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好色》 第1章 [现代情感] 《生来好色》作者:一零九六【完结】 简介: 徐骁知道陈夏是老爸的眼线。他想辞了她,怂了。 陈夏觉得徐骁是盛安的阿斗。看在钱的份上,忍了。 冤家对头意外成为邻居,换个身份相处,徐骁发现这个眼线也没有那么不顺眼,陈夏发现这个阿斗也没那么扶不上墙。 女助理爱上毒舌前老板,且看欢喜冤家如何晋升完美伴侣! 第1章 九月过半,岚城的阳光热辣不减。陈夏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在老板椅上的女人闻声抬头,冲她笑了下:“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没事。”陈夏回以一笑,把手里的纸袋放到茶几上,“姜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 姜梓欣应了声好,起身走近,纸袋里是杯热咖啡和一份慕斯蛋糕。她略微不满,推开门问:“陈助理,你是不是买错了?” “?” “我不喜欢抹茶。” “抱歉,店里只剩下一种口味。”陈夏微笑,表示无能为力。 这位姜氏集团的千金,喝个下午茶得让人跑去八公里外的kiss sweet,幸亏她不常过来,否则要跟她算算跑腿费和误工费……哦,不,大概不必了。 想到什么,她的心情变得快活起来,然而对面的姜梓欣没等到回应,难免脸色一沉。陈夏等她进去,松口气的同时拿过一旁的水杯,内线电话却瞬时响起。 她立刻接听:“您好,总经办陈夏。” 对方说得简要,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好的董事长,我马上过来。” 徐骁开完会已经三点过半,回到办公室见陈夏的座位空着,先瞄了眼她的电脑,估计走开挺久了。他把文件夹往她桌上一放,转过座机拨号,门却从里面打开。 “呀,你开完会了?我正准备走。” 徐骁转头,放下话筒:“真够意思,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是想给你惊喜嘛。” 男人嘴角上扬,揽了女友进屋。作为盛安集团的总经理,徐骁今年不过二十九岁。他眉目偏浓,长相硬朗,笑起来却五官舒展,有点没心没肺。他回位子喝了口水,再走到沙发旁:“过来给我看看瘦了没。” “当然。一百零三点五,新低。” “瞎折腾。”他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这都扁了。” “这叫骨感,你个臭流氓。” “流氓要被你气死,好不容易见一面,穿的什么东西……” 分离多日,两个人吻着吻着就黏在了一块儿。徐骁计划着晚上找间餐厅吃顿好的,却听她说八点的飞机去法国。他皱眉:“没完没了了还。现在模特这么吃香?” “我是应邀看展,又不是工作。” “那你嫁给我以后也得满世界跑?” “干嘛,你准备求婚啊。” “不行?” 姜梓欣笑意微凝:“你认真的?” “不认真。瞧把你吓的。” 她打掉他的手,神色晦暗下去。 徐骁无奈地赔着笑脸:“你看,一提这个你就别扭,你爸不点头,被动的是我。他成天嚷嚷着找上门女婿,我是入赘还是不入?” “入赘委屈你了吗?你就不想想我爸为什么不喜欢你?” “废话,我人帅钱又多,招人嫉妒。” “去你的。他说你心眼小,脾气大,办事不靠谱。” 徐骁冷哼一声。 “不愿意听?没办法,这是他原话。”姜梓欣摸他短硬的发茬,“不过你也别灰心,我爸喜欢有经营头脑的人,等你的新公司赚个几亿几十亿,相信他会对你改观的。” 几亿几十亿,呵,得赚多久?徐骁自嘲地挠挠眉心,盛安从05年炸了第一座矿山,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才有如今规模,而他那间游戏公司成立至今,吞了几百万还没实现稳定盈利。 想到这,他不免懊悔当初为了拿创业资金,答应了父亲要在盛安“服役”三年。等到轮岗结束,顺利升职,做到总经理的位置后竟出逃无望。为此,他没少和父亲辩解扯皮,而父亲也逐渐反感他的心猿意马,嫌他不甚长进。 不知是父亲暗中授意还是他真的怂到一点事也干不成,就在刚才,几个部门因为一条日产3000吨的水泥熟料生产线对他进行了连环轰炸,财务部推说融资困难,工程部直言选址不切实际,大小领导当着他的面就飙起了唾沫星子,这意味着他烧了无数脑细胞才烧定型的提案,最后连立项都立不了。 姜梓欣见他眉心深锁,以为是自己的话给了他压力:“我也不是逼你当大富翁,只是多赚点钱总是好的。模特这行淘汰率多高呀,等我三四十走不动了,总不能还让我爸养着吧。” “当然不能。” “那你要加油。” “好,95的98的都加。” 姜梓欣笑着捶他一拳,徐骁则拿过茶几上的咖啡:“行啊,今天还给我带了下午茶。” “别喝了,都冷了。” “没事。”徐骁咕噜咕噜喝了半杯,听见咚咚两声敲门响,“徐总,您在里面吗?” “在!怎么了?” “董事长找您。” “等会儿。” 他放下杯子,等姜梓欣站好再去开门,门外是面容严肃的徐盛安。 “爸。” 