与他阿爹、与哥哥石头、与弟弟小楼住过的老屋,跑过的茅草地,就会变成一处人间仙境。 画上的一切都是曾经的周劲不敢奢想,现在敢想了,也敢放开手脚去做。 去了后院,一铁锹扎在泥地中央,清晨的阳光洒在周劲背上,他弯下腰朝手心搓了把碎黄土,将整个手掌抹匀,再拍去被碾成粉末的碎土,继而拔出铁锹,开始赤着上身,挖起土来。 一铁锹一铁锹地铲下去,周劲每次都让铁锹没进泥里,铲到深处,再用力撬动,将黄土铲出来。 他不求快,每一下都稳健,每一下铲上来的泥都是有分量的。一下下的,泥往身后抛,逐渐在他后面的空地上堆出了一座小山。 周劲干活有他的节奏,而且不干完就不知道休息。 太阳高照,汗水顺着小麦色的肌肤往下淌,发达的肌肉,在肩胛、脊背以及两条手臂上隆起,每次使劲儿,这些筋结突起的东西都能组合出优美流畅的线条来。 周劲在那不知歇地挖着,房里,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辰的付东缘在床上翻了个身,蛄蛹几下,坐了起来。 第96章 房里很黑,但付东缘已经对茅草屋的布局烂熟于心。熟到什么地步?他一下脚就能踩中放在床底的鞋,一伸手就能够到放在桌边的竹筒,就这么摸着黑打开竹筒盖子喝了起来,一滴都不会洒到床上。 也知道屋门在哪,下了床该往哪走。 周劲这会儿不在,付东缘猜他应该是去外面摘菜做早饭去了,今儿还得去山里挖笋砍竹子呢,参照昨天的经验,他们得早点出发,不然中午得饿肚子。 付东缘心里正盘着今天的工作量与工作流程,想得很美,安排得很仔细,拉开房门一看,日上三竿的太阳无情地照在他脸上。 一出来,周劲在后院挖土的声音也变明显了。 付东缘扶着门把,发出懊丧的叫唤:“周劲,你怎么没有叫我!” 这么高的日头……感觉大好时光都被他睡了过去。 周劲听到哥儿叫才停下,此时他膝盖以下的位置已经在一个初见雏形的坑里了,他扎好铁锹,从坑里出来,安抚道:“没事儿,今儿去不了明儿去,竹子又不会跑,咱们今天就在家里弄些别的活。” 走到哥儿面前,哥儿原先是瞪着眼的,等他靠近了,他的目光就变了。 周劲不知道为什么会变,直到他从哥儿嘴里听到了一句:“你这腹肌不错啊。” 腹肌?这是什么东西? 周劲顺着哥儿的目光往下,终于明白哥儿在看什么了。 他偏了偏身子,脸黑红黑红的,解释道:“挖坑,汗流得多,就没穿上衣。” 他说这话时,汗水从他黝黑的肌肤上层出不穷地往外冒,汇成水痕,流淌而下,在他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 特有那味儿。 付东缘看了好几眼才说:“我晓得了,你继续回去挖吧。” 哥儿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不计较早上自己没叫他起来的事儿了,周劲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我煮了粥。”他说。 “嗯,我去洗漱一下,这就去吃。”付东缘应。 瞧着特别正常,周劲回去挖坑了。 令周劲欣喜的是,脚下的土挖到膝盖深的位置以后,土的颜色深了很多,而且是越挖颜色越黑。这* 就代表他们选的这个位置,底下的泥土很肥沃。 这些挖出来土可以拿去培秧塘,会让秧苗长得又绿又壮实,或是拿去种青菜、种瓜果,都能让它们长得更水灵,更有滋味。 想到这里,周劲干得更卖力了,并将后面挖的土与前头挖的土分开放。 付东缘洗漱完毕,去灶屋里打了粥,但没在饭桌上吃饭,而是把粥端出来,配上两筷子的白菜,端到了周劲边上吃。 应该说他挖的坑边上。 付东缘选了个和周劲面对面的位置,蹲下来,边吸溜着粥,边看周劲提劲儿时吃上力的腹肌。 特别下饭。 要看肩线、腰线,就去侧边。看他把铁锹扎下去和提起来的一瞬间,肩线特别流畅,腰……他看到了紧致有型人鱼线,呼啦啦地又干了一碗粥。 要看背肌,就去后头,那一块块被汗水浸润的宽大又结实的肌肉,还有那宽肩窄腰的身材,尽在眼前。 付东缘觉得今天自己这顿早饭吃得特别香!虽然没怎么吃配菜,但就是特别香!特别特别香! 周劲觉得今天的哥儿……好像一个流氓…… * 家里的菜豆和豌豆可以摘了,是周劲原先种在层层掩盖的茅草地中央的那一批,付东缘前些日子把进去的路扩大了些,这几天一有空就进去转一转。 量不多,菜豆一天摘个一小把,七八根的样子,够炒一小盘。豌豆一天也只能摘个一小篮,也不求多,够炒一盘就好,多了还吃不完呢。 付东缘先去里头,把今天的菜豆和豌豆摘了,然后端着团箕,转悠到自己种瓜秧的地里,看种子的发芽情况。 惊蛰之后便可种瓜,他们为了攒钱买种子,拖了一段时间。 西瓜与瓠瓜的种子是墟市买的,南瓜、冬瓜、丝瓜及苦瓜的种子,周劲有留,就省得花这个钱了。 听周劲说,他们这儿的西瓜,个头小,甜度也不怎么高,还容易得病与腐烂,收成不好,所以种的人并不多。他们村子里的地都用来种价值更高回报更好的瓜果,没人种这个。 这些问题在付东缘看来,有极大的概率能通过嫁接的手段来解决,所以买了西瓜与瓠瓜的种子,做一回尝试。 倘若是品种的问题,将西瓜嫁接在南瓜或瓠瓜上,改良了品种,性状就会得到相应的改变。倘若不是品种,而是土质或天气原因,就要更复杂一些。 先试再说。 西瓜种子付东缘买了二十粒,瓠瓜买了十粒,剩下的用南瓜来填补。 主要方法用靠接。 这儿没有育苗盆,瓜苗移动不便,所以在种之前,付东缘就把哪个接哪个的方案考虑好了,配在一起的就挨着种。 种下去几天,种子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日落前浇一回水,兴许明天早上就能破壳而出的嫩芽。 付东缘又带着团箕去前院看了自己嫁接的枣树。鱼哥儿家讨来的甜枣树树枝儿,被他嫁接在自家酸枣树上,他来看看成活率。 目前还没看到死掉的接穗。 回到屋里,把菜豆清洗一下,放在篮子里,豌豆摘去头尾,撕去茎,用水冲干净,也放篮子里。 第97章 去小窖拿些土豆过来,削去皮,洗净,切成拇指宽的长条,菜豆也切成差不多的长度,放在一旁备着。 拍些蒜,切几根干辣椒,放碗里,等着一会儿下锅煸炒。 添柴,将早上煨着的炭火烧旺,把锅里的水汽烧干后,舀入几勺的猪油。菜豆和土豆要用油炸,需要的油就多些。 先炸菜豆,炸完之后炸土豆,多的油用勺子舀回油罐里,留些底油煸蒜和辣椒,等这两个被煸炒出香味,再将炸过的菜豆和土豆倒入,翻匀,加酱油,加白糖,还有少许的水淀粉,翻炒均匀。 等料汁收得差不多了,这一道喷香下饭的土豆烧菜豆就可以出锅了。 把锅洗净,再来炒豌豆。 豌豆是趁着嫩采的,加点蒜,切点咸肉清炒一下就能吃。 等这两道菜做完,一早焖下的杂粮饭也可以吃了。 付东缘望着桌上的这几道菜寻思了一下,周劲早上挖土坑,那可是重体力活,流了那么多汗,没汤不行啊。 他又跑去横屋小窖,拎了根萝卜过来,削皮,切成滚到块,下锅煮成清甜滋润的萝卜汤,出锅了撒一把小葱进去,又鲜又香。 老实说,听到灶屋里传来滋啦哗啦炸菜豆与土豆的声音时,周劲下铁锹的动作就有些变形,不像刚才那样,一铲铲到底了。 哥儿做饭实在是太香了。 苦熬了一会儿,见实在忍不住,周劲抛下铁锹,一跃跃到地面上,去井边打水冲洗身子。 哥儿听见动静走出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周劲,你一会儿能不穿上衣吃饭么?” 第57章 晒笋干,运黑土 歇晌后,周劲继续将土坑挖深,付东缘则把昨天挖回来的笋焯水晒干,弄成干笋子。 新鲜的笋保存不久,两天之后就不成样子,哪怕是包着笋壳子,所以最好是随吃随挖。他们这样竹林离得远的,随吃随挖费劲,不如一次性多挖点,回来弄成笋干或腌成酸笋,放的时间就长了。 一共挖了十三颗笋,扣掉昨天吃的两颗,还剩十一颗。剩的笋个头都很大,付东缘留了一个起来,准备晚上做个腌笃鲜,给大板换换口味,其他的都拿去做成笋干。 这人是真爱吃笋,付东缘发现了,不论自己怎么做,这人都能光盘,而且就那一道香煎春笋,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怎么吃都吃不腻。 每次遇着笋了,自己问这人怎么吃,他支起目光,那样流光放彩地望向自己,付东缘就知道了,非香煎笋块不可。这样的时候,付东缘总会满足周劲。 做笋干容易。 将剥去外壳的笋削去变黄及坚硬的部分,对半切开,再切成四分之一的笋条,用水清洗干净。然后下锅焯水,煮熟后捞出,再过冷水,将水分沥干就可以铺在孔眼大的晒笼上晾晒。 周劲昨天编鸡笼的时候,用剩下的竹篾,给付东缘编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晒笼,约摸是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晒干菜,就默不作声地做了一整套。 古代嘛,没有冰箱来延长食物的存放时间,菜类要么做成干菜要么腌成咸菜,肉类就腌成咸肉或炸一炸放起来,这样才能存放得更久,惦记这滋味时也随时能去取来吃。 弄完笋,付东缘也换了衣服,上身穿了一件粗布短打,下身穿了一条缝缝补补许多回的裤子,全是从周劲的衣橱——一个放在地上的木篮筐里翻来的。 干活的时候还是旧衣服好穿,不怕脏,还有就是款式也简单,不碍事儿。 将宽松的裤腿用布条绑好,付东缘使自己利落起来,鞋也换成了草鞋,一副整装待发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周劲瞧见哥儿这幅打扮从屋里走出来,隐约察觉到他要干嘛,忙道:“这些放着我来就行。” 付东缘拿了根扁担,拿了两个挑土挑肥用的竹筲箕,走了过来,在周劲身后的土堆边上放下,说:“现在是锻炼身体的时间。” 在劝付东缘不要干这个活而去干那个活的这件事上,周劲从来没有成功过。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这个家的脏活、累活、重活都归到自己身上,恨不得自己都干了,让哥儿别插手。 可在付东缘看来,家要共同经营,这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干的。 以他现在的身子,能干的事肯定没有周劲多,但力所能及的事上也想出一份力。 “我运少一些,量力而行,大不了多跑几趟。” 身子越锻炼越好,付东缘想想周劲那一身让自己流口水的好身材,再对比自己的这一身软肉,真是没眼看。 等他也练出了一些成效,体力、心肺,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哥儿坚持,周劲只能妥协,脑袋里盘算着要将这些土运去哪里合适。 “咱们在前院堆几个葱堆子怎么样?” 现在摘葱的地方要先绕过屋子,穿过一片茅草丛,再绕过几畦的菜地,才能走到。对于做菜时想增色增香的一个小念头来说,太远了。 在前院堆,就堆在那枣树边上,离灶屋近。地方也有,他们还可以堆个蒜堆子,堆个韭菜堆子,以后出来摘就方便。 这是付东缘的提议,周劲觉得可以。 那就开始吧。 拿了把铁锹,比周劲那把小一些,对于付东缘来说却是刚好。弯下腰,一铲子一铲子地将周劲挖出来的土铲进筲箕了,付东缘估算了一下自己能担得动的,在合适的铲数上停下,然后扎下马步,将扁担扛上肩,试了试。 第98章 起来那下,周劲也盯着看。 后面看着哥儿虽然摇晃,但也一步一脚印地将土担了过去,周劲总算是放心了。 担着空筲箕回来,付东缘还冲周劲得意地挑眉,问他自己厉不厉害。 周劲由衷地觉得哥儿好厉害。 夫夫俩合力干了一下午,一个将土铲出来,一个及时运走,后面还优化了一下,由周劲直接将土铲进付东缘的筲箕里。付东缘运的当然不如周劲铲得快,有时候他两铁锹就让付东缘担得摇摇晃晃了。 日头斜到青石山上,挖土的工作就此打住,再挖下去这土就运不完了。周劲一手提着铁锹,一手撑住土沿,跃了上来,也去拿箩筐,和付东缘一起运。 铲上来的黑土被分成了两份,一份拿去堆葱堆子,一份拿去拌秧塘。秧苗的长势决定了今年的收成,倘若秧塘的肥力够,秧苗长得健壮,他们今年的收成肯定不会差。 新挖的水塘离葱堆子近,离秧塘远,周劲自动认领了远的那个。好几次他都想着自己多运一些,走得快些,哥儿肩上就可以少受些重量。可每当他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走另一条路的哥儿也会提高速度,好似跟自己比赛似的。 试了两回,周劲就不敢再试了,老老实实地按着寻常的速度来。 黑土拿去种地,黄土拿去做土砖,土砖要等太阳大的时候做,最好是烈日酷暑,那样晒得干,晒得透。现在才挖了池子的四分之一,还早呢,也就将会碍着开挖碍着路的土铲一铲,堆到边上去。 忙活一下午,将土全部运完铲完,夫夫俩并肩坐在屋檐下的那张松木板凳上,都累得有点没力气说话了。 橙红的夕阳洒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告诉他们黄昏已来到。天际,霞光越发璀璨,暮色越发浓郁,几只倦鸟从空中飞过,回归山林。 不远处的枣树下,二狗盘卧着,毛色较之前鲜亮了不少,肉也长起来了,不发怒不龇牙的时候就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狗狗,快乐且自在。此时它正抱着前几天吃干啃净的大棒骨,在那磨牙,在那咬着玩,一下一下的,看着也觉得十分有趣。 付东缘很喜欢这样场景,很喜欢这样的平淡温馨。 他将脑袋靠在周劲肩头,说:“每次干完活,要都有这样的美景看,我每天起床都会干劲满满。” 周劲以为他是喜欢这样的暮色,有些担忧地说:“可是明天要下雨了。” 他瞧天上那云,变换得有些快了,大概率有一场雨。这雨,要是下到傍晚,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景色看了。 付东缘却说:“下雨也喜欢。” 他喜欢的是这个地方的宁静、自然与秀丽,跟下不下雨没关系。 只是下雨的话,明天就不能去砍竹子了,他们得找别的活干。还有那放在横屋顶上晒的笋干,也要记得收下来,不然淋湿了。没干也没事,大不了耗些柴火,放在灶锅上烘。 付东缘忽然想起一事儿,直起脑袋,眼睛闪闪地看着周劲,问:“下完雨,林子里是不是有菌子?” 周劲点头,说:“是。” 付东缘:“那明天雨不大的话,我们去捡菌子吗?” 周劲看着哥儿还没到明天就干劲满满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弯着眉眼道:“好。” 烧了锅热水,夫夫俩前后脚进横屋,把身上的泥与汗冲洗一遍。 横屋被隔出来用以洗澡的地方很小,放个桶,再站个人,位置就差不多了。若大点,两个人其实可以一起洗,另一个也省得等了,说不定还会更省水。 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因为横屋里黑,门一掩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各洗各的呗,他又不贪那几块腹肌看,毕竟看了一天了,满足了。 按惯例是周劲等付东缘,他等哥儿洗完才进去,洗完后把自己的脏衣带了出来,放在哥儿事先准备的木桶里,用水泡着。 灶屋里传来“笃笃笃”切菜的声音,周劲忙去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的。 付东缘今晚要做腌笃鲜,简单,他家食材只有咸肉和笋这两种,想弄复杂也没法,只能搞偷工减料版。 等明儿捡了菌子,拿去墟市换了钱,再买二斤排骨回来,买点豆腐皮,再给周劲做个足料的。 咸肉洗净,切成拇指宽,多切些,切好后放一旁备着。笋切成滚刀块,下锅焯水,焯好后捞出。 将锅中的水舀去,烧干,下一勺猪油,烧到八成热后,将咸肉倒入,快速翻炒。待咸肉表面金黄微焦,添一瓦罐的热水,焖煮一会儿,再下入焯好水的春笋,一块大火煮开。然后挑去两根柴,用小火慢炖。 这个锅在煮的同时,另一个锅也烧旺了。把泡好的地皮菜下锅焯个水,捞出。再在锅里打两个鸡蛋,打散,炒熟,焦黄后盛出。锅里倒油,下辣子,下葱头,爆香后把地皮菜倒入锅里,大火翻炒,再把鸡蛋倒入,一起翻炒均匀,最后下酱油调味。 这道地皮菜炒鸡蛋,手上熟练的,从开始到结束,拢共只要几分钟,但滋味一点也不输那些大菜。 二狗在底下闻的,口水又在流了。 饭蒸好以后,腌笃鲜也出锅了,上桌前在炖得奶白的汤里撒把绿香葱,颜色一下就丰富起来,滋味也是。 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后,往嘴里送上一勺香辣鲜嫩混着鸡蛋与地皮菜的白米饭,喝上一口奶白鲜香的腌笃鲜,只觉得腹中熨帖,气力在回流。 第99章 夜里,躺到了床上,意识要被枕头抓走了,付东缘还是要总结一下今天: 没砍成竹子的这一日,他们挖了四分之一的水塘,堆了两个葱堆子,将秧塘扩大了半畦,还晒了两笼的干竹笋,付出不少气力,因此吃掉杂粮饭五碗、米饭四碗、菜豆一把、豌豆一篮,消灭白菜半颗、笋子一个、萝卜一根、土豆四个,还有两把地皮菜、两个鸡蛋。 睡前摸了周劲腹肌两下。 他很小气,只肯给自己摸两下。 第58章 下雨天,采蘑菇 夜里果然下雨了。 开阳县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雨水集中在春夏两季,秋冬会相应减少,有时还会出现旱季。 不下雨的春日是暖和的,一旦下雨,寒意就会一阵阵地从木头缝隙里钻进来,侵袭你的身子。 周劲家的屋面压了杉树皮,盖了一层茅草,又叠了一层稻草,很厚实,只要不是那种暗无天日的下法,下个几天几夜,这雨水,就不会从屋顶上渗进来。 怕的是从木头缝隙里渗,风一大,刮着雨点子冲进木头缝隙,雨水就会打在他们身上。 大的缝隙周劲用木板加固了一遍,不至于泼得到处都是,但小的这些,不好处置,他多是拿干草叶塞着,风小时能防住,风大就没法了。 老屋还是老了,各处都不尽如人意,要想让哥儿住得好,得攒钱建新房。 这是周劲大半夜被付东缘的瑟缩扰醒之后,心中想的。 水汽袭击付东缘的脸庞,让他无意识地喊了一次冷,周劲就将大半的被子给了他,裹得严严实实,还将人搂得更紧。 付东缘这个晚上几乎是半趴在周劲身上睡的,因为他身上暖和。他喜欢把手环在周劲腰上,喜欢把脚挤在周劲的小腿肚间。 第二天一早,天亮了,雨还是很大,打在茅草屋上,发出沉闷且绵密的声响。 水像珠帘一样从屋顶汇落,在地上凿出一个个并排的水坑,二狗卧在檐下,趴在两位主子的房间门口,下巴贴在地上,了无生趣地掀着眼皮子,懒懒的,不想动。 周劲难得多闭了会儿眼。雨天与冬日,对于农家人来说就是休息日。可做的事情也有,但不至于那么急。 小睡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周劲感觉怀里的哥儿醒了。他在动,手在摸索。 “我怎么是这么睡的?”察觉到位置不对,付东缘摸索了几下,从周劲身上翻下来,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可那位置好久没躺人了,冰的,他一躺,触及寒意的后背就本能地缩了一下。 周劲将手挪过去,替缘哥儿挡住背后的冰凉。这就相当于,付东缘的半个身子都被周劲托住了。 “现在几时了?”付东缘朝周劲挨了挨,靠着他的肩头,让他不要托得这么辛苦。 “辰时了。”周劲说。 辰时,对应着现代也才七点,但对于五更天就要起床的庄稼人来说,算是晚的了。 付东缘听了一耳外头的动静,重新拢好被子说:“外面雨好大,咱们多躺一会儿。” “嗯。”周劲轻声应。 “一会儿起来,咱们煮面吃。”睡是睡不着,就是躺着说话。 周劲睁眼看着天花板,想起夫郎上回做的焦香酥脆的脆哨面,嘴里就泛起一层极为丰富的滋味。 “我猜大板一定是想吃脆哨面了。”轻易的,就被付东缘猜中了。 周劲觉得哥儿知道他心里的一切声音。 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听到雨声变小了,付东缘和周劲就起来了。 房门拉开,刚才还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的二狗立马支着腿站起,冲两位主子咧着嘴摇尾巴,很高兴的样子。 房子小,狗子想撒欢也跑不开,家里还没有别的小动物陪它解闷,能不无聊吗? 付东缘对周劲说:“明天要不下雨,我们去墟市把鸡买回来吧。”鸡笼编好了,鸡崽子们暂时有地方住。多几只小鸡在家里,咕咕叽叽的,也多点生气。 周劲说:“好。” 进了灶屋,生起火,周劲洗净手揉面,付东缘把猪油渣拿出来,重新在油里过一下。 吃过热腾腾的面,外头的雨小了很多,成了雨丝。山野空濛,清新的气味由那葱绿蓬勃的树林溢出,传递到付东缘身前。 付东缘问周劲:“现在能出去吗?” 周劲知道哥儿已经按捺不住想去采蘑菇的心了,从横屋的外墙上拿下蓑衣与斗笠,说:“穿着蓑衣去。” 这雨没准还会下大,有蓑衣,下大了也有防备。 家里只有一件蓑衣,一个斗笠,给付东缘了,周劲就没得穿了。付东缘看着给自己穿蓑衣的周劲,问:“都给我了,你穿什么呢?” 周劲说:“还有一个斗笠,我戴那个斗笠。” 虽然这个斗笠不大能拿得出手,他又是可戴可不戴的性子,但周劲更怕哥儿脾气上来,要把斗笠或蓑衣让给他一样,自己淋着。 所以就去横屋的横梁上,将这个顶上破洞的斗笠拿了下来,擦去上头的灰,盖在了自己头上。 “你这能防得住什么?”付东缘说,“头发不还是给淋着了?” “淋些头发不碍事。”周劲说。 付东缘去灶屋,拿了几片干竹叶出来,用手挽了一下,挽成一个倒锥形,就是上回他们去卖地皮菜,给顾客装的那兜子,接口处用两根细竹刺扎着,固定好,然后扣在斗笠上头,就恰好将那破损的缺口罩住了。 第100章 因为形状大小差不多,所以只要头低得不是太厉害,就不会掉。 “是不是很机智?”付东缘弯着他那双明亮的桃花眼说。 周劲笑着点了点头。 背上背篓,提上竹篮,进山去。 采蘑菇要去树木茂密落叶多的地方,离他们家近的青石山与小青石山是没戏,这两个只是石头多。 最好的去处是前门岭,那儿古树参天,落叶深厚,菌子的品类多,个头又极大。 可那是陈氏宗族的地盘,他们这些外姓人,去了会被守山的赶出来,还是走远些,不去讨这个嫌。 周劲带付东缘去的是前门岭后头的一座山,也是挨着他们家田地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叫拐子山。那儿长着一些枞木,枞木底下就会长蘑菇。 去拐子山要经过田地,下了田埂,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人带着斗笠挽着裤腿,在稻田中间的水渠里捉鱼。 捉鱼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人的捉鱼方式。 水渠是长的,一头若没有堵住,那鱼就是要不停地往前蹿,这人不想些办法,就在后头拼命追,哪里追得上? 周劲在付东缘耳边说:“这人叫老低头,我叫他低头叔。” 这个人付东缘听周劲介绍过,是他们西头的一个鳏夫。当然,他原本也不住在西头,是被村东头的人赶过来的,而今就种些粮食,猎些野物,一个人过活。 “他是一根筋的人,所以很多时候脑袋都转不过来弯。”说着,周劲挽起裤腿,下了水渠,在前面替老低头拦了一道。 那鱼碰上一双更为粗壮的脚,不再往前进,而是甩起尾巴向往后逃,结果就碰上了老低头那双蓄谋已久的手。 “哎呀,周娃子,谢谢你啦。”老低头胡须发白,举着手里的肥鱼,笑容洋溢地向周劲道谢。 “不谢。”周劲跨上田埂,回到了夫郎身旁。 “这就是付家那哥儿吧?”老低头站在水渠里问。 “低头叔。”付东缘上前唤道。 “和周娃子很登对呢,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鱼,这鱼你们拿去!”说着,老低头就要上田埂,将鱼放到付东缘拎着的竹篮里去。 “不用这么客气低头叔,这鱼您留着,我跟大板还得采蘑菇去呢,带着鱼也不方便,而且要送东西也是我这小辈给您送。”付东缘赶紧说。 “采蘑菇啊……”这事儿算是戳到了老低头的肝火,他吹胡子瞪眼道,“前门岭你们别去,那几个长舌的在那屙屎呢!脏的很,别去讨这个不痛快!” 见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付东缘忙说:“我们不去前门岭,我们去拐子山。” “拐子山?拐子山这个点哪还有蘑菇啊,都被那几个呶呶嘞嘞的捡走啦!”说着,老低头又开始大动肝火,“她们先从我们这边开始捡,捡光了再回她们那祖地,也不知是哪门子的祖地!算盘打得响啊,好东西都要进她们的口袋!” 付东缘看了一眼周劲,是想问他,除开拐子山,还有哪个地方有菌子。别人都采空了,他们再去也是白费劲。 两人目光才对上,已经跨上田埂的老低头说:“奇幻峰你们敢去吗?敢去的话我给你们领路。” 奇幻峰! 付东缘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神采。他听周劲说过,奇幻峰奇特的植物特别多,就是很难走,不熟悉的非常容易迷路。 周劲小时候去过一回,在里头待了一天一夜,还是他哥将他找出来的,后面就没再进去了。 奇幻峰离他们家近,如果有人能领着,熟悉了路,那他们以后就可以常去了。 只是还得确定一点,“低头叔,那奇幻峰……您走过几回?” “我现在就住那奇幻峰上,你说我一天要走几回?”老低头笑了。 付东缘回头看周劲,询问他的意见。 在看到周劲眼里的应许之意后,付东缘笑着对低头叔说:“我们去。” 老低头将手里的鱼往那水渠里一抛,神采奕奕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捡个锄头。” “这鱼您不要啦?”付东缘问。 “先放着,明儿我再来抓。”老低头从一堆杂草里捡起自己忘了几天的锄头,锄头柄上还爬了两只蜗牛,被他两个弹指弹走。 第59章 掐蕨菜,采红菇 “头顶是黄的,底下是黑的,长得肥肥厚厚的,有毒,别采。顶上是黄的,底下也是黄的或者是白的,可以采。你们要是不会分,采完之后可以拿去我家,让我帮你们辨辨,我家就在那山顶上。” 老低头不仅将夫夫俩带进了奇幻峰,教他们认得了路,还教他们怎么辨蘑菇。 “多谢低头叔。”付东缘感激极了。 老低头还指了一块宝地给夫夫俩:“那儿枞树多,松树也多,先上那采。要碰上了事儿,喊我,我能听得着。” “多谢。”周劲也道。 “你们且耍着,我回去歇了。”老低头在大白日里打了个哈欠。 “您慢些。”付东缘送道。 老低头挥了挥手,低着头从一树杈下钻了过去,明明那树杈高过了他的身高,他还是习惯低下头来。 别人给他取的外号,不无道。 付东缘望着低头叔指的宝地,眼睛闪闪发亮,干劲十足地对周劲说:“咱们今天要多采一些,给低头叔也送一点。” “要的。”周劲辞简意赅。 第101章 穿过干枯的蕨叶丛,采到鲜蘑菇之前,先看见了一片芽为红褐色,顶部卷曲成一小盘的蕨菜。 这些直立的蕨菜一根根从枯萎的蕨叶中冒出,粗壮、鲜脆,而且数目众多,遍地都是。 付东缘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周劲,问他:“我能把蓑衣脱了吗?” 蓑衣和现代的雨衣不同,显著特征就是沉,付东缘觉得穿蓑衣影响自己发挥了,想脱掉。而且现在也没什么雨了,就是那树叶上挂着一滴滴水珠,不时会往下滴一滴。 防这些,斗笠就够了。 周劲点头,也询问:“我也将这斗笠脱了?” 付东缘知道他家相公干起活来也不爱拘束,便欢欢喜喜地道:“咱们一起都脱了。” 奇幻峰好就好在,迷障甚多,外头的人不敢进来,所以这脱下来的蓑衣与斗笠可以大胆挂在树上,不怕有人会拿走。 夫夫俩将东西安置好,转了转腰,掰了掰腿,准备开采了。 主要是付东缘在转,他需要热身,要让这副较为柔弱的身子配得上他想狂采一通的心。 周劲不用,腰一弯就能采。他先从边上开始采,什么沟沟壑壑,犄角旮旯,包圆,继而把中间开阔的好采的留给付东缘。 一时间山里没什么声音,只有掐蕨菜时“嗒嗒嗒嗒”的清脆又解压声音。 付东缘采着采着就笑了,自顾自的笑。 周劲听见哥儿的笑声,脑袋里隐约浮现出了一句话,是哥儿笑完之后会说的话。 这句话在三秒之后应验。 “我好喜欢这啊周劲!” 周劲发觉,不仅哥儿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他也能听到哥儿心底的声音了。 掐蕨菜特别欢乐,而且满足感非常强烈,你一掐一手握,“嗒嗒嗒嗒”,很快,握的那只手满了,多几下,掐的那只手也握不住了,这时候就要直起腰来,把两只手里的东西轻放在篮子里,做个交接。 就这么站着歇一口气的时候,你会放眼看整个山坡,然后发现,这个山坡上,都是蕨菜! 这种兴奋与快乐的感觉,溢于言表。 付东缘摘蕨菜有他的方法,不在一地方死薅,把人家薅秃,而是换地方采,东采一点,西采一点。换了就会发现这儿的蕨菜不止一种。 刚刚采的那种是红褐色的,茎干都要有食指粗了,顶部会卷曲成一个小盘。这会手里这根是翠绿色的,个头小一些,筷子粗细,但更为脆嫩。 采了几把,篮子一半都被填满了,付东缘觉得自己不能再采了。 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采蘑菇啊,怎么被这蕨菜勾去了心神! 去周劲那一看,这人手更快,掐得也多,大半背篓里都是堆放得工整的蕨菜。 付东缘对周劲说:“咱们一会儿可能要征用一下斗笠,让它发挥别的用途。” 简而言之就是用它来装东西,用以弥补篮子带得不够多,野味又极其丰富的落差。 该去采蘑菇了。 拎上斗笠与蓑衣穿过蕨菜地,去了枞树林,那一朵朵,从枞叶堆子里冒出来的,不是蘑菇是什么? 枞叶枯黄,那一朵朵从地里钻出来的枞树菌却是鲜亮的,像地里开了花,亮了灯,惹眼非常。 “好多蘑菇!”付东缘兴奋地看周劲,一副没见过这阵仗的模样。继而发现周劲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但面对这场景,眼睛里亦有欣喜。 可能往常出来捡,只能捡东头那些人剩下的,看不到这样比比皆是且状态完好的菌子。 还有一个原因是,奇幻峰的菌子比前门岭与拐子山的菌子更大,品质更好。 付东缘放下竹篮,准备撸袖子大干一场。他瞧见周劲也撸了。* 枞树林落叶厚,土质松软且潮湿,适合菌子生长,也适合采菌子的采撷,只要将食指与中指托住拳头大的枞树菌的底部,轻轻向上一带,菌子根部连同底下的土与枞叶就被一同带了起来,完整且新鲜。 将土和枯枝落叶轻轻一拨,菌子就干净了,可以放进竹篮。 付东缘通常是采了一把,手里再也放不下了,再过来放。 周劲也是,背篓固定放一个地方,不然弯腰穿过灌木丛时不方便。 碰上一朵颜色鲜艳的,上端红,下端白,小小一个,美好得像是童话世界才会有的,多看几眼就会觉得旁边的一切都逊色了,配色是真好看。 智告诉付东缘这不能吃,但喜欢漂亮东西的情感还是让付东缘将周劲抓过来,问一问,这是什么品种的菌子?有毒吗? 周劲比他懂得多,也见得多。 这人瞧过以后竟说这菌子没毒。 没毒?竟然没毒! “这叫红菇,会长到巴掌那么大,你看到的这个是小的,没毒,可以吃。” “真的没毒吗?”付东缘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网上说的“红伞伞白杆杆”,形容的不就是这个么? 周劲将那朵蘑菇采了起来,教付东缘分辨:“这个底下不是纯白的,还带着一些淡淡的红,纯白的是这种。” 他原路返回,走了几步,从一个杂藤底下,揪出这朵蘑菇,说:“这个才是有毒的。” 付东缘虽是个农学生,但兴趣在瓜果蔬菜上,对真菌研究不多,以前是真不知道。 周劲教了他就懂了,说:“我再去采几朵,你看看。” 沿着山坡向上,付东缘去了几片长红蘑菇的地方,采了几朵,分给周劲看。 第102章 “这个不能吃,这个也不能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能吃,对吗?” 周劲仔细辨过,轻轻地点了下头,说:“对。” 农学生有基础和对植物的敏感性在,学会区分,不是难事。 夫夫俩采了一个时辰,背篓满了,竹篮子满了,连那个好的斗笠与那个坏的斗笠都填满了。 今日的采摘就此结束。 “咱去给低头叔送菌子和蕨菜吧。”付东缘说。 周劲应:“好。” 沿着老低头留下的记号往奇幻峰上走,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山顶平地上找到了那栋茅草屋。 奇幻峰也算是河源村的一座高山,站在山顶上,连前门岭顶上的树都看得见,视野是真开阔。 付东缘和周劲来,老低头非常欢迎,立了个小泥炉,给他们煮了茶,还拿出些花生炒货来招待。 “三十年前,我和我的夫郎,以及你阿爹,可是非常好的朋友呢。”老低头一煮着茶水,一边对周劲说。 周劲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说:“我听我阿爹讲过。” “那时我们还不住在这个村子里,住在帽帽村后头的张家村里,那是个好地方啊,就是地势太低了,年年水淹,然后我们就迁出来了。” 这事儿周劲也听阿爹说过。 阿爹本姓张,是那张家村里的人。凤姨小时候也在那个村子里待过,再长大一些,就同族里的人一起迁出来了。 在低头叔家里坐了一会儿,临走时要给蘑菇与蕨菜,他老人家不要,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我出门就有,哪用得着你们给我采!都拿回去!” 也是,送也不能送人家有的,明儿他们去墟市,买点山里没有的东西回来,再给低头叔送来。 那时他不要也得给他硬塞进屋里。 下了奇幻峰,周劲和付东缘去了马头崖一趟,给凤姨送去了些。马头崖的环境比青石山还恶劣,全是高大的山岩,哪会长蘑菇? 去时就比较晚了,张玉凤留他们吃饭,把这嫩蕨菜和鲜蘑菇做一做。 夫夫俩留了下来,在凤姨家吃过晚饭才回家,还给二狗捎回来一份。 夜里,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照例回顾一下今日。 今日特别有意思。他们采了好多蕨菜,采了好多蘑菇,回来以后天黑了,暂时没有清算具体的数目。不打紧,明天早上起来查点也不迟。 在凤姨家,他们吃了凤姨做的辣炒蕨菜和枞树菌汤,特别鲜美,特别好吃。凤姨还传授了做蕨菜干与腌蕨菜的法子。明日去墟市售卖,若有卖不出去的,回来就给它做了。 欢乐的一天在夫夫俩轻声慢语的说话声中结束。 付东缘不知道的事,他睡着后,将白日的兴奋延续到了梦里,掐了周劲的腿两下,还逮着一个不该掐的地方掐。 第60章 来墟市,做买卖 翌日一早,五更天,约摸三四点钟的模样,周劲和付东缘起了。 外头的天还是墨色的黑,黎明尚未显露出来。月被薄云笼罩,天际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今日逢九,他们要去路途更远的柏木墟卖蘑菇与蕨菜,得赶早儿。 蘑菇蕨菜采回来还没清整过,得在出发前拾掇清楚。 吃的也得备下。 生起火,烧起灶,锅里舀上两勺子的清水,铺上一圈用竹刷子刷过的红薯。 紫皮红薯两头尖中间鼓,身上有一道道被竹刷子刷过的痕迹,像他们家酸枣里的核,再放上两颗大如掌的土豆,还没吃呢,喉咙就已经噎上了。 盖上锅盖,调整火候,焖煮,焖到他们出发就差不多了。 红薯做早饭,土豆大概率就是他们的午饭。柏木墟吃的多,但贵,不如将铜板省下来,拿去买鸡崽,兴许能多买一只。 成亲时的蜡烛,一根用得只剩个底儿了,让周劲很是不舍。再不舍也得点上,支在灶台上。 付东缘搬来一张矮板凳,周劲则从柴堆里拨下一根木头桩子,平放着,就这么对付。 夫夫俩面对面,周劲负责编竹叶筐子,付东缘负责将蘑菇捡一捡,摘摘沾在蘑菇伞面上的枯叶,拍拍沾在蘑菇腿上的尘土,不必拍得太干净,那样不接地气,但是影响重要部位观感的必须得弄干净。 清好之后均匀地分到周劲编的竹叶筐子里,有枞树菌跟枞树菌一堆的,有红菇跟红菇一堆的,还有一种,颜色淡淡的,长得不如前两种好看的,听低头叔介绍,这叫鸡食菌,煮出来的汤跟鸡汤有得一拼,是这几种菌子里味道最好的。 要付东缘来卖菌子,肯定按颜值卖,给红菇定个高价,然后是枞树菌,最后才是鸡食菌。 有过售卖经验的肯定按稀缺程度及菌子的滋味来卖,鸡食菌数目少,好吃,别人见了是要抢着来买的,价格肯定高。枞树菌相反,滋味尚可,数量多,开阳县到处倒都是枞树林,走进去,很容易就碰上从枞叶堆子里冒出来的菌子,人自己会捡,不贪你这一口。 老低头年轻的时候是专门捡菌子卖菌子的,懂得相当多。 付东缘还向他请教了具体的定价。 菌子可以按斤卖,也可以一份份卖,像上回卖地皮菜那样,卖人家可以炒一盘的份量。 付东缘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按份将周劲编的竹叶筐子填满,有同种一份的,也有拼起来做杂菌的。 菌子按份卖,蕨菜就按把了,编完竹叶筐子的周劲用稻草将蕨菜一把把地扎好,参照标准也是能炒一盘还多些的份量。 第103章 夫夫俩在那忙,二狗趴在他们脚边,屁股翘着,尾巴一下下地摇着,很慢,很闲适,很乖。 付东缘跟它说,等他们卖了这些换了钱,再买些大棒骨回来,做骨头汤。 二狗想吃大棒骨,便乖而静地趴在主人脚边,不给他们添麻烦。 菌子分好了,筐子叠筐子地放进背篓里,不怕被压坏。蕨菜则一把一把地放进另一个背篓,头尾交叉放着,顶上再盖几片竹叶。 灶锅里的红薯和土豆焖好了,用筷子一个个戳出来,抖去水,往麻布口袋里装。 没工夫在家吃了,装着路上吃。 再将竹筒装满水,拎上,就可以出发了。 “二狗,我们走了。” 二狗送主人们到坡下,看着两个主人在深蓝色的晨曦中并肩走向远处。直到身影看不见了,二狗才调头回去。 轻些的菌子付东缘背着,重的蕨菜周劲背,装着粮食的麻布口袋与装着水的竹筒也在周劲腰上。 “若累了,咱们就停下歇着。”走到村口时,周劲这么说,“歇的时候顺道将早饭吃了。” 付东缘走得稳当,说:“现在还成,还不饿。” 以他现在的脚力,连着走几里路不是问题。 日出时,山峰被曙光染红,比山高一些的天空,挂着一条条红里透黄的云彩,预示太阳就要出来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付东缘的心跳如擂鼓,撑不住了,便拉着周劲到一处山岩上,说:“咱坐着歇歇。” 周劲先把水递给他,然后把尚有余热的红薯掏出。 给哥儿挑了根裂了皮,透出红芯儿的,剥好皮送去。自己则随意扯出来根,连着皮咬下。 嘴里的红薯软糯、甘甜,同远处的朝霞一个颜色。 他们在吃红薯,东边的那座顶天立地高山,在吃霞光。 等他们将红薯吃完,橙红的霞光消失不见,只有满眼的金黄。太阳全然跃出山头,他们得继续赶路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柏木墟到了。 一越过那两棵柏木做的门墙,就能看到络绎不绝的赶墟人。 有问价砍价的,有挑着箩筐寻位置的,挤在人堆里,不时说一声:“借过借过,别将我这筐里的鸡蛋挤了。” 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说不累是假的,可就在这疲惫的当头,看到这么一幅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画面,你会不自觉地露出笑颜,觉得刚才走的那些路都是值得的。 这儿的烟火气,实在是太足了。 “那儿有个空位,我们过去。”周劲眼尖,找着一处没人摆的树荫。 他们不是做什么大生意,不需要很大的地方,看过那个地方不要的,都是想找一个更大的位置。 他们不挑,有位置就行。 周劲领着付东缘过去,意外地发现摆在这个位置边上的,也是一个卖菌子的小贩,不过摊主是个小孩,看着年纪和小楼差不多,是个哥儿。 十来岁的小哥儿干瘦,身上灰扑扑的,眼睛四处张望,像只小鹿,怯生生的。他就坐那掰着手指头,想卖东西但又不敢吆喝。 付东缘和周劲过来,他是欣喜的,可当他们将背篓里的菌子拿出来,逐一摆上时,小哥儿的神情立马变得不好。他来得这么早还一朵都没卖出去,现在又来了抢生意的,今天能挣到给阿爹买药的药钱么? “阿弟,你捡的菌子,好可爱啊。”个个都是圆头圆脑的。 付东缘前来搭话,小哥儿并不,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场面话,边上的阿哥是来抢他生意的,不可能来买他的菌子。 “这是鸡食菌么?”摆上没一会儿,付东缘这摊子就有识货的人来问了。 “是鸡食菌,昨天采的,很新鲜。” 那人蹲下拾起一朵仔细瞧了瞧,说:“确实新鲜,怎么卖的?” “三十文钱一份,就是您手底下的筐子,一筐子一份。” “这么贵?” 付东缘这话一出,不仅问价的客人惊了,连在边上偷听他们讲话的小哥儿佟眠也在瞳孔地震。 什么样的菌子卖得比肉还贵?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鸡食菌可不好找呢,有时进山找一整天也找不了几朵。”付东缘仍是笑着,说了鸡食菌的难得。 那客人嫌贵,但又晓得鸡食菌的难得,舍不得这滋味,张口砍价道:“这样吧,二十文一份,我买两份走。” 卖二十文,那也很赚了,佟眠看着自己摊子上的这些菌子,心里想着,全部卖完了能不能卖二十文? “二十文的话,我建议您买红菇,这个季节的红菇,不管是拿去红烧,还是拿去煮红菇面,味道都是极好的。” 那红菇也值钱,佟眠目光死死地盯住筐子里的红菇,努力记住它的模样。 “我就是奔着鸡食菌来的,内人爱吃。”问价的人又道。 “您买两份,我搭您份蕨菜。”付东缘懂得做生意,紧俏的东西不怕卖不出去,用不着砍下这么多的价钱来。他愿意搭份蕨菜都是看在这个客人记着家里人的喜好迟迟不愿走的份上。 说话这当口,有别的人过来看了,看到鸡食菌都在惊呼:“诶呦,哪儿采的啊,现在这山上还有鸡食菌?” “有鸡食菌?哪呢?” “还真是诶!” 那位最先来的客人霸占着摊位前的重要位置,就在那蹲着,迟迟不愿走。 第104章 随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手指捏住两份鸡食菌的筐子,往上提了一提,说:“这两份我要了。” “好咧。”付东缘笑意盎然地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稻草,替他将这两份菌子捆一捆,方便手提。 “诶,怎么两份就没了?”后来的见三份中有两份都被买了去,一下子就有些急了。 都在问怎么卖。 付东缘还是亮出三十一份的售价。 有的人嫌贵,走了,有的人嫌贵,却也想要,在那同付东缘一文两文地砍,最后还是被爽快的拿下。 柏木墟设在河丰村边上,河丰村离县城近,多数的人在县城里做生意,有点小钱,出手会比别的村子里的人爽快。 见菌子卖得畅销,很快就腾去了大半,付东缘也替旁边的小哥儿推销起来。 “婶子,这叫白禾菌,拿去红烧,嫩滑的。您买了一份杂菌,不如再来份白禾菌,烧个大份的,一家人吃个爽快。” 那婶子听了还真来问价了:“小阿弟,你这菌子怎么卖啊?” 佟眠瞬间紧张起来,他原先定了个价,都是三文五文这样的价钱,可看到旁边会做生意的阿哥连枞树菌都能卖到十文钱一份,他也想将自己的价钱提高些。 他心里想着,将耽误了回话,那婶子急了,说:“你卖不卖啊?不卖我就回家做饭去了!” “卖的卖的。”付东缘安抚赶着回家做饭的婶子,又对紧张得魂都要不在的小哥儿投去鼓励的目光。 “十、十文……”佟眠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的售价。 那婶子蹲下来看,仿佛捡到了便宜般眼冒精光:“你这比他还多呢,就卖十文啊?” “是、是……”佟眠肯定道。 那婶子爽快地掏出十个铜板,放到佟眠手上,说:“要了。” 第61章 买鸡崽,买粮食 佟眠小哥儿攥着十枚来之不易的铜板,鼓起勇气,上前对付东缘说:“谢谢。” 付东缘笑得十分柔和,看着他就想起了周劲的弟弟小楼,可稀罕了,轻声细语地鼓励:“你采的蘑菇很好很新鲜,应该有底气地出价。” “我知道了。”小哥儿说。 付东缘:“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吆喝,我可以教你。最简单的就是卖蕨菜咯,好吃的蕨菜——” 小哥儿学:“卖菌子咯,好吃的菌子——” 他的声音细细的,稚嫩又淳朴,真放出声音喊出来了会很好听。不过做生意,也不是全靠嗓门,还要告诉人家卖点是什么。 付东缘又教:“可凉拌,可炒肉,又脆又鲜——” 小哥儿是个会动脑筋的,很快就学上了:“可红烧,可做汤,又软又滑——” 付东缘满意地点点头,说:“对,就是这样。” 吆喝看的是胆量与脸皮,通常来说,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成功了一大半,往后只会越来越往上走。 付东缘卖完最后一把蕨菜时,小哥儿也成功将自己的蘑菇卖完了,他们一齐收摊。 付东缘弯腰拾起摊在地上的那块布,感受着腰间沉甸甸的收入,兴奋地对周劲说:“咱们可以去买鸡崽子了。” 周劲点头,把干净的东西往付东缘身后的背篓里放,在自己这个背篓底下垫了一层的干稻草,准备一会儿装鸡崽子,“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收拾好,同小哥儿告别:“我们走啦,眠眠。” 后半程他们已经非常熟络了。 佟眠站在树下,直愣愣地点头:“嗯。” “有机会我们下次再一起卖蘑菇呀。”付东缘说。 “嗯!”佟眠应。 夫夫俩并肩往卖家禽的位置走,走了没几步,后面一句脆生生的“阿哥”,将他们叫住。 听那声音是佟眠的。 付东缘转过头来,只佟眠抱着摆摊用的破草席,风一样朝他跑来,生怕他走了。 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付东缘很自然将头低下来。 小哥儿的声音依旧小小的,颤颤的,但付东缘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他说:“不要去一个长着络腮胡,穿蓝粗布衣的人那里买鸡,他是我们村的混子,他的鸡都是偷的。” 付东缘弯着眉眼道谢,又催促:“快回家去吧,你阿爹该担心你了。” 这孩子甚至不是邻近几个村的,要翻好几座山才能到家。 “我这就回了。”佟眠说。 送走了眠哥儿,周劲和付东缘继续朝前走,到墟市正中的位置,便听到有个粗嗓门的在那吆喝:“卖鸡崽鸭苗,卖鸡崽鸭苗——”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眉毛倒竖的蓝衣男人挑着两个笼子在那卖鸡崽与鸭苗,听到他吆喝后,围上来看的人还真不少。 有人问,就不用自己打听,付东缘拉着周劲走近,听了一耳朵。 只听见一灰布衣方圆脸的男人问:“你这鸡崽怎么卖啊?” “便宜嘞,母鸡的六文钱一只,公的九文钱一只,这墟市里没有卖得比我家还便宜的了。” “没得病吧?你抓一只出来我看看。” “哪会儿会得病!您瞧好了,我这是正宗的黄郎鸡!皮黄、毛黄、脚黄。” “是不错啊,出壳几天了?” “五天了,都是自家养的。” …… 听了几耳朵,付东缘很明确地告诉周劲:“灰衣服那个是托。” 第105章 周劲拉着哥儿往别处走去,说:“咱不去招惹这样的人。” 偷来的鸡,被人卖了,主人家找上门来,那是要还的。买鸡的钱讨不讨得回来两说。 沿路看去,又看到一个卖鸡崽的摊子,这儿的小鸡不像前头那么惊慌,个个都很悠闲,一只只走的,像一朵朵移动的云。 抬头一看,摊主竟是大牛的兄弟春山。 春山见两人的目光率先扫过的鸡笼里的鸡,领悟道:“二位要买鸡崽?” 付东缘问:“这是你的家的鸡?” 春山点头:“是啊,自家母鸡孵的。” 付东缘想起来了,大牛家不仅有牛,鸡也养了很多,他来了兴趣,问道:“你家的鸡咋卖的?” 这个春山就有点拿不准了,他把人和鸡撂下,边跑边回头说:“你们等着,我去叫我大哥来,他就在前面的面摊上呢。” 说着人还跑了,把两个鸡笼子留给客人看。 新生的鸡崽毛色是淡黄色的,柔柔软软的,看上去很好摸,叫声糯叽叽的,你探头看它们一眼,它们就会跑到一堆,“叽叽叽叽”地叫起来。 付东缘好想上手抱一只,又怕唐突吓到他们了。 周劲见后娘陈翠蓉家中的鸡时就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可和哥儿一起看时,状态就不一样了,哥儿觉得可爱的,他也觉得可爱,哥儿觉得柔软的,他心底亦像那水一样,软成一滩。 没过多久,在面摊上吸溜了一碗面的春旺回来了,春山没跟着回来,哥俩应该是商量好了了,一个在这看着,一个去吃面,现在轮到春山吃了。 春旺用袖子擦自己的嘴呢,见是他们两个,跟春山一个表情,很欣喜,说:“买鸡崽啊?” 付东缘点头。 “要买几只?”春旺问。 付东缘看了一眼周劲,夫夫俩在眼神中达成一致:“十只母的,两只公的。” 鸡在饲养的过程中会有损耗,十只里头能活下来的数目是七八只。 得感谢低头叔的慷慨领路,今日他们赚的比上回卖地皮菜赚的多多了,可以多买几只回家。 “公的十二文一只,母的八文。”这个价钱已经是春旺压低过的了。 出来前,长辈就一直同他强调,说他们家鸡好,下的蛋多,又不易得病,买过的都知道,用不着压价。最高时,春旺公的卖十五文一只,母的卖十文,今儿是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外乡的,一直在低价售卖。 一早上了,他们一只都没卖出去,又不肯比他压得更低,索性就跑去吃面了。 “你们买得多,母鸡十只八十文,公鸡两只,一只算十文,合起来一百文,成么?” 付东缘很干脆,说:“成。” 来之前,他了解过价钱,这是合的。而且他也听周劲说过,大牛家的鸡养得精细,平时吃虫子、稻谷多,还特地找田螺来喂,个个身强体健,品质值得信赖。 软乎乎糯叽叽的鸡崽被付东缘用双手捧着,一只一只地放到周劲的背篓里去。 他很小心,像捧一块嫩豆腐一样。 还有鸡崽啄它一下,力度很小,痒痒的,引他发笑。 鸡装好,钱付过,周劲与付东缘去买别的东西了。 肉、粮食、盐、糖、秕谷子,还买了一些蔬菜种子,碰上吆喝卖豆腐的还让他装了两块豆腐和一些豆腐皮。 回来时装鸡崽子的筐子在付东缘背上,装采购之物的筐子在周劲背上。因为大骨头降价出清,他们一不小心买多了。 两个巴掌大的土豆,早已凉透了,但撕开皮吃时,滋味却是好的。 夫夫俩在回程的路上边走边吃。 将撕掉的皮往背篓里一丢,身后“叽叽叽叽”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感受到了小鸡啄食的动静。 夕阳又至。 付东缘今日走了有史以来最远的山路,两人在天未亮时就出发,回来时,夕阳已经笼罩了这片峰壑争秀的土地。 “早上我在墟市看见了,那两个在卖菌子呢!也不知道从哪采的,竟比咱们在前门岭采的要大!” “你没上去问问?” “我哪敢呐。葛大在牢里可不好过呢,就因为差点伤了缘哥儿。舅老爷那么的能耐,我要是同他犯了冲突,不也得下狱去?” “胆子这么小,只是去问一嘴,什么不犯冲突不犯冲突的。” “你有这个能耐,刚才那两个过的时候怎么不上去问?还说上我了。” …… 村里的这些妇人,用自我想象将事情脑补成她们觉得合的样子,一直有她们的高度在。 这些子虚乌有都不用付东缘去解释,去引导,她们自己就合化了,而且说得有板有眼的。 葛大在牢里不好过,那是李婶一家在使力,与他何关?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省事儿了,用她们内心的欺软怕硬,让自己也尝到一回“欺软怕硬”的便利。 走回西头,远远的能看见家门口的坡了。 怪异的是,往常这个时候,二狗要站在坡上朝他们摇尾巴了才对,这会儿周劲都嘬了口哨,二狗仍是没有出现。 “家里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付东缘担忧道。 周劲又嘬了一声。 晚风送了一声二狗的犬吠来,听着还挺正常的,不像出了什么事,只是二狗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踩在坡上,能看到家中茅檐的样子了,耳朵里突然听见一声极其压抑的啜泣,像谁在他们家门口哭。 第106章 付东缘和周劲对视一眼,赶紧上去。 到了坡上,只见一个干瘦的小孩蜷缩着背伏在二狗身上,抱着它正哭呢。 “小楼?”周劲唤了一声。 哭泣的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瞬间,眼泪变得更汹涌了。 第62章 劝弟弟,留家里 “小楼,怎么了?跟哥说!” 本该在城里上学的弟弟,突然回到村里,还哭成这样,周劲心急如焚,第一反应就是弟弟在城里受了委屈,这委屈还是天大的。 周小楼只是哭着,一双眼睛红肿,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周劲放下背篓,到弟弟身边去。他一坐下来,小楼就立马松开抱着二狗的手,抱到他哥哥膝上去,整张脸贴着。 付东缘到小楼的另一侧,也挨着他坐下,既是安抚周劲也是说给小楼听:“没事,先哭着,哭够了再说。” 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小楼背上。 周小楼哭了一通,将他哥裤子都哭湿了,缓了很久才缓过来,抽抽噎噎道:“哥、哥……我不想、不想上学了……” “在学堂里,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周劲面色很不好,剑眉拧着,眉心拧得很紧。 他弟弟身板小,年纪却比同学堂的人高出不少,还是农村里来的,在城里的学堂很容易受到针对。周劲怕弟弟蒙受了冤屈。 “我、我不想在城里了……”周小楼的眼泪刷的又下来了,涕泗横流道:“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城里他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住得也不习惯,他想他哥,想他们村子。 周劲思绪如乱麻。一方面,他希望弟弟留在城里上学,这是难得的机会,像他们这样的庄稼人,只有读书识字考取功名,才能博得一条出路。在村子里没学识没地位,只会处处受制于人。 另一方面,周劲又想起小楼的身世,他这个弟弟真是从小苦到大。一出生就没有阿爹疼,亲爹又不待他不好,长大后在后娘家里当牛做马,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临了还被黑心的后娘卖去了牙行,给人当奴隶,解救回来,他们又在他身上放那么高的期望,让他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苦熬那么久。 周劲想,如果自己是小楼,大抵也哭成这样。 “不想留在城里,咱就不留。”周劲一时语塞难言,付东缘开口了。 他说话有份量,周小楼抬起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阿缘阿哥,问:“真的吗?” 付东缘用袖子给他擦泪,说:“真的,不仅你想你哥,你哥也很想你。他总是担心你在城里过得不好,过得不适应。你回来了,咱们就生活在一起。” “可我回来了,后娘她、后娘她……”周小楼想说的是,他回来了,后娘一定会为难他们的。在后娘的说辞里,他已经摔下深潭死了啊,整个河源村的人都知道。她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肯定不想自己的谎言被戳破,她要是发现了,一定会对他们发难的。 做错事的人气粗胆壮不怕天谴,受到伤害的人委屈退让反而怕了她,没有这个儿。 付东缘认真道:“咱不怕她,阿哥会保护你的,你哥也会。” “她发现了,要是让我回她家怎么办?”周小楼目光变得惶恐,担忧极了,后娘家他是万不想再去了,他只想和他哥和阿缘阿哥待在一起。 “发现是一定会发现的,但她要不走你。记住,你现在姓付,不姓周,不是他们家的人了,咱可有凭证。” 付东缘的话给周小楼注入了一剂强心药,他的情绪好了些,将自己挎在腰间的包袱取了下来,说:“田大娘送我到这里的,我们走小路过来的,没叫村里人看见,她、她给你们留了书信。” 周小楼刚进学堂,识的字不多,周劲上过一个时辰的课,又只习得了自己的名字,更是看不懂了,信只能交给付东缘。 付东缘浏览了一遍,转述:“田大娘说她替小楼在学堂里告了假,并非退学,小楼在家待几日,若是思家之情有所缓解,还想去城里的学堂上学,可以再去,他们家还是愿意收养你。” 小楼眼睛扁了扁,又哭了:“田大伯和田大娘,都是好人。” 付东缘很认真地问他:“那你还想在城里上学吗?” 周小楼想读书识字考功名,但他脑袋笨,学得慢,说话还有口音,在学堂里总要遭夫子骂,遭同学笑。 若能在村里的学堂上学就好了,可那也几乎不可能,陈德骏不会让他去的。 周小楼将心里话说了,也将自己的犹豫说了。 付东缘倒有一个主意:“咱们不去学堂也照样能读书识字。” 周小楼眼眶里还蓄着泪水,泪光闪闪地问:“怎样才能?” “阿哥教你,基础的阿哥能教。”付东缘说。买书本,买笔墨要花钱,他们攒攒,能买得起,“还能省去一笔束脩。” 周小楼激动不已,一直蜷缩着的腰都直起来了:“真的吗?” “真的,你去问问你哥,我是不是真的会教?” 周小楼水汪汪的大眼睛又移向他哥。 周劲想起哥儿教自己写名字的场景,点了点头。 周小楼一边抱住一只胳膊道:“那我想待在家里,不去城里了。” “好。”付东缘温柔地说,“明天让你哥进趟城,同田大伯田大娘好好地说一说,也得谢谢人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第107章 周小楼:“嗯!” 周* 劲抚了抚弟弟的后脑,目光又与哥儿对上。 付东缘冲他柔和一笑。 周劲拧起的眉,彻底放松。 “天要黑了,咱要赶紧去做饭了,买的鸡呢?” 这会儿再去看放在地上的背篓,倒了,买的十二只鸡崽子不翼而飞,剩一个空背篓在那。 发出这个疑问没多久,只见二狗赶着一群黄澄澄的小鸡,从横屋后头走了出来。 鸡跑到院子里之后四散奔逃,被二狗一只只地撵进了队伍里。 十二只小鸡,一只没少。 得给二狗安个“优秀管家”的名号,在守护家产这件事上,没人比它更尽心了。 “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得安排一下活。”天边只剩最后几道霞光,眼瞅着要黑了,他们得赶紧将晚饭和买回来的鸡崽子安排好。 “大板负责将大骨剁成小节,将菜备好,我负责烧火做饭。小楼和二狗负责将鸡崽赶进鸡笼子里,给他们弄些吃的,安置好它们,能不能行?” “能行!”付东缘一声令下,方才还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小楼立马积极起来,开始干活,养鸡喂鸡他最拿手了。 “鸡笼在哪呢?” 弟弟活蹦乱跳起来,周劲那又黑又臭的脸恢复了原样,他指着横屋后头道:“在梧桐树下。” 小楼知晓,立马跑去拿了。 拎着装肉的背篓回灶屋,将蜡烛点上,灰黑色的灶屋立马变明亮了。 付东缘生火之前,特意跑到周劲身边问他:“我这样做决定,你心里可还满意?” 周劲点头:“嗯。” 付东缘挨得更近,略弯着腰,睁着一双桃花眼看他,“那你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周劲说:“没有不高兴,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有些懵。” 确实,谁能想到赶墟回来,能在家里见到小楼。 这何尝不是一种惊喜呢。 付东缘挽起袖子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不仅买了鸡,还将弟弟迎回来了,值得庆祝,咱们晚上吃顿好的!” 周劲看着哥儿忙前忙后充满干劲的模样,心是暖的。 身随心动,他走过去,亲了哥儿的脸一下。 彼时付东缘正用锅铲铲着锅里未烧干的水,见周劲来,他回过头,嘴对着嘴,在周劲唇上挨了一挨。 一挨,情意就有些黏了。 两个人,一个手里拿着锅铲,一个手里拎着两块肉,站在灶台边上安静地接吻。 等外头传来“鸡上笼”的声音,两人的唇很默契地分开,用牙齿刮刮唇上的酥麻,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为了庆祝小楼回家,我们以汤代饮料。” “阿哥,饮料是什么?” “就是果汁酒水之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要干一杯!” “咣——”三个装着奶白色骨头汤的汤碗一齐端起,在八仙桌的上方轻轻地碰了一碰。 “以后逢年过节,咱们都来点这样的仪式感。” 说话的付东缘一口将奶白的汤水闷了,周劲和周小楼也学着他的模样,将碗里的汤喝干净。 二狗也有,在饭桌下,用长舌卷着汤水。 “开动!” “阿哥,你做的饭真好吃。”嘴里塞了满满的东西,小楼含糊不清地说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付东缘给他夹了一筷子笋干烧肉,夹完也给他哥夹了一筷。 周劲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想着赶快吃完,去给小楼搭张木床,夜里先凑合,明天再给他搭张好的。 他扒拉完就将碗放下,说:“你们吃,我去弄床,吃完后我来收拾。” 小楼正巧坐在付东缘画的那张画的对面,问付东缘:“阿哥,这画画的是哪里啊?真好看。” “我们家呀。”付东缘说。 周小楼瞪大了眼睛:“我们家?” 付东缘笑说,“现在还不是,但我们一起努力,三年五年之后就是这个模样了。” 周小楼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张图,充满斗志道:“我也要帮哥哥和阿哥的忙。” 付东缘给他打汤,说:“多吃饭,吃饱了,长壮实了,能帮得上哥哥和阿哥更多的忙。” 周小楼大口将米饭扒拉完。 夜里,小楼和两个哥哥睡一间屋子。没法,老屋就这么大,没别的去处了。 两个哥哥没不好意思,小楼倒不好意思起来,说:“哥,明儿在横屋边上再搭间小屋吧,我睡外头去。” 搭鸡舍的竹子还没用掉,可以先用来搭小楼的房间,周劲说:“明天弄,先睡。” 很快,疲累了一天的小孩睡了去。 付东缘听见鼾声,心思异动,将原本规矩躺在自己枕上的脑袋,移去了周劲肩上。 周劲知道他要来,很自然地将手臂舒展开,环住哥儿靠过来的身子。 贴在熟悉的位置,付东缘才好睡。 挨靠了一会儿,周劲的脸轻轻往下低,寻摸着哥儿的唇。 感受着拂在脸上的呼吸,付东缘仰头,主动将唇送了去。 二人在黑夜里接了个无声的晚安吻,然后各自回到熟悉的位置,合眼睡去。 第63章 选地基,建竹屋 天刚蒙蒙亮,淡青色的黎明从黧黑的夜色中显出。 雾气弥漫的茅草地,付东缘一身湖青色的长衫,细白温软的手上端着一团箕,团箕的一端被他的手把住,一端抵在他的腰腹上,被有力地支住。 第108章 另一只手动作娴熟地摘着菜豆与豌豆,寸劲使得刚刚好,每一个都干脆利落地下来,卧在他腰腹间的团箕里。 不远处的白菜地,小楼摘了几片被虫咬过的白菜帮子,挥刀剁得稀碎,混了些碎米,拿去喂鸡。 前院水塘边,周劲裤腿高挽,赤脚采进塘里,用捞网捞出几条捡地皮菜时捕获的鱼,倒在塘边的青草地上,去屋里拿把剪刀,蹲在地上收拾了。 最忙的是二狗,一会儿在周劲身边看他鱼杀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去付东缘身边看他菜摘得怎么样了,一会儿来小楼身边看鸡有没有好好地吃东西。 清晨在忙碌中度过。 将菜豆、豌豆、干笋子,分成两份,装进背篓。将昨天买的排骨割了两根下来,用竹叶包着,稻草捆着,放在菜豆上头。杀完的鱼,洗净,用稻草串起来,放进腰篓。 周劲背上这些东西,揣着付东缘写的一封书信,踩着青白的曙光进城。 先去了付家酒楼一趟,敲了后门,将新鲜的蔬菜、干笋子、排骨及鱼,交给得益叔,并同他说了小楼的事。 “那你们这个月还进城吗?”刘得益拄着拐杖问。 “进。”周劲说,“阿缘还要进城来看病,到时候我们带小楼一起来。” “好,好。”刘得益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一间酒楼,难免空寂,每个月最盼着的就是这一顿饭,人来得越多他越高兴,所以连说了两个好。 “您歇着,我去田大伯那一趟。” “会走吧,需不需要我给你带路?” “会走。”周劲说,“我自己去就成。” 近来天气多变,刘得益的腿时不时就疼一下,走路费劲,硬跟着去,反而会给孩子添麻烦,他看了一眼巷子,将门半掩上,说:“这会儿巷子没人,你快去吧。” 周劲辞别得益叔,前往城西田大伯家走去。 周劲去城里办事儿,留在家里的缘哥儿和小楼准备挑个适合的地儿,另搭一间竹屋,给小楼晚上睡。 付东缘领着弟弟在房前屋后逛了一圈,物色合适的地基,原本的设想是在正屋后头加盖,结果小楼另有想法:“搭在鸡舍边上吧,这样我能看着鸡。” 鸡舍在院子的正西边,因为现在什么都没搭,有很大一片空地。 付东缘去小楼挑的地方看了一眼,说:“这里地方大,又位于边角,有一个好处是往后我们要将正屋拆了盖新房,这儿不会被影响到。” 院子正中那一片规划盖新房,是没那么快,但多考虑一步,免得到时候拆拆建建,既节省了人力又节省了材料。 “咱得规划一下怎么建。”付东缘同意弟弟的想法。 “拿竹子搭,就这样两端架起来,再披个茅草就好了。”小楼用手比划了一下,非常简陋的一个屋子。 “不能那么随意。”付东缘说,“咱得为往后考虑,现在先建一间没错,但要给后面的扩建留出位置,所以这一间一定不能搭得太随意。而且你要读书习字,书桌必不可少,房间肯定要大些,往后阿哥和你哥要想学些什么,也可以来你这边。” 老屋已经够小的了,新搭的竹屋怎么能比它还小? 听到竹屋有这样用途,小楼收回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阿哥测量、整平地基。 整完地基,阿哥还叫自己一起去后院,搬来一些细竹棍,在地上摆出柱网的放大样。 两人热火朝天地干着,恰好选中的位置离边坡不远,田地位于坡下的陈六媳妇儿朱有梅,除草时,无意中抬了一次头,见坡上站在缘哥儿身边干瘦的小孩像极了周小楼,吃了一惊道:“见了鬼了,那不是周小楼吗!” “他不是死了吗?”定睛看了一会儿,朱有梅确定自己没看错,忙将除草的小锄头收进竹篮里,挎着竹篮,脚下生风身后似有人追地走了。 到陈翠蓉家门口,朱有梅大力敲门:“翠蓉,翠蓉!你在不在?!” 陈翠蓉在屋里腌咸菜呢,手上沾着一粒粒的盐,不爱给人开门,说:“谁啊,我现在没空,过会儿来找。” 门外的人说:“我,朱有梅,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赶紧将门打开!” “陈六家的,我正腌咸菜呢,腾不出手,你先回去,一会儿去你家找。” 朱有梅急道:“你知道我在周二家看到了谁吗?” 说到周劲,陈翠蓉就想起了在村口听来的缘哥儿的舅舅邹老爷将葛大整治了的事,心里一惊,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难道是府县里来人了?” “不是府县里的人,”朱有梅说,“是一个打死你也想不到的人,快将门开开,我进去说。” 陈六家的这语气,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陈翠蓉无心腌咸菜了,将手洗净,将门打开,问:“谁啊,让你这么急成这样?” 朱有梅不仅急,而且慌:“我见到鬼啦,能不跑快点来告诉你吗!” “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陈翠蓉表情转为嫌弃,一脸信错人的模样。 “我看见周小楼啦!”朱有梅担惊受怕地嚷道,“可不就是看见鬼了,他不是死了吗!” 周小楼? 陈翠蓉愣了一愣,紧接着如遭雷劈,“他、他在周劲家?你真看清楚了?” “我亲眼瞧见的,我那地不就挨着他们家吗!不是翠蓉……他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啊?”朱有梅品出了哪里不对。 第109章 这事儿解释起来麻烦,陈翠蓉也不想同外人说这么多,便交代朱有梅道:“我过去瞧瞧,亲眼看过才成,你先别往外说。” 说完去灶屋,抓了把哄天明去上学的糖塞到陈六家的怀里去,封口的意味十分明显。 朱有梅看着手里的这把糖,又看见陈翠蓉着急忙慌解围裙的模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果真没错,一年以前,周小楼是假死,不是真死。 陈翠蓉急匆匆往西头赶,连周大成都没叫,务必要自己去看一眼才放心。 到了村西头,到了周家老屋的坡下,陈翠蓉在原先偷听付东缘和周劲讲话的地方探了个头。 “阿哥,你要的草木灰,我铲来了。” 一个小孩赤着脚端着簸箕从陈翠蓉面前跑过,陈翠蓉瞧清楚了,那就是周小楼! 他不是被卖去外乡当奴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周二将他赎回来了? 这一刻,陈翠蓉思绪乱如麻,她不知道卖掉周小楼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贸然上去问。 想了一想,陈翠蓉还是打算去田里,将丈夫周大成找回来商量。 陈翠蓉家六亩上等水田,七亩旱地,还有一些种着油茶的山地,往常三个人干,活分一分,没觉得多苦累,而今能干活的都被撵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田里劳作,周大成自春耕伊始便感觉吃力,每日回到家都力尽神危,疲惫不堪。 女儿在绣坊学针线,儿子在学堂上学,往后有大出息,不可能叫他们来田里,只能自己咬咬牙,多干一些。 陈翠蓉来找周大成时,周大成正忍着腰背的酸痛,弯腰拾地里的一个根蔸。 陈翠蓉心急火燎地说:“出事儿了,周小楼被赎回来了,我看见他了。” 周大成的第一反应是高兴:“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他?没缺胳膊少腿?” 他的高兴不是父亲找回儿子的高兴,而是多了一个免费劳动力的高兴。 陈翠蓉没好气道:“瞧清楚了,胳膊腿好着呢,还长壮了些。” “壮了好啊。”周大成笑眯眯的,“是周劲将他赎回来的?” “我估摸着是。”陈翠蓉斜眼看他,“怎么,你还想去要人不成?” 周大成指着自家田地说:“你也瞧见了,咱家地里这么多活,现在就我一个人干,干到脱力也抢不上节气。多个人不好吗?他周小楼是周大成的儿子,我养他这么大,叫他做点活怎么了!” 陈翠蓉不想出请帮工的钱,想将钱留着给儿子天明读书用。地里能来个人帮着干,周大成就不会成天在那叫了,陈翠蓉觉得可以,说:“走,咱们去西头要人去。” “小楼,咱们放完样了,剩下的等你哥回来再弄。阿哥晚上想炒些蔊菜,你能帮阿哥去采些回来吗?” 小楼对山里记忆没有消减,知道哪里有蔊菜,积极地回应:“好!” “要是多的话,也采些回来给鸡吃。”付东缘又说。 “嗯,我多采些。”小楼答应,跑去准备采蔊菜要用的竹篮。 “去山里要小心些。”付东缘嘱咐。 “好。”小楼应。 只是刚像出笼的鸟那样跑下坡,又急匆匆地跑回来,问付东缘:“阿哥,我见着村里的人了,要躲吗?” 付东缘半弯下腰,搭着小楼的肩,认真道:“不用,见着人了,咱们就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 “好!”小楼应完又飞奔而去。 看那小小的身影穿过田地,急窜入远处的山林,付东缘收回目光,来到灶屋。将水烧上,将淡竹嫩叶做的竹叶茶拿出来,泡上,就在灶屋的板凳上坐着,等着那对黑心肝的来找。 陈翠蓉出现在他们家坡下时,一向机敏的二狗察觉到了,过来向付东缘报告。 所以付东缘才要将小楼支走。 这个公道,他会替弟弟讨回来。 第64章 拿凭证,斥公婆 周大成扛着锄头来,寻衅滋事的态度很明显,二狗在院子口子那冲他呲牙,同样是没好脸色给他。 周大成对二狗早就有意见了,见一条畜生也敢这么猖狂,举起锄头,朝二狗所在的方位劈砍下来。 二狗灵活闪开,在老屋边上冲周大成狂吠:“汪——汪汪——” 周大成又要抬起锄头,陈翠蓉拦他:“咱们正事是什么?你可别忘了。” “一会儿再收拾你。”周大成对着二狗恶狠狠道。 陈翠蓉拉着丈夫周大成进院子,四处张望,找着周小楼。 前不久还在构树底下撒草木灰呢,怎这一会儿就不见了? “二位找什么呢?”一道低低的、从容不迫的声音传入陈翠蓉与周大成的耳朵里。 两人的目光一齐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一个白皮嫩肉清绝出尘的哥儿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不知为何,陈翠蓉面对这桃花瓣儿似的面孔时,底气不如面对那讨人嫌的继子足,所以她第一时间找的是自己善于拿捏的人,“周劲呢?叫他出来,我们有事要问他!” “不巧了,大板今儿不在。”付东缘面上依旧是柔柔的笑。 “他去哪了?”周大成粗着嗓门问道。 “进城去了,有事儿。”付东缘不慌不忙。 周大成:“周小楼呢?他把周小楼藏哪儿了?” “所以二位是来找小楼的?”付东缘的目光悄然发生了改变,锐利如锥。 第110章 周大成应:“是啊,我们瞧见他在这老屋里了,快叫他出来!” “小楼不是死了吗?”骤然间,付东缘的语气冷若冰霜。 周大成那扁眯的眼忽然睁开,好似被这语气恫吓住,一时回不上话来:“他、他……” 陈翠蓉接上道:“我们以为他死了,叫那幽水潭的女鬼抓走了,可今儿早上,有人看见他出现在这儿了,可能是死里逃生了罢。” “掉进幽水潭就是九死一生,你们怎么能确保那人看见的是小楼,而不是看错了?”付东缘反问。 “那人同小楼十多年的邻居了,怎么会看错?你快把他叫出来,让他跟我们回去!”陈翠蓉厉声起来,开始发难。 “二位进屋来吧,咱们屋里说。” 这人一下又变得好颜色起来,陈翠蓉心里又有了底气。 进了灶屋,一眼就看到灶屋墙上挂着的那幅画,陈翠蓉心里啐道:这么破的地方,挂什么画呀?装风雅装给谁看?周家老屋她踏过一次就不想踏第二次,坐下还嫌蹭一身灰呢。 “二位喝些茶。”付东缘将竹叶茶倒上。 陈翠蓉心里踟蹰,不知缘哥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大成倒是很受用,觉得儿夫郎对他很是恭敬,一把端起竹叶茶,将它饮了。 陈翠蓉拦他不及,恨铁不成钢地在周大成贪吃的手上打了两下。 “后娘是怕我下毒?”付东缘将陈翠蓉那杯往前推了推,挑破她因怕自己做手脚而不敢饮用的心。 陈翠蓉一时有些尴尬,扯了扯嘴皮道:“没、没有……” 周大成反过来劝她:“喝吧,他哪敢给我们下毒啊。” 付东缘又给周大成倒了一杯,说:“公爹说得没错,我哪敢啊。我舅舅是个公正廉明的父母官,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他必定严惩不贷。监牢我是不想进的,听说进了就没有能全须全尾出来的,我盼着和大板长长久久,必定做个奉公守法,敬老尊贤的良民。” 陈翠蓉总觉得缘哥儿话中带着别样的意味,具体是什么,她辨不出。 周大成却不这么觉得,他听到了“敬老尊贤”这四个字,立刻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叫嚷:“我知道小楼在你这,叫他出来吧。” “敢问公爹找的是哪个小楼?”付东缘明知故问。 “哪个小楼?我儿子,周小楼!”周大成眼睛直瞪起,生气是因为他觉得付东缘听不懂人话,在这同他盘绕。 “那就是找错人了,”付东缘依旧柔柔的,“我这没有周小楼,只有一个叫付小楼的。” “那小子敢给自己改姓,反了他的!”周大成拍桌而起,差点就要将桌子掀了,被陈翠蓉揪着衣领坐下。 付东缘丝毫不惧,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一张纸上写的是:“永卖此儿,换得银钱两贯。”下面落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周小楼,一个是周大成。 一张纸上写的是:“以钱五两买一农户儿,更名为付小楼。”下面同样落了几个名字,一个是周小楼,一个是周小楼更改过的名字,一个是付东缘的爹付永茂的名字。 陈翠蓉瞪大了眼:“什、什么?” 她以为周小楼是被周劲赎回来的,赎回来后还是周家的人,没想到付家跑来掺了一脚。 付老板买了周小楼当儿子?往后要将家产留给他,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周大成勃然变色,指着付东缘破口大骂:“他周小楼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姓付!” “你不是将他卖了吗?卖的时候没想过他会遭遇这些?”付东缘冷冷地看着他,“将儿子卖去牙行,不论是给人做奴隶,还是打断手脚上街去乞讨,你都能接受,唯独改去姓名,成了他人的儿子接受不了,你这父亲做得够称职的。” “你——” 饶是周大成再愚笨,也听出了付东缘话里的讥讽之意。 “提醒一下,这两张纸我舅舅看过了,上头也落下了官府的官印,永久有效。小楼这孩子,我舅舅也认下了,当亲外甥来管顾。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你们那么干脆地卖了儿子,现在又来抢他的外甥,会作何反应?” “还有这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卖儿享乐吧,这要传出去,不得说一句这父亲丧尽天良,这继母阴险歹毒,蛇蝎为心?” “听了我说的以后,你们再仔细地辨一辨,今儿来找的小楼,和我这屋里的小楼,是一个人吗?” 周大成还欲破口大骂,却被陈翠蓉拉走了。 拉走之前,付东缘清楚地听见这位人面兽心的后娘说:“你们家这个同我们没有关系。” 拽着丈夫周大成到坡下,陈翠蓉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火,没想到这人先冲自己撒了:“你拽我干甚!他一个小哥儿能守住人吗?你拦着,周小楼我上去就捆了!” “行啊周大成,以前不挺怂的吗,现在横起来了?”陈翠蓉直视着丈夫的眼睛,怒气填胸道:“你知道葛大在狱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也想被邹老爷抓去,打得满地找牙?夜里饿了就抓蟑螂蝇蛆吃?那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你要去你去啊,别扯上我!别扯上我们陈家!”陈翠蓉训了丈夫一顿,就气冲冲地朝家的方向走。 周大成的气瞬间就瘪了,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锄头,握着,追了上去。 好事儿的朱有梅在陈翠蓉家门口不断张望,见这人回来,忙上去问:“瞧清楚了吗?是小楼吗?” 第111章 陈翠蓉脸黑得像灶锅的底下的灰,扭头剜了她一眼,没好气说:“认错了,不是!” 