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上寒川》 第1章 《秋浦上寒川》作者:溟洞小满【cp完结+番外】 简介: 霸道邪魅狼狗攻 vs 温润清冷直男受 胤红星 vs 曲寒川 . 曲家二公子曲寒川瞎了,但“胤家三姑娘”并不嫌弃,义无反顾的嫁给他; “胤家三姑娘”染风寒嗓子坏了,曲寒川也不介意她不能说话,毕竟他自己瞎。 后来,曲寒川想: “她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了,熏的人只想咳嗽。” “她是习武的,难怪她性子霸道,胳膊竟如钢铁一般结实有力。” 又想:“得她如此细心耐心照顾,纵然成为废人,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 胤红星脸都绿了。 装女人,憋屈……不能亲近曲寒川,憋屈…… 曲寒川对家姐…胤红星憋屈死了! . 还好,这只是一个局。 他们都是局中人。 . /古耽/替嫁/先后爱/温馨向 微剧情 多日常,很甜很宠甜到发腻 攻女装会换下,受眼睛后期会好。 文笔幼稚,宝宝们多担待。 . 他从未见过他——主cp惺惺相惜于人间历练 他早已得到他——副cp貌合神离将天下祸乱 . 卷一:列风淫雨归来夜,空茫敛目一线添。 第1章 1、 佳公子眼盲成假婚 被皇帝赐婚的曲家二公子摔了! 这消息像夜空里乍开的烟花,瞬间传遍永安城的大街小巷。 出事那天,是永安城一年一度的“岁载纪”。“岁载纪”专为文人举办,一届只选一人,夺魁者可由名仕高人推荐入朝为官,由此可见分量。 这届“岁载纪”,曲家二公子曲寒川夺得头筹,乔装改扮的皇帝一高兴,当场钦赐官职并御赐婚姻——永安城胤家三姑娘胤红芸,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巷子深处的乞丐们远远看她一眼可以一天不用吃饭;高门小姐们买绸缎要跟店家打听红芸小姐买了什么花色;更别提那些将她奉为洛神的文人雅士。 但那天,意外迭出——雕龙画栋的高台上、岁载纪箭牌下,一袭白衣风姿绰约的曲寒川饮了状元酒后,携着一身天光,往台下走。 忽然身形一晃,直直跌了下来。 汀芳涧,永安城最大的酒楼。 唱台上,说书人一把好嗓子传四方:“要么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端的那高处行来,又从云间落下……” 台下听众分喝了几壶花雕便议论起来。 “听说曲家好几家盐店都换店主了,我大叔伯是里边的伙计。”李六吧唧着嘴,唇角处的大黑痣生龙活虎,跟他夹起的盐卤花生那般大。 一个接上:“那曲二少摔成什么样了?有说摔了腿的,有说瘫了的,看来是掌不了家了啊?快快给个准信儿。” 李六故作沉吟,直急的几人下了汗才眨眨眼,筷子在空中一划,高深莫测道:“瞎了……” 听闻这话,旁边桌子上头戴围笠的男人侧目看过来,端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 “啥?瞎了?”众人惊愕。连店小二都驻足来听。 曲寒川摔下高台后被曲家人接走,大门一关,所有人只进不出,消息锁的死死的,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去他们家行医的卞郎中又去我外祖家治病,这里,”李六指指自己眼睛,“看不见了,连御赐的官职都辞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人问到重点:“那这钦赐亲事还成不成啊?” 据说,胤家三姑娘胤红芸不光美貌,还是个傲气挑剔的,如何甘心嫁给一个瞎子? 众人的对答开始朝另一方向去: “呦!人只是瞎了,又不是那坏了,说不定瞎了做起来别有一番乐趣呢!要不停的,摸摸摸摸摸……” “滚边儿!呕不呕心你,哈酒哈酒……” 两刻后,说书人的故事讲完了,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噫——”众客饮完杯中酒,陆续散去。 偌大酒楼中只剩头戴围笠的男人坐在桌边。 默默良久后,他围笠一掀,露出一张冷冽到妖艳的面孔,剑眉星目。那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众客散尽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月后,婚事如期举行。 接亲这天是个吉日,老百姓挤满街头巷尾,远远看到骑在马上一身红衣的曲寒川,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风姿清俊,脸庞月一样温润,没什么不同。 但他真的瞎了。 下马后,扶他的丫鬟迟迟没到,曲寒川便不挪半步。周边人好奇拉他,嬉笑催促:“快去接美娇娘啊!” “别碰我!”曲寒川甩甩衣袖,却甩错方向。 他新晋瞎子,还没拥有闻声辨位的能力。 众人感慨: “真的瞎了啊。” “方向都搞不清楚,废人一个!” “……” 取笑和怜悯最令人不堪。曲寒川身形斜对着胤家门口,却咬紧牙关把脊背崩的挺直,竹竿一样。 丫鬟春竹终于到了,扶住他说:“公子,迈步,一共9个台阶。” “为何这么迟?”曲寒川从唇齿间挤出低低的一句,在她的牵引下微微低头,试探性迈出一小步。春竹翻着白眼瞥了他一眼,歉意道:“奴婢疏忽了。” 第2章 曲寒川无言,低头绷紧脊背,手指捏到一起,关节都泛白。 世间万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他失明后,昔日好友除张柏水时常写信来,其他都不再来往。身边丫鬟一个个也都没那么尽心了,只有自小长在身边的桃良还算忠心,今天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胤家门口。 胸前挂红绸的妈妈抬抬手,向众人问好。 “不好意思各位,我们胤三姑娘感了风寒,嗓子坏了哑了,咱也不难为新姑爷,”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摞钱红撒出去,“大家乐好玩好,姑爷请进吧,不必作催妆诗了。” 众人交头私语,没见过这么办的! 自古以来,婚礼向来讲究个热闹喧哗你来我往,设置几道难关为难为难新姑爷,让他知道娶妻不易才会加倍对妻子好。 而这家,竟直接放人进去!忒无趣。 曲寒川还没来得及感激少道工序便不知被谁推搡了一把,没稳住身形摔到地上。他迅速起身站好,额头上都沁出汗。 估计婚服上应满是尘土,但他看不见,只克制的、轻轻甩了甩袖子。 众声嘲笑中,曲寒川的脸比胸前的喜花都红。 红到发紫。 丫鬟春竹冷眼旁观,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原想凭借几分姿色服侍他,成为曲家一房妾室也好,没想他突然成了瞎子,衣服都穿不了,连如厕都要摸摸索索! 春竹宁可嫁到农庄都不要服侍一个瞎子! “新娘子出来喽!” 众人的视线皆往高台上看去,定睛后俱是一愣。 头盖微透喜帕、身着绣凤碧霞罗、红色喜袍裙逶迤拖地的胤红芸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那身影比传闻中高大许多,甚至有点魁梧了…… 胤姑娘不是温柔娇俏吗?不是温婉可人吗? 尤其是与别个儿新娘子完全不同的行事做派——她似乎不知礼仪、不懂规矩、不知何为矜持;她我行我素,推开要搀扶“她”的妈妈们,主动抬脚往新郎面前走。 众人:“?” 曲寒川闻到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也一脸莫名。虽然胤家省了他很多麻烦,但这迎亲流程跟月娘讲的好像不太一样? 而那胤姑娘一点都没有闺阁女子的娇羞含蓄,她自顾自牵起了曲寒川的衣袖边,引他来到马前,又把牵马的缰绳递进他手中,最后掀起帘子两步跨进轿中。 众人:“……太奔放了吧?” 唢呐锣鼓声适时响起,车夫们弯腰抬轿杆,起身的时候一个个咧嘴的咧嘴,皱眉的皱眉:这家新娘格外重,那么高的发髻想是缀了金锭吧? 轿子停到曲府门前。 自古以来新娘下轿是不能踩地的,讲究个不沾灰,因为沾灰会带走福气。 但胤姑娘偏不——“她”自作主张掀开轿帘蹦下来,提着裙摆三两步跨到新郎身边,粗鲁的推开春竹,轻轻牵起自家夫君的衣袖。 曲寒川乖乖的随她动作。左转弯,“她”便往左拽拽;右转弯,“她”便往右拽,要迈一个台阶,便提一提。 “呦,胤三姑娘好奔放!” “曲大公子有福了!” 众人看着了热闹,私下有话头了,气氛便热络。 拜堂时,在胤姑娘的牵引下,曲寒川没再出丑,心中稍安。拜堂后,曲父曲煜堂跟众人打招呼让大家入席,说这程不闹洞房了。 观众又不乐意了: “不闹洞房哪行?人不闹鬼闹!”“可惜喽!新娘子这么奔放。”“曲大人,洞房不热闹,子嗣不兴旺啊!” “……” 曲煜堂抚着长须不接声,面上笑着,背在身后的手却握得很紧,几乎崩出了苍老的青筋。 旁边一身红衣的曲寒川突然跪到他面前,膝盖撞地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响亮。他的声音哽咽又颤抖,混在乱声里几乎听不见,身旁的新娘子却听的清晰。 “父亲……我辜负了您的期待……” 然后磕头,砰砰砰三下,完毕后他自行起身,脸色清清淡淡,不泄露一丝情绪。 得多委屈,才会在这种场合向长辈磕头谢罪? 人群又骚动起来。 曲煜堂盯着曲寒川发愣,回神后忙忙让刘管家引着大家入座。这婚礼来了不少达官贵人,都是素日同他交好的同僚,他们带了贺礼,得让人尽兴。 于是曲煜堂忙起来,再也没瞧一眼孤立旁边的曲寒川。 倒是新娘子,轻轻牵着他的衣袖拽了拽。 曲寒川心中一动。 “小姐,你该去房内等候。”有仆人过来提示。这毕竟是在曲府里,再肆意出格也不能丢了曲府的面子。 于是曲寒川在这世界感受到的仅有温暖也被切断。 酒席很热闹,曲寒川被引着四处敬酒,好几次差点被桌椅绊倒。 他从未如此狼狈。 从前参加好友的婚礼,曲寒川看得见,认得清。 从门口起直到三里开外的街边都是一片双喜艳红;门内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宴席上的各色菜式色泽艳丽,一看便知美味鲜香;还有镶着金边的玉箸,绘着鸳鸯戏水的玉碟…… 新娘的凤冠上镶满了珍珠,遮面的玉扇上尽是丝丝缕缕的锦绣良缘;而好友更是色舞眉飞,他眼含爱意在众目睽睽中无数次偷偷贪看自己的新娘; 被人发现了,他们气色红润的笑闹,然后由衷的恭贺道喜。当时的曲寒川悄悄暗想,未来某天,自己的婚礼也定要这样庄重明艳又热闹。 第3章 确实热闹。 一片漆黑中,人群的喧嚣声传向苍穹,绕了一圈又落下来,新声和着旧声,迢迢漫漫,跟黑夜一样漫长无止境。 “吱呀”一声,兰室的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总算有了个终点。 曲寒川松下背脊,浑身酸痛。笑了一天脸都僵了。他听到屋里的喜烛灯花噼啪爆了几下,发出清脆声音,也闻到了烛火燃烧散出的暖融融的香甜味道。 不需用眼睛,便能知道屋子内间是怎样一片旖旎温软的红。 在那片红里,坐着一个实在该取消婚约的女子。 他立了良久,觉得有力气了才重新挺起脊背,伸手摸索着前进。 刚失明不久,曲寒川对扑面而来的黑暗不熟悉,但房间是自由长大的地方——先要触到前厅的墙壁,顺着墙壁绕过斗柜,跨进小书房,最内里才是新娘所在的卧房。 忽然衣袖被牵住、像白日里一样。 曲寒川眼眶一热,却稍微用力,抽回了衣袖。他现在连进房间,都需要别人引路。 厅中空荡荡,跟曲寒川环绕周身的寒气一样,他道:“内间我就不进去了……今天谢谢你,我们素昧平生,你却如此体谅……” 十分客气、疏离的语气。 对面人静了半晌,一语不发。曲寒川刚想再次开口,那人却突然离开了,徒留脂粉芳香掠过鼻尖。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头,心中了然。 不会有任何姑娘真心愿意嫁给现在的他。 何况是在永安城中素有美名的胤家姑娘。她之美名,曲寒川两耳不闻书外事,却亦听说过,甚至身边便有好友倾心于她。 只是那时徒自清狂罢了。 曲寒川转身摸索,想去西厢房。以后两人相敬如宾互不干扰,时间到了,还是各归各路…… 脚步声又靠近,曲寒川被拉住。有东西戳了戳手背,质地坚硬冰凉,他下意识低头,苦笑后用手摸住。凉凉润润的一指粗细,像玉——是掀盖头用的如意秤! 婚前姨娘叮嘱过,如意秤的一端镶了白玉,为称柄,需要手持着挑起新娘的盖头。他没想真的洞房花烛,便不会用这个。 但“新娘”却秤杆点点,示意他握紧。 于是。 他的“新娘”握着如意秤的另一端,通过有金属雕花的杆子稳稳的牵着曲寒川,将自己的红盖头掀了下来。 “你……” 曲寒川吃惊又疑惑。 但他看不见。 看不见新娘的盖头早在他进门时便已掀起一半,那红锦穗丝下露出的是一张颇为冷冽妖艳的面孔,剑眉星目,眼神深邃。 赫然便是汀芳涧酒楼中那个头戴围笠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2024.6.30号开始第一次修文。【放心看,现在是修完后的版本 (#^.^#) 记得加入书架噢~】 虽然小满文笔不佳,但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全方位认识胤红星和曲寒川,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若你觉得不好,那是小满的问题。) 希望寒川在尝到人间艰辛后依然能保持初心,赤子长情。而胤红星是他绝境处的礼物,也是他用热忱之心修来的造化。 他们互相珍视携手前行,直到获得内心圆满。也希望所有的宝宝们都如他们一样,历尽千帆,依然有勇气追逐我心所爱。 而小满,不求圆满,只要小满。 2024.07.06修文中记。 第2章 2、 俏侠客女装替真嫁 曲寒川岁载纪夺魁那天,胤红星就在台下看着他,看到皇帝赐婚于家姐,看到云端公子摔下高台,砰一声,让他的心骤然紧缩。 那天之后的数日里,乱作一团的不只有曲家。 还有他胤家。 家姐胤红芸得知赐婚,以死相逼,跪在祠堂里,脸上沾满泪水:“爹,女儿有心上人,已有3个月身孕了,你让女儿如何再嫁曲家?” 她苦苦哀求:“何况那曲寒川已经摔下去了,就算他没有摔下去,我心中所爱也是令国公家的公子,断不会嫁给他人!” 胤红芸梨花带雨,一身锦袍华服,端的是灿若云霞,那张脸巴掌大点,却勘言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她自小长在深闺,精养娇惯,加上极通文墨,名遍永安,自是清高自持中加了一身傲气。 放眼整个永安城,能入她眼的没有几个。曲家的门第她是看不上的,令国公家也略微嫌低。却不想那令国公家的公子是个专克烈女的缠朗。 一招攻陷,全获芳心。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胤开复坐在太师椅上撑着突跳的额头,脚下瓷片茶叶汁水碎了一地。 “你以为皇帝一个政令下来,那令国公公子还敢娶你吗?”胤开复看得明白,心中怒意更甚。原本想找个门路送她进宫的。 “那女儿也不要嫁给一个瞎子!我腹中可是令国公家的骨肉,你们若逼我,女儿便去死……”胤红芸跋扈刁蛮,最会拿捏她父亲的软肋。 这些当官的,谁不是要拼命护住自己的名声和乌纱帽? 后来便是两家主事人趁夜黑风高时,凑在胤府正堂商量这盖了天子印信的婚事了——婚非结不可,曲胤两家谁都不能后退。 既然胤红芸不嫁,那便由别人来嫁。 胤家除了胤红芸这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其中长子次子是同母嫡出,且他们外祖家在永安城也有一定地位。 第4章 唯独胤红星——因其母卑贱,自小不受待见。后来多年漂流江湖,也就这几年才在胤家出没的勤了些。而华朝素来盛行男风,除皇帝外,男人皆可娶男妻,只不过,成亲后的两人都不可再入朝做官罢了。 提出替嫁主意的是他大哥胤遥明,连声附和的是曲家曲浅之。 胤红星知道他大哥因为惦记自己身后的那群人而记恨他,所以出这么个主意羞辱他,断送他入朝为官的前程。 而曲家的曲浅之却也那么积极,他笑吟吟的看过来:“红星若能替红芸姐嫁过来,我家必然会好好待你。” 胤红星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 七年前,永安城外的秋浦小镇上,瘦弱的女子佝偻着身躯跪在街边一家家哀求,哀求一副药剂救她儿子,却被不怀好意的恶棍欺凌。衣服被撕碎,女子在抵抗中摔折了腿。 那时年仅11岁的胤红星发着高热躺在一边苦苦哀求:“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娘亲快死了……” 而那些人并不停止恶行。他便疯了一样冲上去撕咬,咬下一块胳膊上的肉,吐出来,再咬住一只肮脏的耳朵。 可这之前,他已经烧了三天了,全身无力,意识已近凋零。那些人力大无比穷凶极恶,一脚将身骨稚嫩的他踢翻在地,巴掌拍到红肿的脸上,拳头落到根骨分明的肋间。 疼痛是什么?是人心。 那时的胤红星不明白,他们从未害人却为何要承担数不尽的人间恶意?他明明有父亲,父亲却为何对他置之不?他也明明有家…… 他的家不要他。 神思摇摇欲坠,上苍却不睁眼。 “住手!别打了!”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带着躁意和暴怒,“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你怎么样?你……” 黑暗笼罩之际,那个气质清贵、肤光胜雪、善睐明眸的少年闯入眼帘,他伸着一双纤细的手,带着一身柔光靠近、将幼年红星搁进臂弯。 竟是无比契合。 几年过去,胤红星已经快忘记幼年曲寒川的模样了,却依然记得那个濒临崩溃前的拥抱,带着馨香又令人眷恋的温度。 “四弟?”胤遥明出声提醒。 胤红星从回忆中回了神,见曲浅之还在看他,似乎十分期待。于是眨了眨眼睛,心里已有了主意。嘴上却嘲道:“我一个男人,如何隐藏身份?况且如果替嫁被拆穿,可是灭满门的欺君之罪,叔伯哥哥们就不怕吗?” 曲浅之眼珠一转,笑道:“只说你风寒伤了嗓子不能说话,这事大家一起捂下,过个一两年,你们对外只说无后而和离,这由就算皇帝知道也不会追究。” 胤遥明也出声附和。 胤红星看向曲寒川的父亲曲煜堂,只见他眉头深深皱着,担心的却是另外的事,“寒川素来傲骨,又不喜男风,他若知……” “父亲,先别告诉他了。”曲浅之说,又侧头嘱咐胤红星,“我兄长现在身体不好,承受不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是为他着想,为大局好。” 说的大义凛然。 胤红星冷眼旁观,对于众人的心思不说一目了然也揣测的八九不离十。 登高跌重。曲寒川的日子并不好过。 罢了,既然胤府没人需要胤红星,那他便换个地方,也可以重新感受一下,不知多年过去,小恩人的臂弯是否还跟从前一样香暖? 于是此刻,洞房花烛,满室温香,两套红衣相对而立。 胤红星将一盏合卺酒塞到曲寒川手中,提醒他端起,然后伸手,从他肘弯穿过。 他们靠的很近,些微的热度,还有扑面而来的气息。曲寒川嗅到了甜腻的脂粉香味儿,近了,还有其他味道,似乎像晨雾散尽后的松柏山林气息,微凉又爽朗。 截止到目前,胤姑娘所行都是按照婚礼的正常程序来的,引着自己挑了盖头,喝了合卺酒,然后呢? 曲寒川不解又意外,无法相信有人愿意跟他这个瞎子在一起。 他直截了当的开口:“胤姑娘,你是想与我圆房吗?” 房间里的空气几乎是凝滞了,静到连衣服的摩擦声都没有。 曲寒川看不见,看不见胤红星一双幽深星眸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之后突然无声无息的笑了,那笑容美的让万千芳菲皆失了颜色…… 圆房? 胤红星想,若直接圆房,怕是会吓坏小恩人吧? 报恩要讲究方法。 胤红星再次进了内间。 曲寒川留神倾听,听到了衣服摩擦声,脚步声,柜门声,还有轻而零碎的“嗡咚”声,一片凌乱。 后来只觉袖子被扯着,右手隔着外袍被两根手指捏住调整成掌心向上的姿势,继而几个小东西落进手中。 楠木和清漆的味道。指节大小的4个,每个都是6面的立方体,光滑、无刺、温润。曲寒川仔细摸,发现每个小东西的其中一面刻了纹…… 竟是木活字! 不是阳文反文的字模!而是正字,凹槽刻的深刻又规矩,最容易辨认的正楷字! 【现,不,在,是。】 “不是现在?”曲寒川读出来,问,“为什么?我们并未见过面。” 他表情更迷茫了,玉一样的面孔在烛光里莹透。因为吃惊,嘴巴微微张着。唇薄,色淡,唇峰漂亮精致。 我曾经吻过这张唇。胤红星想。当时曲寒川也是这样吃惊的模样,像被吓到的小鱼,唇呈现扁扁的圆形。 第5章 胤红星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很软,微热,因为靠的近,闻到了他雨后竹林般清香的鼻息。 “你……”曲寒川诧异躲闪,抿抿唇,几番张合,最终说了句:“你别闹……”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胤姑娘,你知道我看不见了,跟我一起生活会很辛苦。这也是我三番两次派人去你府上退亲的原因。” 可这是御赐的婚姻,退不退不是他一个人决定。他父亲甚至跪求他为整个家族着想,又责怪他不该出风头参加岁载纪,否则便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现在既然有了祸事,便好好听话把婚成了。 瞎了也不能不成亲啊? 想到这里,曲寒川轻笑一声,继续开门见山:“这婚顶着一个御赐,但也不是无解。若你不愿,我们便以朋友相处,之后静待时机,看能不能求圣上解约,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他轻声说:“总会有办法的……” 胤红星认真听完,挑挑拣拣的递给他木活字,顶着胤红芸的名号问:【你不想娶我,对吗?】 据他了解,曲寒川跟胤红芸并没有交集,也从未跟好友聊过关于意中人的问题。甚至在夜河楚馆,有舞伎缠上来,他打发的方式也格外生疏。 羞而怯,微微愠怒。 他向来华贵如云清冷如月,一副动不了凡心的样子——胤红星也不希望他对别人动凡心。 但面对这个问题,曲寒川却迟疑了…… 第3章 3、 未中寻音却知寻音 “现在,不想。”曲寒川答。 现在不想,便是以前想过?胤红星凝眉。 曲寒川对家姐什么时候有这种默契的?竟然想娶她? 转念一想,曲寒川自小饱读诗书,长成后自是要登朝入阁,估计人生规划里便是娶一门贤良淑德,门当户对的贤妻。 怎么也娶不到胤红星头上。 且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了。别说曲寒川看不见,就算他能看到,也认不出自己。否则,“岁载纪”前他创造的好几次“偶遇”怎么都以失败告终? 那时曲寒川有三五好友,还有弟弟曲浅之跟随身边,他们饮酒纵马,在鞠宁塔下题词,在汀芳涧内谈古,过得自在又洒脱。 胤红星一个江湖野人施展轻功,燕雀一般,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后面,悄悄扮演他被遗落的影子。 靠的最近的一次,是在夜河楚馆里。 胤红星下楼,曲寒川上楼。楼梯拥挤窄小,他们身旁又有别人。于是两人视线交织着,几乎胸贴胸的擦身而过。 交错瞬间胤红星故意崴了脚,曲寒川半拢着扶了他一下,笑的温柔却遥远:“小心!” 其实也没那么苦情。 分开的六年胤红星在落星山过的洒脱又快活,他在摘星阁里遍览武学秘籍,然后跟师弟们过招,在落星湖面上飞鸟一样翱翔。 他几乎要忘记曾经秋浦小镇上的悲惨遭遇了,自然也快忘记那个救他和娘亲于水火的温润如玉贵公子。 但某天,师兄们讨论天下青年才俊中,谁将有师父那般才能时,“曲寒川”这名字如撕裂天空中伸出的一只手,瞬间将他拉回年少时的记忆。 他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跳动。 砰砰砰的,毫无缘由。 于是打着“报恩”旗号作别师父师兄,来到永安城,开始“偶遇”曲寒川。 没过几个月,亲眼看到他人生的跌宕,最后阴差阳错,嫁给他。 而此刻。 曲寒川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知,“你可以考虑。如果不愿,事情平息后我们和离,在这期间我不会碰你,你放心。” 胤红星无意成为他登朝拜相的绊脚石,却歪打正着成了他“男妻”。一种不甘的情绪浮现心头,他蹙着眉找木活字。 道:【若我想碰你呢?】 曲寒川凝神不语,似乎极难解这句话。 他清润的面庞被烛光打上更柔的毛边,整个人如同落星山上的小兔一样毛茸绵软。 胤红星倏然凑近了盯着他眼睛看,只觉那双眼珠依然明亮鲜活似琉璃,跟几年前没有多大不同。 怎就突然看不见了? 曲寒川被扑面而来的气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到门上。门没关紧,被他撞开。曲寒川无处着力,马上就要摔倒。 却有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他手腕,轻轻一拉。 曲寒川被那力道带着转了小半圈。轻微失重感里,似乎有手臂勾了一下他的腰,丈量尺寸一样,跟扑面而来的热度一起,一触即离。 曲寒川站稳了,脸颊微热,轻声道:“谢谢……” 胤红星勾唇一笑,捻了捻指尖,触感温润柔滑,带着清新香气,还混着自己身上的女子脂粉香。 为掩藏身份,那些人要求他涂抹脂粉,以掩盖身上原本的味道。但他记得,小恩人很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 想到这点,当下便深深皱起眉。 又突然低头看自己指尖,仔细回忆方才意外摸到寒川腕脉的那瞬间——不对……曲寒川的脉象似乎不对! 只是方才太快了,一瞬而过,加之胤红星想“欺负”他,并未全心探查。 于是他再次去握他手腕,刚刚触及,被曲寒川躲开。 “你,你先不要乱碰!”他似惊似羞,脸上带了一层微薄怒意,面上都浮红了。 却是烛光暗影里的软香轻红,配上那不住微颤的睫羽,灵动张皇的眼睛,整幅画面脆弱又柔美,活泼又生动,煞为好看。 第6章 是今天一天里他最好看的表情。 胤红星的心情因为他的生动而明丽,暗想以后要多欺负欺负他,免得整日里死气沉沉。 【我在你身边】胤红星用小字说。 无论怎样,心悦不心悦的先放到一边,曲寒川毕竟是他的小恩人,如今他落难,胤红星自然不可袖手旁观。 只是他的腕脉…… 若真是有人动手脚,那那人一定伏在寒川身边,且不希望他有任何助力。 胤红星思索后,决意先保持沉默,暗自探查。 而曲寒川却有另外的解:在他身边,加上之前说的以后洞房,想碰他,意思很明显——胤红芸是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 曲寒川心里更复杂了。 失明几近半年,连父亲和弟弟对他都不如从前,何况别人?新婚之日,众目睽睽下,丫鬟都敢晾着他,可想他的境遇。 也能够想象,照顾一个几乎等同于废人的瞎子有多难? 曲寒川感动,苦涩,也有一种冻僵之人乍见些微星火的酸楚,更多是难以置信,他问:“为什么?” 他总追问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陪他?为什么靠近?为什么来到曲府的兰室?胤红星知道自己为什么,却无法告之。 心中莫名烦躁,小木块被来回拨弄,丢来丢去叮琅作响,那声音闷闷的响彻在两人之间,却在洞房花烛夜里多了几分旖旎情趣。 【什么为什么】 【没为什么】 【不为什么】 曲寒川以指尖阅读,读后双手合拢,捧着这些小东西突然笑了,他问:“你做了多少个木活字?” 看到那干净笑容胤红星呆了一下,胸腔中的烦躁尽去。 他忍不住想伸手捏,却又悄声收回手。他肆意惯了,小恩人却一直很乖很规矩很古板。于是只好抱起箱子晃了晃,以示很多很多,多的数不过来。 “不常见的字也有吗?”曲寒川问。 胤红星将他牵引到书案边坐下,【什么是不常见?】,找出【曲寒川】三个字递给他。继续翻找,找到“胤红星”三个字,却丢回箱内。 暂时还用不着它们仨出面。 后来找出一句:【红星乱紫烟,歌曲动寒川】 曲寒川将这诗句读出了声,“红星乱紫烟,歌曲动寒川,是《秋浦歌》,这句有我的名字。” 还有我的。胤红星默道。 “这诗日常确实少用,算不常见了,谢谢你。”曲寒川由衷道。谢谢你肯如此用心。 胤红星笑,最后丢给他两个字:【邃之】 是曲寒川的小字——曲寒川,曲邃之。 不知怎么,曲寒川突然静下来,摸着那两个字垂头不语。他的睫毛细密,乖顺向下,偶尔在暗影里颤动,像泫然欲泣的蝶。 胤红星记得江湖上有一种叫寻音蛊的毒,种下的两人可以心意相通,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对方心情,此蛊多用于情人之间。 胤红星奇怪,他明明没中过那种蛊,却怎么突然觉得心中不畅? 【睡吗?】胤红星转移话题。 曲寒川笑了笑,烛光下的笑容似乎一碰既碎。 “胤姑娘,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皇帝御赐的官职,父亲已帮我辞掉了。我无法做官,没有俸禄,虽然家中有些银钱,但账本看不了,家业也是打不了了。” 他坦诚:“甚至衣食住行也要从头开始学起……我是走不出这方天地了,但你能。听闻你知书达,你的未来还有其他可能性。” “你不必可怜我,更没必要随我葬在这里……” 曲寒川此生饱读诗书,便览群卷,最终却一个字也认不得;诗画琴棋,那些技能纵然附庸风雅,却也再跟他无关了; 还有弟弟曲浅之……想到这,曲寒川忍不住蹙了眉,眼眶涌上热意,胸口缠绕着一种无法抑止的闷,让他想咆哮,想质问,想发疯…… 甚至想一了百了。 可是要问谁?四面八方都是黑暗,五湖四海都变成悬崖,他每迈出一步,脚落地时心都会打颤。 他真的要掉下去了!无底洞的深渊。 曲寒川维持着平淡神色,竭力压制,放在桌面的手却紧紧的攥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说来奇怪,压抑了这么久,怎么要在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面前失态了呢? 果然,关怀会令人软弱…… 话一字不露的进了胤红星耳朵,还有他的神色变幻也尽收眼底,胤红星甚至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他转身进了内间。 内间里的喜烛灯花噼啪的爆着,轻烟徐徐上升,散发幽微香气。红锦被明艳到照眼睛,鸳鸯玉枕闪着温柔色泽。 一切都是缱绻圆满的模样。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漂亮小瞎子却在无声崩溃。 胤红星慢吞吞的床被,没什么好的,只拍拍这边,拍拍那边,发出点声音好让外边人听到而已。 等没声音了才出来,曲寒川早已平静了。 或许他只是压了回去,一个人悄悄沉默忍耐,煎熬。 不然为什么那张脸白润淡然,带着一点点清冷,十分坚强的样子,却让胤红星想拥他入怀? 听到脚步声,曲寒川问:“胤姑娘,你是不是没带丫鬟进府?” 我带的都是小厮。胤红星默答。 “今夜我去西厢房睡,”曲寒川继续说,“等明天桃良回来,便让她服侍你。她是跟我最久的,也是最信任的。还有一个叫秋月的,尚能用来做些杂务,其他的……” 第7章 曲寒川没再说。 胤红星却明白了,递给他一个木活字:【西】 “西厢房?”曲寒川读懂了,被她逗笑,叹息道:“厢房两个字不常见啊……” 又不是百宝箱,还能什么字都有啊?胤红星轻咳了一个气音。转身倒了一盏热茶,轻轻塞进曲寒川手中,然后转身出门。 屋内,曲寒川捧着温热的杯子,良久,才低头浅浅喝了一口。 暖热的温度,直通肺腑。 胤红星很快回来了,翻找活字递给他:【西 不干净】 “……”曲寒川微觉尴尬。这就是的处境,处处都在昭彰他的无能。丫鬟们不似以往听话,没人收拾西厢,更何谈用心照顾他? 落井下石并不分阶层。 面前人却握住他胳膊,将曲寒川拉进内间,又摁着他肩膀让他坐在榻上。 “让我睡这里?”曲寒川问,连连摆手,刚定好的君子协定胤姑娘是没听明白吗?他摇头,坚决道:“不可以,我不能睡这里……” 胤红星找活字:【我去外面】 “不行!”曲寒川突然强硬,“你是女子,怎能睡在外间榻上?我是男人,在外间将就一晚就行了,你留在内间。”他急的站起来伸手阻拦,半路那白玉之手又克制的缩回去,十分谨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 但胤姑娘一只玉手却力大无比,扯着他肘间不让他离开,另一手匆忙翻找: 【你听话】 【我说可以】 【不】 【不要】 “……”曲寒川无语凝噎。 两相推拒。胤红星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找了几个木活字塞到他手里。然后握住他肩膀,轻柔的,慢慢下抚,撩拨一样带着色气意味。 指尖隔着衣服划过锁骨,双手轻轻贴在他胸前…… 手下的身体变的僵硬。 狭小空间内的氛围瞬间暧昧难言。 从表情和动作判断,曲寒川读完了这句话:【不然,我们同床睡?】 果然。 他猛的推他一下,被反作用力推坐回去。他似乎被胤红星的奔放吓坏了,脸色红红的,小鱼一样微微张着口,连连说不必。 又纯又惹人心软。 这模样,为什么要做女子的夫君?胤红星想,寒川就应该被自己好好的疼爱宠惜, 他应该快乐幸福到落泪。为别的任何,都不值。 【作者有话说】 作者小满:我喜欢吃小鱼!炖的煮的清蒸的煸炸的。 胤红星:我只喜欢吃炒的…… 1引自《反经》,赵蕤著 寒川很好,漂亮心软可爱,像小鱼,受了伤,自己默默承受。俗世纷乱不堪,寒川会保持初心。小满是。希望大家也是。 附:曲寒川的判cou词zi,不是。(#^.^#) 曲寒川,字邃之。 玉兰辞赋诗天成,平川漠漠逆水工。 孤舟行,一曲尽伤情。 山雨翻覆清风凝,滟滟北宸明。 谁所从?醉月流云星满穹。 第4章 4、花烛春夜暗起疑心 半夜。 胤红星被呓语声吵醒,凝神听了一会儿后起身悄步探进内间。 床幔里。 暗夜裹着这一小方天地,将满室春红染成晦暗诡谲的血色,它们凝在一起压向锦被,继而覆到那单薄到快要融解的身躯上。 曲寒川侧卧着,腿脚蜷缩,睫毛轻颤,身体时不时微抖。偶有几句呓语从那张漂亮的唇里嘟囔出来,一会儿翻一下身,十分不安的模样。 ——难怪之前他一直不肯睡,孤伶伶的坐在床上说要读读木活字,让他先去休息。 他在害怕,害怕夜深人静。 胤红星看了一会儿,伸手轻点他睡穴,然后掀开棉被钻进去把人抱住。 曲寒川人不似名,又暖又软,身上还有一种清淡的香味传来。无论胤红星怎么想,都觉得他还是那个华贵温柔的小公子。 一点都不像小瞎子。 他很不客气的捏捏他的脸,流氓一样用指腹刮过他唇峰,气息温热清浅,只是略微急促了些。想到之前闪过心间的疑惑,胤红星从锦被下捏出他手腕把脉。 三指指腹轻点,良久后移位,再探。 胤红星渐渐皱起眉。 寸口之脉,脉之大会,人体五脏六腑的病变影响均会反映于寸口脉上。 曲寒川寸脉微乱,关脉尺脉却沉浮有力。寸脉主心,约与他心神不宁有关,所以才会噩梦呓语;但他眼睛已失明,按说沉疴难除才对,但除却心脉虚浮,胤红星在他的关脉尺脉上未探到任何病灶。 真的奇怪。 久思未果,而怀中人睡梦中依然不安,他突然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开始挥着手脚挣扎。眉拧成一团,鼻尖冒汗,嘴嘟囔着“不”“为什么”之类的字眼。 鬼压床一样,跟睡前那个惊羞耳赤的小恩人判若两人。 睡前。 胤红星自顾自为小恩人更换衣衫——边揩点油边欣赏他面红耳赤的生动模样。 外衫、发冠、里衣。 曲寒川自然是拒绝的,毕竟对他来说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他已经表明会和平相处,怎么能占胤姑娘这种便宜? 但胤姑娘却递给他几个字:【交给我好吗】 然后愉快的吃小鱼干:曲寒川很瘦,但骨骼匀称;肩角平直,锁骨性感又漂亮;一双腿修长匀亭;腰细又软…… 第8章 曲寒川急到口吃:“好了好,我自只自己穿……” 拒,没用。胤红芸的力气很大,只要握住他的手肘便令他不能动作;躲不好躲。他避了两次,差点被零碎家具绊倒;未免出现更大糗事,只好放任…… 更重要的是腰部肩部……曲寒川总觉得有些触碰似有若无,让他抓不住把柄,又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喘息都急了。 毕竟这是洞房花烛夜,而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还好更衣过程很快。 曲寒川累出一身汗,着里衣坐在床上,无力的摆手:“早点休息……谢谢。” 谢的有点违心。但胤红星不介意,收了唇角的笑容,七手八脚的卸完脸上的脂粉,拿掉金钗,摘下假发套,更换完衣衫,用水洗漱了,最后躺在榻上。 两人一个屋檐下,一个外间一个内间,静下来后彼此的呼吸也能感知道。 曲寒川一双大眼在黑夜里懵然忽闪,一片漆黑中,他想:胤家姑娘,卸妆,好快…… 母亲妹妹姨娘丫鬟,她们都是慢吞吞…… 时间静静淌,夜深了,院子里偶尔响起几声微弱虫鸣。曲寒川等了很久,才听到外间均匀的呼吸声。 今日新婚,早上已经洗过澡,所以晚间不需要再麻烦。 但睡前小解很有必要。 更衣前,胤姑娘已经让人将夜壶送了来——他没听到对话,不知道她们主仆是怎么交流的。 但用夜壶小解会有声音。 想到这个,曲寒川便尴尬的蜷缩脚趾。他羞愧又慌张,一时间只觉那些人议论的没有错,除了一张嘴,他几乎是个废人了。 负面情绪再次席卷而来,曲寒川紧紧闭上眼睛,将那些情绪消化殆尽后后悄悄起身。 摸摸索索的套了件外衫,几乎是一步一停顿的慢慢挪到了门口,他开了门,又关上。站在门口长长舒了口气。 很幸运,没碰出任何声响。 时值暮春,雨水较多,前两日刚下过一场,空气还是潮的,又兼着残花的香气,风吹拂面,可以听到绿叶成荫子规啼。 曲寒川顺着兰室的围墙一直往后走,越过几棵老槐树,又提着手臂在没有标志的路段空空探索了一会儿,才摸到圂厕的篱墙。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小心。 曲寒川对圂厕内部的构造并不太熟,只记得在最中间有个坑,坑的一半有泥沙和起来的围挡。坑前几步凹凸不平,或许浸着雨水和泥。 他抬着脚犹豫许久,最终落下。果然,湿污浸透了鞋袜。 他继续向前,更加徘徊不定。 忽然有人拉住他! “啊——”曲寒川惊叫,吓的魂不附体。轻幽的脂粉香气和隔着里衣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了来人是谁:“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惊喊,心还在扑通扑通,神魂未定,连男女共处此处的尴尬与不便都忘记了。直到一双手掐着他的腰将他提了两步,令他的双脚落在一处,还帮他拨正了左足位置。 “你……”曲寒川骇然失语。 来人自身后轻轻环住他,腰间系带被握住拉动。绳索摩擦的声音在夜里竟然震耳欲聋。接着,不及曲寒川反应,一只手指竟点在他腿间! 曲寒川脑子里嗡的一声,反手便推了她一把:“你做什么!”他惊愕失色、瞠目结舌。 这一推,推的胤红星猝不及防后退三步,而曲寒川更是被自己的反作用力弹的前倾,仓皇中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这里就是可以小解的茅坑,再不能向前一步。 于是电光火石中,只上半身前倾,倾到了泥土与麦秸和成的墙上,粘了一手一身的灰。 太难堪了。 这是怎么了? 他自小活的规矩,本身性格虽然温润却也清高自持。母亲约束下人严厉,府中丫鬟也便谨守本分。他入学堂,认识了几个才貌性情俱佳的女子,却没见过像胤家三姑娘这样的——曲寒川学富五车,却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她。 胤红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通过她白日里的帮助,曲寒川几乎认为她是真的愿意嫁给他。可现在他不明白了,真的有如此奔放的女子吗? 这奔放只令他觉得难堪,他好像变成了戏台上的小丑,一行一动都暴露于人前,好的,坏的,更糟糕的。 没有自尊,只有屈辱。或者说——恼羞成怒。 胤红星站稳后,眼疾手快的上来拦腰将歪着的曲寒川拢出圂厕。他想直接带他去内间,用夜壶,不要拘束那些莫名其妙的礼节。 生活已经那么累了,为何还要将自己层层裹住? 胤红星从自己的角度肆意放肆,却未意识到事情已严重过了界——他头上顶着胤红芸的名字,心里心心念念的却是几年前同幼年寒川相处的情景。 他们曾经很亲密,彼此依赖,互相照料。 如此亲密的人在一起自然可以嬉嬉闹闹,偶尔开个小玩笑——于是在帮他摆正位置后伸手轻点——他想指引他,告诉他就是这个位置。 却忘记了,这动作对于曲寒川来说,已经近乎恶劣了。 被一个女子指点三岁孩童都会的如厕之事——曲寒川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的面孔突然冷却,冻成了冰,拼尽全力一甩,额头青筋爆出:“放开!滚!” 第9章 曲寒川狼狈的退了好几步,挥手,腕子撞到树干,“啪”的一声发出脆响。他不觉得疼,像孤舟靠了岸以身体靠到树前,梗着脖颈冷冷的问:“你想做什么?” 三年前,曲寒川在鞠宁塔论诗,被当朝太师之女看上。 此女一贯娇纵跋扈,喜以男人取乐。她带侍卫将曲寒川强行拦下,抓到太师府,命仆从押着他,慢慢地解他腰封,挑逗着上下其手。 幸而太师卷进一桩急案中,当时便被圣上下令抄家,曲寒川这才幸免于难。 但那种屈辱的滋味他一直记着。 而现在。 这样的处境下。 在全然漆黑的永夜里,胤红芸的上下其手和当年的上下其手是否有区别?同样是许下未来之期,言语调戏,手脚以动…… 曲寒川的心沉到谷底,压抑着怒气漠然道:“胤姑娘,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是成婚了,但我们只是刚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他不想相信自己的恶意揣测,也在卑微的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不,我看不到,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我希望我们保持距离,我不碰你,你也不要干扰我。” 他声音低下来,咬着牙一字一顿:“你是女子,却也该懂得分寸距离,不要那么……”他顿住,最终也没说出令两人更难堪的词。 只说:“世间到了,我们就分开……” 胤红星看着他,无法作答。 挣扎中曲寒川的衣襟松了,发丝也散乱着,盖了半个胸膛,明明是一幅旖旎艳丽的画面,他却冷着面孔,一脸警惕。 或许对于如今的小恩人来说,一切的风吹草动都是风声鹤唳。 两人相顾而立良久。久到月亮被乌云遮住,又挣扎出来散出漫天寒霜,忽而又被下一朵黑云束缚,然后是星黑地昏,如此往复。 最终,曲寒川开了口。 “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迁怒于你……” 他站在树影下低声道歉,孤独的身影似长途跋涉后的凄楚旅人。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在他脸上,斑驳清冷,还有些光打在了他的鬓角,一时间竟让青丝苍白如雪。 若心死了,人便老的很快。 可曲寒川才刚过弱冠之年。他青涩单纯如白纸,像从未经历过风月一样。或许他连男女春宫都未曾看过,更别提龙阳画册。 胤红星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也没经历过真正情事,但他会纸上谈兵——落星山上的摘星阁里存放着好多龙阳图册,本本是精品,都是他二师兄行遍天下拢来的珍藏。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听到“曲寒川”这个名字后决定立即下山,来永安城的原因——情之为何?欲之。欲看到,欲靠近,欲相亲,欲吞噬。 欲更深更炽。 欲看到真实的曲寒川——不要故作平和,不要故作淡定。 胤红星更希望他笑,闹,哪怕是生气发怒恐慌——他想打碎他,让他重来,重新变成记忆中坦然可爱的样子。 但他调笑着,非礼着,一高兴,就得意忘了形。 同样一句对不起哽在喉口,胤红星的心被这三个字噎的发闷,也被小恩人失魂落魄的表情刺痛。 最终,他慢慢走过去,拉了一点他的衣角,像白日里拜堂时那样,轻轻晃了三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曲寒川对胤红芸说:你别靠近了,我怕你,我真的怕你…… 胤红星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ps: 如果是曲寒川视角的话,胤红星就是不加引号的 她 。 第5章 5、曲径通幽错而不达 兰室内间。 曲寒川换了一套里衣,坐在榻上听被自己推开又吼过、承接了怒火却一言不发的女子在房间内忙活——倒水,接水,冲洗,去院子里放木盆。 而曲寒川已在她的帮助下清干净,鞋袜脏衣全部换下,浑身上下透着干净舒爽。 这一程,她很小心,该回避的时候回避,该出门便出门,留给了曲寒川足够的私密空间。 等她终于忙完,曲寒川站起来,摸索着靠到镂空隔断的拱门前,再次道歉: “我……给你添麻烦了……”声音越来越轻,他微微低头,道:“不该冲你凶,是我的错,我,顾虑太多……” 胤红星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定定的看着他,忽而放下手中的干巾,找了几个木活字塞给他:【说了陪你】 曲寒川读完后轻轻舒了口气,郁结的脸色也放松了,他将活字握进手心,刚要开口,觉察到袖角被揪住。 “怎么了?”他问。 忽然熟悉的气息靠近,曲寒川唇上贴上一片温软,鼻尖碰到了他鼻侧,带着熟悉的气息停留一会儿后离开。 一个很轻的吻。 曲寒川惊讶的捂住嘴。 胤红星转身离开,找字:【对不】 “没有起?”曲寒川问,唇角微微弯起来。 胤红星又塞给他几个:【我过了】 “嗯。”曲寒川点头,却不知道这个“对不起,我过了”是为方才院外的事还是这枚犹在唇间缭绕的轻吻。 【信我好不】曲寒川右手捏着这四个,只觉对方又从他手中拿走了一个,然后放进左手:【好】。 他将两手的小木字合在一起:信我好不好? 良久,曲寒川轻轻点了头。 胤红星无声笑了笑,将他拉到内间榻上,看着他躺好,安静的闭上眼睛。 第10章 这便是睡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那个面红耳赤的曲寒川生动又可爱,会生气,会发怒,会说刻薄的话,冷静下来也会道歉。 不像现在。 胤红星俯身,拿绢布将他额上鼻尖的冷汗细细擦拭干净。“寒川……”他亲他,轻声呼唤。但曲寒川仍然鬼压床一般沉浸在梦魇里。 于是胤红星将他的脑袋搁在肩头,半侧着抱在怀里慢慢拍,直到怀中人渐渐安稳,轻拍的力度越来越小…… 一丝天光泄进红烛摇曳的梦境。 越过繁华的永安城,掠过荒原一片,月光照亮残破的秋浦小镇。银河像柔纱一样在苍穹中缓缓流泻,最亮的北宸星装点其中,像极了曲寒川那双饱含无数情绪的明眸。 古刹红色的屋顶上,两位少年相依而坐。 “什么是平天下?平天下是你的心愿吗?”脏兮兮的少年抠着瓦片问。 “平天下就是让你这样的小孩都有家,”衣衫华贵的那个点头,柔声问他,“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脏兮兮的少年却觉得对方比他身后的月亮还好看,于是郑重道:“有。” “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做到。” “你能的。” 脏少年起身,颤颤巍巍的觊觎那近在咫尺的圆月,“啵”一声,四片唇软软相贴。不够,于是重新靠近更紧更深,如同贪心的天狗,定要独占缺月。 风声呼啸! 是从悬崖坠落的感觉……一声嘹亮的蝉鸣响彻在暮春深夜里! 胤红星从梦中惊醒,看了看怀中人,然后悄步离开房间,脚尖轻点,几步掠上房顶,如鲸入海般翻飞着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街头隐蔽处。 “暮春时分就别用蝉鸣了,太突兀,改用喀咕鸟声,落星山的信以后往曲府送。”胤红星吩咐侍卫道,“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唳空一一应下,从胸前拿出信匣:“师父衣食皆无忧,只挂念少爷你。” 信看完,胤红星燃起火折将纸条焚尽。 大师兄在信中提起胤曲两家的联姻——今上无子,皇嗣未立,宫内权柄虚浮,皇帝的几个兄弟暗中斗的如火如荼。 胤曲两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因是皇帝钦婚,已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下。 “告诉师父我一切都好,会小心行事。”胤红星道,他想起岁载纪高台上的曲寒川。 那天他衣袍翻飞,余音朗朗,绕梁三日。 “是知当代之士、驰骛之曹,书读纵横,则思诸侯之变;艺长奇正,则念风尘之会1选贤用人,度才量能,宣行仁德……” 那双明眸穿透天光,照彻晴空,如一道霹雳刻在胤红星心间。 而今,明眸被困于危岩之下。 “去查查寒川失明之事,”胤红星吩咐他,“他突然摔下,之前并无征兆。” 岁载纪前,胤红星在街上看到跟朋友博弈完的曲寒川。他身骑白马离开棋社路过软情楼时,还散了银子以摆脱纠缠上来拦路的舞妓。 再一个月前,曲寒川纵马永安城郊外的小浮山,一路策马狂奔肆意洒脱,那时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不适。 “我探过他脉象,除心脉虚浮,没探到其他病灶。如果查不出,你便返回落星山,问二师兄,最好让他手书一封回给我。”胤红星道。 “少爷你是怀疑?”唳空问。 胤红星点头:“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才一夜,胤红星已经摸清了小恩人在曲家的处境。曲寒川的父亲和弟弟各有目的,不然但凡他们任何一个给他一些支撑,那些下人也不至于猖狂至此。 在这府中,他独木难支。 想到他昨夜的样子,心又微微刺痛了一下。 曲寒川是他胤红星的小恩人,怎能任人如此践踏? 回到兰室时已近黎明。前一日忙着未及细看,现如今再看,只觉晨光熹微中的兰室格外雅致可爱。 院子不大,门外是通向曲家正厅的青石砖路,门内两侧种了一排细密的潇湘竹。东墙那儿有几棵刚冒花芽的玉兰树,西墙处是两间青砖房。 中间开阔天井,屋子分东西两厢。 曲寒川住东厢。胤红星走进去,小恩人还在睡,不是多放松的姿势,表情却恬静。他笑了笑,随手刮了刮他鼻尖,然后回外间和衣躺下。 砰、砰、砰! 刚睡着约么半刻,一阵急促又暴躁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起了吗!”丫鬟春竹在敲门,语气动作丝毫没有作为丫鬟的礼貌与自觉。 胤红星被惊扰,想到成亲时春竹对待曲寒川的态度,眼中寒光闪过。 门“吱呀”一声打开。 春竹楞在原地——胤家三姑娘穿着水绿色女装,衣襟歪歪斜斜,尚未挽发髻却依然……高大。她眸光漆黑,眨也不眨,活像修罗场里走出来的女艳鬼。 但春竹并未行礼,只移开了视线。胤红星冷冷瞧她一眼,抬手敲敲门框。 院门口应声进来两个小厮,是他从落星山带来的心腹。平沙十六岁,性子模样都颇为沉稳;度月年纪小一些,却眉目清秀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他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只能让小厮代劳,小厮照顾寒川也合情合。 “谁是桃良?”平沙接过胤红星手中的宣纸问。 没多久,桃良被秋月领过来,满头都是碎麦秸,一看就是被关进柴房了。她一张娃娃脸,看到春竹后便横眉冷对的推她,又是踢又是打。 第11章 “你害我!害我不能看公子成亲……” 桃良自记事起便在兰室了,曲寒川待她很好,好吃的分给她,也教她认字,后来曲寒川突然失明,便主仆两人都被欺凌。 春竹被她推疼了,起身跟她扭打在一处。 “好了!”平沙三两下把两人扯开,让桃良先去梳洗,柴房的事等公子醒了再说。 “公子睡着了?”桃良不可置信的问。她家公子自失明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做噩梦,便是在榻上发呆,就像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孤独又可怜。 现下竟睡着了? 房内,曲寒川紧挨着墙壁醒来,起身时,手搭向旁边,榻上的余温让他怔了一下。 这侧没被褥,许是自己刚挪过。 “公子,桃良去梳洗了,小人平沙,是我家主人带进府的,他怕你不便,让我们来服侍,这位是我师弟度月,有什么吩咐可以喊我们。” 曲寒川怔了怔。 他自小独立,极近身的事比如沐浴,更换里衣等都是亲力亲为,所以纵然伺候的人都是丫鬟也不觉什么,而自失明后,便十分需要一个小厮随侍在侧。 可他已无法亲自挑选合适的人了。 曲寒川捏了捏锦缎褥面,问:“她,不会不方便吗?” “我们少、”平沙顿了一下,“我们少夫人吩咐了,一切以公子的需要为重。” 曲寒川点点头。她行事纵然有些过,却是真的为他打算。 平沙稳重,只细节上并不妥当,拿来的外衫是绛紫色的,而里衣却是浅豆绿。胤红星皱眉,从衣架上取了一套月牙白锦缎衫,悄无声息的替下平沙。 他轻轻抚过他的肩。 曲寒川身量颀长却单薄,后背的蝴蝶骨纵使隔着里衣也能看得清,肩角直削,锁骨更是性感。胤红星将他的袖袍好,又将他转过来前襟。 曲寒川鼻翼阖动,闻到了脂粉味儿,“胤姑娘?”他问,说着便要后退着保持距离。 但肩被扶住,禁止他躲避。 大概是经历过昨夜之事,曲寒川觉得她再做什么好像也不足为奇,便不再挣扎。 没一会儿,两人一牵一出去,剩下被自家少爷嫌弃的平沙微微蹙眉。想他平常就是这样给度月搭衣,度月每次都会笑嘻嘻夸师兄好棒。 果然还是度月好。 “春竹吵到你了吗?”曲寒川问。他睡的迷糊,却也听到了春竹无礼的嗓音。 胤红星摇摇他衣袖,翻找活字: 【无 心】 【问她 后有人吗?】 凑不齐想说的,胤红星烦躁的皱眉,最后随便塞给他两个:【有我】 曲寒川却明白了。 她完全看懂了他的处境。 曲寒川不是不知道丫鬟们不忠心,昨日那么重要的场面都可以肆意而为,究竟谁是背后的推手? 只是他本就身陷囹圄,又担心反击不成,处境更加不堪——他连桃良都要护不住了。 胤姑娘几句话是在告诉他:不忠心的人要严惩,要审问,并且一切有她在。 曲寒川神色微动,点点头,让春竹上前,又着平沙唤来其他几个丫鬟,命她们一一跪好。 天光里,他面庞清俊冷冽,声音更冷:“春竹,过去事我统统不问,只问你一句,昨日婚礼你玩忽职守,是不是有人授意?” 他指尖轻点桌面,悠悠道:“你坦白,我便还留你,以后用人不疑。你若不坦白,便只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门边。 胤红星穿着水绿色女装带着假发髻站在那围观,眼中寒芒一片。他衣襟斜斜的,手散漫的抄着,身躯也歪歪靠靠,样子放荡不羁。 只有唇角止不住上翘:只那么几个字,寒川便能懂他心意,真不愧是他的小恩人。 却又得意忘了形:曲径通幽,去向不明。此番两人之间不论有几番信任,却也不是曲寒川以为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开头的几段跟上一章是连在一起的,讲的曲寒川睡前发生的事,因为太长分了章节来讲。不知宝宝们能不能看懂这生硬的转场? (#^.^#) 欢迎宝宝们加入书架~求免费的小星星,求鱼粮哭哭~~ 第6章 6、执棋之手局中之人 春竹慌了,连连磕头求饶,说自己只是大意粗心,得意忘形。 曲寒川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喊了一声平沙。平沙上前将春竹的手背到后面,筋骨拉扯,疼的她大声呼救。 “真的没有公子!没有人,是我自己我我,你只重视桃良啊……” “你房中藏在席下的银子是谁给你的?”平沙问。 足足百两,大锭银子,怎可能是一个丫鬟的月例? 闻言,曲寒川放下茶杯。胤红星伸手抚他肩,示意他安心。 春竹只是惨叫,冷汗都流下来,却一直没有改口,她说自己在府中多年,曾经为主母做过很多很多事情,家中还有老母和老祖父,自己宁可死也不…… 平沙放了手。 曲寒川知她家人许是被人拿住,死也不会开口,也不忍真把她怎么样,于是便让平沙拿了她的身契发卖出去。 想了想,又当着众人面任命平沙为兰室主管,以后一切琐事都由他安排,最后道:“若以后还有肆意的,春竹就是下场!” 几人皆战战兢兢答是。 第12章 胤红星在一旁陪曲寒川不紧不慢的吃茶,对方饶有兴致的同他讨论了两句茶文化。他自然没应声,连活字也没用。 压根拼不出那些字。 三杯过后,连杯底都冷了,曲寒川才突然想起来一样让丫鬟们各自去忙。然后转头道:“谢谢你,以后兰室便是安心的家。” 胤红星为最后一个字动容。 晨饭后,两人到临仙苑给长辈敬茶问安。 一丫鬟远远迎出来,走近后盯着胤姑娘发怔:新婚日有喜帕遮着不甚明显。今日乍看只觉胤姑娘身材高大,近乎……魁梧?那面孔也是俊朗英气,颇为疏阔不羁。 这是传闻中胤家那个温柔娇俏的闺阁小姐? 又见胤姑娘牵着公子的衣袖,稍微一扯,公子便抬高脚步迈过门槛。两人之间的互动像戏文中的老夫老妻,即珠联璧合默契十足,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临仙苑内堂。 正位端坐的是曲煜堂和曲寒川的母亲徐仙芝,正位下方右侧坐着郑姨娘和曲浅之,末位还有一个小男童。 这里坐着的大多是知情人,于是敬茶时胤红星只行了半礼,行完后将杯茶递进曲寒川手中,指尖相碰,留下温软触感。 一个假哑巴,一个真瞎子,和各有心思的人。 一时间,诡异的安静环绕厅里。 “寒川哥哥,你眼睛好点了吗?”敬完茶,一道稚嫩声音响起,曲寒川的手被一只小手握住。“好多了,”他答,转头为胤红星介绍,“这是六弟,曲水临。” 胤红星点头。 “你是新嫂子吗?”曲水临望着他,一脸好奇,“你怎么长得比我哥哥还高啊?” “水临,过来。”郑姨娘唤道。她是曲浅之和曲水临的生母,曲家唯一的妾室。她责怪道:“别胡说,到阿娘这里,小孩子眼睛怎么长歪了?看人都看不准。” 一屋子人笑起来。 曲寒川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却突然想起昨夜仓皇中被胤姑娘环抱了一下,她确实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力气大…… 外面丫鬟轻声敲门说可以用餐了。 曲煜堂率先站起来,绕去另一边搀扶徐仙芝,而徐仙芝也伸手摸索,抓到了他的手才安下心。 她也看不见? 胤红星分了神,一时忘记搀扶曲寒川。曲寒川被脚下毯子绊了个趔趄,轻呼一声,以为又要出丑,没想落进一个充满脂粉香气的怀抱。 那怀抱坚硬温暖,环住他的胳膊格外有力。 但一触即离。 曲浅之看到了,打趣遮掩里带着嘲讽:“嫂子好身手,难怪闻说胤家素来重武,胤家伯也是军中有名的使练,看来连胤姑娘也没放过。” 胤红星冷冷的以眼神警告。 曲寒川却怔然,“是吗?” 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转念想怪不得胤姑娘的性格细中有粗,比传闻中多了几分霸道,可能是习武的缘故。而他自幼只读诗书,从没舞刀弄剑过,里边的门道不晓得也正常。 “休要打趣。”曲煜堂不悦的扫了曲浅之一眼。 曲浅之恭谨的闭了口,跟在曲煜堂身后往餐厅走。 路过月门时,旁边花丛里跑出一只长毛的白色猫,它喵呜叫着,越过石板路消失在一片绿意中。曲浅之蓦的一笑,突然想起自己唯一完整拥有过的东西。 那是他八岁时,外祖父送给他的一只牧羊犬,也是长毛,毛色黄白相间。那犬十分聪明,会算算数,会牧羊牧马,最重要的是它听得懂人话。 且只听曲浅之一个人的话。 “库尔勒!” 每次这样呼唤它,再倒数十个数,零以前,牧羊犬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外祖父说库尔勒是“眺望”的意思。把这只牧羊犬送给外孙就是希望外孙能时常想起远在天山的外祖父,也让库尔勒陪伴年幼的曲浅之。 那是曲浅之第一次见他的外祖,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库尔勒去了哪里呢? 曲浅之回头看了看。 曲寒川的胳膊被胤红星握着,即使有人引路,他也走得很慢,每迈一步都像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在何处落脚。 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拐到连廊处,一阵风吹来,胤红星捂了捂口鼻憋着嗓子轻咳了声气音。 曲寒川柔声问:“嗓子过于沙哑,是不是又着凉了?” “……” 胤红星不言,只是刚才看他差点摔倒,情急中一声“寒川”滑到口边又生生刹住,导致嗓子出现生反应的痒,偏偏不能出声。 曲寒川自顾自的嘟囔:“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好?不然让父亲带你去拜访太医……” 胤红星深深看了他一眼。 小恩人似乎真的相信,相信每天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胤家三姑娘,他的妻子,胤红芸。他从未想过,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那些人搭好了唱台,独独瞒着他,让一个漂亮小瞎子唱世间最落寞的戏,朋友离去,仆从践踏,血亲冷待……就连他出事致盲都事出蹊跷。 而他却十分认真,认真的伤怀,认真的活,依然善良的对待他人——春竹这样背主,在摘星阁是要被处死的。 不然抽空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算了,以寒川的聪慧,瞒不过几天。 只是……胤红星向来洒脱,却在这件事情上迟疑了。 第13章 曲寒川会允许家姐在他身边,那他会容下男子胤红星吗?现只盼唳空可以快一点,早点查清…… 第7章 7、 用心人埋草蛇灰线 餐桌上,一家人围坐一团也算和美。 胤红星旁若无人的给曲寒川拿了勺子,又把碗递到他手中,用干净筷子为他布菜。夹过去的他都率先尝过,觉得味道可以才会放进碗中。 “你吃。”曲寒川轻轻道。 胤红星看了他一眼,唇角翘起柔和的弧度,寒星样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忽而眼光扫过曲煜堂和曲浅之,只见曲浅之正看过来。 视线交织。 曲浅之笑了笑,淡淡道:“兄长真是好福气,就算到如今地步也能得嫂嫂这么贴心耐心的照顾。”看了曲煜堂一眼,发现后者神色平平,才继续说,“看来瞎了也并非一无是处,你说对吧嫂嫂?” 胤红星冲曲浅之勾勾唇,脾气极好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反击。 曲浅之正觉无趣,却没想胤红星趁着曲煜堂低头关怀徐仙芝的空档,将手中的一根筷子甩了出来。 那筷子被附了一点内力,如同有了灵魂一般在餐桌上空翻越无数周角后稳稳的、笔直的插进曲浅之的饭碗中。直立向天。 再多两根就可敬拜鬼神了。 此为死祭! 胤红星邪魅一笑,转而变脸一样眉目敛下,带着佛光一般,又像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在小恩人的碗中食物快用尽时又挑了一根薯粉放进他碗中。 温柔的,用一根筷子。 “……” 曲浅之脸颊微抽,额角滴汗。 而外面天气明明才暮春,微凉清爽。 “吃好了?”曲煜堂问徐仙芝。后者点了点头,眼睑垂着,手中碗筷被身后的丫鬟接过。事实上,整场饭下来,她从头到尾都没自己伸过筷子。 前一天拜堂时人影嘈杂,又遮着盖头,胤红星没看清坐在上位的徐仙芝,就算是方才敬茶,也没过多审视,现在这一顿饭算是看了个明白。 她也看不见! 出了临仙苑餐厅回兰室的路上会经过清风轩。 清风轩是待客和品茶的地方,落于一汪池水之上,由连廊连通。春分时节,雨后碧绿池水泛起微波,池边垂柳冒了新芽鹅黄嫩绿交织,旁边几丛粉的黄的迎春开的灿烂,微风一吹,甜腻香气袭来。 曲寒川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进清风轩了。 曲浅之跟在他们身后,看到曲寒川侧目,便对胤红星说:“嫂子刚进门不知道,以前二哥没出事的时候最喜欢这个亭子,经常在上面读书弹琴。” 胤红星看向他,目无波澜。 “那时父亲怕我打扰他,都不许我靠近。”曲浅之无所谓的笑了笑,一侧的唇角挑起来,似乎丝毫不记恨餐桌上胤红星的还击,“二哥,你现在还想过去看看吗?” 曲寒川掩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淡淡道:“三弟忘记了,我就算过去,初春的美景也是看不到了。” “抱歉二哥。”曲浅之笑的不阴不阳,“我还是没习惯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世事弄人,没想到冠绝永安城的曲寒川会有这样一天,前不久文昌兄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呢。” 听到过去友人的名字,曲寒川忍不住抖了抖。 没出事前他跟曲浅之的关系很好,这是他的亲弟弟,而王文昌是他们共同的知己。三人年岁相同志趣相投,相处起来自然亲近。王文昌还是这届岁载纪上跟曲寒川辩到最后、得了第二名的才子。 出事后,人情比纸薄。 手肘被握住,曲寒川定了定神,轻道:“是吗?我也没习惯,没习惯三弟突然说一不二的作风,看来从前三弟惯会作戏。” 曲浅之无所谓,继续戳他的伤疤:“我跟文昌兄今天便约在汀芳涧吃酒,还是二楼花厅,二哥如……” 曲浅之的喉结下方突然剧痛,余声被吞回。他瞪着胤红星目眦欲裂,仿佛在看什么怪物——刚才这人身形一闪,探出的指尖留下一道雪白残影,转瞬身形又回到原地。 如果不是他挑衅般用双指夹着一颗石子冲自己笑的浪荡,曲浅之甚至以为刚才的事是鬼干的。 胤红星笑,森白牙齿狷狂的露着,邪魅又妖娆,他冲曲浅之递出无声唇语。 我若杀你,必不露痕迹。 曲浅之心头大震。 这是胤遥明口中那个懦弱无能,身背冤屈却只会逃走,也从不招惹是非的庶子?这是给曲寒川请来了一张护身符吧?还是个行事乖张,连眼神都似豺狼的武功极强之人! “砰”一声。 胤红星手中的飞石落入水中,激起跃动水花,水花落回湖面荡开层叠不休的涟漪。 曲浅之眸子沉到底,嘴上恭维着“嫂子好兴致”,转头便向曲寒川告辞,说完不待回应便步履匆匆的离开。 出了府邸,曲浅之策马直奔汀芳涧。 王文昌已经等在酒楼门口,“正好有事找你。” “文昌兄,我今日……” “先别说,为兄引荐一人给你。” “谁?” “上来看就知道了。”王文昌满面红光,神色恭敬得意又神秘。 汀芳涧的二楼静悄悄,曲浅之随王获稻进了天字一号房。汀芳涧的天字一号房跟花厅单间的布置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大了一点,入口有绣了龙凤的半透屏风遮着,屏风后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形来。 第14章 只一打眼,尊贵,威严,稳重。 不知怎么,曲浅之觉得那身影气场分外熟悉,想到什么,心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 是他? “浅之?”果然,那人唤他,声音温柔浑厚,如同号角刺破人心,唤醒了久远前的记忆,“浅之,你进来。” 王文昌站在门外目露诧异,他看到向来通灵的曲浅之此刻目光呆滞,浑身僵硬像木偶一样,而脸上竟有一行清泪滑落。 “浅之……九王爷叫你呢。”王文昌提醒他。 曲浅之这才大梦初醒般,绕过屏风慢慢走进去。 门外的王文昌不住的揉搓眼睛,对于刚才的一幕难以相信:素来清高自傲的曲浅之竟然远远跪在那人身前,又膝行两步向前,乖顺的伏趴到他腿上。 尽管他是当朝呼声很高的九王爷,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们原本认识?曲浅之没说过啊? 王文昌原地站了许久都百思不得解。突然轻柔的私语声自门后传出,然后是缠绵的吻声,又几阵低低絮语,后来竟夹杂了悠长抽气声和令人心跳脸红难以自持的吟叫。 “不要……疼……”一声音轻道。 王文昌浑身剧震,放轻脚步仓促的远离门口。 传闻当朝九王爷因为好养男宠而被先皇厌弃,纵使其有再多治国才能也被排除在立嗣备选项外。后来先皇驾崩,今上登基,倒是对这位王爷多有容忍。 曲浅之? 王文昌记起,今上无子嗣,太子人选必然会从九王爷和十六王爷中选一个。如果是九王爷登基的话,那曲浅之…… 想到这里,王文昌不由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曲浅之离开后,曲寒川默默良久,突然说谢谢,又在风中笑,笑的好像要被吹走:“你知道吗?自失明后的半年里,我只跟他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今天是第二次。” 胤红星疼惜他的委屈,自然要安慰他,偏偏没带木活字。 这时曲寒川回头,玉色的脸上带着笑,朝向胤红星所在的方向:“没有带木活字出来,你是不是想说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道,“那为什么不写给我?” 胤红星不由暗叹自己过于愚蠢,恍然大悟——不出声便能同他沟通的最简单方法,一支笔或一截树枝就可以解决。 于是他无声的笑,轻轻捏住伸过来的手腕。 小恩人的掌心清爽干净,粉色掌纹布在上面清晰秀丽,像蜿蜒的河流。胤红星以指腹在他掌心写第一笔:【丿】 不知为何,曲寒川的手抖了一下,胤红星看到他垂头,脸上神色令人探查不清。 他慢慢写完:【心明,可视天地】 曲寒川怔了一会儿,收回手,在袖袍的遮掩下蜷起手掌,又突然抬起头,定定的面对他。 胤红星知道他不能看到,但他就是觉得曲寒川在看他,用一双沉静的黑漆漆如月一样清澈的眸子,问:“昨晚,你,为什么亲我?” 他声音轻轻的:“还有餐厅中,为什么那样做?”连家人都没那样细心的照顾过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在以自己的温柔耐心,打他们的脸。 这问题在胤红星的意料之外,却问到了他心里。 他想起在落星山的时候,一个小师妹总喜欢同他一起习武,随他进出摘星阁,甚至连外出采买都会跟着他。 胤红星不耐,以之为麻烦,觉得她像粘糕一样甩也甩不掉,因而挑了个时机直言相告,没想到那师妹却哭着跑开,之后再不同他说话。 二师兄知道后说他不知情为何物,笑他冥顽如石,不知情不识趣,神经大条不说,还跟麻花一样拧巴。 “她喜欢我?”那时胤红星疑惑,“我不知道……她没说过啊?” 就像现在,他亲曲寒川,想靠近他,抱他,想看他开心,自然是因为,喜欢。 胤红星笑,竟觉得脸热,他跟曲寒川沉静的黑漆漆如月一样清澈的眸子对视,在这样的目光下,胤红星几乎要把喜欢说出口了,他的唇已经张开。 他想说:因为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小恩人。 却突然听到曲寒川问:“王文昌喜欢你,你知道吗?” “……” 暮春时节,天气转暖,清风轩内四面围的嵌刻木板已拆掉,轩阁成了四面临水的亭台小榭。微凉的风吹进,带来丝丝潮意。 胤红星本该觉得惬意。 毕竟思慕已久的小恩人就在自己身边,昨日都吻到了。今日他身上著的是自己为他搭配好的衣衫,他的玉冠是他亲手扣上,甚至方才吃的饭也是他喂…… 除了没有如龙阳画册上那样全部占据之外,面前这个挟着满身幽竹清香,只静静站在碧水前,便成一幅画的美貌贵公子,几乎是由自己打造。 他明明那么需要自己…… 问出的话却如当头棒喝:王文昌喜欢胤红芸,胤红芸嫁给了曲寒川,曲寒川问胤红芸知不知道王文昌喜欢她? 一波三折,九曲回肠,却没有胤红星的事——他是局外人。 胤红星楞了一会儿,话到嘴边又收回。 静默片刻,他敛起笑容,从石凳上站起来,走过去,拖过他手腕,在他掌心写了一堆潦草的行书:【那你喜欢我吗?】 顿了顿写,【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有几个家人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第15章 王文昌连连摆手:不听不看不知,一切事情别问我 ps: 失明后的寒川很没安全感,自卑绝望敏感。他看不见很难走出兰室。他孤独,肉体和精神都是。 当发现新人竟并不排斥他,甚至对他好。更重要是这人他失明前便听过,虽未谋面,也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有点心变化很正常。 这变化有感激庆幸,有依赖,如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更有不敢珍惜却想珍惜的勇气。这些糅杂起来成了绝境里的希望,也让死水之心再次跳动。 两天时间,不足以让寒川喜欢上胤红芸,却可让他产生好感和想携手的冲动。毕竟那些气息、拥抱和触碰是有温度的,会令人眷恋。 就像当你受了委屈,如果有个人此时来真心哄你,你会不会觉得ta很好? 第8章 8、 有心人解红星疑惑 这次轮到曲寒川愣神了,不过很快,他低头道:“我听说过你,从王文昌口中。” 胤红星滞了一口气,又是王文昌,王文昌是谁啊?他写:【听说过什么?】 曲寒川依然低着头,声音也低了:“说你貌美,才高,温柔,聪慧。” “……” 胤红星追问:【还有呢?有几个家人?】 “这个他没说。”曲寒川诚实的答。 该说的不说。 胤红星捡起一颗小石头,“咻”一声丢到湖中,涟漪一层层;却觉柔情似水这种东西很烦人,丝丝缕缕缠的人憋闷,于是又搬起一颗大的,“咚!”一声砸到水里。 曲寒川听到声音,微微退了一步,迟疑的问:“你……你不高兴了?” 胤红星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头,看到他带了点无措的苍白表情。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那乖顺的睫羽在风中划了一个弧度,安静又孤独。 跟小恩人生什么气呢?胤红星想,他那么白那么傻。 曲寒川又开口了:“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 胤红星看着他,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明明是对另一个人耐心,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一种不甘的别扭心情升起,于是不想说话不想解释,只走近了,不管他会不会分辨出来。 抬手,连胳膊一起,抱住他…… 暖暖的,是竹叶清香混合了一点脂粉的味道,还有雨后松柏的爽朗香气。 其实只抱了一会儿,曲寒川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他闭上眼睛,觉得周身的悬崖消失了。 分开时,垂着如意玉坠的发簪勾到了曲寒川的发上,他抬手摘下,递给她。 轩里有风轻拂,带来清新的空气,却吹不散突然暧昧起来的氛围。就连呼吸都变成了飘忽不定的谜语,他们一个坐一个站,一时间成了彼此的猜谜人。 “公子!公子!” 桃良拿着一件披风远远跑过来,她气喘吁吁,“公子你怎么跑这里了,天凉披上吧。”她给胤红星行礼,“娘子好。” 曲寒川笑道:“披风给夫人吧,这里招风。” 胤红星的心情复杂而错愕。 桃良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她悄声嘀咕:“夫人也不像是需要披风的模样啊,明明公子身体更单薄……”但还是伸了手。 胤红星失笑,接过披肩反手披在曲寒川肩头,在他掌心写:【冷,回吗?】 兰室外,桃良、平沙、度月排排坐。 平沙的视线随度月而动,而桃良双手捧着圆润的下巴望着天边的云彩凝眉思索:“你们不觉得你们姑娘很奇怪吗?” 平沙声调都没起伏:“不觉得。” “明明就是很奇怪,身高,长相,我还没见过谁家的姑娘长这样呢,好看是好看,就是,刚才在清风轩,她手好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她是、是是男人呢。” “我们少唔……”平沙及时将度月的嘴捂住,又趁机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夹进怀里,向来淡漠平稳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直气壮:“我们少夫人就是这样。” 然后给桃良扣下一个罪名:“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见识少……” “呜……” 度月挣不脱,嘴都被捂歪了,于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掌心。 平沙却突然被猫咬了一样推开他,推的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哎呦”一声,吓的平沙又赶忙过去半抱着扶起,帮他拍屁股和腿上的灰尘。 度月的脸皱成豆沙包,声音软软的:“师兄你干嘛推我啊,早上的包子我明明留给你了……” “是我的错。”平沙很快道,仓促的拍打变轻变慢,带着些微笑意轻揉他脑袋。再抬头时又变成一张四平八稳的淡漠脸。 桃良轻轻后退几步,一脸莫名:“你们、也好奇怪啊……” 兰室内。 “什么奇怪的书?”曲寒川躺在软榻上,伸手牵住她衣袖问,“书房里的我都看过,大概记得放在哪里。” 胤红星抿抿唇,没提医书名字。 关于他眼盲的事,现在还不方便告知,免得起了希望最后又失望。于是抬手随便写了本讲地人文的【小郡山寰宇札记】 “这本?在书架二层右数六本,”曲寒川笑,眼睛里隐约有光,语气轻快,他说,“我都记下了,可以背给你听……”忽而声音低下来自嘲道,“现在记得清楚,若以后哪里忘记了,也没法看到了。” 胤红星抬手摸了摸他眼睛,尽管一触即分,柔软的睫毛还是擦过他的指腹,划出令人心疼的弧度。 第16章 在清风轩的时候就想这样做了。 “你……”曲寒川微微诧异,却没躲避。 这种近似亲近的神态让胤红星想起清风轩里,那段尚不稳固的三角恋。他皱眉,在他手上写字,这次没用指腹,而是抽了楠木方桌上的一只狼毫笔。 【忘记,我可以读给你】 掌心很敏感。 清风轩中的指腹像撩人的毛羽,带着热意缓缓蹭动,会带来莫名躁意;而坚硬的笔端带来的触感却是冰冷的,失意的,拉远了距离。 曲寒川心中惶惑,却依然笑着点了头。 胤红星继续写,写出想要寻找医书的缘由:【徐母为何也看不到?】 曲寒川揉了揉掌心,慢慢解答她的疑惑。 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乱中,被乱兵所伤的徐仙芝为曲煜堂所救。伤好后嫁给曲煜堂成为曲府的正房大娘子,之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身体伤了元气。 汤药不断的过了几年。 直到某天,她突然眼睛昏花,然后频繁晕倒,曲煜堂寻了很多郎中来府里医治,甚至拜访过宫中御用太医,但没用。 从出现症状到失明不过两个月时间。 “我这次摔下台失明,”曲寒川声音苦涩,“卞郎中说这是娘胎里带的,无法医治……父亲为此很是伤心,他曾对我寄予厚望,但、不说科举,能做什么我也……” 想到这,曲寒川苦笑:“所以几次派了人去你府里退婚,没想到你还是……若、若,”他停顿好久,才说,“若和离后,你不能寻到好人家,便是我误了你……” 胤红星虽住别院,出入却没个阻拦,且有平沙度月他们在身边,两人都是落星山摘星阁的好手,探查消息轻而易举。 并没有听到任何一次关于曲家来退婚的消息。 小恩人神色黯淡,胤红星抬手以指尖蹭过他脸颊,带了几分珍惜的意味,曲寒川如有所感,琉璃一样的眼睛“望”过来。 他眼神幽静又深邃,像极了夏日夜里落星山的幽湖——无论他是否能视见,这已然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画面。 胤红星在他掌心写字: 【不怪你,不和离】 【你帮了我,从未误我】 满腔话语只能化成这几个单薄词语,这些日子以来胤红星第一次后悔答应这门婚事。如若不然,以朋友,以小厮,或者任何其他身份靠近他,都会比现在来的容易。 他这么认真,如果知道真相,胤红星难以想象,小恩人该如何接受? 他起身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曲寒川。曲寒川笑,茶水浸润了他的唇,笑颜恍若明霞,让胤红星想不顾一切的吻住。 “这是你另类的安慰方式吗?”曲寒川说,“或许这便是命,只苦了你,说不了话还要写这么多字,真的谢谢你。” 胤红星看了他很久,写:【小郡山寰宇札记,可以讲给我听吗?】 于是曲寒川半躺在软榻上,轻声讲这本书。 胤红星趴在他膝盖旁枕着自己的手臂,歪着脑袋看那张很好看的、张张合合的唇。闭上的时候那唇很乖,张开前,唇峰会先翘起来,然后在扁扁圆圆的形状里切换。 真的很像摘星湖里的小鱼。 【我想吃鱼】胤红星在他掌心写。 曲寒川宠溺的笑了笑,“明天好不好?桃良会做鱼。”察觉到衣袖被牵了一下后,他眉眼弯弯,继续讲《小郡山寰宇札记》。 昏黄烛光里,一卧一坐,一递盏一品茶。杯中水汽丝丝缕缕的上升,飘到空中散开,两道身影默契的分开又交汇,像已经合在一起很久很久。 “扣扣”敲门声响起,平沙站在外面,“公子,可以沐浴了。” 曲寒川突然闭了口。 胤红星看到他脸上浮现羞涩慌乱,狭长的眸子弯了弯,好笑之余又担心,倘若有天得知真相,又不知该怎么收场。 【我去西厢房】胤红星写完便离开。 平沙度月和桃良的脚步出出进进,冷热水混合着蓄满浴盆,棉巾挂在盆沿,不一会儿外间只留下平沙一人。 纱幔一遮,曲寒川站在桶边宽衣解带,直到一丝不挂。 修长的腿迈入水中,漂亮的身形被盆沿遮住,只有垂着乌黑长发的脑袋露在水面。曲寒川掬一捧水打湿脸,蒸汽熏的他脸颊红红的,被打湿的几缕黑发散到肩后,凹陷的锁骨窝里装了一池清浅。 淡然又诱惑。 “平沙,你从小长在胤府吗?”曲寒川问。 平沙隔着纱幔答:“我是后来才到胤府的,公子。” 他声音很稳,嘴角却时不时抽搐,眼睛直直看着纱幔那侧——那在落星山脚下救了他的少爷胤红星,现在就坐在对面的桌边,肘抵桌,双手撑下巴,静静的欣赏正在沐浴的人。 那女装穿着显得不伦不类,偏偏行为似光明正大。 深夜。 胤红星从西厢悄声摸入东厢内间,果然听到曲寒川的噩梦梦呓,还是轻点他睡穴,把人抱进怀里拍。 看着乖巧入睡的小恩人,胤红星凑到他耳边轻喊他小字,“邃之。”又低头吻了吻那唇,跟年少时一样干净香软,令人坠入好梦。 次日一早,平沙来到前院耳房,从袖管儿里掏出一个不小的口袋,塞到刘管家手中。 “管家,我们初来乍到,以后要您多照应。少夫人得了少爷的许可,想先支用一百两银子,今日回门,要捡一些要紧的回胤家。” 第17章 刘管家肥头大耳,掂了掂布兜分量眼都直了,忙活活揣到怀里,歉意道: “不是不给你,只是现如今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她管钱管的贼拉紧,一百两实在不好倒腾,不然先给你四十两?” “行。”平沙感激,奉承了几句,问:“府里都是郑姨娘管事呢?” “嗐,你才来不知道,主母这里,”他指指眼睛,“坏了之后,就是郑姨娘管事了,银钱票子穿衣吃食,她都要一一细问,就连请郎中都经她点头。” “请郎中……”平沙捋了捋手指,刚想问话,便被前来取东西的丫鬟打断。 “刘管家!琥玉生肌膏还有吗?我们少爷昨日醉酒不小心受了伤,遣我来问你呢。” “哎!我说谁那么香呢,原来是姨娘屋子里的人啊……”刘管家笑得灿烂,拿着钥匙进了内间,不一会儿把一个匣子递给她。 平沙看到那丫鬟在厚厚的记录册上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然后才施施然走出去。 忙完这个,刘管家又进内间给他取银两。 平沙趁机翻了一下册子,发现名目时间都记得详细。 领了银两回兰室,刚进院门,度月便扑过来,平沙呼噜了一下他脑袋,便放开他先去给自家少爷回话。 胤红星听后点头,转头看到丫鬟秋月端着瓷盘过来,盘中放着一碗汤药:“少夫人,这是二少爷惯常喝的治眼睛的药,因着前两日成亲,便断了,现在可不好耽误了。” “秋月吗?”曲寒川在房间里问,“父亲遣人送来的?” 秋月答是。 失明之后,曲煜堂为他请了多位郎中,又怕他手底下的人不留神,便说在主院跟夫人的药一起熬,熬完送过来。凡于眼睛有益的,曲寒川都会尝试,哪怕希望越来越微茫。 他端着药碗刚要喝,手却空了,“怎么?”曲寒川疑惑。 胤红星扫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浓汤,随手递给平沙。 平沙了然,道:“公子,药从前院端过来,想必已经凉了,效力不好,小人拿去温一下再端来。” “好。” 秋月先行退下,路过小庖厨时,探头往里边张望了一下。 屋内,胤红星拽过曲寒川的手,写:【药管用吗?】 曲寒川笑了一下,摇摇头:“起初是管些用的,能有一点点亮光,后来就不行了。” 【慢慢来,别着急】胤红星道。 曲寒川点头,随她去厅里用早点。用完早点,便要回胤府。 三日回门。 府前洛安大街上,曲寒川正准备上马,忽然听到马蹄翻飞的声音,越来越近。 “曲家二公子曲寒川吗?有一封从江南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们陪着小满,爱你们(≧▽≦*) 第9章 9、东窗事发寒川悲切 曲寒川神色一喜,忙接过信封,摸了摸是厚厚的一沓,表面火漆封印的结实。 这几天下来,胤红星还是第一次见曲寒川这么高兴。他瞭了眼那信封,来自江南,落款张柏水。 谁? 胤红星坐在马车里,捻着女子的绸缎衣服闻了闻,嫌恶的皱起眉。身上浓浓的脂粉香让他透不过气,心中莫名焦躁。 前方马背上曲寒川独乗一骑,那背影跟他夜里惊慌呓语的画面截然相反。如果他知道一切……胤红星想到那种类似从悬崖坠落的失重感,不禁闭上眼睛。 曲寒川是客,自然留在胤府正堂。 而胤遥明想将胤红星打发走:“你该去见见母亲,驿站给你送来了信件。” 胤红星不为所动,曲寒川以为她不放心,便道:“你去吧,我在这等。” 于是胤红星只好离开。 胤府共三进院落,胤红星需要走过廊屋和长长的廊桥,再经过小花园和中院旁的耳房,从正门恢弘的照壁后面拐进小门洞才到达他和娘亲秦诗绵居住的小院。 唯一的丫鬟在门口洗衣服。 秦姨娘正拿着小板凳到房门口晒太阳,看到他进来,抬手抬手遮了遮眼睛,问:“你回来了,曲家怎么样?大吗?” 胤红星点点头,喊了声娘亲便不再做声。 他先进书房查看了师父寄来的信件,又去书架找了几本医书。幼年时在潜星阁呆了几年,除了习武和学一些机关秘术外他还略识得几棵草药。 曲寒川喝的药让胤红星觉得莫名蹊跷,但碍于医术不精,只好找本书现学现卖。事实上不光药物,除兰室外,曲府其他地方都像龙潭虎穴。 甚至不如胤府小院安全——胤府里的爱与恨都是明面上的。 胤红星拿着书转身,没等抬头迎面便摔来一个水淋淋的搓板,他抬起胳膊遮了一下,搓板落到地上。 “听不见我说话吗?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胤开复那个狗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罢了,你个小白眼狼,进了曲家就不认娘了?” 秦诗绵叉着腰抬手指胤红星,脸上即愤又恨。 他们被赶出府后受尽苦难,得寒川相助,日子好过点了,胤开复却因顾及闲言碎语要把他们接回府。秦诗绵受够奔波之苦,加之对胤开复余情未了,毅然决然要回去。 胤红星只好半路偷偷跑走,几经颠沛后才在落星山有了个像样的家。后来每每回来探望秦诗绵,都被她拿来发泄生活的不满——只因他是胤开复的儿子。 第18章 选择了,却不能承担。 胤红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把书收进胸前,一下身上的衣摆,回到门口一屁股坐到槛上,楞了会儿才问秦诗绵:“腿还疼吗?” 腿是为救他摔坏的。在这个家,胤红星只亏欠她。 “娘,你可以搬出去,住到落星山,或另外找个镇子,总比耗在这里强,我们已经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了……” 秦姨娘已经被经久的怨恨蒙蔽了神志,她瞪起发红的眼睛,分不清是怒气还是恨意:“我不会走的!你个死性不改的!忘记以前受的苦了?胤家家大业大,我给胤开复生了儿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也要膈应他一辈子!” 胤红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了千万遍了,强行绑走,她还是会自己回来。 小院的墙不及胤府墙高的一半,破旧又低矮,这高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只需要稍微用力便能翻过去。然后外面天大地大应有尽有。 但秦诗绵不行。胤开复是拴在她脖颈上的铁链,她曾经离开过,却又被锁链牵回来。 胤红星视线落回地面,盯着歪扭的砖缝发呆。打湿衣襟的脏水带着浓浓的皂角味渗进里衣,黏黏滑滑的贴在皮肤上,让人无所适从。 胤遥明跟曲寒川寒暄几句后便拐到正题上,说想让曲煜堂帮忙介绍几个朝中官员,又暗示不拘多少银子。 曲寒川端正的坐,推拒:“这是父亲大人的事,他最为爱惜羽毛,估计不会同意。” “弟婿,大哥只想让你带个话,跟令堂大人说一下就好。”胤遥明坚持道。 曲寒川沉吟:“这件事,红芸知道吗?” “红芸自然是……”胤遥明舌头一打结,差点说错话。胤红芸是他妹妹,但对于曲寒川来说,则是他“妻子”。 且众人共同保守的秘密绝不能由他来拆穿。 “她、他……不知道,我那个、妹妹一向倔得很,让他帮我他不同意!” “嗯。”曲寒川点头,想着以胤姑娘的品行定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转念又想,才成亲第三日,两人之间没什么亲密接触,连对话都很少,之前也未相识。 怎么对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绕了几句后,曲寒川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去院子透气,便辞了胤遥明,随平沙离开。 他想去寻胤红芸。 “还没到吗?”曲寒川再次问。 方才,曲寒川想到回门之日他作为女婿应拜访岳母才不算失礼,于是让平沙带他去找“她”。两人拐来拐去很久没到,曲寒川问起来,平沙答别院有点偏。 “胤姑娘为何住别院?” 曲寒川奇怪,胤红芸是嫡母所生,应被百般宠爱着长大,就算不住主院,也不应住到别院这么偏僻、连下人都不会住的地方? 平沙扶他的手一顿,素来稳重的脸皱成一团,连额纹都隆起两道。 他们跟胤红星呆久了,凡事以他为先,曲寒川问起来,自然是先想到别院,而不是跟主母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胤红芸。 “怎么?” “没事,公子。” 平沙擦擦额角被惊出来的汗,四处看了看,想着拖一拖时间,他家少爷一定会找过来,“这里是小花园,前面有石椅,胤府开阔,公子不如坐会儿歇下再走?” “也好,我好像闻到了紫藤花的味道。” “公子好灵的鼻子,这条路搭了十丈远的紫藤花架,我们就走在这下边呢,前边石椅旁边的桃花也开了,石椅后就是醇山。” 曲寒川点头,觉得平沙的话比平日多了很多。 胤红星这边脱身后便赶回主院,却发现曲寒川已不在,喊平沙亦没人回应。今天回门,度月和桃良都被留在了府里,只有平沙跟着。 “少爷,怎么了?”锦绣屏风后洒扫的丫鬟闻声探了个头。 “有没有看到曲公子?大哥呢?” “曲公子说屋里闷,让平沙带着去透气了。大少爷回了别院。” 胤红星吐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七上八下,他按耐住性子直奔小花园。 快到立春,天气暖起来,小花园的醇山旁,几株桃花已经开透了,粉色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铺了薄薄的一层,而石椅上有半边却是干净的。 曲寒川不在。 胤红星反身往胤遥明的住所奔。到地方后不待招呼便急冲冲推开房门,失了素日的漫不经心和冷静:“大哥,曲寒川到你这里来了吗?” “啊!”女子惊叫。 胤遥明正搂着这婢子翻云覆雨。 看到他闯进来,胤遥明推开丫鬟背过身衣服,怒气让他涨红了脸,口中不住骂:“你还有没有点教养?去落星山拜师拜的门都不会敲了吗?你……” 转过身回头看,已不见胤红星人影,只剩下敞开的房门在一阵春风中摇晃来去。 “真是随他那个娘,性子越来越邪……” 胤红星施展轻功衣角翻飞,在偌大胤府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汗水流下迷蒙了双眼,连围在四周的高墙都要看不清了。 四四方方的天很蓝,云也很轻。 那年,郊外的秋浦小镇上,年仅14岁的曲寒川从天而降,不仅为他们请郎中照看秦诗绵病体,还在小镇上租了院子安置他们。 幼年寒川是富家小公子,他衣着鲜亮眼神明媚,却笑着向肮脏腥臭连乞丐都不如的胤红星伸出手。那掌心的温度直直烫进他心里。 第19章 于是,秋浦镇上,千年古刹旁,两个少年相伴,他陪他月余。 可胤红星还是太贪心了,同月亮牵手还不够,他竟然想要亲吻月亮,还想霸道占有。 月亮吓坏了。 最终某天清晨醒来,胤红星顾不上穿鞋,衣衫褴褛的跑过好几条街。茶楼,酒肆,医舍,码头,再也找不见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曲寒川已然不见。 胤红星定了定神,回到胤府门口,随手抓了一个门房小厮问道:“马车呢?我来时坐的马车呢?” 小厮被胤红星眼睛里的赤红吓坏了:“被,被平沙架走了,还有曲曲公子,也跟着一道走了。” “曲……”胤红星心里咯噔一下,松开了手。 平沙不会这样,依寒川的性子也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妻子”,能让他这样做…… 他已经知道了。 难怪今天晨起便心中烦闷莫名不安,想什么问题都专注不了,原来冥冥中自有定数。 “牵马来!”胤红星大声喊。 一切慌张尽皆散去,此时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曲家书房。 曲煜堂神情凝重,盯着面前一道联合请奏的折子发呆。他几番纠结,不知以他这样微末的小官,若贸然参与立嗣之事,后果是吉是祸? 曲家祖上风光,从他父亲一代开始落没。自己虽竭尽钻营,却也不复祖上风光。三子曲浅之三岁才开口说话,文墨诗书上向来不通,又是那种阴沉性子…… 曲寒川又…… 唉,无论什么方法,家族荣耀必须要保住。他喟叹一声,还是提起笔。 门突然推开,曲寒川闯了进来,他衣衫凌乱步履蹒跚,身后跟着面目惊慌的平沙。 “川儿,怎么了?”看到他的模样,曲煜堂放下笔,转身屏退左右。 “父亲!” 曲寒川满腔愤恨,喊了一声便说不下去。 他苍白着脸色缓缓跪下,垂手落了泪,凌乱的头发散在瘦削肩头,有几缕遮了面庞,墨发掠过红唇,他含泪笑问: “父亲,我自小敬重您,您说的话我都听,让我读书我便读,让我娶亲我便娶,现在,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问,声线脆弱颤抖,“你是不是早便知道,她……胤家姑娘……已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人心浮动恶语惊心 “……” 没想到他这样问,曲煜堂立时从案几边站起来,面容发涨,几番吞吐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望向曲寒川的目光充满怜悯,却唯独没有作为一个爹爹该有的痛惜。 “寒川!”胤红星几步跃进房间,半跪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了火,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你……”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曲寒川又惊又疑,手抽不出,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什么都看不到,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是谁?” 胤红星一路策马狂奔,却没想在门外听到曲寒川曲解的问话。 他是真的相信,相信他就是胤红芸,相信这场骗局。心在滴血,为这个温和淡然却带着傲骨的人,为他白天夜里都被藏得很好的慌张。 “我是跟你拜堂成亲的人,胤家庶四子,胤红星。” 他一字一顿,似在重新介绍自己一般,“家姐背着家父与别人私定终生,岁载纪赐婚那天,她已有近三月的身孕。寒川,是我替她嫁给了你。这几天同你相处的人,是我。” 房间里静到落针可闻。 “寒川。”曲煜堂看着跪坐在地的曲寒川,平淡道:“胤家姑娘确实已有身孕,但御赐的婚姻不能推掉,所以为父才出此下策。” “你、你们给我娶男妻……”曲寒川犹自忡然,“我娶的是男妻?” 胤红星蹲在他身边静静的看他。 曲寒川推开胤红星的手,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是谁的主意?”他朝向曲煜堂的方向,“是你吗父亲?还是……曲浅之?” “是我和父亲定的!”曲浅之从门外走进,走到曲寒川面前,漠然道:“父亲也是为了这个家好,这桩婚姻不能废,横竖都是胤家人,反正你也瞎了,看不到,娶谁不是一样?” “一样?”曲寒川哽咽,循着声音扑上去,抓乱了曲浅之的前襟:“你是我兄弟啊……我们以前……” 以前关系那么好。 岁载纪那天清早,曲浅之在晨光中笑着贺他:祝兄长今日一举夺魁,此后前路坦荡,景秀长明……没想到转眼间他们便将他所有的希望切断。 就算以后眼睛能复明,也再不能实现幼年平天下的心愿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卑鄙……”曲寒川眼眶通红,他含恨转头,问胤红星:“你呢?你也不在意吗?” 在意吗?胤红星盯着他想,却只看到他茫然而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它们摇摇欲坠,随他的小恩人一起失魂落魄:“我,我只是瞎了……或许有天……” “不会了!”曲煜堂残忍道,“郎中早已诊断,你无法复明,再也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上阵杀敌!” “所以你们就联合起来欺骗我?”曲寒川声嘶力竭,吼完却垂着头不知该朝向何方,对于他来说,每一方,都是黑色的。 “所以,他嗓子坏掉也是推脱了?”胤红星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还有她、他没有女子的长指甲,我还以为……” 第20章 有好多次,曲寒川都觉得疑惑,面前的女子跟自己听说过的并不相同,从身材到性情……可他并不想往最阴暗处想。 只可惜现实一而再再而三的锤炼。他不禁苦涩道:“……你,你们是我家人啊,你们了解我,笃定我不愿连累她,不会跟她同房,所以也就不会发现她、他” “她是个男人……”曲寒川黯然凄绝。 太傻太难堪。 不禁想起自己曾有过转念的憧憬,眼睛已然看不到,所有的家国天下都成了空话,能有这样一位妻子,何尝不是另一种知足? 那个拥抱那么温暖,令他眷恋,甚至觉得若两人能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竟是一局棋。 胤红星眸光深深的看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雯悦?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快生了吗?” 门外传来曲浅之不可置信的声音,继而一道蛮横的女声叫嚷起来:“曲浅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你向来嫉妒二哥,才会给他娶个男人断他为官后路?” “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曲雯悦闯进来,杏眼瞪着曲煜堂,“父亲!怪不得你们连二哥成亲都不告诉我!”她转头看到呆坐一旁的曲寒川,冲他挥挥手,果然如传闻所说,他看不见了:“二哥……” 曲雯悦的泪倏然落下。她是曲寒川一母同胞的妹妹,夫婿霍于农在朝中担任被外派的武职,所以不得不远嫁。因路途遥远她一年至多回两次家。 上次回来还是清明祭祖,那时曲寒川舍不得她离开,一路送到码头又给她塞了很多银两,生怕她在外受一点苦。 曲雯悦是在参加茶花会的时候听闻曲寒川摔下高台的消息的,留心打听了一番便坐不住了,不顾自己怀了孕的身体,立时回了曲家。 “二哥。”曲雯悦抓住曲寒川,痛心喊道。 “四妹!你怎能对父亲无礼?”曲浅之指责曲寒川,“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妹妹?二哥,从小到大父亲最宠的就是你,你要什么他没给你?所有好东西都紧着你用,一方墨砚多贵重,你喜欢他就给你了。” “如果不是你在岁载纪上出风头,皇帝怎可能赐婚?父亲为了家族荣耀,为了一家前程给你娶了一位妻子,尽管是男……” “啪”的一声!曲浅之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男妻就不是人吗?瞎了就不是你兄长了吗?”曲寒川落下的手不住颤抖,单薄身形滞立一旁,心中空荡荡的荒芜了一片,“浅之啊——”这还是他认识的曲浅之吗? 他们同岁,又是血亲,一起长大,相亲相爱。可出事后,曲浅之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冷嘲热讽多番难为,脸一变,竟是人心浮现。 “都别闹了!”曲煜堂面色尴尬的怒声呵斥。 胤红星知道自己是外人,可他放不下寒川,想像往常一样带他离开,于是上前,拉他衣袖,“寒川。” “你别碰他!”曲雯悦蓄满泪的杏眼直勾勾盯着胤红星,心里实在难受,便打了他一巴掌,只不过她太矮,只甩到他脖颈上,“你就是胤家庶子对吗?你你还女扮男装,真是是、” 是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词,曲雯悦抬手还想打。曲寒川急忙拉她,声音低低的,“雯悦,别打他,他……” “二哥!” “别担心,我没事。”曲寒川反过来安慰她,“小悦,我累了,送我回兰室吧。” 胤红星手中被捏到泛潮的绸缎袖边,随他的离开滑走,凉凉的,水一样握不住。他望着那慢慢远去的背影久久没动。 平沙看到曲寒川出来,几步迈过去扶他,“公子。” 曲寒川愣了一下,轻轻抽回手。 “公……”平沙愣了。 事发前。 胤府小花园里。 平沙陪曲寒川聊天,给他讲花园的建筑布局和构造、身后小醇山上的凉亭、凉亭上雕花的飞檐,说这是他家主人很喜欢的地方。 特意规避了“少爷”“小姐”这类词。 曲寒川听得认真,虽然看不到,却可以想象,想象某年凉亭上苍穹下的繁星,繁星下躺了一个在未来会跟他产生莫名关系的人。 命运的错综和随机曲寒川最明白。 这时几声嬉闹声从小醇山上传来。“哎,你说咱们三姑娘都快生了,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嘘,你别说,一说这个姑娘就生气,老爷夫人都不让提。” “……” 曲寒川的思绪被“三姑娘的肚子”几个字抓了去,直到两人从醇山上下来,掠过他身边时才回神,于是拦住两人问:“你们说的三姑娘是胤家三小姐胤红芸吗?” “少爷,是我不小心。”平沙满心愧疚。 胤红星摇摇头,“迟早的事,”想到什么,嘱咐道,“你告诉桃良,让她这几天照顾寒川凡事尽心,你和度月就后方监管吧。” 说完抬步离开。 回到兰室时,曲雯悦已不在。 曲寒川半躺在软榻上,身上搭着薄毯,一手在眉间揉捏,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听到人来,他坐的僵直,手拢了拢薄毯,戒备又惶惑,像受了惊吓的小羊。 胤红星慢慢走过去,曲寒川不动声色的后退,退到软榻边缘。胤红星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只是脸上余怒未消,唇抿得很紧,手指攥着薄毯,攥到指尖泛白。 第21章 两厢对立静默良久。 “寒川,你在怕我吗?” “戏弄我很好玩吗?” 两道声音一起开口。 说完,曲寒川将头偏向一侧。 “你别怕,寒川。”胤红星走近了,矮身蹲到旁边仰头看他,看他微红的鼻尖,委屈的唇角和急促起伏的胸膛。 他已经很委屈,很难过,却还在压抑自己。 胤红星心一横,一字一顿道:“我不想瞒你,确实很好玩……”顿了顿,补充一句,“戏弄你很有趣。” 曲寒川倏地回过脸,凉意从后背直直窜到脚心,那滋味简直被人用刀捅了个对穿都不如。他声音低哑滞涩:“所以现在玩够了吗?玩够了就滚……” “我还不想走,”胤红星很快接上,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走不了也不会走。” 曲寒川的心直直下坠。 所有人都在联手欺骗他。而面前这本已建立默契的人转脸一翻竟是如此可恶。想到昨日里那些难以言明的感动,还有缠绕心间的情绪,曲寒川倏然红了眼眶。 他倔强的不让泪掉出来,愤然质问:“那你还想做什么?继续羞辱我?摸我?玩弄我,看到我因你的靠近而……” 他眼睛里盛着融化的雪,字字如刀,用泣血的恨意打碎自己,也打在胤红星心里:“像在圂厕那样,还是回到屋子后,故作柔情的施舍给瞎子一个温柔的吻?你、你真是好手段……” “你记着那个吻。”胤红星一口咬定,将那点温暖拖出来同他一起践踏,挑衅般冰冷道:“我亲了你,你的唇很软,在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第11章 11、璞玉噬神不辞而别 曲寒川倍觉屈辱。 他浑身血液翻腾,忍无可忍,鞋子都没穿,不管不顾的起身下榻,抬起手臂冲胤红星挥过去,砰的一拳,他质问:“很好玩是吗?很有趣是吗?”尾音拐了调,又是一拳,不知打到了哪里。 洞房花烛夜,他放下心结坦言相告,他的狼狈,他的无力,甚至他的脆弱……所有的感动和自以为赤诚的坦白变成了一个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突然变成男子的人,他冷言冷语的戳着他的肺腑,踩碎他的自尊,他扮演若无其事的看客,同那些人一起,看他涂脂抹粉的唱戏。 曲寒川不解恨,双手一起挥舞,很快双目赤红,“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拽着他的衣襟,推他,两人一起被矮凳绊倒,歪在地上。 “还说我的唇很软?你不觉得恶心吗?”曲寒川心中恨意滔天,想到自己曾经因为他是个女子,于是连不舒服也谦让容忍,不敢推她一下,怎么那么蠢! 于是不管不顾的翻身骑在他身上拍打,甚至撕咬,咬住那条一直扶着他,不让他摔倒的手臂…… 不知怎么,曲寒川滑坐到一边,红红的眼睛里颠出泪滴。但他还是瞪着眼睛,双腿交换着不停地踢,几乎是发泄了: “真的恶心……那些触碰,你的吻,你的靠近还有拥抱,都让我觉得恶心!还有你这个人……你为什么来到我身边,为什么给我希……你滚啊……滚……” 胤红星伸手扶他,默默承接着,不语。 曲寒川揍累了,停下来,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发冠在动作中掉落了,发丝散了一背,衣襟也乱七八糟,宽大的袍摆遮不住那两条分而放之的长腿。 他从没这么不体面过。也从没跟人动过手。 但他懒得。 也许他的人生早就不体面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敢面对,不敢去深想朝夕之间的信仰坍塌。 两人各自喘息了很久。 最终曲寒川失神道:“你走吧,哪里来回哪去,就当这个婚没结过,别再呆在兰室了……或者你可以在一个地方过上一年半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和离……” 他轻声说,带着祈求:“我瞎了,但我还得活下去……至于你,我可以给你银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算我求……” “多少银两?”胤红星倏而打断他。 他同样满身灰尘的坐在地上,只是神色一直平静,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始终定在曲寒川身上。 “你要多少?”曲寒川冷言直问。 “我要一块玉,”胤红星挑挑唇,抬起手将脖颈上的血珠拭去。生气的小恩人真辣,像一只小老虎。他无声笑了笑,道:“只要一块玉。” “什么玉?”曲寒川问。 对方沉默一会儿才答,一字一顿的分外清晰:“一块蒙了尘的玉——曲寒川。” “什么蒙了尘……”曲寒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撑地抬腿一脚踢过去,也不管踢在了哪儿,怒道:“放屁!你是男子!” 胤红星“嘶”了一声,嘟囔着:“你要让我断子绝孙吗?真是好狠的心……”又突然轻轻笑出了声,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一边笑一边晃了下被打痛的下巴。 他从来不知,小恩人还有这么野的一面。 那么温润如玉却被自己逼着骂出脏话;他张牙舞爪的撒野,小野猫一样,红着脸扑向自己;他恪守礼节,从不逾雷池半步,却骑在自己身上拼尽力气还击…… 那样子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这才是胤红星想要看到的寒川,他要他发光,要他任性。 纵使他看不见。 曲寒川冷静了点,生气之余又真的担心动手太过,刚想开口,便听到对方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发泄过后,寒川会舒心一点吗?” 第22章 “……”曲寒川莫名。 听到胤红星继续说:“如果心中郁结,一定要表现出来,生气或者怒骂,哪怕把屋子砸掉。如若不然,伤的便是自己,记没记住了寒川?” “……” 他伸手以指尖将他凌乱的发了,轻轻的,轻到未被发觉。 曲寒川这才发现,除了最开始的恶语相向,整个动手过程里胤红星没有一次还手,甚至在他跌落地上时伸手相护。 又是可怜么? 曲寒川当即冷笑:“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吗?入局的人是你,旁观戏弄的人是你,现在关心我心情了?我如何跟你有什么相关?” 他手脚并用,笨拙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唇边脸上浑身都是泥土,脏兮兮的要命。 胤红星的话很动听,曲寒川却什么都不敢信了,也什么都不想再要。一切美好皆是虚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只有摆在眼前的黑暗是真实的,最不会欺骗他。 他还是要过下去,要洗澡,要更衣,要吃饭,要睡觉。要一个人摸摸索索。 柴米油盐成了最令他安心的囚牢。而独自适应这个永久存在的囚牢,是他现在亟待解决的事情。 他还需大把时间。 “你要的我给不了,”曲寒川道,连背影都那么决绝干脆,“也不想同你牵扯太多。婚前是,现在更是。我刚才的提议你好好考虑,就算不走,我也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说完,他探手摸摸索索的往前走,指尖触到墙壁后又左右摸了摸以确认方向,最后才冲门口走去。 “我说过,你帮过我。”胤红星突然开口。 但曲寒川的身影只是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那没什么可记的,我帮过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个……” 胤红星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许久没动。 小恩人大概是真的伤心了。 翌日。 桃良端着一壶热水进门,看到曲寒川摩挲着一本书发呆,便问:“公子拿了什么书?” 曲寒川回神,“没什么,一本小郡山游记罢了。” 桃良不认得几个字,倒是眼尖的发现了新问题:“公子,自早上后便不见了夫人,连平沙和度月也不知哪去了。” “是吗?”摩挲书卷的手指顿了顿,曲寒川轻轻道,“或许他们回胤家了。” “啊原来是回娘家,这不是才回门没几天吗?真是……”桃良嘟囔着冲了杯热茶,放下壶出门,刚到门外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曲浅之。 “少爷。”桃良行礼,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公子从前的好友王文昌。 桃良不屑的撇撇嘴,却听到曲浅之打发她去自己的院中取蟠桃:“拿来给兄长尝尝。”她不得不从,担心的看了一眼门口后匆匆离去。 房内,三人各自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曾经他们一起切磋过棋艺,一起谈天说地彻夜放歌,夜深了便抵足而眠。 他们是最知心的好友。 此时王文昌却提出想见一见已为人妇的胤家三姑娘:“寒川知道为兄素来仰慕其大名,只可惜一直未能得见……” 曲寒川冷道:“他回胤家了,关于他的事浅之最知,难道他没同你说吗?” 无论真假,胤家三姑娘在外界看来已经成为他曲寒川的妻子,王文昌此举并非真的惦记胤红芸,只想借这个名字羞辱他罢了。 谁都想来羞辱他。 羞辱一个瞎子就这么好玩吗? 王文昌滞了一下。 从知晓九王爷和曲浅之关系匪浅后,便对他更亲近了,此时必不会上曲寒川的挑拨之计,只脸色忍不住僵了。 倒是曲浅之,自然听得出曲寒川此言并不是挑拨,而是借替嫁之事挑衅,于是眸光闪了闪,盯着曲寒川手边的茶杯咳了一下。 王文昌立刻站起来,边说着“许久不来,寒川吝啬,连杯茶都不给昔日好友斟”边自行为曲浅之倒了一杯,又说:“寒川的茶也凉了吧?为兄为你添。” 水声琅琅而下,灌进茶杯中,很快溢出来沾湿了曲寒川才换好不久的新衫。察觉后他刚想抬手挪走,热热的水便浇到了小指上,烫的他倏然收手站了起来。 “抱歉寒川,为兄一时不小心……有没有烫伤?” 王文昌凑过来拉他,却被曲寒川嫌恶的甩开,目光扫到他衣襟处,王文昌笑了:“寒川素来爱洁,衣冠总是楚楚,怎的今日竟连衣衫穿反了都不知?” 说着兀自笑起来。 曲寒川兀自立在一旁,无言,手指抽痛,痛到他想蜷曲起身体。 但他要站好,站直。在旧日知己面前。 桃良回来的很及时。 她一把推开兰室的门,看到三人两个站一个坐,没有发生她预想的事,便气喘吁吁的对这些贵人们道歉,并对曲浅之说:“老爷今日休沐,要去参加文堂集,正在遣人寻少爷。” 曲浅之闻言一喜,当即站起来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从前父亲都是携兄长去文堂集结识高官墨客,现在却唤我去,兄长不会不高兴吧?” 说罢匆匆离去,王文昌自然也跟出,只是路过桃良时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什么鬼啊长那么丑,难怪都二十又二了连个妾室都没有……”桃良翻个白眼,几步走进房间,道:“公子,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曲寒川摇摇头,将已经红肿的手指藏在湿了的衣袍下,刺痛的感觉沿着敏感的神经直直递进心里,令他心慌气闷。 第23章 入夜。 “桃良,你帮我看看写了什么?”曲寒川将纸张递给桃良。 他急需做点事转移自己的思绪。 张柏水是他惟一的朋友了,只是他远在江南。听闻他出事后,张柏水写信改用能用手读的胶粉,只是胶粉难得,干掉后也易脱落。 这次,张柏水寄来的信件只在开头用了胶粉,像是写了开头胶粉便没了,后边只好用墨写就。 “公子,桃良看不出来。” “怎么?灯不够亮吗?”曲寒川问,“再添一盏烛火,不是跟你说过吗?虽然我用不着,但你们也不必在这上面节省。” “不是……”桃良嗫嚅道,“这上面的字桃良大都不认识……”她眼睁睁看着公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惨淡,却又无计可施。 “是桃良不争气,之前公子教我,我却没认得几个,哦哦,认得开头的,”桃良声音大了点,念道:“吾友邃之,吾……吾……” “好了,哪封信的头一句不是这几个字?”曲寒川抽回信,既觉好笑又觉得心酸,轻道,“你去忙吧。” “好。”桃良转身,关门时候看了一眼。 偌大的房间点了三处烛火,光耀几如白昼。曲寒川一身素衣坐在书案前,对着手里的纸张出神,那眼神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一样。 房间里太静了,静的能听到烛芯跃动的声音,莹火映亮了他的玉色面孔,衬的那双眸明亮又干净。 桃良轻轻关上门。 她的公子曲寒川,本该像明珠一样夺目。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清梦撩人痴吻缠魂 夜色慢慢昏黑,天边逐渐浮现鱼肚白……曲寒川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观赏脑海中的日出,只觉整个世界烟霏雾集,云蒸霞蔚,好不灿烂。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曲寒川修长的指尖划过衣架上如水的绸缎衣衫,他并不知颜色,却知这些衣服早被另一个人搭配好了,里衣,中衣,外衫,还有相称的腰封。 配饰都被挂在另一个架子上,抹额,佩珏,钱袋,香囊,还有束发的发带……原来,一天之内,一个人可以做好那么多事。 曲寒川一一抚过,最终挑了一套,转身道:“桃良,在衣襟处缝一个记号吧。” 这样以后便不会穿反了。 踏出门槛的瞬间,曲寒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门框。待得那阵眩晕感过去后他才迈步而出。 兰室院子里静悄悄,秋月被曲浅之喊走,整个院子只剩桃良一个人在忙活。她要做的事太多了,洗了衣还要去做饭,照顾他吃了饭还要洗碗。 曲寒川不由得羡慕母亲。 同样是眼盲,父亲曲煜堂却将她安排的很好,生活上一丝不苟。他不在她身边时,母亲周围也有四五个忠心的丫鬟侍奉——有曲煜堂在,无人敢起二心。 而曲寒川是曲煜堂的亲儿子,却连多都几步路都不敢——桃良忙不过来,曲寒川实在不想让她过于辛苦。 但他是真觉身体不适。昨夜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头便昏昏沉沉,浑身的骨头都在痛,喘息都急了:“……桃良,你,你先放下手中事,去请卞郎中来……” 他强撑着回了房内,摸到榻上等待。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静的能听得见羽毛掉落在地的声音。他还要熬过很多个这样的日子……渐渐地,意识迷离起来…… 隐约中听到门外有争吵的声音,东西碎裂的声音,不知谁与谁动了手,麻袋一样的重物咚的落了地。 有人进门了,靠近,那人捏过他手腕,似乎是在看诊。是桃良请的郎中? 那人在他耳边低语:“小恩人这么狼狈啊……才一天……手肿了……眼下乌青……病到昏……” 清苦的东西灌进口中,然后是花蜜的甜,一直刺痛的手指被抹了凉凉的东西。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衣服……整齐……自己穿的吗……” 衣服,整齐?我不是将衣服穿反了吗?我看到了他们嘲讽的目光,像看待一堆垃圾一样。我好丢人,好难过,也很怕。心里疼,手也疼。 曲寒川听到自己反复吞咽的声音,可那些痛却咽不进去。 那声音飘飘渺渺的:“……好了听话……睡一会儿……就好了……寒川乖……” 曲寒川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怀抱,抱着他的胳膊收的很紧,让他整个人都依偎在一片暖源上,暖和,放松,又安全。安全到鼻头发酸,心却安稳了。 他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曲寒川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只是有点渴:“桃良?” “醒了?”男子的声音,在耳边! 曲寒川倏然坐起,反手推他:“胤红星!” “嘘——我还穿着女装,不好叫人知道我身份。”他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胤红星趁机握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怎么在,”曲寒川被烫了一样抽回手,摸了摸墙壁,确认这里是兰室东厢:“你怎么在我榻上?你下去,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胤红星言语相欺:“刚才在我怀中睡那么香,现在一醒来便要赶我走,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也没你这样吧寒川?” 说是这么说,行动上却还是听话的下了地。 曲寒川蹭一下直起身体,怒:“我是一个人睡的!” 