姜梓欣也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 第2章 “小姜也在啊。”徐盛安走进,冲她示意,“我找徐骁说点事。” “哦,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她拿起包,朝徐骁使了个眼色,匆匆避开了去。 办公室里只剩三个人,徐骁去收拾位子上的文件:“爸,你对我不客气惯了,梓欣没招你吧,再把她吓着。” 徐盛安没接茬,嫌弃地拨开他的老板椅,坐定:“石林村的项目怎么回事?” 石林村就是那条熟料生产线的选址,徐骁幽幽地看了眼陈夏,她却没搭理他。他只好说:“什么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同意吗?” “我不同意,你也跟王诚接触了。” “是他接触的我。”他在父亲对面坐下,“其实也就几顿饭,加上千把块的烟酒,意向没定,他们不敢收得太多。” “你去过石林村几次?” “两次。” “不止吧。” 徐骁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不算,我就是去踩个点,谁也没见。” 陈夏端来两杯水,把泡了茶叶的放到徐盛安面前,徐骁则接过装着温白开的搪瓷杯:“爸,我这不算先斩后奏,这项目真挺不错。村子人少,离矿山也远,就是交通不方便。王诚去年才当上村书记,他想找人合作开发矿山,给村里创收,我们呢,赚钱的同时帮村里修路,逢年过节再给村里人发些红包,属于双赢。” “可石林村在梧城,有多少家当地的建材厂盯着它?” “盯得再久,没人干也不行。”徐骁前期打听过,梧城最大的那家诸力水泥,老板家里出了事,听风水仙姑说干这行造孽,他想子女平安就收了毁林毁山的念头。其他小厂想拿下石林村,得拼钱合作,两三家搅在一起村里大概也不喜欢。只是——徐骁想起财务赵光的反对,“如果这边拿得下,改建项目又要同时进行,那资金调度的确有点吃力。” 徐盛安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夏:“新报批的改建总共有几项?” 陈夏答:“三项。两条生产线的技改扩容,以及老厂区的环境提升工程。” “报批金额?” “共计4.5亿。” “开工时间。” “卢城公司的技改最早,定在10月8号。” 徐盛安转向徐骁,语气不容拒绝:“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卢城监工,二是跟对外投资部的张政去越南考察。” “凭什么?” “凭你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可石林村的项目只要6个亿,越南那……” “那什么?你是质疑我,还是质疑其他股东做的决策?”徐盛安提高音量,前期铺的还没投产,国内环保又抓得严,盛安投入大量资金研发绿色技术和采购新设备,虽于长远有益,但现实压力也大,“我指望你挑起担子,有所作为,结果你成天不着四六。姜氏大厦招标在即,你一点动静没有,还闲得去跟江家二小子打架。” 徐骁骤然来了气:“又是谁打我小报告?” “你还有理了!”徐盛安瞪他,“你要有本事,就别用拳头,而是在生意上赢他一把。晟凯肯定会参加姜氏的竞标,到时你斗得过江家兄弟俩吗?还是你以为你和姜家丫头关系好就胜券在握?” “屁。”徐骁吃瘪。感情是感情,生意归生意,他还没傻到公私不分。至于和江凯那一架……他不打算解释,只说,“竞标的事我不想插手。” “那就二选一。” 卢城太偏,越南更远。徐骁咂摸了会儿:“回来以后能给我放个假吗?” “可以考虑。” “那我去卢城。” 这在徐盛安的意料之中。他喝了口茶水:“小陈,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按理陈夏该爽快点头,但她迟疑了会儿:“抱歉,董事长,我去不了。” “?”徐骁忍不住看她一眼。 “怎么,有难处?”徐盛安还是第一次听她直接拒绝。 陈夏原本想等他们谈完先跟徐骁提,但话赶话到这,她微微捏紧拳头:“董事长,没有难处,只是我要回家结婚……打算辞职了。” “辞职?” “……是。” “是你自己还是家里人的意见?” “都有。” 徐盛安沉默几秒:“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他思索,很快接受事实,语气却不无惋惜:“你我一直以为你单身,还想替你介绍对象呢……这是你最终的决定?” “是的。”陈夏感到抱歉。她站姿笔直,声音却有些起伏,“您放心,保密协议我签过,竞业条款我也清楚,所以……” “你这叫什么话,我还能为难你不成?”徐盛安看她,“你呀,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我以前信任你,以后也一样。把你下调过来,我知道你委屈,但你依旧尽职尽责,说实在的,我很感谢你的帮忙。” “不会,您言重了。” 徐盛安笑了笑,看向徐骁,后者却吊儿郎当地喝了口水,随即扬眉:“怎么,这就聊完了?” “我们不能聊?” “能。