说完就进屋,将家门拍上。 留下碰了一鼻子灰的朱有梅一个人在那喃喃:“怎么不是了,村里还有人看见了呢……” * 小楼采蔊菜时路过一片竹林,见里头有笋,就挖了两个回来。 阿哥特别高兴,说晚上要给他做好吃的煎笋块。 小楼想起上回在酒楼吃的香香辣辣的感觉,直咽口水。 下午,小楼跟在阿哥身旁,看他给瓜田里的西瓜和南瓜做嫁接。 原先他不懂嫁接是什么,阿哥跟他说了以后,他就懂了。 阿哥还让他上手试了试。 这活太细,他做不了,后面就帮着阿哥拉稻草绳了。 暮色笼罩时,他哥还没回来,阿哥让二狗去村口探探,看人到哪儿了。 二狗跑去没多久就回来报信,尾巴直摇,意思是人已经很近了。 阿哥领着他,领着二狗,在他们家院子口子那等着。 周劲走了一天的山路,除去同刘得益、同田三友说话的时间,他几乎都在路上。 他不觉得累,只盼着脚下的路再短些,好叫他快些回去见夫郎和弟弟。 路过东西两头的交界时,离家很近了,周劲的心悄然澎湃起来,快步走了一会儿,见到夫郎、弟弟、二狗站在院子口子那,两个招手,一个摇尾巴,都在等着他,周劲的嘴角不自觉弯起,心暖得不像话。 红日衔山,霞光满天,河源村的夕阳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了。 “小楼今天特别辛苦,帮我扶着扶那,还采这么多的蔊菜挖了这么好吃的笋子,这个鸡腿是奖励你的。” “大板今天也辛苦,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还替小楼将上学用的书和笔墨拿了回来,这个是奖励你的。” 交代周劲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买只烧鸡。晚饭,烧鸡上桌,这哥俩一个比一个客气,谁也不肯下筷子,只好由付东缘来分了。 鸡腿夹过去,周劲和周小楼却都要将这最好吃的部位夹回来,给付东缘吃。 一个说:“阿哥才辛苦。” 一个说:“夫郎最辛苦。” “唉——”付东缘叹了一声,出馊主意,“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出一个矫情的法子了,两个鸡腿轮转,咱们一人咬一口吧。” 二狗在饭桌下盯着那两个鸡腿直流口水,心说他们分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分好呢,它都光盘等好久了。 最后采用的做法是将两个鸡腿从中间劈开,一人分得了半个。 夜里复盘时,付东缘反思自己的决策,在周劲怀里懊悔不迭:“应该买两只的,两只四个腿,刚好够分。” 周劲按回哥儿蛄蛹到边上的脑袋,心道:鸡腿好吃,不如哥儿的唇香。哥儿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他的晚安吻呢。 第65章 搬新房,手长茧 砍竹、晒竹、运竹花了三天,竹屋建了两天,竹床、竹桌、竹椅等家具做了两天,期间张玉凤还过来帮了一段时间的忙,足以见得建房不请帮工有多不容易。 张玉凤知道小楼平安无事,高兴坏了,下山见到小楼又哭是又笑,抱着他不撒手。小楼也抱着凤姨哭,说自己好想阿爹。 小楼没见过生他的阿爹,对阿爹的记忆都来自于哥哥与凤姨的口述。哥哥寡言少语,并不爱讲,凤姨是同他说得最多的,所以小楼看见凤姨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爹。 付东缘与周劲看两个哭做一团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原先想的是,等这一阵忙过,再带小楼去凤姨家拜访,没想到小楼“大难不死”的消息在村里传这么快,竟先一步传到了凤姨的耳朵里。 张玉凤想知道一年以前在幽水潭边上发生了什么,周劲和付东缘自是不好瞒,让小楼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后面被赎回,被好心人家收养,还有去城里上学的事儿,一并说了。 张玉凤听到真相,知晓阿哥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的苦后,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对那对夫妇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层。 秧谷下塘这天,小楼搬去了新建的竹屋。 按照河源村的习俗,搬家需在夜里子时进行。虽没几样家具,但按照习俗来有氛围,付东缘一致决定在夜半时分替小楼搬家。 先将大件的家具搬入,再将低头叔送的小泥炉、凤姨做的烫皮花生、两个哥哥备下的枕头棉被及喝水的瓦罐竹筒搬入。 二狗送了小楼一根自己珍藏的骨头。赠送的过程就是从灶屋边上刨出来,埋在了竹楼边边。 付东缘瞧见才意识过来,难怪上次煮骨头做骨肥的时候,大棒骨少了一根,原来是被二狗叼走了。 搬完家,子时未过,还需在屋里生火,用火光照亮整间屋子。传统念上,这样能驱邪祛湿,带来吉祥与如意。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低头叔送的小泥炉点起来,烧上一壶热热的竹叶茶,再将凤姨做的烫皮与花生放炉边烤,不时捡几个来吃。 夜色深沉,火光满堂,三个围坐在一起的人,与一只毛色鲜亮的田园犬,时而说话闲聊,时而捡炉边烤得焦香的花生吃,很是惬意。 由着小泥炉里的火自己灭了,黎明已至,但外头夜色犹重,周劲牵着已经有些犯困的夫郎回老屋,也劝一脸兴奋的弟弟:“早点睡。” 小楼乖巧点头,心里却想和二狗在这新屋子里再闹上一闹。 第112章 周劲也给了二狗一个示意。 二狗蹲坐在竹地板上,仰头看着周劲,这张动不动就呲牙发怒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神情,但眼睛里暗戳戳的兴奋可藏不住。 周劲拿他们没办法,随他们去了。 夫郎一夜未歇,他担心他的身子,要赶紧带他回去歇着。 付东缘原先确实困,特别是坐在火炉边上,由着那暖融融的柴火一直烤,就想栽在周劲怀里,昏天黑地地睡过去。可回到房里,躺在了床上,精神就像回光返照似的,突然好得不像话。 在周劲怀里翻来覆去好几次还是睡不着,付东缘索性抓来的周劲的手,在黑夜里摩挲。 那么大的一间竹屋,那多的家具,都出自周劲这双手。 随意拂过一处,都是硬硬韧韧的茧子,不像皮肤,倒像塑料。付东缘心疼坏了,但又没法,家里会打家具的就周劲一个,他和小楼谁也不能代劳,所以苦头都由周劲吃了。 “疼不疼啊?”付东缘在周劲的手上细细摩挲。 周劲说:“不疼。”只是觉得被哥儿手指拂过的地方有些痒。 “摸上去沙沙刺刺的。”付东缘用自己小上一号的手,同周劲的掌心相对。几乎,他手掌能触及到的地方,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程度不一的茧。 “过段时间就好了。”周劲云淡风轻。 “过段时间你还得犁田、栽红薯,还得扯秧、插秧、除草、翻地……做什么能离得了* 你这双手?” 周劲往常也这样,春耕农忙,谁手上不长几个茧子?不同以往的是,今年他有夫郎疼,话里话外感受到之后,周劲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指尖错开,夫郎的手同他的交扣住,就这么紧握在一起。 本该是静谧柔和的氛围,付东缘却突然道:“你弄那事时,若不方便,可以叫我帮你。” 两只手交握时,付东缘发现了,因隔着厚厚的茧,周劲的手不大好蜷在一起。有那需求,用这样的手弄,也不舒服,倒不如喊自己来帮忙。 话题突然偏向这里,周劲下身的某处狠狠地跳了一下,反应很大,嘴上却推却:“不、不用。” 付东缘在黑暗中扁眯着眼,同周劲论:“你是觉得我们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他倒觉得他们最近倒熟了不少呢。 “不、不是……”周劲语塞,说不出再多的来。 “那是为什么?”付东缘追问,不让他躲,身下长腿一跨,恰巧挨上了那处。 周劲脑袋懵的,心跳如擂鼓,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付东缘支起身子,半趴在周劲身上,问他:“明日我们就要去见孙郎中了,倘若他说我们可以合房了,你还是会觉得这事难为情?” “你不会是那方面不行才这样的吧?”付东缘突然用怀疑的语气问。 “不、不是。”周劲连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 “若不是,你就让我试一试。”付东缘的声音静下来,很认真地同周劲说。 夫郎将手覆上来的那一刻,周劲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他身上很多感受器官都轰然倒塌了,包括他的嘴硬。 付东缘第一回见因自己条件太过优越,时间太过长久而感到难为情的。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 建房是个大工程,为了顺利完工,不影响后头的播种育秧,三个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用在了干活上,花在做饭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这几天,他们吃光了窖藏的红薯、土豆、南瓜,连一直心存畏惧的青皮大冬瓜,也被他们吃得只剩一个冬瓜头了。 煮这些东西简单,加点水焖着就是。 不然就是焖干饭,配着腌制的酸菜吃。 小窖里的粮食几乎都被吃空了。 付东缘盘点完说:“明天咱们进城,得买一些米面粮食。” 周劲负责数钱,“上回卖菌子的钱还有。” 付东缘翻了翻放猪油渣的罐子,点了点剩下的鸡蛋,说:“咱们今日先对付着,明日进城再吃顿好的。” 他们的囤的粮食还是不够多,几天就见底了。先买些供日常的吃喝,等地里的粮食收成了,囤一些起来,明年就不会这么捉襟见肘。 周劲点头说好。 日头起来了,周劲拾掇利索后和小楼一起去自家靠山的那片田里,准备在边上再开拓些,种点红薯。 付东缘在家洗衣,而后移植嫁接成活的西瓜苗,并将红豆、黄豆、绿豆的种子备下,泡上一日,等这片育瓜秧的地方腾出来后,种这些豆类。 忙活到一半,小楼大汗淋漓地跑来,手里小心地护着一个东西,送到付东缘面前,边笑边说:“阿哥,这个叫茶耳,我哥摘的,他叫我给你送回来。” 茶耳? 付东缘直起腰看了一眼。 看阿哥似是不知,小楼解释道:“是茶树结的,阿哥在拐子山上看到了几棵野生的油茶,见上头结了茶耳,就采了叫我送回来。这种圆圆的叫茶泡,长得讨喜,吃起来和茶耳一个味道。” 付东缘上辈子是个阳台党,想种的植物很多,无奈地方就那么点儿大,实现不了。茶耳他听说过,但没有亲眼见过,更别说亲口尝了。 他洗净手,捏起一片肥肥厚厚隐约还能看出叶子形状的嫩白茶耳,尝了一口,惊艳道:“脆脆甜甜的,好吃诶。” 第113章 小楼将那一兜子的茶耳全都给了付东缘,跑回田里后如实告诉他哥:“阿哥说好吃,我看到他一连吃了好几个。” 周劲一锄头砸在杂草茂盛的荒地里,同弟弟说:“那咱们快点干,干完之后再给阿哥采些。” “好!”小楼积极响应。 饭点了,还不见这两个回来,已经做好饭的付东缘在院子口子那张望,想着这两个一向有时间观念的人怎么会迟了呢? 望了一会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他们并肩走着,脚步轻快,就是这身上吧,不大好。 头发被扯散了,脸上还有一道两道的血痕子。 小楼一道,周劲两道。 付东缘看着外形有些潦草的两个,问他们:“你们去干嘛了啊?”像是去那荆棘堆里滚过了一般。 两个藏着惊喜的人,在付东缘面前齐齐放下自己的衣襟,露出里头大大小小白嫩喜人的茶耳来。 耽误了饭点,身上沾了这么多草叶荆棘,脸上甚至被划出了血痕,就为了摘这些茶耳。 付东缘当然知道是给谁摘的,起先很无奈,可这两张淳朴至极的笑脸就这么支着,憨乎乎地看着他,使得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66章 进县城,问郎中 “给给给,拿去吃。” “这什么?” 坐大牛的牛车进城,一上车,大牛就一人给塞了两个煮好的鸡蛋,强硬的,不收还翻脸。 突然塞鸡蛋肯定有由吧,付东缘就问了一嘴。 大牛嘿嘿笑道:“我夫郎有了。” 付东缘和周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恭喜道:“恭喜啊恭喜。” 当初大牛和他夫郎情路之坎坷就坎坷在父母的认同上,他们以为两人未婚先孕,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后面闹得不可开交也为这事儿。 现如今大牛的夫郎真的有了,算是能好好地缓和一下儿子与娘亲、儿夫郎与婆母的关系了。 小楼很少收到这样红彤彤的蛋,拿在手里把玩,喜欢得不得了,也说了一声:“大牛哥,恭喜恭喜。” 大牛脸上都要笑开花了,忙不迭说:“谢谢谢谢。” 小楼又问:“但为什么是两个?”他记得村里人有喜事儿,发的鸡蛋是一个啊。 大牛忍不住地嘴角上扬:“我娘昨个儿从娘家回来,领着夫郎去半瞎那看过了,半瞎说我夫郎不仅有了,还一下来了俩!是双胞胎呢!” 大牛说着自己就激动起来:“这回我娘可算是高兴了!” 付东缘、周劲、小楼又连道了几声恭喜。 大牛笑完就收敛了,不敢笑得太过。他们家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这房是高兴了,但三叔房里现在闹得可僵了,他每次进家门,都要将这些由内而外的高兴收敛一些,免得招三叔三婶的烦。 这事儿说来不复杂,上回六弟春明在黎光山救鱼哥儿以后,就对人家产生了好感,一直关注着李家的事。 鱼哥儿和葛大的婚约闹得人尽皆知,虽是已经退婚,但村里人仍对鱼哥儿的清白持怀疑态度,说定亲这么久了,没准早发生了什么。 还说像鱼哥儿这种身子不干净,名声也毁了的哥儿,往后还怎么嫁人,谁肯要他? 那日,三婶同村里的几个在榕树下说鱼哥儿的不是,他六弟听着了,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同他娘说:“别人不要我要!我要娶他!” 三婶脸色变得那叫一个快,勃然大怒道:“就算他和葛大没发生什么,但他衣服被葛大扒了,身子也被葛大看了去,是个不清不白的了,这样的人你还要娶?” 他六弟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是,要娶!” 三婶当场发飙,叫来了三叔,将六弟绑了,关进了柴房,不给吃的,就饿着思过。 有两三天了。 大牛出来前还撞上弟弟春田踮着个脚,在那熹微的晨光中偷偷给六弟送吃的。 昨天晚饭藏起来的半个鸡腿,通过那窗户缝,偷偷地让春明咬。 虽在饭桌上,春田从不许春明要咬他的鸡腿,但在非常时刻,春田还是记得六哥对自己的好,不忍心看六哥饿肚子。 大牛今日进城,也得给六弟买些能藏在身上,偷摸着吃的东西。 送大板及他夫郎与弟弟到城门口,大牛将牛车拴在树上,交给一个熟悉的摊贩看管,自己也进城去买东西,碰巧还看见了先他一步的周家一行人。 不过只是看到了背影,瞧那方向,是朝孙家医馆去的。 周劲夫郎身子不好,大牛知道,具体害的什么病,他不知,只知周劲夫郎需每个月来城里看一次病。 若是同子嗣相关……他早上那般得意,是不是太不妥当了! 思及此,大牛在人挤人的大街上,拍了自己两下脑袋,想着往后再也不将这事儿拿出来说了,打死都不。 周劲领着夫郎及弟弟踏进孙家医馆的大门,小楼冲得快,正巧碰见了一个从里头出来的小哥儿,与他撞了个满怀。 小哥儿身子不如小楼结实,被他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怀里的几服药掉也在了地上,好在绑绳没松,里头的药没洒。 “眠眠?”付东缘认出了衣衫褴褛的小哥儿,忙将人捞过来看,问道,“有没有撞疼?” 佟眠也认出了他们,灰扑扑的脸上唯独眼睛是亮的,欣喜地叫道:“阿哥!” 第114章 付东缘瞧他笑得这么开心,想是没什么大碍,便问道:“最近可有去卖蘑菇?” “有。”佟眠应,“可我都没看见你们来。” “我们最近太忙了。”付东缘说。 小楼知道自己撞了人,神色很慌张,后面发现这人阿哥他们认识,慌张褪去一些,但还是很不好意思,忙将地上的药捡起,给佟眠递去,“真不好意思。” 佟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一轮弯月,说:“没关系的。” “这药是给你阿爹抓的?” 佟眠点头。 “你家好远呢,你一个人来的?” 佟眠摇头:“不是,我跟我阿叔一起来的,阿叔去买东西了,要我在医馆门口等他。” 至于要等多久,佟眠并不知道。 付东缘拉过弟弟小楼,温声同他讲:“小楼,你能陪眠眠在这说会儿话吗?医馆哥哥陪阿哥进去就行,我们好了再出来找你。” 小楼点头应:“好。”他拉着阿弟去医馆外头的边边等。 付东缘和周劲进门前的最后一瞥,恰好瞧见了小楼将兜里的红鸡蛋分给了眠眠,估摸着在赔礼道歉。 进入医馆,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草药香。 孙郎中在接诊的桌案前饮水,看样子是刚闲下来。 “孙郎中。”付东缘与周劲上前道。 “你们来了,坐。”孙郎中放下喝水的大碗,瞧了一眼两人。仅是一眼,脸上就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意,笑得慈眉善目。 “又来叨扰您了。”付东缘在孙郎中对面坐下,周劲站着,站他边上。 “仅是看面色,就比上回好了不少。”孙郎中靠在接诊的椅子上,连连称赞,“看来是没少干农活。” “您是想说我黑了吧。”付东缘开玩笑道。 孙郎中扶着花白的胡须道:“这我看不出来,你们俩每次都是一起来的,我只记住了差别。若真晒黑,你们俩也是一起黑,在我眼里就没甚差别。” “确实如此。”付东缘被孙郎中的话逗得直笑。他晒得再黑,和自己黑皮的相公站在一起,他还是显白的那个,而且因为相公足够黑,就称得自己无论何时都白得发光。 “好了,不说笑了,将手放上来,我号号脉。”孙郎中进入了工作状态。 付东缘将手放在号脉枕上,尽量让身体放轻松,“您给瞧瞧,我那药是不是不用喝得那么勤了?”药喝得少了,不仅证明身体恢复得好,还能省下一笔药钱。 孙郎中仔细号了脉,收回手道:“可改成七日喝一回了。” 一下减了这么多药,证明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啊,付东缘满脸期待地看着孙郎中,悄声问:“那我同我夫君,能合房了吗?” 孙郎中故意装听不懂,打趣两人道:“难道你们没睡一间屋里?” “睡是睡了,再往下就没了。”付东缘说得再直接些,“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您,我和他,能办事儿了吗?“ 孙郎中看着付东缘,又看着周劲,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说了很有深意的一句话:“你若不喜欢他,勉强能行。你若太喜欢他,就不行。你自己判判,你跟他在哪头。” 孙郎中的意思,付东缘领略到了。 就是目前还不行,他太激动,还是容易噶。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这是付东缘最关心的。 孙郎中又号了一次脉,没给出一个准数,只说:“快了。” 快了是多久,谁也说不准,还得等下个月的恢复情况。 “你们……很急?” 面对孙郎中八卦的神情,付东缘回了他一句:“我若不喜欢他,就不急,我若太喜欢他……是有点急。” 一席话,给孙郎中说乐了,也让周劲耳根子后头的那些红晕,多保留了一上午。 “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一定要忍住。”这是孙郎中最后的嘱咐。 去药房拿了药,周劲与付东缘辞别孙郎中,出去寻小楼。 两个孩子特别乖地倚坐在医馆外头的石壁上,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讲得特别投入,小楼还给弟弟捧药。 “小楼,眠眠。” 听见阿哥叫他们,小楼特别积极地跑过来问:“哥,阿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捡蘑菇卖啊?” “那得等有空的时候了。”卖菌子是好,可也不能耽误了春耕啊。 小楼脸上流露出不舍的神态,恰好这时佟眠的阿叔来了,将他领走。 “跟弟弟挥个手,我们会再见的。”付东缘察觉到小孩子之间的情谊,在小楼耳边轻声说。 小楼举起手来挥了挥,恰巧这时,佟眠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真是纯粹。 付东缘带着周劲和小楼去了付家酒楼的后门,没直接敲门,先清了清嗓子演了一出,“爹,我带着相公和弟弟来看您了。” 里头传来一道与付老板嗓音出奇像的声音:“等你们好久了,快进来吧。” 付东缘推开门进去,合上时,特意将门留出一条小缝。 他们几个就趴在门缝边看,边看边说:“她躲在那呢,以为我们没有发现。” 说的是他们那多事的后娘——陈翠蓉。 第67章 挖土豆,种稻秧 农家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种稻插秧的这段时间,它决定了今年的收成。 第115章 村西头的几家“散户”做不到像陈氏宗族那般豪气,杀两只大猪给村里的庄稼户,为他们的春耕添把力,只能多煮些饭,多切几块肉,夜里犒劳犒劳家里的男人。 周劲家插秧的这天,付东缘也想去帮忙,可被周劲拦住了,他说田里有他和小楼就够。 小楼也拦道:“是啊阿哥,田里蚂蟥可多,你要是被吸了血,我哥就无心干活了,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苦哈哈地干,怎么抢得过农时!” 小楼在家大半月,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现在也懂得开他哥的玩笑了。 付东缘应:“好,我就在家里,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送去。” 小楼:“行!” 从秧塘里扯出来的绿秧苗用稻草捆成一小扎,根朝外平铺在箩筐里,要担到稻田里去种。 这箩筐,周劲肩上一副,小楼肩上也一副。小楼肩上这副形状小些,是周劲用盖竹屋剩下的竹条编的,小楼近来爱不释手,可爱担着它在田里跑。有时去采一些野菜,有时去抓几只泥鳅,都放在箩筐里,担回来,给阿哥看。 目送哥俩去田里,付东缘也回院子干自己的事。 家里活挺多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哥俩昨个儿换下的泥衣,得洗了,洗完还要尽早晒上。 一旦开始犁田耙地,肯定是一天一身泥衣,家里没这么多衣服可换,小楼还是穿的他哥衣服改的,若不趁早洗净、晒干,明儿他们就没衣服穿了。 付东缘将衣服洗了,晒在小楼竹屋边上的长竹竿上。 这儿被他们弄成了一个晒场,底下是竹地板,上头是高高低低的晒架,有用来放晒笼的,也有用来挂鱼干晒干菜的。 这些竹竿里,长得最俊的那根,用来晒衣服。 将衣服的两个袖口从竹竿的一端穿过,付东缘握住衣服的下摆,又拧了一遍水,才将衣服展平。近来风大,仅是披着容易被风吹落,付东缘就想了这个晒法。 把几件衣服晒好,付东缘端着木盆回灶屋,从灶屋墙上拿了把挂在那的镰刀,在柴堆底下翻出把小锄头,又拎了张矮凳和一个箩筐,招呼二狗一起去后院。 菜地边角靠近茅草丛的地方,种着两行土豆,是周劲去年冬季种下的,数量不多,一行二三十株,而今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付东缘要将它们挖出来。 在两行土豆之间搭上小矮凳,付东缘弯下腰坐下,直接上手。一手扯住土豆青绿色的叶子,一手拂开土层,找着土豆的踪迹。 土豆的地下部分不会扎得太深,拂开一层土就能看见。 一株底下往往都有一大窝,大小不一。 数一数,这株底下结了八个,大的有巴掌那么大,小的就像个蛋黄,圆滚滚的,讨人喜爱。 付东缘让二狗再拖个篮子过来,他要大的小的分开放。 一株底下都摘个遍,再用锄头翻翻有没有遗漏的,通常会找到一两个小的,也就拇指指头那么大,付东缘不会放过,都拾进篮子里来。 二狗也帮着刨,刨得颌下、前胸,一身的泥。 忙活一个时辰,两行土豆被付东缘挖了干净。大的放了一竹篮,小的也放了一竹篮。将两大篮的土豆提回窖里,妥善保存,够他们吃上一阵儿了。 安置好土豆,付东缘又提着镰刀来菜地,割了些嫩的土豆叶去喂鸡,剩下的原地埋了,做青肥。 菜豆豌豆的时间也到了,植株已发黄。 菜豆都有及时采收,吃不完的就拿去腌制,做成酸豆角。豌豆是特意留了些,等它老黄,采来剥豌豆仁,晒起来能放得久一些。 将最后一批豌豆采下,付东缘提着镰刀,找到植株的根茎,划开,再将整棵的植株扯下,割成几段,埋在地里做肥。 在菜豆地里忙了一通,时间不早了,付东缘得赶紧去做饭。 米先泡上,豌豆剥出籽粒来,洗净,和米一起泡着。 巴掌宽的咸肉,切成拇指粗细的小块,与白米、豌豆混合,加盐、酱油调味后,填入洗净的竹筒里。 竹筒是付东缘特意叫周劲留的,还叫他替自己开好了口子,方便他做竹筒饭。 锅里放入半锅的水,放上蒸屉,将塞好米粒的竹筒放入,整齐地摆着,再盖上锅盖焖煮。 另起一个灶,烧汤。汤里放的是两天前从墟市割来的排骨,焯过水了,直接放进锅里烧,烧开后放入切成薄片的枞树菌,再加些盐来调味。 将汤盛出来,放进瓦罐里保温,再大火炒两个菜。一道是开胃下饭的酸辣土豆丝,一道是鲜嫩爽口的清炒菜蕨叶。他们家后院外围的溪地旁,长了好多菜蕨,付东缘不时去采上一把。 饭烧好之后,付东缘用竹篮装起,再摆上炒好的菜及盛出来的汤。 “二狗,看着家,看着鸡,我去送饭。” “汪汪!” 田间地头,热闹非常,每家每户几乎是一家老小齐上阵,大的弯腰插秧,许久都不见抬一次头,小的抱着满怀的秧苗,这儿放一扎,那儿放一扎。 四五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干两下就没耐心了,蹲在田里捉泥鳅、玩泥巴。 付东缘提着竹篮从别人家的田地里经过,几乎是走到头了,才到自家那块。 “大板,小楼,洗洗手,吃饭了。” 去山边找一树荫,就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吃。 付东缘摘来两片大山姜的叶子,铺在地上,然后将菜摆上。 第116章 “哇!好香的饭!”小楼两眼放光地叫道。 竹筒饭沁着一股竹叶的清香,闻起来特别有食欲。 “是不是饿坏了?先别着急吃,喝几口汤。”付东缘担心这兄弟俩一早上都没喝过一口水,先给他们舀汤。 两个听付东缘话的,捧着汤碗乖乖喝了起来。 午饭吃上了,付东缘只是招呼兄弟两个吃,自己没有动筷,被小楼好一通催,“阿哥你也吃。” 周劲也停下筷子来等他。 付东缘把自己那份拿起来,同他们一起吃,眼睛却不住地朝田里张望,“低头叔忙完了吗?要不要叫他一道来?我这些菜都有多做。” 周劲示意弟弟,小楼立马放下碗筷站起,说:“我去叫他来。” 老低头在不远处的香柏树下嚼馒头,听见小楼叫,他不好意思地退却道:“你们帮我插了秧,还叫我去吃饭,不反了吗?有好吃的该是我分给你们。” 小楼直接上手拉低头叔的手,说:“低头叔,走了,我阿哥做了很多,我们都吃不完。” 老低头难以抵挡小楼的盛情,被半拉半推的,一道过来了。 付东缘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双竹筷递给老低头,说:“低头叔也尝尝我的手艺。” “好好好,你放着,别端起来了,我自己会夹。”尝了一口付东缘做的土豆丝,老低头不吝夸奖:“你这娃子,做的饭好吃咧!” 付东缘弯起笑眼:“您明天别带饭了,我多做些,咱们就一块吃。” “这怎么好。” “您别这么客气,多亏了您带着小楼去捡菌子,他才有钱买纸买墨,继续读书识字,他都恨不得将他那份饭给您吃呢。” “是的呀低头叔,咱们一道吃,吃完我再帮您插秧去。” 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付东缘收拾着被吃得粒米不剩的碗筷,回家准备晚饭去。 还得给哥俩编几双草鞋。 这阵子忙起来了,草鞋也变得不耐穿了,得多编几双备着。 一编就是一下午,还是二狗提醒了,付东缘才发现天色不早了,忙将手里的草鞋收尾,进灶屋去准备晚饭。 春耕就是这样,地里忙,家里也忙。 常常是吃过晚饭就歇下。 躺到了床上,付东缘还有余力,想着周劲弯了一天的腰,肯定累得腰酸背痛,想给他揉揉,明天下地插另外一块田地的秧苗时,也能好受些。 结果这人身子敏感着呢,腰还没碰到,就几乎要跳起来了。 付东缘觉得这画风和自己认知里的有偏差,便问:“你这时不应该累得身子都要散架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做这么大的反应?” 周劲摇着脑袋缩着身子说:“我不累。” “你不累就不累,躲着我干嘛?”付东缘觉得周劲肯定有事,现在身子都不让他挨了。 周劲脸红了红,不肯承认:“没躲……” 付东缘手只是一扫,就知道症结在哪了。因为他摸到了周劲的为难处,并感受到这种为难要比以往那几次来得迅猛。 “你不会越累,那方面的需求越强烈吧?”付东缘直指矛头中心。 周劲这会儿是承认也难,不承认也难,就红着脸闷着声不说话。 付东缘又要发表他的意见了:“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有需求你就说,我的手又不是抬不起来了。” 周劲感觉到难为情的不是因为哥儿,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付东缘觉得周劲就是面皮太薄,他针对这一特征,是这么开解的:“你就想着这不算什么,往后更羞人的事还有。” 第68章 买土地,做帮工 四月春夏交际,付东缘生了一场病,让家里的两个担心坏了。 起因是前一日,他们这里大变天,乌云压顶,付东缘第一次见云离自己这么近,好似伸手就能触得,大受震撼,看着看着就入神了,等雨浇过来近在咫尺了才回神,然后转身朝屋里跑去。 跑到屋檐下险些还摔了,被偷看夫郎观云的周劲一把搂住。 付东缘正要感叹周劲的胸膛还挺好抱的,雨水就浇在了他的身后,掀起了一阵寒意,然后就像蝴蝶效应那般,引得他鼻尖发痒,抵在周劲肩上打了个喷嚏,然后就染上了风寒。 风寒来势汹汹,不给付东缘严阵以待的机会,他一进屋,腿就软了,然后全身无力,发起了烧。 好在从孙郎中那拿的驱寒药还有,周劲赶紧去煎来,让付东缘喝了。 一连喝了几天,这头昏脑涨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这回生病,付东缘鲜明地感受到了哥儿体魄的柔弱,要换作现代的他,常年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生过什么病。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风寒也让付东缘长了记性,知晓每年季节交替的时候要尤为注意。 看云看雨,都不妨事儿,得穿厚点,不给寒气侵袭他的机会。 生病带来了身体上的难受,心态使然,付东缘不是会在那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性子,他特别会给自己找乐子。 能下床了,他就抱床被子,坐在暖融融的太阳下,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然后看院子里的小楼和周劲干活。 近来奇幻峰上的野生苎麻可以砍了,低头叔唤他们上去,一捆捆地砍下来,用扁担挑了,担回院子来剥皮。 剥皮只是第一步,剥下来的苎麻皮泡软之后还得用特制的刀来刮丝,刮完丝经晾晒、搓线、用草木灰熬煮、清洗、晒干,才能用来织布。 第117章 给一捆一捆的苎麻剥皮的那天,付东缘烧未退,没有行动力,只好坐在周劲给他搭的临时床板上,用“火辣辣”的目光看周劲劳作。 小楼今天去墟市卖菌子,将二狗也带去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们两个。 看着看着,付东缘发现,立夏过了,天逐渐热起来了,就产生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周劲身上的衣服越穿越薄。 看那麦色的肌肤与壮实的胸膛,从敞开的衣领里袒露出来,付东缘觉得这一幕对自己的眼睛十分友好。 剥苎麻皮要先将苎麻的下端弄折,再从这段折断的口子里撕出苎麻皮。 周劲手臂修长,动作流畅,就这么一折一撕再一拉,一条青绿色的苎麻皮就握在了他的手里,平铺在他的腿上。 付东缘一会儿盯着周劲赏心悦目的动作看,一会儿盯着他袒露的衣领子看,一会儿盯着他的腿看,看那满是腱子肉的腿部线条,看着总想呼啦啦地喝点什么。 脑袋虽晕乎,但付东缘嘴角总是抑制不住地想笑。 给浸泡过的苎麻皮取丝的这天,付东缘好多了,可以来帮忙了。 他还是被周劲裹得像粽子一样圆乎,但手可以伸出来了,可以帮着一起干。 周劲家取丝的工具有两个,一个用磨刀石磨过了,一个没有。毫无疑问,没磨的那个是给他的。他那操心很多的相公怕刀口太锋利,会伤到他的手,所以给了他个钝的。 周劲做了一次示范,付东缘学着弄了一次,虽不大流畅,但刮过的地方是有效的,能看到一小截被刮去外表皮,呈现出白白绿绿状态的苎麻纤维。 在没刮到的地方继续,一条完整的苎麻丝就被取出来了。 周劲自己手上弄得飞快,但不求哥儿跟他一样,在他看来,这就是满足哥儿好奇心,再顺道给他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出乎周劲意料的是,付东缘上手摸索了一会儿,就找到了窍门,知道怎么用力,刮出来的丝平整又干净。他虽弄得慢,取出来的丝却是极好的,很适合用来织夏布,做衣衫。 夫夫俩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弄着苎麻丝,互相欣赏对方的手艺,不远处的田地突然传来一声怒骂,引得两人抬头。 “天杀了,谁又偷我们家稻秧了!” 不出意外,肯定又有人去偷陈六家的菜了,让他媳妇朱有梅大为恼火。 陈六家的田地大部分在东头,只有这小半亩,在周劲家的坡下。 因往来费劲,好吃懒做的陈六不爱管,他媳妇朱有梅倒是勤快,干完家里的活了就拎着把小锄头,拿着些菜苗在这地头种。可不论种什么,总会被偷。 这么大点儿的地方,种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可能夜里专程派个人在这守着。 那贼也是盯上他们了,就逮着他们家和陈大脸家的薅。 一而再再而三,朱有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儿打算将事儿闹大,同大脸媳妇儿何秋香一起,和西头的人吵了起来。 “不是你们偷的还会有谁?你们家就在这边上,天天在这走。” “我们家挨得近就说我们偷的,王驼子家的地离我们家更近,我们咋不去偷他们的?”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们欺负我们住得远!” 王驼子的儿子王大勇出来说:“凡事都* 要讲证据,你们家的苗这么小,谁偷了补田里,不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田里逛了一早上了,找出这样的苗没有?” 朱有梅嗓门粗大,压王大勇一头:“谁知道你们偷去以后种哪里了!” 王大勇没好气道:“西头就这么大,谁家房前屋后要是多了点东西,一看便知。你睁大眼睛瞧瞧,谁家有?别是你们自己做了手脚,在这贼喊捉贼!” 朱有梅气道:“你的意思是我演的了?我吃饱了撑的演这戏干嘛!” 王大勇忿忿:“你们东头的人吃饱了撑的做出来的事可多,要我一件件地数出来吗?” “你!”朱有梅气得两只眼睛都要翻过去了,赶紧叫何秋香回东头叫人。她们现在就两张嘴,吵不过西头这十几口的人。 叫来了自家男人,也叫来了家里的一干亲戚。可以这么说,这个点,没什么事干,坐在村口大榕下拉闲散闷的,都被何秋香叫了过来。 西头也不怕他们人多,纷纷回屋里,将锄头柴刀等威慑力强的农具拿出来。 两边本就积怨已久,就看谁撕开这道口子了。 付东缘和周劲无心刮丝了,悄咪咪地跑到自家枣树后头,剥开茂密的枣枝看。 他家枣树立夏前一天发的芽,至今半个多月了,长势良好,冒出来的嫩芽叶叶很多,嫁接的枝条也尽数成活。 这会儿更是派上了大用场,为他们充当了掩体。 眼看着怒火越积越多,两边的人都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河源村的村长陈德骏姗姗来迟,一开口就是劝架标配:“胡闹,都给我住手!” 东头的见村长来了,底气更足了,七嘴八舌让村长给他们评。 “你说秧苗是村西头的人偷的,证据呢?”陈德骏第一个质问的是陈六的媳妇儿朱有梅。 朱有梅哪里能拿出证据,她要真有证据,早就同这家人撕破脸了,犯不着整这一出。她只能引着村长去自家田地里看,“村长您瞧瞧,外围这一圈的秧苗通通不见了,这人不下水田,明显是做贼心虚,不想留下足印,他这样阴险狡诈的我们哪里能拿到他的把柄?” 第118章 秧苗少了一圈这么明显的事,不用走近看,也能注意到,陈德骏不愿费这个劲,背着手立在原处道:“陈六家的,我们东头是亏待你还是怎么的,东头的地不够你家种的?犯得着为这一点下田地闹这一出么?你们家要真的缺这点粮,我从义仓里补点给你就是。” 依陈德骏看,东西两头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最好,他们各过各的,不要掺和在一起。那么多的田都分好了,怎么到了陈六家和陈大脸家就非得留着这么点的地呢? 朱有梅主要是看不得地荒,小声嘀咕:“那这块就荒着了么?” “翠蓉家不也是这么做的么,专心种东头的,收成也不见差到哪里去。” 陈翠蓉家的地之所以荒着,也是因为种什么就被人偷什么,后面懒得管了,索性让它荒着。 依村东头的人看,有这精力,去前门岭山脚开垦几块,都比西头的好,还省得跟这些杂姓的扯皮了。 朱有梅娘家在青石山后头的帽帽村,那儿山多地少,在险峻的高山上找个下脚的地都难,别说这么大一块的平地了,她自小跟兄弟几个缺衣少食,就是因为没地种粮食。 放着这么大的一块地荒着,朱有梅做不到,说:“可恶的是那贼,不是我这地,村长您应该主持大局,将这贼抓出来……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陈六的听自家婆娘没大没小的,眼皮一跳,大动肝火道:“你怎么跟村长说话的!就是一块破地,在这折腾什么?” 陈德骏微笑着拦住,说:“农家人心疼土地是应该的。西头这么多田,怎么就两家姓陈的被偷了,其他的都相安无事,你可有想过?依我看,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将你这地儿卖了,卖给有心种粮食的,也算是对你这片地有交代了。” 陈德骏这话一出,陈六家与陈大脸家纷纷商量起来,都觉得可行。 既然决定卖了,现在就是要定个地价。 “陈六家的。”陈德骏唤道。 朱有梅忙不迭探了个头:“村长。” 陈德骏问她:“你这地一年能产多少粮食?” 朱有梅想了想,答:“五斗。” 听到这个数,付东缘在脑袋里快速地换算。半亩地产五斗粮,一亩地产十斗,一斗十二斤半,换算下来就是亩产一百二十五斤。 这也太少了。 现代的农田,多数都能达到一千斤以上,产量是古代的十倍。 一斤粮食三文,一亩地种一季稻,收成是三百七十五文,种两季是七百五十文。 更可怕的是,付东缘默默计算的时候,周劲悄悄凑到他耳边说:“陈六家的地,产不出五斗粮。” 也就是说这亩产上一百斤都难。 那辛苦一年,也赚不到什么钱啊。 付东缘默默思忖,影响古代水稻产量的因素是什么呢?土地的肥力?水稻的品种?还是虫害、天气? 那边,陈德骏问完陈六家的,转头问陈大脸家的。 陈大脸家的答得比陈六家的快,直接说了个:“八斗。” 他家的地也就半亩,产量却比陈六家的多了七八十斤。 “何秋香,说话带点脑子,你那地能产出八斗的粮食?”村西头的开始大声质问。 半亩八斗,亩产和村东头那些肥田都有得一拼了。 何秋香直气壮道:“我那田一年上多少次肥啊,产量自然高。” “还上肥,青叶都没见你堆过!” 田地的定价是根据产量来的,产量越高,地价自然也越高。 何秋香抨击这个站出来说话的人:“面瘫儿,你们家要买不起就少说点话,叽歪什么?” “你这破地还真当有人买了!” 两边眼瞅着又要吵起来了,陈德骏连说了几个“好了”,将这些吵闹声截停,拍板道:“都按五斗卖。” “一季五斗,两季十斗,算成三年的粮价就是一两多些,倒不用算得那么精细,干脆点。陈六家的,你家这块卖一两银子,大脸家的,你家那块比陈六家的大一些,但离路边远,也卖一两银子,可有异议?” 一两银子的地价,已经超出朱有梅和何秋香的预期,她们哪还有声音? 既是定好了价,现在就要问买地的人了,陈德骏又主持道:“西头的各位,家里可有缺田少地的?” 他口中的西头的各位,家家户户都缺地,但家家户户也都缺钱。 叫他们拿一两银子卖这样一块烂地,和要他们的命没什么两样,所以一个两个都不吭声了。 朱有梅知道自家田地能卖一两银子时,心里可高兴了,喜形于色,可听村长问完,西头的这些都默不作声,没有一个有意愿买,立马变了脸。她怎么就忘了,西头的一个个都是穷鬼! 陈大脸家也是同样的心。 价出了,没人愿意买,事情就卡在这儿了。 主持大局的陈德骏开始扫视人群,问:“西头的人都来了吗?怎么就这几个人?” 心思活络的陈六替村长扫了几眼,说:“没见到葛家和周二家的。” “叫两个人去叫叫他们,看他们是什么个意思。”陈德骏发话。 陈六立马拉着自家兄弟去了。 他跑近的那个,叫自家兄弟去远的叫葛家人。 付东缘和周劲密切关注着,哪用得着他叫,自己转悠着转悠着就走了下来,倒是去叫葛家的那个去了一会儿,回来道:“葛家的说,他们不买。” 第119章 葛大入狱后,葛家花了大笔的钱财去牢里捞人,哪有钱买地?陈德骏说:“那就不管他们了,剩下的几家都商议一下,有哪家想买的?离得近的,合买也行。” 一直在场看这闹剧起来的,依旧默不作声,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意愿。陈德骏知道他们拿不出钱,就去看后来的周劲与付东缘,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付东缘很直接:“一两银子不买,五百文倒是可以考虑。” 此话一出,陈六家的急火攻心,亢声道:“这是维持生计的农田,你当是卖什么?卖不出去就贱卖?” “在买家眼里,它只值这个价。”付东缘语气平稳道。 在场的除了付东缘,没有人再出过价了,陈六家的想叫价,也不知要怎么个叫法,只能去看村长。 陈德骏对这两块地卖多卖少不是很在意,他只想着尽快将这事儿解决,尽快同西头的划清干系,他也看陈六家的,说:“既是有人愿意买,低些也无妨,你们怎么看?” 朱有梅想说那就都别卖了,这地他们留着,但还没开口人就被陈六拉到身后去了,不让她说。 瞧出村长不是很想搭这两个婆娘的陈六上前道:“五百文,成啊,卖了咱们去东头好好种,省得两头跑了。” 陈德骏满意一笑。 再看大脸陈志杰,都还没等陈德骏张口呢,也爽快地做主道:“五百文,我们也成。” 五百文买半亩的地,算下来是划算的,另一户有想法的人家也蠢蠢欲动,悄声问付东缘:“缘哥儿,两块地你都要吗?还是可以匀一块给我?” 说话的是王驼子。 付东缘道:“我只要离我们家坡近的这块。” 他倒是想将两块地都收入囊中,但他们家没有这个实力,光这五百文,估摸着就要将家底掏空了,所以另外一块远的,不做考虑。 得到了准信儿,王驼子上前道:“缘哥儿要陈六家的这块,大脸家的我们要了。” 陈德骏满意地捋捋胡子,说:“好、好。” 大脸媳妇儿何秋香刚刚还和王驼子的儿子王大勇吵呢,两个都看对方不顺眼,都不想做这个买卖,无奈这个家,都不是他们说了算,只能怨声载道地认下。 回屋拿钱,去村东头的村长家签订白契。 付东缘也想去,周劲不让,说他风寒未愈,还是不要出门了。 付东缘没坚持,看周劲在那点钱,过去问了一嘴:“咱家还有钱吗?” 周劲刚点完钱袋子里的铜板,绳子一系,抬眸道:“不多不少,刚好五百文。” 付东缘非常不好意思:“家里的钱又被我花光了。” 周劲不以为意,说:“我再去挣。” 只要不动到哥儿的买药钱,他就不担心。 钱袋子空了,看着挺没保障的,好在前阵子收获了土豆,家里的茄子、辣椒、瓠瓜、西瓜、苦瓜、冬瓜、南瓜、丝瓜……都在茁壮生长,端午前后,小麦、藜麦、穇子、黍、高粱等杂粮也可以收获,饿是饿不着。 只是钱袋子空了,还是要想些办法再挣来,以防不时之需。 周劲拿着签订好的白契回来时,顺道还带回来了一个挣钱法子。 是大牛的二哥陈春贵告诉他的。 春贵昨日去了一趟乌茹乡,得知乌茹乡多寿村的马家四月二十要割麦,请各村的青壮来,一天给一百八十文,去干个几天,五百文就赚回来了。 周劲想去,又担心哥儿一个人在家中会出什么岔子,便回来同他商量。 付东缘说:“情况不一样了,小楼不也在么?他现在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你交代他的事,他都会办到。” 而且周劲出去给人打短工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出门的需求,被意外找上的概率少之又少。 乌茹乡太远了,若是近的,周劲会采取跟上回一样的做法,带哥儿一起去。可这回不仅不能坐牛车,还要翻山越岭许多遍,周劲不想哥儿吃路上的苦。 小楼听了以后,也过来跟他哥保证,说自己会好好照看阿哥的,绝不让村东头那些心思难辨的人靠近他们家。 还有二狗,二狗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周劲这才下定了决心,劳烦春贵捎个消息去马家。 乌茹乡的马太爷与春贵的祖母有姻亲,近来马太爷得了重孙,举家欢庆,春贵那瘫了的阿爷知道以后,赶忙让春贵挑着两筐鸡蛋去贺喜。 鸡蛋送去马家,马太爷高兴非常,还问了春贵他阿爷的情况。春贵如实说了。 马太爷还买点他们家的鸡,给孙媳妇补身子,就掏了两锭银子,烦春贵再跑一趟,再挑些鸡来乌茹乡。 这一来一回的,春贵就将打短工的消息传回了村里,又将自己觉得靠谱的几个人选报给了马太爷。 马太爷人逢喜事精神爽,通通应下,说:“尽管叫他们来,我这里有的是活干。” 这马家的太爷不仅工钱给的丰厚,待人也是极好的,路远的会给两袋麦子做补贴。 一直到临行前一天,周劲都挺满意这份短工的。 可临行前夜,他突然想到,成亲四个月,他同哥儿几乎是形影不离,这回是头次分别。 打短工三日,加上一天的路程,他要与哥儿分别四日。刚听闻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细细咂摸,便觉得这四天,太漫长了。 也不知在乌茹乡的夜晚,怀里没了熟悉的触感,他还能不能睡得着…… 第120章 想着想着,周劲目光幽深了几许,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边上,付东缘也没有睡,明天这睁眼闭眼都能看到的人就不在身旁了,他哪舍得睡。 感觉身侧的人呼吸并不均匀,付东缘出声:“周劲,你睡了吗?” 周劲收回视线,低声应:“没有。” 付东缘:“那我们说说话?” 周劲:“嗯。” 付东缘缠着周劲讲了一会儿割麦打麦的过程,还是酝酿不出睡意,索性睁着眼睛,盯着身侧的人看。 屋里漆黑,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周劲能感受到哥儿的眼睛一直睁着,并且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付东缘又出声:“明天天不亮你就要去乌茹乡了。” 周劲:“嗯。” 付东缘:“你会揣着两块土豆饼上路,然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日头很高了,才会走到乌茹乡的地界。” 周劲:“嗯。” 付东缘:“靠近多寿村的时候,你会将那两块土豆饼拿出来,三两下吃了,然后进马家开始干活。” 周劲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嗯。” 哥儿太了解他了,连他什么时候吃饼都猜得一点不差。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付东缘:“进了麦田,你弯下腰开始割麦。你割得很快,比别的帮工要麻利,要刻苦耐劳。你不断往前割,金黄的麦叶不住地打在你身上,留下一道道的刮痕。” 应到最后,周劲的声音很轻了。他察觉到,哥儿说的是他在乌茹乡的一日是如何度过的。 “到了晚上,你和帮工们一起吃饭,马太爷出手阔绰,说不定会给你们炖肉吃。你不爱跟别人在一起吃饭,就胡乱夹些东西,拌在饭里,然后大口扒拉干净,别人才将饭尖尖平,你就把饭吃完了。你把碗筷收了,离开座位,去外头透气。” “夜里躺在一个人宽的木板床上,你累得不行了,合眼就要睡去,但大概率是睡不着的。因为你会想我,像现在这样,即使我躺在你身边,你也抑制不住地开始想。” 听到后头,周劲根本没有出声,因为哥儿说的都对。 他确实会这样。 确实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相思成疾。 “想得厉害了该怎么办?你可是要干重体力活的,夜里怎么能不睡好呢?”付东缘抛出一个问题,但不需要周劲回答,自己就说了,“想得厉害了就得承接以下画面。” 周劲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他的脑袋已经开始放烟花了。 哥儿说完前头的话,就支起身子来吻他。柔得像水一样的吻,落在他唇上。 他的鼻尖抵着自己的脸颊,温软的,缠绵的。 很短促。 亲完周劲,付东缘开始展示自己小学三年级参加校园十佳歌手比赛未获奖的歌喉,他自认为自己唱得不错,未获奖是因为那些评委不懂得欣赏。 歌声一出,付东缘觉得周劲比那些评委更懂行,因为自己一唱,他就笑了,嘴角弧度很大的那种笑。他觉得周劲是喜欢的,不然他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赶紧闭上眼睛睡觉。”付东缘边催边唱,一首温馨舒缓的摇篮曲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周劲解不了这首歌中怪异陆离的声调,但能听出哥儿唱词中的意思。 他在哄自己睡觉。 继嘴唇被柔软的情意包裹之后,周劲的耳朵、心弦,也被一团团轻软的棉絮围拢。 他合上眼,由着哥儿将他脑袋中的思绪清空,然后安然而舒适地进入了梦乡。 付东缘在周劲睡着之后,又偷偷亲了他好几下,直到自己心里也有了慰藉,才裹上被子去睡觉。 翌日,鸡鸣二遍,周劲醒了。 付东缘打了一个哈欠,也起来。他要给周劲做土豆饼,让他带去路上吃。 五更天,外头还是墨黑一片,周劲家的松油灯点起来了,案板上传来整齐而富有节奏的切土豆丝的声音。 鸡鸣之后,小楼也醒了,睡眼惺忪地过来送他哥。昨夜写字写得晚,还是二狗催,他才上床去睡觉。 二狗知道主人要离家,像一条跟屁虫一样跟在周劲屁股后面,跟着周劲去井边打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 跟着周劲去柴堆边上劈柴,飞得远的,它都给叼回来。 焦香酥脆的土豆饼出锅以后,付东缘夹了两个,放进盘子里,让小楼端去投喂他哥。 小楼晓得他哥的性子,知道他哥上路以后不爱在中途停下脚步吃东西,赶紧伸出小手扇着,好将土豆饼扇凉,盯着他哥吃下去。 “哥,那些小柴我就能劈得了,你放着吧,别操心了。”小楼端着饼走过去,狐假虎威道,“阿缘阿哥说了,你要将这两块饼吃完才能出门。” 周劲想起昨天哥儿盘的他一路上的行动,将柴刀放了,去水缸边舀了小半瓢的水洗手,然后接过小楼递来的盘子。 土豆饼新鲜出炉,酥脆喷香,还带着没被小楼那小巴掌扇完的热气。 周劲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半张,大口咀嚼。 见边上二狗定着身子看他,目光都有些直了,周劲笑了笑,将手里剩下的小半张土豆饼抛给二狗。 二狗仰头接住,囫囵咬几下就吞下,吞完在那舔嘴巴。 尾巴是一直在摇的,感激主人的投喂。 周劲把剩下的土豆饼吃完,将盘子端回灶屋,就得出发了。 第121章 灶屋里,付东缘已经把周劲的水和粮放进了麻布口袋,并用麻绳系上。 换洗的衣物是昨天就收拾好了的,周劲背在背上,然后同家里的三个道别:“外头黑,你们在屋里吃饼吧,别出去了。” 意思是不用送他。 付东缘送他到屋门处,仰着头嘱咐:“外头黑,你路上要小心。” 周劲:“嗯。” 小楼也说:“哥你安心去赚钱,我会照顾家里的。” 周劲摸着弟弟的脑袋,说:“好。” 二狗:“汪汪!”意思是它这道防线也很坚固。 周劲眉目柔和地看了二狗一眼。 月光如水,周劲离开家门,朝远处黑黝黝的山峦走去。 下了坡,上了村中的大路,周劲回了一次头。 明明嘱咐他们不要出来了,哥儿还是带着小楼和二狗在院子口子那目送他离去。 周劲望了一眼,回过身,闷住脑袋往前走。 才离开家,他就已经开始思念家里的一切了。 如哥儿所说,割麦打麦是一件辛苦事。给别人做帮工,主顾家既是付了工钱,那就要不遗余力地干。 晚上,吃过了晚饭,可以回棚屋休息了,周劲几乎累瘫在床板上。 同间棚屋,能像他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已经不多了,多数都已熟睡,鼾声四起。 周劲也想快些入睡,睡了身子才能恢复,明日还能使出这样的气力。 可越这么想他就越睡不着。 转念,想哥儿。 想哥儿靠在他肩上的感觉,想着哥儿亲他、哄他睡觉的模样。 事实是,越想越难入睡,不如昨晚那般顺畅。 不仅是唱歌的哥儿钻出来了,连做饭的、洗衣的、挖笋的、采菌子的……通通都钻了出来,挤在周劲的脑袋里。 周劲眼前浮现出四个月来他和哥儿经历的种种。 从第一日第一眼开始想起。 实在想哥儿想得紧,周劲从床板上起身,只身来到了屋子外头。 在马家牌坊式的大门下,周劲找了个边角,坐下。 顶上有灯笼,底下也是亮的,周劲从怀里掏出一张被自己折了几折的纸。 将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平铺在自己手上,周劲目光柔和地扫着纸上的字。 上头的字是一对对的,字形重复。周劲逐对看过,目光会在一对字上停留很久。 一个同样出来透气的帮工瞧见了,过来探了个头,惊奇道:“呦,兄弟,你还识字呢?” 他瞧见了纸上有字,但瞧不出写了什么,他大字不识一个。 周劲摇着头说:“不识。” 那人问:“不识你在这看什么呢?你手里拿的不是一份文书么?” 周劲说:“上面写着我的名。” 那人道:“那你好歹会写你的名,我连我名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周劲说:“这是我夫郎写的。” 那人看看周劲,又看看被周劲捧在手心的纸,明白了,说:“你是想夫郎了吧?” 周劲点了点头。 这出来透气的人也是因为睡不着才出来的,一屁股在周劲身旁坐下,同他攀谈:“你夫郎懂得真多。”他不识字,但看人家能密密麻麻地写满一张纸,就觉得这人肯定厉害。 周劲眼睛里有笑意,说:“是,他懂的很多。” 那人看清周劲的脸,说:“我识得你,今日在麦田里你一下就割完了半亩地,你这体力好啊,雇主请帮工都爱请你这样的。” 边上的人夸自己而不夸他夫郎的字,周劲与他就没有共同语言讲,所以没有应声。 那人又说:“你是何处的人?我大哥家秋收之后要建房,能不能找你来?” 周劲问:“你家哪的?” 那人说:“柴胡村的。” 柴胡村就在多寿村边上,周劲听罢,摇了摇头,说:“太远了,我来不了。” 那人觉得他是担心工钱不够,说:“我们给的工钱跟马家一样。” 建房要扛木材,也是重体力活,一点不比割麦打麦轻松,工钱给得高是应该的。 周劲没有答应,只是说:“太远了。” 第69章 织夏布,做夏衣 西瓜移植一个多月了,长势良好。西瓜蔓长至五到六节之后,付东缘做了一次摘心,就是将顶端的主蔓摘掉,让营养流向侧蔓,保证侧蔓的生长。 侧蔓付东缘每株留了三条,多余的巡查时摘掉,还有那些提早开放的花朵,现在植株还不够健壮,营养跟不上,不宜留,付东缘看到了就会掐掉。 哥哥去做帮工的第一天,小楼跟着阿缘阿哥来到菜园,来到瓜地,摘那些“早熟”的花,摘完之后握在手中,一会儿路过鸡舍,丢进鸡食槽里。 保留下来的侧蔓,付东缘做了不同的方向的牵引,每枝划定了一个区域生长,免得以后长打架了。 小楼蹲在田埂边上,蹲在阿哥对面,跟阿哥一起弄。瓜苗边上长草的,他都给拔了,能给鸡吃的留在手里,不能吃的,将根蔸拔去之后,盖在西瓜的根部,做绿肥。 巡完西瓜地,付东缘带小楼来到了种南瓜的地方。 南瓜种在鸡舍后头,这儿有一条长长的坡,付东缘将南瓜种在坡下,有意让南瓜向坡上生长。 南瓜长得比西瓜快,一片片青绿色叶子,要有两个人的脸那么大了。天气热起来之后,它的生长速度更是其他瓜类无法比拟的,届时,整个边坡都会被大如蒲扇的南瓜叶覆盖,蓬勃而富有生机。 第122章 三天前,付东缘给南瓜苗们打了一次顶,这会儿长出了许多侧蔓。他有选择地保留了一些,其余的都掐掉,一株掐几枝儿,他种了一排,一遍走下来,能掐上满满一把。 这些鲜嫩的南瓜秧就不拿去喂鸡了,晚上加蒜和辣椒清炒,他和小楼两个人吃刚好。 要是大板也在,就不够吃了,一人两筷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走个南瓜地的功夫,付东缘想起了自己远在他乡的丈夫,又在担心这个人是否吃好,是否睡好。然后就开始思考,等大板做完帮工回来了,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把南瓜边上的杂草也拔一拔,也去鸭舍前的瓠瓜棚和丝瓜棚上瞧瞧,这两种植物,攀援能力都很强,搭个架子自己就爬上去了,完全不用他们操心。 再去冬瓜地逛了一圈,回到前院时,张玉凤来了,付东缘忙去招呼,小楼也跑得勤,给凤姨又是拿花生又是送瓜子的。 “先不忙活小楼,”眼见着小外甥要把屋里的好吃的全搬出来了,张玉凤忙道:“我是来教你阿哥织夏布、做夏衣的,怎么能还没教上就先吃上了呢?” 付东缘说:“您走了这么远的路,先歇歇,我和小楼把整经的工具搬出来。” 周劲家有一套非常古老的织布工具,在他们床底下放着。这些东西用的念头久了,断的断,裂的裂,被周劲用新的木头替换了,能用。 前几日不剥了苎麻丝么,付东缘就想着给周劲和小楼做几套夏衣穿。河源村三面环山的地形,夏季暑热期长,周劲和小楼又是天天下地干活的,衣衫不做薄些做透气些,哪行啊? 闲时付东缘将晒干的苎麻丝分成了一根根的细丝,搓在一起,弄成了长线,听周劲说,搓好的苎麻丝并不能直接用于织布,还得经过整经与上浆。 这两步就难倒了付东缘,光听周劲说,而没有实操,他连工具都不会用。 这几日周劲也不在,指导不了他,只好将自己的救星——凤姨,请下山来,让她教自己一回。 整经、上浆、织布、做衣,都是细活。 付东缘手挺细的,心也细,张玉凤讲的时候他就能听进去,小楼就听不得这些,他眼里装的都是粗活,观望了一会儿,见自己实在不怎么感兴趣,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同阿哥和凤姨说:“我去田里看水去。” 张玉凤交代:“有泥鳅的话抓几只泥鳅回来,凤姨中午给你们烧泥鳅吃。” “好!”小楼积极响应,跑去灶屋里拿挂在墙上的鱼篓。 付东缘见二狗目光跟着小楼走,眼睛里流露出渴望,便说:“二狗一起去吧。” 狗子哪能天天困在家里,也得去外头撒撒野啊。 二狗在付东缘脚边赖了赖,然后欢快地跟着小主人跑了。 一个身板小小,步伐却迈得极大的小孩,在田埂上飞奔,在他身后,一只黄色的田园犬迎着风向前冲,跑得身子都飞了起来。 小满之后的秧苗,已经将插秧时留下的间隙填满了,密密麻麻又绿油油一片,站在自家坡上望去,横七竖八的田地,被统一的绿色覆盖,壮观,又惹人喜爱。 “你们坡底下那块地打算种什么?”张玉凤问起坡底下新买的地,小两口打算怎么处置。 陈六家的就是个鼠肚鸡肠的,地都卖了,种在里面的秧苗还给拔了去,弄的乱糟糟的,再交给这小两口。 “那块地地势高,沟渠里的水不好上来,上来了其实也没多大用处,两下就渗完了,不如当旱地来处置,种些红薯。” 白米能当粮食,红薯也能做粮食。他们这儿的红薯香甜软糯,水煮好吃,加干饭里焖好吃,可以煮红薯汤,做红薯干、红薯粉,还可以酿酒,做地瓜烧。 付东缘悄悄从小楼那打听过来的,打听到周劲小时候可爱吃红薯干,所以打算多种些,挑些长条的出来,给周劲做一筐子的红薯干。 张玉凤听到缘哥儿想将那地种红薯的真实由,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说:“你别看大板长得黑黑粗粗的,其实心思可细。小楼那是个心大的,谁对他不好,只要有一阵他是开心的他就会忘了,大板不会,好的坏的,他都记在心里,嘴上却不会说。若不是有你这样体贴入微的夫郎在他身边,时时照拂着他,换得他的真心,我真不知道他几时才能开心起来。” “我嫁给大板,我也开心。”付东缘说。 张玉凤高兴得几欲落泪:“我阿哥要知道大板和小楼现在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也会开心得笑出来。” 说起公爹,付东缘问:“凤姨,您知道公爹去世后被埋在哪了吗?” 说起这事儿,张玉凤表情变了变,又要发火:“我阿哥死后,周大成带着两个陈姓的人硬将我阿哥的尸骨从我家中带走,他们夜里上山埋的,不知去了哪座山头,埋好也不告诉我们地点,不让我们去祭拜。”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是吗?” “我去吵了许多回,菜刀都拿上了,架他们脖子上,他们就是不* 说。” 清明那天,他们就给公爹烧了几张纸,在院里磕了几个头,没到他老人家的墓前去祭拜。 付东缘知道,这事儿也是扎在周劲心里的一根刺。 “那两家姓陈的人是谁?”付东缘问。 “一个是村里的木匠,叫陈大柱,一个是住周大成隔壁的,叫长生。” 第123章 付东缘暗暗记下。 整经、上浆,花了一天时间,晒干后,第二天就可以开始织布了。 那织布机的用法,张玉凤教过一回,付东缘就会了,后面全由他来。 第三天,将织好的布清洗捶打做成夏衣,张玉凤问周劲和小楼的身高臂长,竟意外地发现,两个孩子这段时间都长个儿了。 小楼长个儿好解,可大板都十七了,怎么还往上蹿了一节?她冬天时给大板做冬衣可不是这个尺寸。 付东缘听了凤姨的疑问之后,特别骄傲地说:“我喂出来的。” 周劲以前都不好好吃饭,现在敞开了肚子吃,还给投喂了那么多的大骨汤,能不长个儿吗? “那他现在得比你高半个头了。”张玉凤估量了一下说。 “应该有吧。”付东缘许久没有拉着周劲去量身高了,唯一一个印象是个把月前,他发现,自己看周劲的眼睛居然要仰头了,以前都是平视的! 那时他就知道周劲在悄悄地长个儿。 给周劲做了两身夏衣,给小楼也做了两身,付东缘将清洗过的夏衣搭在屋檐下晾,晾好时抬眸,无意中发现刻有他身高与周劲身高的吊檐柱上,并非只有当初的那几道刻痕,原来他这个闷声发大财的相公隔个几天,就会做着檐柱上做记号。 然后付东缘就看见周劲当初那个和他平齐的身高,慢慢地,慢慢地,向他划定的想身高靠近。 没有直观的数据,感受还不明显,在这一道道的刻痕下,付东缘不仅要感叹了:吃饭这么有用吗? 他和周劲吃了一样的东西,他会不会也长了? 兴冲冲地贴向檐柱,付东缘心里想的是,他不求像周劲那样蹿高一大截,只求有个两三公分就够了。 脑袋贴上去,一手压着头发,一手用石子划线,挪开脑袋一看,这条线,与四个多月前他画的那条,重合了。 付东缘:…… 不量了,做饭去。 日落之后便开始下雨,下到天黑又不下了,这雨来得又快又急。以防夜间还有意图不轨的云搞突袭,付东缘没敢把晾在屋檐下的衣服拿去外头。 等第二天一早,朝云出岫,奠定今天是个好天气后,付东缘才要把晾在屋檐下的衣服一件件地收下来,拿到竹屋边上的晒场上去晾。 第一件衣服刚脱刚出个袖子,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又轻柔的呼唤:“阿缘。” 付东缘捏住衣服,愣了一愣,然后扭头,欣喜地冲立在他身后的人看去:“周劲!” 意识到不对,又赶忙问道:“你不是下午才能到家吗? 周劲背着包袱,一手一袋麦粉,束起的发上、袒露的手臂上全是露水沾湿过的痕迹。他将两袋麦子放下,语调平稳目光却灼人:“我走夜路回来的。” 他实在是太想家,太想夫郎了,昨日工钱一结,连饭都没吃,就走夜路回来了。 付东缘见这人早到家但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他上前,抱住这个脸都被寒风吹硬的人,用手捂着,用脸颊蹭着,然后牢牢地抱紧他。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触感占据了周劲的身心,他闭着眼睛抱着夫郎,在心底说:“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付东缘在嘴上说。 小楼昨天又熬夜复习阿哥教的功课了,早上睡眼惺忪地起来,一拉开房门,就看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哥将阿缘阿哥拦腰抱了起来,带进了屋。 他知道这不是小孩子能看的,就将房门关上了,还把企图用叫声欢迎主人归家的二狗的嘴捂住,悄声同它讲:“嘘,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第70章 潮湿吻,落颈侧 周劲拦腰将自己抱进屋里,付东缘以为他是想亲自己,又不好被小楼看见,就进屋了,但到了屋里,把自己放在床上,这人就傻愣愣地站在床边,干站着,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这大抵是心有惊雷情绪汹汹又不知该如何将它外化出来的表现。 说明他们家大板还是个纯情且对亲密行为不熟练的少年郎,不懂得进门就将人抵在墙上亲这种霸道总裁的伎俩。 付东缘往后退了退,给纯情的相公腾了个位置,招呼他上来:“你躺上来吧,我陪你睡一会儿。” 打了一天的麦子,再走一夜的山路,不累才怪。少年郎的身子虽好,也不能这么折腾。 周劲听见夫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开始动手解包袱,脱外衫。 外衫除去,里头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周劲除去鞋袜,上了夫郎的床。 在熟悉的位置躺下,周劲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又将身子支起,支支吾吾:“阿缘,我……” 呼吸温热,倾洒在耳际,付东缘抬手捧住周劲的脸,说:“在外务工的这几日,大板想坏了吧。”可欠了好多的晚安吻呢。 “能吗?”周劲问。 付东缘拉着周劲的脸到自己唇边,先吻再说。 周劲身子压下,同夫郎紧贴。 唇舌纠缠,熟悉而又黏腻的鼓弄声侵袭周劲的耳膜,让他将夫郎搂得更紧,吻得更深。 付东缘被攻势猛烈的相公吻得七荤八素,眼神迷离。忽的,那潮湿炽热的吻离了他的唇,滑到了他的脖颈上,让头次被触及敏感地的付东缘打了个激灵,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 这动静让从未与人有过亲近行为的付东缘愣住,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脖子这么不禁碰,也让意乱情迷从而有些失控的周劲停下了动作。 第124章 他意识到自己的吻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有些慌乱地抬头,说:“阿缘,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脑袋空空的瞬间竟想用唇用手,挤弄到夫郎的衣领里。 “现在看来不只有我一个人急了,”付东缘唇间掠过一缕高兴的笑,“咱们大板心里也急了。” 以往周劲的急只体现在身体上,还是付东缘有意逗弄他的时候,他心里揣得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能越过这条界限,不能过早地觊觎哥儿的身子,可情浓了以后,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我还是躺回去……” “别,就这样。”人要走,但是被付东缘拦腰抱住,“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我要是嫁了个木头,我就得怀疑那方面,他行不行了。” 周劲将支离开的身子,覆了下来,抵住哥儿的肩,将脑袋贴在哥儿的脸颊边上。 付东缘抓了抓周劲的后脑,像平常抓二狗脑袋那样,同他说:“我这么说,你不会又难为情了吧?” “没……”周劲闷声闷气的。 他心里很清楚,以前是真难为情,这回是真想。 付东缘也感受到了一些越来越强烈的触感,心疼苦苦忍耐的相公,说:“明天又能去孙郎中那了,咱们再去问问。” 周劲:“嗯。” 付东缘:“我觉得这回他点头的几率很高。” 毕竟现在药都不用定时吃了,只是偶尔心跳过快,身子觉得难受了,再拿出来服用。 周劲低声应:“嗯。” 付东缘说:“你躺好,歇着,我们明日去孙郎中那。” 周劲放平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应:“好。” * 用打工挣回来的麦粉擀面吃,用昨天夜里就开始熬的猪骨汤做汤头,浇在面上,再铺上葱丝、蒜蓉与金黄酥脆的煎蛋,热腾腾又香迷糊的午饭就做好了。 “哇,我哥那碗面真大!”上了桌,小楼没说两个哥哥早上腻在屋里,害他不敢来灶屋找吃的事儿,就盯着阿哥盛到他哥面前的那碗面看。 “你要?我分你些。”周劲用筷子搅和着面,让覆在上头的葱与蒜,浸润到汤里去。 他夹了一筷子起来,要分给小楼,小楼抱紧自己那碗面说:“不要,我吃不下。” 他怀里这碗面就已经够多了,他哥再夹给他,他哪里吃得完?他只是想单纯地感叹一下:阿哥给他哥添了好大的一碗面!阿哥的情都融在面里了! 呼啦啦地吸溜着面条,付东缘又舀了几勺酸豆角出来,给一人碗里添了一勺。 豆角是切好再腌的,又酸又脆,爽辣开胃。 小楼舍不得一口气扒拉光了,用筷子在那一粒粒夹着,一粒粒地吃,吃完还要再说一声:“阿哥腌的酸豆角真好吃!” “大口吃,咱菜地里还种了很多的长豆角,长豆角拿去腌更好吃,等端午长豆角可以摘了,阿哥再给你腌上几缸。”付东缘笑盈盈地看着小楼。 周劲也想发表自己对夫郎腌的酸豆角的喜爱,但迟了一步,又不如小楼那么会说,只好低下头来,一口将夫郎舀来的酸豆角都吃了。 那本是舀拌在面里的,一口都吃了多酸啊。 付东缘看周劲酸得脸都皱起来了,提醒道:“这边这位,喜欢也别一口气吃这么多,拌面里吃。” 吃过午饭,付东缘拉周劲回屋试夏衣,小楼特别有眼力见地领着二狗去田里看水。 水稻的成长期需水量大,周劲家山边的田又是位于水渠的末端,中间若有泥块掉进水渠里堵住,或是谁家想让自家田里的水多灌些,挖了泥巴来堵,水就流不到他们这了,得及时疏通开。 夜里是最容易做手脚的,有时夜里也得来巡。 小楼一跑下坡就看见了扛着锄头的老低头,热热络络地跟他打招呼:“低头叔,吃了吗?” 老低头笑得脸上都要开花了,说:“吃了,吃饱了才下来溜达的。” 小楼见低头叔最近总是笑吟吟的,问他:“低头叔,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 老低头说:“我高兴我们西头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些吵闹的人了。” 小楼知道低头叔同东头的那些人有天大的仇怨,不好再问下去,便换了一个话头:“你也来看水吗?” “是喽,”老低头说,“西头的地儿有我看着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看一圈,保证每家都水都分得匀匀的。” 小楼让低头叔的耳朵低下来,悄悄同他讲:“我哥刚才从乌茹乡回来,他同我阿哥有许多话要讲,我就跑出来了……” 低头叔笑得眼睛周围的皱纹都深了几许,说:“那你跟着低头叔在田里寻一遍,一会儿低头叔带你摘地泡去。” “好!”小楼欣喜至极。 周劲穿了夫郎做的夏衣,觉得十分合身,但又舍不得多穿,穿上去没一会儿就要脱下来。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付东缘见他脱得这般快,以为是那个线头没处好,扎到他了。 “没不舒服。”周劲说,“我现在不穿,等天热了再拿出来穿。” “家里的苎麻丝还有,天热了我再给你做两身。” 周劲还是没换上新衣,捡了一件已经被洗得发白的短打来穿。 鸡已经开啼,再过两个月母鸡也要开始产蛋了,他们得将欠下的鸡舍搭起来。这几天割麦子赚了钱,还能去买几只水麻鸭回来。 第125章 稻田的秧苗长稳固了,现在正是虫害厉害的时候,往水田里放鸭子,它们能啄食驻扎在稻谷根部和叶片上的虫子,帮助秧苗生长,所以这鸭舍也要尽早搭起来。 周劲回来之后就歇了一个时辰,又进山砍竹子去了。 * 第二日进城,付东缘带了两缸自己腌的蕨菜,一缸给得益叔,一缸给替他看病的孙郎中。 孙郎中上个月就吃了付东缘送的一缸酸豆角,按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以后说出来的话应该中听才对,可孙郎中依旧性情耿直,有什么说什么,还尽给夫夫俩出馊主意。 这回有蕨菜坐镇,不知他给出的建议能不能靠谱些。 孙郎中这回把脉把得尤其的久,还眯缝着眼,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好似要将付东缘身上的疑难杂症统统考虑一遍。 付东缘看他这样,把心里的期望定得低一些,悄声问:“还不行吗?” 这个月他试了一下挥斧头劈柴和挑石头下山,心率一直挺平稳的,身体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就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么重的体力活都做了,怎么床上那几下还捱不住了? 孙郎中心里有了定论,移开手,摸摸胡须道:“还记得我上个月是怎么说的吗?” 付东缘怎么不记得,上个月他们的对话他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很离谱。 上回,孙郎中把完脉是这么说的:“目前来看还不行,但你们要是急的话,我倒有个法子。” 听完这句话,付东缘还觉得孙郎中是世外高人,是上天派来救他们的,眼睛亮亮地问:“什么法子?” “你们俩办那事之时,你就装作没那么喜欢他,你的心就不会跳得那么快了。像你平常干重活那般,有意地控制。” 装不喜欢,怎么装?衣服都脱了,人都被吻得七荤八素,腹肌也摸上了,再装不喜欢,装得了吗? 付东缘当场拒绝:“装不了,办不到。” 装不了孙郎中只好收回自己的提议,友好地邀请他们离开:“那你们下次再来。” 这回孙郎中要是给出一样的提议,付东缘还得回家郁闷一会儿。 结果孙郎中这回说的是:“行了,你们回去试试吧,要不行再停下来。” 坐大牛的牛车回村,小楼发现这趟路程,哥哥和阿哥的话特别少,眼睛也不常对上,不知是怎么了。 第71章 过寿辰,请吃饭 “哥,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把木甑拿出来了?” 小楼早上起床,看见他哥在水井边用丝瓜络清洗他们家荒废很久的木甑时,发出了欣喜又好奇的疑问。松松蓬蓬、粒粒分明的木甑蒸饭,那可是酒席上才能吃得到的美味啊! 周劲耳根处有不自然的红,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浮在那了,面上倒不显,可以神色如常地同他弟弟说:“今天是哥哥来到这个世上的日子。” 小楼一拍脑袋,说:“对不起哥,我忘了!”他知道他哥的生辰在四月,但具体是哪一天,他忘了。 这也不能怪小楼,周劲进入后娘家中后,从未过过一次生辰,家里人不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若不是哥儿看过他的年庚八字,并且记住,他完全不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祝哥哥生辰吉乐,福泽绵长。”小楼特别正式地给他哥磕了个头,在那水井边上,不顾满地脏兮兮的流水,不顾他哥这会儿是否乐意接受弟弟的拜贺。这事儿对周劲来说从未有过,所以极不适应。 小楼心意一来,丝滑又流畅地拜了,响亮亮地说出自己的祝贺词。 周劲原本想叫弟弟快起来,不需要做这些,可看到弟弟一片至诚,他目光柔了柔,温声说:“谢谢小楼,你的心意哥哥收到了。” 小楼从地上起来,看着他哥手里的木甑,想起多年前吃过的一口木甑饭,松软喷香的感觉在唇齿间回荡。 小楼咽着口水跟他哥确认:“哥,我们今天真的做木甑饭么?” 周劲低头,继续清洗手上的木甑,嘴上应:“嗯。” 小楼可太高兴了,眼睛弯得像两道细细的月牙,上前搂住他哥的半个胳膊说:“要淘米吗?我来淘!” 小楼具体要做这么,周劲不知,他也是听夫郎安排,只能这么转述说:“你去找阿哥,阿哥会给你安排活。” 用过生日的名义做一顿饭,邀请凤姨和低头叔来吃,是付东缘的主意,真实意图是想弥补成亲时没有宴请他们的遗憾。 虽然离他们俩的成亲之日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但周劲与付东缘两个今晚才做真的夫夫,借这个机会宴请一下凤姨与低头叔,也合。 也赶巧了,碰上周劲的生辰,用过生辰的名义去邀请,长辈们就不会多问,心思单纯的小楼也不会多想,面皮算是保住了。 这事儿周劲没有异议,全凭夫郎做主,只是他清洗木甑时,总会想起吃这顿饭的真实意图,是为了晚上的洞房花烛。这么想着,他耳根上的那抹红就褪不去了。 