胤红星深深看着他,小鱼一样的表情,气鼓鼓,让人想欺负,又像受了惊的小猫,琴弦一样崩的很紧。 第24章 想起他呓语的话,胤红星解释:“我没走。昨日传来消息,师父外出游历经过永安城,我便赶了过去。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告诉你。” 只是原计划三天回,实在忍不住,第二天上午便回了。 回来的时候曲府门关着,门内传来桃良跟人争执的声音。胤红星只听到“公子病了”四个字,抬腿两脚将拦路小厮踹开。 平沙翻墙进去,讲了几句,讲不通后干脆动了手,这才从内侧打开了门。 一进兰室,便看到曲寒川昏昏沉沉的躺在长榻上,身上发了高热,拧着眉嘤咛呓语。胤红星将他抱进内间。才发现他真的很瘦,身体意外的轻,腰身瘦的可以摸到骨头,盖上绒毯,便像一只瑟缩的小奶猫一样。 胤红星捏着他的手腕把脉,看到了他被烫到红肿的小指。 一天不见,他便如此狼狈。 胤红星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被需要。 在胤家便不必说了;在落星山,师父师兄弟们各司其职,大家友爱互助,更像朋友间的相处。他行事素来肆无忌惮,却是过于潇洒,如无根的浮萍。 有时候他羡慕天空中的风筝,有一根紧要的线牵着,无论飞的多远,都有个等他的人。 这次离开,他觉察他找到了牵着他的那根线。 陪师父喝茶,一手滑摔坏了杯盖;陪师父下棋,输得一塌糊涂;随师父钓鱼——吃的是师父钓上来的鱼。 兰室不是他的家,他却归心似箭。 “以后去哪里,我都会跟你说一声,”胤红星道,“至少我会把平沙或度月留给你,像今天这种出不了门请不了郎中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还有王文昌和曲浅之,他们不敢再踏入兰室半步。我保证。” 对于曲浅之,自然是从其在意的曲煜堂身上拿捏;而王文昌,卷了麻袋揍几下,根本不用胤红星亲自动手。 只是,小恩人却将他往外推。 曲寒川将脸侧向一边,板着脸道:“你没必要同我说这些,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用你管,你去哪里都跟我没关系,最好是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胤红星看着他,安静的点头,转身将刚做好的竹拐塞进他手中。 拐身用了半新鲜的竹子,细又韧;拐头是用老竹在石头上磨出来的,磨完后抹了油抛光,握在手里润滑如玉。 曲寒川却将竹拐丢在一边,依然伸着手自己探路,被小凳绊了好几次,又倔强的起身,不要任何人扶; 胤红星将师父钓的鱼带了回来,做了鲜美的鱼羹。桃良平沙度月吃的开心,曲寒川却不吃,递给他的碗接都不接; 胤红星以为他还在生气,三五回都随他,到了第二日便有些受不了了。他一向随意,别人对他不好他便冷眼相待,一脸无所谓。却从没对一个人这样耐心过,哪怕小恩人忽略他,横眉冷对,这都不是主要的。 但他不能随意践踏自己的身体。 曲寒川身体弱,胤红星问了师父后调整了药方,亲自盯着砂锅熬完——曲寒川不喝:“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他伸手一挥,药碗摔到了地上,褐色药汁溅了两人一身。 为了更换衣服这件事,两人又是一番无言的拉扯。 推拒间,胤红星的胳膊被扯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曲寒川坐在他身上咬的,拼尽全力的一口,胳膊红肿了大半,连鱼竿都拿不稳。 这些都没什么。 但是,曲煜堂又遣秋月送来了药——依旧是那碗黑黢黢的汤药。 药被平沙拦下,曲寒川却让他把药留在他手边。当着秋月的面,胤红星不好说话。秋月走后,他想把药碗端走:“药凉了,我热了给你。” 曲寒川却不同意,捏紧药碗,无声抗争。 两个人两只手各端着碗的一边,各自用力,陶碗结实,没被两人掰碎,竟维持了很好的平衡——药汁在碗中安稳的呆着,一点都没洒出来。 僵持一会儿,房间里气压越来越低。 最终胤红星手一挥,将药碗摔到墙角,捏着他的下巴逼近,将他挤到墙角,声音沉沉:“你在闹什么?是在怪我吗?怪我跟他们一样欺瞒你?还是怪我那日言语戏谑?你应该知道,我只想让你释放情绪。” 怎样闹腾都可以,不用他做的东西,不让自己靠近,他心里的难过委屈他都知道。 但是药不一样,药是养身体的;曲寒川不喝他熬的药,却要喝别人煮的——尤其秋月送来的这碗药后面藏着的,或许是连胤红星都看不明白的罪恶深渊。 曲寒川在任性的往里跳。 “你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胤红星愠怒,“就那么厌恶我?” 曲寒川挥手推开他,从他和墙壁中间闪出,不知面对哪里:“怪你?我怎么会怪你?我只要求你别碰我,别管我……” 胤红星浑身长了刺,两步过去把他甩到墙上,挤紧:“别碰你,为什么别碰你?”捏着他的下颌骨低头,咬了一下那张这几天让自己气坏的粉唇,问:“你矜贵我碰不得?还是你觉得恶心?” 一个男子吻了他。曲寒川震惊的忘了动作,睁大了茫然的眼睛,被点了穴道一样动也不动,他的嘴张着,小红舌飘在空气中。像索吻。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欲拒还迎……”胤红星看不得他这幅懵懂无知的样子,明明比自己大两岁,长得那么招人却那么古板,古板的让人生气! 第25章 憋了几天的心头之火蹭一下冒上来,忍不住抱他更紧,这次直接捏开他牙关,舌尖碰到了舌尖。 “唔……你别……”小恩人终于开始挣扎,拳打脚踢,胤红星将他两只手攥到头顶,短暂停了一会儿,瞪着亮到摄人的眼睛,吐出的话语执拗又热烈。 “寒川,若你说我的存在阻碍了你的锦绣前程,那我现在就走!除了这个,其他任何原因,哪怕你不喜男风,我都不会走。”他靠的极近,气息都喷在脸上。 曲寒川这时竟走了个神,想起之前闻到过的松柏山林的味道,就是现在的味道,只是更纯粹,更浓烈。 那个气息对他说:“我会陪你,会在你身边……” 说完又被吻住,胤红星吻得很深。曲寒川呜呜咽咽,前面是人墙,后面是泥墙,避不开动不了。握他的掌心很烫,有力的胳膊如锁链一样禁锢他,让他心慌。 于是曲寒川合口便咬。 有胳膊的前车之鉴,胤红星真怕舌头被他咬断,迫于无奈放开。曲寒川却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啪”一声,精准响亮,打的胤红星脸微微一偏。 短短几天,自己这张惊为天人的俊脸,快被他的小恩人打肿了。 真是暴殄天物! 胤红星目光灼灼的瞪他,一时间气到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小满:w(Д)w我也想欺负寒川,他真的好脾气,又软又古板还漂亮,这样的人在现实中也是被欺负的那种吧…… 第13章 13、汀芳涧偶遇赵明棋 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感受不到对方的动作,曲寒川心里更慌了,唇抖了抖,似乎想说话,最终却没说出来。 没想到身体突然腾空,吓得他第一时间抓住胤红星,反应过来后便要挣扎,差点摔下来。 胤红星把他丢到内间榻上,两腕被捏住,欺身而上。 曲寒川疯了一样挣扎,茫然的眼睛里露出惊恐:“放开……我不用你陪!我不需要你可怜!你、你放开我胤、胤红星!啊呜……” 舌尖探的太深,曲寒川被迫扬起脖颈。 他自小便立志入朝为官,一心想的是娶一位贤良女子,从未想过娶男妻自断后路。 可这些从他失明后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在用行动告诉他——包括胤红星。 身体相贴,呼吸被掠夺。那带着脂粉香的作恶之人甚至捏着下巴探进搅弄,潮湿沸腾的鼻息纠缠在一起纳入呼出。恍惚中湿湿滑滑温温热热,一时间地转天旋如房宇倾塌,万事万物都化为虚无。 “唔…” 不是他欲拒还迎,而是胤红星根本就是话本里的妖精,曲寒川见所未见,试所未试,贴着粘着七魂六魄便被抽走,又被他身下那长了刺的炙热燥意吓住,生怕一个闪失便是不归之路。 在他身上的真的是一个男子。 那热度和力度让曲寒川发慌发颤,它们在他的灵魂上打下了专属烙印。就像于无边荒野碰见了虎视眈眈的头狼一样令人魂销魄惊。 可是怎么办?曲寒川悲哀的想。一阵无法言喻的伤心涌上心头,几乎是瞬间,泪便从眼角滴下。 他没力气了,不想挣扎了。 怀中人不再挣动,整个人都软软的,却散发出一种哀伤的情绪。这种情绪将胤红星从怒意和痴缠中唤回。看见小恩人哭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从眼角滑下,他好委屈,脸红红的,轻声啜泣。 “……为什么……欺负我?” “寒川。”胤红星轻声叫他,心头蓦然酸了。不是想欺负他,只是想亲亲他,却被怒气和 欲 望冲昏了头脑,吓坏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胤红星愧疚的吻他鼻尖,“我说的是真心的,我会陪你,不会伤害你……”最后吻上流泪的眼睛,“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放开……” 曲寒川推他,这次只用了很小的力。 洛安大街是永安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路,也是曲寒川失明之前最为熟悉的一条路。 街两侧商铺林立,旗号猎猎翻飞,铺子前招揽生意的,走街算命的,还有询价声叫卖声作别声喝彩声,声声入耳各不相同。 曲寒川听着辨着回忆着,问桃良:“汀芳涧快到了吗?” “快到了公子,”桃良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曲寒川,脸露梨涡,“公子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就该多出来走走才是,不管胤……” 胤字一出,曲寒川身形顿了顿。 桃良话锋一转:“不管怎么样都有奴婢陪公子呢。” 喧闹街风吹拂着,曲寒川仰起头感受阳光洒在脸上的热度,尽管眼前一丝明亮也无,但他还是像以前被强光刺到一般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桃良说的对。” 汀芳涧的小秤砣正在门口迎客,远远看到曲寒川身旁跟着的那珠圆玉润的桃良,她牵着马,脸颊红扑扑。 “曲二少好久没来了,掌柜的也挂记您呢。”他从桃良手中接过缰绳,换来她顽皮的笑意。 曲寒川出身高门大户,却不像其他公子那样顽劣不堪,反而品行高洁乐善好施。小秤砣就是他帮过的人之一,尽管在汀芳涧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店小二身份。 曲寒川淡笑,松开握缰绳握到发麻的手下马,没说话。 久不见外人,很多事都不适应。 小秤砣引他到僻静处的窗下坐着,除了粥羹,曲寒川另点了几个小菜,都是桃良爱吃的。两人仍旧像以前一样,不紧要场合便主仆一桌吃东西。 第26章 “嘿嘿嘿,谢谢公子!” 桃良坐下后便伸手来抓,一边吃一边不住嘴的说话,“公子病了多久桃良便不高兴了多久,公子胃口不佳,桃良都跟着瘦了!” 曲寒川笑了笑,端起茶杯吃了一口,不拆穿她。 “可是平沙和度月还是说我胖,他们倒是一条心一条命,好到都穿同一条裤子了!晚上睡觉也搂在一起!”桃良抓着鸭脯吃的满脸油光,抬头看到曲寒川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不是打比方公子!他们真的穿同一条裤子!”桃良强调。 “穿一条裤子有什么奇怪的?”一道声音响起,“我还跟我哥哥好的穿一条裤子呢,他打起我来也不见手软。” 曲寒川闻声侧目,好奇这陌生的声音。 桃良看过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长得倒不错,二十一二的模样,鼻梁英挺,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眼角眉梢都是情。 不过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的红色布条垂下来漏出灰了的里衣,看着让人难以忍受。“好臭啊!一个乞丐进汀芳涧做什么?吃酒啊?”桃良忍不住说。 “不可无礼,”曲寒川喝止她,转脸问那乞丐,“你哥哥为什么会打你?” “哼,”乞丐冷笑一声,“打人还需要原因吗?看我不顺眼,妒忌我风流倜傥,怕我抢了他的东西,怕我不听他话,这么多由呢。” 曲寒川点头,想起自家之事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脸色都白了几分。 “我可以坐吗?一天都没吃饭了。”那乞丐问。 桃良刚想说不可,曲寒川便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吧,随意吃。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说话声音疏阔是个明世的,怎么流落街头呢?” 乞丐坐下来腿一摆,大喇喇的打开,随心所欲里竟有几分气势磅礴,一点都不像酸臭乞丐。他忙着吃东西,呜噜呜噜的,吃了几口才回答。 “张锤……九。” “张捶九?好随意的名字啊。”桃良评价。 张锤九嚼着焦脆的金丝薯瓜看了她一眼,心道老子的真名说出来不得吓死你。收回视线时扫了眼曲寒川腰间的玉珏,过了两秒突然伸手捏起凑到眼前看。 “你做什么?”曲寒川抽回玉佩怒道。 桃良赶紧跑到他身边护着他:“干嘛对我公子动手动脚的?” 张锤九挥挥手,眼前的人似乎看不见,他道,“恩公?是你吗?”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想到他眼睛便又放下。 “我是看到你玉佩才认出来的,还记不记得七年前,郊外,秋浦小镇?你救下的红衣乞丐?” 张锤说,又仔细帮曲寒川回忆。 “是你啊……”曲寒川无奈,好气又好笑。当时他心软救了小乞丐,这小乞丐却把他困在怀里调戏于他,活脱脱流氓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又讨饭讨到他这里。 人生际遇真是令人慨叹。 曲寒川突然想到一张面孔,是秋浦小镇的另一个少年,他憔悴又瘦弱满身都是伤痕,但那望向自己的目光却骄傲又倔强。 七年过去,他怎么样了? “恩公你眼睛怎么了?”张锤九凑近了仔细观察,靠得太近,气息喷洒到对面。 曲寒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后退几步。 “啊——恩公你别担心,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了,那时年少,那时年少……”张锤九桃花眼眯起来,笑嘻嘻的,以前扮作乞丐是为了好玩,现在却几乎是真乞丐。 更何况,他心里好像住进去一个人,不知姓名,只一张温柔面孔。 曲寒川放松下来,命桃良喊来店小二,又上了几个菜,几人边聊边吃。 “这届岁载纪的头筹?你?”张锤九惊讶,“你是曲寒川?”岁载纪举行的时候,他还在江南一带流浪,永安城发生的事情也是后来才听说。 “怎么?不是我家公子难道是你这个小乞丐啊?”桃良误会了他的意思,反唇相讥。 “桃良。”曲寒川低声道。 桃良撅撅嘴继续吃东西。 从曲寒川结识人起,桃良便很少开口说话了,吃饭动作也慢下来,竟有几分娴静优雅,这会儿又张牙舞爪忠心护主。 张锤九打量一眼,深觉曲寒川御下有度,能纵能收,是个做事的人。 “恩公竟然有这样的……” “赵垂章那小儿能做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张捶九的话。 挑空的二楼包间里传出了清晰的高谈阔论声,大概是客人喝酒喝到兴处,便也顾不上遮掩了,连门都裂开了缝。 “如今永安城中的兵力除去上面那位握着一部分,勍台大营的兵力掌握在杨将军手里,杨将军是谁的人大家知道吧?”一人粗声道。 张锤九夹金丝薯瓜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吃饭。 似乎旁边有人制止,楼上声音停了一会儿,但这人毫不在乎:“怕什么,又没说别的,除了九哥谁能管得了我十二爷?” 众人都说是,那十二爷十分得意:“别说小十六那小儿一个顶不上半个,永安城剩下的兵力在黄奉容手里,他要是识相就该响应九哥的兵马联动政策自己辞官,这样还能荣归故里,不然的话……” 听到这话,曲寒川皱起眉头。 从话中内容不难判断他们的身份。 他曾听父亲说过,九王爷赵明棋正在推动“赵家军”政策,也就是兵马联动,但碰上了黄奉容这个不愿交出兵权的拧巴将军。 第27章 “原来危机四伏的地方不止身边……”曲寒川忍不住呢喃道。黄将军是对的,是真的为国为民。 “恩公在担心什么?他们说的兵马联动吗?”张捶九突然问。 “你知道?”曲寒川惊奇。 张捶九低低嗯了一声,试探道:“这不刚听吗?那意思,兵力都归于一处也没什么不好的。” 曲寒川摇摇头,只当他是个性情洒脱却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书有吴楚之乱,又有贾南风八王之乱,还有杯酒释兵权,无不是权力过于集中所致。两兵相并,必生异心,轻则结党营私大肆牟利,重则……” “重则怎样?”张捶九追问。 重则权力僭越,谋朝篡位。但曲寒川只是笑问:“吃好了吗?如果不够,桃良再去要。”或许朝中夺嫡之战已经白热化了,而曲寒川依然陷在自身泥潭中。 张捶九深深看着他。而桃良却瞪着大眼睛盯着张捶九看。不知为什么,这乞丐一双招人桃花眼敛起来后,暗暗的眸光竟然让人觉得无端寒冷。 良久。 张捶九轻声道:“恩公可为帝师。” 曲寒川失笑:“你当什么人都可以做帝师?那得是身为宰辅,真正忧民的人才行,我连自己……”话音止住。 曲寒川想起家里那个人,忍不住愁上心头。 胤红星顽皮却耐心。若之前有那么几个瞬间让曲寒川感觉到轻薄的戏弄之意的话,现在便是石头心被捂热了。 “你想吃什么?”“寒川开门好不好?”“寒川睡了吗?”“鱼新不新鲜?”“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寒川……寒川……” 不止语言,他从实际行动中践行着他的话。 曲寒川偏偏心软,听着那认真关切言语,不由得难过起来。 这边,张捶九恢复了轻佻浪荡的模样,冲一旁的胖桃良眨眨眼:“恩公俊秀有才,就连身边的丫鬟也格外玉雪可爱,若能给我做娘子……” “你休想!”桃良气鼓鼓。 曲寒川凭他玩闹,笑着不说话。 “行了。” 楼上又传来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此音一出,包厢里满座都安静下来,那十二爷都乖巧的闭嘴了,恭敬的喊了一声九哥。 张捶九脸色变了变,匆忙吃了两口不及咽下便低声道:“恩公,我先行一步,”又看向尤在气鼓的桃良,“早些带你家公子回去,这里不安全。” “告辞。” 说完,捉过盘中最后一根鸡腿便离开。 余下曲寒川呆坐窗边,默默沉思。 黄奉容是永安城新庆大营的主将,其麾下三位大将高、胡、莫皆有勇有谋,如果黄将军出了什么意外,真不知家国何安。如果自己没出事,此刻定然已入朝,进言献策,结识志同道合之人。 可惜时光不似风雪,得不了片刻回旋。 从岁载纪到娶男妻,而那男妻似乎对他情深义重……曲寒川双手轻捧只余残米的粥羹,忍不住苦笑:“真是翻覆升沉百岁中,前途一半已成空……” “浮生暂记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公子好才情,不知是何方佳人,小爷能不能有幸结识?”这道声音浑厚低沉,自楼上传来,话音却轻佻不堪。 【作者有话说】 “翻覆升沉百岁中……世事如闻风里风”《自遣》唐 李群玉。 第14章 14、曲寒川巧舌辩九王 方才张捶九说话也轻佻,却是坦荡光明的调笑之意。这位,自是轻浮又目中无人的轻佻了:“桃良,我们走。”曲寒川当机立断。 放下一个银锭子便起身扶住桃良。 “呦!是瞎子呀?九哥,好像更有趣了,你们几个下去……” 曲寒川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禁握紧桃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他一步不停地往外走,只当自己没长耳朵。 “站住!”几人冲到前面,挡住去路。汀芳涧里的客人们见事不好纷纷扔下筷子铜钱起身离开,不一会儿,酒楼空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家公子只是吃茶而已,又没偷……” “闭嘴!”曲寒川低声喝止桃良。这个傻丫头。如果赵明棋知道方才谈话已经一字不露的泄漏,那今天的事情才是真的难以善了。 “不知有何见教?”曲寒川转过身,玉色的脸冷冷清清,月一样干净。 他听到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九王爷赵明棋打量曲寒川,认为自己见过无数漂亮人,笑如春花冷如秋月也好,肤如凝脂软玉温香也罢,像眼前这人,一颦一笑一凝眉间便令人如历遍四季一样的。 从未有过。 曲寒川只穿了一身白衣常服,素质雅静,一头青丝简单束起,扣着一顶玉冠,余发散在肩头。 他久不出门,脸色苍白略微憔悴,瞳孔没有多大精神。明明身带病容,却给清瘦风姿平添了一股孑然媚色,仿佛在清凉微润的青石竹林中翻看被封存许久的春宫古卷一样,轻易便催动人的脉息。 赵明棋闭上眼睛忍不住深吸一口竹林清香。 酒楼客散,一片静悄悄。 三位小厮矗立,阻住了主仆二人的去路。桃良忍不住往曲寒川身后挪了一小步,那位自称十二爷的人,眼下乌青,那笑眯眯盯着自己的眼神让她无端恶寒。 “别怕。”曲寒川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慰。 “别怕。”赵明棋竟说同样的话,上前一步握住曲寒川的手,曲寒川倏然挣开,拉着桃良后退一步,朗眉微蹙。 第28章 赵明棋眼波一转也不恼,手指捻捻,只觉玉骨冰肌,一丝糙茧也无,立时笑问:“方才听闻公子吟诗中颇有感慨,不知遇了何事?不若说出来,或许能解一二。” “不必,只是聊作自遣而已,”曲寒川冷道,“我与婢子出来良久,恐家室记挂,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走。 却被赵明棋打断转身的动作:“公子竟已成亲?” “是。” 华朝律令规定,男子娶正妻方算成家,成家后不可再沾惹男风,否则双方都会遭受惩处,这是从先皇时便有的规定。曲寒川心知这拦不住一个肆意王爷,只是无奈中增加一点自保的砝码罢了。 “不就是成亲吗?”十二爷赵枝玉一身配珏泠荡作响。 他是先皇第十二子,跟赵明棋虽不是同母所出,却一起长大互相扶持。于他来说,天下最重要的事是他那独特的喜好,最重要的人便是他九哥。 这点情谊在风云诡谲人心险恶的宫廷里也算是希贵了。 赵枝玉道:“九哥,成亲也没什么的,你看我早就成亲了,还不是……”说着走到桃良身前捏了捏她胖胖的脸颊。 “滚开!”桃良杏眼一瞪怒道,接着被曲寒川拉到身后。桃良盯着她家公子单薄的背影,想到公子郁郁多时,好容易劝到想出门看看,却这么命苦。 “啊,我好害怕。”赵枝玉突然娇羞起来,色舞眉飞的,笑的神神秘秘。 跟从的那几人也笑出声,他们惯擅奉承,精研皇族喜恶。先皇第十六子赵垂章年纪最小,侠义心肠,最喜结交江湖人;第九子赵明棋偏爱男宠也是众所周知,而那十二爷赵枝玉的喜好最独特。 他不爱男风,更厌恶弱柳扶风、泪眼娇俏的纤柔女子——他独爱壮妇,要肤白、丰腴、最好高高凶凶的那种、河东狮更好。 “今……”曲寒川刚要开口,却被别人抢了先——小秤砣突然挣开张掌柜阻拦的手,上前几步弯腰恭敬道:“这位爷锦衣玉带,定不是凡人,小店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说完看向曲寒川,“这位公子也一样,是这届岁载纪魁首,已经被皇帝赐婚于胤……” 小秤砣本意是想搬出皇命,没成想那赵枝玉脸色突变,气势汹汹起来,上前一脚把小秤砣踢飞。 霎时间桌凳碎裂,小秤砣一口鲜血吐出,咳嗽不止。 “他算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九哥相提并论,我九哥……” “十二。”赵明棋制止,冲他摇了摇头。 “你怎能随意动手伤人?”曲寒川怒道,抬手循着声音走了几步弯腰扶起小秤砣,“怎么样?”手轻拍他背,腥黏的血液弄脏了素净衣襟。 “桃良,帕子拿来!” 主仆两人挤在一处帮一个小二擦净鲜血,曲寒川摸摸索索的掏出怀中玉佩塞给桃良,暗中握了一下,“用我的马车带他去清檐医舍。” “公子!” 清檐医舍是曲煜堂十分信赖的医舍,这是希望自己出去让他前来解救,可,“公子你一个人……” 曲寒川没多说,起身转向赵明棋方向,声音朗朗,一双薄唇温润而冷漠,他淡淡道,“虽然不知阁下何人,但想来能有这样阵势的必不是普通人。” “如你所见,虽蒙圣上钦赐婚姻,但我已然是个瞎子,这两个也只是下人而已,还望公子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赵明棋没有亮明身份,想来有所顾忌,曲寒川只好侥幸赌一把,能救一个是一个,一番连敲带打下来,只觉唇干舌燥,心中忐忑。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赵明棋闻言盯了他良久,忽而笑了,一时间竟令旁观者有如沐春风之感,酒楼里肃静紧张的氛围随之松了下来。 “原来是今朝魁者曲寒川曲公子,”赵明棋道,视线胶着在他身上,“掌柜的,备好酒菜,送到天字一号房,我要与这位公子谈古秉今畅聊一番。” “曲公子,请吧?” “公子……”桃良低声喊,颤着手拉曲寒川。 曲寒川听到孔武有力的脚步声,知道是拦路的几个小厮奉命退下了,心知无法拒绝,便匆忙嘱咐道:“你带他去医舍……快去。” 酒菜摆了一桌。 曲寒川以视物不明多有不便为由,让赵明棋将“谈古论今”的地点从天字一号房改到了汀芳涧一楼厅堂的窗边。 赵明棋又锦上添花屏退左右,偌大楼阁一时间竟然如同空谷无一声之回响。除却门外众生的嘈杂,曲寒川甚至能听见尘埃伴随光线乱舞的声音。 本该是一场清人心的独酌。 太煞风景。 “这桃花酿比之琼腴竟也丝毫不输,色清,味佳,唇齿回香,”赵明棋抿抿唇笑道,“寒川意下如何?” 琼腴酒,亲王特供。 话里话外皆是暗示警告,曲寒川只能故作不知。他已被灌了好几盅酒,原本身体尚未复原,这会儿越发觉得难以支应。 更不知桃良顺利到了地方没有。 “我不懂酒。”他答。 方才几杯下来,赵明棋已从方桌东侧挪到西侧,而曲寒川也避着,从西侧挪到北侧。 虽然赵九爷没有大动作,只是突然帮他发髻,或借递酒为由指尖触碰而已,但曲寒川还是浑身难受,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埋在乱草下的蘑菇,浑身都要发霉了。 仓惶躲避间想起胤红星还是胤红芸的时候,跟他时常有微妙接触,身份拆穿后也有,甚至有被迫的深吻,却都没有这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第29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参照物,那吻现在想来,竟有涤化日下的世风之作用,也让他心中涌起莫名情绪——他真想,看到胤红星的模样…… 为求自保,曲寒川只好谈起先皇政令:“天禧九年,先皇九子恭王因贪于男风而被责罚幽闭禁室,并立下规矩警告王孙们。” 先皇九子,必然是眼前这位放浪形骸的赵明棋。曲寒川却仿佛什么都不知,“我虽然瞎,但也对先皇政令恭敬崇遵。” 说罢,想起自身,心中苦笑。只盼先皇在天有灵,恕记己,也恕……胤红星。 好歹搬出先皇后,赵明棋止住了身形,安稳的坐在西侧桌边不再动手动脚。 万万没想到,明棋有后招。 一个对今上都虎视眈眈的人,区区先皇政令又奈他何? 曲寒川被困楼中,少不得要敷衍一二拖拖时间,于是谈起先古中致力于治国安天下的人,却屡次被赵明棋拐了话题。后来谈到醉吟先生,那句“极文章之壶奥,尽治乱之根荄2”还没出口,又被赵明棋截胡了去。 “寒川不懂酒,却懂赤忱之先贤,”赵明棋眉目睥睨,却柔声漫漫,“就说这醉吟先生,流落江州之后在阆州开元寺的墙壁上题了诗……” 曲寒川苍白的玉面被酒力染上绯色,一时间四月桃樱皆不能比。赵明棋眼睛瞬也不瞬,恨不能将他禁锢怀中,极尽狎弄,故意曲解:“醉吟先生思微之1,微之不见,只能别信寄情辞,寒川,你我今日相……” 又来了。曲寒川想。 赵明棋不愧为窥视天下之人——他熟读古今史,管鲍之交、羊左让衣、割席分坐,所有关系交好的知音意,在他那都能品出同样的不堪来。 将相王侯官宦,娈童名伶男宠,话本春宫风动月浓。 身为皇子志在天下,却色令智昏的推行兵马联动,替权贵拢权。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是下一位天子……可恨自己无缘做官,不能力谏今上。 酒力催发,思绪纷乱,曲寒川有些受不住,污言秽语入耳,如魔音搅的他五脏六腑颠倒,几乎要原地呕出来,遂起身去窗边吹风。 没想到,刚站起来便被赵明棋拦腰扯入怀中。 这人气息紊乱,身上反应明显,趴在曲寒川肩上妖魔低语:“寒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诱人……” “放……开我!”曲寒川竭力挣扎,手却被紧紧攥住,炙热气息覆在耳边,耳廓边缘传来湿滑感。 《小郡山寰宇札记》中有讲南疆烟瘴之地的密林,那里白日昏昏,时常有猩红蛇信和余臭黏腻、浑身荼毒的蟾蜍,一旦碰触肌肤便如附骨之疽,令人如堕污潭痛不欲生。 曲寒川曾经不懂。而今已经亲历——他再次想起胤红星。胤红星的气息扑过来的时候,是庸俗的脂粉味儿混着松柏山林的清新之感。 正在挣扎中,赵明棋却突然惊叫一声放开他,脸色惨白冷汗如雨。 “什么东西?”他手捂后背跌倒在地大喊:“是谁?来人来人!十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张捶九:忙着找我心上人!谁有空刺杀你? 1醉吟白居易。微之元稹 2《旧唐书》 身处黑暗之中的话,会想抓住身边温暖的一切吧?寒川纵然不完美,但小满依然心疼他的张皇无措。愿宝宝们也有同感哇~ 第15章 15、赵十二倾心假红芸 楼上房间的人匆匆跑下来,门外的小厮也进来,掌柜、小二加上几个胆大的百姓靠近了,围在周边好奇观看。 十二爷赵枝玉匆匆扶起赵明棋,看到他背后脊节中间偏左处插着一根极细极韧的银针。那针入身角度刁钻,再偏一点便能附进脊脉,然后随血液流遍全身。 直至卡在心肺,人便无知无觉的死亡。 “去搜!”赵枝玉赤目抬头,看到靠在墙边茫然仓皇的曲寒川,抬手质问道:“是你干的?你想暗杀我九哥?你知不知他是……” “蠢货……”赵明棋拉住想动手的赵枝玉,入骨的痛感让他龇牙咧嘴,“不是他!十二……先把针拔出来。” “哦。”赵枝玉呆呆点头。 针并不长,无毒。看来逞凶者不想取人性命,那便是警告了。如此歪邪手段,必是江湖高手所为,是谁? 赵家两兄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想到同一人。 这时出去搜寻的人回来了,皆摇头,没发现可疑迹象。 被人群挤到墙边,正兀自奇怪的曲寒川突然闻到了记忆力的味道,不由得手抚墙壁,精神紧绷起来,悬着的心却一下子松懈了。 曲寒川曾经帮过救过很多人。 他家境富裕,是永安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从小父亲对他严加管教,让他很早便懂得“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 14岁那年,天下大荒,曲煜堂作为工部的盐铁转运使被圣上派到地方协作运输盐和紧急物资,曲寒川随行。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帮助老弱妇孺。即使后来回到永安城,遇见不平事,总会尽力周旋一二。甚至想过学习医术,当个江湖郎中也可造福一方百姓。 可他失明后,曾经的至交好友一个个离他而去;亲人也仿佛换了一张面孔;更别提那些毫不相关的人。他们以践踏别人为乐趣,更何谈相助? 曲寒川做好了遍尝孤独和艰辛的准备。 第30章 却偏偏天赐“红芸”,温柔关切如斯,似是上天让他在跌落深谷之后,还能望见一颗星星。 星星是胤红星。 那个吻后,曲寒川魂魄皆惊。他将自己关进房间不吃不喝,却不止因为身陷囹圄和家人的豺狼暗妒。 他苦恼,也迷惑,更心慌——那个吻,他应该怒不可遏才对,却为什么只感觉羞耻?好多次想起来,只觉自己被那个吻俘虏了,被印上了烙印,就算他躲进被子中,也躲不过来从内心泛起的热度。 胤红星怎会想要一个瞎子? 其后几天,胤红星来敲门、送饭、言语关切,他都不予睬。 后来胤红星便不吵他了,却在窗外搭了琴架,整日奏乐古琴曲。先奏《十面埋伏》,后奏《阳春白雪》,只这两首,循环往复。 十面埋伏讲胜败兵家不可期,卷土重来未可知,其音波澜壮阔,悲壮缠绵,曲寒川感之泪目; 阳春白雪劝他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其音如雪竹琳琅,万物知春,在死寂的心中涌起和风淡荡。 无一字安慰却处处是陪伴。 这陪伴令人自惭——那夜围帐轻幔幽香微浮,曲寒川独坐榻边,任凭苦思也想象不出,迎风对月的胤红星敛目垂眸,于万籁悠悠处挥手送弦、指间飞音的模样。 或许檐边的风吹起了他的发,或许林间雀被弦音惊飞,也或许破月云开,他仰头看,宸星漫漫,光撒了满脸。 他其实从未见过他。 他却已来到他身边。 似乎忘记了刚才被赵明棋触碰时的蠹虫跗骨之感,倚靠到墙边的曲寒川不自觉伸手,是一个极信赖的姿势。然后腰被微环身体一轻,那脂粉香气已立在身侧。 “别怕。”那人道,继而掌心翻转。 胤红星将自己的手置于他掌下,夫君执妻之手,再正常不过:“握住,他们在看。” 曲寒川顿了顿,将他的手握实,微微攥紧。掌心下手背微凉,骨节饱满凸出并不柔软,却似乎十分可靠。曲寒川轻问:“你会不会被认出?” 这是十日来曲寒川跟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胤红星侧目,看到曲寒川小心翼翼关切的模样,连日来的压抑和方才的暴怒尽皆散去。 就连脸上遮的不均匀的香粉胭脂带来的刺痛感都可忽略了。 “我穿女装。”几乎是耳语。 “不是,我是说刚才……”曲寒川遮口凑近了用气声问。 胤红星武艺高强不假,但赵明棋贵为王爷,又有赵枝玉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他用了什么招数来解救自己。会不会被识破?会不会被抓住?如今让他出去只会更显眼。 胤红星却看着他,眼含笑意,“只要寒川我,别生我气,我便不会有事。”他道。 手在背后悄抚他背脊,安慰小猫一样。 “……”曲寒住嘴,略微低头但未躲避他的动作。 “你是……”赵枝玉盯着胤红星看,蹲着的身体慢慢站直,眼神也直勾勾了。 胤红星蹙眉,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这人乌青眼袋,一脸蜡色,扫一眼便知他定是日夜耕耘纵欲过度。 却不想继而发生的事让众人都忘记了曾经看过的、最为精彩的南班戏曲。 赵枝玉被那双冷若星辰的眼睛一扫,忽觉极夜颠倒斗转星移,天地间只剩这明眸皓齿的紫衫女子,一时间竟是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1…… “若是得妇如此……” 他情不自禁的呢喃。 但还是被众人听到了,气氛陡然怪异起来。 曲家瞎子的新妇被一个贵人看上了!向来爱八卦的李六又有新说头了!这将是继曲家三公子摔了之后,永安城再出的奇事!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传遍! 曲寒川自然也听到了,无尽怒意涌上胸腔,手倏然收紧,眉目间染上冷色。此刻就算赵家先皇重生、再颁高明政令,在曲寒川眼中也如废纸一张。 生的都是些什么子侄! 胤红星察觉,侧目看了看,唇角忍不住微弯,眼中寒芒褪尽,身体又贴近一些,香暖裹缠在两人之间。 这画面看在赵氏兄弟眼里真是“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2”——再高也要拔了去! 赵明棋收回视线,那妇人容貌倒是姣好,只是身材和蹩脚的上妆技术……天地间也就他十二弟能看上,不知曲寒川如何想,于是便说:“想来,这位就是……” “他是吾妻。” 曲寒川打断,一字字掷地有声。 胤红星只觉眼中没了天地人间。 “你小字几何?”赵枝玉痴痴问道,脚步忍不住上前,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廉耻也顾不上了。胤红星回神后手臂微勾,带着曲寒川后退一步,冷笑不答。 “十二。”赵明棋提醒。 他们此行出宫一是为查探赵垂章下落,二是结识佳才。遇佳人是意外,若是普通平民倒也罢了,他们兄弟无所谓对方生死。 偏偏曲寒川夫妇有虚名加身,婚是皇兄钦赐。风头太过,惹人非议,万一传进皇兄耳中便得不偿失。 而赵枝玉却着了魔一样,突然伸手要抓胤红星。 胤红星本欲趁他靠近,借机给他点教训,不着痕迹的点个痛穴或者下个暗器,却没想到曲寒川突然挡在了他面前,复明了一样,身形敏捷的斜行上前一步,跟赵枝玉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第31章 乍一撞,曲寒川就受不了了,除却相碰带来的力道,赵枝玉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似香却带腥,似淡却冲,只一闻便五脏六腑开始倒错! 而后者似乎中了什么淫邪之物,灵台昏昏已辨不清人了,无遮无拦的扯着拉着曲寒川噘嘴便要亲上去…… “十二!” “……”寒川! 赵明棋和胤红星同时靠近,却见曲寒川脸色乍青乍黄,用力推拒不成,腮头鼓胀,突然弯腰呕了一声,尚未消解的形色汤水尽数吐了赵枝玉一脸一身! 先皇亲子、今上血弟、华朝十二爷、玉树临风赵枝玉——猛然惊醒! 继而小腹抽搐,喉管不自控的挤压,然后曲身狂呕!吐到站不住,跪在地上只想把肠子都呕尽! 曲寒川见状更是腹中翻江倒海,他原本就没吃什么,这样一呕整个身体都痛起来,筋脉突突跳,浑身奇怪味道,只想找个寒潭钻进去冻干净! 一时间两人竟蹴鞠比赛一样,你一呕我一呕,余音搅弄相互折磨简直不死不休! 混合的奇怪味道在空间弥漫。周边好几人捂住嘴、控制不住般伸伸脖子,又憋回去,一脸菜色。 场面几度失控。 还是胤红星这位“女子”反应迅速,“她”手指翻飞解下紫色外衫兜头罩住呕到痉挛的曲寒川,然后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里衣,“秀”臂环腰,半拖半抱的带人离开。 “……” 众人再次见识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 赵明棋突然抬眸望着离去的方向沉思,脑海中滑过两人牵手的画面,曲寒川尽管清瘦但不弱小,不知为何竟覆不住妻子的手? 心头浮现丝丝缕缕的怪异,却不消细想,只能低头照看吐的满身污秽的十二弟。 围观人群的角落里,曲浅之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曲寒川离开的方向良久才收回。 赵明棋看到他,招手让他靠近。 曲浅之眸光闪动,提步过去,心中浮现的却是赵明棋乍见曲寒川的模样——一张华贵沉稳的脸上突然生了光——当年他见自己,都没有这般过。 是夜,恭王府。 明月高悬,几触云端的花月留痕亭上,曲浅之玉白肌肤上落下星辉,他红着颊,面目痴迷的试探,似乎情根深种。 “吃醋了?”赵明棋浅啄他耳垂,“我的心魂早被浅之招安了,哪还多余一分留给别人,”手抚臀际拍了拍低语,“半月了吧?这处伤可好些了?” 曲浅之垂下眼睫脸撇向一边,“嗯,用了琥玉生肌膏。” 他手撑桌角,袖口滑下来露出肘节,显得骨肉云亭。微垂的睫毛遮住了深沉又空茫的眼睛,眼角微微斜飞,给俊秀白净的脸添了点勾冶之态。 显然已经不是几年前跟在身后的小书童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每个宝都可以不惧艰险,永怀初心。 1李白: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2《小松》唐 杜荀鹤 第16章 16、浪形骸水下巧动作 “上次听王文昌说起,我便迫不及待邀你,也没留意分寸,伤了你,以后不会了。”赵明棋宠道,“那东西不好,让十二给你找烟霞玲珑盅来。” “以前你只是个小书童,现在却是我枕边人,自然要用最好的。” 说完,赵明棋捏住他下巴借月光端详,纵然血亲,却也只有薄唇相像罢了,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真情低头吻住那唇。 曲浅之在呜咽中低声答应,慢慢的被赵明棋推倒在亭间石台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只好用力抓住身上人。 夜幕低垂,四周凉风习习,极致快意顺着经脉漫过全身,渺茫间霞光夺目,悠长低吟漾向四方,不知哪里浮起白光点点,僵着四肢抖了几下,久远的记忆突然明晰起来。 永安城最好的学堂是天禧赋诵堂,那是达官贵人争先恐后都要将自家孩子送去的地方。而最次的学堂是麈尾堂,专门培养街霸恶棍、纨绔子弟。 曲浅之三岁方才开口说话,又不擅文墨,不通诗书,在自己亲生父亲眼里自然比不上被寄予厚望、凭几首诗便轻轻松松迈进天禧赋诵堂的曲寒川。 在麈尾堂,13岁的曲浅之被锁进茅房、被推进水塘、被绳子扯到树上下都下不来。 直到遇见被先皇罚至麈尾堂的恭王赵明棋。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向他们下跪哭求?”他衣衫华贵,气质稳如华月,随手翻了翻,了然,蹲身问缩在墙角的幼年曲浅之。 “难道你喜欢这牧犬图?” 赵明棋身后站着两个人,都是锦衣玉带眉目如画的贵公子,他们出手帮曲浅之打废了抢夺他书册的两个人——1个断腿,1个失禁。 腊月寒冬,那两人倒在地上,哀呜求饶。 粉雕玉琢的曲浅之吓坏了,懵懂中点头。脸颊的大颗眼泪被拭去,他眨眨眼看到赵明棋面目端稳儒雅,眸光如景星庆云。 他捏起曲浅之稚嫩柔软的下巴端详着探究一番,继而唇角一挑,道: “虽你还是小童,也该早早知道世间万事多有不公,嫉妒艳羡是没用的,哭泣哀求更没用。人活一世,上跪天,下跪地,除却这些,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落泪屈膝。” 他说的云淡风轻,言语间却是目空一切的狂妄。 “想要就自己去争取,你想从豺狼口中抢食物,首先就要成为豺狼,齿要比它利,力要比它大,然后或撕或咬,折骨屠皮、鲜血淋漓,无论何种手段,争就是了——” 第32章 “明白吗?” 幼年浅之猫瞳一样的眸子盯着他点头:“嗯,谢谢哥哥。” 声音软糯,是孩童不自知的、纯粹的依恋与折服。 赵明棋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掸了掸他的脸,伸手——幼年曲浅之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是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极其渴望的、像极了父亲的拥抱。 从此,在麈尾堂内,幼年浅之有了恭王赵明棋的庇佑。 再也无人敢忽视他。 但赵明棋只在麈尾堂呆了三年,便被先皇召回——从此一别,直至七年后汀芳涧再见。 时间变了,身份也变了。 花月留痕亭上。 “呃嗯别、受不住了……”曲浅之哀求,继而在极致癫狂中笑出眼泪。 此时此刻曲煜堂已深睡了吧? 不知他会否梦到自己的儿子?梦见自己的儿子是男宠。 即将权倾天下的男宠…… 一只黑鸟自亭檐飞起,凄鸣一声后滑向夜空奔向真正的明月,它身后亭台、山岳、院落越来越远,最中心的那两个白点痴痴缠缠结在一处,幻化成夜幕中唯一的暖光。 彻夜贪欢。直至薄雾熹光入帘陇。 曲浅之在迷糊中听到赵明棋吩咐下人:“查一下曲寒川,还有他夫人,但不要惊扰,有什么异动随时报给我。” 闻言曲浅之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劳累一夜的缘故,眼框泛红。他们是同类人,赵明棋想得登至尊,曲浅之想位极人臣,他们都想要被瞩目。 有些人怎么瞎了也不安分呢? 曲浅之侧了个身,浑身酸痛难耐却有清凉感从身后传来,想来烟霞玲珑盅确实胜过琥玉生肌膏,是专治那处的灵丹妙药。 也催情。 想到前一晚亭中挥霍一空却更觉空虚的醉仙欲死之感,曲浅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抠着旁边早已凉透的玉枕痴痴呢喃。 “库尔勒……” 知道曲寒川恶心坏了,胤红星直接带曲寒川进了最近的温泉茶肆里。这家是永安城中唯一的闹市温泉,尽管池子是人工砌的,但对于又脏又臭的两人来说也是极难得了。 胤红星要了间上房,在掌柜诧异的目光中将曲寒川的手拉到自己肩上,道,“别拘束,这样快一些。”然后打横抱起他。 曲寒川环上,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把自己洗干净位居头一位。 进房间,踢门落锁。 胤红星正视线,不顾反对,三下五除二将小恩人剥了个干净,然后温柔的“丢”入水中。 曲寒川扑腾两下后靠在池边,脸色微红,纠结着问:“我是不是太脏了?把你也弄脏了。” 那倒不是。 手上柔韧触感犹在,曲寒川清瘦腰也极细,他坐在氤氲中,如清水出芙蓉一般。胤红星声音微哑,问:“钻进水里好些了吗?” “嗯。”水波微漾,暖意环绕,曲寒川嗅着淡淡的硫磺味道觉得像重活了一番。顿了一会儿侧头轻问:“池子很大,你也洗洗吧?” 动作间,那细白颈子拉出一道荡心动魄的瑰丽线条,颈侧水珠滑进锁骨凹陷处,清清亮亮的聚成一个家。 胤红星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好。” 进了池子,才发现水色澄明,一切景色都纤毫毕现。 不大的房间内氤氲环绕,四周都是潮湿热气。 曲寒川没话找话,道:“今天那两人,是九王赵明棋,那个对你……是十二爷赵枝玉。” “嗯。”胤红星用目光标记他,答。 “你用了什么暗器?”曲寒川问,修长的腿在水中动了动。 “针,银针。”胤红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针细又韧,可入骨,疼但不会伤人性命。酒楼外有一些着常服的哨兵,他们步法张弛有度,有的携带军衔,并不普通。” 曲寒川点头。 说到这里,胤红星咬牙切齿:“那人这样对你……我原本想用刀,怕给你惹事,最后还是用了针。” 所有觊觎曲寒川的人都该被碎尸万段。小恩人可以不是他的,但也不能是别人的。 “我没事,你别担心。”曲寒川道,“他们是该受教训,只是……” “只是什么?”胤红星问。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刀锋要再起,”曲寒川凝眉,“不过这些跟我们无关了……” “嗯。”胤红星答应。 话题戛然而止。 两个人赤裸相对看似十分亲近,只是中间还隔着十多天的“冷战”,为他们无声的拉锯氛围增加了微妙的砝码,而水波却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两个人。 胤红星咳了一声,只觉自己下水是个错误选择,伸手抓过皂荚递给他:“用不用?” 曲寒川点头,湿手摸皂荚,相触的指尖生了热意。胤红星看到乱水从他细白手腕滑至肘尖,最后融进水中荡起层叠不休的涟漪。 再抬头,见天光散到他眉眼,为那漂亮的眼角染上流云。 骨瘦姿清。 却如烽火,瞬间点燃胤红星身下的尘烟。“你最近没好好吃饭,瘦了。”他沙哑道。 曲寒川在同时开了口:“你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问完又低头,下巴快没进水中。 两人赤身相对坐,中间隔着潋滟水光。胤红星顿了一下才解了他的意思,问:“什么算是退而求其次?” 曲寒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犹豫许久也说不出“知己”两个字。他曾有很多知己不是吗?可他心里又很需要胤红星,也愿意靠近,但如果是更亲密的关系他还做不到。那个炙热的吻,又在这时冒上心尖。他惭愧的低头,不语。 第33章 胤红星却懂了,他收起笑容,眼神变暗。 小恩人是真的不懂,不知危险,不知人心贪婪,不知情为何物。起了贪念的人怎么可能再退回去?想发生深入关系的人怎么可能是朋友?再说,朋友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睡? 胤红星不许,他必须要把这个念头帮他从根上戒掉。 想到这里,胤红星瞬间便下了决定。 又要欺负他了——身体缓缓前倾,指尖触到他光洁的额头,又顺颊线轻划,带过凌乱的湿发。曲寒川一怔,低头微侧,躲开了潮热指尖。 一点落空,胤红星指尖转了方向碰上下颌,双指轻轻捻了捻,手慢慢抚上他双肩,握住,极近的距离里哑声问:“水冷不冷?” 曲寒川退无可退,摇头,“不冷,”顿了顿,脸色窘然的侧了头,问题却直白:“你是不是……” “是。”胤红星更直白,从眼前玉体横陈的时候他便有了反应。 曲寒川几不可见的倒吸一口凉气,忙侧身躲闪。突然想起上一次,他是怎么有勇气揍他的?如果那勇气分到现在一点也好,这样他就可以直面胤红星的步步紧逼,不会如此手足无措:“我、我先出去,你你自己解决……” 胤红星却拉住他:“你说想退而求其次,我猜你想同我做朋友?” 曲寒川无言,不久,听到他用一种危险的声音说:“你别跑,我告诉你答案……” 第17章 17、试亲密浴后尝自助 曲寒川年幼时在曲府清风轩旁的假山上救过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麻雀。 初时靠近它,它挥着断翅拼命挣动。后来挣不过,被放到温暖掌心,它便眼睛瞪的溜溜圆,四处警惕。曲寒川抬起指尖想碰它毛茸茸的脑袋,它哀鸣一声又害怕的缩头。 动作轻慢后,它觉察不到危险,便乖顺下来,间或在掌心里轻叫几声。 现在,曲寒川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小麻雀,他被胤红星牢牢的握在手中,掌心微动,他便哀鸣轻喘。 起初,胤红星拉住他,说要告诉他答案。然后便抓住他双手背在后面一掌捏住。吻再次落下。 房间内闷热潮润,曲寒川本就头脑昏沉,又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深吻,躲也躲不过,不一会儿便被吮的三魂失了七魄,没了一点力气。 身体在水中靠的极近,胤红星的反应自然昭彰,他却霸道的不允许自己惊恐——一手搂紧了,另一手下探,碰到垂着的柔软。 曲寒川连自己都没碰过。 他并不是清心寡欲,只是每每诗书相伴,转移了注意力而已。 但此刻却感觉到一种被完全掌控的失控感,令他不得不乖顺,不得不臣服,不得不闭上眼轻声。他在他手中慢慢变化,直到两人被握在一起。 “还能做朋友吗寒川?”胤红星在他耳边软语质问,手中动作精准又残忍。得不到答案,便逼迫他抬头,看到他唇红红的,睫羽轻轻闭着,口随掌心的动作张张合合。 何尝看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小恩人态度上的软化? 尤其今日那句略带薄怒的“他是吾妻”,或许曲寒川可以解释成普通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对胤红星来说却是一种信号。 一种可以攻击的信号。 再进一步,打破束缚他的东西,生,心……不论哪个方面。 胤红星犹如一匹饿狼,盯着瞄准的东西,静静靠近,慢慢感化,直到某天,完全霸占,将他变为他的。 见过海的波澜,便不会再驻足于河流浅溪;在巫山的云雨中陶醉过,别处的梦幻便不值得入眼了。懂了,就变不回不懂;历过,便不会再躲闪。 他纯任他纯,胤红星只想做那支在纯白宣纸上肆意涂抹的狼毫,于是更快动作。 曲寒川很快,指尖抓紧他胳膊,抓到尚未恢复完全的咬伤上,却给胤红星增加了另一种快感。胤红星用力握住底下,让他等自己,结果肩膀又被抓。 估计留下血痕了。 曲寒川脑内嗡鸣,整个人乱糟糟,他被巨大的热潮侵蚀,热潮汇聚积累,最终洪水一样,同掌控他的人一起决堤。 水面浮上暖白浊玉,一块一块,水下也有,斑斑点点。 胤红星喘了两口,伸手,将它们搅散在粼粼水中。继而一个巴掌拍到胸前,却软绵绵,如同撒娇。 胤红星捉了他的手放下,抱了他亲亲额头,柔声问:“还好吗?” 面前人太安静了,喘息慢慢平复,却依旧垂着头不发一语。胤红星总是在吓坏他后还要继续欺负他,到最后又会心软。 似是感受到他心绪的波动,胤红星不再说话,只拢着他慢慢轻抚,给与他无声的安慰。 曲寒川失神中想,退而求其次的答案不必问了,自然是不可以。他同他的朋友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原是他傻,竟忘了他们早已亲吻过。 “冷。”曲寒川身体抖了抖,推开他说,“上去了。” “路滑,抱你好不好?”胤红星拦他。 曲寒川皱眉摇头,反身扶着池沿绕着走。浑身轻飘飘空荡荡,腿在发软。 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沉到水底的皂荚,腿一滑,胳膊张开如同小鸭展翅,而身体却失衡的整个跌入水中,激起好大水花。 笨拙又可爱。 胤红星眼疾手快的拦腰捞起他,尽管是瞬息之间,曲寒川却还是呛了满口浴水,趴在池边咳个不停,背上的蝴蝶骨恼的泫然欲泣。 第34章 小恩人又怒又羞又单薄的样子让心口软成一片,胤红星忍住笑意不再扰他,起身端了池边的茶杯过来:“漱口。” “……” 曲寒川一时间勘破底线,三观尽毁。只神色淡淡的接过,一切都没有力气追究了。 之后被胤红星打横抱出浴池,身体落进干燥棉巾里。 穿衣时,曲寒川制止胤红星的帮忙,一个人慢吞吞的摸索,这是他现在可以做好的事情。 他以指尖分清里外衣,脸色微微苍白,不缠绕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实际心里乱成了一片。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接下来呢? “饿了吗?”胤红星拿了棉巾帮他擦干湿发,道,“回去,我亲自做饭给你吃。” 曲寒川不答。 胤红星自顾自说话:“以前流落江湖,每日挨饿,如果不学会自己做吃的,现在也见不到你了。”然后言简意赅的介绍了自己的过去。 曲寒川听的眉头蹙起:“失明之前,我过得顺遂,没受过冻,没挨过饿,以前帮别人也多是施与,并不是真的对那些艰辛感同身受,除了……” “除了什么?”胤红星问。 模糊的幼年面孔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曲寒川摇摇头,“没什么。” 平天下的承诺,他做不到了。思及现实,心中更是茫然,现在的关系乱糟糟缠成了一个麻团。曲寒川后悔,为什么没有管住自己,屈从在刚才的快乐里。 此刻,恨不能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好让他一下思绪。 显而易见,浴池并不是思考的恰当场合。 回兰室的时候桃良已经回来了。小秤砣的伤情无大碍,只是骨头断了,可能几个月不能下地。说的时候她脸红红的,语句也磕巴起来。 曲寒川点头,嘱咐她几句,却还是觉得她有未尽话。 胤红星却了然的笑。英雄救美,真心吐露,自然会羞怯。又抬头看向院子中,暮春已过,夏天到了,平沙一双淡漠的眼睛牢牢黏在度月身上。 少看一会儿能丢吗?呆子一样。 收回视线望向刚有过肌肤之亲的小恩人,柔声道:“中午想吃什么?” 曲寒川口腹之欲素来寡淡,一时想不起,便说都好。 “没有都好这道菜。”胤红星笑。余光看到旁边的平沙弯了弯腰似乎是想吐,不由得心情更好,道:“你等在这,我去小庖厨做给你吃。” 小庖厨里面碗碟叮叮,灶内干豆荚呼呼燃着,灶边冒着烟,呛的人眼睛想流泪。 灶上煮着一锅沸汤,胤红星将苦酒芝麻和茴香渍过的水芹碎倒进去,长筷一翻,香气立时盖过了熏烟的味道。 度月坐在灶边往里添柴,随手抹了把汗,烟灰擦到白净的脸上:“少爷,在落星山的时候你就是靠这道羹让孟先生收你为徒的吧?” “不止。”平沙弯着腰调鲜汁,最后淋入几滴香油,“合蒸汁好了。”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度月瞅着不断跳脱的灶火问。 胤红星片着腊味,刀切到案板上发出钝钝的响声,切好后摆盘,答:“回。” 并且,师父让他带寒川回去看看。 见度月发呆,平沙抬手打的他“哎呦”一声:“师兄你不疼我啦!” “没使劲儿,别装。”平沙笑。 “平沙,盛一碗羹,剩下的你们分喝。” 胤红星端了两个盘出去,却看到曲寒川就站在门外。 他微微歪着头,神思淡淡,不知在想什么。素衣白锦被浓烈的阳光照着,那张白净面孔也被打出了一层柔光。整个人似乎通透了,变成了光下的美玉。 “怎么过来了?”胤红星将盘子递给平沙轻声问,那画面太好看,他都不想出声打扰。 曲寒川侧过头“嗯”了一声:“看看你做什么。” 饭厅。 曲寒川双手捧着碧涧羹一口一口喝。猜测碧涧羹一定是乳白汤色,也许白嫩中浮着几点翠绿。胤红星夹了色泽红亮的腊味蘸了蘸鲜汁,放进新碗中,“这是腊味合蒸,你尝尝。” 曲寒川点头,手中的羹碗被换成带着凉意的瓷碗,碗边搭着一只羹勺,羹勺里便是胤红星夹给他的食物。 有他在,吃饭都可以重新变得从容。 胤红星应该有更好的前程,不该同他困在这尺寸之间。曲寒川有曲寒川的稳固囚牢,胤红星有胤红星的肆意江湖。 “前几日师父给的。”胤红星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笑意。 “师父?”曲寒川问。 “落星山上潜星阁,方才不是说了?我在那待过几年。”胤红星答。 “《小郡山寰宇札记》里的落星山?”曲寒川惊讶,“先朝老臣孟先醒的隐居地?” 胤红星抬手帮他擦掉唇边碎叶,笑着答应,“师父师兄是我离家后对我最好的人,之二,你是之一。” 方才胤红星介绍自己的过去,只隐起了秋浦小镇的那段。私心里,他希望那段往事会由曲寒川自己记起,希望他能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便认出,幼年他陪伴过的少年早已来到他身边。 曲寒川摇摇头:“那时,我只是顺手帮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更不要因为这个报恩。 饭后闲来无事,度月爬到门外的梧桐树上垂着细腿吹风,平沙取笑他是缺月挂疏桐,却抬起手不错眼的盯着,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来摔坏。 第35章 梧桐树冠巨大,延伸了半片在院内,胤红星挑了个好位置在上面挂了布袋,做成一个足以躺下的软秋千。 此刻曲寒川一袭月牙色白袍,恬静的睡在里面,像躺在云朵里。 胤红星手托腮,在一旁静静地看,一时间只觉流云落花,掠影浮光,都比不上眼前人吸睛。 曲寒川却探出一只手,似看得着了一样,将他的脑袋推向一边:“别看了……” 看得人睡也不能睡,心里毛毛的。 “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出你?”曲寒川问。赵明棋和赵枝玉都是惯弄风月的人,识男断女的眼光一定精准。 “可能因我天生丽质?”胤红星又把炙热目光移回来。 相处几天大概也知道他性子了,曲寒川微微坐直了道:“好好说话。” 胤红星忍不住摸他莹润的脸颊,“我比你高大,在外太明显,旁人也就罢了,他们身份特殊,只好略做矫饰用了一段缩骨功……” “少爷你用了缩骨功?”度月在树梢怪叫,“平沙师兄!少爷用了缩骨功!” “师兄不让你用缩骨功!”平沙转过头来,眉头皱着一脸板正。 “为什么?”曲寒川问。 这个师兄那个师兄乱了一套,胤红星向平沙丢了一颗小石头,凶道:“你看好度月!” 平沙唇角一勾,用双指接住。“好俊的功夫啊平沙师兄!”度月往树梢爬,平沙干脆飞身上去守在他身边。 胤红星抚了抚曲寒川皱起的眉:“别担心,只是会痛几天罢了。” 在摘星阁时,胤红星酷爱习武,百家武艺千家秘籍都要拿来练练学学。某日在石室得了《缩骨秘籍》觉得甚是有趣,便没日没夜的练起来。 后来大师兄进石室找书籍,才发现他已高热晕死过去,救了三天才醒。原是他天生骨骼宽大,适练硬功,不适合这种机巧功夫,强练会伤骨。 果然醒来后浑身疼了两个月才渐渐好起来。 自那以后胤红星便不用这功夫了,如果不是汀芳涧事出紧急,胤红星都快忘记这茬。 曲寒川听完沉默不语。 胤红星打量他的神色,调笑道:“寒川心疼我了?” 曲寒川摇摇头抽回手,脸色很淡,问:“有没有药可以缓解?” 胤红星看他一会儿,突然捞过他抱着,不让他挣扎出去,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顿了顿,“浴室里的那个。” 他终于提起这件事了。曲寒川皱眉。 【作者有话说】 修文就是牵一发动全身,小满现在好疯鸭…… 7月7日记录一下。 第18章 18、夜相陪行踪被发现 “无法是朋友,我知道。”曲寒川不想同他绕,拧着眉轻轻推他,“你先放开我。” 大概知道了胤红星的性格,有点黏人有点霸道,像一只小狗,会伸着舌头舔来舔去,静下来也是依着人,或搂或抱。 “不放……”听到他回答,胤红星抱的更紧了,趴在他颈边嗅来嗅去,诱哄道:“那你告诉我,今天舒服了吗?” “……”曲寒川哑然。 舒服么? 自然是舒服的。 但伴随舒服而来的是另一种疲倦。 自做完那件事,曲寒川一天都没力气,很想安静睡一会儿。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乱哄哄。他从未想过跟男子在一起,却稀里糊涂娶了男妻,又同他到了这一步。 前些日子的冷战,他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存在——胤红星很好,很照顾他,随着他任性,从不阻止曲寒川的行动。他会为他清掉蹒跚学步路上的阻碍。 而今天发生的事再次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边界,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接受。更重要的是胤红星迟早会离开,他会回落星山。 但曲府是曲寒川的家,尽管这个家不复温暖。 胤红星还在闹他,他们身体相贴,曲寒川能感受到他身下的变化。他连嗓音都哑了,不住的在耳边呢喃:“寒川……” 曲寒川无奈了,也不想撒谎,于是垂着眸子轻轻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发完之后心里却酸涩一片。 胤红星握着他的肩高兴的亲他,眼神一闪又暗了下去,道:“以后……” “不好,”曲寒川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这样不好,”他推他,抓住他的胳膊,脸色白白的,摇头:“胤红星,你不要逼我好不好?你、你给我些时间……” “我今天……”本想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出来胤红星又会不高兴,每次他不高兴,便会做出让自己心惊胆战的事情。 曲寒川有点怕,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在等他。于是话到嘴边转了弯:“今天很乱……你不要追问,行吗?”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胤红星收起调笑蹙眉,“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却也乖乖放开他,牵过他冰凉的手道:“去睡会儿吧,我不闹你了。” 兰室内逐渐安静。 曲府门外却喧闹起来。 “你当你哪儿都能去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个小乞丐人不大胆儿却不小!”曲府门前,一个国字脸小厮叉着腰骂衣衫褴褛的张捶九。 虽然被骂了,但张捶九却不生气,笑的散散漫漫,一脸欠揍的嚣张样,偏还语气慢吞吞。“我找曲公子,前些天跟他在汀芳涧吃过饭,他说了有事便来这儿。” 第36章 “就凭你?”另一个山羊脸怪笑道,“二公子是乐善好施,但他如今自身都难保还能管得了你?” “这个怎么说?”张捶九蹙眉。 “还能怎么说?瞎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后这管家的……”国字脸说着说着突然变了脸色,两步迈下台阶躬身在小轿之前:“刘管家,这么一早您就出去受累了啊。” “怎么回事?”刘管家从小窗探了探头,捋了捋胡子不悦道。 国字脸点头哈腰:“一个乞丐,讨饭讨到府里来了,还赖赖的,指明了要那位帮的。” 那位自然是弃子曲寒川了,如今连家主曲煜堂都不怎么问他了,他那个生母也是个瞎子,自顾不暇,哪还想得起同样是瞎子的儿子? 刘管家不屑的笑了笑:“赶紧打发了,别让姨娘出来看到,还想像上次一样被罚吗?”说着拧他一耳朵,直拧的人脸都红了才罢休。 “跟进来。”他冲身后的年轻男子说。 这人长的模样倒是不错,就是人中正中央有一颗大痦子,远远看去像一坨糊在嘴唇上的鼻屎。那人随身背着一个小药箱,药箱被锁住,箱体瞄了银线花纹,大概是哪里的花朵,造型奇特诡异。 他跟着刘管家的轿厢进了曲府。 国字脸龇牙咧嘴的揉耳朵,嘀咕着黑心肝仗势欺人的狗东西边冲张捶九嚷嚷:“去去去,滚一边儿去,刚才的话听见了吧?再来他可要打死你了!” 张捶九看了一眼门高户大的曲府,暗叹物是人非,恩公的日子竟然如此不好过了。但现下又确实需要恩公帮忙。 怎么办? 正在沉吟之际,又看到国字脸和山羊脸齐齐站正了,脸色恭谨。张捶九顺视线看过去,见一人走过来,他蓦然一笑,恩公家的人个个都如此般俊美。 来人正是曲浅之,他骨肉匀亭,举止柔雅彬彬君子。他看过来,那眼神像水洗的月亮,睫毛拢在一起显得扑朔迷离。他路过身边…… 张捶九闻到了蓝目菊香气,清香中却夹杂着淫靡气息,这种淫靡味道只有一处有。 花月留痕亭。 张捶九收回想要求助的腿。 “三公子。”国字脸和山羊脸郑重行礼。 曲浅之几不可见的点了头,细长的腿迈过门槛,微风细雨般往曲府的缠香阁走去。 “水备好了吗?”曲浅之进门便问服侍的丫鬟。 伸手解腰封,一步落一件,行到浴桶边,恰好一丝不挂。浴桶边的高几上放着一个翠玉瓶,他伸手拿过取了一颗黑色药丸,指尖夹着后探,塞进身体里。 过了一会儿药丸融化,斑驳身体也没进热水中。 “浅之回来了吗?” 曲浅之听到门外娘亲郑珠红问丫鬟,丫鬟答回来了。 “便把这个给他吃。”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定是鹿肉驴肉干贝神鞭等壮阳滋补的药膳,郑珠红想尽办法给他补身体,可曲浅之觉得十分反胃。以前吃过几年,现在还要吃。 赵明棋那里明明什么都有。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曲寒川坐在床上板着脸,用长腿占据整个榻沿。 原是胤红星说要留在东厢房陪他入睡。可曲寒川咬定不同意。下午休息时,胤红星便来守着他,轻手轻脚的拥他入睡。晚上还要来,曲寒川觉得自己受不住。 他害怕失控。 怕胤红星失控,也怕自己失控。于是明确拒绝:“你去西厢房睡好吗?” 胤红星不同意。于他来说,除了最后一步没做他们已经很亲近了。他会陪着他的小恩人在兰室,以后的某天带他去落星山。 不管他的眼睛会不会好,他们都会有属于两个人的未来。 “让我陪你不好吗?不然你睡着后会做噩梦。”胤红星道。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事实上他说的是对的,只是曲寒川不想承认。也只以为他是猜测,或是下午噩梦时被他听到了。 “你不是说不会勉强我吗?”曲寒川低下头,轻轻道。 胤红星看着他,觉得他那个模样特别委屈,又觉得他好像在故意撒娇,以示弱的方式赶自己走。 但不管怎么样,胤红星还是心软了:“好,我去西厢房。”反正半夜也会去陪你。 曲寒川点点点头,听到关门声,挺着的背脊松下来。胤红星真的会因为自己的示弱而心软。他摸摸身旁的软枕。这张榻上自从他成亲开始便有两个软枕了。 深夜,漫天星河璀璨,月光像银子一样照彻整个青空。 起夜的桃良站在门廊下深呼吸,觉得心情轻松愉悦。尽管最近身体很累,要照顾自家公子,又要去冼墨街照顾小秤砣,但……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打开了。只着内衫的胤红星走出来,身形灵活,闪身进了公子所在的东厢房。 桃良从平沙口中知道了新夫人原来是个男子。 难怪自成亲以来,两人尽管感情好,他们却一直分房睡。后来桃良私下问过公子,公子说不想耽误他。 可现在……“夫人”是要干嘛呢?桃良纳闷,靠近几步,竖起耳朵听。 “别怕寒川,我在……”这是胤红星的声音。 然后是曲寒川的几声咕哝,声音低而闷,桃良分不清。 房间里响起了轻轻的拍打声,还有低低的嘤咛之语。 “好了……好了……”又是胤红星的声音。 第37章 桃良楞在窗外,眼睛瞪的比月亮都大。 回程经过平沙和度月的房间时,听到这两人还在聊天。大半夜的,明日还要当勤,竟也不怕累。桃良想到明天又可以见到小秤砣了,顿时莞尔,雀跃着便回了房间。 房间内。 “走了,是桃良。”平沙道,说完又躺回去,重新把度月抱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 度月软软的嗯了一声,手搂紧他的脖子,脸贴脸糯糯问道:“师兄,你想不想回落星山?” “怎么?这里不好玩了?”平沙捏捏他的脸,轻轻嗅他的气息,是一种清新的奶香。度月的脸像瓷一样白,又嫩。 “就是想师兄他们了。”度月抬起胳膊,食指和中指交错在虚空游走,自娱自乐。 “那跟平沙师兄整日呆在一起不好吗?”平沙亲亲他额头。 回到落星山,度月就会去师爷爷身边了,白日里各有各的事情,只晚上才能见到,并且不是两个人睡一间屋子。 “好,也很好,”度月在他怀里点头,又拿葡萄似的漂亮眼睛看平沙,小手揪揪他睫毛,见到平沙挤眼睛便咯咯笑了,“我喜欢平沙师兄。” “嗯。”平沙笑。自然知道度月的喜欢是泛泛之喜。 平沙的度月还没长大,还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睡吧,度月乖。” 度月闭上灵巧的双眸,长长睫毛弯出了浅浅阴影,他梦到自己回到了落星山,梦到见到平沙的那一天。 翌日。 “小秤砣恢复的怎么样?”曲寒川问。他听到旁边风炉上的水滚到了沸点,伸手摸到白玉瓶,拧开竹塞闻了闻,于是道:“剑外九华英,缄题下玉京。今日便喝这故人寄茶。” 桃良提壶斟茶,嘻道:“公子今天心情好,气色也不错,是不是昨晚睡得好?” 曲寒川指尖弹了弹茶盏,听到击杯越璧清水泠泠的声音,突然想起那日浴池中的水声,如今想来,震耳欲聋。 他的脸上迟钝的浮现了热度,没说话,只笑了笑。 桃良却以为他很高兴,便道:“上次便跟公子说过,少夫……少爷虽是男子,但对公子极好。上次公子病倒,不知道少爷有多威风,他为了救你,一脚把老王踢断了两根肋骨呢。” 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少夫人”是男子。 桃良笑:“现下你们圆了房,公子以后便不会孤——” “噗——咳!”曲寒川被热茶烫了手,却顾不上手背的疼,阻止了桃良找药膏的步伐,拉着她茫然问:“圆——什么圆房?” 【作者有话说】 剑外九华英,缄题下玉京。《故人寄茶》唐,李德裕 第19章 19、兄友弟恭貌合神离 桃良离去后,曲寒川坐在窗前久久无言。房间内茶飘微香,阳光自窗棂泄进,照出一室静谧。 胤红星从一开始就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践行陪伴。难怪从成亲后开始,睡眠便好了,精神也好很多,心情也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只是……夜晚的陪伴…… 手背红了,带来微微刺痛感,曲寒川心潮起伏,身体忽热忽红,呆呆坐着突然不觉得时光难捱了。 青丝如瀑,侧影如画,一双明眸潋滟了湖光山色。 胤红星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他压住心动,观察曲寒川的眼睛——明亮又透彻,根本不像坏掉的样子。 “在想什么?”胤红星坐到对面给自己斟了茶。 曲寒川倏而将手掌缩进袖中,轻声问:“练完了吗?” 胤红星是习武之人,几天不练便觉身体发锈,这几天跟曲寒川重归于好,习武计划便也提上了日程。胤红星十指交握,手腕扭动,骨节啪啪作响。 曲寒川听着只觉那骨头当十分硬朗,又想到一些事情,低下头道:“倘若没有嫁给我,你可以投身行伍博得功名,凭你能力,至少也是镇守一方的名将……” “寒川。”胤红星止住他,坦诚道:“我自由散漫惯了从没想过入朝。” 曲寒川点点头,问:“疼吗?缩骨功。” “活动了便不疼,”胤红星忍不住伸手碰碰他光洁的脸颊,“别担心,我没事。”视线顺着月一般的面颊滑到手上,却看到红肿一片。 “怎么回事?又烫到了?桃良呢?平沙?”胤红星站了起来。 没一个人回答。 胤红星更不指望度月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鬼头,于是自去取了雪醉盐膏。翻找过程中,无意看到洞房花烛那夜挑盖头用的如意称。 称柄镶着的碧玉成色着实上佳,在暗处犹泛温润光泽,内敛华光,浑然天成,跟曲邃之这个人一样令人爱不释手。 曲寒川的手指纤长,骨节均匀,手背上的青脉微微起伏,绵延着性感,黏住了胤红星的手。他轻轻搽药,粗糙的指腹却不小心碰痛了他。 “疼吗?” 曲寒川抿着唇摇头。 搽完药,胤红星举着他的手吹了吹,轻轻放到旁边的软垫上。胤红星实在太黏人,连面对面坐都不愿意,转到曲寒川身边坐下,侧身贴上他后背,把人揽在怀里。 “寒川,我发现了一件事,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曲寒川意外的没有挣扎,反而放软身体,借力靠着,轻声问:“什么?” “是曲浅之。” 胤红星道:“赵明棋在汀芳涧住天字一号房,那天平沙去给度月买甜果看到了,后来我去查探一番,”顿了顿,他说:“曲浅之、是赵明棋的禁脔。” 第38章 “什么?”曲寒川回头,一脸不可置信,“禁……” “对,传闻恭王府陈设简单,极尽勤俭,自是得了皇帝老儿的不绝夸赞,但我深夜探过,根本不是那样。” 那花月留痕亭独建小山之巅,曲径回廊后是精舍俨然,内里珠玉瑶台,端的是纸醉迷金。 “夜探王府?” “嗯。”胤红星盯着近在眼前的朱唇,不由得想到夜探恭王府时听到淫靡声音,甩甩脑袋,“深夜去查探,看到他们在一起。” 禁脔、深夜。 花月、留痕。 心脉突然抽痛,曲寒川紧紧闭上眼睛。身体被胤红星拢在怀中,偶尔微摇,让曲寒川生出一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懒怠暖意。 是夜,两人灯下阔论谈心。 曲寒川难得提出要喝酒,胤红星便彻夜陪君子。 当然也不是彻夜。 曲寒川喝到亥时便已半醉,被人抱上床,宽去外衣塞进棉被,醉中还担心:“红星……今天练武比往日久,早些休息……”嘟囔着便没了声音。 胤红星只觉心口化成了水,看了一会儿后离开,直到过了子时又悄悄推门进来。 醉酒之人睡得格外沉。 往日曲寒川睡觉总是不安的,爱乱动,这次却没有。胤红星刻意喊他好几次都没反应,想着明早天不亮便会起来练武,便没点睡穴,宽掉外衣上了塌。 把人扒拉到自己怀里,拉过软腰贴着,摆成一个看起来两人都很舒服的姿势,舒服到曲寒川的脸上带了酒意酡红。 “我抱着你,你便永远不会噩梦呓语。”胤红星亲亲他红润的脸颊,最后在唇上吻了吻,不一会儿也借着酒劲沉入梦乡。 良久后,胤红星呼吸渐沉了,枕在他臂弯里的曲寒川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墨色一片,脸上却无甚醉意。 曲寒川呆呆听声,嗅着虚空中的安心味道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动了动,脸颊贴上身边人心跳蓬勃的胸膛。 “乖……”胤红星有所感应般,呢喃着,把人困的更紧。 只有孩提时代才能听到这样的称呼,曲寒川的心头似被抹了蜜,又似被蜂蛰了一下,甜也涩。黑暗中,他闻到淡淡的脂粉味儿。 还有独属于胤红星的、连曲寒川都形容不出的味道。 梦境渐至。 幼年曲浅之粉雕玉琢,在冬日午后的雪地里笑的纯真灿烂。 “哥哥!你快看这个!” “这是什么呀浅之?” 本该同岁的曲寒川却是长大后的模样,他蹲身,将幼年曲浅之揽抱在膝上,摸摸小脸,冰凉一片。 “这是曲寒川,我堆的,我要把这个雪人送给哥哥!” “谢谢浅之,手冷不冷?” “不冷不冷,哥哥你快看,雪人的鼻子歪啦!” “还说不冷,浅之的手都冻成萝卜啦!” 曲寒川拉过他的小胖手仔细看,除了红一点,皮肤光滑又稚嫩,一点毛孔也无,十分水灵。当下便觉十分高兴,牢牢盯着眼前面孔,心里隐约焦躁。 却不知道焦躁什么。 年幼的曲浅之还在笑闹:“我不冷啊哥哥,我只要你高兴!你看这里面,哥哥……” “寒川……” “寒川!” 曲寒川陡然睁开眼睛,那画面浮在眼前清晰又鲜活,雪的冷,日光的凉,曲浅之那双冻的通红的小手和汪了一抹笑意的明眸,还有挫骨剜心般的感动…… 仿佛那才是现在的生活,明媚又鲜艳,以至于曲寒川一时间没有回神,只抓着胤红星的手问:“雪停了么?是不是天还没亮?”都忘记自己看不见了。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啊,”曲寒川睁大眼睛,唇微微张开,怔楞一会儿后突觉一滴泪自眼角滑下,于是匆匆抬手抹去,掩饰般笑:“我做梦了红星,梦到曲浅之还是孩提的时候。” “那时候真是玉雪可爱呀,他把礼物埋进雪人里送给我,我差点就找不到……” 曲寒川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只觉嗓子涩到疼痛,胸口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曲府清风轩。 上次来这儿时,空气中浮动的尚是迎春的甜腻味道,这次曲寒川只闻到了水的潮腥味儿,想来是阴天,快要下雨了。 胤红星站在湖边,一身秀丽女装却遮不住他郎艳独绝、落拓不羁的气场。他寒星似的深眸带了几分柔和盯着不远处轩中之人。 如狼护子。 曲浅之目不斜视的掠过他,径直往轩中去。那里,他二哥曲寒川背身站着,风拂动发丝,灌满他月白色的袖袍。 单薄,却悠远淡然。 瞎了也还能维持这样的风度,真奇怪。 “浅之。” 曲寒川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带着笑意回头。 曲浅之脚步微顿,蹙了蹙眉,接着若无其事的站到他身边,一起面向湖山,“二哥找我来什么事?” “你一直都叫我二哥,心里还认我当哥哥吗?” “认不认的,不也叫了这么多年了?” “也是,”曲寒川笑笑,“那我便当你还认,还认就好,”说着举起手中物,“还记得这个吗?” 曲浅之看到一只木鸢,上面沟沟壑壑泛黄陈旧,只有边缘光滑,闪着洗不干净的微光,必然是时常触摸怀念所致。当下便嫌恶的皱眉:“什么东西?” 第39章 “不记得了?”曲寒川面对他,神色柔和,带了几分怀念,“你7岁时送我的礼物,埋在雪人里的。我们分明同岁,可你那么小便已会送我礼物了。” “哦?”曲浅之轻笑,“二哥今天是想让我陪你追忆从前吗?你有这样的闲心,我可没有,我还要去汀芳涧。” “汀芳涧?” 想起那个天字一号房曲寒川声音不自觉微抖。 “是啊,二哥不记得了吗?”曲浅之面带嘲讽,声音冷漠,“当年文昌和……” “你想要什么?”曲寒川打断他,“王文昌曾经是友,现在是陌路,他怎样跟我没关系,我只问你,浅之,你想要什么?” “……” 曲浅之一时被问住,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从曲寒川失明后,他这二十四孝弟弟便再也装不下去,曲寒川不傻,自然也冷面相待,乍一失明,亲兄弟又这样,难道他都无所谓吗? “浅之。” “你想继承家业吗?还是入朝为官?”曲寒川问,他们原本感情很好,自从失明,他却突然变了一个人。曲寒川不明白,但不管什么原因,若能拉他出泥潭,那些冷落也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曲寒川急切道:“家业我从未想染指;入朝、浅之,我曾希望我们可以同上朝堂守望相助。” 曲浅之盯着他,分辨他的神色。 曲寒川垂下眼眸,似乎是在看那只曲浅之完全没有印象的木鸢:“入朝我已做不到,但若你想,我也会拼尽全力辅助你,红星也说可以带你拜访渠清孟……” “我想要我的库尔勒。”曲浅之突然道。 【作者有话说】 修文后,在前十章增加了几个章节,因而评论内容跟章节内容对不上了……好抱歉,给大家带来了莫名困扰。谢谢宽宏大量的宝宝们。 第20章 20、浅之暗渡风起江湖 “什么?”曲寒川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什么库尔勒?” 库尔勒是他最心爱的牧犬,只听它一个人的话,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那时曲寒川一句夸赞,曲煜堂便把犬牵去送给他。没过多久再看到库尔勒时,它已经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幼年曲浅之小心翼翼抱它,却沾了满手枯毛。 曾经,库尔勒的毛最为光滑柔软,奔向他的时候会随风荡漾,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而面前的罪魁祸首却完全没记住它。 解释一句都是对库尔勒的不尊重。曲浅之倏然一笑,摇摇头,“二哥,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吗?” “半年了,从你失明之后,人情冷暖,虚情假意也该分清了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是你弟弟又如何?你是我哥哥又如何?” “浅之!”曲寒川听出决绝意味,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拽住他衣袖,殷切道:“没关系,浅之,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曲寒川声音清厉神色坚定,道:“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浅之,我们一起长大,相伴了多少个三年?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事……” “小事……” 曲浅之低语喃喃,继而大笑,笑曲寒川迟钝笑他无知,笑他不知人心险恶,他真是被曲煜堂保护的太好,是幸呢还是不幸? 快笑出眼泪,笑完曲浅之道:“你好傻啊二哥。” 说完甩开曲寒川的衣袖便离开。 木鸢落地。 “浅之!” 曲寒川顾不上掉到地上的儿时玩具,向前追了两步,扶着石柱立在阶边,神情殷切,“良禽择木而栖!浅之,赵明棋并不是适合你的木……” 曲浅之定住,转身看他。 良久才问:“这是你找我来的目的?你想让我离开赵明棋?” 顿了顿,“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曲寒川眉目清明,一双瞎眼中流露的却是真心关切,一丝鄙夷也无:“什么关系不重要。”他说,“浅之,他不适合你。” 曲寒川眼中存了高山巍峨和大海苍茫,他白衣一袭茕茕孑立,眼角眉梢天光自惹,任雾霭沉浮,一丝怯黑也无。 曲浅之笑他天真。 “太晚了,哥哥,”曲浅之说,“真的太晚了,箭在弦上刀已出鞘,就像你不记得我钟爱的库尔勒——我也压根不记得你珍藏的破鸟……” 再说,就算记得又如何呢?时至今日,难道他曲浅之还能停手吗?已经停不了手了。 曲寒川只晚了一天…… 时也、命也。 曲浅之渐行渐远,曲寒川立在原地遥遥张望,触目所及,黑暗铺天盖地。 屋脊,两只乌雀突起,于空中纠缠一圈后唳鸣一声,一只向着远山、令一只则奔向了滚滚流云,只一刹间,便散作了时空中的两只墨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曲寒川往回走了两步,蹲下身,手在尘土中摸摸索索,终于摸到了那只木鸢,只是断了一截翅膀。 胤红星走近了,拿过他手中的残鸢,连同半截木翅一起收进袖中,又拿出帕子把他手上的污泥细细擦干净。 “站起来,寒川。” “下雨了,我们回去。” 两人回兰室时,度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软秋千上对着梧桐发呆。胤红星喊他一声,度月呆呆走近,似是十分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公子。 胤红星奇了,“怎么的?睡了一觉不认识我了?平沙呢?” 第40章 “师兄买香薷饮去了。”度月卷着地上的小石子可劲儿蹂躏,闷声答。 “平沙都快成你小厮了,要什么买什么,你怎还闷闷不乐?” 度月摇摇头,只拿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两人牵着的手。 午饭后胤红星带平沙回胤府,桃良自去寻秤砣。兰室里一时静悄悄,曲寒川坐在院子树荫里捏着几枚银针问度月:“这个真的叫夜雨十年?” 银针细韧,显是汀芳涧中赵明棋所中之暗器。 那天事发后,胤红星心有余悸很久,想着无法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便要曲寒川学一门暗器。曲寒川毫无武学根基,挑来拣去,便定了这“夜雨十年针”。 此针为先人所创,原叫暴雨梨花针,传闻身患软骨病的周公子以此暗器杀害了许多江湖高手,由此一战成名。 度月说:“师爷爷寻一女子不得,伤心之余将暴雨梨花改为夜雨十年,继而放弃找寻,自行闭关修炼去了。” “难怪,”曲寒川垂头感叹,“寄雁传书谢不能,江湖夜雨十年灯1。如此深情必然刻骨。” “公子……”度月眼神闪烁如有所思。 “怎么?有话对我说?上午便觉你不开心。”曲寒川放下暗器拉过他,这才发觉度月虽才14,却也是个郎朗少年了。 而浅之已经走出太远。 度月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趴到曲寒川耳边悄声耳语,说完脸红耳赤,暗自庆幸曲寒川看不见,方不至丢人。 曲寒川同曲浅之一起长大,纵使幼年亲密,也没分享过私密之事,现在就算想分享也没机会了,便忍着脸热拉度月耐心教导。 “说明度月长大了,心里重视平沙。” “是吗?”度月问。 却说度月那晚梦见自己回了落星山,在摘星湖畔风过林梢,衣袂翻飞,麻雀一样正自在游玩时,孟知叙鬼一样出现,大喊一声,余音隆隆。 惊的度月一个不小心便从树梢坠落,眼看就要落入碧波湖水中,却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近在咫尺。这人接住他,并不放下地,只说自己叫平沙,随后抱紧他,未及度月感受软暖温香,便被他一起带进湖中。 度月大惊,这下可要淹死啦!却没想平沙如游鱼入水般靠近,在清凉的湖底亲他,嘴唇凉凉的贴到一起,舌尖软软却打开他的牙关为他渡气。 原来就算是淹死也可以这么舒服…… 这是度月最后的想法。 醒来后身下湿了一片,幸而平沙还在睡熟,度月一顿操作猛如虎,却把轻功用到极致…… “公子,重视就是喜欢吗?”度月问,“那你重视少爷吗?” 曲寒川一怔,摸到装银针的小匣子,匣子扁平,长五寸,厚两寸。给他时,胤红星还没想好要刻什么字,让他临时先用。 那些木活字是早就想好的。 于是唇角微弯,声音低低的,似乎是自言自语。 “自然……重视。” “重视什么?”胤红星从门外进来,一只胳膊抬着,一手揉肩。 曲寒川放下匣子,仰起脸,微笑道:“没事,度月教我用暗器。”度月是万万不敢将心事同胤红星说的,否则不知道要被开什么玩笑,随口打了招呼便跑出去了。 “你回去,府中可有事?” 曲寒川听到胤红星吸气拍打的声音,从桌边站了起来,“你受伤了?” 其实已经习惯了,秦诗棉回胤府后憋闷委屈,所有怒气都洒向胤红星,谁让胤红星长得酷似胤开复年轻时候呢? 乱恨如雨迷人眼,胤红星便是承接风雨的孤舟。 “没有,”他笑了笑,靠近了,慢慢抱住曲寒川,嗅着他身上的清香闭上眼,声音微闷,“邃之,我累了。” 曲寒川不语,只拉着他往旁边去,待他坐好后,手顺着胳膊到肩颈为他揉捏。 胤红星仰头看他,脸庞妖冶,眉梢剑一样,眸子黑漆漆的藏着寒星,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刻却任由捏弄,难得乖顺。 汀芳涧发生的事情没隔多久便传到了当今皇帝耳中,皇帝愤怒,赵枝玉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涕泗横流,将皇室丢脸的原因都归在自己身上,于是被皇帝禁了足。 赵枝玉哭哭啼啼:“哥,你帮我给红芸送信吧,亲自替我看看她,看她还好不好?有没有想我?哥哥求你了。” 赵明棋无奈的拍拍他的脸。 这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弟弟,两人不是同母所生,却在偌大深宫中相依为命。赵枝玉疯疯癫癫有时娇嗔有时凶狠,对他这个哥哥却掏心掏肺。 “好,明日下朝后我便去。” 翌日散朝后一进恭王府,赵明棋啪一声丢掉笏板,吓得随侍脸色惨白,匆匆捡了,拍净尘土后方才跟上。 “随便几句话便把朝堂偏颇于我的风向掰了一掰,皇兄这制衡手段比之当年的父皇也是一点都不逊色!” 朝堂之上新庆大营主将黄奉容竟纠集几位大臣齐齐上书阻他兵马联动之路,虽有皇族为他说话,可气氛剑拔弩张,分明已水火不容。 皇帝又是个谨慎性子,见势不好便退缩,众目睽睽下一番陈辞诉说困顿,用缺兵缺粮缺钱下了一个缓兵之计,倒叫他除了等待外无计可施。 总不能真的造反吧? 赵枝玉安慰他,“九哥,我们尽得皇室之心,外边除了新庆的黄奉容和西北军,江南管钱粮的张椿还没联络上,其他也尽在掌握。” 第41章 “嗯,”赵明棋微微放了心,忽然转头,“还没有十六弟的踪迹吗?皇兄一向喜欢他,找不到便增加人手去打听。” “好,”赵枝玉满口答应,又神色不明眼神闪烁起来。 赵明棋知道他想做什么,交代几句换了常服后便出了门。 洛安大街上熙熙攘攘,赵明棋卷起车帘,看着青楼女子们摇曳摆款,商铺旗号缱绻在柔风中。这里汇集了天下最密集的繁华,但也有最穷的低谷。 街边、角落、阴影里,短褐穿结、蓬头跣足的乞丐们缩胸驼背、不安不甘的到处张望。 就连曲府门前也有。 看来天下是真的要乱了。乱了就是机会。赵明棋轻笑一声,放下卷帘抬身下马车。 曲府门台高大宽阔,虽然现在门庭式微,但祖上也曾是…… 正想着,赵明棋只觉余光中一个红衣乞丐逆向而行,他不似别人含胸驼背,反而身形矫健,略带一些卓尔不群的气势。 灵光闪现,赵明棋厉声呵止。 “站住!” 几乎同时,那乞丐却拔腿就跑!不往繁华热闹处,偏偏奔着胡同巷子! “赵垂章!”赵明棋怒喊。 第21章 21、空目流霜不觉痴心 赵明棋刚在朝堂受了挫,不敢过于声张,今天不以王爷身份出来,且侍卫就带了两个,又不能亲自去抓,转头对一个随从道:“你,去!” “通知大寺的孙常紫让他们速搜永安城的贫户区!尤其乞丐出没的地方!查清每一个乞丐!记住要暗访!暗访……” 再向路尽头看过去,那红衣乞丐早已消失无踪。 找了这么久,竟然大隐隐于市! “王……”曲浅之恰好出门,看到赵明棋竟在门口,不由神色惊讶,又见他食指放在唇边想是瞒了身份出来,便叫他的字,“简容。” 声音低微缱绻。 赵明棋听他喊的如此亲密,蹙眉微感不悦,抬头见那眼神真挚一副情动的模样便柔下声音:“我来看你,顺便送信。”说着靠近勾了勾他鼻尖。 “送信?给谁?” 赵明棋但笑不语。 曲浅之将他引进府中,带到自己住的缠香阁。缠香阁不大,却是十分雅致,不说造型秀丽的家具,只琴桌上的香炉冉冉便可催动情致。 赵明棋坐进荷叶圈椅中,又将曲浅之揉进怀里上下其手,直弄得他眼眸飞颤,荡冶欲滴了才起身大力凶狠,直把连日来朝堂之上、乡野之间的憋闷受挫都发泄出来才罢。 “你去哪儿?” 曲浅之背身拢好里衣后半回头,睫毛微湿,眸中敛着脆弱泪光。赵明棋并无事事告知他的必要,见到这模样却也生出几分不忍来。 “十二弟想邀你兄嫂胤红芸一见。” “胤……”曲浅之话到唇边止住,剩两字揉碎在口中,玩味的笑了笑,刚经过一番炙热潮汐冲刷的红润面庞一时间灿若云霞,看的赵明棋心中微动。 一到兰室,赵明棋先行亮明身份。 曲寒川以为他是来打扰自己,却没想是为赵枝玉图谋“胤红芸”,于是原本带着几分假笑的面孔倏而冷却,讥讽道:“皇子觊觎民妻,王爷要拿身份行强制之事吗?” 说完,身体也分毫不让,背后是紧闭的门。 “且内子身体不适无法赴约,王爷请见谅。” 赵明棋却被他眼中的冷情冷意勾了三分魂魄,靠近几步,抬手越过他肩,擦着他耳际顿住。 曲寒川不躲不避,只是唇抿紧,月白袖袍下握着的是没练几日的“夜雨十年针”。 赵明棋直勾勾盯着他,轻笑一声,袖摆缓缓擦着肩头将信函夹到门缝中。衣料摩擦在耳边的细微声音让曲寒川微微偏了偏头。 “上次相见匆忙,本王竟不知你对内子如此相护。” “自然比不上王爷专心兵戈政事。”曲寒川嘲道。 赵明棋眼波流转,他已命人探听过岁载纪上曲寒川的表现,不想如此俊秀之人竟也是学富五车,堪当治国之能臣,当下便道: “你如此喜爱胤红芸,那她定然有过人之处,传闻胤家姑娘聪慧娴静,从小便被家里教导诗书,可见志在高门。” 赵明棋眼神热切,唇角笑意精明凉薄,“若她认为嫁错了人,寒川可否成全她的心向往之?你总不舍将她跟你一样困在这翠玉流泉的兰室吧?” “兰室好是好,只是太小。” 说着靠近了,几乎吻上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窈窕淑女也一……” 曲寒川倏而推开他,后退一步撞上门框。赵明棋这话虽阴阳颠倒,却戳中了曲寒川深藏的心事,因而脸色忽青忽白,几番开口竟无一词。 赵明棋观他脸色,退后一步,成竹在胸,“何况本王上午才见皇兄,求他再赐解除婚约的恩旨也不是太难的事,”接着话锋一转,“或者寒川也可为自己博一方天地,令美人侧目,她便不会得陇望蜀……” “……” 原来他是这个主意。曲寒川凝眉,他既为赵枝玉觊觎“胤红芸”,又图以后大位之助力。曲寒川想着此刻纠缠无益,于是想先行缓兵之计。 道:“王爷的来意我明……” “吱呀”一声,身着墨绿轻衫、粉黛兼施的胤红星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手抄肘,款步而出,健壮中带了一点柔,看的赵明棋心头狂跳,只觉邪魅诡异。 第42章 靠近了,“她”扬扬手中宣纸。 “你出来做什么?”曲寒川伸手过去,浓浓脂粉香传来,摸了摸他肩,便知他又行“缩骨功”,登时急了,使劲儿抓着人,“你进去,不许去,不许出来!” “哎~” 赵明棋看清宣纸上的字后只自己离间之计八九不离十,立刻笑着拉曲寒川,“寒川总不能是个只顾自己之人吧?倒叫本王好生失望。” 赵明棋借势搂搂抱抱,只觉掌下纤腰柔韧,脑海中立刻掠过七十二式欢好姿势。 “胤红芸”似乎不耐于曲寒川的拉扯,手一拐,步一迈,便把曲寒川推出三步之外。也推离赵明棋两步远。然后冲赵明棋笑笑,示意自己跟他走。 “你……你别去!”刚稳住身形,曲寒川又来拉他,又喊:“平沙!度月!” “拦住他!别让他离开! 曲寒川茫茫然追了几步,仓皇中踩到一颗小石子,身形一歪便摔到地上,净白细致的手搓进泥土中,被细小砂砾磨出血点。 平沙度月奔出来扶他,被曲寒川大力推开,眼红红的,道:“你们去带他回来,那是王府,不是酒楼……” “公子,少爷刚才吩咐不让跟着,说他会自己回来的……” 曲寒川不,狼狈站起来便想往门外走,平沙度月拉也拉不住。但曲寒川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只从内心深处感到单一的疼痛。 细细密密。 如同眼前沼泽一样的黑暗,默不做声的将人吞噬。偏偏被吞噬的人灵台清明,神志俱在,又动不得,喘不过,挣不出。 自顾不暇,又有什么力量去珍惜在意之人? 负累罢了。 “公子……”平沙和度月面面相觑,为他突然间的安静。 良久。 “嗯——”曲寒川低声答,转身往房间走,走几步又回头笑了一下,白玉一样的脸剔透晶莹,极为易碎,他轻声道:“没事,我就是太着急了,不去了。” 平沙跟上去为他引路。 度月在后面站着呆呆的看,不知怎么,他觉得曲寒川慢吞吞走在阳光下的背影似乎格外孤独,就像香薷饮被人饮尽后,只余空瓶被弃在浊浊污水中。 无人暇顾。 度月却听到了那空瓶的哀声呐喊。 他回到垃圾堆叠的地方,捡起了平沙买给自己的香薷饮空瓶,洗干净收了起来。 相比于兰室的雅致可爱,赵枝玉府的庭院便是宽阔奢靡到极致了,单单从入口走向内堂便走了齐齐两刻钟。 假山连绵,清泉泠泠,瀑布如练,坠入湖中激得碧水花开。胤红星阔步向前,目光扫过满院子的侍卫,心中不禁冷笑。 行经曲折迂回的长廊,转过枫叶华窗,仆从带胤红星直接进入内室。 赵枝玉正散衣乱襟的歪在卧榻上,地上春宫图页被风吹动,旁边刚拢好明黄衫衣的高大丫鬟脸上犹自带泪,瘸着腿往外走,路过胤红星时投来同情的目光。 “红芸……” 一声嗔叫叫的胤红星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22章 22、黄泉碧落不知哀恻 只见“她”浓妆艳抹,壮柳吹风,待丫鬟走出,便转身关了门,笑着冲迷迷瞪瞪的赵枝玉走来,后者色令智昏,口不自禁的语出狂浪。 “红芸你可想死我了,知不知道自那日见了你以后便日思夜想……”说着拿起旁边一玉瓶,倾出一颗绿色丹丸服下,便伸手想碰“她”。 胤红星身形一闪远远躲过,闻到了那药味,是壮兴之药。 于是冷漠邪魅一笑,满目风情艳若桃李,低声道,“别急……”然后手一伸自袖间脱出一条极细软索,不待赵枝玉露出兴色,身形一闪自身前点了三处穴位后缚住。 然后遮住他眼睛,悄无声息的将八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暗器附着内力,自水突、膺窗、髀关、梁丘四穴对称着一下。 最后伸指点了哑穴。 赵枝玉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好便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骨头里,先是麻麻痒痒,而后突然浑身都痛起来,痛的目眦欲裂,立时便不想同她玩这些新花样了。 偏又支支呜呜出不了声! 跨过月形扇门看了看,赵枝玉的卧房里应有尽有。 别说那些成捆的春宫雅册,什么折柳椅探郎花,锦缎细绳红烛软蜡,裹着柔软毛皮的成套镣具,还有各种各样的玉势…… 端的是满屋子浪具,处处透着靡情。 倒是有个暗盒格外奇特,胤红星指尖一点,打开暗扣,里面横条六层,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小玉瓶,上三层曰:兴之所至,下三层曰:黄泉碧落。 兴之所至自不用说,定是助情所用,至于黄泉碧落……胤红星捻起一瓶打开放远了嗅了嗅,倏然眸子微眯,眼中寒星闪过。 全是极其阴寒的落胎之物! 想来这赵枝玉定然不想皇室子孙遍天下,于是便想出这等法子,令那些女子受尽折磨后还要承受极恶毒的落胎之苦,不说能不能再次生育,一着不慎便连性命都难保! 呵。 本不想下狠手。 胤红星转了头,只当为无辜之人除害吧。于是慢吞吞的靠近,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赵枝玉哆嗦到想尿裤子。 时间好似停下了…… 赵枝玉痛的汗如雨下,惨白着唇色几度昏厥,心里十分后悔沾惹了这么个煞气极重的女子。这胤家的胤红芸怎的如此可怖? 第43章 胤红星冷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只把兴具当刑具,剥光他从头到脚的个个在他身上试了个遍,偏偏赵枝玉哭也不能哭,叫也不能叫,一时间将他教训了个痛痛快快。 一顿动作下来,胤红星纤污不染。 那明黄衣衫的女子出去后等在门外,许久也不曾听见新来的女子叫喊,心中微微好奇,进了这间屋子,没有一个是不哭喊求救的。 于是悄悄推开门张望了一下,只见那作恶多端的赵枝玉眼睛被蒙着,光溜溜的躺在那,身上遍布各种伤痕血印,再看旁边那女子,竟是身躯伟岸,如同巾帼…… 胤红星侧过脸,跟她四目相对—— 时间又开始流动了。 明黄衣衫的女子唇角冷笑,悄无声息的将门关上,再次端立站直后,眼睛不禁落下泪来。 她已经被折腾的没了两个孩儿,以后再不可能有身孕了,就算到了年纪出了府,怕是再也没人想要她…… 长路漫漫,何去何从? 屋内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 胤红星细着嗓子问:“王爷还惦记我吗?” 赵枝玉呜呜咽咽的摇头,满脸又惊又惧,竟是满身淋漓的尿骚味。 第23章 23、双目微茫胸有昭彰 胤红星一出卧房,门外明黄衣衫的女子便红着眼睛递给他一条打湿的手帕。愣了一下,他接过,拭净双手后还给她,两步跃下台阶。 再回头,看到门上横匾,曰:屏花之路。再看两侧柱梁上的对联: 嘤颤婉转,幽鱼双潜趣盎然; 乱紫飞红,弦歌并奏意无限。 字体倒是俊逸潇洒。胤红星冷笑一声,大概赵枝玉以后再也无此昂扬意了。不忠滥情不敬生命之人,就该有此下场。 日暮时分,街上挑郎声声,走街串巷,自窗外飘来食物香味儿,想是家家户户燃了油灯,要进晚餐了。后来万籁俱静倦鸟归巢,尘埃渐渐安稳…… 时间如尘沙,一点点流泻,泻到曲寒川心发慌,不小心碰翻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惊的他一抖——这已经是半日来的第三件了。 外面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寒川,我回来了!” 胤红星推开门,入眼是满室墨色,一个素净身影模模糊糊的融在中央,像被乌云糊掉光的月。 “红星……” “怎么手这么冷。” 握住探过来的手,指尖冰凉一片。胤红星心似被挠了一下,想起走之前好像并没有交代清楚。脚探出,却踩了满地碎片。 胤红星点了灯,他肩上凌乱的青丝,拉着他问,“是不是担心我了?” “我是想赵枝玉这样的人如果一直纠缠下去,说不定联姻便被识破,他无所顾忌只把欲望当做第一。对这样的,干脆绝了他念头,叫他不敢再惦记。” “嗯,对。” 曲寒川笑着点头,问:“你饿不饿?”那神色温柔如水,煞为好看。 胤红星眨眨眼,邃之是在关心自己吗?他很少有这样的表达。刚想调戏一把,他又开口了,“平沙度月会从汀芳涧带酒菜回来,是你爱吃的腊味。” “还有一些荤腥之菜,都是你爱吃的……”他似乎要喋喋不休下去。 “寒川。”胤红星觉得不对,于是蹙眉,伸手拉他。 曲寒川垂着眸子,充耳不闻,“你要不要喝水?都出去这么半天了……”说着便摸索着握住了茶壶。 但茶水已凉,茶杯已碎。 或许桌上有人影一双,却单薄可透。 他连一杯水都无法捧给他。 “寒川。”胤红星握住他细瘦白净的手腕。 “嗯?” 曲寒川将微抖的指尖扣进手心,脸上犹带柔软笑意,那双明眸被灯火映的璀璨,看不出一丝阴霾。胤红星拦腰抱了他,极近距离里轻轻问: “是不是不开心了?担心我了?我真的没事。怪我没有交代好,当时走的紧急……” “不、不是……” 太没用了,一个做了一切的人却要道歉,曲寒川伸手捂他嘴,只觉现下很难再扯出一个笑容,但还是努力扯了,轻声说没事,我没事。 你很好。 是我不好。 胤红星看了他一会儿,只想轻轻吻他,又觉得眼前的他就像日头下的雪花,带着一种一错眼便会消融的脆弱。 倒让他不敢碰了。 两人简单吃了些,又收拾干净,等到一切忙完已过亥时三刻。胤红星心中惴惴,拦腰抱着放到内间塌上,说的言不由衷:“你睡着了我便离开。” 曲寒川闭着眼睛点点头,心中酸楚难安,知道胤红星在看他,忍了又忍,终于让眼中热意倒流回去,然后静静等待,等胤红星一指落下。 废人一个。 翌日。 两人正在小饭厅用中饭时,便有曲煜堂的小厮来报,说四小姐的霍家哥霍于农突然从西北过来了,还带了好些女子同来。 “女子?”霍于农怎会带女子前来?曲寒川皱眉。 主院会客堂中。 “岳父。”霍于农向曲煜堂行礼。 他端立堂中,眉目英挺,长相端方,声音低沉如钟,恭敬道:“这两位女子是府上丫鬟,因雯悦想削减府中用度才要遣散,别的几位在金城许了人家,只这两位想回乡小婿便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曲煜堂哈哈大笑,转而问起军中事务,霍于农一一答来。 第44章 曲浅之和曲寒川坐等一旁,时而附和,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 “于农。” 人散尽时曲寒川出声相留,邀他到兰室小座。 霍于农欣然答应。 原是曲寒川听他语中之意,似乎兵不是曲雯悦想削减用度。自己的妹妹是了解的。且霍于农几番闪烁其词,曲雯悦归家这么久他才跟来,或有别的隐情。 “于农是不是碰上了什么棘手之事?” 霍于农听后看了胤红星一眼,脸色迟疑不定。 曲寒川笑了一下,道:“红星是自己人,于农但说无妨。” 他头微偏,笑意挂在唇角,说话时眸光似是含情,这模样落在胤红星眼里是说不尽的风情。 霍于农已知晓他是男扮女装,冲胤红星抬手行礼后才说:“雯悦在金城总说兄长大才,因此听闻兄长出事后不顾身孕也要赶来相探。” 之前时任永安团练使的霍于农虽然高升成金城兵马副都统,但因金城偏远,跟他定亲的户家不舍女儿远行,便退了亲。 失意之时遇见娇蛮直率的曲雯悦,一见倾心,立刻去曲府提亲成了这门好事。到金城没多久,曲雯悦便有了身孕,霍于农喜不自禁,当做天山雪莲般养着,一切都随她的性子。 突然有天曲雯悦哭诉兄长遇险,霍于农心疼,说了了手中之事后陪她一起回永安,顺便照料家中祠堂。没成想爱妻火爆性子,被霍于农宠爱惯了,一急之下深夜偷偷离家。 她只身女子,又有腹中孩儿,急的霍于农团团转,又被军中事务耽搁着,稍微空了手才赶来。 闻言,曲寒川笑着给霍于农赔礼,说曲雯悦确实太过任性,不知轻重,是他这个长兄教导无方。 霍于农觉自己说错话,这反倒像是向兄长抱怨的意思,不禁神色懊恼的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胤红星,解释道:“雯悦很好,”又挠头转到正题。 “小弟以前对兄长相知甚少,今日兄长几句话便听出其中要害,可见雯悦所言不假。” 谈起军中事务,霍于农言语流畅许多。 原是朝廷削减了西北军用度,八万多兵士,原本每月二十万石粮草,现在一下子便减了五分之一。他远在西北数次上折子启奏,却迟迟不见回音。 没办法便率领金城士官一起削减用度,有什么先紧着士兵罢了。 曲寒川听后垂着眼睛眉头紧皱,似乎是盯着桌脚沉思,霍于农端详他的眼睛,发现瞳孔清亮,并不似别的盲眼之人那般暗灰散光。 便问:“兄长身体如何?” 曲寒川犹自发怔。 “寒川。”胤红星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曲寒川回神笑说无妨,只是无法入朝为官,否则弟婿的难言之隐说不定能帮助一二。 霍于农连说不敢,却忍不住看他们相牵的手,只觉得他们这婚虽然来的是一场兵荒马乱,但见两人相处,一行一动一言一触之间竟然如此合拍。甚至有自己同爱妻之间那样的情意浓浓,当下不自觉为兄长高兴。 细想其眼睛后又觉得无奈,偏偏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劳动盲了眼睛的兄长,当下起身行礼。 “兄长,那两丫鬟只从金城带来我已是勉力而为,实在,实在……” 几句话,霍于农这个糙汉子却红了脸,他无法说自己已经没有银子安置这两个,甚至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官禄了。 曲寒川再次安静下来,霍于农以为是推辞之意,正觉尴尬,却见曲寒川突然站起来,让胤红星带他去内室。 不久拿了一张银庄的票据出来递到霍于农面前。 “弟婿莫担心,两个丫鬟事小,我自会安置,这个你拿着。” 霍于农接过,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这是……” “将士不宁,家国难安,”曲寒川正色道,“于农身为副都统尚且如此境况,可见艰辛,这是一点琐碎银两,原就是给妹妹腹中孩儿备的,孩儿生逢乱世,定也希望天下太平。” 说是给未出生的小儿,可霍于农知道自己的妻子从来不问他要一文钱。 嫁给他时她便带了厚厚的嫁妆,甚至偷偷救助官兵之妻。将士辛苦,如果吃不饱定然怨言四起,可西北如此境况,却依旧忠心耿耿,其中定然有内宅安稳的缘故。 如今兄长曲寒川竟如此敏锐,敏锐之下尽藏的胸襟气魄令霍于农登时红了眼睛。 “于农?”久不见回音,曲寒川询问。 只听“咚”一声,霍于农单膝跪地,几番纠结,却只说了“多谢”二字。 声音琅琅,字字刻心。 胤红星扶起他。曲寒川道:“金城偏远,我虽没亲见,却记得书中描述风沙漫漫,凄苦无比。于农在北,既要治郡县筹措粮草,又要照顾少妻幼子百姓父老。” “我能做的也不过九牛一毛,弟婿权且收下,就当为小侄儿积福了。”曲寒川道,心中却突起了一个模糊念头。 霍于农连声应下。又聊半刻,便起身告辞。 门关上后,胤红星回到曲寒川身边,神色迟疑不定。 曲寒川仿佛知他所想,“我知送人钱财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我别无他法。赵明棋积威已久,他若顺而从,便不至于连打发两个丫鬟的银子都没有。” “至于以后会不会顺……”曲寒川顿了顿,只道:“若会,只当银子送人便罢了。” 第45章 胤红星想起过往之事,送吃的,送银子,还给租了房子,一颗全不设防的赤子之心,这么多年了竟一点都没变。 想到这里不禁熨帖莞尔,凑近了环住他,亲昵道:“寒川你真好。” 曲寒川侧侧脸,依旧是熟悉的味道。 他几乎能想象两人相拥的画面,定是璧玉成双、美好无限,就连这怀抱也温暖又令人眷恋,当下却强忍着收了心思微笑,不着痕迹的从他怀中退出。 问:“那两个丫鬟呢?” 稍等片刻,两人便被桃良领来。 胤红星打量一眼,不是十分出挑的模样,应是在西北偏僻地呆久了的缘故,皮肤也比自己粗糙,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之女子。 高一些的说自己叫宝家,令个矮的是她亲妹妹叫蔚国。 闻言曲寒川浅笑出声,那矮的怯怯看了新家主一眼,呆呆解释:“是宝物的宝和蔚蓝的蔚,家主说不想让名字太过硬气。” 曲寒川笑容更甚,微微向胤红星歪歪头。 取名字都如此直白坦率之人,让他去奉承谄媚赵明棋那样的人,大概率是要重新投胎了。 胤红星知他意,为他的愉悦而唇角微勾,再抬头时,神色却倏然冷淡。 那高的、叫宝家的丫鬟一直盯着曲寒川。 宝家忍住心跳回忆此生,觉得从没见过一个长得如此清俊秀丽,气质淡若微风的男人,偏那眸光里却流转着缠人的东西。 这还只是失了明的眼睛。 晚间用饭时。 曲寒川不小心将汤羹洒到衣襟上。 胤红星毕竟是男子,没有那么细致,更不会随身携带手帕丝绢,正想起身去寻一块儿,旁边站着的宝家却眼疾手快的拿着随身帕子递了过来。 胤红星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嗯?”曲寒川疑惑,鼻尖萦绕的不是他闻惯了的脂粉味儿,转头问胤红星,“你身上沾了什么味道?” 第24章 24、双子缱绻绮念暗藏 胤红星刚要皱起的眉被曲寒川一句话抚平了,再次看了那丫鬟一眼,对伸到眼前的手帕视若无睹,却抬起干净的衣袖为曲寒川擦了脏污处。 那目光专注深邃,而曲寒川浅笑嫣然,似乎早已经习惯。 晚间睡前。 胤红星扶着曲寒川进了内间后,发现宝家已经为他们铺好了床铺。 跟曲寒川有关的一切事大部分都是胤红星自做,就连桃良他都不愿意用。他希望曲寒川身边的一切都跟他有关。 “公子夫人请就寝吧。”她声音温婉,是最勤俭持家的模样,也是有些门户最愿意为家主纳的妾室样子——毫无背景、循规蹈矩、乖顺平和、不生事端。 家宝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退出去。 只有两人的房间呆起来自在又难安。曲寒川坐在塌上,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让胤红星回西厢房。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 却自私贪心的不想开口。 曲寒川拿自己当哑巴,胤红星这边却蹙起眉头,鼻翼阖动几下,小狼狗一样四处嗅了嗅抱怨道:“这房间有味道。” “唔?”曲寒川扬眉,“什么味道?我只闻到了脂粉味儿,”想起什么,伸手拉拉他,“不然不穿女装了,也不要再涂脂粉。” 不是第一次提了,胤红星说时机未到,只在无人之处换回男装。 胤红星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别坐在这里了,不觉得有奇怪味道吗?不好闻,我闻后会不舒服。” “宝家不是刚收拾好床铺吗?”曲寒川还是没有闻到什么,觉得莫名,“你……” “你做什么!” 身体腾空,曲寒川又被胤红星拦腰抱起来了,然后听到他暗哑的带着奇怪情绪的声音:“这里有味道,对身体不好,今晚你先同我睡西厢房。” “西……” 曲寒川心头跳了跳,一种奇异的不安带着暖流涌遍全身,指尖紧张的抓了抓他脖颈后的衣领,手脚一起慌张局促,似乎那房间藏着些他不敢面对的东西。 同时心中纳闷,东厢房不也是两个人一起睡? 除了时间不同还有什么区别? 西厢房里几乎没有脂粉味儿,更多的是松林混合湖水的气息,遥远而博大,这是独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胤红星帮他散了发,褪去外衫和配饰,只留里衣,然后推推抱抱的将人塞进被中。 一套动作下来,曲寒川听之任之,又香又软又乖。 烛光下他脸色微红,闭着眼睛一语不发,微薄的唇轻抿着,纤长睫毛在昏暗微光里时而颤抖,似搅了一池软香春水,显得脆弱又撩人。 胤红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叫嚣着强取豪夺,想要,想靠的更近,想触碰到最深。 于是静默片刻,慢慢将他拉近,拉到臂弯里,手拂他面庞。 曲寒川被指尖热度烫了一下,微微侧头躲闪,感觉到胤红星在以缓慢却势在必得的速度垂头,心不禁咚咚乱跳,慌张的睁了一下眼睛。 “红星……”他伸手抵他,是抗拒,却像情人的呢喃,点燃了烟花引信。 “邃之,若不喊名字,也许还能放过你。”情念的暗色自胤红星眼底翻涌而出,低哑的一句饱含浓浓贪念,一起压向阖紧的薄唇。 不同于身份拆穿那天饱含不安的急躁之吻,这次胤红星吻的克制又轻盈。 像在描摹一幅水墨画,起笔轻轻软而缠绵,落笔微重如按印章。呼吸氤氲出的潮热弥漫在唇齿间,曲寒川不自觉仰头,抓皱衣衫。 第46章 胤红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进攻的机会,于是手指翻飞,撩开里衣,轻蹭香而透的颈边锁骨。 他还记得之前在浴池,曲寒川的幽深骨窝里装了一池清浅的样子,像横亘了铮铮傲骨、令人痴馋啃噬、继而心销意醉的家——那里收留了顽皮的水珠。 胤红星也想变成那些水珠。 想从绘着湖光山色的唇角漾出,顺修长的颈项滑落,直到住进那骨窝中,如漫山过海。 “别,”曲寒川拉住他下放的手,轻声阻止,垂着的睫羽颤出一片阴影,声音低哑几不可闻,“先别……” 胤红星凝视他一会儿,却把人抱的更紧,无声的拒绝。 束到曲寒川都觉到痛意。 带着桃 色气息的暧 昧缠住两人,越缠越厚重,越抑越炽烈。 而曲寒川慌张到浑身僵硬,仿佛全身都在诉说着排斥。 是无声的羁绊。 也是周旋着交战。 良久。 一个抑着急促气息的吻落在曲寒川颈边,炙热滚烫,烫的他不禁轻喊出声。 “胤红星……” “好,乖。”胤红星最终落了一个极为温柔虔诚的吻在他唇边,继而将里衣拢好,遮住引人遐思的春光,“别怕,再不会像上次一样吓你了。” “……” 骗人的鬼。 他素擅这个。 炙热怀抱趋于温暖,与曲寒川的舒适度恰好融合,同时背后有手轻拍。曲寒川迟疑一会儿,终是微调姿势,将脸卡进颈边,眷恋的贴住这珍贵的、令人心慌的疼爱。 就贪恋一会儿就好。 夜晚疏影斑驳,梧桐枝丫在破碎夜空里微摇,度月和平沙也已睡了,院子里的软秋千晃晃荡荡的飘起来,密不透风的接住来自风里的绵绵私语。 一片静好时,却突有凄厉枭声鸣起,断断续续的尖叫着,划破了静谧夜空。 “不好了!公子!” 敲门声响起,惊醒了相拥的两人,是曲母徐仙芝身边的大丫鬟翠菊,“公子,主母、主母她病倒了……” “母亲怎么样?” “今天晨起便觉得不舒服,喝了一剂药之后好了很多,午间都已经睡下了,再醒来突然不好了,到了晚间还……” “还怎样?”胤红星急问。 顾不得遮掩声音。 男、男子?翠菊瞪眼飞眉毛,楞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答:“夜夜、夜饭后,主、主母觉得眼睛痛,说想想想流泪,然后竟、竟流了血……” “眼睛流血?”胤红星诧异,从未在医书上见过这种症状。 第25章 25、马迹蛛丝细入无间 “寒川!” 疾行中曲寒川差点摔倒,胤红星眼疾手快的抱起他,脚点地使了轻功,几步翻飞,越过亭廊和两座屋脊,再着地时省去了多半路程。 曲寒川甚至来不及呼出一声。 原地发愣的翠菊:“?” “前面就是临仙苑,”胤红星牵着他低声道,意有所指,“寒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眼睛。” “嗯。” 曲寒川点头,心中大定。 徐仙芝躺在卧榻上,脸色看起来青黄交加,毫无生机,暗色绸布蒙住了眼睛,但还是能看出上边湿湿的痕迹,想来应该是血。 胤红星明目微沉,眼光流转,室内一切尽归于眼。 现在快到亥时,该休息的时间。 侍奉在侧的有两个丫鬟和妾室郑姨娘,丫鬟们或瘦弱,或微胖,两人的鬓角都有些松散。 唯郑姨娘穿着对襟的长裙,发髻梳的整洁利落,头上簪着一朵样子奇异的镶玉娟花,手中握着的锦帕是日间公裳的配饰,绮丽又低调。 “郎中怎么说?”曲寒川问。 郑姨娘拿锦帕拭了泪,刚要说话,曲煜堂赶了来,“仙芝,你怎么样仙芝?”他身后还跟着挺着大肚的曲雯悦,“母亲……” “郎中说,天气转暖,屋外尘飞,入了风沙才眼中流血。郎中现下就在外边,不如召他来问问。” 胤红星站在人群最外围,瞥见床边案几上有一碗药,黑黢黢的格外浓稠。 曲煜堂身着闲服,手上还有墨迹,应是从书房得了消息赶了来。至于曲雯悦,胤红星没看她,话不说两句便打人的性子,没必要。 “郎中,夫人怎么样?可有碍性命?”曲煜堂问,眼睛一片血红。曲家能走到今天,少不了夫人的提携帮助,曲煜堂很是爱重她。 卞郎中背着医药箱作揖,“老爷放心,暂时稳住了,只是夫人这病由来已久,还是需要悉心照顾。” “好。”曲煜堂心中落下一颗石头,看了旁边的郑姨娘一眼,再不出声。他素来不喜这位妾室,不仅因为她生了不通诗书的曲浅之。 后半夜,徐仙芝突然开始梦魇,语气痛苦又绝望,似乎沉浸到无边无际的荒寒里,听的曲寒川的心都搅到一起。 母亲与父亲一生恩爱,生活却并不顺遂,她知书明聪慧通达,却天不怜爱,突然瞎了眼,生的两个孩儿,女儿远嫁,儿子眼瞎,最是凄楚不过。 “川儿……秉川……”她喊了一个名字,悲悲切切的,“我看不见你了……川……” “我在,母亲,我是寒川……”她都病糊涂了,连自己名字都喊错。曲寒川潸然泪下,握紧徐仙芝的手,对母亲的恐慌感同身受。 第47章 徐仙芝很久没有这样唤他了。 她骤然失明,心情郁结,除了曲煜堂谁都不见。就连曲悦雯的婚礼也是曲寒川亲自打点。于是只能日日遣人送她喜爱的吃食,偶尔出府买了礼物也命人送给她,绸缎,成衣,钗环手镯…… 从未得到回应。 她失明了,也就隔离开全世界,独自沉浸于黑暗中,渐渐的,观感全封闭。 直到后来,曲寒川自顾不暇。 “公子,”丫鬟霏草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唤回了曲寒川走失的神志。 也唤回了不知从何时起沉浸到回忆里、盯着那药碗发愣的曲煜堂。那眼神似是平静,却也有几分别人都不懂的癫狂。 “我服侍主母吧,姥爷和公子也别太担心了。” 曲寒川点头,半抱起徐仙芝,托住她下巴,感受到汁液顺着她唇角流到了手上,曲寒川拿湿布摸索着帮她擦净擦净。 送完药后霏草到小庖厨冲洗空碗。 “别动!” 霏草转头看到小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脸有点熟悉,但她确定自己在曲府中从未见过这人:“你是?” “小厮。” 胤红星笑了笑,狭长的眸子里勾闪着星星,直盯到眼前人脸微红了,才从她手中接过空碗,语气浪荡含着魅惑。 “纤纤玉指,怎可被脏水浸染?我刷,你去照顾主母。” “……” 霏草红着脸离开,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小厮已经舀了水,忽又歪头跟她对视,风流笑意瞬间涌入星闪闪的眸子,令人心驰神往。 “谢谢。” 霏草嘟囔了一句荡漾着芳心离开。 身影消失后,胤红星倏然收了笑意,丢掉水瓢,修长指尖在碗中残汁里划过,放进唇间吸了一下,皱着眉细细品尝。 跟曲寒川的药一模一样! 胤红星环顾四周。 临仙苑的煎药室很小,用木板夹着墙围出来的一块地方。木板上挂着一些晾干的草药,旁边有竹编架子,架子上零散的放着几张药方和几本医书。 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沙土垒好的炉灶,上面放着的粗陶罐子便是熬药和温药用的器具。 仔细检查过。 胤红星舀了水漱口,不动声色的冲净碗才离开。 近黎明时,曲煜堂离开,剩曲寒川守着徐仙芝,两个丫鬟随侍在侧。等在外间的胤红星留下平沙度月,再次悄悄离开。 小满时节,万物生长的好时候。 黎明前是天空最黑的时候,那些白天看起来红的绿的煞为可爱的嫩花绿叶全部褪色呈统一的阴沉色调,天空更是泼了墨,不见一点繁星。 树影斑斑驳驳的笼下来,给宽敞的临仙苑染上了半层阴翳。 胤红星一身黑衣蹲在屋顶观察整个曲府,不一会儿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牡丹苑溜了出来直奔角楼而去,怀中暗暗的似乎裹着东西。 