只是刚不是说辞职嘛,我还纳闷呢,难道公司规矩改了,不用打书面报告,不用直属上司批?” “徐骁。” 他合上杯盖:“爸,你先上楼吧,我有话问她。” “……” 徐盛安摸不准他的气性,但自己的确不好做他的主。他起身,陈夏配合地候着,再过去替他开门。 < 第3章 “行了,别送了。”徐骁反感她这假模假式的客套样,楼上楼下几步路,他爹又没七老八十。 陈夏也收到徐盛安让她回去的眼神,转身进屋。 “关门。” “董事长还没进电梯,这样很没礼貌。” “他是我爸,不是什么领导和客人,用不着你的礼貌。”徐骁自己过去,一声轻响,对上她直白的眼神,“怎么,又觉得我不可理喻?” “没有。” “那你瞪我。” “……” 他靠着门,像在找茬:“你走了之后工作交接给谁?” “这得问您。我服从安排。” “服从我?新鲜。你多忠心,辞职前还不忘打小报告。” “您是指和江总打架的事?” “那天是你来酒吧接的我。” “可我没告诉别人。当然了,您不信我也没办法。”陈夏记得那个混乱的夜晚,但无意旧事重提。她握住门把手,“请问您还有问题吗?如果没有,我去拿书面的辞职报告。” 第2章 晚上七点,陈夏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时已饥肠辘辘。白天好好的太阳,天落了幕却开始刮风。她收完阳台上的衣服,摆好从食堂打包的外卖,孟清明的电话正好打进。 他问得寻常:“吃饭了吗?” “在吃。你明天几点……” “不凑巧,我来不了了。” “怎么了?” “同事让我帮忙值班。” “……行吧。”陈夏咬开一次性筷子,点到免提,“你们最近很忙吗?” “还好,就是这同事之前帮过我,要还下人情。”孟清明的声音有些哑,“你放心,我下周一定过来。” 陈夏吃了两口米饭,掩下淡淡的失望。异地的未婚夫妻,见一面总有这样那样的变数,的确让人不痛快。她把辞职的事跟孟清明说了,他语气轻快了些:“那就好,你有没有投简历?” “之前投的两份没回音。” “没事,不急,你回来先休息,到时可以让我爸妈帮忙,或者你准备下公考?” “算了,我考不上。” “失败两次而已,别气馁。”孟清明毕业就进了家乡的税务局,陈夏听他的建议,应届考了一次没进面试,第二年已经在盛安的市场部,备考效率低,也就惨淡收场。 她和孟清明的老家在苏省的二线城市梧城,除去医生老师公务员,其他职业似乎都不能入父母的眼。孟清明捧上金饭碗,长辈比他更高兴,而她坚持要待在几百里外的岚城民企,双方父母就有些疙瘩。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陈夏安静地吃着饭,想起在盛安待的六年多,她从市场部的小职员到董事长办公室的二助,最该感谢的是徐盛安的赏识。也是因为这点赏识,她被调任总经理助理,在一个无心事业的领导面前扮演了难缠的角色。这一年半时间,她自诩尽心尽力,对得起付给她的薪资,但她还没交出漂亮的成绩单就抽身而退,不免愧对徐盛安的器重。 孟清明听她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吃呆了。”她压下复杂的心绪,孟清明只好扯开话题。挂断后,他给她转了笔520的款,附上一句亲爱的,生日快乐。陈夏听惯了他叫她陈夏,夏夏,还没听过其他的,把那语音框点了又点,耳根竟不自觉发热。好吧,她承认,心跳要比嘴巴更诚实些。 临睡前,她订了张回梧城的高铁票。 孟清明抽不开身,她却难得有空。生日一年一次,她不想一个人过。 孟清明的父母在两年前替他购置了一套婚房,陈夏因为工作,来这边的次数并不多。周六下午,她带了一束满天星打开新家的门,准备在孟清明下班前收拾好屋子,再做一桌两人份的晚餐,谁知摆平一切,墙上的电子钟转到八点半,孟清明还没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灿若繁星的花束,觉得自己没有制造惊喜的天赋。她掏出手机,心想他可能回了父母家,也可能去和朋友吃饭……通话连接的嘟嘟声还在继续,屋门却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位穿着碎花裙的女孩。 熟悉的铃声戛然而止。孟清明出现在女孩身后,看见沙发前的身影,脸瞬间涨得通红:“夏夏,你怎么回来了?” “……” “这、这我同事。” 陈夏没应,女孩却看了眼厨房,又看向陈夏,最后看向孟清明。 很快,她撞开男人的胳膊跑了出去。 精心制作的晚餐最终被倒进了垃圾桶。陈夏双手抱臂坐在一侧,理智告诉她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思绪却不受控制。孟清明在旁边陪了会儿,自己先撑不住,过来蹲在她面前:“夏夏,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一个男人在晚上带一个女人回家,可以有繁杂的借口,却掩盖不了单一的动机。她朝他伸手:“我能知道她是谁吗?” 孟清明放在她腿上的手握成了拳:“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看完才能决定信不信你。” 