小楼飞也似的跑进屋,问阿缘阿哥,自己能做什么。 付东缘交代给小楼的任务只有一个:“一会儿吃完早饭,去马头崖和奇幻峰上将凤姨与低头叔请下来好吗,阿哥今天要大展身手,请他们来我们家吃一顿饭。” 小楼以为他哥过生辰,就他们三个过,没想到还要去请凤姨与低头叔!那他们家今天会很热闹呀! 第126章 小楼喜欢热闹,喜欢凤姨和低头叔来他们家,一口应了下来,说:“我一定会将他们请下来的。” 这活儿交给小楼,付东缘放心。小楼毕竟是个小孩子,碰上长辈,又会撒娇又会卖萌,没人能经得起他这么求。要让周劲去,估摸就是站在他们跟前,木木的,简单地表明一下意图,遇上拒绝,也不好意思说那些软的好听的话。 “小楼,叫二狗一起去,路上要小心。” 烙的饼刚放进盘子里,那只小手一抓,人就已经跑出屋子了,付东缘忙追出去嘱咐。 “知道了阿哥。”他边跑边回,还嘬了声哨,叫二狗跟上。 付东缘看着小楼欢快的背影,嘴角露出浅笑。毫无疑问,家里一旦形成了一种欢乐活跃的气氛,是非常容易感染人的。 以这种心情听鸡圈里那两只粗嗓子的公鸡嘶鸣,都觉得动听非常。 将洗好的木甑交给夫郎,周劲拎着斧头去院子里劈柴。煮木甑饭一煮就是一两个时辰,用的柴火多,他得多劈些,给夫郎一摞摞地搬进去。 屋里,付东缘将淘洗的大米放入锅中,先用大锅将米煮至半熟,然后捞出沥干水分。而后将这些半生不熟的米转移到木甑里,放到洗净重新添上水的大锅里蒸,要蒸到木甑中间的米松软不硬,这锅的甑子饭才算是蒸好了。 大锅里的米随它蒸着,付东缘在桌案上处起鱼来。上回做的糖醋鱼偷工减料,付东缘这回囤够了糖,口味要做足了,还有周劲爱吃的腌笃鲜,昨天也在城里买足了料,这回做五人份的。 除开这两道,付东缘还打算炒一盘自家菜地里采的苋菜,做一道自己一直很想尝试的豌豆凉粉。 昨日特意将自家摘来并且晒干的豌豆粒带去县城的磨坊里磨粉,磨好的豌豆粉兑水后放锅里煮,煮熟后倒进碗里放凉,就成型了,可以切来凉拌。 付东缘选择这道菜的考虑的是天热,低头叔、周劲、小楼都是怕热的,桌上得有道凉菜。 最后再做道红烧肉,这四菜一汤应该够他们五个人吃的了,对对对,还得煮几个蛋,让大板多吃一个。 小楼跑去叫人,最先叫来的是凤姨。 他原本打算先去奇幻峰,叫低头叔下来,然后再去叫凤姨,这样路上比较顺,可半路就碰上了凤姨,就先同她说了。 凤姨从青石山背后的帽帽村里来,手里拎着一只鸡冠肥大、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一问才知道,凤姨记得哥哥的生辰呢,还特意翻山越岭,走了好几里路去帽帽村的农户家买鸡,要给他们送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遇上她。 小楼抹着眼泪抱住凤姨的胳膊,说:“凤姨,你待我们真好。” “好了,”张玉凤摸着小楼的脑袋,“不是还要去叫老低头么,他是个磨蹭的,赶紧去吧,耽搁了吃饭就不好了。你阿哥要给你哥过生辰,要忙活的东西肯定很多,我得去帮他的忙。” 张玉凤不知道缘哥儿要请她和老低头吃饭的事,现在想来,没准不是为了大板的生辰,而是为了补上当初没请他们喝喜酒的那一顿。 这么想着,张玉凤脚步一转,又去村中卖炒货的地方,买了些花生瓜子,给小两口送去。 小楼跑去奇幻峰找低头叔,一路上哭着去的,老低头见他这样以为被谁欺负了,要冲着东边的那些山一通骂呢,结果问了才知道,今儿是周家二娃子的生日,他来请他去他们家吃饭。 哥哥过生日也不该哭啊,又问了一嘴才明白,玉凤那妹子先他一步去了,走了好几里的路买了只鸡。 “三娃子,别哭了,低头叔领着你摘枇杷去。” “奇幻峰有枇杷?”小楼的泪止住,那酸酸甜甜的枇杷他只见过前门岭和后门坑上有,别处就再没见到了。 “有的。”老低头说,他拿着个背篓,背在小楼背上,“一会儿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低头叔不会骗你的。” 小楼背好背篓,见低头叔还从他家中拿出了一把长镰刀,看这阵仗就知道低头叔说这话不是为了哄他开心。 翻了半座山,到了地方,小楼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挂着黄澄澄果实的枇杷树。 “低头叔,这棵枇杷树真大啊!”小楼激动地叫道。 二狗也瞄准了树上的枇杷果,汪汪叫了两声。 “你等着,低头叔给你割下一串来,你先尝尝味儿。” 树林茂密,枇杷果都结在高处,低处都是一些光长叶不开花的,小楼看着这些修长的枇杷枝儿若有所思。 等低头叔割了一串枇杷下来并用手接住,小楼仰着头问:“低头叔,我能拗一根枇杷枝儿回去给我阿哥吗,我阿哥种东西可厉害,我也让他种一棵枇杷树出来!” “可以啊。”老低头笑着把枇杷递了过去,提醒道,“但这枇杷在山里才长,你拗回去的不一定能活。” “我阿哥很厉害的,他种什么什么活。”阿哥去山里挖野果野花回来种,被村里的妇人看见了,她们也说种不活,可自己去后院看了,都活了! “没想到你阿哥一个城里的哥儿,种东西这么厉害呢。”老低头去帮小楼拗了一根表皮鲜嫩的枇杷枝下来,截一截,能种好几棵了。 “我阿哥很喜欢种东西!”小楼说。 “是啊,得喜欢才能种得好。”蓦然间,老低头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夫郎,眼眶微微地湿了,他夫郎也喜欢种这些野花野果,也喜欢拾掇门前屋后的那点地方,这棵枇杷树,就是他带着自己找来的…… 第127章 “哥,阿哥,我回来了。” 周劲见弟弟身后满满一背篓的东西,用枇杷树的叶子盖着,问道:“怎么背了这么多的东西?” 小楼慢慢地将背篓放下,说:“低头叔领着我去摘的,他说摘来大家一起吃。” 周劲用目光扫视,没看见人,问:“低头叔呢?” 小楼说:“他去打酒了,他说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能没有酒呢。” 周劲赶紧找人:“什么时候去的,走远了吗?” 小楼说:“我跟他分两路回来的,这当口,应该是打完酒了。” 周劲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家就有酒,岳父给的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小窖里,低头叔想喝可以将那坛酒拿出来喝。 只是这会儿再去阻拦已来不及,打完酒的老低头负着手,笑呵呵地走进院子,朗声同周劲说:“二娃子,咱们叔侄俩今天好好地喝一杯,不醉不归!” 周劲能陪低头叔喝几杯,但不能不醉不归,今晚他要洞房,得清醒着。 第72章 喝鸡汤,吃甑饭 “哇,今天好多菜。”小楼形容一顿饭的丰盛会用“过年吃的”做类比,但事实是,他过年时也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甚至在陈氏宗祠外,偷偷看里面办席时,都没见过比面前桌子上的这些还好的菜色。 “别看着流口水了,坐下吃,凤姨给你打碗汤。” 河源村的习俗是过生日当天要喝一碗鸡汤,普通人家吃不起鸡或是舍不得杀鸡的,就打碗蛋汤。 这事儿付东缘不知道,还是凤姨来之后告诉他的,所以他们又急急忙忙地把凤姨带来的鸡杀了,炖成了鸡汤,然后把白水煮的鸡蛋剥皮卧进去。 张玉凤把人都招呼到桌前,一人端了一碗过去。 这汤里每人一个人蛋,过寿的两个。 周劲看见自己碗里有两颗蛋后,下意识地舀起一颗来,给哥儿送去。 付东缘看见他的动作,将碗捧起,避开自家相公的投喂,说:“今天过生辰的是你,又不是我。” 周劲的手顿住空中,一时难以收回,所以又去看弟弟的碗。 小楼也掩住自己的碗口,说:“我也不能吃哥哥的蛋。” 见状,张玉凤过来说:“大板自己吃吧,今天你过寿,把蛋分出去不合适。” 周劲只好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低下头,双眼注视着它,然后在那颗光洁饱满的蛋上咬了一口。他一口咬去了大半,露出了蛋里晚霞一样色彩的蛋黄,它还在冒热气。 看见热气的那一瞬间,周劲停止咬动,用舌尖抵着,感受搅弄在一起的蛋白与蛋黄留在唇齿间的感觉。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这蛋格外鲜甜,格外好吃。 小楼还教他哥自己的吃法,说咬出蛋黄后,把蛋浸在汤汁里,就能让蛋吸满汤汁。 周劲照做了,那蛋在他嘴里散发出鸡汤的浓香,又弹又有嚼劲。 周劲一连吃了两个,然后才开始喝汤。 等八仙桌上的五个都将这一碗小小的鸡汤和碗里的蛋吃了,张玉凤和付东缘才把香喷喷的甑子饭盛出来。 甑子饭盖子未掀开,屋子里就已经飘荡着浓郁的米香了,掀开以后,热气裹挟着喷香的味道传了过来,勾得肚子里的馋虫都叫了起来。 一早上,小楼最期待这一口了,坐在位子上,回过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杉木板子做的木甑,好似要将它烫开,让饭自动飘过来,到他嘴中。 张玉凤知道小楼喜欢,特意给他添了个冒尖的,谁的饭尖尖都没有他的高。小楼一口咬下去,甑子饭蓬松疏软,粒粒分明,他嚼完鼻尖上都沾着饭粒,被迫切的手摘下来送进嘴里,然后在心里止不住地说:“真好吃,真好吃。” “凤姨吃鱼,低头叔吃鱼,肉也来一块,还有这汤。” “好了,你们别给我们夹了,我们自己来。” 屋里热热闹闹,好吃好喝着。 屋外,二狗今天也过节,张玉凤把小黄招呼来了,并给它们煮了一大碗的鸡杂鸡骨架。 二狗吃一会儿,就要跑去跟小黄挨挨蹭蹭一会儿,还给小黄看自己藏起来的猪大骨。 一顿饭吃得既满足又高兴。 饭后小酌两杯,周劲倒没怎么喝,低头叔和凤姨喝上了。两位长辈都同周劲和小楼的阿爹有极深的感情,都盼着张阿爹的两个孩子能越过越好。 此前周劲与付东缘劝凤姨搬下马头崖,凤姨没有应允。后面派小楼去,以为小楼软话说一阵儿,凤姨就能松动,谁知也是收效甚微。 今儿低头叔也来劝,说:“马头崖上不安全,你住的还是吊脚楼,夏天水一大,将支柱冲垮了怎么办?而且今年发水,那水很可能是浑的。” “浑的”的意思是泥水,泥与石的混合,破坏力极强。泥水一来,凤姨住的吊脚楼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张玉凤低头思忖,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在水来之前搬下来的。” 付东缘与周劲既欣喜又惊讶,欣喜的是凤姨终于答应搬下来了,马头崖他们去过,凤姨住的吊脚楼他们也去过,那儿太凶险了,真的不适合住人。 惊讶的是他们怎么劝都不管用,今天低头叔一说,凤姨就答应了! 周劲与付东缘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个在长辈的眼里就是小孩,长辈很多话不会同小孩说,但很多东西在长辈之间是心知肚明的。 第128章 张玉凤和老低头这两个几乎同病相怜的人,太知道这个村的祸事是怎么起的了,所以他们之间的沟通非常有效。 老低头一暗示,张玉凤就懂了。 加上凤姨答应搬家这一桩事儿,今儿他们这儿可谓是三喜临门。 小楼乐呵呵地说:“凤姨搬下来了,就住我的竹屋!我再去搭一间小的。” 张玉凤笑着道:“不用为我操心,凤姨有地方住。” 又吃了些花生瓜子,老低头拎着自己那坛喝到一半的酒走了。这酒他本想留给周劲,但周劲不要,他只好带回山上自己喝。 临走前他还在说:“今儿这酒酒劲不够,没意思,下回我带个酒劲足的来。” 周劲说:“您别带了,我家里还有一坛。” 老低头挥* 着手说:“唉,那是你岳父给的,留着留着,跟我带来的不一样。” 他说着就朝田里走去,说是回山上之前,再去田里看看水。 那头,张玉凤不知看出了什么,悄悄同小楼说:“马头崖上来了一种周身翠绿的鸟,特别好看,在凤姨家边上扎窝了,要不要上去瞧瞧?” 小楼处在对万事万物好奇的年纪,当然想去,欢快地跑到哥哥和阿哥的面前,同他们说了。 “去凤姨那,就凤姨家吃晚饭,吃完饭凤姨送你下来。”张玉凤又说,这回是在小两口面前说的。 小楼寻思那鸟白天飞出去觅食,日暮了才飞回巢穴,自己要是回来得太早,可能就会错过它飞回来的那个时刻,就仰起头,眼睛亮亮地问两个哥哥,“可以在凤姨家吃晚饭吗?” 没什么不可以。 周劲和付东缘应了下来,还让他们捎点枇杷走,低头叔摘太多了,他们根本吃不完。 人都走了,夫夫俩并肩站在院子口子那目送,将人都送进山,一回头才发现,家空了,现在只剩他们俩了。 热闹之后的空寂,很容易让处在这个氛围里的人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他们俩了。 事实也是如此。连二狗也被叫进山里玩了,整个院子,整个家,只剩他们俩。 付东缘感受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同,转头看周劲,问他:“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改改时间?” 晚上办事儿合适,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时间还多,不更合适? 周劲面上羞赧,嘴上诚实,只应了一个字:“好。” 付东缘:“那我去烧水了。” 洞房花烛夜前的准备:烧水、净身、更衣、点蜡烛、铺床、放喜被、放百子枕。 用喜服洞房是付东缘的主意,他的想法很简单,成亲之夜没干的,今天都要续上。 把烧到只剩一小节的喜烛藏起来是周劲的主意。付东缘就说那蜡烛烧着烧着明明还有剩,怎么突然换了松树油来点,原来是被他相公藏起来了。 你说他是个木头吧,其实小心思挺多的。 蜡烛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在红喜服、红喜被的映衬下,照得整个屋子红艳艳的。 先净完身换完衣服的付东缘给它挪了个位置,免得一会儿动静太大,波及它。 挪到一个怎么震都震不到的地方,付东缘了身上的喜服,回到原先在座位上,乖巧坐着,等他相公。 周劲进来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这人好似身子都来不及擦干就开始穿衣服了。 几个月来,周劲的身板比从前大了一号,这喜服穿在他身上勉勉强强。 付东缘瞧着只觉得自家相公的身材很好,目光快速扫视,脑袋里想着,这块那块那块,一会儿就全是他的了。 周劲落好拴,走了过来,给夫郎脱了鞋,将夫郎那一双雪白秀气的足握在手中。 依稀想起几个月前踩青叶的那一回,他拘谨得很,不大敢碰夫郎的脚,觉得他们之间是云与泥的差别,而今,他可以将夫郎的脚握在手里,抱在怀中。 将人挪上床,衣衫解了,两个人赤诚相见。 红烛摇曳,身影交叠,付东缘一边寻摸一边数着:“你的腹肌、胸肌、背肌、人鱼线、肩线……还有这凹凸有致的臀,从今往后都是我的了,我想摸就摸。” 周劲要小气地不让他摸,他就同他闹。 周劲感受着哥儿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呼吸是紧的,目光却带笑。 这么说来,那往后哥儿的脚,他是不是也是想摸就摸,想亲就亲了? 还有哥儿雪白的颈,柔韧的腰…… 两人一上一下对望好久了,身子都变汤了,却迟迟没有行动,身子被压着的付东缘问周劲:“你怎么还不开始?” 周劲要开始了,他只是想着从哪头开始,哥儿问他的那一瞬间,他想明白了,身子退进被窝里,捧住了哥儿的脚…… 第73章 办那事,还操心 “大板,打你三十大板,你好讨厌。” 完事之后,付东缘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不过听他语气,好像对刚才的房事不太满意,“叫你快点你怎么不快点?” 周劲身上流的汗比付东缘多多了,这会儿还在不停地往下淌。他听到哥儿的质疑,只是垂下眼眸去亲他,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为什么要缓缓地来,不能太快?那是孙郎中的交代,他得照做。 付东缘气得捧过周劲的脸就咬,咬是咬了,没上劲,就咬出了一圈浅浅的牙印子。 明明差一些就能释放,这人偏偏将战线拉得很长,像那推土机一样,将一铲子的土越推越多。 第129章 最初的设想是高速运行的列车,结果搭上的是一辆匀速前行步履缓慢的推土机,付东缘能不怨吗?他还兴致勃勃地去移那蜡烛,白移了!就周劲使在这事儿上的力气,把蜡烛放床上在都不会倒。 气到咬周劲的付东缘想错了一件事,这事儿上周劲使力气了,还使了大力气,他只是没敢把自己的力气放哥儿身上。 跪在床上的膝盖及膝盖下的床板承担走了大部分的力。 周劲要收着自己的劲儿,就要让膝盖牢牢地扎在床板上。 他们俩睡的床铺着一床褥子,那褥子原本是平的,被周劲的膝盖上了力以后,结成块的陈年老棉被一次次地冲击挤开,直至挤出了两个窟窿。 后半程周劲的膝盖就相当于直接在床板子上磨。 磨去了皮磨出了血,周劲也不敢把多一分的力转移到哥儿身上去。 付东缘气呼呼地用他绵软无力的手打了周劲三十大板后,想明白了:“我就说那日临走时,孙郎中怎么把你叫走了,这些东西是不是他跟你交代的?” 周劲点头。 若没有交代,他也知道要收着。这是第一回,他不知道哥儿的身子耐得住什么样的力气,只能用最轻最保险的力度来试。 “还有一边做一边听我的心跳这样的奇怪的行为,是不是也是他教的?” 周劲又点头。 孙郎中说的是要时刻关注哥儿呼吸及心跳,直接趴上去听是周劲自己想出来的。他听了才知道哥儿的心跳急不急,才能判断自己要不要停下来。 付东缘听完只能说他这相公太能耐了,做这事儿的时候还能操心这么多。 他就想不了这么多,满脑子都是:“周劲好讨厌。” 红烛烧了个干净,屋里靠外头的天光视物。西窗投进一抹绚烂的夕阳,照在他们床边的地上。 付东缘追加了周劲十大板,然后环着他的身子问他:“现在几时了?” 周劲侧身去看地上的那道光,看完后说:“申时中了。” 付东缘想起他们亭午吃完饭就开始了,这么一算,少说也有三个小时。 周劲能耐住三个小时的性子,控制自己的欲念慢慢来,付东缘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反正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肯定办不到,只有他们家大板可以。 生了一小会儿的气,气头过了以后,付东缘再看伏在他身上的这个人,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稀罕。 周劲感受到哥儿情意绵绵的目光,又忍不住低下头来亲他。 “你一直这样撑着累不累,要不要躺下来?”付东缘见周劲的鬓角在不停地冒汗,就想给他腾地方,让他躺下来歇着。目前,整个百子枕上放着的不是付东缘的脑袋就是付东缘的手,被他牢牢霸占了。 周劲摇头,他就想这么撑着看哥儿。 付东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身体逐渐放松。他脸上及颈项处的红是周劲一点一点堆出来的,所以褪得也格外慢。 心跳已经恢复平稳,脸上的红晕还在。 周劲目光中的哥儿就像吐蕊的桃花那般,灼灼动人,好看极了。 “我想睡觉了周劲。”身体上的疲累涌了上来,付东缘眼皮不支,在那一下下地张合着。 周劲在哥儿眉心处落下一个吻,然后侧过身子躺了在他身旁,瞬间恢复了原有的睡姿,轻声对哥儿说:“你睡。” 付东缘枕上周劲的肩,眼睫轻晃两下就睡着了。 周劲垂下眼眸,盯着哥儿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小睡一会儿。 这一觉,付东缘睡得安适深沉,没有东西能吵得醒,周劲小睡半个时辰就起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哥儿的脑袋放回枕上,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捡拾掉落在地上喜服。一件件地捡起折好,收进箱笼,再把里衣捡起,披在身上,一会儿拿去洗。 出了屋子,外头霞光万丈,耀眼极了,周劲不敢将门开得太大,留条缝,侧着身子就出去了,然后将门合上。 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家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周劲披着里衣拿来个木盆,先将哥儿的里衣放进盆里,再去井边提了两桶水,一桶水浇在木盆中,泡着衣服,一桶提去了横屋,清洗他大汗淋漓的身子。 冲洗后出来将两身里衣洗了,晒上,周劲才去灶屋弄吃的。 他揉了些面,用麻布盖着,放粗瓷大碗里醒着。 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这些面就备着。他自己简单,往烧得只剩些木炭与柴灰的灶膛里丢两个土豆,由着它慢慢烤,烤熟了自己再来吃。 出灶屋,在院子口子那张望一会儿,见小楼与二狗一蹦一跳地从田埂上回来,周劲又回屋看了一次哥儿。 “哥,阿哥呢?”小楼一进院子就找阿缘阿哥。 周劲才进去看过,哥儿熟睡着,便说:“阿哥歇下了。” 小楼说:“阿哥今天做了这么多菜,累着了吧?” 周劲不是也得说是。 小楼侧身让哥哥看自己身后的背篓,“我给阿哥挖了好多花花草草,想给他种来着。” 哥儿喜欢在院子里种东西,在山里见着些奇特的、好看的、能结果的,都问自己能不能挖回来。他们这除了前门岭与后门坑上的树与石头不能动以外,其余的摘摘伐伐,都很正常。 周劲平日在山间、在田间遇上了特别的植物也会给哥儿挖回来,问他想不想种。 第130章 每一株植物在哥儿眼里都是有意思的,都会叫他欣喜。 弟弟挖回来的这些,周劲得先帮哥儿处置着,免得明天哥儿起来兴冲冲地来看,却发现它们半死不活的。 从弟弟背后摘下箩筐,周劲拎了把小锄子,去后院找了块地方,先把这些花草种进土里去,浇上水,免得它们死了。 周劲下地干活时习惯将裤腿挽起,今天也不例外,小楼在他哥正忙活的时候跑过来看,忽然看见哥哥乌黑乌黑的腿上,膝盖好红,急忙地问:“哥,你膝盖怎么了?” 周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忙站起,将裤腿放下,然后又蹲下,嘴上支吾其词:“没、没怎么……” 小楼说出自己猜想:“你不会惹阿哥生气,让阿哥给罚了吧?”他们家能降住他哥哥的,只有阿哥了。 周劲不说话了,闷头种着花。 小楼是个聪明的孩子,继续往下猜:“咱们家的地是土夯的,跪不坏你的膝盖,你这样的只能是跪木板或搓衣板的。” 两相比较之下,小楼觉得他哥跪搓衣板的可能性更大,一直缠着他哥问:“你怎么惹我阿哥生气的?” 周劲就是不说。 小楼闹他哥几回就不闹了,回屋抄书去。 他的字写得还是不大好,阿哥让他多写写。 小楼在竹屋里支着窗子借着最后几抹的夕阳写字时,周劲捧着两个烤好的土豆走了过来,探头探脑,还给小楼提要求:“你写个‘付’字给哥看看。” 他来不是为了抽查小楼的功课,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小楼现在写名字写的是“付小楼”,他读书考学用的是这个名字。 将写满字的纸翻到背面去,小楼一笔一画地写给他哥看,他写字很慢,毛笔去砚台上沾墨水时,周劲咬下了第一口的土豆。 “付”字第一笔落下后,周劲就屏住了呼吸,不去咬嘴里的土豆了,结果这土豆都要将他噎住了,小楼的“付”字还没写完。 弟弟写字确实太慢了,连周劲这个外行的都看出来了。他写一个字的功夫别人能写十个,以后考学,如何能写完纸上的题? 周劲将嘴里那一大口粉粉绵绵的东西咽下以后,问弟弟:“小楼是不是担心写字耗纸耗墨才不敢下笔的?” 小楼看着面前这张好贵好贵的纸,诚实地点了点头。 周劲突然就不说话了,想了好久才想出来:“你在竹子上写个字试试。” 小楼提着笔过去,在竹子上写了,没比刚才快多少,但至少敢下笔了。 周劲又让他多写几个,小楼写了,而且越写越流畅。 周劲说:“往后你就在这屋里写,把这些竹子都写满之后,哥给你做竹书。” 周劲嘴上说的是竹书,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他在想,自己能不能用山上的构树、马松子、野葛等草木做出纸来。 第74章 砍构树,遇大牛 付东缘睡了一夜,起来时正好碰上鸡鸣的第三遍。 他们家这两只公鸡挺有特色的,一只羽毛是非常漂亮的金黄色,尾羽带点褐,付东缘管它叫黄黄。一只羽毛为浅黄色,腹部为白色,付东缘管它叫白白。 黄黄前胸较宽,打鸣时喜欢将脖子仰成与身体垂直的角度,中气十足,叫声响亮,通常是:“喔喔喔——” 白白项短背平,体型不如黄黄的大,一遍二遍鸡鸣时不爱跟着村里的那些鸡叫,到第三遍时才抻脚仰脖用力嘶鸣,它的叫声通常只有两声,“喔喔——” 一遍二遍鸡鸣,他们家只能听见黄黄的叫声,到了第三遍,两只公鸡比赛似的铆足了气力,“喔喔——”与“喔喔喔——”交织,让付东缘觉得就算自己前一刻没醒,后一刻也会成为“黄白大战”的受害者,老实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一觉睡得够长的了。 按照现代的时间换算,他从昨天下午四点多开始睡,睡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整整十二个小时,是他近些年来最长的睡眠记录。他猝死前的那段时间,加起来的睡眠时长都不及昨天的零头。 睡前身子只是累,没有别的不适,毕竟周劲昨天那般轻柔地待他。睡饱之后,身上的疲累消失,付东缘评估自己的状态:四肢有力,恢复良好,给他一把柴刀就能上山砍柴去。 醒来的付东缘摸黑找水喝,摸到放在桌子上的瓦罐,外沿还有温温的热意。 放了一夜的水,肯定什么热度都没有,手上这个一反常态,怕不是某个有心的人一直烧一直换。 付东缘太渴了,掀开瓦罐的盖子抿了一口,见入腹刚好,就高举着,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咕咚咕咚”咽了几声,付东缘将喝去大半的水放下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二狗的叫唤。 同二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付东缘非常清楚,这样的声调不是在预警什么,而是在叫人。家里就他们仨,撇开他这个明显不对的方向,那不是在叫小楼就是在叫周劲。 付东缘静静等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周劲疾步匆匆地走来,推开房门,借助门缝照进的光亮打量已经苏醒的哥儿。 哥儿刚饮过水,朱唇水润,肤白似雪,周劲一时竟看得呆了。 这一幕与付东缘刚来这个家时的那一幕重合,半裹着被子的付东缘仰头看周劲,见这人站门口站愣了,提醒他:“我没穿衣服。” 第131章 周劲赶紧进来,将门关上,然后把松油灯点上。 “我昨天穿的衣服呢?”付东缘扫视变得亮堂的正屋,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我拿去洗了。”周劲说,“我再给你拿件新的。”他打开哥儿放衣服的箱笼,从里头拿出了一身哥儿常穿的衣服。 他拿来就要给哥儿穿上。 往常可不曾这样,连衣服都要帮他穿。 付东缘见这人过分担心昨天那场房事的后遗症,故意逗他,把自己水莲似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杵在周劲面前,问他:“为什么我咬你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你亲我却处处有吻痕?” 周劲垂眸看向哥儿足上的印记,脸红了红,说:“我……皮糙肉厚。” 哥儿再把被子掀开,周劲又看到了哥儿身上的那些,头低了低,有些懊悔地说:“我下回轻些。” “你已经够轻的了。”付东缘把人弄到床上去,半趴在周劲身上闹他,“你瞧我现在,出去打虎都打得了,你可一点都没累着我。” 周劲现在就是被付东缘降住的那只虎,直愣愣地躺着,一动不敢动。 不过他记着哥儿没穿衣服呢,将被子扯来,盖在哥儿身上。 付东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劲,“你又叫二狗看着我了?” 周劲点头。 付东缘弯起他那双桃花眼,说:“一次房事,用得到这么紧张么?” 周劲没说话。 付东缘注意到周劲肩上沾了几片草,摘下来,捻在手里问他:“你从哪里回来的?” “青石山。”周劲说。 “这个地方会沾草,不会是撞上哪个草窝窝留下的吧?” 周劲涨红了脸,他刚刚跑得太急,确实撞上了一个草窝,肩上沾的东西,也顾不上清,一路飞驰着,就跑回来了。 这红黑交错的面容,等于直接承认了,付东缘抱过周劲的脸就啃,啃完说:“这么急做什么?我现在还能闹你呢,哪儿像有事的?” 周劲心里总是抑制不住地担心,现下见哥儿能笑能闹的,他确实安心了好些。 “下回别这么急了。”付东缘说。 周劲点头。 付东缘见他点头也透着一股憨劲儿,笑了起来,然后低下头,贴在周劲耳旁,说了些体己话。 具体内容是昨天关于那场床笫之欢的感受。 除却周劲不听他催这一点,其他的都是付东缘看过的、听过的、读过的天花板。 他确实爽到了。 所以很实诚地跟周劲说了,顺道谢谢相公的辛苦耕种。 周劲不知道夫夫间的私密事还能这么交流,脸红了又红。 付东缘趴在周劲身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才中止。 门外的人朝门内疾呼:“哥,阿哥醒了吗?我想让阿哥看看我写的字。” 周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将哥儿搂在怀中,用被子裹着,裹得连条缝都不留,然后应小楼:“还没,你先回竹屋等着。” 拍门的小楼在心里嘀咕:我都看见里头的灯亮好久了,怎么还没起呢? 身体还是听他哥的,乖乖回自己屋里等着。 外头的声音消失不见,周劲紧绷的弦才松开,刚忙起身,给哥儿穿衣。 一件件的,都是他亲手穿的,连鞋袜都没让哥儿动手。 “亲一下。”付东缘看着自己那身粗心却细的相公说。 周劲将脸凑过来。 付东缘同他普及了早安吻的概念。 周劲去灶屋煮面,要哥儿洗漱后在外头坐一会儿,付东缘正好去看看弟弟写的字。 小楼昨天听了他哥说的,可以将字写在竹筒上后,一整夜都兴致勃勃站在竹墙面前写。 他先把自己会的字写上去,然后拿了书来抄。 一夜就写了他身高能触及的,整整半面墙的字。 付东缘蹲下身子,逐个看了过去,看完之后,夸弟弟写得好。 “我哥说等我写完要给我做竹书,我早上突然想到,我不沾墨,沾着水写,这竹墙不就能一直写了吗?” “小楼真聪明。”付东缘嘴上夸弟弟,心里想的却是更深的东西。在竹子上练字可以,只是最后要考学,还得将字落在纸张上,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写出来。 所以,在纸上练习也是很有必要的。 付东缘去灶屋同周劲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们想的一样。 买来的纸贵,他们能不能自己做呢? “我试着用构树的树皮做一次。”周劲说。 他原本想用马松子和野葛的茎皮先试一试,这两种植物的皮容易烂,沤的时间短,就算失败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也很多。 只是周劲早上去山上看了,马松子尚未开花,未留有种子,他全采了,明年这片地就长不出马松子来了。野葛也是,秋季才挖葛根,他现在将野葛的叶子割走,秋日的葛根就挖不成了,所以还是用构树来试。 一棵大的构树底下会长许多小构树,砍走了大的也不打紧。 “你知道怎么造纸?”付东缘听周劲说得头头是道的,问了一嘴。 周劲摇头:“只能试一试。” 其实没有什么信心,只是抱着有时间就做一下尝试的念头。 “可是我知道呀。”付东缘冲相公眨眼,那一双桃花眼,俏皮极了。这么有自信是因为他刷过造纸术的小视频,记下了步骤。 第132章 周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一会儿听我指挥。”付东缘给他相公暗送秋波。 先把早饭吃了。 吃完去山上找合适的构树。 小楼听说两个哥哥要自己造纸,不可思议之余又觉得十分感动。 哥哥们都是为了他才如此辛劳,那他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 阿哥说要找那种拇指粗的构树,他知道哪里有。 近来小楼都在深山里跑,对几座山上的草木十分熟悉。 给哥哥和阿哥指了个近的,小楼拿上自己的柴刀与柴绳,去了远的那处,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路过青石山边坡上的一个草窝时,付东缘停下脚步,看看草窝奇怪的形状,再看看周劲,问:“你刚刚是不是撞这了?” 周劲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几不可闻:“嗯。” 两人寻到弟弟说的那片构树林,准备砍构树茎杆时,边坡底下的草丛里钻出一人来,冲他们嘿嘿笑道:“巧了不是,在这遇上了你们!” 这高亢激昂的声调非大牛莫属,周劲和付东缘不转身,也知道来的是谁。 “你怎么从那么陡的坡下上来了,还这幅模样?” 大牛身上及头上沾的全是草叶荆棘,头发也乱了,还一脚的泥。 “我给我夫郎摘树泡呢,顶上没有,只能下到坡底下去摘了。” 人弄得乱糟糟的,手里那一把用梧桐叶包着的红艳艳的树泡,个个饱满且完好,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挑选过,个个都很甜。 付东缘想起周劲和小楼给自己采耳那回,也是这般狼狈,但眼睛里的高兴之姿是经久不散且发自内心的。 这样的情感好纯粹。 “你采得手都捧不住了,还不给你夫郎送去?” “要回了要回了。”大牛示意了一下周劲,让他帮自己捧捧,他这手要空出来摘一摘身上的草叶,把头发好。不然这幅样子回家,夫郎会挂心得没心思吃他摘来的野果了。 周劲替大牛捧住那一捧子的树泡。 大牛边拾掇自己,边向他们打听一事儿,“那河湾村的鱼哥儿这两天是不是要来你们家?” “鱼哥儿和李婶明天来。”付东缘说。 大牛:“他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报个信啊?” 付东缘问:“你寻鱼哥儿有事儿?” 大牛说:“不是我,是我那傻弟弟,春明。他想娶鱼哥儿,但我三叔三婶不同意,就把他关起来了。一转眼两个多月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在那硬挺着呢,有骨气是好的,但他都没问过鱼哥儿要不要他呢!有情意也没让人家知道。” 付东缘:“你是想让鱼哥儿同春明见一面?” “是啊,”大牛说,“好歹让他们将这件事讲清楚。” 鱼哥儿明天来没错,但…… “春明被你三叔三婶关着,他能出来吗?” 大牛语气非常笃定:“能的,我们几个兄弟会想办法,只要鱼哥儿同意见他。” 付东缘说:“那我明天帮你们问一问。” 第75章 剥树皮,喂野果 砍下来除去叶子的构树用柴绳挑回家后,得尽快剥皮。 初夏植物生长旺盛,树皮与树干结合紧密,试了一根之后发现,费了老大的劲儿砍来的构树茎干不好剥离,付东缘采取的作法是将大灶的火烧上,将铁锅撤走,把砍来的构树放在烧旺柴火上烤。 烤个盏茶功夫,时时翻转、移动、变换位置,效果就很明显了,整根构树从头至尾都能干净利落地剥下皮来。 剥下来的构树皮提到院子里去,光溜溜的构树棍棍搬到晒场上晒,以后种豌豆和菜豆的时候可以用。 在院子里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耐心将构树表面坚硬的部分用刀刮去。必须刮得一点杂质没有,后续做出来的纸才能干净。 起初周劲用柴刀,小楼用柴镰,付东缘用剪刀,三人三把刀。 后面发现,先由一个人将树皮底端的硬皮削去,起开一个口子,后面一个人就可以利用这个口子徒手将硬皮撕开,撕不干净的部位不需要这个人再返工,交由最后一个人修整。 流水线形成以后,周劲只刮底端的树皮,刮完弄出口子来,小楼负责下一道的撕,付东缘做最后的修整。 改成这个模式以后,速度快了很多,四大捆的构树皮不消多时就弄干净了。 接着把这些构树皮分成几把,在中间系上绑带,一捆一捆地提到他们后院边上的那条小溪里浸泡。 要浸泡五至七天,将树皮泡烂才能进行下一道的工序。 弄完这些,见日头还不是很高,周劲扛着锄头去稻田除草,小楼跟他哥一块去。付东缘留在家里烧火做饭,顺道将昨天杀的那只鸡的羽毛拿出来,做个毽子,再弄个鸡毛掸子。 周劲知道哥儿想做鸡毛掸子,特意去柴堆里翻出了一根桃木,用刀砍下合适的长度,然后掰去已经干枯的外皮。残留着枝上的毛刺周劲用手搓了几遍,还上下捋了几次,才拿去给哥儿。 他手上有茧,不怕这些毛刺,可哥儿手心嫩,不能叫它们扎着。 桃木笔直,长度也适合,付东缘处鸡毛时,也将它带了出来,放在团箕上,架在那儿。光光亮亮的,特别好看。 他看着它,总想起周劲给自己捋毛刺的动作,捋完还在手腕上试了试,见真的不扎手了,才交给自己。 第133章 付东缘用米糊沾一撮鸡毛,就要看那根桃木一眼,然后就想起了周劲。 再沾,再看,再想。 直至他将这一团箕的鸡毛沾完。 弄毽子的,事先选了出来,根根都是顶顶漂亮的,尾羽居多,因为要坚实耐踢。 鸡毛掸子顶端那一圈决定了鸡毛掸子的颜值,也用这些漂亮的扎,扎完再配些短的,软的。 昨天付东缘看见鸡毛兴起做鸡毛掸子念头之后,张玉凤就提醒过他,一只鸡的鸡毛想做一根完整的鸡毛掸子,量可不够,少说也得三只。 付东缘说,他就做个短的,一小截,等下回宰了鸡再来补上行不行。 张玉凤说行,他就向凤姨请教了做法。 夏季容易变天,一变天就会刮风,风一吹起来,屋顶上那些灶灰就扑簌簌地往下落,落在灶台上,落在水缸盖子上,落在他们吃饭的八仙桌上。 他需要有根鸡毛掸子,来时时清。 张玉凤同付东缘口述了做法,很简单,付东缘一听就会。 毽子的做法也是凤姨教的,都不难,只是需要耐心。 付东缘开始一圈一圈地将鸡毛固定在桃木上时,阳光照在了屋檐边脚,付东缘将脚伸过去,刚好探进了阳光里。那阳光照得他的脚暖融融出去 四处觅食的大公鸡黄黄,领着一只颈部细短,身子浑圆的母鸡散步至此,见主子伸着脚挡在自己身前,就上来啄付东缘的鞋,这一下两下啄的是鞋底,付东缘没甚感觉,就不管它,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第三下啄了付东缘的鞋面,啄到了脚,痛的,付东缘缩了缩脚,然后一个抬脚,开始赶鸡。 这只黄毛大公鸡灵敏着呢,付东缘一抬脚,它就往边上跳了两下,灵活闪开,亦步亦趋跟着它的母鸡,也跟着动,闪到两米开外的地方去。 赶过去了,还要再跑到前头来。 付东缘竖起自己做到一半的鸡毛掸子,开始言语恐吓:“再过来我可就拔你们身上的毛凑数了,我这还不够呢。” 那两只鸡似是听懂了,脖子一探一探的,迈着闲适的鸡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付东缘无视这个插曲,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一撮新的鸡毛才刚捻起,眼前突然来了一个高大的黑影,然后一兜子鲜亮亮红艳艳的野果被递到他的面前。 付东缘抬眸,看向递来野果的人,眼睛弯弯地叫:“大板。* ” 周劲今日的目光过分柔软,以前也软,但不及今日。 他采了野果给夫郎送回来,说:“用山泉水洗过了。” 这是周劲早上替大牛捧那一兜子的树泡时想到的,现在是吃它的季节,别人家的夫郎都有相公采了给送回来,他夫郎怎么能没有。 所以他一边给稻田除草的时候就一边想,哪还有没被人采过的树泡?还真叫周劲想出来了,挤出个空闲的时间就采了给哥儿送回来。 付东缘看着周劲递到面前的红果子,问他:“甜不甜啊?” 周劲挑着大的熟的采的,不可能不甜,只是嘴上这么说:“你试一个就知道了。” 付东缘手上捏着鸡毛,两边都占了,没手,就对周劲说:“你喂我一个。” 周劲的手刚在山泉水里洗过,干净的,就捏了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起来,递到哥儿嘴边。 付东缘瞧着那只黑黑的,青筋隆结,似铁钳般的手捏着个水灵灵的果子,朝自己的唇靠来,动作很慢也很轻,就想起昨天的周劲来。 咬下果子的同时,付东缘也咬了周劲的指尖一口。 周劲的手,在付东缘眼里,过分性感了,和熟透的果实一样诱人。 付东缘咬完,抬眼,笑眼弯弯地看着他相公,得寸进尺道:“还要一个。” 周劲收回手,被咬过的指尖在他宽大的掌心蜷了蜷,又张开,捏起一个新的果子,给哥儿那张被红色的树泡汁浸润而极富诱惑力的唇送去。 付东缘用口齿碾碎树泡果子的同时,又要咬了周劲的指尖一下,让红色的汁液沾染在周劲的指头上。 周劲再也经受不住,俯下身子,吻上了哥儿那滋润而诱惑力十足的唇,用舌尖舔舐着逗留在他唇缝间的汁液。 付东缘启开红唇,扶住周劲开的手,同他深深地吻在一起。 吻完,两个人的嘴都红艳艳的。 付东缘抛弃了鸡毛,抱住周劲的肩,脸颊贴在他的耳旁,同他抱了一会儿,然后说:“周劲,我们黏黏糊糊的。” 同样用手环住哥儿的周劲发出疑问:“黏黏糊糊?”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这米糊一样,搅合在一起了,就黏上了,难分难解。”付东缘解释道。 周劲心里道:“嗯,确实黏糊。”他要能这么一直抱着哥儿就好了。 “二狗在边上看我们呢,看了好久。”付东缘桃花眼一扫,就看见二狗半个身子在屋檐下,半个身子在阳光里,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看着他们。眼睛好似带笑。 付东缘记得刚刚让它去溪边看看,用木棍扎住的构树皮有没有叫溪水冲走?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看这模样,那构树皮应当是安全无恙地停在原处。 周劲想的是他和哥儿这样叫二狗看见了无妨,但不能被别的人见着,有别的人在场,他们还是要去屋里。 黏糊了一阵儿,周劲还得去田里,付东缘继续弄自己的鸡毛掸子。 第134章 目送这人离去,付东缘见周劲在屋子与鸡舍间的通路上站了一会儿,目光特别不和善,用杀气四溢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目光所及处,刚才啄过付东缘脚的黄毛大公鸡,本来要往这条路上走的,见杀气弥漫,来者不善,紧急掉头,急蹿入后院的茅草丛中。 付东缘知道,这人肯定是看到鸡啄他的脚了,现在正恫吓它们呢。 把鸡吓得好一通跑,周劲又回田里去了。 太阳到晌午边边时,鸡毛掸子做好了,偷拿了周劲两个铜板做的鸡毛毽子也好了。 付东缘用鸡毛掸子扫了扫自己的手腕,好软,好用。 把做好的东西端回灶屋里放着,尤其是那个包着两个铜板的毽子得收好了,鸡毛不值钱,铜板可是实打实的,不能叫人拿了去。 中午付东缘打算做个芥菜炒饭,昨天蒸的甑饭,没吃完,剩了些,用芥菜炒一炒,还能凑一顿。 拿了把剪刀,提着菜篮去菜地,刚过梧桐树就瞧见那只项短背平的白毛大公鸡努力将自己的脑袋往前伸,好伸过周劲编的木篱墙,探到菜地里,啄食那新鲜脆嫩的绿叶菜。 就说这几个从来都是一起行动的,怎么今天少了一只,原来是在这使坏呢。 靠近篱笆墙的那棵芥菜,几乎被白白啄个干净。 付东缘过去,这只做贼心虚的鸡飞也似的跑了,跑出一截后,停在那,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好似还在找机会。 付东缘进菜地后,把篱笆门关上,用剪刀把这棵芥菜上鸡啄过的部位剪了了,然后大方把剩下的叶子抛往身后一抛,叫鸡来吃。 被扯歪的芥菜心儿得扶正,还有被啄得提起来的根得压实,压回泥土里,它才能继续生长,重新发叶。 菜地没个篱笆真不行,他们家的鸡白天散养着,啄虫子、啄草叶,要让它们闯进了菜地,这些菜就还能轮得上主子们吃吗? 起初二狗会看着,这些鸡长大后,脑袋灵光了,知道二狗就是吓它们不会拿它们怎么样,试探的小嘴就越伸越多。 有时他们在屋里吃饭,鸡都跑到桌子底下来,找掉落的东西吃。 几个主子吃饭不漏米,它们就去二狗碗边捡漏,每次二狗都恶狠狠地呲牙,作势要咬它们的脖子,它们一吓一退,再吓再退,但吓完就又上来了。 一向威猛的二狗都拿它们没办法。 付东缘剪完芥菜,去苋菜地里摘了些黄叶走,拿去喂鸡,又去早上种的蜡莲绣球地方看了看。 小楼可真会挖,又给他挖了个好东西回来,这蜡莲绣球长大后开花非常漂亮,等它缓苗缓好了,他会将它移去一个更适合它生长的地方。 再去西瓜地南瓜地那边简单地瞧一瞧,就回来做饭了。 火烧旺,炒饭用猪油,香的。 付东缘往那烧干的锅中加入一大勺的猪油,烧热后,加入甑子饭翻炒。 木甑蒸出来的饭松软,冷掉后也不会结块,炒两下就开了,粒粒分明。付东缘让每一米都裹上猪油的油香,然后撒盐巴,下切好的芥菜帮子与芥菜叶。 “好香!”扛着锄头回来的小楼走到他们家坡下时,闻到了好香好香炒菜味,忍不住冲上坡,问阿哥今天煮的是什么。 付东缘嘴里,今天的饭简单,炒个饭,热个没吃完的鸡汤,没了。 在周劲和小楼眼里,今天的饭丰盛无比。米饭是猪油炒的,喷香,吃得满嘴油光的时候,再喝一口汁浓味鲜的鸡汤,那该多享受啊。 一家三口及二狗在屋里吃饭时,那几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鸡不期而至,它们不咯咯叫的话,走路是没声音的,三步两步就蹿进来,四处找主子们掉落的米来吃。 周劲同小楼以前饭都吃不饱,扒拉米饭的动作是大,但一粒米都不会掉,它们来这是白找。 付东缘吃得慢吃相好,用勺子,那也是没那么容易掉的。 几只鸡在屋里转悠一圈,什么吃的也没找到,只能去觊觎二狗碗边的。 二狗一边吃一边龇牙,嘴巴扑咬得飞快,可它越级急,溅落在碗边的米就越多,被一只只伺机而动的鸡啄走了。 桌子底下好生热闹,小楼笑嘻嘻的,低下头去看。 见有的鸡能抢到吃的,有的鸡没有,他从自己嘴边摘下一粒饭来,往地上丢去。这一丢引来了那只黄毛大公鸡,迈着它那双坚实有力的腿,飞快地冲过来吃,米粒吃上了,身子却被冷不丁人踹了一脚。 黄毛大公鸡扇着翅膀“咯咯咯”地跑出桌底,一脸的惊慌失措。 小楼抬头,笑着对他哥说:“哥,你刚刚抬脚踹到它了。” 周劲低下头来吃饭,默不作声,心里想的是:踹的就是它。 第76章 正事前,许个愿 大牛捧着满手的树泡小心翼翼地给他夫郎送去时,心里想的是:今日遇上好人了。 周劲及他夫郎答应帮六弟牵线搭桥不说,听他说他夫郎近来想吃酸的,还特意回家给他拿了两串枇杷。 这年头枇杷多难找啊!放在墟市上,一串卖不少钱呢,他们一拿就拿了最大的两串给他。 本来还要借个箩筐让他背回去,大牛忙摆头说不用,腰一弯,嘴一张,就从周劲手里咬走了这两串果实累累的枇杷,就这么叼着走回家了。 这一路,大牛走得满头大汗。他要防着自己的手,不要让它们挤着汁水充盈的野果,走路的幅度也要小,以免金黄诱人的枇杷从果柄上脱落。 第135章 他都这般小心了,路上还给他来个生事儿的,给他添堵。 路过堂姑家,堂姑家的侄子天明,见他好东西吃,从堂屋里跑出来,用肥胖的身躯挡在他身前,眼冒精光地问:“大牛哥,你这枇杷哪里采的?” 不能轻易开口的大牛:“……” 他用眼睛横了侄子一眼,叫他让开。日头大了,这些果子再不送回去就要被太阳晒得不新鲜了。 可陈天明就是想吃枇杷,缠着大牛问,大牛不说就直接讨:“大牛哥,你有两串,给我一串吧,我都好多年没吃枇杷了。” 听见这话,大牛心里想的是:你好多年没吃关我什么事?我也好多年没吃了,闻着再想流口水也不能吃,这都是给夫郎的! “大牛哥,给我一串吧。” 大牛被问得烦了,一个闪身,加快脚步跑了。 他这一跑,上了劲儿,从枝尾巴掉了个枇杷下来,把他心疼坏了。转头一看,是个青的,还好是个青,陈天明那胖手已经将它拾起来了。 大牛不再管这个枇杷,加快脚步回家。 陈天明拾了枇杷以后三两下剥了皮就往嘴里塞,是酸,酸得人脸直皱的那种,但滋味足啊。 陈天明吃了一个觉得不过瘾,还想吃,就回去同他娘说,盼着他娘能去堂伯家里讨一串回来。 陈翠蓉一听是大牛摘的,就知道没戏,“你大牛哥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他的好东西都要给他夫郎,连你伯娘都每份,你还能讨来?” “可是娘,我想吃枇杷,我想吃枇杷!”陈天明讨不到枇杷,就开始闹他娘了。 陈翠蓉突然想到:“今儿文松不是从山上下来了吗,我早上路过他们家还看见了。你去,去问问你文松叔,后门坑的枇杷树结果了没,有的话,让他带你上后门坑摘去。” 陈天明兴致勃勃地跑去问了,问完哭着跑回来找他娘:“文松叔说,后门坑上的枇杷惊蛰时叫雷劈了,死了……” 陈翠蓉听完直嘀咕,也心疼那枇杷树:“哎哟,后门坑上就一棵,还叫雷劈死了,前门岭上的呢?有没有见到文柏叔,问他前门岭上的枇杷怎么样?” 陈天明抽抽噎噎道:“前门岭、前门岭不是文柏叔守山了。” 陈翠蓉:“那是谁?” 陈天明:“村长叫陈六去守。” 陈翠蓉听见陈六的名字就来气,说:“陈六那个贼的,干什么什么不行,能守好山吗?山上的树别叫他看死了!” 陈天明不管谁守山,自己能吃到枇杷就行,拉着他娘的胳膊想让她去找陈六,结果被他娘一把挥落,“若是叫陈六去守,什么也别想吃了,好东西肯定都叫他那张贪馋的嘴吃光了!” 陈天明闻言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问:“大牛哥的枇杷哪里摘的呢?” 陈翠蓉也百思不得其解。 各处山上都没枇杷了,他那枇杷从哪冒出来的? 用肩膀撞开房门,把手上的莓果和嘴里摇摇欲坠的枇杷往桌上一放,可以松一口气的大牛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大口呼吸。 脸上的汗像雨点一样往下淌,不知道的还以为做贼去,一通好跑回来的。 坐在床上缝孩童衣服的杨三岩见他这幅模样,笑着问道:“叫谁追了?” 陈春福去摘野果他知道,何时会回来也同他说了,只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缓过劲儿来的大牛拉起那个果皮已经撕掉一半,马上就要从果柄上掉落枇杷,说:“这颗是最大最黄的,要是掉了,我会恨我自己的。” 最后几步,大牛为了不让这颗摇摇欲坠枇杷掉下来,将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他那么大一块头,全身都收紧要用的劲可多。 杨三岩见他的汗不停地淌,说:“掉就掉了,再去捡就是,用得着这样吗?” 他拿了个帕子,要给大牛擦。 大牛让夫郎擦了两下,然后握住夫郎的手嘿嘿笑着,把帕子接了过来,说:“我来,我自己来。” 夫郎有身孕,他可不想累着夫郎。 将那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大牛站了起来,同夫郎说:“你将针线收一收,我去拿个碗来,给你洗果子吃。” 大牛这一路紧赶慢赶,就是要给夫郎吃新鲜的,哪能掉呢,掉了那果子就烂了。 杨三岩下床一看,才知道陈春福采了多少,这人手大,红艳艳的一捧,都有两三斤了。还有这两串枇杷,个个都是金黄饱满的,都是去哪采的啊? 现在山里还能采的到枇杷? 杨三岩正想着,大牛疾步流星地走来,将梧桐上的娇娇嫩嫩的树泡捧进碗里,去院子的水缸边打水洗。 杨三岩拉住他的手说:“你采了这么多,洗些给娘送去吧。” 大牛说:“我娘不爱吃这些,她嫌没滋味。她爱吃那肉干卤味,前天我从城里回来,给她带了好些。她见着了不会说什么。” 杨三岩说:“那洗些给春田吃,春田爱吃。”小孩子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野果。 大牛一口应下,说:“行,我洗好再拿个碗进来,你给他分。” 大牛洗完果子进来,搭了个小碗,夫郎分好后,他再去叫弟弟春田,说:“三岩阿哥有好吃的东西给你,快去他房里。” 春田踩着小碎步跑来,跑到阿哥身边,踮着脚看桌上的吃的。 三岩阿哥还给他剥枇杷吃,但那枇杷酸味重,他咬了一口就将脸皱缩成一团,说:“阿哥,这枇杷好酸!” 第136章 说着便不想再吃了。 大牛将弟弟咬过的枇杷接过来,说:“你就是个不懂得吃的,你可知道这枇杷多难得?酸怎么了,枇杷吃的就是酸。”他一口全吃了,里头干瘪的籽也不吐,嚼一嚼就咽下了,吃完还得嗦自己的指尖。 春田指着自己刚换过的一颗牙说:“枇杷把我的牙都酸坏了。”他现在整个嘴都酸溜溜的。 杨三岩见小弟吃不了酸的,把那一碗挑过的,又大又红的树泡递给他,说:“吃这个,这个甜。” 春田抓过一个树泡,吃了起来,吃得满嘴淌汁液,然后笑眼弯弯地说:“这个好吃。” 大牛把夫郎分来的那碗树泡端去春田怀中,说:“抱着吃,哥领你去找趟大哥,大哥找我们有事。” 春田一边嗦着树泡的汁,一边乖乖巧巧地点头。 大牛领着弟弟春田去了大哥院里。 春田由哥哥牵着慢慢走,睁着好奇明亮的大眼睛,全程都很安静,是个俊秀又乖软的孩子。 大牛也不知道他娘这么火爆的脾气,怎么会生出这么文静这人讨人喜欢的一个弟弟来。全家没有不喜欢春田的。 大牛希望他同他夫郎的孩子,也像弟弟这么乖巧软萌,这样他做梦都会笑出来。 大牛洗果子的时候碰上了大哥春旺,同他说了明天鱼哥儿要进村的事。大哥就说要找他和春田来一趟。 春田到大哥院里时,大哥、二哥、四哥都蹲在地上,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春田以为他们想吃自己碗里的莓果,大方地抓起一个,递了过去,说:“大哥吃。” 大哥春旺摇摇头说:“大哥不吃,春田留着自己吃。” 春田小小地移了一下,转个身位,又递给二哥春贵,说:“二哥吃。” 春贵也摇摇头,说:“二哥不吃。” 春田最后递给最爱抢他东西吃的四哥,说:“四哥吃。” 一向喜欢逗弟弟的春山把春田托着果子的小手包了起来,退了回去,说:“四哥也不吃,这些都留着春田自己吃。” 三个哥哥都不吃,那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呢? 春田扑闪着纯真的大眼睛,表情懵懵懂懂的。 大哥春旺温着声开口道:“春田,六哥春明被三叔三婶关在柴房两个月了,吃不好睡不好,你想不想帮六哥?” 一提六哥,春田这清澄水灵的眼珠上就蒙上了一层泪,蓄在眼眶里。 再细想六哥的处境及六哥身上的伤,春田鼻子酸极了,泪珠成串地滚下来。 春旺赶紧抱住这个最小的弟弟,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听大哥说,咱们家能帮阿明的只有你了,等他被三叔三婶放出来,大哥叫他领着你去山里玩。” 春田靠在大哥肩头抽噎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下来,问大哥:“要、要怎么帮六哥……” 春旺拍着弟弟的背说:“明儿你不是要去阿爷房里午睡么,大哥教你说些话,明日你讲给阿爷听。只要阿爷发话了,三叔三婶就不会为难春明了。” 春明哭得眼眶和脸颊红红的,细声问:“什么话?” 陈家老爷子陈大强去年在地里摔了一跤之后,下身就瘫了,久卧在床。 吃饭时就由照顾他的吴婶托着抱去轮椅上,推去堂屋里和大家伙儿一起吃。 伤重时房门都不能出,吃喝拉撒都得吴婶照看,现在天气变暖,老爷子也乐得出门了,几乎顿顿都在堂屋里吃。 老爷子没出事前,孙辈和曾孙辈的几个孩子里最宠爱就是春田。 春田同他好啊,牙牙学语第一个会叫的就是爷爷。后来老爷子出事了,几个孙辈里就春田哭得最伤心,还抱着郎中的腿不撒手,说一定好治好他爷爷。 老爷子自己也说,别的人哭,他挥手就想赶,可春田哭,那是哭到他心坎里去了。 这孩子长得乖软,性子又好,和他那些从小惹是生非斗野狗抓野峰的哥哥们不一样。几个曾孙辈呢,性子都随了他们父亲,在他这总是没耐心,嫌无趣,他也同他们亲近不起来。 老爷子病重卧床时,总叫春明去他房中,说会儿话。现在好了一些,能坐轮椅了,就叫春明去他房中午睡。这个家,暑热难当时,就老爷子的房间凉快。 老爷子身上有疾,但仍是一家之主,仍有威信。 只要他发话了,三叔三婶就不敢多说什么。 春旺、春贵、春山三个合着教了春田说辞。 * 夜里在床上歇下,付东缘同周劲说起明日李婶和鱼哥儿要来他们家的事。 李婶做事是真没得说,几天前就叫河湾村的卖货郎过来问了一嘴,问什么时候有空。 付东缘说了个时间。 临行了,她担心他们要有了急事不好同她说,就又叫卖货郎来问了一嘴,再次确认。 周劲也说李婶的待人接物在几个村子里都是有名的。 付东缘罗列了几道菜,问周劲,明天用这些来招待他们是否妥帖。 周劲觉得夫郎的手艺没话说,做什么都好吃,李婶与鱼哥儿只会赞叹,不会嫌。 还说起春明,说起那日春明坐在牛车上急赤白脸的模样,其实从那儿起就露出端倪了,也不知鱼哥儿待他是什么态度。 周劲同夫郎说,那日鱼哥儿被葛大纠缠,挺身救人的是春明,是他将葛大打跑的。 这么看,两个人之间缘分挺深的,并非点头之交。 第137章 付东缘觉得有戏。 周劲也说有戏。 说完了别人家的事儿,该说他们自己的了,付东缘伸手探向相公的腹肌,问他:“今晚来吗?” 周劲脑袋里闪过哥儿白天咬他手指的模样,呼吸急了,身子也热了。 转头吻上了哥儿。 进入正题之前,付东缘在周劲耳旁许愿,说:“希望今天相公今天能放开些,别拘着……” 第77章 捡河蚬,摸河鲜 鸡鸣二遍时起身,付东缘用下床是否流畅来检验昨晚许的愿望是否成真。 感受了一番,得出结论,比头回强点。 周劲在边上看着,付东缘撤回想扶住臀部的手,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将这好不容易许出来的劲儿吓得缩了回去。 他相公这这事儿上可难商量了。 没事人一般地下了床,付东缘换上相公递来的衣衫,同他对了对一会儿去墟市要买的东西。 今儿李婶、鱼哥儿及赶牛车的长工金贵要来,家里的肉剩不多了。付东缘让周劲带着小楼去趟墟市,买点肉,买点茶叶,再买点花生瓜子之类的炒货来招待。 将昨夜烙的饼捎上,去水缸边饮两口水,哥俩赶早就出发了。 付东缘去横屋把之前晒的笋干、菌子干拿出来,泡水,等肉回来了,同肉一起炒,再把米泡了,饭蒸上。 菜园里的长豆角和辣椒可以摘了,付东缘天色微明时去逛了一遍,对哪处有哪些东西可采心知肚明。 薅了些菜叶,剁碎了拌糠麸,再砸几个周劲昨天从灌溉稻田的水渠里捡来的大螺子,一同拿去喂鸡。 吃的一入鸡食槽,这些上一秒还在探头望风的鸡,一下秒就疾步匆匆地走来,翘着尾巴,埋着脑袋,啄食食槽里的食物。 喂完鸡,付东缘把鸡圈的门打开,任由这些鸡进出。早上就喂这一顿,要不够吃,得自己找虫子去。 去灶屋,把热过的早饭拿来吃,也是两个饼,二狗一个,他一个。 坐在屋檐底下吃,等东边的曙光照亮西头的山峰与田野。 火红夺目的朝阳露出一角时,天亮了许多,付东缘的饼吃完了,拍拍手,拍去手上的碎屑油花,准备去菜园摘菜了。 凳子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只鸡,付东缘一走,这只母鸡就在付东缘坐过的地方疯狂啄食。 付东缘拎上菜篮子去菜园里摘菜。 吃完饼觉得有些干渴的二狗去水塘边喝水,吃饱喝足后晃悠着它狗腿子,朝主人离去的方向奔去。 它一走,它抱着饼啃的那个地方瞬间围了四五只鸡,热火朝天地啄着饼的碎屑。 挺好,养了这些鸡以后,周劲家没有一粒粮食是浪费的。 付东缘先去辣椒地里摘辣椒。 一棵辣椒树能结百来颗辣椒,在这些形态各异的辣椒里,如何判断它们的成熟度?自然是先看大小,再看表皮颜色的深与浅。 拿青辣椒来说,越长,颜色越深,青到发乌的,就越辣。浅一些的,浅绿色,皮薄一些的,相对而言没那么辣。 付东缘一般会看今天做什么菜来决定自己采什么样的辣椒。 比如做辣椒炒肉,辣是主味,那自然是越辣越好。 做红烧菌子,以菌子的爽滑鲜香为主,辣味不用那么抢,摘一般辣的就行。 付东缘采了一把,也去种红辣椒的地里转转,红辣椒现在还是青的,个别辣椒尖尖处开始变红,还早,还要个几天,才会彻底变红。 辣椒地外围就是长豆角的架子,付东缘直起腰,挑了些长得采了,然后去茄子地采茄子。 开阳县的茄子是白皮白瓤的,所有农户种的都是这一种,买种子的时候付东缘特意问过,紫皮那种要去其他的府县才能买到。 白茄子肉质细嫩,茄香四溢,滋味并不输紫茄子,不管是红烧,还是加点肉沫清炒,亦或是上锅蒸煮,煮熟后沾酱油,味道都是极好的。 同那辣椒一样,一棵茄子树上,各个茄子的生长进度也不一样。有的还在开花,有的已经结出白色的小茄子了,有的细细长长的,有的被付东缘用指尖掐下,放进菜篮子里。 茄子采了十来根,再去苦瓜棚子下转转。 苦瓜的花与叶在一众瓜类里算是秀气的,叶子如巴掌,花小小的,拇指指头那么大,常有蜂蝶围着它飞舞。 苦瓜长出来后,从手指粗细的程度长成手腕那么粗往往只要半月余。 付东缘从它们开花结小苦瓜起就惦记上了,而今哪个位置有哪个熟度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摘了两个大的下来。 又去鸭舍边上的丝瓜棚与瓠瓜棚底下看了看。 这两个都还早。 提着菜篮回去,太阳脱离群山,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上。 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热度了,付东缘去二狗饮过水的小水塘边上试了试水温,见不似早上起来那般凉了,低头挽起裤脚,换了草鞋,拿着个鱼篓子,去家后面的溪里捡河蚬。 顺道看看做纸的构树皮泡得怎么样了。 才一日,树皮微微地发青,变化甚少。付东缘用力把固定着构树皮的木棍往河底下扎了扎,让它固定得更牢一些。 淌着水往溪水上游的一个过弯处走,溪水深度到小腿肚,抬脚踢起白色的水浪,不时能遇上一只二指粗细的鱼。 第138章 这鱼是往下游去的,再游一阵就会遇上一段浑浊的水波纹,制造者为二狗。 它是个会享受的,主人在水里捡河蚬摸河鲜,它在水里狗刨、戏水、晒日光浴。 还没到端午,溪水还有些凉,但二狗不怕,游得可欢了。被它那狗腿子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不浑浊的。 捡到第一颗蚬子的付东缘发话:“不许游到我前头去啊。” 二狗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慢慢悠悠地凫水,慢慢悠悠地转圈。 过弯处地势平缓一些,上游的水冲到这儿后有泥沙沉积,蚬子多。 付东缘刚开始用捡的,一粒粒地来,到位置之后就是用抓的,连泥沙一道抓来,兜住,在水里甩甩,洗去泥沙,就能拥有一把黄皮鲜亮的河蚬。 个头大的边上带黑,一个能顶上别的两个,甚至是三个。 遇到吸在草上与石头上的螺子,付东缘也给拾来。这种螺是鸡鸭吃的,人不能吃,拾来后用石头砸了,鸡圈里的鸡会抢着吃。 捡了一会儿,蚬子足数了,付东缘就上岸回家了。 捡来的蚬子用水洗几遍,然后泡水里养着。 把其他的菜也洗好,一样样地放在案板边上,准备一次性切好,放进碗里备着,方便一会儿的烹饪。 就在付东缘下刀切苦瓜的瞬间,外出赶墟的小楼与周劲回来了,在阳光下晒湿毛发的二狗吠了一声,及时通报给主子。 付东缘停下动作,扭头看了一眼,正巧与提着背篓进来的周劲目光对上。 “都买好了?”付东缘问。 “嗯。”周劲答。 周劲进灶屋,第一眼看的是哥儿的眼睛,第二看的是哥儿的脚。 哥儿裤腿高挽着,没穿鞋袜,穿的是草鞋,脚上还有些湿。 周劲走上前,弯下腰,把哥儿高挽的裤脚放下,一是怕哥儿着凉,二是哥儿这脚上全是他昨晚亲的红痕,叫小楼看见了,不好。 放完裤腿,周劲摸了摸哥儿的脚踝及小腿肚,触手冰凉,赶忙把哥儿手上的刀摘下,推着他去灶口坐着,烤烤火。 “没事,我刚刚去溪里摸河蚬了。”付东缘解释道。 周劲说:“这样容易着凉,还是把脚烤暖了,把鞋穿上。” 付东缘被按着坐在了灶口的长木板凳,有些不情不愿的,他说:“我还得切菜备菜呢。” 周劲挽起袖子说:“我来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尚有余热的包子来,递给哥儿,说:“鲜肉做的。” “你还给我买包子了。”付东缘欣喜不已,打开油纸,包子的肉香混着新麦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家包子铺用的食材都很新鲜。”周劲补充道。 付东缘闻出来了,这家包子铺的包子麦香味好浓,“你跟小楼吃过没有?” 周劲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我跟小楼吃了别的。” 其实没吃,他们脚步匆匆地买完东西,就脚步匆匆走回来了,怕哥儿在家里忙不过来。 包子就买了这一个,多的就不肯再花钱了,哥俩都是这样。 付东缘拉了一个木墩子过来,把腿架起,放在火前烤,手上的油纸摊开,把里头白胖的大肉包露出来,然后叫周劲过来,说:“你先过来咬一口,你不咬的话,我不吃了。” 周劲转头,同哥儿目光对上,没法,哥儿的神情很认真,态度很强硬,周劲只好把切到一半的苦瓜放下,老老实实过来咬包子。 本想挑一个皮厚的地方咬,不料被哥儿发现了,他用他那双明亮又好看的眼睛盯着肉包子和自己的嘴说:“你要咬到肉啊。” 周劲咬了一口,咬到了肉,肉香在嘴里泛滥。 许是咬完包子后,两人离得近,许是哥儿见他配合,心情好,等自己咬完包子支起脑袋看他的* 时候,他过来亲了自己一口。 亲在嘴上,亲了一嘴的油光,亲完之后还笑意盎然地说:“油腻腻的。” 眼睫轻晃两下,哥儿的笑意直达周劲眼底,他垂眸看见哥儿的唇同自己一样,泛起了油光,亮亮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腹中烧起一团火。 本想将口中的包子急急吞下,再靠过去,同哥儿唇舌纠缠一番,念头刚起,弟弟的声音便传来:“阿哥——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周劲赶忙将脑袋移开,直起腰板,回到案板前,继续切苦瓜。 肉包里的油水确实足,只是周劲忘了嚼,囫囵就吞下。 吞完舔舔自己的唇,意犹未尽。 周劲起了欲念没被小楼抓包,但被付东缘抓到了。没想到吃个包子,亲个嘴,也能亲出火花来。 他相公现在是越来越不禁撩了。 付东缘弯着唇暗暗笑着,手上把周劲咬过的那一半撕下来,握在手里,嘴上叫小楼:“小楼,阿哥这有大活要你帮,快进来。” 小楼兴冲冲地跑来,正要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阿哥派给他的活竟是把油纸里的半个包子吃了,小楼一下就无措了,扁着嘴说:“阿哥,这包子是给你买的。” “这么好吃的包子咱们都尝尝。”付东缘轻声细语,“你看,你哥也吃了。” 周劲嘴上油光仍在,被哥儿亲过的缘故,他舍不得擦去。 小楼见他哥也吃了,才捧过阿哥掰给他的半个包子,吃了起来。 “谢谢阿哥。” 第139章 “一家人就别说谢了。”而且明明是他们俩自己舍不得吃,把钱省出来给他买的。 菜备好了,肉也腌上了,巳时初,约摸上午九点的光景,在院子口子那,能看见一辆牛车缓缓地朝他们家驶来。 “赶车的是长工金贵,后头,坐在左边的是李婶,坐在右边的是鱼哥儿,你唤他鱼阿哥。”周劲给弟弟介绍道。这三个付东缘都认识,小楼一个都认不得,他们在李婶家里剥黄豆种黄豆时,小楼还在城里上学呢。 小楼认真记下。 车子在坡下,李婶与鱼哥儿就下来了,他们怕牛车驮太重的东西,会上不去。 下来的李婶四处张望,与鱼哥儿说:“我记得这里,咱们上回来,这儿还是一片荒地呢。” 鱼哥儿也有记忆。 他和他娘是去年秋收后来的,走这条路是为了去葛大家,同他们商议婚事。那时候周劲家的老屋还荒着。 “没想到短短半年,就收拾得这么立整了。”李婶边上坡边说道。 付东缘迎他们走来,亲切地叫道:“李婶,鱼哥儿。” 周劲带着金贵把牛车拴到坡底下的一棵树旁,这儿有树有草有荫蔽,奔波了一路的牛可以在这儿歇歇。 “你这院子有模有样的,真漂亮诶。” 付东缘在院子边沿的地方种了一圈的植物,有花,有草,有树,挺过去后,这些植物都在卖力地长叶与开花。 “就外头弄了弄,里头还空着。”付东缘被李婶夸得不好意思了,忙给他们沏茶,说,“这是刚煮的金银花,消暑的。” 李婶端起茶水也夸:“这金银花香得咧。” 这边两拨人汇合,聊上了。 村东头,大牛家。 老六春明一早是被饿醒的,他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水也没喝几口,脑袋晕晕乎乎的,口舌也很干。 他爹见他怎么说都说不通,昨个儿发怒,用鞭子打了他一顿,整个背上都是鞭痕,趴在堆柴上躺了一夜,现在还是钻心的疼。 醒来后,春明咬牙从柴堆里起身,刚坐好,侧身倚着墙,柴房的门就被一股力猛得踹开,春明以为是爹娘又来训他了,做好了再被打的准备,没想到进来的是三个哥哥。 三个哥哥进来后不与他说话,各忙各的,手上都有非常急迫的活计。 春明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喑哑着嗓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春贵将铁丝弄成了特殊的形状,负责开春明脚上的铁链,最先上来,也最先同他说话:“救你出去,让你去见你的心上人。” 春明这会儿脑袋还晕着,听不清楚,眯着眼睛问了声:“什么?” 话音刚落,人已经被他二哥扶着从墙边站起来了。 赶时间,开锁完毕的春贵让开,春山过来扒春明的衣服。 春明背后血肉模糊,衣服连着皮肉,渗着血,可疼了,四哥一拽,春明就呲牙裂嘴,“嘶——疼疼疼,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春旺也过来帮春明脱他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说:“鱼哥儿进村了,你说我们要做什么?把你装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他跟前去。” 春明一边忍受着极端的痛苦,一边眼睛大放异彩地问:“鱼哥儿来了?” 替弟弟将靴子放好的春贵说:“在周劲家呢,他同意跟你见一面了。你赶紧同他讲讲你的情意,把话说开了,看他是什么态度。” 春明身上的衣服被剥去后,后背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春山拿纱布上去裹了,裹纱布的力度是一点没顾着,将春明疼得倒吸凉气,求道:“哥,你轻点,我还没去就要折在你手里了。” 春山看了一眼二哥,又看了一眼大哥,笑着跟弟弟说:“咬牙挺着,再疼也要挺着,咱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想想咱们哥几个娶媳妇娶夫郎,哪一个容易了?当初二哥要娶严河阿哥时,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多少日夜,差点就将腿冻坏了,不也熬过去了,要不然他们现在能这么好呢。再看看大牛,出家的决心都做了,也挨了他娘的打,现在同他夫郎不也好好的。” 娶亲这事儿上,长辈心仪的与自己心仪的往往都不是一个人,要想娶自己的心上人,受点苦是算什么。他们家的这几个兄弟,没一个孬的。 给春明的背裹好了纱布,止住了血,再将哥几个凑钱买的月白色长衫与那双黑色锻料的长靴给春明换上。 人靠衣装,一穿上人的精神就显露出来了,他们这弟弟不再是灰头土脸的了。 穿鞋的穿鞋,扎腰带的扎腰带,都由哥哥们动手,春明支棱着就行。 脚上有伤,四哥给自己穿鞋的动作依旧快速而蛮横,可这回春明没有叫疼。 他一心想着的,都是一会儿要见的鱼哥儿。 第78章 去山上,见哥儿 约定的地点在村西头的青石山。 从家里出来的春明由几个哥哥轮流背着,绕过村东头的大路,走山路去青石山。 不好叫鱼哥儿久等,哥几个都跑起来了。 没轮到背人的活的,就在前头开路,挡荆棘的挡荆棘,拗树枝的拗树枝,各有分工。 一通好跑,把三个哥哥累够呛,可算是将人在半个时辰内送到了。 “大哥教的暗号没忘吧?”马上就要撤去,春旺替弟弟将衣衫上的褶皱平。 “没忘。”春明说。 “一会儿同鱼哥儿讲好了,嘬声哨,哥哥们再来背你下山。”春旺交代。 第140章 “好。”春明应。 春山不知道从哪兜捧水来,弹在弟弟脸上,还给他拍了拍,嘱咐道:“别这么懵,该清醒过来了。哥知道你身上的这些伤不好受,肚子也饿极了,不差这么一会儿了,等你心迹表明了,不管什么结果,哥哥们都带着你好吃好喝去。” 拍完用自己的袖子给春明擦。 春贵倒是知道说话费嗓子,流汗费口水,用响叶杨的叶子兜了点水来,让弟弟喝了。 喝完水的春明这会儿是真清醒了,目光格外地坚定,对哥哥们说:“知道了,你们快下山吧。” 临走前,春旺冲周劲家嘬了声哨,这是打猎常用的交流方法,听着像鸟的声音,其实是打猎暗语中的一种,意思是他们这边到位了,那边的可以过来了。 周劲一听就明白,忙同哥儿讲,春明已经在山上了。 付东缘这才同饮茶等候的李婶与鱼哥儿说。 经由葛大一事,李萍现在淡定多了,意识到婚姻大事上看准人有多重要。 一是要选靠谱,人品上过得去的,二是要选孩子喜欢的,不能凑合。 当初对葛大这人,没觉得多满意,就是觉得他勉勉强强,还凑合。哥儿呢,又没中意的人,对葛大也说不上多讨厌,就将他们凑一起了。 明眼的都知道葛大私欲重,是奔着他们家的钱来的,这一点李萍也知道,他要是能对哥儿好,给他花些钱也无妨,谁知他里头是个烂的。烂透了。 春明这人怎么样,李萍了解不多,哥儿这回吃了亏,也该长记性了。选夫婿,选相守一生,朝夕相对的人,最该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是他。 他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回李萍说什么也不插手了,她要哥儿自己看清楚想清楚之后回来告诉她。 鱼哥儿独自前往青石山。 付东缘见他不愿让人陪同,想叫二狗给他领路,他也拒绝了。 他说:“就这么一小段路,很好走。” 是啊,春明从东头来,要走荆棘丛生崎岖陡峭的一圈,他只要走最平坦最宽敞的一段就够了。 很好走,所以不用人领。 听见林子中有脚步声传来,在树下等候的春明忙直了,眼睛不住地往林子出口处瞥。 身子是想动的,他很想迎着那人再走去一些,奈何一条腿使不了力,一迈,他的身子就会歪斜,露出难看的姿态来,所以智将他控制着停在这儿。 鱼哥儿瞧见春明了,一出林子就看见了。 他一条腿微曲着,尽力地挺直腰板,可一使力,眉心就会不由自主地蹙起,然后额上冒出汗来。 明显是身上有伤,还要尽力掩藏。 走到近处,鱼哥儿再打量春明,寡淡的脸上竟漫出了一丝笑意,他笑着问春明,眼睛清亮:“不是被关了两个月,断水断粮么,怎么还长个儿了?” 从前看春明,只觉得是弟弟一个。两个多月不见,他竟比记忆中的模样要高大许多。 他站着他身前,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面上的表情。 春明刚被父母关进柴房的那几天,确实断过粮,但后来哥哥们总是在夜里偷摸地来,给他送烤得外焦里嫩的野鸡,给他送铺子里买的烧饼与糕点,连最小的弟弟春田,也拿偷偷藏起来的鸡腿,隔着道窗户缝来喂他。 春明被哥哥弟弟们好吃好喝喂了这么久,能不长么? 只是近来,爹娘见他态度强硬,死不悔改,开始用鞭子抽他,还说替他相了个好人家的姑娘,礼金都谈好了,要他们俩成亲。春明死也不从,这才又开始绝食,准备拿命去抗争。 鱼哥儿说他长了,春明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被家里关了两个月?”春明问。 “我自己探听来的。”鱼哥儿说。 别人告诉的与自己探听来的不一样。 春明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由自主地笑了,然后,缓慢又认真地说:“我在村里人面前,在我娘面前说的要娶你,是真的,我从前就心悦于你。” 鱼哥儿目光柔静得像水,轻声问他:“那你从前怎么不说?“ 春明说:“我还以为我年纪尚小,还要在等等,可是后来……”他听到鱼哥儿和葛家结亲了,今年冬闲便要办婚事,只能将这些无处述说的藏起来。 鱼哥儿问春明他的情从何而起。 春明说,从前家里常叫他去买豆腐,他不爱去村里那个老赖家买,总要跑很远的山路,去他们村找他们家的人买豆腐。 每次去,都是鱼哥儿给他拿的,每次走,鱼哥儿都叮嘱他走路别用跑的,慢慢来。 别人总说鱼哥儿性子寡淡,对什么都不温不火的,娶进家里也不见得他会对你多爱护。可春明却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性子,淡淡的,柔柔的,在他眼里就是会使他心潮澎湃。 “你就不怕我是个捂不热的?”鱼哥儿看着春明的眼睛道。 “不怕。”春明说。 在山下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山上是什么个情况,蹲在地上等的三个堂兄弟,快要把他们蹲的地方的草薅秃了。 拿着草在那甩呢,耳朵尖的春旺突然听到了山上的一道嘬哨,忙起立,招呼边上的两个兄弟说:“阿明叫我们了。” 三个跑上山,到了位置,发现鱼哥儿早已回了周劲家,他们那傻弟弟春明蜷在地上,似是在哭。 第141章 哭也不是这个哭法,这长衫白的!花二两银子买的!一针一线可值钱了,别将它磨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被拒绝了也不能抱头痛哭啊。” 将人掰起来一看,眼睛在流泪,嘴在笑。 这又哭又笑道:“鱼哥儿说,若我能说动爹娘叫人去提亲,他就嫁我。” 听见这话,三个哥哥都松了一口气。见他这样,还以为真的被拒绝了呢。 “走走,带你下山吃顿好的去。” 春明是叫三个兄弟抬下去的,一个抬脚,两个搬身子。 过一个岔路,还特意拐了一个弯,差点撞上大牛和春明他娘了! 昨个儿张菊听说大牛摘了两串枇杷回来,也好奇是哪摘的,就过来找大牛问。大牛知道明天几个兄弟要把春明弄出去,三婶在家不好行事,就借摘枇杷的由头,一大早将三婶带出去,在山里打转。 要不是大哥给他使个了眼色,两拨人差点就撞上了,也是这个眼色,大牛知道春明的事儿成了,就不带着三婶往更远的地方绕了,编个瞎话,说自己压根不记得在哪了,就这么糊弄过去。 到家里,在柴房里摆上桌,将吃的喝的一道道放上去,春明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看着柴房的门,不安心地问:“我爹不会突然回来吧?” 春山连忙摆头,示意弟弟别担心,说:“昨夜我在我们家稻田里弄了好几个洞,把那稻田里的水都放光了,他现在肯定在找洞,没空管你。” 