时至后半夜丑时,曲府中院角楼下存放杂物的房间走了水。 趴在床边的曲寒川被外面凌乱的脚步声惊到,摸摸母亲的手腕,定了定神问:“怎么回事?” 胤红星开了门进来,站在屏风外,低声道:“角楼起火。” “……好好的,怎么后半夜着火?”曲寒川惊疑不定,起身慢慢往外摸索,行到屏风附近,一双手握住他。 曲寒川的头发墨一样垂在身后,自门外泄进的月光衬他着温润如玉的脸庞,越发显得秉然清淡,是天底下最为干净温暖的所在。 胤红星身上脏了,并未靠的很近,只微微蹲身,仔细打量他的眼睛,轻声安慰:“天气干燥,值守的家丁们去救火了,别怕。” 混乱、惊惧、忧愁,终是难安的一夜。 而兰室似乎独立在诡谲莫测的曲府之外,夜夜晴好,柔风和畅,就连天空和星群也比别处更明亮一些。 翌日。 平沙在一道专注的目光里醒来。眼前稚嫩的脸庞由模糊到清晰,直到世界完整了,画面主角度月却突然紧紧闭上眼睛。 “怎么了?”平沙奇怪的问,抬手捏他脸颊,被啪一下打开。 平沙笑,上半身压过去挠他。 度月最怕痒,每次都会虾子一样弯起来,嗷嗷笑着叫师兄饶恕,脸也会红红的,乌溜溜的眼睛水汪汪,那模样是平沙最喜欢的。 这次却不一样。 度月被挠成虾子,身体弯起来一声也不吭,脸依旧是红的,突然不知被碰到了哪里,轻叫了一声便睁开眼睛。 平沙顿住,放轻了呼吸慢慢起身,用深色的眸子凝视他。 度月捂着身体把脸转向一边,饱满的唇微微嘟起来,声音低哑显得有些委屈,他求助:“师兄……” 平沙凑过去抱着他哄,以为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便问:“做梦了吗?”轻轻亲他额头,“度月长大了,这很正常,一会儿换下裤子师兄给你洗。” 度月翻身趴到床上蹭了下,低声解释,“没有湿……”又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公子也这样说,可是我难受……” 平沙无语问苍天!又恨又妒!这是他看大的小孩儿!成人后的第一次梦竟不告诉自己!于是把他揪进怀里蹂躏脸颊:“到底什么时候问了公子?怎么不问我!” 但最终还是败给了嘤嘤咛咛难受撒娇的度月。 度月闭着眼睛抓着他手在他怀里颤抖着喊师兄的时候,平沙觉得,度月是天底下最干净、最可爱的小孩。 第48章 洛安大街,乌衣巷。巷子昏黑静谧,偶尔有鸦掠过,惊动树叶纷纷。 “听到了吗平沙?”落星山的暗卫唳空皱眉,不满平沙的走神。 之前,暗卫唳空奉胤红星之命调查曲寒川眼盲之事,只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难以取证,便颇费了些时间。 还好探听到曲寒川母子都在清檐医舍卞郎中处就医,便乔装学童混进医舍以便查看行医存档。 所有给曲寒川和徐仙芝下过的方子他都誊抄一遍,然后带回落星山交给了孟知叙,孟知叙研完手书一封又让唳空带回来。 第26章 26、情窦醋开隐于不言 “听到了。”平沙接过手书。 “嗯,”唳空点点头,“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笑,“你是在思春吗?” “谁?度月那个小鬼啊?” 向来四平八稳的平沙蓦然脸红,幸而光线昏暗唳空看不到,“你别胡说,度月还小,再说你个光头小沙弥懂什么是思春?” 唳空幼时长于泑山古刹中,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沙弥,后来被云游行医的二师兄孟知叙看上,问法梧方丈要了他,带到落星山。虽然还了俗,但他还是习惯剃光头。 闻言,唳空笑笑,径自离开。 他确实只是个不懂情与爱的小沙弥。 只是看起来。 落星山上很少人知道,当他告别养育他的法梧方丈、离开泑山古刹、随孟知叙云游行医的时候便已经懂得思春为何物了。 他是觊觎尘间颜色的出格沙弥。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可唳空早已颠倒梦想,同孟知叙一起,以眼耳鼻舌身尝过六欲七情,随色声香味触堕进人世尘网,又被离合悲欢牵绊,果决的弃了涅槃远离了永恒。 从此一眼一生。 曲寒川再次醒来后伸手摸了摸床榻,确认是在兰室。 守了徐仙芝一宿,起身后正要抬脚迈过门槛,突然被晨光照的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落进一处温暖里,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子你醒啦?”桃良进来,身后跟着宝家。 “现在什么时辰了?母亲那边有传话吗?”曲寒川问。 “已过晚饭时间,翠菊说夫人的病情已经稳住了,让公子放心。”桃良道,“府中下人传遍了,说是夫人病重,少夫人独木难撑,她弟弟胤红星因为担心家姐便来府中探望。” “是吗?”曲寒川惊讶,也在意料之中。 胤红星在翠菊面前出了声,露了性别,消息自然会传出去,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替嫁欺君这件足以灭门的事情必然要一起好好捂着。 不管是父亲还是曲浅之都会力行约束。 父亲正在神伤……做的这么自然而然顺成章,怕是曲浅之的主意。 桃良见宝家在旁边冲她使眼色,又道:“公子,我去打听了,宝家和蔚国的舅舅叔父已经亡故,她们在永安城没有别的亲人了。” “不然就留她们在府中吧?这样桃良还能有个玩伴,也能多个人照顾公子啊。” 宝家顺势而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公子,奴婢愿意留在府上照顾您,一辈子不出府。” 曲寒川想了想,现在连平沙都要自己浣洗衣物了,便道:“也罢,现在母亲身体不好,平沙和桃良总有事,兰室确实缺做杂物的帮手,待到这段日子过去,我再另行安排。” 桃良高兴了,出去寻吃食。 家宝也站起来,施施然上前道:“公子换一件外衫吧,现下这件都皱了,桃良姐姐拿了新的来。” 曲寒川点点头,伸开胳膊。 鼻尖闻到不一样的脂粉味道的时候,才想起这些事平时都是胤红星在做。 不光这些,曲寒川近身的所有事都由他亲力完成,还没过去多久,他已像涓涓细流一样融进了他的生活,丝丝入扣。 想到这里只觉心口都软了几分,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 宝家做事温柔又妥帖,是女子素有的沉稳。外衫穿整齐后,袖间有些微褶皱,于是一双玉手若即若离般顺着曲寒川的肩轻轻滑下,捋顺衣褶。 曲寒川的侧脸轮廓比最名贵的蜀绣都顺畅精致,又是个心软的主人,若是能常伴他身边……家宝不由得笑了笑。 胤红星手持手书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站在昏暗烛光下相对微笑的场景。 宝家今天换下了一身粗布麻衣,穿着桃良的紫色薄纱,略微有些大,却正好微微露出一点胸前的撩人春光。 可惜她想勾搭的人压根看不到她。 “红星?”曲寒川回眸,白皙的脸上带着与平常不一样的神采,雪色肌肤被一身螺甸紫色蜀锦一衬,更如水洗了的月光一般,发着引人入梦的光。 “好点了么?”胤红星蹙眉,走近后隔着一步远歪头打量他的衣衫。 “怎么了?”曲寒川疑惑。 突然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擦过下巴扶上肩,接着身上一轻,外衫落地。 “你……”曲寒川落进熟悉的怀抱里,不知他又突发奇想什么,犹豫一下,抬手轻轻拍,“怎么了?” 胤红星下颌搭到他肩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似的歪头,一双寒星样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家宝,直勾勾又慢吞吞道:“衣服、不好看。” 家宝脸色突变! 第49章 胤红星身形伟岸修长,那脸却是真的美,唇色朱红,邪魅妖娆,像家主府中吸人血的妖孽。所以纵使他之前穿女装,只要脸上有些微笑意,便是妖娆里添了一点勾人魂魄的冷媚之色。 可现下他穿男装,一身玄衣,用缱绻的姿势传递睥睨表情…… 桃良那个傻丫头,哪有什么胤红芸?分明只有男子胤红星罢了! 宝家又存着侥幸心态看曲寒川。 只见后者轻笑一声,也不从那男人怀里退开,倒是十分的依恋,扬起脖颈用下巴在他肩头点了点,带了点鼻音问:“换哪件呢?不然你帮我找找罢……” 十足十交颈缠绵、两情缱绻的样子。 好一对郎情郎意的奸夫胤夫! 家宝打了个寒战,悄悄退出去,把门关的严丝合缝。 胤红星微微退身,盯着他的唇,引诱道:“有味道,你不觉得吗?你若能闻出来,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闻……”曲寒川眨眨眼睛,“……什么礼物?” 胤红星倨傲:“先想。” 听这语气便是又要闹,曲寒川不想,拽住他几番犹豫,最终正色道:“也是母亲生病我才想到的,你……”咬了咬唇,道,“我很久没喝药了。” 胤红星一顿,引曲寒川坐到书案边,刚想同坐,又被他拉住。 “红星你、你帮我把木活字抱过来。” “要那个做什么?”胤红星问。身份拆穿后,木活字就被曲寒川束之高阁了。 “拿过来罢。”曲寒川叹息道,心中却忐忑,不知道,将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事发后,不是没有过转瞬的猜疑。 从前,尽管他身体并不健壮,但也健康无虞,很少生病,怎么突然之间就没有任何征兆的失明了呢?如果是病,那必然有痛处,可他浑身上下不痛不痒,就跟母亲一样…… 想到失明前,家中一片和睦,加上郎中说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曲寒川便没有深想。 是不敢、也是没有能力细究。 突然而来的黑暗,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恐惧又自卑,没有办法面对。 可自从胤红星出现在他身边,慢慢的他想要探究了,想给自己一个明白,给重视自己的人一个明白。他渐渐有了勇气。 曲寒川伸手往盒子里抓了一把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拈在指尖触摸,又一颗颗放到一边。胤红星似乎明白他的不安,只静静等他调整。 待一堆活字快放满,才问:“多少个了?” “六十七个,”曲寒川答,细长的手指在一个个温润的小木块上拂过,他们堆成小山丘被曲寒川伸掌虚虚拢住,暗淡的眼睛似是凝视。 他轻轻道:“今天喂母亲喝药,我才想起来,你曾经阻我三次,喝药。” 他一字一顿,玉色的脸苍白却郑重,因为心情紧张甚至连说话都用了倒装句。 【作者有话说】 “他是觊觎尘间颜色的出格沙弥。”——很喜欢小沙弥唳空,这本他是边缘人物,以后有机会写他和那个人的故事,也可能放番外。待定。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心经》 第27章 27、天星待吟未终之曲 第一次胤红星以药凉了要去重温一下为由,让平沙端走了药碗便没了回音; 第二次是说他被小石子绊了一下没端稳,不小心打翻了药碗,但也没了下文; 第三次是身份拆穿后,胤红星拦了送药的药童,推说曲寒川最近肠胃不适,饭都吃不进几口,需要停药休整。 胤红星照顾曲寒川素来细心,衣食住行全都打点到位,不可能忘记催促他喝药这么重要的事;况且他抱人都抱的稳如泰山,总不会汤碗比一个大活人还要重? 曲寒川抿抿唇,眉头轻轻蹙起来,联想到其中关窍,指尖无端发抖变凉,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 胤红星注视他良久,握住他,安抚性捏了捏:“怎么不早问我?不怕我害你吗?” 他的手炙热温暖,比自己的大,可以完全裹住,掌中粗粗的茧子触感明显,只被握了一会儿,曲寒川便出了一层薄汗。 他脸颊微红,不自在的挣开,对他的故作不知似怨似羞,“……一个连木活字都准备好的人怎会害我?” 满满一箱,几百个活字,每一个都是入木三分的正楷体,只需要指尖稍稍触碰,便是无边的心意。 曲寒川趴在案上,半张脸都藏在臂弯里,仰首望上来,眉梢惊疑未销,如雪的白净面孔上却坠了点怯羞浮红,言语间也净是不自觉的全心全意。 胤红星一时心动,忍不住挪了个位置将他双膝分开,面对着面抱揽在腿上。 “啊!”曲寒川为这私密相贴的姿势惊叫。 “公子……啊!”桃良也惊叫。 看到两人搂在一起,她顿时背身,羞恼的捂住眼睛。倒是身后的平沙直接撞开她,目不斜视的立在门口道:“公子,小秤砣在外面求见。” “夜晚求见?” 曲寒川忙不迭的从他身上下来,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却说红衣乞丐张捶九顺路到曲府门外晃,没遇见救苦救难的曲寒川,要离去之际却突然看到他皇兄赵明棋的脸。 心中一惊,拔腿便跑,一口气跑出六里地才停在一家农户门前。想着进去讨口水,只见到吊着腿躺在榻上的的男子,正是汀芳涧小二小秤砣是也。 第50章 张捶九进去的时候,桃良也在,小圆脸红扑扑的,欲说还休的模样,正捧着一只白瓷喂小秤砣喝药。 “他是腿瘸了,又不是手残了,你至于吗?”张捶九一双桃花眼潋滟着不满,眼角高高的吊着,在衣衫褴褛中艳丽,“再说,汀芳涧里,我不是说要娶你吗?怎的自己先把自己嫁了?” “你!” 桃良气的圆鼓鼓。倒是小秤砣笑着拉她,他都能听出来这位乞丐兄弟是在开玩笑,便好脾气的招呼张捶九。 就这样三个人在这间房子里住下来,靠着桃良从曲寒川那拿来的银子过活。 六胳膊,六腿,三口。 都是等吃等喝的。 小秤砣受伤便算了,桃良最看不上张捶九,好吃懒做,于是嘴上不饶他。张捶九更不怜香惜玉,毫不客气的回怼,说她圆又扁,每每气的桃良跳脚,吵吵闹闹竟也十分热闹。 不知怎么某天院子里来了好些个官兵,左搜右搜的指名要找赵垂章,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桃良给他们倒了酒,好吃好喝的伺候,行软化政策,指着张捶九说:“这是我大哥,”又看向小秤砣,羞怯怯的,“这是……我未来相公。” 说的小秤砣一个大脸红。 张捶九混迹丐帮丛里,模样和衣着自然不似从前那般金尊玉贵。于是一场搜查就这样过去了。 但事情总有个败露。 今天桃良刚回曲府没多久,就有另一批官兵来搜查。 小秤砣拿了桃良的招数哄他们,反而被为首的官兵一挥手,吃的喝的全碎了,揪着张捶九的头发就比对着画像看。 永安城,冼墨街。 胤红星和平沙躲在墙角穿夜行衣,脸巾系好后刚要走,手腕便被一双细白如玉的手握住。 “你、你小心。”曲寒川担忧道。 胤红星端详他一会儿,捧着脸拉过来隔着面巾用力吻了一下,道,“一切有我!”便潇洒转身。 “行动!” 平沙只来得及扫了站在曲寒川身边的度月一眼,而度月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直直黏在曲寒川泛红的嘴唇上…… 乱学什么啊!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打斗声,还有时而呼啸的剑鸣。尽管曲寒川知道胤红星战无不胜,却依然忍不住将指甲抠进掌心。 小秤砣是带着信件去的曲府,很幸运碰上了游玩晚归的度月。 信件大喇喇的裂开着,小秤砣看过,没什么要紧,几个字而已。他按照张捶九交代的,进了曲府,没说什么话,把信交给曲寒川。 胤红星接过来,读出声,确实是四个字:坐朝问道。 曲寒川脸色突变,伸手抓住胤红星。 小秤砣奇怪,却不知道这四个字后面是另外四个:垂拱平章。含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幼弟、先皇十六子、赵垂章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从这封信开始,很多人的命运轨迹已悄然转变,快到沉浸其中的人一无所察…… 夜色渐渐浓郁,白日里纷乱的街道都安静下来,大街上空无一人,街灯点点,明灭间仿佛连岁月都跟着凝滞。平沙架着马车嘚嘚狂奔,目标:城外。 车厢里曲寒川胤红星静默端坐一旁。 曾经的红衣乞丐、现在的十六王爷赵垂章躺在宽敞的马车上,挪了挪受伤的身体,疼的龇牙咧嘴半晌,道:“那些官兵真是不好糊弄,要不是我舌灿莲花,根本等不到你们。” “又欠恩公一条命,”他大喘气两口,顿了顿,扫了一眼交握的手,道,“现在是两位恩公了。” 曲寒川笑了笑,抬手行了个平辈礼。 方才赵垂章已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只要求做从前朋友相交的样子便可。 “王爷为何至此?”曲寒川奇怪。据说今上是十分宠爱这个幼弟的,何以沦落至乞丐,到处被追杀,今上却不置一辞? 赵垂章冷笑,“怪我确实顽劣,从前只顾游山玩水,皇兄也习以为常,怕是至今都以为我还在江南游玩呢,况且我本无心那个位置,手中并无实权……” 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我既无心,又何苦追杀我至此?”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神情变得肃然。皇位之争哪有什么兄弟情可言?就连寻常人家的自己、不也卷进了不知名的兄弟反目旋涡中了吗? 想到这里,眉目忍不住带上锐意,唇角紧紧抿起来,脸色也冷若冰霜似乎不可轻易靠近,那双不可视物的眼睛亦如深潭般。 胤红星看到他的神情,不禁十分不合时宜的出了神。 他想到雕龙画栋的高台上、如入青云的岁载纪箭牌下、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曲寒川。那个曲寒川清冷绝尘、孤高孑傲,一如此刻。 幼年被小公子曲寒川相救,胤红星有感恩之心,有羡慕之意,有贪心,甚至嫉妒。但那时懵懂,只想靠近这个人,看到他干干净净笑语晏晏的模样就高兴。 并不知追踪情绪之根源。 后来曲寒川不告而别,胤红星虽伤心,却很快被流散的生活裹挟住心肺。落星山上的几年潇洒快意,剑舞纷飞,最难堪的时刻如杨花一样,飘摇而过吹去了很远。 那几年,他很少想起曲寒川。 直到有一天,听两位师兄讨论年轻一代翘楚中,有谁能有师父那般成就的,曲寒川三个字如裂空中探出的手般、将胤红星生生拉进了尘封的记忆中。 第51章 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心动。 然后回永安城,在很多地方看他。酒肆,茶楼,藏书馆,各种文人雅士出没的地方,胤红星像刺探一样暗查,寻访,探视,却没定好要不要靠近。 直到那天“岁载纪”。 一袭白衣、风姿绰约的曲寒川,携着一身天光,往台下走,一摔——摔下高台,也摔进他心里——成了胤红星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对方是高是低是洁净还是蒙尘、都想要拥有的璞玉。 天星待吟未终曲,万川寒玉一袭烟。 “红星?”曲寒川握了握他手提醒,“你有在听吗?王爷问你高见?” 不待胤红星回答,赵垂章倒是先笑了,桃花眼下波光流转,“寒川月华高洁,红星目不暇视,月耀星,星绕月,如此相辉,倒是极妙。” 曲寒川俊白的脸上飞了红,原来这人正盯着自己出神呢。 却又不知那是一双怎样的专注眸子? 胤红星倒是笑的坦荡大方:“我不通天下事,难有高见,如果王爷想听武林恩怨、江湖妙事,甚至风月佳话倒是可以问我。” 曲寒川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脸,这聊家国天下呢,扯什么风月…… 赵垂章哈哈大笑:“寒川清润端正,红星冶艳肆意,皇兄真是赐了一对好姻缘。” 婚姻缘由曲寒川已经明示。赵垂章知道他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万难之下或许能有助益,无论如何,至少可保得胤红星平安无虞。 他们心心相印,转而想到自己苦寻佳人无果,不禁叹息,“我也是真羡慕……”说罢微微出神后收心,问:“事已至此,我已别无选择,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恩公可否明示?” 曲寒川收起遐迩神思,正色道:“王爷无钱粮兵器,回宫求助只能是羊入虎口,纵然有今上偏袒,只怕对立之人心思叵测又树大根深,若是一朝被桎梏,要想脱身便难了。” 沉吟一会儿,缓缓道:“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南下,远离都城。” “南下?”赵垂章惊讶的看向他。 胤红星也望向曲寒川。 “嗯。”曲寒川点头,悠悠道:“江南物产丰饶人口众多,且他们鞭长莫及,想抓你人力物力耗费众多,必然不易。” “并且江南东南沿海有匪患,王爷可寻机建功立业,结识良臣。之后寻机借良臣入宫述职之际,附表一封,直陈御前。” 他笑了笑,脸色如皎洁月光般举棋若定。 “今上知你所行所成,必会圣心大悦有所赏赐。这样你无需露面,便丰了羽翼。到时,不论是回宫还是原地据守,不说足以两璧对垒平分秋色——” 曲寒川话音清冷睿智,掷地有声:“至少自保无虞,不至于如今日般无措……” 一番话尽,厢内良久无言,只有马蹄声声响在卷帘外。 良久一声“好!” 赵垂章盯着曲寒川,如获至宝般眼神熠熠闪光,继而又凝眉思索,思后方问: “实不相瞒,我岁前便自江南而来,江南各家族虽在势力上互相压制却又十分默契,皆注重内部举荐。若我不露身份,想要寻得进阶机会实在是难。” 闻言,曲寒川笑意深深,“那我为王爷推荐一人。” 第28章 28、万川寒玉轻烟一袭 闻言,曲寒川笑意深深,“那我为王爷推荐一人。” 提到这人他似乎十分重视,也十分信任,语气极为笃定:“不说江南各家族中居首位,也绝对列三甲之席——他定是王爷想要的人。” “谁?”赵垂章问。 曲寒川缓缓道:“江南张柏水。” 曲胤两人一素一玄,被夜色笼罩。 城门威严,城楼挺阔,上隐约现永安。而门下路面或平稳宽阔或坎坷泥泞,这都是赵垂章逼不得已选择的天下。 他放下卷帘,收回视线,打开让小秤砣帮忙求助的那封信。 信上,曲寒川已然提笔落了字,字体周正,笔力铿锵,墨色透纸,全然不似一个柔弱瞎子写出来的东西。 回信平平无奇,只八个字:爱育黎首,率宾归王。 张捶九轻笑,好一个曲寒川,这是挑挑拣拣两句话,将了他一军呢。若他做不到爱育黎首,曲寒川便不会率宾归王……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极好。 赵垂章轻笑,转而低了头,一双桃花眼垂下来,眼角染了落寞。 “我毕生所求,不过是……” 得一心人罢了。 但他在哪儿呢?就算找到了——天下任何男人皆可娶男妻,却独独一人不可以。 “马车看不见了,走吧。”胤红星牵起曲寒川的手,忽而举起来放在月光下细看,“有薄茧了。”他道。 “嗯,你教我的夜雨十年针我有好好练。”曲寒川笑笑。 “这么乖?”胤红星打趣,然后手被冷酷甩开。他却忍不住笑,为曲寒川这希贵的娇嗔乱了心。 月凉如水,车马寂寂。 两人同乗一骑,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走。曲寒川被揽在怀中,默默感受夜风吹拂,月光微凉,而身后温暖又坚实,如同绿意葱葱的山峦屏障。 突然想起不久前因为伤心郁闷独自骑马去汀芳涧的那天——眼前同样一丝明亮也无,曲寒川却不需要做出被强光刺到一般、掩饰性眯眼的动作了。 瞎了便瞎了——至少此刻,暖风微醺,身后却是最为安心之所在。 第52章 偷来一刻,便安一刻。 普天之下,谁不贪求心安? 想着想着,曲寒川安不了了,颊面微热,手撑马鬃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了挪。可马儿颠来颠去,不知是不是又把他颠回了原位置,再次感受到胤红星的“勤奋鞭策”。 如此反复三次。 “停!停……”曲寒川手撑着马颈,身体前倾,仓促的喊。 胤红星扣着软腹将他揽回来,身体相贴,带着笑意耳语:“怎么了邃之?” “我,我饿了,我们去拐角夜摊吃面吧。” “马车上不是才陪他吃过?” “那、我是渴了,我想喝水……” 直到栓了马,要好吃食,落了座,曲寒川脸上的红都没褪下。 胤红星眸光闪闪,眼中兴趣盎然,意味深长道:“软玉温香在怀,我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再说嫁也嫁了,吻也吻了,同塌同衾寝过,邃之要不认账么?” “我印象中,你不是如此过河拆桥、用完便弃的有始无终之人啊——” 还刻意拖了长长的尾音,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快住口吧……”曲寒川急的想去捂他嘴,一只白玉手在空中探出又迷路般收回,却被胤红星捉到手心里放在唇边。 热意,潮意,暖意,烘的曲寒川猛的抽回,垂着头乖顺下来。 隔壁桌的讨论虽然悄声,但在这安静的夜里却也清晰。 “你们不知道吧?这胤家三姑娘胤红芸可是不得了,凶悍无比!我看全永安城再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妇人了!” “怎么的?她又做什么事了?力大无比,横抱夫君?这都老生常谈了。” “嘿!这算什么!你不知道的是后来……她兴高采烈的赴了约,却不知怎么生生把觊觎她的那王爷给折腾的死去活来!” “自那以后竟然治好了他独爱壮妇的毛病!据说他见到高大一点的女子就躲开,连府中高壮的婢子都全部换了一遍呢……” “那真是厉害!” “……” 曲寒川回过头问:“是那天吗?” 胤红星轻笑一声,把杯碟用热水一一烫过,“街边的茶具不洁净,该给你随身带着家里的碧玉盏。”他不慌不忙,似乎碧玉盏对他来说才是顶要紧的事情。 曲寒川抓抓他,小猫一样着急。 胤红星笑了笑,挪挪凳子靠近他,才道:“别担心,王府守卫尽管多,却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只是从根上帮他治一治罢了,就当解救苍生。” 曲寒川听完,兀自凝神。 那天胤红星只身犯险,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仔细询问过程,当下忍不住有点愧疚,刚想做一些安抚性的动作,心头那点不多的愧疚就被旁边这人搅散了。 “普天之下,能碰我的只有你,”胤红星趴到他耳边低声絮语,“若有天你想要,我定心不设防,身不抵抗,四肢摊开……任君享用。” “!” 曲寒川心潮涌动,面上却薄唇紧抿、郁郁气结,只觉说这话的嘴是骗人之鬼。胤红星自幼习武,矫健如虎,迅捷如豹,又对自己志在必得…… 难道有天上了榻,能是他这夫君在上吗? 胤红星没以为他心中乱糟糟的想了些不成样的东西,只以为他是羞恼,唇角含笑将他少有的生动表情欣赏了个够,才哄道:“不闹你了寒川。纵然你没有闻出别的味道,礼物还是要给的。” 他话题转的太快,曲寒川呆了一下,才记起来之前两人关于“味道”的争论。 家宝只是帮着床铺而已……曲寒川不由得轻笑。 酸味很重。 回程路上,两人路过一间正要打烊的药铺,曲寒川下了马,被胤红星扶着进去买了几种有香草。 “要这些做什么?”胤红星问,他要的都是些味道诡异的药材,虽说有几株稀奇,价格略贵了些,但都没有治病健体的功能。 曲寒川但笑不语,趁胤红星牵马的档口,转头跟身边的店小二聊了几句。 无非是“铺子租金”“流水”之类的字眼。胤红星回来时零星的听了一耳朵,只以为他闲来无事体察民情,没多问便携了他一道说说笑笑回到兰室。 然后门一关。 “寒川。”胤红星拉他至软榻上,自己则找了一个木凳坐,掏出手书递给他。 “你说的礼物?”曲寒川笑问。 “定情之物。”胤红星答。 曲寒川知道他惯爱玩笑,低头不,兀自解开锦囊,拿出厚厚的手书,摸了摸,问,“写的什么?” 胤红星摸了摸他脸颊,静静的不说话,待曲寒川唇角的笑意收了些,才沉声道:“邃之,你已经察觉了,那些药。” 曲寒川郑重点头,“嗯。” 时近六月,天气越来越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窗外,一道闷雷从天之尽头滚滚而来。曲寒川看不见,闷雷后是否伴随霹雳裂天的闪电,但他看得见心里呼啸而过的狂风、还有黑沉沉的江面上飘摇的小船…… 屋内寂静一片。 胤红星低沉的声音缓缓淌:“血泪那夜,有人于角楼焚毁药渣,那人武艺高强身法诡异,时间又仓促,我只能来得及拿到未燃尽的渣滓。” 胤红星道:“渣滓我看过了,紫锥菊、青葙子、石斛、牛蒡子、桑叶等十几味药,都对眼睛极有益,同你母亲那碗药的成分是一样的,跟你喝的药也一样。” 第53章 角楼、曲府、母亲、药渣。 都是熟悉的词语,也是熟记于心的画面,却让曲寒川听的出神,短短几句话很是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受伤?”不待回答又道:“卞郎中说我这个病是娘胎里带的,所以可能、用药一样?” 胤红星沉默。 【作者有话说】 爱育黎首,率宾归王。《千字文》。文中中药只为剧情服务,没有其他作用。 第29章 29、梗迹萍踪寒川情动 曲寒川也沉默。忽然拽住他衣襟涩声问:“那些药能尝吗?” “别担心,”胤红星揉了揉他冰凉的脸颊,“刚才不是说了没有毒?” 曲寒川点点头,手指抠着手指,神情怔怔的,思路却流畅。“这就奇怪了。”他道,模样像是进了幻境里,所言所讲都似事不关己般智冷漠,“如你所说,若是药没有问题,那个人为什么要在血泪之夜冒风险焚毁药物……就不怕有人发现吗?” 他条缕分析,神情如入魔障,又似无情推官:“那些渣滓,就地埋了,还是做其他处……只要静悄悄下手……便不会有人知道,非要闹出点动静,在曲府角楼以火焚之……” 说到这里,曲寒川眼中突然流下一行清泪,在晦暗的光里像揉碎的寒冰。 胤红星心中大恸。 伤到极处竟不自觉。 这便是曲寒川最令人心疼之所在。他心善助人,却自贬为高高在上的施舍;人人伤他,他不怨一词,痛到极点,便在梦中镌刻痛楚。 “寒川。” 胤红星低声唤他。 曲寒川勉强收回神志,手撑下巴寻了个让自己有所依托的姿势,他面色雪一样,唇更是覆上一层寒冰也似、在幽烛暖光下发冷蓝色,那手腕细的像要即将折断。 胤红星痛惜,知他已怀疑到自家人身上,只是心里不愿接受罢了。 心中不忍,也不得不挑明:“你看不见不知道,徐母生病那晚,赶来的人除了原本就在屋中的丫鬟,只有郑姨娘的衣饰形容完好整洁……而那时已到亥时……” 亥时,早该宽了外衣,卸了钗环脂妆,就算是匆匆赶来,也必然形容狼狈。而她衣衫整洁…… 除非他们早有准备! 曲寒川呆呆的,一时间只觉心都被冻住了,喉结几度滚动,浑身被恐惧埋没,嗓子却像被棉花塞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窗外突然风起,窗棂窗页哗哗响动,劲风如魂魄附身般从窗缝挤进室内,带着鬼哭狼嚎般刺耳的凄厉,呼啸着搅乱一片肃静,直令人汗毛倒竖。 曲寒川不由得僵直身体,心头乱跳。 胤红星起身上榻,将他抱满怀,“寒川,别怕……我们现在没有实证,只能静观其变,时间久了心中有异的人自会露出马脚。” 曲寒川偎在他身边垂头不语。 知道他心事重,乍一听这些消息必然神思不属,心如悬旌,又事关他家人,有迹可循的真相下是无法承受。 必要搅乱他的思路才好。 于是胤红星拿出十足十的哄人功夫,又亲又捏又抱,直闹的他脸上颜色好一些了,才拐回正题。 “刚才的是极坏的消息,也有别的,”胤红星点点手书,说,“清檐医舍所抄行医存档里写你头部无外伤撞击,并且我为你把过脉,你身体里并没有没有任何病灶。” 曲寒川难得有了反应,“我不记得你……”为我把过脉…… “记得什么?” 曲寒川摇摇头,他夜晚会跑到东厢房陪自己睡觉,自然是可以随意把脉的。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却从不图谋什么。 要说图谋,无非是那些溺死人的亲亲抱抱,可对于这些,他自己似乎并不排斥。 胤红星道:“我一早便问了师兄,手书上说你这种毫无症状的,似是中蛊或是中毒,但他不能隔空断诊,必须见面才可判定。所以我想等你母亲好一些,我们去落星山一趟,也带你去散心可好?” 曲寒川仍然神思缥缈,似乎充耳未闻。 胤红星笑笑,靠近了不再言语,只瞬也不瞬的观察,想把他接下来的神色变幻尽收于心。 “什……什么?” 似是终于能领会他话中深意了,曲寒川倏然抬头,脸颊因骤然翻涌的血气有了好看的颜色,薄唇抖着张合,半晌却没敢问一个字。 胤红星满意了,笑意盈盈的带他歪躺下来,半身覆上去亲亲脸颊:“我不知道寒川,我不能骗你,”他轻笑一声,“如果给了你希望又做不到呢?你会不会哭鼻子?但我相信师兄,他的医术世间绝无仅有。” 曲寒川没点头,也没说不好,连他的打趣都不做反应了。 只静静地躺着,感受迎面扑来的熟悉气息,突然想起年幼时小镇屋顶上曾许给一个少年的承诺:想让如你一般的小孩都有家可归。 那什么是家呢?曲府是家吗? 在方才,窗外忽起滚雷,并伴阴风阵阵前,曲府是家。可家又为何令人错愕神伤?甚至不及一个怀抱、一句问话来的令人心安。 这是胤红星的怀抱。 红星乱紫烟,歌曲动寒川。 动寒川。 一室寂静里,曲寒川忽然开口,头微偏,眉尾微挑,唇薄薄的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清冽冷萃,带着别样意味。 他问:“你——长得好看吗?” 第54章 胤红星一愣,倏而笑了,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脸颊,随手捏了一缕他的鬓边发绕在指间把玩,带了点惑人的尾音反问:“你觉得呢?” 曲寒川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赵枝玉一眼便钟情你,想来一定好看。” 胤红星笑:“若我是丑八怪呢?你还会不会要我?” 曲寒川听出了这句话里的陷阱,没做声,还是静静躺着,眼睛琉璃一样流动微光。 “不然,你抬手摸一摸,”说着胤红星将他的两只手贴上自己的脸,并用指尖按了一下,“就像摸木活字。” 曲寒川指腹温软,乖巧的贴着,过了一会儿才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捧住脸。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继续。 胤红星一番勾搭唤不醒一块沉睡美木,只好自问自答:“放心吧,我很好看,比你看过的话本里最好看的妖……”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 曲寒川吻住了他。 只见他双手一转,从下颌骨绕向脖颈环住胤红星,干脆又果断的吻了上去——吻的并不精准,先碰到下唇凹陷处,然后才贴上。 胤红星的唇触感微凉,又软,唇内是热的,曲寒川眼睛紧闭,又探出舌尖描了描,没有碰到任何关卡的描到了坚硬的牙齿。 两颗小犬牙。 曲寒川唇角微弯,用力加深。 胤红星只觉下巴被捏着卡进了炙热的虎口,唇 被衔住,偶尔啃 噬,曲寒川的动作生疏却激烈。就连脖颈也被他牢牢勾着,带着下坠的重量。 他从未如此霸道过——幼年和现在。 他一向温润谦和。甚至柔软脆弱。 曲寒川给与的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吻,甚至有过溢的情绪通过炙热的厮磨发泄着。但这次,胤红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放低身体,任他入侵攻占扫荡。 良久。 唇齿分离。 微凉的温度涌过来,却驱不散鼻息间缱绻徘徊的潮意。曲寒川以指腹帮他拭净唇角的濡湿,然后温柔的蹭着,描摹他的唇形、又勾到鼻梁拂过眉梢,种下丝丝缕缕的痒。 最后以掌心覆住他眼睛,低声呢喃:“谢谢你……” 胤红星心潮起伏,声音低沉又柔和,“那这定情之物你收不收?” 曲寒川蓦然睁开眼睛,睫毛湿润,微垂的眼角缀着一滴欲 掉不掉的珍珠泪,而那苍白中带了潮红的脸色瓷一样通透易碎,美到令人想拆吞入腹。 没等到回答。胤红星忽然搂紧他,抱着人在榻上翻了个身。 位置对调。 “你……”曲寒川觉察到他昂 扬的精神,头迅速低下,耳尖都浮了红,再也没了刚才小兽一般要吃人的气势。 “怎么?”胤红星问,身体拱拱。 “……” 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 “曲寒川!你知不知道你是过河拆桥?” 屋子里,求爱不成、被从榻上推下去,滚了一身灰尘的胤红星坐在浴桶里喊。 五月下旬,夜晚尚带微寒。 凉风袭来,曲寒川才觉过热的头脑冷静了些,心跳也缓和了。于是命平沙搬来凉椅放在院中玉兰树下,身披单衣曲腿坐着,双臂环膝,仰头望天。 只能望见记忆里的苍穹。 未知月份,只有那抹墨蓝绸缎一样铺开。排云绕月,银河如练,墨蓝底色里间或有黑鸟掠过,灵动蹁跹,于虚空中画出蜿蜒曲线后湮进溶溶夜色里。 那九重云霄里有没有北宸星来着?曲寒川细细“遥望”,却蹙起眉头不得其解。 乍闻药草事件,又有了几许复明希望,曲寒川惊惧感动,情绪乍起乍落,竟主动吻了他!还收了定情之物——这也不能不收! 胤红星好狡猾! 想到这名字,曲寒川便觉呼吸不畅浑身难受,心头惴惴像揣了只小兔子。 又不是真难受。 好像身体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它害怕胤红星,就像麋鹿面对射来的箭一样本能想要逃离。但心里是不怕的,他并不排斥胤红星,甚至甚为依恋,可以同他牵手拥抱,靠近亲吻。 吻是舒服的。 他会投入感受。 可如果要做到最后一步,便心颤颤。 曲寒川后悔自己的冲动。 胤红星在西厢房浴完后回东厢,一出门便看到这样的景象。 万籁阒静,遥夜绕着云雾沉满院落。漆黑墨色里,曲寒川白净的面庞如凝脂点漆,一身白锦自肩颈滑下铺陈到地面。东风携着玉兰花香浸透他的衣袖,连那清润面孔一起湮没进良辰里。 如梦似幻。 调笑嬉闹的心思全部收起,胤红星进屋点了盏油灯,缓步持到曲寒川身边,又把灯罩塞进他怀里。 “怎么?”曲寒川摸了摸问,眼睛里映着光点。手中灯罩轻盈如蝉翼,薄宣糊了一层,内里是细竹丝交织的密网。 “今晚没有月亮,但你面前有一盏燃着的油灯,看得到吗?”胤红星牵着他的手,将灯罩扣上,灯芯不再明灭忽闪,光变得恒久起来。 曲寒川摇头,“看不到,但能感受到油灯的温热。”还有一道带着沉香气息、不可忽视的暖意,来自身边人。 胤红星把他微凉的手握紧,声音水一样流泻治愈,“看得到,心明,可视天地,所以别乱想了。” 曲寒川沉默一会儿,知他解错了自己的所思所虑,忽然笑了。 第55章 他的关心无孔不入。 “张柏水是谁?”胤红星照他要求把未开封的信件拿出来,上面的火漆印的端正,落款的字迹刚劲有力,一看便知是个顶天立地的疏阔男儿。 “好友,你帮我读吧?” 闻言,胤红星将曲寒川挪动了一下,跟他挤坐一处,从善如流的拆开信件,缓声朗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张柏水:第8章寄到的信,你29章才读,寒川啊,你可真是我知己…… 曲寒川:抱歉远山兄,要学习如何变gay,忙得很 胤红星笑:那变了吗? 第30章 30、仓皇无措夜雾渐浓 吾友邃之: 吾随父奔波于江南各镇,此季花光柳影杏雨梨云。 今日得书甚慰,如千里面目。书言将娶良妻,远山之远,憾不能归。未知友妻(样貌端方)品性才情,祈丽人一双,举案齐眉夜诉衷肠。 友之睛目,吾心挂腹,现附金陵良方,待郎中问诊,交之阅整。 吾亦得遇知音人,共赴巫山后失之不见,未悉名姓亦无只字片言。人海茫茫,吾心亦困。 临书仓卒,言不尽思。 海天在望,不胜依迟。 盼即赐复。 挚友远山。 话音落后许久,曲寒川都兀自凝神,一时无话。 胤红星阖起信件,笑道:“远山兄问你良妻的品性才情,其实还问了样貌端方,只不过顾虑你眼睛便划掉了,这人倒也真实有趣。” 曲寒川缓缓点头。 “我失明后,朋友大多不再来往,只有远山时常探望,后来他父亲调动江南,无奈跟去。初时来信,他怕我无法阅见便用胶粉隽写,不过路途遥远,胶粉脱落,字不成字。心意难得罢了。” 胤红星认真听,听完又想,原来用心待他的不止自己一人。 “在想什么?”曲寒川问。身边人过于悄声了。 胤红星摸他微凉的脸庞,拢着他下巴不让他逃开,目光灼灼道:“胶粉好还是活字好?” “你……”近似审问的语气让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来,让身体微微战栗。 “回答。”胤红星手臂环腰将人桎梏在身侧,大有不答就不放开的架势。 曲寒川无奈,下垂的睫羽微颤,“不是说了么,胶粉脱落了,小木字,用手便能读,我知道刻这个很麻烦……” 胤红星心里舒展,借着靠近的姿势耳语:“寒川,你听到了吗?” 曲寒川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便安静下来不再挣动。突有温软擦过耳廓,潮湿惑人的声音要将人烫伤:“远山兄也是痴人,得遇知音人,共赴巫山云雨。” “巫山云雨啊——”似是叹息似是引诱,“寒川,你要不要跟他学?” “……” 曲寒川只觉耳朵都麻了,浑身丝丝拉拉的冒火花,气血奔涌,电光火石间一跃而起,犹似看得见般奔出许多步,直至一棵玉兰花树下方停。 微风掠过他脸庞。 再回头,青丝于风中纷乱,慌张,倔强,羞耻,不安,满眼的溢彩流光。 夜色浓浓。 “寒川,我错了,开门。” “我太着急了,以后不逗你了。” “开门啊……” 曲寒川不答,落了两道门闩,顺着墙壁慢慢摸索到内间,脱鞋上榻,落下床帏,最后一寸不露的将脸热的自己藏进锦被。 同一时刻,曲府书房。 丫鬟在门外轻问:“老爷,郑姨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请老爷过去探望。” 曲煜堂犹自提笔的手动也不动,冷漠道:“你见我什么时候管过慕什苑的事?”想到了什么,唇边的讥讽更甚,“即是风寒,便去医舍请人。” 恍惚听到门外悄然说话的声音。 “谁还在外面?”曲煜堂打开门。 只见曲水临小小的个子,抱着一篇书帖站在门外。他聪明剔透,极爱诗文,此番还不到10岁便已会颂多篇贤者名章,大有当年曲寒川之文采风格。 他嗓音稚嫩,满眼期待:“我临了一个字帖,爹爹可以帮我看看吗?” 可曲煜堂却顿了顿,不似对幼年曲寒川那般求才之热切,只伸手接过来,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道了句尚可便回了房内。 孩童眼中的光慢慢黯淡,原本发亮的脸也如遮了乌云般灰扑扑了。从门口檐下退出来便看到哥哥曲浅之远远的冲他招手,又立时笑颜绽开跑过去。 曲浅之举着腘窝将他抱起,笑问:“这么晚了水临怎还不睡?” 曲水临趴到他肩头嗅了嗅,清水似的眼瞳像要融化了,笑的露出乳白牙齿,“哥哥你身上好香呀,水临喜欢闻。” 顿了顿,包子脸上的笑意淡了点,眉目间似乎有了大人那般的哀愁。 “哥哥,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每次我临了字帖给他看,他都不多说话,是不是水临太笨了惹爹爹不高兴啦?若我以后多写一些,写得更好看会背更多书,爹爹是不是就抱我啦?” 闻言。 曲浅之侧头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那微弱光线之所在曾经也是另一个孩童急切渴慕的地方。只是雁过无痕,天纵偏心人。 可水临不能受这样的苦楚。 于是回过头柔柔的亲了亲稚子的娇嫩面颊,笑的如温软的棉絮,也如天上清透的白云:“水临已经写的很好了,爹爹只是忙。以后再临了字帖拿给哥哥看好不好?书也可以背给哥哥听。” 第56章 说着便品评起来。 他并不十分通文墨,自是搜肠刮肚、不吝辞藻的夸赞,逗的怀中孩童咯咯直笑,笑音漫入夜空,化成了一层坚冰,阻隔了方才那一片漠然的风沙。 行至慕什苑门口。 正逢方才去书房通秉的丫鬟捂着脸,梨花带雨的跑出来,那模样显是又挨巴掌了。 曲浅之抱着曲水临,往廊外站远了,没进去。 房内。 “小姐,家主当年把你托付给曲煜堂,不是为了让你独守空闺,顾影自怜。”一男人道。 曲浅之知道他是祖父家最忠心的暗影。祖父去世后,他千里迢迢来到永安城伴在娘亲身边,是他们母子最信任的人。 屋内。郑珠红并不做声。 妆台铜镜擦得铮亮,照的人纤毫毕现。镜旁的龛盒是开着的,上面摆满了钗环,其中最为夺目的便是一支攒着奇异娟花的镶玉钗,烛光下红的诡谲艳丽。 似乎永不会凋零一般。 “珠红——” “行了,别这样喊我。” 郑珠红柳眉蹙起,从镜中看到男人鼻下人中处的黑痦,转而声色冷下来。 “我自然知道。”她道,“自那件事之后,煜堂便放任你进出我房间,连府中下人的指指点点都不置一词了。我想,他必然恨极了我厌极了我。” “他有多厌我,就有多恨自己,也便多爱徐仙芝。爱到了极致,便是不择手段吧?”说到这里,郑珠红冷笑一声,继续道:“若不是忌惮你的存在,我想,我一早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你还——” “可塔,”郑珠红忽然转过头,灯光暗影下,那依然齐整华丽的鬓边竟然带了白发,像极了慕士塔格峰峰顶的雪花,她目光定定,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可塔深深注视她。 他当然知道。 于郑珠红来说,爱一个人,是疯,是魔,是痴缠一世、不死不休。对暗影可塔来说,是幼年昆仑山北的慕士塔格峰;是峰上如满头白发的皑皑白雪;是峰前悠然寂静的高原平湖,湖边有红衣烈焰、乌发翻飞,在水洗碧空里跃马扬鞭的南疆少女。 峰下同淋雪,早已共白头。所以,此生复何求? 守着她便已知足。 良久。 可塔恭敬的低下头,涩声回:“是,小姐。” 然后抄起桌上以银线纹奇异绢花的药箱,身形翻飞,轻如燕的跃入房梁上黑暗处,气息微秉,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玉兰馨香暗起,夜梦飘飘摇摇。 曲寒川神思缥缈间被时空裹挟不知去向何方,恍然似个残破小镇,名曰秋浦。 他站在寂静的街上远望,只见高处房脊之上两个少年相拥亲吻——圆月圈着他们,背后的墨蓝绽的绚丽。 倏然其中一个被狠狠推下房顶,曲寒川一惊,画面便涟漪般荡开。 长成后的曲寒川竟坐在了屋脊之上,不见了两个少年。另有身影高大之人从远处慢慢靠近,带着一张风姿冶艳的脸,他唇色朱红,煞中带美,不似凡尘。 “红星……” 曲寒川喃喃,他那深邃华美的目光里,似乎只盛着自己。 忽而那脸模糊不清了,但那人靠近,低头,亲吻,带着深沉的欲念为他解带宽衣,然后拢着他歪进一片红色旖旎中,极尽缠绵。 所有的动作都似熟悉。 所有的姿势全部契合。 指尖微凉游走,手掌炙热相贴,曲寒川呢喃,喉深处溢出不知所措的喘,兴之高处忍不住扬起修长脖颈,却看见漫天玉兰缤纷落下,转瞬间覆住了交织缠绵的身躯。 白色粉色弥漫,由地面蔓延到天空。 半山腰处云雾泛起,竟是母亲徐仙芝笑着走来。她发髻高高挽着,一身丹紫红袍织锦束腰袅袅娜娜,恍惚是年轻时的模样。 奇怪。曲寒川想。 第31章 31、谶言成真寒念悬心 有记忆时徐仙芝的脸庞已被岁月精心雕琢了。可现在她携着一束开的馥郁的玉兰,清亮的眼神中藏着说不清的疼惜哀婉。 “川儿,”她喊,皓齿明眸,梵音从天而降,“你有这样的归宿娘亲也放心啦!这生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说着便往远处去,最紧要的内容竟嗡嗡听不清了。 “母亲……”曲寒川着急,却如胶水固在原地般挪不动步,直看着她悠悠荡荡,行至天光尽处回眸一笑,然后飘然远去了。 “母亲!” 曲寒川从梦中惊醒坐起,心神大乱,全身汗湿。 “寒川!” 胤红星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徐仙芝身边的大丫鬟,他奔至内间将神思恍惚的人抱住,不住声的安慰,“我在我在,别怕,你听我说……” 曲寒川倏而静下来,彷佛已经预感到他要说的话,捏着他臂膀的指尖卸了力,昏暗微光里,玉色脸庞薄又透明。 一碰即碎。 徐仙芝死了。 曲寒川只赶得及见了她最后一面。 死前,她躺在曲寒川怀里,探出一只手将带了多年的木钗送给他,又颤颤的摸他的脸,喊他川儿,她努力睁眼似乎想看他一眼,却只有数不尽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 曲寒川眼泪不停的掉,手拿着帕子摸索着为她擦拭,却越擦越乱,满是腥味的粘稠液体糊了两人满手满脸。 第57章 原来母亲已经这么瘦了,抱着都硌骨头。 “川儿……秉川……”她呢喃着,声音几不可见,“我终于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柔软的身体开始僵硬,体温迅速流失,曲寒川将她抱得更紧,又颤抖着拉来棉被牢牢裹住。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将床幔吹落,轻飘飘的,无声无息。 曲煜堂坐在旁边的梨木花凳上,身体前倾着,想等她的爱妻在临终前唤他,却最终芳魂渐远,没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她惦记了一生,曲寒川和那个人的名字! 曲煜堂很久的手颓然的放下,转而抹一把老泪,重新抬头时目光深沉了很多。 曲寒川抱着凉了的尸身无声悲泣。 尚记得以前,每年花开的最盛的时候,清风轩里总有两人的身影。年华尚好的徐仙芝抱着小寒川,教他以琴棋诗书。 徐仙芝身为柔弱之女,却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字,小寒川惊讶又骄傲,追问母亲是谁教的,徐仙芝却不答,只笑意盈盈地看他。 更多时候,她站在阶上看平湖碧波,悠悠望着天边的白芸,身影孤单又寂寥,彷佛那里是她永远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小寒川用稚嫩的嗓音问她是不是在想念父亲?她怔楞一下,眼中浮现灿烂光华,笑着说是。 徐仙芝和曲煜堂尽管恩爱,却也会吵架。 最严重的一次,徐仙芝三个月不许曲煜堂进房门,直到他想尽办法来求和才得以被原谅。只因她并不希望曲寒川登堂入室承担家国天下那么繁重的责任。 不希望他登朝入室,却悉心教他诗文。每每曲寒川念颂文章时,徐仙芝便深深凝视他。 曲寒川不喜欢那么哀伤的母亲,却喜欢那么温柔的目光,由此更加认真的读书。 后来那种注视没有了。 现在连徐仙芝也没有了。 以后岁岁年年,碧波万顷,白云悠悠,万里长空,曲寒川再也没了母亲。 那么好的母亲…… 却死相凄惨。 血泪泣干,为什么? 曲寒川抹了抹眼泪,放下她,将棉被盖整齐,然后转身。 床幔盖住了血色的晦暗,曲寒川一身白衣,脸上、胸前都是血迹,驳驳斑斑如同鬼魅一样面向房中几人,一字一顿道:“我要验尸。” “母亲死因有异,我要延请官府验尸,为她查明真相。” 大概是这场面太过诡异,房间内一时竟没人说话。曲寒川笔直的站在那,像守卫尸身的无常。他静静等待,笃定郑姨娘一定会开口阻止。 “不可!” 曲煜堂从悲思中回了神,喊了一声。跪伏在地上的郑姨娘闻言微微抬了抬头。 曲寒川蹙眉,心觉意外。 父亲应该是最支持他的人。 曲煜堂一张老脸泪痕犹在,眼睛红红的,十分伤心,一句反对却也极具气势。喊完发现自己似乎太过严苛,又忙忙开始安抚。 “川儿,郎中已经说过,你母亲是因身体不好才害了眼疾,再说慎终追远,”他抬手抹抹眼泪,“如果不敬畏尸身亡灵会不安、不安便无法超度,你不要因为胡乱猜疑而让她魂魄不宁……” 曲寒川不解。 “我不相信郎中,”他举了举其上血液已结块成暗色的双手,“母亲死前血泪直流,父亲你饱读经史,想必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眼疾吧?” 事情虽然没有眉目,可从表面看显而易见的疑点重重,曲煜堂浸淫<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思虑应当比旁人多一些,他向来与母亲恩爱有加,对这件事会全力支持才对,怎的反倒不想查明真相呢? 而那个应该开口阻止的人却一直没有开口。 “寒川!”曲煜堂靠近他几步,“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从你母亲失明,我为她请了多少郎中你最清楚,难道这些郎中加起来都不如你吗?” 他的语气略微急躁,曲寒川静静的听。 曲浅之也望向自己的父亲,血泪并不奇怪,曲寒川要验尸也不算出乎意料,可唯独曲煜堂…… 曲煜堂站起来,声音越来越沉,“别说你的猜测毫无道,验尸这么大的事儿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你一向听话,怎的今天提出如此出格的要求?” “寒川,”这喊声压抑着怒气,带着咬牙切齿的警告,“莫要让外人猜测我们的家事……” 曲寒川沉默不言,心里越来越沉,指尖发凉,乌遭的血腥气一直堵在他鼻尖,冤魂一样不愿散尽。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父亲,你怕流言纷纷吗?”问完又笑起来,笑的无辜又凄厉,“可我们家早便是流言纷纷了啊?从我摔下高台,跟母亲一样瞎了以后,你从未听过外面的流言吗?” 曲寒川额间两侧青筋微现,他大声质问,似乎想吼出这么多日以来的不甘:“家中先后接连出事,你从没想过其中或许有隐情吗?” 父亲! 曲煜堂是他最敬爱的人,却也在失明后对他不闻不问。母亲死的蹊跷,他竟然只在乎外界的名声!难道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光耀门楣吗?难道他对她的那些疼惜都是假的吗? 细想之下,是彻骨的寒冷。 “父亲,你跟母亲一生恩爱,也了解她,她最不在意这些习俗禁忌!”曲寒川双目赤红,“况且,”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手无力的下垂,声音哽咽,“母亲死前,便已经……十分不安了……” 第58章 手无力的垂下去,几近乞求的语气:“你们恩爱一生,就不能给她个明……” “就因为恩爱一生,我才不允许!”曲煜堂猛然抓着他肩膀摇晃,目光里透着几许痴狂,坚决道,“我不允许验尸,不允许别人看到她!除我以外的人都不可以!” 他像是突然疯了:“她是我最爱的人!就算是死了——她也是我的!” “……” 全场无言。 这些话,嗜血又决绝。 曲寒川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忽而想到母亲生前对待曲煜堂不算热情的态度,丝丝缕缕的一幕幕,却在今天突然缠绕成线,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 心直直下坠,曲寒川猛的大力甩开他,后退几步撞翻了小几,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曲煜堂全力阻止?他不是最爱母亲吗?不是最疼惜她吗?金银钗环锦衣玉缎,甚至她瞎了之后他都是贴身照顾,那为何她血泪而亡反而不追究?又为什么郑姨娘不置一词? 他和她…… 他们? 种种疑惑掠过心间。 顾不上擦伤的手,曲寒川面色惨白的站起身,惊惧的情绪令他浑身发抖,转头往人群里看,似乎想看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但什么都看不到。 家宅不宁,魂魄不安,质问生父,大逆不道……一切罪名都抵不过心底里灵光一现的猜疑,霎时间,曲寒川的心被惊涛骇浪淹没,他抬手指向曲煜堂,指尖颤的幻成虚影。 “你、你这样令行禁止,是不是……是不是……” 房间里落针可闻。 一切甚嚣尘上的情绪都被最后一点智扯回,曲寒川的胸腔里隆隆作响,喉结几番吞咽,却终究没说出足以恩断义绝的话,只轻轻摇头。 “谁都不能阻止我……包括你。” “你……” 曲煜堂目眦尽裂,佝偻着身子,嗓音破锣一样刺耳,几乎口不择言了,“大逆不道!你!你这是亵渎!是损阴德的事!你若执意这么做,便从这个家滚出去!” 说着拿起墙角的拐杖冲着曲寒川的额角打来,丝毫不在意拐上倒立的尖刺。 不知什么时候,胤红星悄无声息的掠过众人,鬼魅突现一样立在了曲寒川面前。双手一捞,把人从棍棒下带离。 曲煜堂一击落空,想要继续追打,却被胤红星一个眼神止住了步伐。 他一身玄衣,豹一样凛凛而立,身材健硕线条硬朗,金色束带环着劲瘦的腰。黑衣之上是那张白又偏小的脸,狭长的眼尾挑起来搭着黛色的眉,嚣张里藏着妖冶。 一双冷冽星眸,如见三尺寒冰。 众人从连续的变故里回不了神,皆为眼前尸体横陈帷幔翻飞的诡异画面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各自呆滞。 第32章 32、风雨如晦两厢难为 胤红星不会他们,只回过头,一手搂着曲寒川的腰,另一手抬起来用湿帕轻蹭他被血糊花的脸,一点一点,像对待一个急红了眼的气球那样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戳破。 几番之下,璞玉现了光洁。 这点小心翼翼就如一颗石子落进平静水面,令曲寒川仿若吃人的模样倏然不见,当下闭上眼睛微微偏过头,在众人看不到地方,冲着胤红星玄而深的衣袖滑下一滴泪。 清而亮。 连鼻头都泛红。 胤红星此刻只想杀光那些欺负他的人,将他揣在怀中轻声细语好好哄,偏又只能忍住。 指尖翻飞迅速将他颊上的泪痕惜惜拭去,手抵腰为他注入一点温暖内力,然后胳膊环紧,守卫一样站在身侧令他靠着,冰冷的视线逐一扫过在场的人。 他唇色艳红,黑衣跟暗红背景融为一体,却跟曲寒川的素寒白色极为相称,两人相对而立,如同勾摄生魂的黑白无常。 一滴眼泪,已足够盛下曲寒川的软弱,再转身,神色已然平静。 曲煜堂却在此时以手杖点地,咚咚咚的敲地声如同宣告战争取胜的擂鼓,“曲寒川!”他连名带姓的喊,“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我曲家人着官府验尸?” 曲寒川一顿,侧过头来,“什么意思?什么你曲家之人?” 胤红星蹙眉,亦是不解,转眼看到同样目露迷惑的郑珠红。 曲煜堂推开曲浅之扶他的手,双手交错拍了拍宽大衣袖,走近几步,盯着曲寒川道:“你母亲嫁与我,是写在我们曲家族谱上的,她自然是我们曲家之人,至于你……” 说到这里,他眼睛眯起来,一字一顿,下最后通牒。 “寒川,你并不是我亲生。” 一道鬼神莫测的石破天惊! 曲浅之瞪大眼睛看向曲煜堂,难以置信的掏掏自己的耳朵;一直软软伏跪在那的郑珠红也挺直身子,凤眸中是同样的不可思议。 曲寒川不是曲煜堂亲生? 胤红星进门晚定然不知,但曲浅之和郑珠红可是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之久。曲煜堂怎么偏心曲寒川他们母子二人的,这两人最是清楚。 怎会不是亲生? 曲寒川表情空茫了一瞬,然后笑了笑,道,“父亲,你为了阻止我验尸,竟然连这种……” “我怎会编这样的谎?”曲煜堂淡淡的打断他,“你确实不是我的孩子。”而后,他将尘封往事缓缓道来,一字一字如刀刻骨,凌迟般扎进曲寒川心中。 第59章 十九年前,在暗地里维持了三年的夺嫡之乱终于翻到明面上,一时间兵马围城,刀光剑影,尸山人海。 被困府中五天的曲煜堂一出曲府,便看到了不远处街边的徐仙芝。她虽然身受重伤,却如流光月华,难掩清贵姿色。曲煜堂几乎顿时间心生爱慕。 那时他第一任妻子已亡故两年。 曲煜堂不顾街上离乱纷纷,带徐仙芝去了医舍,经郎中诊断,她已有身孕两月余。徐仙芝存了死志不想被救。曲煜堂劝她,让她为腹中孩子着想,并表明愿一生对她好,也会将她腹中孩儿视如己出,这才将她带入府中立为正妻。 曲寒川也便姓了曲。 “所以,你并不是曲家人。”曲煜堂道,“曲家族老也绝不允许你做有损家族门风这样的事!” 曲浅之同郑姨娘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同样的荒诞。 “你……” 曲寒川呆住了,脸色变幻,胸腔内如炸开了一朵惊雷,难以置信的想起幼年时,曲煜堂怎样抱他,怎样宠爱有加,教习诗书,护他和母亲周全…… 但他不是曲家之子,曲煜堂不会拿这个抹黑自己,所以才会在他瞎了之后不闻不问? 岁载纪前的殷殷关切和之后温度直降的冷待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他只是曲煜堂拿来光耀门楣的利器而已。 无用,便弃。 阻碍,便踢。 像一颗小石子。 曲寒川浑身卸了力,忍不住后退一步,身形摇晃,站都站不稳。 一时间,几人相对无言。 只有胤红星紧紧搂着怀中人,扫视全场后兀自邪魅一笑,漫不经心道,“曲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既然寒川不姓曲,那便更不用顾念曲家了,只要伯母是他生母便是。” 他摇摇头,讥笑道:“曲大人不会又要说寒川不是伯母所出吧?” 话说的不着四六,却是以最散漫的姿态直直戳破了曲煜堂的意图。曲大怒,立时道:“你!这里有你什么事?这是我们曲家家事!” 胤红星倏然莞尔。 “怎么?曲大人忘了?我已嫁给寒川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虽然寒川已不是你们曲家人,但我却是他的人。他在哪我便在哪,欺负他——便是欺负我。” 胤红星刀子样的目光扫向曲煜堂:“曲大人一心想将我寒川赶走,却不知这钦赐的婚姻该如何算呢?” “……” 没有人回答。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一团乱麻,现在情急之下无奈揭露曲寒川的身世,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在曲家住下去,如果宣扬出去便是欺君,再加上徐仙芝的死…… 曲煜堂一时不答。 曲寒川于黑雾迷茫中听到胤红星隐忍的威胁,熟悉的声音如黑暗荒原上的一盏明灯,让他在铺天盖地的痛楚里尝到一丝安慰,于是按下心中疑虑问:“你既说我不是你亲生,那我生父是谁?” 曲煜堂有心缓和一下,便耐心道:“我不知道,仙芝虽嫁给我,但对于过往却只字不提。” 相处不久,曲煜堂就发现徐仙芝饱读诗书,言谈举止都似高门大户出身,她独立又清醒,对朝政时事的分析都条清晰。 每每曲煜堂问起她的过往,她都避而不答,只说会全力辅佐自己。果然没过多久,曲煜堂就在她的建议下在朝中连升三级。 由此曲煜堂更是悉心爱护,每日情意绵绵,不会反对只字——但她也经常神思飘渺,似乎思念着其他人。 曲煜堂尽管暗自生气妒忌,却也安慰自己,至少她人在身边。曲煜堂要不到徐仙芝的过去,那便牢牢把握住她的现在和将来…… 不让她离开。 说到这里,曲煜堂脸皱在一起,捂住胸口后退几步,涩声道,“她是我的,从身到心都是我的……” 曲寒川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酸苦涩辣,脑子快要木掉了,只机械般厉声问:“所以,为了你这变态的独占欲,你便不许我验尸,哪怕她死的蹊跷?” “哪有什么蹊跷!”曲煜堂猝然站起来,状若癫狂的呢喃着,“她就是生病了!她早就生病了……仙芝、仙芝生病了……” 说着便踉跄几步奔到床边,掀开帷幔将早已冷掉的尸身抱在怀里,整个人像老了的琴弦一样崩到极点:“……我这么爱她,她死前、竟一句话都不向我交代,她心里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和别人生的孽种!孽种!” 孽种二字入耳,曲寒川如被雷劈。 一直冷眼旁观的郑姨娘看着曲煜堂抱着尸体的背影,眼中凄切,唇角却带了灿烂的笑。床幔被风吹起,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郑姨娘却似乎看到了他们洞房花烛夜时映在窗前的身影。 那是将她完全排除在外的画面。 “娘亲……”曲浅之目露担忧,屈身扶住她。 长久静默后,曲寒川率先开了口:“在这种时候,你将我……”他声音哽咽,数度发不出音,喉结几番吞咽。 “红星说得对,我不再是、你们曲家人,我不姓曲,我姓什么……谁是我的父亲都不重要……”他抬起头,定定道,“但只要徐仙芝是我母亲,我便可以上公堂,敲冤鼓,无论怎样我都要弄清楚母亲生病的原委!” “啪”一声脆响。 曲煜堂顺手将床边的药碗摔在地上。 瓷片崩裂,划伤了曲寒川的脸颊,细小伤口溢出鲜血。曲寒川闭上眼睛侧头,唇角却带着苍白的笑容。似讥笑,似自嘲。 第60章 胤红星闪身到他面前,指腹一擦,洁白的面孔上多了一道血迹。 曲煜堂在他们身后怒声质问:“哪怕替嫁之事宣扬出去?欺君之罪落下?”说着边用手指在场这些人,“到时候你自己便罢了,他、她,你舍了曲家无所谓。” 他看向对曲寒川爱护有加的胤红星,冷笑浮上面孔,“那他呢?胤红星,以及胤红星的家人!寒川,你素来知恩,现在要为了你杯弓蛇影的疑心把一直照顾你的人撇在一边吗?” 曲煜堂眼神锐利,早已看出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和这个男妻之间并不是简单的交易,一言一行之间反而透出点情意绵绵来,当下便冷笑质问。 第33章 33、旦夕惊变曲终人散 又是这样。曲煜堂真不愧是他多年敬重的父亲,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曲寒川捂住唇角轻咳一声,喉间漫上血腥味。 曾经他们拿自己的弱点设计让红星替嫁于自己,当时只觉亲情成了利刃,而今再回想,当时的利刃何其可贵?那利刃换来一个胤红星。 这次呢? 又把这么多条人命活生生怼在他脸前,让他如在崖边,而崖边风声呼啸裹挟着未知风雨,似乎只有纵身一跃。 纵身一跃倒是爽快,同归于尽也算壮烈。可胤红星呢?他何其无辜? 不想连累他,更不愿见不到他。 “不要被他迷惑,”胤红星捏着他下巴,极近的距离里道,“忘记城外的小乞丐了吗?别顾忌我,我自有办法护你周全。” 众目睽睽下,吻去他颊边新溢出的血液:“做你想做的寒川,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后。” “老爷!” 郑红珠突然开了口,她跪行几步伏在曲煜堂脚下,眼睛红红的,殷切的看着曲煜堂,拉着他衣角道,“不然就让寒川验尸吧,他也是一片孝心为夫人……” 又是一个出人意料。 胤红星倏而看向她。曲家一场变故,接连反转,嫌疑最大的郑姨娘为何不阻止?反而在这种时候开口替寒川求情? 曲寒川也凝眉侧目,显然是跟他想到一起了。 “啪”一声。 曲煜堂探身过来甩了她一个迅捷又清脆的耳光,甩的郑珠红歪出三步远,嘴角立刻流了血,曲煜堂冷眼旁观,那阴沉的脸上是十足十的狠辣。 “父亲!” 曲浅之上前几步扶起自己的娘亲转头看曲煜堂,只觉他眼珠浑黄不堪,哪里是自己崇敬到大的父亲? 曲寒川性子高傲,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驱逐出府,超出预料却也令人惊喜。曲煜堂没了曲寒川这个指望自会分些目光在他和弟弟水临身上。 可他于广众下给娘亲的一巴掌又扇醒了他,这么点微弱可怜的注目,他曲浅之为何还要稀罕?他想要的早在13岁那年便已经得到了。 想到这里,他竟然对一直以来视之为敌的曲寒川生了怜悯共鸣之心。想来他们无论是否亲生、无论是否有才学,也都是为曲煜堂锦上添花雪中铺路的棋子。 兔死狐悲,棋子何苦为难棋子? 至少曲寒川曾掏心掏肺的对过他,劝过他。 真是鏖斗多年,却搞错了敌人。 曲浅之眼中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 四下僵持中,门外突传惊呼声:“老爷!小姐难产!她听闻主母的消息受了惊,现在现在……” “雯悦!” 曲寒川心头一急,口中漫了血迹。胤红星急忙拉过手腕为他把脉,却被紧紧回握住:“带我去红星,母亲死了,雯悦、雯悦不能有事,我没关系……” 一片忙乱中,曲府角落无人处。 郑红珠被曲煜堂推到墙边卡着脖颈,脸涨的通红。曲煜堂一双老眼几欲喷火:“为何不早说?偏要等我拆穿他身世,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才求情?你打的什么主意?嗯?” 说着手中已然用力。 郑珠红只觉呼吸越来越不畅通,想到不久前才跟可塔说起爱一个人的样子,不禁心中凄凉。 曲煜堂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咳!咳!” 郑珠红含泪笑出声,“这么多年咳,你瞒的滴水不漏,咳咳……他非亲生,我又怎会知道?那时开口只是不想逼他们至穷途末路,以防背水一战……要知道那个胤红星可是连可塔都打不过的人……” 语气暗藏恨意,却也体贴的压低了声音,一双含情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年迈的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笑意郎朗温和俊逸的青年曲煜堂。 “至于其他的,”她开口,连声音都含情,“别担心煜堂……我建议验尸必有我的道。我南疆虽然物资贫瘠,却是但凡有的都为天下稀贵,同一件,绝找不出第二个。” 郑珠红成竹在胸:“所以你放心……相信我煜堂,这么多年,我纵不是你心所爱,却也从未拖累过你,不是吗?”只是不如徐仙芝对他的助益大罢了。 郑珠红仰望面前的男人,痴痴的笑容中带着破碎感。 二十年,她和她的孩子受尽冷落,可他竟能瞒过二十年,这是何等心计,对待曲寒川、对待他心爱的徐仙芝是何等偏执,又是一种怎么样的、爱? 郑珠红不知道那该不该定义为爱。 曲煜堂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煜堂……” 郑珠红抬头看向廊中角落上的斗拱,尚记得那年初入曲府,斗拱上的清漆还是新的,而今早已经斑驳不堪了。 第61章 清晨拂匣菱生镜,万片争呈雪中石。时光如流水,带走了她珍爱的一切,只余下空空如也。 曲煜堂找到等在厅中的曲寒川,“寒川。”他负手而立,声音缓缓,“既然今天告知你身世,以后你便不是曲家人,但我们终归有父子情分。” 曲煜堂似乎又恢复了慈父模样,言语温和:“你若坚持,我便不再阻拦,就当全了你孝心,也不枉我和仙芝疼你一场。” “……” 曲寒川心中狐疑,更兼怒不可遏,胸中火辣辣的剧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厅后房内,自己的妹妹、他的亲生女儿曲雯悦凄惨而痛楚的叫喊声从未停止,她难产,命悬一线,丫鬟们一盆盆的水端出来送进去,路过身边留下的都是血腥气。跟母亲一样的血腥气…… 曲煜堂却在这候大义凛然的态度逆转,只言不问母子情况。他如此迫切,其心、其行为……只怕除了惧怕欺君之罪降下,定然别有隐情。 多年敬他如高山,如今旦夕惊变,才发觉他是如此不堪。 曲雯悦从深夜生到第二天近午时,中间又有血崩迹象。 曲寒川几次急火攻心,挣扎着坚持,直到听闻母子平安,才放心的吐了一口血,身体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曲寒川整个人都在胤红星怀里缩着,他动了动指尖,发现脸上伤口贴了药膏。知道胤红星在看自己,便努力冲他笑了笑。 却被胤红星嫌弃的捏住了鼻尖:“太丑了,快收起来。” 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吻后,胤红星端过旁边的药勺喂他,“你本就体质虚寒,后来又忧思过度,加上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伤了元气,以后要好好调养了。” 曲寒川被苦的凝眉,偏头躲。 胤红星打量一会儿,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捏着下巴俯身慢慢渡给他。曲寒川乖顺的张口,药液滑入,苦涩满口,忍不住抬手抓了他一下。 药尽,一滴黑褐色的药汁残留在唇角,被疼惜的吮了去。 温润的触感令曲寒川的心陡然紧缩,一种剧痛突然袭裹了他,让他忍不住蜷缩了身体,空茫的眼睛里滑下大颗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无止尽。 胤红星,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从进曲家到现在,他们不过才认识四个多月,纵然胤红星说自己帮过他,可曲寒川帮过那么多人,又有哪一个如他这般? 他甚至都没见过他的模样。 “北宸……”曲寒川低低唤了他的小字。胤红星应了一声,抱他更紧。 曲寒川想起幼年时,某次跑到假山上玩耍,山石对于尚未长成的孩童来说自是尖而陡,于是不敢下来。曲煜从书房出来看到,急忙奔到石下张开双臂,他笑着,一脸慈爱的模样。 “川儿别怕。” 于是他跳下来,落进父亲宽厚怀抱中。 孩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彻寰宇,“父亲才是最可靠的山。”曲煜堂也笑,揉着他的脸颊,“对,父亲是川儿最可靠的山……” 最可靠的山。 这就是二十年的亲情,不及四个月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曲寒川不住哽咽,胸腔因情绪翻涌而剧烈起伏。从岁载纪开始一切都变了,短短大半年时间,他失去了光明,失去了未来,失去了兄弟,还来不及适应,又失去母亲和父亲。 他的家变成了吃人的鬼怪,里面的人脸一抹,皆是拆骨入腹的魑魅。 “我做错了什么……”泪水落下,有的滑进发间,有的滑到胤红星唇间。他紧紧抱他,落下细密疼惜的吻,像很久以前,寒川小公子抱着他那样。 “寒川,你没有错,错的是人心,是人心不足……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寒川乖,你听我说……” 夏至已至,雨季到来,天气在风雨雷电与烈日灼心中随意变幻着,让人捉摸不透它的下一个去向。 曲府正堂内。 “入殓?不验了?”曲煜堂问,面色带了欢喜,看到胤红星虎视眈眈的目光后又收了笑意。 曲寒川神色淡淡,不发一语。 前有曲煜堂状若癫狂的阻拦,后有郑姨娘突兀求情。接着曲煜堂态度大反转,必是笃定他们拿不到证据。且曲煜堂浸淫官场多年,同僚遍地,曲寒川看不到,那么验尸过程和结果便都不可控。 一旦盖棺定论,以后再想翻便是难上加难。 胤红星说的对,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从自身下手,尽早去落星山查明所中之毒,然后顺藤摸瓜才能摸清下毒方法,否则只能是坐在井底的蛙,徒看风云变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重要的是红星。他本是无辜之人,却无端卷进了这潭污水中,如果真牵连到他…… 第34章 34、浅找攀枝良人难寻 思虑良多,曲寒川只说:“雯悦刚生产,她会承受不住。” 曲煜堂点点头,“原本便是你无端揣测,”顿了顿又说,“寒川,你虽不是我亲出,但这些年我待你比亲子还重,你不介意的话,以后还是可以留在府中……” “不必了。”曲寒川摇头,语气轻而坚决,“葬了母亲我便离开。” 说完便在胤红星的牵引下往外走,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样子。 只是越过门槛后忽然又顿住,回身。 曲寒川还记得曲府的正堂修的阔气,不是奢华的阔,而是像曲煜堂那样,低调谦和又内敛,十足十书香门第的气派。 第62章 每年的夏日正午,阳光从开敞的门口照进来,生生洒满半厅。 有时候幼年的曲寒川曲浅之会站在阳光里诵读,曲煜堂便坐在黑檀描金椅上老夫子一样微笑点头。 有时候没有曲浅之,曲煜堂站在厅中央来回踱步,忽然回过头纠正他的错误之处,然后教导他修身齐家的道:“欲治其家,先修其身……” 曲寒川这个学生多年来做得很好。他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些画面,那时候,那个面目慈祥的父亲就站在那热切的望着他。 再一凝神,又什么都没了。 眼前只有黑夜,只有胤红星握住自己的温热触感,这是他现在唯一仅有的。 他笑了笑,对曲煜堂说:“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为我的眼瞎感到庆幸。我瞎了,所以看不到你现在的模样。” 说完,利落的转身离开。 送葬那天本是晴天,到了暮时天气突然变幻,狂风骤起,沙尘蔽日。永安城外的羊肠小道上,曲家送葬的队伍洋洋洒洒排了十丈远,冥币纸钱撒到天上被烈风吹走。 旷野的风吹满袖筒,吹乱了曲寒川的鬓发,玉白面孔隐在沙尘中,他一身素衣孝服,跟在诵经祈福的宽袍道士后,行若干步便回一回头,取死者眷生之意。 母亲,我定会回来,不叫你含冤半分。 稚子解吟长恨曲,一度思卿一怆然。 次日。天禧十六年六月初三日。 这天永安城风起云涌,细雨微茫,高塔角楼湮没在无情的红尘中。洛安大街孤单寂寥,路上一个行人也无,只有破碎的雨滴溅起洼中水,淅淅沥沥搅破天地宁静。 曲府门内。 曲浅之站在壁照墙檐下,看着曾经的兄长玉一样苍白的面孔,问:“你会去哪儿?” 曲寒川心头蓦然酸涩。 岁载纪后这么久,曾经的弟弟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不知那些事他知不知情,又有几分参与,水落石出前,他还是会为曾经的缘分而心软。 相信此刻的曲浅之也是一样。 于是他笑了笑:“天大地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处?” 曲浅之想说些什么,启唇又闭上,最终张张合合没再说一句。 相顾无言。 胤红星撑开手中红伞,强硬的打断了一方静默。曲寒川侧过脸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最后道:“浅之,攀枝易找,良人难寻。上次同你说的,你要记得。” 沉重木门发出吱哑的声响。 曲寒川额上的白色孝布跟青丝缠在一起,横进风中飒飒作响,他白衣如练,面如珠玉,细白腕子紧拽朱雀衔环,倒退着跨过门槛。 曲府大门随之缓缓关闭。 曲浅之看着门缝越来越窄,那道素来温润的身影似乎被雨水糊住,渐渐看不清了。攀枝易找,良人难寻。因为曲煜堂,他们最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哥哥,对不起……” 幸与不幸,成与不成,又岂是此刻能说得清的呢? “嗡——”一声。 潮木相撞的声音如天雷滚滚,嗡鸣着激荡在空中——从此门内是前世,门外是今生。 曲寒川静默而立,良久才转身。 胤红星抚掉他眉梢上晶莹的雨滴。依旧是那张清俊柔和的脸,却被六月的阴雨流云染上了几分冰冷锐利之感。 寒川,愿你历过寒川,从此一路光明绚烂。 亦有红星相伴。 曲寒川离去后,曲浅之一路纵马直奔汀芳涧。 天字一号房内。 曲浅之如海上孤舟一样随风暴上下飘摇。底下暗流的速度快起来,热度和情念卷起狂潮,他承受不住的前倾递缴,于失声处咬住赵明棋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欢愉的红痕。 “怎么这么疯?”赵明棋捏起他下巴上挑,盯着他失神的脸问,“遇着什么事了?” 曲浅之笑着后退低头,从头到尾的贪婪,呜咽中,落下泪来。片刻后直起身,修长指尖勾勾唇角的残余,冲赵明棋笑,笑的妖魅又破碎。 赵明棋深吸一口气,翻身抵在墙边,凶狠道:“……浅之真是越来越野了,若我某天得登大位,必然要把你收进后宫才好——说,你是想做皇后,还是贵妃,嗯?” 起起落落,捣的句不成句了。 曲浅之在极乐中回头,如疯狗一样啃咬他唇。他以为他只是说话太晚开窍太晚,不那么通诗书而已……竟原来,在曲煜堂心中,亲生的儿子不如野生。现在,弟弟水临也要面对这样的冷漠。赤裸裸的忽视! 最后赵明棋难得温柔下来,抱他在怀中安慰温存:“浅之,想要什么?” 一个怀抱。 幼年时作为书童的曲浅之常有这样的待遇,而今作为男宠的他却少有了。因而放松心神,抬眼看到雪一样的月色映在了赵明棋的脸上。银霜如瀑,刻骨似刃,精雕细琢般的好看。 曲浅之目露痴迷,伸手隔空勾勒那刃:“想要什么简容都会给我吗?”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莫要贪心……” 曲寒川还是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甚至等不及胤红星跟母亲秦诗绵交代清楚,一错眼的功夫便高热昏厥,胤红星只好带他在小院暂住,想等他好一点再上路。 院子里。 桃良在案几上用研钵碾碎药草,时不时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度月三不五时的来看进度,好了便匆匆端至火炉前递给煎药的平沙。 第63章 屋内。 秦诗绵坐在桌边用蔻丹染长葱一样的指甲,只那甲面保养的不好,坑坑洼洼的失了光泽,因而蔻丹无法涂抹均匀。 她生气的丢掉蔻丹盒,皱眉道:“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就是一个瞎子,你对他这……” 余音被胤红星沉默冰冷的眼神止住,他伸手拧干帕子,沉默的为曲寒川擦拭滚烫的额头。 连日忧思惊惧的缘故,曲寒川心力交瘁,病的昏昏沉沉。近段时间养出来的肉尽数消弭了,肋上骨架突出来看的令人揪心。 “你爹爹上个月来小院看我啦!” 秦诗绵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脸上的不耐尽数褪去,竟带上了女儿家的妩媚娇俏,得意道:“他最近焦心,胤红芸不知廉耻未婚先孕,结果一道圣旨吓的令国公的公子不敢要她了!” “那个胤遥明啊,整日浪荡着勾搭貌美的婢子,三五房的姨太太竟没诞下一子半女——”她拿帕子捂嘴笑,“倒是你还算听话,你爹爹觉得亏欠我们母子俩,这不,蔻丹就是他送来的!” 第36章 35、北宸之星明耀川寒 亏欠? 胤红星将帕子重新浸入冷水,冷的刺骨,不知寒川能不能受得了,水声激越中他问:“那他有没有说要把你从小院接到主院?” 秦诗绵突然止住了话茬,眼珠转了转,“说了呀,他说对不起我,哎,总提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说着便站起来施施然往外走,“你许久没回来,我去给你做你爱吃的百味羹,这次就在家多住几天罢……” 话音渐淡。 简陋的屋子里安静又沉闷,难怪这次回来没有打骂。胤红星冷笑一声,低头凝视曲寒川潮热发红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将他侧过身,拿帕子轻擦他后背辅助降温。 “寒川,快好起来吧……” 午饭间,桌上的百味羹胤红星还没吃两口,胤开复便从小门进来了。 秦诗绵急忙了发髻了衣衫,又让丫鬟拿了新的碗筷才匆匆往门边迎接。胤红星站起来,看到胤开复手上拎了一个描金食盒。 “为父听说你跟寒川回来了,特意来看看。” 胤红星喊了一声父亲,身形并未动。 秦诗绵瞪了他一眼赶忙接过食盒,将菜一一摆出,讨好道,“说是寒川的母亲刚去世,带他去散心,没成想一出门就病了……” 胤开复点点头,十分熟悉般坐下来拿起筷子,忽又抬起头对两人说,“坐,一家人吃个饭。” 胤红星被秦诗绵拉拽着坐下,看她起了一双新筷子为胤开复布菜,带了些许年华纹路的眉眼时不时抬起来看一下,传出的秋水情意却似乎没人接收到。 “你们去哪里散心?”胤开复突然问。 胤红星不慌不忙的夹了一筷子青蔬,“秋浦小镇。” “咳!”秦诗绵咳了一下,替他遮掩道,“他就是,那时候吃了太多苦……” 胤红星瞧了她一眼,将帕巾递给她,完全无视胤开复审视的视线。 上一次他们俩能进正堂餐厅吃饭,已是七年前从秋浦小镇刚回来的时候了。 胤开复当年赶来接娘俩,第一句话不是问娘亲的断腿疼不疼、自己冷不冷,而是嫌他们丢人丢到郊外了。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延请郎中,而是不顾娘亲疼痛将人塞进马车。 山路颠簸,秦诗绵痛到几度昏厥,直到回了胤府才得以就医。只是伤上加伤,最终是瘸了。 明白他言语里的疏远奚落,胤开复没再说什么,心知想要挽回这个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为今之计…… 胤开复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话,平沙突然来汇报说公子醒了。 一阵残影携风掠过,胤开复板着脸提着竹筷几番张口,终是把“没有教养”四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好一些了吗?”胤红星问,手搭额间试了试。 曲寒川点点头,想坐起身,却被半抱着不得离开。他舔了舔唇,唇面没有干涩起皮,反而有蜜的甜味,口中也是。 胤红星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肩头,深深的呼吸,像一只贪恋骨头的小狗一样到处嗅。 曲寒川不禁失笑,“病了这么多天没洗澡,你也不嫌脏。”又抬手轻戳他额头,点的他摇头晃脑,“我没事,你一直照顾我,是不是累了?” 昏昏沉沉几日间,偶有片刻清醒。 每次都有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触碰着自己,额头、脸颊、手腕;也偶有软软冰凉的唇碰到发烫的脸颊,让他在热意朦胧中想要贴上去;还有渡进唇齿间的或苦涩或甜蜜的汤汁。 意识迷离间,曲寒川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他从未害过人,从未做过愧对于别人和自己的事情,最后却落得个人人弃之的下场。在最难堪绝望的时候,胤红星来到他身边,千方照顾,百般安慰,不离不弃。 可他有什么值得他停留的? 给不了他一个家,给不了他无忧的未来,甚至生活中处处都要他费心费力……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现在,曲寒川却心慌起来。 胤红星闷声道,“不脏,知道你爱干净,每天都擦。”微微拉开他的领口,温热的唇吻上他脖颈并轻吮一下。动作间只有温情和眷恋,不掺杂一点点欲念。 突然贴上来的湿润烫的曲寒川身体酥麻了半边,忍不住轻哼一声,又抬手拍了他一下。反应过来后才察觉身上并没有烧热发汗后的黏腻感觉,里衣是温暖干燥的,细嗅下还有淡淡皂角清香。 第64章 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亲昵如此。 似乎做一些什么也可以了。曲寒川想。他觉得自己愿意。 胤红星停下来,捧着他的脸凝视,觉得曲寒川长的就是家的模样。 虽然现在这个家苍白又瘦弱,脸颊凹下去,颧骨有些突出。只好嫌弃的亲了亲:“你现在可真是太丑了……” 曲寒川失笑,是很久都没有的清浅笑容。 “吱呀”一声,秦诗绵推门进来。 曲寒川听声愣了一下赶紧推了推他。胤红星起身,接过她手中晾晒好的衣服说:“你别做这些了,不是有丫头?寒川好一些了,我们住一晚就走。” “这么着急做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秦诗绵讽道,瞥了曲寒川一眼,“也不说照顾照顾你娘亲,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疼人。” 说着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拿了染指甲的蔻丹,边往外走边抱怨,“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这蔻丹也是稍微碰些水就会掉色,真烦……” 门关上,俩人一时无话。 过了会儿曲寒川轻声道:“住几天吧,你陪陪她,落星山很远……” 胤红星并不是非要去落星山,他可以留在永安城,也可以在胤家。 他是自由的江湖客,是照彻寰宇的北宸星。迄今为止的停留,都为照耀落入极夜的寒川罢了。 晚间。 胤红星进厨房为曲寒川做碧涧羹,秦诗绵甩着帕子施施然进来了。 这几日她不似以前那么绝望尖锐,脸上有了好看的光泽。胤红星本该为自己的娘亲高兴,可是想到这些光泽是因为胤开复,心里便堵得慌。 胤开复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比之曲煜堂更可恶! “你爹爹啊希望你能过去看看他,”秦诗绵甩甩手帕道,“你们毕竟是父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说不开的?” 这是多年以来秦诗绵为数不多的和颜悦色了,如果不是预感到她最终想说的话,胤红星大概真的要感动到流泪。而今却只觉憋闷。 “晚餐时你在桌上咳来咳去,弄的寒川都吃不好饭。”胤红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他救过我们,秋浦小镇,在你断了腿、我们两快要被打死的时候,记得吗?” 秦诗绵眼尾一挑,一脸的满不在乎,“他是救了我们,这不是你嫁过去也照顾他很久了吗?胤开复是你爹爹,你对他都不如对一个外人,你小时候不是说你最喜欢你爹爹吗?” 胤红星转头,无奈的气笑,他着看自己的娘亲:“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现在我多大了?我十九了娘,那些冷血无情你可以装作忘记了,但我不行。再说,胤开复除了生下我之外还对我有什么恩?” 他逼问:“对你呢?过去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经年的忽视,自幼弃若敝履,长成后的冷眼旁观……这些来自血亲的暗箭却比那千刀万剐还要来的痛楚。 胤红星纵然幼时便江湖飘零,却有极好的修养,在见到他的时候还能尊称一声父亲。 但也只是尊称罢了。 “你们可以当我是后院池塘捡来的,没什么爹不爹的。”他毫不在意道。 秦诗绵气结,掐了腰想骂人,想到胤开复叮嘱的话却只能引而不发,于是耐心道:“再怎么说也是家人,何苦要让外人……” “外人?”胤红星冷漠道,“不要拿寒川跟他相提并论。” 秦诗绵气滞,眼珠黏在他寒冰一样的脸上转了转,愤愤的甩甩手帕出去了。 六月的天像孩童的脸,方才还是晴天,一转眼便是细雨蒙蒙。 这日,院内破旧的小窗下,桃良看着他家公子将味道奇怪的草本碾碎,借着雨水的湿气将他们合在一起,又摸索着放在烛灯上炙烤。 他手边放着一个已经敲开的越王头,里面甘美的汁液已经被她和度月分喝了。曲寒川要拿他来做一些脂粉熏香——他们以前经常这样做。 徐仙芝活的清醒又脱俗,从不爱逛胭脂水粉铺子,反而更喜在闲暇之余自己动手,做多了便给下人们分一点。 瞎了之后,她不再做了。于是之前种种被曲寒川学了来,隔段时间做一些,只为让母亲高兴一点点。 百英粉、花露胭脂、唇脂、甲花等等,曲寒川特地为这些东西出一个集子,命名为《醉花脂集》。 桃良抬头看了看他,还是熟悉的公子,温润如玉,唇角带有一丝温和笑意,似乎喊一声公子,他便会像以前一样抬起头,迎来的是那双笑意盈盈的明眸。 短短半载,世事浮沉。 曲寒川变了,又似没变。连日以来的惊变与失意都被他遗忘在生病的那几天里,但空茫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第37章 36、旧事尘封心神不定 但他空茫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曲寒川笑的温柔如云朵,又伸手拿了刮刀将越王头内壁上那层乳白脂层细细刮下放到一边的白瓷杯中,边忙边笑:“以前我便想,你若到了年纪,就让你离府,找个好人家嫁了。” 他道:“现在不是正好?小秤砣忠厚老实,最重要的是一心一意待你。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你跟了我这么久,陪我吃苦受罪,现在我能为你做的便是好好备一份嫁妆,趁在小院日子还算安稳……桃良别哭……” 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曲寒川放下手中工具,脸色依然温和,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涩声道:“你在永安城跟家宝她们姐妹相互照应,别担心我……” 第65章 前几日小秤砣来小院探望曲寒川,聊了几句后忽而跪在他面前,双手抬起来捧着一个分量不少的钱袋。他说他心悦桃良已久,想娶桃良为妻,又磕头道歉。 “公子是我恩人,在你最难的时候我却想让桃良离开你……” 曲寒川并不这样想。 早在失明后他便对温厚忠心的桃良另有打算,现在他已自身难顾,又失去曲家庇佑。这确实是一件两厢情好的喜事。 只是这种境遇下,和这个傻丫头的分别还是沾染了莫名悲伤。 “公子……”桃良还在哭。 “好了,别哭了。”曲寒川安慰道,他不想沉浸在这种慌到没有实处的情绪中,“去帮我把红椿箱箧拿过来。” 红椿箱箧是许多年前徐仙芝命人打造的。 虽是为了盛放曲寒川幼年时的玩具,却也用了上好的红椿木,只箱体外表跟徐仙芝低调内敛的风格一样,看起来陈旧又普通。 曲寒川拉开上面的夹层,摸索着翻找,先碰到的是一只修复好翅膀的木鸢,那是曲浅之幼年时送他的礼物。 曲寒川手指微顿,接着若无其事的翻找,却无意中在角落里摸到了一跟软绳。 他都快忘记这个不起眼的礼物了。 尘封的记忆里突然回响出一道稚嫩又诚挚的声音:“我、我没什么可给你,只有这根绳子……开了光的,不然,我给你系上?”那个少年问,眸子黑漆漆的,却闪着星光。 然后幼年寒川的手腕被牵起,黑绳儿被小心的打了一个结。 只不过是活扣结。 后来它松动掉落,便被他仔细收起来了。 “公子为何留着这绳子?只是一根普通绳子而已,桃良都没见你戴过。”那绳子材质比麻布好一点点,不至于带在手上的时候磨红皮肤,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桃良跟他久,知道这一尺见方的双层黑匣子里放的都是值钱的铺契田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莫名廉价的,不值一视的东西。 比如前不久曲寒川让她找出的那只陈旧的木鸢,现在又用铁钉固定好了折断的翅膀,好好的放在上层了。 黑绳儿就是从木鸢下拿出来的。 曲寒川不语,捏着绳子发了一会儿呆,心中感慨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再来一次,面对秋浦小镇那瘦弱少年被欺辱的困境,他似乎已经没有能力相帮了。 他连自己都帮不了。 回神后,曲寒川从最底下抽出一张地契摸了摸,塞进桃良手中。 “家宝的铺子是租的,给你的这铺子是母亲陪嫁里的,以后跟小秤砣好好过日子,做个小生意,若我某天回来就去铺子里看你。” “公子,我不能要……”桃良眼泪不住的流,一张圆润的连湿成了泛光的水晶包子。 “听话,拿着。”曲寒川道。 桃良抹了一把泪收下,哽咽着问:“公子以后还会回来吗?” 曲寒川浅浅一笑,母亲死因尚未查明,即使查明,想必又是一场翻覆,横竖那结果离不开自幼长大、曾被视为一切的家。 曲家。 顿了一会儿,语气轻但坚决道:“会。” 一定会回来。回来揭开所有的丑陋,给母亲、给自己一个公道。 “吱呀”一声,门推开,胤红星挟着一阵潮湿雨意进了屋。 “少爷。”桃良擦了擦眼泪,简单行礼便出去了。 小院的条件自然比不上曲府兰室,就算光线明媚的下午,屋子里也总是晦暗不明,更别说外面阴雨缠绵,只能支开尺半见宽的窗棂也散不尽屋子里的闷热。 听到声音,嗅到味道,曲寒川原本清冷的表情突然柔和,他坐在微光里笑,笑容如天边流云,瞬间照亮了简陋寒室。 他今日穿的是素锦布帛绸衣,那衣料轻薄如缎,些微的光便如流水一样潋滟。夏天天气闷热,让他看起来像汀芳涧里新出的凉糕,冰凉白嫩,似乎好吃又好抱。 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胤红星从身后圈住他,以掌为尺,觉察他瘦了很多,忍不住安慰道:“小丫头嫁人便嫁人吧,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你。” 生离死别,怨嫉恶罪。这些原本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当它们同时砸来的时候,再刚强的人也会难以承受。 曲寒川不仅承受了,还在笑。 笑的那么好看。 但也只有胤红星最了解他藏于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它们白日里如影随形,又在夜晚吞噬他,令他从梦中惊厥——那是一种连轻点睡穴都难以令他安枕的痛。 夏日天气热,穿的薄,身体自相贴的地方涌上热度,尤其是腰间的一只手臂,那么用力。曲寒川不自在的挣动了一下,却被束的更紧,不一会儿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霍于农送来的宝家去哪里了?”胤红星贴在他耳边问。 曲府事发前曲寒川一早便吩咐了桃良为家宝那俩个姐妹租个铺子以营生,桃良没经验,只好寻平沙帮忙。 平沙知道了,胤红星自然会知,这才想起当时送赵垂章出城后,曲寒川趁自己牵马的空档同药铺伙计聊铺子租金的目的。 此刻,却故作不知:“寒川,你怎么这么狠心把人打发走了?” “……” 耳朵敏感,曲寒川躲了躲,觉自己在识人方面当是十分笨拙。 胤红星性子看起来肆意风流洒脱不羁,其实内心细腻敏锐,在某些方面甚是小心眼儿记仇,像在自己地盘上撒尿留记号的小狼一样,不允许别人涉足一厘。 第66章 还特会得了便宜卖乖。 就像现在,他下巴搭在肩上凉凉道:“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桃良嫁了,以后谁照顾我们寒川啊——”他无赖的拖出长音,“要浣衣晾晒,要叠衣床铺,还要谈心暖床……” “没有暖床……”曲寒川反手捂他嘴,不想让他觅得点阳光就灿烂,又为他这样的亲昵戏弄觉得熨帖,原本的心慌渐渐止住。 胤红星是他的药。 “是原本就答应了于农,虽然后来一系列变故,但答应的事情总该去做。”曲寒川话说的一本正经,心却突然乱起来,砰砰跳着。 知道他因家宝的靠近而醋意萌发,那了解他的心意而食言、将家宝送走的自己呢? 抱的是什么心思? 胤红星笑而不语,却松开人将他转过来,捏住下巴仔细端详。 很久了,没见他露出这样放松生动的表情,忍不住用拇指揉揉他的唇,深深注视:“你浑身都凉,这么热的天,很好抱知不知道?” 曲寒川垂下睫羽,偏头躲掉炙热指尖,勉力维持的清冷面孔下是不断上涌的温度。 被捏过的地方热热的,带着六月微雨的潮气,丝丝缕缕的渗进身体,让心头微微发痒。从前牵手也好,拥抱也好,甚至是吻,这些互动对于曲寒川来说,更多是亲昵的安慰。 就像冷雨中相濡以沫的鸟儿,它们相亲相偎,为的是汲取对方的温暖。 吻是湿润熨帖的,却跟那些怀抱一样平和缓慢,是舌尖湿润嘴唇的感觉,纵然眷恋,却没有激起吞噬心神、令人情牵的欲念。 可这几天,曲寒川觉得很多触碰不一样了。 似乎巨大的变故和失去唤醒了他的渴望,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片贫瘠干涸到皲裂的土地,想要唾手可得的东西来填满自己。 风雨、雷电、寸草、飞鸟,哪怕是终将荒芜的爱意。 这种渴望催促他,迫使他靠近胤红星——不仅仅为寻找一个依靠。它们丝纷栉比的在心底萌芽,沉默着叫嚣,日日夜夜,带着隐隐约约却磅礴、足以毁天灭地的生命力。 它们令曲寒川惊慌。 惊慌中又带着想要羞惭逃离的喜悦——在曲府,他尚能有一方兰室为人遮风挡雨,现在他一无所有了,不知姓甚名谁,不知飘零何处…… 他贪心的开始想要点什么。 只有抓住那些,心中慌乱才会踏实。 曲寒川摇摇头,低声答:“我不知道。” 但其实那是一句不必要回答的话,他还是答了,垂着头,面色淡淡的。而慌乱心境却被颤抖的睫毛出卖。 胤红星深深注视,再次伸手揉抚浅色的唇,歪头想要吻上去时,余光却瞥见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他捻起桌上的黑绳儿。 第38章 37、红绳锁命黑绳锁魂 “这是什么?” “……” 曲寒川气息都滞了一下,甚至暗中唾弃曾经的心旌神荡。 他不敢说这是年少时一少年送他的。更不敢说那少年在小镇屋顶按住他强行亲吻,以致后来做了好久的“噩”梦。甚至母亲出事前,在梦中他还将那少年和胤红星混在一起…… 小气的胤红星连家宝的醋都吃,若知道这些一定会生气。 曲寒川只能模糊概念:“……朋友,给的。” “什么朋友,很重要?”胤红星立刻追问,眼睛直勾勾的看他,审犯人一样:“应当是重要的,不然我们寒川怎会留到现在?还保存的这么好?” 说是这样说,只不过曲寒川看不见,看不见胤红星冰冷语言下的唇角却是春水魅惑般的笑意。 胤红星想把可爱凉糕从头到脚拆吞入腹。 他低头摸摸那绳子,觉得毛刺很多分外棘手,于是起身到水盆处打湿,用皂荚好好揉搓,再缠上布巾搓拧。 这样下来,黑绳儿柔顺很多,至少佩戴起来不会磨红皮肤。 直到再回去,曲寒川都没回答,坐在那里不言语,唇紧紧抿着,似是默认。 胤红星偷笑,眼睛里藏着星星。 那时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个铜板了,又实在想送给寒川小公子一件礼物,恰巧有个算命先生经过…… 这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曲寒川将这绳儿留到现在,为什么? 胤红星收起笑意,把他拉到怀中圈住,冷漠审问:“你知不知道,黑绳儿是锁魂绳?寒川,你那朋友……是不是对你居心叵测?” “锁魂?”曲寒川坐不住了,皱起眉,用力推了他一下,“你别胡说……” 那么小的年纪,懂什么是锁魂? 胤红星严肃的反驳:“怎么胡说?红绳锁命,黑绳锁魂,这本就是男女之间暗定终身的巧语,你不知道?” 永安城繁华无比,逢年过节便会扎花灯,尤其是乞巧节这种男男女女都可以出来参加的节日。由此也处处都有走街串巷卖绳儿的,黑色一根红色一根,两根捆在一起一同售卖,名曰锁心绳。 女戴红,男戴黑。你我今生魂命相交,来世必然再遇。 一个铜板,只够买一根绳子。 只够锁一个人的魂。 “不是……”曲寒川一脸莫名,又觉百口莫辩。他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乍然被胤红星一解释,联想到那时状况……似乎,是的。 那么小便居心叵测?曲寒川慌忙丢开绳子。 但胤红星这次却格外豁达,不跟他计较,反而捏住他手腕,将犹自湿润的黑绳儿绕上,然后指尖翻飞着打了一个结。 第67章 “死结?”曲寒川摸了摸,疑惑又惊诧,“别让我戴了,摘下来吧……这就是一个、小孩给我的,我帮了他,他是为了感谢我,你别多想。” 这绳子是别人送的,胤红星这么霸道的人怎会主动给他戴上?毕竟他连家宝碰了他衣服都要强势的过来剥 掉…… 胤红星笑出声,声音沉沉的,如编钟击乐一样好听。保留了秋浦小镇那段经历没说现在想来也甚为有趣。他想知道某天曲寒川能看见的时候,会不会第一眼认出他。 于是说:“没事,刚才逗你呢,说起来,我还没送什么东西给你,这绳子挺特别的,黑色驱邪,你最近事多,便当是我借花献佛,戴上便戴上吧。” 说完,胤红星捏着他的腕子欣赏,妖艳眉目深邃专注,如在赏稀世珍花。 细细一根黑绳,跟修长手腕黑白相映,腕上淡淡的青色漫延着,带着破碎感,配在一起煞为好看。 但这种好看却不会让人起怜惜之心。 人素来如此,见花朵娇嫩脆弱,便想伸手采摘,甚至想将花瓣一片片放进口中碾碎蹂躏,直到碾出香气四溢、魄散魂飞的汁 液才罢休。 红彤彤,糜而艳,润而色。 胤红星双指用力揉捏他的手腕,直揉的通红。忽而又将他两腕背过去一手捏住,同时扣着腰,身体贴近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起始便是暴 烈,饱含了汹涌的爱恋和欲 念,轻易唤醒了曲寒川体内暗藏的懵懂力量。 不知那经由胤红星佩戴上的黑绳儿,是不是真的有锁魂功效,曲寒川魂魄都在战栗颤抖,那个梦境好像成真了,血液沸腾着,烧的他不自禁的打开牙 关,迎接炙热唇舌的入 侵。 胤红星在他主动回应的时候,动作有一瞬间停顿,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紧接着加深这个吻,强势的掠过他口中每一处,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纠缠,侵占,缠斗不休,那盛放不住而留下的涎液仿佛是无声的褒奖。 战场从唇间脱离,慢慢滑下,到瘦削的下巴,又转移到细长柔美的脖颈。 曲寒川后仰,露出弧度完美的颈,被巨兽衔住要害处般放弃了抵抗——把最为脆弱、蕴含生命力的地方暴露给对手。 宛如将性命拱手相让。 胤红星眸光更深,心绪激荡的欺身相上,沸腾的血液在叫嚣,手臂越收越紧,勒弯了他单薄的腰,勒的他快要喘不过。 “疼……” 微不可见的低哼传来。 胤红星倏然转醒。 不知自己何时放了手,曲寒川两只泛红的腕子就撑在胸口,腰被束到后凹。他嘴唇嫣红,色泽漂亮,微张着轻轻遄息,茫然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气,眼角浮了红。 寒川大病初愈,他太瘦了。现在他的身体状况是第一位。 胤红星纵然想要,也绝不能在他最没安全感的时候——他不会拒绝。 这便是七情六欲的诡谲之处。没有人能够预测它们什么时候会跑出来,将一颗冰冷的心炙热俘虏,又忽然因为更浓烈的欲念而压抑。 戛然止步。 “好了,不欺负你了。”胤红星啄着他的唇,一下一下,从暴烈的雄狮变回了温柔大狗,慢慢平息体内喧嚣。 “晚上想吃什么?这几天要好好养身体,不然上路后颠簸,真担心你受不住。” 曲寒川脸带潮红的点头,红红的舌尖轻舔下唇,鼻间细嗅他的气息,喘了几口后轻道:“你做的,我都爱吃。”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除了吃你还能做什么?” 秦姨娘在院子里骂人。 曲寒川听到后直起身体,往后挪了一下,拉开距离。胤红星看了他一眼道:“我出去看看。” 走出几步后又回来,捉住他手:“我让他们收拾东西,明日便走,如果半路你身体不好,我们便找个客栈停留。” 说完“啵”亲了一下,柔柔润润,将曲寒川所有的顾虑都亲散了。 前几天他生病不好挪动,后来秦姨娘见跟胤红星沟通无果便自去找了曲寒川,以母子之情挽留。曲寒川无法拒绝,他甚至连开口的立场都没有。 毕竟离开意味着前路漫漫。 “我就吃了一个烟葱饼……”是度月的声音。 “你还狡辩,还有你。”秦姨娘连护着度月的平沙一起骂。 “够了!”胤红星走过去,将她手里的柳条夺走丢到一边,又将钱袋扔给平沙,让他带度月去汀芳涧买他们爱吃的茶果点心。 秦姨娘直勾勾的看着平沙将钱袋收进袖袋中,不满道:“就是几个小厮,你何必……” “明天我们便走了。”胤红星打断她,“你不要再去找寒川,这次就算把他打晕我也会将他带上马车。”顿了顿问,“你还记得上次我把你打晕带上马车的事吗?” 秦姨娘愣住。 自然记得——胤红星为了将她带离胤家所以出此下策,到地方后甚至将她软禁在院中,不许她回来。如果不是她机智逃脱,怕是再也见不到胤开复了。 只那次以后,除了日常吃喝,他便再也不管她的事情了。 可…… 秦姨娘在天光中略显浅色的瞳孔转了转,苦口相劝:“明天是你生辰,过了生辰再走不行吗?你父亲让人准备了很多补养品,说让你明日上午带人去主院搬来,都是给你的礼品……” 第68章 见胤红星不为所动,秦姨娘几乎是哀求了:“明天我们在小院吃个饭,生辰后走不行吗?就多陪娘一天,好不好?” 胤红星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们还记得我生辰?再说主院丫鬟小厮那么多,一点东西搬不过来?还……” 胤开复总是做一些心口不一、虚有其表的事,跟他这个人一样。他说的那些话,只有秦诗绵才会信。 “红星。”曲寒川站在门口。 胤红星转头,第一时间走过去牵住他,手被捏了捏,听到曲寒川带着劝慰的、小孩子一样微闷的声音,就像撒娇:“在这里陪你过完生辰么。” 曲寒川的指尖即使在夏日也微凉,但握一会儿就暖了,像玉一样。他这几天比较黏人,胤红星心觉好笑,突然想,要是某天醒来,寒川摸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的哭呢? 但他也只是想想,从未想过去实践这件事。胤红星那么宝贝面前这个人,怎会轻易让他离开? 可他忘记了,这只是他的想法而已…… 第39章 38、平沙警醒心悦情动 夜晚,平沙为度月抹药。 这次回来秦姨娘对胤红星的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尽管度月被她一柳条抽肿了屁股,但他一点都不伤心,主要是收获了很多好吃的,其中最喜欢的是酒酿糯米团子。 “明天少爷生辰,师兄你还会给我买吗?” “少爷生辰为什么要给你买?又不是你的生辰。”平沙道。 抹完药,度月面朝天躺到了平沙的腿上,平沙坐着,一腿曲起撑着榻,不错眼的盯着度月张张合合的唇。 度月的小红舌舔了舔唇,馋猫一样:“可是我想吃,师兄。” 似乎是感受到平沙的视线,度月也看向平沙的嘴唇,没那么红,但好像很软,像天上粉红色的云。他懵懂道:“那天去救那个人,我看到少爷亲公子……” “嘘——” 平沙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音,眼神机警的扫向窗外,“有声音。” 两人猫声下了地,将房门裂开一个缝隙,两个脑袋一上一下,往外探视。 月光下,秦姨娘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下便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了一只碗出来,又张望了一下才步履婀娜的进了房门。 “夫人还打我,她自己这不也偷吃吗?”度月忿忿不平。 平沙不语,隐隐觉得可疑。他们久住小院的次数很少,却也知道秦姨娘为了保持身段饭都很少用,怎会在半夜偷吃? 见他不答,度月皱着眉抬头,却看到一缕月光透过门缝洒在了平沙的脸上,白、整齐的照亮了他的双眸。 那双眸子看过来,清冽冷静,他们相对而视。 不知怎么,度月忽然觉得脸发热,躲闪着移开视线。回到榻上的时候隔得平沙远远的,再不肯像往常一样靠到他怀里。 平沙莫名其妙,哄也哄不过来,被他这样一闹,原本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胤红星白日里还觉得曲寒川太瘦了,希望他先养好身体,俩人来日方长,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把白天的誓言忘却。 原本两人坐在微弱烛光下,一个练习飞针,一个在针匣上刻字,两厢不语却是恰到好处的安静。 曲寒川已经可以听声辨位,虽然没有内力,也不是习武的料子,却跟这种暗器极为相配——针细而韧,只需要找好角度将力汇到指尖,然后松手。 最重要的是针匣,小小一只,却可以按动旋钮,打开匣内机关,以牵机之力将银针射出。不致于要人性命,却可入骨。 练了一会儿,曲寒川晃晃泛酸的手腕,停下来安静的听刀尖划破木匣的坷坷声。窗外起了微风,带来细雨靡靡,雨从短檐落下,又打在陈旧窗棂上。 淅淅沥沥,悱恻缠绵。 “为什么是我?”曲寒川突然问。 胤红星愣了一下抬头凝视片刻,笑了笑继续动作,缓缓道:“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自小飘零江湖,遇见很多人,但没有喜欢的,除了师傅兄长,默契投缘的朋友都寥寥无几。” 他反问:“你也一样,不也认识很多人?” “但我没有……”曲寒川想说没有喜欢的人,却突然以手抵口,换了问题,“有女子喜欢你吗?我听说江湖有侠女,她们素喜肆意洒脱的侠客,你……” 胤红星这次停下动作,唇角挑起愉悦的弧度,然后伸手将他拉到旁边凳子处,示意他坐下。 曲寒川却攀着他肩靠着他站立,不再动。果然,胤红星把他拉到腿上侧坐。 身体相贴,曲寒川双手放在他肩上,他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但还是强装淡定:“你说你很好看,一定有女子心悦你。” 听到胤红星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随之束在腰间的手变紧了。 但他没出声。 曲寒川知道他在观察自己,他恶劣的想,那女子定是温柔大方,跟他极为相称,也或许还有男子,可以陪他腥风血雨江湖剑急,还可剑舞缤纷风流快意。 而他,除了他本人,其余的什么都给不了。想到这里不禁酸涩又恐慌,曲寒川忍不住问:“是不是也有男……” “寒川便是男子,寒川喜欢我吗?”胤红星截住他的话,星闪闪的眸子定在他脸上。 “……” 曲寒川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慢慢描摹嘴唇,艰涩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知道——”凑近了,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宛如蜻蜓点水,“我想吻你……” 第69章 胤红星叹息一声,果断迎上去。 怀中人指尖微凉软玉温香,唇齿间的动作生涩稚嫩,却努力以唇相凑,以舌相拥。 交锋不断,曲寒川纠缠着生涩回应。不知谁的齿磕破了谁的唇,谁的唇间血被吮去,又因水液互相交换。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深吻,却是最不同的一个——胤红星忍不住解开他腰封时,曲寒川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如往昔一样制止。 他的默认似乎发生的顺其自然。 曲寒川不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胤红星却知道他最近的变化。手更凉了,身体也凉,炎炎夏日里抱很久都抱不暖,有时半夜醒来,看到他睁着茫然的眼睛,双手却紧紧攥住自己。 他的不安与依赖不需用言语表露。 正如现在的主动,是纯粹的欢喜还是变相的取悦? 抑或是怕他离开的不信任? 一吻毕,曲寒川一头埋进他颈间不起,轻声道:“……你有反 应了。” 胤红星将他微微推离,一手卡住下巴,用十分复杂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这不是经常的事吗?倒是你,以前从未这样。” 曲寒川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想偏过头躲闪,奈何脸被卡住。 以前是什么样?自己那些卑劣自私的心思是不是被发现了?那么他会厌倦吗?会……离开吗? 他看不到胤红星,也看不到自己其实无法好好的将脸上的表情隐藏。那些变化被胤红星尽收眼底,从满面勾人的可爱痴态,到惊慌,再到现在的低头不语。 微垂的眼角似乎在控诉委屈,就连眼底也有荧光闪动。 是泪。 胤红星的心像被抓了一样骤然紧缩,再去牵他手,顺着细瘦的胳膊往上摸,才发现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浑身冰凉。 何必在这种时候逼他呢? 胤红星心中一声慨叹,将他拦腰抱到榻上,“寒川。”他俯身吻他,一点点啄,温柔而耐心,他问:“在担心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曲寒川突然狼狈又心酸,觉得自己已无从遮掩。 他早已经暴露在他面前了吧所有的动作与心思,赤裸裸。于是一得许可,便眉头一蹙,眼中瞬间蓄满热泪,几乎自暴自弃般展示自己的软弱。 “我不知道……这几天心很慌,很空……”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哽咽,几乎语无伦次,声音几不可见,“不,也许我知道,但是,我不敢……” 他环紧胤红星的脖颈,脸贴紧他侧颈,背后的指尖攥皱了他的衣衫。 他怕黑暗,怕看不见的算计,怕未来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怕失去手边最后的温暖——多年的亲情尚且如此薄弱,世界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曲寒川涩声:“我从小,你知道,我没有经历过那些……我以为我可以很勇敢……”他打了个哆嗦似乎觉得冷,眼角滑下一滴泪,“可现在,我恨我自己,我……” 苦涩淹没了他的胸膛,堵住了他的声音,只留下眼睛这一个可以肆意流泪的出口,他哀求,“你、你抱我好不好?再紧一点红星,我真的很怕——” “好了乖……”胤红星明白他的心情,却不知该怎么安慰,拥抱,亲吻都觉得不够,又皱眉轻声道,“怪我,明知你难过,还是拦了你。你将我视作与众不同我应高兴才对。” 他翻个身将曲寒川放在身上。 曲寒川连连摇头,晃出眼泪,又低头,用湿漉漉的脸吻他。他的身体修长又漂亮,虽然瘦,裹着的一层薄薄肌肉却紧致又光滑,皮肤白的在夜色下散发微光,小腹平软如玉。 在不可抗的命运面前,曲寒川找到了一种扭曲的、放逐式的快感。它们在心灵深处、最隐晦的角落里骚动着,催促他伸手、张嘴,用身体,行动。 似发泄,也是渴求。 …… …… …… 曲寒川于无边荒原中感受到濒死的痛快。他摸着胤红星软热的唇角,他的眼前仍然漆黑一片,却觉得心里的土地没那么干涸了,胤红星帮他下了一场雨,他得到些微雨水,漆黑的世界里有绿色枝丫开始冒出。 此刻,他是放纵的,也是自由的。原来当爱到达了极致,只手口相就,便已是极乐…… 一室缱绻。 旖旎味道渐渐散去,曲寒川转身忍不住将胤红星紧紧抱住——他莫名觉得冷,觉得不安,纵使做完亲密事,却心慌不减。 是没有完全交付的缘故吗?可是他已经慌了好几天了。 直觉不对。他在一片温柔里想。 而胤红星柔声轻哄,用温柔语气带他遥望落星山,那里有圆月,月下有摘星湖,湖上泛一叶扁舟,扁舟将湖面击起水花和层层涟漪。 “会好起来的,寒川一定会看到从山头划过的星星……” 第40章 39、生辰前夕引线穿针 曲寒川累极,被他拥着睡去。只是清浅梦中也无法预知:连日来的慌张缘由在第二日便都有了答案,连同胤红星想要的答案一起。 曲寒川迫切、恳切,在第一时间将它们告知了胤红星。 身体力行。 胤红星12岁以前没过过生辰。 秦诗绵是贱籍出身,因有几分姿色便被胤开复买了来,很幸运的,第一胎便为他生下儿子。 殊不知这也是母子两人噩梦的开始。 第70章 胤开复有正房,还有一堆良妾,她们终日无聊,便以作践他人为日常。偏偏胤红星自幼聪明果敢,比她们的孩子好过不知多少倍。 于是,在胤开复发现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之前,那些太太姨娘们便率先将他抹杀了——摔了老爷最爱的青花瓷瓶,药死一池锦鲤,打伤兄长胤遥明……都是胤红星做的。 胤开复忙于朝堂之间的奔走,自是无心顾及,也不屑顾及。 最终,正房大娘子的银钱票据丢了,却在秦诗绵的房中找到,胤红星为了娘亲跟她们起了冲突——母子二人就这样顶着偷盗和忤逆尊长的罪名被赶出府。 去了落星山后,落星山山主孟先醒很喜欢胤红星,说他像自己失踪多年的小儿子。于是收他为徒,悉心教授文武。 于是拜师那日便成了胤红星的新生辰。 此后,每年都会收到师父师兄弟们的礼物,有时是一本剑谱,有时是一身衣服,还有奇怪的暗器,刀枪剑戟、他有专属的一个屋子。 他开心,也知足。 可每一次回胤家小院,他原本的生辰日便会被秦诗绵告知一次。他的血液,他的姓氏……再多的新生辰,也补不上心中早就遗留的黑洞。 但这个生日,却让胤红星觉得那个黑洞仿佛被填满了。 特别是到了夜晚,光很暗,夜微凉。曲寒川八爪鱼一样缠着他,在灯下笑着说要给他一件生日礼物的时候。 他那么清冷干净温柔淡然的人,愿意变幻成堕妖的样子,靠近他,引诱他,说那么好听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如寒川那样需要他了。 生辰这日一清早,主院便遣人来了。 胤开复确实准备了很多礼物,足足三箱,“很多家具都要换新的,墙也要重新粉刷,过完这个雨季,你和你娘就搬回来住吧。” 他笑着说了一个正经父亲该说的话。 胤红星静静听,心知他在做戏,却没如往常一样出言讥讽,喊了人带上东西便回了小院。 回去路上遇见胤遥明,他穿金戴玉,一副招摇过市的样子挡了去路,趾高气昂的嘲笑:“看来你在曲家过得不错,只是我们三妹就惨咯!生了个孩子也没爹敢认领。” 他笑了笑,不管胤红星淡漠的都不想的表情,微微屈身凑近了,挤眉弄眼道:“四弟,你真的不帮大哥我引荐渠清孟氏吗?” 渠清孟氏是京城有名的官宦世家,祖上曾出六任宰辅。 先朝孟先醒扶助今上坐稳皇位后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辞官隐于落星山,又在落星山成立摘星阁。看似隐于江湖之远,其实门下文人子弟遍布朝野。 可以说不出山亦可知尽天下事。近二十年过去,至今都有皇亲贵族带千金上山拜访。只不过十拒其九罢了。 而孟先醒,便是胤红星的师父。 胤红星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身形一闪便绕了过去。 胤遥明只觉他胳膊都没伸便将自己推出了三步远,踉跄几步后,一脚踩在了路边的泥坑里。他顾不上将脚拔出来,冲越来越远的身影嚣张大喊:“我送了你一件生辰礼!” 然后才抬腿跺脚,却怎么也跺不净了。 胤遥明嗤笑一声:“嗬!不就是渠清孟氏吗?我现在还不稀罕了呢,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那礼物是什么胤红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大哥不坑他害他就已经值得放烟花庆祝了,怎会指望他带来什么惊喜? 回到小院时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微蒙蒙的,带着潮气笼罩了不大的篱墙,厨房就在入口几步远的地方,曲寒川背对他低着头,脚下是摔碎的瓷碗。 他没端好,不小心碎了,似乎正在发愣呢。 胤红星心觉好笑,几步上前,“有没有划伤?”说着握过他的手,拦腰把人往后抱离一步,“我才走一会儿,怎么手便凉成这样?” 又觉察怀中人连身体似乎都是僵的,胤红星心觉诧异,刚想问,秦诗绵从厨房出来了。她围着一个襜衣,上面沾了些粉状的东西,笑:“寒川想帮我给你做长寿面,不小心才摔了碗。” 胤红星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对,我没事。”