孟清明犹豫许久,最终交出手机。陈夏在他的配合下,点开那个备注是“小迷糊”的聊天框。 “孟老师,早上好呀,今天起晚了,幸亏没有迟到。” “嗯。不要赖床。” …… “孟老师,我又要去参加培训了,希望这次的老师和你一样帅气,我才有动力听课。” < 第4章 “别说傻话。” …… “孟老师,你还是穿白衬衫最好看。” “其他的不好看吗?” …… 终于—— “有空吗?上次聚餐去的烧烤馆子很不错。” “你请吗?有空有空,谢谢孟哥!” …… 陈夏想看清每一句,事实是指尖颤抖划得飞快。 她看向孟清明:“她知道你快要结婚了吗?” “……知道。” 是了,她知道,所以后来她才会问:“孟哥,她比我好吗?哪里比我好?” 孟清明罕见地没有回答。 陈夏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夏夏,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我今天就是要和她说清楚。”孟清明脸色微变,“我发誓,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我心里只有你,真的,我们都要结婚了,怎么可能还跟她有牵扯。” “那你今天是帮她值班?” “……不是。” “所以你们是在约会。” 孟清明沉默。 陈夏起身,被孟清明捉住手腕。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她跟我说,只要我陪她一天,过了今晚,她就不再喜欢我了。” 陈夏被他气笑:“所以今晚是你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她别过脸,用手摁住了不中用的眼睛:“你最好马上放开我,不然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十分钟后,陈夏在小区门口拦到了计程车。理智告诉她不要回父母家,于是她让司机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夜色已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二天一早坐上了回岚城的高铁。煎熬数个小时,她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脑袋混乱,眼角也涨得生疼。 孟清明打进第n个电话,她挂断,恨不得关机,砸碎,硬生生忍住。 旁边的乘客忽然出声:“你好,请问有充电器吗?” 她转头,凝结的泪滴倏地滚落。 男人明显一怔。 陈夏快速抹了下眼,从包里拿出充电器递给他。 “你这不是type-c接口。” “那抱歉。” “没事,充电头借我试试。” 陈夏拔掉线,把东西递给他,他接过插好,见手机屏幕一亮,松了口气开始飞速打字。 过了会儿,他转头,只看见女人隐忍的侧脸。 徐骁坐在栀子花科技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已经整整打了三个小时的游戏。今天周末,公司只有零星几个员工,副总秦子铭对这位一把手的“勤奋”很不感冒,推开门问:“你早饭吃了没?” “这个点还吃早饭?” “那午饭呢?” “随便,烧鸡烤鸭大羊腿,我都行。” “你有这胃口应该去开饭馆。”秦子铭在他对面坐下,“提醒一句,下周二是工资日。” “不要告诉我没钱发工资。” “那倒不至于,菁华和三娱的款子准时到位,后续合同也签了,撑一段时间没问题。” 一段时间,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徐骁的头又开始疼了。公司目前只上线了两款休闲手游,运营压力小,但日流水一般,主要收入靠的是接大公司的外包。对方选择多,议价权大,自己拼死拼活赚一点薄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点点鼠标退出界面。这是公司即将主推的新游戏,上次提出的几个衔接问题都做了调整,效果还不错。秦子铭等他喝完水,汇报了版号申请以及报批的几个立项,徐骁一一听了,记起明晚要去跟三娱的项目经理吃饭:“又约在望海楼,上次一桌五千七,还不算一箱酒。”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秦子铭苦笑,又是位嘴刁的祖宗:“那我陪你一块?” “别了,我带上小王,伺候人的活就不劳您大驾了。” 秦子铭接了他的揶揄,又问起盛安那边的情况,对他出走卢城的决定很不解:“你宁愿跑外地也不想凭姜氏的项目立功?” “也不是不想,主要是这事儿挺复杂。”徐骁说,“我手底下的那个项目公司主要是我二叔在管,前几次竞标我参与过,没少惹他嫌。与其被人嫌,我不如去卢城做别人的主,一来可以利用试点,掌握新技改的运作模式,二来能和下面的人熟络。我爸老说我不干正事,但其实大事交给我他不放心,技改算是节流,不大不小,正好考验我。” 