这要让他爹知道这事儿是自家人弄的,他哥也逃不过一顿打。 春山不以为意,说要打就打咯。 春明听着又想抹眼泪了,说几个哥哥待他真好。 春明在几个哥哥眼中一直是小孩,也是这回,瞧见了这个弟弟身上有这般的血性,是个真男人,才晓得他们一直护在身后的弟弟,悄悄长大咯。 “现在还可以哭一哭,成亲之后就别哭了,叫鱼哥儿看了笑话。” “还有,你得多吃点,把身体养好,一身伤,怎么娶人家哥儿?”说着,春山又往春明碗中嘶了半边的鸡翅膀。 大哥春旺与二哥春贵,看着那鸡翅膀,互相对视了一眼,心说:这翅膀不是说好要给留给大牛的么?怎么被春山做了人情? 这鸡他们没吃啊,还有个鸡腿呢? 探头一看,另一只要给春明的鸡腿只剩个鸡骨头了,正地卧在春山碗边。 这才对,兄弟情要处处都这么浓,都要让人怀疑这兄弟是不是叫人换了芯了,哪有这么好的人呐! 正事儿上帮得紧些,吃喝之事上还是打打闹闹的好。 * 鱼哥儿从青石山上下来后,什么都没有说,李萍也没有多问,他若想好了,自己会跟她说的,她只是招呼他来灶房帮忙。 缘哥儿做的这些奇香无比的,看了直叫人觉得肚子饿得荒的菜,出锅啦! 灶屋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 周劲把桌子搬了出来,打在了院子里,还把小楼写字的那张桌子也抱出来,跟平常吃饭的八仙桌拼上。 再与金贵一起,往泥地里打两个柱子,架几根横梁,将茅草屋的屋檐扩大了,再盖些干枯的棕树叶,一个简易的凉棚就搭好了。 中午,他们就在这凉棚底下吃。 “苦瓜蚬子汤——” “红烧杂菌——” “五花肉炒笋干——” “虎皮猪肘子!” “清蒸鳜鱼——” “肉沫烧茄子——” “辣炒长豆角——” 一道道菜被端出来时,总要被报一次菜名。猪肘子那道是小楼端的,他叫得格外响亮。 两个搭完凉棚,怕灶屋太挤,不好进去帮忙的男人就站在凉棚边上,看这一道道香气逼人勾人味蕾的菜被端出来。 长工金贵是开了眼了,悄悄同周劲说:“我老金今日有口福了,你家夫郎做的,比我们村的酒席还丰盛,这一道道的,看得老金我都要流口水了。” 他就是赶个牛车过来,没想到能蹭上这么丰盛的一顿饭,有口福,真是有口福。 周劲笑着同他说:“金叔,落座吧,可以开饭了。” 都坐下了,李婶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都极具吸引人的菜说:“从前都说,这河源村里,没一个做菜好吃的。我来吃过几次席,确是如此,可今儿缘哥儿的厨艺真叫我大开眼界,下回得将吉婶拉过来,偷摸着学两道。” 李家的菜都是金贵的老婆吉婶烧的。 连金贵也说,这菜好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下筷了。 “吃,大家都吃。” 李婶是最不爱同人客气的,说:“这苦瓜蚬子汤我惦记好久了,得先来一碗。” 她是这里的长辈,她一动筷,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最先打的,居然都是这道苦瓜蚬子汤。 周劲的目光倒是往五花肉炒笋干上瞥了一眼,不过那碗李婶还未动,他不敢先去夹。 只好拿了几个碗过来,替哥儿,替弟弟,替自己,将汤打上。 喝上一口,太鲜了! 苦瓜他们这儿是常吃的,汤里的苦味能接受,但这一点点的苦味架不住河蚬的清甜啊。 这一口喝下去,仿若回甘般叫口舌、肠腹熨帖。 桌上的六个人一人先喝了一碗汤,然后才下筷子夹菜。 付东缘知道周劲馋那笋干好久了,在他忙活的时候悄悄地给他夹了一大筷子的笋,放他碗里。 第142章 周劲正给哥儿打茄子呢,打完茄子发现自己的碗,多了一筷子鲜红下饭的笋,盖在他的饭上。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打的。 周劲弯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第79章 鸡鸭鹅,做谢礼 春明在几个哥哥的照拂之下,饱餐了一顿,饭刚吃完,衣服又被扒了,哥哥们给他的伤口上了药,然后把从前穿的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套回到他身上去,说:“这可是二两银子呢,在柴房里穿糟蹋了。” 那双黑色缎料的长靴也没给春明留,这靴子也贵,哪能经得起他这样的盘坐和不修边幅。 “先替你保存着,等你出来了,哥哥们再把衣服鞋子送到你房里去。” 春明想和几个哥哥商量一下,究竟怎样才能征得父母同意。哥哥们却叫他不用担心,趴着养伤就是,说服三叔三婶的事,哥几个早有安排。 “现在就看春田的了。” 春田? 春明还纳闷这干春田什么事儿。 大哥春旺却说:“等着看吧,这个家没春田不行。” 吃过午饭的春田,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不用人领,自己一个人乖乖地走去后院正房里头找阿爷。 只是不免有些紧张,小手攥着,嘴唇抿着,脑袋里在想大哥教自己的那些话。 春田一到屋外,弯腰收拾饭桌的吴婶就看见了,冲着春田笑了一笑,然后朝里头唤道:“老爷子,春田来了。” 接着就响起陈家老爷子那苍老而嘶哑的声音:“春田来了,快进来,快进到里屋来。” 今天天热,老爷子不想出去,吴婶就把老爷子的饭端到正房里吃了。 春田进来后,跑到阿爷面前,让他瞧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声音脆脆嫩嫩的:“阿爷,我的衣服好不好看?” 陈大强笑得一脸慈爱,说:“好看啊,谁给买的?” “是我大哥买的。”春田说。 陈大强仔细看了看春田衣服的用料,更喜眉笑眼了:“看来你大哥最近打猎赚了不少钱呐,也是疼你,肯给你买这么好的衣服。” 春田又低头,跟阿爷说:“阿爷,你看我的头。” 陈大强瞧出差别来了,轻声细语地问:“谁给剃的头啊?” 春田说:“我四哥。” 陈大强大笑道:“老四手艺好啊,给你剃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头。” 左瞧瞧右瞧瞧,陈大强十分满意春田今日的装扮,不止一次地说:“我孙儿真俊呐!” 春田在阿爷身边说了一会儿的话,打了一个哈欠。 陈大强问:“困了,可要午睡了?” 春田点了点头。 “那你去阿爷床上躺着,阿爷拿扇子给你扇风。” 春田乖乖地脱了鞋,爬到阿爷床上去,躺下,侧着脑袋,看着给自己扇风的阿爷。 他的眼睛是褐色的,扑闪扑闪的,跟山里遇着的小鹿似的,看着真叫人心软。 陈大强哄说:“困了就先睡吧,睡醒了再和阿爷说话。” 春田唇欲动,要说大哥教他的那些,奈何躺下之后,神思就有些迷糊了,再被阿爷手中的扇子扇两下,意识被清凉的风给带走了。 春田合上眼,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不过他睡得不安稳,小手总是蜷着,嘴唇也抿得更紧了。 陈大强在旁边动作轻柔地扇着风,满怀柔情地看着,不过他觉得今日孙儿睡得不舒坦,不安心,小脸总是会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过了没多久,他这孙儿好似被梦缠住了,在梦里喊了一声:“好疼!” 接着又说:“六哥,你咬到我的手了,好疼!” 陈大强想起两个孙儿在桌上打闹的那一幕,定是春明去咬春田的鸡腿时,把腿肉咬走了,也把春田的手给咬着了,给咬疼了,所以做梦都还记得这件事。 如果只是这样,陈大强一点不担心,倒觉得几个孙辈之间这样打闹感情会愈深。 可这个念头刚过,躺在床上的春田就号天跺地地哭了起来,哭着喊着说:“三叔,你不要打六哥了,你把六哥的腿都打折了,我要……我要六哥带我去河里捉鱼……” 那泪一串串地落,很快就将枕头打湿。 睡梦中的春田越哭越大声,越哭脸涨得越红。 陈大强急了,试图去哄他,可被梦魇缠住的春田叫不醒,也哄不好,只是哭。 陈大强想抱孙儿,奈何腿上没力,起不来,只能大声呼唤:“阿华,阿华——你赶紧过来。” 洗着碗的吴婶听见了,忙将湿手擦正围裙上,一脸着急地走来,问:“这是怎么了?” 还没进屋子就听到了春田在哭。 “做噩梦了,你将他抱起来哄哄,脸托着,别叫他给呛了。”陈大强说。 吴婶将湿手擦干爽了,然后上去抱春田。 抱在怀里哄了几下,春田还是一直声嘶力竭地哭着。 “春田,春田——”也试着叫了几声,根本叫不醒。 梦里春田一直叫着六哥,一直央着三叔陈永全将六哥给放了。 吴婶见他的脸越涨越红,也有些慌了,问老爷子:“怎么办呐?” 陈老爷子定了定心,对吴婶说:“你把孩子给我,去前头把二房的叫过来,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吴婶把春田给老爷子抱,自己疾步匆匆地去叫刘桂花来。 刘桂花进屋喊了一句“天杀的”,就过来抱孩子,又是气又是急。 第143章 陈老爷子赶紧把孩子给她。 孩子还是亲娘的,在娘亲怀里,春田哭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只剩抽抽噎噎的几声。 刘桂花拍着春田的背,贴着春田的额头气不平:“他们三房打孩子,凭什么我们家的孩子遭罪啊!” 这不是第一回了,有时夜里睡着觉呢,春田也这样,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哭着喊着要找六哥。 “春田这孩子心肠软,对谁都好,见不得别的受苦。”吴婶说。 陈老爷子板着一张脸,好半晌没说话。 刘桂花抱着春田哄,也不时埋怨两句:“都两个多月了,也没拿定主意,就这么一直关着?像话吗?”她每次去柴房拿柴都不方便。 陈大强默了默,对吴婶说:“去把三房的叫来,我同他们问问。” 那头,春田醒了,红着一张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靠在他娘怀里。 刘桂花对别个儿凶,对她大儿子也是动不动就拿鞋板子抽,可对小儿子是一点也凶不起来,乖软的孩子谁不疼啊,谁舍得冲他发火? 陈大强看见孙儿泪眼汪汪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明明刚进他屋里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 陈大强张了张手,将孙儿接过来抱,问他:“刚刚做梦都梦到什么了?跟阿爷说。” 春田的嘴瘪了瘪,豆大的泪又下来了,“我梦到、我梦到了六哥……六哥好几天没吃饭了,我给六哥喂鸡腿,六哥咬到了我的手,我说好疼,六哥说对不起啊,他的脖子转不过来了,他的腿也被三叔打折……呜呜呜……” 说完,春田又趴在爷爷怀里声音细细地哭了起来。 刘桂花见孩子哭得这般伤心,也在旁边抹眼泪。她不是心疼三房的,三房怎么管孩子那是他们家的事,她是心疼自家孩子心肠怎么这般软呐,见不得别人有一点不好的。 陈大强拍着春田的背哄他,说,“这事儿阿爷拿主意,一会儿三叔来了,阿爷同他好好地说一说。” 吴婶去叫人,将陈大强的三儿子陈永全及三儿子的媳妇儿张菊都叫来了,陈老爷子让刘桂花带着春田去把脸洗洗,煮碗鸡蛋羹给他压惊。 人都走了,陈大强才同三儿子及三儿媳说:“春明不娶隋玉家的闺女,你们就是强迫他也没法。” 这事儿老爷子虽没掺和过,但家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张菊不乐意了,说:“隋玉家的闺女清清白白的,名声好,他不娶她,难道真叫他去娶被葛大糟蹋过的哥儿?” 陈大强说:“什么叫被葛大糟蹋过的,那不是半道被咱们春明救了吗?” 张菊:“衣服被扒了的!身子都被看了,能干净么?” 陈大强:“你在场啊,你知道那衣服什么样?要真被扒了,那不也被我们春明看了吗?” 张菊一时语塞。 这事儿陈大强找来春贵问过,说:“春贵这孩子稳重,我信得过。那天他同春明一道去的,说鱼哥儿遇到葛大欲行不轨,拼死反抗,什么便宜也没叫葛大占了去,要不后来葛大能用石头砸他?” 张菊在那嘀咕:“那也不让能让他娶这样一个哥儿,还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陈大强说:“做上门女婿的事可以商议,这样,老三,还有老三媳妇儿,你们一道,去翠蓉家隔壁找一下长生媳妇儿。长生他丈母娘不就是河湾村的媒婆吗,叫她上门去说去。说我们春明不给人做上门女婿,若他们李家同意,就把鱼哥儿嫁进我们家来,若不同意,这事儿就算了,春明那你们也有个说辞。” 张菊听完老爷子说的,脑袋懵懵地出了屋,寻思:这事儿真按着老爷子说的做? 她去看丈夫陈永全,想让丈夫说两句。 可她丈夫在老爷子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忙不迭去办了。 她嫁了个什么人啊这是! * 李婶、鱼哥儿、金贵叔离去后,周劲与付东缘坐在被收拾干净的饭桌旁,喝了一会儿的茶,歇歇晌儿,再顺道看看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场景。 李萍为了感谢上回付东缘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了他们家鱼哥儿一把,免得他们家哥儿遭受葛大的迫害,送了一只鹅、一只鸡和一只鸭,做谢礼。 付东缘本想推说不要,可李萍说,要不要,今儿在他们家吃的这顿饭可得给饭钱了。 一出手,怕不是要比三只家禽的谢礼给得更重,付东缘权衡之下,只好收了,也送了一罐自己晒的金银花茶做回礼。 这三个新朋友,被放出笼子以后,不得了了,抢食的抢食,鸠占鹊巢的鸠占鹊巢,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最安静的是那只鸭子,见了水就下,浮在水上游来游去,不与人争。 其次是那只毛色鲜艳的桃源鸡,在一众黄毛鸡里太惹眼了。与它高调的外表不匹配的是它低调的灵魂,它似乎沉迷于干饭,有* 吃的它都吃,没吃的就去抢,母鸡在它身后跟了一溜,它不管,也不会。 这样搞得他们家原来那两只备受瞩目的公鸡很伤心,因为没有母鸡愿意再站在它们身旁了。 最闹腾的当属那只大白鹅。 脖子高昂,眼睛明亮而有神,嘴是桔黄色,脚是桔红色,叫声洪亮,走路大摇大摆,且脾气火爆。 小楼将它放出来后,不是在调解鸡与鹅之间的矛盾,就是在调解鹅与狗之间的矛盾。 连那只安静戏水的小麻鸭,也少不了受到它的挤兑,地盘一旦被占它了,小麻鸭就得摇晃着身子,换个池子游了。好在他们院子里的水塘多,够分。 第144章 最精彩的是大白鹅与二狗之间比拼。 大白鹅来冲撞二狗,二狗要挫它的锐气,摆出一副要咬断它脖子的狠劲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狗是假咬,那大白鹅是真啄啊,所以这场比拼最后以二狗不断的扑闪、后退而落下帷幕。 鹅吃素的,小楼去摘了一把新鲜脆嫩的苦荬菜来,可算是将它短暂地降服了一阵儿。 喝着茶,周劲突然说:“金贵叔同我说,葛家要搬走了。” “他们一家全要搬走?”付东缘问。 “是。”周劲说,“葛小燕在外乡找了户有钱的人家,嫁去做小的,他们一家都搬去。” 原因肯定不止这些,李家应当是同他们说了什么。 付东缘:“那他们家的房子与地,都卖了?” “卖了。”周劲说。 付东缘问:“卖给谁了?” 周劲:“这个金贵叔没说。” 倒是不着急着打听,水田里种着稻呢,得管顾,葛家搬走后,新邻居应当很快就要搬来了。 第80章 捡鹅蛋,吃西瓜 邻近端午,付东缘西瓜地的西瓜有拳头那么大了,皮青青的,上面有深色的条纹。因长得圆润讨喜,且实属难得,成为周劲家重点保护的对象。 下雨,瓜容易烂,瓜田里的排水沟得早早疏通好,还有这西瓜底下一定不能积水,该垫起来的不妨多拾些石子来。 有时天漏了,雨下个没停,周劲还得穿上蓑衣去查看几次,看看排水的沟槽是否通畅,是否能容纳这么大的雨量。 要是沟子被冲下来的泥堵住了,他得拿上板锄,踩进泥水里,将那些跌落下来的泥块重新刮回去。 哥儿日日松土、除草,照顾那些西瓜照顾得尽心,周劲万不会让它们有闪失。 小楼白天跟哥哥去稻田里管顾水稻,回来后也爱往西瓜地里跑。 他说自己没见过西瓜,也不知道西瓜是什么滋味。 开阳县肯种西瓜的没几户,因为这个品种抗性太差,回报相当的低。 付东缘倒是对自己种的瓜很有信心,说他们会在最热的季节吃最甜最消暑的瓜。 种瓜要防水防烂,还要防那只每天在家里横冲直撞的大白鹅。 人都说鹅笨,付东缘倒觉得他们家的这只鹅挺聪明的,知道地里哪些东西宝贝,哪些东西清香宜人,合乎它的口味。 三月底种的莴笋,而今已经长成蓬蓬的一丛,叶子也有两指宽。 这样的莴笋还是小苗,连主人家都舍不得薅来炒菜,那只大白鹅天天在莴笋地外伸着脖子,嘎嘎直叫。 要不是周劲这篱笆打的结实,还真有可能叫它冲进来,乱吃一通。 另外一个被它惦记上的就是这拳头大的西瓜了。 每次来西瓜地里,要粗心忘了关西瓜地的门,那就糟了。 有一次真让它钻了空子,拍着它那大脚蹼,微张着翅膀,直冲这弱小无助的瓜来。好在那回周劲在,他的速度比鹅快,一把抓住鹅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然后无视它的乱蹬,脸很黑地将它抓回鹅圈,教训了一顿,还关上了禁闭。 鹅在这个家里,唯一懂得怕的就是周劲,剩下的谁没被它啄过。 周劲掀开哥儿的裤腿,看到的若不是自己啃咬亲吻留下的红印,就会跑去鹅圈里将那鹅揍一顿。 后面有周劲在,大白鹅就不敢离付东缘太近。 端午节这天,也是巧了,鹅下了一个蛋,小楼去鸭棚将鸭子挑去稻田里放的时候看见的,特别激动,但他不敢去拿,叫他哥去了。 周劲一进去,那鹅自动就跑开了,任何挣扎没有。周劲不费力地拿到了蛋,然后跑去哥儿面前献殷勤。 大白鹅头窝只产了一个蛋,椭圆形的,外壳是乳白色,拿在手里有三四两重,比一般的鸡蛋大不少。 这枚蛋,付东缘同周劲、弟弟商量了一下,说留着,后面要是再下,也放起来,攒到一定数量拿去墟市上卖,用卖蛋的钱买只公鹅回来。 这样以后大白鹅生出来的鹅蛋就能孵小鹅了,这个提议小楼没意见,周劲也说好。 第二天再去鹅圈里看时,它又不下了。 隔了有十几二十天吧,大白鹅下了一菢,也就是一窝,数一数,那一窝蛋里有八枚大鹅蛋! 小楼看了都乐疯了,说没见过这么多的鹅蛋,个个洁白光亮,圆溜溜,硬邦邦。 然后把他哥叫来。 周劲来了以后,也不敢擅自去捡,而是叫哥儿来看。 三个人在鹅圈外围欣赏这一颗颗又大又圆的蛋的时候,蛋的母亲,和隔壁的鸡吵起来了,正昂首阔步地去啄他们家土著的黄毛大公鸡。 他们仨就是趁那边攻势猛烈的时候偷偷把蛋转移出来,一人揣俩,周劲揣四个,然后做贼似的跑回屋子里。 本可以不用这样,付东缘带头的。 莴笋叶可薅的第一天,付东缘先薅了一把来剁碎了拿去喂鹅。 主人也馋这绿叶菜好久了,但不差这一口。 院子里的辣椒、茄子、长豆角进入盛产,每天都能采下一大篮子。丝瓜、瓠瓜,苦瓜;芥菜、苋菜、南瓜秧,日日可薅,薅来了怎么做都好吃。 吃不完的,付东缘拿一部分去给奇幻峰上的低头叔,拿一部分给马头崖上的凤姨,进城的时候,再捎些给守着酒楼的得益叔。 第145章 五个月前,他们进城,箩筐是空的,得拿石头填着充数。五个月后,他们进城,两个箩筐都装不下自己种的瓜果蔬菜。 那南瓜地里的南瓜,块头都有脸盆大了,采一个下来,能分好几家。 得益叔每次都说又送这么多来,吃不完啊。付东缘说,要不摘,放地里可就坏了。 也拿一些给新邻居。 新邻居是在夏至那天搬来的,牛车拉了三趟,才将那大大小小的家具物什运送完毕。 让周劲和付东缘感到意外的是,新邻居竟是吉婶一家。 吉婶说她自己也没想到,在李家干了这么多年了,还以为要在那待一辈子呢。 主人家考虑的是,一是明哥儿青哥儿大了,未来要许人家,顶着个长工的名头不好听。二是春明那婚事,他们应了,不招春明来当上门女婿,而是将鱼哥儿嫁过去。 从前婆家那般阻拦,那么不待见鱼哥儿,李家哪舍得让孩子一个人在异村里孤立无援,任由他们磋磨,就让金贵一家来河源村了,有事也能照应照应。 没什么疑问,葛家的房子与地是被李家买了,然后转到金贵叔与吉婶手上。 付东缘想,交换的条款应与葛大有关,很大的可能是放他一条生路之类的,不然葛家哪会这么痛快地搬走。 这些无法细问,问了金贵叔与吉婶也不一定知情,李家这么决定肯定有他们的考量。 吉婶与金贵叔来他们村后,西头热闹了不少。这俩都是爱串门的,今天送几颗鸡蛋,明天送几块豆腐,来得最勤的就是付东缘与周劲这院子。 付东缘推说不要,金贵叔就说周劲和小楼可在地里帮他薅草了,他要不收,明天全赶走了,再也不让他们进他的田。 无奈之下付东缘只好收了,不过家里要是腌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会匀一份去他们家。 村西头,除了那些山,付东缘是不常走的。先前觉得葛大这人品性不行,出行要避着他,葛家搬走以后,这个限制就解除了,付东缘渐渐同西头山腰上的墩子家、山坡下的面瘫家,还有只剩孤儿寡母的丹姨家熟络了起来。 丹姨的儿子福宝六岁,胖乎乎的,叫人可甜,付东缘每次经过他们家他都“阿哥阿哥”地叫个不停,付东缘好喜欢这个孩子。 福宝可乖,农忙时会跟着娘亲去地里干活,晒得满头满脸都是汗,也不喊累,还会给他娘弄茶水,提着个竹篮子送去田里。地里没那么忙了,付东缘就叫他来自己家,和小楼一起踢毽子。 西头的孩子拢共没几个,王驼子的孙子王大虎又是个金贵的,磕不得,碰不得,寻常也没见他出来,孩子之间能结伴玩的就这么几个。 四月底沤的那批构树皮做成了纸,能用有十来张,纸晒干揭下来之后非常令人愉悦,且有成就感,只是太费时了。 沤烂后的构树皮加草木灰与石灰蒸煮,要七天七夜。为此周劲在院子里又弄了个土灶,找了口旧锅,砍了好多柴来,不停地煮。 七天后,土灶完成了它的使命,然后被一场大雨冲毁。 接下来还有碓料、清洗、抄纸、压纸和阴干,若是农闲,可以一步一步精细地弄,恰巧撞上了农忙,一家子白天在地里、院里忙,回来之后也不能歇,得合力弄起那木锤子,将构树皮捣得稀烂。 整体下来做得比较糙,就是证实方法是可行的,等秋冬地里闲了,他们再去砍一批构树,再做一次。 水稻抽穗杨花时,付东缘来田里看过,谢花灌浆时也来田里记录过状态。 现在到黄熟期了,他估算了一下产量,发现这两亩地尽管耗尽了周劲和小楼所有的心力,勤施肥、勤灌水,勤治虫害,产量也堪堪和东头的那些地的产量齐平,一亩只产三百斤的粮食。 观察下来,付东缘发现,影响水稻产量的所有因素里,起决定性的是虫害。 卷叶螟、钻心虫、稻飞虱……虫子咬枯了部分禾苗,影响水稻的抽穗扬花,甚至在老熟的时候,也会继续为害。 人工捉,放鸭子啄,无济于事。 下一季,付东缘要教周劲弄诱捕装置。 这一季不弄,是因为他要在这些被虫子为害过的水稻里,寻找抗病性强的植株,再通过人工的选育和杂交,一代代提升水稻的抗病性。 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但很有必要。 小暑这天,付东缘盯了很久的西瓜成熟了。 这颗西瓜是在子蔓上最早授粉成功然后挂果的,经历了一系列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和它同期的几乎都被付东缘摘掉了,由是状态不行,它却一路高歌猛进,茁壮成长,每天都在给付东缘惊喜。 河源村的暑热从端午之后就开始了,小暑之后开始加剧,热得人汗流如注,浑身好似被什么东西糊住。 在烈日酷暑底下干活的男的,没有一个不赤膊的,晒了一天回来,肚子里就像生了一团火,喉咙也被熏得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付东缘在家里的两个顶梁柱要狂饮井水时将他们叫住,然后告诉他们,地里的瓜可以吃了,不妨洗把手洗把脸,拿水润润唇,然后过来吃瓜。 周劲提了桶水上来,把脸及膀子上的汗都擦擦,弄清爽了再去里头找哥儿。 小楼用他哥剩下的水也将自己拾掇了一遍,洗去汗臭,再欢欢喜喜地进去吃瓜。 第146章 吃饭的八仙桌上,碗筷盘碟都被撤去,桌子的中央放着一颗又大又圆还长着深色条纹的绿皮瓜。 付东缘握着刀站在边上,喜眉笑眼,邀请他们共同见证这一幕。 周劲见哥儿要切东西,下意识就过去代劳了。 付东缘把刀给他,然后拿了两个盘子过来。 “咔嚓——” 据周劲讲述,切瓜根本不费他什么力,刀刃刚抵进瓜皮,这瓜“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然后响起小楼欣喜地叫声:“好红!” 付东缘见周劲徒手就将西瓜掰开了,要他再切几刀,将西瓜切小点。 这切下来的第一块,付东缘给了双眼直放光的弟弟。 小楼咬了一口,再咬一口,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被牙齿碾碎汁水往喉咙里咽,然后眉目飞扬:“好甜!” 付东缘拿起一块,给忙着切瓜的周劲喂了一口。 周劲咬了之后,眉眼之间的欣喜要被小楼内敛许多,但他同样也也得哥儿这瓜种得极好。 因为真的好甜。 第81章 三伏天,割早稻 夜里,付东缘伏在周劲晒得黑红的胸膛上起伏时,还同周劲说起过这事儿。 说吃过西瓜的相公的唇好水润,不像以前,一啃嘴上就毛毛刺刺的,皲裂一片。 周劲同夫郎换了个位置,身子大汗淋漓,声音还是稳的,说:“那是阿缘种瓜种得好。” “一两个早熟的我们摘了自己吃,后面要大片成熟了,我们拿去墟市上卖怎么样?你觉得能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毫无疑问,周劲说:“能。” 物以稀为贵,墟市上卖瓜的可不多见,更何况,他们家的瓜又大又红又甜,滋味上就赢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赚来的钱我们得攒着建房了。”付东缘想起了昨夜,贴在相公耳边说。 窗外的风呼呼的,吹得房里的蜡烛左摇右摆,像是要灭,可暗了一下又起来了。 办那事儿前,付东缘说别点了,摸黑做又不是不行。周劲执意要点,说他得瞧着哥儿的面容有无变化,从而来判断哥儿身体的状况,这是孙郎中交代的。 上次从城里回来,两人得了准许,同房过许多回,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了,可他这一板一眼的相公还是把孙郎中的话奉为圭臬,不敢在床上表现得太过强势,怕自己的身子遭不住。 那东西长在相公身上,付东缘逼不得,只能顺应相公的节奏来。这人虽缓缓的,但每一下都行之有效,付东缘躺在那,是舒坦的。 再说回在屋里作乱的妖风。 近来夜里常刮大风,昨夜的尤其的大,将他们家的房顶都吹走了一片。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天黑透了,付东缘和周劲亲得正火热,衣衫褪去了一半,一抬眸屋里的蜡烛就叫妖风扑了,然后感觉到头顶上方有片区域黑得和别处不同。 付东缘还在那愣呢,周劲就用被子把他身体裹上,自己起来了,用特别平稳特别令人安心地语调说:“屋顶叫风吹走了一片,我去捡回来。” 然后顶着妖风把衣服穿好,出门去了。 付东缘缩在墙角,猫在被窝里,只露双眼睛。 茅草顶被风刮到了后院,吹了老远,周劲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风里拖回,然后支上梯子,爬上屋顶,把茅草顶重新安回去。 期间小楼还跑来问过,说要不要去他那竹屋里睡,新建的竹屋稳固,不会在风里飘摇。 小两口谢过弟弟的好意,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老屋修一修,还能睡,不至于塌。 主要是小两口那事儿弄一半,没弄完,难受。等过两天,付东缘手上的哥儿痣颜色变深了,昭示着他的身体切换成了易中招的模式,那是想弄也弄不了。 付东缘说要建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家里太小了,他要囤的东西已经放不下了。 前几天收割的荞麦、黍、穇子等杂粮,量不多,各一麻袋,老屋就没地方放,放到小楼那边去了。 还有腌的辣椒、长豆角、芥菜,把灶屋都快给填满了,新做的只能搬去了小楼那边。 过阵子收红豆、绿豆、黄豆,割水稻、高粱、花生,这些都是大头,再来一间横屋都不够堆的。 粮食是要拿一部分卖,但也得留一部分为过冬、为收成不好的时候做准备。光是储存这些,就得要一个很大的地盘。 周劲听完之后道:“等稻子收完,晚稻种了,我打去打听一下杉木什么价。” 今年攒一些,明年攒一些,争取在明年冬闲把房子建起来。 若钱不够,就先建个主屋,带个灶屋与厢房,其他的等有钱了再建。 至于粮食没地方储存的问题,周劲说,他会在种南瓜的那片山坡上,清出一块地方来,在山边挖一个更大的地窖。 极端天气把房顶掀开,将即将丰收的稻谷吹倒,可谓恶贯满盈,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让畏惧自然力量的小人物心更近,结合得更紧密了。 灾祸若来,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 六月初十,正式进入三伏天,河源村迎来了一年中最是暑热难当的时候。 稻田里水放光了,金黄一片,色彩要比阳光浓烈,所以丰收的喜悦压酷热一头。 割水稻之前,周劲家做了一些准备。 先用竹篾编了四个装稻粒的谷箩,再用竹子做了两根扁担,然后把晒席、拌桶、米斗、米筛、连枷这些后续要用到的工具从各个角落翻找出来,清洗干净,晾晒,发现破损或有问题的要及时修补。 第147章 家里的镰刀,新的旧的,都搬出来,拿磨刀石一把一把地磨过去,直至刀面锋利而锃亮。 禾场上的准备由周劲领着弟弟做了,付东缘则负责家里的伙食。 他们商讨了一下,决定李婶送的那只桃源鸡杀了,弄点荤腥,为接下来的重体力劳作蓄力。 这只桃源鸡的到来,彻底扰乱了鸡圈平静安详的生活。从前威风凛凛的黄大将军与白副将,如今像两只战败的公鸡,窝在草堆里,悲天悯人,虫子不找了,母鸡不追了,连早上兢兢业业的啼鸣也抛弃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家会多一只越吃越胖的桃源鸡,从而折损两只自尊心备受打击的黄郎鸡。 如何取舍,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六月十四这天,付东缘将鸡杀了,收获了一堆漂漂亮亮的鸡毛,可以将他那个做到一半的鸡毛掸子扩充了。小楼与福宝踢的毽子,先前挂在了枣树上,掉了两根鸡毛,付东缘也给补上了。 鸡剁成小块,骨头多的部位拿去炖汤,加点干菌子进去,那叫一个香。肉多的,还有肚子里的鸡杂,拿去卤,配上喷香松软的甑子饭,足以将家里的顶梁柱喂得饱饱的。 割水稻这天,付东缘在周劲的监督下,穿上了长袖的衣裤,戴上了斗笠,绑上厚实的绑腿,这才被允许下稻田。 他先去将自己挑选的几株抗病性强稻子割了,将稻粒摘下,做好记录,分门别类地放好,再回来割稻。 这是地里人最多的一天,不管是汉子、哥儿、女娘,还是大人、小孩,全部倾巢而出。 隔壁田里的福宝已经干上了,拖着箩筐,“嘿咻,嘿咻”地喊着号子。 付东缘带了个瓜来,在井水里冰了一夜,打算干完活歇晌的时候拿出来吃。 他叫小楼去同街坊邻居说一声,请他们歇息的时候也来尝尝。 这瓜就他们仨尝过,邻居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的应了,有的怕忙不过来,就没应。 小楼笑容明媚道:“不妨事,一会儿我阿哥切了,我给你们送过来。” “你这孩子,又是帮我们薅田,又是给我们送吃送喝的,可怎的好哦,等地里忙完,一定要上婶子家吃饭去!” 小楼忙应:“一定,一定。” 他各家都说完,然后跑回来拿镰刀割稻谷。 远远地看见,哥哥和阿哥已经开始了,他不去那边挤,从另一头割起。 左手抓住稻谷的根蔸,右手持镰,对着拉紧的地方划拉一下,一把稻谷就被割了下来,三五成群,搭个结,放在边上。 付东缘用周劲教他的方法弯着腰弄,沉浸式地割了几排,一抬头,发现方才还在他边上的相公,已经割去了老远。 这人手大,一手可以握住六把的稻谷,分做两列,割两刀,就将这六把的稻谷全部拿下。 他使用的镰刀更大更长些,和自己手上这把不同。 他那腰也好,腿也知道及时避让,才不至于让镰刀误伤自己的腿。 付东缘头回尝试,学不成他那样,只能拿着这把小镰刀半伏着身子割。 割着割着,原本前方稻谷密密,不知何时才是个头,突然一下豁然开朗。 他相公调转过头,割到他这边来了。 他用他那只有劲的手,把自己面前的稻谷拨开,利落割下后,再冲自己粲然一笑。 付东缘也总是会心地笑起来,他看着相公汗流如注却难掩年轻帅气的脸,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说,他相公真的好帅。 又靠谱又帅。 靠边上的这两列割完,又去了隔壁,依照的还是这种模式。 付东缘割到稻田中央时,总会跟自己的相公碰上一回,两人来个目光交汇,就不觉得干这活有那么苦那么累了。 小楼在另一头的边上默默地割。 他们稻田隔壁是丹姨家的田,小楼一抬头就看见弟弟福宝拿着把小镰刀蹲在田埂边上割,丹姨忙得直不起腰,没空管福宝,只是嘱咐他要小心。 小楼叫弟弟看过来,然后把自己割禾的方法教给他。 一亩地,有小楼这顶能干,周劲这顶顶能干以及付东缘这个勉强跟得上进度的在,半天就差不多了。 天太热了,歇歇晌,吃个饭,补充补充水分。 歇晌后还得将打禾的拌桶抬来,下午要将割下来的稻谷脱粒,脱完之后再担去晒场上晒,也是个会把人累趴下的活。 只能趁着中午这段时间,恢复恢复体力。 “低头叔,吃片瓜。”小楼将那鲜红多汁的瓜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稀罕物啊?”老低头眯着眼睛看。 “我阿哥种的瓜,可甜了。丹姨,吃西瓜。” “福宝呢?有没有看见他?” “福宝我哥领着他去洗手了,您先吃一片。” 李杏丹咬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说:“这瓜甜的嘞!” 小楼骄傲地说:“我阿哥种的。” 他回到树下,又拿了几块,给尚未停下的金贵叔一家送去。 “金贵叔,吉婶,你们歇口气吃片瓜吧。” “诶呦,这什么稀罕物呢这是?红艳艳的。”两个也没见过红得这般诱人的瓜。 “这是西瓜,我阿哥种的。” 两个接过,咬了一口,齐声夸赞:“甜得嘞!” 小楼给明哥儿、青哥儿也拿了一块,说:“你们都吃,我阿哥叫我拿来分的。” 第148章 小楼见吃得快的金贵叔将那皮都咬了,忙道:“那绿的不能吃,里头白的倒是可以再啃啃。” 金贵笑得眼尾都起褶子了,说:“你阿哥能耐,会种这么好吃的瓜果。” 小楼听见别人夸他阿哥比夸他自己还高兴,笑嘻嘻地走了,说:“你们吃着,我去给面瘫叔也送一块。” 吉婶见青哥儿学他爹的,也将那皮啃上了,忙将他的手拉下来,说:“青的不能吃,要啃啃里面白的。” 青哥儿这是意犹未尽呢,对他娘道:“娘,这瓜真好吃。” 吉婶从没吃过的地方,掰了一瓣下来,给青哥儿,说:“阿缘阿哥厉害吧,做饭的手艺没得说,蔬菜瓜果也种这般好。” 青哥儿小小年纪,已经会给自己找榜样了,说:“我也要变得像阿缘阿哥那么厉害!” 吉婶说:“有空去阿哥那多学学,不要每次叫你都不出来。” 青哥儿换了个地方生活,有些怕生,可这回却说:“我现在会出来了。” 吉婶笑道:“等稻子割了,没那么忙了,娘领你去阿哥家看看,他家院子里种可多东西了。” 青哥儿笑容洋溢道:“好!” 午饭就在树荫下吃,将低头叔那份也捎上了。 老低头说起奇幻峰上的那棵枇杷,可惜道:“中间叫虫蛀空啦,活不成啦,前阵子刮大风,拦腰给刮折了。往后这些山上,可就没枇杷咯。” 小楼挨着低头叔坐的,听完后却说:“可上回采的那些枇杷枝,我阿哥种活了呀。” 老低头刚才还无限感伤呢,现在可谓是欣喜若狂,说:“真的?” 那棵枇杷是他过世的夫郎领着他去找的,意义不一样。 小楼点点头,说:“真的,我瞧见了。” “你阿哥神了。”老低头说。 第82章 卖粮食,过七夕 枇杷的事,付东缘听见小楼和低头叔说的,特意解释了一下。 其实没有那么神。 河源村发现的这种枇杷应当是发生了基因突变,造成性状与原种不同,显著特征是里面的籽是瘪的,不具备萌发成新植物体的能力。这话付东缘简单带过。 还有就是,这种枇杷的枝条扦插也不易生根,所以只能嫁接。 小楼把奇幻峰上采来的枝条交给他后,付东缘找了两种同科的植物,一种是野生的石楠,一种是野生的榅桲。 巧的是这两种植物院子周边有,他把的枇杷枝条嫁接上去后,日日精心养护,等它们成活,再连着砧木一同挖回院子里种。 往后这种枇杷要想繁衍,都得这么做。 接来接去,老低头听得云里雾里,没法细究,只是说:“你种的枇杷树若长成,记得领我去看一看。” 这可太好达成了,低头叔若喜欢,他还能送一棵给他,再种到奇幻峰上去。 听到要种东西,老低头连忙摆手,说:“我种不成的,还是让它们待在你院子里吧。” 吃过午饭,也把剩下的瓜消灭了干净。 周劲家又启动了。 小楼去把田里分散在各处的水稻拢成一堆,周劲和付东缘回去搬拌桶。 拌桶是打稻谷脱稻粒的工具,由几块梯形的木板拼成,四四方方的,上面口子大,下面口子小。其实就是提供了几块倾斜的木板,方便甩打,打完之后稻粒沉积在底部,也方便收集。 这东西往常周劲一个人就能弄来,今天付东缘一定要跟着他回去一起搬。 “这东西真不重。”周劲给哥儿示范了拌桶的搬法。 先将拌桶立起来,然后人钻进去,用手顶着头顶上的那块板,纯粹用手臂的力量将它撑起来,然后像撑着一个巨大的龟壳那样撑着走到田里。 付东缘就不说这个动作有多傻气了,只是说:“这样顶着走路看路会方便?” 周劲心里觉得挺方便,没什么难的,但嘴上不敢说。 哥儿要一起搬,那就一起搬。 示范完的周劲把拌桶放下,调整了一下角度,主动走到倒着走的那个方向上。田间路小,拌桶又极大,他们不可能一左一右提着走,只能一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后。 付东缘卷了一卷晒席放进去。打稻谷的时候,稻粒容易飞溅,要溅到满是根蔸的地里,就不好找回来了,得借助这样的晒席,将拌桶的三面围起来,飞溅的稻粒会顺着席面再滑回拌桶里。 一卷东西放上去了,增添了重量,周劲还特意往自己那头拨。 付东缘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露出一个乖巧而灿烂的笑容。 周劲看着,目光都热了。 “你这样走会好走吗,要不要背过去?” 周劲手不费力地抬着,目光是一直停留在哥儿身上的,没在看路。 “好走。”他一边退一边说。 这路他每天都要走上许多回,脚已经适应了这条路上的每一个沟壑,每一个弯角,别说倒着了,就是闭着眼睛摸黑走,他也能走得好好的。 付东缘和周劲回来时,小楼已经在稻田的中央清出了一块地方,用来放拌桶,拌桶两边,各放着一堆的稻谷。 “咱们家小楼真是能干。”付东缘夸弟弟。 小楼腼腆地笑着,帮着哥哥们把晒席支到拌桶里去。 开始打稻谷了。 周劲负责打,付东缘负责递,小楼满场跑,负责把远处稻谷收拢过来。 第149章 “不急,慢慢来。”周劲见哥儿今日弯了这么久的腰,担心他的腰遭不住。 付东缘并没有感觉到不适,拢起一把稻谷后,递给了周劲,等他接过,再弯下腰取另一把。 周劲力气大,一把稻谷打两次,上头的稻粒基本就脱干净了,但怕他哥儿急,转动那稻谷,多打了几次,让哥儿递稻谷的节奏慢一些。 一次两次,付东缘没有发现,多了付东缘就注意到了,说:“那稻谷都空了,你打它干嘛?” 多打几次,飞进去的是草叶,而不是稻粒,这不是给后续的筛选增加工作量吗? 而且有时间这人就该站着歇一口气,而不是在这白费气力。 “我就这个节奏,不会加快的,你打好了,就站那歇着。”心率已经在高位,付东缘不会为难自己。周劲打得快,他宁愿他站那歇着。 周劲* 调整了一下,还是打两次,打完第一次他会将稻谷转一圈在打,这样能将节奏调慢些,也能打得更干净。 “没啦,这是最后一堆啦。”小楼欢快地把最后一捧稻子抱了过来。 脱稻粒的工作接近尾声。 付东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是看着拌桶里金黄饱满的稻粒,还是满足大过劳累。 “明天割下一亩地。” 付东缘撑着拌桶休息的间隙,周劲把水拿过来了,叫夫郎和弟弟喝水。 小楼将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付东缘喝到一半,问周劲,你喝过没有。 周劲弯腰拢着拌桶里稻粒,捡拾着掺杂在稻粒里的稻叶,听见哥儿叫他,他直起腰,摇了摇头。 付东缘把自己喝了一半的水递去,叫周劲喝完。 稻粒运回家晾晒之前,先粗略地筛一遍草叶。 将手插进金光闪闪的稻子里,满鼻都是稻谷的清香,汗不住地往下落,滴在谷粒上,也从裤管子里不住地往泥地上滚。 这就是粮食,用汗水浇灌出来的粮食。 付东缘捧着一把黄灿灿的稻谷说:“等新米碾出来了,咱们一定要做一顿新米饭吃。” “好!”小楼想起阿哥做的甑子饭,要流口水了。 用簸箕将拾掇一遍的稻粒铲进谷箩里,周劲挑回家,付东缘跟着一起回,在家里干起了晒谷子的活。 晒席铺好,赤脚踩上去,用耙子将成堆的稻谷摊平,要遇上了没拾干净的稻杆、草叶,还得弯下腰将它们逐一拾起。 最后弄得平整而均匀,就可以让稻谷尽情地享受阳光的照拂了。只是晒上小半个时辰,就得来再翻一下。 弄完稻子,付东缘拾掇拾掇,准备去生火做晚饭,还得喂个鸡鸭鹅。 周劲和小楼呢,见日头还高着,就过去帮忙活不过来的丹姨和低头叔割稻子打稻子了。 这么忙活了三天,家里两亩多一点的地全部割完,除去税收,剩五百斤左右。 这些粮食,留一些囤家里,剩下的全卖了。 辛苦几个月,将一两半的银子握在手里时,周劲能感受到自己的掌心热腾腾的。 但这还不算完,早稻割了,地又得赶紧翻起来,将晚稻种下。统共就十来天的时间,要抢着农时在立秋之前把晚稻种完,不然水稻杨花之时再碰上这大风季,结出来的籽粒就多数是空瘪的,收成就不能和早稻比了。 周劲卖完粮食,没在米商那里多耽搁,马不停蹄地回家。 进院子,要把银子交给哥儿,自己拿着锄头再去地里捣鼓一遍,迎面就撞上了满脸笑容的金贵叔与吉婶。 两口子是专程来找周劲的,周劲不在,就同缘哥儿闲聊了一会儿。 “我们啊,用卖粮食的钱买了头两岁的小牛,没下过地,脾气可大,想叫你训训。” 训牛金贵也会,但这几天主人家收黄豆,收花生,缺人,他同吉婶得回去,实在抽不出时间。 收完黄豆再回来训呢,又晚了,抢不上农时,耽搁了种晚稻,得不偿失,只好来麻烦周劲了。 不过这牛也不是白训,金贵说:“训好之后你们家先用,往后若要用牛来翻地、驮东西,随时来借。” 他们家就等去河湾村收完了黄豆与花生,再回来犁。 有牛助力,翻地的活就变简单了许多。 周劲想的是往后建房要打土砖,需得雇头牛来踩泥,金贵叔家若有,他就不用跑别处去借了。 这么想着,周劲就将训牛的事应了下来。 两岁的小牛,对下田干活这事儿表现得很抗拒,周劲拿竹鞭训了两天,它肯拖着犁往前走了,只是没干多久就要停下,吃吃草籽,喝喝水,以及甩着牛尾巴玩。 这时周劲就要跟它磨性子,教明白有体力的时候不能偷懒,没体力的时候就停下来休息这件事。 训牛看着简单,实则门道很多。 付东缘对这事儿很感兴趣,非常想去看自家相公怎么开化那头牛的,但他抽不出时间。 除了要喂鸡鸭鹅,他还要收院子里的花生及各种豆类。 黄豆绿豆红豆收完之后要晒,晒完之后要打籽剥籽,籽粒弄出来后再晒,晒得干干爽爽扬去尘屑再装进瓦瓮里储存。 期间小楼一直在院子里给阿哥帮忙,直至他哥将牛训好,将自家的田犁好,耙平,可以插秧了,他就又跑去地里忙活了。 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的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周劲一家三口忙得脚不沾地,自起床起,他们成了陀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旋转着。 第150章 不单单是他们,整个大彦朝的庄稼户过的都是这样忙却充实的日子。 立秋之后,地里忙得差不多了,院里也安生了,他们可算是能好好地歇一歇了。 忙起来的时候,付东缘无暇盘点这些天吃了什么,消耗了什么。 有时间了去窖里看一看,麦面少了一半,土豆被他们吃完了。笋干、菌子干需要泡发的东西没动,但腌的咸菜、辣椒、茄子这些,几乎都被他们吃空了。 越是累就越想吃咸辣开胃的,付东缘自己也不例外。 吃空了不打紧,找个好天气,把腌咸菜的坛子统统一遍,再重头来过。茄子、辣椒树上还有,再摘一批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留起来做种。长豆角、芥菜也要谢幕了,采来割来还能再腌几缸。 付东缘在院子里弄呢,小楼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阿哥,明天七夕,家里就交给我,你和我哥出去玩吧。” 明天七夕? 付东缘看了眼在葱堆子边上种葱的周劲。 算了算时间,还真是。 拿着小锄子种葱的周劲也听到了弟弟说的,回过头来看夫郎。 两人的目光对上,然后又移开。 “七夕,哪里能玩?”付东缘“初来乍到”,不知道邻近几个村子是怎么过七夕。 “城里啊,”小楼说,“城里最热闹了。” 付东缘想起现代逢年过节时的旅游胜地,参与的热情一下灭了不少,说:“那不是人挤人?”挤在人堆里,别待会儿连相公都找不到了。 小楼说:“阿哥不喜欢人挤人的话,就让我哥带你去山里,他知道好多好地方呢。” 这倒是可以,付东缘又去看周劲。 周劲没应声,但眼睛里写的是:哥儿想去的话,他会带他去。 见两个哥哥答应了,小楼笑起来,说:“明天我做饭,我喂鸡鸭鹅,我给菜园浇水!哥和阿哥在外头玩,玩累了就回来尝我的手艺!” “咱们小楼有大厨的模样了,跟阿哥说说,你都学了哪些菜?” 小楼还晓得保密,说:“等你们回来了,就知道了!” 弟弟的一片心意,当哥哥的怎好辜负。 夜里,躺在了床上,付东缘脑袋里开始发散地想着:这阵子这么忙,躺到床板上几乎是倒头就睡,他和周劲嘴都不亲,房事也弥散无踪,好阵子没亲热了。 明天七夕,他们是不是可以找个地方,然后那样一下…… 想得两眼放光,嘴角不住地往上扬,就差笑出声了。周劲洗过澡的身子从背后拥了上来,热腾腾地靠着他。 付东缘卸力一躺,贴着相公的脸问他:“你可知道山里哪个地方是水多人又少的?” 周劲:“水多?” 付东缘解释:“就是可以游泳的地方。” 周劲问:“阿缘想去游泳?” 付东缘不是想自己游,是想看周劲游。上回和凤姨聊,凤姨说周劲自小水性就很好,常年往甘水河里钻,不怕冷也不知累。 他大冬天都敢往水里跳,游上那么一遭,应当是喜欢水的。今年夏天这么热,因为家里忙,也没见他去河里畅快地游一游。 如果明天的七夕被他们界定为休息、放松的日子,那就找一个他也享受,周劲也享受的事情来做。 周劲游泳享受,他看肩宽腿长,有八块腹肌的相公游泳更享受。于是就想找出这样一个地方来。 而且天这么热,哪里有比水边还凉快、还舒坦的地方。最好是人少一些的,人多的话,付东缘就不能大咧咧地享用相公的好身材了。 周劲在脑海里搜罗一遍,然后说:“有这样的地方。” 第83章 吃拐枣,游深潭 七夕这天,小楼提早知道了哥哥们的计划,提前做了准备。 两个哥哥要去山里过七夕,一早去,傍晚回来。在山里这么久,总不能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带吧,小楼让哥哥们别操心,这些都由他来准备,他们两个今天就一身轻松地出去玩。 先把早饭弄了。 小楼煮了绿豆粥,用新米与新采收的绿豆煮的,清热解暑。又去菜地采了一把好嫩好嫩的莴笋叶,加点蒜清炒,最后煎几颗糖心的鸡蛋,金黄酥脆,喷香诱人。 家里的鸡开始下蛋了,一天能捡四五个,每天都是小楼钻去鸡窝里捡,捡出来后喜滋滋地捧给阿哥看。阿哥说鹅蛋已经放起来了,这些蛋就先吃着,吃不完的再拿去卖。 所以这些天,他们每天都能吃到鸡蛋。 煎好了蛋,做好了早饭,小楼再给哥哥们做方便带上山的午饭。 学的是阿哥之前弄的竹筒饭,但他不是在竹筒中间开口子,而是在竹筒盖子那,这样更方便携带一些。 竹筒开好口子后,把内部的竹屑清洗干净,把淘洗好的米填入。填上一层新米,加上一层的咸肉丁,再填上一层新米,再加上一层的菌子丁,最后用新米封顶。 不用放水,等哥哥们进了深山,泉水随处可见,要煮的时候再去接便是。 除了能填饱肚子的竹筒饭,小楼还给哥哥们洗了一竹筒的地石榴,是他哥昨天采的,个头很大,颜色又红,非常甜。他洗好后,让他哥带去给阿哥吃。 还有那令人口舌生津的枇杷干,阿哥做的,也装上一些,给他们带去。 周劲与付东缘起来,弟弟已经把他们出行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第151章 满满一背篓,都是弟弟的心意。 两人起来后,要去鸡圈、菜地那边溜达一圈,弟弟还不让,他催他们赶紧吃早饭,吃完早饭赶紧去山里,过七夕。 小楼口中是过七夕,听在付东缘这个现代人的耳朵里,就自动转化成了:约会。 今天他要和成亲半年之久的相公去约会。 成亲以来,虽日日都黏在一起,但这样正儿八经地去约会可是第一回。 穿上的衣衫不够立整,不够正式,还被弟弟嫌了,回屋换了一身。 周劲从前舍不得穿,这回难得把夫郎做的那身夏衣拿了出来,穿上,鞋也换上了夫郎新做的那双。 气度已和从前不同。 付东缘见自家相公长臂阔肩,仪表堂堂,心水不已,没忍住,出门前就亲了他一口。 他今天一身豆青色的长衫,这宁静淡雅的颜色,称得他的肤色白净极了,将头发梳好用木簪束起之后,更显清秀。 周劲也没忍住,回吻了他家小夫郎几口。 付东缘裤脚处还是被周劲贴心地绑上绑腿,以免走山路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剐蹭到。 付东缘发觉了,这人对自己的腿是真爱护。 从前翻山越岭,付东缘需要一根登山棍,今天不用,经过这么久的劳作锻炼,他的身体素质有所提高,耐力好了。二是同周劲熟了,要是有难走的路或是上不去的坎,他拉相公的手,把他相公当棍儿使。 他们家离那个叫做荟云峰的地方,连同近处青石山与奇幻峰在内,要翻五座山头,走两个时辰才能到。 路途虽远,但景致并非目的地才有,这一路上去,处处都是宜人的风景,他们可以边看边走。 天亮后不久,付东缘与周劲就被小楼催着出发了。 周劲背上一背篓的吃食,付东缘轻装简行,背后只有他们饮水用的一截竹筒。 登上青石山时,朝云出岫,他们在青石山山顶看到了美轮美奂的日出。 再往前走,是奇幻峰上一柱擎天的俊秀奇峰。路过低头叔家的屋舍,他们还与早起饮茶的老低头打了声招呼。 知道这两个走走逛逛,目的地是那荟云峰,老低头说:“你们去荟云峰,要碰上了刺梨与金钩梨,替我采些回来,我用来泡酒。” 在路上找野果,找奇花异草,是喜爱植物的缘哥儿一定会做的事。 老低头麻烦别人是麻烦,麻烦付东缘,那是他顺手又喜欢的事儿,不叫麻烦。 付东缘与周劲应下。 翻过奇幻峰,看见了一条极为清澈的溪流,溪里的鱼虾螃蟹清晰可见。 他们要淌过这条溪,才能到另一座山的山脚。 周劲问哥儿,想不想弄湿,若不想,他可以背他过去。 付东缘低头看着溪里横行无忌的螃蟹,说:“我看上那螃蟹了。” 然后周劲就牵着哥儿下水了。 溪流的水到小腿肚,付东缘弯着腰看溪里的螃蟹,看它们红艳艳的大爪子,看它们灵活的躲闪的身子。 他伸手去抓,那螃蟹可灵活,一下就避开了。 付东缘是没赶上,但周劲赶上了,他一把将这只螃蟹按住,然后抓了起来,提出水面,给哥儿看。 付东缘同那螃蟹鼓立着两只眼睛对视,脸凑得太近,差点被那张牙舞爪的蟹钳伤到,还好周劲回撤得快。 后来这只螃蟹被他们烤了吃。周劲烤的,蟹钳一只只地掰下,一拳头将壳捣烂,然后剥去,将肥美的蟹肉喂到哥儿嘴里。 这是后话,淌过这条溪后,他们又上了一条山路。 这条山路要比前面两座山的山路难走许多,周劲伸手牵哥儿,遇上那高坎,他先上去,然后用力将哥儿拉上来。 又翻过这座崎岖陡峭的山峰,他们在一块乱石纵横的山谷地里,发现了低头叔要他们找的金钩梨。 它长在山谷边缘的林地里,好大一片呢,非常地诱人。 但要过去,得先越过这片乱石堆。 周劲在前头领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确定脚下的乱石不会松动,才叫哥儿踩。 付东缘有个安静靠谱的向导给他领路,每一步都踏得很坚定。 到对侧林地边缘,到那棵高大茂盛的金钩梨,也叫拐枣的树下,周劲一跃而起,够下一枝满是果实的枝条,叫哥儿来采。 拐枣这东西付东缘野外实习的时候见过,不陌生,但以前采的没有这儿的大,也没有这儿的红,他摘下一个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睛立马亮了,眉梢飞扬:“好甜。” 马上给周劲为一个。 周劲尝了,嘴角略略地向上弯,丹凤眼柔和起来,说:“是好甜。” 付东缘摘了一挂下来,放进周劲的背篓里,然后就不采了。 他们就采自己能吃的,给低头叔和小楼带的那些,回来之后再采。 一路嚼着拐枣上山,剩下的路不见疲惫,反而觉得轻松而惬意。 付东缘自己吃一个,给相公嘴里喂一个。每次他将拐枣放在自己掌心,他相公衔起时,都会在他掌心轻轻吻过,弄得付东缘的掌心好痒。 吃完手里的这挂拐枣后,终于,他们到了周劲说的这个地方。 他们在荟云峰的山脚,在一个两岸峭似斧削的山崖之下。 山崖上长着许多的藤蔓,绿意盎然。山崖之间,是一抹阳光,一线天色。 第152章 再往前走,两面的山崖越离越远,地上也冒出了水流,这水流从一山洞里来,原本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后来越来越宽广。 顺着溪流往下,周劲领着付东缘来到了一处幽深狭长的水潭边。 这水潭清澈见底,顶上还有清溪汇入,迸溅出一个小小的银珠飞溅的瀑布,在阳光的照耀下,好看极了。 这景致当真是没话说。 付东缘一眼就爱上。 水潭中间深两边浅,深的区域,适合周劲这样的泅水高手,浅的区域适合付东缘这样的狗刨选手,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地适合他们。 而且周围有山崖隔着,有树挡着,很私密,是付东缘想中的模样。 这了这么远的山路,身上早就汗湿一片。付东缘湿个前襟,周劲这前胸背后,早都汗透了。 付东缘喊周劲把背篓放下,快下水展示展示。 周劲从来都不知道游水这项活动有什么好展示的,可哥儿既然说了,他就得照做。 脱去鞋袜,摆脱束缚的周劲快跑几步,一跃而起,急蹿入水中,像一条鱼那样。 付东缘在岸上喊:“你不脱衣服的吗?” 在水里脱也是一样的。 周劲一下潜,身子一旋,上衣就施施然地浮出水面,又一转身,裤子、里裤也飘了上来。 他脱光了。 “水里凉不凉快?”付东缘蹲在岸边问。 周劲从水里水灵灵地出来,目光明媚道:“凉快。” 付东缘靠着水潭边缘的石头坐了下来,开始解自己的绑腿。这绑腿还有鞋袜,闷了他一路了,他也要解去,然后把脚泡进水里,凉快凉快。 周劲游过来帮他。 他肤色黑,在澄净的水里游起来,像一条大鱼。 从水里钻出后,肩上、臂膀上的肌肉沾着一层水渍,可好看了。 付东缘静坐在岸边,欣赏相公紧实壮硕的肌肉,腿上就由着周劲把他绑腿解除,然后是鞋袜。 双脚无束缚地踏进水里,付东缘闭了闭眼,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好凉快,好舒服。” 周劲在水里仰着头问:“阿缘会水么?” 付东缘点头。 “游得不好”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身子已经被周劲拉着,滑入了潭水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丝滑地下去了,可能有周劲在下面接着的缘故。 就算是只旱鸭子,有这样一个人在身前,应当也会很安心。 下了水,背上的暑热解了,脸上的汗流不止也停下了。 付东缘双眼晶亮地看着相公,说:“我就扒拉着这石头,不乱跑,你去游你的去。” 周劲凑到哥儿身前,光华湛亮的眼睛里渗透着平日少见的狎昵。 “阿缘不脱吗?”他问。 第84章 问往事,诉衷肠 付东缘脱了,在水里袖子甩不下来的部分,是周劲潜下去给他拉的。 裤子也是。 他光溜溜后,靠着被阳光晒得温温热的岩石道:“我水性不好,去不了深的地方,你自己去游吧,别管我。” 他现在站的地方就挺好,脚下有石头可踩,背后有石头可靠,站起来后,水没过他的胸膛,不会太热,不会太凉,不会太压迫,不会太危险。 周劲身子后仰,很轻盈地游开了,游了一圈,像丢出去的回旋镖那般,又回到了付东缘身前。 在水里轻轻划拉着水波,眉目柔和地看着夫郎。 付东缘发现周劲下水以后,身子放松了很多,那双眼睛也被水淘洗得很干净。 他能察觉到这人的开心,能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水,喜欢在水里悠游自在地凫着。 游了两圈,周劲没往更深更广阔的下游游去,而是靠近夫郎,与夫郎踩在同一块石头上,而后用手圈在夫郎的两侧。 两人脱下来的衣服被周劲捞上了岸,这会儿正大咧咧地铺在石头上,享受着阳光的照拂。 付东缘离那衣服不远,也能晒到阳光。 在阳光的照耀下的,他肌肤白得像是在发光。 周劲过来后,拂去面上的水,一瞬不瞬地盯着夫郎滑润晶亮的脸看。看他白皙细腻的前额,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秀挺端正的鼻梁,看他浅红微翘的唇。 每一眼都令他着迷,令他血脉偾张。 “你怎么又不去游了?”付东缘仰着头靠在石壁上,看着周劲一点点走近。 “一会儿再游。”周劲说,“现在先歇歇。” 付东缘瞧他可不是游累的模样,而是过来同自己腻歪的模样。 果真,话音才落,他相公两片紧闭的唇及那片宽阔厚实的胸膛就靠了过来。 付东缘上手摸相公的好身材,白净的脸微微扬起,迎接相公唇上的柔软及鼻息中的灼热。 周遭没人,两人忘情地吻了起来。 阳光拂过两人的发,瀑布跌落深潭的声音渐渐屏蔽了。 能听见的是两人极致而热烈的鼓吻弄舌的声音,以及如擂鼓的心跳。 这个吻不知道接了多久,抽离时,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印着对方的面容,很明亮,很清晰。 付东缘拂过相公唇角的水渍,也拂过他眉眼处淌下来的那些。 他这表情太软绵,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周劲没忍住,又上前亲了几口。 在阳光下对视,水面波光潋滟,称得他们的脸水灵滋润,欢欣柔和。 第153章 一个如玉石般清透,一个如古铜般深邃。 付东缘擦周劲的脸擦上瘾了,一点一点地,全给相公拂过。 可他忘了,他的手刚在水下摸过周劲的腹肌,也是湿的,被他拂过的地方,还是会有水迹。 可能只是想做抚摸这个动作吧。 周劲握着夫郎的腕子,轻轻地攥着,脑袋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付东缘瞧出了他的神色变化,温着声音说:“要与我说什么?” 周劲眸光闪了闪,有些想避开,但又迎了上去,说:“我想问你……” 付东缘不打断,静静地等周劲把话说完。 正是他情绪中的安定与眼睛里的情意鼓励了周劲,周劲张口道:“我想问你……你当初为何会选我?” 付东缘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是不是在你心里很久了?” 周劲点头。 付东缘:“那你怎么不早问?” 早问。 周劲不敢。 他怕问了以后,得出一个自己没甚特别的答案,反倒提醒了哥儿自己是一个家境贫寒,样样都拿不出手的庄稼汉,该尽早甩脱才是。 为什么现在又敢问了,那是因为周劲体会到了哥儿对他的情意,感受到了哥儿与他的亲近,心里至少有了底气。 今儿气氛合适,身旁又无人打搅,周劲踟蹰了许久,总算是问了出来。 “先说肤浅的原因。”付东缘脸上不是戏谑或说笑的表情,他很认真,“你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皮相好,骨相也好,身材匀称,体态端正,我没有由不选你。” 周劲听了以后说:“可那些有意求娶的人里头,像我这样的,很多。” 就算哥儿不喜欢面容白净,长相斯文的读书郎,偏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可在一众庄稼汉里,自己也是极不起眼的一个。 别的,样貌、身材、家境,比他好多,可多。哥儿看过那些人以后,为何还选自己? “因为你是我一眼就能看出人格底色的人。”付东缘说了深层次的原因。 “人格底色?”周劲不是很明白。 付东缘解释:“就是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老实还是不老实,靠谱还是不靠谱,专一还是不专一……” 周劲轻轻皱起眉头,想说这些东西真的能一眼看出来吗? 在付东缘这个见过形形色色的现代人的眼里,有些藏得深的当然不行,但大部分可以,而周劲是这大部分人中最清晰可见的一个。 不是付东缘的眼光够好,而是周劲这个人够纯粹,够坚定,也够踏实,所以才能让他一眼就看出来。 “别的都是臭鱼烂虾,不能跟我们家大板比。在我眼里,大板就是最好的,我哪有放着最好的不选,去选别的的道。” 闻言,周劲笑了,虽然他的脑子还没彻底地转过来,但身心已经由内而外地开心起来。 哥儿说这话时,眼睛里的爱慕,就是除他之外谁也不要的爱慕。 正是他的这种坚定,让周劲心中的底气越来越深厚。 所以周劲在付东缘眼前绽放了有史以来最灿烂,最纯粹的一个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时能让付东缘心脏怦怦直跳的那种好看。 他还笑着过来亲自己。 付东缘下腹登时就有些热了,同周劲挨蹭了一会儿说:“办那事儿时,你要是每次都能笑着来亲我,慢些也无所谓了。” 因为周劲这么言笑晏晏地来亲他,他身上的血是沸的,会更快地进入状态,更快地抵达顶峰。 周劲抱起哥儿的身子,立马实践了起来。 享受了一场在水里的鱼水之欢,上岸时,摊在地上晾的衣服也干了。 周劲把哥儿抱上岸后,用自己的上衣给他擦干了身子,然后叫哥儿把衣服穿上。 他自己呢,穿个下裤,上身就赤着。 找了一个晒不到太阳的崖壁底下,周劲用石头搭了个灶,然后拾了些柴来,舀了些水进竹筒,把弟弟为他们准备的竹筒饭烧上。 在水下办那事儿办得有些久,竹筒饭又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其实应该在下水前就把火升起来,将竹筒饭烧上,这样上来后就有东西吃了。 周劲担心哥儿肚子饿,把饭烧上,去背篓里拿洗干净的地石榴,给哥儿吃。 付东缘刚从水里上来,又经过了那样的动荡,筋骨还有些软。 他倚在被太阳晒过,残留着余温的山岩上,懒洋洋地靠着。 周劲过来以后,他就靠在周劲身上,抓周劲满手茧花的手掌来看。 周劲一只手被哥儿抓着,一只手从放在边上竹筒里拾地石榴起来,喂哥儿。 他们静默无言地靠了许久,一个吃,一个喂,没觉得时间有多难熬。 可能这就是约会过七夕的真谛,让身体放松下来,让心近了又近。 “别光喂我,你也吃。”自觉吃了很多,付东缘让相公拿些喂自己。 他的一只手同相公的大手交握起来,感受到这些月以来,他相公不光身子长了,手指的指节也长长了许多。 和他对比起来,自己这手真是过分纤巧了。 “还要同你说一件事。”付东缘突然想到的。 周劲略略低下头听着:“嗯?” 付东缘仰头,看着周劲:“从前我带你去量身高,给你划定一个目标,不是嫌你矮,也不是偏爱那些长得高的人,是希望你能好好吃饭。” 第154章 以前没睡一个被窝时,周劲夜里总是将自己的枕头悄咪咪地拔高一截,付东缘可是注意到了。 他得同他说清楚,自己不是喜欢长得高的别人,而是喜欢好好吃饭,拥有一个健康而强壮的体魄的周劲。 周劲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嘴角又上扬了。 竹筒饭熟了,两人把饭吃了。 饭后吃了些果干,饮了些山泉水,就坐在山崖底下的草堆边上歇晌。 大夏天,又是日头高照的时候,被阳光晒过的地方,热意滚滚,但在荫蔽之下的又是凉快舒爽的。 付东缘抱着膝,听着从山崖上方传来的翠鸟啼鸣,看着喷烟吐雾的瀑布与碧绿幽清的潭水,觉得自己的眼睛舒服极了。 同现代化的城市相比,他还是喜欢原始自然的场景。 当然还有他相公的腹肌,真真、真真的赏心悦目。 付东缘在半卧的周劲身上躺了下来,枕在他的腿上,面朝他相公鼓鼓突突如同铜铸一般的肌肉,看一会儿,摸一会儿。 这样的时光,真悠闲,真自在,也真难得。 等日头略略偏西一些,他们就得收拾收拾回去了。 回去的路程不短,路上还得给低头叔采刺梨与金钩梨,家里有小楼给他们做的爱心晚餐,还是早点出发为宜。 * 金贵在家吃饭时,门口有个影子闪过,那是二狗跑得太快在他们家坡上打了个趔趄,金贵家里的四个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 过了一会儿,小楼气喘吁吁地跑来,腼腆而羞涩地问他:“金贵叔,我能用一下你家里的碓屋吗?” 西头几家贫户,也就葛大家里稍大些,设了碓屋。 往常谁来借用,要给些鸡蛋或吃食作为谢礼,到金贵这不用,给了也叫他们拿回去,不然就不给借。 “中午没人,去用吧。”金贵说。 “谢谢金贵叔!” 碓屋是捣粉与捣糍粑的地方,在地上设了一个石臼,配着一个硬木做的捣槌使用。脚踩硬木的尾端,就能将硬木翘起,然后捣烂石臼里的白米与糯米。 七夕,来借碓屋捣糍粑的多,小楼特意挑了中午来,想着这时候金贵叔家的碓屋应当是空的。 “今儿怎么是你来啊,你阿哥呢?”吉婶见小楼一个人弄,快快将饭吃完,过来帮他。 捣糍粑,石臼里的糯米要时时翻转,才能捣得好,捣得烂,小楼一个人弄,跑前跑后的,太费劲了。 “我阿哥和我哥过七夕去了,我给他们做糍粑吃。” “你还真是有心。”吉婶说。 小楼让哥哥们去过七夕,自己在家里做饭干活这想法,是他那天插完秧之后想到的。 那天插秧,他插完手里的最后一根稻秧后抬头,发现这一亩地,七分都是他哥插的,自己只插了三分。 田里的活,多数* 都是他哥出的力,自己只分担走了一小部分,回到了家里,院子里的活也是这样,大部分都是阿哥做的,他去帮忙,也只帮了一小部分。 在地里,他哥照顾着他,在家里,阿哥照顾着他,给他做好吃的。他同时享受两个哥哥的照拂,却不知道能做什么来回报他们。 恰巧碰上了七夕,小楼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吉婶听完之后,说:“真是个好孩子。你想着你哥你阿哥,你阿哥和你哥也想着你呢。你们家心齐,个个又是顶能干的,在一个方向上使力,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周劲家的事,吉婶知道一些,知道几个孩子走到现在不容易。而今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们的这个小家也显出了模样,往后的路途定是平坦和顺的。 吉婶盼着这一家子好呢。 第85章 吃饺子,咬糍粑 “太多了,泡酒用不了这么多,你们拿回去自己吃。” 摘了刺梨与金钩梨,回到了奇幻峰,老低头见两个娃子给他摘了这么多,只收下了一部分,然后去屋里拿了坛去年泡的青梅酒给他们,说:“这梅子酒泡了一年了,正是好喝的时候,你们带回去喝。” 拐枣还有大半背篓没给出去,剩的自己也吃不完,付东缘与周劲相视一眼。 周劲明白他的意思,领着哥儿往西头走,把拐枣分给西头的邻居们。 “福宝,吃拐枣了。” “谢谢阿缘阿哥。” “再拿两串去。” “谢谢~” “吉婶,我跟周劲去山里闲逛,摘了好多拐枣呢,拿些给你们。” 吉婶知道这两个,今天是过七夕去了,忙收下,还当着他俩的面尝了一个,尝出滋味后,欣喜道:“欸,没打霜也这么甜欸。” 付东缘笑着道:“长它那地水肥好,比我们这儿的甜。” 吉婶将拐枣收下,做了一竹叶兜子去灶屋装花生,边走边道:“适才我炒了花生,还热乎着呢,装些给你们带回去,等着啊。” 自家的花生收了不少,付东缘也拿一些做炒花生,自家还有,但吉婶的盛情却不好推却,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那把已经放在灶头的拐枣,就会被吉婶拎起,重重摔回他们的背篓。 接过干竹叶包好的花生,付东缘和周劲也给山坡下的面瘫叔送去一些,然后走回了家。 这人影啊,刚在田间地头上显现出一点,立在院子口子那的遥望的二狗就冲在灶屋里忙碌的小主人犬吠,意思是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第155章 小楼接到二狗的口信,赶紧往灶里添柴火,好让火烧旺些,叫让饺子快些煮熟浮起来,让哥哥们吃上晚饭。 远远的,付东缘瞧见自家炊烟变猛烈了好多,拉了拉周劲的臂弯,说:“我们走慢一点。” 他猜二狗定是瞧见了他们,给弟弟通风报信了,弟弟急着做饭,就往灶里添了好些柴。 不用这么急的,哥哥们吃了一路的拐枣,肚子里有东西。 周劲被夫郎拉着压着步伐走。 这人平素步伐大,走快走习惯了,一下子被付东缘拖慢了三挡,走路的姿势就变奇怪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适应。 付东缘瞧出了丈夫的窘迫,建议道:“不然我们用慢动作也行。” 步伐该迈多大就迈多大,但是把迈的速度与抬脚的速度减慢下来。 这么走像两台行动不便的机器。 付东缘带着周劲在田间小路上玩了起来。 那头,心急火燎的小楼跑出来看了一眼,以为他们要到坡下来,实际还在老远呢,就安了心跑回去切蒜调蘸料。 好不容易到家了,二狗围着他们不停打转,可兴奋了。兴许是瞧见了他们在田间小路上的表现,以为他们在玩什么奇怪有有趣的游戏。 “二狗,吃拐枣。” 摘了几颗拐枣下来,抛到二狗嘴边,它都给接住了。但这东西太小,二狗嚼都没嚼就给咽下,吃起来没什么滋味,接了两次之后就不接了,倒是家里的鸡闻风而动,一窝蜂地涌来,把二狗遗落的那些,抢食干净。 灶屋里,小楼出来探了个头,双目晶亮地对两个哥哥说:“哥,阿哥,我煮了饺子,你们洗个手就可以吃饭了。” 付东缘同弟弟的目光对上,既期待又感激,说:“就来,走了这么远的路,阿哥肚子都饿扁了,回家就有饭吃,真好。” 小楼欢欢喜喜地跑去盛饺子。 “小楼还打了糍粑?”一进来,桌上除了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放着一盘裹满红糖的糯米糍粑。 “嗯。”小楼腼腆一笑,将半张脸埋在自己的饭碗中。 付东缘用筷子夹了一个,送进嘴里,说:“真好吃。” 他给周劲也夹了一个,周劲一吃一个不吭声,害得付东缘要在桌下给他使力儿。 得到哥儿暗示的周劲也抬头冲弟弟说:“嗯,好吃。” 小楼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你们吃饺子,酸菜猪肉馅的,我在几个饺子里包了红枣、花生、桂圆与莲子,你们看看,能不能吃到。” 早生贵子。 好明显的暗示。 付东缘又同周劲相视一眼。 周劲也领会到了。 低头咬饺子,付东缘第一口就咬到了红枣,微笑而不说破地展示给弟弟看,说:“我吃到了红枣。” 弟弟小楼那眼睛一下就盛满了笑意,然后转头催促另一边的哥哥也吃。 周劲咬到了花生,但一口就把花生咬碎,没给花生展示的机会。 弟弟想听的无非就是三个字,周劲说了。 那三个字是:“吃到了。” 又吃了两个,桂圆莲子相继出现,很难不相信它们不是被安排的。 付东缘瞧见小楼边乐呵边用碗沿挡住自己,好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明显,可那乐呵的嘴角,碗沿根本挡不住好吗。 这下,付东缘与周劲就都晓得弟弟期待的事儿了。 吃过了饺子与甜蜜蜜的糯米糍吧,付东缘将低头叔泡的梅子酒拿出来,一人倒一小碗。 原本三个碗是平齐的,准备干一杯庆祝今天七夕。周劲不让哥儿喝那么多,将哥儿的那个碗拿起,往自己碗中倒了一半,只给他剩了几口。 付东缘心心念念了一路的梅子酒,只尝了几口。 不过喝完付东缘就知道周劲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了,低头叔泡的梅子酒度数不低,喝起来挺烧的,洗完澡躺在床上,付东缘原本还清醒的脑袋晕乎了起来,目光也迷蒙了好些。 身子挺热,所以他把自己的衣领敞开了一些,好让自己凉快凉快。 周劲进来见哥儿这样,喉头滚了滚,走路的步子都有些僵了。 饮完酒后,被他压下去的那股燥热又涌了上来,他只能强制自己把目光挪开来。 “大板喜欢孩子吗?” 床上的人齐全了,付东缘软绵绵地靠在周劲肩头,仰着头看他。 周劲点点头,这会儿却没法看夫郎的眼睛。只要是与夫郎生的,他都喜欢。 “那我们得打个商量,至少要等新房建起来了再生。”老屋太逼仄,已经没地方再铺设一张床,一张婴儿椅了。 周劲也同意,以他们家现有的条件,他也不放心让哥儿在这样的地方怀胎十月,然后生子。 说定了这事儿就翻篇,先不谈。 付东缘腹中的热意一阵一阵地灼烧,他烫热的脸埋在周劲颈窝,小声地问:“今天能再来一次么?低头叔那酒,太厉害了。” 周劲喉头滚了滚,轻声应许。 他也想的。 倾身覆上夫郎的身子,周劲将白日里积攒下来的经验运用到夜晚的实践中。 他发现哥儿喜欢一边亲一边做。 每每这时,他的身子都会变得异常敏感,也会抱他抱得异常地紧。 因为这样,周劲也喜欢一边亲一边做。 第156章 * 小楼今天跟着哥哥出来捞虾,在他们家院子后面的这条溪上,往上走一些,到一个水草旺盛的拐弯处,这密密麻麻的水草里头往往藏着许多的黑色小虾。 捞网是哥哥用麻布做的,瓠瓜瓢子那么大,很轻便。 小楼刚淌下水,就发现他哥的嘴角咧了一下,很快速,是立马收回的那种,但还是被小楼捕捉到了。 小楼觉得他哥最近有些不正常。 老笑。 在稻田里薅草,薅一半,就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有时很快,有时候是半晌,才收回。 在河里捞虾,捞到多的,他笑,捞到一只被鱼吃掉一半的烂虾,他笑得更开心,要扶住网兜子叉腰吸气的那种。 连许久未见的凤姨碰上了也说:“诶呦,大板终于晓得笑着跟人打招呼了。” 他问他哥,为什么笑,他哥不与他说,只是在他面前绷起,背地里偷偷地笑。 跑去问阿哥,阿哥说:“你哥这是想到开心的事了,才没忍住笑出来。” 小楼不知道他哥心中开心的事是什么,但他喜欢看他哥笑,也为他哥心里终于有开心的事了而开心。 他以前见他哥,都是苦的。 现在他终于有开心的事了。 * 家里的西瓜陆续成熟了几个,但都没保住,几乎是刚摘下来就被买走了。 吉婶明日要去河湾村走一趟,惦记这口滋味,过来说,她想买一个,带回去给鱼哥儿和欢哥儿尝尝。 家里没瓜了,地里的还没到最佳的风味,付东缘只好同她实话实说了。 不过吉婶的出发点鱼哥儿和欢哥儿,这一点呢和一个人撞了,这个他也可以和她实话实说。 “早上春明来我这买了两个,一大一小,说大的给鱼哥儿和他家里的,小的给帮他建房的兄弟,买完就送去了。” 吉婶笑道:“他倒是有心。” 付东缘家种着西瓜的事不知怎的传到村东头去了,率先知道的还是大牛家里的几个兄弟,所以开业前三单全是他们家的。 春明最先来,说要挑个给鱼哥儿,登时就把最大的选走,爽快地付了钱。又觉得天这么热,兄弟辛苦,又给家里几个帮他建房的兄弟捎了一个,小一些,但也有十来斤了,够几个兄弟吃了。 他那几个兄弟尝完,没过多久,春贵就来了,说要买给他夫郎吃。 春贵前脚刚走,后脚大牛就来了,也买给夫郎吃,付东缘就把仅剩的那个卖给他了。 后面春旺、春山再来,就没瓜可卖了,地里的还要再等几天。 所以吉婶这时候来,付东缘是有心想卖也拿不出瓜来。 吉婶也看得开,说:“既然他买了,我就不用担心鱼哥儿欢哥儿吃不上了。你家这瓜,放墟市里,怕是要哄抢的,后面再来找你买,怕是就买不到了。” “那不会。”付东缘说。这瓜卖得再好,他也会给家里人,给周围的街坊邻居留几个。 “那我就下回再来。”吉婶道。 见着吉婶了,也说起了春明与鱼哥儿的事儿,付东缘就多问几嘴:“鱼哥儿与春明的日子是定在十月初么?” 吉婶说:“是啊,那会儿才有空,就他们陈家建个房子也得建个两三个月吧,不能让鱼哥儿来了没地方住啊。” 春明家的房子确实建的急,近来连周劲都被叫去了帮忙。 跟葛大比,吉婶还是更看重春明一些,说:“这孩子踏踏实实的,没什么心眼子,对鱼哥儿也好,人是不错的。” 重点是对鱼哥儿好。 春明来买瓜的时候付东缘就看出来了,他是真心替鱼哥儿考虑,且嘴里句句都不离自己未过门的夫郎,笑得可开心,可甜蜜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日子? 付东缘咂咂嘴,就是想吃席了。 第86章 卖西瓜,赚大钱 家里多了一种甜甜的瓜,最幸福的就是春田了。 起先,他在堂屋里玩,因天太热,玩得满头满脑都是汗,然后他六哥来,把他抱去了那个建了一半的屋子,说要给他砍瓜吃。 春田没见过这样的瓜,外头绿的,有一道道的条纹,放在凳子上把凳面都占满了。切开以后,满目的红,清香甜蜜的味道扑面而来。 六哥给大哥切了一块,给二哥切了一块,然后是大牛哥与四哥,最后才轮到自己。 轮到自己时,六哥用那把长刀划拉几下,把大瓜切小,装进一个粗瓷碗里,叫自己用竹筷子扎着吃。 “甜不甜?”春旺用大嘴咬下一口瓜,然后满口流汁地问吃得笑眼眯眯的春田。 “好甜。”春田小口小口地吃着,吃东西的样貌和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哥哥相比,完全是两种画风。 这个新建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也就是刚刚用来切西瓜的那张,在春田身前,用来放装西瓜的碗,连坐的地方都是两块土砖加一块木板,端端正正地坐着吃。 其他哥哥在这空旷而又简陋的屋里没东西坐,直接蹲着,那一条条粗壮的大腿,肌肉隆结,快赶上春田的腰身那么粗了。 他们就这么蹲着,稳如磐石。 吃法呢,春田这叫小口慢咽,吃得一滴汁水都不流,那几个是牛嚼牛饮,一片瓜,三两口就吃完,汁水滴了整个裤腿都是,然后叫六弟再切来。 春田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哥哥们大快朵颐,笑得眼睛弯弯,很是软绵。 第157章 哥哥们看春田心情也好,找遍整个河源村再找不出一个这样乖模样的孩子了,看他吃东西和笑,心都是软的。 在六弟和鱼哥儿的事上,春田可是出大力了,最近哥哥们有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而不是先给自家几个孩子。 在六哥这里吃过,春田以为再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瓜了,结过吃完饭后,二哥春贵也叫他去房里,然后也给他切了一碗红艳艳的瓜! 好甜,还是好甜。 