曲寒川回握他,笑容跟往常无异,似乎刚才只是胤红星的错觉,“我给你备了生辰礼,你要看看吗?” 昏暗天光下曲寒川的脸上沾了细雨,看起来绒绒的,不知为什么,胤红星觉得他在细雨微蒙中冲自己笑的模样格外好看,是会让他铭记一生的那种好看。 但明明这只是他众多微笑中普通好看的一个而已。 大约是前一晚上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胤红星想。 窗扇一早便支开了,房间里却依然昏昏暗暗。 空气中已经没了昨夜两人荒唐的气息,可胤红星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那些画面,那张凌乱的,被自己涂了淫靡色彩的面孔。 “先让我亲一亲。”他急切的拉他。 曲寒川走在前面,被拉的转了半个圈。袍摆袖摆和纤长青丝、白色额带都扬了起来,在空中划弧,随着不稳的脚步,跌进熟悉的怀抱。 有力的手臂和青丝一起将曲寒川缠绕,唇被堵了个结实。他抬手环住,仰着脖子娴熟的投入,张开口,由他深入。 窗外柔风甘雨,世界都飘飘渺渺,窗内的吻如窗外微茫的细雨一样温柔缠绵雨洽云行。 第71章 软的心都化了,让人忘记了存在,忘记了一切不愉快的事。他们歪头,辗转,交换,水声绵润。 身上的那层绸料似乎在默契痴缠中羞愧的湮灭了,只剩两具同胎出生的赤子,心尖绕着与往日不同的情愫。 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 胤红星箍着他,看他湿漉的眸子,揉着他被气息润到微红的脸颊,很久没说话。而曲寒川则仰着头绕着他靠着他,让胤红星觉得满足。 “舒服吗?”他问。这个吻跟以前的完全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 “嗯。”曲寒川点头,脸上满是迷醉。 胤红星笑,又纠缠他的舌尖,道:“以后每天都会有。”曲寒川忍不住凑上去,唇珠碰着唇峰,欲吻不吻:“像昨夜那样吗?” 昨夜的画面再次拂过眼前,胤红星心驰神荡。 今日的寒川格外与众不同,如果昨天他是崩溃飘零的风中碎叶,今天便如沉静温雅的天山雪莲,似乎一切都淡漠了,再也没有困扰他的地方。 这样的曲寒川让胤红星格外想要疼爱,于是慷慨的咬他下巴,“比这些都好。” 曲寒川鼻尖一酸,遮掩的抱住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闭紧了眼睛。 胤红星笑,刚想要问礼物,平沙便来敲门了:“少爷,曲家四小姐来了。” 曲雯悦还未及出月子,便赶来探望兄长,见了面自是泪雨珠连,倒是看了好几眼胤红星,欲说不说的模样。她还记得,自己见人第一面便动了手。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胤红星了然道。 寒川在这世上的挂念已不多,曲雯悦是其中一个。 曲雯悦看到他们相牵的手,再次红了眼睛,她为兄长难过,更多还是庆幸。她已嫁人生子,不日便要回西北,能为兄长做的太少了。 霍于农将之前曲寒川给他的银庄票据奉还,被曲寒川拒绝:“无论曲家怎样,雯悦都是我妹妹,以后天高地远,边关苦寒,望于农好好照顾她和孩子。” “兄长……”曲雯悦泪滑下,看到曲寒川蹙眉的模样,曲家之变还是没有说出口。 曲寒川不需要再为曲家伤心劳神。 一行人中午一起为胤红星庆生。 秦诗绵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红红绿绿荤素皆有,虽然没有几样是胤红星喜欢吃的,但也能看出用了心。她笑着,眼睛里是极少见的平和,“小院人就这么几个,便不拘束了,多谢你们一起给我儿庆祝生辰。” 胤红星看着她那温柔的模样,心中感觉不到温情,只觉得怪异。 秦诗绵有多少年没这样了? 第41章 40、巫山云雨川星一体 饭后送走霍于农夫妇,两人带着平沙度月去街上逛。 曲寒川与胤红星共乘一骑,纵然街头闹市,却也耳鬓厮磨,顾盼回眸间都是温柔软语。 只明明是休明盛世,四海承平,却有跟踪者扰了胤红星的好兴致。 这跟踪者并不高明,才几步便露出马脚。胤红星飞身一掠,脚尖轻点路边树干,轻如燕的玄色身影便直冲街边角落而去。 角落那灰衣人只来得及露出惊讶面孔,便被一只铁铅一般的手捏住了肩骨,狠狠一提,整个人麻袋一样从角落摔到了街面上。 平沙上手给了那人一巴掌,蒙面巾落下,他皱眉:“少爷,这是胤遥明的小厮。” 那小厮抱着胸前的脚连连求饶:“四少饶命,大少爷是怕您生辰日遭遇不测才命小的跟着,说是去了哪里让我回去禀报,再也没有别的了……” 胤红星踩的他几乎吐了血,沉声道:“只要他别盯着我,我便不会遭遇不测。”一脚将小厮踢起身,道,“别再跟着我,还有,你回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泔水的滋味?” 是多年前的事了,胤姚明趁着胤红星如厕时设下陷阱,想将乌遭恶心的泔水淋到他身上,借以教训他。结果计划被察觉,胤红星声东击西,一脚将胤姚明踹进厕中…… 灰衣小厮连忙道谢,仓皇跑走。 胤红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联想到胤府和小院的一系列事件,心中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红星。”曲寒川在这时唤他,笑颜清浅,眉梢似挂着微云流光。他高高的坐在马上,问:“我们明早再回好不好?” 他很少如此柔声。 胤红星心中一暖,折回几步翻身上马,怀中人暖暖软软,带着清淡好闻的味道。他埋头到他颈间吸了几口,觉得心头跳的不那么厉害了,明知故问:“为什么?” 曲寒川抓了抓他的手,低声道:“我想单独为你庆生辰。” 胤红星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好,又回头叮嘱平沙:“这些天事多,若有我不在的时候你跟度月看好寒川。” 又啄啄身前人的侧脸,抄过他冰凉的手,连同缰绳一起握紧,用一种介于埋怨和撒娇之间的语气道:“去哪都行,讨厌的人那么多,我只要寒川在我身边……” 汀芳涧三楼的西北角有一间客房,面积虽小,却从内间延伸出一个宽阔平台,又有雕花扶栏围住,是个半开敞的私密空间。 从这里望出去,是一片幽幽墨林,林间树梢有几点星光伴着清辉月光洒下,一起漫过扶栏边紧密拥吻的两人。 “唔……”曲寒川支呜着推拒。 从进了屋子胤红星便一路搂着人亲,亲的他走不动路,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第72章 曲寒川塞给胤红星一个梨花木盒,是出门时从红椿箱箧中拿出来的。 “礼物吗?”胤红星唇角的笑意深了,小狗一样环着他不撒手,鼻尖在他耳侧嗅来嗅去。曲寒川只好背过去靠在怀中,跟他一起拆礼物。 盒子乍看起来没什么稀奇,却内有乾坤。 里边装着一个精致的墨色织花金丝锦袋,伴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香气让胤红星瞬间想起了落星山的松柏长林,碧玉湖泊,星野漫漫,还有一望无际的山峦。 “是香丸。”曲寒川解释道。他从锦袋里捏出一颗半寸大小的墨色丸子放到一边,又摸索着打开盒子上层,拿出夹层里藏着的镂空雕花碧玉香合。 香合是一只碧玉游鱼,鱼口微张,鱼尾微摆,小巧的一个,却憨态可掬。玉色微润,色泽明晰艳丽,如水一样。 胤红星想起昨夜被汗和那些白玉之液打湿弄红的寒川。他将那东西抹了他一身,抹到曲寒川生气了,唇像这条小鱼一样微微张开,露出红红的小舌。 那是另一个寒川。 别人都没见过的。 曲寒川将香丸自鱼口塞进,香合下垂着的绦丝穗子一一划过他指尖,微凉,勾起丝缕的痒。放好后他晃了晃,穗子将浓郁香气甩散。 “也可以放到你的剑柄中。”曲寒川说,“香合是我母亲未失明前送我的生辰礼,我没佩戴过。香是我自做的,浅浅心意不成礼。” 胤红星问:“为什么是这个味道?让我想起落星山。”问完,牵引着他,让他把香合佩戴在自己的腰封上。 曲寒川摸摸索索的找位置,神情认真。 胤红星却想让他像那香合,塌下柔韧细腰,摆起白润的鱼尾。 唇自然要像小鱼一样红艳艳的张着。 逗弄心思一起,胤红星便歪着头探着唇,一吻一啄,扰的曲寒川闪闪躲躲,最终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是赵垂章出城那晚在铺子里买的那些香药?”胤红星问,当时只以为他买了什么奇怪药草,“那么早便想送我了吗?” “嗯。”曲寒川答应。 当时他以为胤红星不喜欢兰室东厢房的味道,便起了为他独做一款香的心思,后来才明白那是他的醋意。但做香的心意没变。 系好后,曲寒川顺着摸了摸,想象中这香合跟胤红星很称。他仰起脸,笑问:“你喜欢吗?” “喜欢。”胤红星笑,心中感动万千。 胤红星少时经历苦楚,因而性子粗放了些,即使心里难受也习惯了般不在意。而有些细微到连他自己都忽略了,曲寒川却能敏锐的察觉,并记得住。 胤红星凝视他,“寒川亲手做的,自然最可贵,为什么是这个味道?” 曲寒川垂下睫羽,轻道:“这是你的味道。” 胤红星靠着凭栏,将他搂在怀中,抚他唇角,低声问:“你喜欢我的味道?” 他们的脚摆在同一水平线上,曲寒川向前挪了半步,让腿交错。他抿了抿唇,开口:“喜欢。” 顿了顿,又加一句:“我喜欢你。” 摩挲唇角的手顿住,曲寒川羞涩的笑,脸微微红了。他抬头“正视”他,一寸寸抚他的脸,执拗又认真:“红星,你知道我有多恨岁载纪上的变故,多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阴暗的诅咒过……” 他收了笑意,变得郑重:“后来,慢慢地,我不恨他们了。除了母亲的冤屈,我甚至庆幸,庆幸岁载纪的变故,庆幸他们设的局。我感谢他们,没有那些算计筹谋,我便不会遇见你……” 尽管很快就要失去。 曲寒川笑着,眼眶酸涩:“这个过程,很难,我曾经很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你,是上天可怜我,若是能永远拥有你,我甚至、甚至情愿再不复明……” “永远拥有。”胤红星心头发热,忍不住吻了吻他,想将他揉进骨血,“寒川已经拥有红星了,不论以后怎样。” 曲寒川点点头,继续说:“今日是你生辰,红星十九了,”眼中的泪蓄不住,热热的,滑下来。他虔诚的哽咽:“愿我的红星浅忘锁眉事,福寿俱绵长。往后余生,喜乐绵延,岁日安康……” 他踮起脚,轻轻吻他一下:“你要记得,我也喜欢你了……我喜欢你。” 曲寒川轻言轻语,贺的小心翼翼,像花蕊间舞着翅膀的蝶。 胤红星凝视他,只觉心已沉静到落星山的湖底,不再跳动了,因为他整个人都已经死在了曲寒川身上,死在了他的温柔和仓鼠一般偷偷躲藏的爱意里。 曲寒川却在这时舔他指尖,又吮了一下:“还有第二个礼物……你一定要收下……” 温热湿滑的触感让胤红星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 “不要顾及我的身体,我早就好了。”曲寒川说的晦涩而艰难,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声音低低的:“我变了,你不是知道吗?” 他含糊着:“想要你红星……” 曲寒川志向已变。 曾经,他想入朝为官娶妻荫子;后来他怨憎嫁给他的这人;再后来,他变了,他对嫁给他的这人产生了情念。 一个男人。 那些情念如潮水滚滚,在他一无所有,空荡干涸的时候填 满了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一颗心还在跳动,他还是一个人,还有想要追寻和留住的东西。 第73章 曲寒川变了心,爱上了胤红星。 胤红星昨夜已是竭力忍耐着没做到最后。今日他又将自己如此奉送,贪心如胤红星,怎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几乎在话音刚落时便吻住了他,用十分潮湿炙热的方法掠夺稀薄空气。他十 指大张,用力紧拥,想将他揉进骨血。 “我怎会拒绝?”他贴到曲寒川耳边,叼着耳,切着齿,悄声说荤话:想要 你很久了,小恩人……他喊小恩人,尾音黏连,声音很低,星火燃点爆竹一样,“轰”的一声,热浪炸开。 曲寒川如愿烧了起来,他从内部开始发麻。 越放浪,越破碎。越破碎,越快活。胤红星心里暗潮汹涌,恶念通过行动昭彰。在他哀求的时候给予极致的奖励,似风一样刮过,又在他喊停的时候带来密不透风的雨云。 寒川的腿细长又漂亮,胤红星爱不释手,甚至连足尖都不放过。润泽的油从一处蔓延出来,他们一起疯,一起脏。 他陪他一起沉沦。 “寒川,小恩人——”胤红星的疼惜克制而汹涌,声音寅魅而荡冶,说出的话是细细的沙,低低的哑,“娘子,我的小夫君……” ………… ………… ………… 最难过的是被胤红星置在榻上墙边,膝对墙,背靠胸,胤红星在中间一点点缓慢又准确的侵蚀掠夺。 不…… 曲寒川的意识迅速消逝,渐渐不受控,他不知道自己发出了怎样好听的声音,往日矜持清贵已是脱缰的野马,在恒久滇狂里粉碎湮灭。 他耽溺于情y,臣服于胤红星。 而胤红星却垂首,观那出入之景,但见红白狼藉美不胜收。他用语言恶魔般侵占曲寒川所剩无几的灵魂,恶狠狠的,说,“这才是我的味道,记住了吗寒川?” 白皙光滑是我的,逸香可掬是我的,胤红星两手兜其股,把他揉碎到尘埃里,又爱惜的捡起来,揣到怀里一点点拭净,“全都是,所以寒川再也不需要惦记那些香了知道吗?” 曲寒川哭的凌乱又狼狈,整个人乱糟糟,泪止不住滑下,他闭着眼睛呢喃,“不要……离开你……” “喜欢你……” 窗外,清辉漫漫,月光羞怯怯的,不想看这场舍生忘死的欢娱,可就算躲进阴云后也遮不住那“紫舟破水东西撞,秀手撑船玉股摇”的隽艳美景。 隔了三间客房的隔壁。 度月飞上汀芳涧的屋顶玩够了之后回了屋子,赖赖唧唧贴到平沙身上,问:“师兄,少爷为什么欺负公子?我听到公子哭了……” 平沙瞅他一眼:“你不是也会被我欺负哭吗?” “可我没有哭得那么惨,再说你也没有欺负我啊?你只是帮我唔……” “闭嘴!睡觉。”平沙粗暴的捂他的嘴。 翌日,几人直至正午才离开汀芳涧。 胤红星骑马,搂着侧坐的寒川。墨色绦丝穗子自腰间垂下,穗上串着的碧玉游鱼香合里塞着寒川做给他的香。天热,温度催的那香气愈加浓郁,如松柏山林里雨后的空气,清新微凉,令人神往。 胤红星将它名为秋浦香。 昨夜雨歇后取的名。 那时寒川浑身泛红。这红跟最初的红不一样,最初是羞的艳红。现在的红,红到寅靡泛水光,红在紧要关节处,膝,肘,胸,又蔓延到锁骨和脸。 是熟了的晶莹剔透的粉红。他脸带潮热窝在他臂弯里问:“秋浦?” 胤红星笑着吻他:“《秋浦歌》不是吗?红星乱紫烟,歌曲动寒川。” “不要亲了……”曲寒川抖了抖,真是怕了他恒久的体力,红着脸埋进他颈边躲藏,像胆小松鼠那样。 胤红星想起他在落星山的摘星阁里看过的龙阳图册。但也只是看过而已,当时并不懂得,不懂那静态的图画背后藏的是紧密相连的躯干,同步跳跃的脉搏,默契缠魂的吸吮,和缠绵悱恻的羁绊。 环环相扣,十面埋伏——真正的锁命。 食髓知味。 马蹄声哒哒作响。 “软成这样今天只能躺着赶路了,不过到时给你铺厚厚的棉垫,保证你不会疼好不好?”胤红星轻声哄道。 曲寒川被自己折腾的嗓子哑了,早上看那里也是红肿的,玉白的身体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斑驳,坐都坐不住。于是胤红星便将他摆成侧着的姿势。 “嗯。”曲寒川乖顺的点头。 胤红星搂着他,只觉心都化了。 昨夜听到曲寒川的刨白,他又把自己当生辰礼送来,心绪激荡下做的确实有点过。不过他心里没有什么悔意,只希望下次不再让他痛。 “回去,我下厨给你做鱼,补你昨天的长寿面,”曲寒川抚他握缰绳的手,笑,“让桃良帮我就好,你坐下只等着吃好不好?” “好。” 享受小恩人的爱意缠绵,有什么不好?胤红星眸中的寒星早已融化,他初尝爱恋,便柔声回应这份甜蜜。 却不知甜蜜与苦涩往往相生相伴,如同得到即失去一样。 他很快就尝到了。 【作者有话说】 o(╥﹏╥)oo(╥﹏╥)o啊呀我真的球球…… 第42章 41、无可奈何席卷惊洪 胤红星喜欢吃鱼。 曲寒川一身月白素袍,手指白皙修长,是拿笔的手,此刻却被鱼腥灰鳞沾染。他围着粗麻围裙在小庖厨里将新鲜的鲫鱼去鳞,以指为目。 第74章 “不是让你出去等么?”曲寒川不许胤红星下手帮他。 “好,”胤红星笑的无奈又温暖,“看你用完刀剪就出去。” 曲寒川笑了笑,继续处鲫鱼。他摸过旁边的剪刀,以手指探路,试了好几次,才找到能入刀的位置——曲寒川从没做过饭,这是第一次。 他想全心全意,不假手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做成了什么样,便问:“还有鱼鳞吗?”“洗干净了吗?”“鱼头这样可以么?”“鱼丝切厚了吗?”“萝卜丝长短合适吗?” 他的问题好多,胤红星一一回答。答完又被驱赶:“不要看了,我什么都不会,这么狼狈,你去厅里等我。” 胤红星被他推到门口,转身拉住他忍不住亲吻,舌头搜刮一圈才满意:“好,我去等你,你一定要小心,别烫伤。” “嗯,桃良会看着我。”说着,曲寒川喊了桃良进来。 桃良学胤红星,牵着她家公子的衣袖指引他锅的位置,灶的位置,哪里是菜籽油,哪个是盐巴,还有香辛料等各种调味料。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桃良边指引他边轻轻啜泣。 曲寒川自然听到了,他叹息着,还是在鱼片入锅后将手伸向了旁边放置碗筷的橱柜上——那里的夹层处,放着秦诗绵藏好的药粉。 “公子!”桃良惊声低喊,试图做最后的制止“一定要这样吗?少爷真的很喜欢你,我相信如果是他自己,他绝对不会这样选择。” 曲寒川扯扯嘴角:“知道他不会这样选择,我才会帮他选。”他低头,似乎是看手中的东西,“鱼是我亲自做,药,自然也要我亲自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 平沙进来,看到桃良红红的眼睛,疑惑问:“怎么了?你犯错被公子凶了?” 桃良抹抹泪,嘴张了张,没声音。 曲寒川此时笑着回头:“只是说了她一句。大概火也太旺了,烟熏得她流泪。”他将手藏进袖子中,问平沙:“你怎么进来了?出去等吧,一会儿好了喊你。” 平沙纳闷的点头:“少爷不放心,遣我来看看。” 曲寒川嗯了一声:“出去等吧,这里灰尘大,桃良在就好了。再说,灶口就这么大,围不开许多人。” 平沙答应着转身离开了,出门后心里还在奇怪:火越旺越没有烟才对,怎么熏到流泪?还有灶口围三个人一点都不挤啊…… 但他没有深想。 鲜鲫银丝需要文火慢炖,出锅前再将切好的萝卜丝放入。在这之前,曲寒川有一刻钟的时间做最后一件事。 房间里,他将一个精致的纹绘瓷盒塞到胤红星手中,当着秦姨娘的面说:“这个,给你母亲。” 胤红星惊讶的接过,打开瓷盒,只见巴掌大的格子分了两处,一处放着黄白油脂,另一处是他认识的染指甲用的蔻丹。 曲寒川唇角挑起一个极淡的笑,转头对秦诗绵道:“前一晚用越王头脂涂抹指甲,第二日洗净,再染蔻丹,便不会掉色了。还有,我让桃良知会了宝家蔚国两姐妹,她们为您留了一些胭脂水粉,你若喜欢,便可自取。” 当初对霍于农送来的这两个丫鬟的安排,曲寒川是用了心的。 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将《醉花脂集》送给她们,让她们做些胭脂水粉拿去卖,身处世上也算有立锥之技能。 秦姨娘几步上前夺过胤红星手中的瓷盒,看清那些细腻光滑的油脂之后脸现异色。 她素爱这些东西,女为悦己者容。只是素来被困于小院,且手中并不富足所以一直缺缺。此刻既然见到这些希贵的、别处买不到的东西自然是珍而重之。 却听到曲寒川说:“您是红星最看重的人,你高兴他便不会有后顾之忧,当然,他的高兴与否也与您息息相关,尤其我们并不是普通人家……” 胤红星听着这话越听越不对,看了看自己娘亲,只觉她脸色尴尬,十分异常。又看曲寒川,倒是一片平和的样子,可那如玉的脸怎么看怎么冷。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后顾之忧?什么普通人家?”胤红星一阵心慌,抓着曲寒川便问。 曲寒川笑的柔软,牵着他,“做给你的鱼好了,你带我去盛好吗?”然后安慰,“没什么,就是给她一个礼物,你安心好不好?” 久不见回声,曲寒川捏捏他胳膊,顺手抚上,“听到了吗红星?” 胤红星捉过他手指细看,发现之前他做这些东西时留下的烫伤还在,那时只以为是给桃良做的,没想到连秦诗绵都有份,“你明白我,我自然高兴,你做什么我都高兴,只是她未必领情。” “她领不领情不重要。”曲寒川道。 本也不是为了讨好秦诗绵,这些东西她稀罕也罢,丢掉也无所谓,曲寒川就是要借胤红星的手送给她。 “怎么这么好?”胤红星小狗一样亲他,“以后你只需这样对我,不要费心对别人,”又缠着他亲,醋道,“不然我会嫉妒。” 曲寒川乖顺的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只觉得心死了。胤红星去盛汤,他紧紧跟着,回到餐厅,他便偎在他身边,手牵着他。 “今天怎么这样粘人?”胤红星笑,享受他的亲近。 餐厅里,秦诗绵就坐在对面。 往常曲寒川总是很讲礼数,规规矩矩的,胤红星说过好多次让他放松,他都做不到。 第75章 可今天,曲寒川却笑着说贴心的话:“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你为我做碧涧羹,我还给你鲜鲫银丝脍。怎么样?” 胤红星自然是好。 曲寒川问完,听到胤红星夸张的嗅了嗅,说:“好香。只要是寒川做的,怎么都是香的。” “那你要都吃完。”曲寒川道。 秦诗绵眼神闪烁着瞟他们,夹桌上其他菜品。 庖厨里。 度月这只馋猫已经在斯哈哈流口水了,而平沙始终将他控制在智崩溃的边缘,“你慢点,这么多呢,都是你的。” 度月还记得平沙,用小勺舀了碗里最大的一块鱼肉喂给平沙,又举碗让他喝汤,“公子的刀工不怎么样,味道倒是好吃。” 平沙捏他脸:“公子看不见,自然刀工不好,不过他已经很用心了。” “嗯。”度月满意的点头,“少爷和公子站在一起就像画上的人那样好看。师兄,你吃。” 两人分喝了两碗鱼汤,还给肚子不舒服的桃良留了一碗,然后收拾干净,出门。 平沙刚踏出门口两步,只听“咚”的一声,度月晕倒在身后。 “度月!”平沙半抱起来,探了探鼻息,睡晕过去了,怎么回事? 突然,一阵眩晕感涌上头,平沙愣了一下放下度月往主屋奔,砰一声推开门。 “迷药!少……”不及说完,平沙靠着门缓缓倒下。 曲寒川身体一抖,慢慢放下手中之碗,脸色瞬间苍白了。 胤红星喊了平沙一声,放下喝空的碗过去查看,给他把脉后放了心,“是迷药,是谁?”他回头看秦诗绵,冷冷的。 而秦诗绵却淡漠的看着他,扫了曲寒川一眼,暗示道:“不是我下的。” “寒川?”胤红星呆呆的反映了一会儿,看向曲寒川,不可置信的表情变成急怒,几步过去握着他的肩提着他,问:“为什么寒川?你为什么……” 曲寒川的脸色苍白,唇都失去了血色,凄惨的摇头。 胤红星看着他的神色,怎可能不明白?不知道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才让寒川做这样的事。 他隐约明白了最近一系列怪异之事,只是,不好的预感才刚浮现,身体便觉一股极大的困意涌上来! 电光火石间,他以最后的力气紧紧的抱寒川入怀,竭力维持最后的神志:“先保护自己,等我……” 太快了。 药效发的太快了。胤红星带着不甘不愿与痛楚难当昏睡过去。 曲寒川不知道,秦诗绵准备了足足的药量,足够让她儿子睡上好几天。 到时候,天地色变。 曲寒川不会预知未来的一切…… 他只知道,胤红星晕过去了,他似乎很不开心,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顺着曲寒川的身体缓缓下滑,下滑的过程里手也不松,十分不甘。 他拽的曲寒川趔趄,曲寒川只好借机倾身抱他入怀。 “对不起红星……”曲寒川指尖颤抖,摸索着吻他,泪沾湿了两个人的脸。最后他把脸埋在他肩颈处,埋了很久。 曲寒川看不见,却不代表他没有心。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过的有多顺畅,胤红星便有多认真,那份认真劲儿让曲寒川害怕。害怕拥有,更怕失去。 最怕的,是连累。 “在我身边,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 第43章 42、狐借虎名浅生变故 再抬头时,曲寒川已恢复冷静,他连拖带抱的将胤红星挪到榻上,让他即使昏睡也要睡的舒服。 忙完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秦诗绵两个人。 曲寒川看不到秦诗绵的表情,突然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说:“胤红星是你的孩子,你若愿意,他会把命给你。胤开复能给你什么?没有红星,胤家有你的位置吗?” 曲寒川含泪一笑:“同样,我送这些东西给你,是想告诉你,没有红星,你什么也不是,在我这里也好,在胤府也一样。” “你们逼我走,说是为他好,其实为什么你们明白,红星最在意的是你,你不支持他,他走到哪里都不会真正快活。而我选择走……只因为不想让他为难。他在亲人这里吃的苦够多了,他怜你不幸,又恨你不争。” 曲寒川慢慢走到门口,伸出的手被桃良接住,他停下身影,说:“但愿你还配做一个母亲……” “我们走吧桃良。” 房间内,秦姨娘低头看手中的礼物,又抬头看曲寒川慢慢远去的背影,只觉他有些可怜。 有点像自己。 她有些微的后悔,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街道上,人群喧嚣,叫卖声不止,还有马车轧过路面的声音。曲寒川守着一片黑暗,却卷起竹帘看着窗外。 “等到了落星山,我送你一个跟兰室一样的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住在里面,依山傍水,好不好?”胤红星言犹在耳,曲寒川却以最卑劣的方式伤了他。 然后离开他。 可秦姨娘的提议,曲寒川根本没有立场拒绝。胤红芸早就跟他无关了,其实是息息相关。 但曲寒川志向已变。 他不想入朝为官了,便不需要娶任何女子。 “公子……”桃良担心的看着他。曲寒川摇头,从失魂落魄里回神:“问问小秤砣,走到哪里了?” 第76章 桃良从马车里探出去看了看,还没有走出永安城最核心位置,“快要路过曲府了,公子。” 曲寒川微怔。 才没过多久,曲府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如前尘往事了。不知道再过多久,可能胤红星也会成为他的前尘往事。想到这里,曲寒川忍不住捂了捂胸口。 原来话本上描绘的痛不欲生是这种感觉。痛到他觉得眼前的黑暗也算不上什么了,毕竟心已经死了。 他弄丢了他的星星。 北宸星。 “公子,你听,有撞门的声音,是从曲府内传进来的,”桃良突然喊,“小秤砣,马车放慢一点。” 曲寒川凝神,侧耳,他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内部撞到了那扇沉重的大门。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呜呜声,杂乱一片听不清。很快,又安静了。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走吧桃良。”那扇曲家大门已经跟曲寒川没有关系了。 那扇曲家大门,曲煜堂现在连半步都靠近不得。 门整日里闭着,曾经被他勒令守门的三队人现在一日十二时辰的盯着他,只肖他靠近一米,便会被拦下,甚至强制扭送回书房。 这种情况,从曲寒川离开后的第二天开始。 那日他下了朝,甫一进门,便被几个侍卫衣着的人团团围住,大门从身后关上。他的亲生儿子曲浅之自侍卫身后走出。 “父亲,我已为您告假。”曲浅之道。他不通诗书,礼仪却周全的很。他恭敬的弯腰行礼,目光平静,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微微笑着。 “告假?”曲煜堂看看他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服,目露不解。 曲浅之还是笑,目光轻轻浅浅,言语温和似春风,只有那微微吊着的眼角带了些阴戾:“从现在开始,父亲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活着、活在曲府院中,然后陪水临好好长大。” 他无视曲煜堂的震惊,“我便算了,但我的弟弟水临需要一个称职的父亲陪他练字,学棋,教他乐章,还要明礼。” 他伸出食指,指尖一点,侍卫便涌上,将他的官服剥掉。 从那之后,曲煜堂便再也没出过曲府大门。 每每偷到一个间隙,想跑出去自见圣上,都会被捉回来——在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曲浅之的眼线,到处都看得到郑珠红——和她身边的南疆影卫。 多年前那件事后,曲煜堂便开始厌恶郑珠红,觉得她简直其心可诛。 自己年少时游历南疆,得她一饭之恩,然后她便缠了上来,一路跟随到永安城。后来想想,全是心计,当初怎会觉她温婉柔善呢? 却偏偏有高手保护,令他轻易动不得她。 自然,曲煜堂也不喜欢她生出的孩子——曲浅之那么笨,三岁才开始张口说话,十岁才开始学文练字——一点都不像自己。 虽然他跟寒川不同,确实是自己亲生的。 但他年过半百了,才突然发现,错了。 曲浅之怎么会笨呢?——曲煜堂已经同历史上的太上皇一样,被曲浅之这个逆子架空了。 曲煜堂行至慕什院外,抬头看描了三个大字的匾额,那还是郑珠红思家时,徐仙芝为她重新题的字。 她们两个素来亲如姐妹。 就如自己的两个孩儿寒川和浅之一样。 他们曾是一家人。 此刻慕什院门内。 曲浅之坐在檀木福禄纹圈椅上大口吃饭:“朝堂上公务繁忙,他心情也不好。所以这几日给我累坏了,”说着抬头看了看,问,“水临呢?怎不见他?” 郑红珠夹了他最的肴肉放到玉碟中:“他还小,最近有爹爹陪着却也精神不好,吃了一点便午睡了。” 曲浅之点头:“风光无限数今朝,嫣红嫩冻水晶肴,我最爱阿娘做的肴肉了。上次给他带了,他也喜欢。阿娘放心,水临还小,不知大人在做什么,只要哄哄他,我也会找父亲说一下,让他注意——” “你究竟要软禁我到什么时候?”曲煜堂自门外打断他的话,然后一把推门,屋内的人都看了过来。 曲浅之冲立在一旁的可塔使了个眼色,他便率众仆从丫鬟出了门。 “父亲。”曲浅之站起来,行了礼,让了座,却笑着说:“刚才跟阿娘提到水临,他最近情绪不好,你教辅他功课的时候注意一下。有阿娘和父亲相陪,我希望他可以快乐的长大。” 曲浅之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曲煜堂已经怒不起来了。 没成想自己的三儿子竟这么豁得出去,沉默寡言多年,一朝翻身,竟饿狼一样直接咬断了他的脖子——曲浅之入宫,在圣上面前哭泣,说自己的父亲因为妻子离世而大病,可能无法再为朝廷效力了。 不知怎么,圣上竟让没有做官经验的曲浅之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 “父亲?我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曲浅之笑了笑,转而看向郑珠红,“阿娘,我吃好了,现在要去恭王府。你同父亲吃吧,他最近用的少,让他注意身体。” 说完曲浅之目不斜视的提脚离开。 “恭王府?”曲煜堂在他身后问。这才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话,“他心情不好”“他也喜欢”,那么他是谁? 曲煜堂倏然顿悟:“你能做到这样是恭王在你身后助你?” 曲浅之回过头笑:“父亲很好奇?” 第77章 他的眸子中漾出柔软笑意,似是含羞一般道:“改天我亲自告诉你原委,现下,我得走了。” 曲浅之纵马,往一条宽阔大道上疾驰。 时间仓促催人老,而恭王府却还如七年前那般繁华富贵。 王府门口的石狮子管家会定期派人清擦拭,然后为它们换上崭新的红绸挂球。门檐上的清漆也会派人新描,甚至某年如果时兴什么图案,赵明棋也会着人重新绘上。 曲浅之下了马,直奔王府内的花月留痕亭,却被侍卫告知王爷在演武场。 于是曲浅之从亭中下来,在背阴处绕过小山时看到几个泥瓦匠人拖着工具从山洞中穿过。 “王爷又让人休整什么?”曲浅之拦住几人问。 那几人摆摆手,吱吱呀呀的说不出话。 曲浅之让他们离开,笑着摇了摇头,简容总是喜欢用一些聋哑之人来府上做工,因为他有很多秘密不愿让人知道。 但他会告诉自己。 告诉自己一些心酸的往事,如他年幼时在宫中也被欺凌过,和十二王爷一起上树掏过鸟窝,甚至他什么时候碰了第一个女人,什么时候碰了第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曲浅之笑了笑,脸色阳光一样明媚艳丽。 然后直奔演武场去。 第44章 43、幕天纵情九王归位 演武场下的空地上有两队人马正在进行武艺对打,旁边有一位将领站在一边为他们记录招数和寻找破绽,时而喊几声以加快进度。 灰尘飞扬起来,模糊了一群鲁莽之人。 而赵明棋一身雍容华贵的海青色,一人端立在武台之上,睥睨那些忠于他的士兵。他的背影看起来伟岸又孤独,好在阳光绚烂的照下来,变幻了一片黑影伴着他。 那画面令曲浅之瞬间迷醉。 他猫步走过去,悄悄在身后举起双手捂住他眼睛,柔声笑问:“简容,府里新修了什么?刚才我看到几个泥瓦匠。” 赵明棋捉着他的手回头看了看,刚想赏给他一个笑容,却发现曲浅之眼中饱含了让人溺毙的情绪,令他微觉不适。于是轻笑一声,目视前方:“王府这么大,浅之能挨个儿都看清楚吗?” 赵明棋声音不大,甚至是温和,却让曲浅之倏然收回手,端正的立在他身侧低了头,连明亮的眼眸都黯了。 “是我僭越。”他皱眉道。曲浅之只是男宠而已。 赵明棋这才看向他,伸手揽过他的腰,揉着,西游软,手感很好。他笑:“我可没说你,我对浅之只有心疼的份儿,怎么舍得责怪?” 他宠溺的点了点他鼻尖,笑:“浅之这只会挠人的小奶猫,是越来越爱乱想了。” 说完赵明棋扭头看向台下的将领,那将领分明没有抬头,却分外默契的喝止了团队争斗,高喊着清人马,然后带着队伍呼号着离开。 漫天尘埃渐渐平息。 曲浅之在旁边垂着头,轻声问:“今日心情不好吗?”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来着风尘仆仆的演武场看兵士操练。 赵明棋沉默一会儿道:“江南那边的有个新上任的官员上了一道秘疏,竟然让皇兄直接驳回了我的兵马联动奏疏。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兄第一次在明面上驳我。” 说着,声音忍不住染了寒色。 赵明棋既说是秘疏,又没说那人姓名,便是连他也不知道。 曲浅之素来知他志向,只是目前他也活在赵明棋的羽翼庇护之下,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好拧着眉垂头不语。 赵明棋看到他低垂的神色忍不住心软,伸手把他拉近,道,“还是浅之好,你说,你是不是在本王这里,”他捉着他柔嫩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种下了寻音蛊?否则,怎么每次本王不悦之时都能看到你?” 所谓寻音蛊是一种情人间的感应蛊。 蛊虫必须要双方同服,服下后可以提前感知到对方心情。在南疆,只有关系紧密之人才会服此蛊。 曲浅之摇摇头,轻轻抬起眼睑歪着头看向他,媚眼如丝,微带幽怨无辜。他怎敢喂赵明棋寻音蛊?纵然很想,但他不会这样做。 他希望赵明棋看到他。真的看到。 用心。 赵明棋挑了他下巴,知道最近曲浅之在曲府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笑意盎然:“浅之这只由本王亲自养大的猫奴如今也会咬人了,本王甚慰。” 眼光转了转,他道:“本王奖励你如何?” “什么奖励?”曲浅之弯起唇角仰头望着,眼神如渴求糖果的小孩。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赵明棋将他转了个圈,背对着拢进怀中,下巴搁在他肩上,炙热呼吸洒到 耳 侧 和 脖 颈,一手 解 了他 腰 封,然后保养的很好的手下 探…… “这是演武场。”曲浅之受不住那将他送入云霄的快意,侧头跟他耳语哀求,“不要,简容……” 演武场开阔又空荡,上头是日头郎朗,前方百米开外有好几队士兵在操练,他们都是赵明棋忠诚的死士,素来目视千里,只肖偏个头,便能看到依偎的两人。而他们身后更是无遮无拦,背景箭牌的两侧随时有可能有人来报探。 几乎是露天席地了。 “嘘——他们不敢看这里。”赵明棋制止他,“用心感受我的手浅之,这是本王的手,素来不是执笔便是握剑,从没握过别人的脏东西。” 第78章 他带着笑意哄他:“再说,本王的手大,浅之那么乖巧可爱,还有袖袍遮着,能看到什么?乖……” 于是曲浅之便安下心听话的闭起眼睛感受。 可后者不给他痛快——赵明棋那骨节均匀的手那么漂亮,玉一样白皙修长,尊贵无比,阻住了所有的出路。 他是他的云端玉帝,他是他的俗世仆臣。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他只用一手,便赐予他快活与失控。 茫然中想到这里,曲浅之心火更甚,声音更黏软。 如此往复三次,赵明棋才大慈大悲的放过他。那时曲浅之已经要站不住了,但还是主动后靠,让自己充盈起来。 赵明棋奖励性的扭过下巴吻住他,看曲浅之仰在他肩。 强光照着曲浅之,那明耀刺出了荧光闪烁的眼泪。 乾坤清远,千里同风。 不远处的士兵们不知道谁撩倒了谁,倒地的那个歪了歪头,倒错的视线内看到了两具重叠的身影。一道海青色,前面叠着一道素锦色。两人看起来是在演武一般,身线重合的整齐,衣衫也完整,只有头交错着,似乎是相濡以沫。 在那迷药的作用下,胤红星昏睡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醒来,天地已剧变。 他没有时间质问秦诗绵为什么这样做,也没有时间将胤开复的异常和胤遥明的威胁联系在一起。 他最想做的是找到曲寒川,对,他只想问曲寒川!想问问他为什么?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怎么就……信不过? 也只担心曲寒川…… 前一夜,他的生辰日夜晚,他把他折腾的那么狠,浑身都是痕迹。寒川浑身都不舒服,就连坐着也无力的歪靠到他身边。而这几天,寒川那么黏他,那么需要他……他明明那样温柔…… 他怎么能离开!他又去了哪里?会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他看不见,又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他会不会被欺负? 胤红星不敢停顿片刻,一停下就会乱想,他无法承受那些可能的后果! 但曲寒川失踪了。 连同桃良一起,不知去了哪里。 第45章 44、下落成谜忧心难熄 胤红星先去了小秤砣住过的,位于冼墨街的旧房子。这里依旧残破,甚至还有上次他们一起救赵垂章时留下的打斗痕迹。屋里的桌上却是薄薄的一层灰尘。 显然这里很久没有住人了…… “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好看但眼盲的公子从这里经过?还有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跟着。”胤红星挨个儿问过路的人。 “大概这么高。”平沙补充。 “没有。” “没看到。” 众人皆摇着头这样回答。 也是,三天已经过去,人的忘性是很大的。谁会记住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尽管那个人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永不愿释手的珍宝。 从清晨找到掌灯时分,胤红星茫然的走在街上,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万家灯火陆陆续续点亮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热闹的升起来,世界依然喧嚣,可胤红星的世界被一种难以承受的情绪所困扰。 他委屈,憋闷,怒意沸腾。 寒川…… 胤府小院。 “娘亲。”胤红星目光沉沉身量笔挺的站在门口,但他拳头握的很紧,紧到有微微发抖的趋势。 房内正在妆台的秦诗绵回头,才发现她儿子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娘亲了。 “告诉我,”他一步步走进,双眼变得通红,“你们商量好的?你们逼走了寒川,为什么?” 秦诗绵放下凤钗,从铜镜里看他,镜子的黄削减了他眸中的光:“是他自己要走的,他一个瞎子总不……” “告诉我为什么。”胤红星打断她,重复。 秦诗绵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这会儿他正难过,自然是不敢和盘托出。曲寒川再是外人,临走之前的话总说的没错,她还有几分顾及,于是只说:“他已经走了,你这些日子照顾他也累……” “平沙!”胤红星突然喊,手握成了拳头,咬牙道:“去主院!”秦诗绵不说,那便从源头找起! 果然,秦诗绵突然站起来惊喊,“你去主院做什么!”一碰到主院,她便急坏了,“不要去惊扰你父亲!” 可胤红星头也不回的离去,她便也忙忙提裙跟上,顾不上妆匣里那些已经失去色泽的钗环了。 胤家祠堂同永安城里大户家的祠堂一样,都是高屋建瓴,低调里藏着堂皇。 窗户永远关闭的昏暗厅堂里,一列列牌位从遥远的若干年前一直排到上一代,它们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整日里受着后代的瞻仰追踪,享着缭绕人间的烟火。 牌位前的地上。 胤红芸脸色煞白,胤遥明在她旁边急躁的转来转去,“都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有你这么倔的妹妹呢,令国公家指明不要你,你不去想办法为自己谋出路,平白耽误在府中是怎么回事!万一某天传出去了,你哥哥我的名……” “你还有什么名声?”胤红芸忍不住打断他,讥讽,“正房一堆,小妾一窝,可有半个肚子有动静?难怪父亲会注意小院里那……” 祠堂大门轰然被踹开。 一阵极有力的风将祖宗牌匾前的白烛吹熄了一半。 “谁?竟对祖宗不敬!”自门口照进的强光让胤遥明眯起眼睛,他以袖遮掩,适应后,他看清了来人,立刻讥笑道:“呦!这不是刚过了十九大寿的好弟弟吗?怎么今日有空来供奉祖先?” 第79章 胤红星沉默的跨进祠堂,扫了一眼蒲团上的家姐,又看向大哥胤遥明,问:“寒川呢?” 背光的关系,胤遥明看不到他眼中饱含的怒意,只以为他没办法了,上门来祈求,于是便说:“曾经大哥让你帮忙引荐渠清孟氏你不肯,现在来问我?” “我给你引荐。”胤红星开口,声音沉沉。 “呵!”胤遥明发出一声夸张的气音,看向胤红芸,笑:“听到了吗妹妹?这会儿想帮我引荐了,为了一个瞎子,看来他跟那个瞎子是两情相悦啊!” 他恶意满满,“可我不稀罕了,不就是渠清孟氏吗?”胤遥明笑着回了头,“你跟你那个娘一样,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啊!啊!胤胤红星!!” 胤遥明被胤红星提着襟口连续后退,直推到案台上,扫掉几个先人人牌匾。 “你你、这是祠堂!你放肆咳!”胤遥明被推得喘不过气。 “寒川呢?他为什么走?”胤红星目眦欲裂,握衣襟的手改为扼住咽喉,憋的胤遥明的脸瞬间便红了。 模糊的吐字:“你你看看,跪在地上的是你亲姐姐……你进了祠堂不问问她怎样,先质问兄长……父亲要是知……” “我再问你一遍,寒、川、呢?”胤红星手中用力,一字一顿。 “他走了。”胤红云直起身,笑了笑,苍凉道:“他也不愿要我,自然也不能待在你身边。如果你找不到他也不该来问我们。” 胤红星蹙眉,“什么意思?” “是啊,”胤遥明从他僵硬的手中挣扎出来,“只不过是建议他把红芸和孩子带走,你还是回胤府做你的胤家少爷,这不就各归各位了吗?不管以后怎样,你们确实欺君了,现在一换位置,便没什么欺君不欺君的,胤家和曲家都各自安好……” “……你们让他娶胤红芸?”胤红星简直难以置信,悬空的手都僵硬了!他们让寒川重新娶回生了别人孩子的胤红芸?他们想要他们三个各归各位,以摆脱极有可能被拆穿假婚姻的欺君之罪? “他娶的就是我妹妹啊!”胤遥明嚷嚷出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 “你……”胤红星竟无言以对,气的浑身都在哆嗦,心也哆嗦。他一想到寒川面对这个看似完美的提议时的可能表情,他就浑身难受剧痛无比。 是难过?迷茫?无措?惊惧?还是兼而有之? 胤红星得不到答案了,他疼他所疼,惜他所惜。他跟寒川不是一个人,他却觉得能与他感同身受。于是胤红星不想多说,用一双摄人心魄的寒眸死死盯着胤遥明,问:“谁的主意?你?还是胤开复?” “你住嘴!”秦诗绵终于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尚穿官服的胤开复。 “你父亲的名字你也可以直呼吗?还有没有点教养?”她一巴掌甩过来,胤红星脸上红印立刻浮起。 胤开复双手背握没有开口,胤遥明唇角含笑,完全是看戏的状态,胤红芸则是冷冷的,事不关己。 他们背后是白烛摇曳烟气熏熏的祠堂,祖宗们在牌位上肃穆静立,耳聋眼瞎的护佑这这群无心之人,这烂到底的家族…… 秦诗绵还嫌不够,大声数落: “你哥哥之前让你帮个忙,引见个孟氏你都不肯,现在又为了姓曲的男人大闹胤府,连你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曲家瞎子本就该娶你姐,遥明这主意多好,他心疼你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没有,才愿意让你回来。你父亲都同意了,你回胤府继承家业,遥明也会帮着你,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 “一家子和和睦睦……”胤红星脑中脑中嗡鸣,无法解秦诗绵的天真。 他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才觉自己太熟悉他这模样了,就是胸有成竹的操纵者。 曲胤两家联姻前,胤红芸怀的是令国公家的骨肉,于是胤开复不发一言将他这个庶子当成了弃子,想着既能亲近曲家,又能同令国公家攀上关系。 现在眼见着胤红云进不了国令府,又有欺君之罪在头顶上悬着,便要他们各归各位,想来若胤开复同曲家的曲煜堂商量,对方必然也会应允! 胤红星又看向秦诗绵,眼中是无尽的失望与决绝:“你终于替他们,替你自己把话说出来了是吗?眼见胤遥明不争气,你就真的信了他,”他指向胤遥明,“他会把家业给我?他母亲会让你如愿进主院?” 说到最后,胤红星几乎哽咽了。 不知道是为寒川急得心痛,还是被这些人气到心痛。 寒川原本就身处龙潭虎穴,他母亲蹊跷身亡,又被告知不是曲家亲生。他无家可归只能随自己委屈的在胤家小院临时落脚。 甚至连他自己的眼睛八成也是被害的!那凶手做事隐蔽不露痕迹。端的就是个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人生话本! 寒川何其清俊孤孓温柔善良的人!这些人竟想要趴到他身上吸血!侮辱他,践踏他!最痛心的是那些人,他们是胤红星的家人!他不清扯不断,让心爱人的处境雪上加霜! 胤红星真不敢想像,寒川看不到,没有自己在身边,心里多害怕?又会经历什么?小秤砣能不能保护好他? 始作俑者胤遥明却在得意洋洋:“你不要小人之心,曲寒川已经瞎了,你跟着他除了吃苦受累有什么好?不如放他离去,”他笑的得意,话中有话,“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人好好对他,你就乖乖待在胤……” 第80章 “胤遥明!”胤开复心觉不好,铁青着脸制止。 暴虐在胸中蔓延膨胀,胤红星的声音似被棉花噎住,眼睛红红的,死死盯着秦诗绵,盯的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忽而又身形一闪,闪到嘲谑下石的胤遥明身边。 “你干……啊啊啊啊父亲救我!”胤遥明在空中大喊。 他被胤红星以轻功带出祠堂,带到了天上,直到屋檐那么高了,胤遥明几乎能看清檐子上脊兽,它们整齐的咧嘴列队嘲笑他。 胤红星在半空中撒了手。 “啊……” 胤遥明笨重的身体急速下坠,先是跌到了茂密的青松树冠上,被那些刺扎满了背,又被刺弹了一下这才摔到树下的假山石上。 “你父亲已经放弃你了,你还活着干什么?”胤红星冷漠道,声音从高空传下,越来越近。他立在树冠冠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持了一利剑,他抬手,直冲胤遥明而去! 胤遥明睁大了眼睛,没有任何喘息和反应之机,他瞪着眼看那刀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46章 45、幢幢暗影身陷泥淖 祠堂外庭院里的唯一一块假山石一劈而裂! 胤遥明本能的翻了个跟头才没有被碎石击中,此时他满目骇然,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眼中映着的都是胤红星那暴怒的身影和残影腾空的剑气。 庭院中的气氛凝滞。 胤红星不会众人的呆滞,只淡漠的看了一眼秦诗绵。 自小,她对他不是打就是骂,现在为了胤开复罔顾他的所思所想,只为了囚住他,绑定他身后的渠清孟氏,逼迫他成为胤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傀儡…… 这就是他的母亲。 “如果找不到寒川,我还会回来,”胤红星冷声,扫视一圈,道,“你们知道我性子,话本里那些弑兄弑父恩断义绝的桥段,”他看向胤开复,“我有时真想尝试……” 胤开复满目惊诧。 街上,酒馆里。 “师兄,”度月拉拉平沙的衣袖,担忧的看向旁边桌子上一直沉默的胤红星,“找不到公子,少爷真的会那样做吗?” “你是不是傻?”平沙弹了弹他的鼻尖,“不那样说,老爷怎会觉得害怕?不然,姨娘连小院都住不下去了。没看少爷只是把大公子丢树上吗?” “也对,”度月了然的点头,“少爷经常把我们丢树上,经验丰富。” 平沙摇摇头,“现在,找到公子最要紧。” “公子会去哪里呢?”度月肘撑桌面,盯着面前的花生米却毫无胃口,突然想起了胤遥明的话,转头就喊:“少爷!大少爷说公子会遇见更好的人,你听到这句话没有?” 胤红星因为好几夜没睡,眼睛已经充血通红了,反应也慢了一些,他侧过头问:“原话你还记得吗?” 当时胤红星在暴怒中,不太记得胤姚明的话。于是度月便重复了一遍。 胤红星沉默着,在脑海中抽丝剥茧的分析寒川的下落。 还有什么人想要寒川? 曲寒川带着一个小丫头,纵然再加小秤砣,三天时间,三人能跑到哪里去?他们驾着马车必然显眼,怎么可能没有人见过?有没可能是被人绑了去…… 这人定不是胤遥明。但胤遥明知道了他和曲寒川的感情,怎么就突然舍了渠清孟氏?除非……除非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一定跟胤遥明最想做的事情有关。他最想入朝为官,享受被尊崇的待遇,那么谁能给他这些东西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走!” 深夜,恭王府的花月留痕亭里暗影烛光,私语窃窃。 胤红星藏身在树冠中看窗上透出的人影,听了一会儿含羞带怯的荤话后飞身进入王府后院。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翻找,都没见到曲寒川的人影。 最后停在一间落了锁的门前。 胤红星盯着那包金透雕的横开锁发愣,不知怎么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咚咚”两声,胤红星轻敲,等了一会儿后又敲了两下,然后侧耳趴在门上听,房间内静悄悄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胤红星稍稍放了心,他宁可曲寒川流落到其他地方,也不希望他在恭王府,还是面前这间被锁起、听不到声音的屋子。 但他还是想进去一探究竟,并想亲眼见到赵明棋。 想了想,他撬锁,并在惊动府中护卫后,往地上丢了一锭银子营造出偷窃失败落荒而逃的假象。 果然,没过多久,赵明棋和曲浅之从花月留痕亭过来了,他们站在廊下问领头的怎么回事。 “有个小毛贼,估计是想偷窃府中财物,”领头的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恭敬的呈给赵明棋,“锁刚打开就被我们发现了。” 赵明棋扫了一眼,不接,“这是本王书房,里边放的都是皇兄吩咐下来的要件,你们看好了,如有闪失,就以死谢罪。” 领头的慌张的应下。 赵明棋看了眼曲浅之,然后开门进了房间。曲浅之识相的等在门外,透过开敞的门打量这间他从未迈步入内的书房。 躲在暗处的胤红星也能清楚看到房内赵明棋的动作,他确实是在检查书房内的各类存档,还打开了一个盒子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后放心的舒了口气。 胤红星不关心他的盒子和房间,他只想知道心上人的下落。 第81章 他在夜色掩映下退出恭王府。 接下来的五天里胤红星几乎翻遍了永安城,甚至连宝家蔚国的胭脂水粉铺子都去过了,皆没找见曲寒川。 “他不会去曲家,若真去了,这种时候曲浅之不会出现在恭王府,那他去哪里了呢?”胤红星在茫茫细雨中顿马吁停,他浑身湿透了,水顺着他的发滴下来,落到衣襟里。 “会不会往落星山方向去了?”平沙抹了抹眼睛说。 胤红星摇头,“他是决然的想离开我,知道我一定会去落星山找他,必然会放弃这条路线。”他沉吟,忽然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问:“小秤砣来求娶桃良的时候说过什么?” 平沙一愣,想起来了:“他在秋浦小镇做生意!赚了银子才敢娶……少爷等等我!” 胤红星往反方向策马狂奔,直冲秋浦小镇而去。他希望寒川去了小镇,去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那里对于胤红星来说,也是好梦开始的地方。 曲寒川只觉得自己活在了噩梦里。 也不全是噩梦。 梦里有人亲他吻他,亲的他浑身都痛,心也痛,像在接受凌迟。曲寒川抗拒,以头触柱想结束这些痛苦,睁开眼后却觉得自己看到了胤红星。 曲寒川不知道胤红星长什么样子,可他觉得那就是他,那个最疼他爱他的男子。 “红星……”他叫他,叫的凄楚,“你怎么才来寻我?我好想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泪眼迷离的对匍匐在身上的人说抱歉。 他抱他,抱的很紧。 忽然这个胤红星说话了,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 那人说:“别哭了,在本王怀里却念别人的名字。本王还没这么细心的照顾过谁,就连跟我多年的浅之都没得我亲力亲为。” 曲寒川猛的从残药的效力中清醒,脚蹬着床塌后退,顾不上浑身的酸楚疼痛,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就连锦被上那令他恶心的湿滑都不管了。 “你放心跟着本王,没人找得到这里。”赵明棋笑盈盈,“你跟浅之是兄弟,以后也会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在后宫,你在前朝,我们三个三分江山一辈子不分开多好?” 赵明棋兀自说话,不会曲寒川脸上的警惕,“你们两人,一个美艳如烈火,一个清冷如寒月,本王得你两人,是本王之福。” 他盯着曲寒川脖颈上的伤口,那里的纱布已被血浸透,“你过来,本王为你换药。额头上的伤不深,应该不会留疤,脖子上的伤却不行。” 曲寒川缩在墙角不动,问:“我的盒子呢?” 是装有“夜雨十年针”的匣子,胤红星在上面刻了字:寒川小满。他说希望他的寒川一生顺遂,喜乐平安。 曲寒川的人生注定不得大满了,如今连可怜的小满也没了。 他活不下去了,只想干干净净的死去。 但就连这点,也做不到了。 “扔了,”赵明棋道,“你用那东西伤了我,也出卖了你的心上人。”他最初想抱曲寒川的时候,被他用那些银针狠辣的刺伤,直直刺到胸口。 但也让他想起,之前他和十二在汀芳涧所中的银针暗器,原来就是当时尚且假扮胤红芸的胤红星所下。 “胤红星五天前的夜里来过,找不到,便离开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你。”赵明棋说,“所以啊,你现在乖乖待在本王身边,只要你听话,不再伤人和自戕,我便还你自由。” 他深情的叹息:“这一点啊,你真该跟浅之学习……” 五天前的恭王府。 藏在角落里的暗卫打了个手势,赵明棋看到了,几不可见的勾勾唇,合上假意查看的盒子,吹熄蜡烛从书房走出去。 “夜深了,被这小贼一闹本王都乏了。”他站在廊下伸懒腰,转头对侍卫说:“乌忠,你送浅之回曲府。” “我陪你不好吗?”曲浅之问。以前赵明棋乏累的时候也是他陪在身边,最近却不怎么让他留宿了。 “乖,没精力喂你了。”赵明棋轻佻的勾勾他下巴,又拢拢他的纤腰,低低道:“府中没有新人,浅之大可放心。” 既然赵明棋已经这样说,曲浅之只能告退。 离开的路上路过风月留痕亭,曲浅之停下脚步仰望。 那亭台庙宇一般高耸在小山之上,纵然此刻无人停留,一间间的屋子也是彻夜灯火透亮,是无法想象的奢华与靡艳。窗口微光和着月光散散漫漫的洒下,照的庭院如落了一层霜雪——当然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曲浅之扫了一眼前几日泥瓦匠人经过的小山洞口,那里白日里都甚少照到光,那是这个王府唯一一处曲浅之没有踏足的地方…… 曲浅之不踏足,是因为没想到。 书房廊下,“送走了?”赵明棋问侍卫。 侍卫低头,不语。他知道九王爷不喜欢多话的人。 “你去吧。”赵明棋满意的点头,往书房走去。 三十多年前,这座王府初建,皇爷爷亲自规划了王府施工图,除了地面上的富丽堂皇还有地下的别有洞天——从书房直通地下,再从小山洞口出来。 这只是其中一条逃生路线。 以备不时之需的生路成了赵明棋金屋藏佳人的便捷通道。他把书房中刚才合好的盒子挪开,又把柜面的木板掀起,悬了一下露出的白玉旋钮。 第82章 通道入口便从柜子后面展露出来。 这通道是石头垒成,四面光滑,针插不入,每隔一段距离燃着一盏佛手油灯,漫的整个狭长空间里都是檀香烛火的味道。 赵明棋沿着狭道往里走,拐了两个弯,路过三间密室,跨过另一道石门后才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虽是地下的房间,但月余前,赵明棋还是用心装扮了这里。 第47章 46、秦诗绵梦说嗔痴念 房间入口处放着一扇绘着《锡山行旅图景》的屏风,一匹万金的蜀绣,只不过行旅图上的两男子同乘一骑,在马背上做不可描述之事。 转过屏风,便是房间内部了,狭长的一间,两侧摆着紫檀镶大石的香几,香几上的“炉瓶三事”一应俱全。 三事中的香合里放着的,也不是普通的熏香。 金屋藏佳人的地方,普通的熏香并不能让人尽兴。何况是那么刚烈、刺伤当朝王爷又两次自尽不成的佳人。 越往里走,那股微微血腥的味道和一种放浪后的淫靡气息便越明显,其中还夹杂着幽微的冷淡的竹林气息。每次闻到,赵明棋都觉得他是于雨后竹林中,观看珍藏的龙阳秘戏图。 这是他最爱的气息…… 狭长空间的尽头处,便是赵明棋用心准备的紫檀须弥座式床榻,榻上面有柄处光滑的木雕如意,还有菊瓣纹的红漆盒。 如意的用处和漆盒里的东西,赵明棋和曲寒川都知道是什么。 赵明棋深情叹息:“这一点啊,你真该跟浅之学习。” 曲寒川被下的手不住的抖,腿都撑不起来——这是“萃情香”的作用。 那萃情香将他所剩无几的人生萃取了个干干净净。 “曲浅之知道吗?”曲寒川冷冷道,“他对你情根深种,你玩弄别人如同玩火,迟早有一天会引火上身。” 顿了顿,他问:“小秤砣怎么样了?桃良呢?你的目的是我,不要为难他们……” “浅之比你乖。”赵明棋笑,避重就轻道:“桃良被府中的仆人看管着。” 见他比而不答,曲寒川浑身发凉,“小秤砣死了?” 小秤砣是为他而死。 那天,他们驾着马车想去秋浦小镇,那里小秤砣租了个铺子想和桃良一起做生意,说要报答曲寒川曾经的相助之恩。 只是马车没走多久便被一群士兵拦下,争执之中,曲寒川摔下马车,桃良意外被刀伤,小秤砣为了阻拦那些人,迎了上去…… “我已处了那个捅伤他的士兵,也喊了府内郎中,只可惜,你不肯乖乖跟我,平白耗费了时间让他流干了血。”赵明棋说,一锤定音,“是你害死了他。” 曲寒川唇角浮起一个几不可见的笑:“你真令人恶心,你,胤家,除了红星,你们全部都是。” 胤红星生辰那天,胤府传话来,说老爷备了生辰礼,因为太多了,便要他们带人去取。于是胤红星带着平沙度月离开。 小院门刚关上,秦诗绵便拉着曲寒川的衣襟“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你放过我儿子吧,行吗?” “怎怎么了?你你先起来。”曲寒川受不得,伸手扶起她。但在听到“让红星和红芸各归各位”的时候,曲寒川只觉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他心里没有不舍,没有彷徨,更没有想自己的未来。 那一瞬间,他只有痛惜和心疼:那么好的红星有个怎样的母亲? “我不同意,我只要红星。”曲寒川态度干脆。 “你要他做什么啊!”秦诗绵几乎凑到他脸前了。 曲寒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你要他当牛做马,伺候你吃饭穿衣,照顾你一辈子吗?” 她说:“胤遥明不争气,所以开复才会重视我儿子。他对你那么好,你应该知道他,他这个人最重情义了,连两个小厮都对他们那么好,他多希望自己有个好父亲,你知道吗?” 曲寒川不住摇头,“你疯了?”他难以置信的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拿他取悦胤开复?你不是他亲生母亲吗?” 曲寒川眼睛都红了,声音哽住。 徐仙芝也同为母亲,为何跟眼前这位差别如此之大? “若不爱他,为何要生下他?看他哭累难受你会高兴吗?如同看戏一样吗?”曲寒川推开秦诗绵,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他身形狼狈,却把一只木盒摔进秦诗绵怀里。 秦诗绵接住,打开,是一种不知名的油脂,色泽润滑,一看就是品相绝佳的蔻丹。 “红星说胤开复送给你蔻丹了?”曲寒川讥笑,“你很开心?” 他干净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可你根本不知道,胤开复在朝中位居正六品!每月侍奉三千石!他一年的俸禄加上官职得来的便利,足够养活胤府上下五六十口人,足够胤遥明拿着银钱在青楼招摇过市……可他却不愿意给你一盒好的蔻丹……” “而蔻丹的品次分为六等,他给你的是最次等的,跟他的俸禄相比简直十九一毛!”曲寒川道,“你看这个,十二两银子一盒,就算把甲面泡水里一整宿都不会掉色。” 他从容质疑:“这就是你珍而重之的、作为母亲宁可对自己儿子的心意视而不见也要跪着讨要的、所谓的爱?” “你真可怜……”他道,“你不知道最昂贵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知道。” 第83章 所以曲寒川不要离开他的北宸星。 秦诗绵犹在梦中:“你胡说!他就是爱我的!他来看我,送了我很多礼物,不止有蔻丹……” “但他没有说把你接走对吗?”曲寒川打断她。 胤红星不能说如此恶毒的话,但曲寒川无所谓,他早已没有母亲了。所有不知疼爱孩子的母亲也不配做一个母亲。 “那人让你一人住这偏僻残破的院子,引诱你,用那一点点施舍勾着你,勾到你连自己最后的退路——胤红星都没了,然后你就会像从前一样被丢出去!从前还有红星陪你,以后呢?” 曲寒川觉得自己几乎是恶毒了,“你在这里哭和笑,红星快乐与否,都不重要,那边,”他抬手指着天,“住在主院的人,他们嬉笑怒骂,他们穿金戴银,踩在你的骨头上喝你儿子的血——就这样,你也愿意帮他们?” 曲寒川说:“但我不会,我不会离开他的。我爱他,我只要他!” “就算他为你而死吗?”秦诗绵幽幽道,眼神阴恻恻,像即将把人吃掉的女鬼。 曲寒川警惕,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秦诗绵突然变得清醒,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以为我不知胤遥明是个什么东西吗?” 曲寒川静静听。 “但红星为了你闯了大祸。”秦诗绵说,“他用暗器伤了当朝九王爷,又伤了十二王爷,他还顶着欺君之罪……” “胤开复爱不爱我不重要,但他是我儿子的父亲。他已表明会站在九王爷那边,同时帮他联络其他朝臣,九王爷这才勉强同意放下旧日恩怨……你呢?曲寒川,”她问,“你能保护他不被九王爷扣上各种罪名吗?” 曲寒川的心被一把利刃刺穿,只能以僵硬和沉默作答。 “你不要红芸不要紧,但你一定要离开,你在,只会害了他……”秦诗绵慢悠悠的问,“他对你很好的,是不是?” 岂止是很好。曲寒川想。 好到曲寒川尽管疑惑,却还是信了秦诗绵的话——他是个不吉之人,会给身边人带去灾难。 如今,世事剧变,赵明棋算不算他身边人? 如果是的话,那真是恶有恶报。 赵明棋问:“觉得恶心吗,寒川?”他靠近了,捏着曲寒川的下巴上下打量,然后落下一枚吻,说:“那也晚了。” “你看看你身上,青紫交加,哪一处不是本王的杰作?我原不想这样对你的,上次去曲府找你也是真看重你的才能,想招你为府中入幕之宾。后来十二被胤红星吓坏了,我也没想帮他报仇。”赵明棋笑了笑,只觉得天都在帮他。 他的弟弟赵枝玉被“胤红芸”吓得不轻,他便帮他寻医问药,最后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便去了曲府。 “正巧赶上胤红星离了曲府回娘家。”赵明棋说。 曲寒川把自己的下巴从脏手里抽出,脸冷冷的撇向一边…… 那天,赵明棋最后的落脚点是胤家。一番颠簸,他没见到胤红芸,更没见胤红星,反而见到为沽名钓誉四处寻找路子的胤遥明。 这才知道了这场欺君之婚。 而赵明棋以权力交换,要什么拿不到? 赵明棋看曲寒川表面冰冷实则极为脆弱的模样心中隐约不快,却也升起了另一种满足感,他道:“知道这个消息,我更喜欢你了,寒川。你看起来循规蹈矩清高淡漠,其实胆子大的很,心里藏着一座不拘一格的火山。” 说到这里,赵明棋兴致一起,一把把他抓过来,强制的深吻。萃情香的作用下,曲寒川只能木偶一般,舌尖都不会动一下。 听话,却也缺了趣味。 赵明棋放开他,道:“可浅之又说你不喜男子,于是我高兴啊,我想,你不喜男子,大概是那人配不上你,而我不一样,你跟了我多好?我能给你的,比胤家那个不受待见的人多得多……” 他说的悠然,眼中却渗出了嗜血的颜色。 记得那天把曲寒川弄回来,深夜,用了萃情香之后,剥开他的衣服,那白如宣纸的身体已经被另一个男人肆意涂抹了。 是谁?是谁在曲寒川心里,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九王爷还重要? 赵明棋心中妒意疯意齐齐涌上。 而曲寒川意识迷离中还在为那个人而挣扎抵抗,他用最后的力气摸起红烛的烛台,烛火掉落,赵明棋怕烧伤自己便吃惊躲避,再抬头,看到曲寒川拿着那尖锐的东西,狠狠的扎向自己修长优美的脖颈……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但,这世上竟还有他赵明棋不能触碰之雪山之巅吗? 没有! 赵明棋说:“别怪我寒川,你看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追根究底只怪胤红星,谁让他那样欺负十二?所以说兰因絮果,这就是你和他的结局。” 他哄他:“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好好想想我们的未来,未来光明一片不是吗?我会给你寻最好的太医医治你的眼睛,而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 “做我的臣子,也做我最心疼的人……可好?” 曲寒川抱着膝冷笑,却有晶莹的泪从他眼中滑下。 很快的,他用肮脏的锦被抹掉。 胤红星带着平沙度月一直往南,去秋浦小镇找人,可小镇就那么大,三个人翻了小半天便翻遍了。 “少爷,都没有。”平沙说。 第84章 胤红星看着不远处古刹的橙色房顶,多年前的两个少年依稀还在笑闹。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道:“去曲府,找曲浅之……” 曲府里在上演一出闹剧。 曲浅之当着曲煜堂的面同赵明棋亲吻,吻的湿润又深入,他毫不遮掩的在自己父亲面前展露眉目里的风情波光和言语中不堪的呢喃。 赵明棋两眼放光,捏着他下巴表扬:“浅之这么想我?” “是啊,简容太久没碰我了……”曲浅之眼睛微微眯起来。 两人形骸放浪,旁若无人。 曲煜堂难堪的脸都红了却不敢置一词,只好退出去,硬生生忍着,直忍到赵明棋离开。 “你这个逆子!这里是正堂!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赵明棋一走,曲煜堂便冲进正厅的屏风后面。曲浅之正在衣襟,闻言他回头,笑的温文:“父亲,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上次不是想知道我身后之人是谁吗?” 他慢慢走出来,“就是你看到的,九王爷,赵明棋,字简容。”他顿了顿,“只有我可以称呼他的字,从我十三岁的时候……” 曲煜堂瞪大眼睛,举起的手忘记放下,喃喃道:“十三……” 曲浅之点头,唇红的发光,像是加冕在他身上的一种荣耀,“在你把我送进麈尾堂的第四个月。” 他悠然的走到厅堂桌边斟了一盏茶,茶水润的唇更红了,一张一合,邪而魅。他无辜的歪头,欣赏曲煜堂的脸色,问:“父亲是觉得愧疚吗?——大可不必。” “我已经毫不在意了,不在意你的忽视和对曲寒川的偏爱,因为现在看来,我跟他是同样的可怜……说起来,他一个没血缘的哥哥对我比你这亲生父亲更好呢。” “……忤逆不孝!”曲煜堂目眦欲裂。 而曲浅之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你若觉得亏欠我,就好好看着水临,陪他长大成人,曲家,现在是我的了……” 第48章 47、曲寒川惊恶枕边人 曲煜堂怒目而斥。这样软禁生父,毫无自尊可言的人他听都没听过,当下抓过旁边瓷瓶中的尘扫对曲浅之挥过去。 忽然一个人影立到旁边,鬼魅一样抓住了他抬起来的手。曲煜堂抬头,是可塔。那个一直在他的妾室身边照顾她的南疆人。 曲浅之轻蔑的勾勾唇:“我说过,在曲府,在我面前,你早已失了话语权。”他下巴微抬,可塔便放了手。 “娘亲这几日怎样?”曲浅之问。 “她很好。”可塔答。 “那就好,娘亲聪慧,总会知道真心疼她的人是谁,只是辛苦你了。”曲浅之说,不管曲煜堂几近青紫的脸色。 可塔点头,又摇头:“小主人谬赞……谁!” 有人在屋顶! 可塔眼疾手快的飞身而出,曲浅之和曲煜堂紧随其后,站在门外的廊下。 胤红星被可塔迅捷的动作弄了个措手不及,只好自屋顶正面迎对。两人赤手空拳缠斗一番,胤红星率先收手,脚尖轻点落在曲浅之面前。 “可塔!”曲浅之喝止。 可塔闻声停住。 “是你。”胤红星肯定道,目光紧紧凝在可塔身上。刚才他跟这人只过了十多招,便已确认这人便是徐仙芝血泪那晚于角楼焚毁药渣的人! 此人武艺高强,身法诡异,收放之间皆看不出武功路数,甚至胤红星怀疑,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伤他分毫! “这是我娘亲心腹之人。”曲浅之上前几步,将可塔隔离在身后,问,“你到曲府做什么?还这么鬼鬼祟祟,”又往四周看了几眼,好奇道,“我那盲眼兄长呢?” 胤红星将视线从垂头不语的可塔身上收回,打量了几眼曲浅之,发现他言语神色皆不似有隐瞒的样子,于是道:“他离开了,我到处找他不到。” “寒川怎么了?”曲煜堂上前几步拽着胤红星问。 胤红星抽回手臂扫了他一眼,对曲浅之说:“不论你怎么想,寒川曾经对你上心。” 曲浅之看了眼曲煜堂,没想到曲煜堂将胤红星当做了拯救他的浮木:“这个逆子,他,”他指向曲浅之,“他软禁我,你,你救我出去,或者帮我递个信也……” “我只找寒川。”胤红星定定的看着曲浅之,丝毫不为所动。 只有在曲浅之喊“可塔,把他带下去”的时候,胤红星的神色才因可塔移动的身影而有所变幻。 可塔,胤红星看着他,说:“我找了很多地方,现在只怀疑一处。” 曲浅之忽地凝眉:“……恭王府?那晚的窃贼是你?” 胤红星点头。排除了一切可能的地方,便只剩一下一处最不可能的地方。那夜恭王府的一切令胤红星越想越觉疑虑。 赵明棋若不说那句“本王书房里放的都是皇兄吩咐下来的要件”还尚可信,或者他不要在众目睽睽下开启书房门,当这两者并存的时候反而欲盖弥彰了。 “我不希望是赵明棋,相信,你也不希望。”胤红星对曲浅之说。 曲浅之蹙眉,神色浅淡:“你不是找过了?这几日我也在王府,未发现什么异常。” 胤红星摇头,眸光深沉:“若有,他第一个要瞒的就是你。” 曲浅之脸色一变,脊背挺直,目光顿时变得犀利:“你什么意思?” 胤红星并不答,定定的看他。他看到曲浅之倏的松了肩膀淡了神情,低下头一手捏着下巴慢慢踱步,然后神情变得哀伤又凝重。 第85章 他转身,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同你一起,”胤红星不想耽误时间,“我自找合适的时机探查。” 曲浅之看他一会儿,道:“安排他娶你倒是娶对了,”然后苦笑一下,“无论怎样,简容定会知道是我。” 恭王府的夜色永远有红烛高照。 王府高墙内,西北方位燃着焰火的角楼和东边小山巅上火树星桥的花月留痕亭交相呼应,在神秘晦暗的墨蓝下散发萎靡艳丽的光。 胤红星在暗处盯着这些幽光,不知怎么眼角不住跳动,就连血液的流速都快了起来。 曲浅之进了花月留痕亭,没看到赵明棋。 他沿着小山石阶缓步下行,路过山脚石洞时再次停下脚步。他盯着那黑黝黝的石洞看。洞内蜿蜒,洞口在另一侧,从这侧只能瞧见些微光亮。 山洞那侧,没有任何物什需要哑奴工匠修。 “是谁?”一暗卫持刀疾步靠近。 “是我。”曲浅之从容道。 暗卫看清人后,刀复落鞘,恭敬道:“小公子,王爷在书房,命人不许打扰。” “这几日王爷总是在书房吗?”曲浅之问。 暗卫也在为赵明棋担心:“是,王爷似乎碰上了棘手事,整日在内不出来,送进去的吃食一概不动。小公子有时间去看看吧,身体要紧。” 曲浅之点头,往书房方向去,恰巧有一队哑奴端着果盘餐食过来。他们失了魂灵一般静悄悄的路过曲浅之。 曲浅之如遭雷击,润玉面孔在暗夜里瞬间惨白——盘中盛放的是被打乱的果叠。而赵明棋不爱食水果,尤其荔枝和甘棠梨。 更重要的是,这凌乱盘盏间有一支玉色瓷瓶,曲浅之最知道它的效用。 嗅一下便极其催情。 胤红星的心随着曲浅之身影的凝固而剧烈跳动。 寒川就在恭王府!或许就在自己曾经张望过的那间书房里! 赵明棋好衣襟从书房出来时,看到曲浅之背对他立在庭中,微风吹动了他的发丝,月光在他身上好似落了一层雪。 “让浅之等久了。”赵明棋走过去。 曲浅之闻到了令他心痛的味道,但他还是笑:“没有太久,我知道你忙。”他低下头,细白的颈子似是欲语还休。 赵明棋为他这模样而心动,于是拉着他往远处走:“今夜便由浅之陪我吧,”顿了顿,他回头笑,“不许勾搭我,本王累了。” 锁能开一次,便能开第二次。 胤红星悄无声息的进了书房,左右探查。在落星山时,大师兄要教他奇门遁甲之术,他嫌繁琐不肯学,便被一顿胖揍,两天没下床。这之后才收起玩耍之心窥得了天下贵人的弱点——他们怕死。 狡兔三窟。 怎么没早点想到?胤红星痛恨自己。 他拐了两个弯,路过三间黑室,又拧开一道石门后发现鼻尖传入的味道越来越奇异,香的,暖的,还有辛辣的,搀着些潮湿霉腥味儿,还有,极淡的,几乎快要闻不见的竹香。 这间房跟之前三间不一样。 除了烛火明亮,香味奇异,家居陈设完全外,最大的区别是尽处宽大的榻上,角落里,一散了发的人影抱膝蜷曲着倚靠在榻角的墙上。 胤红星几乎一眼便辨认出了那单薄的身影。他突然闭了眼睛似乎不敢再看一眼,心被洞穿,一刀百洞般浑身都痛起来。 他日再相见……他日再相见……戏文中是怎样说来着? 待全身的剧痛缓过一些后胤红星才再次睁开眼,慢慢靠近,轻声唤,“寒川?” 但缩在床角的人一动不动,似乎连气息都没了。 胤红星一只膝盖跪上去,靠近,拉他。那冰凉的身体便顺着力道软软的歪过来,脑袋仰起,青丝后落,露出一张潮红到异常的脸。 昏迷中,那湿湿的睫毛还在紧闭着颤抖,瘦削的脸上泪痕斑驳。额头红肿流血,没有包扎,看伤痕是自己撞的,还有脖颈处…… 那么深的一个尚在溢血的洞…… 胤红星的喉结因剧烈滑动发出一种憋闷的呜咽之声,似乎连呼吸都在痛,他小心翼翼的喊“寒川……” 喊完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可以蔽体的东西,胤红星便将自己脱得只剩里衣,用尚带体温的宽大外衫将人完整裹好。 “好了宝贝,都过去了……”重重喘口气,胤红星亲他潮热的额角,解下他手腕上的黑绳将他散落的发丝好,最后把昏迷的人抱起来。 怀里那轻如羽毛的重量让胤红星骤然泪下。 “一个个都该死……” 胤红星没有原路返回。 他在曲寒川所在屋子打开了另一个通道——位于一张画像后的机关。 胤红星扫了一眼画像上呈怪异姿势交叠的人,随手拿起香案上的线香将画点燃。两人被焚烧成一个窟窿,窟窿燃起大火,整张画被丢在那张凌乱的榻上。 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 通道狭长,曲折迂回,胤红星抱着寒川在影影幢幢中穿梭,他凭借记忆区分着地面上的南北东西,最终在一处墙面前停下。 这里的地面上几步远处,便是曲浅之站立的地方,他在这与那侍卫交谈。 胤红星仔细辨认,以指尖轻敲,果然,石壁内是空的! 他将寒川放在一边,沉腰曲膝,双手大力推门,不久,一道裂缝出现…… 第86章 “啪”一声,曲浅之脸上落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被满目怒容的赵明棋一脚踢翻在地,“你竟背叛本王……” 第49章 48、花月留痕亭下离魂 曲浅之摇头,捂着脸,看向几步外的小山洞口。 那里,胤红星紧紧抱着曲寒川,他们身后是已经自动合拢的石壁,在昏暗掩护下,那石壁宽阔完整,看不到一丝缝隙。 “简容……”曲浅之眼中的泪快盛不住了,但他还是回头望那自13岁起,便出现在他生命中即近在咫尺又高高在上的人。 “世界上最无能的人便是对自己人动手的人,”胤红星盯着赵明棋冷冷道,“所以你是九王爷又如何?还不是个只会用下三滥手段,对付手无寸铁之人的懦夫?” 他环顾四周,整个王府已被重兵包围,火把一簇簇,照的这片暗夜如白昼。若是他一人,从千军万马中闯一闯,哪怕负点伤却能通过,但怀中抱着寒川。 胤红星不想让他再受任何伤害,哪怕一点点。 “赵明棋。”胤红星道,冰冷的眸子盯着他,“天禧六年、九年,还有十一和十三年,你四次上落星山都被拒,你可想过那是为什么?” 赵明棋看向他,手一抬,身后的侍卫们皆放下手中即将拔起的刀,他沉声:“你知道落星山?”顿了顿,“我都忘了,你大哥说你从落星山来,你同山上的人是什么关系?” 胤红星道:“你放我们走,我让你第五次如愿进山。” 赵明棋摇头,“我信你?”他轻蔑一笑,道,“再说,你怀中之人可是我的,放你可以,他不行。” 曲浅之眼中的泪滑下,他低头,看向手边毫不起眼的小石子。 胤红星怒不可遏,胸腔和眼中燃了火,恨不能扑过去与赵明棋拼命,哪怕尸骨无存的同归于尽,也是另一种畅快。可他已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抱人的手紧了紧,他绝不要再让寒川落单。 既然往前无路,胤红星便只能往后,往花月留痕亭上退。亭上有一棵树冠巨大的梧桐,那是靠近东墙最近的地方。胤红星想,只要没有弓箭手,就不用担心地面上的围追堵截。 更何况,平沙度月一定会想办法在府外接应他。 “不行的是你赵明棋……”胤红星突然道,“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因为你不配!”他大喊,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又忽然低身,以脚力横扫一圈,将身前的尘土高高溅起。 赵明棋以及身后的侍卫被灰尘迷了眼睛,忍不住抬手遮挡。 只一错眼的功夫,胤红星已抱着曲寒川跃到花月留痕亭上的廊下。 “胤红星!你看看这是谁?”一道声音响起。 胤红星落定后,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赵枝玉,他将一把弯刀架在了桃良的脖颈上,而桃良双手被缚,满目泪痕的摇着头,“救公子少爷先救……” “胤红星!”赵枝玉抬手指他,仰头道:“当初在王府,你乔装成红芸欺骗本王感情,现在一报还一报,你把曲寒川还给我九哥,我便把这小丫头放了!” 他满脸的轻蔑浪荡,“否则,我便把她扒光了!虽然我对她不感兴趣,这里可有的是人对她感兴趣!”说着,他便回头看看身后的侍卫们以示威胁。 胤红星蹙眉。桃良是寒川从曲家兰室带出来的,是个最忠心的小丫头,虽然身份是仆从,胤红星却早已将她当一个小妹妹,还想着带去落星山后给她找个师弟嫁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同小秤…… “小秤砣呢?”胤红星突然问。 刚问完,只觉怀中原本柔软的身体陡然僵硬,连呼吸都急促了。 曲寒川醒了! 桃良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她抬起一手抓住刀尖,也不顾扎伤了的手,泪大颗大颗滑下:“他死了……少爷,小秤砣死了……” 说着,她饱含恨意的目光看向赵枝玉,看的赵枝玉一愣,握刀柄的手都松了几分:“不是我,我不知道小秤砣是谁?” “寒川。”胤红星顾不上山下情况,满心满眼都在曲寒川身上。只见他先是浑身僵硬,睁开茫然的眼睛,似乎望向了夜空。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捏到身上的衣料后,想了想,轻声问:“是你的衣服吗?” “对。”胤红星眉头深深皱起,抱的更紧一些,紧到自己的心缩成了针尖。 紧到曲寒川皱着眉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淡然,对他说:“放我下来。” 胤红星不肯,心里沸腾着一种稀烂的东西,他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把人往胸前抱了抱,在耳边故意凶:“小混蛋,跟我玩不告而别,你跑的出我手掌心吗,寒川,你就是个叫我心碎的小混蛋……” 他放下他,耳语:“等救了桃良,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狠狠的惩罚你!” 曲寒川笑的柔和又单薄,长长低低嗯了一声,那幸福满足的样子像冬日阳光下很快就要散尽的雾气。 这时,恭王府东墙外传来两长一短的鹧鸪鸟叫。 平沙已经准备好接应了!胤红星心中一喜,继而慨叹这是什么命!他现在必须要下去,想办法把桃良弄上来,并且要尽快。 赵明棋已经暗中指示人将小山包围了!说不定已有人从山的另一面潜伏上来! 胤红星一拳难敌四手,“小混蛋你在这里等我。”他轻声道。这里有一根柱子,可以临时替寒川挡一下,“我很快就会上来。” 第87章 “你去哪?”曲寒川拽着他衣角问,是柔滑的绸料,胤红星只穿着里衣。 他的外衫在自己身上。他给自己穿上了衣服。 “我要下去,擒贼先擒王。”胤红星观察山下的情况道。只要过了这关,他和寒川便可直奔落星山而去。只有那里,才是没有肮脏和伤害的地方。 “擒王?这里有多高?”曲寒川极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轻问,“我们在哪里?” “花月留痕亭,高百余尺,”胤红星道,拢着后背吻了他一下,“你听话,我保证不会受伤。” “红星……”曲寒川突然叫他,在月光下笑:“对不起。” 胤红星心直直往下坠,却只能定定看他:“一句对不起不够,去了落星山,你要每天都向我道歉,直到我满意。知道吗?”他似乎很急切,握他冰凉的手,强调,“知道不知道?” 曲寒川慢慢重重的点头。 胤红星这才将注意力稍微转移一下,他往下看赵枝玉:“要怎样做,你们才能放过桃良?” “你是耳朵里塞驴毛……” 赵枝玉得意洋洋的嘲,余音却被突然间提剑旋转着向自己急速飞来的胤红星遏止,继而瞳孔睁大,呆呆的看…… 他曾在汀芳涧看过的那双明眸藏在尖刃之后,端的是冷艳清冽的吴钩霜雪,眉目间是不可直视的飒踏流星…… 赵枝玉觉得如果自己现在醉死在这寒冰一样的美色里,也未尝不是一处极好的归宿。 但他毫发无伤! 赵枝玉只觉身前影子一晃,转头看时,胤红星抓着桃良脚尖点地,身轻如燕的换了个方向,在烈焰火把的映衬下,他看到那刀刃变幻,迟钝的刀尖突然现了犀利锋芒…… 他的目标是九哥! 是赵明棋! 要杀赵明棋的念头,从见到寒川的那刻已经埋下。 胤红星想借赵枝玉,做为掩护自己真实念头的靶子——刺杀,然后夺走桃良,飞身回亭上,迎上平沙的接应…… 而此刻,胤红星几乎要成功了,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发展——接近赵枝玉时,趁侍卫们前仆后继的奔过来保护十二爷的瞬间,他迅速变幻身影,利刃直奔赵明棋而去。 侍卫们措手不及,队伍乱成一团。 而赵明棋也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大概他从未想过,看到寒川被欺凌的模样,胤红星的心该有多痛,痛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十面埋伏中刺杀当朝王爷——他成功了,赵明棋听到了骨头被破开的钝声。 但也只是轻微一声。 因为,曲浅之喊了一声简容后,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为赵明棋挡下了这一刀! 他以血肉之躯逼停了胤红星凶狠的动作! 胤红星及时收剑。 一切都似乎慢了下来。 山上廊下移动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变慢…… 山下侍卫们的动作变慢,赵明棋的反应变慢,就连曲浅之,他借机伸手,甩出手中的石子,那石子慢慢的弹到胤红星胸前又被他伸手轻轻捏住…… 时间又突然快起来。 护卫们一拥而上,乱七八糟的围成了一团。胤红星将手中的石头一收,趁机一把抓过桃良,带着她转身飞掠而上。 却没想赵明棋这时候突然惊喊:“啊……曲寒川!”他身后腰部剧痛,难以置信的回头。 曲浅之捂着流血的伤口也看过去! 而已经带着桃良落到花月留痕亭中的胤红星没看到本该等在这里的曲寒川,他骤然回身,往下看,瞳孔剧烈的收缩! “公子……”桃良轻呼,一滴泪流下…… 第50章 49、悬崖孤绝之处逢生 一片暗沉昏黄的侍卫服凌乱的晃动着,他们将锦缎华衣的赵明棋和曲浅之围成了半个圈,而在那泛着微光的华服旁边,曲寒川一身玄衣,手持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的脸苍白淡漠,眼睛却复明了一样闪着寒星,“盯”着满目惊骇的赵明棋——果决而干脆,手起刀落,精准的将匕首刺进,又飞快抽出。 “你要我吗赵明棋?”他喊,那我曲寒川奉陪到底——给你我所有的不甘与屈辱!这些以来的日日夜夜!赵明棋联合胤家的、天衣无缝的计划!这计划吞噬了曲寒川所剩无几的骸骨,让他永远失明…… 未来天高海阔,但他永远都看不到胤红星了。 曲寒川笑的冷艳,抽出,再刺进,血溅了半张脸,是嗜血的妖娆,“那我给你啊,我曲寒川奉陪到底……” 寒川! 胤红星只来得及在心中喊出一声——他的眼睛和心突然剧烈收缩,浑身僵硬—— 只见一身玄衣的曲寒川在晃动的暗黄与月白色中间,遗世独立般,决绝而缓慢的、在刺完赵明棋之后,提起暗红滴血的匕首,狠狠将它刺向自己胸口! 然后他摇晃着软下身体,仰头面对胤红星,笑的温软柔善,就像胤红星生辰那日,他说喜欢时的样子:“红星,替我看落星山的朝霞,每天都要看……” 微凉月光下,曲寒川从破碎变完整,又从完整变虚无,像一个惨淡凄美的影…… 寒川…… 混蛋。 胤红星的呼吸识相的停止了,心痛到麻木,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了,眼前晃动的只剩下那一个画面…… “寒川!”胤红星从噩梦中惊醒,伸手一摸,一身的冷汗,抬头看清之后,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在落星山了。 第88章 恭王府那一晚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它们结成了血痂,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最终血痂脱落,成了胤红星心里永久的伤疤。 胤红星却觉得,他永远都不要原谅曲寒川了。 因为曲寒川的遗弃。 也是,原本一对玩得很好的小伙伴相约一起闯荡江湖,突然其中的一个说:抱歉,不能同行了,我要先死——无论何种原因,这怎能不算一种遗弃? 何况,短短半月内,曲寒川弃了他两次——第一次,他弃他而去。 他不相信他。 第二次。胤红星不忍回首,不能回首。 现在,他连自己都要放弃,他迟迟不肯醒来。 自从去到他身边,胤红星便精心呵护,呵护到曲寒川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 他呆坐一会儿,起床穿衣,简单梳洗后便直奔落星山的医舍。 “江湖圣手”孟知叙已经在了。 胤红星走过去,坐在床榻末端,不出声,面无表情的看二师兄孟知叙将银针一一刺入曲寒川的身体。 房间内红帐中燃着孟知叙自配的药香,清苦中带着微辛,作用是修复心脉,主打一个一天十二时辰医治不休。 而床上的人没心没肺的昏睡着,胤红星真想把他揪起来,好好的质问他,甚至惩罚他欺负他,好好发泄这么多天来他心里的急切和痛苦! 最后,还要好好的抱抱他。 可是十多天了!他伤势太重,身心都受到重创,快被那药香泡透了,却也依然昏迷不醒。 孟知叙行好针,微一点头,站在旁边的唳空便靠近了,以指力轻弹针尾尾,将一点点佛门内功顺着银针弹入病体。 “我可以吗师兄?”胤红星问。 孟知叙扫了他一眼:“想把人弄死就直接动手。” 胤红星不说话了,专注的看唳空动作。 良久后,孟知叙把银针一一拔出,旁边唳空接过,仔细的收进针卷里。 “还是那瓶药,将心脉穴位完全涂抹。”他吩咐胤红星,然后抓过唳空的手将人牵出,走到门口又回身:“他伤重,但已救了过来,醒过来便是时间问题。” “蛊毒之事等我研究下再看,目前只能看出他中过单只的寻音蛊,”孟知叙说,“你收拾收拾赶紧去见你师父,离开一会儿死不了人,老头都一把年纪了还在那替你待客!” 双手相执的身影消失。 胤红星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人,不一会儿挪到他身前,趴在脸上盯着看,似乎想看出一朵花来。 “你混蛋啊寒川。”他骂,然后轻轻的把人翻开,拿出玉瓶,按照孟知叙说的将药轻轻抹通心脉。 曲寒川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已经快消退了。还有一些变成了几乎不可见的粉色,那些是他留下的最初的印记。 可脖颈上的伤口,小而深,也许会落下永久的疤。 孟知叙给的药膏呈深褐色,是黏腻的一层。 胤红星抱着寒川仔细涂抹,尤其胸前那正在逐渐愈合的刀口。看到它,他眼前便浮现曲寒川干脆果决的样子。 那被血液浸透的玄色衣衫,比永安城的夜色都浓郁黏腻,令人窒息。 “在一起这么久,我们却是,一点默契都没有啊寒川……”胤红星闭上眼睛,把零碎的情绪拼好。药膏全部吸收后又将他的衣衫拢好,注视一会儿后才起身离开。 走出药香袅袅的房间,入眼便是枕山傍溪、晴空苍翠的隐世之地——落星山。 二十多年前,落星山还只是一处无名无主的荒野之山。尽管这里风景靓丽,却因烟瘴迷乱、地形险峻而罕有人至。 先朝老臣孟先醒辅佐今上登基后不久挟家眷来此地隐居,在落星山上建摘星阁,又收天下无家之弟子无数。 从此在华朝屹立多年的天下第一名门——渠清孟氏,便在落星山安了家。 “师父。”胤红星推开平川阁的门,看到年近花甲的孟先醒正在同红衣烈烈的十六王爷赵垂章下一盘复杂度极高的“杀棋”。 两人屏息执手,丝毫不会胤红星的突然闯入。 而胤红星自然的坐到孟先醒旁边,看了一眼坐在赵垂章身侧的那人。张柏水。其父统江南军,武功身法了得,干脆又利落。 他便是数月前还自江南给曲寒川写信之人。 他的寒川得道多助,而赵垂章亦言而有信。 半个多月前,恭王府惊魂之夜。 曲寒川连刺赵明棋三刀后决绝自戕,想同他同归于尽,以得让胤红星和桃良逃跑的喘息之机。可曲寒川傻到令胤红星发指:就算他身死,胤红星也会不顾一切的带走他的尸身! 胤红星的心似乎被油烹了,觉察不出痛了,所行所动都出自本能——他轻功施展,将桃良送上树冠,交给等在墙外的平沙,然后反身回到山下。 乱作一团的侍卫们此时已经默契一致,他们刀尖朝向同一方向,那万刀齐下会把瘦弱的寒川捅成丝缕…… 胤红星顿也不顿的落进刀尖之内,将寒川拥进怀中同时闭上眼睛…… 小恩人就是来割他心要他命的。胤红星想。 “住手!圣旨到!” “住手!寒川!” 更多侍卫突然闯入府中,将一圈人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一身红衣的赵垂章携黄金圣旨走出来,他身后跟一位面貌清冷、眉目端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武功了得,急速靠近,伸腿几下便把疯狂的侍卫踢翻,索命的刀尖转而朝向另一个方向。 第89章 留出一方生的喘息。 “哒”一声,黑子落。 一局棋下完,341手。 孟先醒执黑子胜过皇家血脉二子半。他粗麻衣衫,起身。赵垂章也起身行礼,张柏水跟从。 “果然是后生可畏,”孟先醒年过花甲,精神却依然矍铄,他笑呵呵的露出没了牙的齿,“有你,圣上无忧了……” 他目光扫过眼前几人,赵垂章烈焰红衣,性格跳脱;张柏水年少沉稳,性格端方,而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胤红星则是散漫不羁。 孟先醒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如果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估计也是如同他们一般聪慧俊秀吧? 他捋捋花白胡须,忍不住感慨:“若我小儿还在,想必也如你们一样,无论盛世乱世都有自己的天地。” “师父,小师弟必然是好好的。”胤红星开口宽慰。 孟先醒却摇摇头,看向他,慈父般笑意盈盈,“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倒给我更多安慰,现如今你大了,做事也有了轻重,有事多问你两个兄长。” 说完他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后不发一语的去往山外。 “这是?”赵垂章不解。 “很多年了,师父总是惦记小师弟,”胤红星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我和兄长们找了好多年也找不到,每次郁闷,他都会去另一座山头找徐老头儿玩。有人跟着,无妨。” 他这样解释,心中却在疑虑。师父是否在提点他未经招呼便带了朝堂之人进了落星山?师父收他为唯一的关门弟子,排在亲生的两师兄之后,对他当自己孩子那般好。 胤红星也当落星山是家,只这次,他为了救寒川,没打招呼便将皇家人带进这方世外桃源。 正当疑虑,赵垂章却开口了,声音低沉稳重,不像曾经的小乞丐:“你是不是纳闷我们为什么到的那么巧?” 第51章 50、黄泉千丈花中续命 胤红星回头,定定的看他一会儿,突然神色松动了,问:“是摘星阁的千机鸟传讯让你们来的?” 大师兄现掌摘星阁,既然是大师兄通知,想来必然是师父知道自己的行踪,特特关注,并在关键时候设法营救。 胤红星心中涌上暖流。 而赵垂章却笑了笑,深沉不语。 胤红星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和寒川送他出永安城后他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到的江南,怎么进了江南的家族,又在一行一动间沉稳如斯,心中所思所想竟让胤红星有些看不透了。 转念心里苦笑。 送赵垂章出城的那个晚上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但从那夜之后,他们几个人竟多番转折,这些转折当时却完全没有预料到。 送信人小秤砣死了,寒川失去母亲,离开曲家,又离开自己……原来这就是时间的魔力,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大家的命运。 倒是沉稳淡漠的张柏水伸脚踢踢这位十六王爷,板着脸,用熟稔的语气问:“你还有几日可浪?” 赵垂章听后,却如被解了穴一般。他笑嘻嘻,瞟了张柏水一眼,眉目都带着别样意味。 再看向胤红星时便恢复了之前流里流气的不正经样子:“恩公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一个眼神,让胤红星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他记得寒川说过,张柏水出身不凡,自然是深藏不露,就连赵垂章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玩世不恭的王爷也会乖乖听他话。 可这样一个人,却给寒川写了那样一封腻歪之信,难以想象,这样冷酷果断貌似沉稳实则心机深沉之人竟会为一场偶遇所困……如今想来,那偶遇之人就是赵垂章吧? 还有,赵垂章心心念念的人也是张柏水? “不知道,还在昏睡中,”胤红星答,“我现在过去看看,你们自便。”两人在落星山也呆了几天,算是好友,便无需太过客套。 “我们同去。”张柏水道。 摘星阁的医舍内间,桃良红着眼睛曲寒川的红椿箱箧。 这箱箧里全是她家公子最重视的东西,而桃良始终也没有辜负她家公子的信任,在最危急时刻还记得带上这箱子。 箱子最上层,放着一整套的崭新红妆——到了秋浦小镇,她家公子便会为她和小秤砣举办婚礼。而礼物和嫁妆,他早已准备好了。 “好了,桃良。”胤红星进门走进,伸手将箱箧扣起。 看着她垂泪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僵硬的说:“你去找度月吧,让他带你逛逛落星山可好?” 桃良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赵垂章看着她,想起他还是小乞丐张锤九的时候,和桃良、小秤砣三个人一起在一间破房子里斗嘴度日的一段,心中有所不忍,便拉了桃良衣袖,柔声道:“小丫头别难过,你还记不记得我?” 但桃良看到赵垂章,更是想起了那段时间跟小秤砣的柔情蜜意,表白,照看,相爱……都发生在那个房子里。于是立马扁了嘴,豆大的泪水啪嗒掉下来,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只好捂着脸跑出去了。 赵垂章看着她慌张的身影心里酸涩又忍不住轻笑,转脸却看到张柏水黑漆漆的盯着他的眸子,当下心中便一凛,解释般转开了视线:“就是以前当乞……” 他目光落向一旁的桌上,那里有一张画像,于是改了后半句:“这是?” 第90章 如果画像上是一位俊男或者美丽女子他都不会留意,反而画上之人分外普通,人中正中央有一颗大痦子,远远看去像一坨糊在嘴唇上的鼻屎。 赵垂章拿起画纸,凝神思索。 “那是可塔,曲家的一个仆从。”胤红星道。 这几日寒川昏迷,他无心做别的事,只好将之前事情细细思索,首当其中的便是寒川的眼盲之症。这和徐仙芝的血泪而亡息息相关。而这可塔,是胤红星所能确定的最为可疑之人。 “我见过这人。”赵垂章突然说,“他是永安城清檐医舍的药师,在曲家门外,那时他背着一个药箱,随刘姓管家进了曲府。” “清檐医舍?”胤红星凝眉。他让唳空进清檐医舍带了数十天,抄尽了其中病案,却没听他说起这个人中有痦子的人。 “对,我对他印象深刻不只因为面貌特征,还因为他的药箱,”赵垂章道,习惯般牵过张柏水的衣袖在指尖揉搓,仿佛不这样做就说不了话一样。 “一般药箱为了方便取药只是合上木盖而已,”赵垂章道,“而他那药箱竟落了锁,箱体上瞄了一种诡异的银线花纹……” 诡异花纹! 胤红星突然想起,血泪那夜,衣饰形容完好的郑珠后头上带了一根发钗,那钗体平平无奇,可其上簪花便是造型诡异! 胤红星连忙提笔,在画像角落描出那朵花的样子。 “是不是这样的?”他问。 “对。”赵垂章点头。 这时,唳空在门外喊,“少爷,二师兄喊你,跟公子的眼睛有关。” 胤红星连画像都来不及放下便匆忙离开。 “我们也去看看。”赵垂章拉过张柏水,匆忙跟上。 孟知叙的住处颇为刁钻——在落星山最陡峭的悬崖边上。 一个不大的院子,两层高的房屋,屋顶是个开阔平台,仰望上去,亭后就是落星山的飞鸟流云。而院子中规规矩矩的开了许多块儿小地,中用石子铺小路隔开,各地用青砖砌起来,种满了奇怪的植物花草。 一看就是个有品又挑剔怪诞之人的所住。 孟先醒的第二子——孟知叙的怪诞和随心所欲,赵垂章和张柏水不是第一次见了。 当下便听孟知叙说:“就像你说的,他眼盲的突然,没有任何病灶,不是中毒便是中蛊。而现在这人心脉病灶深沉,却也是他自己自……” 孟知叙行医多年,看过无数为病体折磨而挣扎求生的人,因而也最不喜欢看到人自暴自弃,自我放弃。 “师兄!”胤红星出声制止,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于寒川的评价,还有关于那一晚的任何消息。有些记忆只要他一个人记得就行了,尤其是关于曲寒川的。 “寒川所历甚为曲折,任何人都懂他不得。”张柏水轻声开口。 曲寒川是他至交好友,他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是知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心无所望,他定不会如此选择。 孟知叙看他一眼,叹一口气,又顺手摸了下唳空圆溜溜的脑袋,才郑重道:“是我失言了。他的心脉之伤是因心绪郁结,也是那一刀的缘故。但他种过寻音蛊,你看,”孟知叙指指床头案几上的白色玉碗。 那碗中盛了满满一碗血,暗红的毫无生命力的颜色看的胤红星直皱眉。 “不全是他的血,”孟知叙浅声道,“这么多不死也废了,是加了药物的血水,你仔细看那颜色,发透,在空气中放置久了也不沉。据我所知,只有寻音蛊有这等作用——让血脉清澈才能达到心脉相通的功效。” 胤红星不解:“可这寻音蛊跟寒川眼睛失明有什么关系?” “我说这么多自然是有关系,不然……”孟知叙话音一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像上,“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个?”胤红星举起画像,皱眉,“这是可塔,曲家的一个,类似于暗卫一样的存在,我推……” “谁问你那个,我是说这朵花,谁画的?”孟知叙夺过画像,“你怎么知道黄泉千丈花?” “黄泉千丈花?”胤红星凝眉,疑惑道:“我不知道这个,有什么作用?” 孟知叙食指中指捏着下巴沉思着,怪不得以寻音蛊的解法给曲寒川解读迟迟没有效果,原来这不是一层毒。 他原地徘徊两步,琢磨明白后面露喜色,“原来是这样……” 他回头看傻子一样瞅胤红星:“黄泉千丈花是南疆的一种诡异之花,花美色艳却通体是毒。但这毒奇怪在无色无味,被种下之人也无任何痛楚,甚至不遇特定条件不会毒发。” 赵垂章与张柏水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 胤红星努力解他的话,“也就是,寻音蛊便是催这花毒发的引子?那我截获的那些药渣又是什么?” 如果寻音蛊加上这朵南疆之花便是导致曲寒川眼盲的根源,那徐仙芝血泪那夜化身黑衣人的可塔为什么要焚烧那些对眼睛有益的药渣? 他问:“药渣不是让唳空拿给你了?那些药都是对眼睛极为有益的东西……” 第52章 51、寒风陵霄承启往生 “对,这便是这种三合一蛊毒的玄妙之处,”孟知叙神色叹服,表情深奥难懂,眼睛却散发对新了解到一种玄妙毒药而兴奋的光芒。 他说:“寻音蛊两人同服便是心意相通之蛊,而只一人吃下,便是蛊毒。这本来不难解,但是有了黄泉千丈花就不一样了。” 第91章 “这黄泉千丈花之所以名千丈不是因为它长得怎样,而是花身被采摘下来后不会凋谢,不管你是蒸煮煸炒还是曝晒千日……” 他太卖弄了,胤红星等不及,着急的提出一个假设:“只有火烧才会毁尸灭迹?”所以他们才会在下毒后烧掉那朵诡异之花。难怪,那人烧了不到一半,便任由胤红星抢走剩余的。 “可是这些药?”胤红星没完全懂。 赵垂章和张柏水也是一脸的疑惑。 孟知叙赏给他们一个高高在上的目光,道:“是,但还不够,还需要佐料,”他滞了一下,“对,佐料,就先这样称呼吧,就像做菜需要酱油一样。” 他说:“紫锥菊,青葙子等,这些对眼睛极有好处的药,遇到寻音蛊和黄泉千丈花,便不再是治疗眼睛的药,而成了对眼睛有害的毒药。它们凑在一起,诡异莫测,不伤血脉,却悄无声息的致人眼盲。” 孟知叙摊摊手:“因而从脉象上看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 胤红星点头,如有所悟:“如果是对其他地方有益处的药……” “对,”孟知叙很快的点头,面露异色,“佐料对哪里有益处,哪里便会成为蛊毒之源,最终源头之毒在累积到顶点后扩散,最后,死亡。” 赵垂章和张柏水都听的入神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等奇异之诡谲。 蛊毒种下,催发黄泉千丈花之毒,又以对眼睛好的药为辅,三合一,制成毫无根据的毒药,让人最终身死也无凭据。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孟知叙感慨,一脸惊异,“到底是谁要这样绕着害他?我看他柔柔弱弱的也不像是恶毒之人……” “师兄。”他又犯了胤红星的禁忌,于是胤红星手抄起来,看向旁边,喊:“唳空……” “好好好,你别喊他,他只是一个小和尚,不会凡俗事,你总喊他干嘛?”孟知叙举手做无奈投降状。 “谁让你不好好说话。”胤红星盯着他。 寒川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柔软干净的人。 “你方才说,这些对眼睛有益的药喝得越多,寻音蛊和黄泉千丈花的毒便会催发的越充分,那么毒性就会越深。”胤红星问。 他想起在曲府,曲煜堂会命人送药过来,都是对眼睛有益的药。徐仙芝生病的时候,胤红星也探查过,她的药和曲寒川的药成分是一样的。都是治疗眼疾的最佳药物。 是郑珠红?是可塔?他们是南疆之人?曲煜堂这个寒川的便宜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曲浅之…… 但这些目前都不是最重要的,“寒川呢?他的毒到几分了?我进入曲府后便阻止他继续喝药了。他的毒现在还有的解吗?”胤红星问。 “无解,”孟知叙说的干脆,双手一摊,“三合一的奇毒,也必须要有三种稀贵药材,我曾飘遥海外,倒是得了其中两味。剩下另一种没有了。” 孟知叙道,神色神往:“那是南疆皇室特供之药物,长于慕士塔格峰封顶积年的雪山上。所以说用毒之人一定是心机深沉,这么繁琐的计谋,他必定为南疆之人,还是南疆皇室。” 胤红星的脸色被“无解”两个字击成土色,又被后面的什么峰和南疆皇室等几个陌生的词语击退了几步,唳空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下。 孟知叙看到这一幕,不高兴的皱了眉,拉过唳空的手,道:“那个叫寒风陵霄。长得像菩提子,褐色的,你若能找到,我便能……” 听到这话,胤红星先是呆怔,后突然从怔愣中回神,急切的一把抓住他,“褐色的?具体长什么模样?” “激动什么激动什么?”孟知叙嫌弃的拍开他,“说了像菩提子,只是其上外衣花纹诡异,具体怎么诡异就看它具体怎么长了……” 胤红星紧紧盯着孟知叙,都把他盯毛了,瞪起眼睛,“怎么?我救不了他你要杀了我?我可是你师父的亲儿子,他说让你把我当亲哥……” “我知道了!褐色的!就是褐色!”胤红星突然回神,他想起恭王府那夜,曲浅之突然丢来的小石子…… 既然血泪那夜确定是可塔,诡异花也指向了郑珠红,他们两人又和曲浅之有切不开的关系!胤红星心念急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又聪明过,他问孟知叙:“菩提子大小对吧?有奇怪的花纹。” 恭王府那夜,事情紧急,胤红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曲浅之用小石子给了他和曲寒川一条生路,这会儿想起来,或许是真的生路? 他难掩激动神色,说:“你、你等我、我去找找!” “你找?你上哪儿找?……”孟知叙伸长了脖子喊,但人已经窜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并不熟悉的几人。赵垂章看了一眼孟知叙和这个小和尚相牵的手,怎么想都觉得这画面怪异。 “看什么看!”孟知叙不悦道。他肆意惯了,又因为超高的医术而备受尊崇,所以才不管赵垂章是是什么未来之什么。 “抱歉。”张柏水拖着赵垂章,“我们去外面等。” 反而是唳空笑了笑,喊孟知叙,“哥。”似是责备的眼神,却很有效。 孟知叙嗯了一声。转头进了药房。 “我哥整年在外行医云游,无拘无束惯了,却是个真性情的。少爷应该是去取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们去亭中吃茶吧。” 唳空解释他的失礼,双手合十做佛礼,然后引两人去了庭院中。 第92章 “这个小孩……”赵垂章纳闷,拉张柏水的手,“是个小和尚,他们……” 唳空明明剃度了,也受了戒,穿的也是寺庙沙弥的衣服,却跟孟知叙关系特殊。方才他双手合十做佛礼的样子跟他在孟知叙面前的眼带秋水的样子截然不同。 是两个怪诞的人。 张柏水看着他好奇的样子笑了笑,眼神温柔,像融化的方块,不再沉稳持重:“你又不是不知道缘分二字,在什么人身上都有发生的可能,又有什么稀奇。”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寒川不光救了你,还把你送给了我……” “滚啊!”赵垂章甩开手拍他,怒:“明明是把你送给我。” “嗯嗯嗯。”张柏水点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小王爷浑身粉红流泪求饶、却连字都吐不清的美丽样子。 “师兄,你看看这个是什么?”胤红星风一样跑走,又忽然回来,直奔药房寻到孟知叙。 “什么玩意儿?你这是哪里找的泥疙瘩?”孟知叙十分不上心,但胤红星总有办法让他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便要喊人。 “行行行,我看!我看!”他无奈的接过来,凝眉观察,又拿出云镜戴上仔细的瞧,最后莞尔惊异:“嘿!还真是寒风陵霄,你去哪里找到的?” 胤红星紧紧盯着他,笑而不语。 恭王府那夜,胤红星誓杀赵明棋,曲浅之以血肉之躯替赵明棋挡了胸前利刃,电光火石之间莫名丢出一颗小石子,丢向胤红星——原本他不会会这东西,但那石子并不只是小石头,他自石子背面摸到了一个圆形硬物…… 胤红星和曲浅之原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他作为替嫁之人进入曲家,并不是曲浅之口中的“大嫂”。但他们之间的恩怨也确实因为一颗石子。他和曲浅之新婚第二日,曲府的清风轩里,胤红星以一颗石子逼退了曲浅之对曲寒川的进攻。 而在恭王府中,生死攸关的节点,曲寒川和胤红星几乎无退路,同样,赵明棋也不会全身而退的时刻,一颗莫名其妙却伤不了胤红星的石子,突兀的引起了胤红星的留意——他留下了这颗石头,自然也留下了这个救命的东西。 寒风陵霄。 胤红星不知道曲浅之为什么这样做,突然发现曲寒川的好也罢,想用这个换赵明棋的命也罢。不论怎样,胤红星都感激他。 感激他为寒川留下一线生机。 因为只有他明白,恭王府发生的一切对于寒川来说是怎么样的致命伤害。如果没有一点希望,他真怕……真怕寒川不想。 “不想”这两个字对于胤红星来说,实在是太要命了。 “什么时候可以解毒?”胤红星急切的问。 而孟知叙自然是要趁机好好敲诈他一顿,又让他准备净室,又让端茶倒水,又说饿了非要吃鱼,吃不饱便没有力气解毒。谁让平常他父亲和大哥都更偏心胤红星一些呢? 纵然是这样,胤红星还是认真而虔诚的实现了他的要求。但是孟知叙反而被他这模样弄的不好意思,于是也便安静下来了。 静室里,窗户紧闭,帷幔遮严,昏昏暗暗。 胤红星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孟知叙:“这样就行了吗?” 只见他把好多种奇怪的药材捣烂成泥,煮开后后加入泥土。没错,就是泥土,很普通的泥土,每天踩在脚下的泥土。 最后才拿起那个得到的莫名其妙的寒风陵霄,端详了一会儿道:“这东西果然奇诡,南疆不仅出阴诡之人,就连东西也这么奇怪。” 孟知叙拿了银针,又把小刀抓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撬开那外壳——只有三滴,滴入了赭石色的药材里…… 第53章 52、风流云转静待幻变 “拿去吧,给他服下。”孟知叙从桌案前起身,极为随意的将手中瓶子丢给胤红星。后者不知怎么似乎是没站稳,身形趔趄了一下,但瓶子却牢牢抓着。 孟知叙笑:“紧张什么?吃了就能看见了。” 顿了顿,又暧昧的眨眨眼,强调:“这不是普通的药,也不是谁都能喝的粥。这是黄泉花,注意方式,只能他自己咽进去,你若吃一点,下一个要救的便是你。” 胤红星点头,紧捏瓶子的手都松了一点,深怕不小心便捏碎。 孟知叙看他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笑着摇头:“小崽子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胤红星之前下山,说是报恩,也只有孟知叙这见惯风月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他的真正意图——胤红星在落星山这么多年,除了他和大哥还有师父,也就平沙度月两个傻小子入了他的眼,不过是当个师弟。 他那么眷恋山里,又尤其讨厌胤府争斗,躲都躲不及,怎么会主动下山? “不过眼光还真是不错,一看就是个大美人儿……”孟知叙自言自语,抬头却看到唳空正静静的看着他,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连落星山的湖泊都比不上。 “过来,小沙弥。”他喊。唳空便轻步靠过去,任由他把自己拉进怀中。 “今晚还抄经书吗?”孟知叙捏着他耳垂问。 唳空点头,漂亮的眼睛比他的光脑袋亮,像盛满了星辰。 孟知叙心动,笑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那就玩个新游戏,经书抄不规整我便不停,好不好?” 唳空的声音依然沉静,用清澈的眼睛控诉他的不知收敛:“疼。” 第93章 孟知叙忍不住抱了他,心里不愿意放过,但还是为他的蹙眉让了步,“那就过几天,乖。” 胤红星依照孟知叙的要求,每日天刚蒙蒙亮便去后山采集清露,他小心的将叶子上的珠子收集到陶瓷瓶中,每天一罐,收完送到孟知叙那里。 某日,手握玉瓶路过后山徐老头的住所,胤红星抬头便看到师父孟先醒从徐老头的茅屋里走出来,徐老头随其后,似是送行。 “师父,徐师父。”胤红星给他们行礼。 徐老头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人,胤红星来落星山之前他便在了。 据大师兄二师兄说,他是师父孟先醒最好的朋友。也是个奇怪的朋友——他多次拒绝师父的邀请,非要一个人住在后山的茅草屋中,美其名曰罪孽深重,不能住高屋大殿。 但这些都是前辈们的往事了,不是胤红星好奇的。 孟先醒笑着点头,头发虽然花白,精神却是矍铄,他捋着胡须对徐老头说:“行了,你就是送百十里,我也不可能让你一子,下棋这厢,你下半辈子也不及我了。” 那徐老头花白的头发跟孟先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笑呵呵:“何止下棋啊,这辈子,我哪里赢得过你?就像当初……” 说到这里,徐老头看了一眼胤红星,收了些微笑意,目送这对师徒下山。 孟先醒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摆了摆手。 胤红星刚想跟上,便听到身后的徐老头喊了一句:“秉川……” 师徒两个一起回头。 胤红星看了孟先醒一眼,知道两位长辈有话要说,便率先告辞。 走出几步后,他回头看了看,只见两位老者相隔三步远,一个看着竹林深处,而徐老头则低着头,似乎在叹息…… 胤红星没再停留,步履匆匆中他觉得徐老头喊的那两个字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呢? 这不是最重要的事,胤红星没有时间思考,手中的玉瓶还要及时送到孟知叙手中…… 七天后。 胤红星冲进孟知叙房间,被衣衫不整脸红气喘的孟知叙用鞋子赶着打出来,“你神经病啊!”他的小沙弥好不容易答应他跟他试试新创造出来的姿势,正是白日里宣淫,鱼水相欢的时候! “寒川怎么还没醒?”胤红星无奈的问,急躁的抓头发,这都多少天了? “又不是死了你急什么!”孟知叙气的脑仁疼。 “那我去问唳空!”胤红星寸步不让,不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誓不罢休。 “啊!”孟知叙双手挠头想发疯,他的小唳空只能被自己看,“当年我爹为什么非要收你当徒弟?收就收了,还让你救唳空!” 导致现在这么被动的局面! 唳空什么都好,再过分的尝试也会配合他,唯一的一点就是把胤红星看成了救命恩人!之前为了帮他查曲寒川的事情整整在清檐医舍潜伏了近两个月! 孟知叙等的火急火燎…… 就像现在的胤红星一样…… 孟知叙明白那种感觉,“你家那位之前伤得太重了,又一心求死……” 胤红星满心的浮躁被“求死”两个字踏平,“你是说,他之前……” “对,或许是醒来要面对很多他很难承受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孟知叙用残余的良心缓和下声音,呲牙咧嘴的解释。 “况且,他心脉受损严重,连续的重创导致他身体太差,自然需要大把的时间恢复……不过眼睛不会有问题了,我保证,你放心好不好……没事多喊一喊他,再耐心等等……” 胤红星点头。从孟知叙的医舍出来是一路下山,此时正值黄昏。 漫天霞光照彻落星山,山野里,烟雾缭绕中点缀着层层叠叠的橙黄橘绿,风过山岗,带起白气如练,不远处的落星湖面波光粼粼,似是散了满地星辰。 胤红星记得湖边摆着许多条孤舟,只要需要便可以自行乘舟在湖上游玩,也有山脚下的年轻村民,偶尔呼朋伴友一起游玩。 是十分欢乐的场景。 “……都不想和我一起看晚霞抓小鱼了吗?”胤红星喃喃自语,风吹走他的声音,散去了很远的地方。 再等等。 于是胤红星便再等等。 日升月落。 暮暮朝朝。 他看着落星山的晚霞,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静到过去和寒川经历的一切都远了,静到忘记了曲府的兰室,忘记了永安城和恭王府,忘记了秋浦小镇。 忽而那些又都近了。 随着寒川的欢颜和泪目一起浮现脑海。 等到夏季过去,金秋来到,曲寒川依旧没有醒。而他到现在都尚未回信的知己——张柏水,却要离开了。 落星山口,胤红星带平沙送别两人。 “江南事急,我们先行一步。”赵垂章携张柏水告别,“时间仓促,等不到恩公醒来了。” 胤红星知道能让两人一起色变的定是事关天下的大事,于是没有挽留,只命平沙拿来一个盒子给了赵垂章。 “千机鸟?”赵垂章惊诧。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传送紧急消息的物件,比驿站快马都快,在紧急事件中往往能起到争分夺秒的决定性作用。 况且这东西珍贵无比——只有落星山的摘星阁才有,也是由摘星阁所创。 “若有事,便用这个通知我,能做的我定会鼎力相助。”胤红星点点头,然后冲张柏水作别:“寒川醒后,我会告诉他你们来过。” 第94章 “好,再会。” “珍重!” “驾!” 两人策马而去,长鞭在尘土中飞扬,一赤一白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莽莽苍苍的绿意中。 胤红星原地伫立很久,然后回身,上马。 进入落星山口,他抬头看到两侧的悬壁高立,如天神守护着这方天地。天地下,一条曲折回旋之路通往落星山腹地,那里正值金秋,到处是橙黄橘绿,马壮鱼肥。 不管怎样,这里目前还是最为安稳之地。 也将是,胤红星和曲寒川的新家。 而天上,风云流转,晴空变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落星山看似避世,其实一直处在尘世间。甚至,他本身,便具备搅弄风云的能力。 “寒川,快点醒来吧,风雨流云落日朝霞,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事情……” “和留恋的人……不是么?”