秦子铭眯着眼睛:“这么说你早就打好算盘了。” “可惜呀,人算不如天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本来打算带着陈夏过去,她一去,我爸没话说,我也有帮手,但她要辞职,我还得等她做好交接,再找新人磨合。” 秦子铭和陈夏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却深。想当初徐骁升上总经理,以权谋私让他进了盛安当总经办主任,结果不到两个月,徐老爷子就安排了个叫陈夏的姑娘下来,名为协助,实则监督。 后来他主动辞职,去盛安的次数少了,陈夏来栀子花找徐骁倒勤了。每回打照面,她总是穿着黑白色的职业套装,踩一双平底的圆头皮鞋,挽个发髻,走路生风,给人的感觉强势又干练。 因此,冷不丁从徐骁嘴里听到她的私事,他也来了些兴致:“那她结婚,你不得包个红包?” “红包是肯定要包的,不过要等我熬过这十来天。” < 第5章 “十来天?员工辞职得提前一个月。” “那我还能故意卡她?” 秦子铭疑惑:“我怎么觉得你挺惋惜的。” “惋惜个屁。”他起身接水,办公室的门却被打开,是吴智华推着行李箱走进。 “花神?”徐骁意外,“家里的事忙完了?” “嗯,庄稼收得差不多了,我爸也能下地了,亲戚们让我早点回。”吴智华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塑料袋,“这是新鲜挖的番薯,你们带回家尝尝。” 秦子铭笑:“这多沉啊,你寄快递得了。” 徐骁则拿了一袋放到电脑旁:“谢了,我爸妈肯定喜欢。”他又问,“你怎么行李都没放,直接来公司了。” “这几天忙,小刘他们反馈了很多意见,我得赶紧做调试。”他说完就走了出去,秦子铭看着他的背影,啧了声,“这工作态度,花神还真神了。” 徐骁勾勾嘴角,打开手机点外卖:“你吃不吃?” “不吃。中午有约会。” “哟,和谁啊?” “我的如非女神。” 徐骁翻了个白眼。 “嘿,你这什么表情?” “祝你平安。” “……” 半小时后,徐骁拎着外卖盒去了研发部,把钉在电脑前的吴智华强行拉起:“没人在后面追你,吃完再干活。” “没事,我不饿。”吴智华想到什么,“徐骁,你那个助理是叫陈……” “陈夏。” “对,陈夏。”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方块,“你帮我还给她吧。” “?” 吴智华跟他说了前因后果:“或者你给我她的联系方式,我向她道谢。” “多大点事儿啊,不至于。”徐骁拿过东西,拍拍他的肩膀,“给我吧,我明天带给她。” 第3章 周一早晨,陈夏罕见地迟到了。还没走到工位,外间的小郑提醒:“刚才徐总找你。” 她加快脚步,进去却发现只有清洁阿姨在吸尘。她打了招呼,阿姨关掉机器,小声说:“上周五我是打扫完才下班的,结果一大早垃圾桶又满了,都是些打印过的纸,你帮我看下要不要扔。” 陈夏知道阿姨在这事上受过冤枉,过去翻地上的那一摞文件,有些她眼熟,有些没经她手,大部分是和石林村相关的报告。她想了想:“我来处理吧。” 阿姨求之不得,嘀咕道:“小老板真的大手大脚,纸墨都是用钱买的呀,不要了随手就扔,我拿去卖废品吧还怪我。” 陈夏没应声,抽出几份重复的塞进碎纸机,把剩下的理好放进了闲置金属柜的底格。等阿姨离开,她把窗帘拉到最高,打开窗户透气,再去沙发旁摁亮了饮水机和空气净化器的开关。 九点零五分,她在工位上处理邮件,一抬头,徐骁大步走进。 这表示早会结束了。陈夏关掉页面,抽出架子上的两个文件夹跟过去:“徐总,您刚才找我?” 徐骁绕过办公桌,把手边的充电头递给她:“这你的吧,花神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花神?陈夏微愣,昨天那人是…… “借别人的东西都能丢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陈夏想起自己的失魂落魄:“我后来走开去接电话,接完正好到站就下了车。” “难怪。” 她收好,又听他问:“你不认识花神?” “算认识吧。”但见面次数太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陈夏不想纠结这些,把第一份文件摊开递过去:“徐总,这是业务部的费用审批单。” 徐骁低头签了,她又递过第二份:“这是岚城银行的结构性存款产品说明书,因为是新的定制,预期年化收益是3.2%,比前段时间做的要低,财务部在等您的意见。” 徐骁翻到最后的审批表:“5000万,还是质押开票,买一年开半年?” “是。” “那又没得选,其他银行做不了。” 陈夏提醒说:“岚城银行的行长上午会来公司走访,主要是想促成财资系统的落地。财务赵经理请您旁听,要是以后其他银行提出相似的业务合作,您心里也有底。” 徐骁想了想:“几点?” “十点。” 见他没什么反应,陈夏又报告了明后两天的安排,谁知很快被他叫停:“全部取消,我周三就去卢城,什么会也别让我参加。” 陈夏意外:“周三就去?您没提起。” “现在提也不晚吧,我爸要我二选一,事先通知我了吗?” “徐总。” “我已经决定了,你照做就行。” 