春田坐在严河阿哥旁边,吃得双脚直晃荡,严河阿哥还给他擦嘴了。 吃饱去堂屋玩了一会儿,大牛哥来唤,说三岩阿哥唤他去房中玩,到了以后发现,又有瓜吃,这回不仅是切好的,三岩阿哥连籽都给他挖好了。 他用竹筷子一个个扎着吃,连籽都不用吐。 吃到最后,春田才知道这好吃的瓜叫西瓜,是从村西头买来的。 从三岩阿哥房里出来,春田满口都是西瓜甘甜的滋味,肚子也装得鼓鼓的,欢欢喜喜地跑去灶屋门口,同他娘说:“娘,我今天吃了好多西瓜,那西瓜可真甜。” 刘桂花刚尝了两块大牛送来的,一口气吃完的,根本停不下来,她同样喜欢那滋味,就寻思着:“这瓜这么好吃,咱们家怎么不种呢?” 她问了大牛这瓜多少钱买的,大牛说了个数,她听着肉疼,这瓜可不便宜呢。 春田懵懵懂懂的:“可我吃的西瓜没有籽啊。”在六哥和二哥那儿吃的倒是有,但他全吐了。 “那是叫你哥挖去了。”刘桂花恨铁不成钢,“这么细做什么,那籽吃到肚里又不会长芽。” 她打发春田去问:“问问你哥挖出来的种子撒哪了,咱留起来种,明年咱们全家都能吃上这样的西瓜。” 春田迈着小短腿跑去问,问完后回来说:“哥说种子他留起来了,他说明年要给阿哥种好多好多的西瓜吃。” “还好不是个傻的。”刘桂花就怕儿子把瓜种丢了,一百文买个瓜,种子不留起来哪行啊。 乐呵没多久想起小儿子说的后半句话,刘桂花又怒从心头起,只给他夫郎种?他老娘,他弟弟,他那未出世的孩子就吃不得了? 怎么什么都先紧着他夫郎啊! * 瓜田里的瓜大批量成熟后,可以采摘上市了。 一次性采了十五个,最重的十五斤,最轻的也有十一二斤,个头挺均匀的,相差不大。 这么多的瓜,又是去柏木墟,没牛车不行。 买西瓜时,大牛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将牛车借给他们使用的,于是周劲就去借了。 大牛帮着春明建房,没空,赶牛车的活得周劲自己来。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也想过要不要借金贵叔家的牛,但他家的牛才两岁出头,太小了,怕驮不动这么重的瓜。 牛车到位以后,给拉车的黄牛喂了些草,然后用箩筐与稻草将瓜装好,周劲与付东缘抬着,将它们装上了牛车。 十五颗瓜,分装成了三筐,用粗麻绳与牛车后斗上的栏板连接起来,捆牢。 今天周劲赶牛车,付东缘就可以坐他身旁了,不用坐到后头去,所以后面的空间全是瓜的,可以一筐一筐地固定好,免于颠簸。 夫夫俩出门卖瓜,小楼与二狗在家守着,鸡鸭鹅不用操心,回来之后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好了,你回屋看书写字去,这头不用你。”近来忙着田里的事儿,小楼的学业落了好些,总被他哥赶着去书写。 小楼就是想送哥哥们,说:“就去了。” 还记挂着墟市上的小伙伴,将自己扎的一个稻草鹰交与阿哥,说:“要是碰上了眠眠,帮我给他。” “好。”付东缘应下,起初没发觉,牛车上路以后,他将这鹰握在手里看,仔仔细细琢磨后,同周劲说:“小楼编的这鹰,从某些角度来看,也像一只大雁。” 周劲赶牛车呢,瞥了一眼,点点头道:“是像。” 说完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对,眉头拧了起来。 在他们这送大雁表示一个钟意另一个,想与他成家。 小楼一个孩子,哪懂这些。 付东缘看到自家相公的眉头拧得可紧,忙去抱他的胳膊,说:“开玩笑的,小楼是按鹰的模子做的。” 做的时候付东缘看见了,还去指点了。 “可别叫眠眠误会了。”周劲说。 “送的时候我会同他好好介绍的。”付东缘道。 牛车朝着柏木墟驶去,后车板上除了三筐西瓜,还有两杆子称、一筐黄牛吃的草料、一张周劲做的桌腿可拆卸的木桌。 两杆子称,一把大一把小,是从春旺那借的。 小的带秤盘,方便他们将瓜切开以后分开卖,大的能称整个瓜的重量。 今天也不知能不能碰上几个大客户,按个买他们家的瓜。 进入柏木墟,先找摊位,左看右看,找着了一个,还是摊位边上的杂货铺老板主动同他们招手的。 边上这个卖油盐杂货的,不愿卖山猪肉,卖獾子肉的在他边上,嫌那血水黑臭,见有个卖瓜的在找摊位,便主动向他们挥手,说:“这有位置,来不来摆?” 摊位后头刚好是一片林地,可以把牛牵去里头拴上。 付东缘与周劲过来了,把牛拴好,将木桌桌面搬下,将桌腿安上去。 第158章 桌子支起来之后,抱颗瓜出来,摆上,准备切两片下来,做先尝后买的噱头。 隔壁摊位的老板见着以后说:“你家冬瓜长得怎么和别处不一样?皮好绿。”别家的冬瓜皮可是青的。 付东缘笑着解释:“这不是冬瓜,是西瓜。” 杂货铺老板一幅你别唬我的神情,西瓜他见过,也就汤碗碗口那么大,何时会长这么长这么粗了? 付东缘说:“我切开一个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刀刃抵进瓜皮,还未使劲儿,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瓜皮就从当中裂开了一条纹路不均的缝。 剩下的不用刀了,用手掰开就是。 付东缘轻扣住裂缝的两边,稍稍使了些力,就将瓜从中间掰开。 “好家伙,瓤是红的!” 冬瓜瓤什么样,杂货铺老板能不清楚吗,这肯定不是啊!但他在别处见的西瓜,里头的瓤也没这么红啊。 “尝尝。”付东缘切了一块,给隔壁的摊主。 那人尝了以后,眉毛都倒竖了,不敢置信道:“这么甜的?这瓜您自己种的?” 语气一下子就变了。 “自己种的。”付东缘道。 施了好多肥呢,每天都要除草、松土、浇水,像伺候一个幼崽一样耐心,渴不能让它渴得太过,涝不能让它涝得太久,有虫咬得一只只地捉去。这么尽心竭力地伺候着,能不甜么? 杂货铺的将皮都啃了,啃了两口嫌硬又吐出来,问说:“您家这瓜卖几个数啊?” 出来以前,付东缘同周劲商量过了,有几档,但具体的得根据墟市里人们的购买意愿来决定。 定得太高,无人问津,瓜再好吃也没用。 若看的、问的、买的人多,就另当别论。 付东缘想的是先将自己的瓜推销出去,所以暂时没有回答杂货铺老板的问题,大声吆喝起来:“先尝后买,先尝后买了。” 事实证明,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很高,看着箩筐喊冬瓜的,看到桌上面摆的以后都被付东缘纠正过来了。 这是西瓜,生津止渴,味甜如蜜的西瓜。 围过来看的人很多。 付东缘与周劲切给他们尝了,吃过的都说好,只是一听这十二文一斤的售价,纷纷摇头离去。 “你家这瓜卖贵了,再添点儿都能买斤肉吃了。”得益于隔壁摊位的观者云集,一早上无人问津的油盐杂货开张了,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卖出去不少呢。 付东缘与周劲倒是不急,现在没人买,不代表过会儿卖不出去。 日头才出来多久啊,一会儿热了才好卖呢。 没人买,摊子闲的,付东缘就去找下佟眠,只是将墟市里里外外都寻了一遍,并没有看见他。 “可能是天热,没去采蘑菇,就没有来。”付东缘回来后同周劲说。 这时板板正正站着的周劲眼里有一抹笑,原本还想绷着,多瞒哥儿一会儿,可一与哥儿对视,他就绷不住,让笑意倾泻了出来。 “卖出去了?”付东缘凑到相公跟前问。 周劲点点头。 方才哥儿刚走,就有一老太带着孙儿过来问价。她孙儿要吃,老太就给孙儿买了,买去了四分之一,得了三十五文。 “开张了开张了。” 付东缘从周劲的大手里一个一个地拾起铜板,装进他们的钱袋子里。这人平常站着,手都是垂放在两侧的,哪有攥着拳头往咯吱窝里藏的,定是收着什么东西要瞒着他呢。 就算周劲脸上没有露馅,动作上也漏了。 空空的钱袋子装进三十五个铜板以后,有份量了,付东缘开开心心地将钱袋子收起来。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妇人,被她儿子一步一步拽来的。 她儿子是先尝后买的顾客之一,吃了还想吃,就去那肉摊上,将他娘拉来了。 问了十二文一斤的价钱后,妇人眉头皱了好几下,然后出声将价钱砍到六文钱一斤,付东缘对这样的操作很熟悉,他砍价也喜欢拦腰砍一刀。 可今天,小付老板很坚定,这头茬的瓜,个头、滋味、甜度都是上等,少一文都不行。 那妇人想走,儿子赖着不离开,妇人没法,只要了一片,进账十文。 “娘,这瓜真的好甜,你尝尝。”那孩子还算是有孝心,中间的位置留了一口让他娘咬。 那妇人咬了一口,回头就往付东缘的摊子上瞥一眼,似乎惊诧于这瓜的甜度,然后伸手到儿子嘴边,要她儿子把黑黑的籽吐到她手里。 他儿子把籽全给咽了,那妇人只好把手伸到自己嘴边,将自己嘴里的吐出来。 一路上,她就握着这几颗西瓜籽不放。 日头高起来之后,蒸腾的热气弄得人浑身冒汗,嗓子发干,恨不得将身上薄薄的布料脱了,去那江水溪流中凉快凉快,解解暑。 柏木墟偏偏又设在离溪流河床最远的一个墟场上,就是想接点水润润嗓子都没处找井。 赶墟的人自动往树荫下走,离那灼人的太阳远远的。 卖茶水的摊子格外红火。 好些铺子的老板都架不住烈日这么烘烤,去那茶水铺子上,买一碗碗的凉茶来喝。 周劲和付东缘不用,他们热了渴了,吃自家的瓜就是。 隔壁卖油盐杂货的也不用,他惦记上那滋味以后,提出用自家的油盐来换西瓜,问夫夫俩换不换。 第159章 夫夫俩此番出来,本就要给家里添一些油盐杂货,自然是乐意的。 天越来越热后,来买一片瓜的人多了起来。 淡茶水一文钱一碗,浓茶水三文钱一碗,一口下肚,没了。花个五文买半片瓜,或花个十文买一片瓜,还能嚼吧嚼吧,吃点东西到肚里去,味道也比那茶水好不少。 主要是那瓜真甜,吃起来真舒爽。 就这么一片一片地卖着,居然也卖出去不少。 除开最先切开让顾客尝的那颗,后面周劲又搬上来两颗,都给卖光了。 这时候再看钱袋子,里头少说也有五百文了,这个进账已经比以往他们来墟市卖东西赚得多了。 就在夫夫俩低着头,悄摸摸地数着钱袋子里的钱时,河坪村的大户何家叫管事出来,采买七月半要供奉给先人的供品,一眼就瞧上了他们这瓜,问他们十文钱一斤卖不卖。 按个买的,十文钱一斤可行,付东缘卖给大牛几个兄弟,也是十文钱一斤卖的。 那管事挑了两个最大的走,都是十五斤,进账三百文。 自从这何家来买瓜以后,他们家的瓜运似乎被卖出来了,后面来买的都是半个、四分之一个地买。 很快,第二个箩筐里的西瓜也被搬空了。 最后,尽管剩了几个瓜没卖完,夫夫俩找个隐秘的地方数钱时,还是感慨今天的进项真多。 十一个瓜,卖了一千三百四十文,要赶上他们家水稻一季的收成了。家里还有四五十颗瓜等着采呢。 要不农谚里怎么说“一棵果树三分田,百棵果树十亩田”呢。 付东缘觉得自己这个赛道选对了。 第87章 进牙行,救佟眠 箩筐里还剩四个瓜,都带回去吃不完,柏木墟里离河丰村近,离县城也近,付东缘与相公周劲道:“我们去给得益叔送一个吧,还有孙郎中,许久未见了,也给他送一个。” 剩下的两个带回去,给大牛和春旺两兄弟分,他们借了牛车与称给他们。 周劲同意哥儿的提议。 将缚在林中的牛车解下,周劲给热得鼻孔喷气的老黄牛喂了几片瓜皮,又喂了些水,替它消暑解凉,然后将它牵出,接哥儿上车。 几个箩筐叠在一起,替后排节省了不少空间。牛车轻了,老黄牛拉起来牛蹄子也轻快不少。 装有东西的箩筐里,除了四个瓜,还有一些油盐杂货。卤肉需要用到的香料,付东缘从隔壁摊位上凑齐了,用一片片瓜换来的。 加上这些,今天赚的是真赶上种稻的收成了。 付东缘握着褡裢里的钱袋子,喜滋滋地同周劲说:“等咱们种瓜种出名声来了,还可以卖瓜苗。” 育瓜苗省地方,省人力,量大的话,也能增加不少进项。 周劲今日卖瓜之时,留心观察过,发现好多人都将那黑黑扁扁的西瓜籽收起来,预备明年清明的时候拿出来种。这些人得了瓜种,自己种了西瓜,还会来买他们的瓜苗么? 相公心有疑问,付东缘就同他说得细些:“开阳县的西瓜种本身就携带枯萎病的基因,植物抗性也差,通过嫁接改良了性状以后,里面的种子并不能保留下这些性状,还可能比原来更差。所以光靠种子是不行的,还是要通过再次的嫁接来实现保质保量的目的。” 这个说法过于论了,付东缘马上总结:“简而言之,用这些瓜种再去种,种不出咱们这样的瓜来。” 周劲听明白了。 要那些西瓜种子没用,得有哥儿将两株植物拼在一起的手法。这才是关键的。 听完了哥儿的解释,周劲心中对哥儿的钦慕又拔高了一层。 他家哥儿懂的东西好多。 进了城,先把瓜给得益叔,然后送去了孙郎中那,两个都是好一通说,才肯将瓜收下。 一个说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付东缘就教他将西瓜吊在井面保存的方法。 一个说无功不受禄,付东缘说孙郎中作用可大,至今在床上,周劲都还是听从孙郎中的嘱咐,而不顾自己夫郎的催促。 他们什么时候能放开手脚办那事,还需要孙* 郎中的一句话。 闻言,孙郎中笑着摸摸胡子,说:“那这可是来贿赂我的?” 付东缘应得坚定而果决:“是。” 送完了瓜,夫夫俩准备打道回府,小楼还在家里等他们,不好回去太晚,叫弟弟操心。 欲往城门那走,找看车的伙计将牛车兑出。半路路过一家牙行,周劲无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扭去了头,看了一眼。 目光触及到一张面容后,周劲飞快地攥住了哥儿的腕子。 “怎么了?”周劲这样的反应不同寻常,付东缘立马警觉起来,朝周劲视线的方向望去。 只是他回望的速度慢了些,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大堂,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周劲低头看哥儿,眉头紧锁道:“我好像看到了眠眠。” 付东缘再去看牙行那又宽又大的匾额,睁大眼睛问:“在牙行里?” 周劲神色凝重地点头:“我看到他被两个杂役拖到后头去了。” 就一眼,飞快的,在周劲面前闪过。 他会如此敏感,是因为当初发现弟弟小楼也是这样的过程。就一眼,他认定了那是自己的弟弟,就冲进牙行去找人了。 付东缘相信周劲的眼力,绝对不会看错。他顾不得想为什么佟眠会出现在牙行里,只想着他处境危急,有可能被那两个杂役毒打,甚至是侮辱,就反拉住周劲的腕子,和他一起冲进牙行里找人。 第160章 这家牙行,被卖进来的多是些贫农家的子弟,转一手到富户家里做杂役,做奴仆。教化的手段很原始,非打即骂。 付东缘与周劲一进来,就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杂役拉着一个还未到他腰那么高的孩子扇巴掌。 付东缘暂时顾不上别人,逮住一个牙人问:“你这里可有一个叫佟眠的。” 这牙人看着一道进来的两个,左看看右看看,见周劲眼熟,眯着眼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位兄台看着眼熟,可是来过?” 周劲脸很臭,不会牙人扁着眼睛的打量,只是道:“我们来找佟眠。” “二位一起的?” 周劲黑着脸重复:“找人,找佟眠。” 那牙人笑起来,说:“这儿是有一个叫佟眠的,前两天刚被卖进来,是个小哥儿。我准备将他送去城西的刘捕头家,给刘捕头那瞎眼的老爹做小。” “他在哪儿,我们要见他。” “二位可是要同刘捕头竞价?那刘捕头可是出了二两银子买这小哥儿呢。” 先不管这刘捕头是真的,还是编出来的,先见到佟眠要紧。 周劲与付东缘强调:“我们要先见人。” 那牙人招了一个杂役过来,附在耳旁交代几句,叫他去后院将人带过来。 等了有盏茶的功夫,人才到。 那杂役拎着羸弱的小哥儿像拎一只鸡崽子,一路拖过来,到付东缘与周劲面前就卸力丢下。 “不懂规矩,刚被教训过。什么规矩都不懂,到刘捕头家里怎么伺候他老爹?”那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小哥儿,圆睁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鄙夷又嫌弃的神色。 打成这样,还什么刘捕头不刘捕头的,都是诌来与他们抬价的。 付东缘与周劲看得分明,也气得牙痒痒。 因为他们都认出,这就是眠哥儿,是他们要找的人。 付东缘蹲下,将这个与小楼一般大的孩子半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佟眠手上、身上、腿上,全是被鞭打过的痕迹,触目惊心。脸也被扇肿了,嘴角还流着血水。他的手紧攥着自己的衣领,似乎不想被谁扒去…… 被一双手托住的佟眠,勉力抬头望了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的眼眶立马湿润了。 “阿……”他想说话,但嘴里发不出声音,人也晕晕的。 后面的话及后面发生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因为很快,体力不支的他,晕了过去。 “是谁将他卖到这里来的?”付东缘半蹲在地上,怒气难掩地看着牙人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他自己。”牙人说。 付东缘愣了一愣,“他自己?” “他爹死了,需要钱来下葬,家里的叔叔大伯又不肯出力,他只好将自己卖了。” 付东缘复又低下头来,暗暗攥紧手心,眼睛里心疼与无奈交织。 其实他们同眠哥儿讲过,倘若需要帮忙,可以来河源村寻他们,可这孩子……天塌了也要自己扛。 付东缘同丈夫周劲对视一眼,周劲立马会意,同那牙人道:“我们要给他赎身。” 那牙人摸着左边脸颊上的那颗痣道:“赎身好说,出的价比刘捕头高就行……” * 小楼等到了天黑也没等回哥哥与阿哥,有些急了,叫二狗看着家,自己跑去村口去守着。 大牛将牛车借出去,分文不取,结果天黑了借牛车的人还没将牛车还回来,被他娘臭骂了一顿,然后赶出家门,要他去找借牛车的人讨去。 大牛心里清楚,大板肯定是遇上什么事儿,路上耽搁了。等人家把事情办完,回来了,牛车自然就跟着回来了,还用得着去村口眼巴巴地张望啊。 大牛会出来,存粹是想躲他娘的大嗓门与一刻不停的念叨。 也是巧了,一出来就碰上在村口坐立难安的小楼,大牛将人家弟弟拉到村口的榕树下坐着,宽慰了几句。 还给人家弟弟拿自己顺出来的花生吃。 他夫郎好啊,见他被他娘赶到村口望天,端了桌上的花生到桌下,要他装些进口袋,吃着解闷儿。 一把花生吃完,熟悉的牛蹄声响起,两个坐一起等的人同时望向对方,眼睛里都有藏不住的欣喜:“回来了!” 牛车准确无误地在大牛家门口停下,周劲将筐里的两个西瓜给大牛,说:“车与称,用了一天了,不收钱的话,这瓜得收下吧。” 大牛晓得这瓜贵,说:“要不了这么多,你拿回去一个。” 用这么久才将牛车还回,周劲心里有愧,说:“应当的,这会儿天都黑了。” 大牛坚决不要,说:“我借你牛车,又没同你说什么时候要还。” 周劲执意要给,不过他现在懂得拐弯了,懂得说大牛爱听的,“你将这瓜收了,下回要有事儿,我还找你借。” 大牛听了立马就乐了,心里头一高兴,人也变得好说服了,同周劲磨了两句,一口应下:“行,这回我们就收了,下回别这么客气了,另一个我替你拿给我大哥。” 牛车还回来了,老黄牛一路上被伺候得妥妥当当,什么脾气也没发,还得了两个瓜,大牛他娘这下总算愿意把嘴闭上了。 周劲同大牛说牛车的事,那头,小楼直奔阿哥而来,跑到近处又停下,放缓脚步,因为他影影绰绰地看到阿哥怀中倚着什么人,这人手上还攥着他用稻草编的鹰。 第161章 “阿哥,这是?”小楼瞧出了什么,但又不敢认。 “眠眠你不认识啦。”付东缘将佟眠酣睡的脸转了一个角度,好叫小楼看清楚。 佟眠身上的伤,给孙郎中瞧过了,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算是万幸。伤口处过了,上了药就用白纱布裹上了,包括他那张被杂役扇肿的脸。 所以小楼只能通过禁闭的眼睛来认人。 诊金药费呢,得亏了那颗事先给出去的瓜,孙郎中没收,不然付东缘与周劲口袋空空,还得将这一笔账赊着。 一直酣睡的佟眠半路醒来一次,付东缘把小楼做的鹰递给了他,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这么拽着到了现在。 “他怎么了?”小楼用目光扫视着要被白纱裹成粽子的佟眠,随即又问:“他怎么会在这?” “以后眠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付东缘捡着开心的说。 小楼抬眸看阿哥:“一份子?” 付东缘:“就是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意思。” 说完,付东缘瞧见周劲过来了,要将牛车还了,就装模作样地甩甩自己的手,喊酸喊累道:“手好酸,搀了眠眠一路了,不知哪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能替我将眠眠背回家,我是背不动了。” 小楼立马道:“我可以!” 第88章 建新房,要分居 到家以后,被温暖的烛光及溢满整个屋子的饭香包围,眠哥儿醒了。他看着围站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他们脸上或是紧张或是关切,瞬间泪盈于睫。 “好孩子,别哭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 同是哥儿的缘故,佟眠素来与付东缘最是亲近,听他这般低声慢语,好颜色地同自己说,泪涌得更多了。 小楼不知道眠眠来他们家之前遭遇了什么,只听他哥说人是从牙行里带出来的,他就懂了。 那个地方他也待过,知道待久了是什么下场,好在眠眠刚进去两天就被哥哥与阿哥解救出来了。 好险,也很庆幸。 “喝点粥,小楼煮的,煮得可烂可香了。” 佟眠的手不大好捧着粥喝,最后是小楼给他喂的,一口又一口,喂得很细致。边喂边同他说,自己这家都有什么,说明日要领着他去看。 见眠眠眼泪不止,怕是想爹,小楼又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自己出生就没了阿爹,另一个爹只会苛待他,有还不如没有呢,想劝眠眠别伤心。 最后还是二狗懂得哄人开心,把暂放在椅子上的那只鹰给眠眠叼去。 眠眠握住鹰就不哭了。 小楼见他喜欢,说:“明日我还给你编!”想着越大越雄武,随即又说:“我给你编只大的!” 佟眠总算是开口,说了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句话:“不要了,我有这只就够了……” 声音细细的,但是叫小楼开心:“那明天我带你去鹅圈里捡鹅蛋,那鹅现在不啄我了!” “你可知,它以前啄人可疼。我和我阿哥被啄了好几回,后面是叫我大哥揍的,它才老实了。”小楼说话时,瞳孔映着跳跃的烛光,可亮,可真诚。 佟眠渐渐放松下来,嘴角也浮现出一似笑意。 两个孩子在屋里吃着饭说着话,搭建小孩子之间专有的沟通渠道,两个大人跑外头去了,跑到小楼的竹屋里,点上灯,商议一下佟眠这孩子该如何安置。 家里就这么点大,赎人时没想那么多,赎回来了就得面对这捉襟见肘的场面。 在付东缘眼里都是孩子,身体构造也没甚差别,但这个朝代,哥儿与汉子可谓是天壤之别,为了名声考虑,也不能让小楼与眠眠住一间。 这个夜晚,想要拾掇拾掇就睡下,只能是付东缘与眠哥儿一间,小楼和他哥睡一处。 明天起来了,再着手将竹屋扩建的事。 眠眠没来,他们也打算将竹屋再扩大一间,用来放采回来的瓜果蔬菜,还有为过冬储备的干菜与咸菜。 现在就一鼓作气建两间,再建个能遮风避雨的棚子,用来放从山上砍下来的硬木,为以后建瓦房做准备。 只是这不是花个嘴皮子的功夫就能建起来的,付东缘同周劲在那竹屋里,用小楼桌上的纸与笔细细规划了一下,推算出五天的工程量。 付东缘看着纸上自己写的“五”,同周劲说:“这五天,咱们得分居了。” 周劲对上哥儿这意有所指的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趁两个弟弟在灶屋里吃饭,不会来他们这头,他们还能腻歪一阵。 付东缘上前抱住相公,靠在他肩头说:“眠眠来了以后,小楼也有伴了。” 周劲低下头来吻夫郎的脸颊,一边吻着一边应:“嗯。”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想来是无心说别的话题,只想安安静静地拥抱亲昵一会儿。 付东缘将嘴闭上,抱相公更紧,周劲那灼热的呼吸马上就找来了,撬开付东缘的唇,与他湿滑灵巧的舌纠缠在一起。 这一吻有几分分别之前极尽柔情的感觉,吻得两人的下身都不大安定,互相抵着。 这个倒是不妨事儿,他们熟了,平时接吻也没少这样,不会大惊小怪。只是要在想把手往下伸之前停下来,不然就会失控。 定好安置之法,身子也恢复平静的两个回屋找弟弟,同他们说了哥哥们拿定的主意,以及明天要砍竹子建竹屋的事儿。 第162章 兴奋的是小楼,他为了家里多来了一个人而开心,忧心的是佟眠,他还不知要如何同救了自己又待自己这般好的一家人相处。 夜深了,该去歇着了,起伏的情绪、动荡的一天,都在夜里都要回归于宁静。 佟眠留在老屋,周劲收拾了衣物,去竹屋同弟弟一起睡。 周劲习惯抱着哥儿睡了,分开的第一晚,就不大能睡得着。 想到明天要早起砍竹子,得有足够的精力才能砍回足够多的竹子,进而快些将竹屋建起,让眠眠来这新房子,让他回归老屋的床板,周劲就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 鸡鸣二遍,四更天,周劲起了,一晚上都在他身边翻来覆去的小楼也醒了,顶着一张兴奋的脸问他哥:“要去砍竹子了吗?” 这儿有个比他更急的,周劲不愧是年长几岁,考虑得更全面一些:“要煮早饭。” 怎么能让哥儿饿着肚子上山? 小楼先是“哦”了一声,然后给自己找到了活计,他去灶屋把砍竹子要用的柴刀磨得又锋利又好用。 家里的鸡又叫过一遍,付东缘起了。其实他上遍鸡鸣时就醒了,但想让眠眠多睡一会儿,就没起来。 这孩子经历了这样的动荡,不知多少日夜没合眼了,能睡就让他多睡会儿。 付东缘起来后,果不其然,睡在他边上的眠哥儿听见声响,也从床上坐起。 “睡好了?”付东缘温着声问他。 佟眠点点头。 “小楼的衣衫,我给你拿了两件,看看能不能穿。” 眠哥儿原先的衣衫左一个右一个洞,实在补不过来,索性不要了,先拿小楼的对付几天吧,等过阵子去卖瓜,再去墟市上买点布回来,自己缝衣服。 佟眠穿小楼的衣衫没觉得将就,反而当做一个来之不易的东西来对待。穿上去后,袖口、裤脚、衣领,统统仔仔细细地别好,保护得好好的。 孙郎中裹在他身上的纱布,他全给揭了,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再贴了,又是叠被子,又是挪枕头,恨不得将这家的活一口气全干了。 付东缘知道他那心,和刚回来的小楼很像,总觉得亏欠了什么,想为这个家多做些事儿。 你不让他做,他整个人都像架在火上烤,一整天都寝食难安。 付东缘挑些适当的活给他,并让小楼多带着弟弟去院子里逛逛。 有小楼陪着,付东缘倒是不担心。 小孩子之间的沟通比他更有效。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跑进了鹅圈,付东缘收回目光,抬脚朝灶房走去,预备弄一会儿捎到山上吃的午饭。 天热,在山上干活一身的汗,估计也没什么食欲,做个开胃的酸菜饼,管够,再煮一瓦罐的绿豆汤,饱腹的同时又能解暑热,合适。 这么寻思着,进门也没看人,正巧和要出来的周劲撞了个正着。 付东缘的鼻子撞在周劲宽阔的胸膛上,人往后边斜去,被周劲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没事吧?”周劲关切又心疼道。 他是听见了哥儿的声音,才想出去寻他,没想到走得太急,和进来的哥儿撞个正着。 付东缘揉揉鼻子,笑着说:“没事。” “没撞疼?” “疼了,但现在好了,看到我相公俊脸,就什么疼也顾不上了。”付东缘把手放下,上去抱了周劲一下,轻声在他耳旁道:“想相公了。” 周劲正要回拥住人,怀里的小哥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跑去了灶台,掀开他煮的粥看。 “不稠不稀,正正好,我打起来了。” 周劲收回被哥儿撞起来的神思,拿了碗筷,帮哥儿的忙。 吃早饭时,小楼主动叫眠眠坐到他的身旁。 眠眠听他的,坐了上去,只是人很拘束,不敢去拿筷子。 “眠眠,你吃,我阿哥手艺可好了。”小楼给眠眠夹菜,催着他吃。见他不拿筷子,以为他的手还疼呢,就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喂。 佟眠见他这样,忙把筷子抓起,小声道:“我自己来……” 这些,付东缘与周劲是不管的,他们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有时过分的关注反倒会增加压力,他们想尽量减少给佟眠带来的压力,让他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住下来。 进山,周劲给哥儿缠绑腿,这是每次上山、下田必须要完成的一个步骤。 不管天气多热,这是没商量的,因为山里的蚊虫可爱叮付东缘的脚。 周劲瞧见了,会将山里的蚊虫全部恨一遍。 付东缘也熟悉了,脚一抬,放在那条凳上,周劲就会给他缠。他要自己来,周劲会跟他急眼。 那边,小楼见哥哥在给阿哥缠绑腿,学了,说:“眠眠,你脚上还有伤呢,我也给你缠一道吧,别叫那泥沾了。” 佟眠常在山里跑,对这些本就不讲究,说:“不、不用……” 小楼去拿了干净的纱布来,说:“还是缠一道吧,免得再伤了。” 佟眠还是不适应,说:“不、不用了……” 小楼念经般:“缠一道吧,免得叫树枝刮了。” 佟眠怕自己推三阻四,耽误了行程,只好叫小楼缠了。 小楼也叫他去凳子上坐着,同阿哥一般。只是这张凳子没两个哥哥坐的那张宽,小楼没法坐在边上,只能蹲在地上替他缠。 第163章 佟眠脸上烧红一片,一是不熟悉这样,二是爹爹死后,他从未设想过,有人会待他这般好…… 脚上有绑腿缚着,风吹来,沙石踩着扬起来,撞到腿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安生好多。 佟眠觉得,自己又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第89章 扎屋脊,使力气 预计五天的工期,竟用一半的时间就建成了。起因是,上山砍竹子那天,春旺来寻。 前一日春旺得了三弟大牛送来的一颗瓜,说是周劲为了感谢他借他们称使,给的,春旺登时就急眼了,这几天他们又不打猎,也不去墟市卖东西,那称放着也是放着,借出去也没什么损失,哪用得着送瓜来感谢。 这瓜在墟市上卖得多贵,春旺可听说了,他那两杆子称不值这个价。 想了一夜,春旺实在不安生,天不亮就揣着钱来了,要把西瓜的钱付给周劲。 周劲这时别着柴刀正要出门砍竹子,被春旺叫住了。 春旺上去说了一通,周劲就是不肯将钱收下,说给这个是应当的,春旺劝不动这个犟的,就变了主意,回家叫几个兄弟去了。 青石山山坡底下的那片竹林他知道,回去同兄弟讲了一讲,兄弟们都跟着他来了。一人提一把柴刀,咋咋呼呼英武彪悍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打架的,到了以后,扬起柴刀,不由分说地帮着砍。 小腿粗的竹子,左边一刀右边一刀,竹屑飞溅,再来两下用劲一推,就倒了。碗口粗的两边各来一刀就利落收场。 扶着竹子倒下,削去枝丫,砍去末端,柴刀往腰带上一别,两根一起,扛着就往周劲家走。 周劲和付东缘都看傻眼了,反应不过来,直到大牛那张嘿嘿直笑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才知道,这一行人是来帮他们的。 “昨天那瓜给多了,跟你说你还不信。我哥这是心里过意不去呢,我也过意不去。让让、让让,这两根竹子我来扛。” 竹林里粗的竹子都被兄弟们抢先一步,大牛看见周劲砍下的这两根竹子挺厚实的,就过来抢占了。 大牛说完话,扛着周劲砍下的两根竹子就走,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周劲同夫郎面面相觑:“这……” 好像……阻拦不了了。 有了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需要两天来砍来搬运的竹子,不到半天就弄完了。在他们院子里整整齐齐地铺着,由那阳光晒着。 二狗从前可凶,不是它信任的对谁都有敌意,现在也懂得分辨是谁好的谁是坏的了。 大牛搬着竹子进周劲家院子,它还冲他摇尾巴,就代表着它已经同他熟络起来了。 预计要做两天的苦力活,午饭也捎上山了,没想到又原封不动地拎下来。周劲与付东缘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这几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了。 “你们且想着要怎么建,要动工的时候我们再来帮忙。”刚砍下的竹子不能马上用,得晒个一到两日,现在还未出伏,快的话晒个一日,春旺对这些心里有数。 “春明那房子不还等着弄吗,你们要忙的话就别来了。” 春旺说:“春明那房子梁已经上了,现在就等着砖瓦运来砌墙上砖瓦了,快的哩。” 大牛家的几个兄弟都是建房的好手,实力摆在那,心里都不慌的,周劲根本劝不动他们。他要坚持,春旺就拿一个钱袋子塞过去,叫他收钱。 周劲没法,只好同意叫他们来一起帮着建。 那两天,周劲家的院子好生热闹。锯竹子的锯竹子,扛竹子的扛竹子,打地基的打基地,各有分工,干得是热火朝天。 男人在外面忙,付东缘领着眠眠在屋里做吃食与点心,不时送去补给一番。 凉茶是一定要有的,付东缘烧了一大锅,打出来弄凉,隔半个时辰就要叫他们到阴凉处喝一回。日头毒辣,这些人干起活来又是不知道渴的,不叫不行。 竹屋收尾那天,付东缘泡了自家种的红小豆,泡好后放灶锅里不断熬煮,加进白糖,弄成香甜软烂的红豆沙。 他揉了面,醒好之后切成剂子,然后与眠眠一起,用勺子将一团团的红豆沙舀来,包进面团里,做成细腻香甜的豆沙包。 上锅一蒸,豆沙与白面的香味弥漫出灶屋,飘进一字排开用稻草扎屋脊的男人的鼻子里。 “真香,肚子都闻饿了。”明明日头还早,不到吃午饭的时候。 连着来帮了两天,已经知晓弟夫郎手艺的大牛说:“今日又有口福了。” 蒸得松软白胖的豆沙包端出来后,立马吸引了一排人的目光,手上的活得停下了,那屋脊再扎也是扎不紧的。扎不紧的屋脊会漏雨,一会儿得拆掉重弄,还是不要白费这功夫。 不如吃完以后再干。 热乎软绵的豆沙包一口咬去半个,吃到馅,等那香甜糯软的滋味在嘴里荡开,这一排满脸稻草屑灰头土脸的男人,一双眼睛比一双亮。 太好吃了!是吃完以后马上可以回一身劲儿的好吃! 大牛笑说:“要不你们再建两间竹屋吧,我再替你们砍百八十根竹子回来。”为了这一口豆沙包。 “我这屋脊也能一直扎,只要有豆沙包吃。”春山也说。 稻草做的顶披上去之后,周劲家的竹屋就建成了,不需要再砍竹子了。两间竹屋,一间给眠眠住,一间用来放瓜果蔬菜,够用了。 第164章 往后老屋要拆,周劲与付东缘还可以搬来放瓜果的这间房,不需要再有新的房间了。 想吃豆沙包,简单,付东缘再包新的,再蒸上,由他们吃到腻。豆沙包哪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主要食材是自家种的红小豆,添些白糖与麦面,根本费不了什么钱。 一笼屉新蒸的豆沙包再端出去,这几个念念不忘这口滋味的又不自己吃了,洗净手后就这么拿着,说回去要给夫郎、媳妇吃,也叫他们尝尝这好东西。 春明的夫郎还未嫁来,只送两个包子去河湾村好像也怪怪的,春明决定将自己的包子给弟弟春田。 切与他们吃的瓜也被打包带走了,临走时个个很高兴,丝毫不见干了活晒了太阳的疲惫,嘴上还说:“赶明儿你们要建瓦房,也知会我们兄弟几个一声,我们有的是力气,别的都不要,有豆沙包吃就行!” 说完,晃晃手上那白软的包子,脸上的神情特别真挚。 这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来,又咋咋呼呼地走,那一张张憨厚朴实的笑脸,看得人心底暖和。 从前,周劲觉得有什么难,自己扛一扛就过去了。哪怕这东西要将他的心碾碎,将他的骨头压碎,多练出些气力,总能扛起来。 娶了夫郎以后,夫郎告诉他,他会与自己一起扛。再难的事儿,他都会与自己分担。 后来又认识了这样的一群人,将他当兄弟处,也愿意把他们的力气借出来,供他使。 不知是吃了豆沙包的缘故,还是看着那一个个挺拔魁梧的身姿,周劲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竹屋建成这日,周劲家还遇上了一件事儿,是件好事儿。 前几日在墟市上买了他们家瓜的大户何家,派了人来,说还要再买些瓜,供给城里的达官显贵。 来的人周劲与付东缘也熟,就是前几日同他们讲价的王管事。 王管事个子小小,长得很和气,谈吐同他气质相符,彬彬有礼,叫人舒适。 据付东缘了解,他们何家从事的是中间商赚差价的服务。 比如这瓜,那日王管事带回府之后,向老爷汇报了这稀奇的东西。何老爷觉得有利可图,没当供品使,而是叫王管事送去后厨切了,弄得精细些,呈给来乡下游玩的几个贵公子赏玩。 其中一个贵公子瞧着西瓜里头红艳,适合让后厨侍弄侍弄,雕出些花来,好去讨好知府家的小姐,便向何家老爷打听西瓜的售价。 他有这样的念头,同他竞争的其他贵公子自然不愿落得下风。 生意这不就来了。 王管事回到墟市上打听,打听了一圈才问出种瓜人的名字,询到他们住在哪个村子。 然后就找来了。 贵公子给了他们何家十锭银子去买瓜,他们拿一锭出来,便可买回贵公子想要的东西,剩下的都可进何家的口袋,这样的生意何家乐得去做。 付东缘倾向于同王管事合作,做生意零售是一种,卖给中间商是另一种。 他们这样的柴门蓬户,不可能直接同达官显贵接触,要想打开这个销售渠道,只能通过何家这样的中间商。 价格已经定下,量提了上去,对他们来说只有获益,没有损失。 这个合作很快就达成。 王管事要走了地里可以采摘的十颗西瓜,每个都是他亲自相看过的。 还看了三天以后可以采收的下一批,说这些他也要,先付个定金,三天之后来提货时再把剩下的钱付了。 唯一的要求是,他要现摘现收,保证新鲜,他们不能提前将瓜采了。 付东缘允诺。 足不出户,得了二两银子,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晚上,付东缘与眠眠一起,做了一顿有鱼有肉有煎有炸的晚餐,用以庆祝今日的竹屋建成、大钱进账。 更让周劲开心的是,眠眠搬去竹屋,今晚他就能和哥儿睡一张床了。 第90章 得准信,说情话 弟弟们搬去新建的竹屋,睡在了宽敞的竹床上,老屋还是原来的样子,低矮、逼仄、昏暗,周劲住过新的也住过旧的,还是觉得这儿更令他安心。 因为哥儿在这。 他与哥儿的感情也发生在这。 若有一天,老屋被拆掉了,周劲觉得自己会留下许多东西,搬到新的房子里储存,比如画着身高的吊檐柱,比如贴着哥儿的画的墙板,比如他与哥儿睡过的床、做那事时扶过的桌子…… 凡是承载过记忆的,周劲都想留下。 但那样的话,老屋就拆不得了,因为里面处处是痕迹。 不拆也不现实,还是在它还的时候,好好珍惜住在里头的每一天。 二狗现在也有自己的小房子了。 周劲与付东缘用剩下的竹料给它搭了一间狗窝,在竹屋边上的树荫底下。 那是一个极好的方位,睁眼就能看见鸡圈与鸭舍,眼睛朝左转一转,视线的焦点就变成小楼与眠眠住的竹屋,往右转一转是周劲与付东缘在的老屋。 他们家的重要财产都在这一个视野里。 离得近的靠看,瓜田鱼塘菜地那些,稍远一点,就靠听了。 还有院子口子那传来的风吹草动,它也竖着耳朵听着,有异常都能及时捕捉。 临睡前,付东缘又去瓜田里看了眼瓜,允诺人的事,总得看好了,才好跟人交差。稍有差池,影响的可是他们以后赚钱的门路。 第165章 把各处都检查一遍,回到屋里,他相公已经把蜡烛点起来,把床铺成他们熟悉的模样了。 佟眠在时,付东缘与他各睡一边,睡两张席子、两个枕头,盖两床被子。 佟眠走后,周劲就让这些东西回归自己熟悉的方位。 付东缘进来后,在周劲铺好的床上坐下,侧身看周劲挤弄枕头的动作,他把百子枕里头的棉絮弄松散,好叫他们躺得* 更舒适。 付东缘探过脑袋去叫他:“相公。” 声音又暖又甜,讨得人喜欢,像今天红豆与白糖活出来的馅儿。 周劲停下动作看哥儿,看着哥儿白净无暇的脸,看哥儿从嘴角绽开的笑容,喉头一紧,嘴唇也有些干。 付东缘脑袋倚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逗自己相公:“多日不见,想坏了吧?” 周劲想了,分开那日就想了,只是前几日尚可控制,哥儿进来的时候,这种欲念达到了顶峰,他…… 付东缘上回不能伸手,这回可以伸手了。 只一下,他都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摸到,人就已经被周劲压在了床上。 周劲灼热的呼吸倾洒在他耳边,声音喑哑难耐:“阿缘想吗?” “想的。”付东缘直接承认,手已经摸上了自己熟悉且喜欢的地方,“没有一天是不想的。” 周劲倾身吻住了付东缘,同他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进入正题时,付东缘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忍不住闷哼,又有一个问题想问周劲,就哼哼着问:“大板……你是不是背着我去……” 后面几个字被靡靡之音替代,说不出来,但周劲知道哥儿想说的话,并直接承认:“是。” 他去找孙郎中了,那日送完瓜之后,他私下找了孙郎中一回,同他说了这些时日来自己的观察——办那事时,哥儿并没有不适,心跳也没有急到不可控。 孙郎中听后头一点,给了他一准信,周劲就敢放开手脚了。 这人明明问到了自己最想听的答复,却不与自己说,付东缘气得想咬他,但没力,嘴上没力,身上也没力,像一叶扁舟,任由海面上掀起的狂风巨浪摆弄。 周劲晓得这个时候情话的威力,低下身子,附在付东缘耳旁,像他常对自己做的那样,低声絮语:“阿缘做的豆沙包真好吃,尤其是里面的馅,我吃了以后,就想在你身上使力,像这样……” 付东缘果真没有坚持太久。 周劲永远要等哥儿先爽快了,自己再来。 等他也心旷神飞之后,两个人紧挨着,依偎在一起,脸贴着脸喘息。 等歇了一阵,被送上云端的灵魂一点点地回归于身子,付东缘恢复了力气,打了周劲一大板,气鼓鼓道:“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同我说,叫我高兴高兴。” 他盼了多久啊。 这力气,打在周劲臀上如同瘙痒,打得周劲嘴角直翘,他倾身,吻着那气鼓鼓的唇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第一下,付东缘的身子就酸了,后面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不大能控制得住。 等汗干的这段时间,付东缘同周劲聊起大牛家的几个兄弟,问:“春旺要是来约你去打猎,你去不去。” 周劲以前的回答一定是:“不去。” 这回他想了想,然后说:“去。” 付东缘乐了,又问:“他们兄弟几个约你去泅水,你去不去?” 周劲想也不想道:“去。” 付东缘嘴角翘得更高了,说:“大牛家的五个,瞧着都挺能游的,比赛的话,你能游赢哪一个?” 周劲自信道:“都能赢。” 付东缘喜欢自信到眉毛都扬起来的周劲,这样的表情对他来说实在难得,这年头没个相机真是太可惜了。 付东缘翻到周劲上头,搬正他的脸,用自己的眼睛做相机,认认真真地记录,“你再挑一个我看看。” 周劲挑了,付东缘欢喜得要去亲他的眼睛。 某些人夜里笑得欢乐,睡一夜起来,需要扶着腰下床时,就乐不出来了。 他叫“罪魁祸首”来扶着自己,想地去灶屋弄早饭,走了两步,姿势实在别扭,被“罪魁祸首”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勒令休息。 对外宣称是:“阿哥今天病了。” 两小只知道阿哥生病,很紧张,各自来看过一次,后面结伴又来,伏在阿哥床头嘘寒问暖。 付东缘用薄被裹着自己,装作很虚弱。其实身体好着,只是腰部以下有些不适。 周劲让他躺着,那就躺个小半日。 小半日躺完,床上吃床上喝,搭个午觉,下床又是一条好汉。下午付东缘就能去菜地里劳作了,拔草、松土、给菜园泼水,照做不误。 小楼与眠眠不知阿哥这回生的是什么病,好得这么快,上午病殃殃的,下午就生龙活虎了。 两个孩子单纯着,单纯地为阿哥好起来而高兴。 傍晚,吃过晚饭,天上的云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大片灰黑色的云从天边飘来,覆盖了橙色的霞光,渐渐的,那云变得像墨汁一样浓,刹那间,还有闪电划过。 周劲看过,面色凝重地对哥儿说:“今夜这雨小不了,怕是要连下几日。” 雨水天气,影响最大的,是地里的瓜。 付东缘同样面色凝重,脑袋飞快地思忖着。 第166章 趁天还没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付东缘下定了决心,同周劲说:“咱们得把地里的瓜收了。” 雨水泡几天,好瓜也泡烂了,到时候就不只是风味的问题了。 周劲认同哥儿的想法,忙把两个弟弟叫来,叫他们一起搬瓜。 空气已经变得潮湿,这雨随时会下来,他们得抓紧时间。 付东缘先进瓜田,用镰刀把能采收的瓜都采了,搬到田埂上,然后由周劲和两个弟弟接力,快速搬进竹屋。 争分夺秒,挑瓜的在跑,搬瓜的也在跑,等最后一颗瓜搬完,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屋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不是雨,是冰雹。” 天气比他们想象的要恶劣,一个个足有核桃那么大的冰雹子摔落下来,砸在泥地上,又飞溅到竹屋里。 跑得呼吸都尚未喘匀的四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好似听到了后院那些尚未被采收的西瓜、瓠瓜、冬瓜一个个崩裂开的声音,还有稻田里稳住根蔸正在拔节的稻谷…… 明天去田间地头,该是怎样一副惨状。 冰雹下了一刻钟,后面开始下大雨。 付东缘与周劲见雨势尚可接受,便道:“我们去老屋看看冰雹有没有损坏什么。” 要是有什么罐子被打破,里面的东西得拯救出来。 小楼与眠眠说:“我们一起过去吗?” “不用,你们去睡吧,明天地里那些才是难的。” 竹屋放了两顶斗笠,周劲与付东缘戴着走进雨幕,回了老屋。 一到老屋的屋檐下,就看到那个被冰雹砸破的水缸。 在屋里巡视一圈,里头出乎意料的安宁。可能是稻草顶重新被扎过的缘故,冰雹并未穿透屋顶,闯进屋里,为害灶台上的瓶瓶罐罐。 下半夜雨歇,躺在床上的两个才有睡意,只是心绪还是不宁。 付东缘对周劲道:“明日我领着弟弟们去田里,看看稻田受损的情况,能扶的扶,能救的救,你去河湾村走一趟?” 去河湾村自然是同王管事说明情况。受制于天气,瓜提早摘下了,若他不想要这十个瓜,定金就还与他,也省得他们后日再跑这一趟。 若合作还能达成,也得让他知道他们不是要随意失信的。 周劲晓得其中的厉害,点头应下。 第91章 遇天灾,盘损失 半夜雨歇后,清晨又下起雨来,雨势不如昨晚大,但还是如针般密密斜织着,不遮不行。 周劲穿着蓑衣出门,带着要返还的定金去河坪村的何家,寻王管事。 雨天路滑,昨晚的雨那么大,山路上随处可见的滑坡、塌方,付东缘嘱咐周劲路上要小心。 周劲应下,也同两个弟弟道别。 周劲一走,家里的三个开始忙活起来。最先处置的,是那口被冰雹砸破的大水缸。它并非被砸得稀烂,而是缸口的位置缺了一大块。 冰雹是斜飞进来砸中它的,碎瓦都沉在缸底。用还是能用,只是能储存的水少了大半,功能上还不如一个木桶来得方便。 付东缘俯身将碎瓦一片片地拾起,然后用水瓢把水缸里的水舀出来,泼到鱼塘里,而后叫弟弟们来帮忙,一起把水缸挪个位置。 水缸沉,缺口留下的锋利棱角,像狗牙一般凸起,朝着外头,付东缘不安心。他和两个弟弟施力抬着,将水缸转了一个角度,朝着灶屋的外墙放。 这口缸继续用还是挪做他用,后面再说。 碎瓦找了个簸箕装好,碎屑也打扫扫干净,付东缘让弟弟们兵分两路盘点院子的情况,小楼去鸡鸭鹅圈,眠眠去菜地,付东缘则去瓜棚底下走一遭。 鸡鸭鹅圈受灾不严重,几根支柱打得特别牢固,并未被突然降下的冰雹击垮。屋顶穿透了一些洞,这儿一个窟窿那儿一个窟窿的,但下冰雹时,鸡都躲在下层的架子底下,并未叫那冰雹砸到。 只是有点受惊,在架子底下挤成一团。 隔壁,鸭也是,在架子底下蜷缩着,只有那两只大白鹅,心宽体胖,颈项高扬,淋着雨出来戏水,啄泡在水里的青草吃。 可以这么说,这个家最淡定的就是它们了。 雨后冒出了许多蚯蚓,小楼拾来剁碎了喂鸡鸭,叫它们吃好喝好,好度过这个担惊受怕的早晨。 鹅呢,给它们喂些菜叶,它们就能高兴得“嘎嘎”直叫了。 菜地的情况不容乐观。芥菜、莴笋叶片零落不说,连杆子都被砸得稀烂,这一片菜地,没有一颗菜还挺立着。 再想捡些菜叶来吃,那是没有的,泡在泥里的绿叶,烂的烂,残的残,拾去喂鸡鸭,它们都不一定赏光。 怕是要踩进地里做肥了。 付东缘看了丝瓜棚与瓠瓜棚,这两个都还好,叶子被打破,瓜被打坏几个,但棚子是用粗的杉木搭的,没倒。相隔不远的苦瓜棚就是另一种画风,没有一个木架子是站起来迎接他的,东倒西歪,而且倒得各有特色。 有的向前,有的向后,有的悬在半空,将倒未倒。 支撑着它们的棍子是剥去皮的构树,在极端天气面前断的断,裂的裂,扶不起来了。付东缘钻进苦瓜棚底下,把能采的及断成两截的苦瓜摘起来,捡拾起来,送去灶屋放着。 转头去瓜地,还没打开竹篱笆的门进入,就看到几个嫩红色的瓜瓤直咧咧地铺展在眼前——那是被冰雹砸裂的瓜。 第167章 付东缘看了一圈,除了小过拳头的,其他的无一幸免,全都打裂口了,不能要了。 付东缘扯断瓜藤,将它们一个个抱出来,放在边上,等收集完毕再来处置。小楼与眠眠看完了鸭圈与菜地,也跑到瓜田来帮忙。 他们看着一个个熟度不够甜度不够但已经不能要的瓜,眼睛里尽是心疼。 自从知道这瓜贵,能换大钱以后,他们就特别小心与宝贝这片地里的西瓜。 付东缘说要给瓜田浇水时,跑得最积极的就是这两小只。那么热的天,从池塘里一桶桶地打上水来,一桶桶地提去瓜地,再用瓠瓜做的瓢子,轻柔地浇。 腰一弯就是一整个时辰,直至将整个瓜田的地都打湿,让每一颗西瓜都吸饱水。 被这般对待的瓜,看着它们一圈圈地大起来,每天都是欣喜的。 没承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夺走了他们辛勤养育的果实。 不能赚钱是一方面,可惜是另一方面。 付东缘看着脸色不好的弟弟们,神色和缓道:“该庆幸我们昨晚抢收得快,能吃的都采下了。这些也不浪费,都搬回去,切来腌,切来做菜,花样多的是。” 小楼眼睛睁大:“没熟的瓜还能做菜?” “能的,做法很多,就怕你没肚子装。”付东缘笑着说。 佟眠说:“阿哥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上桌之后只怕是要抢着。” 小楼兴冲冲地抱起一个,说:“那我都搬回灶屋。” 雨又下大了,将院子的损失盘点过一遍,他们还得去稻田。 田里都是人,都是各家各户出来查看情况的。 走在田埂上,都能看见这条土夯的泥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都是冰雹砸出来的。 家门口那片红薯地,红薯的叶子被打得稀稀拉拉。平时水都上不来,而今已经蓄满了水,付东缘扛着锄头,在田埂上开了一个口子,让水排向低洼处的沟渠。 这头都淹得这么厉害,那稻田估计是惨不忍睹了。 到稻田一看,稻田的排水口被锄开了,稻田里积的水都流向了沟渠。隔壁的丹姨见他们疑惑,说:“一早老低头就下来,把各家的排水口都锄开了,我也不晓得他是几时来的。” 李杏丹天不亮就来了,来的时候稻田的口子已经是开的,里头的水已经排干净了。 她料想那老低头应该是半夜就来了,见雨大,秧苗又冻又淹的,就替大家伙干了一件顶要紧的事儿。 这么黑的天,那么大的雨,不知他是怎么下来,怎么看得清路的。 李杏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替老低头担心。 秧苗立秋前种下,扎稳了蔸,倒得倒是不厉害,被砸断的部分摘一摘,拾一拾便是。 付东缘领着两个弟弟,拾掇了一早上,才将两亩的稻田弄完。回去时晌午都过了,雨还在下着,也不知道周劲那边见到王管事没。 王管事早上出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门的小厮见有人来找,好言劝回,因为进去了也找不到人,而且王管事也没交代过今天会有人来找。 抵达河坪村何家家门口的周劲没想要进去,但也不能走,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立在何府门楼对面一棵柏树下等。 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周劲到时挨着晌午边边,见到王管事,已是下午,这时雨还是下个不停。 王管事回到府中,周劲一眼就看到了,只是这时他正与同行的人说话,不好打搅,周劲犹豫了一下,便没有上去。 那小厮见周劲等了许久,主动同王管事说。 王管事闻言愣了一愣,然后回头看了柏树一眼,看到树下的周劲,与同行的人说了几句,独自撑伞过来找周劲。 周劲欲向前走几步,王管事打了个手势,叫他站在原地别动,周劲就没动了。 王齐军认得周劲,也晓得他是种瓜的,见他来寻自己,张口问道:“可是那瓜田叫水淹了?” 兴许是那瓜叫水泡烂了,不能要了,才特意来寻自己一趟。 周劲说:“昨日发现变天,我同我夫郎提早将瓜摘下了,瓜是安然,但不晓得您还要不要。若您担心这瓜放两日不新鲜,我将这定金退了,也省得你们后日再跑一趟。” 闻言,王齐军笑了,他说要现采现收,其实是想留个心眼子,怕农户拿早先采的、品质不行的,滥竽充数,可不是说不是那日采的就一定不要。 他想看到的是诚信。 更何况昨夜下了那么大的冰雹,要是不采的话,那瓜还能留得住么? 王管事说:“那瓜还要,后日去取,钱你收回去吧。” 周劲将钱袋子收回,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王管事见他一身泥泞,想到从河源村到这儿的山路,又听闻他在这等了这么久,好颜色地说:“要不要进去歇个脚,喝口水?” 周劲摇头:“该回去寻夫郎了。” 王管事晓得两个感情好,不阻拦,正要回府,又想到一件事,回来与周劲说:“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去取个东西,与你夫郎的。” 周劲在原地等候,王管事快去快去,拿了两颗鲜红的果子给周劲:“这东西是海上的人带回来的,但不晓得怎么吃、怎么种,你夫郎爱侍弄这些,兴许能找到门道。” 周劲:“多谢王管事。” “那就不耽误你回去寻夫郎了。”王管事笑着说。 第168章 握着两颗果子回家,一路上周劲走得飞快,没有特意寻干爽的地方走,哪条路近走哪里,踩到泥浆也不打紧,这就导致他的草鞋底下沾了厚厚的一层黄泥。 他自己并未发觉,直至到家,将草鞋脱下时,被他夫郎看到了,遭到了好一通笑:“大板,你从河坪村带回了十斤泥!” 弟弟们也跑出来看,笑着说:“哥,你脚上这么重,也不晓得找块石头刮一刮。” 周劲脚下的泥都被他踩硬了,小楼用木棍戳半天也戳不下来。 “没事,那不要了,我再给你哥编一双。”付东缘见那鞋早就歪七扭八的了,索性不要,再给周劲编双新的。 周劲洗净了脚,走到哥儿跟前,将王管事给他的两个果子放到哥儿掌心,说:“王管事也不晓得这果子有什么名堂,叫我拿给你看。” 付东缘一看果子眼睛就亮了,而后喜出望外地对周劲说:“这是番茄呀!” 周劲:“番茄?” 付东缘喜眉笑眼:“我找它好久啦!” 周劲也笑,纯粹是被哥儿的笑容感染。 第92章 冰雹夜,死了人 地里的损失盘点过之后除了惋惜,还是惋惜。 能吃的、能用的、能喂养牲畜的,拾起来,其他的,由大地滋养、抚育,那就回归于大地。 地头重新翻过,撒下适应时令的种子,重新耕耘。 当河源村的众人在家里地里两头跑,忙着收拾残局时,一则消息不胫而走:下冰雹那日,住在西头峭壁底下的林如花林寡妇,叫狼咬死了。 令众人惊诧的是,他们村中这么多年都没有狼的踪迹,怎这时冒出来了一头? 咬的还是林如花? 第一个问题不好解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挂在嘴边,不用经过大脑也能回答。答案是:林如花该咬。 这女人作风不正,勾引了村中多少男人?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的,早早地叫狼咬死才好。 怒骂了一通,还是要回到那个令人人心惶惶的的话题上来:狼从哪里来? 一头还是几头? 他们村三十年前与狼结下血仇,他们屠杀狼群,真的杀尽了吗?狼崽子,狼的后代,会不会来报复? 今天咬死了林寡妇,跑了,明天会不会潜入别的家咬别的人,或是潜入他们鸡圈残害他们喂养的鸡? 这个问题谈论得越久,心里越不安定,那些怕得夜里睡不着的跑到村长陈德骏家里问他,他是如何盘算的?村里剿狼的青壮上山找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头狼除掉? 陈德骏闻言,厉声斥责这些谣言的捕风捉影,“哪里有狼,你寻个狼脚印给我看看?山里的狼早叫我带人杀光了,林如花是叫冰雹砸死的!不是让狼给咬了!你赶紧回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林如花是叫冰雹砸死的?人呢?尸骨呢?搬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啊。 “人埋了。”陈德骏说,“她家中又没人,难道放一个尸体在那臭着?!” 来问的人敌不过村长的气概,赶了一通就走了。 这人回到家里,好多街坊邻居都围找过来,问他村长是怎么说的。这人正在气头上,不答,说他们想知道,自己问去。 这些人里好些都怕着村长呢,不敢去问,渐渐就歇了声响。 这件事后来就没消息了。 林如花死的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她失踪数月的婆婆出现了,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衣裳整洁,发髻梳得整齐,鞋是新的,袖口、衣领,不见污浊,也没有缝补过的痕迹。她佝着背,手撑着膝盖,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睛里散发着奇异的光。 她那片素来是最多人的,可这些人看到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都不敢往那儿坐。 下冰雹时,她还坐在那,也不怕叫冰雹砸死。 奇就奇在这里,哑婆一动不动地坐在榕树下,坐了一夜,没有叫冰雹砸到,身上也没叫雨水淋湿。第二天她依旧坐在那,不动如山,目光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面上无悲无喜,直到有人跑来冲她比划,告诉她儿媳死了的消息。 哑婆看懂,点了两下头,而后撑着膝盖起身,回家,收拾她的残局。 人卷了席子被人拉去,他们爱把她埋哪就埋哪,她不管。 门、床、窗子、草帘、八仙桌、果盒、脸盆架、水桶、潲桶……凡是能搬得动拆得走的,凡是叫林如花碰过的,都给砸了,拖去甘水河的河沿,找片空地,烧了。 正当她拆完一个房间要去拆第二个房间时,一个人姗姗来迟。 她带着自己的家当,还有一条狗,站在哑婆的房子前,同哑婆说:“您歇着吧,剩下的我来,我保证给你弄得干干净净,什么晦气的都看不到。” 哑婆停下动作,笑了一笑,转头去水缸边洗手,然后称心快意地迈着两条罗圈腿,去村口的榕树下坐着。 她只哑,不聋。 她的聋是装的。 村口的榕树下好啊,看哪都能看到。以前她还忌惮那什么,不敢往这凑,现在不会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 收拾了一天东西才从马头崖上下来的张玉凤放下自己两包的家伙事儿,撑着腰,环视了一圈这栋支柱结实,有瓦遮头的房子,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这是冰雹后的第三天,雨已经歇了,东边露出一轮火红的太阳,不见云彩,预示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第169章 张玉凤拖出了一张大的八仙桌,艰难地挪到门口,八仙桌要抬着才好弄,用拖的,太费力了,里头还有碗柜、木箱……也是如此。 张玉凤果断洗个手,上了村中的土路,朝西头走去。 临走时叫带下山的小黄狗看着东西,说:“我去去就来,包里的东西守好了,还有不要去碰这家里的一桌一凳,一砖一瓦,没拾掇干净,晦气。” 小黄就在张玉凤放包裹的地方盘卧着,很乖地将脑袋靠在自己的前腿上,哪儿也不去。 张玉凤朝周劲家走去,上了坡,见这一家子围坐院子里弄屋脊,有扎稻草的,有递稻草的,笑声先到:“手里的活急吗?不急的话来帮凤姨一些忙。” 小楼许久未见她了,一双眸子晶亮,热热络络地叫:“凤姨!” 张玉凤笑声清朗,也不再拘着什么了,说:“去帮凤姨忙吧,等我那屋子收拾好了,家伙事儿也齐全了,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会儿周劲一家才知道,凤姨从马头崖上搬下来了,而她要住的,是林寡妇林如花的房子。 “大板,高的那窗子,给我砸了,还有搭在梁上这两根,用来挂东西,给我锯了,留在槽里那一小截也不要,给我弄出来。这屋里能拆能弄的,都弄走,我先洒一遍灶灰,再点稻草熏。” 用稻草熏完,再从甘水河里打水来泼,一桶又一桶,一遍又一遍。 是个人的话,早就洗蜕皮了。 五个人忙了一天,将这房子拆得只剩空落落的几堵墙,且各处都用稻草熏过,用甘水河的水冲过了。干净,明亮,且宽敞。 结束时,五个人就坐在瓦舍晒场前的石板上,看日头从西边坠落,看二狗和小黄在门前的土路上追逐、打闹,看风吹过甘水河,泛起粼粼波光。 不远处的河岸上,火光冲天。 从屋里拖出来的木料、家具,都在那里烧。按这个速度,得烧三天三夜,才能烧得精光。 等烧完,也就碰上甘水河的汛期了,这些东西陨灭成灰,烟消云散。 “回去歇着吧,我这头不妨事儿了。在异乡打了个把月的工,攒了好些钱,明天就有木匠上门装门装窗子了。” 付东缘与周劲领着两个弟弟回家,张玉凤呢,去灶屋看看,那个用土砖砌的灶干爽没有。要是能生火煮东西,她就煮些叫哑婆回来吃。 正要将铁锅往上灶放,院子里“啪啪啪”响起两道脚步声,朝着她靠近。 哑婆家的院子是用青石铺的,冲地的水还没干,要是光着脚丫子踩上去,就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张玉凤回头一看,小楼与眠眠各担着一扁担的柴给她送来。 柴里有豆秸、有细枝、有粗一点的木棍,也有经久耐烧的木块。 两个孩子进了灶屋就把柴铺在灶口边上,搭成一座小山,嘴里道:“哥哥叫我们送来的。” 然后他们跑了,像来时那样,跑得可快。 过了一会儿,张玉凤正要起锅烧点水,那俩孩子又来了。 一个搬了一张半张八仙桌那么大的竹木桌,一个搬着两张竹凳子,一级一级地,费力搬上台阶,然后将这桌子打在院子里,同她说:“阿哥叫我们送来的。” 竹木桌是小楼房里用来写字的桌子,凳子也是他写字时坐的,原来只有一张,佟眠来了以后,周劲也给他弄了一张。 小楼写字或读书,他就派眠眠在边上盯着。这可比二狗盯梢有用,小楼每次看到二狗,只会想着跟它玩。 凤姨家里没桌子凳子,他们就将自己屋里的先搬来。 张玉凤瞧见以后说:“好了,安生在家里吃饭吧,别再送了,这些都不打紧,我能弄得了。” 没桌子,她就同哑婆在灶面上吃,没凳子,站着嘛。 也就将就个两三天,后面就都有了。 小楼与眠眠来去匆匆,光着脚丫子跑得飞快,不给凤姨拒绝他们的机会。 “阿哥说您别煮饭了,家里饭有多。” “阿哥腌的脆瓜,叫我送来给您尝尝。” “阿哥煎的鱼,多煎了。” …… 这饭还用得着自己煮么? 张玉凤那锅水啊,原本是想煮些红薯、土豆的,现在就烧着喝了。 坐在榕树下的哑婆面朝西方,见那日头落了,见自己与过世的夫君建的房子里升起了炊烟,撑着膝盖站起,迈着罗圈腿,背着手,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晚风拂面,今日出伏了,较之昨日,凉快了不少。 这路,走得舒爽。 如豆的油灯刺破黑夜,张玉凤与哑婆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几盘小菜,她们安静无言地吃着碗里的饭。 雨后再变晴朗的天空,星星很多。深蓝色的夜幕上,没有云彩,那些星星也像刚被水冲过,又清爽,又明亮。 没有床、没有门、没有窗户,周围空空荡荡,简陋至极,可铺着席子躺在地上,两个都能笃定,今晚能睡个好觉。 第93章 过中秋,捣糍粑 中秋节,打糍粑,金贵家的厅屋好热闹。 青石臼与糍粑锤提前一天清洗完毕,摆在厅屋里,供西头的邻居使用。 中秋节这天,一大早,几户邻居就搬着蒸好的糯米来了。 挤在一个时间段里来,在东头是要排队的,西头不用。 西头是不分的。 第170章 蒸得少的几户人家,像李杏丹家,像张玉凤家,像面瘫家,就将糯米合在一处,凑成一个大团,等锤好之后再分成三份,各自领回去。 锤糯米的顺序呢,几个商议了一下,决定先把凑在一起的弄了,等他们弄完,再把打得多的弄了。 糍粑锤硬木做的,很粗很沉,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举起来再捣下,并不容易。 一般由男人来弄。 周劲早上不用去田里,将这活揽下来,他捣着,张玉凤在石臼旁蹲着,不时地添水,防止糍粑粘黏,并要配合周劲捶打糯米的节奏,不断地把糯米翻转扯弄,让每一个角落的糯米都遭到重击,进而失去它原有的形状。 石臼里的这团糯米要成了,围在边上看的小楼见他哥弄了好久,想让哥哥歇口气,主动请缨道:“哥,我也想试试。” 周劲看着弟弟跃跃欲试的脸,将动作停下,把糍粑锤的抓杆让了出去,嘱咐道:“小心些。” 凤姨在边上呢,可别将凤姨的手砸了。 张玉凤对小楼有信心,给了一个不碍事,大胆尝试的笑容,手上将粘稠的糍粑弄得鼓鼓,方便小楼捶打。 “啪。”小楼举着二三十斤的糍粑锤,颤颤巍巍的,原本是扎着马步,锤子举起来之后,马步就变形了,不过好歹是砸到了正中,没砸到别的地方去。 糍粑打到后面会越变越黏,张玉凤翻转糍粑的同时,还要把沾在锤子底下的糍粑弄下来。这就要求锤糍粑的人力气大些,把锤子平举着,方便她弄。 这样来了三个回合,小楼的脸皱成了一团,实在弄不动了。 周劲过来,伸了一只手来帮他,他才好卸下力歇一歇。 李杏丹家的福宝见小楼退下了,一脸兴奋,跳着喊着说:“到我了,到我了!” 他也想试。 但他人还没* 糍粑锤高呢。 周劲见福宝想试,不阻拦,退到后头帮他。 “嘿咻,嘿咻——”这一下下的,砸得可比小楼快多了,福宝乐得嘴边的梨涡都漾出来了,高兴地说:“我比小楼哥哥力气还大!” 围在边上的人都看出来了,真正使力的是周劲,那福宝,就是把手抓在抓杆上,搭着而已。 不过他的笑声一出来,周围的人看到他可爱的模样,也笑得十分开心。 厅屋的支柱边上,哑婆扶着柱子站着,嘴角咧开。 她的笑是无声的,但她的嘴角咧得最大,笑得最开心。 福宝退下后,他们家这团糍粑锤好了,被张玉凤和李杏丹合力搬出,搬到旁边的八仙桌上。 八仙桌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红糖,糍粑放上去,摊平,就能让每个角落都均匀地裹上糖。 福宝趁他娘亲和凤姨在弄的时候,从糍粑团边上揪下一团来,分给这会儿还气喘吁吁的小楼哥哥,分给站在最外围最边上的哑婆。剩一点点黏在拇指上的,他送进自己的嘴里。 老低头姗姗来迟,说他老远就听到这边的笑声清朗朗的。 这会儿轮到王驼子家了,王驼子见他什么也没带,问:“怎没去蒸糯米?” 老低头乐呵呵道:“我不需要自己弄,有人送我吃!” 这回天灾,田里的稻子能保住,老低头功不可没。 听说东头的稻田,冻稻子的水没及时排出去,损失了大半,秋收时,一亩的田能收个几十上百斤就算多的了。这收成,交个税还能剩多少?明年怕是要紧着过了。 因老低头连夜下山帮忙排水,才保住了西头的口粮,李杏丹家的,周劲家的,金贵家的,都承诺说要给他一份裹满红糖的糍粑,他哪需要自己做。 王驼子闻言道:“那你别走了,我这儿现做的,你拿去吃。” 老低头摆摆手,“太多了,吃不完,你们家大虎能吃,多给他做点。” 这会儿不是周劲在锤了,是王驼子的儿子王大勇在弄。他没弄一会儿就累了,后面是金贵帮着弄的。 周劲不在,是因为他家的糍粑锤好了,他得给夫郎送回去,夫郎在家中等着呢。 回来时,夫郎在灶台与八仙桌之间来来去去,弄着要裹在糍粑里的馅料。 他说,今天要把这糍粑弄出花来,叫自己,叫小楼,叫眠眠,都尝尝。 周劲替夫郎将木桶中的糍耙抱出,放在桌上,摆下之后问道:“会不会太多?” 太多他揪一半起来。 “不会。”付东缘说,一开口就是好浓的桂花味。 桂花这东西不香则已,一香惊人,周劲闻到了,很喜欢,就盯着哥儿的唇看。 他的目光赤裸且直白,付东缘发现以后,睨了他一眼,借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与他说:“眠眠还在呢。” 眠眠帮着付东缘在灶房里忙前忙后。 周劲正了神色,问哥儿:“你方才吃的什么?”怎么会这么香这么甜? “桂花蜜。”付东缘说,“用前几天采来晒干的桂花做的。” 付东缘给周劲喂了一勺,周劲尝了以后,没觉得有多惊艳。这桂花他常闻,就是普通的桂花香。 他想,还是哥儿嘴里的那份好吃。 付东缘今天要做各式各样能用糯米做出来的小吃,像糯米糍、糯米糕、糯米饼,还有名小吃驴打滚…… 周劲喜欢红豆馅,付东缘专程给他卷了一卷馅料超多,糯米超厚的驴打滚。切进盘里以后,谁的都没有他大。 第171章 口味上,小楼偏爱花生碎,眠眠则喜欢黑芝麻,付东缘就按着这几种口味都做了一点。 多做的那些,叫小楼给街坊邻里送一份,让他们也尝尝不一样的口味。 河源村的糍粑多是裹着糖,或下锅油煎,像他这么折腾的,少见。 李杏丹家的福宝吃了以后,喜欢得不行,他娘马上过来学艺了,还有吉婶,也是闻风而来。 这中秋啊,上半场,人集中在金贵家,下半场就都涌来了付东缘家,跟着他学做驴打滚。 今天的小孩也是顶开心的,满面笑容,笑声荡漾,他们围在付东缘院子里,蹦蹦跳跳,灶屋里一旦有长辈弄出了一个新花样,就叫他们进去试吃。 他们欢欢喜喜地进去,甜甜蜜蜜地出来,嘴里塞着好大一块糯叽叽甜滋滋的糯米团。 就这么边做边吃,饭也不用做了,也不分这糯米与馅料时谁家拿来的了,大家开开心心,欢欢乐乐地度过了中秋。 夜里,洗漱完毕,回屋里躺下时,周劲执着于让哥儿再吃一口桂花蜜。 付东缘刷过牙洗过嘴了,哪能依他。 他相公想吃他嘴里的桂花味儿,简单,他用手指沾些,抹在唇上就是。 这人亲着亲着就给亲没了,也不损害他的牙。 爱上桂花香的周劲今天晚上花样特别多,又是搂,又是抱,又是站,又是坐……让付东缘体会到了花样百出的快乐。 姿势在换,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周劲在耕耘之时,一定要寻到哥儿的唇,亲上去,让唇舌纠缠得如身下那般紧密。 这一夜,付东缘身上的每一处都叫周劲尝遍了,因为后面周劲想在他身上抹桂花蜜时,他同意了…… * 中秋的到来,冲淡了天灾对农户的影响,带来和睦欢乐的气息,但好景不长。 今日逢九,付东缘与周劲赶圩回来,路过村口,见村口石桥底下有几个孩子游水、嬉戏,就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付东缘还同周劲聊了两句,问周劲,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像他们这般喜水,逮着机会就往水里钻? 周劲说是,然后指着那个爬上甘水河边上那棵大榕树,正要往水底跳的小孩说:“以前我也像他那样,喜欢爬上树枝往水里跳。” 付东缘视线追过去,把爬上树枝的那个白胖的小孩想成周劲小时候的样子,瘦瘦干干的,皮肤黝黑,脸颊凹陷,没几两肉。 他从树上往下跳,姿势肯定和这胖小孩不一样。胖小孩入水水花可大,而且是屁股接触的水面,这打屁股多疼啊。 他们家大板自小水性就好,而且脑袋瓜灵,晓得怎样入水,身体最舒畅,在水里游得也轻盈。 有一点是共通的。小胖子在水里放开手脚划拉时,可开心了,别人泼他水也乐呵,付东缘想,小时候的周劲在水里一定也这么欢乐。 到了家,得把挂满鞋底的黄泥刮刮,今早是晴的,出了太阳,可昨夜下了大雨,山路上泥泞非常。 他们已经捡着干爽的地方走了,还是跟了一脚的泥。 周劲先替哥儿把草鞋摘下,然后脱了自己的,正当他弯腰拾起两双草鞋,要送去塘边洗的时候,眸光闪过什么。 周劲定睛,看向西头田野的方向。 一个呼吸过后,周劲的瞳孔放大,清亮的眼眸中倒映出急冲而下的洪水顺着河道将西头水车冲毁的画面。 然后周劲甩下草鞋,拔腿就跑,边跑冲东头的人喊着:“山洪来了,叫水里的孩子上来!” 一遍不够,周劲喊完了又喊,用最大的声音喊,直到他跑得泥水飞溅,离东头越来越近,声音也传到了在河岸洗衣的妇人的耳中。 妇人站起眺望,见黄汤从前门岭山脚下急吼吼地冲来,纷纷变了脸色。 孩子在河中嬉戏的,衣服不要,木盆也撒开,赶紧淌进水里,抓着孩子的胳膊,把孩子拽上来。 也有一时慌神找不到孩子的,大声呼喊孩子的名字:“仁春,仁泽,洪水来了,快上岸——” 第94章 发洪水,去救人 在不远处泅水仁春与仁泽听见亲娘的呼唤,回身看了一眼,见手臂能触及到的水浑浊了好些,与刚下水时是两个模样,立马警惕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岸边,上了岸。 到岸上才发现,同他们一起来的富贵不知所踪,方才他们还在一起游呢,这会儿扫视江面,连个脑袋都看不到。 富贵的娘亲春芹婶仓皇失措地找来,询问富贵的下落,两个也是不知。 “他可能游到石桥那边去了,”两兄弟里,大一些的仁泽想起了富贵说的话,引着众人去找,“他说要去榕树下泅水!” 几个人急急忙忙往石桥那边找,边找边看山洪的位置。看到人时,奔涌咆哮的山洪也到了。 “富贵——”春芹见儿子要被洪水冲走了,喊了一声,眼睛一翻,就要晕去。 那头,可算是听到娘亲声音的富贵回过头来,正要应他娘亲,突然涌至的山洪将他的脑袋淹没了。 后面就瞧不见他的位置了 岸上的春芹涕泗横流,腿软得不像话,被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扶住。她想下去找儿子,但这腿就是使不上力。 就在众人为河中的富贵着急时,大榕树后面快速冲出来一人,跨上石桥,一跃而起,以矫健的身姿钻入滚滚黄汤中,消失不见。 第172章 几个漫长的呼吸后,被山洪染得浑浊不堪的水面冒出了两颗脑袋,起起伏伏,被水流冲着往下。 “春芹婶,富贵、富贵在那呢!” 急得锤自己胸口的陈春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儿子被一双手托住,能看见脑袋了,赶忙拽着边上两人的衣服个起来,要到下游追儿子去。 两个人一起冲到水流不是那么急的河湾处,只见那个救了她儿子的人双手一托举,就把她儿子送上了岸,然后他自己也拽着岸边的水杨柳爬了上来。 春芹全身软塌塌的,多亏身边两个人的搀扶才能走到儿子身边,进而抱住他,又打又骂,泪流了满脸,“叫你你怎么不听呢,洪水都过来了……” 富贵没呛到什么水,缩着身子解释,“娘,我什么也没听到……” 日头这么暖,泡在水里也很舒坦,谁能想到山洪似野兽,已经扑到跟前了呢? 是啊,山洪来了,守山的在干嘛呢?情况如此危急,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敲锣告诉村中的人,他这个守山的真的尽到职责了吗? 围着娘俩儿站的人窃窃私语起来,等他们谈论过,耳边才响起从前门岭山腰处传来的喧天的铜锣声,守山的陈六从山路跑下,粗着嗓门喊:“山洪、山洪来了!” 这时候再敲有什么用? 她们要这时候才听到,河里的几个孩子早就被山洪冲走了。 早说了让陈六去守山不靠谱,村长竟不听大家的劝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有几个已经商量着去找村长,告陈六的不是了。 春芹哭了一通后平复下来,想起自己还没去谢过那个救了孩子的人,急急忙忙地起来,用目光去搜寻。 这时再去找人,人已经不见了,拨开人群去看,也没有。 春芹脑袋中有印象,那个人的身形有点像周劲…… * 周劲走到村口的榕树下,波澜不惊的目光顿住,因为他看到了后一步追来的付东缘。 同周劲一样,见形势危急,付东缘鞋都没穿就跑来了。 他到村口时,周劲已经救完人上来,神色平静地往回走了。不过村口地势高,付东缘没错过周劲从石桥上跃下,跳到水中救人的那一幕。 身上淌着水的周劲见哥儿追来,垂下眼眸看哥儿的脚。 哥儿脚底被石子划破,有血渗了出来。见状,周劲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在哥儿面前蹲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背你回去。” 付东缘低头看自己的脚,原先没什么感觉,看到血流出来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特别是面前有一个人用这么心疼的目光看着自己时,付东缘只觉得脚上疼得更厉害了。 攀上周劲的背,付东缘抱住周劲的脖子,叫他启动,背自己回去。 走上连接东西两头的大路,熟悉的场景与姿势让付东缘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幕。 三朝回门,回村时,他在牛车上睡着了,周劲就是这样背着自己回家的。 那时的周劲在付东缘眼里还是个少年郎,现在既高大又英武,俨然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付东缘贴上周劲的脸,在他耳边说:“刚才有一个好帅好帅的小伙,在村中的土路上跑得飞快。” 就是个低头瞬间,周劲就已经蹿出去老远了,他脚程快,脚力好,敢同汹涌而至的洪水赛跑。付东缘听见周劲的叫喊,才意识到有灾祸朝着他们村子袭来。 周劲想象哥儿追来的场景,轻声问道:“是不是叫你担心了?” 付东缘贴周劲的脸贴得更紧了,笑了笑,才说:“担心是下意识的,不可能不担心,但智回来后,它会告诉我,我应该信任你。