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完结啦!短短52章,两次断裂式卡文——长达半月多码不出一个字。o(╥﹏╥)o。还好没放弃,二卷在写了,有存稿,开心!谢谢大家看到这里,希望你们可以继续看下去。 第二卷的寒川和红星在经历很多事情之后会有一点变化,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会在伤痛衬托下变得更为甜蜜,清冷的会变的黏人,黏人的开始故作高冷……总之就是很甜很爱…… 再次感谢。 卷二:灰檐着绿三分艳,天星无意净寒山。 第54章 53、覆地天他日再相见 天禧十六年立冬日那天,曲寒川收了一名叫楚何的弟子。 楚何年方十二,一身素净衣服遮住了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端正的跪在地上,向曲寒川行拜师礼。 第一次见到楚何时,是在落星山脚下的集市上。 落星山距永安城约百里。距离上虽不算远,但地貌上却大不一样。这里群山环绕溪流成群,山脚下是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的村镇。 村镇不算大,却是江南大镇通往永安城的必经之路,因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扉歌酒肆、清风茶楼、各类典当铺子等应有尽有。 后山背阴处甚至有一处黑市,许多人从那里淘得自己想要的奇怪物件。当然这里也是各种秘辛八卦传出的源头。 不知从那天开始,镇子上开始谣传,说山上来了一个清冷如玉学富五车的公子,他姓寒,名川,是永安城上上届岁载纪的头魁。 最近他要在镇上办一家居昼学堂,来年岁载纪前,会亲自带弟子入永安城参加岁试。 于是稍微对自己孩子寄予厚望的人家都在想尽办法搭上居昼学堂这条线,送银钱礼品,珍贵玉石,恨不能用钱财为自家孩子买到一条锦绣前程。 这天曲寒川起了个大早,牵上马匹,带着桃良,抱着一箱子礼物,顺着蜿蜒小路下了山。 目的地:镇子上的典当行。 桃良玩着一把狗尾巴草跟在后边:“公子,我们把韩员外送的珊瑚石当掉是不是不太好?” 大概是落星山的风水养人,曲寒川复明后,在平沙的监督下开始习武,不是真的习武,只为强身健体。没多久他原本病到瘦削苍白的脸颊慢慢变红润,就像河蚌里刚开出的莹润珍珠一样。 就连性子也开始不拘一格起来。 这会儿,他从玄色布袋中掏了几颗香瓜子磕着,漂亮的脸上绽开一个轻如云朵的笑,语气带了些让桃良觉得十分熟悉的散漫:“有什么不好?大不了收他儿子做弟子,再凶再恶我也会好好管教。” 桃良点点头,如有所悟:“要是红星少爷知道你都学会骗人敛财了,他一定会高兴的。” 对,是像胤红星那样的肆意散漫。 听到这名字,曲寒川有一瞬间的出神,挂在唇角的笑意淡了点,算起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曲寒川眸光微暗:“华朝不许贪墨,收礼的那几家都不缺钱财,我教授诗书,获取一点报酬也算不上什么敛财。再说,我迟早是要回永安城的,母亲的事还未了,没有银钱怎么行?” 要查清母亲的案子,就必然要开棺验骨。而验骨需要一种特殊药材,此药材罕见,孟知叙需要时间配制。 在这之前,曲寒川要做的便是好好准备。 从光线昏暗的典当行出来后,曲寒川看到街对面的角落里吵吵嚷嚷的,几个孩子围在一处,似乎是在揍人。 小镇和永安城没什么区别,拜高踩低,仗势欺人,各种隐晦阶层难以撼动。曲寒川看了一眼便要离开。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善心泛滥的曲寒川了。他早已明白那些家国天下运行的规则,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利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没有那些东西,便只想保护好残破的自己,哪怕是为了某个人。 于是他只看了一眼便打算离去,可被揍的小孩不知怎么突然间奋起反抗,对那个为首的又抓又挠,疯狗一样撕咬。 那无意中跟曲寒川对视的黑白分明的寒眸,挑逗了他久远前的一根神经,让他想起了恭王府箭无虚发的那一晚,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眸光看着即将飞来的箭矢。 很奇怪,秋浦少年和胤红星。 他们明明不相关,曲寒川却总是下意识的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这点微妙联想让他抛却冰冷智忍不住快走几步。 他喊:“住手!别打了!” 第95章 但没有人听他的,于是他浅试拳脚,给了作恶之人一脚,没想到很奏效。 那人瞪眼。 曲寒川也冷冷的瞪他:“……是你?” 原来,欺负人的这位就是韩员外的儿子韩非,方才曲寒川刚变卖了人家父亲韩员外送来的贿赂玉石。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鼓囊囊的钱袋。又转头看被打的小孩,他身骨稚嫩,干干瘦瘦,衣服破烂到几乎遮不住身体,单薄的肩在寒风中瑟缩。 像极了当年秋浦小镇上的瘦弱少年。 “你竟敢拦我?”韩非瞪着眼怒道,他年纪不大,长得却高,大而宽的身板,让曲寒川比之不过。 但曲寒川不会他,转头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似乎是突然有人将他挡在了身前,如天降温暖,小孩瞬间便红了眼睛,却倔强的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十二了,我叫楚何。”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那个韩非又说话了,十五六的年纪,语气大得很,又粗鄙不堪,“这个楚何是个贱胚子,他娘是个娼妓,就他这样的难道不该被揍?你竟然敢拦我?” 曲寒川直起身,抬着下巴倨傲的看他,那目光冷又凝,直勾勾的,看得韩非从嚣张到忍不住退了一步,唬人气焰去了一半。 但十五六的年纪最要面子,生怕周边的伙伴嘲笑他,又硬着气挺起胸膛,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本少爷?我今天就要打……” “啪”一声!曲寒川给了他一个巴掌。 韩非那还算俊朗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个红掌印,他惊呆了!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 他看着曲寒川,只见那清冷好看的脸抬着,眼神是过分的冷,像冬天房檐上垂下来的冰棱一样冷漠而无情,冷着声问他:“小孩儿,你是不是没挨过揍?家里人很宠你?那你爹呢?” “我爹?”韩非愣愣的顺着他的问题说,周边几个小伙伴也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曲寒川笑了下,眼睛微弯,却没让人觉得亲近,他薄唇轻启,说:“你爹想让你进居昼学堂?你若听他的,今天这一巴掌算你的拜师礼,我免你敬茶叩头之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到韩非露出了诧异表情后才继续说:“你若不听韩员外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去他面前,把今天的事情说个明白,你意下如何?” 后边的话好像没什么用了,只为这个居昼学堂的特殊优待,周边的少年们便发出惊叹声,有个大胆的问:“你就是永安城来的学堂先生?你要收韩非当弟子吗?” 曲寒川还没说话,韩非倒是先凶起来了:“怎么?不可以吗?难道我没有资格进居昼学堂?” “……” 曲寒川这次是真笑了,温润的,像冬日暖阳一样和煦。 他转身,摸了摸楚何的头,又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痕,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你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楚何看着他,没说话,忽然把目光投向他身后,定定的、跟站在树下那穿红黑衣服的男子对视。 他还小,不知道那俊美冷酷的人为什么这样盯着他,蛇一样冰冷,深沉,藏着一些东西,那目光让他感觉不安。 曲寒川顺着楚何的视线回头,看清胤红星的瞬间,脸上倨傲清冷的表情尽皆退去,手腕垂下来晃了晃,似乎无措的不知道往哪里摆。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问:“你回来了?” 话一出口,嗓音已经沙哑。 好像真的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候曲寒川还是个瞎子,坐在兰室的茶桌前,等待去王府赴赵枝玉约的胤红星归来,他从日头正盛一直等到烛火灯起。 那时,他看不到他的模样,却带着同样的忐忑,说一样的话:你回来了? 此刻,胤红星站在树下,黑漆漆的眸子看过来,跟他的目光纠缠。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的走近,一步一步,踏碎冰川。 胤红星没回应寒川,倒是提了提衣摆,蹲在楚何身前,盯着他问:“你是谁家孩子?以前在山脚镇没见过你。” 楚何似乎有点怕他,身体不着痕迹的退了退,但还是直视过去,说:“我娘叫楚琼。” “你爹呢?”胤红星追问。 “我没有爹。”楚何立刻回答,表情倏而变冷。 太像赵明棋了,像到令人厌恶,一眼便起杀心。 胤红星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蹙起,沉思片刻后起身,让度月带着两人先去学堂,并吩咐韩非,让他帮楚何洗澡和仪容,不许再欺负何辱骂人。 大约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寒霜,并且那双眸子幽深沉静,竟唬的一众少年乖顺如鹌鹑,该点头的点头,该告辞的都告辞了。 一方天地,只剩下两个人。 三个月未见了。 胤红星的目光自然重新转回旁边人脸上,顺着他低垂的睫毛看到粉红的唇,又看向脖颈,慢慢往下。 瘦了,但不是干瘪的瘦,是一种健康的匀称。胤红星隔几天便能收到平沙的传信,知道寒川每日都在努力练习暗器和基础轻功。 曲寒川能感觉到胤红星打量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四肢僵硬,又无端心慌,心砰砰跳着,此刻竟连楚何那十二岁的少年也不如了,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直视他。 胤红星突然伸手,寒川似乎被吓到了,微微躲闪。悬空的手顿了一下,没收回,将他颊边的一缕青丝轻轻拂到耳后。 第96章 那耳朵被烫红了。 胤红星看到了,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上半身微倾,靠近了,面无表情的问:“怎么穿我衣服?”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很冷,跟迎面扑来的熟悉气息不一样。 曲寒川扭头看向另一边,低声说:“……前几日总下雨,湿冷的,洗了的衣服干不透。” 寒川在撒谎,明明只下了两场雨。 胤红星没动,两人对立着,无声僵持,良久后,开口:“黑色不衬你,以后别穿了。” 说完,他率先转身走了。 曲寒川站在那儿,只觉周身更冷了,手指收紧忍不住皱眉,心中又悔又懊恼,再也没了之前教训少年们的冷静自持。 到底该怎样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开始啦!章节名称就、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第55章 54、照轻云妖魅惑谪仙 “不回山?”胤红星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他身材挺拔,腿长臂长,青松一样坦荡,光侧照过来,让那寒潭一样的眸子没那么冰没那么深了。 “……回。”寒川终于脱离了呆呆站在那手足无措的姿势,抬脚小跑几步跟上。 胤红星的衣服大,套在寒川身上像麻袋,但寒川聪明的系了一个很宽的腰封,并将腰封往上提,收紧,显得腰特别细,腿格外长。 那长而软的青丝也都拢了上去,用晶丝冠扣在一起,干净简洁的同时,脖颈处全露出来,又被玄色衣领要掩不掩的遮了个半住。 是另一种诱人。 胤红星看他跟上来了,便收回视线转身继续走。 山路很长,曲折蜿蜒,两侧都是树木,也有灌木荆棘丛,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交错着,环绕周身的气氛跟冬日的阳光一样萎靡又淡漠。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随着曲寒川眼睛的复明而变得更好。两人似乎踏进了一一层迷雾,谁也看不清对方。 曲寒川一边想一边沉默的走,不知是踩空了还是怎样,身形歪了一下,但胤红星脑袋后好像长了第三只眼睛,动作迅捷的回身伸手,扶住他。 手交握的瞬间,视线再次交织,胤红星盯着他,眼神又变深。 曲寒川赶紧移开视线松了手,只觉心头跳的厉害,掌心也潮了。 从复明后的第一眼开始,他便不敢跟胤红星长久对视。 三个月前,天禧十六年七月初四。 这天和往常一样,和风,飞尘,朗日,轻云。 但曲寒川第一次觉得惊心动魄,就是在这天。 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茫然的。 恭王府那夜,他刺伤了当朝王爷赵明棋,那个在地下密室几次三番侮辱进犯他的人,然后抱着死志以刀入胸。 而现在,凝固的黑暗被模糊的光线破开,视野渐渐清晰,曲寒川看到了亚麻色的轻纱帷帐,还有除了桃良外的一张张陌生面孔。 这些人里没有那道炙热,沉重,如有实质的视线,于是他哑着嗓子问:“胤红星在哪里?他受伤了吗?” 他还记得恭王府那夜,胤红星去而复返,抱着他一起赴死的瞬间。 “他好得很,怎么样,能看清吗?”一个男人挥挥手,长得艳若桃花,带着几分不正经,他伸手摆了三根指头,问,“这几?视野完整吗?有没有黑影或其他不舒服?” 曲寒川后来知道了,这人是胤红星的二师兄孟知叙。 他身后还有一个俊秀的光头小和尚,曲寒川不认识。也没心思认识。 他没觉得复明有什么开心的,只觉得累。他闭上眼睛,很没有教养的不搭任何人。这在以前,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孟知叙带着唳空骂骂咧咧的离开。 倒是桃良在她耳边哭,诉说他被挽救回来的艰辛,说红星被老先生喊去了,可能很快就会回来,说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样守着他…… 院门外有动静! 曲寒川倏然睁开眼睛坐起来。躺了太久,体力不支,他推开桃良的搀扶,狼狈的下了床,路过高几,月洞门,书案,厅中的桌子…… 太像了,几乎跟曲府兰室一模一样的布置。 声音越来越近,他挣扎到门边扶住门框,手捂着越来越悸动的胸口,眨也不眨的盯着唯一的来路。 临近七月半,已是初秋日,院子里的植物都萧瑟起来,无声的寂静着。 有一人一身玄衣纵马而来,连院门都没开,他勒着马跃过低矮的围墙飞进了院里。马蹄尚在空中踏着飞燕,而他已经脚尖轻点轻盈跃下,着一身玄衣带着风尘立在了天地之间。 他身后,马匹的嘶鸣声伴随着尘土飞舞,将那跟曲寒川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遮住……很快又遮不住。 胤红星……长得像男妖精。 他有一双太过好看的眼睛。 他看过来,深邃,专注,像冬日松林般沉静喑哑,却带着晨钟般杳远的嗡声,那目光会说话,说它只爱一人。 曲寒川放任自己掉进幽深的碧水寒潭中,又为自己乱了的心跳自惭形秽。 如今的曲寒川,还能担得起这样的凝视么?他紧握门框的手越来越僵硬,最后费力的移开泛红的视线、羞愧的将头偏向一边。 胤红星身形一滞。 在他的想象中,小恩人应该从门口便张开手臂,高高的,轻盈的,摔进他怀里,好好的被他接住,整个儿抱起来。香香暖暖。 第97章 但没有。 他跟寒川之间还有一条河,胤红星只能等在河岸边,等曲寒川自己蹚过来。于是他也原地不动,笑了笑,很浅很浅,涩声道:“我才走开一会儿,你便醒了。” 真遗憾,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人不是自己。 可时间已经过去,无可挽回,那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已站在门前,和年幼时的小恩人合二为一。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看到他了。 胤红星没有呆太久,他将寒川扶进屋子,嘱咐他要保养身体,说会让平沙留下看护他,等他再好一点就要习武锻炼。吃的用的也一一叮嘱桃良。 “你要去哪儿?”寒川问,将被胤红星握过的手收进锦被下。他低着头,不肯抬起漂亮的眼睛。 胤红星蹲身,许久不出声,寒川这才看他一眼,再次垂头。 这次,他侧了侧头,半遮了脖颈上的伤疤。 胤红星说:“往江南方向几十里地的镇子上发了瘟疫,二师兄要去,现在已经收拾东西了,我也要跟着,马上就要走。” 曲寒川盯着他的手腕,回忆以前他抱自己的感觉,问:“我可以同去吗?” 他自己都知道,当然不被允许,“瘟疫很严重吗?会不会……” “不会。”胤红星答的果断,道,“二师兄的医术让人安心,他连你、都能救过来……” 曲寒川气息滞了一下,弱弱点头,“也是你……” 救得我。 胤红星看他,说:“现在是在落星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没人会拘束你,你可以随心一点,后山的风景很漂亮,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曲寒川看着他的背影渐远,想着要听他的话,活的潇洒一点,肆意一点。 然后等他回来。 这一等便是三个月,从立秋等到了立冬。 如今,曲寒川要有弟子了,而两人之间,从相视后的第一面开始,便将诡谲莫测的氛围持续到现在。 曲寒川看不懂胤红星了。 从前他总是很主动,话很多,甜言蜜语调笑戏弄……会缠着他,抱着他。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混乱又疏远。 “楚何,你怎么打算?”胤红星问。 “瘟疫平息了吗?你瘦了。”曲寒川同时问。他没想到胤红星会突然说话,毕竟这么久了,两人连私下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于是曲寒川赶紧闭了嘴,想听他回答。 没想到胤红星不说了,反而深深看他一眼,意味不明。 曲寒川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紧走两步跟他并肩,认真答:“算不上收徒弟,只是学堂弟子而已。” 他看看胤红星,对方没接话,于是搜肠刮肚的讲起了韩员外的父亲给他送礼的事,还有这段时间他认识的人。 只是胤红星腿长,步子大,曲寒川每隔一段都需要紧走几步,但没有关系,他努力不让两人继续沉默。 胤红星漫不经心的听着,脸上还是冷冷的样子,笑意也没有一个,可当看到寒川白净的脸因为走山路而微微红润,张口时也不断呼出大团白雾后,还是不着痕迹的放慢了脚步。 以前都是胤红星缠着他,但现在,胤红星希望寒川可以主动一些,最好一直主动下去。 因为在感情里,总想主动的人才没有选择的权利。 胤红星在落星山的院子貌似占了一个山头,其实就是院子阔大,房屋只有三间和两间耳房。 曲寒川昏迷期间,他重新布置了主屋,布置成了跟兰室一样的结构。那时胤红星守着他,自然是一起睡在主屋榻上。 他被外派去村落,曲寒川依然在主屋。 曲寒川看着胤红星利落的宽去外衣,然后拿水洗漱,又去了门外不知道做什么。 他站在房间里,看着收拾整洁的床榻,榻旁摆着香案,上面香盒里装的是他之前送给胤红星的生日礼物“秋浦香”。 就在今早,曲寒川还点燃了一只,坐在旁边嗅了很久。 但他们没有婚约关系了。 桃良说了,赵垂章带来的圣旨解除了曲寒川跟胤红芸的赐婚,自然胤红星这个替嫁的人如今是自由身。 烂到底的曲寒川有什么由赖在胤红星身边呢? 于是他慢慢的收拾了一床棉被,把厚一点的那条留给胤红星,又带上一个枕头,转身。 恰巧胤红星进来了,看到他的动作,眉尖一挑,下颌绷紧了问:“去哪儿?” 油灯散发的光昏昏暗暗,照着胤红星那张妖艳明丽的脸,是曲寒川形容不出的好看。他抱紧了怀中的棉被,说:“……我,我去东厢房睡。” 好像回到了最初,他们刚成亲的时候, 那时胤红星想尽办法赖在寒川身边。但现在不会了。他只觉得气血翻涌,脑门突突的跳,站在寒川面前,直勾勾的盯他。 曲寒川敏感的觉察气氛变了,轻声问:“怎么了?” 他希望听到胤红星说一句赦免他的话:你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寄雁传书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寄黄几复》宋黄庭坚。有改动】 第56章 55、痴公子惴惴迷雾中 但胤红星倏而笑了,眼神深又冷,带了点嘲,连名带姓的问:“曲寒川,你今天对付那群不良少年的聪明劲儿呢?” “……” 曲寒川愣了,觉得胤红星心情变得很差,比刚才还差……可他要怎么办?把他留在房中安慰吗?可胤红星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 第98章 最终,是胤红星夺过他手中的棉被,留下句冷冰的你在这儿睡后离开。 门哐一声,关的有点响。 曲寒川对着空荡宽阔的床榻眨眨眼,转身坐在了案几旁的描金檀木凳上。 太过空荡的床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第二天,曲寒川眼下一片乌青,桃良在饭厅摆饭的时候见了都吓到了,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没睡好? 曲寒川摇头说没事。 桃良一脸难以相信:“早上红星少爷练武时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度月还问他,他也说没事,你们真的没吵架?” 曲寒川摇头,都不在一片屋檐下,哪里吵的起来。 见曲寒川一脸难色,桃良道:“你可以问问红星少爷,他其实很关心你的,之前你生病,最着急的就是他了。” “是吧?”曲寒川点点头,他相信这些话,也记得一路走来胤红星是怎样对他好的,只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那我等会儿问问。” 两个人同吃一桌饭,干煸小鱼,红翠河虾,还有素饼和清粥。 饭五颜六色的热闹,两个人却各自沉默。 曲寒川看了眼胤红星,果然他眼下发青。他戳着碗中米粒,想起之前是瞎子时是怎样被贴心温柔喂饭的,对比现在的生疏,心中不知是酸是苦。 他抿抿唇,夹了一个小鱼干放到胤红星碗中,低声问:“你不开心吗?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们……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胤红星看了看小鱼干,夹起来吃掉,抬起眼睛定定看他,嘴上却用一种冰冷的语调反问:“你觉得呢?” 曲寒川:“……” 那就是不开心了。 胤红星见寒川又垂头不语,又笨又漂亮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移开视线,硬邦邦问:“你见过我师父吗?一会儿我和师兄都去他那,你也一起听听。” 胤红星以前答应过孟先醒,会把寒川带给他看。之前他们在永安城,尽管后来来了落星山,可情况总是不允许,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也该去做这件事了。 “好的。”曲寒川慌忙咽下口中食物,点头:“中元节那天,在湖边遇见了老先生。” 因为着急,甚至被食物呛了一下,他咳,胤红星就看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得他脸都红了。 中元节那天,曲寒川下山买了纸钱,还有一箩筐的折纸襦裙,折纸钗环,他在罗星湖畔找了块清净地方给母亲徐仙芝烧纸。 他闲暇时抄了很多诗,是母亲生前喜爱的,都一一点燃。 一阵风吹来,半篇没烧完的纸迎风飞舞,曲寒川起身抓了一下没抓到,眼睁睁看到那半篇纸飞到空中,斜穿过一小片湖泊,晃晃悠悠的下落,然后落到一个老人身前。 “小心!别被烫到!”曲寒川远远的踮起脚,着急的跳着招手。 那老先生却伸手捏住了纸片,低头看那诗句,看了好一会儿后,便朝他走来。 “你师父,很慈爱。”曲寒川说,“他跟我聊了一会儿天。” 但曲寒川想知道的一句都没有问到。 “都说了什么?”胤红星问。 说了挺多的,曲寒川想擦嘴详细的说,他要珍惜每一次跟他谈话的机会。但他伸手,没有够到桌对面的干巾。 胤红星看了他一下,伸手拿过递给他。 两个人指尖碰了一下,很热。明明曾经最亲密的事都做了,虽然只有一次,曲寒川却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一个什么都生疏的毛头小孩,话都说不利索。 “嗯,说说了很多,就,比如他们刚来落星山的时候,山上都没有几个人……” 那天,老先生开口后,曲寒川才知道他是孟先醒,也就是胤红星的师父。 他想知道胤红星以前的事,于是说了久仰等敬语后,便问:“能成为您弟子的人一定要很优秀吧?”这样显得自己也想成为他弟子一样,那么话题一定会转到胤红星这个关门弟子身上。 孟先醒却问:“这是你的字?你喜欢这些诗?” 曲寒川答:“是我母亲教我,诗也是她喜欢。她还讲过渠清孟氏,说让我以之为方向,不可以驰高骛远。” 孟先醒却听不到一般,只凝视那半篇纸,问他年方几何?怎么到落星山来了?还问曲寒川的父亲。 最后开国元辅功勋卓著的孟先醒也跟普通的老人一样开始喜欢追忆往事,拉着曲寒川讲他们刚到落星山时候的事。 那段年月跟胤红星没有关系,却也让曲寒川听得入了迷。 尤其是老先生讲自己和心爱之人无奈分别的时候,他格外有共鸣。 “师父与师母十分恩爱,却偏偏在他们的第三个孩子降世前爆发了夺嫡之战……这都是往事了,”胤红星道,“师母与小师弟就此了无踪迹,所以师父喜欢回忆那时候。” 曲寒川点头,若有所思。 饭后,胤红星去牵马。桃良进来收拾桌子,问曲寒川聊的怎么样,曲寒川叹气,他让胤红星不开心了。 “不开心次数多了,人是会累的。” 桃良一脸莫名其妙:“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有什么说什么?我跟小秤砣就是这样过来的啊……” 她提到小秤砣,曲寒川便低了声音:“是我连累了你们,不然你们已在秋浦小镇成亲了,或许再过几个月便会有自己的孩子。” 第99章 桃良摇头,经历一些事情,她也成熟些了。笑道:“他最担心你不同意婚事,所以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他死在了最高兴的时候……” 曲寒川心里难受,却不得其解,只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小秤砣定然也希望你高兴,以后若还有值得托付的人……” 桃良却摇头:“少爷帮我将他埋在了湖边柳树下,杨柳依依,我以后便留在落星山,哪里也不去了。” 她笑的知足而坦然:“我会和他相偎相依,带着我们的过去,到现在,到以后。” 曲寒川连连点头:“好。”余光里,有人站在了门边。 是胤红星。他眸光深邃,中有微光闪动,看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曲寒川心头一跳,脑海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再仔细看时,又没了。 还是那副又冷又飒的俊俏模样,妖精一样吸住人的身心。 落星山山脉众多,河湖环绕,孟知叙住在悬崖边上,胤红星住在次高的山头,中以悬桥相接,一直连到最中间的低矮山头。 这里便是孟先醒居住的地方,这片山头低矮,也宽阔平坦,以竹林为屏障掩映着,房子也是竹子搭建,底部悬空隔着潮气。不远处,冠顶高大的合欢树群,碧绿的池塘,还有水稻田,田里还有几个正在劳作的百姓。 门口一副对联,便是那摘星阁暗器“夜雨十年针”的出处:“寄雁传书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竹楼上,孟先醒和孟知叙围着暖炉坐在蒲团上,胤红星带着曲寒川进去,给师父行礼后也拉了一个蒲团坐。 他没有特意介绍曲寒川,他相信师父已知道他们的来意。 曲寒川也行晚辈礼,挨在他旁边坐。 “你怕什么?还要躲在人后。”孟知叙知情识趣又眼刁,一下子就看出他们之间的别扭。 曲寒川被他医治很久,已经很熟了,平常总跟他怼来怼去,这下也不见外,淡然道:“怕你因嫉妒我貌美而给我胡乱针灸。” 说完,真的很怕一样又往胤红星身边靠了靠,腿盘起来,坐的很乖巧。 孟知叙医术高明,却算不上一个好郎中——下针专挑痛处下。 曲寒川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胤红星却看向孟知叙,只见对方笑吟吟的,当下便明白了,于是问:“唳空呢?我有件事要拜托他。” 孟知叙一口烫茶差点吃不进去,提杯冲曲寒川道:“以后针灸我会小心,川弟请多包涵。” 胤红星挑眉,不置可否。 曲寒川探头看他唇角噙着的一抹玩味的笑,又看孟知叙,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只对后者表达感谢,言语真诚。 孟知叙只是表面暴躁不着调,其实是个聪慧有趣之人。 孟先醒看着面带笑意的曲寒川,不知怎么,想起那天湖边,被问到自己的父亲时候。曲寒川神情坦然,言语低沉:“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我便随胤红星离了家。” 当时孟先醒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语气激动地问他母亲叫什么? 他备受尊崇一辈子,从没问过这么失礼的问题,但他还是问了,自然,也因为“徐仙芝”这普通的三个字放下心来。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半个身子都埋进黄土,大概是心愿不了,始终不愿,于是看谁都像自己想念的人。 曲寒川笑着投来疑惑的目光,老先生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也太久了,久到孟知叙和胤红星都不解的望过来。 他只好再次点头:“先生,我们在湖边见过。” 孟知叙这才回神,笑问孟知叙:“村中瘟疫是怎么回事?” 八里坡靠近江南地带,水秀山青民风淳朴,几十年来一直偏居一隅自给自足,由此也越来越兴旺,却从未有过瘟疫出现。 可三个多月前,突然有几十人齐齐突发头晕、肌肉痛、腹绞痛、失眠等症状。严重的经脉抽痛,昏迷,甚至呼吸枯竭而死。 事关多条人命,当地知府大人不敢上报,只私下找郎中救治,却迟迟不得解。听说孟知叙的“江湖圣手”称号后,派人送来银两求助。 “死者都是因为中毒,从肌肉痛、腹绞痛等症状看应该跟水土有关。”孟知叙道。 另一些是由胤红星查证:“都不是本地人,在八里坡村刚安居不久,便出现了一系列症状。据他们说,如果不逃出来便是死路一条。” “从哪里来?”孟先醒问。 曲寒川听得认真,闻言看向胤红星,不料对方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又分开,胤红星端正道:“西北金城。” “西北金城?”孟先醒眉头微皱。 几个字一出,曲寒川倏然睁大眼睛…… 【作者有话说】 【行歌白云里,身在此山中。《山中吟》宋,陈允平】 第57章 56、冷少爷铮铮云端行 定神后,曲寒川说起以前永安城的事。 “先生,半年前,朝廷削减西北军用度,八万多兵士,原本每月二十万石粮草,减了五分之一,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孟先醒诧于他的敏锐,眸光深深,问:“只是中毒,怎会想到军饷一事?” 曲寒川一顿,方才察觉自己说多了话,下意识的看向胤红星,胤红星并没看过来,只伸手从竹编果碟中拿了一个甜杏递给他。 曲寒川接过,握进手心,安心道:“或许是因为我妹妹曲雯悦跟妹婿霍于农在西北金城的缘故,并且听师兄描述的症状,我恰巧又读过一本医书残页,想来应是金属中毒。” 第100章 孟先醒连连点头,却不再多说了,只道:“行歌白云里,身在此山中。落星山隐世太久,却依然在山内,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来,只一点,事情总有因果,而路很长。” 几个年轻人都说记下了,见孟先醒面露乏意,便纷纷起身告辞。 胤红星慢了几步,曲寒川看他一眼,知道他有话说,便跟在孟知叙身后离开。 “孟师兄!”出了竹楼便是一条斜穿院子而过的小溪,曲寒川跟孟知叙上了桥,“我有事想问你。” 孟知叙转身,背着手扬扬下巴,示意他快说。 “村子里有发生什么事吗?”曲寒川问,后半句没说出来,怎么胤红星瘦了,你和度月都胖了? 孟知叙转头,看到唳空已经在不远处等他了,便说:“胤师弟也去了,怎么不问他?吵架了?”他凑近了,眨眨眼,“还是那方面不和谐?我可以给你们针灸。” “不是……”曲寒川无语凝噎,脸上都泛起了热度,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这么坦荡的。 倒是孟知叙笑了笑,郑重道:“实话告诉你吧,你家那位病了好几次,并且还有悍匪入村抢劫,胤红星这里,这里,”他收指指自己的腹部还有腿侧位置,又比划了一个非常唬人的长度,道,“都受伤了,尤其下腹,为了救一个村妇红星老弟被这么长的尖刀捅了个对穿……” 曲寒川脸色惨白…… 孟知叙瞧着他神色也差不多了,便告辞,转身后笑的花朵一样直奔唳空而去。 唳空奇怪的看他:“为什么要骗曲公子?少爷明明没……” “嘘——”孟知叙搂着抱着把人牵走了。 竹楼内,胤红星从蒲团上起身,跪在孟先醒脚下,叩首。 “当真要从军?还是西北军?”孟先醒神色郑重,面露不解。 “杨峰是赵明棋的人,自然东边的勍台大营不能去;新庆和江南局面太平,只有西北是鞭长莫及。”胤红星道。 孟先醒点头:“你向来不留恋权势,对那些纷争也不在意,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他看向竹楼外,小桥上站着温润清俊的年轻人,“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他叹了口气:“你们的事我大概知道些,还以为你当初下山只是突发奇想,没想到……只是你想做的事很危险,稍有不慎……” “师父,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连累落星山。”胤红星直起身道。 孟先醒倒是笑了,上前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已经这么大了,所以一家人没有连累不连累,况且早有贵人上山了不是吗?方才我还说,落星山隐世,却也要有立场。从军这件事上,为师帮不了你太多,但拜帖是有的,正好你可以帮我送信给那老家伙。” “好。”胤红星感念,不言谢,只叩首。 “只是你去那么远,来去都要许久,那孩子呢?”孟先醒问。 胤红星顿了顿,扭头看向桥上那道琼林玉质的单薄身影,道:“他会留在落星山,不与我一起……” 胤红星从竹楼出来后,远远便见到寒川盯着他看,从上看到下,脸色惨白惨白的,不知是不是跟西北问题有关,“怎么了?” 曲寒川回头,眉头皱的很深,“孟师兄说你在村子里受了伤,”他学着比划,“这么长的刀伤,对穿伤……” 胤红星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骂孟知叙,但是嘴上却没否认,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你担心我?” “我自然担心。”曲寒川急道,他不知道该拿胤红星怎么办。他总是冰冷的,若即若离,让曲寒川捉摸不透。 胤红星注视他一会儿,收回杳然的目光,“他的话你也信?我没受伤,他在骗你。那么长的对穿伤,还是下腹部,早该没命了,你不是读了医书?” 以医书来说自然是不可能,但“没命”两个字实在很可怕,曲寒川疑虑的看他,又摇头,表示不。 胤红星却转移了话题:“跟霍于农告辞时,我给他留下了千机鸟。”意思是如果西北有问题,霍于农一定会传信求助。 曲寒川看向他,目光里是担忧与信赖,他说:“我相信你。” 胤红星听后嗤笑一声,挑唇道:“你相信我?” 他的态度更冷了,但曲寒川还是殷切的看他,答:“嗯。” 胤红星突然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抬手,用力抹他的脸颊,让寒川觉察到了疼。然后薄唇轻启,自嘲般道:“我有什么值得你相信的?” 随后他又笑,变幻的表情让曲寒川不明白。 但曲寒川没时间考虑这些,只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胤红星的笑带了点别的意味,突然牵过他的手,“跟我来。” 曲寒川懵懵懂懂的被他牵着,一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交握的手上。这是很熟悉的温度,也是很契合的动作——胤红星的手掌宽大温暖,将他的手裹进手心。 被放开的时候,曲寒川发现,他被胤红星牵到了院子外山路旁的密林里,而胤红星倚靠着一棵金灿烂的黄金榆,一脚抬起踩着树根,两手放到腰封上。 曲寒川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似乎它们会带给他一些渴望的东西一样,他听到胤红星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好好看清楚……” 他拇指与四指分开,上下扣进腰封与身体的间隙,在卡扣连接处微微用力,腰封解开,掉到他手心里。 第101章 他脖颈微歪,下巴挑起来,用一种介于沉静和沸腾之间的目光看寒川,并随手将腰封抛过去。 寒川接住的同时身形晃了一下,眼睛却没离开他。 接着胤红星一手放到对襟上,轻轻一扯,外袍和中衣被拉开,露出了结实饱满 的胸肌和瘦而劲的腰 腹,最后他手指搭上里裤的裤边,微微扯开一个进可扯下,退可收手的缝隙。 他看到寒川的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便直接问:“还要看吗?” 曲寒川看着他的模样,眼神有点放浪,有些肆意嚣张,但十分十分漂亮,是曲寒川形容不出来的漂亮,漂亮中又有阳刚之气,让他想扑上去,想被这具身体拥有和贯穿。 胤红星总是能轻易撬动他的感觉。 以前曲寒川不知他的模样,便已被轻易撬动心弦了。现在他这个样子站在他面前,撬动的,除了心里的感觉,还有身体上的。 甚至灵魂——有一种无名的委屈涌上来,让他觉得有点疼。 靠近他,又远离,时而深切注视,转脸又那么冰冷。 曲寒川的目光变得很深,又抬起眼睛看胤红星,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反而慢吞吞的走近了,将他的手拿下来。 是超出胤红星意料的主动,他几乎要欣喜若狂了,手臂肌肉紧绷起来,想着只要寒川按照他希望的做,那他便结束这样别扭的冷战。 果然,寒川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慢吞吞的靠近,把胤红星的手拿下来后,用自己的双手食指勾住了他的裤边,然后分开一掌的距离,一寸寸往下拉。 缓缓的,他看到了胤红星绷紧的人鱼线,然后动作在最边缘停住。 是完美光洁、有韧劲儿又招人的小腹。 没有刀伤。 曲寒川轻微的舒了口气,很郑重的将他的里裤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又伸手帮他把中衣和外袍好,将腰封递给他。 最后克制而礼貌的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也不看他,只低声说:“冬日里冷,你平安就好。” 胤红星:“……” 寒川皱着眉头,看起来很孤单,但憋了一肚子气的胤红星还是温柔而残忍的丢下一个炸弹。 他说:“我要去从军了——西北军,师父准许了。他喜欢你,会拿你当弟子看待。你在落星山好好休养,不用拘束。至于永安城,等我回来和你同去——”顿了顿,盯着寒川突然近乎惨淡的苍白面容,问:“曲寒川,你听到了吗?” 曲寒川听到了。 听到胤红星用很爱他的模样和很冷的声音说让他留在落星山。 他很想听胤红星的话,但这好像很难。 人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 “桃良,他要去参军了。”曲寒川坐在案几前,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用尖嘴长剪勾着烛心,看光跳跃,“让我在这里修养身体,但我已经好了是不是?我傍晚问了孟知叙,他说我可以远行。” 桃良坐到他对面,趴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曲寒川眼角微红,脸色还是白,烛光映不暖的白,“少爷说的是对的,你刚好,得听他的。” 曲寒川摇摇头,任凭烛火自己晃动,然后问:“上次当完玉石银子还剩多少?” “三百二十六两。桃良答。” “取一百两,我要去扉歌酒肆。”曲寒川说。 “你疯了公子?一百两解答一个问题?他们就是讹钱的……”桃良从桌子上直起身,“现在不是以前了,有花不完的钱,就这点还是员外送的,你这么轻易就用了,以后回永安城用什么打点大寺的人啊?” “我知道,我会有办法的。”曲寒川蹙眉。据村民说,韩员外祖上五代都是山脚村的富户,他已经收了韩非为弟子,改天可以带他去韩员外家拜访。 想到这,他更肯定了,说,“你去取,我必须要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扉歌酒肆是山脚镇上最繁华奢靡的酒肆,内部构造甚至比永安城的汀芳涧更为繁华张扬,甚至都有些过了,那金银玉器眼花缭乱到让曲寒川直眨眼。 这可不是经营酒肆能赚到的钱…… 【作者有话说】 【细似轻丝渺似波。一生惆怅为伊多。《情》唐,吴融】 第58章 57、荒酒肆红星施旧伎 曲寒川直直越过餐桌密布的厅堂,来到后门旁边的柜台前,把钱袋丢到仅能容纳一人面孔的小窗口,“一百两。” 伙计微微瞥了一下,拿走钱袋,熟练地丢了一个木牌出来,上刻:不惑堂。 曲寒川循着木梯来到二层不惑堂门前,敲了敲。门虚掩着,他进来,看到十分雅致的一间屋子,博古书架,长条香案,炉瓶三事,雕着云彩的条桌……满墙密布着热闹。 只有房屋正中央一张圆桌前坐着一个十分寂静的人,盯着桌面上的开智玩具发呆。 曲寒川轻点桌面,对方才醒悟,随手一指旁边的描金凳:“坐,鄙姓查,有什么问题?” 面对陌生人,曲寒川没有任何负担,坦然的说起最近和胤红星之间的疏远,并问:“事到如今,该不该听话,留在原地等待?” 那查老板的表情从神游海外变成疑惑不解,最后终于从他的开智玩具上抬起头正视曲寒川,匪夷所思的问:“你花一百两银子就为了这么个问题?” 曲寒川轻笑一声,反问:“有何不可?” 第102章 “一生惆怅为伊多。公子情根深种,并无不可。”查老板莞尔。只觉面前这人长得实在是好看。一张玉色的脸清冷又淡,眼神澄澈,无一丝掺杂,偏偏唇色研丽,点缀了点想令人品尝的欲念。 明明可以靠美貌收割芳心无数,偏偏剑走偏锋,走最为艰难的寻情路。 曲寒川见对方依然神游,便再次轻点桌面,递出一个请尽快回答我赶时间的示意。 查老板放在桌面下的手指紧了紧,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光线昏暗,他确定顾客看不到。他追自己的心上人,追了两年了还追不到,情之一字实在细似轻丝渺似波。 但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顺从客户心还是懂得的。于是他道:“你得去。” 曲寒川挑眉,眼神带了点犀利:“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你们很久未见便已生疏至此,如果更久不见,岂不是不能相认了?” 曲寒川被他不能相认四个字说的更焦虑,这是他最担心的,由此话便多了起来:“可是他要我听话,我不想让他不开心,否则他会累……我总是让他累。” 查老板收在桌面下的手放松了,顾客愿意表达那说明他不通情的回答讲到对方心坎上了,于是帮他滔滔不绝的出主意:“一开始,你可以偷偷跟着,不让他发现,然后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曲寒川认真听完,心里松了不少,当下便决定按照他说的做。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差不多的年龄,有些妖媚之气的一张脸。 难怪能想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赚钱方法。 他起身告辞,注意到对方又将目光放到了桌面的开智玩具上,眉头也有渐渐紧蹙之势,便问:“查老板也有解不开的题?” “姓查名霜重。”查老板道,表情看起来似乎道行高深,诡谲莫测,“人非生而知之,孰能无惑?不惑阁名为不惑,其含义也只是人赋予,是人便有疑惑。” “嗯——”曲寒川抿了抿唇,言语上认可,想离开,却实在忍不住回身,一脸莫可名状的难为情指了指:“可这难人木很简单,也叫鲁班锁,我十三岁时母亲就拿来给我开智了……” “……” 查老板:“那你给我解一下。” 曲寒川看了看这间名为不惑堂的屋子。 查老板道:“一百两还你。” 曲寒川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难人木,观察了一下,道:“这是高屋建瓴的榫卯结构,只是中级难人木,应该叫六柱鲁班锁。” 他的指骨节匀称修长,捏着细小木条翻飞着,看的查老板眼花缭乱。 “现在移动了二十六步,拆下了第一根。”曲寒川屏息凝神,很快将木条全部拆解,最后的两根木条中间夹着一张很小的纸条,他没看,交给了查老板。 “还有这个。”查老板把桌面上的一张纸递给曲寒川。 是一个填字游戏。曲寒川眨眨眼,看向查老板。 查:“一百两。” “好!”曲寒川痛快提笔,几下将格子填好,最后告诉查老板:“谜底是故人二字。” 查老板不会开口问怎么得出的这个结果,只是打开手中字条,看到其内题五字,字体娟秀:“听彻梅花弄” “是女子?”曲寒川问。 “对,她说解出来才肯见我。”查老板答,然后把纸条推给他:“这个加上谜底还有难人木是什么意思?” 曲寒川静立片刻,眼睛直直望着对方,说:“这算不算第三个问题?” “你缺钱?” “嗯。”曲寒川老实的点头。 “算。”查老板财大气粗,转身去长条香案处拉开抽屉,取了三袋银子丢到桌上。曲寒川收起艳羡神色,一个一个收到身上,然后诚实道:“但我还不知。” 看到查老板瞪眼,他赶忙补上,“若我在你之前想到答案,银子归我,若我在你之后想到答案,双倍给你可好?” 查老板干脆:“成交。” 曲寒川这下是真的要走了,堪堪出门之际,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回头问:“你追不到那女子,却可以教我挽回别人的心?” “……” 查老板看着他,沉默不语。 相视良久后,两人同时笑了,默契的找到了同在情场摸索的同道中人,至于今天到底谁坑了谁,谁在钱财上吃了亏,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查老板热切的将他送到街边,两人又在门口谈了几句。分别前,查老板好兄弟一般亲切的握了握他的肩。 离开时曲寒川心情很好。今日不仅得到解答可以跟胤红星同行,又赚了二百两银子,还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心情好了,人也放松,就算在走出十多米,无意间在人群中对上胤红星那双深邃的眼眸的时候也没有像之前那么紧张慌乱。 曲寒川为这突然的相遇而惊喜。就像刚开始认识他,刚开始恋爱一样,用肢体语言表达欢欣。 他笑着冲胤红星挥挥手。 寒川今天穿的是白色天香织锦服,袖袍因为动作掉下来,细而白的手腕和修长匀称的手指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白到发光。并且腕子上还系着年少时胤红星用一文钱买来的黑色锁魂绳。 胤红星看他跳着脚靠近,脑海浮现的却是生辰日那夜,被握着那双白腕张着红唇哼泣的小恩人。那天,他的长腿缠着他,那是他们靠的最近的时候。 第103章 胤红星舔舔牙尖,只想和他焊接在一起。 寒川很快就跳到了他身前。 胤红星微微伸手,拢了拢扑过来的清俊可口的人,又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端的是满鼻幽香,有秋浦香的味道,还有寒川身上的竹香。 他都要去从军了,曲寒川却还在这里高兴的逛集市,会新友。 胤红星手臂肌肉紧绷,微微咬牙,再三的克制,才把亲昵的扑了个满怀的寒川推开。 曲寒川愣了愣,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漂亮的眼睛因为这个动作黯了黯,但还是高兴的问:“我出来前有跟桃良说去哪里,所以你是来找我吗?” 自然是来找他的。 如果不来找,也许还看不到他跟别人亲近的画面。胤红星看着他微扬的笑脸,不带温度的勾唇:“来采买出行用的东西。” 所以不是来找他的。曲寒川安静的点点头,用一双清澈到让人想投降的眸子看着他,说可不可以让他跟着去看看都买些什么? 胤红星微微点头,转身便走。 进的哪家店,准备的什么东西,曲寒川一一记下。想着趁他不在的时候,还要再次下山,按原样采办一份。 他没去过西北,不知道该备什么,如果不是碰见胤红星,那肯定要想办法问孟知叙。 这下可简便多了。 想起孟知叙,曲寒川决定还是再试一遍,万一行的通呢? 于是两人从一间九好粮店出来后,曲寒川停下脚步,在台阶上喊:“胤红星——” 胤红星在几步外回头,看到寒川站在门口台阶上,小心翼翼的问:“西北,你带我去好不好?” 问完,他咬了咬唇,走下台阶,靠近了,拉住胤红星的袖角晃了晃,用一种让人心变软想释放很多思念的语气说:“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每天锻炼,不会生病,更不会给你添麻烦……” 又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然后就会在某天自顾自的走掉。 胤红星干脆直白道:“我不喜欢。” “什……什么?”曲寒川呆呆的问。实际他听到了,听到了他说那四个字。毕竟胤红星说的时候一字一顿,每一声都无比清晰的刺破耳膜。 胤红星看不得他那个表情,便率先转了身。 人潮来来往往,偶尔碰到他的袖摆,曲寒川盯着胤红星的背影,茫然的自言自语:“到底要怎样么?胤红星——” “胤红星……”曲寒川呐呐的喊,喊的自己从梦中醒来,一摸,脸上都是泪。 他梦到了兰室,梦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有家,有父母,有兄妹,也有胤红星。 梦中那张没有具象的脸的红星,全都被现在冰冷的红星所代替,所有的柔情都那么贴心,他吻着寒川,抱着寒川,用力撞,嘴里却说:我不喜欢你了。 曲寒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弦月,然后静悄悄的起身,披上外袍,偷偷走到胤红星所睡的东厢房门口,他贴上,侧耳听了听,听不到任何声音。 于是站在那,站到腿微麻,累了,坐到门槛上。 只想坐一会儿就走的,却慢慢的睁不开眼睛了,头一歪,便靠着门框睡了过去。 连胤红星开门都没听到。 曲寒川打开主屋门的时候,胤红星就醒了。他躺在床榻上,听寒川的动静。 没有人比他更想靠近寒川。但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一股劲儿绕不过去,会憋,会闷,会很痛,所以才会用冰冷的距离感一遍遍推开他。 但也会忍不住,今天,那个开心的寒川实在太漂亮了。 这是胤红星第一次看清楚寒川复明了的样子,他的眼睛澄澈干净,瞳孔是浅浅的褐色,最中心是深色的瞳仁,里面映着胤红星的身影。 当时,胤红星问自己:这就够了吗? 又回答:不够,这样远远不够。他希望曲寒川从内到外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依赖胤红星,属于胤红星。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轻易离开。 胤红星故技重施,跟洞房花烛那晚做的一样,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抱起他,带进房内。 他伸手抚摸他的唇,凑近了吻,从额头到鼻尖到唇,然后微微拉开里衣,吻他脖颈上小指甲盖大的伤疤,最后回到唇。 寒川酣睡中感觉到,似乎想睁眼却睁不开,便安心又眷恋的抬手抓住了胤红星,那手指握的很松,很快滑下去,唇角却带了点笑意,孩子一样动动唇,呓语低喃:“……星星……受伤了……” 胤红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忍不住把寒川整个儿圈进怀里,用力深吻。 早上醒来的时候,曲寒川盯着熟悉的床幔茫然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来的,甚至分不清他走到胤红星房门前的行为是不是一个梦? 大概就是一个梦吧,不然怎么会跟胤红星亲吻? 梦里他的臂膀那么有力,给了他太多疼惜。 曲寒川摇摇头,晃干净脑袋里的东西,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奇怪,身上皮肤总有一种紧绷的感觉,一块一块儿的,尤其胸前那片。 他扯开衣服低头看看,有点红,微微胀痛。曲寒川嫌恶的叹息,走到铜镜前照了一下,脸上什么都没有,但是眼皮和脸颊都有紧绷感,嘴唇也有点发肿,一舔就痛。 他注视镜中的自己抿抿唇,可能是因为最近心情不佳导致身体上火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胤红星:你很聪明。 听彻《梅花弄》。宋,秦观,《桃源忆故人玉楼深锁薄情种》 第59章 58、宿酒家寒川探真情 天禧十六年十月十六,月亮最圆的那天,胤红星带着平沙和度月三人三骑再次离开落星山。 前一日师父和师兄们还有寒川一起为他们宴饮送行。 席间寒川应是心情不愉,便来者不拒的多饮了几杯,最后是胤红星一路抱他回的小院。 刚把人放到榻上,寒川便缠上来。眼睛迷离着,脸也酡红,浑身酒气,却搂着胤红星不撒手,还黏黏糊糊的吻他,问你怎么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最后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 “我离开,你不会跟上来吗?”胤红星说,生气,咬他鼻尖,又被缠了半天,那醉鬼才昏昏睡去。 现在胤红星吁了马,回身往落星山口看。 冬日里路两边的树叶都掉光了,是通透了,却显得一条曲折小路萧萧瑟瑟,哪能看见半个人影? 度月看着三不五时回头的胤红星满面不解:“少爷,你在等什么?还不快点赶路?天黑之前我们要到达下一个小镇才行。” 平沙瞪了他一眼。度月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寒川睡梦中和醉酒后被亲的时候,主动又粘人,妖精一样会撒娇。 醒了就总是客气,疏离,怕拖累,一点都不主动。不让他跟,他就这么听话的不跟来。又喝醉酒,连送别都没有…… 原想借他对自己的依恋惩罚他,却没想到最终惩罚的是自己。 胤红星有点后悔真的不带他,他就该把他绑在身边。可惜……他最后望了山口一眼,驾了一声,腿夹马匹飞快的离去,不久后那山口便在灰尘中小成了一个点,直至消失…… 胤红星出发的前两天,曲寒川果然带着韩非去了韩员外家。他不光得到了一些金银玉器等当做答谢礼物,还暗示对方提供一匹好马。 韩员外见到自己儿子竟然那么听话,简直不像自己亲生,便对这个温润貌美的先生无有不依。 得知曲寒川想去外面游历一番后,他又顺水推舟,说是如果能带上自己这不孝子便是万分感激。 说着又拿出一些财帛,要当做他们路上的盘缠。 这也是曲寒川的目的之一。 韩非人高马大,长得怪唬人,并且长期混迹流氓帮派,估计也会有一些跟恶人缠斗的经验。但曲寒川担心他爹舍不得孩子受苦,便来跑这一趟。 这下可顺心了。 曲寒川以游历辛苦等原因象征性的推拒一番,最后“勉为其难”的答应。 最终,韩员外高兴的把华贵马车也给他们配齐了。 韩非跟随,楚何这个常住学堂里没人管的孩子自然也要带上。曲寒川问了韩非一句,都准备好了说辞说服他,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就这样,曲寒川这边一行三个人也凑齐了,在胤红星离开落星山的两个时辰后,也启程出发了。 落星山位于永安城的南偏东方向。 要去西北的金城,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横穿永安城后,往城西北方向去,这条路相对近一些;另一条路是从落星山出来之后,往西边儿走,经过七八座城池,和数个小镇,最终到达金城下辖的边陲重镇——武辉镇。 之前,曲寒川曾试探着问胤红星准备走哪条路? 从心里来说,曲寒川是不希望胤红星走永安城这条线的。他并没有准备好重新踏足这城池。 胤红星说,那些中毒的村民没有经过永安城。那他选择的便是另一条稍长的路。 于是曲寒川带着两个弟子一马车两座骑,安心的按照图册前行。 行至第三天傍晚时,三人抵达了一处镇子。 终于不再宿在水边,曲寒川决定大方一下,带两个弟子住宿酒家。且他三日都没洗澡了,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吩咐两个弟子把马车上值钱的东西带进来。曲寒川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于是要了两间上房,拿了钥匙对牌后,拎上东西转身上楼。 转头的瞬间,曲寒川看到胤红星带着平沙度月进来。 胤红星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看到,很平静,没有任何惊喜,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曲寒川却吓坏了,他赶紧捂住脸背过身去,就祈祷他没有看到自己。 可度月眼尖又嘴快,清亮的声音响彻在不大的空间里:“公子?你不是在落星山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曲寒川没办法了,只好抬起胳膊僵硬的打招呼,僵硬到他自己都觉得这姿势很傻:“……啊度月啊,好巧啊……” 话是对杜月说的,眼睛却瞄着胤红星。 这些天曲寒川提心吊胆的赶路,不敢快了一步。他算计好了时间,他们三人三骑的速度,现在应该早到了下一个村镇,怎么反而在这里碰上了?还在他们后面进了同一间酒家? 平沙的表情也很平静,只是嘴角微微弯着,似乎在偷笑。同时他眼疾手快地走近,接过曲寒川手中的行囊。 曲寒川瞬间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都没地方安放了,他心慌意乱,忘记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余光里看到胤红星走到店小二前,跟他说要两间上房。 可店小二歉意的笑:“刚店里最后两间上房,已经被这位公子要走了。” 第105章 曲寒川想说,不然就一起住这两间吧。可胤红星突然看过来,他被那眼神弄得更慌,赶紧闭了嘴。 然后听到胤红星吩咐平沙,让他去其他酒家问问还有没有房间。 曲寒川倏然抬头看过去,心里难受起来,就这么不愿意同住一间屋子吗? 好在店小二说:“客官,你可真不巧。最近镇上突然来了很多人,房间都没了,我们这酒家是镇子最边缘的,也是仅剩几个房间的酒家了。” “为何镇子上来了很多人?”胤红星问。 店小二说都是从西北逃难来的。 胤红星点头。 他交谈的过程中,曲寒川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才开口:“不然一起住好吗?马车里有席子,我可以把它铺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寒川好像看到胤红星笑了一下。 平沙说:“公子,少爷,你们住一间,我们几个住一间就好了。这样之后的行程还可以一起走。一路互相照应,多好。” 他几句话已经认定了曲寒川的去向,尽管曲寒川并没有跟他说过。 曲寒川这会儿心里忽冷忽热,一面对胤红星脑子就木了,哪想到这么细节的地方?只觉得平沙说的太对了。他看着胤红星连连说是,就用这两间房就够了,以后的路一起走。 但是胤红星淡淡的看过来,询问他之后的行程:“你要去哪儿?” “……”曲寒川脸憋红了,支支吾吾,“……我我去我经商,赚钱,以后去永安城要用钱……” 胤红星点点头,出人意料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赶他走,反而说带路吧。 曲寒川松了一口气,转身往上走。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胤红星脸上绽开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笑,是从他失踪到现在第一个真切的笑。 但韩非和楚何都看到了。 韩非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而楚何却看着胤红星,他见过的胤红星明明那么冷漠,眼神里都会闪过杀意。 然后楚何对上了胤红星笑完后看过来的审视的视线。 楚何哆嗦一下,移开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胤红星并不喜欢他。 入夜,胤红星都收拾好的时候,看到寒川还在凌乱的忙着,一会儿动动桌椅,一会儿拨弄一下瓷瓶里的翥尾,就连客栈入口处的屏风都会时而晃过去看看。 脚步却都是虚乱的。 “不累吗?”胤红星用干巾擦拭被水打湿的发,直勾勾的看着无措的寒川,直看得他同手同脚了才轻笑一声。 没想到寒川会跟来。 胤红星纵马离开落星山不久,就遇见了送妾室回乡的韩员外,韩员外是山脚镇可入宗祠的任务,少不得要勒马寒暄。 就这样没几句便知道了寒川的行程。 胤红星便停下来等,果然半天后,看到他们悠悠闲闲的朝着夕阳走。 寒川骑在马上,脚不踩进马蹬,耷拉着在马腹下乱晃。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草和他俊秀的脸都被撒上暖暖的光,看一眼,就心软。 那夜,他们宿在水边,胤红星便也远远停在水边。 “怎么不在落星山等着?”他无奈的坐下,招手让寒川靠近,于是那人便慢吞吞靠过来,站在他膝盖中间。 果然,还是问起来了。 曲寒川拿出之前的借口,也不算是借口,他确实想赚钱,同时他的体力也让他无法从军,却可以跟着行军队伍沿路经商。 胤红星点头。 曲寒川看他的脸,真的很好看,下颌的锐度,唇的厚度,鼻梁的高度,眉眼的弧度……每一点都在曲寒川的心上跳动,每一处都让他觉得万分熟悉…… 不知从哪里萌生了一点勇气,曲寒川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他腿间,几乎是擦着,外衣的腰封快靠上那张好看的脸。 曲寒川低头,想起以前胤红星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那画面跟现在也差不多了,这让他不需要太鼓劲儿便开了口:“胤红星——你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什么机会?”他抬头问。 不要放弃我,不要厌倦我,不要……嫌恶我的机会。曲寒川低声道:“就是,一个机会。” 胤红星没说话,曲寒川抬起指尖,试探的碰了碰他的肩,他没拒绝。曲寒川突然觉得好累,他轻轻的侧坐在他的腿上,依然没有被拒绝…… 第60章 59、武辉镇惊遇乱流兵 最终曲寒川大着胆子抬起一条腿,调整了姿势,跨坐着跟他面对面,然后低头,将脸埋到他颈边…… 是全身心的服帖和眷恋,“胤红星……” 胤红星一直沉默,也没有动作。 曲寒川累的不想管了,只想抱着这具身体。过了很久,快睡着了,才感觉到一双手抚上他的后腰和背,抚了一会儿后轻轻拢紧了,托起他,让他细长的腿分在腰侧轻轻晃,带他慢慢走向床榻。 被放下的时候,曲寒川睁开了泛了红的眼睛,手臂环着他的脖颈,不让他走。 胤红星注视着,躺下来,伸开手臂抱他在怀,抱的有点紧,紧到曲寒川在雀跃和安心里沉沉睡去…… 意识朦胧的时候,曲寒川嗅着熟悉的味道,想,胤红星似乎并不是真的厌倦他。因为抱自己的体温很热,姿势也是像从前那样,是很需要他的样子…… 可为什么? 他察觉胤红星心里好像藏了一团东西,那东西沉甸甸的,让他沉默,也让曲寒川在甜蜜之余觉得悲伤…… 第106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胤红星早已起床了,刚刚穿好中衣,外袍搭在红漆描金圆凳上,腰封和挂饰却不在。 曲寒川披了件外袍,套上木屐,轻快的哒哒着脚,跑到外间,说:“我帮你拿腰封。” 却在伸手时顿住了。 桌上摆着两件腰封,封有不同配饰。 其中暗紫绣玄边的腰封上挂着他送给胤红星的小鱼香合;另一件金灰色挂了个不知名的玉佩。 胤红星今天穿的外袍是玄色勾金线的锦袍。由此无论是从颜色搭配还是曲寒川的私心来说,选择挂有小鱼香合的腰封是最合适的。 就这么一点“恰到好处”便让曲寒川笑了出来,他不犹豫的抓起暗紫色腰封和香合,又甩了甩香合上的穗子,甩出来的香味还是自己做的那秋浦香。 可见胤红星一直在用着,不光用,还在佩戴…… 可胤红星却皱了皱眉,道:“换另一件。” 曲寒川不:“……这件颜色跟外袍款式更搭。” 胤红星看了他一会儿,不跟他争辩,自去换了另一件他自己也觉得颜色不合适的腰封戴上。 照镜子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颜色不搭的腰封别扭,还是自己这个人更别扭。 而镜子里,漂亮的寒川臊眉耷拉眼的嘟囔:“……不喜欢还带着干嘛……”伤心又娇软的语气,却让胤红星觉得他好笨。 前一晚那么聪明的主动劲儿,睡了一觉就睡丢了,怎么不把自己睡丑呢? 几人草草吃了饭,便开始赶路。 度月平沙驾着马车,两人靠得很近,一路上说说闹闹没停过。 而楚何总是冷冷的,不大的个子高坐在马上,时而看向一席白衣的师父曲寒川,时而看一眼一身黑衣却带浅灰腰封的胤红星…… “那腰封真的很丑是不是?”韩非也坐在马上跟楚何并驾,又歪过身子去靠近他小声吐槽。 楚何冷冷看他一眼,一声不吭。也是,对于欺负过他的人,他怎么会轻易谅解呢?韩非吐吐舌头,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而前方独乘一骑的曲寒川时不时看一眼胤红星。只见他神色自若的目视前方,跟他说话也是单字蹦,冷冷的,爱搭不。 似乎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好像客栈一夜的缱绻从没存在过……自然那个给不给机会的问题也没了答案。 经过几座城池后,越往西北方走沿路越荒凉,入眼的只有满目黄沙,就连小镇上也稀稀疏疏,没有几户人家。 但奇怪的是人却越来越多了,大都是从金城周边出来的,有些牵着骆驼,骆驼上背着布袋,看起来不像是贫穷人家。 有拖家带口的,一位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混在人群中,只不过可能因为体力不支落后了一些,走到几人身前时,身体趔趄,被曲寒川拉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谢谢这位兄弟。”那妇人道。 曲寒川摇头,问:“大伙这是要去哪里?” 妇人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一眼,道:“你们是外地来要往金城去吧?我跟你说,那边都打起来了,快快调转回头,保命要紧啊……”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问:“谁和谁打起来了?” 那妇人摇头:“同一个军队打起来了,自己人杀自己人!好多俘虏被虐待,有些逃出来就当了匪,成群结队的祸害百姓……” 到得下一个镇子的时候,人更多了,有些人出现了头晕、肌肉痛、腹痛等症状,有的身子一歪便晕死在街上。 是那种流传到江南的“瘟疫”。 曲寒川把胤红星随身带着的方子誊抄了好多份,在街上分发给得了“瘟疫”的人。但也只能给方子了,他们没有带全药材,镇上医馆的主人早早将门锁起来了,不知道是逃难去了还是躲起来了。 曲寒川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不好受,“等到了金城,见到霍于农再定。”胤红星对他说。曲寒川突然感觉他沉静的视线也并不都是冷漠和疏远。 有心事的缘故,几人急匆匆又沉默的赶路,偶有很累,便短暂停留休憩,再也没有长时间的停歇过。 又几日,终于抵达了金城下辖的边陲重镇——武辉镇。 繁华的小镇在冬日黄沙里也是一片萧瑟的景象,胤红星找了一间位于镇子正中的客栈住下。寒川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已经好几日都没睡好了,眼下都是乌青的。 睡到半夜的时候,胤红星被惊醒,凝神听了一会儿后,将寒川喊醒,又示意他不要说话。 外面陆续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远处还掺杂着惊叫和呼救声。 “……有劫匪来了!” “是从金城退出来的……” “……在杀人……还放了火!” “……这次实在太多了,应该是骑兵……” 曲寒川和胤红星贴着窗边面面相觑,曲寒川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点,用气音说:“楚何度月他们……” “别怕,”胤红星突然拢了拢他的肩,他很久没有对曲寒川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了,“平沙警觉,会叫醒他们的。” “嗯,”曲寒川点头,“我们要不要尽快离开这里,连夜去金城,客栈好像也不安全。” “好,观察一会儿,看看情况。” 但并没用多久,他们便看到一队举着火把的士兵踹开了客栈的门!他们皆身着冷银战甲,手持宽柄弯刀,有的还牵着形彪体壮的战马,一个个凶神恶煞! 第107章 “把所有的银钱都交出来!所有壮年男子都出来!” 店小二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恭敬的弯腰不知道说了什么,却被领头的那士兵提手一刀砍下了头颅!那士兵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是做惯了! “啊!”曲寒川轻声惊叫,眼睁睁的看着那头颅滚到了距离窗户五六米远的地方!那切口平整,血液汩汩,店小二那双惊惧的眼睛还睁的圆圆的! 眼睛突然被一双手遮住,身体落进一片温暖里。 他被胤红星抱住了…… 敲门声响起,两短一长,是平沙。 胤红星放开寒川开了门。 “少爷……” “先生……” 四个十五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外,脸上除了些微惧意,还有初涉世事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进来。”胤红星挨个儿看了他们一眼,扫视屋子一圈,看到了巨大的衣柜。以急促的语气对寒川说:“这不是普通的争吵,这些人也不是永安城那些酒囊饭袋的府兵,出口被堵住了,你带着他们藏进去,我带包裹留着这儿,他们见到钱财不会继……” “不行!”曲寒川一把抓住他,“我和你一起在外面……” 见胤红星想拒绝,他突然很强硬,不留余地的动作,“店家如果供出来,我们可以说小孩子出去玩了——”他回头看几个小的,干脆上手推着他们往衣柜方向去。 “快,藏进去。”曲寒川先把楚何塞进去,看出楚何急切的想说话,突然强势起来,“闭嘴!度月快点,韩非……” 平沙是这几个里边武功最好的,被塞到最外面,“拿着这个,”曲寒川把一个信物塞给平沙,叮嘱,“如果我和红星跟你们分开了,你们就化妆成乞讨的难民,一路进金城,去都统府,找霍于农或曲雯悦。” 最后,曲寒川箭步流星的抓过各种棉褥和衣衫,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掩起来,关上了门…… 一切都忙完,他紧绷的精神松下来,站在一直看他忙碌的胤红星面前,安静的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胤红星凝视他很久,低低的说了一句:“……你知道啊……” 曲寒川一怔,似乎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什么,但还不及反应,便听到了风化的木质楼梯被凌乱脚步踩踏的吱呀声。 胤红星看着他,突然伸手,从窗边矮松盆景里抓了一把带着绿苔的泥,快速抹到寒川的脸上、身上…… 第61章 60、峙山前情迷俏红星 屋子里,钱财,说辞都准备好了,但院子里却先打起来了。 就在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客栈门口冲进来一队跟方才的兵士同样着装的人马,不同的是手腕上都系着麻绳儿。虽然身形略微狼狈,但队形却不是散的,他们完整而有序的将整个院子包围,也包括先头进来的兵士们。 “……被包围了?” “竟然还有这狗胆!” “……下去看看……” 门外传来这样的对话,紧接着,是越来越远的踩踏木梯的声音。没过多久,胤红星便看到两队人马在院中对峙的场景。 曲寒川的两侧脸颊被抹了泥土,浑身脏兮兮的,幽幽的看胤红星的侧脸,心里咂摸着他的话和方才行为背后的因由,连窗外楼下客栈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关注。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胤红星,我每天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 胤红星倏然转头。 不知怎么,从寒川醒来后,就喜欢用全称称呼胤红星了,外人看来是对陌路人的称呼,可胤红星却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嘴中说出来,是一种黏黏软软、带着小童咿呀学语般的稚气,又充斥着与生俱来之依恋的词汇。 他问:“为什么?” 寒川笑了一下,抿抿唇,说:“是我忘记了,那天我很混乱……又病了很久,忘记当时的话了……” 找到他的时候,胤红星急又怒,曲寒川觉查了,他很抱歉,他确实做错了事,不该轻易听信别人的话离开他,难怪红星会难过。 后来他活下来了,自然要遵守承诺:“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便改,好吗?” 原来是忘记了。 胤红星心里骤然一缩,即心疼他又恨自己,当时要求他每天要说对不起,只不过是希望他可以活下去罢了…… 寒川还是没有弄懂自己错在了哪里,但他有进步了,这一点让胤红星欣慰。 瞧着寒川被自己抹的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抚了抚那还算干净的额头,扫了一眼窗外,说:“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曲寒川看着他,直觉那个很冷很疏远的胤红星变了,也或许从没变过,只是他们都太想靠近彼此,却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不得不疏远。 想到这儿,他眼眶突然热热的,鼻子发酸,双手抬起来,急切的拖过胤红星的脸,搂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胤红星短暂怔了一下,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将他紧紧拥进怀里,整个儿抱在身上以唇舌急切索取。 窗外楼下两军对峙,端的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血战一场的生死争斗,身后衣柜里还有少年们发出的轻笑窃语声。 但他们都如若无闻了。 分开的时候,唇间拉出了一根银线,寒川伸 舌 尖 舔 了舔,线断了,却让胤红星又忍不住动情,再次吻下。 分开的时候,两人气息都变了。寒川脸红红的带着 气息呼出的潮气,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全是胤红星。 第108章 窗外响起了短兵相接的声音,刀枪剑戟的碰撞珰珰作响。 窗内胤红星低语:“跟我说对不起。” 寒川点头,“对不起。” “知道为什么吗?” 寒川摇头。 胤红星轻笑,微微退开脸:“亲了我一脸泥。” “是你抹我的。” 胤红星低低的笑,胸腔里传来的嗡声共振到曲寒川心间,让他觉得纵使楼下血流成河,远方天雷滚滚,却再也没什么令他不安心的了。 游离短暂的时间,两人一同看向院子中,争斗如火如荼,这边倒下一人,另一边也有战损。 胤红星盯着他们,道:“还记得之前那个妇人吗?说他们是同一军队的,所以腕带麻绳应该是为了区别,只不过现在分不清哪边是霍于农的人,我们听听看再决定。” 打了一会儿后,带麻绳的那队的首领突然举手休了战。 另一方的首领大概知道对方的实力,也或许是这种对立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势均力敌打下去对谁都不好,于是也举起右手呼和停止。 兵士们跟着各站各边,很快两队人马泾渭分明。 面朝窗口的是后来的带麻绳的队伍,那领头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扫视地面后,说:“金城还在方将军治下,而方释将军是今上亲封的守边大将!如此烧杀劫掠,若是远在永安城的赵王爷知道,不知能容下你们吗?” 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城,却能把手伸到西北金城的赵王爷,除了那个跟曲寒川瓜葛甚深的赵明棋还有谁? 曲寒川趴在窗前的身体一僵,脸色突然刷白。 胤红星看了看他,伸手环住他腰,拉近了,再看向窗外时,深色瞳仁像要把一切都吞噬掉一样又凶又狠。 曲寒川轻声道:“守边将军方释是霍于农的师父。” 胤红星点头,手紧了紧。 对面队伍的首领背对他们,只能听到狂放嚣张声音:“赵王爷能不能知道,也得看你们能不能走出金城!听说方将军好几天未露面了吧?难不成也得了那瘟疫?不知尚能支撑多久啊……” 他笑了一会儿,似乎是欣赏对面铁青的脸色欣赏够了:“罢了,这次便放过这家客栈,武兄,下次你再阻我,我可是要跟你拼到底了啊……” 说完,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对面队伍前。 那武兄提了提剑,示意气涌如山双拳紧握的士兵们让路。于是那嚣张的首领哼笑一声便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兵将门因为怒气和憋闷而压抑的喘息声:“指挥使,为什么又放他们走?每次都这样,明明可以将他们拿下,却偏要轻纵!” “是啊,上次在金城郊外也是这样,兄弟们不是怕死的人!” “……” “行了!”那位武姓指挥使暴躁的挥了挥手,“军令如此,不然怎么办?你敢违反?罗里吧嗦的,收队吧……”说完他回头看了看,却看到两位身材欣长的男子肩并肩走出来。 落后半步的那位一身玄衣蜂腰猿臂,剑目星眉唇色朱红,却是神情淡漠邪魅,望过来的深邃的眸子一汪寒潭也似,藏着攻击性,一看就不好惹; 另一位一袭锦缎月白色华袍,容貌昳丽,唇角挂着的一抹笑如春风和煦又如冬阳般疏离,端的是肌肤胜雪,通身的冷淡矜贵气。 不是金城人。 武指挥使握紧了手中剑柄,问:“你们是何人?” 曲寒川缓步走近,笑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霍都统要有麻烦了……” 衣服的后襟被拉了一下,大约是胤红星帮他顺了才换好的外袍。 方才两人弄得身上到处是泥,匆忙中拿水洗了脸,换了外衣才出来。 “什么意思?”武指挥使提剑皱眉。 曲寒川说明来意,尽管态度诚恳,但武指挥使从军多年,自然不会轻信他们的话直接带去见人。 霍于农霍都统如今代替方老将军坐镇金城,身边又有人如狼环伺,那他的下落,自不可能对初见之人说。 但武指挥使看其信物,确实是霍都统的东西,又听说霍都统之妻是其妹。便将人引进城,安顿在还算安稳的驿站,然后亲自通报给霍于农。 霍于农乍见他们,既惊又喜。忙问他们为什么来西北。 胤红星答的简洁:“来从军。” 霍于农不解,听胤红星解释后才道:“这里是山高皇帝远不假,就因为山高皇帝远才率先生了事端。” 胤红星点头,这一点确实估错了。曲寒川问:“上次相见没有听你说起这些事。” 然后,他们在霍于农嘴里听到了整个兵变的过程。 原本西北八万军士,由方释方将军统一调配。后来,因为今上突然削减军用。有一些官兵不愿意了,形成了一股较小的反叛势力。 但当时方释威望甚高,所以一切尚在控制之中。 后来某天,方释突然病倒,病了很久。那些人便趁虚而入,跟金城当地的知州勾结在了一起。以限制粮草并禁止通行上报的手段逼迫方释,还声称是奉永安城赵王爷的命令。 方释不从,他们便说分离出去的军队粮草自己供应,这样方释军队士兵便不会挨饿。无奈之下,方将军只好暂时放权,同时想办法另外突破。 于是就出现了目前这种两厢混乱的局面。 第109章 曲寒川便问:“那瘟疫是怎么回事?这瘟疫都流传到江南周边的村镇去了。” 霍都统摇头表示不知,因为他们这边的官兵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瘟疫。 曲寒川和胤红星对视一眼,将那所谓“瘟疫”实为金属中毒一事告知霍都统。同时把解毒的方子给了他…… 【作者有话说】 这是几句作者的碎碎念,与正文关系不大。 “青芒不是繁华主,竟无人解知音苦。细雨归舟潇湘远,他人已在云深处。”(网络摘抄微改) 最近小满身边出现了一些变故,已多日没续写存稿。这两天调整了状态提笔想写,却很难找到感觉。不过没关系,无论怎样的变故最终都将过去,痛也好泪也好,离开的人永远活在心中,以形而上的方式直达永恒。文字亦是,创造故事,记录故事,凝固时间,连接虚空里的你我。 我会很快将状态调整好,继续码存稿,继续写下去。相信爱我的人始终爱我,始终希望我振作与进步。 感谢这一场遇见,和你们,和那个很好很好的人。 ——2024年10月11号,重阳节,溟洞小满。 第62章 61、称兄嫂少爷展别心 霍都统盯着那方子凝神很久,道:“自古矿山多为官府开采,他们既然勾结知州,便定然取得了开采权,只是不知道他们采的什么矿,又运到了哪里,作何用罢了。” 他收手向两人拜谢:“多谢兄长,这事非同小可,我会一并告诉师父,看他如何处。”又朝向胤红星,“星弟赠我的千机鸟被官兵做乱时烧坏了,真是苦了你一番心意。” 胤红星摇头说无妨,心知霍于农有他自己的顾虑,落星山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提起方释,曲寒川便问方将军的下落。 霍都统挠头,曲寒川观他不便言说,便转了话题。 没一会儿,曲雯悦到了,霍于农便留给他们兄妹团聚的空间。 曲雯悦看到曲寒川的眼睛复明,又听说是胤红星救的,自是喜极而泣,对胤红星感激涕零。 她将手中盒子打开,捧到胤红星面前,笑说:“这是我好几年前便开始准备的,想兄长成亲时候送给兄嫂……” 曲寒川听到“兄嫂”这个词,一时半霎反应不及,只下意识看向胤红星。 胤红星微微蹙眉,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听曲雯悦继续道:“上次回去的匆忙,情急下忘记带,竟还对你动了手……”她面色愧而羞,以帕子捂了捂嘴,“这次就把这东西送给你,谢谢你对我哥哥这么好。” 曲寒川抿抿唇,唇角带了笑。 胤红星低头看,里面全是原矿宝石。绀紫色苋菜红,深墨色,颜色不拘。有些宝石颜色是高寒地带特有的,就算放在永安城也是稀奇之物,一颗抵千金。 但他没伸手接,更没看盯着他的寒川,只以清冽又淡的声音说:“照顾他是我该做的,只是礼物不方便收了,”又顿了顿,“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曲雯悦诧异。 胤红星遮一去一的描述了恭王赵明棋的手笔,赵垂章和张柏水又是怎样神兵天降,最后说:“礼物很用心,却给错了人。” 他讲述那段日子期间,曲寒川一直看他,用一种说不清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脖颈上几不可见的疤痕,接过曲雯悦手中的宝石盒子。 转身面对胤红星后合上盖子,声音低而沙哑,当着妹妹的面说:“你现在不想收,我便先收着,等你有一天……”他抿了抿唇,低头,声音轻到听不见,“你如果还想要,这个还是你的。” 胤红星看着面前低垂的漂亮面孔,没说话。 曲雯悦在一旁看着,没想到向来清冷独孑的自家兄长还会有撒娇哄人的那天,被哄的那个若是不乐意,根本不用解释什么解除婚约,直接拒绝就行了。 不论怎么看,面前两个人都还是有情的样子,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闹别扭。竟还是少年心思。 她放了心,便朗声笑,没什么拘束的样子:“对呀,婚约解除就解除了,没什么,以后再成一次亲不就好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不要再让我慌里慌张了!”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说,“但我可能会从军,谋一个官职。” “哦。”曲雯悦呆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 华朝的规定她是知道的,从官不可娶男妻,不然一开始知道家里人给兄长娶了男妻后,也不会那么着急。 她看了眼自家兄长,只见两人面面相觑着沉默,一个是冷艳冰山脸,另一个则带着凝脂一样的哀伤。 唉——她在心中叹气,从未见过兄长为情所困的模样。 曲雯悦只好转了话题,邀他们到厅里一起吃饭。 转身的时候,她先走一步,即将踏出门槛的那刻,听到自家兄长用极轻的声音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好。” 曲雯悦:“……” 席间,曲雯悦抱了小孩出来给曲寒川看:“叫小宝,可淘气呢。” 曲寒川小心翼翼的抱过来,把小孩放到腿上,时而捏他肉嘟嘟的脸,时而说几句逗一下。 曲雯悦已少了许多以前的跋扈之色,坐在兄长旁边,笑的柔和满足。 霍于农坐在主位,神色柔和的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卸去铠甲的他,不再是手染血色,刀尖滴血的金城都统,只是一个幸福平凡的父亲。 第110章 觉察到打量的目光,霍于农偏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冲胤红星举起酒杯。 胤红星便也笑,垂眸饮酒时,对上了曲寒川含笑看过来的目光。 西北酒烈,一杯入喉,遍体生涩。 如果没有他,寒川是不是会更好?至少至少,不会被自己的家人联合外人陷害…… 虽然胤红星在西北从军不成,但曲雯悦知道他们迟早会走。 但现下,她希望他们在府中多住一些日子,不光是再次与兄长见面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另一方面,想着可以促成两人再续前缘。 于是是夜,曲雯悦以府中凌乱为名,打发两人住进了同一间客房。另外四个孩子则是两两一间,饮食热水茶水等布置的妥妥帖帖。 西北处于高寒地带,这时节早已下过初雪,夜色拢着呼啸的寒风掠过,吹的裹了厚实皮毛的窗口呜呜作响,像野狼夜嚎。 曲寒川更了里衣,裹上厚厚貂裘,坐在火炕的一边看胤红星。 火炕上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茶果,铜镶蓝宝石的烛台上染着拳头宽度的黄烛。烛火明灭,胤红星就在烛火后面,一张脸如玉削,抑扬顿挫,被鬼斧神工雕琢的一丝不苟。 他倚靠着墙壁,一肘撑在几上看手中书,腰细又韧,隐没在晦暗光线里,那双修长笔直的双腿伸出去,交错着叠放在一起。 倾世之姿。曲寒川看着,觉得有点热,深觉西北的貂裘是货真价实的厚实。 这好像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温馨静谧的氛围里安静的相视。 当然,是曲寒川视胤红星。 因为后者已经很久了,眼睛像是盯在了那页纸上。 “胤红星——”曲寒川开口,学他的动作,肘撑桌面,又把烛台推开,往前靠的近一点。 “嗯?”胤红星发出一声鼻音,视线仍在书上。 曲寒川问:“你是哪里看不懂吗?”见对方有了反应,抬抬下巴点向纸页,“这一页都看好久了,”顿了顿,“这书不好看,不如《小郡山寰宇札记》。” 《小郡山寰宇札记》是他还眼盲时,给胤红星讲过的一本书。 胤红星瞧了他一眼,不吭声,继续看。 “不要看了,好不好?”曲寒川不想再看他的侧脸,伸手把书拿开。 胤红星竟然没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盯着晃动的烛火看,手就那样空荡荡的摊在腿上,似乎在诱人握住。 这模样像一只无聊的大猫。 曲寒川发现了,两个人之间,只要他不动,胤红星就不会动,甚至更冷。但只要他主动,胤红星好像都不会拒绝。 主动跟来西北,主动坐到他腿上,主动给他夹菜,还有刚才,拿掉了他的书。当然也有很多主动是被拒绝的,但曲寒川自动忽略了。 他还想再试试。 “你觉不觉得有些问题?”曲寒川手撑下巴问。 胤红星抬起眼睛,“什么问题?” 不对视还好,一对视,曲寒川总有一种想逃避他视线的玉望,但他最近都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客栈里,你听到没有?那些士兵说明明可以拿下却偏要轻纵?”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点头:“听到了,似乎在设什么计谋。” 曲寒川却没接着说,他抬起手五指并拢,在自己脸前煽了一下,嘴里嘟囔着,“有点热。”然后起身,把身上的貂裘打开,舍着他身侧火炕边的原色胡杨挂衣杆不用,倒是绕过胤红星跑到内间放下。 胤红星看着他轻快的跑走,“……” 再回来的时候寒川没有去小几另一侧,反而坐到胤红星那边,很礼貌的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他侧坐在火炕边,一条腿屈起膝盖平搭着,一手撑着,微微后转,跟靠在墙边的胤红星面对面。 胤红星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微润带着淡淡的冷香:“是吧?你也听到了。并且听霍于农说那些人做的事情,明显是开矿敛财,却明着打永安城的旗号。” 胤红星点头,评:“他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寒川只说永安城,却不说赵王爷。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屋子里坐着,虽然火炕温暖,但是…… 胤红星想,如果数二十个数他还是这样的话,那胤红星不介意主动去帮他拿一件毛氅披上。 “党同知州,暴力敛财,强分军权……几乎是明着篡位了,金城忠于陛下的人这么多,但凡有哪个跑出去在陛下面前告一状,便是前功尽弃。”寒川继续分析。 赵明棋现在竟这样大张旗鼓了吗? 他明明跟赵垂章势均力敌,这么明显的把柄,几乎是双手送上了,就不怕被赵垂章捉到短处? 想到这里,寒川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却更靠近胤红星一点,握了握他摊在空气中的指尖,问:“你冷吗?不然我把貂裘拿进来吧……” 胤红星放了心,看着他再次离开。 这次的脚步不是轻快的了,带着些急切,并且双手交握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了搓,肩膀也微微缩起来,大概是真冷了。 寒川拿着貂裘很快回来,嘴里很忙,“你有没有觉得,方将军已经有了应对他们的办法?”动作更是忙,他迟疑中带着急躁的坐上火炕,手用力撑着软席往墙边滑。 滑坐在胤红星身边后,将厚实的皮毛毯子展开,说一些欲盖弥彰的话,“你冷不冷,我帮你盖上…方将军已经几天没出现了,武指挥使的那些动作更像是声东击西,或者是引蛇出洞……” 第111章 鞭辟入里的分析被曲寒川的一通动作说的七零八落。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坐在胤红星身边,还跟他盖同一张貂裘。 浑身暖洋洋,不知道是貂裘暖还是这个人暖。 并且胤红星确实没有拒绝…… 第63章 62、见钱财公子谋深意 正经的问题都问完了,一时间无话。 两人之间缭绕的短暂的静谧给了曲寒川一点信心,让他不用太过紧张的问出今晚真正想问的:“为什么要从军啊胤红星——” 不能再成亲,妹妹的礼物也不接,是不是不想跟我长久地在一起了? 胤红星凝眉,低着头,看自己空荡的手,下面是皮毛柔软的厚实貂裘,厚实到跟他的声音一样低沉:“……从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从军,得到最令人厌倦的权利。 然后,杀人。 第二天一早,楚何吱呀一声打开房门从里边跑出来,他气喘吁吁的,衣衫还没穿完整,便下意识的往自己先生房间跑。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之外,他最信任曲寒川。 恰巧曲寒川也起来了,刚打开门,便被迎面扑来的人撞的后退几步,胤红星伸手,拢了拢他的腰,这才稳住身形。 “小河?怎么了?”曲寒川问。 楚何道:“先生,我晚上同你一起睡可以吗?”听到脚步声,转头看看跟来的韩非,放低声音说,“跟他住一起……我会怕……” 曲寒川抬头看过去,韩非面露尬色,脸红红的,忙忙摆手:“我没欺负他!就是拌了几句嘴……” “可以吗先生?”楚何晃晃他的衣袖,再次问。 临行前,曲寒川去见过楚何的母亲,对方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反而性情冷冷的,言语间颇通诗书。 对孩子的教诲也十分通情:“他胆小,望先生一路多多照应。” 曲寒川便连连点头应承。 此刻面对楚何清澈的目光,他稍微迟疑。 可拒绝的话刚想开口,胤红星便擦着他肩膀率先走了出去,那背影不知怎么让曲寒川觉得高大而冷漠。 昨夜,曲寒川坐在他身边,看着胤红星那摊开的手,着了魔一样便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果然如他推测的,胤红星不会拒绝他的主动。 于是他放松心神,聊了一些轻松地话题,渐渐的,安心的枕在他肩头……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迎面看到的便是胤红星那张放大的脸——大概是迷迷瞪瞪中,他很自然的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轻声说:“对不起。” 这次,他们对视了很久,最终是胤红星先移开了视线起了床。 转身的时候,他的唇角好像微微勾起来了,但曲寒川看的并不真切。 于是,整个早晨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好。 “最近赶路你不都是跟韩非一起吗?怎么今天才觉得害怕?”曲寒川问。西北天冷,他便在月白色锦炮外面围了一件白色风毛鹤氅,又戴了一顶白色兔毛顶风帽——胤红星让他戴的。 通身的雪色为他本就清冷的气质添了些不可撼动的贵气,此刻他猜测楚何所描述的原因并不成立,便收起笑容,直视对方,那沉静冷冽的目光像是能洞穿对方心底一样。 果然,楚何支支吾吾起来:“之前……之前没有……” “啊呀!你可别东挑西挑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以后都不那样说了。”韩非上前一步拉他,这次楚何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韩非道:“先生,从我跟楚何一起成为你学生那天我便没有再欺负他了,方才,我们只是、只是拌了嘴,我说话难听了,以后会注意的。” 曲寒川点头,看着韩非拉着楚何离去,目光放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短暂的一凝眉,然后走出廊下找胤红星。 结果胤红星已经问马房借了马匹正要牵出去,似乎没打算告诉他去向。 “胤红星——”曲寒川迎上去,抓过缰绳的另一边,收着下巴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却不再说下文。 “……”胤红星抬头,淡淡道,“不是你想找石头?” “是玉石!”曲寒川笑了一下,快步牵了马跟上。 昨晚,他被曲雯悦送来的那盒子玉石启发,忽然想,若把一些稀奇玉石带到永安城,必然会卖一个好价钱。当时只盯着那玉石发了一会儿呆而已,没想到胤红星那么懂他。 路上,古道寒风凛凛,空中却是万里无云,一片耀日高悬,漫漫阳光洒下来,晒久了,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 曲寒川高坐马上跟胤红星并骑,沉默一会儿后,身体前探,侧过头,好像想看清楚他正脸一样,问:“胤红星——你是不是不喜欢楚何?” 曲寒川现在不仅喊他全名,每次喊,最后一个字都拖出长长的音节,像把那个字眼珠宝一样含在口中,让人听了心痒。 胤红星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看,默认,“他有何特殊之处?” 寒川从前眼盲,并不知赵明棋的模样,自然也看不见,楚何跟那位王爷相像。胤红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的确无法勉强自己的心意。 曲寒川皱眉,这可难办了。 他应该在胤红星回来后再收弟子,“曾经我随父、曲煜堂去外地放粮,那时他还只是转运使,在一个小镇,我遇见一个跟楚何一样被欺负的小孩……” 第112章 “那时世道很乱,到处都有烧杀劫掠的匪徒……但后来,我不告而别,什么都没安排……再回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 曲寒川语气憾然,边说边回忆,一转头,发现胤红星深深的看着他,心跳停了一拍,慌忙解释:“只是朋友!” 胤红星这次确实笑了,眉目艳烈,又美又飒,曲寒川看呆了。 “你回去找他了?”胤红星问,眼睛里点着细碎的光芒,不冷,“还记得他模样吗?” 曲寒川摇头,“很多年了,记忆很模糊。” 他看看手腕上的黑绳儿,没敢说这东西便是那小孩送的。至于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自然也是被小孩似虎如狼的强吻吓坏……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低声道,脸颊被冷风吹的发红,“对于楚何,能帮就帮一下,并且他很聪明……” 胤红星没接话,反而伸手牵过他手里的缰绳,将两匹马的距离拉近了问:“冷吗?” “不……”但曲寒川被扯了一下,身子被迫半侧,睁大眼睛看胤红星将他颈上的狐裘摘下来,伸长手臂,在自己的脖颈上绕了两圈,绕的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于是改口,“……冷啊。” 胤红星再次笑了,这笑让曲寒川冲动的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不想撒开。 “你想跟我同乘一骑?”胤红星抬着两人的手晃了晃。 曲寒川当真了:“可以吗?” 胤红星却勾勾唇,甩开他的手,腿踢马肚,加快了前行速度,丢下一句冰冷的“不可以。” 但唇角是含笑的,洒脱的背影并没有令人胆怯的凝固的气场,马蹄声轻快的哒哒作响,曲寒川千锤百炼,早就能辨的清楚,遂也夹紧马肚,高喊:“你等等我,胤红星——” 金城有很多黑市,其中以茫鸦黑市为最。这里不只有形状各异的矿石,还有奇怪的药材,香料,兵器,带着泥土的文物,西域的象牙,犀角等等。 曲寒川逛的高兴,每一样都拈起来看,还随手拿着一本跟霍于农要来的《宝鉴》册子,临时抱佛脚的学习怎么分辨黑市上潜藏的“宝物”。 胤红星跟在他身后,一张脸冷冷的,摆出不好惹的模样,眼睛却离不开那隽丽身影。 从前永安城曲府的曲寒川活的规规矩矩,未历经尘事,虽知柴米油盐都废银钱,却不知银钱之可贵。遍尝艰辛来到落星山后的寒川,却会绞尽脑汁,甚至用一些小心思去获得财物。 他没有以前端庄持重,沾了些风尘气,却让胤红星觉得格外生动可爱。 “小心!”胤红星揽住被一醉酒之人撞退数步的寒川,双手拢腰将他扶稳后放开,侧身挡在他面前,冷冷的看向那人。 “看你大爷啊!嗝——”醉酒之人年纪不大,却身材臃肿,身上名贵皮革襦袄被撑得纹路四起,手上颈上带着各式金串宝石串,纷纭杂沓令人眼部不适。 这是陌生城池的黑市,他们不能给霍于农惹麻烦。 胤红星牵着寒川绕路离开。一个醉汉而已,没什么好计较。谁知这醉汉倒是不依不饶的起了贼心,竟伸手抓寒川,嘴里不干不净的喊,“小菇娘长得鳟啊,给爷摸——啊草!” 胤红星长腿一伸,将那醉汉踢飞,然后问怀中人:“碰到你了吗?” 曲寒川摇头,靠他更紧,一手还搭上他肩头,借机紧紧抱着,偷偷嗅这那熟悉的气息。 有胤红星在,他可以很安心的做想做的事。 “恁个瓜皮竟敢揍我!混蛋!”那醉汉爬起来拍着屁股指着人骂,眼里有惧意,身体也往后退,言语却嚣张,“恁等着……看我一会儿不弄死恁……”说着骂着便踉踉跄跄跑远了。 胤红星和曲寒川没把这人当回事儿,倒是旁边卖马勺的大爷开口了:“你们赶紧走吧,他是金城知州的儿子,现在肯定回去叫人了……” “知州?”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借着相贴的姿势,趴到他耳边悄声说:“胤红星——你看到了吗?那人脖子上挂着好多宝石……” 胤红星被搂的很紧,心中适意,恨不能把如珠玉光洁可爱的寒川揣进怀里,动作上却狠心把借机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摘下来,面无表情问:“跟一下?” 华朝太宗曾立下规定,矿产属于朝廷,只允许拥有印信的知州上报,每年开采一定数量。如果有人贪多,那市面上的矿石必然会价格下跌以致引发朝廷察觉。 这位金城知州和“赵王爷”定然知道这点,于是才会与黑市私下联络。 而这醉汉如此蠢笨,一点功力都没有,却在黑市混的如此熟,又是知州的儿子,估计这人惯常到黑市来卖矿石。同样,他定然知道那铅矿在何处。 “好,我们偷偷跟,看看矿山入口在哪,剩下的事交给于农。”曲寒川道。他们初来乍到,且不会在金城久留,很多事不能插手过多,否则会给霍于农带来麻烦。 说是这么说,可一条跟踪之路,被曲寒川走的险象迭生。 那知州的儿子一直往黑市深处走去,越走人越少,光线越暗。在拐了几道弯之后,连空气都潮闷起来。 “啊!”曲寒川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发出这趟跟踪之路上的第三次轻叫,说是轻叫,其实只是发出了气音;是被绊了一下,但脚步抓地很稳。 但胤红星总是心疼他,拉紧了,用手捂他的嘴,示意他慢一点,不要出声。 第113章 曲寒川点头,昏暗光线下的眼睛像一对琉璃一样点缀着荧光。 胤红星问:“平沙不是教你轻功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又拐过一个弯,他们来到地面深处,两侧石壁燃着火把,火把被潮湿的空气挤压,光线忽明忽暗的乱晃,似是挣扎。 “……这里黑。”曲寒川跟在后面牵着他衣角解释。 可一个盲过眼睛的人也许会怕任何东西,唯独不会怕黑。 胤红星果然回头,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说着伸手抚上去。 曲寒川感受着他的动作。 胤红星现在很少主动,所以任何触碰都让寒川觉得分外珍贵,于是他不动不说话,一直等到胤红星放下手才解释道:“眼睛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怕。” 其实一点都不怕还特别雀跃…… 第64章 63、矿山口双子见旧故 胤红星果然再次回头,牵过他的手,细语道:“不怕。”他借着火光打量石壁,发现这石壁呈黑色,在火把的映衬下甚至隐隐发出金色光芒。 曲寒川只觉得手被他灼热的掌心握化了,收回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一下,果断道:“是铅,胤红星——这是个铅矿。” “为什么?”胤红星问。 曲寒川伸手指了指,拿过一旁的火把举着,凑近观察,神情专注认真:“这岩石,是很普遍的白云岩,但你看这构造,层间破碎,有节裂隙和石英脉,说明已经是矿化层的中层了。方才我们过来的地方应该是矿化层上层,石壁稍微光滑一些。” 曲寒川侧目,发现胤红星一直在看他,昏黑的地方,他的眸光格外深沉,却让人心安,“怎么了?” 胤红星摇头。 曲寒川晃晃两人相牵的手,靠近了,说:“胤红星——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胤红星却突然眉目一凛,拿过火把一甩将之复归原位,同时一把搂过寒川,将人抱着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有人,先别说。” 曲寒川乖顺的点头。 果然,几乎刚稳住呼吸,前方黑黢黢的洞口便出现了一队人,他们每一个都膀阔腰圆魁梧奇伟,手上带着榔头,掀子等工具,身上脏的看不出衣服的颜色,只有脸上被汗液浸的勉强能分辨模样。而雄赳赳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黑市醉汉。 这矿果然是金城知州开采的。 “胤红星——他们走了。”人影都看不见了,曲寒川却仍旧没有被放开。他抬头,发现胤红星盯着队伍消失的虚空发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曲寒川问。 “出去说。”胤红星放开他,重新牵着。 出去的路简单了很多,快看到天光后胤红星才开口:“刚才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很熟悉,像可塔。” “可塔?”听到这个名字,曲寒川恍了一下神,不禁诧异。 方才他没有认出来。于他来说,除了妹妹曲雯悦,曲家的所有人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他设想中的再次见面也是在永安城,却不想能在千里之外的西北金城听到这个名字。 “嗯,可以确认,”胤红星点头,“但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寒川想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奇怪,以前在曲府他的存在感就很低,但我知道他是浅之的人,而浅之又……”他顿了顿,掠过那个名字,“所以他在这里作为监督也是合。” 胤红星看他一眼,说:“但看他衣着和刚才走路的模样,不像有官位在身。很没存在感的跟在后面,身上跟那些士兵一样脏。” 这次寒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别想太多,”胤红星道,“可塔虽然跟伯母的去世有很大关系,但我们总要回到永安城,进大寺拿到验骨证明才可以。” “好。”曲寒川点头,用一种怯生生却黏连的目光看他,“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在对吗?” 胤红星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握着手似乎给出了答案。 “就是他们!”突然一声怒吼自前面传来。 那醉汉许是去黑市没看到他们,又问了路边商人,才返回来。 胤红星脚步微动,不动声色的站在寒川身前。 曲寒川被他遮了一半,微微仰头看他的背影和侧脸,突然间,脑海里那些黑暗的画面全都明亮起来,演绎成一幕幕鲜活的流光。 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在他被黑暗困住的时候,在他被害,母亲去世的时候,在他被胤家人排斥侮辱的时候,还有恭王府那夜……曲寒川不愿意想到恭王府的地下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但最近离开落星山后却会频频想起。 原来,在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刻,胤红星都站在他身边。 从前,到现在。 而曲寒川竟然这么傻,傻到复明后怀疑,怀疑胤红星不喜欢自己了…… 这群五大三粗的矿工兵士都是些聪明的,他们几步分散开,将两个人围在中间。 曲寒川转过身,跟胤红星背对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要和胤红星并肩作战。 他也要保护胤红星…… 面对面的交锋很快展开。 士兵们虽然魁梧,手中拿的工具看起来凶狠,却是重量有余,灵动不足。曲寒川身形轻巧,又得平沙这样的好师父,使着轻功竟也能在一群人中自保。 胤红星身形变动,不敢离开寒川半步,两人如影随形,化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那些人一时间竟然不能拿他怎么样。 第114章 “住手!” 武指挥使带着一群兵士围了过来。 那知州的儿子见到这架势,便也挥手喊停。 于是这次交锋也跟客栈那次一样,两方队伍默契的达成了一个共识:尽量不损兵折将。 胤红星护着寒川往武指挥使那边退,退到人群中间后才稍微放下心来,刚想转身跟对方道谢,便听到一声撕破嗓音般的呼喊:“红星——” 胤红星转身,看到寒川一个轻盈的微步轻转,以单薄的身躯整个挡到了他身前!胤红星不及细看飞来的暗器是什么,只是嗅到那味道,心头便开始狂跳,本能的伸手抓寒川,同时闭上眼睛,似乎不敢再看的模样…… “哐铛”一声,飞来的暗器被曲寒川手中不知何时拎起的木棍打退,掉在了地上。 曲寒川刚想跟胤红星轻呼好得到夸赞,便被大力一拽,整个人被带着摔到了旁边的摊子上!“嘶——好痛!”曲寒川漂亮的脸都痛到变形了。 胤红星压着他,而他身下是小商贩摆了一羊毯的玉石,个个都是拳头大小,硌的曲寒川骨头都要碎了。 胤红星似乎刚从某种状态中清醒,眼中的风暴如倾盆潮雨很快退去,看到寒川龇牙咧嘴的表情后,急忙拉他起来。 曲寒川没有多想,也顾不上痛感,弯着眼睛便邀功:“你看我是不是学的很好,还能打掉一个暗……” 器字的余音消失在胤红星幽深沉静的眼神中…… 军队两方既然是默契对立,胤红星自然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只冷森森的盯着那位扔榔头的兵士,听他毫无诚意的道歉。 武指挥使显然也生气,但没办法,他必须要按照军令来,不可以跟对方起太大的冲突。 回去路上都是曲寒川在说话,而胤红星高坐马上总是沉默。曲寒川又觉得这样的他很远,他好像沉浸进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现在的寒川。 入夜前,曲寒川带着曲雯悦送来的食盒去看自己的学生。 韩非已经躺在榻上了,楚何还在书案前研究曲寒川前几日给他们讲的《商君农战篇》。 “先生。”楚何见他进来,忙放下书。 “没有吵架吧?”曲寒川放下食盒,拿起他誊抄的文章看。 楚何人瘦小,腕骨上血管清晰,似乎一捏就碎,但却可以写出一手大气磅礴的行楷,横竖之间似乎藏了山河锦绣,端的是一派干宵凌云。 “没有没有,再也不会吵架了先生。”韩非几步蹦过来,笑呵呵的站在了楚何身边。 曲寒川看到楚何并没有惊慌躲闪的迹象,反而淡淡然,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仿佛看不见他一般,当下忍不住笑了。老话说,一物降一物,看来一点都没错。 门一关上,韩非便俯身抱楚何。楚何不耐烦,皱着眉推他。 “抱一下怎么了?至于吓成那样吗?”韩非不高兴了,挽着他鬓边的一缕头发,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吧?” 楚何不抬头,随意道:“什么关系?” 韩非突然捧着他下巴吻上去,很凶,退开的时候依然恶狠狠:“这种关系,知道了?”抹抹指腹下的红唇,“以后不要吵着跟先生一起睡,平沙度月更不行,你只能跟我在一起,知道否?” 楚何愣愣的盯着前方摇曳的窗幔,忽然抬起眼睛看韩非的唇,然后才迟钝的察觉有热度从脖颈漫上来,他强撑着冷漠的脸色,却挡不住昏暗里的那点红:“不知。” 韩非看他模样,只觉像融化的刺猬,想把他捧到手里,于是俯身抱了他,轻哄:“小河早点睡,功课明日再做……” 隔几间的屋子里。 曲寒川一点点的挪蹭到胤红星身边,还是觉得浑身发僵。无他,金城太冷了,他们一人一叠棉被盖着,又压了两层宽大的麻绳缝合皮氅,重的都抬不起腿,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热乎气。 胤红星仰面躺,轻轻阖着眼,不长的睫毛偶尔动一下,鼻梁到唇峰的弧度特别漂亮,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让曲寒川觉得那就是冬日里的太阳。 白日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可到了晚上,又总是各睡各的,两个身躯如楚河汉界一般,明明同躺一张榻,中间却总有一段莫名距离。 曲寒川敢主动牵手,主动亲主动抱,但还是觉得胆怯,对于跨过那片荒芜。 渴望又胆怯。 “胤红星——”曲寒川侧卧着,轻轻递话。胤红星好像真的睡着了,呼吸都沉了起来。 于是曲寒川窸窸窣窣的动作,伸了一只手,越过中间的楚河,一寸寸的,摸到了胤红星的手。 他的手很暖,曲寒川握着,就像在苍茫雪海间握住了一片烛光,那烛光照着他,让他在风饕雪虐中安心的闭上眼睛。 我要一点点来,总会跨过去的,胤红星,你一定要等等我…… 夜色渐深,狂风呼啸着,夹着沙尘和雪粒狂虐房檐和屋顶。而房间里的空气被两人交错的温润呼吸烘到微温,香案上的残香细粉慢慢散发最后的温存…… 沉睡中的曲寒川却忽然被一股大力猛得一推,他骤然睁开眼睛,本能的撑住墙边稳住身形—— “胤红星……”他轻轻喊,似是怕吓到冬夜里的蝴蝶那般。 第65章 64、惊梦后两厢表衷情 “好听吗红星?”寒川一身月白素锦,坐在兰室院子里的玉兰树下弹琴。 第115章 明明是人间芳菲的四月天,他颈上却围了一个白色狐尾,那毛色雪白雪白的,绒在风中轻抚他颊边的肌肤。而他的眼睛,那么亮,水润润的,望过来,一眼,全是情。 胤红星忍不住心动,几步靠近了就想抱他吻他。 他的唇很软,带着竹子的清冷幽香,让胤红星情动,刚想进一步,寒川却突然躺下来,紧紧的闭上眼睛,方才还晴光似雪吹弹可破的脸瞬间消瘦下去,染上了冬日里草木的灰败气象。 “寒川?”胤红星又惊又疑,抬头四顾,只见那些盛开的玉兰树也枯萎了,花瓣枯缩成一片,凌乱的散在他身上,风吹过来,带来腐坏的气息,就像要消逝。 “寒川,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胤红星很着急,双手不住的拨弄,把那些具有不好意味的枯萎的玉兰花瓣丢开。 不知怎么,画面突然一变,寒川身上的衣服没有了,胤红星看到了他光裸的身体,匀称漂亮,洁白修长。胤红星开心的笑起来,寒川又变的好看了,虽然光裸着,却是如玉一样很容易揣进怀中。 “宝贝……”胤红星捧着他。不知捧到了哪里,不再是兰室了,自然也不是风景秀丽的落星山。 那个地方山峦叠嶂,锦簇花团,净是精雕细琢光怪陆离的绿水淙淙,好看是好看了,却让人觉得闷,觉得憋,觉得心慌。 胤红星不想再看了,便低头看寒川,这一眼却看得他痛楚难当,抱着寒川的手都僵硬了,“寒川寒川……你怎么了?别吓我,别丢下我寒川……” 不知怎么回事,寒川身上全是伤,有撞伤,有青青紫紫的斑驳痕迹,那修长漂亮的脖颈上有个小洞在流血,胸口也插着一把刀。 漂亮的寒川突然成了昆山的碎玉,胤红星慌成一片,捧着遍体鳞伤的他蒙头乱撞,嘴里哆哆嗦嗦的嘟囔,“我会救你的,我给你拔刀……” 寒川的血流了那么多,红红的,浸透了这一片冰天雪地。 胤红星只有两只手,两只手抱着寒川,抱的很紧,像掬了一汪即将从指缝中流走的清潭,“别走,你别走。”怎么办呢?胤红星心急如焚,痛的魂魄都在叫嚣。 他不想放下他,怀中的身体凌乱破碎,寒川已经很冷了,如果放下,他一定会死去,可是不放下他便不能医治,他会流血而死…… 怎么办寒川,你让我好痛。 算了,我们一起死吧,反正这乌糟的人间没什么值得留恋——胤红星捧紧手中清潭,看向前方不远处、那被白雪覆盖的悬崖…… “寒川——” 胤红星大声喊,然后从失重感中惊醒,呼啸的寒风和暗沉的血液仿似陈横眼前,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但意识还是模模糊糊。于是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抬着,还维持着抱人的姿势。 只是臂弯中没有那汪清潭……没有寒川……淸潭在寒川的眼睛里。 眼睛…… 胤红星猛然侧头,看到跟梦里最初的那一模一样的明眸,看一眼,水润润,明亮亮,满满全是情、和一种名为悲伤的浓雾…… 曲寒川坐在他身侧,看着胤红星在梦中做出的托举姿势,不知道他在梦里捧起的是什么。 但他清楚的听到了胤红星的梦语。 他在梦中喊他的名字。无数遍。 恭王府被救那夜,在胤红星找到他之前,他身上不着寸缕,大概也有痕迹遍布,不知胤红星看到那画面是怎样的感觉…… 又想起在最终,他决意自尽后,胤红星明明有离开的时间,却在救了桃良后选择飞身回来和他一起赴死…… 那时曲寒川已意识朦胧,却还是被紧紧抱进怀中,然后听到了犹如梵音一般的质问,带着惊怒和痛处难当:寒川,你是想要自己的命还是要我的命? 寒川怎会想要胤红星的命? 但他还是给了。 想到这里,曲寒川只觉眼眶发热,热意不断上涌。 他错了,真真切切的错了。 窗外,天光大亮,透过窗布和窗纸照进来,这光亮便削减了六七分,因而房间里暗影幢幢,正是似梦非梦间。 曲寒川和胤红星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到一缕光从外间慢吞吞的走到内间,然后暖暖的照亮胤红星含水的深眸。 “对不起……” 这次,曲寒川勇敢的掀开棉被,毫不迟疑的钻到胤红星怀中,几乎趴在他身上,泪和那缕光一起,打在他脸上,“对不起胤红星,我错了。” 曲寒川把脸埋在他颈边,终于明白这么久以来胤红星对他的冷待和淡漠,那疏离后藏着太多深情而沉重的东西。 胤红星不说,他便不懂。 曲寒川细细柔柔的吻他颈侧、耳垂,像曾经胤红星安慰眼盲的他那样,带着心安与痛楚捧他的脸,啄了一下,“我错了,我不该离开小院,不该听别人的话,不该离开你。” 他在那微凉的唇上落下轻轻的吻,满心忏悔,“我更不该……自伤,对不起红星,你不要难过,我好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怕好不好?” 泪再次滴下,顺着脸颊滑向胤红星的耳朵际。 “胤红星——以后我每天都跟你说对不起,你不要原谅我,”曲寒川声音哽咽,低低的,带着隐藏的脆弱,“我再也不要离开你,我我、” 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像难过的羽毛,像悲伤的叹息,“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啊……” 第116章 胤红星久久凝视他,倏然动了,抬手把寒川紧紧箍进怀里,紧到曲寒川骨头都痛,但他甘之如饴。 这次他确定,抱他的人是胤红星,不是萃情香下那个令人骤然惊恐的幻象,不是虚假的笑脸,更不是药物驱动下,令人恶心的茫然情动。 胤红星犹嫌不够,翻了个将他压住,整个人覆上去,埋在他颈窝里。他闻到了寒川身上独有的冷香,那么令人沉醉,却也令勇者惧怕。 曾经,胤红星什么都不怕。 “好恨你……”他在他耳边呢喃,齿间用了力,让身下人觉得疼,但他更疼,“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不要我……没人要我……最恨你……” 他说着恨,语气却是潮的,带着热意扑在曲寒川耳边,扑到他脖颈无法消失的伤疤上。 曲寒川侧过脸来吻他,心化成水,只觉得此刻给他什么他都不想要了,只想抱着眼前人。 “那就一直恨我吧,别宽恕我。”他念他名字,含着他耳垂呢喃,胤红星——低低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又附加了毛茸茸的尾巴,唇齿不清的唤。 “我的星星……” 房间里响起了湿润缠绵的亲吻声,闷闷哒哒。 两个人像接吻的小鱼,谁也不放过谁,带着幼稚到天真的疼惜,平静而汹涌,生涩却缠绵。 他们一啄一啄的,唇齿相依着哺养对方,慢慢释放心里的暗伤。 无欲,却满是情。 “胤红星——”曲寒川脖颈的伤疤被咬的很痛,大概是肿了,他急促喘了几声,坚持着开口:“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埋在他肩头的头顿了很久,接着,噬咬的动作变得更凶。 好痛。 但曲寒川却仰起头,闭着眼睛放任他的动作,口中说个不停,“你给个机会,让我追你,我曾经拥有过的,也想让你都感受到,呃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听你的话好不好……” 没一会儿,他突然觉得颈侧有水液滴下,湿湿的,留下了蜿蜒的痕迹。 “星星……” “不好。”胤红星回答。 曲寒川却低低的笑了。 午间用餐时,曲雯悦敏锐察觉到他兄长和胤红星之间的氛围变了。 以前曲寒川看不见,自然是被照顾的那个; 前段时间,胤红星成了被照顾的那个,曲寒川夹给他的菜倒是都会被吃掉,但两人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别扭。 现在不一样了。 曲雯悦再看几眼,发现了不同之处一一他们有了眼神交流。不需要说话,只要对望一眼,笑意欢欣满足,全都溢于言表。 胤红星觉察到她探查的目光,挑唇笑了一下,很淡很轻,带着冷,端的是一张冶艳肆意、颠倒众生的面庞。 这模样让已为人妇、人母的曲雯悦也不禁脸红。 再看过去,一个皓齿明眸,如将融的映日春冰,一个眉目艳烈,如方成的飞阁雕章。两人一白一黑,肆意加沉静,深沉配灵动…… 曲雯悦心中感动,兄长总算苦尽甘来,母亲在天有灵也安心了。 曲寒川抬头,看了曲雯悦一眼,笑了笑,似乎知她所想,便在餐后跟她讲了母亲事件的疑点,尽量三言两语带过,只让她了解即可。 “所以哥哥只想查明母亲的事,你自己的不打算追究了吗?”曲雯悦问。 曲寒川点头,无论曲浅之在自己失明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最终,他眼睛复明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亦是他所赠。 并且在红星寻他不得的时候,也是浅之帮他探了路。 “我现在,很好。”曲寒川抿抿唇,笑意柔软,总觉得眼前的姑娘还是当年那个未出阁的任性小妹。 见曲雯悦面有疑虑,便问:“怎么?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曲雯悦几次吞吐,简单的将曲浅之软禁曲煜堂的事说了出来,曲寒川沉思一会儿,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 “浅之是他的儿子,所为不过是水临罢了。”曲煜堂应该负起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在曲家,最有问题的是曲浅之和郑珠红。 曲浅之的背后是赵明棋,这是他选择的悬而未决的立场。而郑珠红……估计跟母亲失明之事脱不了干系。她草蛇灰线埋了这么多年不露痕迹,必是心如深渊。 “所幸你远在金城,远离那些是非,不……” “兄长!”外面有声音响起,“红星老弟……” 曲寒川打开门,胤红星正在院子廊下等他,听到门声侧脸看过来,而旁边是刚止住行色匆匆步伐的霍于农,微喘的气息尚未平息。 霍于农一向稳重。 曲寒川眉尖一蹙,下意识往胤红星身边靠了一步,胤红星自然的伸手将他虚虚拢了一下,问:“发生什么事了?” “……”霍于农却突然卡了壳,喉结滑动几次,口要开不开。 方才他在街上看到通告,心绪被那消息一激,便忘记了方将军方释的千叮万嘱。 但曲寒川很快便明白了他沉默不言的原因。 第66章 65、告示栏字字现犹疑 落星山的摘星阁是天下第一阁。 它由孟先醒的长子孟闻谦一手创办。孟闻谦精研机关,不仅发明了比朝廷的快马驿站快了近一倍速度的千几鸟,还亲自绘图督公,以精木制作出一台大型消息传送机。 第117章 传送机机腹是千几鸟归处,中有精密机关日复一日的疾速旋转流通,而枢纽上的小小竹筒包罗了天下情报。 比如江南五大家族里出了叛徒;永安城的军方有了异动;甚至是哪座山头的悍匪起了冲突…… 江湖与朝堂,每日一新鲜。 曲寒川有幸,被孟知叙带着参观过摘星阁,由衷叹服孟闻谦巨细无遗成竹在胸的头脑,并深觉天子脚下、永安城曲府这方天地的闭塞。 他为那消息的传送速度暗自心惊。 古来征战多少事,都在千钧一发间。一个简简单单几字十几字的消息,装进极细的竹筒里,然后分发出去,传输速度有多快,那消息便有多致命……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金城,曲寒川盯着面前的告示栏,身后人潮挤挤拥拥,时而撞他一下,让他不能好好站稳,于是他干脆上前,几乎要贴在栏上了。 告示栏上贴着一张黄纸,上有今上昭告天下的檄文。 文上,皇帝大赞先皇九子赵明棋英敏谦慧,以神鬼手段缴获官银数百万两,充盈了国库。于是圣心大悦,特加封七珠亲王以示天恩。 金城的百姓从未得见天颜,更不知这位先皇九子样貌何如。他们只是喜闻乐见的讨论家国大事,仿佛讨论过便是见证了天下一样。 “加封亲王啊,告示都贴到金城了。” “这该是五年来最费银钱的消息哩” “真是尊贵,同人不同命!” 曲寒川皱眉,问旁边的大伯:“前年先皇十六子加封双珠亲王,金城没有贴告示吗?” “什么?”那大伯疑惑,“先皇还有十六子?” “那去年岁载纪前三名,有没有告示贴出来?”曲寒川继续问。 那大伯一脸莫名:“谁关注那个?最近几年最大的消息便是知州家的獒犬丢了,当时张贴了告示要全城搜查呢!” “这样……”曲寒川点头。 金城偏远,地大人稀,驿站与驿站之间也相隔甚远。如果朝廷宣布重大政令,一定会广发布告文书,放榜文,金城虽然闭塞,但也不至于奏报难通到这样的地步。 就像方才这位大伯所说,纵然往日奏报难通,那今次怎么如此通灵? 他们离开落星山的时候,永安城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且金城距永安城千里之遥,又不是军命关天,只授封亲王,不需八百里加急。这样单程下来,最快也要月余。 那怎么才短短二十多天,金城这边已经大张旗鼓放诏文了? 赵明棋不是如此张扬之人。 曲寒川印象中的赵明棋心机深沉,为推兵马联动政策便暗中拉拢皇亲。就连夺人都是暗中谋划,得到了也只会囚禁到地下暗室内,遇到不从便用下药迷香这种下三滥的阴诡手段。 现在怎会如此明目张胆? 而代表曲浅之的可塔却在矿下行事鬼祟,没有任何张扬的意思。 为什么? 曲寒川在告示前静静地站着,目光愣愣的盯着黄色纹纸上的名字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热闹的人群渐渐消散了,他披着风毛氅竟觉得冷,这才想起这趟出来是为买金城的特色小吃,甜胚子。 这是一种用青稞和酒曲做出来的甜饮,内放糯米团子芝麻枸杞等零碎小吃。 胤红星不喜甜食,却对这种带酒味的奇怪东西很感兴趣,中午时曲雯悦备了,他多吃了些,再想要的时候,陶罐中已经没有了。 最近胤红星胃口不好,俊丽的脸都消瘦了,曲寒川觉得心疼,便悄声出了门,然后看到这个告示,看到了那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名字。 曲寒川盯着黄纸上的纹路挑唇笑,眼神是冷的。愣了一会儿后,他转身,一抬眼却看到胤红星站在街对面,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 那糖葫芦圆滚滚红彤彤,上面撒着白芝麻,阳光下闪闪的,十分抢眼。可曲寒川却觉得还是胤红星的唇更红,鼻梁更高挺,眼神也更深邃。 只肖一眼就能把人魂魄吸走,下凡修炼的男妖精一样,冷艳绝美,不可方物。 曲寒川心中一暖,连忙小跑过去。 胤红星看着寒川笑着奔来,白兔一样柔软雀跃。他玉白的脸上已没了刚转身时候的冷意,肩上的风毛氅柔软松阔,将他单薄的身体完整遮住,因而胤红星看不到藏在那氅下的漂亮修长的手指,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因为想到不愉快的事而紧握? “你怎么出来啦胤红星——”寒川快步奔到他面前,微微仰头,“我是想给你买、甜胚子,你不是喜欢吃?” 胤红星看着他,不说别的,只从氅下拉出他的手,果然握到指尖都苍白了,那么凉,胤红星将细长的指尖一一掰开,搓了搓,整个儿握紧,问:“所以甜胚子呢?” “啊,这不是——我看到了那个。”曲寒川说的是告示榜,却盯着两人的手,不眨眼,胤红星真的很厉害,一只手就可以托住他冰冷的心。 曲寒川道:“我觉得很奇怪,很多事都很奇怪。” 告示榜胤红星看到了,没什么奇怪的,根本不值得寒川站在冷风中发呆。于是他摆出很冷的脸色,伸手拧他同样凉的脸颊,带着些漫不经心质问:“所以没有买甜胚子对吗?” 胤红星一锤定音,给他脑袋顶上按了罪名:“出来后不做正经事,只在人群里偷偷发呆,这就是你追人的方式?还有没有一点点诚意?” 第118章 他无所谓的语气好像在说,看家国大事是不正经的事,自然,那些跟家国大事牵扯着的人和旧事也更不值一顾。 只有眼前人才最重要。 曲寒川和胤红星。 “啊。”曲寒川的嘴张成小鱼形,有点呆,似乎因为胤红星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而惊讶,转瞬又高兴起来,眼睛里都是神采。 胤红星怎么这么体贴啊,这么明察秋毫。 曲寒川好爱!于是,“走么,这就走,”他用娇嗔的语气说话,亲昵的拉扯他,哄小孩一样牵着漫不经心的大高个儿往巷子里去。 “去给你买吃的,买你喜欢的东西,攒下的钱都给你花……” 说是这样说,进了巷子后,曲寒川却推搡着胤红星,将他推到巷边的胡杨上靠着,手从毛氅缝隙里伸出来,环住对方的脖颈,抬脸就吻上去。 胤红星的唇冷,内里却热,热的寒川融化了,想跟他粘连在一起,不要分开。 允许他很是放肆的吻了一会儿后,胤红星才把挂在身上的人摘下来,舔了舔濡湿的唇角道:“刚说要追便开始占我便宜,你知不知道这样犯规?” “哪里的规?”曲寒川盯着他出来进去的红舌,似是在刻意诱人,于是又踮脚吮了一下,胡乱的责备:“是你让我忍不住,犯规的是你,谁要你长得那么好看?” “你还真是……”胤红星强忍笑意,捏捏他的脸,最终劝说自己要宽容一次,原谅寒川的这场冒失,“这次便算了,下次不可以。” 曲寒川乖乖点头:“我一定会记住,还有下次。” 之后,寒川不止买了胤红星爱吃的甜胚子,还买了很多样子好看的石头,又在胤红星的指点下买了回程路上的必需品。 “这个帐篷我们要不要?”曲寒川问,“皮毛做的,一定会很暖和,并且足够大,可以装得下我们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胤红星点点头表示可以要,却问:“装下我们两个做什么?” “……”曲寒川眨眨眼。 第67章 66、金城外再遇刁难者 “做什么?”胤红星以脚尖碰碰他,再次问,“回答。” 曲寒川低头,摸了摸那柔软的皮毛,又扯下几根捏在指尖,“不做什么啊,就是为了……暖和。” “不说实话就不买了。”胤红星道。 “好吧。”曲寒川不再挣扎,拉着他往前走。过一个转角,他大手一挥,阔气的掏了一锭银子,在一个铺子里买了十多种小吃,有栗糕、桂花糖藕、椒盐樱桃、杂丝梅饼等。 金城地处偏僻,但在做点心上却不输繁华的永安城。 “好了,孩子们爱吃的都有了。”曲寒川一手拎着数个麻纸包,一手牵着胤红星,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终于明白,美人如斯,教人想花光钱袋,奉上一切。 钱袋瘪了,他却心满意足。 回去路上,两人路过一家铁匠铺。 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力可提石的络腮胡大汉正在当当当的打着铁。炉火虽旺,但寒冬腊月的天气,北风怒号,这大汉却只着无袖薄衫一件,脸上背上竟还有汗。 曲寒川驻足观看,金属碰撞,火光四溅,如同火树银花,若是在夜里定然格外璀璨。 “怎么?”胤红星向前一步,贴的极近。他很早就想这样靠近,抱着他,拥着他,最好和他焊在一起,连体小儿一样。 但现在他只允许自己微微贴近。 胤红星要吸取经验,太过主动绝对不行…… “胤红星——”曲寒川回头,看他近在咫尺,便拿脸在他肩头蹭蹭,闷声道:“可不可以再送我一个盒子?那个装夜雨十年针、上刻‘寒川小满’的针匣坏掉了……针、那么多暗器都没有了。” 他说话好像叹息,轻飘飘的低,眉目也低垂着,带着莫名意味,让胤红星只想说同意。 但寒川才说了要追人,胤红星可不要做一个一天就能被追上的人。 “诡计好多。”胤红星又给他按了一个罪名。 “什么?”曲寒川不懂。 胤红星推推他,不让他太过靠近自己,正常追人要循序渐进,“才给我买了那么点东西,就想索要回礼。我若给你回了礼,岂不是代表答应你了?” “……”曲寒川顿悟,原来还能这样暗度陈仓?他眨眼睛:“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琅琅的锻铁声突然停下了,世界安静下来,但同时有另一种声音响起,是队列跑步的声音,脚步凌乱,伴随着“挨家挨户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等声音。 胤红星和曲寒川,还有一旁的络腮胡铁匠,齐齐转头,看向大街转角处的地方。只见一群官兵凌乱着脚步,手上持着刀枪剑戟,凶神恶煞的撞门入户。 “站过来一点,”胤红星将寒川拉进怀中,眉目冷冽,“不知道他们在搜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络腮胡大汉看了他一眼,笑呵呵道:“官家的事情跟我们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公子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吧,免得误伤。” “多谢。”胤红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锻造一柄空心剑。奇怪,空心剑易折,这大汉一看就是懂些手脚功夫的,怎么要做一柄易折的剑? 或许是特殊作用也罢。胤红星不再多想,带着寒川匆忙离开。 楚何看到那些小食时,素来清冷的眼神直了,呆愣愣的热烈:“先生……这、这是给我的吗?” 第119章 曲寒川点头,“看你饮食习惯估摸你喜吃酸甜,这个梅子酿你尝尝,还有这个,我都不知叫什么。” 楚何连连答应,迫不及待的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自出生起便没有父亲,母亲一弱女子带着他过得格外辛苦,母子两人时不时还要遭受当地人欺凌,其中就有韩非的身影。 更别说衣食上,指定是能怎样简陋便怎样简陋,因而很多好看的、看起来就好吃的,对于楚何来说,也就是看看罢了,从来没有人关心他想不想要?更没人特意买给他。 楚何吃的眼睛泛红,曲寒川吓了一跳,忙问:“不好吃吗?太酸了?” “不不不,好吃,很好吃,”楚何又拿了一颗,“谢谢先生。” 门被推开,韩非跟平沙练完武回来了,喊了先生后,看到楚何,瞪大眼睛:“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进学堂后我给你带了那么多,你全都扔了!” 甚至拿去喂了镇上的流浪小黄…… 楚何冷冷看他一眼,又拿了一颗梅子塞进嘴里。 曲寒川旁观着,心觉好笑,看来小河是个别扭的馋嘴小孩,而韩非是个神经大条的呆头兄长。 “哥,于农说你们在街上被查了?有没有事?”曲雯悦在门外喊。 “无妨。”曲寒川摸摸楚何抬起的头,出门。 “据说是知州家的獒犬再次丢失,我们当时正在铁铺前,一队官兵便过来了,搜查铁铺不说,连人都要挨个儿检查。” 回来后曲寒川问了霍于农,这些官兵是金城知州的人马,为永安城赵王爷效力。表面是寻找知州家的獒犬,可谁会将獒犬带在身上? 明显是在寻人或者找什么东西。 当曲寒川再问时,霍于农又开始面有难色。 一行人收拾妥当,于几日后离开金城。 送别那天,霍于农满脸愧色:“兄长待我一片赤诚,这次我却不能坦言相待,实在愧疚。” 曲寒川了然,毕竟身在官场,有些事不好多言,只叮嘱他照顾曲雯悦,也让曲雯悦不要太过任性。 “哥,别的我不管了,但你们再次成亲的时候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就算在千里之外我也定要回去的!”曲雯悦说。 曲寒川私下跟胤红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知羞臊的言语挑逗,现在当着霍于农和一群小孩的面突然脸热起来,都不敢看旁边胤红星的表情。 最近,亲一下都不行了。 简直任重道远…… 曲寒川说追人,那便是用心追。 某日午后闲来无事,曲寒川约胤红星到郊外纵马。 一开始,胤红星嫌冷,说不要去,曲寒川便缠着他,一声声的喊,讲述西北金城的风光,又端茶,又捏肩,殷勤的很。 胤红星撑不住他的水磨功夫,主要是密室内地龙烧的热,有寒川这样的冷香温软在侧,要维持冷面独善其身真的很难,于是便应了他。 金城的山是货真价实的高,地广也是真切的广,青白漫漫,黄天相接,一眼望去,雪山连绵,白蓝交相点缀着大地之色,让人的心胸通透豁达。 苍茫之间,曲寒川握紧缰绳,在宽广之原上疾驰,身侧的胤红星神态自然,轻轻松松随驾在侧。 没多久,曲寒川便起了赛马的心思。 “胤红星——如果我赢过你,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胤红星看他,淡淡的:“这才几天,追人是这样的?” “不是,”曲寒川着急的辩解,“不是让你答应我的追求,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你可以做到的,”他夹夹马腹,哀求,“好不好?” 胤红星料想寒川不会逼他做他不情愿做的事,于是答应。 其实,有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不情愿什么。但看到那么漂亮的寒川闪着一双澄澈眸子绕着他转圈圈,这感觉真的…… 迷醉。 他现在在寒川眼里可是金尊玉贵的很。 于是两人在苍茫天地间策马狂奔。 肩头的风毛氅被呼号的风吹到空中,撕扯的猎猎作响。山与尘埃相伴,风与光线相随。前方是空漠无涯的山巅,后方是翻滚着淹没了退路的尘。 端的是往无疆之界疾驰。 曲寒川看前方不远处的背影,那是他唯一的路。 胤红星在落星山野惯了,加之体力恒久,而曲寒川这在兰室长大的温润如玉的公子怎能比得过?不仅比不过,并且没跑多久曲寒川便觉腰酸腿痛。 可想到胤红星可能会答应的事情,他还是坚持着往前跑。 越往前越偏。路上砂砾越多。 尘埃飞舞,一颗沙尘迷了曲寒川的视线,他慌忙松开一只手揉眼睛,平衡被打破,又不知怎么脚蹬滑脱,一脚踩空,于是整个人便在疾驰间往地上摔去…… 胤红星虽然跑在前面,但其实没用全力,保持着一骑的距离。 他知道寒川并不善马,尤其西北的马要比永安城的马烈。所以他分出了三分心思顾着他。 现下寒川身形一歪,胤红星便觉不好,一个紧急勒马,双脚轻踏,便已飞身而出接住了他。 两人抱在一起在坡上翻滚,直到坡底身形才堪堪停住。 曲寒川扒着胤红星的胸口,目眩耳鸣,眼前花白一片。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胤红星在着急的问他有没有事,或许已经问了好几遍,好看的眉蹙的很紧。 第120章 曲寒川摇摇头:“就是没有力气了,胤红星——”他低头看了看眼前宽阔的胸膛,干脆连最后的劲儿都省了,直直趴下去,嘟囔着:“我在你这里歇一歇,可以吗?” 这一歇不要紧。 曲寒川突然觉着周遭全部静下来,只剩广袤无垠的苍茫,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个人,他们于八荒之外相拥,风沙伴着胤红星的心跳与烈风一起共舞。 孤独又悲壮,此刻是永恒。 昊天罔极间,每个人都这么渺小,但沧海中有两粟,相遇,相爱。 “我怎会这么幸运……”曲寒川喃喃低语,内心感动一片,感动到手脚发软。只剩下恰好吻住了胤红星的力气。 起先,寒川只是轻轻吻。 比起吹过脸上的风,那吻就像羽毛一样柔柔掠过。后来,胤红星忍不住了,翻身换了位置,压着他吻得又深又凶。 他听到寒川发出了轻哼声,还有吞咽的声音,他的脸那么凉,眼睛却那么红。 “胤红星——”吻毕,曲寒川喘息着问,“你主动吻我,是不是说明……” “不,什么都不能说明。”胤红星果断截住他的话,意有所指道,“希望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有一些耐心,很多事切忌冒进。” “不冒进,”曲寒川似乎懂了,“下次知道了。” 到了晚上,曲寒川脚踝疼的不行,都红肿了。但他小心眼儿的把胤红星说的不冒进记进了心里,于是不吭声,偷偷摸摸上了榻。 他睡在里侧,痛的也是里面的那脚,又有厚棉被遮挡,正常来说,胤红星不会知道。 可惜天不遂笨人愿,曲寒川半梦半醒间忘记了身上的伤,侧过身想抱人,手脚都要缠到胤红星的身上,一抬腿,立马痛得叫出了声。 胤红星起身,燃了烛火,靠近了,挨个儿给他检查了个遍,确实如他所说只有脚踝痛。于是胤红星冷着脸帮他热敷抹药油,又用厚棉垫裹好。 再躺下时,连抱都不让抱了,只允许曲寒川板板的躺着。 曲寒川难过,委屈的不行,拧着脖子侧脸瞪人:“是你说不要冒进……” 胤红星:“……” 我谢谢你,岁载纪头魁、天下第一大聪明、学富五车贵公子、温润如玉曲寒川,真会给我省心! 曲寒川听到了胤红星粗粗喘气的声音,大概被自己气坏了。 可他却在这气息声中安心的睡着了。 十分没心没肺。 于是两人就这样,追人的,三心二意的认真,被追的,努力让自己显得三心二意。这种无声的、错位的默契反倒给这一程增添了别样的隽永意味。 直到曲寒川的脚好起来,几人才告别曲雯悦和霍于农。 这夫妇二人十里相送,把他们送到城门口才不舍的离去。 没成想刚出金城大门一里地远,曲寒川胤红星一行人遇到了第二个“出城关卡”。 一列官兵牢牢把住了出城后的那条主路,甚至往两侧又延伸了几十米,中间以乱枝拦路,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每次允许一人通过。 那些人尽管焦躁,却也不敢挑事,只能乖乖排起长龙队伍,等待搜检。 人们的疑惑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出城前不是已经搜查过一次了?” “出了城搜第二遍?这些官兵不是同一拨人吗?” “到底在找什么?难道真有人把獒犬杀了,把肉藏在身上吗?”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下了马。 这次他们确定了,那些官兵在铁匠铺时是粗略的乱搜,刚才出城们时搜的是人,而现在,不索财不看脸,搜的分明是物! 还是能够藏到鞋子里、毛毡帽里、袖管儿里的很小的物品…… 是什么? 第68章 67、冷公子心热展慧颖 官兵们只留下一个出口,加之搜的仔细,被搜查的人脱的几乎只剩里衣,因而队伍行进的很慢。有些人已不耐的坐到路边,只等歇够了脚一鼓作气。 度月和楚何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张望,平沙和韩非坐在马车外面也是百无聊赖,曲胤两人牵马行进,半步停一停,偶尔低声交流,倒没觉时间难打发。 “胤红星——那个是不是城中铁匠?” 曲寒川回头,想看看队伍排了多长,结果一眼就看到那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大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拄拐棍的老者,老者看起来跟孟先醒差不多的年纪,神情冷静,一点都不为漫长的队伍而烦心。 “是他。”胤红星也回头看了下。 “他怎么也出城了?”曲寒川笑了笑,“还搀着自己的老父亲……” 那铁匠似乎也看到了两人,微微举手打了个招呼。 曲寒川点头回应,原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那络腮胡大哥竟然搀扶着身边的老者越过后面人群,走到曲寒川他们面前。 他说要带父亲去澹台小镇看望自己远嫁的妹妹,并参加小侄子的百日宴。现在队伍行进太慢,父亲身体不佳怕受累,所以想站在他们前面。 曲寒川看了胤红星一眼,见他的目光似乎定在络腮胡身后背着的宝剑上,于是道:“当然可以,请。” 络腮胡道谢,那老者也点头致意,然后被扶着往前走了几步,排在了他们前面。就算站定了,络腮胡也没有松手,神色十分恭谨。 “越是上了年纪越不愿意被搀扶,这是天下老头儿的通病啊。”曲寒川在落星湖边见到孟先醒的那天,听到对方这样说。 第121章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联想这些天金城发生的事,从对立的军队,到黑市铅矿,最后是近在眼前的搜查,突然间明白了霍于农讳莫如深的含混其词。 他拽拽胤红星的衣袖,胤红星回神,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曲寒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前后左右的看了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转身跟坐在马车上的楚何度月低语,然后站回到胤红星身边。 络腮胡和老者就在他们前面五步远,随着人群的移动而慢慢向前。 曲胤这个队伍也是。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他们。老者先被检查,从头到脚,摘帽脱鞋,就连他手中的拐杖也被兵士拿来敲敲打打。 “空心的?”士兵问。 老者点头,依然是镇定自若的神色,他看着那士兵将拐头拧下来,凑近了看拐身内部,或许是没看想找的,于是又把拐杖还给他,并没有任何刁难。 接下来便是络腮胡。 同样也是摘帽脱鞋,一套流程下来,兵士一无所获,就在他说了“放行”,络腮胡拎着皮氅准备离开后,几步外的士兵走了过来,说“等等。” “指挥使。”先前的士兵恭敬的喊了一声,退到旁边。 “剑取下来给我看看。”那指挥使说。 那络腮胡的手指几不可查的抖了抖,尽管细微,但曲寒川还是看到了。这人背对着他,因而曲寒川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看到那位颇为精明的指挥史皱起了眉。 络腮胡伸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来…… “你藏了什么!你在偷偷的藏什么?” 楚何清亮而惊愕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曲寒川回头看,还拽了拽胤红星,示意他一起回头。 自然,那些正在检查的兵士也看过来,那指挥使甚至提起了手中的刀,不需要他交代任何,便有几位手下走过去,将马车连同其上的四位少年团团围住。 “藏了什么?拿出来!” “对!你藏了什么?”楚何继续质问度月,甚至伸手将他衣襟拎起来。而平沙从旁协助:“他屁股下藏了东西!” 兵士突然变的粗鲁起来,七手八脚的将瑟缩成一团的度月拉下马车,然后上下其手的翻找。度月惊声尖叫,交的平沙眉头一跳,不忍看一般闭了闭眼睛。 “啊!我说!我说——我就是偷了公子的玉石,想着出了城便离开,找个地方换了钱……”度月一边说一遍哆嗦,任由那些兵士进行翻找。 曲寒川上前几步,看起来十分伤心:“我对你这么好,把你当自己弟弟般看待,你竟想背弃我?” 这一幕由别人演或许不够逼真,但曲寒川本身便瘦削纤丽,又长了一张清冷的脸,天实在太冷,吹的他眼睛都发红,因此一行一动间颇带几分扶风问柳的脆弱感,简直我见犹怜。 当真是一幕主抓贱仆的好戏。 周围众人看的津津有味,似乎忘记了他们在这里原本是想做什么。 只有那些士兵尽职尽责,当着他们指挥使的面搜出了三四颗宝石,石头都是血红的颜色,边缘附着着普通矿石,要多天然有多天然。 曲寒川震惊,唇都在哆嗦,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他抬手指向度月:“你行偷窃之事,又兼背主忘恩……” 那些兵士一无所获,便不会这些庸俗戏码,抬脚走向出口,继续围在那指挥使身边。 曲寒川背对指挥使,却觉得他精明的目光快要穿透自己,看穿他们拙劣的演技。 他藏在风氅下的手心都出了汗,情急之中忍不住伸手,但胤红星已经很有默契的握住了他手臂,后退半步垂下头,好让他这位“主人”更像一些。 余光中,那指挥使终于收回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但曲寒川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那指挥使并没有忘记络腮胡的剑! 他伸手,去握那剑柄…… 情急间,曲寒川两眼一翻,歪靠在胤红星身上,一只手还抓着他衣襟,虚弱道:“药……胤红星——给我药,头好痛……” 然后,身体一软,受不住了般慢慢滑跪下去。 这一幕落在围观者的眼中,便是起了贼心的家奴,将温润如玉弱柳扶风的公子哥儿气到晕厥,急需要旁边的人取药救治。 端的是一个承上启下、合情合。 “寒川!” 胤红星急喊一声,眼疾手快的拦腰抱住了他…… 他的这声惊呼简直万分逼真,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让曲寒川觉得分外熟悉。是了,他曾无数次在危机之时这样唤他——那这次,胤红星是真的信以为真还是无比默契的配合? 但无论哪种,曲寒川都像一只呆头熊一样,能从中品出极甜的蜜来。 “平沙!把马车上的檀木盒子拿过来!”胤红星迅速下命令,他将“晕倒”的寒川调整成半躺的、容易灌药的姿势,同时手按压他的人中,还有头顶的穴位。 “给。”平沙动作很快。 胤红星更快,他迅速打开盒子,从中拿了一小块石头出来,四下翻找后,抬起头望向围观的人群:“大家有没有干净未开刃的刀剑之类?我家公子急火攻心头风病发,要用干净的刀剑撵磨药石……” “我有。”身后响起络腮胡的声音。 然后人群有短暂的安静,胤红星背对他们,猜测是络腮胡在征求那位指挥使的同意。 第122章 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指挥使跟在络腮胡身后走过来。 胤红星目不斜视,一句仓促的“谢谢”出口的同时,已经伸手接过了那把剑,提刀一劈,方才从檀木盒子中拿出来的小石块便一分为二。 之后,他用剑柄做碾棒,十分熟练的将碎石捣成粉末状,然后让平沙拿来玉瓷碗和水,将粉末加入,晃匀,给寒川喂下…… 喂完又像模像样的掐他的人中穴位和左手的虎口穴,同时把剑递给平沙,让他继续碾磨下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石?竟能吃吗?”曲寒川听到那指挥使问,心兀的悬了起来。 不知道胤红星给他喝的什么,又涩又腥,这都不打紧,主要是不知红星能不能应对这心细如发目光如炬的指挥使,曲寒川不可能不忐忑。 他单薄的身躯因为过于紧张而剧烈发抖,鼻尖和额头于寒风呼啸中沁出了细汗,脸色惨白惨白无一丝血色…… 比真的病人还像病人。 胤红星抱紧他,无视指挥使,自然而又一本正经的答:“凝水石,《本经逢原》叫寒水石,是治心肾积热的上药。我公子有头风病,情绪不稳时便易发作,这精石味辛气寒,能除阳明之邪热,因此我们随身携带。”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将指挥使的注意力转移到马车上:“不信可以看看,都是些石头,这一盒子,马车上还有另外的盒子,装的都是这凝水石。” 说完,胤红星摸了摸寒川的腕脉,似乎是自言自语:“好了,起作用了,平沙,不必再研磨了。” 他让平沙扶住寒川,自己拿过那柄剑,双手捧起送还给络腮胡,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兄台的剑救了我家公子一命。” 他抬起眼睛,脸上带笑:“寒水石坚硬,若非实心根本劈不动,所以想再次冒昧的问一下,这剑一体锻造而成吗?还是有模具的浇筑?” “哎呀公子好眼光!”络腮胡一说这个精神了。 “小的家就是金城开铁匠铺的,我们绝不做空心软刀,客官若有需要,”他迟钝的想到身侧的指挥使,忙转头为自己的兵器开拓销路,“还有军爷,您若有需要,可以去铺子看看,就在金城米子街那,以后手下集体购置给……” “行了!”指挥使不想听,揉着眉不耐的挥手,“赶紧、赶紧下一个!” 第69章 68、冰少爷语温刺陈往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颠簸着前行。 厢内,曲寒川端水漱了口,掀开窗边卷帘往后看,那些兵士包括那位指挥使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只剩黑豆那么大了。 他回身坐好,长长叹口气。 “后怕了?演的时候不是挺像?”胤红星坐在一边,手撑在膝盖上,边上放了一碟蜜瓜,用来帮他冲淡凝水石的涩味。 曲寒川拿了一片吃,偏过头以气声叫他:“胤红星——你刚才被我骗到了吗?”顿了顿夸赞,“我发现你演技非常好。” 胤红星看他一眼:“怎么断定我是演的?”就算知道他是演的,但只要看到寒川脸色苍白的样子,他也会条件反射一紧张,但还好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其实是人生幸事。胤红星一本正经的教育人:“以后有这种事,尽量事先说一下,能做到吗?” “能,”曲寒川很肯定,他显然误会了,凑近了安慰:“你别担心,我是演的,我没事。” 这是很贴心的安慰,但接着,他拿澄澈到带点无辜的眼神看胤红星,缓缓说:“其实,也不完全是演的,发抖是真的冷,也是真吓坏了。” 他说:“你知道,我其实没做过这样骗人的事,到现在还觉得凉,不信你摸摸看……” 胤红星瞅他一眼,知道他是想哄自己心疼他,找借口索求抱抱。胤红星喜欢他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他拿刀刺伤自己的那幕,当下便反问:“是吗?我看你足够豁得出去。” 曲寒川神色一僵,狡黠的笑意收了很多,身体也恢复到正经的坐,垂着头轻声说:“是真的……像这种貌似没危险的情况,真的没有经历过……” 他这垂眸认错的模样宛如一根尖刺,刺的胤红星忍不住拉过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抱紧。 觉察寒川依然在发抖,那些微的刺痛变成浓浓的自责和心疼。胤红星放轻声音,似乎怕吓到他:“好,我知道了,是不是还冷?” 大力揉搓他单薄的脊背,又伸手拉过叠放好的风毛氅,披到他身上。 曲寒川睫羽轻颤,连连摇头,双手揽着他脖颈凝视,过了一会儿后乖顺的趴在了他肩头,“胤红星——” “嗯。” 但寒川只是低低叫了叫,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出了城的官道越来越荒,路上没什么行人,两侧也都是竹海密林,一行人不疾不徐的慢慢往前走,一时间只能听到车马辚辚的声音。 突然马车外壁传来一声闷响,继而响起一声马匹的凄厉嘶鸣,似乎被惊到一样,突然拖着马车往前疯跑。 曲寒川被马车癫的坐都坐不稳,被胤红星捞着腰带到出口。 “少爷,你看!”门外,平沙驾着车,数次紧急拉停却也不奏效。他身侧距离耳边不过数寸之余的门框上插着一把刀锋凌厉的剑。 就是这剑将马惊到。 胤红星眉抬头看,前方不远的道路中间竟然有一块石头!“跳下!”紧急中他催促平沙,反身抱紧寒川纵身一跃…… 第123章 尘硝落定之时,度月和楚何韩非也驱马赶到。 “少爷!” “先生!” “你有没有事?”胤红星问曲寒川。 最安全的就是自己了,曲寒川摇头:“我怎会有事?” 胤红星神色稍缓,回头,预想中的马车并没有因为撞击石块儿而翻车,只因为有人拦住了它——那方才城外的络腮胡手牵缰绳勒了马,将剑从木框上拔下,收入鞘中。 眉目登时一凛,却是引而不发。 曲寒川还保持着双手挂在胤红星肩上的姿势,想退也退不了,无他,胤红星紧紧揽着他的腰,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于是只好以脸颊贴了贴,示意他不要急。 然后侧过头,横眉冷对,毫不意外的质问那络腮胡:“方才城外我们竭力相帮,”他看向一侧的竹林,“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救命恩人的?” “哈哈哈,”拄拐的老者从密林里走出来,“你是何方小儿,敢如此夸大,你倒是说说,你们怎么就成了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说完又侧头责怪:“不可无礼!”于是,络腮胡慎重的收了手。 “放开我吧,我没事。”曲寒川贴到胤红星耳侧轻声提醒,在没有人注意的角度用热唇碰了碰他耳垂。 然后回身笑,那笑容在寒风料峭中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将军既已出城,为何不迅速离去?请放心,我们此行只为探亲,相帮也只是顺手,并无他意。” 那络腮胡铁匠方才还是一脸的古井不波,此刻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老者,抽剑指向曲寒川,警惕道:“胡喊什么?哪有什么将军?” “肖平。”老者再次开口阻止,目光却没从曲寒川身上离开,突然问:“可否方便告知你家父名讳?” 曲寒川疑惑的跟胤红星对望,上来便问家父名讳,实在是奇怪。 “无父。”曲寒川简单答,继续问,“将军的关注点好生奇怪,难道就不怕属下的剑一不小心刺错地方而折断吗?折断了的话,可就不好收场了。” 此话一出,那络腮胡和老者齐齐变了脸色。 胤红星看向寒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寒川在按照他的要求一步步往前走。 让他学暗器,他学了,并且银针类暗器用的不错;让他学习拳脚,他也认真的问平沙,尽管体力上还跟不上,表现得差强人意,但是他竟然还了解了兵器—— 不然怎么会在此时提起那把络腮胡手中的剑?方释匆忙进京,一定带着重要证据,而金城官兵查的严,那证据定然无法随身…… 绝妙就在这剑鞘之中。 想到寒川现在事事都以自己为准则,胤红星唇角不由挑起来,极细微,却被寒川敏感的捕捉到,于是他说话的语气都轻松起来:“或者将军心有疑惑,想在这里问个明白?” “……”方释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眉目传情,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去三里有望风亭一座。”方释道,重新提起手中的拐杖拄好。 望风亭有接应他的人,且个个都是军中身经百战的好手。如果这两个年轻人别有用心的话,那斩草除根是必要的…… 望风亭名曰望风,也的确是“望风”之地,这里比四周微高了点,四面迎风,是绝对通透,却也是最不易藏身之地。 胤红星打量周围一眼,在寒川身侧坐下。 曲寒川开门见山:“想来将军应有两个疑惑,一是连你对家都认不出,我们是如何认出的你?二是我们的顺手而为到底有怎样的目的?” 这里四面招风,有点冷,曲寒川想快点结束谈话。 “第一,你明明手持拐杖脚下生风,却要在众目睽睽下被‘儿子’搀扶,显然是做给人看,且我们此行只为探亲,探的也不是别人,而是现在金城的临时‘督军’霍于农是也。” 听到这名字,方释皱眉。 曲寒川立刻打消他的顾虑:“于农想必将军一定了解,他向来忠直坦荡,将军叮嘱的哪怕刀斧加身也不会置一词。但我此行远道而来,却发现他在一些问题上多番吞吐……” “客栈里和黑市上,我和红星都遇到过另一队兵士,两军对垒,却不交锋,看似求同存异,实则为暗度陈仓,而将军便是这仓,您说对吧?” 曲寒川把进入金城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方释大笑:“原来如此。” 曲寒川道:“其实我也是直到见面才确定。”然后转头看胤红星。胤红星略一点头,起身往亭下的马车走去,不一会儿带来一封书信和一件裘皮风毛氅。 “这是?”方释接过那书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不由笑了,感慨道:“原来是这老家伙啊……” 方释读信时,胤红星伸手将风毛氅披到寒川身上,而寒川一直带笑的眼睛水盈盈的盯着他,那俊俏的模样让胤红星忍不住伸手,掸了那粉润微凉的脸颊一下。 “所以,你们都是老东西的儿子?”方释叹了口气,收起信件问面前两人。 第70章 69、知心意寒川明立场 曲寒川被他这句话惊到,连忙摆手:“他是,我不是。” “师父收留我,算是义父。”胤红星解释。 可方释更疑惑了,问:“那你是?” 这年轻人跟秉川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只不过他只是心里疑惑,没有问出口。 第124章 “我是、”曲寒川看了胤红星一眼,道,“我随他住在落星山。”顿了顿,补上一句,“他是吾妻。” 恍然间想起以前胤红星替嫁的身份拆穿时,他在汀芳涧初遇赵明棋和赵枝玉,为防他们威胁到胤红星,那时曲寒川脱口而出的也是这四个字。 而胤红星面不改色,也不知道在强调给谁听,淡定道:“现在不是了,婚约已作废,”又说,“我还要从军。” “纵马那晚你说了不去的。”曲寒川着急了,突然放大声音。 “是不在西北参军了。”胤红星道。 曲寒川立刻皱眉,眼角也委屈的下垂,余光觉察方释在看他们,便收敛了些,神色正经的碰了碰他手,低声道:“晚些再说好么。” 方释看着他们,想起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日子,不由得感叹:“当年我与秉川还有束从也如你们这般自在肆意,现而今……”想起什么,问,“你是打算从西北军?” 胤红星说是,然后把霍于农的分析陈明,表示现在换了方向。 曲寒川听着,只觉得方释刚才说的那话有个名字分外熟悉,不过此刻他和胤红星都各有心事,便都没多想。 短暂相聊后,方释着急赶路,于是先行告别,并说得空时候会去落星山探望故人。 胤红星则笑:“到时,将军不必带这些许人马进山,怕会吓到师父。” 方释哈哈大笑:“便是千军万马,想那糟老头子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曲寒川听着,看到方释离开,络腮胡也跟上,不一会儿,望风亭四周的密林里钻出些许人马,随着官道往前,一路跟在方释后面。 “……他还真起了杀心啊,”曲寒川感慨,又若有所思,“看来那剑里藏着的秘密事关重大……” 转过头来,只见胤红星凝眸不语,便伸手碰碰他,收着下巴抬眼睛看他:“纵马那天不是说不从军了?” 从这个角度看,寒川的眼睛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唇微微嘟着似乎十分不满意他单方面的变卦。 但胤红星只是摸小白兔一样摸了摸他脸颊,却没半句解释。 西北地广,很远才能有个村镇或驿站。 几人因时间耽搁,尽管匆忙赶路,却也只能寻到一处破庙。到夜晚,起了霜露,潮湿又阴冷,加上寒风吹彻,寺庙那残破的墙壁几乎挡不住一点寒风。 尽管柴火燃的旺,韩非楚何、平沙与度月两两挤在一处,又裹了厚厚的棉被,却依然好似要冻僵一样。胤红星帮他们将棉被边角塞好,最后一眼落在楚何脸上。 起身,发现寒川裹着裘袍站在篝火边,眼眸似亮非亮,杂着点点火光,仿似有无尽的话要说。 夜很静了,少年们睡熟了,除了呼啸的风声和篝火燃动的声音外,其他一切都静悄悄。残庙中央的篝火被寒气压的越愈燃愈烈,晃动着将星星点点的花火散在空气里,像炸开的烟花,也像数不尽的流星。 曲寒川和胤红星被一条长毯绕在一起,紧挨着坐在篝火旁,火光映暖了他们的脸,也在他们背后拉出了很长很长的影。 “我知道你想杀了他,”曲寒川突然说,“杀了赵明棋。”他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呼出了白色雾气,又很快被火光烘散。 这是他复明后,两人第一次在明面上提起这个人,这个名字。 伴随这名字而来的还有那些个胤红星寻不到、跳不出,曲寒川忘不掉、挣不脱的日日夜夜。 胤红星毫不惊讶,似是知道总会谈起一般,静静看他,没说话。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两人间,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身在迷雾中,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想是不是对方所想。 “你想从军,然后建功立业,不管赵明棋是否即位,你都可以在夺嫡之战中拿到最后退路,属于我们的退路,”曲寒川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说完这句,他盯着篝火发呆,停了很久才说:“但我不想。” 胤红星可以做一切事情,从军可以,挣得功名可以,都可以,但初心不该是为了杀赵明棋。 “那天的恭王府,我用刀刺他,不止一刀,他没死,我也活着。”曲寒川捏着一根枯枝在地上划,低着头说,“我为自己报仇了,这件事已扯平,所以我不想。” 不想让原本可以在落星山上肆意翱翔的胤红星沉到永安城那方搅不干净的泥潭中,不想让他心中充满怨恨,不想让他因为从军而劳累辛苦,再一次陷入危险中。 不想很久都见不到他一面。 曲寒川曾经无数次问自己,当初听秦诗绵挑拨,离开胤红星的决定是对的吗?如果重新经历一次,知道后面可能发生的事,他还会这样选择吗? 很多次,他的答案都是:是。 因为那个境况下的曲寒川别无选择。 但想明白这些的曲寒川并没有因为这份坚定而好过一些,甚至更加后悔。他为什么不能有另一个办法?为什么那么无能?为什么要拖累那么好的红星?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才让胤红星心中的寒川有了污点,有了难以抹掉的伤疤。试问若是红星被逼无奈受了类似的伤,曲寒川能对施加伤害的人无动于衷吗? 他不能。 所以,是他让胤红星耿耿于怀于自己的痛楚,尽管曲寒川并不觉得被赵明棋碰过是一种痛楚。 胤红星自听到寒川的“不想”两个字后,手指握拳握的很紧。 第125章 曲寒川将手中干柴丢进火中,待它燃起来后,微微侧身,握过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帮他捋开,又握在手心揉搓,给冰冷的手指呵气,想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热度渡给他。 胤红星是个洒脱肆意的人,是活在条框中的曲寒川从内心深处想活成的模样。可现在,他在意的模样让寒川的心在滴血,痛悔到没有脸抬头。 “胤红星——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但曲寒川还没有说完,胤红星便把手抽出来,看着他,眼睛里的柔光散了,变得深深沉沉。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懂事?”他问,问完,把身上毯子拿开,说,“你想太多,我还没同意你的追求呢。” “……你要去哪里?”曲寒川跟着他站起来,“外面好冷。” “捡柴。”胤红星冷冷的离开。 曲寒川盯着红红的篝火,又看看身上的毯子,眨眨眼睛,自顾自嘟囔:“那还愿意被我抱跟我挤一张毯子,好别扭的星星……” “啊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一起多捡点,便能用到天亮了。”曲寒川紧走几步跟上去,他的衣襟在放毯子的时候松了,脖颈处有冷风灌进来,他没有会。 胤红星回头瞥他一眼,皱眉,嫌弃的帮他好,接着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不管寒川跟不跟得上。 曲寒川小跑着,冷风吹面,却觉心里很暖。 空旷的深林在夜色里尤为幽深,没有丝毫光亮,呈现出像要将人拆吞入腹般的寂静,鬼咤狼嚎般的夜风掩藏住枯枝断裂和细微的脚步声。胤红星牵着寒川行走在这黑暗里,像要去刺探夜的隐秘。 “嘘,”胤红星突然顿住脚步,将寒川捂进怀中,“你听……” 不远处有对话声传来,夜太黑,看不清是谁。 “……下一站会在白马驿站。”一人说。 另一人接话:“无论那人是谁,方释都不能活着进永安。” 听到这里,胤红星跟寒川对视一眼,他们都认出了这话音的主人,可塔。 可塔继续问:“人都安排好了吗?这次绝不能失手。” “安排好了,督领,此行……” 可塔道:“我跟你们同去,直至进永安。西北的事查的差不多了,赵垂章真是好心机,得赶紧把这件事汇报给小公子……” 两人的脚步声伴着马蹄哒哒渐渐远去,晦暗密林又恢复了只有夜风呼号的宁静。 胤红星放开寒川,凭着微弱的月光端详他:“听不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寒川点点头,略微皱眉思索,然后抬起眼睛,暗夜里眸光如水:“可塔在帮赵明琪查事情,西北那边两军对立,所以他进了得到知州许可的矿山。” 胤红星接话:“但他是暗中查探,并没有暴露身份。” “嗯。”曲寒川点头。 当时在铅矿看到可塔,对方只是垂眸敛首,做小伏低,似乎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旷工,毫无存在感。当时他和红星又忙着避人,所以没有仔细追究。现在想来,应是别有隐情。 “按照可塔说的,是有人打着赵明棋的旗号在西北布局,所以他被浅之派来探查,发现是赵垂章的手笔……可塔要杀方释,不让方释进永安城……”曲寒川转身手摸旁边的胡杨,疑惑道。 “方释是赵垂章的人?”胤红星问。 曲寒川缓缓摇头:“方释忠于陛下,他带着秘密直奔永安城,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进宫。于农也是,不然你给他的千机鸟他怎么不用?” 寒川思索的时候手中必然要抓住一点东西,且神情格外认真,眸光敛下来,睫毛微微垂下,偶尔颤动。 现在他匀称修长的手指便在枯老的胡杨树皮上缓慢摸索,打着圈儿转,胤红星看着,觉得它们很冷,明明那么漂亮,不应该被这样随意的放置在冰冷夜空中。 寒川还在思索,边想边说:“难怪,难怪我总觉得不对劲,赵明棋在西北大张旗鼓的开矿山,跟方释的军队四处对立,甚至有了军权分割,还到处贴告示宣布自己加封七珠亲王的消息……这不像他的作风……” 胤红星看着他的手指,听到他困惑的声音:“不对啊,我还是觉得不对,远山兄之前还寄信给我,说他们费了很大的劲让江南世族不再分裂,怎么可能把手伸到西北?” 胤红星想起以前在曲府时,寒川的远山兄张柏水写给寒川一封腻歪歪的信,并且他是在寒川失明以后用胶写字让寒川摸读的第一人…… 曲寒川突然回头,握住胤红星的手臂,说:“你觉不觉得赵垂章有几分你的性子?并且远山兄素来温柔心细,也不是能做出无视百姓痛苦之人?” 胤红星心中微酸,虽然他也这样觉得,但还是面无表情道:“为了那个位置,为了成全心爱之人,做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寒川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衣襟上。 两人靠的很近,呼吸都搅在一起了,却还是全神贯注的分析别人:“况且,那些在铅矿中毒的百姓,流向的地方是江南……这样做不是自露马脚吗?他们没有这么笨……” “嗯,”胤红星闷出一声鼻音,用冷冷的眼神看他,酸酸的称赞,“这么多人的脾性,都被你摸的清清楚楚,你自然最聪明。” “我当然……”曲寒川听到胤红星的称赞,笑意刚抵达眼眸,又突然变成疑惑,他不解的看胤红星,抓抓他衣袖,敏感的觉察到对方的情绪,继而声音低下来,说,“我不是最聪明的,你才是。” 第126章 不然怎么到现在还追不上? 胤红星瞧着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曲寒川喜欢他这么冰冷骄矜又假装高傲的模样,便以柔软目光锁着他,慢吞吞道:“这些不是现在最要紧的,重要的是方释方将军……” “够了,”胤红星突然红唇轻启,继而拈起他下巴打断,把这张俊脸抬起来,让他迎着月亮,霎时间只觉按月流霜都在偏爱他的寒川,不然怎么所有的玉色皎洁都汇集在这一处? 胤红星盯了一会儿,接着冷声质问:“看着我,寒川,还想追我吗?” 第71章 70、迎深情红星念成双 直到上了马车,度月楚何韩非都是迷迷瞪瞪。他们被自家先生少爷喊起来,连催带促的说要连夜赶路。 平沙坐在车架上,看到前方曲寒川和胤红星同乘一骑,突然觉得怀里空空的,没有方才那么温暖了,但又舍不得喊度月出来吹冷风。 “师兄,我醒了。”没想到下一秒,度月便掀开车帘,坐到平沙身边,又用寺庙里少爷和公子围过的长毯将自己和平沙牢牢裹在一起,唇齿不清的嘟囔着“还是和师兄挤在一处暖和……” 平沙在昏黑中莞尔,侧侧身体,将度月拢的更近,让他枕在自己胸口。 马车晃悠悠,没一会儿,度月又睡着了。 胤红星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相偎的画面让融进墨色里的来路变得明亮。曲寒川觉察他的动作,也歪出身体回头张望,被胤红星以指尖戳着额头掰回去,“乖乖坐好,不然天亮前赶不到白马驿站了。” “嗯,”曲寒川连连点头,同他一起握着缰绳,“方将军身边有高手潜藏,希望不会有事。” “嗯。”曲寒川听到胤红星沉沉答应,没一会儿,有重量搁到了他肩头,于是直了直身体,好让胤红星靠的更舒服。 “胤红星——”曲寒川坐在他怀中,百无聊赖的喊。胤红星在轻快的马蹄声中答应:“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我觉得有点想你。”曲寒川靠着他道。 “不是就在你身后?”胤红星失笑,低头看他,那布满月光的白净脸上都是柔软笑意,是真开心的模样。这么久了,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充满稚气,似乎除了胤红星什么都不想再要。 寒川也确实是这样说的,就在方才,密林里,月光下,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泪。 不久前,胤红星在黑暗里冷声问:“看着我,寒川,还想追我吗?” “当然,”曲寒川答得很快,“不管你去哪里都追啊。” 说着追,却口口声声分析别人,把不相关的人分析的那么透彻,只唯独看不懂眼前人。胤红星不高兴,伸手微微把他推远了,“别追了。” “为什么?” 胤红星从寒川的眼中看出一种让人心里发痛的情绪,有点像恐惧,说话声音都抖了,“连追的资格也没有了吗”寒川牢牢的抓着他,眼睛都红了,“不行,胤红星——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行?”胤红星勉力维持冰冷,手上推他,又拿话刺他:“你不是一切都能豁得出去吗?” 寒川似乎受不了这个,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你别这样,我从来没有豁得出去……我能豁出去的也从来不是你……” 寒川似乎坠入了暗夜的梦里,同样的阴暗和冷,冷的他全身发颤,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好了好了寒川。”胤红星不忍再逗他,把他抱进怀中低头亲了亲那冰冷的薄唇,如从前一样哄,“你已经追上了还要再追吗?追太紧会跑。” “追上了?”曲寒川的脸上不知道浮现了一种什么样的神色,有些懵懂,有些疑惑,有些笨拙,有点淳朴,但是很漂亮。 “你没有骗我吗?我不要听到这样的玩笑……”寒川还是紧紧的拽着他,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到最后他似乎没有力气了,蹲在冰冷的地上,却依然不撒手。 胤红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残忍,这种间歇性的冷漠是在惩罚自己,其实惩罚的是寒川。 但寒川是无辜的。 胤红星看他颊边的泪,觉得痛心无比,就好像这泪里盛的就是胤红星不敢回望的那半个月。 那半个月,他几乎失去了寒川。 胤红星突然蹲下来,吻他,抱寒川在怀中,让他躺在臂弯里,俯身吻,吻的深而慢吞吞,像是在仔细品尝香气浓郁的美酒,湿又绵。 “对不起……”胤红星说,捧着他的脸,逐渐加深。 这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寒川还是不信,盯着胤红星的唇问:“真的追上了?你、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在我还没犯错时……” “你没错,错的是我。”胤红星深深的看他。 “胤红星——”寒川又开口了,他坐在马上,在胤红星怀中,笑的像云朵绵软。胤红星低头到他耳边蹭了蹭,问:“怎么?” “没什么,我们能赶得及吗?” “能,别担心,方释不会出事。” “嗯。” 又过了一会儿,寒川干脆回了头,在马匹点颠簸的赶路中问:“胤红星——你真的同意了吗?” 曲寒川还是不敢相信,毕竟感觉和亲耳听到是两个概念。 也毕竟,胤红星曾经躲了他三个月,三个月,那么久,他不允许曲寒川去看他,自己也不肯回来。曲寒川知道,胤红星在躲一些东西,刻意的,冰冷的。 第127章 没有胤红星的曲寒川烂到家了,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死去。 只有这个人还拿他当珍珠一样。 胤红星把他搂的更近,“真的同意了,不是说过很多遍?吻了抱了,要怎么证明?”他手上用力,让两人后背前胸贴在一起,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变化,“你看,我多想你,很久了。” 这一招很有效,几乎是立竿见影,曲寒川感觉到了,不再说话,不再疑问,只身体不动声色的往前移了移。 胤红星看着他的后脑勺,眼神幽幽沉下去,霸道的揽腰将他拖回来靠紧,耳语:“听话,不许跑。” 紧赶慢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下个城池外的白马驿站。这时,方释和他手下已经同可塔之人交上手了,大概是驿站内狭窄,一行人已经在驿站外的官道旁动起手。 可塔以奇诡花纹的红巾蒙面,行动之间身法诡谲莫测,胤红星一眼将之认出。 “是黄泉千丈花,你等在这里,”胤红星拦腰阻止寒川,“可塔武功高强,以前或许不会伤你,但他跟曲浅之现在为赵明棋做事,且你们之间又涉及害母之仇,他未必不会釜底抽薪。” “但我知道怎么让可塔停手。”寒川抓着他,以眼神锁定,“你自己过去我不放心,他们人多势众。”说着,便趴在胤红星耳边耳语几句。 胤红星凝眉:“果真这样?” 曲寒川摇头:“我并不确定,但你也认识赵垂章,十六王爷如果真有那么多心思,当初怎会让我们俩个将他护送出城?他原本无心那个位置,怎可能把手伸那么长?可以先这样说,可塔定会起疑,先解了方将军的燃眉之急,至于真相,有心者自然会去查清楚。” “好,”胤红星点头,但还是阻止寒川,“那你也要等在这里,这些话我也可以说。” “可是……” “听不听话?”胤红星问,然后凑近亲了亲他额头,似乎是对他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再出事,知道吗?” 曲寒川的心被胤红星低低的话语和深沉的眸光淹没,尽管依然不放心,他还是乖乖端坐马上,看着胤红星和平沙出了林子,往官道那边去。 方将军不愧为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尽管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仍然可以在可塔这个南疆之诡谲变幻的功夫下走了几百招。 而那个络腮胡也使出了看家本事,拼命维护在方释左右。 但可塔带来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方释的兵将虽多,但大都是横练的硬功,面对这么虚无变幻的阵法没一会儿便力有不支。 一道剑气自方释身侧袭来,其身形笨重,眼见着便躲不过。此时胤红星出手,如旱地拔葱,空中鹰隼般,直截了当的将可塔的战力引到自己这边。 可塔浑身杀气腾腾,又如壁间蛇影,胤红星一时相抗不下,就连从前在摘星阁学过的一招蹑影潜踪都使出来了,方才堪堪应付得住。 反观方释几乎力竭,站在那钝钝喘气。而平沙轻功灵动,竟以一人之力抵住了两个南疆人。 胤红星一边施展动作,一边想这样拖下去不妙,敌众我寡,方释年迈却不能有失,不远处还有寒川和几个小孩,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在一个对扑中稍微分神,只见一道白色身影飞奔而来,远远高举手臂,喊,“胤红星——” “咻咻”几道声音自胤红星耳边擦过,带着极细的银光闪动,几乎是瞬间逼得可塔散掉指尖剑气,几个翻滚,落在两步之外。 是“夜雨十年针”,寒川用了巧劲儿,虽然力道不足,却也趁对方疑虑拖延了一点时间。 “我射的怎么样?”寒川奔到他身边,揽住腰靠着,面如满月,直染天光。 不止夜雨十年针,他又浅笑着,从胸前的布袋里掏出几颗黑色球状体,目光莹莹看着胤红星,仰着脸一副欢喜的娇俏模样,笑语晏晏。 “胤红星——这次,换我保护你……” 说着,他伸手一掷—— 第72章 71、救将军绣球藏蜜意 “烘”一声! 几颗雷震子陆续炸开,震的官道边树上的金黄枯叶簌簌飞起,鼠背色树枝凌乱的掉落,一时间这片区域烟尘弥漫,五指不分。 待尘雾散尽后,除了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之外,其他众人都觉得莫名乏力,甚至连剑都端不住。嗓子里也是奇痒难忍,不住地咳。 可塔距离爆炸点最近,也是咳嗽的最厉害的一个,咳的脸色憋红,以手指着曲寒川,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张嘴。”曲寒川指尖捏了一个东西,递到胤红星嘴边,凉凉的手指碰到同样凉的唇。 胤红星不知道他喂给自己的是什么,但不需要看清楚,他便张了嘴,苦涩药香传来,继而又被塞进另一颗东西。 他品了品,是盐渍梅子。 竟拿他当小孩,胤红星只觉心中暖意涌动,不及说什么,便见寒川放开他,走到方释身边,将玉瓶置于其手中,恭敬道:“方将军,这是解药。” 度月楚何韩非也跑过来,手中各自拿着一枚玉瓶,挨个儿喂给络腮胡和其他兵将。 曲寒川回到胤红星身边,连体婴一样靠着他,却是满脸的冰冷淡漠,对瘫坐在地咳嗽不止的可塔说:“只是一点点小伎俩,此物无毒,让你们休息十来个时辰而已,时间到了,自然会恢复如初。” 第128章 似乎懂了可塔诧异的目光,他学胤红星那样勾勾唇,道:“再笨的鸟儿,吃了这么多暗亏也该成长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留着你还有用。” 可塔直勾勾盯着他,问,“你的眼睛好了?” 曲寒川笑了笑,“黄泉千丈花,天下只有一处有,所以你觉得我是怎么被治好的?”顿了顿,笑意收敛了,“我跟曲浅之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但母亲之事,我决不罢休。” 可塔咳了一声,问:“你拿什么不罢休?徐仙芝早化成泥了,知情人只有那么几个,你大可抓住我,审问我,看我说不说?不然你还能有什么证据?” “会有的,”曲寒川笑了笑,说,“永安城,我们总会再见,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说完,曲寒川转身对方释说了几句话,目光不经意从楚何脸上掠过,却顿了顿,顺着他恶狠狠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楚何盯的是可塔。 而可塔也疑惑的看楚何。 现在不是跟小孩谈心的时候,曲寒川拉了下楚何,又拽着胤红星往马车边走,走出几步后突然回身,对可塔说:“西北之事,你是不是查到了赵垂章头上?” 看到可塔沉默不语,曲寒川淡淡的笑,似是看破天机,“赵明棋腹背受敌,是他该得的,只有一点,他最终会死在谁手里,可能到死才明白……” “你什么意思?”可塔问。 但曲寒川不再会,跟胤红星一起进了马车,一行人沿着管道直直往永安城西南方向而去。可塔和他的部下皆浑身乏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匹被方释的部下牵走…… 七宁镇是去永安城和落星山的必经之路,也是两处方向的分界点。 镇子不大,却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尤其今日,竟有富贵家的貌美小姐准备抛绣球,一群青年才俊围在楼下跃跃欲试,而小姐板着脸,以目光搜寻,似乎想找到一个合心意之人,好直接将绣球抛给他。 突然,小姐看向了曲寒川和胤红星所站的方向……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拉红星出来只是想看看热闹。曲寒川竖着耳朵一脸警惕:“……胤红星——她是不是在看你?我早上都说了让你不要穿这么显眼的葛巾紫锦袍你非不听……” “或许是在看你。”胤红星道。寒川今日脱了素净白衣,换上了在这镇子裁缝铺里新买的成衣,布料虽然不是多么金贵,可一身青矾绿色在这黄沙漫漫的寒冬里却是十分招眼。 “我们走吧?”曲寒川拉过他的手,握在当眼处,这样那小姐应该能看出来吧? “不,”胤红星勾唇,甩开他的手,漫不经心,“看看花落谁家。” 曲寒川:“……” 错的是曲寒川,绣球就是冲他而来,隔着高高的距离,宽宽的街道,凌乱的人群,五彩斑斓的锦绣花球在空中翻滚着,看起来像火球一样烫手! 花球逼近,曲寒川皱着眉一跃,伸手将绣球推向人群。 转脸看身边的胤红星,这人竟然在笑,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是因为昨日自己在官道旁展示的潇洒身手吗?可晚上他被胤红星评为三脚猫功夫,并命令以后不要在危急时刻展示了,不然会丢他的脸…… 那小姐比从前眼盲的寒川还瞎,见绣球被抛走了,她反而着急起来,从花椅上站起来,以玉手指向寒川,着急的喊着什么。 底下的青年才俊望过来,只一眼,便知晓了神女心意,又羡曲寒川美貌,竟不约而同的起了成全之心,纷纷将空中“火球”抛到两人这边…… “胤红星!你帮帮我!”寒川力小,才跳几下抛了没几个来回便抛不动了,急的鼻尖都出了汗,呼吸急促着,说出来的话都冒着白气。 “你……你……”曲寒川一个人斗不过这么一群,不知是敌是友的胤红星竟还在颇有闲情逸致的袖手旁观,心里凉到透风,只恨昨夜深深拥吻的柔情尽数化作落雪随风散尽。 曲寒川实在支撑不住,用尽最后力气把烫手的山芋高高拍出去,然后眉目一凛,脸上尽挂寒霜,气势汹汹的向胤红星迈了一步,像被惹怒的小猫,提起利爪挂着脖颈便歪头吻上去…… 吻的又凶又狠。 从前都是胤红星抓着寒川行亲密事,但现在反过来了,却也都是寒川私下无人处主动,从没在人前过分行事。 可胤红星似乎早有预料,在他迈步过来的瞬间已伸出双手接住了他,紧紧的揽进怀中。 就算嘴唇被咬痛了,呼吸被掠夺,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道也不介意,反而从胸腔中发出大型猫科动物般低低的笑声,同时手抚在寒川背后轻拍,顺着毛任怀中人撒野…… 他们身后传来笑闹的呼喝声,还有一些吆喝着的祝福之语。 两个时辰后的羊肠古道上。 “还热吗?”胤红星眼带笑意伸手,以手背测试寒川脸上的温度。 “不要你管。”曲寒川侧头躲开,腿夹夹马腹,让马儿快行几步,跟前方的方释并行,恭敬的问:“将军昨夜睡得安好?” 胤红星一手落空,眼中笑意却如墨一样倾泻着。 寒川向来面皮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自己拥吻,还吻了那么长时间。最后高坐楼上的小姐都下来,捧着绣球递给他,说以这绣球祝两位公子和美恩爱白首不离。 寒川怎么受得了这个?脸色爆红,绣球也不接了,低头弓腰拉着胤红星就跑。 第129章 还是胤红星更懂礼节,反身冲小姐挥手表达感谢…… 一声低哑的马鸣声唤回胤红星的神志,他观察周围,现在已经离开七宁镇三里路了,官道渐窄,两侧山峦起伏,丛林叠嶂,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就在这里吧,寒川。”胤红星道。 曲寒川回头,“这里近不近?才刚出城。” “老夫看差不多。”方释道,然后率先下了马。 于是大家纷纷下来,牵马驾车往密林深处走,走到隐隐约约能看到官道行人的位置处停下,各自寻了位置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胤红星则将马车上的小凳拿出来,甚至还翻出了一张宣纸棋盘和两盒子黑白棋子,道:“寒川爱棋,听闻将军也好棋,不如就在这幽深密林中杀几局如何?” 曲寒川接过小凳,将多余的一个摆放到自己身边,胤红星摆完之后自然的坐下。 约么三局棋后,不远处传来急切又沉重的马蹄声,重的密林中枝叶乱纷纷,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近,很快就顺着官道仓促掠过,只留下一行灰尘,漫天飞舞着。 曲寒川和胤红星相视一笑,“可塔他们追着将军而去了,之后的路便是安全无虞,将军尽可放心。” “哈哈哈!老夫输了!”方释开怀大笑,目光从眼前的残局中拔出来,看向曲寒川,“这两日同行十分快活,多亏小友妙计,让老夫摆脱了这等恶狗的追杀。现下好了,我们布好局,引得他们一直往前,直到入永安城。” 方释抚抚胡须,继续道:“老夫得蒙两位小友数次相帮,无以为报,上次见面听红星小友计划从军,你们不然随我进永安城?老夫面见陛下时,必会陈明一路所遇,给小友在军中谋个差事是轻而易举。” “……”曲寒川看向胤红星。 方释继续说:“并不是老夫循私情,只是寒川小友聪慧过人文采斐然,可红星小友却是武艺高强,兼之同样聪慧,若可以,我们尚能同行一路……” 方释爱才,又心怀家国,自然不舍得胤红星这等将帅之才埋没江湖。 只是他不知曲寒川和胤红星之间的曲折,也不知永安城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一段无法详陈的过往。 此刻,曲寒川看向胤红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胤红星得到一位德高望重长辈的夸奖,曲寒川比被夸的本人都高兴,只是…… 胤红星同样看寒川,两人视线对视数秒后错开。 曲寒川:“……” 第73章 72、问稚子密意鱼水情 胤红星行礼,恭敬道:“将军美意晚辈不该却之不恭,只是我与寒川还有事件未了,若能得一纸荐信,某日晚辈做了决定,也好凭着书信有个去处。” 曲寒川眨眨眼,提起的心放下了,声音也便欢快:“将军,孟前辈快要过六十大寿,红星视他亦师亦父,定然要赶回去参加的,并且马车上还有一众孩子……” 方释了然,笑吟吟,“原来是那老家伙,多年未见也凑过来坏我好事……”命络腮胡拿过包裹,从中翻了一张印好银信的折子出来,又翻了笔墨,以棋盘为桌,不一会儿,一张荐信写成。 方释递给胤红星,又打量他几眼,感叹:“真不知孟老兄从哪里找到你们这些勇猛后生,除了当年那件事外,估计他此生无憾了,当真是有福之人!” 胤红星接过信贴连声道谢。 方将军则潇洒挥手上马道别,很快远去了。 分开之后,一行人日夜赶路直直往落星山去,这一路是顺风顺水,只中间楚何出了个小插曲。 不知怎么回事,从离开镇子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终于在三日后食不下咽,发起高热。 曲寒川忧心自己的学生,日夜照顾,不住的拍他后背。而楚何烧的迷迷瞪瞪,脸泛着潮红说什么恨你,我要杀了你,我没有你这样的爹爹…… 胤红星在旁边听着,看着他酷似某人的模样,眉头慢慢蹙起。 楚何醒来的时候看到胤红星在旁边守着,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冰冷,有点吓人,他似乎还在噩梦里,由是一阵伤心,不由问:“你也讨厌我对吗?” 胤红星问:“还有谁讨厌你?” 楚何便不说话了,闭上眼睛似乎很累的样子。 胤红星想到自己幼年被寒川相救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模样,一时心软,便说:“我没有讨厌你,只是你长得有点像一个我讨厌的人,但这与你无关。” 楚何睁开眼睛:“你为什么讨厌他?是不是那个人伤害了你心爱的人?”楚何轻轻笑了笑,说的话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我也很讨厌一个人,就是因为他伤害了我最爱的,所以那个人是不是伤害了先生?” “你最心爱的人是谁?”胤红星撑了一只手靠近他,唇角带了些笑意,不再冷冰冰。 楚何似乎是在回忆,“以前是我娘最疼我,我也最爱她,现在我心疼的还有先生,所以你不要让他难过了,我们几个都看得出来,你也在意他。” 胤红星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榻上一脸疲惫的寒川,伸手帮楚何盖紧棉被,道:“那就快点好起来,别让他担心,睡吧。” 楚何看了一会儿胤红星,点点头,听话的闭上眼睛。 楚何后半夜由韩非来照料。 胤红星交待清楚注意事项后弯腰将一旁累到睡着的寒川抱起,出了屋子一路回了酒家最角落的房间,是唯一的一间上房。 第130章 也是巧合,这间上房竟然跟胤红星生辰那日,他们留宿的汀芳涧三楼的客房布局很像,也是房间内延伸出去一个宽阔的平台,有雕花扶栏围住。 不远处有一片湖水,夜风吹拂下,微波泛起涟漪,扰了有心人的一池清梦。 只一眼,那夜的放纵与销魂便尽数闪现在胤红星脑海。 那是胤红星与曲寒川真正的“洞房花烛”。 行至榻边放下怀中人。温香软玉抱满,胤红星一低头,但见寒川的眉睫蝶翅般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如水的眸子是轻雪一般的通灵。 “醒了还装,自己不会下来走路吗?” 胤红星俯身将他放下后,却没起身,环在寒川颈下的手动了动,以食指搭在他浅粉润泽的唇角,轻轻的来回抚摸。金城风大,沙尘干燥,行进途中多有曲折,食宿亦不定,唯一不变的是寒川清俊的容颜。 慢慢的,唇角摩挲的动作变了味道。 曲寒川微微侧头躲开了想探进口中的手指,垂目看向胤红星胸口,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胤红星目光幽沉,答非所问:“以前我不知,寒川是这样的人,三次了吧?” “什么?”曲寒川抬起眼睛看他。 “猫一样勾引我,勾到手之后又不给。这不是你最近的作风吗?”胤红星压在他身上,又热又沉,让他不能动。 曲寒川逃避的侧头,却被胤红星用手将脸推回来,于是只好难为情的跟他对视,艰难道:“没……没有勾引,更没有,不睬……” 从胤红星同意寒川的追求之后,两人的关系便更进了一步。加之胤红星之前的冷漠都是刻意压抑出来的,原本就是你有情我有意,朝夕相处手口相接下自然会生出情热。 可寒川愿意同胤红星做很多亲密的动作,亲吻与爱抚,唯独停滞在最后一步。 胤红星明白他的心结,这也是两人之间的心结。所以他照顾寒川的感受,默不作声的体贴,可现在,落星山将至,这是胤红星的家。 他要把寒川带进他的“家”。 或者说,胤红星要回寒川这个“家”。 于是,胤红星微微抬身,触上他的腰封,一边问,“没有?”另一边手指灵活微动,轻巧的将之解下,然后一层一层剥开,露出明珠玉璧似的身体。 那脖颈疤痕下的锁骨上,还有胤红星前日夜里留下的红痕,斑斑驳驳的,从鲜红色变成了零散蔓延的暗沉色。 “可以吗?”胤红星轻轻吻,以目光锁定他,“别担心,这里没有别人……” “……胤红星,”曲寒川睁开眼睛,水润润的望上去,问,“你是不是不能忍了?” “是,”胤红星回答的干脆,手往下探了探,那力道让寒川轻 喘。胤红星勾了勾唇,道:“你也不能忍了。” “……”曲寒川没有回答,却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他闭目皱眉,似乎想起了那个两人都不能提起的暗夜,那些自相识后头一次分开的十多个十二时辰。 这些曲寒川害怕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让他在提起之际忍不住沉默,眼睛同嘴巴一样似被胶水黏住,半晌、才睁开。他深深的注视胤红星,轻声道:“其实,那个药,会让我产生幻觉……” “好,”胤红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于是低头深深亲他,双手抱紧了,护住珠宝一般呢喃,“不说了寒川,我都明白。无论怎样,你是我的。” “不,”曲寒川挣扎出来,轻轻推,微微 喘 息道,“我之前不同意,是因为我怕你会难过。”他说,“我自己没所谓,也不介意那些日子,因为于我来说没有别人。自始至终,我想到的都是你……那时候,我明明看不见,却能想象到你的模样,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胤红星深深看他,用力抚他额头,他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潮湿的,温润的,像缠绵的细雨,他接不了这些话,只贴到寒川耳边,有些痛心的命令:“寒川,别再离开我……” “好。”曲寒川郑重的回答。 曲寒川第一次看到胤红星狂野的样子,像一头巨兽,墨色的发散下来,眼睛是红的。白日里穿着衣裳时看不出来,胤红星的身材总是修长瘦削,冷绝又美艳。 可现在,他的手臂那么有力,胸 肌 饱满而结实,连着细韧蜂腰。 腹 肌 是薄薄的几片,人鱼线如刀刻骨一样清晰。 他以手臂架着他腿,摆腰进攻的模样似男色艳鬼一样狰狞,却让曲寒川忍不住呜咽,心甘情愿的献祭元阳,又抬起胳膊堵住自己的声音,然后润着红红的鼻尖和唇,伸直另一手臂以掌推拒。 太快太精准。 受 不 住。 上房延伸出的平台宽阔漂亮,收拾的很干净,雕花围栏上挂着几串吊篮,月光下茂密的枝丫垂下来,尽管没了绿叶,却也有另一番风骨。 两人并在一起欣赏不远处的碧湖。 “这片湖水漂亮还是落星山的湖漂亮?”胤红星从身后捞着,凶狠的问。宽大的狐裘紧紧的环绕住两人,也遮掩了两人如同焊接一般的动作。 曲寒川赤着脚踩在他脚面上,却无力的只想弯腰 屈膝,他被胤红星弄的一直抖,浑身带电,站都站不住,甚至连哭都哭不明白了。 更何谈回答他的问话? “寒川,”胤红星继续摆腰,深觉这是最温暖最温柔的地方,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令人流连忘返。 第131章 且手中的身体滑软的不成样子,让胤红星只想惩罚他,惩罚他的擅自做主,惩罚他的不听话,惩罚他给两人带来的苦痛与别离,“你说,这片湖里有鱼吗?” “……不呃……”高昂调子变成低沉气声。 “定然是有的,”胤红星自问自答,又把寒川翻过来,让他微微仰躺在雕花扶手上。 不远处的湖面在月下跟寒川胸前屈到极致的膝盖一样都是波光粼粼,胤红星喘了两口,再一次深深嵌入,着魔一样道:“就像我是鱼,游在寒川的湖里……” “你好香,寒川。” “你、闭……” 这是一场持久又艰辛的战争。 曲寒川和胤红星都是这场战争里舍生忘死的兵将,他们一个铿铿锵锵的举起坚硬刀枪,另一个颤颤巍巍的举旗助威摇晃,最后弄出啪啪嗒嗒的呐喊声响。 不远处又有碧湖一片,高水汪汪逆流着,汹汹涌涌的盈满幽谷白涧。 这场战役里,没有输的一方,也没有赢的一方。非要说战果,那便是无数的齿痕与挠迹,一如爱的奖励与勋章。 “寒川。”胤红星抱着他,轻拍呼唤。 但寒川眼睛湿润脸红红的,唇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第74章 73、酒肆中飞醋乱伤人 隔壁房间里,月光如练,默默盈入床帘,洒下一室微凉。而度月却靠在平沙暖暖的怀中熟睡着。 睡梦中他翻了个身,被后腰处一个坚硬的东西硌醒,懵懵懂懂中发现平沙睁着眼睛,正专注的凝视自己。那澄澈的眸光中似乎有难以言传的东西。 度月同他对视一会儿,突觉心口一动,问:“师兄怎么啦?”话音刚落,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似哭非哭,刚想凝神细听,耳朵便被平沙捂住。 “是猫在叫。”平沙道,他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带了点柔和笑意,看的度月心中发痒,突然想起之前在永安城,他随胤红星和平沙一起去救张捶九的时候,少爷亲了公子后,心情变得很好的那幕画面;还有不久前,在金城外的客栈中,他们躲在衣柜里,度月也看到了两人拥吻。 他记得那幅画面很美。 “师兄,你是不是在难过?”度月轻声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只盛着平沙。 平沙摇头,将两人蒙进棉被中隔绝外面的靡靡之音,道:“我是在想度月什么时候长大。”度月还小,不懂感情是什么,所以就算偶尔用手帮他也是按照他的需要来,从不刻意引诱,也从来没有亲吻。 只是平沙心悦度月已久,早在几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动心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 “我很快就十五了,我已经长大了,”度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好像很辛苦,于是手抚上平沙的脸,说,“你不开心的话,我有办法安慰你。” “什么办法?”平沙问。 话音刚落,一个湿哒哒的吻凑了上来,软软甜甜,像糯米凉糕那样带着奶糯的香气。平沙愣了一下,很快将他抱到身上,然后反客为主。 凡是度月主动,他都不会推拒。 分开的时候,度月的眼睛更加水汪汪,眼神也清潭一样迷离,他皱着眉,面带不解,喘息着呢喃:“师兄,你觉不觉得你不一样?我怎么觉得对我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度月动了动身体,觉得自己又想要平沙的手了,不止手,唇也想要。他觉得自己像一棵小豆芽,只需要沾些雨露,就会发芽。 “睡吧,听话。”平沙抱紧他。 因楚何生病和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几人在孟先醒生辰前一日才抵达落星山。落星山口还是如他们出发时那样,两侧壁立千仞,天神般守护着这方天地。 马车上,曲寒川软软的歪在胤红星身上,闭目养神道:“是不是应该先给师父准备贺礼?” 胤红星捏捏他鼻尖,道:“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 “……我不能跟着你喊吗?”曲寒川睁开眼睛,他的面色微微泛白,大概是似这几日路程折腾的缘故,但是眼神却是波光潋滟,一颦一簇间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胤红星笑的颠倒众生,宠道:“能。” 曲寒川看迷了,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一双细白手腕伸出来,露出了腕子上的黑绳儿。胤红星看到了,一起握进手心里。 “少爷,前面是徐老头。”平沙在马车外提醒。 胤红星看了一眼直起身的寒川,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寒川尚且昏迷时,某日去后山采集清露听到徐老头喊师父的那两个字。 似乎是:秉川…… “徐师父好。”胤红星还在愣神,曲寒川先掀开帘子打招呼。 徐老头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笑着点头。他衣服上到处都是补丁,十分朴拙,背上背着一个破旧的竹编筐,筐绳在他肩上勒出了痕迹,想来筐内放着份量不轻的东西。 胤红星干脆下了马车,又扶寒川,才转身接那筐子:“徐师父,上马吧,把你送到后山住处。” 徐老头却连连摇头,笑呵呵:“不了不了,礼物得亲自背到山上才有诚意。你们这一程怎么样?是赶在秉川生辰前回来的?” “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晚辈自当回来。”胤红星这次听得很清楚,就是秉川两个字。 徐老头夸了几句后先离开,胤红星扭头,发现寒川也在发呆,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也听到他说的那个字了?” 第132章 “他是说……秉川……我觉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母亲去世时,但曲寒川不敢肯定,只说了个模糊。 “啊!你……”曲寒川的身体突然腾空,他被胤红星抱了起来。 胤红星道:“生辰后见了师父问一下,或者问二师兄,别站在风里想。并且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先做。” “什么事?” 曲寒川将胤红星牵至山脚镇上最繁华的酒肆,扉歌酒肆前。 “这里可以买到给师父的礼物?”胤红星诧异,“据我所知,这里是小道消息集散地,依附于摘星阁建立起来的,而我,”胤红星指指自己,“是摘星阁的副阁主。” “可你不是来买消息,而是要挑礼物,你相信我。”曲寒川肯定道。至于什么礼物,他上一次来这里问问题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再说,查老板也不一定能忍痛割爱。” “这不是寒川兄?”一只修长的玉手拍在曲寒川的肩膀上,寒川回头,笑道:“查老板。” 查老板是个自来熟的人,自上次与曲寒川见面之后,心里便认下了这位温润如玉学富五车的朋友,于是这次见面丝毫不扭捏,拍了肩膀后顺手在他脖颈上一勾,“走,去我房间喝茶去,你上次还没有帮我解……” 曲寒川被硬生生拉走,但牵着胤红星的手没有放开,甚至回头喊,想让他跟上,但话还没有说出口。 “啊——好痛!谁——” 查老板勾住寒川的胳膊被大力提起,高高举在空中,一只铁钳般的手禁锢了他,仿佛要把骨头捏碎。 曲寒川把一会儿给你介绍几个字吞进肚子里,急忙上去阻止,“胤红星,他是朋友,是朋友……” 直至进了不惑堂,查老板依然痛的龇牙咧嘴,时不时嘶嘶两声,曲寒川一脸愧色,只有胤红星面无表情,进了房间后立在博古架旁抄手靠着,仿佛刚才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查老板看了他一眼,只觉面前站了一尊冷面罗刹,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吓人。 “红星……”曲寒川走过去拉他的手晃了晃,想将人拉到圈椅上坐着,没成想却拉不动。他飞快扫了旁边兀自检查手腕的查老板一眼,然后扭过头,踮起脚尖在胤红星的唇角轻快的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再回头对上了查老板震惊的目光:“你上次花一百两就是为……” “嘘——”曲寒川连忙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他回头看,胤红星已经回暖的三春脸又变成数九寒冬了。 曲寒川:“……” 不过这次胤红星没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抽了旁边的圈椅坐下,冷着眼睛看眼前的两个人。 “他就这样,并没生气,你别介意。”曲寒川对查老板道。 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查老板一言难尽的点头,只是在这样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叮咚一声,一个小木条被胤红星掷到查老板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查老板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只见上刻摘星二字,“摘星阁?孟闻谦?” 曲寒川和查老板一起看向胤红星。 话是对查老板说,但胤红星却看着曲寒川:“大师兄管摘星阁,几次跟我说过想收一名悟性高的弟子,曾跟我提起山下镇上有一间贩卖消息的酒肆,想来就是这里。” “是是是,”查老板连声说,预感到这是一个能学到更多机关巧术的机会,激动地脸都泛红,“我拿着这个就可以去敲摘星阁的门吗?” “可以试试。”胤红星道。 曲寒川眨眨眼:“你不是副阁主?” “我很忙,无法帮助大师兄。”胤红星道,这次看向查霜重,问,“你应该有事情想说,”再次看寒川,“你不是也有礼物想要?” “什么礼物?” “什么事?” 曲寒川和查老板以眼神互相问询,不知怎么,两人好像透明人,所有的心思都被胤红星猜透了。 查老板转身去长条香案处拉开抽屉,取了一袋银子丢到曲寒川面前,正色道:“欠你的。” “欠我的?”曲寒川不解。 “上次,你帮我解了两个问题,赊账一个问题,我给了你三百两,但那些银钱有问题。”查霜重道,指指桌上的袋子,“那些银子里含铅度超标,无法使用,这些是正规渠道的官银,替换你手中那些。” 一说铅银,曲寒川脸色一变,忙要转身去外面马车上取银子,刚走出两步便被胤红星拉住,“在这里呢。”说着,又从袖袋里掏出他藏好的钱袋。 曲寒川不疑有他,只问:“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平沙收到了摘星阁的信,提了这件事,还有江南的事,回去同你说。”胤红星道,将他推回桌边,以眼神提醒他来此处的目的。 第75章 74、寒星院情迷绕指柔 曲寒川第一次进扉歌酒肆不惑堂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挂在房间东面墙壁上的山水写意画。无他,那笔触之灵动与浑厚,画面气韵之生动让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徐仙芝。 不知道为什么,当胤红星思索要送孟先醒什么寿礼时,曲寒川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这幅只扫过几眼的画。 此画名为《瑶山纪》,是一位叫做“白头仙人”的画师所绘。这位画师的名字曲寒川没有听过,但不妨碍他对这幅画的欣赏。 第133章 “此画高山远川,叠嶂峰岚,又有云水相交,风格阴柔而灵秀,只是这题字瑶山为永安城郊外皇家之山,太过匠气,寒川兄既然需要,便赠与你吧。”查老板大手一挥,慷慨道。 于是半个时辰后,曲寒川拿着这幅《瑶山纪》同胤红星一起走出扉歌酒肆。 “你怎会知道我想省银钱?”曲寒川好奇的问,“大师兄会收查老板为关门弟子吗?现在铅银已经流进落星山了,只是不知是从永安城流出来的还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先将含铅银锭运送到郊外牟利,江南那边也发现了?” 曲寒川侧着身子跳脚前行,目光紧紧追随大步向前的胤红星:“我要赶紧给远山兄去一封信,金城那边的情况还有方将军进永安城……不管幕后推手是谁,方将军都不……” 胤红星伸手一搂,将人拎离地,伸手拍拍他脑袋,道,“以后,这里一下,”又踢踢他脚踝,“这里以上,都不要教人碰,知道否?” 曲寒川乖巧的点头:“否。” 胤红星看他一眼,唇角翘了一个微微宠溺的弧度,伸手揽了他的腰,两个人并排着慢慢上山。走了几步,寒川扭腰撞他一下,“不用扶我啊,我又不是不会走。” 胤红星撞回来:“你听话,不然教训你。” “怎么教训?”曲寒川眨眨眼。胤红星给了他一个自己品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脸热。 两人身后不远处,韩非和楚何坐在马车上,度月和平沙则同乘一骑,几人几马信步而行,而不远处的夕阳渐至山头,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远远看到胤红星的小院子时,曲寒川就发现了变化,他放开胤红星,快走几步,发现原本简单的院门立上了竹子门楼,上面横了一个额匾,以遒劲行书写:寒星院。 “公子!你回来啦!”桃良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把自己养的更圆了,玉珠一样润,看的曲寒川忍不住高兴。“公子,这是少爷题字,临行前让我找人做的。” 胤红星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寒川,跟他一起仰头看那几个字,然后低头在他耳边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曲寒川回头,眼睛亮亮的,刚想说什么,一道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是孟知叙,他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一个十分欠的笑容,这笑容让人想象不出,面前这人竟是个医术高明行医救人的郎中。 “去把让你准备的红绸拿出来。”孟知叙对桃良说。 “进院子吧。”寒川开口相邀,却看到胤红星跟孟知叙大眼瞪小眼,似乎老鹰瞪老鹰分外眼红一般,谁也不要饶过谁。他觉得好笑,拖着拽着胤红星率先进了院子,并冲匆忙跑进房间的桃良喊:“把我那个红椿箱箧拿出来。” 曲寒川记得那个箧子里有一枚墨玉扳指,是母亲钟爱的,后来留给他。那墨玉成色很好,只不过太过庄重好像不适合他这年龄,拿来送给孟老先生正好。 说起来,曲寒川远来是客,并不需要准备礼物,但他觉得跟孟先醒十分投缘,又有胤红星的关系,孟知叙又救了自己,因而,贺礼也是要用心准备的。 孟知叙进了房间后四下张望,“老早听说你重新设计修缮了屋子,果不其然,品味比之前好太多了。”他看到博古架旁边放着一个青铜白鹤香案,案上一个十分别致的盒子,盒子里隐约冒出一种特殊的香气。 孟知叙天生医者,对气味敏感,刚想伸手打开瞧个究竟,一道高昂的声音吓得他手一抖。是桃良的大嗓门:“二师兄!这个不能动!这是公子给少爷的秋浦香少爷不让任何人碰的!” 说话间桃良已搬着红椿箱箧几步走到近前,孟知叙被她的一声大喝惊的退了一步,正巧落下的手挥到红椿箱箧上,然后这箧子一歪—— 即将落地的时刻,被一双纤长玉手接住,是寒川,他用了两步轻功眼疾手快的接住,但并没有那么及时,箱箧里的东西有一部分还是洒落到地上。 “啊,这个木鸢坏了!”桃良歉意的喊。是尚且7岁的曲浅之送给曲寒川的礼物。 “没事,早就已经坏了。”曲寒川神色微顿,虽然后来修不好,但坏了的就是坏了。他蹲身捡地上的其他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母亲徐仙芝离开前留给他的木钗。 那木钗是绿檀木所做,样式极为简单,甚至称得上粗陋,尤其钗端的祥云,线条粗糙几乎看不出样子。大约用钗之人十分爱惜,又加经年摸索,钗体转折处都被触摸的光滑一片,反而显现出古朴的光泽来。 曲寒川捡起,拿衣袖轻轻擦拭一番,十分爱惜的样子。 “对了,你正好在,我问你个问题。”胤红星渴了,坐在厅中圆桌上喝温热茶水,放置好杯子后抬头对孟知叙说话,却看到他盯着寒川的手发呆。 胤红星登时便不悦了,起身迈步以手挡了他视线,皱眉问:“唳空呢?你又欺负他了?” 孟知叙烦躁的皱眉,提臂打掉他手,不,却按住寒川想要收起的木钗的手腕,问:“这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好熟悉?” “这个?”寒川诧异的笑了笑,“是母亲留给我的,很普通的东西,你觉得熟悉大约集市上到处都有。母亲生前最喜这些简单朴素的小玩意儿。” 孟知叙迟疑着点点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终于有空会胤红星:“你刚才说什么?” 第134章 “……”胤红星无语,但还是耐住了性子,“进山前遇到徐伯,他喊师父秉川,这是师父的字吗?” “字?”孟知叙疑惑的问,“你师父无字你不知道吗?什么秉川?徐老头估计是给他取了个外号,这么多年了,一个叫对方老混蛋,一个乱喊,两人对彼此的称呼都不正经……”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孟知叙问。 而胤红星没回答,侧头跟曲寒川对视了一眼,曲寒川释然的笑了笑,冰销雾散般干净坦诚:“别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好不是吗?找不找得到没那么要紧。” 要紧的是和你在一起。 “嘶——”孟知叙捂脸,“你们两个去照照镜子,当人面都这么华池荡漾,这要是无人之处岂不是翻翻馥馥尽欢娱?真是受不了,告辞告辞……” 说着孟知叙便转身推门而去,剩下脸红耳热的寒川空楞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应对被说中的场面……还是脸皮薄。 他这模样被胤红星看到眼里是无尽的娇怯风情,让胤红星忍不住想亲近,于是靠近了从后面抱了满怀。 一旁的桃良眨眨眼,原来公子和少爷已经和好了,于是知趣的捂着嘴离开。 “脸红什么?”胤红星的声音很低,贴着耳廓,带着磁力一样的电流钻进曲寒川的耳朵,同时两只胳膊一上一下把寒川抱的很紧,似乎想连骨头都要吃掉,“难道你觉得他说的不对?” 对是对,之前两个人就是这样翻翻覆覆,无尽欢娱。 “……可是好尴尬。”曲寒川缩缩脖颈,微微转了角度跟他唇碰唇角,两道气息微妙交织,还没有宽衣,却已如行完了鱼水之欢,两道长颈如鸳鸯般交融缱绻。 曲寒川难为情道:“他是你师兄……” “他就这样,什么事不说几句就不舒服,如果你觉得说不过他,以后就提唳空,很管用。师父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唳空能管他,”胤红星心潮热热,忍不住含他耳垂,低声问,“上次,还疼吗?现在,我们回家了……” 曲寒川摇摇头,家是令人安心的地方,他之前已经没有家了,如今胤红星又给他一个家,还以两人的名字命名。这种熨帖的心意让曲寒川心口暖暖,尽管他们最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却也抵不住那股浓烈的思念。 思念到想做些什么。 “星星……”曲寒川闭上眼睛,呢喃着转身。他像是醉了,任由胤红星面对面的抱着。胤红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似是松柏,也似雨后山林的气息,曲寒川流连忘返。 尽管上次太过激烈,他被胤红星弄的控制不住,竟被抱在半空中像小孩一样撒了禁,十分丢人,且这事才刚过去没几天。但此刻,他却觉身体很想,想靠着赖着胤红星,由他打开自己。 只是浓情蜜意的两人刚宽了衣裳抹了香膏,便有一人大力推开房门,急匆匆的冲进房,听脚步声是要往内间来。 “衣裳红星……”曲寒川捂着脸着急的用气音喊。 胤红星决断如流,抄起光裸的寒川,卷了榻边的一张毯子将两个人裹起来,又把寒川蒙头埋进自己的怀中,一丝丝都露不出了,才抬头怒问:“是谁!?” “这可不能怪我,”去而复返的孟知叙从月洞门歪着身子探了个头,身经百战的他只扫一眼就知道那华帐内里是怎样的春景,于是笑吟吟的退回去,给自己找补,“上次你坏了我和唳空的好事,这次就当是扯平了吧。” “……” 胤红星气到一头黑线,想提剑去替师父除了这个不令人省心的“孽障”,最后是寒川羞涩的拉着他,用轻柔的吻平息了他的怒意。 两人着好衣衫出去的时候,孟知叙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梨花木圈椅上,那上下打趣的目光让曲寒川抬不起头,整个人红成了番茄,嗡嗡着声音低问他怎么了? 在胤红星冰冷的凝视下,孟知叙稍微收敛了打趣神情,道:“我想了想,你那枝木钗借我把玩一下。” “不行。”胤红星果断开口,抢在曲寒川前面开口拒绝。 “干嘛?又不是你的。”孟知叙翻了个白眼。他见人下菜碟,趁着曲寒川沉浸于懊恼中礼貌地再次央求。于是曲寒川又将木钗从红椿箱箧中拿出来递给了他。 送走孟知叙这尊瘟神后,两人也被闹得没了那些情念,恰好桃良取了给两人新做的衣裳来,预备着明日参加孟先醒的寿宴穿,于是二人对镜互试衣衫。 过程中,曲寒川低头看到手腕上的黑绳儿,平日里有长长的袖袍遮着倒也忘记了,只是方才在榻上又想起来,这并不是他与胤红星的定情之物,甚至和两人没什么关系。 胤红星怎么允许他戴着呢? 曲寒川欲言又止的看了红星几眼,一个眼神交汇胤红星便明白其意,笑了笑安抚他,道:“戴着就好,我怎么会介意那些陈年往事?” 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曲寒川看着他,心中疑惑,亦觉胤红星的笑容有些奇怪,但奇怪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第76章 75、送贺礼寒川出纰漏 “……可我更希望戴你送的。”曲寒川低声道,漂亮的唇微微的撅起来,细密的睫毛颤巍巍的垂着,很乖的抱怨。 两个人轰轰烈烈的做过几场,水乳交融后,感情越来越稳定,胤红星能明显感觉到寒川的变化,他信赖他依赖他,想让自己彻底被对方拥有。 第135章 胤红星对这变化喜闻乐见,只是寒川不明就里,当年秋浦镇上的少年早已经来到他身边,否则以胤红星睚眦必报的个性,怎会容许他人的东西戴在寒川身上? 他的寒川,聪明是真聪明,笨的时候也是真笨。 “现在还不打算送你礼物,你乖,先戴着。”胤红星漫不经心的安抚,又被他怜人的模样勾起刚刚熄掉的欲念,于是拉着他再次进了内间。 先前香膏已经抹好,不用太过费劲两人便得了趣,一时间飘飘摇如风扶柳,喘喘息如羽过空。寒川很香很软很窄,胤红星抱的很紧,却觉怎么塞都塞不透。 “真想吃了你寒川……”胤红星只能靠咬表达无法发泄的疼爱。 “啊……不不唔了……”曲寒川闭着眼睛,股被提的高高的,胸膛服帖的趴在榻边,一条胳膊绵软搭下,肘和指尖都红了。 “舒服吗?”胤红星吃够了,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想疼爱他了,便抱人清了,搂在怀里轻轻亲。此时寒川还如在云中,闭着眼睛无意识的点头,又呢喃着星星…… “在呢,”胤红星轻轻笑,眼睛里的温柔如深潭。这样全心全意依恋他的寒川十分可爱,让他觉得自己活的十分有意义。他不是没有人要的小狗。 他是寒川的星星。 “睡吧。”胤红星伸手拉了棉被给两人盖好。一夜好梦。 孟先醒上了年纪,且曾经是历经浮华的人,并不喜太过铺张,更崇尚返璞归真,于是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摘星阁阁主孟闻谦只下函通知了孟先醒的几位老友,还有山上贴心的一群孩子们。 祝寿晚宴也是简单的围坐一起,孩子们闹腾孩子们的,孟先醒只管笑呵呵的看,同左侧的徐老伯一起喝酒。 孟闻谦是他最大的儿子,一人一桌坐于左侧,旁边是孟知叙,他拉着唳空跟他坐在一起。孟闻谦对面是胤红星,胤红星带着曲寒川坐在一桌。 后面陆陆续续坐着落星山的弟子,从十几岁到二十多岁不等,弟子们大多是男子,只有少数几个女孩,其中最末端的女孩一人独桌独酌,她容貌怡丽,一双含情眼如秋水,脉脉的探到胤红星那桌。 孟知叙冲曲寒川眨眨眼,孟闻谦也看过来,是一个微微审视的目光,有点深,即近又远,意味不明。曲寒川接收到,不能解,只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坦然的吃桌上美味。 不知为什么,曲寒川明明是外人,却觉得这是一场自己有生以来参加过最为舒适惬意的宴会。大概是桌上的菜太好吃了,他想。 虽然只是一些清淡的农家小炒,却有新鲜的河鲫与螃蟹,红而肥美的蟹身上散了碧绿的葱丝和黄姜,五颜六色掺杂在一起霎为好看。这些都十分合曲寒川的口味。 “多吃些,你最近瘦了,肚子上的肉都没有了。”胤红星夹了一块剃了骨的红烧小排给他,并轻轻咬耳朵。曲寒川也趴到他耳边微嗔着抱怨:“那你也不放了我。” 胤红星笑出一个怎么可能的气音。 孟先醒饮了一盅,目光扫了下只等着唳空投喂的二儿子孟知叙,难为情的看了眼徐老头后又看向胤红星,却再一次被曲寒川吸住了眼睛。 “怎么?你又觉得像了?”徐老头同他多年好友,孟先醒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不过这次这个确实比之前的像,那红星是最不像你三儿子的。” 孟先醒笑呵呵:“却是这些孩子们里最让我省心的。” “父亲,怕是还有一个孩子更让您省心呢。”孟知叙突然站起来,笑道,“该到晚辈送您礼物的时候了,父亲,儿子的礼物,想来你一定是最喜欢的。” “你?”孟先醒笑了笑,带着宠溺的责备,“你少折腾一些,我也能多活几年。” 众小辈哄堂大笑,胤红星和曲寒川也笑,又偷偷咬耳朵:“喜欢这里吗?” “嗯。”曲寒川由衷的点头,“很喜欢,很融洽。这里很美,还有你。” 胤红星不语,寒川的嘴是越来越甜了。 于是众人陆陆续续起身,给孟先醒说贺词,叩头,送上礼物。有竹编的机巧品,有笨拙古朴的粗陶罐,还有成套的黑陶茶杯,那些弟子们都是亲手所制,贵在心意,并不成敬意。 孟先醒却高高兴兴地收下,感叹着刚好上一次某个弟子送来的茶盏不小心摔坏了,这厢正好换一个。 弟子们送完,便是胤红星先送,他将曲寒川看上的画作《瑶山纪》轻轻展开,但只一眼,孟先醒却突然变了脸色,就连手中的酒盅都掉到了地上,他严肃的问:“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胤红星凝眉,说是从山下酒肆老板手中买回来的。 孟先醒听闻后眉头锁的更紧,起身接过画久久的凝视,甚至目光中隐约有泪光涌动。 画是曲寒川执意要买的,他以为自己闯了祸,触到孟老先生的逆鳞。他自己赔礼道歉也就算了,最难堪的还是红星,于是连忙起身行了个深礼:“先生,这幅画是我觉得喜欢,要求红星送给您的,不知您不喜,是晚辈的错。” 孟先醒看向曲寒川,眼神突然变得很深,试探着问:“你可认识作画之人?” 曲寒川摇摇头:“晚辈见识浅薄,并不认识这位名为‘白头仙人’的画师。” 此言一出,孟先醒身后的徐老头竟先变了脸色。孟先醒垂眸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喜是忧。 第136章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望一下,得到暗示后也借机献出了自己的礼物。他拿一个精巧的方盒子将墨玉扳指装好,递到孟先醒面前。 孟先醒不言语的接过来,淡淡看了一眼后,这次不只是变脸色了,他那干枯苍老的手指甚至都颤抖起来!单薄的身体枯叶也似摇晃了一下,吓的曲寒川连忙伸手扶他,担忧的问:“先生?” 却不想自己的手腕被孟先醒紧紧地抓住,他双眼泛红的看寒川,哽咽着声音问:“这、这枚扳指,又是哪里来的?” 这句话问出,徐老头竟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还有胤红星,他突然将之前的蛛丝马迹联系到一起,连同那个莫名的字…… “……”而曲寒川不明所以,茫然而机械般回答:“是我母亲,她之前……” “父亲!”孟知叙突然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玉瓶,倒进手心一颗赤红的药丸喂给孟先醒,“父亲莫要太过激动,今天是很好的日子。” 趁孟知叙平复之际,又献上自己的礼物,是一条粉蓝色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件修长事物。手帕边角绣着红绿色的花朵,乍一看挺不正经,但当着众人之面,孟先醒不好让自己的儿子跌面子,于是打开。 “这,这是我的……”曲寒川惊愕又哑然。孟知叙送给孟老先生的贺礼是自己的母亲徐仙芝留给自己的遗物……孟知叙怎么能拿自己的东西送人,这实在是…… 曲寒川无措的看向胤红星,却发现胤红星也在眼神幽深的看向自己,还有孟闻谦和徐老头。 “……这,怎么了?”曲寒川环顾四周,突然要接受众眼神的洗礼,他茫茫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措的看过去,“胤红星——” 第77章 76、认亲父红星感孤孓 “嗯。”胤红星站到他身后。 “这是你的吗?”孟先醒紧紧捏着那木钗问,他眼睛红红的,蓄满了苍老的泪。一句话被他说的声线颤抖,带着很多的希冀,又有些小心翼翼。 曲寒川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也突突跳起来,轻声答:“是啊,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孟先醒嘟囔着,突然仰天长叹一声,继而潸然泪下,“你母亲临终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你的父亲是谁?” “……”曲寒川隐约明白了什么,心咚的一下,似乎被什么撞击,让他不自禁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没有,她离开的突然,只留下了这发钗。”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孟先醒接着问。 曲寒川看了胤红星一眼,答:“徐仙芝。” 孟先醒突然顿悟,然后锤头顿足,懊悔道:“本是人间上佳偶,莫要仙人问琼芝。我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十载余,却也猜不到她更名为仙芝啊……不对,我应该想到的。” 见孟先醒情绪激动,孟知叙在旁提醒了他。 孟先醒又看向寒川,老泪纵横的说:“你该是年底时节出生对不对?那你就是我的孩子,我苦苦找了十几年的儿子啊……那副《瑶山纪》就是你母亲所画,画的是我跟她相遇的场景,在皇家道场瑶山上,那时候正下雪啊……” “白头仙人?”曲寒川喃喃,“我母亲不叫徐仙芝?那你是……秉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孟先醒点头道,“你母亲原名徐朝雪,她是先朝徐家幼女,就是二十多年前跟渠清孟氏并称天下两大家族的徐氏。” “徐氏……”曲寒川重复着,他很小时候听曲煜堂说过,“天下氏族,皇家除外,孟徐二字,无出其右……” 孟先醒点点头,然后招呼大家坐下,将当年往事慢慢道来。 孟先醒9岁时认识了7岁的徐朝雪。那时,他是人才辈出的孟氏家族里最不受器重的孩子,又是妾室所生,连自己的字都没有。于是自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徐朝雪便帮他定了“秉川”二字。 两人的羁绊也由此而生。 成人后,在家族主张下,孟先醒娶徐朝雪为妻,三年内先后生了孟闻谦和孟知叙两个孩子,不久后又怀了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寒川。 原本一家人幸福平安,想着就这样白头偕老下去,没想到转眼间几王夺嫡,徐家与孟家分数不同立场,而站错队伍的,自然是徐家。 于是孟先醒与徐朝雪这对佳偶被迫拆分,情急之中,两人约定私奔逃走,又被各自的家族抓回去。 不久后,传来徐家全家被斩尽杀绝的消息,而孟先醒被锁链锁着,直到事发三天后才能出去找寻。 “……我没找到你母亲的尸首,我觉得她一定活着,我希望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像以前一样叫我秉川……可一直没有。” “我知道罪魁祸首不是我,但我的家族在背后做了幕后推手,将她,将整个徐家置于绝境……”孟先醒说到这里泣不成声,缓了很久后,才道,“我知道她不会恨我不会怪我,可她受的那些苦……我又怎能说自己无辜?” 曲寒川静静的听,眼泪默默流。 胤红星也认真听,听到这里,突然低下头,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先醒继续道:“后来,朝政稳定后,我心灰意冷,索性隐去秘字,这个字只属于她一个人,她不在了,秉川也便不复存在……所以只有老徐头和方老头知道,就连你大哥二哥都不知道……” 第137章 孟先醒起身,慢慢走近,把木钗塞到曲寒川手中,说:“这支钗是我们逃走途中我为她亲手打磨,这祥云用了最高级的难人木紧密的穿插到了一起。” “那时,她将亲笔信塞进去,并不给我看内容。严丝合缝后再打磨,寒川,”孟先醒叫他名字,道,“你可以掰断看看,那里面有你母亲留给你的话。” 曲寒川怔愣了很久才接过木钗,然后用力试图弄断,试了好几次手都在发抖,握都握不住。最终木钗被胤红星接过去,很轻易便打开,果然粗糙的祥云中间有一个孔洞,洞内有一张很小很小已经泛了黄的纸卷。 纸卷上写了一笔极细的楷字,有些字模糊不清了,但能看出字迹娟秀,似乎极为认真。信上的开头是我的孩儿。 大意讲了孩儿的父亲姓甚名谁,也几句带过了他们相恋的故事,并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若有天你见到这张纸条,替我告诉你父亲,认识他,此生无悔…… 孟先醒被“此生无悔”这四个字催的上气不接下气,站都站不住,被孟知叙扶到一边歇息。 “寒川……”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一直沉默端坐的徐老头,他颤巍巍的走到曲寒川面前,仔细的打量他,良久点头,“确实像啊,真的像朝雪……” 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膝盖一弯,竟想给曲寒川下跪。 曲寒川大惊,急忙扶他,并看向胤红星想让他来帮忙。胤红星很快伸手,道:“徐伯,您是长辈,别让寒川为难。” 于是徐老头直起身,同样是泪眼纵横:“你父亲刚才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他是在你们这些小辈面前给我留着面子,但这是我一辈子都在后悔的事。” 原来,当年孟徐二人私奔,私奔路线只告诉了两人共同的好友,也就是徐老头。 徐老头虽然姓徐,却并不是徐家人。他们家族式微,在强权面前只有被拿捏的份儿。于是在徐家与孟家的联合逼问下,徐老头没有抵挡得住,将两人的行进路线说了出来。 “我一辈子都在后悔,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坚定一点,那时,你父母已经逃去江南,差一点点就……是我害了你母亲啊,是我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是我让你和你父亲一直不能团聚啊……” 徐老头掩面,破旧的衣衫上净是补丁,他为这个亏欠而活,始终觉得自己罪孽难清,于是孤苦伶仃的活在后山,任凭孟先醒怎么说也说不动。 一直到现在。 曲寒川连连摇头,声音沙哑道:“徐伯,不是的,您别自责,事出有因又关系整个家族,您的选择我解,我想我母亲也能解。” 想起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曲寒川笑着,看了一眼胤红星,确认他在身边,才道:“她一生与世无争,唯一重的,唯有感情二字。你既是她好友,她又怎能不体谅?说起来,你和先生还有我母亲都是党争下被迫牺牲的棋子而已。” “好好好,”徐老头连声道,继而问,“你还叫秉川为先生吗?他真的是你的父亲啊……”徐老头用一种十分期待的目光看向寒川,这让寒川倍觉压力。 父亲吗? 泪眼朦胧中,他看向孟先醒。孟先醒今天过得是六十大寿,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日子。他又看孟知叙和孟闻谦,原来这两位是自己的兄长吗?同父同母的那种。 不是曲寒川和曲煜堂曲浅之的关系,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众多期待的目光下,曲寒川却慢慢转身,对着胤红星低声叫他的名字,还拖了长长的尾音。 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明明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曲寒川却只想靠近胤红星,他本能觉得此刻的感受只有胤红星能懂。 胤红星轻轻笑,靠近了,环住他,用很深很深的目光看他,沉声道:“怎么了?这是高兴的事,你是师父的儿子,师父找了你和你母亲很多年。” 曲寒川明亮的眼睛看着胤红星,听他说:“你不是学会了吗?夜雨十年针就是师父所创,寄雁传书谢不能,江湖夜雨十年灯。你看,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你来到了落星山。” 曲寒川点头,“是你带我来的。” 听到这句话,胤红星心头蓦然一酸,即为寒川感到庆幸,也心疼他,还心酸自己。 胤红星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江湖浪子,除了一身的武义和一张好看的容貌外,似乎一无是处。而寒川,竟有这样的出身,父亲,两个兄长,他们的人品和性格都是胤红星十分钦佩和认可的。 “按照你的意愿来,别有压力。”胤红星低声安慰。 曲寒川很乖的点头。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孟闻谦突然咳了一声,然后道:“今日天色已晚,我看父亲也累了,不然先散了,”说着看向曲寒川,笑了笑说,“没什么,你既然住在山上,就是来日方长。” 说着又对胤红星交待:“照看好他。我和知叙留在这里照顾父亲。” 胤红星点头,目送孟先醒离开,徐老头便也跟着离开了。 “回寒星院?”胤红星问,伸手揉了揉寒川的脸颊,突然笑了,“原来我的寒川姓孟啊,孟寒川……是渠清孟氏的后代,难怪呢,小小年纪就气度风华……” 他牵着寒川的手往外走,而寒川则慢吞吞的,给他带来甜蜜酸涩的重量。胤红星听到寒川在身后回:“你又不认识小时候的我,怎知我幼时气度风华?” 第138章 胤红星笑了笑,不语。 却在回到寒星院后拉着人进内间好好疼了一番,他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暴样的感情,让他只想抱紧人,狠狠撞,要多紧有多紧,要多深有多深,恨不能连骨血都融在一起才会彻底安心。 可惜,两人的骨血不能真融到一起。 “好好了星嗯……”寒川伸手阻止,极乐中竟也能分出神志,感受到胤红星今次与以往的不同。似乎有些急躁,有些小心,所以才带了微微的粗暴。 “舒服么?”胤红星咬他,然后不再动了,声音沙哑的问,“这里可以吗?” 寒川没有力气了,却也努力的迎合他,不论他想怎样,都呢喃着纵容,“你喜欢,都好……” 于是屋子里一时间是香心洞开深情荡,勿念春房夜露流。 第78章 77、事中人浅之慌动作 一片凌乱恢复完整后已近半夜,寒川累极了,却睁大眼睛,没有丝毫睡意。抬起手的时候,指尖都在颤,却捋了胤红星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 一边玩,一边拿水润润微红的眼睛看他。 胤红星以为他心情不好,便摸着他平软的小腹,侧身靠近了问:“怎么还是闷闷不乐?找到父亲不开心吗?”又轻轻吻吻他,补充道,“还是很好的父亲。” “你开心吗?”曲寒川反问,轻轻笑着,柔软而宠溺。 “我?”胤红星不解,“我自然为你开心,寒川有家了。寒星院是你的家,落星山也是。” 寒川点点头,还是睁着明亮湿润的眼眸,清潭一般,似乎要把人深深的吸进去一样,忽然起身趴到他胸口蹭来蹭去,蹭的胤红星笑出声了才抬头。 寒川伸手抚了抚胤红星的眉,又点按眉头,似乎将没线捋顺了一般,认真的说:“落星山也是你的家,寒川为红星而来。” 大概胤红星自己也不知道,他一有心事便会皱眉,很微小的动作,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可寒川能从他眉头的角度和位置,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中感受到。 “别担心星星……”寒川凑过来亲他,“明天你跟我过去好不好?” 是无比的温柔熨帖,胤红星抱紧身上香暖的一团,沉沉嗯了一声。 第二天,寒川拉着胤红星进了孟先醒的小院后,发现众人都在忙碌,唳空和桃良咋指挥着几个下人布置院子,整个一圈儿挂上了红灯笼,院子中间摆了供桌,桌上香烛鲜花瓜果都齐全。 还不等寒川发问,孟先醒已经迎了出来,他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一些,又似乎精神更佳乐,只是眼睛红红的,想是一夜未睡好。 寒川顿感愧疚,忙忙迎上前下跪叩首,“孩儿不孝,让父亲忧心了。