陈夏一口气闷在胸前。 徐骁见她目露不满,双唇紧抿,猜她又要甩脸子,不料她静默几秒,开口却是:“那您要去几天,我去交出差审批。” 哟,果然是人之将辞,其言也善。 徐骁掩饰性地咳了声:“就批到十一前吧,你要是……” 他话没说完,门被人敲响。他侧眼,看见小郑走进,陈夏便合上文件夹,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中午,陈夏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问起发请柬订酒席等琐事。不可避免地,陈夏想到昨天她站在车厢连接处,和孟清明达成的共识:一是先别告诉父母,二是这周末再好好谈谈。 其实想谈何必周末,这样说无非是给两个人预留足够的冷静时间。无奈周末没到,母亲的操心却先来一步,陈夏思索,给的答案是:“我会和他商量,不急。” < 第6章 “怎么不急?下个月16号就结了。”母亲显然不满已久,“别人都挤在国庆结婚,你们倒好,偏要在国庆筹划。清明平时忙就算了,毕竟公差,你呢,给人打工跟把自己卖了似的。” 陈夏心思涣散,懒得应声,母亲却越说越来劲:“我也看透了,你现在没结婚就凡事不跟我商量,到时候一嫁出去肯定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 “那你可以不泼,”陈夏忍不住顶嘴,“我也可以不嫁。” “不嫁?这话你也能说?你今年几岁了?和清明谈了几年?你上哪儿再找个和他一样条件的男人?”陈母反驳得快,改口也快,“呸呸呸,讲这些不吉利的干什么。” 陈夏听不下去,挂断后心里更堵。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她索性趴在桌面上,用手臂抵住了眼睛。 然而很快,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应激抬头,眼前有些花,还好,不是领导,哦不,也算是领导:“如非。” “不舒服?” “没有,困了。” “这个点困什么,吃饭去。” 她起身,顺手抽了张纸巾,孙如非好奇地打量她:“难得见你化妆。” “别提了。”陈夏闷闷,“太久没化,手法生疏,早上迟到丢了全勤。” 孙如非笑了下,把她的纸巾盒拨正:“你呀。” “我什么?” 孙如非不说话,只是笑。陈夏有种被戳破的尴尬,拿了饭卡,很快转开了话题。 孙如非是董事长办公室的一助,和陈夏共事过两三年,之前算老带新,久了就成了朋友,尤其在陈夏调任后,两人岗位交集变少,顾忌也少,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在食堂落了座,陈夏问:“怎么不吃加急餐。” “不用急,老板娘查岗送膳,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好吧。”陈夏知道董事长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太太温丽真每个月要来好几回。孙如非开门见山:“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 “跟我还见外。我早上碰见你们人事了,他跟我提了一嘴,你这可不像好事将近的样子。” “好事将近。”陈夏细品这四个字,“结婚算是好事吗?” “?” 孙如非疑惑,观察她的脸色,陈夏却不瞒她:“你要有时间,吃完我们去走走吧。” “好。”孙如非意会,没再多问。 今年的秋天热得反常,都快秋分了,午后的太阳还带着暑气的余威。陈夏和孙如非并肩走在园区的绿道上,头顶树桠错落,脚下树影成团,空旷的环境比食堂安全,适合闲聊,也适合交心。 陈夏尽量客观地、轻描淡写地回顾一天前发生的“意外”,孙如非足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昨天想原谅他,越想越不甘,今天想和他分,却不知怎么跟我爸妈交代。” 孙如非理解:“毕竟很多年了。” 是,很多年。所以经年累月变成泡沫,温存回忆化作利箭。 陈夏踩着绿道上的标识:“不只是他,其实我也挺可笑的。翻来覆去一晚,结果回岚城的路上就开始想,要是这婚结不成了,我这工作就白辞了。” “这很正常。” “正常吗?”她抬头看了眼被切割的天空,“他做错了事,我也好不到哪去,有了问题不去解决,反倒担心自己的利益。” 孙如非不赞成她的说法:“那你告诉我怎么解决?人心变了,是用线缝还是用笔描?” 陈夏喃喃:“人心为什么会变呢?” “因为想要的多。得到的少。” “所以,他想要的多,我给的少,他不够就去问别人要。” “陈夏。” “就是这样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思考感情变质的原因,也思考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底线是什么,“我习惯了安于现状,变数一来就手足无措,但事实上,只要我能承受做出选择的代价,分也好,合也罢,我不后悔,答案就是对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孙如非搭上她的肩膀,仿佛能借此传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也希望你能处理好,但有一点,不要委屈自己。” “我不会的。” “那行,需要帮忙尽管说。