因为我们大板不做没把握的事。” 周劲轻轻点了点头,也笑:“对。” 他的命不可能白让洪水夺了去,跃上石桥时,他就想好了怎么救这个胖胖的小孩,心里是有底气的。 付东缘偏离一些,枕在周劲肩上看周劲的脸,忍不住冒星星眼:“我相公真的好帅,义无反顾跳下去的时候,简直帅出了天际。” 周劲腼腆地笑着。 回到家,两个弟弟听见东头的动静围过来问,问那边怎么了。 周劲同他们说了山洪暴发的事,嘱咐他们后面几天都警惕些。手上急急的将夫郎放下来,去井边,飞快地将水桶往井下放,一施力,打一通清亮亮的井水上来,给夫郎洗脚。 “阿哥受伤了?”两个弟弟注意到付东缘脚上的伤。 “不碍事。”付东缘神采飞扬道,“就是叫尖石子扎了一下。你们大哥刚才才是真的英勇,救了好多人呢。” 事发突然,他们一回来就跑没影了,两个弟弟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付东缘用他那张嘴滔滔不绝地讲着,两个弟弟也听得入神,讲到起劲处,一直在默默处伤口的周劲一把把付东缘抱了起来,往屋里走。 付东缘:“?” 小楼与眠眠:“??” 周劲说:“衣服脏了,要先把衣服换了,把身子擦干净,才能把脚包上。” 付东缘方才趴在周劲背上,沾了周劲背上的泥水。 这人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英雄事迹,只关注他脚。 付东缘觉得面前这个好帅好帅的小伙肯定有什么癖好。 依着周劲把衣服换了,又由着他,在自己脚上沾上止血的金毛狗蕨的绒毛,把血止住。再缠上纱布,一层又一层,直到他安心为止。 第173章 伤的是脚底,很尴尬,付东缘被勒令不能下床。 等周劲冲完身子换完衣服回来,他又能下床了,只不过去哪都由周劲抱着。 下午,甘水河的水位还在上涨,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西头地势高,还好些,东头那些靠近河滩的农田,已经在水位的边缘,岌岌可危了。 先是冰雹,再是洪水,今年的收成…… 在周劲关注洪水的涨势时,村中木匠陈大柱的媳妇儿陈春芹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叫儿子富贵给周劲磕头。 陈富贵跪在地上,响亮地给周劲磕了一个头,埋在地上说:“大板哥,谢谢你救我。” “举手之劳,蛋拿回去吧,我不收。”周劲同陈春芹一家甚少往来,不肯收他们的东西。 陈春芹同陈翠蓉交好,从前骂过周劲许多回,也明里暗里挤兑过西头的人,这时羞愧得脸都要钻进缝里了。 她家男人上隔壁村做工去了,要感谢,也该让她男人来,只是陈春芹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先拎着一篮子鸡蛋来了。 这篮子鸡蛋,陈春芹让周劲无论如何要收下。 周劲不要,双方僵持在这。 “春芹婶,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两人谈话时,边上的付东缘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陈大柱,便兴起了要和陈春芹私下谈谈的念头。 周劲不知哥儿要和这人说什么,下意识要劝阻,因为他见识过陈春芹骂人的架势,不是个好相处的,他怕哥儿吃亏,就想制止,但哥儿给他使了个软绵绵的眼色,要他同意。 这是周劲没办法招架的东西,所以不得不同意。 两人去山坡边缘的构树下说话,周劲把人抱过去就走了,回了屋子,又不大放心,就派了二狗在边上看着。 在老屋里进进出出的周劲,被突然来访的春贵叫住。 从春贵口中,周劲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洪水越来越大,已经把东头的农田淹了。住得离村口近的几家,已经在着手收拾家当,举家搬去地势高的地方。 东头街巷的高度都差不离,除非进山,不然谁家都有被淹的可能。 在东头不保险。 春贵爷爷瘫痪,需要人抬着,底下又有这么多小辈,进山不好安置,便想着夜里能不能来周劲这小院度过一晚,等明日洪水退了再回去。 西头的地势本就高,周劲家又有这么高的一个土坡,据春贵判断,水是淹不上来的,所以来问问周劲的意思。 他们家还有好多的牲畜,若转移进山里,没有地方容纳,周劲家的院子宽敞,临时弄个鸡鸭鹅圈是行得通的,就看主人愿不愿意了。 春贵带来的第二个消息是:村长陈德骏,不见了。 他家里,人去楼空。 第95章 下大雨,发大水 春贵来借地方的事,周劲与付东缘商议了一下,同意了。 洪水会发展成什么样,说不准。灾难面前,性命肯定是首要的,他们不可能将需要帮助的人拒之门外。 这头一答应,春贵就回家跟老爷子说了。 洪水还没淹进村里来,还有时间,春贵家里人多,又有陈老爷子主持大局,分工之后,收拾东西急促但不慌乱。 屋里人就负责屋里的衣物与细软,牲畜、家禽,还有囤的鸡蛋与粮食,就由春旺春贵几兄弟或赶或用箩筐挑来。 陈永年、陈永增、陈永全三兄弟负责将老爷子及老爷子屋里的东西搬来。陈老爷子行动不便,出来离不开轮椅,他们将老爷子抬上牛车,先拉到周劲家里来。 周劲与付东缘这厢同步为他们收拾地方,他们家唯一能腾出来的就是用来放置木料的棚子。 过冬需要的柴火、建房需要的石头及木料,夫夫俩已经有意识地在收集了,而今需要把它们都搬出来,堆到别的地方去。 春贵家人太多了,小的几个倒是可以去屋里和小楼眠眠挤挤,剩下的这些大人真的是没处安置。他们就是有心,也没处安置,只能在这四面漏风的竹棚里将就。 陈家老爷子来了以后,见夫夫俩忙个不停,本就觉得打扰了,这会儿更过意不去,说:“你们别忙活了,这些春旺春贵几个就做得了,等他们来了,给他们做,你们去歇着吧。” 石头与木料不搬开,春贵家的东西搬来了也没地方放。 周劲与付东缘还是得将这些东西挪开,陈家老爷子年轻时也是干活的好手,这会儿瘫了,看着别人为他们一家忙碌,心里不是滋味,等陈永年几兄弟又拉了一牛车的东西来了以后,就叫他们留下帮忙了。 也多亏了陈老爷子的提醒,付东缘与周劲才想起来要把井里的水打上来,储存着,免得洪水一时半会儿退不去,井里的水又被弄脏了,他们这些人都没水喝。 日头落了,天眼见就要黑了,陈老爷子时刻关注着天象,见天际飘来了几团阴云,觉察不好,忙把三个能担事的儿子与五个不输他们爹的孙子叫到跟前,说:“夜里怕是还要下雨,雨一下,洪水就小不了,村里那些没走的,得赶紧走。咱们家的东西先不搬了,你们几个分头去,把村里的人叫到地势高的地方。” 若不下雨,洪水淹了村口的几家就会退了。 一旦下起来,连绵不绝,整个东头都别想找到一个“立足之地”。 第174章 洪水要进村了,那就是吃人的野兽,得在雨下起来之前,叫村民离开。 面对失去主心骨的村子,陈家老爷子倒是稳重,一道道地安排下去,有条不紊。 他家里的这些子弟,也很能担事,立马就去了,跑着去的。 叫来了人,得找地方收容,陈老爷子推着轮椅到周劲、付东缘俩夫夫跟前,欲同他们说。 这个口不好开。 在陈德骏的带领下,东西两头可谓是水火不容。这些年来,他们东头一直在挤兑西头的人,处处紧逼,处处落井下石。现在东头犯了难,要求西头的人帮忙,也要西头的人愿意才行。 像张玉凤、李杏丹,与东头有深仇大恨,万不肯让他们进入她的家门。 周劲与翠蓉家有嫌隙,陈老爷子知道,整个东头都待周劲不好,陈老爷子也知道。这时要说服他们,放下个人恩怨,帮东头一把,必须得将脸面放下。 就在陈老爷子酝酿要怎么说时,周劲的夫郎缘哥儿上前道:“陈老爷子,我们家院子大,若还有人要避洪灾,可以叫他们来我们这。” 一句话就解了老爷子的难。 感动之余,陈大强又去看周劲。 周劲脸上露出“夫郎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的神情,目光亦是坚定。 陈大强懂了,叫上儿媳、儿夫郎,还有孙媳、孙夫郎,也让他们快快去村中叫人。 东西都别拿了,人跑出来才是要紧的。 后面连周劲、付东缘、小楼与佟眠也去东头挨家挨户地敲门。 天马上就要黑了,雨也要落下了,好多人还待在家中不肯出来呢。 晚跑一步,水可是要将房子冲倒的。是要命,还是要这房子? 折腾了一夜,周劲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也有少数不愿来的,去了山上,或是去了西头其他人的家里,其中就包括周劲的后娘陈翠蓉。 她是万不肯进周劲家的。 本想去金贵那,金贵亦没给什么好脸色,他们就上王驼子家了。 好在这雨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若下个没完,今夜他们都会睡得不安生。 院子里点上了几个火堆子,用以照明。 付东缘与周劲搬了自家的杉木来,叫这些村民坐在杉木上,别坐在地上,地上积着水呢。他们一行动,也有村民自发去搬的。 只是有些地方位置很好,但被付东缘种上了花,那花现在开得正艳,即使是模糊不清的夜晚,也能看出这花被精心照顾过。 “压吧,没事。”在搬杉木的人犹豫不决时,付东缘主动过去道。 花死了可以再种,好些村民都是上了年纪的,不像年轻的那些,可以一直站着。孰轻孰重,付东缘拎得清。 那两个妇人将杉木放下,叫老人过来坐后,站起来打量付东缘的院子。 这院子原本是很漂亮的,她们来得早,看见了,只是这时被她们这些人踩的踩,压的压,好多植物都损毁了。 那两个堆子有八月十五种的早蒜,缘哥儿也叫她们直接踩上去。 想想以前嚼的舌根,说人家的不是,这几个常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人,脸上烧得慌。 付东缘与周劲忙活了一夜,觉都没歇。他们的房间让给了村中的几个孕妇、孕夫郎,他们的肚子大了,有的还接近临盆,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舒适,夜里最好能躺下歇一歇。 竹屋那边则是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小楼与眠眠也不睡,将自己的床让出来。那些孩子比他们还小,小得多,个个担心受怕,脸上都挂着泪,他们实在不忍心去挤占他们的位置。 后院则被各种牲畜占领,它们要在菜地里怎么吃,怎么啃,也没空去管了。 现在所有人的期待都是一样的,只是期盼着已经弥漫到周劲家坡下的洪水能赶快退去。 又等了一天。 洪水在退,但退得极其缓慢。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付东缘与周劲搬出来里家里储藏的南瓜,切成一块块的,上锅蒸了。陈老爷子则叫二房的刘桂花来帮忙,把他们用箩筐挑来的鸡蛋煮了,给村民们一人发一个。 到第三天,南瓜吃完了,鸡蛋也吃完了。 付东缘把家里的米面粮食拿出来,混着杂粮,又从几家带了粮食的农户家里,凑到一些,蒸了几笼屉的杂粮馒头,分给大家。 人太多了,为了节省粮食,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提供粮食的几户人家也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时刻关注洪水涨势的春贵传来了好消息:“洪水在退了,而且退得很快,约摸中午就能退出村子了。” “太好了!”欣喜之余,村民纷纷抱手作揖,朝着前门岭的方向,感谢神山神树的保佑。 喜乐的气氛刚蔓延开,一个人的大声疾呼又将气氛拉向了冰点,“前门岭塌了!”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门岭高高的山峰断掉了一节,垂直地向环绕着它的甘水河落去,而后重重地砸进水里,击起巨大的水浪。 前门岭在河源村的人的心中,地位仅仅次于后门山。 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人,好多都是认前门岭上的大树做干爷。 前门岭塌了,那他们供奉过的干爷岂不是…… 就在一群人担惊受怕,惴惴难安时,守过山的文柏站出来说:“都是陈德骏,都是陈德骏害的!前阵子的冰雹和今日的洪水,都是陈德骏弄出来的!是他害得我们河源村变成这样的!” 第175章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连不爱管村中事务的付东缘与周劲都忍不住听了一耳。 原来,前年陈德骏带人上山猎杀了狼以后,心里就一直不安定,声称猎到的是头狼,其实头狼并没有被捉到,被捉到的是头狼的两个子女。 陈德骏忘不了头狼离去的眼神,知道它一定会回来报复的,便趁着他当村长的这几年,砍伐前门岭与后门山上的树木,卖给外地的商人,还开采山上的石料,卖给要建房的城里人,以换取大量的钱财,方便后面的跑路。 这些他一直是瞒着村里人做的。起初,他们这些守山的也不知道,两座山被严格地划分了好些区域,砍伐木材与开采石料的区域陈德骏不让他们去。 有一次文柏看见了,看见村长领着外乡的人去砍一棵高大的柏树,那颗柏树是他的干爷。他私下找陈德骏对峙,同他吵起来了,然后他就丢了守山人的饭碗,被陈六替换掉了。 陈六听村长的话,村长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忠心不二。而且陈六是个浑的,根本不关心山上的树有没有被砍,石头有没有被挖走,就算被他发现了,拿点钱打发就是,没有暴露的风险。 “那你怎么不早说,早点告诉我们呢!” “我没办法说啊,我老婆孩子被他带走了,我要说了,我老婆孩子就活不成了……”文柏哭了起来,一个七尺男儿,泪成串地落下。 第96章 搭棚屋,铲黄泥 洪水过后,留下了满目的黄泥。 从前草是青的,田是绿的,道路两旁的树木铺青叠翠,迎风招展,现在全都被黄泥掩盖,难以辨出原形。 付东缘家的院子算是好的了,虽凌乱,但至少有生机,有绿意,是黄泥边缘昳丽的一角。走出去一看,房屋、农田、道路、池塘,一片荒沙……那是令人绝望的色彩。 河源村的村口是这个村地势最低的地方,村口大榕树离地两丈高的枝丫上,挂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衣,底色是深蓝色,被泥水浸泡,已经染成了土黄色。 它被向阳而生的树杈牢牢地牵扯住。 在它来之前,无数的泥石涌向了这根树枝,夺去了它身上青翠葱茏的树叶,使它变得“瘦骨棱棱”,像被什么东西吃去了血肉,留下了骨骸。 骨骸是尖锐而嶙峋的,是这件衣服稳固地挂在上头,用竹竿怎么敲也扯不下敲的原因。 “竹竿拿着,等会儿递给我,我爬上去弄。” 年纪小的孩子不被允许靠近自家家门,靠近随时都有倒塌风险的房子,只能围着村口的大榕树打转,清榕树身上的稻草、秸秆、破箩筐、破竹篮、破衣裳…… 上面是一头,下面也有一头,负责清榕树下的几个青石墩子。用瓦,用从泥里翻出来的锅铲、水瓢、镰刀等各色的工具,刮着青石上厚厚的一层黄泥。 “二蛋蛋,那木脚盆是我们家的!” “谁说是你家的了,我家的木脚盆也被水冲走了,这是我寻回来的!” 也有专程去寻路边,寻坡脚下,寻坎子里堆积的各种杂物的,能用的就拾回去,谁讨都不给。 态度这么坚定的孩子,大多数是看过了自家房子的…… 在这次洪水中,地势低一些的村口,是重灾区。村口的几排瓦房,屋基若是石筑的,筑的时候下的石料多,倒塌的可能性就小。 像大牛家,一排排连* 着的房子,后面老爷子与儿子辈住的那一排,四间,是老屋,都没倒,前头新建的这些给孙辈们住的,建的时候没花那么多的功夫,都倒了,也包括春明十月份成亲要用的那栋。 他家这四间是村口几家里唯一的,其他的,都十分惨烈,包括陈翠蓉和周大成新建的那栋瓦房。 建房时,陈翠蓉将心思花在墙体、屋顶及门窗装饰上,屋基是沙石和土夯的,洪水一泡,屋基泡软了,立在上头的支柱自然也就倒了。 别家都已接受,就陈翠蓉在自己倒塌的房子前大声哀嚎:“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花了这么多钱建的房子哟!天杀的,多少年没发大水了,怎这次的这么大呢!” 洪水来时,他们一家缩在王驼子的鸡圈里避难,还不知道陈德骏将神山上的神树砍了的事,若她知道,嘴里的词应该会变成:“该死的陈德骏,还我房子!” 被天气左右的庄稼人在面对灾祸时,采取的做法是向前看。房子倒了,再建。粮食没了,再种。日子总得向前。 到了夜里没事做,你可以哭两声,白天在那怨天尤人,哭爹喊娘,谁给你饭吃,谁给你地方住? 除了陈翠蓉这一个少数,多数的村民都在手脚不停地铲着土,沉默地,没有交谈地揭着砖瓦、扒着木料。 能用的东西都先扒拉出来,建一间小小的棚屋,能遮头,能避雨,能做吃食。房子一时半会儿重建不起来,生活得快速重建。 春芹丈夫陈大柱,去河湾村做木工,回来时被堵在了黎光山上,靠山上的野果与棕榈树的树叶度过这些缺衣少食的日子,后面洪水退了才能下来。 黎光山上好多去避难的,据他探听到的消息,这次山洪,各村死伤的人数都不少,他们村算是好的了,没听说谁被洪水卷了去,只是房子、秧田、家畜家禽这些多年的积攒受灾严重了些。 人没事就好! 陈大柱边挖着堵在家门口的泥边同媳妇儿春芹说,他在山上看着一具具牛羊的尸体,还有人的,从自己面前飘过的时候,就想着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老婆孩子平安。 第176章 他被困在山上,完全不知道村子里是什么情况,又急又下不来。 陈春芹听了,潸然泪下,同自家男人说了儿子富贵险些被山洪卷走,但又被周劲救了的事。 陈大柱听着那险象环生的场景,心也揪了起来。 “周劲的夫郎缘哥儿叫我来问你,当初周劲他阿爹死了,你与周大成,与陈长生,把他阿爹埋在哪儿了?这么多年,他们连亲爹的坟设在哪儿都不知道!” 陈大柱听完,愣了愣,说:“这我不能说。” 当初帮着埋人,周大成可是给了封口费的,他既是收下了,便不能说。 闻言,陈春芹气道:“那你想好拿着谁的命去偿还吧,人家可是救了你儿子!” 陈大柱见自家婆娘不自己了,沉默了下来。 * 洪水退了以后,周劲一整日都在家里帮着哥儿收拾院子。 付东缘赶他去田里看看,他不去,说先帮他把院子收拾好了再去。 种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他看着实在心疼。泥地、菜地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脚印,不重新翻翻,整平一遍,哪里还能再种东西?还有村里人吃喝拉撒留下的痕迹,脏乱得很,周劲也不愿哥儿去弄这些,只能自己都担走。 “明天我们也去帮着铲土吧,好些人家连家门都进不去。” 跟这些人比,他们家算是好的了,院子慢慢弄就行,假以时日会恢复生机,可对于那些房子倒了,家也毁了的人,这一关过不去,那就真的过不去了。 周劲听了哥儿的话,欲言又止。 付东缘问他:“你是不是芥蒂他们以前欺侮你的事?” 周劲点头,又摇头,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内心深处是想去的,脸面上却又有些不太想放下。 “我们不去给你后娘弄,也不去给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弄,咱们去给心肠好的,一直老实本分的人家帮忙。”付东缘说。 陈翠蓉做了那么多的恶,老天这回算是回报到她头上了,一直没地方住才好呢,这是她应该受的。 可有些人,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地做人,老老实实地做事,是最安分守拙最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一群人。像文柏,一心替村里人守神山,进而得罪了阴险多疑的前任村长,现在妻不在,子不在,要是家也没了,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帮这样的人,他们是最没心负担的,何乐而不为? 付东缘的话说到周劲心坎上了,立马去屋里将铁锹找出来。他一把,哥儿一把。等不了明天了,现在就去。 边上,听了他们讲话的小楼与眠眠也各自握了一把铁锹出来,神情激奋道:“我们也去!” 这场灾后重建,以大牛家的几个兄弟为主,陈家老爷子有远虑,一开始就不让他们插手家里的事,而是去各村民的家里走一趟,将村子的受灾情况盘过一遍,然后从最需要帮助的人的家里弄起。 周劲几个也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切实可行的建议,帮好几户人家清好了家里的黄泥。 这些人家都是懂得感恩的,说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涌泉相报。 先帮谁后帮谁不帮谁,心里本就有个章程,大牛几兄弟每次扛着铁锹从家里出发,经过陈翠蓉家时,都要被陈翠蓉拦下来,然后语气强硬地叫他们来帮自己把房子里的东西弄出来。 这几个兄弟每次都会,但每次都这么说:“堂姑父正当年,又不是个残废,能干的活可多。天明高高壮壮的,有的是力气,这些给他们几下就弄了,哪需要我们来帮啊。” 一下就堵得陈翠蓉哑口无言。 灾后重建持续了一个月。 霜降之后,朝廷给受灾严重的村子免去了赋税,发了赈灾的粮食和带来新生麦种。河源村及邻近的几个村子,也在这个行列。 对于地里讨食的人来说,撅撅葛根,挖挖野菜,肚子也就应付过去了,可看着地里荒着,没种子种,那才是真难受。 好些倒塌的房子还没收拾利索的,麦种一到手,就去田里耕种了。 这是农民代代相传的禀性。 每天都能瞧出田间的变化。像有人拿着刻刀在雕刻一般,被黄泥填平的田地渐渐显露出了田埂的形状、沟渠的形状、一畦一畦麦田的形状……真正雕琢的是农户的手,农户的锄头,农户的勤勉。 麦苗长到三四寸高以后,田间有绿意了。 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小麦铺展开,像一张绿茸茸的毯子,看得人心情舒适,嘴角不断地向上扬。 这是生机,也是希望。 冬二九这天付东缘记得很牢。 他很委屈。 他病了,受了风寒,夜里发烧不断。 这一日是春明与鱼哥儿成亲的日子,他想去吃席,周劲不让。 “我想吃席,我想吃席!”烧得严重的付东缘惦记着吃的,头重脚轻栽在周劲怀里,他知道周劲一定会接住他,所以栽得声势浩大,不管不顾。 还将湿润润的眼睛往周劲手臂上擦了擦,好擦出些湿意,叫他心软。 周劲搬正哥儿的身子,严肃且认真道:“不能去。”随即又说:“今日又烧起来了。” 春明与鱼哥儿的席,本就盼了几个月,后面又延期,又是一番好等。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病来如山倒,他相公不让他出门。 “呜呜呜,我要吃席……”付东缘可委屈了,趴在周劲身上哭着。 第177章 第97章 村子里,有喜事 “吃啊大板,你怎么不吃?” 春明鱼哥儿成亲摆酒席,请了全村的人,周劲坐在席上,却只吃饭不吃菜,遭到了同桌人的询问。 他们这一桌全是西头的,平常也熟,见周劲把菜往自己带来的瓦罐里夹,都懂得为什么要夹,夹回去给谁吃。会这么说,无非是想打趣他两句。 平时也没见过这样的。 出来吃席,自己一口菜不动,只吃甑里的甑饭,你说他是会吃呢还是不会吃呢? 春明家这次办席,请来烧甑饭的厨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多少人奔着这一口甑饭来的。 老低头原来请不动,后来春贵搬出了这位厨子的名号,他才答应要来。 因为老低头与他夫郎成亲时,也是这位厨子来掌勺。那时厨子正当壮年,这时都已白发苍苍了。这顿不吃,往后同夫郎有关的味道说不定又要少一种了。 老低头不想来,是因为夫郎,想来,也是因为夫郎。 他将他过世的夫郎时时放在心上。 春明家这回办酒席办得大,将全村的人都请来了。 这次洪水,将东西两头的关系拉进了一些,但这中间还是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东西两头过往的争端多数是由陈德骏想将同姓、外姓两个族群完完全全地分割开这样的治村念引起的,他做的事引起公愤后,村里的人对他这个人深恶痛绝,对他的话、他的念自然也变得没那么推崇。 这时一个很好的可以解开两头心结,让村子的气氛变得和乐一些的机会,如果继任者有心的话。 村子不能一直没有主心骨,尤其是陈德骏这个王八羔子,砍了他们的神树,挖了他们的神石,霍霍了他们的神山,引出了这么多的祸事之后,他们得在冬休时期将这些事一件一件地处置了。 找个有能力又踏实肯干的领头人迫在眉睫。 村中耆老开了个会,想叫陈老爷子担任村长一职。患难见真情,这次洪水,老爷子在河源村人心中的声望提高了不少。这是民心所向。 陈大强拒绝了,他年纪大了,而且瘫了,有想法但是没有行动力。 村子百废待兴,这位新上任的村长要管农事耕种,要管房屋修缮,要领导村中青壮挖河淤筑堤坝……他没有一样能亲自上阵,真的出一把力的,还是不要了。 真正适合当村长的,他倒有一人选。 陈老爷子推荐了自己的二孙子——春贵。 春贵是他几个孙辈里最稳重的,勤恳踏实又有头脑,能帮村子度过最艰难的几年。 耆老们商议了一下,问陈老爷子,他的大孙子春旺如何。 陈老爷子知道,他们会问春旺,是因为春贵娶的哥儿,春旺娶的是婆娘,名声上,春贵不如春旺好听。 村长是一村之长,既要服众,又要能代表河源村的颜面,春贵在娶妻上就输了春旺一截。 陈大强听了只是摇头,“春旺的心思都在打猎和在墟市做买卖上,你叫他管村中的这些杂事,他没这个耐心。” “那春山呢,春山如何?”耆老们又换了个人选。 “春山自小就是跟着他大哥混的,和他大哥一样样。” 耆老们选春贵做村长很勉强,陈老爷子同自己的孙儿道:“等你做出成绩,他们就会服你了。” 春贵晓得的。 也叫其他的孙子多帮衬一些,有难事,有苦事,他们这一房肯定是要冲在最前头的,其他的孙儿也应下。 所以就有了全村一起吃酒席的这一幕。 春贵的治村念可和陈德骏不同,能化解的他都尽量在化解。 天灾弄得大家的生活都没什么滋味,他们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给村子添些喜气。 春明这婚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建起来,仰仗的也是村里人的帮忙,东西两头的都有。 那些倒了房子的,把家里能借他们的东西都借出来,这家凑阶条石,那家凑柱顶石,这家借杉木,那家借暂时用不到的砖瓦……东拼西凑地把房子建起来了。 来吃席是不收钱的,但村民会自发地带一些勉力能提供的东西给主人家,像葛根、蕨根、冬笋之类的山货,还有干菜、咸鱼、咸菜等家常的东西,尽一点心意。 这场宴席,村里除了生了病的付东缘和要留在家里照顾阿哥的眠眠,都来了。 所以在整个宴席上,除了周劲和小楼,没有需要要往回夹菜的。 周劲夹给他夫郎吃,小楼自然是夹回去给眠眠吃。 酒席一结束,两兄弟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封好口的瓦罐大步往家走,大牛在后面喊着:“甑饭有多,也带些回去!” 叫太晚了,两个担心家里的两个饿肚子,跑太快了,没听着。 后来是大牛提着一木甑的饭送到他们家里去的。 “让我们来看看,今天吃席都吃什么。”付东缘精神不济一上午了,直到这些令人垂涎的饭菜被送了回来。 瓦罐里的菜被倒在了盘子上,付东缘夹起一样看向周劲:“炒猪耳?” 周劲点头。 付东缘:“用辣椒炒的?” 周劲:“嗯。” 付东缘:“哪个是这道菜里的辣椒?” 周劲夹了一个,放到夫郎碗里。 付东缘认了认,然后把辣椒夹给周劲,自己吃了猪耳朵。他生着病,不能吃辣椒。 第178章 炒猪耳夹的是一筷子,所以很好分,付东缘往四个人的碗里各自分了几条,又给他们夹了些辣椒,叫他们趁还热乎赶紧吃。 这两兄弟根本就没吃饱,付东缘夹到他们碗里以后,他们就着饭扒拉了一大口到嘴里,吃得可香可开心了。 下一道,“这是炸鱼块?” 周劲又点头。炸鱼块酒宴上一人一块,他和小楼夹回来了两块。 付东缘只是食指动了动,周劲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自己代劳了,上手把鱼块一分为二,给四个碗里各送去一半。 付东缘碗里的鱼块还是周劲摘掉刺的,一口就吃了,然后感叹:“炸鱼块,香的!” 下一道,“炖鸡肉?” 周劲:“嗯。” “这是萝卜块,炒的?” 周劲:“这是萝卜汤里的萝卜。” “你们萝卜打回来了,汤喝了没?” 周劲与弟弟一齐点头:“喝了。” …… 其实不是多么好的菜,都很家常。 今年地里没有收成,陈老爷子又做主把家里的种子、囤的粮食分了一些给村民,家底也没剩什么了,只能做些家常菜,多煮些饭,叫街坊邻里吃饱。 付东缘在那一样样地把菜分出来,叫出个名字,也不是为了吃多好的东西,就是想沾沾喜气,弄出点仪式来,弥补自己不能去现场的缺憾。 后面还有闹洞房呢,村口鞭炮响个不停,去闹的都是一群小孩子,为的就是从新郎手里讨些糖来吃。 周劲叫小楼领着眠眠去“掺和掺和”,自己在家陪夫郎。 两夫夫躺在床上歇息,周劲给夫郎暖脚。 付东缘就突然想到,然后聊了起来:“我已经摸清我生病的规律了,等大牛的孩子办满月酒时,我一定能吃上。” 大牛的夫郎快生了,而且怀的是双生儿,生出来后,大牛他娘一定会给孙儿们办酒席。 那时,他就能吃上了。 只要哥儿不生病不发烧,周劲自然不会限制他出门。孙郎中说的,受了风寒的人,少吹风。 “春明和鱼哥儿快的话,后年初还能吃顿他们的。再往后,小楼十六,眠眠十六,他们也能办一场,这样我每年都有酒席吃了!” 听完,周劲搂着夫郎问:“你光想别人,自己呢?” 付东缘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肚子。 付东缘说:“我争取接在小楼喜事的后头,这样我们村每年都有热闹事了。” 周劲却有些等不及,吻着夫郎的细颈,低声:“我想双囍临门,到时候大操大办一场。” 小楼与眠眠今年才十三,要成亲,还要等三年,在他们之后,就更久了。 与小楼眠眠的婚事同一年也不是不行,付东缘依着相公,然后问他:“到那时,我们也请全村人吃吗?” “请。”周劲说,随后想到几个人,又改口,“后娘一家不请。” 付东缘也认同:“对,不请他们。” * 闹洞房的小孩一人一把喜糖劝走了之后,春明安生了。 外头有几个兄弟担着,也不会有人来灌他的酒了,春明可算是能回到房里看夫郎一眼了。 当然,进来了,就不出去了,从这时起,他都要与自己的夫郎共处一室,在这栋无处不透着喜庆之意的瓦房里,在他们的家里。 “要歇了吗?” 红烛摇曳之下,春明带着笑意地走近,蹲在夫郎身前,握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问他。 “歇吧。”红盖头之下,鱼哥儿的目光很是平和,声调也很平稳。 他本以为,像他这样情绪不太容易生出波澜的人,对欢好之事,保持的是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的态度,不会太热衷,也不会给予自己的相公一个夫郎该有的反应。 在一开始,他就同春明讲明了这一点,春明不介意,他才答应嫁给他的。 没想到,除去衣衫,被一具火热的身子覆上,他的身子也发生了变化。 春明的情太烫,带得鱼哥儿的身子变得敏感又欢畅。 鱼哥儿完全没有料到,这种事做到后头,自己竟失控地叫了出来。 春明问他要不要来第二次的时候,他也答应了。 新婚夜的疯狂与失控,让第二天鱼哥儿看见春明时,脸有些红,心里也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第98章 清河淤,使力气 小寒这天,付东缘的病好了,可以下床做豆沙包了。 这次洪水,将甘水河两岸的农田尽数损毁,朝廷派了官员来清淤疏浚,兴修水利,遂召集各村的青壮来挖土筑堤。 一个男人出工一天,朝廷给八十文的工钱,不算多,但甘水河疏通好了,最大的受益者是两岸的村民。更何况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饭都要吃不上了,不把这钱路把握住,就要舍弃颜面出门讨饭去了。 家里有十岁以上男丁的,都被派出去了,连陈翠蓉家一向宝贝从不肯让他下地干活的陈天明,也被他娘赶去了当挖土工。 陈天明好吃懒做的性子,哪干得了这个活,担子扛上肩挑不动,瘫坐在泥地里,怎么都爬不起来,被看人的官差嫌弃,退了回来。 小楼比他瘦小一半,但踏实肯做,干起活来一点不懈怠,在自己河段挖土,挖完便要挑上岸,坡岸是陡的,越往上越不好走,临了差几步时,在上头看的官差见是他还会上手拉一把。 第179章 陈翠蓉家五口人,靠着周大成一个人在那挖土,一天六十文,过得紧巴巴的,她还有将瓦房重建起来的远大梦想,工钱进了口袋,绝不肯掏出来花。 周大成每天靠朝廷发放的两个馒头和一碗米汤过活,干得还是重体力活,没几天就吃不消,病了,卧床不起。 他们家唯一的进项也被截断。 反观村子里的其他男人,家里的婆娘、夫郎见他们这么辛苦,总是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些吃的。 挖土筑堤太苦了,甘水河河底既有泥土又有石头,混合的,很硬很难挖,挖好了装筐子里,还要挑着这么重的担子上陡坡,到河岸上,把土卸下,再返回。 每天都是这么往返,有时还要走上几百米的路。 好些男人白天在河里挖土,晚上回到家,腿都是抖的,站都站不住。 这要是没吃饱,哪里吃得消? 陈翠蓉把自家男人当赚钱的牲口,别家不是,别家把家里能掏出来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吃光了,就自发去山里找吃食,能填饱肚子、补充体力的,都找回来,给自家男人做了送去。 刚开始是各家在弄,后面是春贵夫郎严河提的建议,说大家都是为了这个村子,不如把吃食都凑在一起,一起弄了,再给这些男人分。 冬季山里吃食本就不多,几个婶子上山找吃还为一样山货争抢起来,吵个没停,找的地方也是重的,倒不如有组织有计划地分配一下,提高找东西的效率。 他说的确实在,后来河源村就弄起了大锅饭,合着朝廷发的馒头,一起给河段里的男人送去。 往馒头里夹菜,夹猪油渣,是付东缘的主意,能吃到点荤腥,干活就没那么苦了,但这些都不是他弄的。 商量定要一起煮大锅饭时,他病了。 后来周劲回来说,春贵家的几个干得多吃得少,把吃的都让给小楼这样的孩子了,干到一半,肚子饿得荒,就开始想上回帮他们建竹屋,在他们这里吃的豆沙包,想想就能回来一些力气。 这几个常说,后来他们河段就流传着千金难买缘哥儿做的豆沙包的美名。 这么想吃,肯定是要满足的。 付东缘病着的时候,林圩、严河、刘桂花、张菊几个把邻近几个村里能买到的红豆都买来了,泡好了,煮熟,就等着缘哥儿过来挑馅料了。 朝廷发的馒头也是在村子里搭了土灶子现做的,都是做给这些人吃,从伙夫那将米面讨来,他们自己改进一下,添些东西,做出自家男人更想吃的口味,那不是更好吗? 叫人请示,官家同意了,伙夫也同意了,只等着缘哥儿来了。 缘哥儿病好的这天,最开心的按说应该是周劲,可当他下河堤去挖土时,遇到的每个人都对他笑,个个脸上都开着花,比他还开心。 听到今天做的是豆沙包,周劲就明白了。 这次发大水,甘水河全流域都遭了灾,所以整条河都要治,朝廷划分任务的时候是按着村子的相近河段来划分的,也就是说河源村的劳动力,就负责甘水河流经河源村的这一段。 中上游的张家村、帽帽村,就负责中上游的那一段,下游的河湾村、河坪村、河丰村就负责自家门前的那一段。 这么分好处是,离家不会太远,干的又是与他们关系最紧密的部分,干起来也更卖力。 今天还有豆沙包的加持,平日嗓门大负责喊号子的那个,也喊得格外大声。 在河岸上来回巡视的官差也觉得稀奇,平时干到这里,力气没剩多少,肚子又饿,个个脸上都是愁苦硬扛的面容,今天却还能笑得出来。 上午巳时中,约摸十点,本该在家陪夫郎的春明跑来,找他二哥。 是大哥春旺先见着他的,见他一身破衣烂衫,是下地的装扮,忙阻拦:“明儿你再来,我们吃得消,这儿还用不到你。” 今天春明还在新婚保护期,他那份活,兄弟几个帮他担了,叫他在家好好陪夫郎。 春明说:“我来找二哥,文柏哥回来了,我叫他去村口一趟。” 春旺惊讶道:“文柏回来了,他媳妇儿子找着了?” 春明说:“找着了,在乌茹乡找着的,他还知道陈德骏的事呢,所以叫二哥去一趟。” 春贵听了六弟说的,同那官差说一了声就走了,他那份活得有人替,所以春明来了。 听说是文柏的老婆孩子回来了,还带来了陈德骏的消息,早上干完活休息的时候,河源村的都围坐在春明身边,七嘴八舌地问。 春明急着过来替二哥,在村口逗留的时间不长,听的也有限。 他只知道:“陈德骏知晓事情败露时,最先做的是将琦玉嫂子和小宝带走,关在他婆娘的娘家。” “林如花叫狼咬死后,他怕那狼马上来报复,就收拾了家当,连带着义仓里的东西一起装上骡车,然后带着家人跑路了。” “上骡车时,陈德骏怕琦玉嫂子和小宝回去,会同文柏哥一起去耆老那告发,叫人来追,便将他们一起捎上了车,一路走到乌茹乡才放下。” 为什么是乌茹乡? 一是陈德骏觉得那儿够远了,二是那儿林子密,迷障很多,他们深入腹地,不熟悉路的,很难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出来。 “得亏琦玉嫂子是山里人出身,知晓怎么在没水没粮的时候生存下去,她带着小宝在山里住了两个月,避开了洪水,又摸索出了正确的路才走出迷障,后来遇上了马太爷家的人,叫他们帮衬了一把,才让文柏哥和琦玉嫂子重新遇上。” 第180章 “听琦玉嫂子说,她带着小宝滚下骡车时,看到一群狼朝那骡车追去……” “所以那陈德骏叫狼咬死了?”听春明说的人,睁大眼睛问。 春明说:“后面的事琦玉嫂子不知道了,为了躲避狼群,她带着小宝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春明的话说到这儿就终止了,因为刚蒸出锅的豆沙包来了。 河源村的男人见自家婆娘或是夫郎拿着热腾腾的食物来,很自然地散开,间隔不远也不近地坐着,好趁这短短的休息时间,同自己枕边人说会儿话。 中午一人到手的豆沙包是两个,每个都有巴掌那么大,外头白白胖胖,掰开以后,里头醇香流心的馅也很多,怕干怕噎配的是萝卜肉丸汤。 吃完包子,再把汤喝了,清爽解腻。 付东缘拿着豆沙包朝周劲走来的时候,看见坐在一块石头上的相公冲他高兴地弯了弯嘴角。 付东缘把装有包子的大碗递去,还未坐下,就从周劲浓黑的眉上,摘下一粒豆大的黄土块。 甩来的时候应该是泥水,这会儿都干了。 “你吃过了吗?”周劲问道豆沙的味道,肚子里的馋虫就犯了,仰着头,眼睛亮亮地问夫郎。 “吃过了。”付东缘在周劲身边坐下,和他挤在一块石头上。 “我身上脏。”周劲把满是黄泥的腿往边上移了移,不让那些污渍沾到哥儿身上去。 “我身上也脏,”付东缘说,“今天的火候都是我掌控的。” 周劲拾起一块白胖松软的豆沙包,咬了下去,一咬就咬到了馅,满嘴都是豆沙香甜绵密的味道。 “真好吃。”周劲眉目舒展开,身上的疲累也舒展开。 他这双腿承受太多的重量了,坐下以后肌肉隆结,胀起一条一条的筋络,脚底板光着,被泥土包裹,后脚跟冻裂了,泥土都渗到裂开的缝里了。 付东缘看着心疼,同相公说:“晚上拿热水泡泡,泡完让我给你按按。” 周劲吃着豆沙包,轻轻点头:“嗯。” 付东缘见他一块包子吃了许久,完全不是他以往的作风,便说:“这么不舍得吃啊?” 周劲不是不舍得吃,是怕自己吃得太快,吃完夫郎就走了。 付东缘说起往后的伙食安排:“以后我们每天都争取给你们做两个豆沙包来,一人加一碗干饭,配些腊肉,再煎两颗鸡蛋。” 这些听着就很满足,可是实现很难。疏浚要疏到小年前一天,离现在还有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要是顿顿都吃这样,得花多少银两? 村子没钱,各个农户的家里也没什么钱了。 付东缘这头却好似已经解决了钱的问题,附在周劲耳旁道:“前任村长带走的那些身家,我们有可能找回来。” “文柏他媳妇儿不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么?”周劲听春明说的,文柏的媳妇儿从乌茹乡的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后,就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乌茹乡的那片林子那么大,又不好走,没个领路的,绕上几个月都有可能。 “有个朋友记得,”付东缘在周劲耳旁轻声,“我在咱们家山后头看见软毛了……” 第99章 修河道,众人担 “大哥,你捡的石头给我看一眼。” 家里人来给哥哥们、叔伯们,还有爹爹送饭,春田也会跟来,他人小,家里人不让他端东西,春田就乖乖地跟在娘亲的身边,不帮忙但也不捣乱地走着。 到了甘水河上游的一段,也就是村中人正在挖土的那个区域,提着满满一篮子吃食的刘桂花总是几个地方轮换着走,恨不得将两岸的这些区域都踏遍了,春田不用,春田就待在哥哥们身边。 在河道里挖泥,时常会发现一些漂亮的石头,春旺几个会拾起来,用水冲干净后给春田玩。 春田对此也很熟悉,一来就笑吟吟地问哥哥们讨。 “大哥今天没有捡到漂亮的石头。”坐在石头上的春旺一边吃豆沙包,一边逗弟弟玩。 小可爱春田笑眼弯弯:“我看到你的手都伸在口袋里了。”分明是有东西要取。 春旺看见春田笑得眼睛弯成细缝,只觉得是嘴也甜,心也甜。他捡了两个,但不拿出来,腿一伸,对这个闪着热情又天真眸光的小人儿说:“大哥腿酸,你给大哥捶捶腿,捶完大哥就把石头给你。” 说完两条腿都伸了出来,直咧咧地摆在春田面前。 春田蹲下来,将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状,可爱又软萌地给他大哥锤起腿来,一下又一下,认真且负责。 小人儿都没他腿粗,春旺看着心都要化了,只是下一秒瞧见二婶朝他们这边转过脸来,不晓得看见了没有,连忙把腿曲起,不敢再叫春田锤* 了,把石头给他,言笑晏晏道:“看看,是不是比昨天的漂亮?” 春田欣喜地说:“好圆的石头!” 把大哥捡的石头收进口袋,春田挪到春山面前,甜甜地叫:“四哥。” 每个哥哥都想着春田呢,有好东西都是给他,春田每天要做的就是一个哥哥一个哥哥地讨。 春山提的要求可和春旺不一样,他是直接坐在地上的,吃完了豆沙包,手向后撑,两条腿交叉地摆在地上,一副饭后要享受享受的闲散模样,对春田说:“给哥哥唱支歌,解解乏。” 春田性子虽软和,但属于什么都能来一手的,会得可多,四哥叫他唱山歌,他也不惧,张口就用他那脆生生的嗓音道:“日头出来亮闪闪,亮闪闪,夏日割谷要趁凉,要趁凉……” 第181章 他唱的是丰收,春山听完,上了难度,问他会不会唱情歌。 那头春明和鱼哥儿一道坐着,春明不吃自己手中的豆沙包,反而去咬鱼哥儿手里那个,被鱼哥儿一双怒目盯着。他越盯,春明脸上的笑容越大,好似要用这笑将鱼哥儿的怒气烫软。 从来没见过六弟可以笑得这么灿烂,这么情笃,这么……欠揍。 春山要春田过去给春明和鱼哥儿唱首情歌,给他们也添些乐趣。 春田摇头说不会,因为阿爷没教。 春山开玩笑的,将兜里的的石头掏出来给春田,又说:“你该去小楼哥哥那走一趟,今天四哥瞧着他捡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石头,红彤彤的,要拿去送佟眠阿哥。” 发大水住周劲家里的时候,春田已经跟小楼混熟了,笑嘻嘻地说:“那我去他们那儿看一下。” 小人儿迈着小碎步跑了。 春旺与春山嘱咐他不要走得太边了,小心摔到边坡底下去。 春田特别听话,一说就做,乖乖地朝着安全的路上走去。 春旺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感叹:“春田没白疼,每天都来这里看我们,又是唱歌,又是逗我们几个开心,比家里的几个孩子好多了。” 亲儿子亲闺女一次也没来给他们送过饭,慰问两句,在家里不是斗鸡就是戏狗,一天遭老爷子几顿骂,真的跟他们小时候一模一样。 春山也这么认为,同时也不解:“你说二伯娘那火爆脾气,是怎么生出春田这样软绵的孩子的?” 他媳妇儿脾气就挺好,生出来的孩子每天不是打就是摔,恨不得将房顶掀了,他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为这两个互相扯头的姐弟评,论清是非曲直。 哪论得清啊!一些鸡毛蒜皮的争端,而且脸上都挨了对方的揍。 春旺感慨道:“我们唯一的希望是生个哥儿,哥儿性子好。” 春山觉得也是,以前都盼着生儿子,现在还是儿子、哥儿、闺女三全的好。 * 将在青石山看见软毛的消息告诉春贵以后,春贵立马进山,将软毛找到了。 当初白胖柔软的小狼崽而今已经是一头成年的狼了,站在那儿威风凛凛,立着高粱扫帚似的尾巴。 它的后腿有一只还是瘸的,但不影响它站立,它奔跑。 光靠体型就能看出,在乌茹山的这些时日,软毛并不缺吃,按照兄弟几个的愿望顺遂地长大了,但愿它没有下山为害过农户家里的禽畜。 “软毛。” 春贵蹲下来,向这只白狼招手。 白狼在狼群里地位很高,性子也更高傲。 软毛虽警惕,但记得那些被春贵喂养过的时日,慢慢地朝他靠近。 “嗷呜——” 它像一只大狗,到春贵身前坐下,坐在那儿不动,由着春贵摸了它的脑袋一下。 继而伸出长舌舔了自己的嘴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不会再露出以前那种天真活泼与人亲近的神态了,是高冷了很多,但能看出它的禀性比一般的狼要纯良。 春贵同软毛挨得近些,轻声软语道:“陈德骏死了,咱们打个商量,我将村中的猎狼队伍解散,你和你底下的那些狼也不来伤害我们村中的人和禽畜,好不好?” 软毛一动不动,用它那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春贵。 春贵继续游说:“再定个日子,就是陈德骏死的那天,每年这个日子,我们进山给你们供些鸡鸭活禽,好度过没什么猎物可捕的冬日,感谢你们为我们村除害了。” 陈德骏要是顺利逃脱,去别的州府过快活日子,河源村的人每次想起他,都要气得肝疼,七窍生烟。 知道他死了,被狼咬死的,那是大快人心的事。 他们该感谢这些狼的。 闻言,动了动自己的爪子,坐得更闲散了一些,表情亦有所松动。 春贵觉得它应该是听懂了。 “你带我们去找陈德骏,寻回他从我们村偷走的那些东西,我叫缘哥儿烤几只鸡给你们吃,缘哥儿烤鸡的功夫一流。还是你们更喜欢吃烤乳猪?烤乳猪也成。” 软毛的目光本是转到一边,斜看着林子的,闻言立马回正了。 春贵笑了起来,料想软毛在缘哥儿家住的那一日,应该吃了不少好东西。 “我的豆沙包,给你了。”春贵为了讨好这只白狼,将自己的午餐都贡献了出去。 软毛吃完舔舔嘴巴,迈着爪子离去,给了春贵一个孤傲的背影。 春贵知晓它这是答应了。 * 别人家午间都是送饭到河岸上吃,大牛不是,大牛是特意跑回家一趟。 他夫郎怀有身孕,要临盆了,他不能让夫郎跑那么远去看他,也不放心家里的人都去河道上送饭,夫郎一个人待在家里。 所以每次都是他急匆匆地跑回来,在家里急匆匆地吃一顿饭,又急匆匆地跑回去。 杨三岩见他在河道里挖泥,已经够累的了,每天还这样跑来跑去的,就叫他别折腾。 但无论说多少次,大牛都否决了。 他宁愿多费些劲儿,也不愿中午的时候看不见夫郎。 今日吃的还是豆沙包,想着是和夫郎一道吃的,大牛心里就甜。 他进了院子洗了手,直奔屋里。 家里给春明盖婚房时,也给他盖了一间,说他夫郎冬日临盆,受不得寒,得住砖瓦房。门窗什么的都是用厚布掩上的,免得他夫郎受冻。 第182章 除去他与春明的这两栋新房子,其他几个兄弟住的都是倒塌废木料搭起来的棚子,又小又容易进寒风。 这几个兄弟也没说什么。 这份情义,大牛是记着了。 等他夫郎安安生生地生了孩子,往后几个兄弟要建房时,他可得出大力。 “别等我了,你先吃。” 回家吃也有一个好处,他娘给夫郎做的菜丰盛一些,他可以沾着吃两口。 “快坐下吃吧。”除了那两个豆沙包,杨三岩还给大牛添了一碗饭,拿着饭勺压了又压,添得结结实实。 “你也吃。”大牛坐下就给夫郎碗里夹菜,爱吃的豆沙包,也给夫郎掰去一半。 明明有两个豆沙包,他要投喂夫郎,大可给他分去一个,可他就喜欢从自己手里掰。 杨三岩见他这样,不说什么,吃的时候,嘴总是挂着笑。 半碗饭下肚,杨三岩正要夹碗里的菜吃,肚子突然发动了一下,他皱了下眉,察觉不对,立马对大牛说:“我可能要生了。” 大牛嘴里的菜还没咽下,拿手擦了一下嘴,慌神道:“那、那怎么办?” 杨三岩说:“我躺到床上去,你去河道边上将娘叫回来。” 生孩子的事儿,大牛哪会懂,得叫婆母回来才行。 大牛扶着夫郎去躺,然后飞也似的跑去河岸,大声喊着他娘:“娘,你快回来,阿岩、阿岩他要生了——” 他这一嗓门喊的,全河源村的人都知道了。 坐在河岸上休息的男人听见了,觉得喜事又添了一桩,很是高兴,没到休息结束的时间就将铁锹拿起,将竹筐挑起,下河道挖泥去了。 他们叫大牛这两天别来了,回家守着夫郎吧,他这份,他们替他担了。 下午是春田在河岸边喊的号子,他的声音可脆可好听。 以前是大牛喊的,下午他替他哥哥。 第100章 除尘杀猪过小年 大牛夫郎生了,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全家都很高兴。 最高兴的当然是大牛的母亲刘桂花。盼了三年,要么不来,要么一次来俩,还是双生儿呦,多难得啊。这次啊,她总算能在同辈的女人面前抬起头来了,甚至还生出了高人一头的优越感,他们这个村,双生儿可不常见。 只是抱着小的那个哥儿时,她也会想,要是怀里的这个也是个儿子就好了,一次添了两个孙子,她嘴都能笑歪。真是这样,她就再给全村的人发两个鸡蛋,发两斤的大米,用她私房钱买! 可惜小的这个是哥儿。 刘桂花不稀罕儿夫郎生的哥儿,大牛稀罕。 也不看看大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像个什么,那就是根木炭!黑黑乎乎的,耷拉着一张脸,这些人还抢着抱! 小哥儿白净,面容又恬静,躺在那儿不吵也不闹,不比他那哥哥好多了? 大牛就爱抱自己家的小哥儿,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给我看看。”这会儿生产已经过了小半天了,喝过鸡蛋汤的杨三岩也从虚弱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大牛将襁褓中的小哥儿轻手轻脚地放在夫郎身边。 杨三岩看一眼,眼睛里立马就荡开了笑意,说:“皱巴巴的。” “这不皱,”大牛护着自家哥儿,“你得去看看大的那个,大的那个才又黑又皱呢。” 杨三岩摸着小哥儿被柔软的布料裹着的脑袋,动作很轻,笑得很温柔。 大牛看着夫郎,眼睛里亦是闪着温情脉脉的柔光。 来了这么大一件喜事,夜里这一家怕是要欢声笑语到天明,不用睡了。 春旺春山那叫一个羡慕啊,今儿才聊到以后一定要添一个哥儿,大牛就抢先一步,走到他们前头了。 别说刚生的小哥儿脸上有褶子了,大牛抱着小哥儿笑的时候,脸上的褶子才一重一重的。 春旺与春山好羡慕啊,他们也想这么笑。 又忙又劳累的一天结束,东头一直点着灯不愿歇的是大牛家,而西头一片漆黑的农舍里,唯一有光亮的是付东缘家。 付东缘白天说的,晚上要让相公泡个脚,再给他好好地按按。 冬日天黑得快,天黑后,只能点灯来按了。 烧了一锅热热的水,用木桶装来,舀进装有凉水的木脚盆中,调出适合的温度。 周劲脚上茧子那么多,不够热没用,付东缘就将水温调高了些,要周劲把脚泡进来,他要给他先洗再按。 这个过程,周劲非常拘束,因为他自己给自己洗脚时,都没这么正式而隆重。 哥儿说要给他洗脚时,周劲表达过抗拒,白天哥儿只说拿热水泡泡,泡完再来按,没说要亲自动手洗。 天天泥里来泥里去的,脚上有多脏,周劲心里非常清楚。 但哥儿不依,周劲没说动他。现在只能拘拘束束地坐着,任由哥儿支使。 也没提前说,要是提前说了,周劲应该会把自己的脚搓掉一层皮再过来坐下。 搬了两张木板凳来,一张高的一张矮的,摆在正屋里。付东缘让周劲坐高的,木脚盆拖过来,自己去对面坐着,然后让周劲脱去鞋,挽好裤脚,把脚放进木脚盆里。 付东缘挽起袖子,刚要下手,又突然想起,擦脚布没拿,急匆匆地对周劲说:“你先泡着,我去拿快布来。” 说着就往灶屋走。 周劲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点燃,他听见哥儿的话的时候就在做准备,趁哥儿离去的功夫,他赶紧让泡在木脚盆里的脚互搓,能把脚上的泥搓下来多少就搓下来多少。 第183章 他得感谢盆里泡了一些舒筋活血的药草,把这盆水的颜色染黑,不然这泥搓出来,叫哥儿瞧见,可难为情了。 付东缘拿好了布往回走,周劲听见了动静,立马挺直腰板,规规矩矩地坐着。晃荡的水波纹也因着他的脚力震慑,很快平静了下来。 付东缘像是没有发现什么,在他那张小板凳上坐下,将布搭在自己的腿上,有模有样地给周劲弄。 他那白净的手一下一下搓在自己黢黑的脚面上,面容仔细又温和,周劲又难为情又想看哥儿手上的动作。 只要想到这双手能写会画,平日还会做那么多好吃的,现在却用来给他搓脚,按足底……周劲脸上就烧得慌。 想叫哥儿停下,又没法张口,局促着局促着,还有一个地方竟不听他使唤了…… 周劲觉得今天的自己很需要找条缝钻进去。 付东缘将周劲的两只脚按完,再度放回盆中,抬头时,却发现眼前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耸起了一座小山。 再仰头看周劲,这人目光偏着,不敢与他对视。 按说成亲也快一年了,老夫老夫郎的,怎在这件事上,这人还这么羞涩呢? 想了就说,说了就做,是他一贯的念。 把木脚盆里的水倒了,付东缘洗净手,换了块干净的布进来,继而将木桶里剩下的由热变温的水提起来,放在他坐过的板凳上,仰头对周劲说:“身上我也帮你擦一下吧。” 擦完,他们上床。 周劲声音如蚊吟:“嗯。” 没去横屋,直接在屋里擦了。 周劲身子比刚才还要紧绷,由着哥儿将他衣服脱了,再用那布,由他颈上、肩上,逐步往下,一直到那个不可言说的之处…… 擦的时候,哥儿离自己极近,一呼一吸都在引诱着自己。 周劲觉得自己呼吸是烫的,脑袋也是烫的,好想将手抬起,把哥儿扛上肩,带去床上,脱去他的衣裤。 付东缘生病这大半月,夫夫俩没亲热过,周劲积攒下的欲.念都集中在这一刻。 擦到背后,湿布顺着他的脊线往下时,周劲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烧开的水,生出了滚滚的热气,让顶在上头的锅盖咣咣啷啷。 他想把锅盖掀开。 “去床上躺着,今天不让你动。”知道这人耐不住了,付东缘绕到前头,在周劲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把洗好拧干净的布搭在边上的木架子上。 周劲没解哥儿的意思,直至他躺上床,哥儿后一步就跟来,将他柔软的身子覆上自己坚硬的胸膛。 不让他动的意思时,这一回,付东缘自己来。 他在上位。 末了,周劲想转个身位,使几下力,付东缘都不允。 他相公白日那般劳累,夜里哪还能让他再做这样的体力活。 自己偶尔在上头,感觉还不错。 * 河源村的年轻力壮的男子多,河泥挖得快,堤坝修的也快,预计是小年前夕完成的工期,腊月十五就弄完了,也是邻近几个河段里挖得最快的。 不过他们挖完也没歇着,在春贵的带领下,去上游的张家村和帽帽村帮了几天忙。 大家都是一脉相承,上游不挖好,他们下游挖得再快也没水吃。 趁着这股劲儿还没放下,一鼓作气给它挖了,让甘水河沿岸的人都能过个好年。 张家村与帽帽村也不远,顺着河道再走一些就是,想家的亦是随时可以回来。 这么支援了七八天,甘水河全线的挖土筑堤工程都顺利完工了。 大家伙儿也能回家好好地收拾收拾,准备过年了。 河淤疏通,河道拓宽,堤坝也筑了起来,明年田里的收成亦有所保障,至少是不惧那洪水了。 今年这年过得,虽劳累,虽紧凑,但安心呐。 腊月廿四,小年。 白日家家户户忙着除尘,清洗家具,清洗碗筷,还有将好久没刮过的铁锅拿出来刮一刮。屋顶上积的灰,灶台与灶膛里积的灰,统统用扫帚清一遍。 周劲原本要留在家里帮夫郎忙的,可春贵见他力气大,又是杀猪的好手,将人捉了去,去村口一起帮着杀猪。 家里就付东缘领着两个弟弟弄。 被陈德骏带走的那些粮食与银钱,追回来了。 春贵同村中的耆老商议了一番,决定掏些钱,买头猪,杀了,做顿好的,请全村的人吃顿丰盛的小年夜饭,犒劳村里人这些时日以来的齐心协力与辛劳付出。 厨子就不再请了,他们村有现成的。 付东缘收拾到一半,被春贵的夫郎严河与春明家的新人鱼哥儿找了。 他们说:“缘哥儿,你还剩什么活,我们替你做了,你快上村口做饭去。” 他们可知道自家二婶二伯娘,也就是刘桂花,对主厨的位置虎视眈眈。 她那厨艺,做菜都是一套烧法,比他们好,但谈不上多好吃,还是叫缘哥儿来,缘哥儿做的菜不仅有新意,而且好看又好吃。他们两个都是不懂做饭的,洗洗东西还是会,剩下的活就让他们来替。 大项的除尘、擦家具,付东缘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洗个碗筷,擦个桌子和凳子,好弄着。 小楼说:“你们领着我阿哥去吧,剩下的我跟眠眠来就行。” 严河对小楼说:“我们还是留下来帮你吧,我们对做菜一窍不通,去了也是帮倒忙。” 第184章 付东缘却觉得村中的这些哥儿、夫郎心思细腻,做事也细,知晓怎么做后,上手很快。 说的一窍不通可能是之前没遇上一个好老师。 付东缘做主了:“你们跟着我学吧,保准以后你们个个都能做出大菜来。” 这头,付东缘觉得小楼可能更想跟眠眠独处。这孩子,最近身高蹿得可快了,胡子也长出来了,应当是发育了。 说定后,付东缘与自己新收的两个徒弟一同走向村口。 在这个常年酱油、盐巴拌一切的村子,主厨地位可高,进村口搭的棚子,是有人给让路的,也可以随意使唤这些被叫来劈柴添草打下手的人。 付东缘使唤自家相公可谓是得心应手,见他猪杀完了,张口就是:“周劲过来,帮我剁肉。” 第101章 酸的辣的都要有 能被主厨使唤,那是荣幸,特别是看到自家夫郎围在主厨身边,帮这帮那的,春明也想认领个灶台边上的工作,同夫郎一起做。 最好是他剁完东西递给夫郎,或是夫郎洗好什么,递给他,这样他们不仅手上有接触,目光上、言语上,都能。 春明想着就直接上去问了,毕竟是年轻人,敢想敢做,同新婚的夫郎也是情正浓的时候,任何机会都不愿放过。 他一说,缘哥儿就瞧出来了,问他:“会不会杀鱼?” 春明说:“当然会。”以前同哥哥们去甘水河上游捉鱼,捉起来了在河岸上生起火堆子要烤,都是他杀他串的,哥哥们只负责吃,以及使唤他。 缘哥儿又说:“会不会片鱼?” 片鱼是什么?春明不懂。缘哥儿解释:“就是将鱼头、鱼骨、鱼肉分开,然后把鱼肉片成小片。” 付东缘今日要做水煮鱼和酸菜鱼,片成鱼片是最好的,方便食用,可以照顾同桌吃饭老人与小孩。 说着,付东缘上手示范了一下,春明懂了,占领了鱼池边上的阵地。 付东缘将鱼哥儿分配过去帮他。 春明杀一条鱼,就扭头冲鱼哥儿笑下,他知道他正瞧着他呢,片好了递给鱼哥儿清洗的时候也笑。 用他大哥的话讲,“春明成完亲后,就变成了一个大傻子,得亏鱼哥儿不嫌弃他。这要再放出去,可没人要了。” 春贵见弟弟领了活计,同夫郎在一处,也赶忙上前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他夫郎也在灶前呢。 付东缘巡视了一圈,指着几个正在给鸡烫皮拔毛的妇人说:“那鸡也得剁。” 春贵明白,挽起袖子,去家里拿了把许久不用的大刀来,用磨刀石磨锋利。要来帮忙的人太多了,先前从各家灶台上搜罗出来的菜刀不够用了,他得回家拿这种压箱底的。 搬了个木墩子,搭把小凳子,就在给鸡拔毛的木盆边上侯着,来一只,他就开膛破肚一只,然后大力挥动手里的刀,将鸡斩块。 后边,严河会接过春贵递来的鸡块,进行分类和清洗。 什么部位适合用来炖汤,什么部位适合用来油炸,什么部位适合用来卤,缘哥儿都将他教会了。他分好洗干净后,就能上灶台了。 几道大菜都付东缘在这里,别的再给他,他可能真的会忙不过来,所以素菜什么的,春贵就叫刘桂花、张菊几个婶子去弄。 捣米粉做糍粑这些,由金贵夫妇来,他那碓屋可热闹,张玉凤、哑婆、李杏丹都在那头帮忙。 怎么说呢,她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对村东头的人有意见,这积怨年轻时就攒下了,不是能轻易化解得开的,吃饭可以,但别让他们同桌,也别让他们说上话。 这事儿简单,春贵安排座位时就考虑周全了。 既是答应了春贵要来,西头几个也不是吃白食的性子,她们只当现在做的,是她们晚上要吃的。 金贵家的几个是做豆腐的好手,但豆腐、豆泡、千张这些不用他们忙活。一大早,春明那岳父就赶着家里的牛车来了,送来了一大堆,够吃到过年的了。 作为回礼,春明与春贵只能送两只鸡鸭,送些家里的鸡下的蛋。这时节,院里的冬菜只有萝卜与白菜,家家户户都是萝卜与白菜,怕他们早吃厌了,就不好再送。 好在缘哥儿家里一种叫番茄的,红彤彤的,两个人去讨了一些,装了一背篓,装上牛车就好看了。 番茄李叔李婶第一次见,还问他们怎么吃,春明与春贵挖河泥的时候吃过,说:“炒鸡蛋、煮汤,当菜用,也可以生食,切来凉拌,拌糖吃。” 李叔李婶瞧着稀奇,听着也稀奇,说:“缘哥儿能耐,家里种了这么多我们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东西。”先前春明拿到村里子来的西瓜,也是从缘哥儿那儿买的。 “明年开春,番茄树的枝儿可以插了,他还要教我们种呢,到时候也给您们送些苗种种。” 开春到麦子成熟这个阶段,地里也没什么菜可吃,萝卜白菜吃厌了,换换口味也好嘛。 “好、好。”李叔李婶连说了两个好,然后驾车离去。 一群人分工明确,而且都是夫夫搭档,配合起来相当的默契,春旺与春山再来时,灶台边已经挤不下了,只能扛了斧子,去劈柴。 给大灶添柴把火烧旺时,付东缘见这俩不安心做看火添柴的火夫,一直伸长脖子想看锅里奇香四溢的猪蹄是怎么卤出来的,便让挥动大铲翻炒料汁的周劲让让,叫他们也体验一番。 第185章 热火朝天干了一下午,夕食时,正餐开席了。 鸡、鸭、鱼、猪,每样,付东缘都做了两种口味。一种重口一些,突出一个辣,寒冬腊月,辣可以驱寒,河源村的人常年吃辣,亦是无辣不欢。一种口味清淡些,以炖和酸汤为准,方便老人、小孩及刚生育不久的哥儿享用。 开动前,端起酒碗、茶碗,大家一起碰一碰,是缘哥儿带来的习惯,缘哥儿说他们那儿的人都这样。 河源村的人一听,这是城里的人的把式,就更爱学了,也觉得这样碰一碰热闹,有意思。 前阵子挖泥做河工时,谁同谁感情好,春贵都记下了,他将这些感情好的安排在一桌,吃饭不会抢,开席时反而互相劝着,“你先动筷、你先动筷。” 有些顽固不化,挑三拣四,脾气不是一般大,也可以说是讨人嫌的,春贵让他们坐一桌,像陈翠蓉家、陈六家,还有陈大脸家,很适合坐一起,为碗里的一块鱼鳃肉抢着打起来。 白天,大家伙都来帮忙了,就他们装病躲在家里,不出力还想吃好的,春贵都记着,夜里吃完了大家伙儿都回去歇着,他们得留下来洗碗,收拾残渣。 不弄往后村里做这样的席,也不会再叫他们了。 吃到一半,也有坐小孩桌吃了酸汤的,想去大人桌试试辣锅口味的。 比如福宝,比如春田,端着自己的碗,去大人桌找相识的大人。 一个找的是老低头,糯糯软软地唤道:“低头叔,我想试试辣的鱼。” 老低头给他夹了几块全是鱼肉没有鱼骨的,提醒:“要辣了,去夹两块糖拌番茄吃。” 福宝懂的,谢过低头叔以后,捧着自己的碗回去,叫他娘一起吃。 春田找的是他大哥。 他大哥一把他抱到膝上,说:“想吃什么,随便夹。” 这一桌坐的都是自家人。 春田指着那盆红通通放了好多辣子的水煮鱼,说:“想吃鱼。” 放了好多辣子还用热油泼过的鱼好香,那香味都飘到他们桌来了。 闻言,春旺给他夹了个辣椒过来,放他碗里,说:“鱼来了。” 春田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也不生气,软绵绵地重申:“要吃鱼。” 春旺夹了个鱼头过来,放自己碗里,再将鱼头上鱼脸位置的肉剔下来,喂到春田嘴里。 春田小嘴嚼着,越吃越香,眼睛也越吃越亮,但后来,积攒的辣度一下爆发,春田喷火道:“好辣!” “辣啊,”春旺笑眯眯的,“辣就喝一口大哥碗里的地瓜烧,解辣的。” 小春田人畜无害,极容易信任人,端起春旺的酒碗,嘴就扑了上去,也可能是辣得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得赶紧找东西解辣,动作才这么快。 说着玩的春旺拦他都不及,被春田喝了一小口。 还好这小家伙尝到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会吐出来,喝下去后今晚还指不定会怎么晕乎呢。 吐出地瓜烧以后的春田皱缩着脸说:“大哥,这酒也好辣。” 他整张脸都被辣红了,同桌的人见他可爱,都忍不住笑出来。笑声传回了春田原先坐过的地方,只见一个人从位置上起立,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桌走来。 提前捕捉到的春山在春旺边上报信:“完了大哥,二伯娘过来了,找你算账来了。” 春旺赶紧给春田喂了口糖拌番茄底下的糖水,用勺舀着,连着喂了两口,春田嘴里的辣意总算是平复了一些。 后来被他娘抱走,春田还说呢:“娘,不辣,那鱼不辣,那地瓜烧也不辣。” 是怕他娘去凶他大哥。 刘桂花黑着一张脸,但没有说什么。 付东缘一整晚都笑眯眯的,与上次没吃到席的委屈哀戚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同桌的都是他熟的,像凤姨,像金贵叔、吉婶,还有小楼、周劲与眠眠,都很照顾他。 夹不到的都帮着夹,夹得到的也帮着夹,全程都不用他伸手。 “你上回没吃着,这回可得多吃点。”这是金贵的原话。 “这是凤姨炸的糖糍粑,尝尝。” 凤姨炸糖糍粑的手艺好啊,付东缘吃了还想吃,他就这么抬头一望,身边的人已经捕捉到了他想吃的欲.望,将里头裹着红糖馅的糍粑夹来了。 一夹还是俩。 付东缘刚好想吃两个。 “谢谢相公。”付东缘在周劲耳旁小声道。 人一旦开心,就想找点酒喝,别说他们这桌还有个一直劝酒的。 别桌喝的都是地瓜烧,他们这桌喝的是老低头带来的青梅酒。 老低头说酒他酿得可多,使劲喝,喝不完的。 这不是使不使劲的问题,是酒量好不好及他相公让不让他喝的问题。 每次从酒坛子里倒酒,都是周劲给付东缘倒的,他那手稳的,也有掂量,倒出来的酒不多不少,就够哥儿喝两口。 付东缘讨了两次,周劲给他倒了两次,加起来不超过五口。 就这样,付东缘还醉了,最后是周劲背回去的。 “我会酿枇杷酒,等我们家的枇杷树长大了,结果了,就摘来酿枇杷酒……”路上趴在周劲背上嘀咕的,也与那酒有关。 第102章 立春插柳种杨树 小年的第二天是立春,是“阳和起蛰,品物皆春”的日子,阳光变暖了,雨水变丰沛了,植物的生长速度明显在加快。 第186章 也是一年四季的起点。 付东缘昨夜喝了酒,醉得厉害,在周劲背上嘀咕了一路的醉话,回来以后,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周劲没叫他,他就一觉睡到了天明。 出来时阳光万缕,和煦宜人,待睡得迷蒙的眼睛缓和过来,能看清远处的景物时,付东缘看到的就是村东头、村西头的田地,在阳光的照耀下,葱茂、翠绿、长势喜人的模样。 付东缘特别喜欢周劲家的视角,不说一览众山小,把所有的景物都囊括在眼睛里,但走出来,随处看,随意转动身子,看到的都* 是一幅极清新、极广阔、极舒适的场景。 适合长长久久地看着,看久了,同步的感受是,有人拿了块布,去山泉水里打湿,再用这块布把你的灵魂擦拭一遍。 你收回目光时,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及精神,畅通无比。 河源村人长久生活在这里,对这些场景司空见惯,不懂付东缘这个穿来的现代人的感叹。 现代的农村,商业已经入住了,找不出这么纯,这么美,可以用来清洗眼睛、荡涤心灵的地方。 付东缘留住此刻欣喜的感受,等一会儿找到周劲了,他会像一只鹦鹉一样在他耳边重复:“我好喜欢这啊周劲,我好喜欢这啊周劲!” 说到周劲烦为止。 刚嫁来的时候,周劲总觉得他会像一只鸟一样飞走。 年关已至,来金贵家捣米粉做年货的人更多了。 东头原本有两个碓屋,叫洪水毁了一个,剩了一个小的,不够村里人用,他们就来金贵这问能不能借。 金贵先照顾西头的人,等西头的人用完再叫东头的来使。 这两天进出他们家坡前这条路的,不少都是东头的人。 好些与付东缘熟了,还会与他打招呼:“呦,缘哥儿醒啦,昨个儿啊你在酒桌上说的那些醉话,我们可听见了。” 付东缘当即问:“什么醉话?” 那人说:“夸你相公的,左一个大板好帅,右一个大板最帅了,把周劲脸都说红了。” 付东缘现在也脸红,他醉酒就醉酒,怎么把大实话说出来了! 那妇人见缘哥儿一脸红霞,怕给人说羞了,连忙住嘴,不说了,改口:“我回去炸糍粑了。” 付东缘脸皮厚着呢,羞不了,连忙跟她打听:“婶子,早上看见周劲了吗?” 他一起来,家里空的,周劲不在,两个弟弟不在,连二狗都没声响,剩了几只小黄刚生的奶汪汪的小狗在家看家。 这奶汪汪,肉滚滚,走起路来自己都能拌着自己的小狗,付东缘一脚就能掀翻几只,叫它们看家,抬举了。 他发现,周劲同村里的人熟络起来以后,处处紧张、处处防备的性子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挺好的。 “周劲啊,我早上瞧着他了,被春贵叫去河岸插杨柳去了,小楼和眠眠也去帮着插了。” 甘水河两岸原本植被茂密,杨树、柳树、榕树、柏树、桑树、梧桐、木芙蓉……成团长着,还有薜荔、菖蒲、水竹芋、鸢尾……这些点缀河堤的,处处是绿意,处处生机盎然。 一场泥石混合的山洪,毁去了大半,清河淤扩河道,做水利工程,毁去了剩下的,现在甘水河两岸光秃秃的。 树能防风固沙,避免水土流失,这是常识。前门岭为什么会塌,会滑坡?就是被陈德骏砍去了太多的树,特别是他还捡着那些大的砍的。 要想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他们得多植树,多垦山。所谓靠山吃山,但吃山了也得养山,这才是长远之计。 大批的“干爷”倒下,大量的房屋损毁,河源村人植树的意识很强烈,只是种也不能胡乱种,得规划一下。 去过付东缘家灶屋的,都见过了他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除了鼻孔朝天爱把人看扁的陈翠蓉,觉得那是一副装饰画外,其他的都能将付东缘画的,与他的院子结合起来看。 从而得出一个结论:缘哥儿不仅东西种得好,弄院子的本领也很大,瞧他将自己的院子打的,跟人间仙境似的。他们村要是按这个模子整一遍,住起来可多赏心悦目啊。 既是个有本领的,村里人就想叫付东缘想想,河两岸的树,怎么种,会比原来的模样更好,树根扎得更结实,好看又好吃的品种也更多! 春贵来找后,付东缘认真地想了,不过谁都忙得不停的当口,他没功夫画下来,只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跟周劲讲过。 按周劲的解能力及他们的默契程度,想必是都记下来了。 难怪这一早就要找周劲去领路,周劲晓得他的意思,两个弟弟呢,平日干活又直属这个哥哥领导,对哥哥的指示领悟得很透彻,所以将他们俩也叫了去。 付东缘猜测他们应该兵分三路,领着三队村民在河边插柳了。 至于二狗呢,估摸在凤姨家找小黄厮混呢。 正想着,这一只长着漂亮长腿,胸部厚,精壮彪悍的田园犬就出现在付东缘面前。 真的,二狗面上若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咧着嘴吐舌头也怪吓人的,毕竟体型摆在这儿。可一旦摇起尾巴,咧开嘴笑着,就会让人觉得是一只憨厚老实的大狗。 约莫是闻到付东缘的气味,还未上坡,二狗的尾巴就摇起来了,快速地蹿上台阶,跑到付东缘跟前。它身后跟着两只上坡艰难的小狗,爬不上台阶,在坡底下“呜汪汪”地叫着。 第187章 付东缘说:“把你孩子带上来,一会儿我们开个会。” 二狗立马跑下去,将自己的孩子衔上来。 小黄一胎生了六只,都是圆头圆脑的小黄狗。张玉凤留下的最大的那只,养大后,用以看着搭在稻田边上的鸡鸭鹅圈。 她这儿不是没地扩吗,想养鸡鸭也养不了,春贵给她找了块地,安在新划给她的那块稻田边上。 剩下的狗,她这两间小瓦屋可安置不了,就去找生父的主子,要他们负责去。 生父的主子,不就是付东缘与周劲吗?夫夫俩等那五只狗断奶了才接回来,养了一阵子,能跑能闹了就放出去玩。 聚在一个狗窝里总打架,二狗也爱逗自己的孩子玩,佯装去咬老二的脑袋,其实目标是老三,趁老三不备,一下用嘴将老三的肚皮拱翻。 老三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告状了,跑到付东缘脚边呜呜咽咽奶唧唧地告状。 它太小,老拌人的脚,又不会躲,付东缘手上拿着东西,大件的,挡住了看向地面的视线,总用自己的脚,将伏在地上的小奶狗掀翻。 太对不住它了。 后来这只狗,被福宝认养了去。福宝家里还有一只狗,黑的,体型比二狗还大,平时深居简出,但一旦有人想闯进他们的屋子,它就会露出尖牙,对他们不客气。 丹姨与福宝孤儿寡母,这些年能过得这般安定,全靠它。 不过这只大黑狗老了,李杏丹捡到它的时候就是壮年,现在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便想再养只狗。 老三被领走之后,付东缘家还剩四只奶狗。 吉婶家也想要一只,付东缘就把最小的毛色最淡的那只给她。 这只奶狗去了她家以后,上不了他们家的坡,老打滑,那腿总有一种立不住的感觉,以为是年纪小,再养养就好了,结果再养了一阵,还是这样。 吉婶就来同缘哥儿商量,能不能换一只? 付东缘将老二换了去,最小的这只就留在家里养。 大家都是邻居,二狗与小黄现在又是满村子地跑,想孩子了随时可以见着,其实哪只给出去都没差。 老二也被送走以后,家里剩年纪最小的三只,付东缘召集它们开会费老大的劲儿了。 一只想进灶屋偷吃东西,朝灶屋的方向匍匐,一只想去鹅圈找鹅圈,老是扭头看鹅,一只盯着池塘里的鱼看,想用爪子扒拉,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付东缘不懂的奶狗对外社交的语言。 “肃静、安定,我们有个短会要开。” 付东缘叫不住它们,坐得板正,很有会议精神的二狗可以,它伸出自己的前爪,一边按住一只,这两个心思不在这的就回过了神来。另一只叽里呱啦的,估摸是觉得自己头顶凉嗖嗖的,也闭了嘴,仰头看着付东缘。 “一会儿春田要来,要从你们中挑去一只,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离得也不远,要是想了随时都能见到。”付东缘长话短说,表明了意图,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个形式,除了二狗外,没一个能懂的,但他送走一只狗前,都会这样跟它们开个会,说一说。 “送谁去遵循自愿原则啊,春田要在我们家玩一阵儿,你们谁同他亲,谁同他熟,这个都是可以观察出来的。” 奶狗的注意力能维持三秒就算不错了。 这会儿它们的目光又是三个方向的。 付东缘继续:“四天之后的除夕,我们家要迎来几位重要的客人,顺便搞个春节联欢晚会。在这个家的每一位都要表演,你们看看,你们能出什么节目?” 这三只奶狗朝不同的方向跑了,连控制着它们的二狗,在位置上都坐不住了。 “知道为难你们了,我来出主意好吧,一切听我指挥。” 说完,二狗也跑了。 这么一对比,付东缘觉得还是自家相公和两个弟弟好,同他们说时,他们心里或许都有些害羞及不情愿的情绪,但嘴上说出来就变成了“听夫郎的”、“听阿哥的”。 很好沟通呢。 第103章 写福炒货过除夕 “得益叔,走了,跟我们一起去村里过年去。” 付东缘欢度春节的计划里,最重要也是必须要到场的一位客人是守了酒楼快一年的得益叔。 只是得益叔相当不好劝,他们四张嘴,还说不动他这一张。 “不去不去,付老板交代我守着酒楼,我得在这里头。” 付东缘说:“酒楼用那么大一把锁锁着,贼哪撬得开啊,您还怕东西丢啊?” 不是贼不贼的问题,也不是东西丢不丢的问题,而是:“付老板让我装着他还在城中的模样,免得你们村中那些势利的,欺软怕硬的,会欺负你。” “现在不一样了。”付东缘说着就展示起来,“您瞧,这位,身材伟岸,手臂粗壮,高我一个头都不止了。这儿,既有腹肌又有人鱼线,核心相当稳定,谁要敢欺负我,他一个人上去就能掀翻几个。” 介绍周劲时,付东缘特意绕去他的背后,把周劲的衣服向后拢了拢,抓住,突出腰腹上的曲线,叫得益叔瞧清楚。 介绍弟弟小楼时,付东缘是这么说的:“再看这位,快速拔节,腰板挺直了,腰身壮实了,细胳膊细腿也长圆了长结实了。谁要来欺负我,他当面把他打翻完全没问题。” 说着,小楼也搭句话:“昨儿我在村道上走,陈天明要来寻我的麻烦,我就一脚将他铲翻。” 第188章 付东缘让得益叔的目光往下移一移:“是啊是啊,您看这腿,是不是有周劲的风采?谁敢找这两位麻烦?不敢找他们麻烦也就是不敢找我麻烦。”他出门带保镖的。 “就怕遇上你后娘那样的,奸诈狠毒,指不定要用什么法子害你呢!付老板和邹老爷镇着,他们才不敢这么做。” 付东缘说话的兴致上来了,连眠眠这个小哥儿也不放过,“得益叔,您再看看他,心灵手巧,胆识过人,还得到了低头叔的真传,山里毒虫毒草毒蘑菇全都认得,而且敢抓。谁敢上门来找麻烦,那扎了准拉肚子的毒虫往他们家门缝里一塞,后面三天,保证她没力气来找我麻烦。” 眠眠也帮着阿哥,说:“我还敢抓毒蛇,一只吓不到他们,就一窝,保准叫他们服服帖帖的。” 付东缘最后说了自己:“您再瞧瞧我,腿有力,臂修长,每天上山下山十公里,不再是那弱柳扶风样了。看我不顺眼的要来扯我头发,还不一定谁扯赢谁呢。” 说着,付东缘还踢了两下腿,挥了两下拳,以显示自己的好身子。 别说,有模有样的。 刘得益被缘哥儿的话与动作逗得笑出眼泪来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说:“我得守着酒楼。” “走了得益叔,村子里的人都与我们共患难了,交情多了不少,早就不管我爹有多少身家,我舅舅的官大不大了。” 前几天,付东缘上了前门岭一趟,看了那些被陈德骏砍了的“干爷”们。有些“干爷”确实是根枯树亡,救不活了,但有些“干爷”根系还着,他开春时弄些柏树的枝条,根接换头,那“干爷”大概率还是能存活下去的。 村里认了“干爷”的,知道有“干爷”能被救活,都拿他当救命恩人处呢。 “别的不管,就说你那后娘,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她时不时就来酒楼旁边转一圈,探听付老板与邹老爷的消息,要是被她知晓了,保不准会使什么阴招的。” 