只是昨日一切太突……” “无妨无妨啊……”孟先醒激动的连声答应,苍老的脸上热泪纵横,“朝雪如果在天有灵,看到这场归家礼,想是也能安心了……” 这场归家礼简单而诚挚,在这天,曲寒川变成孟寒川,有了父亲,大哥和二哥,还有此生挚爱相伴在侧。 众人簇拥中的他面若天光,笑如云霞,似乎天下所有光华都集中在这个人身上,可他的目光却澄澈的、专注的、望向一人。 人群边缘处,胤红星正侧头同一名女子说话,是前一日寿宴上坐在最末位的女子。她一袭烈焰红装,纤腰上挂着铃铛,眉目如春水一样要看不看的凝视胤红星…… 曾经或许不懂,而今,只需要一眼,寒川便明白,这女子对红星与众不同。 “珰”一声,曲寒川将手中酒杯重重置在桌上。孟先醒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忙问:“怎么了?”。 寒川歉意,笑着摇头,为他斟满酒杯,并说:“父亲,孩儿可能要离开落星山一段时间。” 孟先醒并不意外的点头:“你二哥都跟我说了,验骨所用的药具他已研制出来,现在,你母亲的冤屈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冤屈,而是我们一家人的,你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负重前行了。” 寒川说谢谢父亲,并补充:“孩儿没有一个人前行。” 说着,他起身行至孟先醒身边,低头跟他耳语几句,孟先醒听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这些你可以问你大哥,其他的便由着你们这些孩子折腾了。” 寒川感念得到的一切,便也想为父亲做点事,于是在归家礼结束后拖着胤红星去了后山徐老头处,费劲唇舌终于劝的对方同意搬到孟先醒所在的山头,那里孟先醒早已为这为老伙计修缮了一处小院,并派了两个机灵的弟子常去洒扫。 从后山出来有一段幽静小路,一侧密布着竹林,拐过一道弯之后,寒川与红星迎面碰上了一个人,还是那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本是甩着柳条儿百无聊赖的低头走路,却在看到胤红星后眼睛都亮起来了,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喊:“红星师兄!你怎么来啦?是来寻我么?”说着,几步跨上石阶,亭亭玉立的站到胤红星面前。 那腰间的铃铛发出轻灵的声音,她眼中只放着一个人,根本没看到寒川,更像没参加过刚刚结束的归家礼。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寒川不在意这些,他也只看胤红星。 只见胤红星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礼貌点头:“师妹,我同寒川来看望徐伯,现下该回去了。” “师兄,”那女子拦了一下,眼中颇有些受伤的情状,她低声问:“你昨日不是说想看看不落城家的飞针暗器吗?不然你在这里等,我去拿给你?” 第139章 “不必了,”胤红星说,不避讳的拉了寒川的手,简短道,“起风了,师妹衣衫单薄,请早早回家吧,告辞。” 被胤红星拉着走出几步后,寒川回头,发现那女子还站在原地,目光痴痴的看向这边。 “她喜欢你很久了?”寒川问。胤红星看他一眼答:“嗯。” 寒川点点头,胤红星再看他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时山底下远远的跑上一个人来,一边跑一边喊:“先生!少爷!不好了……” 待得跑近了,两人才认出来,来者是寒川新收的弟子韩非。 自寒川与红星回到落星山后,韩非和楚何也带着寒川留给他们的书卷各回各家。而韩非心中挂念楚何,在家呆了几天后便收拾了东西住进楚何家,跟他同吃同住互相作伴。 “今天晌午,山脚镇来了人,看衣着布料不菲,他们到处打听楚何的下落,我偷听了几耳朵,据说是跟他的身世有关,他们是从永安城来的。刚才那些人突然闯进家门,说想把楚何带走!” 寒川跟红星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往山脚下奔。 胤红星直觉此事不简单,于是喊了韩非,让他去告知大师兄孟闻谦一声,以防万一。永安城的人来到山脚镇寻一个穷孩子,这件事本身就诡异。 “上马!”胤红星半路拦住一个师弟,拉上寒川,两人疾驰而去。 “你知道楚何的身世?”胤红星在风中询问。 寒川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没有深谈,但大概能猜出来。” 世上的事无论多复杂,都会有蛛丝马迹露出,何况楚何只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的母亲,寒川曾亲见,只是个貌美却遇人不淑而致余生飘零的女子罢了。 到楚何家的时候,寒川只看到楚何的母亲楚琼倒在一片泥水中哭泣,寒川将她扶起来,急问:“小河呢?” “带走了……让他们带走了……”楚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红星!”寒川急喊。胤红星不多说一句,伸手一拉,带上寒川,立刻调转马头,长鞭一扬,冲着唯一的官道飞奔而去。 经过一个岔路口,两人顿马,寒川指向其中一处,“顺着车辙走!”于是两人往东偏南的方向奔去。策马前,胤红星甩出两道暗器作为引路的标记。 所幸那些人离开的不远,寒川二人顺着车辙没多久便追上了。车队人马并不多,一辆华丽四驾马车,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 寒川回头跟胤红星对视一眼,胤红星加快行进速度,绕道向前,拦住这群人。 “吁——是谁?竟敢拦当朝王爷之座驾?”为首的侍卫喊道。胤红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恭王府夜寻寒川时,捡起他故意散下的银锭子的领头人。 果然,是赵明棋! 胤红星怒火中烧,尚坐马上,手便已经握住肩后的剑柄——却看到马车上一双秀美纤长的手伸出来,以食指轻挑锦缎珠帘。 那帘子后露出一张珠玉瑶台般的面孔,他漫不经心的扫过两人,然后轻轻慢慢探出身,端立在马车上,那身锦缎华袍艳丽无匹,端的是披罗戴翠,旖旎浮华。 他眼波如暮霭沉沉,又兼粉唇轻启,似是欢欣也是叹息:“好久不见……” “浅之。”寒川静静凝视。 寒川对曲浅之的感情总是复杂,毕竟曾经真的拿他作亲幼弟疼过爱过,后来纵然知道自己为其所害,却也不忍他踏入绝境之地,所以就算狼狈的离开曲家前也在温言劝解。 所有的善意并非没有收到反馈。最后,曲浅之在危急时刻帮了红星,且竟将解毒的唯一解药暗中相赠,方能有了他和红星的今天。个中恩恩怨怨,林林总总,数不尽,不清。 “你要楚何做什么?”寒川开门见山,声音如雪后初霁,“赵明棋应该不知你此番行为吧?” “真不愧是兄长。”曲浅之笑意浅浅,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脸色也如玉一样,看起来过得很好,他朱唇轻启道:“久不相见,兄长对我依然了如指掌,一句话就戳中要害。” “先生!我不要离开娘亲!”马车内,楚何呼喊。寒川听后,心中微急,面上却淡然道:“我在,别担心,小河若不愿,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说完,寒川看了一眼曲浅之腰封上挂着的铜牌,是大寺的标志。 曲浅之敏锐的觉察到寒川的目光,于是轻扬唇角,言语中是春风无限:“大寺少卿,正四品,除却寺卿马栾庭外,整个大寺皆听我号令,你说,如果父亲当年就能预见未来的话,他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父亲”两个字让寒川一愣,继而微微勾唇,曲煜堂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想起了,他回道:“浅之,你应该明白,只是不想承认,曲煜堂没那么偏爱你,果真只是你自己的原因吗?” 他在暗示娘亲郑珠红的过错,于是,曲浅之倏而收起脸上笑意,袖袍一甩,冷道:“几日不见,没想到柔善如兄长竟学会攻心了!” 说罢轻敲马车窗棂,七八个侍卫闻风而动,呈一字形排开,个个是剑拔弩张,分明不想善了的模样。 寒川端坐马上,静观曲浅之的色变,身后是环着他保持沉默的胤红星,身上秋浦香的味道令他无比心安。寒川道:“我只想带回楚何。他是我的学生。”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认他做学生?”曲浅之讥讽道,“难道兄长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才压岁载纪色夺永安城的曲寒川吗?” 第140章 “他就是我先生!除了娘亲我只有先生一个呜呜呜……” 马车内楚何被人捂住嘴。 “别伤害他!”寒川急道,踩着马镫微微起身,“你知道他是谁,还强行夺走!” 如果是他自己,刀斧加身都不惧,但楚何是自己的学生,不管他的身世如何,他也只是个像极了秋浦小镇少年的苦命孩子而已。 小腹被有力的胳膊环住,寒川被拉着安稳的坐下,听到胤红星在他耳边低语:“别急,说不通动手便是,曲浅之有所顾忌。” 说罢,胤红星跃马飞身,几个回旋之下便停立在马车顶上。周边侍卫一同举刀,将胤红星围住,红星抽剑相抵,纵然人多势众,但他占尽高出,片刻也不能分出胜负。 于是这厢一时间寒光四起。 寒川趁胤红星引开侍卫之际,流云般轻盈的翻身下马,略施轻功渐渐向曲浅之逼近。混乱时,他想,他的轻功又进步了。反观曲浅之,却是行动没有外表俊逸,只接了寒川三五招便处于颓败之处。 余光中有人靠近,寒川分神看了一眼,心中稍安,有了平沙,胤红星那边应付起来也不吃力了。而度月已经飞掠到自己身边,顽皮的眨了个眼。 刚想回应,寒川只觉度月手中白光一闪,不知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继而身轻如燕的飞舞,眼花缭乱间竟将曲浅之的上半身绕了几圈,虽然捆的不够结实,但也以最快的速度束缚住他。 然后度月拔剑,将曲浅之抵在马车边。 在胤红星和平沙这样武功高强且野路子出身的人手中,曲浅之带来的缺乏实战经验的侍卫定力不能敌,他们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场面急转直下。 孟知叙和韩非也来了。寒川从胤红星身上分出神,再看向马车时,他们两人已将楚何救了出来。又观曲浅之,他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局势倒转,他明知道,今天带不走楚何了,但看其神情,却是一片淡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曲浅之到底所为何来? 第79章 78、递暗语寒川自心忧 曲寒川却看透他:“浅之,你也没想好是将楚何献给今上,以解赵明棋如今之忧,还是将他杀掉,为你自己斩草除根,是也不是?” 曲浅之听到了,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的确,这一趟来,一是为了确认楚何的身世,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赵明棋的孩子。 二是想将楚何带走,至于将他带到赵明棋身边让他们父子相认、再领到皇帝面前替赵明棋挽回一点点圣心,还是半路杀掉、为他自己斩草除根,曲浅之尚没有决断。所以他没有动用大寺的人,否则,人还没带过去,赵明棋,甚至皇上就会知道这件事。 曲浅之只想帮赵明棋,那个自他11岁便看进眼中的人,同时也希望对方的眼中只有自己。什么私生子,什么别的女子,曲浅之希望赵明棋通通看不到。 最近朝中大臣为了立嗣之事吵的沸沸扬扬,建议皇帝从先皇剩下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们中挑选一位立为储君,其中呼声最大的是先皇九子赵明棋和先皇十六子赵垂章。 赵垂章在江南有以张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做支撑,同时江南又是朝廷的纳税大户,今年入秋后丰收硕果的捷报频频传来,赵垂章深的皇帝之心。 偏偏这时候赵明棋出了事——有人状告赵明棋私开矿场,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对方来着不善,不仅有从矿场中逃出来的百姓作为证人,还有各种证物。 皇帝大怒,但赵明棋连声喊冤,加之又是皇帝比较疼爱的兄弟们之一,于是只是做了幽禁在府的惩罚,并命令大寺暗中调查此事。 没想到,可塔却在金城外意外见到楚何,他的模样,同年轻时候的赵明棋太过相像。 “我怎么可能对他的孩子动手?”曲浅之笑了笑,否认,“我只想把他带到生父身边,毕竟生在王府、成为王府世子,甚至在未来或许是世间巅峰也未可知,不管怎样,都比在这个小镇子自生自灭强啊。” 而寒川却了然一笑,是曾经曲浅之最讨厌的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怕是赵明棋最后鹿死谁手都未可知吧?所以在对待楚何的问题上,你才会在杀与不杀间摇摆不定。” 此话一出,曲浅之蓦然变了脸色,连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见寒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而这份不言语让曲浅之知道,曲寒川还是当年的那个曲寒川,聪明,看透世事。他的目光之高远没有随着身份的降低而变短浅。 也或许,他也还是曲家曾经那个不知道自己加害于他前、疼惜宠爱他的二哥,于是曲浅之目光微转,低下声音,哀求道:“兄长,你帮我最后一次行吗?” 帮?怎么帮?帮谁?一个囚禁自己给自己灌药,然后肆意凌辱的王爷吗?腰侧的手环紧了,寒川侧头看,迎上胤红星专注深邃的目光。 于是他笑了笑,又看向曲浅之,沉默很久,最终问:“浅之,我想查明母亲的死因,你会帮我吗?” 曲浅之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 但有时瞬息便是立场,寒川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曲浅之的回答,便自问自答,“怕是不会吧?”他笑了笑,道,“浅之,你为了你娘亲可以做任何事,而楚何也会顾念他的家人,我也是。” 第141章 “我既收了楚何为学生,他自然也是我家人,你想带他走我怎会允许?至于赵明棋,我并未见过他,我与红星在江湖久游,未见繁华,怎可能知道朝堂之事?” 寒川继续说:“或者,你就不想知道赵明棋以前做了什么事吗?如果你把楚何带到圣上身边,你觉得以赵明棋曾经的所作所为,楚何能包庇他这位从未关心过一刻钟,甚至是楚何年少辛苦缔造者的父亲吗?”寒川总结,“不忠无情之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由你说了算。”曲浅之收起哀求的表情,冷冷回复。 寒川不想跟他做无谓的口角之争,却还是对曲浅之心软,注视他好一会儿后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天家之事,你涉及太深却不懂远离和藏锋……” 他点到为止,最后看了曲浅之一眼,对胤红星说:“我们走吧。” 曲浅之喝退手下人,看着曲寒川一行人慢慢消失的背影凝眉思索,苦思良久,却得不出所以然,且这趟行程是瞒着赵明棋的,时间拖得久了便瞒不住,于是曲浅之只得上马往永安城内狂奔。 马蹄如飞剑,拨起灰尘一片。 才跑出半里路程,曲浅之突然勒马,身体随马身高高扬起,立定后回头,烟尘遮住了来路,一路净是风尘仆仆。 “远离和藏锋……是什么意思呢?”曲浅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突然眉锋一凛,连话语中都渗出杀机,“原来是这样!真是没想到……” 简容……他急急拉缰绳,往永安城狂奔而去…… 落星山,寒星院。 寒川和红星同孟知叙商量之后,为以防万一,便干脆将楚何母子接到了落星山后山闲置的一处院子里。韩非是个闲不住的,又跟楚何有不同的情谊,便也跟了来,同楚何平沙度月一起住在寒星院中,每日在寒川的教导下啃读诗书经略。 不过韩非对武学更感兴趣,于是每日天还没亮就跟着胤红星起来练武,甚至励志要做永安城最尊贵的人的忠心侍卫。 这想法让寒川和胤红星深觉好笑,而楚何的脸却不知为什么红了,见自己的先生寒川笑意盈盈,如同看破一切一样看向自己,忍不住捂着脸跑走。 这日,胤红星同寒川一起去山脚镇采买一些出行必备品,现在年关将至,他们计划年后天气回暖了就动身去永安城。 路过扉歌酒肆,查老板帮寒川寻了门路当掉几块价值连城的矿石后,两人从酒肆才出门,就见到正在对面小摊处挑首饰的落星山师妹。 她还是那身红装束腰,腰间铜铃玲玲作响,人潮拥挤中,越发衬得她如清水空灵。 大概是对喜欢的人天生有种直觉,明明隔着那么多人,隔着摊贩街道,她还是在寒川刚刚站定的第一时间转头看过来,继而脸上绽开笑容,眉目如春水一样荡开:“师兄,好巧啊。” 她仿佛看不见寒川。 不过寒川一点都不介意,静静地看胤红星跟她打招呼,然后被拉着手一起礼貌告辞。 回程路上,胤红星觉察寒川总是回头看自己,于是开口:“怎么?有话想问我?” 寒川坐在马上目视前方摇头,问:“这几日怎么不开心了?” 胤红星笑了下,发出一声气音,否认:“没有。” 寒川又回头看他,胤红星便给了他一个浅吻,于是两人一路静默。 这夜,寒川突然把西北之行时曲雯悦送的一盒原矿宝石拿出来,一一摆到胤红星面前。这些是曲雯悦迟到的新婚礼物,当时胤红星没有收,便被寒川拿着了。 胤红星看着寒川将那些石头摆了一桌,似乎从中挑出了个很中意的,连脸上笑容都好看了不少,接着又把其他矿石收起来,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人却是松鼠一样可爱。 “找到了什么?”胤红星坐在圈椅上,腿大喇喇的开着,伸手将靠近的寒川拉进怀中,坐到腿上,并低头看他摊开的手,一颗苋菜红色的心形矿石躺在那。 “收下吗?”寒川晃晃腿,问,“之前在金城,你不肯收下妹妹的新婚礼物,现在,我们都在一起了,是不是应该收下?” 胤红星一怔,笑着接过,拿在眼前看了看,发现矿石红到艳丽,就算不对准光线,也是一片赤色汪洋,“所以寒川是要重新娶我?”胤红星问。 寒川眨眨眼,道,“你的提议很好,只不过现在还不行。” 胤红星看着他,静静听他说。 寒川却换了话题,双手乖顺的搭在他的肩头,用一种很乖的语气陈述:“我的轻功进步了,同曲浅之对阵,只用了不到五招便已取胜。” “是么?”胤红星点头,表情淡淡。 “嗯。”虽然他很冷,但是寒川还是从他的微表情中读出了一种类似于被夸奖了的大猫的意味,于是晃晃腿,往前挪了挪,整个上身铁道一切,把自己当一只不设防的笨拙毛鼠,轻轻缓缓道:“你教得很好,我奖励你要不要?” 寒川轻功的进步,完全得益于胤红星——每每两人相欢时,在最难耐之际,胤红星便逼着寒川背诵轻功口诀,甚至还要他下榻展示,身体却不离开。稍微一不如意,便会被各种难过的动作惩罚,甚至还有漫长的燃香游戏,在秋浦香燃尽之前,不许寒川出来。 寒川一度很苦恼,为什么当初将秋浦香做的比常规香大了一号?但这种惩罚却也欢喜,于是次次都竭力配合。 第142章 但也有过于难耐而力不从心的时候,这种时候,胤红星又凶狠又温柔,从背后全身拢住他在他耳边说一些腻人的话,寒川便力竭到哭泣求饶。 这次,寒川问要不要?胤红星看着他,自然是要…… 第80章 79、故人现剑指永安城 于是借着面对面的姿势又是一番巫山云雨,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外袍皆完整,只有下身内里凌乱不堪。寒川发着热,水润着眸光从他腿上下来衣裳。 着地的时候差点因为腿软而跪下,被胤红星笑着扶了一把。 寒川不服气,突然问胤红星:“那个师妹跟你告白过吗?” “……”胤红星没想到他的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一时间没答上。 寒川却皱眉了:“告白了对吧?”他提出一种假设,“还是说,你们也有过一段曾经?” “什么叫也?”胤红星问。 “……”寒川只是觉得这女子并不是普通女子,从胤红星对待她的态度上……虽然都是拒绝的态度,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有别的过往。这点过往不论深还是浅,都是寒川所不知的。 因为胤红星是个十分干脆、通常冷到连两个字都懒得说的人,却可以跟那师妹对话许久。 见寒川十分小气的拿眼睛瞥他,那赤红的唇,脸上还未褪下的潮红,还有秋波一样的眼神让胤红星的眼眸突然变深。 “你今天又是告白,于是主动送上门,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嗯?”他以为寒川不会介意,毕竟他连害过他的曲浅之曲煜堂都不记恨,却可以记得自己跟一个女子说过几次话,每次有多长时间。 寒川给予的独占欲,让胤红星觉得自己已经荣耀加身了,但他还是吊足了寒川的胃口,直惹的人不高兴了,才回答:“那时才来落星山不久,经常同她一起玩耍,感情好的像兄妹,后来她突然告白……我对感情完全懵懂,于是用非常冷漠的方式伤了她,以至她一时想不开离开落星山,路上差点出事,有些愧疚罢了。” “如果你感情上不懵懂的话,也许就答应她了是不是?”寒川不依不饶,心里的酸一点点蔓延。 胤红星注视他,说,“没有这种可能。” 事实上,他那时候已经在想念那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曲寒川了,只不过那时年少,尚未给这想念一个定义。所以即使当时胤红星懂得感情,也不会接受那位师妹。 但这些话,胤红星不想说了,只重新拉过他,手指摸摸探探,再次探进那处温软所在。方才刚行完事,这里还是热的滑的,像一处极美的温柔乡。 寒川被转移了注意力,嘤咛着任凭胤红星吻上来。 “不要不开心呢星星……”寒川在高处睁开眼睛,呢喃着,“我陪你回……呃永安城……”他伸手抚胤红星的眉,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体里纵横。 但欢愉只是一时,胤红星还是心结未解。 寒川想尽办法逗他,假意吃醋,奉献自己,很多事都做了,胤红星的眉依然没有舒展开。又看他似乎不愿多说,便也不问,只暗自猜想可能的原因。 年节忙忙碌碌半月余,其实才两天便已度过。 大年初一,寒川和红星给孟先醒和两位兄长拜完年后便开始收拾行装,此行或许要在永安城住很久,所以要早早打点。至于启程时间,他们并不着急,因为元宵后,所有的官员才开朝。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年初一深夜,山脚下陆续响着爆竹声,寒星院里充斥的也是火药的残余味道,地上烟花条卷的星火余温还没散尽,院门就被大力敲开。 原本带着度月楚何韩非几人去摘星湖放爆竹的平沙一个人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一群人。 为首的那位端坐马上,一身红衣袭袭的沉在暗夜里,腰间金带在火光照耀下格外熠熠,也映亮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与笑吟吟的眉目;与他并骑的男子一身靛蓝色锦缎,眼神沉静深邃,目光间或投向身旁红衣男子,倒是疏散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过他丝毫不介意,好像本身就甘做背景一样。 此二公子风化正俊,如月下瑶林,不是远在江南的十六王爷赵垂章和张柏水又是谁? “赵……王爷!远山兄!”寒川外衫都没系好便出门相迎,一双漂亮的眼像星子闪亮,他想行礼,却被快步下马的赵垂章拦住,“恩公不要拘礼,以十六相称即可,好久不见。” “寒川。”张柏水亦下马,对着胤红星喊星弟,眼睛却没有离开寒川,“眼睛可都好了?你信中说起,我总是看到才放心。” “没事了,你看。”寒川睁大眼睛,凑近了让张柏水看。这是他失明后唯一关切他的朋友,又在恭王府那夜带着赵垂章救了自己和红星。 只是那时他尚在昏迷,醒来后好友已经远行,此番突然相见,中间竟然隔着如此多的事。心中忍不住感慨,又是此情此恩,寒川无以言表,只热切的将他们请进房内,亲自斟茶。 “这是红星花重金购得的临江玉津,我只喝过一次。” 赵垂章笑吟吟的接过,又放下茶杯,自圈椅上探出半个身子,伸手遮了张柏水看向寒川的视线,桃花眼挑着,笑,“都跟你说了寒川无事,把你眼神收一收,别忘了你们都有主了!” 张柏水失笑,对胤红星道:“自上次落星山口一别已是去秋来冬,春节已过,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143章 胤红星点头,看了看高兴的忘乎所以的寒川,直问:“远山兄,你们怎么这时候来到落星山?” 寒川一顿,因见故友而沸腾了的情绪慢慢平复,安静的在胤红星身边坐下。此去江南两百余里,纵使快马加鞭也要两日,如今才正月初一,也就是他们腊月二十九便动身往江南来了。 张柏水神情沉静下来,“我们自永安城而来。” “永安,那你们腊月二十七便动身了?”寒川疑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垂章也收起笑容,眉目间的跳脱尽数化为锐利刀锋,他声音沉沉的回答:“皇兄将九哥下了诏狱……陈家陈石和李家世伯为九哥求情竟被皇兄斩首,跟九王赵明棋有关联的人皆被收押,世家大怒,正趁春节休沐商量对抗天威的办法……” “什么时候?为何?”寒川放在桌案上的手骤然攥起,胤红星看到后探手握住,被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半月前,曲浅之还来到落星山,想带走我的弟子楚何。” “八天了。”张柏水道,“起因是皇帝想要修建陵墓,却发现国库空虚,便命人彻查,不知怎么查到赵明棋头上。这时永安城内又发生铅银案,也是因赵明棋贪墨而起。” “铅银案?”寒川跟红星对视一眼,眉目中皆是同样的不解,“方释方将军呢?他没有入宫吗?” “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赵垂章道,“你以千机鸟告知西北之行里发生的一切,但最后的结果是九哥入狱,跟你的推演并不相符。”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疑惑,“对了,你方才说曲浅之要带走谁?” “楚何。”寒川道,“他是赵明棋之子……这件事确认还没多久,尚来不及告知你们。” 是救回楚何后,其母楚琼亲口告知。 闻言,赵垂章和张柏水皆惊异。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会儿再告知,所以,你们在永安城没有找到方释方将军?”寒川挑着重点问,“那有没有找到其他破绽?” 如果说国库空虚可能因赵明棋有所贪墨,但铅银案跟他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 当初寒川和胤红星在金城,亲见一些人打着赵明棋的旗号大张旗鼓的开矿山,又跟方释的军队四处对立,甚至搞到军权分割的地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赵明棋的作风。 再加上后来他们碰到可塔,他也在追查铅矿一事;最后两人巧遇方释,发觉他随身佩戴的空心剑中藏有重要物证。最终方释也暗示,在西北金城瞒天过海只手遮天的,其实另有其人。 方释带证据去永安城就是为了揭开那张祸害金城百姓和士兵的大手,原以为他一切顺利,可能年后会路过落星山见父亲孟先醒,这也是方释早早约定的。 “那人藏得极深,做事不露蛛丝马迹,我现在担心方将军……”张柏水道。他父亲统领江南军,他自小也常常混迹军营,最知道兵士将领的苦楚。 他们居最差的条件,做的是卖命保家卫国的事,又因为远离朝政中心,因而缺了天权庇护,唯一能依仗的,便是一颗赤胆忠心。 如果方释因为被迫卷入朝廷内斗而有所失,不仅揪不出幕后黑手,甚至也是天下一大损失,而天下……张柏水看了赵垂章一眼,又收回。 天下如何他不管,张柏水只为自己的心上人而忧心。 “还有一事……”赵垂章抬头,正好跟胤红星的目光对上。 “胤家也牵涉其中?”胤红星问,声音平稳低沉,眉目冷而淡。 寒川却看到他捏紧茶杯的指尖。于是他放下杯盏起身,拉过胤红星的手,温润的笑着低头注视他,缓缓开口,“我们明日便启程,去永安城,好不好胤红星?” 永安城。 御史台诏狱,天字一号房。 “九哥,你怎么样?”赵枝玉身着石青色双袖蟒衣,隔着结实厚重的牢门问牢内草席上端坐的赵明棋。他的玉冠上垂着雪白玉珠,与锦帽貂裘相不符的是满脸担忧着急的神情,怕是一个忍不住就要将牢门拆下来。 “哥,早上我去向皇兄请安,但是他不愿见我。”赵枝玉面色苍白,目光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清澈的泪,他不停的说话,为落难的兄长。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你的庇护下,就连赵垂章那个没心肝的害我你都会帮我出头,可如今你竟然到了这步田地……哥哥你跟我说说,我还能用什么方法救你出去?哥,以后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十二,别哭,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赵明棋看着赵枝玉流泪的模样,突然想起他们的母妃。 他们兄弟二人并不是同母所出,却因两人互称姐妹便也让两兄弟相互扶持。深宫之中,得到点真情不容易,何况是向来乖巧不哭不闹,只认赵明棋为哥哥的赵十二? 之前因为汀芳涧内搭讪曲寒川的事,赵明棋被皇兄责骂,是十二弟赵枝玉挺身而出一力担下罪责,免去了他的责罚。更别说小时候,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过无数次。 “别再同皇兄求情,十二,此时无声胜有声,”赵明棋咳了几声,慢慢撑地站起来,行到牢门口,抚上赵枝玉的手,“越求情,皇帝越忌惮,平日里你与我最亲近,所以,一定要先设法保全自己。” 赵明棋应该是着了风寒,咳嗽不止,好一会儿后才问:“浅之呢?你去府中有没有见到他?” 赵枝玉似是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没见过……哥,你还惦记他吗?自从你出事,他就从没出现过,男宠就是男……好,我不说了,我帮你找一下。” 第144章 赵明棋用目光打断了赵枝玉的话,又摆摆手,让他先离开。 这个世界上,除了赵枝玉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他赵明棋唯有浅之一人可以信任了。 又叮嘱赵明棋几句后,赵枝玉先行离开。 转身后,他因为持久的纵欲而变得浑浊的目光突然幻觉一般变清晰,幻化后的目光如刀刻骨一样,在他自己的唇角雕出了一抹阴冷的嘲笑…… 诏狱门外的天空清冷澄澈,蔚蓝无边,赵枝玉扫了台阶下、正被守门士兵盘问的衣着破烂的送餐人一眼之后,甩甩袖子,嘴角含着浅笑离去。 那送餐人被允许放行,登上台阶之前,突然回头看了看赵枝玉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第81章 80、黑幕出心定诏狱台 御史台诏狱专门用来关押朝廷重犯,那些身居高位的达官显贵,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还有忤逆龙颜的天家之人…… 尽管他们身份显赫,曾经权倾一世,诏狱的牢房也跟其他地方的牢房一样阴暗潮湿,味道腥臭腐朽难闻,就算有侍卫来去巡逻的脚步声,老鼠的吱吱怪叫也间或响起,似乎一点都不怕人。 牢头接过送餐人递来的一袋黄金,又往他脸上打量一眼,一看便知这是权贵一系。 他惯常待在狱中,对于权势了解的很清楚。 牢门内的王爷纵然马失前蹄,可谁知有没有扭转乾坤的那天呢?就算没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边的那些残枝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树大根深了,因而这些想办法来探视的能不为难便不为难。 解开门上锁链,打开栅门,牢头道:“快点儿,别等大人发现,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送餐人点头,待他走后,伸手将破烂发臭的围笠摘下来,然后在牢门外与阴暗中的赵明棋对视。 是浅之。 赵明棋看过来,目光沉沉。他靠墙坐着,曲膝脚撑地,腿大气磅礴的分开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就伸垂在腿间。 纵使虎落平阳,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赵明棋的周身甚至散发血腥的污浊气,这模样在曲浅之的眼里也是衣冠赫奕,就跟幼年时初见一样。 曲浅之先笑了,站在门口的斑驳碎光里,笑的像干净的月亮,瞬间照亮了整间牢房。他素来艳丽媚惑的眼睛此刻清凉又透彻,水一样含着一些让赵明棋悸动的情思。 但赵明棋不动声色。 曲浅之走过来,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跪下。 赵明棋凝视他,良久才向前倾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拉近,身上的镣铐哗啦啦响动,他看到曲浅之笑着落了泪。 “哭什么?”赵明棋声音沙哑,是跟十一年前初见时一样的狂妄语气,“不记得我教你的了吗?”手指用力,捏到他下巴泛红,声音低沉宛如谆谆教诲。 “上跪天,下跪地,除却这些,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曲膝,浅之忘了?” 曲浅之双手捧握他的手,放在胸前,笑:“没忘,你教我的我全部都记得,一直都记得。” 顿了顿,他收敛笑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对于赵明棋来说意味着什么。 “方才我看到十二王爷出去了,他可有帮你的办法?”曲浅之问。 赵明棋笑了笑,“能有什么办法?皇兄这次拿到了我贪墨国库的切实证据,龙颜大怒,连替我求情的世家官员都斩首了,十二从不关心朝政,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不放心,来看看我。” 曲浅之皱眉,“可西北矿山和铅银的罪名……” “我得罪人太多,一朝不慎,便是落井下石,多几个无妄罪名有什么奇怪?倒是皇兄此次令人意外。”赵明棋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掩藏了什么,再睁开后面目陈静从容,只专心的看跪在自己身前的曲浅之,“他自上位,对我们兄弟素来纵容宽仁,却没想一朝变脸,竟令我措手不及。” 曲浅之却着急了,皇帝怎样曲浅之说不了一二,可眼前却有最重要的一件。 他抓着赵明棋的手往前凑了凑,急道:“我已经从落星山回来两天了!简容,是元拥山阻我进诏狱看你!他夜间悄无声息的潜入恭王府,将我困在房内!若不是可塔助我,我怎么可能来见你!” 赵明棋眼眸倏然幽深,脊背挺直,回握住曲浅之,力道大的发痛。 曲浅之美艳的明眸中染了一丝丝暴戾,眼红了一圈,他切齿低语,“元拥山是谁简容你知道吧?赵枝玉身边最没有存在感却最得他信任的侍卫!” 曲浅之着急又懊恼,可塔将楚何的存在告诉曲浅之后,曲浅之便日夜难安,又加上可塔从金城查到的矿山事情,似乎桩桩件件都对赵明棋不利。于是他最终决定去落星山亲自确认楚何身世,却没成想刚离开恭王府的第二天,赵明棋就被下了狱。 “赵枝玉平日里装疯卖傻,专研榻上事,我不知道你出这么大的事,否则我不会去落星山!我来的太迟了……但我说的话你能听明白吗?”曲浅之无比心痛,目眦欲裂,“我让可塔私下查呃,西北的铅矿从开发到私下售卖,每一张文书上盖得都是你的印章!是明目张胆的打着你旗号做的。最早的一张,已经是四年前了简容……那时候赵垂章在江南流浪,我也还没重遇你啊……” 赵明棋直愣愣的盯着曲浅之张张合合的唇,满面铁青,那直愣愣的目光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145章 “简容,谁还能轻易拿到你的印章?并对你从前的事了如指掌?”曲浅之抬着头,殷切的问。 还有谁? 赵明棋想,突然记起一幕,应该是四五年前了,那年赵明棋和赵枝玉陪同皇兄一同去西山围场狩猎,赵枝玉最不喜这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东西,可偏偏围场被围的滴水不漏,如果没有恭王印章所盖的文书是万万出不去的。 当时赵明棋正在陪皇帝,赵枝玉惦记西山围场山脚下镇子上那位酿造槐花酒的寡妇,于是坐立不安万般难受,只好低声哀求他。 赵明棋走不开,无奈之下便命府上管家带着赵枝玉去取。最令赵明棋纳闷的是,不久以后,那管家便告老还乡了,差事辞的突兀,导致府上好生乱了一阵,由此赵明棋对这件事才记忆犹新。 “简容?”曲浅之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反而被赵明棋握住放到胸口。 赵明棋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神色也只有方才那一刹那的变化,紧接着便是石子沉入水中,再无一丝声响了,仍旧是从容平和的王者风范,指尖碰到曲浅之的唇角,似是爱惜似是轻佻,他笑,“原来浅之为本王做了这么多事。去落星山做什么?” 曲浅之蹙着眉端详他。 被自己的亲兄弟背叛,他竟如此平静,似乎毫无反应。 可赵明棋对赵枝玉是真的关切。当初胤红星身着女装进了赵枝玉府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吓得赵枝玉噩梦连连,好几日高烧不退,宫内医官治不好,赵明棋便花重金求来江湖名医,亲自照顾两宿。 可是越对他好,如今的现状便更是讽刺。 赵明棋越平静,曲浅之越觉心中惴惴不安,忽然答非所问起来,“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我去找赵垂章,他不见我我就去求兄……求曲寒川,他们也去过金城,以他的聪慧,想来是能明白铅银之事的,简容,你要坚持住……别、别离开我。” 他越说越慌,像是才听到赵明棋方才的问话一样,更膝行向前,“你不是问我突然去落星山做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儿子!他叫楚何,随母姓,你知道谁是吗?” 赵明棋皱皱眉,“楚……楚琼?她当时,怎么会?” 曲浅之冷笑一声,抚着赵明棋的眼睛,恶狠狠的,“不管她会不会,反正你有儿子,我去落星山,就是想杀他的……你如果不想让你唯一的独苗死,那就好好活着,实现对我的承诺……” 曲浅之太了解赵明棋了。他生来狂妄,又自视甚高,此生唯一的目标便是那金灿灿的皇家宝座,他仿佛就是为了那个辛苦而孤独的王座而活,如果此时那个王座被击碎在赵明棋眼前,曲浅之毫不怀疑,赵明棋立刻便会追随王座而去。 “你答应过我的,可不可以记着?”曲浅之问。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在哪里,身处什么位置。 赵明棋不说话了,眼神晦暗不清,一朝沦为阶下囚,却终认清曲浅之。 恭王府那夜,面对胤红星飞来横剑,曲浅之奋不顾身以单薄身躯为赵明棋挡住利刃。而今赵明棋再也不是那个手握重权高高在上的王爷了,人人都可以踩一脚,或许是他恶事做尽,是该得的报应,可已然有曲浅之还将自己奉若神明。 浅之,浅之,其情何其深? 可惜太晚了,赵简容和曲浅之,还有时间重新开始吗? 赵明棋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浅之,我不……” “简容没有任何不该。”曲浅之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目光灼灼道,“你没有连累我,你救了我,我曲浅之学赵简容上跪天下跪地,不同的是,中,跪心上人。” 他维持跪着的姿势直起身,凑得极近了,抬起双臂绕到赵明棋颈后,继而吻上了那张因为太过思念而有些陌生的唇。 一个吻,轻柔,纯粹,生疏。牙齿磕到牙齿,又碰破嘴唇。 没有任何欲望——这是十多年来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抛却一切身份的吻。王爷、男宠、赵明棋、曲浅之,统统没有。 他们只是一对身处晦暗中却可肝胆相照的普通眷侣。 “快些快些!有人来了!快点出来!”牢头在外面慌忙催促。 “好,就来。”曲浅之笑着答应,眼睛却片刻不离面前人。 第82章 81、妙言语浅之恳相求 赵明棋伸手轻抚他水光潋滟的唇。 牢头等不及,大步迈进来拉曲浅之,曲浅之抓着赵明棋的手不松开,“最后一句,最后一个问题,你让我问问,”他的声音更低了,说,“简容,你爱我吗?” 牢头无语:“……” 赵明棋听见了,但不言语,他坐着没动,竟也没放开手。 牢头在旁边呆怔的腹诽,果然是天家人,什么乱事都有。 看着赵明棋的模样,曲浅之突然不想知道了,笑了笑说:“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男宠,或是有一瞬间是那个人,这都不重要了,我知道,贵气如你,宁可身死,也绝不会放弃你所坚持和追寻的东西,可我的念望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希望简容好好活着,你会答应我吗?” 曲浅之被牢头拖了出去,破旧的围笠一遮,硕大暗沉的食盒一拎,更衬的他瘦弱又单薄。 曲浅之是很美的,肩,颈,腰,腹,腿,皮肤被他用各种药材调的细腻光滑,身体也柔软,床上或床下,裸着或衣衫完整,他收的起来豁得出去,赵明棋被他勾去了半丝魂魄。 第146章 而今,隔着厚重的牢门,那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赵明棋才突然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握上栅边。粗糙木桩上的毛刺刺进指尖,赵明棋抓到手指没了血色,却从中品出一点点蜜来。 “十二弟……” 一出诏狱之门,曲浅之便将身上的粗抹布衣衫全部褪去,他下了台阶便直往对面的小巷子中走,那里,可塔牵马在等待。 两人快马回到曲府,正赶上街上市集,人群乱哄哄。曲府门前也围了一堆人,最中间的那个曲浅之认识,正是曾与曲家联姻的胤家长子胤遥明。 “哎呦,浅之啊你可回来了,”胤遥明演技收快的帮曲浅之牵马,“门口这些人不让进,你说说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看……” 赵明棋出事后,胤家也牵扯其中,朝中有清流文官一个折子将胤开复拿下,送进了大寺监牢,又将家中财物查抄,一干人等禁闭在府。 胤遥明从没进入朝政中心,求告无门,而曲浅之却还牢牢的任着正四品的大寺少卿,他明明同赵明棋关系最密切,却丝毫没被牵连,遂赶来求助。 “浅之啊,你看我父亲如今就在大寺监牢中,负责审他案件的是大寺卿马栾庭,我看你素日跟马大人走的近,浅之能不能帮我说说,我父没犯什么大罪啊……” 胤遥明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胤开复被关押,胤家的钱财也便没有下落,以后没了银钱,这世间当是寸步难行,“就看在我们也是亲家的份上,我三弟不是嫁给你家曲寒川了吗?” 曲浅之原本不欲会胤遥明,他还要想办法走关系解救赵明棋。 可是又想起胤开复是帮赵明棋办过几件事的,加上胤遥明实在是无能小人一个,这样的人在这个时间能不得罪便不得罪。于是他收回迈上台阶的脚,回身道:“曲府哪里还有曲寒川?如今的曲寒川再也不会庇护曲……” 果断的声音渐变迟疑,曲浅之从台阶上迈下,转身,“……兄长?” “什么兄……”胤遥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竟然看到了三弟胤红星,这弟弟的面容还是那么冷冽美艳,那双寒星一样的眸子似乎永远都不会融化一样,“三弟啊三弟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父亲他……” 胤遥明一把鼻涕一把泪,拽着胤红星不撒手,而胤红星回之以陌生人的目光。 “够了!想救人就闭嘴!”曲寒川打断了胤遥明的哭诉。 胤遥明哆嗦了一下,发现这明眸善睐温润如玉的公子就是曲家的曲寒川!而他似乎没了之前眼瞎时候的怯弱,纵使身上不再着华贵衣衫,谈吐间却有了势不可挡的高冷矜贵,如在云端不可触摸般。就连那双瞎眼,此刻竟清澈明亮到让人不可直视。 正在怔愣间呢,秦诗绵突然从寒川和红星的身后冲出来,她顾不得女人家的体面,以长长的指甲伸手在胤遥明脸上划了三道血迹,然后不停的拳打脚踢,“你混蛋!你有什么资格担心你的父亲!都是你害得他!都是你这个逆……” “你住手!”寒川几步上前,轻巧的将秦诗绵和胤遥明分开。 胤遥明没站稳,不小心摔到地上,又很快的站起来,话不说,只拿恶狠狠的眼睛盯秦诗绵。但在触到曲寒川清冷冷的眼光和胤红星幽静深邃的凝视后,气焰又弱下来。 “你父亲被抓,你为什么能独善其身?”寒川轻飘飘甩出一句话,却让胤遥明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胤红星终于开口。 “嗯。”寒川点头答应,看向一旁的秦诗绵,道,“刚才说的话你要好好记得,你想要的,只有红星可以给你,不要节外生枝,明白吗?” 秦诗绵此刻智回归,便不敢再生事,她的儿子胤红星在她最为焦心的时候从天而降,成了他这时候唯一的指望。 两个时辰前,秦诗绵还住在胤家破败的小院里,为救胤开复的事情焦头烂额,却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看竟然是胤红星和曲寒川。 秦诗绵当即便哀求,求他救胤开复和胤家,无论怎么样,那人是他亲生的爹爹。 “胤家同你又有什么关系?”胤红星扶起她,四周环顾,发现她还在破败的小院里生活,当即冷笑,“他没有把你接进府中,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父亲。” 甚至也不想要你这样的母亲,胤红星心道。。 但就连寒川都知道他割舍不下,割舍不下这个几近半疯的女人,也割舍不下那个永远都在花言巧语的胤开复。胤开复何其凉薄,可最终,还是这位他辜负一生的女子真为他心焦。 不知身陷牢狱之灾的胤开复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寒川命度月将秦诗绵拉进马车中,然后看向曲浅之,直白道:“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什么。” 曲浅之同他对视一会儿,率先转身,“进来说吧。” 寒川看他一步步踏上台阶,然后曲家大门从内部应声而开。 曾经有许多次,寒川也是这样进入这家大门的。 可后来,天禧十六年六月初三日,尚且姓曲的曲寒川和胤红星永远的离开曲家,而今是天禧十七年正月初四,短短七个月的时间,曲家的门庭却似乎老旧了十年。 不,对寒川来说,从岁载纪失明开始,他已有一年半没有好好看过曲家的门庭了。 腰间有温热的掌心抚上,寒川转头,对胤红星笑了笑,轻声道:“早点办完,你师父和父亲在落星山等我们。” 第147章 他对孟先醒的奇怪称呼令胤红星莞尔。 曲浅之并没有将他们带到曲家正厅,反而带到曲寒川曾经居住的兰室。 随着兰室小院门的开敞,一时间许多记忆纷至沓来。 度月曾在门口的梧桐树上跳脚,平沙飞上去捉他。桃良就在院子中洒扫,而寒川躺在胤红星为他做好的软秋千上恬静的睡着,身边,胤红星专注而静默的注视…… 原来那些画面是这样的,寒川一眼眼望过去,所有存在在记忆中的场景都变成眼前的画面。就连室内……室内还是曾经的陈列,饭厅,月洞门,身份拆穿后红星强吻他的软榻,还有书案,甚至连香气都是曾经的模样。 重要的是,房间内一尘不染。 “怎么?浅之是想动之以情吗?”寒川笑了笑,道,“可我已经不姓曲了。这个地方再好也成了回忆,况且,我还没有忘记,我的母亲是怎样死在临仙苑的?” 曲浅之沉默一会儿,道,“你走后,兰室一直有人打扫,只闻气味便能知道,我不是临时抱佛脚,推算着你快回永安城才这样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进了书房将书案上带锁的木盒拿出来。 “这是父亲,噢不,对你来说是曲煜堂,这是曲煜堂的认罪书,里面有他的画押,书中清楚交待了你母亲血泪事件的始末……” 第83章 82、慧清明寒川直相告 寒川站在那,盯着盒子,却没有伸手接,他有点不可置信,问道:“曲煜堂的、认罪书?” 曲浅之点头。 寒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面如明玉,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模样:“浅之如今身居大寺少卿一职,经手的案件没有上百也有十多了,凭你手段,想拿什么口供拿不到?” 他道:“纵然你对曲煜堂心生怨怼,一长成就拔了他的羽翼将他囚禁在府,可他毕竟是你和水临的生父,你就这样将谋杀罪名往他头上扣吗?要知道,谋杀罪名一旦落实,可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曲浅之道,“就像赵明棋,皇帝怪罪下来的那些事,有些是他的错,但有些不是,比如西北的矿山和铅银案。” 他很坦诚的暴露自己的目的,寒川一眼识破,却只静静听。 有丫鬟进来奉茶,曲浅之接过,示意他和胤红星坐下,亲自为他们斟茶。放下茶壶后,曲浅之凝视曲寒川一会儿,突兀的开口:“他曾经,是真的喜欢你……” 寒川端茶杯的手都到半空了,却一顿,才明白曲浅之说的那个他是谁。 他脸色突变,忙忙看向胤红星,只见他的手已探向剑柄,神色凛若冰霜,眼神阴沉沉的盯着曲浅之,似乎只要他再说一句,便眨也不眨的让他五马分尸一样。 恭王府发生的事,是两人不敢提起的痛。 尽管后来无数事情陆续发生,两人也情归于好,时间一直向前,他们越来越甜。可寒川知道,每每午夜梦回,胤红星带着冷汗惊醒,口中唤的,心中过不去、放不下的,是什么。 就连回永安城前,那么长的日子里,他都隐隐的不开心。寒川知道,胤红星不是介意心爱之人的身体曾被厌恶的人碰过,而是当时那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星星……”寒川忽然伸手握住他,以眼神安抚。 他想知道,曲浅之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去揭伤疤,”曲浅之对胤红星道,“不然你以为他明明那么疼他的弟弟赵枝玉,在你伤了赵枝玉后,他为什么不加以惩戒?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想要你或曲寒川的性命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曲浅之了解赵明棋,更知道自己。 情之为何?刁钻又古怪,或因貌美,或因才高,也或毫无缘由的一眼看上,起心动念了便成了顽固不融的情。 曲浅之不知道赵明棋为什么看上瞎了眼的曲寒川,但看上了就是看上了,重新来过,赵明棋也会选择恨他入骨的曲寒川,而非一片深情的曲浅之。 曲浅之对赵明棋来说就是一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果不是数月前的恭王府之夜,胤红星以刺杀当朝十二王爷赵枝玉为假动作,转而一剑刺向一旁的九王赵明棋,那一剑端的是恨意滔天,不手刃仇人誓不罢休的决断。 所幸曲浅之不顾性命之忧,以血肉之躯为赵明棋挡下,这才得了赵明棋的三两分真心重视,从此权利富贵如同泼天,赵明棋一力担保他进了大寺又身居高位,就连郑珠红曾经对徐仙芝下毒这件事所留下的隐患也都帮忙清除。 可越是这样,曲浅之便爱他越深,爱的越深却也越清醒。如此这般,不是弥补便是交换,可浅之要的东西变了,他不止要位居人上,他还要赵明棋的心。 “恭王府之夜后,赵垂章带你们离开王府,纵然有圣旨加身,可赵明棋有的是办法阻止你们。”曲浅之看向寒川,继续说,“当时你的情况,只要想法子拖延半日便会性命不保,他又为何没……” “你不就是想让我救他吗?”寒川突然打断他。 胤红星已经忍到极致,手中的茶杯快要捏碎。让一个爱护疼惜自己的人来听另一个人做尽伤害之事后还要强调所谓的“深情”,当真可笑! “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寒川冷漠的站起身,“虽然你已承认我母亲是被毒杀,但我还是会去官府申请开棺验骨。另外,此行而来原本只想问一个问题,现在看来似乎大可不必……”说着,他便拉着胤红星准备离去。 第148章 曲浅之敏锐的觉察他要说的话应该跟当下的症结有关,便伸手想阻拦,刚迈出一步,胤红星却先开了口:“寒川,我无妨。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寒川回头,看着他。他们相许甚久,胤红星是真的放过了,还是因为顾虑自己的顾虑,聪明如寒川怎么可能分不清?只是,不管怎样,此时最重要的是为了家国大义而付出的人。况且就连父亲孟先醒都心系老友方释的情况,寒川自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深呼吸一口,看向曲浅之,问:“你有没有见过西北镇军之将方释?他应该是在可塔回来后进的永安城,不管当时你为什么派可塔刺杀他,想来现在你已经明白。” 曲浅之深思凝重,“你是说……” 见他似乎依然疑惑,寒川便给了他一个明白:“想来你派可塔刺杀的原因是不知道幕后推手,唯恐方将军成为阻碍赵明棋的石子对吧?” 寒川笑了笑,却是无比的讽刺:“可你错了,你一出手,幕后之人必然知晓,所以方将军至今下落不明。或者,我换一种问法,有没有什么我和红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藏匿一个人——”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甚至,一具尸体。” 曲浅之恍然大悟,“是我拦了方释,”他痛恨自己,“也就是他手中有赵枝玉嫁祸的证据……” “现在不是反思自身的时候,”寒川道,“你若想到,可以来十六王府找我。” “十六王府我进不去。” “现在能了。”寒川淡淡道。说完,同胤红星一起离开。 十六王府内,赵垂章刚觐见完皇兄。人是清早竖着离开的,回来却是被两个太监抬着回来的。 放下担子后,为首的太监甩甩手中拂尘,高喊:“皇上口谕,十六王爷赵垂章不思进取且口出妄言,现幽闭府中,七日不得外出,钦此。” 府中人战战兢兢接了旨,目送两位官人离开。 “不是不准你求情?”张柏水蹙眉,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赵十六还是没忍住。 赵垂章摇摇头,“寒川呢?我将金城之事告之,皇兄还记得这位岁载纪头魁,说是既然这件事是寒川发现,那便由他来查。” 他不小心扯到伤口,喘了几口,道,“之前官职已有人,现在大寺卿马栾庭正准备告老还乡,皇兄让寒川前去赴任。原话是曲家浅之为副,兄长如今为正……我原想帮他推掉,可一听,倒是方便他提曲家旧事,便没阻拦……啧你轻点!” 第84章 83、巧出手春竹泣机遇 赵垂章拧着脖颈回头,看到张柏水的脸色十分不好,便也安分了些,调笑道:“远山哥哥这是心疼了?你放心,皇兄是留了分寸的,只是皮肉伤,但我观他意啊好痛呃……” 张柏水收回按在他伤口处的手,狠狠的撒了一把药霜,疼的赵垂章话都说不利索了,“九哥这次怕是不好过了……” “过与不过都是他的果,有因他就要受。”张柏水道。 “你总这么波澜不惊。”赵垂章道。 张柏水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弯腰凑到他脸前,在赵垂章出了冷汗的额前轻轻吻了吻,又啄着他的唇,不清晰的说:“在你面前不是就行。” 永安城北街的一处院子中。 寒川围着白色风毛氅,抄着手在园子里乱逛,他打量着园中的风景,半晌后摇头,“不行,你看这院子如此破败,如果想住,我们可能要重新修葺一番,这里里外外全是银钱,只说时间上便耽误的得。” 胤红星在他身边跟着,表示赞同,并一针见血:“价位虚高。” 房屋商行的阚老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说如今生意难做,钱难赚,就连人都不好坑了,而面子上还陪着笑脸:“公子说的是,我们去隔壁看看另一处吧,实在不行便去南街,那里靠着大寺近,价格也最是合算,屋高檐宽甚为干净。” 寒川带着淡淡笑意看他一眼,“最好是真的,”说着便往胤红星身上靠,“红星,我都走累了。” 胤红星不做声,扶在他腰间的手却微微用力。 之前他们住在曲府,后来在胤家小院停留几日,现在两处地方都没法住人了,虽然赵垂章希望他们住在王府,可是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为长远想,寒川决定在永安城购置一处宅子,这样不管以后怎么样,只要他们回来,就有一个落脚处。 逛了三四家,最终订了南街的一处院子,那院子只比曲府的兰室大一点,剩在后边的园子景观漂亮,假山青石水流潺潺,且街边人不算多,寒川也乐得清净,当下便签了契付了金。 两人在新房子里参观了一会儿便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胤红星问了商行老板,说隔一条街便是夜市,里面杂七杂八什么吃的玩的都有。 于是两人离开院子,直奔隔壁街而去。 那商行老板说的果然没错,只隔了一条街,步行一刻钟便到了。这条街略微宽阔些,两边酒肆林立旌旗翻飞,各家店铺门前还有摆了各种摊子,老板带着伙计亲自吆喝售卖。 突然一道高昂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方忙碌而安静的气氛,“滚滚滚!滚出去!哪个脏东西竟敢进我家讨饭!快滚!” 随着嫌恶的吆喝声落下,一衣衫褴褛的女子被推了出来,她应该很久没有吃饭了,力气小,眼看着便要摔到街边。 胤红星伸手扶住她,那女子抬起头来道谢,却突然愣住:“公……公子?” 第149章 胤红星皱眉,他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个女子,她发丝凌乱,其上掺杂着秸秆碎片,脸上也脏兮兮,看不清面目。 但寒川将她认了出来:“春竹?你怎么在这儿?” 胤红星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想起这名字。还是他以“胤家三姑娘”嫁给寒川的那天,这位叫春竹的曲家丫鬟竟当众欺寒川眼盲,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 当时胤红星看不过,狠狠推了她一把。在曲府兰室,这丫鬟又目中无主,见新娶来的娘子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便很是放纵。 胤红星记得他们审问过她,问她是否是被人指使?结果审问半天没有审出任何名堂,由此便让平沙拿了她的身契交给了曲家的管家处。 之后她的际遇便不得而知了,只听桃良偶尔说起,她好像机遇尚可,竟又进了一富贵人家做女婢,当时寒川听了只点点头,她归宿不那么难,也算是一场造化。 没想到兜了一圈,竟又在街边碰到。 “公子!”春竹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磕头,“我错了,我错大了!公子能不能看我从小在曲府的份儿上原谅我?救救我,公子……” 街上人多,寒川不想会一个出卖主子的人,但又于心不忍,这世道,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生存下去? 于是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春竹手上,又将她拉起来,淡淡道:“你拿着,想法子自己做点生意,如果不行,可以去西街东头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问问需不需要帮手,那店主也是曲府丫鬟。” 春竹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银子,没一会儿,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再回头看时,曲寒川和胤红星已经走出十步远了。 春竹握紧银子,擦擦眼泪,提起破烂的裙衫跑着跟上,她两步拦到他们面前,把银子重新塞回寒川手中,再次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要银子,公子!我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有需要,我可以出面作证……” 十六王府。 “兄长,我从未入朝,也没有审案判案的经验,怎能胜任大寺卿这一职位?”寒川听到赵垂章的话慌忙推辞。 天晓得,他只是在一年半前的“岁载纪”上见过皇帝一次,且从未在朝中居一官半职,怎么就职位从天而降,还是这么高阶的一个? 历来从官都是从九品芝麻官做起,纵然有走关系的,也得是个七品才对。且要熬上许多年才能更进一步,他这样的,定然很难服众。 况且…… 寒川看向胤红星,当朝规定,为官之人不可娶男妻。从前寒川心中总有妄念,想着出人投地立下天地功名,光耀祖宗门楣。可自从落星山醒来,眼睛再次复明后,他便不想为官了。 确切的说是从遇见胤红星之后便不想再为官了。也许是经历了事情,看淡了许多。最主要的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寒川找到了亲生父亲和兄长,却还没娶那美人入门,怎能去为官断了这条路? “你安心便是,寺卿马栾庭告老还乡前可为你师,有什么尽管问他。当时皇兄问我,我也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了,皇兄恰巧还记得你,对你印象很深。”赵垂章说,他趴在榻上感慨,懒猫一样眯着眼睛。一旁,张柏水蹙着眉亲自为他换药。 “可是……”寒川迟疑。 胤红星看了张柏水一眼,伸手拉拉寒川的衣袖,道,“两位兄长也是为你好。你不是还有未竟之事?” 四个人离开落星山前曾在孟先醒和徐老头的见证下义结金兰,几个人里,赵垂章最为年长,张柏水其次,胤红星是最小的,排行第四。 寒川依然不解,但见红星眼神,便顺着他的意思应承下来:“多谢兄长。” 赵垂章手无举纸之力的挥了挥,脸埋在玉枕中,声音几乎支吾不清:“对了,你们家的小孩子呢?叫来几个陪我玩会儿。” 寒川满眼茫然,谁家的小孩子?他和胤红星家的小孩子只有平沙度月还有楚何韩非,让他们来玩什么?赵垂章这是怎么了? 寒川觉得他回到永安城后变得令人不可捉摸了,说话也不是之前的坦荡无余。 张柏水知他所想,便抬头笑,正好赵垂章的药换完了,便说:“你休息,我同三弟四弟说吧。”赵垂章不言语,只挥手。 “跟我来。”张柏水道,将寒川和胤红星引到赵垂章的书房内,也没有任何避讳,打开一间暗室,从中取出一个十分普通的盒子。 十分普通的木盒,为何要放在如此私密的地方? 但当张柏水打开,取出其中之物后,寒川睁大了眼睛……就连胤红星也忍不住深呼一口气…… “大人,外面有客求见。”书房外的院子中,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屋子内凝重的气氛。 张柏水不慌不忙的收起盒子重新放回密室。 寒川回神后,推测出来人:“应是浅之。” 果不其然,曲浅之来的匆忙,就连礼数都不做尽了,开口便道:“我想起简容说过,赵枝玉在北郊外有几处院子,我亲去查证,其中皆养了暗娼,每间院子外都有重兵把手,看的水泄不通。” “北郊?”张柏水问,同寒川对视一眼,再问:“既是水泄不通,你如何得知其中事?这和方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曲浅之道,说着四周望了望,并没见到想见之人。 寒川知道他此行而来的目的,他要以一些信息为筹码,交换一些东西,或者是,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能给他的,在这个十六王府中,只有一个人。 第150章 赵垂章。 忽然,寒川明白了方才胤红星为何让他接下大寺卿的职务——是为了未来。 不是寒川和胤红星两个人的未来,而是大家的未来,永安城的未来,华朝的未来。 赵垂章想要一个光明的未来。自然,他想要的小孩子是谁,寒川也已明白。 观赵垂章与张柏水的感情,中间是不可能再插入任何女子,那再过几十年,待赵垂章老去,华朝的未来也该有人承继…… 第85章 84、荒郊外众陷迷魂阵 父亲孟先醒曾经给寒川和胤红星讲过,本朝元帝定都前曾找能人异士观察过龙脉所在,只有永安城是龙心所在的位置,是王气之所在,而永安城中。 又以北方龙气最盛,据传言说北郊有某处是龙眼所在地,象征着帝王之眼,占之可观天下。虽然是传言,但事关天下,无人敢随意染指,赵枝玉又怎么会? 不过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镇国守将方释方将军的安危才最重要。 于是,赵垂章和张柏水一队,寒川和胤红星一队,曲浅之带着可塔一队,一行人分三向,直奔北郊外赵枝玉的院子。 据曲浅之所说,赵枝玉的院子有好几处,每一处都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但再严密的地方,只要有人活着,就一定会有破绽。 曲浅之观察到,三处院子中,只有一处的饭食供应量远远小于另外两处,就连府中送出的泔水都少于他处,于是曲浅之断定,饭食供应量最小的地方,一定是关押方将军的地方。 “又是你!”院门外把守的将领虎背熊腰,一字眉尾高高吊起来,两只眼睛瞪的浑圆,狰狞的看着曲浅之,“前几日我便见你在院门外张望,昨日还将你赶出去,怎么不要命了今日又来?这可是王爷的府邸!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窥视?” 曲浅之冷笑,“王爷的府邸?你们王爷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如此明目张胆,”他拔剑,以剑端指这那虎背熊腰的将领,命令道,“让开!” 那将领寸步不让的持起长戟往地上一立,咚的一声,身后的数十个官兵应声呈一字形排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曲浅之刚要说什么,那将领却忽然收起怒发冲冠的表情,仿佛老鼠见了猫一样,恭敬的收起长戟,并做了一个命令性动作,让身后的队伍人群都卸掉浑身的戾气。 “王爷!”将领恭敬的冲前方行礼。 这下不光曲浅之了,就连寒川和胤红星都看向身后的马车,同时表情是一样的疑惑。那马车内坐着的是赵垂章,毫无疑问,将领口中所说的王爷就是这位。 “柏水兄?”寒川狐疑的看向一脸淡定的张柏水,而张柏水只是勾了勾唇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院门打开了。 一地将领分立两侧,恭敬的低着头,任由一行人进入院内。 那虎背熊腰的将领亲自为马车牵马,尽管他都没见过马车内人的面目,却似乎有透视能力一般,一眼就认出来。 “那我们去找找看。”寒川对张柏水说,转身前看了马车一眼。张柏水点头,而马车内的赵垂章一句话都没有说。 寒川与胤红星还有曲浅之分了两路进房内寻找方释。那将领既然认了主,自然对“王爷”带来的人再无一丝阻拦,于是院子虽不小,也很快就找到了。 却是一具尸体! 后院的柴房中,血腥味弥漫,那尸体躺在厚厚的草垛上,浑身遍体鳞伤,就连面貌都分辨不出了。寒川蹲身摸了摸,尸体还是温热的,伤口的血迹还未干,有些还流下来,滴到草垛中。 他抬头与胤红星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看衣着,确实是我们分别那天,将军的衣服,”寒川道,说着蹲下身,想挪动尸体,奈何尸体太重,于是胤红星帮他翻过来。 他总是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寒川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查看尸体,发现其后背的军牌还在,上面血迹斑斑,但仍然能辨认出是“方释”两个字。 曲浅之难以置信,一把夺过军牌,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曲浅之知道军中之人每人都有一块军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家乡,自入军之日起,这军牌便不可离身,除非战死沙场。 如果方释死了,死无对证,证据也不知流落何方,那赵明棋身上背负的冤屈该怎么洗清?皇帝将他投进诏狱,想是已经十分恼怒和忌惮,就连几个世家人都斩杀了,这种怒气凭赵垂章一人就能抹清吗? 他喃喃低问:“怎么会?” 寒川看他一眼,对他身后的可塔说:“把将军抬到外面去,小心,别损伤。” 可塔听令。 曲浅之跟尸体一起走出去。 寒川和胤红星走在最后,出门前回头看了柴房一眼,房屋不大,干净宽敞,就连草垛都堆得整齐。 而院子外面,正在上演一场好戏。 在寒川和胤红星还在查验尸体的时候,那为首的虎背熊腰的将领丁锋突然跪在马车前叩首谢罪,说:“王爷,属下办事不力,柴房里的那位经严刑拷打却一字不说,没有得到王爷想要的结果,请王爷处罚!” 丁锋这一跪,其他兵士也跟着跪下,齐齐对马车上的赵垂章谢罪。 一片凌乱的声音落下后,院子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初春时节寒风料峭,刮得马车上的垂帘卷起边角又扑簌落下,而车内赵垂章似乎没听到一般一言不发。 第151章 马车外,张柏水高坐马上,黑漆漆的眼眸盯着跪了一地的人,丁锋等众人皆神色恭敬坦然,目不斜视,好像他们认准的王爷就是如今的赵垂章一般。 但赵垂章自来到这里并未露过面,他们是怎么如此确定的呢? 寒川出来后,附到张柏水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同胤红星立到一边,看那跪了一地的人。 后方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皇兄,我就说十六每每跑出来逍遥自在也不告诉我们,这么别致的小院我只在江南见过,看他多会……哎,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众人齐齐转身,胤红星看到了远远而来的赵枝玉,他搀扶着一位黄袍加身的人,想来便是当今圣上,赵家兄弟们的皇兄。 许久未见,赵枝玉似乎没了曾经只采“壮妇”的恶习,脸色不再似曾经纵欲过度的苍白,身板也挺直了,衣紫腰银,珠玉还身,却又透出一种阴险之意。 唯一不变的,是他抬头时候,远远探过来的目光,浑浊不堪,如水蛭般,令人泛呕。 “这是十二王爷。”见寒川目光疑惑,胤红星贴到他耳边轻声解释。以前遇见赵枝玉的时候,寒川的眼睛尚未康复,因此,这些人他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 “嗯。”寒川答应着。 几句话下来,皇帝已然走近,他们约摸是将撵轿停在了前方转角处,两人带着一众侍卫散步过来。 众人皆行礼。 赵垂章也从马车上下来,行礼,然后起身,慌张的向前几步,恭敬道:“北郊荒凉,皇兄怎么来了?” “这是?”皇帝环顾四周,发现尸体后脸色突然一变。 赵枝玉笑了笑,脸上横纹褶起,“这不是皇兄担心你,怕你一个人落入……啊!这是谁!怎么还有死人!你在做什么啊十六!”他突然惊叫,抬起袖袍为皇帝遮挡。 只见皇帝怒气冲冲的挥掉他的衣袖,几步上前,不避讳的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突然目光定在了尸体的铭牌上,扫一眼后尤似不相信一样,又弯了腰靠近了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方释”两个字赫然陈于眼前。 方释对于华朝、或者对于皇帝来说有多重要别人不知道,但皇帝本人最是清楚。 一个能抵挡塞外匈奴、以一人之力镇守西北一方、且二十多年前跟皇帝一起长大的人,此刻“生不离身”的铭牌竟然就这样呈现在眼前,皇帝焉能不惊! 再仔细看那尸体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观衣着、身材,实在是像极了心中故友。于是皇帝带着怒意转身,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赵垂章,冷言道:“说吧,怎么回事。” 赵垂章刚要开口,跪在地上的丁锋抢先汇报:“约二十多日前,王爷传信说有反贼潜入永安城,唯恐对陛下不利,于是命我们去城门口伏击,遂抓回了这个人日夜审问。今天……今天,许是他熬不住了,便……” “反贼?”皇帝冷冷道。 丁锋连连磕头,说话磕磕绊绊:“是王爷传信……说务必务必……” 赵垂章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赵枝玉扫了他一眼,开口问:“王爷那么多,现场就有两个,你说的是哪位王爷?” “是、是是是十六王爷……十六王爷赵垂章。”丁锋将头磕在地上不再抬起。 “十六!”皇帝大怒,“之前你四处游玩朕不管你,没想到你竟然做出此等事!北郊是什么地方?你竟在这里购置别院!若不是十二邀朕同游,朕都不知你猫人虎胆!竟能将方将军绑到这里!你这样,与在诏狱的老九有什么不同?” “皇兄,这不是臣弟做的,是丁锋污蔑我,”赵垂章沉声道,“院子也不是臣弟购置。我对皇兄恭敬忠心,绝不可能做此等事!” “皇……”寒川抬起头,刚想说什么,便被胤红星拉住,听他以气音悄声道:“别急……” 而此时丁锋接连叩首,哀求赵垂章:“我为十六王爷办了这么多事,没想到到头来王爷不顾手下死活,既然这样,那我也顾不得了。”说着,他转身进了房子里,没一会儿抱出了一个盒子。 皇帝打开盒子,看着那盒子里的信件,一摞摞,拆开来竟然都是自己最疼爱的幼弟——赵垂章的亲笔字迹! 如此铁证,当真是不遗余力…… 皇帝不着痕迹的看了一旁的赵枝玉一眼,对方眉平目稳,似乎是胸有成竹,倒衬得一双桃花眼的赵垂章不那么正经了。 皇帝冷眼问赵垂章:“你有何话说?” 赵垂章恭敬上前,接过皇帝手中的信件翻了翻,其中不止是下命令的手书,还有院子的地契,还有买卖女婢的文书等等,全都是赵垂章的“亲笔”签字,甚至每一处签字旁边都有自己的十六王爷印章。 如果不是寒川和胤红星这一趟西北之行,并将心中疑虑早早以千机鸟发来提醒,怕是今天翻身都难。并且不光他自己,还有江南和落星山的几人。 “臣弟无话可说。”赵垂章目不斜视,斩钉截铁的回话,没一个字反驳…… 第86章 85、小院中巨幕出深水 寒川却眉峰一凛,当即踏出一步道:“启奏皇上,草民有话要说。” 皇上看向他,神情间似乎对他有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名字。 赵垂章解释道:“皇兄,这个是即将上任大寺卿的曲寒川,不现在是孟寒川了。” 第152章 “孟?”皇帝顿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寒川,过了一会儿点头,“原来是你,我还记得你在岁载纪上的表现,但后来听闻你辞官不做?怎么现在?” 寒川道:“草民的事只是小事,只是眼下这具尸体,它并不是方释方将军。这处宅院,很明显是有人蓄意构陷十六王爷。” 皇帝笑了一声,继而严肃道:“你可知方将军于国家的重要性?就凭现在的证据,赵十六犯的事是滥杀朝中大员的死罪,你确定要在此时为他求情?” “草民并不是求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寒川道,“就如皇上所言,十六王爷的目标在方释方将军。可臣自金城回来,路上遇见方将军,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旬。如果方将军在入永安城前被抓的话。又怎么可能一直活到现在而刚刚被害?” 寒川走到尸体边,指了指,道:“臣刚才进去查看尸体,尸体还是温热的,血液也没有干透。这显然是我们到了此地之后,对方才杀人动手嫁祸。” “并且如这些证据所言,如果十六王爷有心做谋逆之事,又怎么会留着如此明显的证据?他不仅保存了信物,还有房契,这么大的庭院,想藏都藏不住。难道就等着皇上来搜?”其实这些都是很明显的破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明白。 寒川继续道:“但凡稍微聪明一点,他都应该毁尸灭迹,将一切掩藏的彻彻底底,毫无蛛丝马迹才对。因而,十六王爷是被冤枉的。” 皇帝听后并不言语,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对十六倒是了解的透彻,”然后看向赵垂章,“游历江湖几年,别的没长进,倒是这种事情上上心了。” 皇帝说的这话不偏不倚,又平平无奇,却像风平浪静的海平面下酝酿着波涛一样,让寒川摸不清是什么意思。但是赵垂章的事情,于公于私,寒川必须要说出来。 “草民只是实话实说。”寒川道。 “你倒是大胆。”皇帝淡淡道。 这就是可以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寒川稍微放了心,继续道:“草民同友人在金城时,发现金城的铅矿事件和如今的庭院事件如出一辙。” “在金城时两军对垒,甚至出现了分庭抗礼的现象。而当地政府官员与矿商勾结私自开矿,打的旗号都是九王爷赵明棋的口号。并且九王爷加封七珠亲王的消息在永安城才刚刚发布诏令的第二天就已经传遍全城了。” 曲浅之听到这里,突然抬头看向寒川,他没想到寒川竟然在皇帝面前提起赵明棋之事,虽然知道他是秉公说话,但这样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帮他说了话。 尤其是赵明棋做过伤害他的事情在先。 曲浅之想,长兄就是长兄,永远那么公道。但如果想让他真正帮赵明棋求情是不可能了,毕竟,寒川只是在尽一个旁观者的义务。 曲浅之想起小的时候,他同一个奴婢玩闹,不小心伤了对方,然后还恶言相加。当时寒川平日里疼爱幼年浅之,却在知道这件事情后严厉的批评了自己,并要求自己道了歉。 他还亲自给那奴婢包扎伤口。 从那个时候起,曲浅之就开始厌恶曲寒川了,毕竟你若柔善,旁人便能相欺。后来曲寒川失明,最先背叛他的不也是他一直相信的人吗? 但最终,大家都经历了这么多事,亲人的背叛也好,漂泊无依也罢,唯一不变的,还是曾经那个霁月风光的曲寒川。 噢对了,曲浅之看向目光锁定在曲寒川身上的胤红星,突然觉得,一直没变的不光寒川一人,还有他身边的这位冷又邪魅的胤家二少…… 一旁,寒川继续说:“他竟如此明目张胆,背后必有推手。后来草民在金城门外遇见方将军,得以同其深交后才确定,他命令手下之人不与对方发生冲突,其实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好得出喘息之机。只有这样,方将军才能撬装改扮掩人耳目的来到永安城……” 皇帝听后一语不发,只后抄着手慢慢的来回踱步。 而一旁的赵枝玉却面目苍白,冷风吹拂下,额头上竟然有汗滴下来,神情不复先前平静,却也能看出他依然在勉力维持,“皇兄,这个人是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他说的话不足以为证。还是要看眼前的证据。不过我也相信这些不是小十六做的。希望皇兄让我调查,我定还十六一个清白。” 寒川笑了笑,道:“有时候证据呈现的、我们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循着证据去追寻到的线索,也不一定指向真正的凶手。” “那你说,真正的凶手是谁?”皇帝问。 赵枝玉额头上的汗滑到了下巴,又滴进泥土中。 寒川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余光感受到胤红星的注目,突然间心思一动,立刻跪下,向皇帝叩首,诚恳道:“草民与友人曾在无意间令十二王爷赵枝玉受了伤,但也因此有幸能去十二王爷房间中参观,却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哦?”皇帝似乎来了兴趣,突然转过身看着寒川,并挥挥手让他起身。 于是寒川便将胤红星引荐给皇帝,说:“这位便是那位友人,如果不是他当时冒险查看,草民如今也不敢如此果断的断定,所有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就是您的兄弟十二王爷赵枝玉。” “你胡说!这是污蔑。”赵枝玉激动的喊,“我与胤红芸之间只是两情相悦而已……”说到这里,赵枝玉突然住了口。 第153章 他果然上当了。寒川内心窃喜,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道:“是,就如王爷所说,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且已经过去很久……” 赵枝玉激动的表情突然凝固,这才明白寒川提起当年旧事,不过是为了给胤红星脱罪。毕竟重伤王爷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曲寒川当王兄的面提起这件事,也是为未来做打算。 如果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那他赵枝玉便少了一个拿捏他们的把柄,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过。毕竟“胤红芸”、也就是如今的胤红星洗脱了罪名之后,就跟赵十二毫无关系了。 而胤红星和胤红芸之间的身份转变,在赵垂章的授意下,皇帝是知道的。并且皇兄还亲自下过旨意,取消了他们的婚约。 于是赵枝玉以后再也不能拿胤红星这个平头百姓当做作威胁赵垂章和曲寒川等一众人的筹码。 胤红星一直立在一旁,静观其变,由此十分意外寒川会在这种时候将自己身上的一个破绽洗刷掉,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那时候,寒川还是个漂亮的小瞎子,因为担心自己吃不下睡不好。可如今,当年那个需要处处被照顾的小瞎子已经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人了,甚至,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用来保护胤红星。 胤红星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一个人保护很多人,如今他身边也有了个知冷着热的人站在身边,时刻关注他,也能随时察觉他的心情变化。 赵枝玉万万没有想到,曲寒川和胤红星竟然有一趟西北之行,并将西北那边发生的铅矿事件探查的清清楚楚。甚至他们已经私底下见过方释了。 那方释手中的证据呢?有没有交给曲寒川?并且他赵枝玉在永安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却让一个区区方释成了漏网之鱼,且至今没有。 而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间小十六和老九跟皇兄之间的关系。原本不说十拿九稳也能有七成胜算,却如今偏偏掺和进一个曲寒川,还有一个冰貌雪颜的假“胤红芸”——胤红星。 觉察到皇帝审视的目光,赵枝玉心头更加慌乱,浑身都抖了起来。他隐藏多年,如今皇位触手可及,却没想到,一朝被拆穿就要满盘皆输。 恼羞成怒下,想来沉溺于女子堆中身软眼殇的赵枝玉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精致匕首!那匕首锋纫尖锐薄而犀利,他瞄准了这些人里看起来最弱的寒川飞身而去,步法和身形轻如鸿雁,激不起尘沙,看起来功力丝毫不逊色于平沙。 这哪是恭王府之夜对一切变故丝毫没有抵御之力的废柴十二王爷呢?胤红星大惊,动作比反应迅速,保护寒川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寒川!”张柏水也同胤红星一样反映了过来,不过,胤红星反应更敏捷,又观寒川似乎已经跟他十分有默契,一个凌波微步之下便躲出了两步远,正好撞到飞身而来的胤红星怀中,犹如孤雁落入花岛,终得栖息之地。 “没事吗?”胤红星低沉的声音响在寒川耳边。 尽管两人早已十分亲密,但寒川耳内的神经还是稍微麻了一下,他捏了捏对方,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别人无法察觉的旖旎动作,“没。” “十二!朕并没有定你的罪!一切都没有水落石出,你当着朕的面就着急杀人灭口吗?” 皇帝在一旁大怒,这么多年以来,十二是他最省心的弟弟,不用担心他手握重拳拥兵自重,也不用担心他文采斐然,轻易能夺得众文臣之目。 他看起来对皇位没有丝毫眷恋,反而整日沉溺于美色。却没想到一个看似温吞,每日脸色青白无力的人竟然藏得这么深!看起来,真的不贪图自己这个位子的、只有十六赵垂章了。 而赵枝玉能设下如此恶毒的又深远的棋局!对,甚至今天早上一早他就进宫请安,将自己牵引到永安城北郊外,就为了让他亲自定小十六的罪! 皇帝一喊,赵枝玉突然觉察自己此行为,无疑是在暴露自己,他低头瞄了瞄皇帝的神色,又连忙下跪,眼泪哗哗流出来,突然间梨花带雨哭得情真意切。 “皇兄,我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父皇母后对我很好,你也一直照顾我,你是最了解我的,没受过苦,锦衣玉食里长大,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受得了这种侮辱?刚才只是臣弟一时情急,全因我不愿背负这污名……” 赵枝玉言辞神色皆诚恳,皇帝打量他一会儿,脸上带了些微的笑意,还是柔和的模样,“如此还算尚好……” 赵枝玉不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只觉他笑的稀奇古怪让人慎得慌。于是赵枝玉心中筹谋,在今日入宫前,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时,赵垂章却突然说:“污名吗?不见得吧?” 第87章 86、真夫君紧锣里偷香 “当然是污名啊,私下开矿聚众敛财,贪污国库还要谋杀朝中大员,这可是一生都洗不清的污名了……” 一道声音从小院外传来,众人皆回头,竟然是方释方将军! 他好端端的走了出来,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肩上背着那把空心宝剑,身后跟着的还是落腮胡打铁匠。他们现在的模样比寒川和红星在金城外遇到时规整了不少。 能有此能力、在永安城门外救下方释的……寒川同胤红星对视一眼,皆了然于胸。 方释走近之后先冲皇帝行礼。 而一旁的赵枝玉脸色已经变得刷白了,浑身抖得不行似乎要站不住的样子。可寒川却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阴翳,于是忍不住皱眉,原本握着的手指也紧了紧。 第154章 “怎么?”胤红星敏感觉察到他的变化,以气声问。 寒川摇摇头,回给他一个无妨的表情。 方释跟皇帝问好之后,又站到寒川和胤红星两人身边,为皇帝介绍,说:“皇上,这两位便是我在金城外遇到的两位年轻人,他们救老夫于危难之间不惜舍身,如果没有他们我怕是根本没命活着走出金城,更遑论带出证据。” 说着,他将肩背上的空心剑摘下来巧妙的一动,不知戳碰到哪里的机关,剑身和剑柄竟然分离开来,而之前,这柄剑是被金城内的官兵检查过的,胤红星也远远看过,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对接痕迹! 很神奇的机关术!胤红星在落星山没有接触过。 “一会儿帮你要来看看。”寒川也用气声对胤红星说。 胤红星不禁莞尔,寒川这是拿自己当小孩子了,但凡自己肢体或神情中露出什么,寒川都会想办法吧自己想要的搜罗来,花钱花时间或者花精力…… 皇帝接过方释从空心剑中递出的证据,点点头,却看都没看,便让身后不远处的太监收了起来。他对目前的一切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模样,只是看了一眼寒川,意味深长道:“孟家人自然会与众不同一些。” “孟家人?”方释诧异问。他将手中的成了两半的空心剑递给身后的络腮胡。 络腮胡随手轻易一动,那剑又恢复整体的原貌了。寒川眼睁睁看着他动作,看完后才点点头,上前一步道:“回将军的话,上次金城时我还没寻回父亲,这是回到落星山才发生的事。” 至于皇帝能知道区区自己的事情,自然有二哥赵垂章在中间讲解。 “意思是,你是那老家伙孟先醒的孩子?”方释神情激动,余光看了一下皇帝,但见他面目平平,眼底也没了当年的兄弟意气神色,不禁感叹曾经年少,时光如梭。 “是。”寒川点头,方将军激动是因为他是父亲孟先醒旧时好友,而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个中因由寒川便不得而知了。除了父亲与母亲的感情过往,他并不十分了解父亲年轻时候的其他事,毕竟他才寻回父亲没多久,言语间还有一点点生疏。 “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吧。”皇帝看了看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十六赵垂章,一个十二赵芝玉,还有一个九弟在诏狱。他对方释道:“你的空心剑我已经折断看了,朕多亏有你。” 方释连说不敢。 寒川在一旁看的明白。原来一切皇帝都自有成算,大约今天能跟赵枝玉前来或许也是为了引赵枝玉露出马脚。现在,既然方释还活着,证据也在,那之后如何处便是皇帝的家务事了,外人不便在场。 于是寒川和胤红星一起去跟皇帝辞了行。 出了小院不远,便是一片竹林,两人行走在悠悠林间,又逢经历过大事,关切的人也活的很好,于是寒川折了一根竹枝拿在手里把玩,倒退着走,笑问胤红星:“在十六王府,二哥让我去做官的时候,你为什么阻止我推辞呢?” 而胤红星反问他:“你怎么不帮我要那柄剑?” 寒川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会要的,之后我们去寻方将军,当面要。” “你怎知方将军住在哪里?” “问二哥。”寒川俏皮的眨眨眼睛,“星星以为赵枝玉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怎么破的?方将军又是被谁保下来的?皇帝高坐永安城内怎么可能对外边的事情了如指掌?” “是大哥和二哥……”胤红星点头道,除了赵垂章和张柏水也没有别人了,“这些等以后见了他们自然便知道了。” 寒川却摇头说:“我们不问了,有些事情知道太详细不好。” 胤红星神色凝重下来。 赵明棋和赵枝玉先后出事,皇帝的几个得力的弟弟中,能继承大统的也只有赵垂章一个人了。而自己和寒川还有张柏水已经同他义结金兰,而人心难测,尤其身居高位者更难测。寒川的决定很对,只做,不问。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好。 思及此处,胤红星只觉得寒川已经像小菟一样聪明进了自己心里,并用一身兔毛把自己的心捂的暖暖的。“你不是知道了吗?”胤红星回到寒川问的那个问题上,却是反问他,“你说我为什么不阻止你推辞做官之事?” 寒川倒退着走,走的兴味盎然又磕磕绊绊。一阵风吹来,掠起了他的衣角,他漂亮的脸就在竹影微光里明明灭灭。一片竹叶飘到寒川的鬓发间,胤红星紧走几步,伸手将帮他摘下来,顺势停住脚步,将寒川固定在怀中。 寒川是一味让人上瘾、发作时万分难耐,清醒后又自甘沉迷的毒药。 而寒川乖乖的停靠在胤红星怀中,近距离注视胤红星,他那薄而红的嘴角带着一丝不羁的笑意。寒川真是爱极了胤红星这肆意洒脱的模样。 刚才就算见到皇帝他也只行该有的礼数,规矩又淡泊。他的心真的非常纯净,就像落星山的晚霞一样。 “星星,”寒川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他唇上,主动创造了一个吻,又抬起双手挂在胤红星脖颈后面,道,“等母亲的事情都处完了之后,我们就去跟大哥二哥辞行,一起回落星山好不好?我们隐居在那里每日朝夕相伴,再也不俗世了。” 经历这些之后,寒川只想要一个有知心人陪伴、安安稳稳的人生。 “都随你,”胤红星道,“不过,回到刚才的问题,大哥和二哥可能需要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跟着。” 第155章 “嗯,”寒川点头,“有你真好,你怎么不早点来我身边呢?” 八九岁就认识你了,还要多早?胤红星想,似乎又看到了记忆久远的秋浦小镇的画面,那时候,两个少年相依相偎抵足而眠。 现在,长大了的胤红星和寒川也是。 “兄长和兄嫂感情融洽,浅之真的好羡慕……” 曲浅之原本想留下来趁机向皇帝求情,毕竟,赵明棋身上的冤屈有一半都是拜赵枝玉所赐,但皇帝似乎心情不佳,曲浅之便率先离开,没想到刚入竹林没多久,就看到听到胤红星和寒川说的话。 “还没恭喜兄长,寻回亲生父亲。”曲浅之道,这声恭喜是由衷的。 寒川点点头,说:“赵明棋的罪孽到今天也可以减少一部分,你也可放心一点。” “兄长也是担心我的对吗?”曲浅之连忙道,眼中带了一些期许,“其实是我想岔了,你从前、待我是很好的……” “是啊,”寒川道,“现在也希望你好。”曲浅之下毒害他之事早已被曲浅之投掷来的一颗解药——寒风陵霄化解掉,现在有的,只是——寒川话锋一转,“浅之,你应该知道,我此行来不是为了找赵明棋或者你寻仇,只为了我母亲,当然也为了你母亲。” 寒川可以确定,徐先芝的死同曲浅之的娘亲郑珠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毕竟那诡异万分的黄泉千丈花产自南疆,且为南疆皇室所有,而郑珠红,当年就是皇室中最不被看重的庶女。 至于曲煜堂和可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寒川就不得而知了。 “是啊。”曲浅之叹道。自随着赵明棋掌权以来,他可以杀人如麻将别人的生死掌握手中,也可以生囚亲父断送他的为官之路,但他永远都不会做出卖自己母亲和弟弟曲水临的事。 可曲寒川化身孟寒川归来,身后又有未来储君赵垂章和江南兵马统帅之子张柏水做保,看来,娘亲郑珠红这一遭很难万全。 必须要想到可以应对的保全之策……思及此处,曲浅之仓促的先行离去。 “我们也走吗?”寒川牵过胤红星的手,歪着头轻声问,“夫君?” “嗯,你觉不觉得曲浅之有些——你刚喊我什么?”胤红星收回遥望目光突然转头问,目光灼灼,碳火一样烤炙人。 寒川摇头,淡定平静,“没什么,就是问你走不走。” “不对,”胤红星肯定道,伸手揣住想跑的人,“是走不走的后边?你叫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叫。”寒川死不承认,只是笑容里多了一点教胤红星无法抵抗的狡黠。 “你冷不冷?”胤红星突然问。 “不冷,我穿的很暖。”寒川裹了裹身上的毛氅说。 “那跟我走。”胤红星拽着他,往竹林深处走。 “路在这边,你要拉我去哪里?星星……”寒川反应过来了,连忙退却,“你不会是想在这里……这里不行,路上会有人经过,我不要红星……” “星星,好好好好我说,我叫。”最终寒川退了一步,胤红星也回头,一脸兴味。 寒川面皮薄,尚未开口,脸已经红透,含羞带怯,眼神却水汪汪的幽怨着。 这种令人情动的模样胤红星抵不住,他干脆利落的摘下自己的大氅,把人罩住又拦腰提着往深处走,直寻到一处洼地,将寒川放在一堆干净的稻草堆上。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顺成章,该喊的不该喊的,两人在宽大的风毛氅下喊了个尽兴…… “嘻呜——”突然,一道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胤红星迅速将寒川盖好,探出头看了看,厉声道:“谁!?” 寒川在风毛氅下衣服,待得完毕后才起身,他急促的呼出几口白气,脸上潮热的红还没退却,眼神却已经犀利起来了:“是谁?” 第88章 87、呆寒川密鼓中传情 “不知道。”胤红星看到他衣服已经好,便伸出胳膊将寒川挡在身后,警惕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可两人皆凝神听了听,四周除却风拂动林叶的飒飒声响,并没有别的声音,甚至连鸟鸣都静下来,但这里是密林深处,而竹叶密集,是鸟类最喜欢的藏身的地方。 “别出声,我们走,”胤红星突然悄声道,“后退寒川,慢一点,慢慢退到路边。” 寒川迅速反应,突然抬手拍了胤红星一下,大声嗔怒道:“是不是说过不允许?这么冷的天,在这种地方,你也不想想,万一真的有人发现了怎么办?” “是我的错,”胤红星很快回复,并揽住他的肩头往竹林外侧带,“回去给你做桂鱼吃,以后不会这样,别生气了好不好?” “哼!上次你也这样说,鬼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两个人相依偎着,看似轻松的打情骂俏,其实两人身体都崩的很紧,尤其胤红星,担心身后会射来一只防不胜防的暗箭。 直到两人走出密林,又顺着马路往小院的反方向走了几十米后,胤红星才放下心来,却牵起寒川的手往另一侧通往小院的捷径上奔,“寒川,大哥二哥他们有危险!” “什么?”寒川诧异,“你怎么知道?皇帝还在那里……” “我确实听到了人声,并且,那么大一片竹林,竟然没有鸟鸣声,事出反常必有妖,快走。”胤红星道。 寒川的体力还在恢复中,这样突然跑起来有些使不上力,腿发软,几次都要摔倒。 第156章 “笨呢。”胤红星嫌弃道,转身拦腰抱着人,使出十成功力往树冠上跃,然后借助树冠施展轻功,往赵垂章和张柏水所在的小院奔去。 却没想到,距离小院几十米的路口便已经有人把手,好在胤红星抱着寒川没有走寻常路,有树冠的遮挡他们可以悄无声息的潜伏到距离庭院最近的一棵树上,这样小院内发生的一切尽皆收归眼底。 这一看不要紧,庭院的房梁上,竟然有几十个弓箭手严阵以待,他们皆蒙面。而庭院外也被团团士兵包围,这些人很明显就是赵枝玉的人——赵枝玉要谋反! 寒川与胤红星对视一眼,确认对方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怎么办?我们只有两个人。寒川用唇语问胤红星。 静观其变,稍待时机。胤红星答。 寒川长这么大头一次藏在树枝中,树杈并不粗壮,不足以盛开整个脚掌,因而有些站不稳。有两次险些滑下去,如果真掉下去了就会惊动下面的侍卫,他们两人也会被限此地。 胤红星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微微勾唇,被寒川瞪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笑话我。” 胤红星唇语道:“可爱。” 他调整了寒川站立的姿势让两个人半匍匐在树上,身影被一片密叶遮的牢牢的。 庭院中。 张柏水,赵垂章拔了剑,以保护的姿势站在最前面他们中间是皇帝,后面跟着几个太监。几个人被团团围在中间,看起来只要赵枝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齐发的乱箭射中,层层包裹间,似乎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十二你当真要对为兄如此决绝吗?”皇帝沉声道。他原本还算平稳的脸此刻严肃起来,但并不失稳重,依然具有大气磅礴的帝王风范。 “哈哈哈哈……”赵枝玉疯狂大笑眼中阴云密布,双目赤红,“如今你在我面前说起为兄了?赵枝玉不无讽刺道,这些年我装疯卖傻,苦心蛰伏,暗中经营,除了赵明棋会问我一二之外,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论功行赏又何时论到我的头上?就算朝中需要人的时候你又几时想过我的存在?” 赵枝玉的表情破碎又阴鸷,他清白单薄的身躯似乎站不住了但其中又蕴藏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什么是兄长,赵明棋是我的兄长,他疼我护我,你算什么东西?自从父皇去世后你可曾对我有半分的联系与关爱,别说父皇不在了就算父皇在的时候你又何曾真正看到过我呢?” “可你还是背叛了九弟。”皇帝淡淡道。 “是啊……,”说起赵明棋,赵枝玉脸上的疯狂好似减少了些,却又添上了另一种痴狂,似嗔似怨,“九哥是真心疼爱我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天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九哥这个人看的通透清醒又绝情,我知道他成为帝王之后一定不会像从前一样疼爱我,毕竟我是帮他联络世家的亲弟。但我爱我的九哥啊,不管他现在怎样对我、以后怎样对我,只要我成为帝王,我就会让九哥一生衣食无忧,永远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枝玉早已经盘算好了一切,“不,我可以和他平起平,只要他愿意同我相亲相爱……” 一席话下来,众人鸦雀无声。 张柏水和赵垂章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不可思议。赵垂章又回头看皇帝,自己这位已经年迈的长兄,显然皇兄也对赵枝玉疯狂的想法感觉到无比诧异。 但现在不是应该为赵枝玉的行为根源而诧异的缘由,如今之际是寻找突破的办法,刚才赵垂章派了一个人出去送信,可是已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收到那位属下的烟火信号。 怎么办呢? 这边的树冠中,寒川的眉头拧成一片,不清皇城里的爱恨情仇,但寒川知道,爱恨情仇也确实能让人盲了眼睛蒙蔽了心。 听着听着,他的思绪就跑选了,握着树干的手指微微挪动,以小拇指触碰胤红星的小拇指,然后亲密的叠上去。 恭王府之夜的那晚,寒川因为无法面对胤红星,亦不想拖累他,所以在被赵明棋凌辱之后选择轻生。究其根源也无非是因为爱极了这个人。可在认识胤红星之前,他此生唯一的目标便是取一门贤良淑德的妻子,或许两人并不十分相爱但求举案齐眉。 没想到后来误打误撞一头扎进了,最深爱的人眼前。 寒川止不住看胤红星。 胤红星一早就觉察到寒川的游离,并能从他眼角眉梢的情意上确定,那游离一定与自己有关。 寒川有很多痴痴傻傻呆呆的想念自己的时候,胤红星是不会在这方面阻拦他的,但这次犯傻的时间似乎有点久并且又有点不合时宜,毕竟此时国难当头,两人的安危以及未来也全都系在老树底下这群人身上。 “哎——”胤红星发出一个气音,骄矜的唤醒旁边人,说:“大聪明,别馋我身子了,躲过这场再好好喂饱你,现在快想想,怎么帮大哥二哥突围?” 到底是谁更骄矜?寒川翻了个白眼,收回目光,仔细观察院子,分析后说,“大哥二哥不可能没有准备,如果到现在还不行动,说明受到了阻碍,你看,”寒川手指一处地方,道,“按说整个院子内的防卫已经足够了,外边也有一圈守卫,为什么在我们过来的路上甚至一直到密林里还会藏着人?” “你的意思是说,之前大哥二哥已经派人出去求援,但被赵枝玉的人阻拦了?”胤红星问。 第157章 “这只是我的推测,”寒川道,仰着脖子眯起眼睛,“你看大哥,是不是在做什么手势?”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忆,“五指微勾,中指深屈,张开,反复三次……” “他是在向我们求助!”寒川突然道。 “小点声!”胤红星捂住他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是我们年少一起读书时候做游戏而产生的默契,具体先不与你细说了,总之就是在向我们求助。”寒川笃定道,忽而又忧愁起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只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想救出他们太难了。” 胤红星挑挑眉,从怀中掏出一只非常灵巧的千机鸟晃了晃,“你忘了临行前,师傅让我们带了好多只千机鸟,有它们在,不愁平沙接不到信号。” “可只有平沙也不行,这么多人呢,这这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个王爷在谋反,我们必须要势均力敌才行,”寒川飞速思考,“得寻到一支军队,距离永安城最近的是勍台大营的杨峰,但我们如何指使得动他们呢?” 寒川凝神思考,他每次想事情的时候,都喜欢微微眯着眼睛,因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安静又乖顺。 “对了!”寒川突然抬起头,然后对上了胤红星专注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已经万分熟悉了,寒川却还是经常在某个瞬间对上胤红星的目光后卡壳和心跳加速。 他顿了顿,抬手遮了遮胤红星的眼睛,才问:“你还记得在十六王府,二哥给我们看的那个东西吗?如果把那份早已写好的遗诏拿过来,或者是带着它直接去勍台大营搬救兵,你觉得是否可行?” 胤红星点点头头:“”不会太过冒险?毕竟皇帝也在当场,如果将这个拿过去,提前宣告天下,那不就相当于让赵垂章现场称帝?” “既然皇帝能提前写好这个,并把它交给大哥,说明他就是想好的,只是早一天玩一天的事儿。并且,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危机之时当行非常手段,”寒川眼神坚定明亮,“此时此刻箭在弦上,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到时候二哥和大哥自然有让皇帝放心的法子。” 寒川道:“你没发现吗?赵垂章自从江南一行之后已经改变了很多,从前总是吊儿郎当,万事都不在意的样子,现在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何况二哥张柏水我是了解的,他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不论做何种选择都进退有据,放心吧,否则凭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么多人?” “好,走。”胤红星道。 两人飞出好远的距离后才敢落地出声音,恰好有纵马之人系了马钻进密林深处方便了,寒川顾不上些许,丢了一点碎银子往一边,而胤红星牵了马便带着寒川驰骋而出。 都飞奔出百十米了,才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啊啊我的马啊……” 赵垂章的十六王府就在永安城的宫墙外不远的地方,那条街是永安城最为热闹的所在,只因为这里有一个皇宫的出口,而宫人时长会从这里带出一些昂贵物件卖掉或者当掉,久而久之,这里便形成了一条十分热闹的街。 可两人这趟来十六王府,胤红星从老远外便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 因为往日里的这个时辰,度月楚何几个小孩会在府里玩玩闹闹,那欢声笑语总是能越过高墙传到街边。此刻墙院内却如此寂静,就连远门外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也都是躲着走的。 胤红星与寒川默默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第89章 88、深诏狱再见赵明棋 “我们不从正门进。”胤红星悄声对寒川说,并拉着他往后院围墙处走,最后干脆抱着人飞身上墙,然后再翻上屋顶。 两人趴在房顶上将院中所有的事情都尽收眼底。 果然,十六王府也被士兵围了起来,大概率就是赵枝玉的人。虽然没有围攻小院的那么多,却也足够胤红星应对一段时间。而以平沙和韩非为首的几个孩子正在跟他们论,度月和楚何被他们挡在身后。 “你们是谁?竟然敢围当朝十六王爷的院子!”平沙怒声问道。 但那几个人似乎得了命令,并不睬一群小鬼,只是盯着门口,似乎他们的任务只是守住王府,也许就是为了切断赵垂章来寻求帮助的路线。 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个小孩里,其中一个是赵垂章预备亲自抚养的侄子…… “几个小孩还算安全,我们现在先不管,必要想办法进入王府的书房。”胤红星压低声音道。 “房门也有守卫怎么进?”寒川问。 胤红星答:“你在屋檐上呆着,我自己下去,我有办法你放心,一会儿你配合我。” “好。” 寒川点点头,只见胤红星身轻如燕矫若游龙入海,没几下便翻到了檐子下。他以手抓着檐边,不知怎么,那双脚竟然能吸附住瓦片一般,整个人倒着趴在檐下。 他应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往院中一丢,那东西突然砰一下,炸开一个小火花。 房门口的几个守卫见到后大惊,忙过去查看,就在这时胤红星轻巧的翻身一跃,悄无声息的潜进了赵垂章的书房。 连一刻钟都没有到,寒川便在檐上听到一声比较沉闷的鹧鸪鸟叫,寒川便如法炮制,往墙院角落丢了一块石头。这声音吸引了士兵的注意,胤红星便趁机从书房钻了出来,又是寒川再练五年也赶不上的功法翻上了房檐,来到寒川身边。 第158章 “成了。”胤红星举了举怀中的黄色盒子。 “好,走吧,我们去诏狱。”寒川被胤红星平安的放到地面上,他微微了下衣服道。 “为什么要去诏狱?”胤红星的脚步顿在那里,他不解。 对于那个赵明棋,胤红星永远都不想见到,甚至只想处置而后快,可是所有的决定他都是顾虑寒川的决定,因而从来没有过任何报复行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毫不在意的去见那个人,尤其是让寒川见到那个人。 “在想什么?”寒川又往回走了两步,用肩膀撞撞胤红星,亲昵的挽住他,“不要生气好不好?赵明棋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愿意见到他,更不愿意带你去见他。可是现在大哥和二哥还在等我们救命,若让你等在诏狱门口我一个人进去的话,你一定会更生气的。” “救大哥二哥跟赵明棋有什么关系?”胤红星问,“不是有这份圣旨了吗?” 寒川笑着抚了抚他蹙起的眉头,柔声哄道:“你忘了,距离北郊最近的军营是勍台大营的杨峰。” “你同我说过了,但是杨峰……”胤红星明白了,“杨峰是赵明棋的人?” “赵明棋已经不是曾经呼风唤雨的尊贵王爷,哪还有什么赵明棋的人?”寒川道,拖着胤红星走,“路上和你说。” 见胤红星用一种目光打量着自己,似乎在说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寒川觉得好笑,便道:“之前我们闹别扭、就是我刚知道你是男子的时候,我带着桃良去汀芳涧,在那里先后遇到了赵家三兄弟。” 一提起这段,胤红星忍不住捏了捏寒川的脸颊。其实当时他都做好了守护这个倒霉蛋一生的准备了,哪怕当时的曲寒川那么厌恶他。 “没有厌恶你。”寒川突然道,话题转了一个大弯,但紧接着又跟上来,他说,“当时赵枝玉在楼上高谈阔论,丝毫不避讳的提起,说杨将军杨峰是赵明棋的人。但杨峰既然能被赵明棋看中,想来也不是个随意能听后派遣的人,所以我们要去诏狱问一下,总之是有备无患……” 胤红星笑了笑,说好,漂亮的眉头放开了,依然是剑眉星目的模样。 寒川想,他的星星真的很好哄,一句话就可以安抚,又像一只凶猛却忠心的猎狗,很乖很可爱。当然,寒川是不敢当面说出来的,否则到了夜晚一定会有苦头吃。 诏狱内是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充满了腥臭的陈腐气味。 而赵明棋纵然身处其中,浑身的贵气却能通过端坐的姿势透出来。不过这贵气在他睁开眼睛见到寒川后突然有了一丝裂缝。 “是你?”赵明棋嗓音沙哑,“你是来落井下石?还是要同我温故知新?寒川,莫不是一夜夫……咳!” “活命就闭嘴!”胤红星冷冷道。他身形微动,不待赵明棋说出后边几个字便将飞针暗器投射出去,如果不是有所顾忌,就凭这一句话,赵明棋就该死! 那飞针暗器不偏不倚的扎在了赵明的膝盖骨上,他忍着剧痛强行拔出来,再抬头的时候,神情已然平静。 “九王爷泰然,可惜了。”寒川道,临危不惧真是一个十分适合做上位者的性子。 赵明棋神情中有些意外,没想到寒川竟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是一种由衷的认可,他不禁心神微动,但刚要开口,寒川已然打断了他。 “杨峰有什么弱点在你手中”寒川问到。 “杨峰?”赵明棋分外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军营出了什么事,不对,军营出事轮不着你出面,是……十二?” 赵明棋果然敏锐,但寒川没有一一回答他的义务。 “有什么事也跟你再无关系,”寒川道,“赵明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一旦进来,就算能活着走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如日中天呼风唤雨吗?你就该趁着现在,为自己和曲浅之铺一条后路。” 浅之…… 赵明棋握着牢门栏杆喃喃道。寒川说的确实非常有道。他赵明棋贵为华朝九王爷,向来是呼风唤雨手到擒来。可塔最终却被自己的亲兄弟背叛,被自己的亲皇兄放弃。 到最后唯一陪在他身边的、愿意不顾一切救他的只有那个曾经被自己试做娈童和男宠的曲浅之。而他赵明棋没了功名利禄后,能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东西,也只有那个孩子。 赵明棋还想见到这两个人。 诏狱的光线斜着移动出巴掌大的角度,胤红星和曲寒川听完别人的故事便要离开。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事情呢?”赵明棋隔着围栏向明亮的出口张望。 寒川回过头来,发现赵明棋没了刚才那种气场了,他变成了一个十分平庸的,犯了错误被关在这里的、衣衫褴褛的普通人。 曾经寒川处在黑暗中,赵明棋是他于井下落下的顽石,而现在寒川和胤红星在一步步走向光明,而赵明棋却深陷黑暗中。寒川尚有复明的机会,赵明棋呢? 很多人都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就是人生境遇,一朝一夕之间改天换地,成败荣辱不过如此。 走出诏狱后,胤红星对寒川伸出手,似乎是要什么东西,但他并不言语,寒川便不懂了:“什么?黄盒子不是在你怀中吗?” 胤红星只以为寒川是在装傻,便拖长了声音:“钱袋——” 果然,寒川一听要花钱立马皱起眉头。 第159章 两人在一起后便不分你我,寒川吃过没钱的苦,于是学会节俭,胤红星看着他像即将要过冬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地储藏钱币,只觉得可爱,便把自己的银钱都交给他管。 寒川聪明,脑筋活泛,那些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一部分投进了扉歌酒肆,跟查老板一起赚一些贩卖消息的钱。 只不过,银钱已经不短缺了,寒川还是会心疼。当然他给胤红星买东西的时候从不吝啬,对待自己的时候却总是精打细算。 胤红星薅了薅他的脖颈,逗猫一样把人拉近了,道:“我们要去买两匹快马,不然什么时候赶到军营?来的时候是劫了人家的马,连银钱都没付全,现在大街上,人这么多,总不能再抢别人的坐骑吧?” “哦,这样啊。”寒川眨眨眼睛,然后十分不情愿的把钱袋给了胤红星。 “还以为你会掏一块碎银子给我。”胤红星打趣。 “说的我好似多小气一样,”寒川轻哼,“再说你又不是别人。”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寒川心想。 胤红星花了一锭银子换了两匹块马,回来后把所剩无几的钱袋递给寒川,但寒川却不接了。 “……”胤红星无奈,“这不是还剩下些吗?我们也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吧?小卧室的宝箱盒里不全都是金……” “啊!藏钱的地方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寒川着急道…… 第90章 89、入兵营相请杨军帅 “不是……”胤红星的嘴被寒川捂住,他好笑的拿开他的手,打趣道,“从前怎么不见你如此财迷?” 寒川在两人的小卧室里有一个专门存放宝物的箱子,里面全是从十六王府搜刮来的宝物,有些甚至是寒川同赵垂章或张柏水“索要”的。金银财宝,足够买下永安城的五处院子。 可尽管如此,寒川还是疼惜钱。 胤红星略带些怀念的吐槽:“你这样怎么像永安城大户出来的佳公子?一点小时候的淡泊样子都瞅不见了。” “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又怎么知道我从前是什么模样?”寒川将钱袋帮胤红星收好。 胤红星自然是见过,但他却笑着摇摇头,说:“我猜的。” 又觉得寒川实在好笨,他都已经明示暗示,多次提起秋浦小镇,可他的寒川愣是不能将自己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有所亏欠的小孩儿联系在一起。 就连手上的黑绳儿,他都莫名其妙地带着,自己不让他摘他就真的不摘。他也不想想胤红星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绝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心上人带着别人所赠送的礼物? 一番驰骋下两人终于来到北郊的军营。 因为手中带着皇家封纸,所以两人并未受到太多的阻拦,而被看守直接带进主营。 军营里的气氛严肃又规整,一入营帐便看到分坐两边的八位副将,正中央对面的台阶上是主位,上面坐着一位国字脸的男子,这男子气宇轩昂,一看便知是一个心胸挺阔之人。 “想必您就是方释方将军颇为欣赏的后辈——勍台镇北将军杨峰了对吧?”寒川道。 听到方释的名字,杨峰身体往前探了探,问:“来者何人?” 寒川双手抱拳,开口便问:“辛苔可还好?” 辛苔,是华朝天禧八年的秀才,他长相俊美柔和,说话做事风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风。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人好,心善,是个愿意帮助穷苦人的贵公子。 但别人不知道,杨峰确是知道的,辛苔出身辛苦,自幼母亲亡故,跟着吃喝嫖赌的爹,后来又被亲爹贩卖到楚馆,几经凌辱,求死不能。 正应了他的姓氏——辛。 但他的命运从十七岁时开始改变,原因便是他遇到了此生的贵人——杨峰杨将军。 “辛苔是谁?”在场的副将们听到寒川这句问话皆是一脸疑惑,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只有杨峰微微变了脸色,他这一生征战沙场光明磊落,只有这件事不敢拿于人前。 辛苔十七岁遇到自己,跟自己两心相悦,于是杨峰为他赎了身,安置在府中做一个管事。后来杨峰实在爱极了他,便罔顾华朝为官者不可娶男妻的规定,暗中将他迎入府中,娶为正妻。 原本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偏偏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赵明棋查了出来,以此为要挟让他改换立场。而现在,九王爷已经入狱,而眼前这人…… 于是杨峰寒声问:“你是九王爷赵明棋的人?” 关于辛苔的消息和杨峰不能为人所知的痛处都是赵明棋相告,但寒川与赵明棋没有任何关系,他摇头道:“我是辛苔的故交,自然希望他好。” 辛苔的故交?但他从未听小苔提过他有此等故交。杨峰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扫视周围,想着寻个借口将手下人遣散出去,好仔细询问。 但没想到寒川干脆的阻止:“将军初次见我,不需要屏退左右,否则若我有歹心,将军岂不是没了证人?”寒川笑了笑,转身从胤红星怀中接过黄色的盒子,道,“何况我所言之事离不开帐内的每一个人。” 