眼睛哭肿了可以化妆,心理关难过,还是找朋友比较好。” 陈夏心间一暖,郑重点头。 两人再走了一圈,孙如非先回办公楼,在电梯里遇见人事经理。 “我正要找你。”她提起陈夏的人事关系,“她早就从子公司转到集团了,按理辞职该知会徐董。上午你跟我提完,怎么不把申请给我?” “被小老板拿回去了。” “徐骁没签字?” “签了。” “那他作什么妖。” 经理扯扯嘴角,不敢说话,孙如非想了想,还是给陈夏发了条微信。 孙如非的微信像在一片灰烬中吹起了一点火星,陈夏权衡许久,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爱情没了,饭碗或许还能保住。尽管她已经当着董事长的面把话说尽,但毕竟徐骁才是她的顶头上司。他签过同意又截住,恐怕是要为难她。那就让他为难好了,反正他多的是歪脑筋,歪打正着她能有台阶下也说不定。而她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不由多想:难道她已经做出决定,默认和孟清明再无可能? < 第7章 她忽然为她的急于自保感到难堪。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这种复杂而纠结的情绪中度过。以至于她趁着工作间隙,打开离职交接的文档,断断续续写,反反复复改,最后只存了几行。 “陈夏,还不走?”距离下班已经过了半小时,小郑进来打招呼。 “马上。” “那我们先走了,柜子里有饼干零食,饿了垫下肚子。” “好,谢谢。”陈夏把今天的销售数据和资金报表统计完毕,点击保存,上传,再导出发送给消失半天的某人。剩下的,就是她工作中最细枝末节的部分。 她走进里间,先检查地面和垃圾桶的清洁状况,再去理桌上摊开的文件。关窗、关电器……这些本不该她做,但习惯难改。她带上门准备离开,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小子,什么都能忘,迟到早退不会忘。有吃的比谁都积极,要你点力气就喊救命……还笑,谁跟你笑。下次再临阵脱逃,直接扣你工资。”徐骁走近,她让开半步,他伸手摁亮了办公室的灯。 那头不知回了句什么,只听徐骁轻哼一声,半是调侃半是警告。陈夏觉得他心情不好,不去招惹,谁知没过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小郑他们呢?” “下班了。” 铃声作响,徐骁接听,这回的态度缓和了些:“你出发了?我也快了,对,还是总店,802包厢。” 他看了眼表,得,这个点再叫人也来不及了。 他挂断,打量正在收拾东西的陈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那什么,你晚饭吃了没?” “还没。” “那陪我去趟望海楼。” “?” “客户请吃饭。栀子花的,”他顿了顿,随即补充,“放心,一码归一码,会按盛安的标准给你加班费。” 第4章 望海楼名曰望海,实际开在岚江北岸的商业中心。从盛安总部出发,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徐骁发现陈夏从上车起就时不时瞄手机:“你急什么。” “您刚才和客户说快到了,可我们还没上高架。” “谁让他选了这么个地?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 “那让他等久了合适吗?” 徐骁打了转向灯:“他们公司六点半才下班,项目组还得开个总结会,哄我说出发了只是让我先点菜。” 他看她一眼:“不信?真到了他们还能不催我?” 陈夏不说话,看着导航,庆幸前面是一条绿色。 过了会儿,他又说:“饿了抽屉里有饼干。” “我不饿。” “那我饿,开开。” 他今天光在路上就跑了几个小时。银行车行什么的就不提了,主要是盛安和栀子花两个根据地,一个在城南远郊,一个在城北创业园,来回得过两次江。 陈夏打开抽屉,里面还真有个精致的零食盒。趁着红灯,徐骁往嘴里塞了几块,再拧开瓶盖喝水。他算准了待会儿要喝酒,垫点东西就不算空腹,他还年轻,把身体折腾坏了可舍不得。 上了三桥,车流明显变得密集。陈夏看了眼时间,再转向窗外,昏暗的天色里,远处的新桥轮廓依稀可见。她很容易就想起它在白天的样子:笔直的桥面上,红色的圆拱犹如初升的旭日,延伸出的斜拉索则似光线定格,整体大气而美观。 徐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是年内通车?” “嗯。月初完成了合龙,现在是管理用房施工,接下去是路面、机电、绿化……预计12月中旬完成验收。” 