说来说去,其实最让得益叔放心不下的,就是周劲的后娘,陈翠蓉。 “您进村瞧瞧他们一家什么样就知道了。小年那天,他们因洗碗的活计分担不均,同村里的无赖陈六吵起来了,陈六一怒之下把他们家搭起来的棚屋点了,他们现在还露宿街头呢。” “那他们没来找你们老屋里闹,要讨那房子?” “来是来了,但我们家三条狗,个个穷凶极恶,他们怎么进来?走了得益叔,您要真好奇,直接上我们村看去。” 付东缘给相公和弟弟使了个眼色,两个上去一左一右地抱住得益叔的手,将他从椅子上带起。 小楼也说:“除夕还得写春联写福字,没您咋行啊,我的字又不好看。” “写福字我教一下你就好了,很快的。”说到得益叔擅长的东西,他的态度总是有所松动。 周劲按他们之前商量的来,得益叔一旦松动,愿意出酒楼的门了,他就弯下腰,把他背起来,往城门处跑。剩下的,拿拐杖,关门窗,锁门。 一套下来绝对打得得益叔措手不及,没有时间反悔。 “真去啊。”在周劲背上趴了一阵儿,跑出去好远了,刘得益才出声。 “真去。”周劲说,“哥儿为此做了很久的准备。” “那我得回去拿衣服啊,我这一身破破烂烂的……” 去村里是去过年,刘得益这一身还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总不能过了除夕,到了新年还穿这身吧。 “哥儿给我们做了新衣,给您也做了,您不用操心这些,上牛车就是。”周劲背着刘得益,跑得更快了。 城门口,大牛给自己孩子买了个拨浪鼓,回到了牛车边上,在那摇着傻乐。 周劲将腿脚不好的得益叔安置在牛车上,然后同等了他们好些时候的大牛搭话:“你家中两个孩子,就买一个拨浪鼓?” 这拨浪鼓一看就是给哥儿使,他那大儿子不考虑啦? 大牛说:“大的那个,黑炭,家中可多人偏心,有好东西都给他,我就偏心我们家小哥儿,给他买东西自然也是独一份。” 说着,大牛将自己买来的拨浪鼓藏进兜里,妥善收好。一想到回家可以逗孩子了,他就开心。 箱板底下还放着他给夫郎买的各色糕点,想着夫郎吃它的模样,他也开心。 那头,付东缘领着两个弟弟赶来了。 他的体力是真好了不少,跑了这么远的路,也不喘的。 “瞧着你们怎么那么像从城中绑了个人呢?”上牛车前,大牛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在后车板上坐好的几位,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 他认识的四位围坐在牛车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坐出一个圈来,而今天第一次见的那个老叔贼被他们围在中间,就像担心老叔跳车而采取的方式。 “哪能啊,我们自家人。介绍一下,这是我不是亲叔胜似亲叔的得益叔。”付东缘清了嗓子以后,隆重介绍道。 大牛跟着周劲喊,也喊得益叔,喊完一边赶牛车一边说:“叔,您来我们村过年,那真是来对了!大板家那院子这几天可热闹,不是鸡叫就是鹅叫,还给那狗带上大红花,说是在排练什么节目。” 要不是舍不得家里的夫郎孩子,除夕那天,大牛也想上周劲家看一眼去。 “我还没去过大板家呢。”刘得益说。 第189章 “这回去了,您可以多住一些时日,想长久住下来也行。”那酒楼不看也罢。 前几日付东缘收到付爹的家书,说京城里的麻烦解决了,开春雪化后,他就同他舅舅邹羿一起启程回开阳。 家书中还提到,两位长辈为了解决这麻烦,万贯家财全散尽,回来后估摸着酒楼也得卖,以后身无分文,吃不起饭就得来投奔他了。 付东缘掐指一算,二老解决了麻烦,心境开阔,心情舒爽了,去的路上没停下来领略的风景,回来时定会好好地欣赏一遍。 以他们俩的社交能力及做生意的头脑,路上就是乞讨也能乞讨出新花样来,饿不着的。 进京花了一年,回来指不定要花几年,得益叔守着那个空壳一样的酒楼,没意义,还不如跟他们进村来,好好地过日子。 闻言,刘得益还是那个态度:“我得回去守着酒楼。” 这事儿慢慢来。 去奇幻峰上请老低头下来,同他们一起过除夕,付东缘也用了同样的套路。 低头叔好请一些,付东缘派了两个弟弟前往。 一开始,老低头也不愿下来,是小楼一直拉着人的袖子说:“走啦,低头叔,阿哥把你送的几坛糯米酒弄混了,不晓得今晚该喝那坛,您快跟我们去山下看看。” “几坛糯米酒哪坛该喝,哪坛该放,我同他讲得清清楚楚,他怎么能弄混呢?” “就是弄混了,您快下山去分分。” 说着,老低头就被小楼和眠眠拽下了山。 另一头,张玉凤和哑婆也被付东缘叫来了,吃年夜饭,看联欢晚会,图个热闹,人越多越好嘛。 几家单着过,还不如凑一起搞个大的。 过年最后来弄的炒货,付东缘自己会做,非说凤姨炒的好吃,就将她们顺顺利利地请来了。 除夕这天,灶锅里,大铲挥动,花生“哗啦啦啦”地响时,付东缘、周劲、小楼、眠眠、刘得益几个,在院子里写福字。 写最好的自然是读过书又做了几年账房先生的刘得益,不过他也鼓励边上的几个也动手写一写,福字写法多样,有的福不用写得那么板正也很好看,可以大胆尝试。 “您教小楼和眠眠写吧,我教我相公。”同样龙飞凤舞,写得不错的是付东缘,他将自己相公认领走了,在另一张小桌上,与他共执一笔写着。 一张写完,付东缘问周劲:“会了没有?” 他选的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上手的一种写法。 可向来聪慧的周劲说:“没有。” 付东缘又教了一遍,又问:“会了没有?” 周劲还是说:“没有。” 付东缘懂了,这人就是想自己的手一直握着在他的手上呢。 同样坐在院子里的还有老低头,他什么也不做,拿着一个酒杯,拿着一坛酒在那小口慢饮。 不知心里高兴还是什么,这酒很快就上脸了。 老低头脸上酡红一片,弯着眼,在那絮絮叨叨地说:“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第104章 边吃边赏过年夜 “高一点,再高一点,好,就是这里。” 写完了春联与福字,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些载满福气的红纸贴在门窗上。 周劲负责贴,付东缘负责指挥,眠眠往红纸背后糊浆糊,糊好之后由小楼捏着边角,小心翼翼地送来。 一张张的顺序,哪张先贴哪张后贴,刘得益都排布好了,且由他在旁边盯着,不会出错。 家中要贴东西的门窗小年那天都用丝瓜络一遍遍地清洗过了,老一辈的人说,门窗刷得越干净,贴福纸的时候越好贴,这福纸上的好运与福气也会在你们家黏得更牢固。 他们希望未来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自然希望这好运与福气黏得越紧越好。 贴完了春联,灶屋里的炒货也出锅了。 “来了来了,出锅了。”张玉凤喊了一声,将新鲜出炉,好些还烫得很的炒货装进干果盒里,弄到晚上要吃年夜饭的那张桌子上,才端出灶屋的门,一群人黑压压地,就挤来。 “凤姨,我尝个花生!” “凤姨,我吃颗瓜子!” “凤姨,我爱吃您炒的黄豆!” “凤姨,您这黑豆炒得也香!” 除夕这天,炒瓜子花生这些年货也是一件极讲究的事儿。炒制时,灶屋里除了拿铲子和添柴的,不允许有别的人。 家里有小孩的,通常灶屋的门是要关上的。这些东西一炒,香啊,小孩经不住诱惑,闻着香味流着口水就来了,抱着腿,仰着头问:“什么时候能吃啊?” 这样是不许的。 在锅里炒制的这些也有福运的,不允许提前尝,得炒完装进贴有福字的果盒里后才能尝。 鉴于家中没有小小孩,只有大小孩四个,且都是明的,很听话,同他们说了以后,自是晓得其中厉害,所以炒制的过程不会来打扰。 张玉凤炒制年货时,灶屋的门没关,任由花生、瓜子的香味飘出来,勾得外面的四只馋虫垂涎欲滴,贴完春联以后就在密谋什么。 这不,张玉凤一出来,就被围堵了,面前四只大小的、黑的白的爪子,一晃而过,都奔着自己心仪的炒货去。 一人抓一粒走,不顾刚出锅的热气。 “烫呢,放会儿再吃。”张玉凤伸手把伸到自己面前大爪子小爪子挨个打一遍,他们闪得快,一个没打着。 第190章 “太香了,就吃几个,过过嘴瘾。”嚼得快的做发言人,发言完毕,又领着几只爪子,一人抓走了几粒。 张玉凤想,这个家要没缘哥儿带着,周劲、小楼、眠眠这样性子敦厚的,绝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可就是有缘哥儿带着,这个家才有家的感觉,这些孩子身上才恢复了一个孩子该有的率性、胡闹的感觉。 张玉凤不能再像对待智的成年人那样对待他们了,得像防备偷偷就上桌偷吃的老鼠那样,时不时逮住一只,打打屁股,打打手,同他们说:“别年夜饭还没吃,炒货就先吃完了。” 被她逮得最多的竟然是周劲。 可周劲不是在自我意识的主导下去拿的,通常是缘哥儿想吃,自己不去,捅捅相公的胳膊,朝相公使个眼色,他相公就懂了。 不过拿回来之后,付东缘总会分周劲一半。 也不是多馋嘴,就是觉得这样有意思,有生气。 炒货炒完了,灶锅清洗一遍,就得开始准备烧年夜饭了。 河源村里的人习惯下午四点多吃年夜饭,一直吃到天黑吃不动也聊不动了才结束。 所以吃完中饭就陆陆续续地开始准备。 今年周劲家的年夜饭在新建的竹屋里吃,不是有一间建来囤放东西的屋子么?发洪水时,把里头的东西吃空了,后面就没在放东西进去,现在这间屋子是空的。 打一张桌子,再拼两张小桌,坐八个人刚刚好。 排座位时,付东缘安排四位长辈坐正对着窗户的那排位置,四个小辈坐边上,两两一组,靠近窗户那排是不坐人的,坐了影响里头观赏外头的联欢晚会。 窗户外头的晒场,被付东缘改造成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现场,搭了个台子,立了块板,板上贴了特意央着得益叔写的“第一届家庭版春节联欢晚会”几个大字,还剪了两张福纸贴上。 第一届,家当和收成摆在这,略显潦草。 可有戴着大红花的两只鹅、三条狗、五只鸡在这个台子上走来走去,气氛一下子就烘托上来了。 他们家的鸭太腼腆了,冬天爱宅在窝里,不爱出来走动,暂时不参与这一届的联欢晚会。 明年如果能逃过烤鸭的遴选,再邀请它们。 节目的事,后面再说,先上菜。 本次年夜饭入围的菜,遵循着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的原则,备菜之前,付东缘特意做过一番调查。 得益叔想吃饺子,砍颗白菜,去屠户那割一斤的肉来,剁成肉泥,和成馅。做的时候一个擀皮两个包,想吃几个包几个,马上就能好。 周劲想吃冬笋,笋是他自己挖来的,没有不做的道。付东缘做一道冬笋烧肉,再做道雪菜冬笋肉丝,由他吃到爽快。 低头叔要吃炸小鱼,炸来配酒,付东缘也满足。 小楼想吃糖醋鱼,付东缘这回可弄到番茄酱了,做出来的糖醋鱼,不论是色彩还是口味,都拔高了一重。 凤姨想吃煎豆腐,哑婆想吃炒白菜,这两样她们都说自己做,付东缘就不干预。 眠眠想吃的这个有意思,叫冰糖番茄,他本人肯定想不到这么奇特的吃法,是付东缘同他讲的。在多数水果都可糖葫芦的现代,付东缘什么样的没见过,那天摘番茄时就同眠眠讲了,没想到被他一直记着,记到了年夜饭上。 做,一定得做。 做糖葫芦最关键的步骤是熬糖,糖熬得不够久或火候不够,熬出来的糖会粘牙且不够脆,影响口感。熬太久,发黑发苦,又不能吃。最佳时候是糖由透明变成浅焦糖色时,立马停下,然后将串好的番茄浸进糖水里,快速转动,裹上糖衣。 做冰糖番茄的番茄,付东缘特意选了小的,一串三个,做得很成功,但没有上桌。因为做好之后一人发一串,吃完了。期间鱼哥儿带着春田串门,他还给他们拿了两串。 没有冰糖番茄,但有辣子鸡、拔丝地瓜与八宝饭,这些菜一上,年夜饭齐全了。 吃着喝着,一片欢声笑语,那边表演也上了。 第一届家庭版春节联欢晚会的幕后总导演,二狗是也。付东缘嘬声哨,它就赶着两个不成器的孩子上台了。 两只奶狗,一只原定要表演愣头愣脑,坐着不动的智者状态,一只要表演吃饱喝足,倒头就睡的贤者才能,结果上了台以后,老四把老五脖子上挂的大红花咬走了,老五追着老四一直跑,成了一场追逐大戏。 从总导演不断向后望的目光里,付东缘感受到了总导演的无奈。 他用眼神安慰总导演,说:“没事,图个乐,气氛多好啊,连凤姨都笑起来了,说这俩狗真逗。” 得到了主子的肯定,二狗回到总导演的位置,开始调控进度,第一个节目明显超时了,两只狗崽子还在台上你扑我我扑你地咬着,二狗上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衔下来,让它们在幕后解决争端,然后把两只鹅赶上去。 鹅的表演主要是鹅叫,它们拿手的,顺顺利利就叫出来了。付东缘倾情教了它们单脚站立的优美姿势,上台以后,没有一个配合。 很好,没有一个配合,然后被总导演赶下台了。 等那怎么赶也赶不到一起去的五只鸡,表演了参差不齐的打鸣之后,好戏登场。 付东缘担任了主持人的工作:“接下来有请低头叔为我们表演,无实物的拉二胡——” 第191章 听到自己要上去表演,老低头都站起来了,一听无实物又愣住,扭头看着缘哥儿:“无实物?” 付东缘笑得可真诚可灿烂,说:“腿都跑烂了,没见着谁家有二胡。” 老低头听到他打包票能借到二胡才答应要上台表演的,结果临上场了,告诉他,二胡没有,要他装做有来拉。 老低头这也是豁出去了,走去那台子上,在缘哥儿摆好的凳子上坐下,找到感觉就开始。 “要不要我帮您配乐?”付东缘在边上陪着。 “不用,我自己来。”老低头说。 缘哥儿退下,要开始了,屋里的刘得益突然站起,说:“老哥,我也会拉,我陪你!” 一个人拉,还是无实物的表演,容易显得在乱拉,不懂装懂,可这两人一道,手势、模样、表情,都一样样的,就能瞧出这俩是有真功夫在身上。 刘得益与老低头在一张条凳上一坐,腿一支,空气做的二胡架上,空气做的琴弓拉上,嘴里再哼着《春节序曲》的曲子,无实物也动听。 两个闭着眼睛表演完,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串门春田在那蹦蹦跳跳地说:“好听好听,真好听!” 可捧场了。 付东缘问:“春田有什么才艺?” 春田说:“我会唱山歌!” 付东缘赶紧叫他上来,代替接下来的节目。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接收到自家相公投来的商量的目光,围在他们家竹屋边上围观的人太多了,他想把他们俩排练的反串节目取消了。 那都是他们在床上演来玩的,演给这么多人看,周劲太难为情了。 为了照顾相公的颜面,付东缘只叫他上来露了一手书法。 周劲现在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会写他的。 第105章 夜半鞭炮加锣鼓 相公* 夜半时分,村口处传来几响鞭炮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远远的,不如现代整个村、整座城都沸腾的动静大,也不如去年这个时候村子里燃放的鞭炮数目多。 今年,家家户户都不好过,愿意花这个钱让村子里的人听见爆竹贺岁的声音,体会消灾辟邪,纳福迎新的年味,已属实难得。 听到鞭炮声,各家各户围在灶火边话聊守岁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竖着耳朵听着。也知道这几响鞭炮来得不易,他们听到最后一响结束了也不愿开口说话。 也仅是一个呼吸过后,村口处爆发了响彻天的锣鼓声,约定好似的,一齐敲响,敲得比鞭炮声更响,更喧哗。 有人从椅子上一下跳起来,欣喜道:“谁把祠堂的大鼓搬来了?!” “还有谁,肯定是春贵他们!” 不仅有大鼓,大锣也搬来了好几面,比赛似的,一声比一声大。 坐在火炉边烤火的人都不自觉站起来,神情激奋地听着,还没睡的孩子围着灶屋跑起来,活蹦乱跳。就是睡的,也被吵醒,下床扒拉着窗子听。 今夜,河源村的“爆竹”声极响,一下下,一声声,敲得全村的人都振奋了起来。 过年对于庄稼人的意义,是总结,是停顿,是修整,也是对新的一年的规划与展望。 他们相信眼下的困苦是一时的,他们相信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上令自己满意的生活。 * 大年初三刚过,地里就有人在忙活了。 “文柏,种土豆呢?” “是啊,婶子,年前没来得及种,现在得抓紧时间种下去。” 别人在种麦子的时候,文柏在找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别人家的麦子都高高壮壮的了,他地里还是荒的。得找些时令的东西种下去,免得后头,别人家收麦子,他们家闹饥荒。 “琦玉也在呢?” 文柏的妻子琦玉说:“是啊,我们是一家子,一条心的,地里不能让文柏一个人埋头苦干呐。” 别说琦玉了,就是年仅三岁小宝,都会拿着瓜瓢,给开好的土坑浇大粪了。 寒风中,脸和小手,冻得通红的。 说话的婶子住在文柏家后头,也是从小看着文柏长大的,晓得他家今年尤其不好过,就把自己挎在胳膊上的篮子往田埂上一放,撸起袖子脱了鞋就下去,说:“我呢,刚从娘家拜完年回来,今儿也没别的事了,帮着你们一起种。” 她说着,就接过了小宝手中的粪勺,拎着粪桶就往前走。 穿着一身厚衣服,套着一件麻布做的罩子的小宝仰着头看这位婶婆,脸上的表情呆呆萌萌的。 他手上空了,冻僵的小手握了握,想去追回婶婆拿去浇粪的瓜瓢,又不敢。 “别婶子,您这衣服可是新的,别弄脏了。”一身单薄衣衫的文柏急忙跳出来阻拦。 “什么新衣服?你可看岔了啊,我去年穿的也是这一身,前年也是,早不是什么新衣服了。” “那说明您之前看护得仔细,没让难洗的东西脏上去。这粪肥我自己浇吧,别将您衣服弄脏了,这一亩地我们种得完。” “哎啊,脏不了,再说了,脏了回去洗洗,明年还能穿。你们三个人一个人挖坑、一个人浇粪、一个人种,也没个掩土的,弄到猴年马月去。这样,我来浇粪,小宝来放豆种,琦玉来掩土,你还是去前头开土坑吧。” 仗义的婶子不仅自己来帮忙,第二天还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与丈夫,一起来帮着种,抢着时令把土豆给种完了。 第192章 文柏可付不起他们工钱,只能承诺等土豆丰收了,给他们家送去一担去。 婶子一家也不要这些,说:“客气什么,往后我们地里收麦子,也叫你来帮忙,这会儿你就安心照料你的豆种吧。” 文柏将这份情记在心里。 * 雨水前,适合栽杉树。 前门岭上,除去那些老柏树,被陈德骏砍去最多的就是杉木。 杉树是极好的建房做家具的材料,销路广,买的人多。 只是陈德骏这人忒没良心,被他伐过的那些区域,手腕粗尚未成材的杉树也被他伐了去,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难怪前门岭会塌,青山变黄土,任何倚仗都没了,这些土还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 要想恢复前门岭的生机,避免每次雨季都会发生滑坡、泥水流这样的惨剧,雨水前,也就是正月初八,春贵领着村中的青壮上前门岭种杉树去了。 付东缘与周劲也在这个队伍中。 春贵从老杉树底下弄了一些杉树苗,但用来种这半片山岭,远远不够,得用扦插的法子将杉树林种起来。 付东缘就是被春贵请来当顾问的,他晓得怎么插成活率高。 至于周劲,他是垦山挖地的好手,自然要叫他过来做这个苦力。 这片山地,除了种杉树,付东缘还叫春贵育了一些油茶树的树苗,将油茶也种上。 油茶是经济作物,榨出来的油不仅能自家食用,还能卖给别的府县前来采买的茶油商人,换取一项不错的报酬。 河源村的山地与气候也适合种油茶。以往都是各家分着种的,小规模的,这次也借由这么大的一片山林,弄成是集体劳作,集体收入。 往后这片油茶林收了,榨出来的油各家分,卖得的钱也人手一份。 这么约定,自然是防着那些歪心思多,会上来偷采偷伐的人。 最后劳动所得,若大家出的力都一样,就均分,若谁家故意偷奸耍滑,赖着不来劳动,那就做多少分多少咯。没做的,屁也没有。 开干前,春贵就与各家派来的青壮说清楚了,对于禁伐区偷伐树木的惩治,他也写进了村规里。 守山的活还是交给有经验的文松、文柏两兄弟,他们可比陈六、陈大脸靠谱多了。守山的酬劳,村里会出,不会短了他们。 种了几天杉树,过了元宵,家家户户又为各自家里的农事忙活开了。 这几天常下雨,雨一下,大地复绿得快,转眼啊,山坡上、树林中、田埂上、池塘边,各种鲜绿的草叶蓬勃生长。 又到了割青叶沤青肥的时日了。 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付东缘刚来周劲家,身子孱弱得很,每天的活动范围,屋子——院子——屋子——院子,有时候连房门都不出。 现在可以跟周劲上山割青叶了。 弟弟们也去,不过他们兵分两路。 弟弟们在青石山附近割,离家近,能顾着家里。 周劲与付东缘去马头崖底下,洪水过后,这儿被冲出一个浅滩,浅滩上,嫩草无数,很是葱茏,用不了多久就能割上一大筐。 今年家里又有鸡鸭鹅圈里的淤泥做底肥,割青叶的工作轻松好些。 因此,挑着箩筐走出来的时候,就有一种在春游的感觉。 付东缘还带了一把小铲子,碰到好看的花草就撬回去,种院子里。 春耕再度开始,他那小院也要重新莳弄起来。 今年他们家秧田的位置有变化,以前设在自家院里,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今年春贵将陈德骏家的几块地分了,给了他们一块,做秧田。 通常来说,秧田要选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离家又近的地块,这样培育出来的秧苗才能创造更好的收成。 前任村长陈德骏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家选了块好地,年年收成都不错,他却不满足,还去干那样丧尽天良的事。 春贵将他的田分了,给地少的人家做秧田。 周劲家育秧的工作就移到东头去了。 听着离家远,但去年挖河筑堤时,春贵用从河里挖来的石头砌了一座石桥起来,比以往那座独木桥更稳固,更结实,而且直接连接东西两头的田地,不用去那犄角旮旯的湾里绕路,便捷了许多。 陈德骏家的田,就那石桥边上,从往后扯秧运秧的路线来看,离他们家的田反而更近。 割好了青叶,就担过来倒在自家的秧田里,重复三次,运了六担的草叶,期间小楼和眠眠还来倒了四担。 决定把担子放下开始踩青叶时,周劲家秧田里的青叶已经堆得跟小山似的了。 大秧田分成四份,每个人认领一个区域,赤了足,下秧田踩着。 “呲唔,呲唔——”熟悉的声音响起,脚踏入泥水时的感觉也让付东缘想起去年的自己。 去年,他脚踩到泥里就拔不出来了,是周劲帮他挖出来的,今年—— 踩了几脚试了试,不成问题。 那头,周劲似乎也想起了去年的光景,扭过头来,也在关注着哥儿这边的情况,见他一下一下地,踩——拔——踩——拔,弄得可起劲,心总算是放下。 将所有的青叶都踩进入中,要收工了,付东缘不知是力气耗尽,还是想重现一下去年的场景,呼唤自家相公道:“周劲,我腿拔不出来了。” 周劲闻声前来解救。 第193章 拔出自己那双满是污泥的脚,踩上田埂,走了一段,在哥儿面前的位置下了秧田,然后弯下腰,伸出宽大的手掌,顺着哥儿细嫩的肌肤往下,往他的脚底探,触及后再施力托起来。 感觉动作不对的付东缘扶着周劲的肩头说:“你怎么摸我的脚?” 去年就没摸,隔了一拳的距离还不止,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周劲将夫郎的两只脚都解救出来了,才偏过头,暗示意味明显地与他说:“不光摸,夜里还要亲的。” 做那事时,周劲喜欢将哥儿的脚搬上肩,一边侍弄一边亲。 付东缘感慨,自家相公撩不得了,他不再是那个纯情的少年郎,一撩就如狼似虎,贪上了。 第106章 栽瓜种树教哥儿 “咦,谁在我们家门口放了一棵植物?” 沤完肥回家,领先哥哥们一个身位的小楼看见自家门口放着一样东西,忙过去看。 把那东西端起来瞧了瞧,见是一坨带着黄泥与水汽的植物,忙抱去给阿哥瞧。 付东缘看了一眼,认出:“这是迎春花。” “迎春花?”小楼说,“这种植物不是山里才有么?” 付东缘看迎春花根上的土还湿着,说:“应该是有人特意挖来的。” 眠眠不解:“特意挖来的,是遗落在这儿了吗?”想想又觉得不对,要是不小心落下的,应该出现在坡底下,那才是过路的人走的,而不是院子口子这儿。 付东缘弯起笑眼道:“还瞧不出来啊,是特意挖来送给我的。” “啊?”小楼与眠眠嘴里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周劲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被他收了起来,心里暗暗思忖着,这要是村中哪个男人送的,他一定要找出这个男人是谁!怕不是个没成亲的二流子,专程惦记别人家的夫郎! 付东缘很快打消了周劲的疑虑:“应该是哪个婶子去割青叶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 小楼与眠眠又“啊”,这回,周劲也愣住了。 付东缘说起上回发洪水,自己叫两个婶子把杉木往自己种的花上压的事儿,这当然是无奈之举,那两个婶子搬着杉木时也考虑到了花的美丽与娇弱,想是有些不忍的,一直记挂在心里,开春了才挖了新的花给他送来,填补这个憾事儿。 “是哪家的婶子啊?”小楼问道。 “应该大牛或春明的母亲,具体是谁送的就不知道了。”付东缘说。 这两个婶子不敢当面送,付东缘猜测原因应当是她们不晓得怎么同自己面对面地说话,同周劲后娘陈翠蓉交好时,这两个人怕是说过他们家不少的坏话。 不论为人,也不论曾经的言行,单论这个举动,是有些可爱的。 付东缘说:“往后院子里的花种好了,也得送她们几盆。” 收了花,拿着铲子,付东缘把这棵带土的生机勃勃的迎春花种到自家长坡边上去,让迎春花的枝条垂到坡下。来年亦或是今年,开花的时候,金黄色的花朵就会像瀑布一样,垂挂在他们家坡上。想想就觉得好看。 但种完还是有点可惜的:“要是多来几株,种成一排,开的时候就很壮观了。” 在边上帮着种的周劲没说话,心里已经把哥儿的想法记住了。 等第二天周劲去山里割青叶,付东缘留在家中照顾鸡鸭鹅时,周劲就给他挖了一整箩筐的迎春花回来,都是带土的,枝丫也没损坏,种一阵儿,就能开花。 付东缘见了,欣喜不已,都拿去长坡边上种下。 从这棵植物往后,常常有人给付东缘家送花送小草。有的还是这样,放到门口就跑了,不留姓不留名。 有的当面送,田里碰着了,山里碰着了,回村时碰着了,乃至是他们先一步到家,有心的人还会特意跑一趟送他们家里。 有是付东缘会劝:“这花开着好看,您拿回去家里种着不就能时常赏到了。” 听见这话的人总是挥挥手说:“唉,我种不活的,你种得活,你种。” 付东缘总在盛情难却下接受。 后来他家的花越来越多,小院越填越满,恢复了洪水以前的生机与盎然,就是这样,村民们给他送植物的举动还未停下,在山里碰着了稀奇的,漂亮的,总会挖回来问他要不要。 兴许明年这时候,在众乡亲的合力之下,他这小院会变成浓阴覆地、千枝竞秀的绝美花园。 再加上他有意识在院子里、在旁边的小青石山上种的那些果树,都长成后,称它们为“小花果山”也不为过。 * 惊蛰一到,忙碌的种瓜一事又要提上日程。村里人晓得种西瓜能卖大钱后,也想来学种植的方法。 付东缘教的,但只教哥儿,放话出去,今年谁家要想种西瓜,二月初一那日,派个家中的哥儿来学就是,不管大的小的,成亲的没成亲的,都行。 只要来了,他就教。 河源村的人里最不看重的就是家里的哥儿,不管是自家婆娘生的,还是儿子娶亲娶来的,通通看不上。 其实只是优劣势不同而已,不能说谁不如谁。河源村的男人能干,力气大,是干活的好手,可叫他们做细活,多数就做不了了。河源村的女人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可一到做饭上,不是沾就是拌,勉强能吃而已。哥儿呢,心细手巧,耐心多,适合干这些要落到细微处的活。 第194章 大家各有擅长,各有分工,相互尊重,不好么? 付东缘这要求一出,哥儿反倒成了各个农户家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谁都知道种西瓜赚钱啊! 今年种上了,夏日收了拿去卖,就能存下一部分的银两,再省吃俭用一年,明年说不准、说不准就能把瓦房建起来了!别说教哥儿了,就是教三岁的小儿,也得让他们去啊! 由此,付东缘的哥儿培训班正式成立了。 也与河坪村的王管事协商过了,若他们村种出来的西瓜数量足够多,成规模了,他会为他们找一个当地的水果商人,将他们的瓜统一采购走,分销到其他府县去。 如此,也算有保障了,更增添了河源村村民种瓜的信心。 那阵子,河源村能叫得上姓名的哥儿都在付东缘家中,认真学习嫁接西瓜的论知识。 听说回去以后,家里的婆母也不让他们干重活,就叫他们反复温习这些知识,记牢了。 说要买种子,马上去买,说要打嫁接刀,马上上河湾村孙铁匠那,打个和缘哥儿一模一样的来,吃喝上也自由了许多,待遇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教授哥儿知识的那段时间,付东缘家院子口子那还形成了一道风景,就是各家从地里回来的男人都要在付东缘家的长坡上,三三两两站着,等自家夫郎下学。 有自发的,像大牛、春明几个,早早地就来等,手里还拎着吃的。也有被家里的爹娘撵出来,说务必要伺候好夫郎的。 瓜种好了,可比添了孙子还高兴啊。 本来他们家孙子也够多的了。 要是添了哥儿,过几年也能来学! 无奈的是家中没有哥儿的,去别人家借都借不来一个。现在让儿子娶亲,最先考虑的也是夫郎。 回去要是像这些学过的夫郎打听,嫁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会说的,早就约定好了。 被打压欺凌了半辈子,现在拥有了可以平等对话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 他们必须牢牢地掌握这门技艺,往后再传给自己家的小哥儿。再也没有人会让他们把生下来的哥儿送人了,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哥儿的身份责骂他了。 付东缘不仅教这些哥儿弄嫁接搞种植,还教他们做买卖。生产了就要销售,这是配套的,而且不需要谁来代劳,哥儿自己完全可以就胜任。 那天雷响了以后,付东缘和周劲半梦半醒间一同掀开被子坐起来,想着一件他们很熟悉的事儿: 打雷下雨,江水盈岸,他们家院子后头那条溪流又有大量的雷公菌被冲下来了,今年他们是不是又能捡雷公菌卖了? 第二天天不亮,夫夫俩就爬起来,点了几根稻草芯子过去查看。果然,墨绿柔软的雷公菌又密密匝匝地布满了溪岸。太多了,比去年还多。 付东缘没有吃独食,叫了村里的哥儿一同来捡。晒干了,一同拿去墟市上卖。别说,这一背兜两背兜的,瞧着没什么,卖出的银两可不少呢。 至少在这些哥儿夫郎的口袋里,从来就没放过这么多的钱! 这是他们自己赚的,是他们的钱! 为此,大牛还来找周劲抱怨过。 说他夫郎自从跟缘哥儿学做买卖之后,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忙里忙外的,同自己静下来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这俩孩子也就回来以后会管顾一下,其余的都是他在看! 他这么抱怨,不是说夫郎不好,是怕夫郎太累了。 夫郎在外忙一天,他也舍不得让孩子再吵着他,所以把这些活都揽下了。 大牛抱着两个孩子在那说,两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晒着阳光懒洋洋地睡着,面容恬静,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周劲用锄头锄着脚底下的地,放轻了力气,免得吵到了他们,嘴上是这么安慰的:“你夫郎这么卖力是想你们以后过得更好呢。赚了钱,他在你们家中也有地位,就不会遭你爹娘看不起了,心里也畅快。” “是啊,”大牛说,“我夫郎每天都好高兴的。”就是这样,他才主动说要照顾两个孩子。 周劲现在也很卖力,他同夫郎还有两个弟弟约定好了,卖力干一年,争取今年冬闲时,把瓦房建起来! 他看着大牛的两个孩子,实在是羡慕,他和夫郎,也想早点有孩子! 第107章 扯秧种秧听八卦 “嫂子,缘哥儿就是一个满嘴谎话的狐狸精!他爹和舅舅早就不在城中了,硬是让那瘸腿的账房先生骗了我们一年!他这样奸恶狡猾的小人,迟早会害了你的,你还同他走这般近做什么?你该同我一起到村民面前揭发他,让大家都认识到他的嘴脸。” “做什么?不做什么。就凭他救了我们家大牛的干爷,我就得敬他几分。小时候大牛三天两头病一回,有一次烧得严重,险些就挺不过去,是拜在那老柏树下才捡回了一条命。那柏树保佑着我们家大牛呢。” 去城里打听了一遭回来后,陈翠蓉发现了真相,频频在刘桂花面前说付东缘的坏话,说他们家早没有大人物撑腰的事,企图引起公愤,叫她的这些族亲一起到缘哥儿家找他算账去。 谁她? 连一向还算是有耐心的刘桂花都对她嗤之以鼻:“你还是多上山看看吧,你的干爷,还有天明、天晴的干爷都是缘哥儿救的。你们家的瓦房还想不想建啦?想的话多去拜拜。” 第195章 陈翠蓉说不动刘桂花,就去地里怂恿丈夫周大成去找缘哥儿的麻烦。 周大成早就对她意见很大了,忍不住发火道:“你要真有那闲工夫,就下地干干活!黄豆、花生、稻秧,哪个不等着你来种?土豆要挖,要卖,哪一件是你做的?” “我才不干那个。”陈翠蓉对地里的活不上心,觉得自己嫁给周大成就是图他能干,他要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是趁早离了,她再去找个有本事的。 “那你就别来烦我了!”周大成火大,春耕各家田里都热热闹闹的,齐心协力地干,连那三岁的小宝都能拔草浇粪挖土豆,干得那叫一个卖力,他们家,就他凄凄惨惨的一个,天不亮就来了,干到日落才回去。 回去还吃不上一顿好的。 忙不过来时,叫儿子来,儿子说他要读书考功名。学堂都倒了,被洪水冲坏的墙要烧砖才能重新建起来,也不知道他读的是哪门子的书?叫大女儿来,大女儿跟她娘一模一样的性子,娇贵得很,说什么要做女红,往后才能嫁个好夫家,他们家连饭都要吃不起了,还有心思想往后! 小女儿更别说,被大人宠上天了,一不顺她意就哭和闹,每天吵得他烦死了!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样一家人! 周大成干活时常对土地发火,锄地也不好好锄,土地回馈他的也公平,别家的土豆挖出来大过拳头,他家的土豆挖出来小过拇指。 这是他应得的。 * 春分一过,温度适宜了,水肥也充足,就可以准备把去年留的稻种搬出来,开始浸泡了。 付东缘去年也留了一些抗病性强的水稻种子,一同浸上,与早稻同时播下。长成后,观察这些稻种上携带的抗病性基因是否能有效地保存了下来,再做选育。 稻种下秧田一个月便可拔来插了,这时候的稻秧长得健壮又葱绿,预示着一年的好收成。 插秧那天,付东缘腿上被周劲缠上了厚厚的绑腿,原因简单——水田里蚂蟥很多,他不想哥儿的脚被蚂蟥咬。 弟弟小楼看见了,也想给眠眠缠,眠眠不让,他就没缠上。 这两个孩子正是一调侃就害羞的年纪,多关注几眼都不行,付东缘与周劲弄他们自己的,两个弟弟的事儿,随他们发展去。 插秧前,得先去秧田里把秧苗扯出来。 今日天气好,阳光足,水温不像前两日下雨时那么低,付东缘脚上又有厚厚的绑腿,踩下去很快就适应了。 下秧田,寻到秧苗的边缘,弯下腰就开始拔。 今天他们四个要把两亩的稻田全部插完,任务艰巨,速度得快,所以拔秧苗的时候得采取左右开弓的架势。 两只手分别扯住两株秧苗的根部,一同施力,连土带秧苗拔起以后,泡在水里抖一抖,把秧苗根部的泥清洗干净,拢在手中,再重复以上的动作。 等两只手抓不住了,再直起腰,用干稻草将秧苗扎成一捆一捆的,丢到秧田边缘。等都拔完了,再装进箩筐中,挑去西头蓄满水的稻田里种。 付东缘和两个弟弟约定了要比赛来着,比到一半,开了一会儿小差。因为他看见丹姨家的秧田里来了一个面生的男人,帮福宝与丹姨扯秧呢,头一直低着,默不作声地干,手上扯秧洗秧的速度很快,应当是个干活的好手。 “呲呲——”付东缘呼唤在不远处同样埋头苦干的相公,见他抬头,握住手里的秧苗,走了两个螃蟹步过去,到周劲身旁,悄声问他:“丹姨家什么情况,那人你认识吗?” “认识。”周劲压低声音说,“这人是村东头的一个鳏夫,单身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另找。按照辈分关系,应当是文柏的宗兄。” 付东缘问:“人怎么样?” 周劲说:“话不多,老实本分,和人不争不吵的。” 听着挺靠谱的。 付东缘冲周劲挑眉,那活泼生动的眉眼说的是:等着吧,有喜糖吃了。 周劲淡淡地笑着。 突然,比李杏丹家更远一些的秧田,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付东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往弯下腰,边扯秧边同周劲说:“凤姨家是怎么回事啊?” 这几天进出凤姨家的人好多。 周劲娓娓道来:“洪水冲垮了甘水河下游的嘉树村,整个村子荡然无存,凤姨的儿子女儿,都在这个村子里。现在无家可归,想回来投靠凤姨。” 付东缘为凤姨鸣不平:“当初不就是他们说凤姨是克星,誓死不和她住在一起的么!现在落了难再回来寻,脸皮也是够厚的。” “是啊,”周劲很难不赞同,“凤姨也是看得清楚,所以她什么殷勤也不要,要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她在马头崖上受的苦,那些人怎会知道。” 张玉凤家的秧田里,张玉凤同哑婆裤脚高挽,弯着腰拔稻秧,边上她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想下地来帮忙,但被张玉凤冷声呵住了:“要敢踩脏我们家的田试试!” 她儿子刘望星见边上好多人都朝他们这头望,压低声音面露难色道:“娘,要吵我们回家去吵,在外头呢……” 意思是顾着点脸面。 他们刘家的脸面早就被这两个不孝的孩子败光了!张玉凤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直接站起身,叉着腰骂起来:“你们自己做的事,村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还用藏着?走的时候不是说得立地擎天,说永世都不要与我有牵扯,怎现在又寻回来了?” 第196章 “娘,您小声点,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么……” “呵——”张玉凤没什么话好说的,将手上的秧苗用稻草捆成一扎,重重甩在秧田里,溅他们一身水。 这几人没吃饭了,房子、地又毁了,能去哪里讨吃的? 回来寻亲娘的事儿,他们私下也纠结过,脸上烧着呢。真应了那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 心里是清楚了的。天灾教会了他们反思。 什么克不克的,他们的父亲是病死的,而且是没成亲之前就落下的病根,同他们母亲的断指有什么关系?临死前,他还叫他们好好照顾他们的娘亲呢…… 他们娘骂得对,确实是他们这两个做孩子的不仁义,不孝! 他们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弥补的,只是不晓得怎么把这些话说出口…… 两个偷开小差的夫夫还有心思观望弟弟那边的进度,见差得不多,有追赶的空间,又磨了两句嘴皮子:“他们现在这两大家子住哪儿啊?” 周劲说:“都在大牛家呢,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屋里,后面还搭了个草棚,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大牛家本就人多,养这两大家子的人,几天可以,久了肯定不行。” 付东缘突然想起,大牛的母亲刘桂花是凤姨丈夫刘湖清的妹妹,所以他们两家是有亲戚关系的。 大牛母亲从前也对凤姨不好,同这些人是一个阵营的,难怪肯接纳。 周劲:“听春贵说,大牛母亲近来对凤姨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之前她一直将姨夫的死怪罪在凤姨身上,最近想法有变化。” 付东缘问:“那她的想法是怎么发生转变的?” 周劲说:“断指会克夫,是扫把星这样的话,是从陈翠蓉嘴里传出来的。姨夫是被凤姨害死了的事也一直是她在大牛母亲耳边说。” 付东缘晓得了,近来大牛母亲同周劲后娘陈翠蓉闹掰了。据说那好吃懒做的后娘贪肉吃,顺了大牛家的鸡,还一连偷了好几只,被抓到了也不承认,踩到了刘桂花的逆鳞,两家就撕破脸了,说要老死不相往来。 从这样一个品行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当然要再掂量掂量。 付东缘想了想说:“若你的这俩表哥表姐,愿意洗心革面,从今往后都待凤姨好,我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周劲说:“那要看凤姨怎么选。” 付东缘叹气道:“其实凤姨心可软,央不住他们几天求的,特别是他们还有老人小孩在。” 周劲这时候必须要提醒夫郎* 了:“刚刚小楼和眠眠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 付东缘突然紧张起来,不住地往回望:“他们要赶上我们了?” 周劲说:“是的,他们加快了速度,已经和我们齐头并进了。” 付东缘不说话了,埋头拔着。 第108章 巡夜看水有萤火 立春八十天,鱼苗到江边。 洪水将河源村的几口大水塘淹没了,里头的鱼自然也随洪水去了各处,只余满塘的泥沙。 开春除了要种地,还有匀出人力来,把这几口大水塘挖好,重新引上水养上鱼,年底干塘的时候才有味鲜肉美的鱼肉吃。 挖泥沙是大人们的活,二十几个人一组一起干,速度很快,几乎一天就能让一口塘恢复原样。 这些挖上来的泥留着,春贵打算在前门岭的山脚处砌一座砖窑,用这些土烧黄泥砖,把倒塌的学堂搭起来,让村中的小孩再念上书。 大人有大人们能干的,小孩也有小孩们能分担的——捞鱼苗、捡田螺、挖水草这些,就是小孩们的事儿了。 今天这家的半大孩子领着比他矮一头的几个小孩去河边捞了一木盆小拇指粗的鱼苗回来,哗啦啦地倒在新挖好的水塘里。 明天那家去地里干活,沿着给稻田灌水的沟渠,摸了一兜子的小田螺回来,也倒在这浅浅的,水面还不怎么宽阔的鱼塘里。 小的虾子、河蚌、螃蟹、泥鳅、黄鳝……不管是在稻田里遇上,还是在山脚处的一个小水沟里发现,都给捡回来,放这几口大水塘里。 得益于村中孩子的不断奔忙以及大人们不时的“隔空投送”,寂静无波的水面,很快就有黑压压的鱼苗聚拢,种在塘边的水草上也有田螺、虾子在爬动。 螃蟹挖了洞,鱼塘边有新鲜的小粒的黄泥被输送出来,塘水变得清澈无比,能看到蜻蜓在上头飞。 柳树栽下,桑树栽下,橘子树种几棵,这些都是喜水的。山里挖的野桃树同那柳树交叉种着,开花的时候与嫩绿色的柳枝儿互相映衬,很好看。 缘哥儿说,这叫“桃红柳绿,相映成趣”,他们听着也觉得十分有道。 那阵子,到田里干活的人可爱绕路,有时就是攥着一把田螺、一只螃蟹,也要过石桥,绕上一大圈,到塘边,把捉到的东西放进去。 村里有固定给这几口塘割鱼草喂鱼的人,日日天不亮就出发,别家升起炊烟吃上早饭的时候,池塘里的鱼也吃上早饭了。 同那守山人一样,这位喂鱼的老农,村里也不会短了他吃喝。 * 四月初十,奇幻峰上的苎麻可以割了。老低头叫周劲一家上去,也叫了张玉凤家的几个。他去年种得多,还有得分,就叫了一些他看得顺眼的人家,一同上去割苎麻。 眠眠去年没来过低头叔家的这片苎麻地,看了眼前这片随风起叶浪不知哪里才是头的地方,直感叹:“这么多都是低头叔种的啊?” 第197章 付东缘说:“相比按部就班地种田,低头叔更喜欢在山里捣腾些什么。” 眠眠说:“这些他自己割去卖能换不少钱啊。”这么大一片呢,都分给他们了…… 付东缘:“低头叔不图钱,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怀念他的夫郎,想是他夫郎以前也时常做这些。” 一群人一起打苎麻叶的场景很壮观。 苎麻叶子长着绒毛,又有锯齿,碰到人身上,会痒,所以在割之前,要先用竹竿把苎麻顶部的叶子打掉,这样割下来放地上扎成一捆的时候也好扎。 一排的人,十几个竹竿上下翻飞,一起打叶子,在边上看着只觉得是满天的叶子在乱飞,像是下了一场叶子雨。不一会儿,这些人踩过的地方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苎麻叶。 叶子落在地上,腐烂后,会成为下一年为苎麻树提供养分的肥料。它是多年生的,今年割了,明年还会长。 一排朝苎麻地深处挺进的人里,有一个人打得特别快,被他打过的苎麻杆也十分的干净。 边上的人瞧见了以后,夸道:“周劲,你小子聪明啊!” 别人都是用竹竿打,周劲用的是带分叉的竹枝,一下下去,打到的叶子多,带去的叶子也多,两下就干净,比他们要上下翻飞十几次来得快。 觉得这方法不赖的春贵得呼唤支援了:“春田,也给二哥找一根这样的竹枝来——” 一听就跑起来到处找的春田应道:“好!” 另一侧的大牛见了,说:“也给大牛哥找一根!” 春田又应:“好——” 叶子打光以后,拿着镰刀的人就可以上场了,抓住苎麻杆的底部,镰刀向上一提就可以割下。几根苎麻杆在手里握成一把后横放在地上,堆成一堆,用麻绳扎起来,然后用扁担挑回去,扒皮、浸泡、刮皮、搓线……最后用来织布。 付东缘与眠眠闲时就用这些丝线来缝补衣服,或是纳鞋底。 他们家可不不止他们两个,有时是吉婶家的明哥儿来,有时是春明家的鱼哥儿与大牛的夫郎来,一起坐在付东缘家的院子里,坐在阳光下,边缝补边交流手艺,也分享各家的趣事。 夏日,水稻即将抽穗扬花时,各种为害水稻的虫让人不能容忍。 付东缘去年说的,要教周劲做的诱虫装置抬上日程了。其实就是利用昆虫的趋光性,用能燃烧一夜的灯笼,将昆虫引来。 具体的做法是在稻田里或是在田埂上,搭一个能挂住灯笼的支架,挂上灯笼,再在灯笼底下放个大水盆,里面装满水,泡上一些毒虫的药汁,让这些害虫掉进去了就绝对没有再起来的机会。 这个方法,付东缘不仅自己家用,也告诉了春贵,叫他推广至全村的稻田。 大家的稻田都挨着,有虫一起除,才会事半功倍。不然你家的除完了,别家的又跑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点了灯,也要时常来看才行,不然你家灯笼里的火被风吹灭了都不知道。 经过商议,村里定出一套巡夜的法子,各家轮流着来,每天晚上派出一个人来巡田地,既看这些灯笼,也看稻田里的水。若谁家的沟渠出现了缺口,巡夜的人发现了要及时补上。这样,大家都安心,也不用大半夜的还专程派人来看了。 东头与西头隔着一条甘水河,物距离远,互相影响的几率没那么大。东头人多,地也多,全部仔仔细细地巡过一遍,天都要亮了。西头人少,但地也少,巡夜的人可以看两遍,看完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情况不一样。 商定的是每天晚上东头的派一个人出来巡东头的,西头的派一个人出来巡西头的,两边互不影响,互不干涉。 仲夏夜,五月初一那天,是周劲家巡夜,按说周劲一个人来巡就可以,可付东缘要陪着,说自己也想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出来吹吹凉风,溜达溜达。 周劲晓得,他是想同自己一道的,说说话,解解乏,小手牵一牵。整个西头的深夜里,只有他们,也算是另类的约会了。 那天吃过晚饭后,夫夫俩有稍稍地休整休整,等天黑透了再出动。 田里诱虫灯的排布有讲究,密了浪费,疏了达不到效果,目前这个距离是他们经过多轮的实验得出来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有这些灯笼照着,田间的路看得清,不用特意再拎个灯笼了,只是火折子要记得带,谁家的灯要是灭了,及时给它点上。 夜晚的田间很热闹,有蟋蟀叫,有蟾蜍鸣,“唧唧唧——”、“咕咕——咕咕——”,既深远又响亮。 付东缘与周劲手牵手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挨家挨户看过去。两边各有侧重点,都要看,这个刚伸完头看完,那个头也伸来了。 谈情说爱并不会影响他们执行巡夜任务时的专业度,什么都要亲自看一眼才安心。 在西头的地里巡了两遍,点了两盏灯,堵住一个偷偷排水的田鼠洞,这时子夜刚过,按说可以回去休息了,可这两人兴致正浓,又不困,就不想回去。 继续在田里溜达。 又溜达了一圈,累了,腿酸,但还是不想回去。 付东缘说想去拐子山那儿坐坐,拐子山挨着他们家种麦子的田,地势高,能将稻田里风景一网打尽。树高,草不密,石头多,他们平时干活累了,都坐那休息。 夫郎想去,周劲就领着他过去了。 第198章 寻到他们平常坐的石头坐下,歇了一阵,又说了会儿话,付东缘这不安分的脑袋就往周劲肩上靠。 后来更不安分,直接坐在了周劲的腿上,和他在月黑风高夜,接了一个回味悠长的吻。 干完了事开始谈恋爱,卿卿我我,搞小动作是标配好吗。听鱼哥儿和大牛夫郎说,他们跟自家相公出来巡夜,也没少这样腻歪。 说两句话,亲一下,再说两句话,再亲一下,摸摸腹肌,啃啃脸。 真正将气氛推向高潮的,是付东缘眼前出现了一只在黑夜里画着弧线的萤火虫。 后来周劲眼前也出现了一只,绕着他们俩飞。 萤火虫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在浓黑夜里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这两只的引领,不一会儿之后,周劲与付东缘眼前飞来了一大群的萤火虫,在他们这片林地逗留。 美好得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看着看着,付东缘就把周劲推到地上去了。 这人躺下以后说:“要做什么?” 开始解他衣衫的付东缘道:“做一些欺男霸女的事儿。” 主要是气氛到了。 后来回忆这个晚上,毕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第一回在外头这样,掺杂了一些胆战心惊与扭扭捏捏,但气氛很好,他们俩吻得很动情,做得也很动情。 关键是做的时候,这些萤火虫没飞走,做完以后,它们也没飞走。 两个人就搂着彼此躺在地上,看了一夜的萤火虫。 第109章 夏日割麦贩西瓜 巡夜后两日,是周劲家割麦子的日子。西头的农户算准了天气,多数也是挑着这天来割。 所以这一天西头的地里很热闹。 农历十月种下的麦子,过了一冬后,四月下旬便可收割了。 割小麦和割水稻一样,是件痛并快乐的事儿。 痛当然是因为天气的炎热与农活的繁重。割麦子的时间接近端午,天已经热了起来,割麦又要选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的日子,可想而知干活的时候,身上得流多少汗。 这一天不仅要割麦,还要把这些割下来的麦挑到禾场上去打,那也是重体力活。 快乐当然是因为丰收。 金黄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这些洪水之后被播种下的种子,承载了村民朴素而诚挚的愿望——茁壮成长,嘉穗盈车。 而这些种得紧密,吸收过三茬粪,淋过四月雨的麦子,似乎也想弥补一下洪水带来的打击与亏空,每一株都在奋力地生长,奋力地结穗与灌浆,让农户们愿望成了真。 割麦这天,天气热得不像话,可每一个手握镰刀即将下麦田的人,脸上带着摩拳擦掌欲上场冲锋陷阵的表情。 有用一把麦面比谁割得快的,有用一根丝瓜比谁家的麦垛子堆得高的,也有像周劲家这样,三打一的。 周劲割麦实在太快,谁同他拉帮结派,那一方必是赢的,所以只有付东缘和两个弟弟一起,用三个人的力同他抗衡,比赛才有看头。 麦子割了,打麦、车麦、脱粒以后,可以拿去甘水河上游张家村力的一座磨坊里磨面,用磨完的面粉回来做面食,做馒头,很香的。 不想费这事儿的也可以在磨坊力直接换成面条,有现成的。 周劲家扛着一小袋的麦子去,磨了一些面粉,也换了一些面条,剩下的那些不动,拿去卖。 卖的钱攒着,盖瓦房用。 前阵子卖地皮菜、卖竹笋、卖菌子,有攒了二三两,后来又卖了豌豆、卖了菜豆、卖了田里捉的泥鳅与黄鳝,也小赚了一笔,赚的钱用来买称了。 长豆角、辣椒、茄子、丝瓜这些,以往吃不完的,都拿去做腌菜,现在是能卖的都拿去卖。 有一个大的目标在前头支着,少吃一口心里也是甜的。 地里的瓜可以采收后,周劲跑了一趟河坪村,知会了王管事。 第二天,王管事就带着人,带着两辆骡车来了,一副叫他好等的模样:“你们家这瓜,可让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惦记了好久,三天两头就差人来问。” 王管事要是个军心不稳的,前几日就来讨了,哪管这瓜还能不能再甜上几分。 可他就是耐得住性子,心里清楚着,对于种瓜的人来说,口味等于口碑,一个熟度不够的瓜出去,砸人家招牌。 付东缘在王管事上门的时候,也把村中其他哥儿种的瓜在王管事面前推销一番。 王管事也去其他人家里逛了一圈,从各家家中选了一些不错的走。 价格么,还是按着去年的来。 他走后,每个种瓜的哥儿口袋里都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报酬。 家里一直没有什么产出陈翠蓉看到了眼红,大骂道:“他种的瓜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他是要害你们呢,害整个开阳府的人!” 她骂得很难听,而且是缠着王管事骡车后面骂的,种植规模仅次于缘哥儿的刘桂花听完不干了,将陈翠蓉揪在村口对骂,把她从前做的那些腌臜事儿都抖落出来,叫全村的人都来辨一辨她是什么样的人。 “周劲他阿爹怀了小楼,不能与周大成同房时,她就与周大成勾搭上了。两人眉来眼去了一阵,还未成亲,周劲他阿爹也未过世便同周大成在草堆里滚了。” 后面招周大成入赘,陈翠蓉又是如何苛待周大成两个儿子的,刘桂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199章 甚至这人怎么想出计划谋害小楼,赶走周劲,又是如何实施的,这些细节刘桂花全都知道,全是陈翠蓉亲口与她说的。 刘桂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让村中人晓得这是一个阴险歹毒的荡.妇! 先前,陈翠蓉仗着背后有陈德骏的宠爱与庇护才敢在村中肆意妄为,陈德骏被全村的人厌恶上了以后,对陈翠蓉也没从前的好颜色了。 现在更是嫌恶,连同她说话都不愿。 没人帮腔的陈翠蓉趴在村口的泥地上好一通哭,哭了累也没有人她,起身恶狠狠道:“你们这些人都欺负我,我要投井去,化作冤魂缠上你们!给我等着!” 村里人晓得她胆量如何,拿她的话当笑话听。 不过第二天,她还真消失了。 担心出事的周大成将村中的几口井都找过去,哪找得到她啊? 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忙活的人,给他指了条明路,说:“这女人跟外乡的卖货郎走了,就是常牵着一条毛驴来吆喝的那位,没人晓得他是哪个村的,你去也找不着了!” 周大成急火攻心,大喝一声倒地,从此一病不起。 河源村没了陈翠蓉的咒骂声,安静了好多,没有毒妇的煽风点火,四处揭短,村里人的相处自然也和睦不少。 外头,听闻他们村种的西瓜又大又红,还甜,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不管是想从中捞一笔的商户,还是想买瓜苗种的瓜农,都给他们送来了一笔不错的报酬。 被洪水冲毁的日子由此划分出了一个转折点,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 那天插完晚稻,春明与春山扛着几根杉木到周劲家中,与周劲道:“大板哥,从前从你这儿借的杉木,今儿还了。” 周劲点了点,剑眉拧起来,因为数目不对。他借了春明十根杉木建房子,他却还了自己十五根。 “怎么还多了五根?”周劲问道。 春明说:“我跟我哥去张家村背的,便宜,就多买了几根。你当时借我的,兑成钱,也能买这么多。” 周劲听完以后,没说话,眉头越拧越紧。 春明以为多还了五根,他要生气呢,心里惴惴难安。哥哥们都说大板这人能处,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事事都要与自己算清楚,他怕自己没打声招呼就这样做,惹着他了。 没想到周劲拧眉的点在这儿,他说:“你该叫我一起的,我也想去背。” 春明大松了一口气,立刻喜眉笑眼道:“我明天还去,你去么?去的话咱们一起。” “去。”周劲不假思索道。 攒够了钱,买木料、挖石头的活也得安排上了。 他们家的房子今年冬天要建起来。 第110章 建房(一) 杉木是定好了的,大大小小共计一百零八根,钱已经付给张家村卖杉木的张大伯了。 口袋里有钱就是有这个好处,脑袋敢想,心中敢做,行动马上就能跟上,还能捡着好的挑。 卖杉木这人周劲熟,是他阿爹的本家,人和善又讲诚信,在这儿经营杉木买卖很多年了,不怕他干出拿了钱却不给杉木的事儿。 有空时,他们一家子齐上阵,去个几趟,能背二三十根回来。当然,这种强度,背一趟就得歇个两天。 没空时,就结束农活后去一趟,专攻做梁做柱的大杉木,要四个人用粗麻绳粗扁担担一根才能弄回来,中间还得歇个几趟。 有时扛着扛着,还有意外惊喜。明明出门前没同二狗打声招呼他们去张家村了,这狗也能寻来,在下张家村的第一个弯子那儿等他们。 一般这种时候,负责打头阵并且调控节奏的周劲就会说:“咱们再坚持坚持,担到二狗那儿就停下来休息。” 放是不能放下来的,放下之后,再把杉木担起会更费力,能做的就是停在原地歇两口气,蓄上力了,再往前走。 二狗这条聪明的狗子也是懂得调控节奏的,主子们一过来,它就晃荡着四条腿跑到前头去,又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摇着尾巴等他们。 天又热,肚子又饿,扛着一根又重又长的梁木走几里的山路回家,放下以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地坐下歇着,谁也不想说话。 好在付东缘有先见之明,出门之前,放了几个土豆在未燃烬的灶灰里埋着,这会儿已经熟了,刨出来就能吃。 最先回了一些力气的人去刨土豆,刨出来后一人发一个,配着中午没喝完的绿豆汤,先顶上这阵子的饿。 土豆剥去皮后涌出热气和香味,大口咬下,外软内沙,煨得刚刚好,说明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些就不是这个滋味了。 连着咬上四五口土豆,吃完一个,再“咕嘟咕嘟”灌下几口清凉解暑的绿豆汤,这一刻上的疲累消去了大半,灵魂也已经飞回来了,可以一下子从同瘫坐的状态挺直腰板坐起来。 “今天晚上吃锅包肉!早上大牛给我们送了几只河蟹来,我再做道面拖蟹,炸几颗蛋,把一直没空吃的丝瓜摘下来做汤怎么样?再不摘就老了。” 真正往身体中灌入力量的,是主厨付东缘的一句话。 他这句话刚说完,方才还神情恹恹的几个人立马找回了状态,火速从位子上起来,开始进出灶屋忙碌,洗菜的洗菜,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 付东缘去看了养在木桶的螃蟹,早上拿了些水草在桶里窝着,这时候螃蟹都躲在水草底下呢。 第200章 将水草扯起,螃蟹也吊起了两只。 付东缘看着这两只钳子有力的螃蟹,满意道:“不错,还生龙活虎的,但是你们活不过这个晚上了。” 说着就伸出了恶魔之爪,将这几只螃蟹捉出来洗了,并在案板上将它们剁成两半。 面拖蟹是江沪浙的吃法,做法很简单,先用面粉鸡蛋调出面糊来,锅中放油,然后舀入一勺面糊用小火油煎,在面糊凝固之前将剁成两半的螃蟹裹进面糊中,两面覆盖,粘上后就可盛出。 四只螃蟹都煎好,再用剩下的油煎一些小饼,成型后一起盛出,进入下一步的炒制。 灶锅烧热,再放油,下入姜片,爆香后把裹了面糊的螃蟹和面饼一起下入锅中翻炒,加酱油与黄酒,再加一碗的红糖水,就可以盖上锅盖焖煮,煮个十来分钟,汁收收,就可以出锅了。 “来,尝尝。”知道大家肚子饿,第一道菜出来,付东缘就端着盘子四处投喂了,把吸满料汁的面饼送到眠眠口中,送到小楼口中,再送到周劲口中。 “好吃,阿哥!”先喊出来的是小楼。 然后是眠眠:“我也觉得好吃!” 周劲只是冲夫郎点点头。 他们家大板不懂说话,点头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付东缘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回到饭桌上,却把脚边一直仰着头看的乖二狗给忘了。 付东缘注意到,忙拿起筷子,笑着说:“只顾着我们自己吃,差点将你们忘了。” 往二狗碗中夹了三块面饼,二狗衔着碗沿,去外头找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两个孩子。 接下来做锅包肉,这道菜付东缘做过,也教眠眠做过,今晚就由眠眠主厨,他在旁边打下手。 围裙从阿哥身上脱下,换到自己身上,佟眠可紧张了,一直在给阿哥示意,推说不要,怕自己做失败了,浪费肉。 付东缘宽慰他:“没事,这不是有小楼么,你做什么样他都能兜着,消灭干净,不会浪费的。” 佟眠小声道:“我怕我做得不好吃……” 付东缘推他上灶前,说:“我在旁边帮着呢,哪一步出了偏差我会说的,都是做给自家人吃,你还怕啊?想想上回让你大哥主厨,做的那顿鸡肉,那么腥……咱不也没说什么不是?” 付东缘边说,边向周劲使眼色,叫他也说两句。 周劲还没开口,小楼就说了,“我煮的蚕豆没熟,还害你们上吐下泻了呢,你们不也没说什么,眠眠,你久大胆地做吧,怎么着都比我和大哥做的好吃,能吃上,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 眠眠怕他们等得久了,肚子都饿惨了,不再纠结,上手系好围裙,按照阿哥教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来。 “这做得太好吃啦!阿哥做的好吃,眠眠做的也好吃!” 累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刻是就将这些可口的饭菜一口一口地送到嘴里的时候,小楼吃得停不下来,周劲与付东缘是边吃边夸。眠眠在他们夸赞中,增长了不少的信心。 今晚的菜都是偏甜口的,干了力气活,嘴里寡淡,就好这口甜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家的几个,口味已经调得非常相近了,相处起来,也越来越有家人的感觉。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互相照料,互相分担。 人都说建房那么苦,那么荣耀,那么来之不易,等新房建好的那一刻,心上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永远不会离开这儿的澎湃之感。 可周劲家的这几个,生出这样的感受时刻要提前一些,是当下。 他们会生出这样的感受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因为人。 只要这几个人在这,自己就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第111章 建房(二) 建房除了要买木料、背木料,还要去山上挖石头,筑房基。 这个步骤早早就开始了的。下地干农活时,清后院的茅草时,去山上捡菌子、去竹林里挖竹笋时,看见了土里拌的,土面上置的总会捡回来,丢在院子边角的石料堆上。 不论大小,石头拌在土里、缠在植物的根上,总会影响植物生长。建房筑石基呢,依傍劳动人民的智慧,小的大的都能用,都是来者不拒的。 就这么随手攒着,一天丢个两三块、三四块,一年以后,这堆石料也有老屋房子那么大了,给人一种积少成多的成就感,但这还远远不够。 付东缘与周劲要建一栋有两间正房、两间后房、两间次卧,两个厅堂,一间杂屋,一间灶屋,二楼还要加个储物囤放粮食的空间的房子,面积有老屋七八倍那么大,这些石头只够筑其中两间房的房基,剩下的,还得去山上挖。 小青石山之所以不适合种植物,是因为山上土层里头石块多,泥土少,植物根部的生长空间受限。 形容它是寸草不生,没土层植物怎么扎根?可不就是什么都不长么。 他们将石头挖去,运来肥沃的土壤填上,往后勤施肥,勤耕种,将这里垦育成一片适合各种植物生长的山林。有高大的树,有居中的乔木,有低矮的灌木,还有柔嫩的野花和野草,假以时日,会长成一片葱郁茂盛景色优美的小森林的。 挖石头集中在几个淫雨霏霏的阴雨天来进行,淋过雨的土地松软,好挖,雨势也不大,不至于将地面弄得湿滑泥泞,不便行走。 周劲家的几个一早就挑着箩筐、镐头、锄头、麻绳这些工具上山了。 第201章 箩筐放着水和填肚子用的炸馒头片,馒头片是用今年刚磨的麦粉做的,可香,裹着蛋液炸过以后,金黄酥脆,咬上一口,蛋香与麦香混合,口齿鼻都得到了满足,一片吃下去,就不惦记其他的食物了。 很适合挖石头挖累的时候来两片,体力瞬间就能被充上劲儿。 挖石头先从小青石山的顶部进行,大的岩石不动,挖的是那些小的,可撬动的。 一块大半截都埋在土里的石头,要用镐头先把它的边界确定出来,把边界的土挖松,才能撬或是抬。 为了不让镐头打架,多数是各挖各的,除非是有特别难挖,需要呼叫支援的,才会叫人来帮忙。 付东缘总叫周劲,因为他运气好,选中的不是深藏不露,就是造型奇特的,他一个人挖要挖到晚上了。 挖出石头留下的槽,也不是放在那就不管了,得用带上来的锄头把那块地锄平,高度不够的,得去山下运土,填上他们拌好的有青肥和鸡粪的土壤。 一家四口的安排通常是早上挖一上午的石头,中午填一中午的土,再用一下午把挖好的石头运下山。 小的石头,用箩筐或竹筛就能挑,大的得绑上粗麻绳,固定好,将绳子的另外一端绑在扁担上,再由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担着它下山。 走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既要小心路,也要小心石头,免得它晃悠,撞到腿上。 石头断断续续地挖了几天,差不离了。山上该填的坑都已填好,该种的树呢,这阵子天气太热,植物移栽不易活,得等气温降下去的时候再来搞它,先放着。 挖完了石头,又得开始准备砖瓦,马不停蹄。 建房是将所有的材料准备齐全后,请各类工匠及搭把手的人来,一齐干个三五天,一次性弄好,而不是集一部分,弄一部分。 烧砖瓦费的时间比较长,又得选在晴好温度不低的日子进行,所以晚稻插下后,地里的活不是那么忙了,就开始了。 做砖,要先打土坯子。就是找一处空地,把准备好用来打砖的泥加水弄湿,用牛力或人力来踩,一遍遍地,将泥踩得劲道而均匀,烧出来的砖才结实。 田里休息,也没人要进城,用不上牛了,大牛和金贵把自家的牛借给他们。牛力大,踩得快,用人力踩,那土又黏又重,踩上几脚就气喘吁吁了,很费体力。 一处砖泥踩好了,小楼与周劲赶紧让牛歇一阵儿,喝喝水,喂把草,再带着它们去下一处。 付东缘和眠眠呢,就负责用这些踩好的泥来打砖。 他们用的砖架木板做的,一次可以做两块。做的时候把砖架放在地上,通常是砖泥的旁边,方便铲泥,铲的时候借助手,铲起一抱的黄泥,用力地摔在砖架上。 这个活很适合小孩干,因为有趣又可以玩泥巴,但抱泥摔泥要力气,蹲下站起又费腰,是个苦差事,真叫小孩来了,不一定能干得好。 把泥摔进砖架之后再蹲下,用手把不平整不紧实的地方压一压,然后用线弓把泥砖的表面割平。 提起砖架,倒扣在晒砖的地方,把砖架提起,两块方方正正的砖就做好了。 倒完一次砖,还要用水把砖架内部冲一冲,洗干净,免得下次倒砖的时候粘黏。 这只是前期制砖的工作,进窑烧制以前需要重复以上的动作,直至两万五千块砖全部打完。 这个工作量让周劲家的四个来做,怕是要不眠不休地干一个月。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所以他们请了村中的青壮来帮忙,按日付工钱,三餐的伙食还有早上、下午的茶水与点心,都由他们来提供。 工钱倒是其次,多少人是奔着缘哥儿的手艺来的,都想吃那一口吃了就念念不忘的豆沙包,还有做的青豆山药糕、香菇包、炸馒头、煎饺……哪一种是吃过能忘的? 茶点就这般引人垂涎,别说早中午三餐正餐了。 就算是大杂烩一锅焖,也能吃得连汤脚都不* 剩。 因为不想收工钱而没被选上的“打砖人”大牛那叫一个气啊,听说有这么多好吃的,后面说什么都要来,他就不信自己干了活,出了力,周劲与缘哥儿这两个人好心善的夫夫会不给他这一口吃的! 砖弄完,晒上几日,变坚固了,就可以用瓦刀把不平整的边缘削去,成为一块真正意义上方方正正的砖。 这个活就适合小孩和妇人来,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要的是能沉下心,细致。 付东缘叫了几个半大少年和一直想找活干的婶子来干这个事儿,给工钱也给吃喝。 村里的学堂倒塌以后,这些孩子没处上学,又想给家里帮些忙,解决生计的问题,整日在峭壁上、山涧里寻奇特的草药卖,那很危险,不如在这踏踏实实地干着,他给工钱。 那些婶子也是,去其他村找活计又远又不方便,不如就近干来的好。 砖弄完,还得弄瓦。做瓦更复杂一些,对手艺的要求也更高,得请专业的瓦匠来。 周劲与付东缘请了村里的一个老瓦匠,还从外村找了两个学过怎么制瓦的小工,听从老瓦匠的差遣,一起来弄。 砖与瓦是同步进行的,都弄好之后,再建窑开始烧制。 烧窑要准备的柴火,付东缘家也早早就开始囤积了。 他们要烧青砖,烧青砖的难度要比烧红砖大。自然,烧出来的砖头,青砖的强度要比红砖大,而且耐磨,耐搬运,不易破碎。 第202章 河源村懂得烧青砖掌窑的师傅有一个,那就是文柏的父亲,别人都叫他“火砖”,村里建的这些瓦房,用的砖头,几乎都出自他之手。 周劲将他请来,将指挥的活交于他。 掌窑的师傅不仅要懂得烧砖,还要懂得掌控全场。 打砖和做瓦的活计结束以后,这些人就自动转化为小工了,挑柴的、劈柴的、添柴的、挑砖的、装砖的、挑瓦的…… 所有人都听文柏父亲指挥。 必须上下一心,井然有序,这砖才能烧得快,烧得好。 烧窑亦是从早辛苦到晚,没有一刻是可以休息的。中午在砖窑边上简单吃一吃,付东缘、佟眠与张玉凤几个会将吃的端来,一碗一碗地盛给他们,多数是面条,简单,量大,有汤水,能填饱肚子。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把各种用具和砖窑都安置好了,付东缘与周劲就得叫这些人去家中吃顿好的。 垫肚子的饭、几坛酒、几道下酒菜,一群人吃喝笑闹,没有比这更放松的了。 “老兄,你喝你喝,听说你酒量好,喝两口不碍事的。”劝酒之事,没有比老低头更适合的了。周劲将他请来活跃气氛,真是将他安插到正确的位置上了,因为交情都在酒里的事儿,周劲做不熟练。 火砖不敢多喝,喝两杯就把酒杯放下,说明天还要干事呢,喝了酒脑袋就不清楚了,还是等砖都烧完了,周劲家这房子也建起来了再喝。 那时候他们再不醉不归。 老低头一口应下。 每天砖场上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有的要工钱,有的不要,同样在砖场上忙碌的周劲与小楼可无暇关顾,每天要操心这么多人吃喝的付东缘与眠眠,也算不过来。他们就将得益叔请来了,把钱袋子交给他,让他来做账付工钱。 刘得益从前是付家酒楼的账房先生,做账算账都是好手。而且付东缘几个早就在密谋,要把得益叔从城中接到村子里来住了。 城里就他一个人,他腿脚不好,又不爱出去串门,多无聊。 住到村里,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听到一窝子的鸡鸭鹅在打闹,也能吃到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这么多人陪他说话解闷呢。 他们说定了,这回得益叔来了,就不让他走了,新房建好,同他们一起搬到新房里去,以后就与他们生活在一处。 第112章 建房(三) 建房要用的木料、石料、砖瓦、石灰土等材料都准备好之后,还有一件要紧事儿要干,那就是把老屋拆了。 从初来时的不适应到现在闭着眼睛倒着身子都能走,老屋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对付东缘来说是这样,对自小就与它产生交集的周劲来说更是这样。 这是周劲打心眼里觉得是家的地方,小时候有他阿爹、哥哥,成亲后有他夫郎,还有两个弟弟。 小楼与眠眠不住在老屋里,但他们天天往老屋里跑,要在灶屋里洗菜、做菜、烧火、吃饭,要去横屋里拿东西、洗澡,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亦是非常有感情的。 要拆了,总会带着一些不舍。 他们做的最庄重的告别就是好好收拾老屋里的东西,让它们物尽其用。 “哥,这个碗槽还能用吧?” “能用,先收着,等新房建起来了搬到新房子里面去。” “那这块垫在案板底下的板子呢?”有时菜切得多,案板不够放,周劲怕洗干净的菜落到土台面上去,弄脏了,就寻了一块大板子,垫在台子上用。久了,这块板子也和土台面融为一体了。 周劲想了想,有纠结了一番才说:“留着吧,兴许还有用处。” 小楼把板子收好,高兴地说:“好!”他也不想丢。 收到最后,除了腐坏得严重的板材,被折断当了柴火,其他的,诸如外表已经烧得焦黑的瓦罐,缺了口子的瓷碗,掉了漆的板凳、八仙桌及瘸了一只垫着木块的烛台这些,他们每一样丢弃的。 总觉得它们在新家会找到适合它们的用处,所以都留着。 墙上付东缘画的那副画周劲动了铲子,连带着背后的木墙皮一起铲下来,他不敢用手撕,怕撕毁了。 画弄下来后,他小心的收着,弄到竹屋里去,再来回来拆房顶,拆他和哥儿量过身高的那根吊檐柱。 这根柱子周劲也要留着,哥儿第一回亲他就是在这根柱子前,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反应,又羞又紧绷又无处言说。 每次看柱子上的刻痕,回想哥儿亲自己的那个吻,周劲下身都会不由自主地跳一下。 这根柱子留着,往后可能有大用处。 土灶拆了,但搭灶的砖周劲还留着。 这已经是这些砖头第二次的回收利用了。第一次它们在正屋里,陪伴了周劲小时候的时光,但因为占地方,留着它们就没处铺婚床了,被周劲拆了,移动到新搭建的灶屋里。 第二次就是现在,一块块被烧得黢黑的砖被周劲挪去了竹屋边上,在那搭了两个临时的土灶。 建房这几天他们也得吃饭不是?得有灶啊。 而且房子建好,是一件大喜事儿,要请村里人吃饭的,到时候还得用这些灶来煮东西。 想到这儿,周劲又觉得两个灶不够,又去砖场搬了一些砌灶用的火砖回来,又砌了两个临时的灶。 从老屋顶上拆下的茅草顶,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还有上回的大风与冰雹,用处不大,扯开,一捆捆盘折起来,扎好,当柴火烧。 第203章 灶膛里要起火,用这些烧最快了。 炒青菜、炒豆干也好用,火大,猛烈,炒出来的菜还有柴火味,香。 把墙板支柱梁子一一拆下,能用的放这,不能用的劈了做柴,一摞摞地堆好,建房那几天给前来帮忙的人做吃食的时候烧。 这些都弄好了,老屋凭空消失了。 地上留着支柱、墙板树立过的坑槽,以及被他们踩得硬实平整的地面。那片区域泥土颜色的深度与外头不同,所以格外明显。 那天周劲、付东缘、小楼、眠眠四个,坐在竹屋的竹台阶上,盯着老屋消失的身影,静坐了一个下午。 长在记忆里的东西,就算它的形没有了,眼睛望去时,脑子也会自动地把它的身形补出来。 所以这时看的是空地,但眼睛里的场景,不尽然。眼睛里的情感是悲伤吗?也不尽然。 可能各人看它都有各人最珍重最愿意回想的画面。 * 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新房终于开始动工了。 这一天是黄道吉日,老低头说的,他说他特意去找人算的,所以好说歹说劝这一家子把新房的动工日移到今天。 周劲与付东缘这两个当家做主的自然是依了。 他们家开始动工那天,半个河源村的人都来帮忙了。还有几个是外村来的,王管事叫来,都是一身腱子肉的那种,力气很大,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办事效率高得没话说。 男人负责挖地基、挑石头、运木头、砌砖墙……家中的女人和夫郎呢,给付东缘送来了一些自己家的心意。 有去墟市上割的两斤肉,有自己家种的土豆、红薯,有早上母鸡刚下的蛋,十几个,用竹篮子装着,有刚用镰刀割下来青菜,有山里挖的竹笋、捡的菌子……多数都是各家力所能及的东西。 贵重倒是不贵重,就是送得人太多了,加在一起就贵重了,要把付东缘暂时用来归置东西的竹棚填满。 他第一回经历这些,不晓得要不要收。张玉凤在边上教道,这些是要收的,是他们这几个村子关于建房的礼节,不收等于跟送礼的人家翻脸了。 “想要还以后有的是机会,别家要建房了,你也送,既是送心意也是沾福气。” 付东缘听了凤姨说的才将这些东西都收下,然后与张玉凤一起筹划房子建成那天,要请全村的人吃什么,把得益叔也拉来,一起商量,家里剩多少钱,他最清楚。 “鸡鸭鱼,都有了。青菜呢,桌上各家的这些都能用。猪肉的话,王管事说,过两日,他会叫人送一只大肥猪来,当做贺礼,所以菜都不用买,想好怎么做就行。”刘得益对照着自己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账本,一项项地说给付东缘和张玉凤听。 “还得买花生与糖果呢!”张玉凤提醒道,“鞭炮也得买几条,还有红纸,红纸也得买些来贴家具。” “对咯,这些都得买。”刘得益低头在自己的本子上又记下这几项内容。 房子的大梁上完以后,就要做一遍仪式,请人来唱祝贺人丁兴旺,财运亨通的山歌,然后放鞭炮。主人家爬上最高处的横梁,向下撒花生和糖果。 这一粒粒象征着福气,象征着财运的东西被撒下,捡的最欢乐最积极的就是孩子,由于他们村人老心不老的人很多,不少大人也参与其中。 