杨峰狐疑的接过黄盒子,打开来看,突然脸色大变! “军帅!怎么了?” “这是什么?” 众人围上来看,看后俱惊,“竟然是遗诏!皇帝要传位于十六王爷……” 第160章 寒川点点头,说:“我自十六王府来,现有一事需要将军帮忙,希望将军能出兵北郊,这是将军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对于我的好友辛苔来说,也是一个可以活动于阳光下的机会。” 寒川左右看看,再次抱拳,“当然,这也少不了各位的帮助。” “你到底是谁?”杨峰终于开始正视寒川。 最初,寒川与胤红星一同进来的时候,杨峰先看到的是胤红星,因为这个人的眼中有杀气,这种杀气习武之人都懂,反而寒川相对来说气场柔了一些,但现在看来,能拿到皇帝遗诏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我只是得了命运的先机而已,区区名字不足挂齿,将军喊我寒川即可。”寒川道,“时局难测,一瞬间便是沧海桑田,请将军务必尽快下决断。” 寒川在摘星阁的百官文档里看过,杨峰这人正直又有胆气,并且他能不惜自己的前程,给深爱的人正名。一个男人如此,必然是一个情深之人。 这样的人能受到赵明琪的驱使,也一定是赵明棋以某些筹码相要挟,而杨峰其实并不甘心情愿。 所以他这番话先说出了辛苔的事情,让其明白自己知道了他的痛处,但这痛处,寒川并不是要拿捏什么,而是作为交换,再加圣旨一道,这样无论是从私还是公,杨峰必然会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做这件事,就为他和心爱之人博一个将来。 “话说完了吗?”胤红星一直立在一旁,像一道沉默而不可忽视的屏障,他见杨峰一直在看寒川,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于是催促道,“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帮大哥二哥……” 说完,又亲昵的揽住了他的肩膀,这姿势非常自然却又似一种无形的宣告,看的杨峰脸色一变,忙问:“不知这位是?” 寒川笑了笑,掷地有声道:“于我来说,我若是辛苔,他便是我的将军。” “原来如此……”杨峰了然,鹰隼一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心中不住盘算,他们前来求助,甚至带着圣旨,并将朝廷最坏的情况告知。 如果杨峰有任何不正的心思,无视或将那圣旨当做假象,杀了眼前这二人灭口,那一切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地覆天翻。 但他们求助完,并未速速离去,大有确保信息是真,甘愿留下做人质,让杨峰放心出兵的意思。于是,思考良久后,杨峰突然大喝一声:来人取我的军符来…… 胤红星和韩川率先到小院的时候,小院外百米处已经是血流成河。 赵枝玉竟藏得如此之深,他的财力物力竟能撑得起上千死士的吃喝,这些死士无一不忠心于他,在小院外与赵垂章的几十个人马斗得如火如荼。 赵垂章手下的爱将肩膀处已经中了两箭,却还在奋力抵抗。他见到胤红星归来,如同见了救星一样热泪盈眶。 “杨将军马上就会带人赶到!你先撑住!”胤红星帮他挡掉一些死士,又对寒川道,“你小心一些,跟紧我!” 寒川点头,问副将:“里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搬了救兵过来,被他们堵在这里,还没有进到小院。” 胤红星让他稍安,然后带着寒穿一路过关斩将进到小院中。 院子里赵垂章已经负伤了,大概是被刺到了腹部,右手捂着伤口。皇帝带来的太监们也死伤大半,张柏水以一己之力护在他和皇帝身边,奋力抵抗着。 胤红星从天而降,剑锋挥舞几下,眨眼之间便把眼前的一排士兵全都击退,为张柏水划出喘息的间隙。 与此同时,外面呐喊声一片,不一会儿杨峰便提刀冲了进来,他几步跪在皇帝面前,告罪:“臣救驾来迟到,请皇上惩处。” 同时,寒川将黄色的盒子递给赵垂章,后者捂着伤口蹒跚跪下,将盒子举给皇兄:“皇兄这是您给我的圣旨,今天迫于无奈,臣弟才会暗示寒川将这个取来,以召唤杨将军,冒犯之处请皇兄宽宥。” 皇帝一脸慨叹,神色悲泣,他怔愣着盯着那黄盒子半晌,才用劫后余生的沉默将两人先后扶起。他握了握赵垂章的肩膀,弯腰看了看他的伤势,沉声道:“收着吧,回去,让朕的御用太医为你治伤……” 有了杨峰的军队,这场暴乱很快便平息。赵枝玉埋藏多年的面孔露出来之后,以后也再无翻身的指望。但至于他能替赵明琪洗刷掉多少冤屈那就是皇帝和他们之间的事了。 “好了三弟四弟,多亏你们两个在中间传信,不然我和远山都要被困在赵枝玉的迷魂阵里。他藏得太深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我们围的水泄不通,我先后想了三个办法都突围不出去。”赵垂章捂着伤口皱眉感慨。 胤红星掏出一罐伤药给他,“孟知叙新研发的伤药,我和寒川离开落星山前他赠的,据说有三重奇效,止痛,好得快。” 孟知叙的医术赵垂章和张柏水都是信得过的,便不客气的接过来。赵垂章好奇道:“第三重奇效是什么?” 胤红星摇头:“当时他说的着急,没讲明第三种,想来也是利于伤口的。” 赵垂章点点头。 张柏水将他扶进马车中,回头对寒川道:“现在事情已经解决,用不了几天朝中局势便会安稳,你想做的事可以着手做了,刑部那边我帮你打了个招呼。” 寒川点点头,冲张柏水眨眨眼睛。虽然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兄长,不太靠谱的孟知叙和比胤红星更冷更沉默的孟闻谦,但寒川永远觉得,张柏水才是他最亲近的兄长。 第161章 事情结束之后两个人回到小院中,平沙他们也回来了,刚进院子门寒川和红星就听到了嘻嘻哈哈的声音。 原来孟知叙和唳空他们来了,而孟知叙向来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我听说你们把老皇帝和新皇帝一起救了,真是天大的功德……” 寒川笑着也不接他话,胤红星更是冷,孟知叙迫于唳空在场便不敢任性,于是拐到正题上,“父亲放不下你,嘱咐我早早过来,母亲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寒川如实说了最近的事情,孟知叙说:“恰好,这个做出来了,不一定用的上。但是如果能用到的话,会成为关键的一环。” 寒川神色凝重的接过他递来的青色瓷瓶。 这是孟知叙发明的可以验骨的药水,已经在永安城的官方医馆登记广泛使用了。不管去世的人离开多少年,只要他生前是被毒死,那骨头一定有毒,所以这个药水便会成为血红色,如果没有毒的话,这个药水便会生成沉淀的白色絮状物。 “谢谢兄长。”寒川小心翼翼的端详这瓶药水。其实现在母亲冤案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曲煜堂、可塔、郑珠红。 当然还有曲浅之。他对自己的母亲郑珠红一定是会万般回护…… 第91章 90、记前尘寒川遇故旧 “走吧红星,我们今天先去刑部备案。”寒川收好药瓶道。 孟知叙嚷嚷:“你不现在是大寺少卿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刑部?你自己处案件不行吗?正四品的官员还要亲自跑来跑去,多掉价……” “唉!”寒川心觉好笑,打趣道,“二哥,你是被千年灵芝等昂贵药材熏傻了吗?我自己的案件我怎么可能亲自处?必要找一个外人来审才公平啊……” “别搭他,不知道又抽什么风。”胤红星淡淡道,拉着寒川便往外走,走前对唳空道,“好好照看二师兄。” 唳空笑盈盈的点头。 胤红星救过唳空,就相当于拿捏住了孟知叙的软肋,孟知叙不敢造次了,只好心里默默嘀咕:早知道,那瓶伤药里的催情成分应该要多加两倍,累死你…… 刑部设于永安城西部,门外是高台累累,门内是案件叠叠,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全然系在这里,这是天下清白与公正的象征之地。 寒川的名字其实早在上一届岁载纪的时候便传遍了永安。 尤其他夺冠后又从高台摔下成为瞎子,一前一后的两厢对比,让永安城充斥了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 并且他自回永安城虽然不过才两月有余,但传言已经开了,有心的人都知道他是十六王爷的人,而十六王爷已经成为储君。并且寒川未曾居一官半职便已经是新任的大寺少卿。 由此,寒川二字再次传遍永安城。 所以当他进了刑部,说自己叫寒川,是来投案的之后。 刑部主司王明安非常恭敬的迎出来,将他引进门内,寒川也待之以礼,陈名案件递交相关手续后,王明安当即便受了。 “不过,”王明安提醒道,“到时候将人传唤来听他们口供,如果查不到详实证据后再开棺验骨也可,毕竟逝者为安。” 这建议很中肯,寒川听后沉思一会儿,点头同意。 但从受到查证传唤还需要一段时日,因此离开刑部后,两人出现了些许空档。 胤红星跟着寒川在街边闲逛,看到远处人潮涌动,这么多人里,曾经就有尚未失明的寒川,那时候胤红星自落星山来寻他,入城头一日便见到寒川同其他友人路过夜河楚馆。 尽管久不相见,胤红星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长大后的小恩人,然后他没有爱上别人,偏偏挑了个最好的。 思及此处,胤红星心血来潮,道:“之前,回到永安城不久便同你成亲了,其实城内我都还没好好的逛过。” “那简单呀,我带你去逛。”寒川对永安城熟悉的很。 “逛哪里?夜河楚馆吗?然后再被舞姬缠上?”胤红星打趣道。 “再?”寒川抓住了他话语中的破绽,问,“你怎么知道我被舞姬缠到过?那次陪我同行的友人你又不认识。” 胤红星冷冷的摇头,说,“没有,是我猜的。” “那你好会猜哦。”寒川用猫一样的透亮眼睛瞅着他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说谎,便扯着他的袖子晃,半是撒娇半是审问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说谎,快说,什么时候见过?” 胤红星招架不住他这太过招人蹂躏的模样,于是坦言道:“是刚来永安城没多久时,那次在夜河楚馆的楼梯上碰到,恰巧我崴了脚,你扶了我一下。那时,听同行人叫你寒川。”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了?”寒川问,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其实比那个时候早太多,笨蛋。胤红星在心里想,但他回答:“是,所以后来知道是替姐姐嫁给曲家的曲公子,其实也无不可。” “但我那个时候已经瞎了,你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寒川目光灼灼。胤红星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非常无奈才同意此事,又好像那些主意正中他下怀。 “所以你想逼问我什么?”胤红星捏他耳朵,笑意盛了满眼。 “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么?” “那你想听到什么?听我说我早早就喜欢你了?”胤红星戳破他的小诡计,扯过脖颈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一字一顿道,“才、没、那、么、早……” 第162章 寒川心满意足了,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欢天喜地的往前蹦,忽而又转身,学胤红星眉头一挑,狐疑的问:“可是你武功那么高,又素来沉稳,就算在房檐和树冠上都稳如泰山,怎么会在夜河楚馆的台阶上崴脚呢?” 胤红星:“……”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夜河楚馆的门口。 寒川走在前面拽着胤红星,一边走一边道:“进来吧,正好白日店里人不多,你可以给我演示一下你是怎么从台阶上崴脚的?” 胤红星看着寒川发坏,像一只有点坏心眼儿的野猫,那么气人,却气到人心里去。正待开口说话,突然从楚馆里面怒气冲冲的跑出一个人,即将要迎面撞上寒川。胤红星及时挡了一下,将寒川拉到自己怀中。 寒川站稳后,一抬头,那人正好也刚刚稳住身形,抬起头来注视着寒川,寒川这才又看一眼,发现差点撞到自己的竟然是昔日和曲浅之的共同好友,王文昌。 未失明之前,寒川有多个好友,他们时长一同互串书房纵马郊游,其中张柏水比他们都大几岁,更像是兄长一样的存在。 于是寒川和同龄的曲浅之还有王文昌便更亲密一些,他们一起在鞠宁塔下题词,在汀芳涧谈古,称兄道弟,是最好的朋友和最知心的人。 但后来,寒川眼睛瞎了之后,王文昌却随着曲浅之一同变了脸色,甚至在他最难的时候,他进曲家兰室,故意用热水烫伤了他的手,嘲笑他因为眼盲而穿反了衣服…… 回忆到此处,寒川淡淡笑了一下,就当陌生人一样,拉着红星便想前行。 “寒川?”王文昌此时却诧异的开了口。 王文昌本身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虽然家世没有那么显赫,但自幼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性子上自有几分傲气。只是当时的寒川无论在家世、样貌和才情上都压了自己一筹,于是后来王文昌积怨之下便翻了脸。 翻脸便翻脸,他是不愿意在重新自己打脸与人和好的。 但说起来都怪那个九王爷赵明棋。原本王文昌以为自己攀上了一颗大树,后来又借了曲浅之的光,虽然浅之只是一个被人玩弄的男宠,但他在赵明琪那里很得势,于是带着他们王家一家都同九王爷亲近起来。 但没想到,赵明琪一朝落败,直接牵连到他们家族。 曲寒川的事情后来他也都听说了,据说他被赶出曲家之后便流落不知道哪里,原本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根本无需王文昌多费半刻钟的精力,但最近一个月他突然又回到永安城,并且抱对了十六王爷、未来皇位继承人的大腿,寒川这个名字就像鹰一样再次在永安城声名鹊起。 今天,王文昌竭力解决完家里的一些事情之后,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便来到夜河楚馆曾经很喜欢的靠窗的位置前坐着,没成想虎落平阳,他刚坐下被几个富家子弟凌辱驱赶,嘲笑他是丧家之犬。 王文昌气不过,说了几句就被那些不知轻重的少年追着打着赶出来,这下,就在门口碰上了曲寒川。 “寒川,你回来了?”王文昌殷切地看着他,神情带着些微的尴尬,但还是期望对方能给与一些回应,毕竟曾经的年少岁月不是假的。 况且,如今之际,人人都当他王文昌是落败的石头,谁见了都想一脚踢开,更何况要伸出手搭救一把?世人皆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他王文昌自己便是,更别指望他人。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努力处家中事情,搭钱费精力营救,但已经力竭。 如今看见眼前人,声名鹊起的曲寒川、曾经故交好友,顾不得羞耻愧疚,心中升起些许希望,想着说不定这个人是可以救他的。王文昌最是了解曲寒川,知道他是一个善良心软温润的人,想到这里,他由衷的邀请:“寒川,你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酒好不?还是去咱们从前常去的地方……” 寒川的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 说完他牵过胤红星的手便要往楼上去,可是能来夜河楚馆游玩的人、哪有真正重要的事情呢?王文昌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打发他,于是急切道:“你回永安城我还没有好好招待过你,看在咱们以前亲密的关系上……” “什么亲密的关系?” 一道冷冷的话语打断了王文昌的话,他抬头看过去,对上了一双妖孽一般冷冽的星眸,偏偏那脸又长得分外美丽妖娆,唇色朱红。如果只看脸的话,他就像话本里美艳无比冷漠无情、可以瞬间吸人精血、又让人心甘情愿献祭的妖精。 那妖精说,“不就是下棋题词,纵过几次马的关系吗?你,”他顿了顿,“跟他,”妖精举起了寒川的手晃了晃,问王文昌,“你们有什么关系?” “呃……”王文昌突然卡壳了,愣了一会儿,本能的求助在场的旧相识曲寒川,却发现曲寒川以一种温柔脉脉的眼光看着那妖精,神情间颇带着一丝柔软的意味。 王文昌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点痛,就像曾经他故意泼向往日好友的热水隔了近一年的时间又浇到了自己的心上。 毕竟曾经,曲寒川也是这样注视曲浅之和自己的。虽然那目光不完全一样,却也是带着一些宠溺和纵容。 王文昌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甘来…… 第92章 91、收新礼红星意他图 “你真是、哪里的醋都吃……”寒川无视王文昌的尴尬,毫不避讳的趴到胤红星耳边耳语。说完,又冲王文昌疏离的点点头,拉着胤红星离开。 第163章 王文昌看着他们相携手的背影,忍不住回想当时曲寒川娶的那位男妻是现在这位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 他盯了很久,久到寒川估计已经在二楼就坐了,王文昌才迈步离开。 不过,刚迈出两步,他的身影便突然顿住,再次回头看着那条通往二楼的阶梯,它们似乎有魔力般吸引着他的腿脚…… 这边喊出和胤红星进了二楼。果不其然,楼上的位置比楼下要开敞许多,尤其是一扇超大的窗户,毫不遮挡的开着。虽然现在是春寒天气,但今日无风,阳光暖暖的晒进来,感觉不到冷。 可惜,那漂亮的窗户下只能放开一张桌子,已经被几个看起来就是纨绔子弟的人占了去,他们小小年纪便已经喊了楚馆的少年来相陪。 寒川同红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这几个应该就是王文昌说的那几人。但两人虽然喜欢那位子,却不是霸道之人,也从未想着让他们相让,毕竟先来后到。 于是寒川说:“我们坐那边好不好?” 胤红星无所谓的点点头,只要同寒川出来逛逛,至于坐在哪里吃饭,胤红星并不介意。 却没想到,他们刚刚在墙边的桌子上落了座,遍感觉隔壁那几个纨绔子弟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寒川耳尖,从他们的议论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什么“十六”“美貌侍卫”等字眼。 其他的到不打紧,只有“美貌侍卫”这个词戳中了寒川的笑点,他扫了一眼胤红星,剑眉星目,唇色嫣红,唇角带着一丝冷,跟夜晚的热情判若两人,这可不是美貌侍卫是什么? 刚要同胤红星说话,隔壁桌上其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从言语和交谈姿态上能判断出,这人应该是几人中领头的那个。 寒川心中叹息,还以为不知道哪里碍了这帮纨绔子弟的眼,这顿饭是吃不好了,刚想费心应对,却没想那少年走过来礼貌的行了礼。 寒川:“?” 那人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位置,我同好友们讨论了,可以把那里让给你们。” 寒川愣住了,他本没想去那个位置,于是说:“不必了,我们在这个桌子就可以。” 那人又笑了笑,说:“之前听兄长聊起过曲寒川,说你喜欢坐在靠太阳的桌子,所以这个还是让给你吧,大人办案辛苦,以后还请多多照应。我是杜家的杜小公子杜英豪……” “……”杜家杜小公子杜英豪是谁,寒川仔细想了想,自认记忆很好,却并不知道杜家是谁,更不认识什么姓杜的公子?但一方面盛情难,另一方面不好当着众人面拂了这少年的面子,于是寒川不得已起身换了桌子。 并且两人落座许久后,那几个少年偶尔还是会偷偷转过脸来打量。 最终是胤红星满脸不高兴的以冰冷的目光瞪过去,直瞪得几个少年脊背都坐直了,于是没吃一会儿就礼貌的告辞离开。 这么个小插曲弄得寒川哭笑不得,连“美貌侍卫”这个梗都忘记了。 场地清净之后寒川才感慨道:“人都是会拜高踩低的,只有你在我最难的时候,来到我身边,一直不离不弃。” “哼。”胤红星又是骄矜孤傲的冷冷的一哼,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寒川面前。 寒川觉得他这样像大懒猫一样威严又懒散的样子特别讨喜,虽然“美貌侍卫”的梗忘记了,却又想到他之前质问王文昌的话,结合之前夜河楚馆的话题,于是便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 胤红星连他同王文昌纵马下棋、甚至题词的事都知道,但这些事发生在他失明前很久的时间里,寒川迫不及待的需求答案:“还是说在你嫁给我之前很久其实已经注意我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胤红星不搭他了,寒星一样的眼睛偶尔瞅他一眼,之后便低下头专注的说话。老夫老夫了,还问这么纯情的问题做什么?胤红星心中不屑。 但寒川分明的看到他的耳朵尖是红的,天呢,胤红星是一个多么赖皮的人,竟然会有耳朵发红的一天!于是寒川当夜分外主动,主动到在胤红星的手下化为一滩只会无意识摇头说够了够了的春水。 可风并不想让水面停下,而是想掀起惊涛骇浪,让他的波纹如同电流一样无止无休的颤动下去,最好这一辈子都要掺杂在一起,永不分离。 于是此生,与快活人,经快活事,做快活爱。 刑部主司王明安办事手脚利落,决定在下月初五开堂审案件,他派人通知寒川,寒川放了心,便静静等待开庭之日。 赵垂章经此一事已经是满朝文武默认的皇位继承人,且有张柏水陪伴在侧,还有江南那边的世家作为财政支援,基本上还算顺利平稳。 因为楚何来到京城,住在了十六王府,其母楚琼总是放心不下,寒川便派人将她从落星山接来,安置在距离十六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中。那院子虽然狭小,但一人两婢倒也足够生活。 十六王府那边平稳了,但胤红星和寒川新买的院子却突然间热闹起来。 曾经寒川在永安城也算是遍交好友,后来因为岁载纪夺冠、继而眼盲之后,地位、关系网都一落千丈残破不堪,从那之后还能来往的朋友少之又少,现在竟然隐隐有了自主修复之兆,突然多出些许朋友拜访,每日带着礼品财宝登门探望,其中王文昌是来的最勤的。 第164章 胤红星烦不胜烦,命平沙看护好家门,每每来访都需要先呈拜贴。由此王文昌的拜帖已经堆积了三四张了。 这日,寒川百无聊赖的翻着那一摞摞拜帖,突然有一张引起他的注意,竟然是家宝蔚国那两个姐妹。 寒川忙问平沙:“她们姐妹来过吗?” 平沙点头:“你和少爷都不在,她们便递上帖子离开了。” 然后平沙掏出一个颇为精致的盒子说:“这是二姐妹送给公子和少爷的礼物,感谢你们当年危难时还费心为她们做长久的打算,她们现在已经在永安城安身立命了,院子就买在贺一街上。少爷公子有空可以去看看。” 寒川心中喜悦,女子立世殊为不易,她们两个人竟然能有这样的造化,想来一定充满艰辛,还好结果是好的,不过,寒川想起来了,问:“贺一街那不是离楚何的母亲楚琼很近了?” “是,”平沙回答,“楚何的母亲已经见过两姐妹了。” 寒川点点头,楚琼那女子也是个命苦之人,却独有遗世独立的个性,她们三人凑在一起说不定还能碰撞出更多精彩的故事。 胤红星见寒川在盯着手中的精致盒子发呆,于是走过来问:“什么东西?”说着,他打开盒子一看,面上却突然浮现一丝奇怪的神色,并以一种莫名的目光瞅寒川。 寒川被这样的目光唤回来,纳闷那盒子怎么了?不就是一些胭脂水粉?到时候两个大男人用不了,就发回落星山给桃良用就行了?胤红星又在捉什么妖呢? 寒川一头雾水的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润滑所用之物,香气倒是很淡雅,颜色也很漂亮,两姐妹竟然做起这种生意……看来她们的是用心在经营这份小事业——但是!好好的!为什么要给她家公子送这种东西! 两个不省心的姑娘!还嫌他家公子被折腾的不够吗?竟然还送来这等……好物。 寒川“啪”一下盖上盒子,恼怒的对平沙道:“让她们以后不要送这种东西来府上!” 平沙笑着转身离开,这样的话他肯定是不会带到的,毕竟他最懂少爷和公子的心了。另一层,那两姐妹也送给了自己一盒,送的时候还眨眼睛,神神秘秘的画蛇添足的叮嘱,说等你有需要的时候用。 平沙想起度月看到这东西时候的好奇目光,他天真的问:师兄这是什么啊?好吃的吗?问完后甚至拿手指抿了一下放进嘴中品尝。 平沙无语问苍天,再问度月好吃吗?度月皱着眉摇头,说不如闻起来香,他用未发育完整的脑袋想了一下,说这个东西应该是用来擦脸的,能让脸很嫩滑…… 想到这里,平沙忍不住叹气。 过完夏天吧,等度月十六岁生日过后再用、好像也不……晚…… 房间里,胤红星与寒川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久,最终胤红星先低了头,拽着寒川坐在自己的腿上,静静地抱着他,把脸闷到他的胸口,温情脉脉的抱怨,说这几日人好多,太忙了。又问寒川累不累? 突然间的缱绻让寒川的心都化了,他真的很喜欢胤红星这样撒娇,那是一副十分眷恋自己的模样,最吸引他的点便是胤红星明明是一个很强悍的人,却唯独对自己这样。 寒川似乎忘记了方才微妙的小插曲,回搂住他跟他亲密贴在一起,修长的手指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那你在坚持一下,等过段时间忙完了我们回山里好不好? “那倒也不用,”胤红星从他胸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出来的话却一本正经的很:“在这里或者去别处,呆多少时日,都好,这些我都随你……” 第93章 92、纵欢愉旧友破缱绻 “或者他们之前冷落你,你现在要不要报复回去?”胤红星继续一本正经道。 寒川淡笑着摇摇头,你冷落我,我便冷落你,这样的游戏太累了。更何况,如果没有曾经的难受怎么会有现在的知足? “那些人已经不重要了,不值得我耗费时间和精力。”寒川道。 “那什么最重要?”胤红星问。 寒川点点他的鼻梁,戳破他:“明知故问!什么最重要难道你不知道吗?”继而打蛇随棍上,用指腹从胤红星的鼻尖一直轻触到眉梢…… 这种如小猫挠痒的触感让胤红星忍不住心动情动,他用力揉了揉寒川的腰,腰封应机而松,到了地上,然后先斩后奏的仰着头,问:“这样来一次好不好?试试刚才那个好不好用。” “就知道你……”寒川没抗拒,只表面抱怨了一下,便任由胤红星打开旁边的盒子。 他用食指挖了一大块,只见那脂膏的确润滑透亮,细嗅下来竟然是玉兰花香的,让寒川不禁想到曾经曲府的兰室。 那是他和胤红星相识的地方,两人的许多个第一次都发生在那儿。 “呃。”寒川颤了一下。 “痛了?” 寒川摇头,“不是。” 胤红星的手指行进的很慢,寒川让自己忽略掉身后的感受,只乖乖的低头,伏在红星肩头,认真的感受这份温柔。 突然不知碰到哪里,他抖了一下,鼻音哼出了音节。 舒服吗?胤红星动着手指,将他扶坐直,注视他轻问,继而又命令他:“寒川自己坐下。” 命令归命令,胤红星却还是握着他腰扶着,不让他突然脱力而至受伤。 “寒川你真好……”被暖热缠绕,胤红星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只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处家一样温暖的所在,且怀中人又香又软,哼声沉迷而投入。 第165章 这次慢一点好不好?胤红星问。 寒川嗯了一个音节,闭着眼睛,脸色绯红。 但其实慢一点才是一种凌迟,寒川被这种酷刑快乐的煎熬着,那上刑的工具精准又坚牢,整个儿填着他,不让他有半分逃离的空隙。 “快一些吧……真的……” 寒川的腿悬在半空晃,意识越来越迷离。 “呃红星。” …………………… …………………… 王文昌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于第六次送来拜贴。 这天正好下雨,两人闲着在家。寒川伏在书案上写字,胤红星找了一本江湖轶事看的津津有味。 却没一会儿,两人便笑闹着抱在一起,抱着闹着便生情热,于是就地在卧房的书案上行荒唐事。 在两人的情事上,胤红星总有一些奇怪的招数让寒川防不胜防又招架不住。 这次红星让他蹲在书案上,脚后跟恰恰踩在书案边缘,让 腰 臀露在外面,而胤红星握着他的双膝从后动。 书案微矮,这姿势倒是令两人分外契合,也不累。只是,因为姿势的缘故,内里乱七八糟的挤成一团,最敏感那也被挤着,感官更加突兀,随便一碰,就是极乐,快活到无以复加。 而门外的雨哗哗下着,不知怎么,寒川想到他离开曲府的那天,也是下同样的雨,现在想来那日如同前世。 极端迷离之际,竟能听到门外王文昌的声音,他在叫着:寒川寒川我来看你了…… 再次醒来,寒川被胤红星抱在怀里温柔的摇晃着,像小时候母亲徐仙芝给自己做的小儿摇篮车那样,他默不作声的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回抱住胤红星,亲昵的蹭他脸颊。 “我刚才似乎听到王文昌的声音,是幻觉吗?”寒川问。 “腿还酸吗?”胤红星给他揉腿捏腰,看到寒川皱眉,歉意道:“腿还酸吗?这次是我太过了。” 寒川嫌弃的拧他鼻尖,“哪一次事后你不道歉?换个新鲜句子也行啊!” 胤红星笑,满足的趴到他肩头,寒川身上总有一股清香的味道,以前在曲府是一种竹香,后来离开曲府便变了,成了一种混合的冷香,那味道不好形容,却令人着迷,于是他开阖着鼻尖使劲儿吸气。 都吃干抹净了还要把我吸干净吗?寒川无奈的宠溺,他觉得就算再练五十年的基本功也抵不上胤红星可怕的体力。 可不是前后都给你吸干净了?胤红星面不改色的接上,无动于衷的继续嗅,最后才回答他一开始的问话,不是幻觉,是王文昌真的来了,此刻应该在会客厅被平沙接待吧? 啊,寒川坐直身体,忙问,多久了? 约摸有一个半时辰了,没关系他有事求你,不等到你是不会走的,就让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一个半时辰?寒川惊讶,他赶紧起来衣衫,嘴中嘀咕,这也太失礼了,尽管他曾经苛待过我,但我毕竟没有真的受伤,如果能帮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倒宽容,胤红星道。这语气并不是很好,一方面他觉得王文昌此刻来骚扰确实很烦人;另一方面他伤害过寒川,寒川却还能报之以宽容,而他希望寒川的这份宽容是自己独占一份的。 可是总有一些三四五六七来分走他的注意力。 寒川系衣襟的手顿了一下,觉察到胤红星的不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说:“红星,你知道吗?我在落星山醒来后听桃良给我讲你寻不到我的那些日子……还有恭王府那夜,你为救我做的那些事,我觉得非常难过……” “我会想没有人帮你你该多难过多着急?可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时间回不去了。所以我希望以后不管是你遇到危难还是我遇到危难,在我们身边都能有一个人来帮我们,至少让别离看起来不那么巨大和痛苦。” “所以我想的是,多多行善,若以后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如此辛苦。” “可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胤红星皱眉,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让人听了生气的话。 “我知道,”寒川忙忙送上自己的唇,亲了亲,由衷道,“我知道我知道,换做我,我也一样,但是你想想,如果易地而处,你是不是也会心疼我?” 胤红星凝视他一忽儿,点点头,“你想做的事,我不拦你。” 他搂着寒川更不想撒手了,“原来是因为我才这样想的吗?但我保证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那样的劫难了,我要时刻守着你,不会再让你被人所害。” 寒川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事?你自小吃苦,后来去了落星山,再后来又嫁给我这个瞎……” 说到这里寒川住了嘴,他知道胤红星并不抱怨嫁给当时的自己,但如果命运之手翻云覆雨,让他无奈而嫁的那个人不是他所期待的人呢? “总之,防患于未然是最重要的。”寒川道。 胤红星只想亲死他,“好好好说不过你,走吧,一起出去。” 王文昌被冷落了大半日,见到寒川时竟一丝恼怒神情都没有,反而像以往一样亲切热切。这程过来他并没有谄媚,也没有阿谀奉承的讨好,甚至言谈举止间确实带了些愧色。 “你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你?”寒川明白他的来意,也不想耗费更多时间在表面的事情上,于是单刀直入的问,“我想你既然来找我,就应该知道,我刚到永安城不久,很多事情并不明晓……” 第166章 “不是的,”王文昌突然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面色微微涨红,他急切道,“我不是求你相助,家里的事我已料的差不多了,其他超出我能力的我我也爱莫能助,总之,他们的事我尽力了。” “好。”寒川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他有些不明白,那王文昌来找他是为什么? 正思考着,王文昌从袖袋里掏出一本古籍递过来,是很久以前的寒川寻了许久都没找到的那本,后来他眼盲了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后来我便找到了,只是,你也知道我没有给你,我现在把它拿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对你做的事情,”王文昌说的艰难,忽而又摆摆手,“不不不你完全可以介意,只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从前一样。” 王文昌说的诚恳,慢慢低下头,“说心里话,毕竟我经历这些事之后也知道了从高处跌落底谷的滋味,而在那之后,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你是没嘲笑我的……” 言至于此,寒川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只是被损坏过的信任还怎么回到当初呢,并且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年少的孩童了。 “不用想太多,也不用去预想未来的事情,说不定危机就是转机,”寒川安慰道,然后婉拒,“我在永安城不会久留,还会隐居到郊外的山里。” 大概是看到王文昌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毕竟寒川也了解王文昌这个人,心气同样高,他低三下四找来,等了这么久,然后又诚恳道歉还被婉拒,换做任何一个人大概脸色也不会太好看。王文昌已经竭力表现了。 寒川道:“不过我还会在永安城呆一段时间,若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你也可以找我,不过,你明白,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王文昌已经万分感激了,眼睛里的泪止不住滑下,他站起来热切地向寒川那儿走了两步,胳膊张开似乎是想抱他。胤红星在此时皱起了眉头,幸好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而已,并没有真的拥抱寒川。 王文昌说,“谢谢你,”他不住的点头,视线掠向地面,似乎是喃喃低语,“我知道了,我明白……” 送走王文昌后,寒川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看,到曾经好友的模样他只觉无比辛酸。 登高跌重,这种滋味寒川最明白不过。 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胤红星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趴在他耳边断定:“他对你另有所图……” 第94章 93、藏心意文昌渡陈仓 “你别胡说!”寒川忽然回头,不过胤红星在这种事上的直觉相当准确,不过一会儿会儿,寒川也迷糊起来,“真的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胤红星叼住他耳朵,惹得寒川缩脖颈,但肇事者却一副包容天地的假模假样,说,“不过没事,他没那个胆量,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干涉你。” “真的?”寒川问。 “真的,他对你愧疚更多,”胤红星义正言辞道,“说不定会帮你。” 寒川表面点头,心里却更不相信了,衣服穿的好好的,衣领腰封都完整的时候自然不会干涉……等到衣冠不整时,哪怕只是腰封松动,鬼知道那时候能不能相信胤红星的嘴? 不过后来,胤红星的话成真了,而寒川和王文昌也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但那晚寒川是怎么被胤红星折腾的如小儿一般哭哭啼啼难以自禁的,这又是后话了。 春分这日是寒川的生日,孩子们都从十六王府回来了,就连赵垂章和张柏水也送来了贺礼,过来的时候,赵垂章不知怎么腿微微瘸,寒川问他,他说没事,可那走路的姿势实在别扭,寒川怎么看怎么担心。 “你上次的伤好透了吗?”寒川忍不住担心道,“给你的药膏你用了吗?那是孟知叙配的,我和红星没用过,不过效果应该很好。” 赵垂章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倒是张柏水笑吟吟的在旁边不做声。 还是孟知叙耳朵尖,两步过来用手指着赵垂章对寒川说:“我给你和红星的药膏你给他了?” 寒川点点头:“对,正好大哥中剑受伤了。” 说完,只见孟知叙的脸色也怪了起来,挤眉弄眼的看着赵垂章,问:“药膏好用吗?” 好用吗?赵垂章能怎么说?对伤口的效果是真好,可治疗伤病的奇药中为什么非要加上催情的药,还要加那么多…… 赵垂章不懂孟知叙,只淡定的表示好用,然后狠狠地瞪张柏水。 几人聊了一会儿后,赵垂章和张柏水因为朝中事务繁忙,没待到午时便先离开。 不过临近中午家宝和蔚国到了,寒川很感动,两个丫头是从金城来的,到曲府没呆多长时间寒川便出了事,没想到她们竟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不过这次,寒川趁着胤红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检查了她俩的贺礼,发现这次不是上次那种脂膏后长长舒了口气。 寒川这个生日办的热热闹闹,一群人欢聚一堂笑语连声,其中的欢乐自是不需再提。 这天,王文昌又来了,他送了贺礼,是用心准备的歙砚,很漂亮的鱼子文。 见寒川真诚道谢,王文昌似乎也很感慨,但却拒绝了寒川请他留下用午饭的邀约,只呆了一会儿,推说有事便离开了。 寒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无语良久。 怎么了?胤红星问。人群里,他的关注点始终在这个人身上。 第167章 我觉得王文昌怪怪的,寒川凝眉,不过哪里怪我也说不上来。 胤红星也跟寒川望着同一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王文昌从热闹的宅院走出来,走到凄清的大街上,想自己家中的堂兄为了攀咬,竟然胡乱掰扯,现在父亲被刑部带去问话了,后果怎样也未知。 刚才他好几次想问曲寒川,希望他帮忙,可是好不容易靠近他,王文昌不想因为那些俗事而连累这份感情。 感情两字突然让王文昌想到寒川与胤红星的默契,那一举一动眉梢眼角之间的缱绻是旁人无法打破的。转而想到寒川温暖的话语,王文昌笑了笑,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间眼神阴沉下来。 他呆怔一会儿后,立刻转身掉头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王文昌记得,曲浅之曾经无意中跟他透露过他跟曲寒川之间的血海深仇…… 转三个弯便是曲府大宅。那宽而高的大宅门不知怎么从某一日便开始紧紧锁起了,所有人的出入都需要曲浅之的亲笔手令。 曲浅之有权利调动兵士,因而整个宅院里里外外都被围得非常严实,连一只飞鸟都飞不出。 王文昌在门口等了很久,里面的人才打开门,是曲浅之最忠心的奴仆可塔。 可塔直接将他带入曲浅之的缠香阁里。说起来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从他第三次上门求曲浅之帮他救家人未果后。 “文昌兄,好久不见。”曲浅之的声音从屋里面传出来。 王文昌站在门外将脸色调整成疲惫不堪的模样,然后推门进去,“浅之,你近来如何?” 他如以前一样打招呼,像是两人毫无芥蒂,“我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其他的也就到这儿,顺其自然罢了,你呢?怎么样?刚才进你院子,怎么才几日不见你这里就乱糟糟,不像你风格。九王爷怎么样了?” 王文昌如往常一样一口气说了很多,他知道曲浅之最是爱洁,大约是他跟赵明棋关系的缘故,曲浅之不允许院子里有任何凌乱,他自己也一定要光鲜亮丽。 “虽然赵枝玉谋反帮他洗刷了一定的罪孽,但是……如何处还是看皇帝。”曲浅之揉了揉眉心道。然后抬头问。“是可塔接你进来的吗?” 王文昌点点头说是。 曲浅之以食指撑住太阳穴,然后闭着眼睛揉了一会儿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才招呼王文昌,“你坐,”然后曲浅之漫步经心道,“我之前顾不上你,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不了你,文昌兄别介意。” 王文昌摇摇头,说无妨,又道:“不过赵明琪的事情你打算如何?我听说最近你兄长曲寒川回来了,他跟那些人”王文昌指指上面,“走的很近,风头正盛……” 曲浅之点头,“赵明琪的未来如何,一要看皇帝,二要看赵垂章,我数次三番去求见都见不到,唯一的一次进入府中也跟他搭不上话。就算是江南总督军副帅张远山,也是见都见不到,求告无门。” “那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王文昌道,“我便算了,曲寒川曾经对你还不错毕竟你们也是多年的兄弟。” 曲浅之笑了笑,说:“多年的兄弟?我害得他……” 王文昌来这里便是想听听他们之间的过往,刚竖起耳朵来,曲浅之却话锋一转,道:“算了不说这个。” 他顺着换了话题问起了王文昌的近况。 王文昌讲了他如何处家中事务的,但曲浅之听的并不是非常专心,因为他眼下有两大难题,一要救赵明棋,二要救自己的母亲郑珠红。 关于赵明琪那边,他该走的关系该打点的都已尽力,并且赵枝玉的罪孽一背,相当于替他洗脱了一部分罪名。虽然赵明琪不可能再有以前的荣华富贵,但只要性命保住了,至于以后,曲浅之想他会永远陪着他,只要赵明棋活着。他曲浅之和赵明棋就还有未来。 况且不是还有楚何吗?毕竟亲生父子之间永远有血脉相连……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郑朱红。 也不知道可塔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曲浅之心不在焉的听着。 “此次来我有一事不知浅之能不能帮我问问?”王文昌道。这是他家里出事以来,他第四次求曲浅之相助了。 曲浅之的思路被打断,修长纤细的食指继续揉着太阳穴,神情却带了些不耐,直接干脆道:“文昌兄,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近况……”他一脸为难的样子,虽说曲浅之确实不想帮王文昌,因为他怕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影响赵明棋,但其实他也确实有心无力。 王文昌默然片刻点头,表示解,最终还是说,“你的事情现在唯一能帮上的,只有一个人了,看你忙我就先告辞……” 王文昌出来后,远远看到可塔推着一个老人往后门方向去,那老人步履蹒跚脚步颤颤巍巍,也不知道是谁,只从可塔对他的态度上看,似乎并不是特别恭敬,拖着拽着十分无礼…… 只是如果真的不重要的话,这样一个老人,赶出去便是,又何必让可塔亲自出手? 寒川生日过后的第七日便是开堂之日。 但他生日过后才刚一天,刑部主司王明安便派人来报信,说杀害寒川母亲徐仙芝的凶手已经抓获了,徐母的案子可以结了! 报信人来的时候寒川正在吃饭,这一惊连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别着急,吃完饭过去看看他怎么说。”胤红星道,帮他重新拿了一双筷子,盯着他让他好好吃完这顿饭。 第168章 然后两人才策马,直奔刑部大堂。 到了刑部,王明安一脸惊喜的迎出来,欣然道:“大概是夫人护佑,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你说巧不巧,就在前两日我还同仵作商量这事情,今天就有人来认罪了。” 王明安脸上笑出了褶子,他从袖带里掏出一封画了押的封贴,递给寒川,说,“这是笔官呈上的文书,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认罪过程和最后的认罪供词……” 第95章 94、明真相唇亡齿亦寒 寒川将文书接过来打开一看,文书中从对母亲下毒的时间以及过程,是否有见证人,直到最后毒发身亡都讲述得非常清楚,而认罪者的名字叫,穆宏塔。 “是可塔?”寒川问。 胤红星点点头,“大概是,华朝穆姓很少,只南疆有这样的姓氏,且是三品以上官员贵族才会有。” 寒川静默一会儿,对王明安道:“那罪犯呢?我想见他。” 没一会儿,可塔被牢头带了上来,他手上已带了枷锁,脚上也戴了镣铐。牢头帮他解了手上枷锁,只留脚上的以防犯人逃跑。 可塔一脸无虞,镇定的跪下,向王明安磕头,说:“我已认罪画押,不知大人传我来有何事?” 可塔看也不看旁边的寒川,似乎不认识他。 寒川一边看文书一边寻找其中破绽,但文书上的字迹工整,证据链完整,可以说挑不出任何错处。并且可塔有备而来,一问一答之间竟无一丝漏洞。 寒川合上文书,这文书对于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张,他缓缓道:“但据我所知,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且我有证人。”寒川对王明安点点头,王明安立刻让手下去传唤证人。 “不必了,证人我已经带来了。”胤红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询问堂,现下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并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被寒川和胤红星遇于街边的曲府丫鬟——春竹。 春竹后面几步还跟着一人,正是闻讯而来的曲浅之。 胤红星是在邢部门外遇见曲浅之的,曲浅之在看到他身后丫鬟的时候脸色一变,但依然泰然的同他打招呼。 胤红星淡淡的点头,然后给春竹一个安抚的眼神,并将她带了进来。 春竹将过往一一道来:“民女春竹是曲府的丫鬟,我自幼在曲家主母徐仙芝之身边伺候,因此对她的饮食起居尤其熟悉……” 春竹指控:郑珠红因不满徐仙芝后来者居上,又极其得曲煜堂宠爱,还有他的孩子曲寒川也被视如掌中宝,反而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曲浅之备受冷落,于是日渐愤懑、生了嫉妒之心。 但徐仙芝御下有方,且一直礼待下人,因而她的临仙苑犹如铁桶一样,针插不进来,郑珠红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但某天春竹的一名旧友来曲府寻她,那人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那竹马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片痴心等待,希望春竹到了年龄便能出府,从而迎她过门。 可郑朱红竟然以此为要挟,加上徐仙芝那段时间身体不好,府内人事无法一一照顾到。并且郑珠红不仅以事相逼,还以利相诱,给了春竹很多金银珠宝,并只要求她帮忙做一件事,那便是将药物悄无声息的下到徐仙芝日常的饮食起居中…… 就这样徐仙芝被种下寻音蛊,有蛊毒在先,后来又食用黄泉千丈花催发蛊毒,不过没有药引,蛊毒并没有毒发。又在日渐的药引中将眼疾毒害的更眼中,最终血泪而亡。 后来某日,恰好徐仙芝身体不适肝火旺,眼睛不适,郑珠红那时候已经开始慢慢当家了,她再次找到春竹,哄骗她说念起主母曾经对她很好,她想知恩图报,现在拿来的药都是对眼睛极有益处的药,正适合徐仙芝服用。 春竹留了个心眼儿,去清檐医舍找郎中看过那些药材,配方和比例都确实对眼睛有益,于是春竹便放了心,把那些药按时煎煮。 却没想到后来主母突然有一天眼睛更加不适,没过多久干脆失明了……春竹这才觉得大事不好,她又惊又慌,毕竟那些药物全部都经过她手,且主母眼睛失明后性情有所变化,对待下人也不似从前温和。 于是春竹瞅准了机会,来到兰室开始伺候徐仙芝的儿子曲寒川,想着找个时间求一下这位心善的公子放她离开,让她远离曲府这是非之地…… “大人,我所知道的事实就是这样,如有假话,天打五雷轰,让我地下的老母不得安息。”春竹发誓。 “发誓有用的话,诏狱岂不是没有犯人了?”曲浅之冷笑,对春竹道:“你忘了你是如何被曲寒川逐出曲府的?你本身就是一个有异心的丫头!我兄长寒川眼盲后你是怎么对他的?现在眼见他日子过好额,你又来替他说话,你的话根本不可信!” 曲浅之对王明安说:“大人,此婢子的话不可信,因为她最终是因偷窃被逐出府的。这个有曲府管家可以作证。” “我没有偷窃!”春竹大声喊,“虽然我犯了错,公子想惩罚我,但是他只想把我送送出府,是你!你派人来追杀我,追杀不成便以偷窃的罪名栽赃我!要不是迪哥为我送了命,我怎可能在这里指正你?” 春竹满眼通红,含恨道:“至于派的谁?” 她定定的看向旁边脚带镣铐的可塔,玉手一指,“就是他!一个南疆来的奴人!” 说着她开始解衣襟,“大人不信就看我身上胸口的这个刀疤,就是可塔拿匕首刺的!这匕首是南疆特有,跟中原的刀锋不一样,留下的疤痕自然也不一样……” 第169章 堂上,王明安的手下开始神色各异。 “好了。”寒川将胤红星的披风拿来,给春竹掩上身体,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向王明安,如果王明安是聪明人的话,应该可以听出其中的曲折回肠了。 果然王明安又侧耳,派人传唤郑珠红。 郑珠红来得很快,她步履款款的进了堂内,施施然行礼。她的鬓发挽得很高,妆容完整,岁月似乎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不知道传唤民妇来有何事?”郑珠红问。 王明安道:“有人指证你下毒谋杀曲家主母徐仙芝,你可认罪?”、 郑珠红诧异道:“我怎么可能做如此之事?我与仙之情同姐妹,她虽然比我入府晚,但她为人豁达,又分外名礼,我虽然为妾室,她却从未苛待过我,我为什么要下毒害她?” “你已经说出关窍了不是吗?”王明安道。 “所以大人审案是不需要证据,只要诛心即可吗?”郑珠红当真聪明,一句话便反问回去,然后左右看了看堂中人,似乎才认出了丫鬟春竹,疑惑道:“你不是出府了吗?怎么在这里?” 郑珠红抬头对王明安道:“这个是从小伺候主母的,她最知道,我和主母私交甚笃。她可以为我作证。” 郑朱红几句无辜的话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还贯了一个友待主母的名声。春竹慌张的看了一眼寒川,发现公子总是镇定,神色淡淡的,这让春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想起寒川告诉她的话,只要实话实说,不要着急,不用想别的,其他的、王大人自有推断。 王明安道:“可那能催动寻音蛊毒的黄泉千丈花不是从南疆带来的吗?” 郑珠红一顿,答道:“是的,黄泉千丈花是我们南疆皇室所有,在中原找不到。” “那在场的人只有你和可塔是南疆人,这毒是谁带来的?” 郑珠红犹豫片刻的瞬间,可塔已经承认,“此毒是我带来的,也是我下的。” 王明安哼了一声,“你说是你下毒,这丫头说是她被郑珠红指使下毒,你们两……” “我认罪,大人我认罪!我有罪……我还要控告这个逆子……”一道苍老悲怆的声音打断了王明安的话,这声音慢慢的,伴随着步履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胤红星扫视一番,在场人听到这声音,大多数都是疑惑,只有曲浅之、可塔还有郑珠红三人变了脸色。且曲浅之与可塔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一触即分,看不出什么。 寒川歪了半个身子往门口探。他能辨认出声音是谁,但他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幼抚养他长大,视他如珠如玉,却只是为了让他光耀门楣,无用便可弃之的父亲。 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亲——曲煜堂。 自从离开曲府,寒川很少提起这个人,但越是难以提起的人,越是入心最深。寒川此次回来,虽是为母查明清白,但还是有一丝私心。他之前已经知道,曲浅之对曲煜堂并不好,寒川这就是曲煜堂的果,就顺其自然至少曲煜堂会在曲浅之面前好好活着…… “先听听他怎么说,”胤红星在无人注意处勾了勾他冰凉的手指,悄悄耳语,“他是怎样的结果都与你没有关系。” 胤红星知道寒川素日善良,对人总是以德报怨,但是公堂之上,争的便是清白,清白之下,没有什么该不该能不能,只有对或错。 寒川收收心,点点头。 “大人我有罪,我我有罪,是我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妻子仙芝,谁害了我最爱的人,就是她——” 曲煜堂大跨了一步迈进堂内,寒川险些认不出他了。 这才分开半年多,曲煜堂似乎已经苍老了十多年,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此时浑浊不堪,当真是人老珠黄,更别说瘦削的脸上满脸的褶皱,似乎是那里面藏了泥一般…… 他已经不是寒川曾经敬仰的、山一样的父亲了…… 曲煜堂手指向郑珠红,愤怒道:“我亲眼看到的,这个毒妇要给仙芝下药,她命令春竹将一种叫寻音棍的读下到仙芝的饮食中,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 他反复强调。 王明安问道:“既是你最爱的人,你看见之后为何不阻止?” “我我……”曲煜堂神情怔怔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寒川,突然老泪纵横,“我私心用甚至,我爱她但是她却要离开我,我怎能让她离开她那么好……” 曲煜堂走到寒川面前,握着他的手,泣曰:“川儿,是我对不住你母亲,我想留她,她助我为官,壮大我曲家,可是三年之约马上就到了,到了她就要离去,她还有别的牵挂的人……”曲煜堂说着说着,渐渐疯癫,语气加重,“可我怎么允许她牵挂别人?她心里只能有我!她只能同我在一起!” “所以你就强行要了她?逼迫她,这才有了你们的的孩子曲雯悦……哈哈哈哈天呢,原来仙芝姐姐同我一样啊……” 自曲煜堂进了这个大殿,郑珠红的沉稳便不复之前,此时她听着曲煜堂的话,突然想起徐仙芝入府将近三年的时候,突然同曲煜堂大吵一架,然后两人冷战许久。 郑珠红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前三年只是交易,相敬如宾的交易,只是因为曲煜堂的贪念,徐仙芝又被强行有了孩子,最终走不得…… 那她这么多年的妒忌是什么? 第170章 一旁,曲煜堂还在哭泣:“我也是不得已啊,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很爱她,我只能这样留住她……” “爱?哈哈哈哈……”郑珠红疯狂大笑,笑到瘫坐在地,可塔扶着她。 寒川想起母亲病逝的时候,曲煜堂为了阻止他验尸,不惜将隐藏多年的他的身世公开,就为了徐仙芝身后的名声,还有曲煜堂因为爱的深刻而所起的独占欲。 因而之后,就算寒川再伤心,他也惦记着曲煜堂毕竟是真心对待母亲,想要宽宥一二。现在听来,原来后面竟然藏着这么多龌龊手段。那这样行为的曲煜堂与强行囚禁他的赵明棋有什么区别呢? 第97章 95、谈过往璞玉释阋墙完结1 不,区别还是有的。 至少赵明棋没有持续的恶心他,而母亲徐仙芝……那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呢?母亲帮曲煜堂做官,教他在朝中如何结识关系,又为他指点迷津。 最后想要自由却等来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结局…… 寒川将自己的手从曲煜堂手中抽回,后退了两步,缓缓的摇摇头,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什么言语都替代不了母亲曾经所受的委屈。 曲煜堂看到寒川决绝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连忙摆手,语句凌乱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毒,是要吃下很多次……我以为后边的那些药真的都是对眼睛极好的药……” 曲煜堂突然调转矛头,恶狠狠的盯着郑珠红,“都是这个毒妇!是这个毒妇他误导我!” 说着曲煜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间起身冲着郑珠红便冲过去——没有人察觉异常——包括反应最灵敏的胤红星,最在意郑珠红的曲浅之,距离郑珠红最近的可塔也只以为,曲煜堂只是激怒之下想推郑珠红一把泄愤…… “珠红!” “娘亲!” 是可塔率先发现了一场——曲煜堂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不,那把匕首是可塔的,是他从南疆带来送给郑珠红把玩的,也算作两人的定情之物——那匕首插在郑珠红的脖颈上…… 血汩汩冒出,郑珠红很快便断了气,死之前,她以一种别样的目光看着曲煜堂,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一场惊变惊呆了所有人。 曲浅之心痛难当,目眦欲裂,他的亲生父亲竟然当着他的面杀了自己的母亲!曲浅之说不出任何话,只是浑身都在颤抖,但也只是瞬间,在一滴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他的身形已经冲曲煜堂冲过去…… “浅之!”寒川率先一步上前阻拦,胤红星紧随其后。 寒川飞速道:“你不是还有想要做的事吗?” “要做的事?”曲浅之从惊怒中回神,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 “哈哈哈,死干净了吧?”曲煜堂似乎已经失心疯了,单薄孱弱的身躯里藏着的都是刺骨的恨意与怨毒,他指着曲浅之,道,“你心痛吗?你娘死了,被你爹亲手杀了……哈哈哈,让你囚禁我……你囚禁你亲生的老子……你、你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说着曲煜堂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远远的摔在一旁看戏的王明安身上。 见王明安接住后,曲煜堂便剧烈咳嗽起来,面目被憋得通红,忽然又整个儿发青,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曲浅之,“除了自甘下贱,你你还、你还纵容你母亲,咳咳,和他,”又指指一旁默不作声的可塔,“哈哈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情……你真是咳真是我的好儿子啊你娘就是个荡……” “啊啊啊啊啊呜呜——” 惊变再生! 可塔纵然身无长物,但他有一身极其厉害的武功,在曲煜堂说“偷情”二字的时候,他突然飞身,以脚镣缠倒曲煜堂,又将坚固的锁链绕着他的脖颈,然后倒在地上铰紧了…… 空荡的大厅中似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众人一拥而上——但可塔力大,又存了必杀的决心,拿捏的又是曲煜堂最脆弱的脖颈。 当众人将他们分开后,曲煜堂早已断气了。 他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着,连接身体的脖颈变的极细,就像柔软的可以绕圈的绳索那样…… 可塔冷冷的欣赏了一会儿,看向一旁的郑珠红,默默道:“在南疆慕士塔格峰下,我与她早已相许,所以,你才是偷……” 说完,他毫不留恋的走出去,身后看守他的牢头也快速跟上。 王明安手中的文书都忘了翻,打死他也没想到,审案这么多年,竟然能碰上这么多疯魔之人,于是在那呆怔很久都没有回神。 还是寒川先行动,他从衣襟里掏出帕子,将曲煜堂的脸盖住,不管怎样,他曾经喊他为父亲。然后寒川将受到惊吓瘫在一旁的春竹扶起来,柔声道:“你的罪不会很重,过两年自由了,可以去找宝家蔚国,如果实在无处可去,便去落星山寻陶良……” 春竹点头,最后给寒川磕了个头,也随着牢头下去。 案件审到这里,母亲徐仙芝的冤屈已然明了,只是罪魁祸首们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各自的结局,这是寒川万万没预计到的。 “嘶!”一声,打断了殿内死寂的气氛,随之而来的是王明安“啪”一声合上文书的声音,以及他因为惊慌而起的吸气声。 “王大人怎么了?”寒川疑惑的问。 王明安只是纠结瞬间,便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寒川,“公子看看吧。” 第171章 寒川接过来一看,顿时明白了王明安的惊慌之处。无他,文书上一项项列满了曲浅之为官以来的罪证,受贿买官贪渎肆意杀人……可以说,能做的恶事曲浅之都做尽了。 更甚者,有将近一半的事情都涉及到九王爷赵明棋。其中有几件事情寒川是知道的,曲煜堂记录的毫无错处。因为落星山的摘星阁专探天下事,胤红星负责其中一部分,寒川自然也能接触到。 但其他的,寒川并不知情,但估计起来,这文书十有八九确实是能将曲浅之和赵明棋斩尽杀绝的罪证。曲煜堂被曲浅之囚禁这么久,竟然还能呈现出一份这样的文书,当真是…… 曲浅之察觉有异,往文书上略微一探,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他心中已没有任何波澜,毕竟,这是自己的父亲送给自己的“归路”…… 是他执迷不悟,心存善念,他就应该在最初的时候将曲煜堂干脆杀掉。赵明棋曾经提醒过他,说曲煜堂为官多年,心机深沉,并不是囚禁可解决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招反扑,便是噬心之痛。 那时曲浅之对曲煜堂心有不忍,便笑着说我对他早都没有心了,我的心只在简容身上……现在看来,赵明棋说的没错,这父亲不仅反噬了自己,竟连自己心爱之人也连累了…… 想到赵明棋,曲浅之觉得心没那么麻木了,甚至升起了微微喜悦,所有的证据被拆穿也好,是流放还是上断头台,他都会和赵明棋一起。 这厢,王明安看着寒川,试探道:“这封文书……” 寒川同胤红星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王明安。 寒川笑:“大人不必担忧,事实是怎样,事情是如何发展,您照实呈上就行。”寒川看了看曲浅之,只说,“相信圣上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 王明安放了心,将文书收好,并对曲浅之道:“这文书上的内容下官定要查明实证,只是事关公子,在真相未明之前,公子便留在府上,下官不敬,会派人看护公子,公子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王明安话说的委婉,其实意思已经很明了。 曲浅之无可无不可得点了头,又突然红着眼睛看向寒川,叫他,“兄长,陪我去诏狱一趟行吗?” 如果是曲浅之自己去,王明安一定不同意,但如果让寒川陪自己,他若出了什么事,有寒川担着罪责,王明安便不必担忧。 寒川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对王明安道:“大人安心。” 路上,胤红星走在两人中间,做出保护寒川的样子,曲浅之看到后淡淡笑了笑,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他出手,要想出手便不会把寒风陵霄给你,让你帮兄长解了毒。” “有我在你出不了手。”胤红星不置可否。 寒川为他这笃定的模样莞尔,继而看看曲浅之。曲浅之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看过来,说:“我早就不恨你了兄长,从我知道你身世的那天开始。” “你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可能不知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认识赵明棋了,如果没有他的保护,我想我在麈尾堂是坚持不下来的,所以就算成为他的娈童又如何?成为他的男宠又怎样?我自小感受到的类似于父爱的,除了兄长,便都来自赵明棋罢了……” 寒川知道他说这些是抱着别的目的,但他听后依然忍不住觉得心酸亏欠,于是唇几次张张合合。 他对曲浅之始终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尽管这个已经让他认不出来的弟弟现在已经变的坏事做尽,面目全非,寒川却总是想提醒他,希望他还能好。 就像幼年时一样。 “无论怎样,小时候,我毕竟占据了曲煜堂的大多数目光,虽然那并非我本意。”寒川感慨道。 曲浅之顿了顿,说:“你不必愧疚,错的人是我,我早就该听赵明棋的话,我母亲的死更不怪你们,要怪……”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三个人都知道应该怪谁。 “但,”他话锋一转,说,“兄长如果真的觉得心有亏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终于要吐露真实的目的,寒川看着他,道:“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你可以的,你有这个能力,”曲浅之笃定道,“赵明琪现在的境况尤是他能承受的,如果这份文书被他知道了,可能他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曲浅之眉头蹙起:“兄长你也爱着一个人,定然能明白,我一人生死无所谓,但我还是希望他好好活着,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当不成皇帝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打击,我不想让他陷入绝境……” 曲浅之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寒川帮忙,留赵明棋一命罢了。寒川沉吟一会儿,看了看胤红星,道:“现在赵垂章已经辅国,王明安的案件定会陈到他面前。我会让这个案件停在此刻,不会翻到当今皇帝面……” 曲浅之听后沉默半晌,眼中似有热泪凝珠。 寒川却清醒的告知:“浅之,我不是为你,更不可能为赵明棋。” 曲浅之倏然笑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楚何和赵垂章吧?都一样,只要结果一样,我都感激你。”曲浅之看着越来越近的诏狱门口,突然低声道,“谢谢你,兄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说完,曲浅之提了下衣襟,转身往诏狱内走去。 寒川看着他的渐远背影沉默半晌,无由来的觉得心累异常。 “星星……”他轻声喊胤红星。 第172章 一夕之间,两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昔日好友也罢,兄弟也罢,无论何种关系都散作烟云,寒川伸手,五指张开再握起,人活一世,能抓得住的都有什么呢? “我还在。”胤红星圈住他的腰肢,将寒川揽进怀中。 寒川定定的看他半晌,不住的摇头,说:“我和浅之的想法不一样,或许是我自私,我只想与你同死,或者,让我走在你前面……” 寒川叹息,“因为……我真的无法接受失去你……” “好。”胤红星郑重回答,将寒川按在自己肩上。 寒川预计的没有错,因为涉及到王室,超过了王明安的权限,于是他很快把文书呈交上去,没几日,张柏水便将赵垂章的一封手书送来。 大意是这手书不用上呈,一来,虽然楚何已经过继给赵垂章,成为十六王府中命定的世子,但赵明棋毕竟是楚何的父亲;二来,赵明棋本人也是赵垂章的兄长,血浓于水;三来,赵垂章也是要继位的,他不想后世说起来,也认定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只不过,曲浅之的罪名就大了,”张柏水迟疑道,“曲浅之在刑部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很多授命于赵明棋而做的事都变成他自作主张,数罪罚下,寒川……” 【作者有话说】 开启最后的完结三章啦! 第98章 96、共耽溺寒星拂孤光完结2 张柏水已经讲明言外之意,赵明棋和曲浅之做下的罪孽,他们两人必须要有人买单。 寒川自然明白,曲浅之要的就是赵明棋好好的活着,只是哪怕他提前说过,寒川心中胤忍不住酸涩,良久后才道:“他想求仁得仁,便随他吧……” 没几日后,王明安那边的判决很快下来,赵明棋被终身圈进在府,曲浅之因作恶多端数罪重罚而被判斩刑,可塔终年流放,春竹是被半蒙蔽的从犯,于是只判两年牢狱。 因着赵明棋一事,胤红星的父亲胤开复被连降两级,胤遥明也被赐了五十军棍,被打得险些起不来床。但还好,两人算是保全了性命,从此只敢收紧尾巴做人罢了。 寒川陪胤红星上门探望过,胤开复依然有心修复与胤红星的父子关系,奈何胤红星冷言冷语,只做好气氛和莫名话题的终结者,让胤开复合胤遥明都无从下手。 “我来,是想将母亲接走。”胤红星道。这程回来,秦诗绵终于愿意同胤红星一起离开。不管她是真的对胤开复失望也好,还是觉得自己的孩子能庇佑自己也罢。 最终的结果,是胤红星想要的。 此时此刻,身份倒转,胤开复尽管不愿,却也不敢违拗,只好将秦诗绵妾室的身份文书拿出来,当着寒川和红星的面一把火烧掉。 “此后,这里我不会回来了。这些银两,谢你生我之恩。”胤红星道。说完,他牵着寒川大步离了胤府。 至于这场案件涉及的其他人,身死的身死,罪孽再重也无从追究了。 永安城内人来人往,永安城上日升月落,赵垂章已经开始辅政,据百官们说他勤恳聪慧,又有侠义之心,他身边有一位江南出身的将军又作风凌厉,赏罚分明。 两人虽然朝上时常有争论,却总是相辅相成,于是吏治逐渐清明。 很快小暑一过,雨季便至。雨季过后,又到秋分。七八个月下来,寒川同胤红星替赵垂章忙碌到这时日,终于等到今上退位让贤的一刻。 赵垂章顺风顺水登基,接着顺成章的废掉“华朝为官之人不可娶男妻”的规定,并鼓励男妻经商从政。 于是,江南世家之首张家出身的张柏水成为华朝的第一位男后。 百官庆贺之时,寒川同胤红星还有平沙度月已经走上了回归落星山之路,此次回归,他们收获颇丰,满满三大马车的金银珠宝,全是新皇赏赐。 当然,新皇也需要落星山的摘星阁成为自己看守河山的江湖助力,这便是后话了。 从永安城到落星山,应是一路南下。 但不知为什么,此次胤红星特意在出城后往东绕远了一点路,寒川起先不明所以,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此处竟然是秋浦小镇。 秋浦小镇跟以前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从前这里破败荒凉,是需要曲煜堂带着赈灾的粮食前来救助的荒野小镇,而现在,这里人流如织,风景秀丽,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因为背靠秋浦山,俨然已经成为永安城有钱人的后花园。 “听说这里风景秀丽,带你来看看。”胤红星淡淡道。 “散心?”寒川用指尖指向自己,又点点那三大马车的财宝,“带着它们?”再看马车上的平沙和度月,“和两个小孩?” “不会被打劫吗?”寒川犹疑道,尽管他也很想游玩。 “你身上带着大哥赐给你的金牌,马车上也拴着王府的黄色条巾,怎么可能有人打劫到你头上?”胤红星道,“再说,劫就劫了,你还缺这三车的银钱吗?” “那怎么行?那也是三车!”寒川皱眉道,不过很快,他被胤红星眼中的笑意征服,握住伸过来的手,被胤红星连托带抱的拉下马车。 胤红星和寒川自顾自去逛了,原地留下平沙和度月看守,两人同在一辆马车上,却不似以前身靠身的腻歪在一起,而是隔开了一个屁股的距离,气氛莫名的很。 度月十分不自在的动了动,一手撑在两人中间的车座边缘。 第173章 “是不是那里痛?”平沙貌似在看别处,其实时刻关注着度月的动静。 度月脸都红了,确实有点痛,但他觉得更不舒服的是他怎么和平沙师兄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 平沙见他不吭声,干脆转过头来,强硬的牵过他的手,柔声道:“是我的错,小月别躲我行吗?” 这又要说回遭天杀的孟知叙。 他为胤红星和定做的那瓶“外伤圣药”祸祸完赵垂章之后,赵垂章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药还给了胤红星和寒川,说是此药珍贵、效用大,让他们留着用。 但是两人并未用过此药,并不知其中含了十足十的催情成分,胤红星便转手让度月和平沙保管。恰逢那天平沙负伤,伤势不重,但放在度月眼中确是很重,于是将药给平沙抹上…… 只不过转头倒水的功夫,度月便看见平沙脸色发红,喘息很急,指着那药说不出话。度月便傻傻的问:“这药怎么了?公子说这是灵药。”说着,他以指尖挑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一下,并说:“没什么问题啊师兄,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平沙:“……” 然后就是失去智的一晚,只是事发突然,宝家和蔚国给的那瓶脂膏最终是没有用上,因而度月一开始痛到哭泣,可平沙却因为药力作用不想停下…… 第二次的时候,两人的药力已经下去了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视着对视着便又搂在一起…… 度月的手被握得很紧,挣扎不出来,慢慢的,他也不挣扎了,只是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羞怯着,然后任由平沙靠近,将他搂进怀中。 平沙师兄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暖,度月想,只是这次,似乎格外热了些。 “小月知不知道,师兄喜欢你很久了?”平沙下巴抵在度月的耳边,用风一样轻柔的声音说,目光却定定看着不远处的街上,犹如发誓一般。 闻言,怀中人薄软的身体动了动,很久很久后,才闷闷道:“现在知道了……” 平沙一顿,直起身体,捧着度月红红的脸望过去。度月躲躲闪闪,最终还是与他对视了,这一对视不要紧,两人的唇便自然而然的贴到一处。 “平沙……” 而不远处的风那么柔,寒川随着胤红星在街上乱走,一抬头忽然看到小路边梧桐树的尽头有一景十分眼熟的红瓦片屋顶! 刚才顺小路过来的时候寒川便觉熟悉,现在终于确认,这里就是当年跟那瘦弱少年相遇的地方,后来两人形影不离,如果不是他强行亲近,导致寒川慌张之余将他推下房顶…… 说起来,那少年也算是寒川在感情上的启蒙了,于是临别之际,那少年送的绳子便被寒川保存下来。 只是时移世易,现在那瘦弱少年何处去了?不知他有否经历那些离别与悲痛?如果没有,寒川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经历。 正想着,手腕便被胤红星勾了起来,连同那少年送的那条黑绳儿也一起被握进他手心。 好奇怪,寒川挣扎了一下,只觉心里发虚。如果胤红星知道当年他们分开的原因,说不定又要吃醋了…… “在想什么?” 胤红星微冷又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寒川直直对上他那黑漆漆的却闪着星光的眸子,不知怎么,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一个破天荒的想法。 胤红星的眼睛跟那少年的眼睛好像! 【作者有话说】 完结章2,还有一章就真正完结啦! 第99章 97、结小满浅之同心向完结3 原本寒川很少想起年少时候的这份记忆了,很多画面也都被时间冲刷的模糊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去了落星山后,他便常想起那少年,如今,身处当年之地,很多已经被遗忘的细节也都开始逐一显现…… 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双寒星一样的明眸,又冷又凝,是盯住了你,又像是要宠坏你的预兆。 “没有。”寒川躲开这样灼热的视线,微微摇头。 他没有看到胤红星微微勾起的唇角,当得起一个倾国倾城夺魄魂销。 两人很快走到了古刹门口。 “香火好像比以前旺了……”胤红星望着古刹门前破败的青石阶低语。那时候,他已经毫无办法,只好来古刹祈求神明,没想到古刹灵验,将曲家少年寒川带到他面前。 “你来过吗?”寒川疑惑的问,心中猜疑更甚了。 “没。”胤红星答的简练又肯定,打消了寒川的疑惑。 “想不想去屋顶?”胤红星仰着头,看古刹院中的前年银杏树,这时节,正是银杏叶成熟的时候,满目金黄簌簌落下,盖了半片古刹屋顶。 从上面看,风景一定很好。 寒川懵懵的点头。当年那少年也是这样问他,只不过那少年并不会武功,寒川是随他爬了院墙,才慢慢攀渡到屋顶。 不像胤红星,环身一抱,只是眨眼间,寒川已经在古刹的屋脊上坐下了。 秋日艳阳,古刹屋顶火红一片,其中半边又落满金色,半空中,银杏叶子飘洒着坠落,寒川和红星就坐在这片金黄的风里,嗅着佛门的檀香幽幽,而古刹院子中是熙熙攘攘、希望神明有求必应的芸芸众生。 “寒川是否心有所求?”胤红星突然问。 寒川思索一会儿,直视他:“除了眼前人,别无他求。” “那我的寒川心无疑惑了?”胤红星再问,以拇指揉他微弯的唇角。 第174章 手指和风同样温柔,寒川闭上眼睛感受,缓慢的点头。 “但我有一问。”他听到胤红星说。 “什么?”寒川睁开眼睛。秋日金黄里,胤红星的眼眸是深褐色,里面闪着细碎的晶莹,像藏着一潭清泉,寒川沉浸到里面,似饮了酒,如痴如醉。 “有吗?”胤红星再次问。 “什么?”寒川从他的眼神中退出来,方才觉察自己刚才看他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听到胤红星的问题。 胤红星浅浅笑了一下,拇指依然揉着他唇角,耐心重复道:“我说、在我之前,有人吻过这张唇吗?” “……?”寒川这下听清了,却无法再管好面部表情,他震惊疑惑着重复,“你说,在你之前,有没有人吻过我?” 胤红星盯着他,不容他混淆视听的点头。 寒川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明眸,是同样的沉浸,心里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情了。胤红星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办?我要不要说实话?说那个少年…… “别撒谎,佛门重地,我只要真话。”胤红星又补了一句。 “……” 寒川憋了半晌,唇张了又合,最终方才认了命般低下头,轻声道,“有的,有一个,”说完又怕红星不高兴,连忙抬起头急切地解释,“不过我不知道他对我……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被吓坏了……” “在哪里?” “……在……就在这里……” “这里?” “对……就在这里……”寒川觉得自己触犯了天条,所以才会在刹顶被鬼魅一样妖艳惑人的胤红星盘问,“就在这个古刹……也是这个屋顶……” 寒川的头越来越低,很久后才觉察胤红星一直都不再说话,心中一慌便抬头想解释,却发现胤红星的面孔已经冷下来了,就连眼神也变得黑沉沉的。 坏了!寒川想,星星生气了,要哄! 寒川刚想扑过去抱他,胤红星再次冷冷开口:“他是如何吻你的?”还是揉他的唇角,揉到他颊边一片红,然后一张俊脸迅速靠近、放大…… “这样吗?”贴上前胤红星快而轻的问,似从来没有同寒川接过吻一样一口叼住他的唇,然后是笨拙又急切的攻势,毫无章法的闯入,甚至牙齿磕到寒川 柔软的嘴唇。 带着少年那种寤寐思服却求而不得的渴!寒川睁大眼睛,呆呆的感受着回忆着——他知道了!那个少年!胤红星! “星……唔……” 寒川 被 吻的 仰 躺 在红色的屋顶上, 身下是凌乱的金黄色的叶子,身 上是热 又 狂 野的胤红星,他在用一种十分霸道的方式惩罚他! 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没认出来?为什么明示暗示这么多次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为什么曾经明明对少年心动过的,后来却一直不能接受同为男子的胤红星? 甚至直到此刻,明明心中想起少年无数次,却不知那少年早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他身边? 所以,在永安城外偷偷看他同友人纵马下棋,在夜河楚馆偶遇……到后来,嫁给他,照顾他,爱护他,甚至在榻上欺负他……寒川被紧紧抱着,吻着,突然间热流直冲心脏,暖的他泪眼朦胧起来。 “红星……你叫胤红星啊……”他哽咽着,“当年我把你推下屋顶……你没有伤到吗?” 当年的寒川虽是小小一只,自幼接受的也是来自曲煜堂的正统的娶妻生子的教育,乍一见胤红星那种不拘一格的小野人,带着他又是爬树又是上房,自是欢欣,却输在胤红星心急,控制不住的强吻人。 此后小寒川被这种别样的接触吓的落荒而逃,等到后悔再寻回来的时候,那少年早已不见踪迹……自此海阔天空,辰星更变,寒川想,人海茫茫要怎样才能再有交集? “你真笨。”胤红星抬起脸,吻的气喘吁吁,被吻的更是眼睛鼻子红了一片,“寒川寒川……”他叫着他的名字,似乎要被满腔柔情憋坏了,急切的要寻一个出路。 也是,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胤红星带着寒川划了一个并不算完美的圆,但他们都知足,并觉得圆满。 秋高气爽,阳光很亮,照耀下来,闪着明离的弧光。 古刹内的佛塔上,油灯堆成山,盘香一圈一圈的燃着,袅袅檀香气息抚慰着众生焦躁的心神,将他们的渴念带向高空,掠过纷飞的黄叶,越过古兽盘桓的屋脊,俯瞰着橙黄橘绿的大地…… 大概有灵气高超之人能感应到来自天空的善念,于是他抬起头望向金红铺就的屋顶——感应来自高空的天籁之音。 “嗯唔、不要……” 古刹屋脊的背面、同样是金黄铺就的地方,寒川抱着膝弯,任由胤红星完成他少年时没有得到的渴求——他躬身、俯身、同寒川接吻,下 面 连在一起 晃动,两人用躯 体在人间画了一个颤抖着的、完整的圆…… “你你、这是佛门清净地!” 寒川气呼呼往古刹外走,一不留神撞到一人。抬头一看,这人长相俊丽,十分文雅,看过来的眼神也柔和,声音如同檀香一样抚平人心躁动:“公子,请小心。” “是我大意了。”寒川笑了笑,说着便要离去,胤红星跟在他后面,看了这人几眼,心中判定为无威胁后也对对方点头示意。 “辛苔!你的还愿灯都忘……”一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寒川和胤红星同时回头。 第175章 “杨峰?” “杨将军?” “是你们?”杨峰疑惑道。 寒川点头,又看看刚才撞到的人,忽而笑了:“辛苔?闻名不如见面……我是孟寒川,这是胤红星。” 杨峰再次疑惑的看了寒川一眼,这才明白,那日他们俩人来军营求助,寒川谎称是辛苔好友竟也是临时抱佛脚,不过这次相帮反而给自己和辛苔带来了莫大的转机,如此说来,应该感谢眼前这人才是。 杨峰刚要手抱拳行礼,却被寒川拦住,“将军不必客气。” 辛苔走过来,柔声道:“峰哥同我说过,是你们给了机会,这才有我的今天。” 原先辛苔身份尴尬,是不能同杨峰单独出来的。后来杨峰因为寒川的缘故被赵垂章器重,后者又废了华朝“男子不能为官”的旧规,辛苔这才能到古刹还愿,他本人也在杨府有了公开的正妻身份。 “听说你被今上外派了?”杨峰突然问。 “峰哥……”辛苔在旁边悄声提醒,暗示他不该多问,且这里也不是合适的场合。杨峰却听不出来,只责问他:“你风寒刚好,走这么快做什么?” 辛苔看了寒川一眼,歉意低头。 寒川笑着摇头表示无妨,却没有回答杨峰的问话。 几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了。 “他们感情很好,”寒川道,“杨将军耿直,那辛苔心思细腻,想来确实是佳偶天成的一双。且杨将军必然是用情至深,才会在先前便迎娶这人。” 胤红星无意置喙他人情感,只观自己:“你也是在能做官的时候娶了我……” “……”说起这个,寒川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羞恼了,“以后在这种地方不可以这样,太不敬了……” 说着提脚便往前走,胤红星追上去,哄着抱着,“你终于笨到认出我了,我自然高兴,一高兴便想要……”然后话锋一转,俯身在寒川耳边低语几句,说的寒川自觉羞愤起来。 “胤红星!” 两人笑着闹着离开古刹,不远处,山川连绵成片,飞鸟成双成对的划过,清泠的鸣叫远远传来,似乎在宣告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寒川。”胤红星不闹了,突然叫住追上来的寒川。 寒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身布衣的曲浅之,他抱着一只哈巴狗,坐在路边馄饨摊的桌子旁。没记错的话,寒川应该在九王赵明棋的府中见过这只小狗。 他突然想起曲浅之幼年时,为了一只名为“库尔勒”的狗跟他起过龃龉,后来也是因为这只狗,两兄弟翻脸。 但最终,曲浅之的满腔钟情得到了该有的回应——赵明棋送了曲浅之一只狗。 赵明棋送给曲浅之的,又何止是一只小狗? 寒川看到曲浅之静静地坐在馄饨摊桌边,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端了两碗馄饨过来。只看背影,寒川也能认出来,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曲家最小的幼弟,曲水临。 曲浅之对曲水临笑了笑,安静的低头吃饭。 而旁边桌子上的路人议论纷纷: “去年时候九王赵明棋何等风光?最后不也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不是这么回事儿,今上顾念兄弟之情,是想留他一命的,只是命他不能出恭王府半步。原本这样也是一生荣华,但据说,他给今上写了一封信,我家里有混官场的,亲自看过,信上没有一个字是为自己求情,只是为了换回他男宠的一条命……” “是吗?皇室的人就是玩的花啊,玩个男宠还能玩出感情来,不过为了区区男宠送掉性命值得吗?” “哎,值不值得,你我说了不算呐……” 正好他们的馄饨上来了,几人开始呼噜呼噜的吃,不再谈论这些天下大事。 而这边,曲浅之笑着提起勺子,热热的和着鲜虾的汤水刚举到唇边,一大颗泪便滴了进去。曲浅之也不介意,就当下酒菜一样一下吃进口中。 然后是忍不住蹙起的眉和几乎垂进碗中的头。 他尝到的是什么滋味呢?甜?咸?苦?还是涩?寒川作为旁观者,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觉满心苦楚。 这边曲浅之很快的吃完了,对面的水临还在埋头填肚子,他嘱咐了一句不急,慢点吃,便先站起身来活动坐久了,微微僵硬的身体。 日光明离,曲浅之眯了眯眼,看到天边雍容华贵的海市蜃景,似乎是恭王府的花月留痕亭。 才半年多,曲浅之却觉得那些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再一眨眼,海市蜃楼消失不见,飞鸟略过山巅,一阵风吹过,清凉透骨。 小路旁边有对弈的年轻人高声呼喝:“怎么?你看我白子不顺眼,要吃掉我这步棋?”另一位俊秀点的哈哈大笑,纤纤玉指,一颗黑字落下,果然杀了白子半边天。 “罢了罢了,就没赢过你!”对方输了,却不见恼。只是相视而笑。 曲浅之也笑了笑,再次放远视线,前方天尽头,星火流云,日照四野。往后的余生都是云舒花落,曲浅之可以泛舟碧波,临窗弄月,棋舞高歌…… 一个人,做尽快乐事。这是赵明棋留给他的天空海阔。 曲浅之俯身弯腰把小狗揣进怀中,喊它名字,然后摸摸毛茸茸的脑袋,他把小狗举起来,对着阳光道:“小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曲煜堂?如果没有他的偏心,我便不会遇到赵明棋那么好的人了,你说是不是?” 第176章 小狗呜呜哼两声。 曲浅之不甘心的再问:“你说呀?是不是?” 小狗这次低低的汪了一声。 曲浅之满意了,对于曲浅之来说,赵明棋很好,却也是个真傻子。 不说爱,不会爱,更不懂爱。 所以爱是什么?爱是一个人的对酒当歌、月下独酌吗?此后天高水远,潮起潮落,曲浅之只有一人一狗了。 “哥,我吃好了。”曲水临留下几枚铜钱,潦草的擦擦嘴,转身便往曲浅之的方向去,走了几步,见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望过去:“哥……寒川哥?” 曲浅之听后也抬头,正好对上寒川满是关切的眼睛。 “要去哪里?”胤红星先问。他知道,此刻的寒川哑了嗓子,问不出口。 曲浅之摇摇头,“随遇而安吧,看看哪里风景好,就带着水临住下,寻一个学堂让他上。” “不如去落星山怎么样?”胤红星道,“落星镇上扉歌酒肆的查老板有个弟弟,跟水临差不多大,可以同为学伴。” 曲浅之思虑一会儿,看看水临,他还是个孩子,应该更喜欢居住在人群里。 “去吧……”寒川低声说,“如果不想呆了,安顿好水临,你还可以到处周游……” 曲浅之知道寒川关心他,来一个缓兵之计,只为拖着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想来他曲浅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人能这样挂念他了。于是他笑:“好啊,那就麻烦兄长了。” “好哎!”曲水临高兴的蹦起来。 寒川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孩长得快,已经长到寒川胸口了。 “那走吗?”胤红星问。 于是几人结伴同行,寒川和红星在最前面,中间是曲浅之和曲水临,最后是紧密挨坐在一起的度月平沙。 走出秋浦小镇后一直往南十里地的位置便是永安城最南边的千里亭,取自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原本几人不必在此停留的,却没想到一位超出意料的人似乎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那人翘首以盼,见到远处马车后,遥遥的招手。 寒川不如胤红星视力好,待得再近了一些才看清来人——不正是王文昌吗? 但寒川以为,王文昌是来送别曲浅之的,毕竟他们的关系更紧密一些。但刚要喊曲浅之,胤红星便拉住了他,低声道:“你一人过去吧。” 寒川不解,但也照着他的话做了。 “听说你要走,我很早就来了……”王文昌注视寒川,这是这么久以来,他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寒川点点头,往马车方向看了看,说:“方才遇见浅之,便邀他同行了,你要不要同他打个招呼?” 没想到王文昌的脸色变了变,摇头道:“他不会想见我的,我先是同他一起背叛你,后来又背叛他……罢了,看你一眼我便知足了。” 背叛?寒川凝眉,只能解前一个,却突然想到之前刑部审案那天,曲煜堂是怎么那么巧,在那时那刻闯进来呢?按说曲浅之一定早有防范,甚至已经吩咐可塔困住曲煜堂。 能熟悉他们的行事作风,知道他们的迂回曲折,且能自由出入曲府的…… 莫过于王文昌了。 难怪方才胤红星不让他喊曲浅之。 “你很好吗?”王文昌突然问。 寒川被他这声莫名问句唤回神,答曰:“是,我很好。多谢你。” 王文昌点点头,寒川聪慧,谢从何来俩人都明白。 “走吧,我目送你。”王文昌道。 寒川摇摇头,“你先走,我目送你。”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们人多。” 王文昌了然,能先目送他离开,除却寒川天性善良的原因外,也没有别的意念了。 “保重。” “保重!” 马蹄声哒哒,溅起飞尘一片,如洪流般滚滚的朝向永安城方向。那是华朝的权利中心,也是新旧迭代最迅速的地方,所有的繁华与落寞,功名与庸碌都随着永安城的城墙被围困在内部,又在时光汩汩中消磨淡去…… 寒川收回视线,走向马车,看到曲浅之冰冷的望着王文昌远去方向的面孔,却在他身形移动时看过来,给了寒川一个微笑,一冷一暖间,亲疏立现。 “我们走啦!”寒川冲他招手,曲浅之和曲水临也摆出了同样愚笨的招手动作。 然后寒川快跑起来,冲着胤红星的马车飞奔而去…… “真重了。”胤红星接住他,嫌弃的抱怨,却将他稳稳拖上车,坐垫垫的厚厚的,生怕让他疼。安置好这位后,才抄起缰绳一声令下:“驾——” 夕阳都快要西下了,曲水临这位好学的少年仍然在马车上埋头苦读。 寒川想考考他,便隔着马车间的灰尘喊:“水临,学海无涯如人生幻海无边,你可以从身边下手,先为浅之做首诗怎样?” 水临并不惧:“好!兄长让我想想。” 只不过片刻,水临便颂出声:“这是写给我哥曲浅之的。” 曲浅之来了精神,抬起头来认真听,只见水临唇齿张合,出口的文却令他潸然泪下:“满目山河空嗔恋,棋罢指凉幻无崖。浮萍离乱,西风浅道,对月余枯茶……” 几句念罢,寒川也寂了声,不远处山林中有寒鸦叫了三两声。 倒是曲浅之欢喜的很,说水临小小年纪,却长了一颗苍老的心。然后曲浅之道:“兄长,我也来几句吧,文采不佳,兄长可以提点。” 第177章 寒川说好。 曲浅之便道,声音蔼蔼,如雾如霰:“山河佳人两处销魂,风月天光八尺躯身。既离散,暮中无泪霭纷纷,无色无心亦销魂……” 寒川更加沉默了,这是浅之写给赵明棋的。原来死生之间,相隔甚远,远到无色无心亦销魂,如今却是魂魄不在,心神难安。 “浅之,他希望你越来越好,我也是,水临也是对不对?”寒川道,声音被晚风吹得缥缈。 “对啊哥哥,都怪我,起头起的太悲怆啦!”水临笑呵呵,“我再给寒川哥哥写一个,”他凝神屏息一会儿,一拍腿,“有了!” 水临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朗声道:“玉兰辞赋诗天成,平川漠漠逆水工。孤舟行,一曲尽伤情。山雨翻覆清风凝,滟滟北宸明。谁所从?醉月流云星满穹……” “这几句好。”曲浅之先拍手。 寒川也探头回看:“长进了!” 水临被夸上天,便忍不住嘚瑟:“我还给平沙弟弟写了一个,哥哥们听听?” “好。”平沙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一份,于是同度月一起,竖起耳朵倾听。 但见前方青山隐隐,背着霞光满天,山林间又有炊烟袅袅,端的是一派日朗天清,景秀和明,而近处一行人前行,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却朝着同一方向。 水临这次朗声唱起来:“岸草平沙,行人一棹天涯。星垂鼓落,挚子伴月归家……” 【正文完】 课外读物: 1、 回到落星山的当晚,胤红星再次手脚并用的缠住寒川。 “不好了……我受不住。”寒川躲闪着,不明白为什么最近红星这么馋人,可这事做多了并不好,并且他还疼着呢。 但胤红星不罢手,抱着人不放。寒川任由他摆弄,发现他并不是真的有需求,倒像是为了黏人而黏人。 于是寒川侧坐在他腿上,柔声问:“怎么了?我星星有什么不愉快吗?” 胤红星埋在他肩上摇头,寒川一看便知自己说中了,于是耐心的反复问。 胤红星终于说出口了:“你同王文昌一起题过词对吗?” “是啊?”寒川答。 胤红星点点头:“之前在曲府,张柏水写给你的信,你回了吗?” “后来回了,你不是看到了?”寒川问。 胤红星再点头:“今日,曲浅之写的诗怎么样?” “……”寒川有点明白了,曲浅之就写了一首诗,是写给他心上人的。 寒川突然坐正了,双手环住他脖颈,撒娇道:“你抱我去书案边。” “怎么?要在书案上做吗?还用上次的蹲姿可以吗?”胤红星来了兴致。 “别乱想!”寒川凶道,然后被胤红星托着屁股抱起来放到书案上。 寒川往一边挪了挪,空出半张桌子,摆了半天还是跳下来站在案边,铺了澄心纸。用青石滑平镇住,又提笔蘸了墨,不假思索的写字。 胤红星在一边认真看,但见寒川笔下之字墨韵清晰,笔划宽窄分明,每个字都是骨气兼蓄,气势溢秀,只观字便知主人之神采跃然,飞目生辉。 不过片刻,寒川便写完。 胤红星问:“写的什么?” 寒川瞪眼睛:“自己看啊。” 胤红星也瞪眼睛。 “……”寒川败下阵来,柔声道:“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自然是好。 但听寒川声音朗朗,清亮兼之情深,那朱唇轻启,是读纸上之字,一双明眸却定在胤红星的眼睛中: “心有昭彰暗藏,欲摘一手光。月明山寒皆去,长歌暗魂神往。赤子之心松风响。火树灯排,北宸融川,人影一双……” 声音落下,两人在烛光摇曳中对视,就像刚成亲的那晚一样,满室静默,只有烛花噼啪爆开的轻微声音。 不同的是,寒川认真的注视胤红星,而胤红星恃宠而骄,很快将寒川为自己而作的词默颂会了,并将他困在案几上,解着腰封,哑着声音道:“我现在便欲摘一手光,满足你的需求同你人影一双,就用上次那姿势好不好?” “……!那不是我需求唔……” 于是,这夜漫漫,伴着水声低吟声啜泣声,声声销魂,绕梁不绝…… “好爱你寒川……”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 最后几个人物判词很早以前就写了,单放读不顺,便融进故事里。 文中我最偏爱的人是曲浅之,亦正亦邪或完全思想扭曲却敢爱敢恨豁得出去…因而小满给了他一个特别的结局:带着爱人的期许一个人走下去。 只是作者文笔不佳,并不能将他形容立体,但我会精进的! 这是小满签约后的第一本书,行进艰难,尤其后半程兼生活变故,好多次面临崩溃,几度停笔。 还好坚持下来了。 最后的三分之一,有些在公交车上或咖啡厅写就,还有在路上以语音输入。最终不负——不负一直鼓励我的可爱读者,不负默默支持我的那个人。 我会更好的!会一路前行,带着那人未实现的期望,带着读者们对我的期许。 再次感谢! 20241207 番外:莫见风流随云散,只拥人间冷谪仙。 第35章 七夕番外 之 变心 曲寒川的眼睛复明了,整个人散发光彩,蒙了尘的玉最终恢复无暇,这少不了胤红星的辛劳,可曲寒川从没说过感谢。 第178章 最重要的是,随着他越来越适应新生活,曲寒川变了。 这改变并不是他的外在。 某天吃饭。 “尝尝这个,三味合蒸。”胤红星把鲜香的菜夹进曲寒川碗中。曲寒川夹回,笑:“你吃你的我自己夹,下午要去扉歌酒肆一趟。” 胤红星提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问:“还是见查老板?” “嗯。”曲寒川声音轻快,擦干净嘴后敷衍般弯腰吻了吻他额头:“晚饭不回来了,你自己吃好吗?” 说完,不等回答便离开。 胤红星忍了又忍,最终在夕阳西下时去了扉歌酒肆。 进了门,看到曲寒川正跟酒肆的查老板挤在一张桌上,头对头的,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 而桌面摆了些零散的笔墨纸砚。 他们在准备来年科考。 见到他进来,曲寒川慌忙站起来,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而查老板则把桌上的纸倒扣下。胤红星瞥了对方一眼,眼神直勾勾,声音冷了几个度:“来接你,”又意有所指,“怕你看不清路,找不到家在哪里。” 曲寒川笑,朝查老板挥手,拽着胤红星离开。 出了扉歌酒肆牵了马,对,他们现在每次出门都是各骑各的马,再不会亲密相贴了。 曲寒川道:“我已完全看得见,再也不会迷路了。” 胤红星不。 回到家,胤红星想帮他宽衣,却发现曲寒川进了小书房,自顾自挑了一本什么乐府礼纪的书,坐在灯下便开始看。 直到月上中天,也没从书中回神。 是了。 胤红星都快忘记了,曲寒川是要入朝为官的,他原本的期望就是娶一个贤淑的女人。而不是被迫娶了他这个男妻,去遵守华朝“娶男妻便不能入朝为官”的破规矩。 他复明了,自然会重拾旧路。 胤红星自去洗漱宽衣躺下。 第二日醒来,床上只有自己,而曲寒川睡在了书房木榻上,胸前还盖着那本《延古乐府悉礼纪》。 “今日还要出去?”胤红星看牵马的寒川。 “嗯。”曲寒川点头,答的肯定。 “还是扉歌酒肆?”胤红星问。 曲寒川顿了一下,道:“清风茶楼。” 这是曲寒川的变化之一。他有了很多朋友,男女都有。 扉歌酒肆的查老板,昨夜才刚见过,不到而立的年纪,长得却是不男不女的狐媚子模样。 还有现在,曲寒川要去见的,是清风茶楼的楼主。一个女子,都花信之年了,还没嫁人,每次见到曲寒川都亲切的喊“寒川”。 那声音让胤红星十分不舒服,但他只能说:“早去早回。” 听着渐远的马蹄声,胤红星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下山接近曲寒川的初衷:一是为报答小恩人;二是想陪他走一程。 只是走一程而已,没想到走着走着走到现在,走到不愿撒手的地步。 曲寒川没变。 他还是喜欢穿一袭月牙色锦缎衣衫,头上的玉冠以碧玉色居多,饭菜口味依旧偏清淡;那张脸更一如既往的漂亮,面如冠玉,唇色浅淡,唇峰清晰;原本就会说话的明眸更传神了,含情脉脉。 他只是不需要胤红星了。 二师兄来找:“红星,药材缺了很多,你帮我进山采补一些。” 胤红星接过单子看:“都是常见药材,不远处的闲月坡上长了一大堆,我让平沙去采。” “你去吧,平沙要帮我做别的事,这次多采些。”大师兄说,观察他神色,又道,“我看你最近郁闷,就当去散散心吧,乞巧节那日回来,师父说晚上一起过节。” “好。”胤红星答应。 去就去吧,给两人一点空间。 让曲寒川想清楚。 自己也要想想清楚。 说是这样说,但出发前一晚,胤红星还是忍不住抱了他,只是曲寒川全程以手臂遮眼,不跟胤红星对视。 这也是他复明后的变化之一。两人亲热,以前是看不见,现在是不想看——傲骨如寒川,原本不必 承 欢于男子身下。 想到这儿,胤红星心沉了,不再看他,只沉默压抑的动作。 良久后曲寒川从潮热中回神,只茫然无措片刻,继而不声不响的清,最后额头轻轻抵他后背,道:“红星早些休息……”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说:“明日我帮师兄采药,要好几天才回。” 曲寒川:“那我送你出山。” “……” 房间里的靡靡气息渐渐消散,两人心跳明明依旧同步,身体也挨得很近,可温度却不再缱绻。 翌日,曲寒川笑了,笑得很开心。 因为胤红星要离开。 胤红星看着他的笑颜,接过他递来的行囊,冷冷瞅他一眼,一语不发的上马离去。 生气归生气,胤红星还是留下了度月,让度月每日传信。可胤红星盯着那些信,从内心深处沉寂。 第一天: “公子和师兄们谈古论今,彻夜聊天。” 这点胤红星倒是能接受。 第二天: “公子和扉歌酒肆查老板出去纵马,不让我跟着,至晚方归。” 胤红星生气,回度月:你学轻功是为了泡平沙吗? 第三天: “公子出门,不让我跟着,但我使了轻功追到茶楼外,看到公子和清风茶楼的漂亮楼主在二楼聊天。” 第179章 胤红星不回复了。 第四天: “公子去清风茶楼见了女楼主,聊天至中午,楼主留他用了饭。我饿着盯。” 第五天: “午饭后,公子去清风茶楼见了漂亮楼主,扉歌酒肆的查老板也去了。现在天快亮了,他们还没出来。我认真盯了一整夜。” 胤红星也盯了一整夜,盯到纸条化成灰。 曲寒川不需要胤红星了。 他的眼睛好了,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出身,条件,前途……他比未失明前更好。他该有新的生活,如他期望的,走仕途,娶…… 茶楼女子。 胤红星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认:那清风茶楼已过花信之年的女楼主,在滚滚浊世中孤身立业经商,她确实是一个超凡脱俗、潇洒从容的奇女子…… 而胤红星算什么呢?他是胤家的弃子,连亲生的娘亲都不要他。 他的心沉到谷底,在七月天里浑身发冷,他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写。 乞巧节当天,胤红星带着满车草药回落星山。 曲寒川来接他。 正是夕阳西下,山头繁星点点,曲寒川远远站在山口的送风亭下,那双投望过来的深深的、欲言又止的眸子看的胤红星心涩。 “有话想跟我说?”他用最后的温柔问。 “嗯。”曲寒川点头,是淡如玉的面孔。 “那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胤红星道,把写好的东西从胸前抽出递给他。 曲寒川接过后收起来,笑说:“回去再看,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几步,风安静的吹过,胤红星侧头,看到两人被夕阳拉长的身影,远远的隔着,像两条平行线。 山清水秀绿意盎然的落星山却变得不一样了。 山路边每棵树都挂了红彩,红彩之间用红绸相连,每隔几棵,都挂了一盏点燃的红灯,这灯指引着,似乎通往小院附近的方向。 “谁要成亲吗?”胤红星觉得不太对。 曲寒川依旧拉着他:“走,回家。” 家里更是奇怪,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胤红星发现师父师兄弟们都在,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对自己笑。在这人群里,胤红星看到了扉歌酒肆的查老板和清风茶楼的女楼主。 那女楼主打趣胤红星:“看来看不清路,找不到家的人是胤公子啊,还要寒川亲自领回来……” 查老板在旁边拍自己的胸脯,闹,“是啊,那眼神把老子吓坏了。”然后伸手环住楼主的肩。 胤红星明白了,看身前人,“你……”,心里的热浪一片片滚过,暖的他快化了。 曲寒川只笑,拉着他穿过嬉闹的人群,穿过那些善意的注目,走进房内,亲自将他的外衣宽下。 “你去见他们……是为了、这个?”胤红星木偶一样任他动作,说话声音打颤,“还有师兄……那本书,讲礼仪?你们都商量好了……” 曲寒川不,动作慢吞吞,低眉垂目温柔细致。 他为胤红星穿上红衣,也为自己穿好红衣,都是男子的新郎衣衫。最后拿起旁边亲自做的鱼形冠给他戴上,比女子的凤冠款式简单,但也足够华丽——最衬胤红星那张勾人的妖孽脸。 曲寒川捧着脸打量他一会儿,唇贴着唇,欲吻不吻:“不生气了么?对不起,瞒了红星很久。” 然后踮起脚,吻他热切到发红的眼睛。他笑,如云破月开,道:“出去吧我的星星,他们在等我们。” 院子里,霞光下,人潮涌动中,曲寒川面对众人,声音不大,那份赤诚却传得很远。 “以前,看到好友成亲,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一对新人柔情缱绻眼神缠绵,我很羡慕。” 胤红星侧头看他,眼神深邃。 曲寒川笑,握紧手中手:“后来,我成亲的时候,看不见,看不见红色的花和流泪的喜烛,更看不见我的妻……” 胤红星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 也听到寒川哽咽的声音,“……不知道他在红烛照映下的模样……我只能想象。对他不好……但他却陪我走过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直到陪我来到这里。” “我亏欠他良多,爱他更多。”曲寒川说,又面对面,含泪的漂亮眼睛纠缠他,问:“所以,红星,我重新娶你可好?重新看清你,以一场婚礼,求得你余生相伴。” 曲寒川轻晃相牵的手,撒娇一样,笑问:“你觉得,好不好么?” 乞巧节的夜晚,天空繁星密布,银河流水一样倾泻。落星山在星辉流淌下呈现奇异的橙黄橘绿,艳丽又幽静,护卫一般裹着傍山枕溪的小小院落。 院子是胤红星建给曲寒川的。 现在,他在院子中答:“好。” 两人在笑闹的祝福中进了新房。 第一次洞房花烛夜,曲寒川哭了,为环绕他的不安感。 第二次洞房花烛夜,曲寒川又哭了,为胤红星。 不是爽哭的。 他哭的凄凄惨惨,声泪俱下的控诉:“我费尽心机重新娶你,又是拜师学手工又是偷摸的凑人,跟小偷一样……你却因为这些事给我写和离书?这就是我们的默契吗?”曲寒川狠狠撕碎那玩意儿,白玉一样的脸破碎了,眼睛通红,声音颤抖,“你不要我,那你就滚……” 门外。砰砰砰。 “寒川,是我小心眼,我眼里不揉沙子,我乌龟王八蛋。你开门让我进去!” 第180章 “新婚加七夕……我明白你心意了,寒川开门。” “对不起,我难受寒川……” 曲寒川还是要面子的。 外面宾客良多,被他这样喊下去不知多丢人,只好凶悍的拖进来,妖娆着惩治。 然后是胤红星引狂风骤雨般的磋磨无度。 一夜下来,星光漫进,曲寒川如同秋日里的小红果,从内到外都熟透了,新生羊羔样蜷缩着轻声啜泣,止也止不住。 “爱你…我爱你……” 不知谁在轻声呢喃。 【作者有话说】 愿宝宝们所遇皆为有情人,所做尽是开心事。七夕快乐~ 小满只求加入书架~爱你们 (#^.^#) 第96章 中秋番外 之 兔耳谜情 中秋月圆夜,竭泽酣睡时。 曲寒川却从浑身酸痛中醒来,看到皎洁月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枕边,胤红星正在深眠,睫羽安然的阖着,眉目间勾魂夺魄的冶艳褪去,端的是一片静好乖柔之色,哪有睡前那种雄鹰猎获的凶猛样子? “把人折腾的睡不好,自己却在这儿做美梦。”曲寒川心里不平衡,目光一转,看到胤红星头顶戴了一个雪白的、长长软软的东西,“噫?这是?”他伸手揪了揪,竟还毛茸茸暖乎乎。 想到他睡前的疯劲儿,曲寒川不由失笑。 胤红星到底多有瘾?各种工具图册,还逼自己穿粉色肚兜,任凭寒川哀求都不肯放过,甚至寒川早被强烈的感觉逼的晕过去了,他却戴上了这种耳朵。 戴给谁看啊? 这样想着,曲寒川伸手便要帮他摘掉。 没成想揪了一下,耳朵还戴的挺结实,于是他很是用了一些力气,一扯——“啊!” 胤红星一个鲤鱼打挺蹦下榻,那毛兔耳朵在空中晃了下,真像只一跳三米高的兔子。他睁开惺忪睡眼惊疑不定:“什么东西寒川?好疼啊!” 曲寒川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眼睛睁的圆圆的,“我就是帮你把道具揪下来,没有揪到你头发,怎么反应这么大?” “什么道具?”胤红星一脸疑惑,转身燃了油灯。 曲寒川指了指:“小兔子耳朵。” 胤红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 胤红星真会装,演的那么逼真。 那寒川便陪着他认真。 他披了件衣服下榻,走近了好笑的揪了揪,软的心都化了,“这里,”他暧昧的眨眼睛,用一种让对方平时一听到就会化身饿狼的语气说:“胤红星——你这么喜欢我啊?睡梦中也要戴这么犯规的东西……” 这次,胤红星没有接住他的知情识趣,煞风景的喊:“这是什么?!你怎么安到我头上的?” 他拨弄两下,又用力拔了拨,拔萝卜一样,真的很疼,好像长在了自己头上! 曲寒川用了什么黏剂,粘的这么结实!想到他睡前那欲要不要欲擒故纵的勾人伎俩,胤红星合质疑:“方才没爽够是吧?想尽办法勾引我,最后哭着求饶的不还是你?你图什么呢宝贝?” 顶着那样一对耳朵放这么凶的话。 曲寒川被他倒打一耙的功力和彪悍到感天动地的演技震撼:“……我一早便被你折腾的晕过去了,你自己趁我昏睡时戴上,竟还不承认……” 胤红星第一次这样刚做不敢当! 但。 曲寒川忍不住靠近他,踮脚吻了吻,热热的带着竹香的气息呼出来,吹的那毛耳朵抖了两下。 曲寒川是个贴心的人,会绝对认可心上人的用心取悦,“很可爱胤红星。”他环住他脖颈,整个身体贴上,披着的外衫落地,“好白好纯情的耳朵…跟你冷漠散漫的气质截然相反,却无与伦比的好看……” 里衣单薄,曲寒川说话都没有力气,可他还是觉得热,拉着他环住自己,忘记了方才身体里的酸意,“为什么不早点戴给我看呢?我好喜欢呀……” 胤红星了然。 既然寒川趁昏黑做了这么多小动作以亲近自己,胤红星自然要水涨船高极尽幽欢,还要因为方才的疼痛小惩大诫。 于是两人连夜披星戴月,辛苦耕耘。 此方一川折柳腰,彼方一星眼朦胧,醉语迷离,香汗微淌,直致云破雨歇,再无一滴。 “够…够了不要了……” 此时,窗外的朝霞跟榻上的人一样,红的令人目眩神迷。 可胤红星却疯在这朝霞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东西长在了我、我头上?”他好看的脸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像裂开的冰山,即将坍塌。 曲寒川同样一脸难以解。 用手揪过,掐过,胤红星也拿水洗过……酸着身体试了一早上,得出的结论便是如此。 他好奇的用修长手指顺着兔耳朵根部摸,是真的毛茸茸。 扒开雪白的皮毛看,能看到极细的、隐约密布的青红血脉,以指腹贴在耳朵根部,能感受到胤红心的脉搏,跟他胸口和颈侧的脉搏节奏一致。 “好神奇啊——”曲寒川赞叹。 “你、你别摸了!”胤红星咬牙切齿,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因为全身都在用力,震的那雪白的兔耳朵动了动,充满人妻般的灵气。 曲寒川眨眨眼,心里又开始发痒。 胤红星长了一对耳朵后,连生气都有了一种毛茸茸的感觉。而曾经的他高冷时如冰,邪气时如妖,温柔时似莲,高兴时如艳丽山茶。 第181章 现在,胤红星就是一只白耳美艳兔精。 “真不喜欢吗?”曲寒川觉察他脸色确实不好,便把“我很喜欢”四个字咽下去,“我们去落星山,找二师兄,看他知不知道这个怎么去掉好不好?我现在就收拾行囊,明日便动身。” 胤红星在房间里暴躁的走来走去,那垂着的耳朵竟也慢慢立了起来。 原来,它会随着心情变化而变化……曲寒川心不在焉的收拾行囊,一边悄悄盯着那对白耳朵。 “不行!”胤红星回过头,全身都写满抗拒,而他耳朵上的绒毛也跟着乍开,显得敦厚短小了。 曲寒川捏了捏手中的薄毯,不是同一种绵软。 “如果二师兄知道我长了一对兔子耳朵,一定会用余生来取笑我,不能去落星山,要看郎中,就要找个陌生人,”胤红星垂眸,一手抬起来捏着下巴凝神思考,“最好不是永安城的人,更不能是落星山的。” 他思考的时候,耳朵们便没有那么乍了,角度分开了一点,似乎是在放松着呼吸。“好的,那我们去隔壁城子,我听过一个姓王的郎中,医术也不错。” 胤红星立刻开始行动,毛耳朵又激灵起来:“今天傍晚就走!给我找个苇帽!” 隔壁城并不远,王郎中也很好打听,胤红星一路都藏在马车里,没晒过一点阳光。曲寒川既心疼他,又觉得他耷拉着一对兔耳的模样特别诱人。 很乖,让曲寒川无止境的心软。 这份心软在见到王朗中后更浓厚了。 “葵花巷子十八号院住着一位专门诊治妄想症的郎中,建议你们去他那边看看,”王郎中这样说,又看看那耳朵,“或者你们去县衙报案吧,看是谁的恶作剧……” 胤红星比来的时候精神更加萎靡,曲寒川忍不住把他搂进怀中轻拍。 平常,都是胤红星护着他,榻上,无论玩什么花样,寒川也是被照顾的那个,就算被允许在上面,也是被填满的状态。 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向来强硬、需索无度的胤红星,竟然也有这么小鸟依、不,是小兔黏人的时候。 这种保护人的感觉很奇妙,让曲寒川好有成就感。 甚至希望他的兔耳朵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郎中看了,落星山你不想去,接下来想怎么办?”曲寒川揉揉那对耳朵,胤红星敏感的抖了抖,从他肩上抬起脸,沉声道:“别摸它们……” “好,不摸,会不会是累到了?不然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曲寒川建议道。胤红星说话时候的语气跟毛耳朵好不搭。 不可爱,不乖巧。 “躺到我腿上好不好?”曲寒川盯着耳朵轻问。 胤红星长长叹了口气,枕下来,那耳朵也柔软的垂在曲寒川腿侧。 从这天开始,胤红星就变了。 他不想出门,早上也没有心情练武,吃的很少,瘦了一些,毛耳朵整日里无精打采的垂着,显得柔软可欺。 最重要的是他变得很听曲寒川的话,很依赖他。 这天早上下了雪,外面一片白茫茫,曲寒川要早起读书,被胤红星拉住,“别起了,外面好冷,冻的我耳朵疼。陪我再睡一会儿么?” 大清早,一对毛耳朵耷拉着,又用一张俊脸说软话,以致曲寒川不假思索的成了昏君——躺下来,面对面,陪白兔精聊天。 “耳朵疼了吗?”他伸手揪揪那雪白的毛,又逆着方向抚,引的两条柔软抖了抖之后,再次捋顺。 胤红星已经习惯了,不再排斥被摸,甚至觉得这地方格外敏感。曲寒川自然能察觉,这一切让他想的更多、更深入。 于是他伸开手臂,胤红星果然乖乖的枕到了他的肩上,并像真正的小白兔一样拿脸蹭了蹭他下颌。 这让曲寒川的心化成水,极端喜欢这样的红星,更想好好疼爱他,就像之前胤红星用各种办法疼寒川一样。 曲寒川捧住他的脸,柔柔的吻。 接吻,两人已经很熟练了,正常来说,接下来的步骤也熟练。但这次不同,曲寒川亲了他一会儿,微微退开,按捺住心跳开口:“星星,想要你可以吗?” 胤红星的眸子黑黑的,头上兔子耳朵白白的,凝视他一会儿,就在曲寒川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拒绝自己时—— 他点头了! 他好乖好听话的点头了,甚至翻身趴着放松了身体! 拉开他衣服时,曲寒川的手和声音都在抖,“我的星星小兔子……” ……… 好窄的地方,曲寒川怎么也弄不进,急的他出了一身薄汗。 可小白兔胤红星跪在那,身压枕很乖的等待,还回头柔声安慰,给他出主意:“别着急寒川,我帮你好不好?” 望着那黑黝黝星点点的眸子,曲寒川难耐的点了头。 眼前突然有一片耀目的炫光。 “别着急寒川,我帮你好不好?”曲寒川听到胤红星重复这话,可语气不一样了,又恢复了原来那种强硬,让人想逃开又忍不住沉迷的强硬。 他的模样也变了,曲寒川纳闷,开口声音是哑的:“兔,啊你的耳朵呢?” 胤红星举着他的腿:“什么耳朵?” 曲寒川晕晕乎乎,“小白兔耳朵啊,就是毛茸茸的好可爱……”他挪动身体,突然感觉到身后那种酸涩的饱胀感,意识到什么,慕然咬住了唇。 第182章 “嗯——你别——” “好,很快,你乖。” 胤红星说。 ……… 收拾干净后,胤红星回到榻边,俯身摸他额头。 “你晕后我好心放过你,你却在睡梦中也抓我发顶,没办法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唤醒你,怎么样,还难受吗?”胤红星语气如常,心不慌气不喘,按摩的力度格外精准。 可寒川却酸到躺不住,被拉起来,面对面抱到腿上。 “寒川不喜粉色肚兜,那喜欢白兔耳朵吗?方才你梦中一直在喊,等我去买一个,下次给你戴……” “不要!”曲寒川决绝又干脆,“我不要戴那个!” “……好,那不买。” 胤红星很好说话的同意。 三天后,曲寒川收到了一堆“礼物”。 红的黄的灰的长的短的厚的薄的……全是毛茸茸的耳朵……其中最显眼、也最漂亮的,赫然便是他梦到的那只兔耳…… “胤红星!!!”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