一把糖果与花生撒下,只见一群黑压压的脑袋在地下捡,笑着,闹着,撞着头,很是欢乐。 个子小小的春田从付东缘家新建的房子里走出来时,上下左右几个口袋都装满了糖与花生。 场面很混乱,他顾着捡东西,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站的是谁。他只知道旁边的人捡了花生与糖果,都往他口袋里塞。连他戴着的那顶虎头帽,都被摘下来装,装完又塞到他怀里去,叫他抱着。 “娘,我有好多好多的花生与糖果~”春田报喜似的出来跟他娘亲说,走路的步伐轻柔,不能用跑的,一跑兜里的东西就掉了。 刘桂花看了一眼,简直没眼看,过去拍着他的口袋道:“哎呦,怎么捡了这么多啊?别人还有的捡吗?” 她儿子就像是去扫荡的。 顶上拿着箩筐撒的都没她儿子兜里的多吧。 “我也不知道是谁,捡了都给我。” “那还能是谁,你那几个哥哥呗!” 春田闻言嘿嘿地笑起来,笑得可甜可开心。 他要把这些福运都装回去,给家里的哥哥们分。 第113章 建房(四) 耗时五天,这栋形状为“丁”字形,正房为两进三开间,冬暖夏凉的青砖瓦房就建好了。 房子比地面高两个台阶,基础全是用石料填充的,后面是菜地,以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为界,与房子相连的青石板铺到梧桐树下,约有一丈宽。往后割了菜,要菜时就可以在这宽阔平整的青石板地面上弄。 前院就大了,前院的空地有百来平,被周劲付东缘夫夫豪掷了银钱,买来好多青石板铺上。 晒稻子、晒麦子、晒芜菁、晒咸鱼……在泥地面上不方便,青石板铺得干净清爽,要用的时候把地冲一冲就能用了,打起来也方便。 有这么平整的地方,什么农活都能在上头干,干什么农活心情都很好! 几个砌匠铺砖的时候就在那说了,往后他们家的这些小孩、婆娘、夫郎少不得要往这跑。 第204章 这么干净舒爽的地方,席地都能坐下,打滚衣服也不会弄脏,小孩爱去,婆娘、夫郎也爱把手工活端过来弄。缘哥儿家还种这么多的花呢,树有树槽,花有花槽,处处都被照料得很好,真是干什么都赏心悦目。 他们家的地要是挨在这边上,下地干活时抬眼就能看到,那他们这些种地的才是真的有眼福了。 可惜了,他们的地在东头,远着呢。 地砖铺好以后,院子、家里,变得洁净无比,用水冲过,再叫太阳晒过,用纤尘不染来形容也不为过。 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是木窗木门的安装,几个木匠师傅在里头忙活,剩下的都退出来了,投入另一项活动中,杀猪的杀猪,回家搬桌椅的搬桌椅。 一群人一起吃饭,缘哥儿家的桌椅板凳哪够,都是各家将自己家的桌椅板凳搬过来凑的。 有的现在搬,有的昨儿就搬来了,比如大牛家。不是他们这一小户,几口人的,而是他们一大家子,都把吃饭用的桌椅板凳拉了过来,借他们用。 付东缘昨天就问一起被牛车拉过来的春田:“这么早搬来,今晚你们家吃饭用什么?” 春田抓着他大哥的手,从牛车上跳下,笑嘻嘻地说:“我们蹲着吃,蹲门口吃!这些搬过来,先打上,你们洗菜放菜就有地方,椅子凳子摆上,谁要累了,也可以过来坐。” 这几天进出缘哥儿家的人很多,都是来帮忙的,累了呢就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随意又接地气。 春田说的这个确实有道,付东缘一番感谢后,接受了。 后面各家又搬了一些板凳来,混着用,外表大差不差,但凳子底下的板面,各家都做了标记,所以不会弄混。 同缘哥儿有生意往来的王管事送来了一只头部、臀部为黑色,四肢、胸腹、颈部为白色的花猪,山里跑的,作为贺礼。切开以后,肉质细嫩,颜色为鲜红色,脂肪与瘦肉的纹路分布均匀,一看就是好猪。 “今儿我们有口福了,这猪肉怎么烧都好吃!”杀了几十年猪的屠户从头夸到尾,割一刀就要说一句,赞美一声,以往可不知道他是个嘴这么碎的人。 “还有春明老丈人、丈母娘送来的这些豆腐,早上刚做的,咱们得想想怎么烧。” 烧什么菜不再是付东缘一个人发愁的事了,他有一个徒弟班子,由几个相识的哥儿组成,这些人在付东缘悉心的指导下,都出师了,都能帮他想烧什么菜好。 “简单的就是白菜豆腐汤,口味重的可以来道麻婆豆腐。” “上回小年夜吃的葱烧豆腐和脆皮豆腐也好吃,小孩那几桌吃得尤其的好,连汤汁都不剩。” “那我们就再烧一回脆皮豆腐与葱烧豆腐,麻婆豆腐也做。” 菜是各家送的,远的近的都有,一家一点的心意收集起来,就促成了今天的这顿丰盛的酒宴大餐。 洗菜切菜呢,各家也都有出力,可不是人只让主人家的人干,他们坐在那儿等着吃。就说那做不来精细活的,柴都劈了两担了,搬去灶口边上堆着。 “好咧,这最后一个窗子也装完了,收工!” 随着木匠师傅陈大柱的一声喊,早就支起来挂在竹竿上的鞭炮被点燃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震天的爆竹声和漫天飞舞的纸花,落在新建成的屋顶上,落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铺成厚厚的红纸堆。 手上在干活的,都停下来,看着喧闹沸腾的一幕。 主人家又开始撒花生和糖果了,小孩们都乐疯了,大人也抢着去捡。 等这些都弄好,仪式结束,抢东西抢得最积极的,帮主人家扫地时往往也扫的最积极。 “我来,我来!”大人还抢不过小孩。 “真香啊,你们在这弄着啊,我先回家换身衣服。”干活的时候可以不讲究,现在干完要吃席了,可得讲究一点,几个最后干完才收工的,也是本村的人,急匆匆地回去换衣服去了。 换了衣服回来,洗碗筷的洗碗筷,铺桌子的铺桌子,都能找到活干。 建房这样的喜事儿,本是主人家要请客人们吃饭的,结果这些客人干得比主人家还起劲,哪有一点客人样。 付东缘去劝他们坐下来歇一会儿,吃点花生,磕点瓜子,还被反劝着,叫他不要忙里忙外的了,去歇一阵儿,这些他们来就行。 晕了,真晕了。 不是被事情忙晕的,而是被村里人的淳朴与热情熏晕的。 当然,一个村哪里都是好的,有几家看付东缘不顺眼的,听着西头热热闹闹的鞭炮和欢笑声,在家门口大声咒骂呢。 像陈六的老婆陈春芹,陈大脸的老婆朱有梅,芥蒂西头的人用便宜的价钱买走了她们的地,现在收成那么好,买地的钱早赚回来了,心里那叫一个不平衡,诅咒他们喝凉水塞牙,吃饭噎死,马上就要倒大霉。 谁听她们的? 整个东头,只有一个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哪儿都不能动的周大成。 除了他,还有谁在家? 周大成的三个子女,把他捆在床上,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拿了家里为数不多的钱进城赌去了,他能说什么。 他现在连嘴都张不了。 耳朵倒是能听到声音,可听到的都是西头一浪高过一浪的鞭炮声、祝贺声。 他心里那叫一个恨呐。恨的不是自己,恨的是西头那两个被他抛弃的儿子,凭什么他们能过这样的好日子,而他不能! 第205章 浓郁的饭菜香飘荡在河源村的空气里,西头庆祝周劲与付东缘家新房建成的宴席开始了。 “咕噜噜——”躺在床上,饿得两天没吃的周大成肚子一串响,嘴里荒得在流清水了。 寒风吹来,他的眼皮闭上又掀开,他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季。 第114章 入住新家 搬家要在夜里进行,河源村一直以来的习俗都是这样,所以周劲一家白天没动,同村里前来贺喜的人热热闹闹地聊天、喝茶、看新家。 等夜幕降临,各家都回去休息了,他们再安安静静地收拾竹屋里的东西,搬到新房子里去。 原先要点一串鞭炮,开路用,可他们家新房子与旧房子间隔不远,几步就到了,而且也不愿大半夜的放鞭炮吵醒邻居,就选择了挂鞭炮,做点鞭炮的动作,但不真的点。 收拾东西也尽量小声且相互照料着,“得益叔,你少拿些,搬一张板凳就行了,桌子我来,我直接扛过去。” “小楼,用竹筐里把碗筷装上,碗槽用手提。那柜子重,你别扛了。” 周劲这头顾着得益叔和小楼,搬的都是大件的东西,付东缘那头与眠眠一起挑着要进新灶的炭火,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免得炭火被风吹灭。 细软等进完炭火再回来收拾。 搬新家,第一样进家门的必须是烧得火红的木炭,送进新灶里烧。 所谓红红火火,人丁兴旺嘛,就图它这个寓意。 新建的灶屋里亦有三个灶,但灶台、灶膛可比从前那个宽敞多了。 灶面也用青石板铺上,用石灰浆抹上,干净整洁多了,往后做东西再也不怕尘土飞扬,有脏东西掉进放菜里了。 按“大中小”的顺序,用火钳依次将炭火夹进灶膛里,添上贴着红纸黑字写着“吉”与“平安”的柴火,将火烧旺。 锅里不用煮东西,就烧水,搬完家了,他们用锅里烧出来的水洗手洗脸洗全身,能保平安。 进完灶火,再是桌椅板凳,再是箱子柜子,再是脚盆木桶,然后是瓶瓶罐罐,被子衣物…… 这些东西都搬好,安置在合适的位置,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半夜。 除了巡夜,他们鲜少这么晚睡。建房这几个月,日夜都在辛劳,也很奇怪,每日睡眠都这么少,精神头却是足的。 主人在忙碌,二狗和它的两个小跟班也不睡,陪他们进进出出。这两只小狗如今已经长得有二狗半个身子那么大了。跟在二狗后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付东缘给它们取名为“吃吃”、“睡睡”,看名字就能知道它们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儿。 鸡圈里的鸡是早早就把脑袋缩在脖子里,睡上了,鸭也是,鹅倒是很精神,一直伸长着脖子,朝屋里、院子里的火光望去。 搬东西走个来回,它们的目光就随着你从这一处到那一处,很关心的样子。 都搬好之后,付东缘给一家五口沏了茶,喝上两口,说会儿话,就各自提着热水回房去洗漱了。 “我真在这住啊?”面对新房,而且新房里的正屋,刘得益心里还是有点犹豫不决,拄着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住下吧得益叔,村里多热闹啊,往后就同我们一起。春贵说等学堂建起来之后,要请您去当教书先生!您读过书,又懂这么多,村里的小孩都喜欢您呢。”付东缘耐心地劝着,手是等不及了,直接帮得益叔把房门打开,敞开在他面前。 “我占了正屋,付老板和邹老爷回来了,住哪儿?”刘得益想将自己的房间换到边上的厢房里去,住小楼隔壁。 “那两个什么时候回来还没影呢,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年都说不定。” 付东缘最近一次接到付爹和舅舅的消息,是上个月。他们托行脚商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一个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种子的包裹。 什么苞米啊,棉花啊,芝麻啊,蜜瓜啊……有种子的,都被他们刨来,托人带了回来。 一看就是在北方逗留,玩的是不亦乐乎。因为信上说这些都是他们亲自尝过,亲自闻过,亲自摸过,觉得不错的东西,要他在院子里种起来,等他们回来,就能再享口福,再吃上一回了。 且不论北方的物种在南方得用多少时间来驯化,就以二老这口吻,妥妥能推断出他们已经进到了享清福的状态了,有意思和开心最重要。 这么好的心态,在外遇到了美食美景就会流连忘返,哪还会记得他们这个家啊。 所以别管他们,家里这么多房间,回来了住哪个房间不行,别为他们留。 老家河丰村还有一处旧宅呢,收拾收拾也能住。 一通劝,刘得益才进了房间,带着不情不愿但又没法的神态关上门休息。 付东缘与周劲去了与这间屋子相对,对面的那间正屋,那是他们的房间。 提着水,进了房间,关上门,然后就准备擦手擦脸擦身子了。 屋子很大,还带着一间后房,要洗漱擦身什么的,太方便了。 付东缘与周劲各自去一处帘子后面擦了身子,换上了干爽的新衣,然后回到了正屋里。 床是新打的,偌大的瓦房里,只有他们屋里的这张床是新打的。 小楼、眠眠与得益叔,睡的都是周劲先前用竹子做的竹板床。 没法,他们屋里的床是旧的,太老了,用了几个年头都数不清了,夜里一想做点什么,这“吱呀乱颤”的床就会不安分地向周围通风报信。 第206章 他们这不也是顾虑到家里其他家庭成员的睡眠质量么,免得睡得好好的,却总是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打扰。 而起了兴头的他们,为了克制住声响,也总是不尽兴。 也照顾点成亲不满两年甜蜜期还没过的夫夫吧。 “阿缘,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换上干净里衣的周劲带着付东缘走到了床后面,指着一堵盖着红布的墙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付东缘摇摇头:“不知道。” 周劲轻声:“你揭开看看。” 付东缘将红布扯下,然后发出惊喜的声音:“它怎么在这?” 是付东缘和周劲量身高的那根檐柱,它被嵌进了墙里,成了一根支撑着隔断的柱子。 “我问了木匠,能这么安,我就把它安在这里了。往后要想量身高,我们就站在这儿量。”地方也私密,除了房间的主人,没人会到这儿来。 付东缘仰头看周劲,喜眉笑眼道:“做个纪念就好,现在也不需要量了,我们大板已经长成一个像山一样,高大威武,雄姿英发,一顿能吃六大碗饭的男人了。” 内心也不拧巴,眼睛里的混沌与泥泞也褪去。 周劲也笑,盯着哥儿的唇,回忆往昔道:“你那回亲我,真将我亲懵了。” “像这样?”付东缘踮起脚尖,又亲了周劲一回。 两人站得很近,如当初站在这根吊檐柱下量身高的距离。 周劲带回到当初的情境中,只觉腹中烧了一团火,呼吸也变重了。 付东缘感受到气氛有了变化,添把柴,将这火烧得更旺,“你当时就是这么抵着我的,也将我吓了一跳。” 没上床,他就知道往后跟周劲在床上,自己会过得多幸福,多愉快了。 那时他们还不熟,周劲心中有火,也不能对缘哥儿做什么,今日不一样。 面前这个是眼里心里装着他,还告诉他有火就要发泄的夫郎。 周劲俯下身子吻上夫郎的唇,带火的舌侵入,同夫郎的湿软纠缠在一块。 “我们要在这儿弄?”感觉到周劲已经蠢蠢欲动了,付东缘撇开一点头,低低地问。 “嗯。”周劲的声音低沉,喑哑,难耐。 付东缘没说什么,只是将脑袋转回,闭着眼承接周劲的吻。 脱下裤子后,周劲把哥儿抱了起来,将那日的蓄的火带上。 付东缘忍不住叫了出来,怕打扰已经休息的人,他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上。 第115章 好事将近 “娘,我去小楼哥哥家里吃糯米饭了!” 早上天刚亮,朝霞染红东方山后的天空,薄雾还未散去,春田就已经穿戴整齐,兴冲冲地往门外跑了。他大哥问他要不要去山里逮野兔,他不去;他四哥问他要不要去田里挖红薯,他不去,一心惦记着缘哥儿家的糯米饭。 闻言,在灶屋做一家人早点的刘桂花无奈地叹了气:“这一天天的,得往西头跑多少回啊?少吃点啊,还要回来吃早饭呢!”见没有声音,又追问,“听见没有春田?” 春田正在戴三岩阿哥递给他的虎头帽呢,双手把住正了正,然后应:“听见了娘!”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桂花不放心地追出去,手里还拎着炒菜用的锅铲,用大嗓门喊着:“跟谁一起去啊?” 春田转头,他身边一群比他高比他大的孩子也转头,乌泱泱的,有十二三个吧,都是约去付东缘吃糯米饭的。 刘桂花扫了一眼,无奈道:“你们可都少吃点呦,别给缘哥儿家吃穷了。” 这些孩子也不晓得有没有听到,同她对视一眼,转头就跑。 这一个个贪吃的,平时叫他们下地干活可没这么积极,一有好吃的,起得比鸡早,跑得比狗快。 新房建成,主人入住新家的头一日,要蒸糯米饭吃。他们是半夜搬的家,今天自然还算第一日。 按照河源村的习俗,蒸出来的糯米饭不是装在碗里,是用手捏成一个个圆团,抓着,沾糖吃! 付东缘亲切地称呼这样的饭团为“球”,并同这些小孩说,蒸糯米饭那天,他们都来,他请他们一人吃两个“球”。 有好吃的,小孩们自然欣然前往,一家喊一个,约着,一路上嬉笑打闹,跑跑跳跳地就来了。 他们到时,在院里没看见阿缘阿哥,只看到大板哥搬了两桶糯米饭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这桌子是大牛家的,他们借了周劲五张,周劲用完以后还了四张,剩下的一张大牛说还有用处,不急着搬走,就先放他们院里了。 敢情是用来放糯米饭的。 “刚出锅,还烫呢,等一会儿啊。”周劲知道这些小孩眼里心里装的都是糯米饭,一刻也等不及,可刚出锅的糯米饭烫,没法上手捏,就叫他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儿,手上呢,把木甑的锅盖掀开,用铲子在松软白净的米饭里翻了翻,让热气快些散走* 。 “大板哥,阿缘阿哥呢?”有几个跟付东缘特别要好的,一来就问他。 “阿哥昨晚忙到半夜,很晚才睡,现在还在休息。”周劲边铲放边回应,不小心铲飞了一坨,掉了几粒在桌上,被一个眼疾手快的小孩桌了放嘴里。 “嘿嘿嘿。”他边吃还边笑。 几个小孩特别乖,知道付东缘在睡觉就不去打扰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正堂里,刘得益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对这些孩子说:“我来给你们捏糯米饭。” 第207章 早上,付东缘和周劲都起晚了,糯米饭是刘得益起来蒸的。 后面周劲出来看了一眼,发现糯米饭已经蒸上,就没让夫郎再起来,自己起来烧火。 昨夜他要得狠了,夫郎沾床就睡,连句腻歪的话都没同他说,想必是疲累至极,周劲就让他多睡会儿。 “你们要吃大的还是小的?” 刘得益洗净手后,放下拐杖,倚在八仙桌的边缘,瘸腿虚虚地搭在地上,上手给孩子捏饭团。 “我要一个大的!” “我要一个小的!” 小孩们不关注他那双瘸腿,热热络络地跟着付东缘喊他“得益叔”,眼睛里关注的是他这双干净文气的手给他们捏出来的饭团。 得益叔捏出来的饭团真好看啊! 一个个的,像燕子窝里等着母燕投喂的雏鸟,头高过八仙桌一点,手扒拉着八仙桌的边缘,围站着一圈等着,不说话,不扭头,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坨被捏圆的饭团。 个别坦诚到不想掩饰的,在咽口水,得益叔再不给他,他嘴里的哈喇子就要流下来了。 “你们手洗了没有呀,要洗完手再过来拿。”刘得益说着,这时眠眠也起来了,打了一盆水来,叫这些孩子洗手。 这一个个在泥堆里打滚又馋糯米饭的小鬼头,哪肯好好的洗?手在水里过一下就抬起,连搓都没搓。 后面被佟眠一个个逮过来好好地“蹂躏”了一番。 用得益叔的话说:“我做的是白糖味儿,别你们一拿,就糊上了一层黑芝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沾的是黑芝麻,我这可没有那东西啊。” “嘻嘻嘻。”小孩们拿了糯米饭是边笑边吃的,他们爱这糯米饭,爱这糯米饭上的白糖。 吃上这一个两个“球”,就能快乐一整天。 小孩的笑脸纯真无邪,而且很会传递他们的快乐。 后面周劲小楼刘得益几个自己做来吃的时候,也是边吃,边看着这些小孩,边笑。 家里还是小孩多点有人气。 刘得益吃完以后,悄声同周劲说:“你看春田多可爱,笑起来跟后院哥儿种的葵花似的,谁看了不喜欢,你们俩都是性子好的,也能生出这样的,有没有考虑生一个?” 周劲倒是想的,夫郎也同意了,这不是前阵子太忙,没心思想这个么? 昨夜突然开荤,他就有些收不住劲儿,把夫郎给累着了。 往后,勤加努力,夜以继日,他觉得,可以的。 所以压低声音道:“明年,争取。” 刘得益听明白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日头由低变高时,付东缘试着起来过,但被周劲劝住了。 说外头没什么事,他们几个就能应付得过来,要他继续睡,睡饱了再起来。 付东缘确实还累着,昨夜的大板不是一般的威猛,而且是不知疲惫特别持久的那种。 自己都出来两回了,这人还着。 后面若不是瞧他撑不住了,他估摸着能和自己折腾到天亮。 今儿也确实没什么事儿,就是给前来道喜的邻居们沏几壶茶,聊两句,拉拉家常。 得益叔你别瞧他一个人住酒楼里,是个闷性子,平时看的书多,什么话题都能来两句,有他在,气氛不会差,村里的人也乐于跟他聊天唠家常。 那些小孩呢,有小楼、眠眠这两个大孩子带着,有二狗、吃吃、睡睡这三只小狗陪着,也不会无聊到哪去,他们这些做主人的应当时招待周全了的,付东缘安心睡了去。 又睡了一觉,日落西山才起,而且是精神饱满美美地起来的。 起来后发现院子里的人换了一批,换成他相识的夫郎,见他出来都八卦地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付东缘从他们的眼神里品味到“好事将近”的确切含义。 他们以为他有了。 付东缘拿着手腕上的哥儿痣证道,说:“还早呢。”他可不是真怀了才在屋里睡懒觉的。 不过出堂屋前,他同相公周劲的目光有过一个短暂的交汇。在这个交汇里,他感受到相公眼神的变化,像是把要说的话都蕴含在他的目光里了。 付东缘这么懂周劲,不可能看不懂,所以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还早”也不准确,可能今天没有,明天就有了呢。 大板这是已经上心了呀。 付东缘还反应过来了一重,为什么自己今天试图起床,大板不让他起来了。 他是想着晚上再与自己大战几个回合,好提高受孕的概率,所以想让他养足精神。 周劲这个人,他懂的。 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第116章 做红陶盆 新房建好了,新家也入住了,还是有好些人给他们送自家种的菜、自家捉的鱼、自家做的咸肉,付东缘都一一记下,往后谁家要是盖新房,他也给他们送。 也不用往后,现在家里做了好吃的,他就给他们送去。 卖了西瓜后,河源村的农户攒的虽不如付东缘家的多,但好歹手里也握有一笔现钱了,有底气,可以为以后谋划了。木料石头挖着,木头攒起来,要是有时间,就去挖点堆积在山边的河泥,那是挖河道时特意挑选出来的,适合做砖头。 人力踩一踩,踩好之后也打上一批砖,烧上。今年做一些,明年做一些,等后年要建房时,就不用特意请人来帮忙了,他们一家老小就做得了,省钱。要进窑烧但量不够的,就几家凑一凑嘛,柴火都出一些,要看窑时就轮流着来,总有法子。 第208章 考虑到村里人还有做砖瓦的需求,这几个窝在山脚边上的砖窑就不拆了,谁家要是想用,随时都能来用。 张玉凤的儿子刘望星、女儿刘望月,准备带着两大家子的人在河源村驻扎下来。 两大家子的人虽取得了张玉凤的谅解,张玉凤许他们住进家里来了,但张玉凤与哑婆住的房子小啊,十几口人挤在里头,施展不开。 后面是峭壁,前面是不宽的土路,左右两边也都是路,没有扩建的可能,春贵就在西头给他们找了块地,在王驼子家边上,叫他们安置下来。 现在就用木头、茅草搭了几间简陋的,他们也在弄砖头,想找个时间把房子建好一点。 付东缘与周劲原是要帮衬一把的,想趁砖场人多的时候把他们的砖也弄了,但是被张玉凤拒绝了。她说他们有手有脚,家里人又多,有什么不能干的? 她从前就是待他们太好了,什么事都替他们考虑、着想,他们却那么对她。现在轮到他们吃苦头时,也该让他们体验一下自己的艰辛。 想帮他们建房,也是为了凤姨,想让凤姨安心,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们两个就不去剥夺表哥表姐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的机会。 砖场没人用的时候,付东缘弄了一些红土来,准备做一些红陶盆。 他不是爱养花种树吗,村里人在他带领下,也拥有了一双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老是往他家送好看的植物。不能总是接受村里人的好意,而没有反馈吧。 付东缘就想着他院子里的花养好了,也送一些给村里人。婶子叔伯不是说山里挖的植物养不活么,他就养活了再送给他们。 别家不像他们家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多数是晒坪,青石铺的,几米见方,通常是用来晒衣服晒咸菜的,不过墙角处、矮墙上摆两盆小花还是可以的。 所以付东缘就计划着弄些土陶盆,把自己移栽或嫁接的花种在土陶盆里,养好之后送给邻里乡亲们,给他们的家也添些颜色。 果树是一直在种的。经过嫁接与改良,付东缘给村里人普及了枇杷树、枣树、桃树、石榴树、葡萄及猕猴桃等果树的栽种方法。 田间地头,能利用的位置,向阳非向阳,适合什么样的果树生长,付东缘都同他们说了,果树开花种成后,不仅能自家吃,还能拿去墟市上售卖,多增加一份收入,所以村里人种果树的积极性很高。 此前稻田里用烛光诱捕害虫的主意,也是付东缘出的,效果非常的好,盛夏割稻子时,每家每户都感受到了谷箩里的沉重,因此对付东缘的话很信赖。 种植过程中遇到不懂的,也总会去他家找他问。 就拿春明的母亲张菊来说,付东缘送了她一盆嫁接的枇杷树,宝贝得不得了。 春明说,小时候她待自己都没有这么好。天热怕旱,天冷怕冻,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到这棵枇杷树上去。 原来是张菊的娘亲害病去世前,一直想找个酸枇杷来吃,惦记了几天,惦记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也没尝到,抱憾离去。 家里人把家附近的山翻遍了也没找到一颗酸枇杷,遂不了娘亲的心愿,就成了张菊心里的刺,所以那时大牛拿着付东缘给的两串枇杷回家时,她才会那么激动。 只是大牛当时是骗她的,他压根不知道哪里有,叫三婶出来是想调虎离山,促成春明和鱼哥儿这一对。 每年给死去的娘烧纸,张菊就想在盘子里摆些枇杷,采多多的,让苦了一辈子的娘吃个痛快。 缘哥儿送她的这棵枇杷树她当然要好好养,养好了,开花结果了,给她娘供上,这样死去的娘就不会在梦里哭着喊着“为什么辛劳了一生,想要的东西却一样也得不到”了。 为什么得不到?都是叫他们这些子女拖累的。 后来张菊种的枇杷树开花时,春明和鱼哥儿得了个女儿,生得娇软可爱,如那枇杷花一样,所以小名就叫“小枇杷”。 这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是后话,说回做红陶盆。 这阵子玩泥巴可多,做红陶泥对付东缘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 难的是拉坯的工具,他没有啊,得找材料现做。 现代都是用电动的,开关一按就能用,古代没那么高档,只能手动或脚动,靠人力。 好在付东缘有个会很多的相公,他同周劲说了自己的需求,周劲立马就知道材料哪里有,可以怎么组装了。 一大一小两块石板,磨圆了,中间凿出个洞,也磨圆,然后用硬木连接上,再放在套筒和底座上。使用硬木连接,而不是直接用小圆板套大圆板,是想让拉坯装置的高度高些。 不然夫郎得一直弯着腰低着头弄,他这阵子腰本就很酸了,周劲不愿夫郎再干费腰的事。 将工具立在和好的红泥边上,付东缘就可以开始拉坯了。 使用方法就是用脚在地上的大石板上推着,使上面的小石板跟着转,借这个力给红泥塑型。 头回做,多大多深不讲究,形状什么样也不讲究,先做出来再说。 春贵夫郎、大牛夫郎、春明夫郎,见缘哥儿弄这个实在有趣,也让他们相公给他们做一个拉坯的工具,他们也去做几个花盆种种花。 后面还引发了一场男人间的比拼。 比谁做出来的拉坯转盘更轻便,更稳固,更丝滑,让夫郎用得更好。 第209章 周劲是第一个做的,抱的是尝试的心态,付东缘要求也简单,能用就行。 后面见春贵、大牛他们做了一个更好的,他立马不干了,去上山找更平整的石头,磨圆,给哥儿用,木料也从榆木换到枣木,还用上了麻栎。 大牛几兄弟夏日跟周劲比泅水,比谁泅得深泅得远,屡战屡败,没想到冬日能在这事儿上赢周劲一回,都觉得很高兴。没料到第二天,周劲就想出了一种新做法,让他夫郎拉出来的坯更好看,更圆润,引得自家夫郎羡慕。 这几个人也不干了,回去苦思冥想,找着改进的法子。 几个夫郎花盆都做完了,这几个男人的竞争还在继续。 付东缘给挑灯夜战的相公倒热茶时,是这么说的:“花盆弄够了,我们打算封窑了,今年不烧了。” 拿着一只毛笔,在纸上构思着转轴连接方式的周劲说:“先想出来,明年给你做。” 那厢,从没见大牛拿过笔的杨三岩也在大牛边上劝着,说:“你可画轻点,别把小弟的笔给弄坏了。” 春田开春后就要上学了,他大哥给他送了笔,二哥给他送了磨,三哥送了纸,四哥送了砚,六哥送了他一个柏木做的书笈。 大牛要画图,就把春田这些用具借过来用一下。 夫郎说他,大牛手上有牛劲儿,现在也要收着点,答应道:“我晓得的。” 杨三岩说:“你们几个还真是小孩心性,这事儿也要争个高低。” 大牛道:“你懂什么,这是男人的颜面,二哥和春明也在屋里画着图呢,他们也没放弃。”春田一套文具里有三支毛笔,都被借光了。 “还男人的颜面呢,”杨三岩瞧得分明,“就是小孩心性,没事玩了,拿这事儿作乐。” 大牛一把夫郎拉到怀中,让他坐着,说:“你别关心那些了,快来帮我想想,我脑袋不如他们好使。” 一旁的小床上,两个孩子都睡了,鼻子一翕一翕的,睡得可香。 杨三岩挤坐在大牛腿上,因坐得不舒适,就调整了一下。 正要帮大牛想呢,身后的人突然拉住了他的腕子,放弃道:“我不画了,你把我蹭出了火来,我要跟你到床上干那事儿去。” 明明是这人把自己拉到怀中来的,起火了还说是他撩拨的。 杨三岩欲与他辩一辩,没想到大牛的吻这么急,不由分说就压来,手也将他的衣服脱去。 杨三岩就是有话,也只能在心里说了。 难得今天孩子睡得这么早,大牛与夫郎在床上和鸣,情浓得像是要对方揉碎了,掺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对他们来说,是快活的一夜。 其他还在挑灯夜战的几家,就不知道了。 第117章 做霉豆腐(一) “三岩,缘哥儿家做霉豆腐,要不要去看一眼?” “要!” “元元和年年也抱去吧,我帮你抱一个。”阿爹要出去串门,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让老人看着,多无趣,多可怜,不如一同带去,活动眼睛和身子,晒晒太阳,总比一直闷在家里好。说不定还能讨到两张新鲜出炉的豆渣饼子吃! 杨三岩想了一想,答应道:“好,我给他们穿件厚衣服。”随即又问:“要不要去春明屋中叫鱼阿弟?” 缘哥儿在家折腾有意思的东西,他们谁听到了口信都会来相互说一声,从来都是一起行动的。可能因为都是夫郎的缘故,共同话题比较多吧,他们能说到一起去,所思所想也差不多,所以争端少,相处起来也融洽。 春贵的夫郎严河道:“鱼哥儿已经在缘哥儿家了,早上吉婶来叫走的。做霉豆腐要先磨豆子点卤水把水豆腐做出来,鱼哥儿熟呢,一早就过去教缘哥儿做了。” 杨三岩给孩子套厚棉袄,戴虎头帽,严河帮着穿了一个,穿戴好,顺手就把盯着他乐呵呵直笑的小哥儿年年抱起来,用心水不已的笑容看着他,说:“我们年年长了两颗牙了呢,可以吃硬一点的东西了。” 杨三岩道:“可不止两颗,顶上的两颗也冒出来了,咬人可疼。”没事让他们趴在身上玩时,这两个牙痒痒的就喜欢咬人脸上和脖子上的肉。 严河看着怀中的小人儿笑得更厉害了,说:“你敢咬你阿爹啊,不怕你爹揍你?你爹那巴掌铁锹一样,打你屁股上会不会疼得哇哇直哭?” 年年啥也听不懂,抱着手在嘴里啃着,“咿呀咿呀”地说大人们也听不懂的话。 杨三岩把怀里泥鳅一样的大儿子元元抓回来,摆正身子放在床上,说:“大牛从不揍年年,揍的都是这位。” 跟大儿子元元相比,小哥儿年年乖巧文静多了。大儿子淘气,咬人比年年疼百倍,而且越不让他做的事他就越要做。他把杨三岩咬疼了,大牛过来揍他,揍完他下次还敢咬,气得大牛想去拿棍子,可真拿了又不舍得打,这么小的孩子呢。 每次大牛训儿子训得额头青筋直跳时,刘桂花都要过来说一句:“你小时候也这样,打不怕说不听,难管得很,现在知道养孩子不易了吧?”幽幽的,似是要在儿子心中挣回自己的地位。 不过她也劝大牛多点耐心,一岁多的娃娃能晓得什么道,他去咬人是觉得牙痒,他夫郎细皮嫩肉不让咬,他换个东西给他咬不就成了。 大牛觉得娘说得很有道,每次要逗孩子,孩子要张嘴咬东西的时候,他就把自己肌肉横结的胳膊伸过去,叫他们咬,他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牙硬,还是他的胳膊硬。 第210章 给孩子穿上了衣服,杨三岩和严河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出了家门,往西头走。 冬日的凉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杨三岩与严河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往怀中搂得更紧了一些。 好在缘哥儿家的院子阳光足,又有高高大大的瓦房挡住风,进了他家院子以后就不冷了。 这儿人也多,听说他们要做霉豆腐,一早就来围观了,喜欢抱孩子逗孩子的婶子见这对肉乎乎长得又可爱的双生儿来了,都抢着抱呢。 “你去你去,看磨豆子去,孩子我替你抱了。” “是啊是啊,这孩子直冲我笑,跟我亲呢,让我多抱一会儿。” 两个孩子也不认生,谁抱都盯着他乐呵呵地笑,很容易就讨到大人们的欢心。 杨三岩与严河不做那“横刀夺爱”的事儿,把孩子交托给婶子,自己去看缘哥儿和鱼哥儿做豆腐去了。 等大牛从墟市上买了暖乎乎的藕粉回来,想叫他们趁热吃,却发现夫郎与孩子都不在家。 不用问,他知道也他们在哪儿,脚步一旋,奔着周劲家来了。 付东缘要做霉豆腐这事儿,提前跟金贵叔吉婶说过了。他没做过呀,这是第一次,金贵叔李婶在李家做了十几年的豆腐了,门道摸得比他清,所以得提前打声招呼,求些指点。 按照吉婶的指示,磨豆子前,付东缘把的十斤黄豆用水泡了一天。 泡好之后,吉婶说要把磨搬到他们家院子里来弄。因为明哥儿好事将近,招了个愿意上门的,他们家在筹备办亲事的那些东西,好挤的。 付东缘让相公周劲出马,周劲一个人肯定搬不过来,就去找了春贵几个帮忙。严河会知道缘哥儿家做霉豆腐的事儿,就是春贵回来讲的。 做豆腐呢,磨豆子是一关,因为这是个力气活,磨盘一推一拉,持续不断,要手劲大,身子稳的才行。 周劲磨了几斤,效率算高的了,效果也不错,磨出来的豆浆平滑细腻,充斥着豆香,可久了,也有些力不从心,推磨盘的速度降了下来。 旁边有人接棒呢,给夫郎和孩子送完藕粉的大牛挽起袖子道:“剩下的我来!” 起初周劲还不让呢,觉得自己能行。 大牛在那撒娇道:“让我试试嘛。” 周劲这才让开。 大牛接替周劲的活,后面等杨三岩喂孩子吃了藕粉,就过来接替缘哥儿做那喂豆子的活了。 磨豆浆要一个推磨盘,一个往磨眼里喂豆子,通常是有默契的夫妇或夫夫来弄。 他们在这弄着,底下,周劲磨的一大盆豆浆可以置换出来过筛了。 过筛就是用网布将豆渣和豆汁分开。豆汁进锅煮,煮完点卤水,做成豆腐。豆渣呢可以用来做各种各样的美食。 加点葱花拌匀,切点腊肉增香,打颗鸡蛋,加几勺的面粉,再加盐调味,好辣口的撒点辣椒灰,拌匀后就可以下锅油煎了,煎至两面金黄内里完全熟透后盛出。 这样做出来的豆渣饼,外酥内软,豆香四溢,谁吃谁喜欢。 还可以拿去做豆渣丸子、豆渣肉饼,就是拿猪油和雪菜炒,简简单单的,也好吃。 付东缘得了豆渣,立马进屋调味做饼去了,为的就是一会儿鱼哥儿点卤水的时候,来他院里的玩的孩子嘴里有东西嚼,就顾不上叽叽喳喳地说话了。 点卤水是做豆腐的另一大难关。 首先很考验功夫,功夫不好的,半缸水半缸渣子,豆腐做得不成型。功夫好的,能看清楚缸里豆汁的变化,晓得搅的时候该慢还是该快,这豆腐才能做成。 其次是很考验环境,豆腐成型以前,环境必须要安静。尤其是那些乱跑乱闹的孩子,这时候必须要变得寡言少语,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侯着,等豆腐成型的过程才不会出岔子。 至于是什么道,鱼哥儿也说不清楚,他说他们家自从开始做卖豆腐的生意以后,就一直是这样要求的。 付东缘觉得里头应当是有些门道的,所以拿饼贿赂了这一张张小嘴。 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饼吃完了,小孩们还乖乖地在树下的板凳上坐着。 鱼哥儿过去掀锅盖,一群人都紧张了,纷纷伸长脖子朝那头望去。 只是眼睛看,屁股是不敢离开凳子的,怕弄出什么声响,叫这缸豆腐功亏一篑。 付东缘走到鱼哥儿身边,压低声音问他:“成了吗?” 鱼哥儿弯起眉眼,说:“成了。”又说:“想吃豆花的,现在可以来尝一尝了。” 小孩们解了禁,可以大喘气了,围过来,嘻嘻哈哈的,放出声音喊着:“我要我要!” 鱼哥儿给小孩们撒红糖,舀豆花,才舀了半碗,春明就过来把勺和碗接走了,低头在夫郎耳边轻声细语道:“你去歇着吧,这活我来。” 夫郎怀孕五个月了,春明护他护得比自己眼珠子都仔细。 第118章 做霉豆腐(二) 水豆腐成型以后,压得扁一些,再用刀把它们切成小块,放在铺着稻草杆的团箕上,罩上罩子,放置数天,就能变成毛豆腐。 鱼哥儿说,冬天天比较冷的话,放置的时间要长一些。一般八到九天,可以在第七天,打开团箕罩子看一眼,要是已经发酵好了,就可以掀开罩子,一个个地揪入大木盆中开始调味。要是没有,就再发酵一两天。 缘哥儿家的这批,第七天的时候发酵好了,赶紧叫鱼哥儿和吉婶过来,再指导指导。 第211章 接下来就是做霉豆腐的关键步骤——调味,霉豆腐好吃与否,都在这一步。 花椒是山里采的,非常香,采来后除杂晾晒,到要用时,用锅炒一炒,让香味激发得多一些,然后放到石臼中捶打成花椒粉。 花椒粉拌的霉豆腐,麻辣鲜香,口味一绝,能配好几碗稀饭,付东缘头批做的就是这个。 配方是鱼哥儿给的。 下调料之前还要给霉豆腐撒些白酒,为了促进霉豆腐进瓦瓮后的二次发酵。 白酒撒完,抓拌均匀,一手撒盐巴,一手不停地在木盆里翻抄。撒一次,翻一次,把上头的霉豆腐翻下去,把底下的霉豆腐翻上来。借着付东缘手上的力,这些霉豆腐好像会动似的,在大木盆中不停地翻转、跳跃。 这一步非常考验手上的功夫,吉婶示范一次后,就叫缘哥儿来。 缘哥儿平时喜欢琢磨吃的,做饭也多,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甚至翻得比吉婶更快,更灵巧,两只手配合得无比默契,没有一丝的卡顿。 抓完盐巴抓花椒粉,好这口的,可得多来些。付东缘一抓一大把,撒下后,花椒的香味激发出来,经过搅拌,白白的豆腐沾上了花椒粉的颜色,变得更诱人了,蹲在木盆边上看的小楼与眠眠吸溜着口水说:“好香啊。”又问:“阿哥,这霉豆腐什么时候能吃?” 付东缘说:“得一个月以后,腌进瓮里还得发酵一次。” 小楼和眠眠把口水咽下,继续蹲在边上,忍受着食欲与智的冲撞。 加完了花椒,还得加些辣椒末,让口味更丰富一些,不然麻多辣少,吃起来也不得劲。 加完辣椒末,简单的调味结束,付东缘左右开弓,用两只手一起翻转、抓拌。方才还白净单调的豆腐在他手里换了一个颜色,成了鲜红夺目,勾人味蕾的存在。 红色的食物向来是最刺激人食欲的。 小楼受不了了,不看了,擦着嘴角走了。 都要到娶亲的年纪,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连口水都控制不住,丢人! 小楼走后没多久,眠眠也不在这待了,他在边上看着,好像搬阿哥翻啊,翻完就抓起一个塞自己嘴里去,尝尝味。 “哎呀,做得真好啊,一看就好吃。”在边上看的婶子也在咽口水。 “做好那日,都来我家吃。”付东缘是个爽快大方的,立马邀约了。这霉豆腐本就是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与见证下做成的,一起来吃嘛。 黄豆自家种的,辣椒末也是用自家采的辣子做的,花椒山上来,盐呢,倒是不能自产自销,几大勺,用不了多少钱。 做得好吃的话,都来尝一尝,不然这几瓦瓮,他们一家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除了麻辣味的,付东缘还做了纯辣和不辣的,照顾不同人的口味。 在边上看的,来来去去,一会儿出现这这里,一会儿出现在那里。主要被这颜色与香味刺激大了,受不了的时候就去外头散一散,散好了再回来,回来的时候原先的位置没了,那就只能去边上看着了。 搞笑的是二狗和它的两个孩子,它们不晓得拌完还要发酵一个月是什么道,闻着觉得能吃了,就去狗窝里将自己的饭碗叼出来,三只并排且恭敬地坐在付东缘的身后,等着他投喂。 付东缘一直拌,它们就一直在流口水。 后面看着主子一把一把地把吃的食物装进瓦瓮里,它们以为分而食之的时刻到了,就一刻也忍不了了,叼着饭碗挤进围观的人群,把饭碗放在缘哥儿脚边,求投喂。 “还不能,还不能,现在还不能吃。”付东缘阻拦一只只欲上前来嗅的狗鼻子。 人都馋得受不了了,狗能忍得住吗? 二狗、吃吃和睡睡呜呜咽咽地看着缘哥儿,想用委屈痛苦的眼神叫他心软。 缘哥儿盖上瓦瓮的盖子,将香味阻隔,语气柔软且耐心的:“还得放一个月呢。” 三只小狗不解,呜咽得更厉害了。 后面小楼和眠眠去屋里拿了肉骨头,它们也不,这瓦瓮放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 付东缘原本打算放灶屋的边角,但怕这三只狗守不住道心,哪天趁他们不注意来翻,就把它们移去了二楼。 新建的瓦房,底下的房间够住,二楼做谷仓,做囤放粮食的仓库。平时不让这几只狗上去,它们也不会不经过主人同意就上去。 本以为物距离远了,诱惑就会直线下降,然后淡忘。 没想到付东缘每次上楼,有的时候是去舀米,有的时候是去拿红薯,这几只狗就聚集在楼梯口,排排坐,冲他仰头,冲他呜咽,讨食。 “不是不给你们吃,是还没好呢。”付东缘每次都这么说。 霉豆腐腌好的那天,付东缘家院子里的桌子又打上了,不是要说请邻居们来尝一尝么,打张桌子方便。 他用筷子从瓦瓮里夹了好些腌制成功的霉豆腐,放碗碟里,装了几盘,放几双公筷,就摆那桌上,邀请邻居们来品尝。 大冷天,各家早上都习惯吃稀饭。听说缘哥儿家的霉豆腐好了,都装了稀饭来,端着碗,夹着筷子,来缘哥儿家,一脸的喜笑与嘴馋。 到那桌边,用公筷把一块霉豆腐夹成两半,露出黄白鲜香的内里,夹走半块。剩下的半块,下一个来的会夹走。 他们都很客气,虽贪吃,但不会多夹,半块就好,半块已经能配一大碗的稀饭了! 第212章 还有的,全家都惦记着缘哥儿做的霉豆腐,倾巢而出,顺带着,就把自家早上炒的大白菜、土豆丝儿也一块端来了。吃人家的,也给人家换两道菜尝尝嘛。 他吃他们家霉豆腐,他们也吃他们炒的菜,早上就省得再下锅炒了。 想着就赶紧端去,把正要进厨房忙碌的缘哥儿劝住。 后面这么做的人多了,这张人人都端着饭碗来,夹了就走的桌子,成了自助餐的盛宴。什么菜都有,摆满一个桌子。 自* 家有贡献菜的,也不担心自己家盘子被谁拿了去,几碗稀饭下肚,熨帖、舒服,吃饱了就去家门坐着晒太阳去。 冬闲嘛,没吃饭的时候惦记着吃的,吃饱后就懒洋洋的,在这窝着,在那躺着,这才有冬闲的模样。 至于盘子里的菜什么时候吃完,盘子又什么时候归还,他们不操心,什么时候记起什么时候来拿。 人人都吃得爽快,吃得欢声笑语这个的早上,二狗和它两个狗崽子也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惦记了一个月的霉豆腐。 口味重,盐多,付东缘不敢叫它们吃太多,就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拌在饭里,搅匀了给它们。 就是这样,它们也吃得喷香投入,吃完以后,用舌头把碗沿的残渣都舔干净。 “今年冬闲,真舒服啊。”吃饱了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的付东缘说。 “是啊。” 回应他的,有坐在他身后给他当靠垫的周劲,有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晒太阳的眠眠,还有在桌上继续风卷残云塞得满口吃的得益叔和小楼,以及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皮子的三只狗子。 它们眼皮动了动,尾巴摇了摇。 第119章 抄书挣钱 大寒那天,开阳县下了场雪,挺大,给麦地里的麦子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毯。 所谓“瑞雪兆丰年”,适时的冬雪会冻死害虫,增加土壤湿度以及给农作物保温,利好明年的收成,所以庄稼户们看到雪,是高兴的。 下了雪以后,走村串户人的相对而言少了些,毕竟冷嘛,都愿意在家里待着,在炭火旁边,缩着脖子,煮点热茶,烤烤火。 懒的不愿下床的就在被窝里待着,一躺就是一天。 小孩是不怕冷的,小孩看见雪眼睛比雪地里反射的光还亮,知道下雪那一刻就想跑出去玩了。 “四哥,我要用雪球打你了!” “你来啊,我看你打得到我吗。” “嘿——” 在院子里跑着,春田一个雪球打过去,无奈力量太小,速度太慢,被灵活躲避的春山轻而易举地躲过。雪球打在了地上,像熟透了掉在地上的柿子一般,“吧唧”一声就瘪了。 还是人太小,力量也小。 轮到四哥打他了,失去攻击武器的春田见大事不妙,捂着脸笑起来,央求他四哥:“别打脸别打脸。” “你倒是跑起来啊,有你这样当靶子让人打的吗?”这么好打,不打脸打哪?他小时候跟几个哥哥玩,都是冲着脑门上丢的。被砸得最多的就是他!因为几个兄弟中,他跑得最慢! 经由春山提醒,笑容软绵的春田才记起自己是可以跑的,赶紧启动双脚绕着院子跑起来。 春山没盯着人砸,砸在春田脚边,还故意发出那种使很大力的声音:“逮——” 一个雪球砸下去,雪花飞溅,溅到春田裤腿上,他乐呵呵地说:“四哥,你也没砸中我!” “咱们再来。” 村庄、道路、农田、山野,覆盖上皑皑白雪后,各家采取的娱乐休闲活动都不一样。 春田家在打雪仗,金贵家在烤红薯、聊闲天,付东缘家呢,一家老小全都猫着,猫在一个地方,不爱动。 小楼猫在房间里看书,有低头叔送的小泥炉,猫在房间里也不冷。眠眠猫在被窝里织毛衣,他说织好的毛衣明年送他们当新衣穿。得益叔猫在灶口的火光中撸狗子,三只狗缩在他脚边,挤占着这个不大的地方。 周劲与付东缘呢,他们在屋里玩角色扮演。 也不算角色扮演,他们是真有这个需求。 付东缘现在是周劲的教书先生,教他读书、写字,传授知识的那种。 得益叔来了以后,能管顾小楼的学业,付东缘这头算是解放了,当然也不算完全解放,他本来就有两个学生,现在是专心管一个。 “抬高,手再抬高点再落笔,嗯,很好。” 周劲是个好学生,尤其在只有他和夫子在的空间,特别听夫子的话,谁让夫子是他夫郎。 状态呢,也不似前几回书写那般紧张了,写出来的字渐渐流畅、舒缓、自然,笔迹也和付东缘写出来的有几分相像。 他手上的控制力和模仿能力都很强。 付东缘作为老师来说,鲜明的感受是教周劲比教小楼容易。毕竟有什么不对,他上手就能调教了。 这儿握太紧,他上手掰松,腰没挺直,他上手摸一把腹肌,然后把它扶正。 一笔写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他就握着他的手写。写这一笔该花几分力,他都能仔仔细细地调教出来。 当然写好了亲亲抱抱去床上翻滚几圈等奖赏一应俱全,诱惑力十足。在这样融洽有爱的教学氛围中,周劲不进步都难。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写出来的字比村中上过学的学生写出来的字都好,非常能拿得出手。 第213章 付东缘农闲时开辟了一项副业,周劲字练好了,刚好能帮他。 起因是教小楼书本上的知识时,付东缘发现他用的书烂朽朽的,烂到什么程度呢,仿佛贴在门楣上经过多年风吹日晒的春联纸,一动就碎一角,所以翻的时候要万分小心。 在去村里一打听,付东缘了解到村里的小孩用的都是这样书本,都不知是从哪一辈的读书人手里传下来的了,没人用新的,新的太贵了。 依照页数,书肆里正儿八经印刷出来字迹清晰的新书要二到五两银子一本,普通人家哪里消费得起? 有人买来,手抄,卖手抄本,这样就便宜。 多的时候能便宜一半还不止,所以寒门学子首选是手抄本。 有需求,就有人提供这类产品,有聪明的书肆花钱叫字写得好的读书人抄,抄完付他们一些银钱,再用更高的价钱卖给需要的人。 付东缘那日碰见后,觉得很适合他们这样的家庭,就在书肆老板面前露了一手书法,然后讨到了抄写书籍的机会。 肯花时间的,一本抄下来,能赚五百文呢,在没什么活干地里也没什么收成的冬季,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进项了。 借由这条门路,弟弟小楼也能用上哥哥们手抄的字迹清晰,纸张坚固而且要花大价钱才能买来的书籍,学习效率提高了很多。 一开始,是付东缘在那抄着,周劲在边上看着,顺带练字。后面周劲的字练好了,就是周劲代付东缘在那抄着,付东缘躺在被窝里看话本。 看的是不正经的那种,非常不正经,因为有内部渠道,付东缘想看什么样的,书肆老板都能找来,尺度可想而知。 看到话本里描绘的新奇有趣的姿势,他还会叫周劲来,共同琢磨一下,琢磨着琢磨着,火上来了,裤子就脱了,抱着对方滚进暖融融的被窝里,把这火发泄了。 用话本上看来的姿势。 经由一冬的努力,因建房造成荷包亏空的情况不存在了,抄书这门活计让他们的荷包又鼓了起来。 姿势尝试得多,且昼夜都在努力,付东缘手腕上的哥儿痣也消失了。一直在期盼孩子的周劲,终于要迎来他和哥儿的第一个孩子了。 付东缘生产那天,村里好多生过孩子的夫郎都来帮忙,负责接生的产哥儿也是极有经验的,是周劲去城里花重金请来的。他宁愿花的钱多些,也不肯叫哥儿受苦。 一切都安排妥当,关关都由自己操心,分明做足了准备,周劲的心还是七上八下,一整日都不安定。 “没事啊,咱们几个夫郎都是有福的,一定会顺顺当当的。”有孩子的,夫郎在里头帮着,孩子就在他们手上抱着。大牛手里两个,春明手里一个,春贵手里也有一个,是新添的小哥儿,就比周劲和缘哥儿的孩子早几个月出生。 他们都是过来人了,了解周劲此时此刻的心情。也知晓劝没用,心提起来了,得等到好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才肯放下,他们就是想陪着周劲说说话,免得他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想到坏的地方去了。 周劲面上缓和一些,但整颗心还是飞去了屋里头,扑在夫郎身上。 因为太过在意,脑袋中的那些想法是不可抑制的。 早知道生孩子这么艰辛,他就不那么急着要了。夫郎身子骨不好,三年前,连同房都不能,他从哪里找来的胆子,敢叫他去鬼门关走一遭?倘若夫郎没挺过这一关,他…… 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上午,在周劲精神即将奔溃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啼哭传来,刺破了周劲心中愈演愈烈的阴霾。 真正拨开云雾的,是大牛夫郎一句报信的话:“生了生了,父子平安!父子平安!” 听到这话的人,纷纷扭头看周劲,想对他说声祝贺的话,结果在原处没找到他。 骤然卸力的周劲瘫坐在地,衣服被冷汗打湿,面容惨白,四肢无力,好似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120章 虎娃来了 “虎娃子,你把你自己搞成这个模样,不怕遭你爹打哟?” 初夏的暖风吹在绿油油的长着整齐稻子的稻田里,也吹在刚从甘水河下游捞完衣服走回西头的李杏丹身上。 她穿着蓝色的粗布衣,围着一件与上衣同色系的粗布围裙,袖子湿了,袖口变得深蓝,裤脚也湿了,沾着一些灰青色的泥。 起因是在上游甘水河边洗衣服时,李杏丹拧她家男人的衣服,一个手滑,让衣服掉进了水里,叫水流冲走,她就赶紧去追了。 追完回来,一身湿,想着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却不料在西头缘哥儿家种芋荷的地里,看见了这个满头满脑都是泥只有眼睛看得分明的娃娃,李杏丹就停下来,与这个泥娃娃对话。 这个被村里人亲切地称呼为“虎娃子”的孩子,是周劲和付东缘的儿子,大名叫周修竹,因为生在虎年,又生得机灵调皮,虎头虎脑的,村里人都爱叫他的小名“虎娃子”。 付东缘自诩自己小时候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周劲说他也不是,所以他们会生出这么活泼好动的小崽子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重要的是在管教上。 不到两岁的周修竹小朋友,除了活泼好动贪玩了些,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好指责的,甚至还比一般的孩子要乖巧,周劲和付东缘也就随他去了。 窝在高大的芋荷叶底下,手上捏着泥丸子,脚上挤着泥泡泡的泥娃子听见这声儿,忙抬头,冲李杏丹仰着天真的眼,问道:“丹婆婆,我把衣服、裤子、鞋子都脱了放在边上,也会遭我爹打吗?” 第214章 泥娃娃的意思是,他虽然下水沟玩泥巴,但是提前把衣服裤子鞋子脱好放一边,没弄脏,他爹见了应该不会那么生气吧? “你看你那头发,得洗出多少的泥来啊?”李杏丹来时,这个虎娃娃,正把手里捏出来的泥巴丸子往头发上叠呢,似是要做一个泥帽子给自己戴,不晓得要洗出多少的泥水来哟,哪个大人见了能沉得住气啊! 还有他面前这只,是羊还是狗啊?也是一身的泥水,性子倒是挺乖,静静地站在泥水里,任由这个虎娃子摆弄。 “这是你家羊还是你家狗啊,也被你弄得不成样子了,你可别往它的毛上糊泥巴了。” “这是我的羊,我带它来吃草的。”虎娃子仰着头说道。 “吃草怎么吃到沟里去了?”李杏丹有些哭笑不得。 “天太热了,”虎娃子说,“身上糊泥巴凉快。” 李杏丹看看天色,说:“日头也斜了,一会儿天就该凉了,你也玩够了吧,我带你回家啊。” 确实在泥巴地里玩够久了,虎娃子觉得无趣了,说:“嗯,要回家了。” 刚好腰上围着围裙,而且这一身呐,回去也得换,李杏丹一脚踩进泥水里,弯着腰,对这个虎娃娃说:“你抱着你小羊,我抱着你。” 虎娃听话地把被泥水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小羊搂紧,抱在怀里,李杏丹一手从他的咯吱窝底下穿过,抱住胸腹,将小娃娃和羊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去拿虎娃脱在地上的衣服鞋子裤子。 抱上路,泥水在他们脚底下淌,一抖能落下半斤泥。 李杏丹不顾身上被虎娃挨脏的那些,弯着眉眼问:“这小羊你爹给你买的啊?” 虎娃说:“我爹给我阿爹买的,我帮我阿爹放!” 李杏丹笑道:“你个不到两岁的小娃娃,就懂得放羊了?” 虎娃说:“我懂的!我还懂得放猪,放狗,放牛,我爹说等我三岁的时候,他就给我买一只小牛!” 李杏丹又笑:“你人都没有小牛大呢。” 还有“放猪”“放狗”,那是什么?约摸是捉猪崽子狗崽子来玩吧。 “我三岁就很大了!”虎娃子立志要做一个会放牛的人。 “好哟好哟,等你爹给你买牛了,记得牵去我家门前的那块草地上放。” “好!” 走了一阵儿,抬眼就能看到自家那个长坡了,虎娃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问李杏丹:“丹婆婆,我爹看到我这样,真会揍我吗?” 李杏丹说:“你阿爹在家吗?去跟你阿爹说两句好话,叫他护着你,你爹就不敢揍你了。” 虎娃说:“我阿爹在屋里拔鸭绒呢,冬天要给我们做鸭绒被子,他不许我进去,说我会把装鸭绒的箩筐撞倒。” 李杏丹道:“你都这样了,还是别进去,进去了你爹揍你更狠,还是在屋外跟你阿爹求情吧。” 转眼进了缘哥儿家的院子,李杏丹把虎娃放堂屋的台阶下,冲里头喊话:“缘哥儿,你家虎娃子在芋荷田里玩泥巴,叫我给抱回来了。我刚好去下游捡衣服,身上也是脏的,和他脏一块儿去了。” 衣服上、头发上沾着细碎鸭绒的付东缘直起上身,屁股离开凳子,出来探了个脑袋,瞧堂屋台阶上坐着那两个泥巴团子,没有大惊小怪,因为早就见怪不怪了,是他们家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就温声对李杏丹谢道:“谢谢丹姨,就放那吧,一会儿周劲回来了,我叫他收拾。” 付东缘箩筐里的鸭绒差一点就能拔完了,不能中断,不然明天再搬出来弄,会把屋子弄得一地鸭毛,收拾起来费劲。 “那我可放这了,你们别训太狠啊。”李杏丹走了,走时还不忘帮虎娃求情。 虎娃眼巴巴地看她走。 看她走到院子外,再也看不见了,就扭过头来看他阿爹,搓着手上的泥问道:“阿爹,爹回来了,看到我这样,会揍我吗?” 拔鸭毛上的鸭绒是个仔细活儿,要避风,所以付东缘在里屋,与虎娃隔着一道墙,不过门是打开的,声音能传出来。付东缘语调平缓道:“你管着你羊,别让它在屋里乱跑,一会儿我替你求情。” 这一个又一个的泥脚印子,收拾起来不窝火才怪。 虎娃听见声儿,赶紧将想撒腿跑的小羊抱进怀里,牢牢地控制住,然后说:“可我没把衣服鞋子那些弄脏,下泥地之前,我把它们都脱了,放在旁边的草地上。” 付东缘葱白细长的手指仔细地将鸭毛边角那一小撮绒毛扯下,装进麻布口袋里,减缓呼吸道:“你想想昨天是谁给你洗的头?洗得那么干净那么香,你还给糟蹋了。” 过大的呼吸会吹走指尖上的这一撮绒毛,所以付东缘的最大音量也就这样。 心里也没真生气就是,给孩子梳洗换衣收拾烂摊子这些事儿,都被周劲揽走了,他就管孩子吃喝和学习。在这两个方面,虎娃的表现更本就不用付东缘操心。 “是我爹给我洗的呀。”在石阶上,用泥手支着下巴的虎娃惆怅了,惆怅的是这一顿打定是逃不过了。他爹回来看到他这样,肯定会发火的。 “下次要玩泥巴,往身上糊就是,别往你头发上糊,你头发多难洗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付东缘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看到周劲买的那只洁白柔软性子温顺的小山羊这个不忍直视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带这小羊,你爹看到小羊身上的泥要比看到你身上的崩溃。” 第215章 “那我要带谁去?”虎娃三两句话间就把要被他爹打的惆怅丢到脑后了,因为已经接受了,然后欢欢乐乐地同他阿爹聊了起来。 “带吃吃的二崽子去,它毛短,而且是黑的,清起来没那么费劲。” “好!” 周劲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上他们家坡的时候看到坡路上拖了一条长长的泥印子,眼皮就跳了跳,心里立马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跟着这泥印子走进院子,走进堂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天真灵动的孩童的眼睛,周劲的呼吸都暂停了几秒钟。 除了这双眼睛,周修竹身上没有一处是不被泥水沾染的,还有旁边这只…… “……”周劲一时不想说话。 预感到雷霆大怒的虎娃被他爹抱走的时候,不忘朝屋里的人喊话:“阿爹,你说过要帮我求情的——” 付东缘求情的话这不就来了:“别打太狠啊。” 周劲扭头看了夫郎一眼,然后黑着脸把这小崽子扛走。 半个时辰后,一个被洗得白白香香,换上一身新衣的小娃娃出现在正屋门外。 付东缘这头已经收工了,地板也收拾完毕,没有随处乱飘的鸭绒,就许他进来。 虎娃屁股先进,用他那小短腿翻过正屋的门槛,然后趴在门槛上,扯着裤腰向他阿爹告状:“我爹把我的屁股打红了。” “打疼没有?”付东缘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个委屈兮兮的小崽子。 “没有。”虎娃扭正身子跑过来,跑到他阿爹的怀里。 “你说你自己该不该打?” “该打。”虎娃虽然调皮,但对自己的行为有正确的认知。 “你爹呢?” “他在给小羊洗澡,我怕他洗的时候忍不住要揍我,就跑进来了。” 别的不说,就小崽子这机灵劲儿还是值得赞赏的。 “晚上你想想说什么好话,哄他不生气吧,明天我们可要去赶墟,那是个大集市,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他要生气就不给你买了。” “晚上我给他锤腿,”虎娃急急道,“我还给他按肩!” 这两个好的时候呢,付东缘看着都肉麻。 比如周劲用竹子给小崽子做竹球,做玩具时,小崽子就会过去搂着他爹脖子说:“爹,你最好了,我最爱你!” 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悄悄地过来跟自己说,今晚能不能别让他爹睡床上,他不想跟他睡一张床。 付东缘在相公和儿子之间,从来都是两个都要的,所以没让谁去睡过地板。 第121章 暗度陈仓 “爹,这块肉最大,给你!还有这笋,也是你喜欢吃的,我也夹给你!”听说明天要去新开设的枞木墟赶墟,觉得自己处境有点危险的虎娃在饭桌上就开始讨好他爹了。 人才一点点,筷子使得倒溜,一手撑在桌子上保持平衡,另一手攥着筷子,把桌子上的每一道菜都光顾过去,都给他爹夹上,放在碗里。 周劲那碗原本冒着小尖的米饭,被他埋得,连米粒都看不见了,直接隆起了一座山峰。 “好了,坐下吃吧。”周劲无奈地找个边角,拨开被儿子塞满菜的地方,夹起底下夫郎用青豆焖的香喷喷的米饭,送进嘴里。 他吃饭喜欢先吃主食再吃菜,可不像这个小崽子,什么在上面吃什么。 “你答应我明天要带我去赶墟了吗?”一双亮亮的,闪着天真和热情光芒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周劲。 周劲低头扒拉了一口饭,把这口饭咽下才说:“吃完饭再说,现在不说了。” 虎娃知道他爹还生他的气呢,就老老实实地拿了筷子,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他吃饭不需要大人操心,自己就能使筷子,用勺子,会将碗底的饭粒舀得一粒不剩,将汤碗的汤脚喝得一口不留,然后再用舌头舔一遍,最后挺着肚子,诚挚而满足地夸他阿爹的好手艺。 村里喂饭困难的几户,诸如大牛家的年年,春明家的小枇杷,平时就是宠爱过头了,一到饭桌上就将长辈们折腾得心力交瘁。 虎娃在他们眼里就是梦中情娃啊,都爱看虎娃吃饭,香啊,也讲究,没食欲的在他边上看着就饿了。 最经典的是他早上喝着白粥配着咸菜丝儿的模样,一口粥,一筷子咸菜丝儿,吃得那虎虎生气的眼睛都迷离了,小嘴不停地动着,筷子与勺子没有一刻是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饭里掺了什么勾人魂魄的药,将他给迷上了。 自家孩子要这么能吃,这么会吃,家长们就不用操心了,头发也能少掉几根。 鱼哥儿小枇杷喂饭,小枇杷左一口“不要”,右一口“不想吃”,把嘴撇得远远的时候,真想跟缘哥儿家换孩子。 不是都喜欢乖乖软软性子安静的小孩吗?拿去拿去,他就喜欢吃饭香不用人操心的。 后来鱼哥儿想了一法子,将虎娃请到他们家来,请他吃饭,就坐在小枇杷对面。 同样的饭菜,虎娃吃得津津有味,嘴角的汤汁都能舔个几百回,怎么到了你小枇杷嘴里就变得不好吃了? 鱼哥儿对自家女儿说:“你要不吃就全被大虎子吃光咯。” 他女儿小虎娃几个月,管虎娃叫大虎子。 小枇杷看到有竞争对手,而且这竞争对手真的很凶悍,这才警惕才来,开始大口地吃饭。 有时小孩不想吃饭是因为心思不在这,有虎娃在的场合,别说小孩,大人的心思都会自然而然地归到吃饭上。 第216章 小枇杷脾气大的时候,鱼哥儿是三天请一回,好说话的时候,就五天叫一次。 十天半个月里,虎娃总有几顿饭是在外头吃的,吃得可香可满足地回来,问他阿爹碗全洗了吗,有没有给他留几口汤或是几片肉? 吃这么多家,他还是觉得他阿爹烧的饭最好吃! 别看周劲在儿子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严父样,其实心可软,给虎娃的饭菜都是他留的。同桌吃饭的时候他也总会留意,哪道菜这小娃娃夹得到,哪道菜这小娃娃夹不到,然后偷偷地调一调。 付东缘今天做得简单,一碗竹笋炒肉,一盘炒青菜就没了。明天去赶墟,他和周劲商议过了,钱和肚子都留着明天用。 小崽子么,自然要带去。只是付东缘和周劲都乐于见到他殷勤话痨跑前跑后的模样,也希望能教会他反思自己的错误,就暂时没告诉他。 吃过了饭,周劲去洗漱,虎娃是他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像一只小跟屁虫,还试图跟他爹搭话:“爹,小楼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想他了。” 周劲说:“小楼叔叔去省城的贡院参加乡试,没那么快。” 虎娃说:“那眠眠阿叔和得益叔公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他们了。” 周劲又说:“他们陪小楼叔叔去准备乡试,没那么快,要等小楼叔叔考完了才会回来。” 虎娃问:“那要什么时候?” 周劲说:“要到晚稻收割的时候了。” 虎娃低下头,掰出肉肉短短的手指一算,算不明白,又仰起头问他爹:“那是多久?” 周劲:“三四个月。” 虎娃脸上露出吃惊和难过的表情,说:“那也太久了!” 作为一个两岁的崽崽,他当然不知道乡试是什么,不晓得它有什么荣耀和重要的,只晓得自己要好久都看不见他们了。 周劲手上拧起要往脸上抹的毛巾都要晾凉了,小崽子的话还没问完呢,周劲只能趁他沉浸在对叔叔、阿叔以及叔公的思念中,赶紧将毛巾展开,往脸上抹了一抹,飞快地擦干净自己的脸。 果然,毛巾刚揭下,这小崽子就又整了一出,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哭哭啼啼地说:“爹,我明天去墟市要给叔叔、阿叔和叔公买好吃的……他们在外面肯定吃不好,我要买来放着,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吃!” 周劲看着儿子幼小又纯真的身影,心道:咱们家的积蓄可都给小楼叔叔考学了,怎么可能吃不好?最关键的时期,就是得让他吃好。不过小崽子要是真心疼几个长辈,这份孝心也是值得称赞的…… 刚想完,这小崽子就接道:“如果他们好久才回来,那这些东西就会放坏的,我先吃掉,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买一份!” 周劲:“……”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心思弯弯绕绕,不就是这个? 夜里洗漱完毕回屋,虎娃一上床就逮着他爹的胳膊一通按,求道:“爹,你明天一定要叫我起床,带我去墟市啊。枞木墟可大,比柏木墟和樟木墟加起来都大,我好早就想去了。” 一个两岁的娃娃,还好早。 周劲撇过头去,故意不。 他儿子又把他的脑袋掰回来,让他看着自己给他按摩的动作。 这可是劳动啊,换取劳动所得的劳动得叫奴隶主看见。 虎娃那小指头还没他爹手臂上的一块伤疤大,按在隆起的肌肉上,也不晓得按下去多少,反正周劲是没感觉到什么。 倒是他自己,哼哧哼哧地按着,还把自己按出了一身汗。 小娃娃见他爹不,反省起来了,并跟他爹保证:“下回我不把泥巴糊头上了,也不带小羊下泥巴地了,爹你消消气。” “爹,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 周劲吃软不吃硬,见这张和哥儿有七分像的脸扁着嘴求,哪里能经得住,便道:“赶紧睡,明天鸡鸣两遍你能起来我就带你去,要是起不来我可就不管你了。” 虎娃赶紧躺回自己的小枕头上,扯住他的小被子,眼睛亮亮地问:“真的?” 周劲用手抹去他脑门上的汗,说:“真的,赶紧睡。” 虎娃赶紧闭上眼睛睡觉,白天又是逗狗又是喂鸡又是放羊,还玩了那么久的泥巴,精力早发泄光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劲在那看着呢,过了一会儿给他夫郎口信:“嘶嘶——” 背对着虎娃睡的付东缘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见躺在他和他相公之间的小孩睡得鼻翼间都微微起了鼾声,冲他相公使了一个可以暗度陈仓的眼色。 周劲起来,跪在床板上,一手扯住垫着儿子脑袋的枕头,一手扯住罩在儿子身上的被子,将它们往自己刚才躺过的地方扯。 扯到了边角那儿,就停下,不管他了,自己挪过来,挪到夫郎身边,和夫郎躺在一起。 有孩子后,他们都是这般,先哄孩子睡,然后两个再挪到一起,悄悄摸摸地做一些事儿。 不搞事的时候,就躺着,纯拥抱,一觉睡到天明。 有搞事情的苗头,一挪过来,身子就挨上了,然后是嘴,然后是上下游移的手。 钻进裤腰,摸到心里的火憋不住了,两个就下床,去正屋后面的后房,压抑着声音弄。 天热就站着,付东缘扶着柱子或墙壁,周劲在身后。 天冷他们会给自己弄张小床,床脚钉结实,褥子铺得厚厚的,免得侍弄的时候发出声响。 第217章 后房重地,是不许小娃娃进的。 虎娃多次询问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他爹和他阿爹都不告诉他。 这一日周劲扶着付东缘的腰,弄得正起劲,前屋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虎娃的梦呓:“小羊,别跑!”将两人吓了一跳。 吓得周劲差点萎了下去,让付东缘好一通笑,扭过头来说:“你还不知道咱儿子的睡眠,雷打不动的。” 周劲这是谨慎,说:“等他再大些,就让他睡别的屋去。” 睡他们屋,又老要睡他们中间,烦都烦死了。 付东缘压低声音笑着:“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种偷情的乐趣吗?” 周劲不觉得,他更喜欢肆无忌惮的环境,他卖力弄,让哥儿叫出来。 只消几声,他骨头就酥了。 “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到外头去?”捕捉到周劲心思的付东缘道。 反正家里也没别的人了,屋里、院里、晒坪上、草垛中……哪个都能让他们好好地享用这场欢愉。 周劲偷摸了几天,早就憋不住要搞个大的了,立马同意了。 床上的虎娃吧唧着嘴,说他阿爹做的粘豆包真好吃时,两个欲求不满的爹抱着自己的衣服裤子鞋* 子袜子,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 外头一片安宁,月亮从云堆里钻出来。 洁白的月光裹住一对纠缠在稻草堆里的身影。 第122章 小楼高中 122 鸡鸣二遍,周劲起了,在他臂弯里躺着的付东缘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也悠悠地转醒,手撑到脑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扯到腰上的酸楚,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被子卷成一团。 昨晚闹太狠了,他这屁股,这腰,酸啊。 支着身子起来的周劲在黑暗中听到了哥儿倒吸凉气的声音,无声地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俯下身子,抱着那一团转过圈的,不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的人儿亲了亲。 他下床点灯。寻到火折子,吹亮,然后将油灯点了起来。 如豆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将周劲赤膊着上身的高大的身影打在墙上。 外头亮了,付东缘钻出被窝来看人,看周劲高大伟岸的身形,看周劲坚实有力的臂膀,还有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 看这位身粗心却细的相公将明亮的油灯移到屋子的边角去,免得正对着床,扰醒在床榻另一侧酣睡的孩子,安心、踏实、幸福的感觉从付东缘心底生出。 刚嫁来时有个小小的忧虑:面前这个男人究竟值不得值托付?这么多年,携手度过的每一天,都在证明,他眼光太好了! 周劲如他看到的底色一样,专情,善良,诚实,勇敢,方正…… 许许多多美好的词汇,付东缘都愿意放在周劲身上,还有一种实在太好形容不过来的感觉。 正想着,这人就走了过来,背对着自己蹲下,扭头示意,要背他。 付东缘很自然地爬到周劲背上去,趴好后,周劲站起,用手箍牢,然后早就培养出默契的夫夫俩一同扭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脸上温馨恬淡的神情如出一辙。 周劲走去屋角,背上的付东缘伸手端起油灯,夫夫俩一起出了正屋,让还没睡饱的儿子继续睡。 说没起来不带他去墟市是唬他的,这个年纪的小孩爱睡是天性,睡不醒也是生需求,他们都愿意让他多睡会儿,不会这么早叫他。 先去灶屋把火生起来,烧些水,把要去赶墟的东西准备准备,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再回来弄这小孩儿。 “二狗,今天你们看家啊。”主人们都要出门,付东缘放心地把家交给二狗和二狗的子子孙孙们。它们现在俨然是一个小军团,生人来了,遥遥地看见这一只只面露凶相的狗立在坡上,哪里还敢上来? “汪汪——”二狗看家数载,有经验,有自信。 把狗狗们的饭准备了,再煮些地瓜皮,舀几勺麦麸,切些菜叶,把鸡食、鸭食、猪食拌了。 提着一个大木桶,拎着食物过来,早就按捺不住的猪崽子抬起两只前蹄,支在周劲砌的砖墙上,冲他“哼哼、哼哼”地叫着。 一早求投喂的禽畜里就数这几头小猪最心急,晚一步,或是先去投喂别的,就会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叫声,不宠着不行。 付东缘提着木桶给猪喂食时,周劲割了给羊喂的草,薅了给鹅喂的菜叶子回来了,把其他两处的牲畜与家禽喂好,然后与付东缘一同结束,一同洗手进屋,折腾小崽子去。 黎明已从夜色中显露出来,赶墟得趁早,晚了好东西可就都被其他人买走了。 付东缘上手揭开被子,把熟睡中的虎娃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扣在肩上,让他继续睡。 周劲就负责给儿子脱衣穿衣。 期间,小崽子一次也没醒来过,睡得嘴里吧唧吧唧的,好像在吃什么好吃的。 付东缘边看丈夫手上的动作,边顺虎娃脑后的头发,轻声细语说:“还得半个多时辰才会醒。” 醒了他们就到枞木墟了,好吃的就在面前,任他挑选了。 周劲给周修竹穿了条外裤,套了件哥儿做的,前襟缝着一只大老虎的上衣,然后把孩子接过来,两脚分开举高,放在自己的脖后颈上。 虎娃对这个姿势熟呢,去赶墟他走不动,就是这样骑在他爹脖子上,有时骑着骑着困意上来了,就抱着他爹的脑袋睡。 第218章 在家里,也爱让他爹把他举这么高玩,摘棚上的葡萄,摘树上的果子,上去了就不想下来了。 周劲刚把虎娃放上去,迷迷糊糊的小娃娃有一阵短暂的清醒,手就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爹的头,将柔嫩的还未睡醒的脸,贴在他爹黑黑密密的头发上,歪着脑袋继续睡去。 脚还会交叉,缠着他爹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 周劲呢,一只手抓着周修竹的大腿,以免他掉下去,一只手拎起周修竹脱在地上的鞋子,用两指勾着,放到拎进屋的背篓里去。 付东缘在边上看着,觉得这一幕真有爱。这两个平时虽然会吵会闹会生气,但心里都是对对方亲近且信赖的。 这样的亲近与信赖是不论用什么样的力量也分不开的。 “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我关门。” 周劲一手抓着儿子的腿,一手牵着夫郎。装有虎娃鞋袜的背篓由付东缘背着。背上,虎娃抱着他爹的脑袋睡得可安详,然后一家三口就在晨光熹微中出发了。 下了坡,天已蒙蒙亮,各家的鸡鸭也出来活动了,在土路、田埂上展翅、觅食。两人携手走下长坡,回头冲家里的狗狗方阵摇晃那对牵起来的手,承诺:“我们去买大棒骨回来啊!” 二狗领头站在前方,四肢挺立,高昂着脑袋,尾巴在身后摇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幕对它来说太熟悉,因为看过太多太多次了。每次出家门,主人们都会同它好好道别。 产生细微变化的是原先站在坡下的,是有点生疏联系不是那么紧密的两个,而今变成了情浓爱浓不可分割的一家子。 他们脸上的笑叫它欢喜。 三个月后,乡试放榜。 在巡抚署门前查看榜单的人扫到一名字,飞身上马,以极快的速度向河源村奔驰而去。 “中了中了,小楼中举了!” 不是那么专业的报信人高声喊了一句,觉得这话不对,立马改成:“中了中了,付老爷高中了!” 连片的锣鼓与鞭炮声,响彻天,整个河源村的人都激动沸腾起来。 周劲在地里听到这个消息,放下锄头,不往家走,而是逆着人流往青石山背后的一座小山走去。 他阿爹葬在那儿。这是天大的喜事,他要跟他阿爹报喜去。 走了一段路,周劲在西头地里的三岔路口遇上一人,那人迎面朝他走来,脚步也是匆匆的。他们在田埂上相遇,未语先笑。 听到消息的张玉凤第一反应也是要往山上去,跟她阿哥说一声。 看到周劲,张玉凤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泛起了泪意。 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该哭的。 就容她哭一小会儿,往后就都是用笑的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