徐骁打了个哈欠:“你倒记得清楚。” “您不应该比我清楚吗?” “我记性可没你好,再说,这跟我有关系吗?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开建也就三年前。” 也就三年前。徐骁被她的语气逗笑,却很快收到一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收敛嘴角,思绪回溯,想起三年前的他还在项目公司历练,正好赶上了新桥的主体工程招标。二叔给他和团队下了军令状,他只能没日没夜地做调研,改方案,也是在一次次的分析、讨论甚至是争吵后,敲定了施工组织设计和最终报价。 这是他第一次负责如此大型的项目,从零开始,压力重重,简直折磨死人。因此,哪怕最后成功中标,苦尽甘来,他也不愿继续干下去。二叔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他无所谓,工作嘛,干干就行,世上的工程接不完,钱也赚不完,有时间睡睡觉吃吃饭谈谈恋爱不好吗? 想到这,他不免又看了眼旁边,还是只有一个后脑勺:“喂,你想什么呢?” 陈夏没听见他的话。 晚风拂进车窗,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她目光沉静地看向远处,心想,她家乡的那座小城没有这么宽的江,供车马穿梭的桥也没有这么长。 她看着灯光,以及灯光外横亘的粗壮线条,想到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她想到钢筋、水泥,想到水泥下了生产线,加水加砂变成混凝土,再被输送夯实,变成城市结实的血肉。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情不是虚无缥缈的。她不是工科出身,却因为在盛安的这些年,见惯了大车,听惯了轰鸣,从而摆脱了对大型机械设备的畏惧,再一点点,感受到工业的温度和力量。 她在想,她是不是不舍得离开盛安。 “喂!” < 第8章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念头,还是因为某人的喊叫。 她回头,徐骁拧眉:“听不见?” “您说什么?” 徐骁没有回答。他把收音机音量调高,脚下果断加速。单纯开车容易犯困,他想和她聊天,她却在走神。他自嘲地想,照他今天这个驾驶时长,要是当个接单司机也回本了。 陈夏见他打灯变道,连着超了几辆车,又克制地打了个哈欠,隐约感觉他有点疲乏。等到下桥过了匝道,她把包扔到后座:“徐总,要不您休息一下,我来开吧。” 陈夏觉得自己有答案了。 如果说她之前是将工作和爱情进行比较,那么现在,她要将在盛安的工作和其他工作进行比较。 她想起那几份石沉大海的简历,心知重新开始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即使、即使孟清明最后能说动她,她选择翻过这一页,她对他的考察期也要延长。她可以休战,但不能缴械,她要把自己扔掉的武器捡回来。 导航显示距离望海楼还有800米,她停在红灯路口,双手离开方向盘,轻轻握了握。 徐骁后天就要去卢城,按他的尿性,明天来不来公司还是未知。因此今晚是最后的契机,她要利用好,等结束了再问他要回辞职信。 几分钟后,黑色的奔驰停在了望海楼的地面停车场。陈夏解开安全带,副驾上的人也睁开眼睛。 徐骁睡得很浅。 他看了眼手机,推门下车。后备箱徐徐打开,他捋起衬衫袖子,卸下一箱酒。 陈夏看这酒有些眼熟:“这是……” 徐骁嘘了一声:“保密。” “……” 这分明是公司统一采购的,资产行政处的老孙专门腾了间储藏室,藏宝贝似的盖了油纸,做了申领簿:“您又不守规矩。” “规矩是人订的。”徐骁冲她挺了挺腰,陈夏拉长脸,把他兜里的手机摁到底。 跟徐骁说的一样,他们进了802包厢,客人还没到。 “你先点几个菜,颜色漂亮点。”徐骁放下酒,把菜单递给陈夏,拨号出去,“老黄,诶,我到了……知道,你忙嘛,对,我们就两人……好嘞。” 陈夏翻开菜单才知这不是吃海鲜的地方,因为主打特色菜,新式菜,价格也不菲。 “对方多少人?” “五六个吧。” 陈夏便先点了两荤两素。徐骁等服务员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跟她阐明今天组局的缘由,又交代说:“今天的主客是黄有为,三十七岁,人挺好说话,就是个酒腻子,一桌饭没两个小时下不来。他同事不会陪全程,你和他们一样,礼数到了就行,他们走你也走。” “那我要起什么作用?” 徐骁想,她的作用就是证明栀子花的老板不是光杆司令。小王临时掉链子,他和秦子铭一正一副又不能同时上。 其实他也不耐烦,合不合作,坐下来吃顿快餐就完了,生意场上那一套老一辈用,新一辈还用,丢不丢人,无奈黄有为不老不新,想带着同事充充面子,占占便宜,他也只能遂他的意。 他看陈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忽然笑了:“你的作用就是该吃吃,该喝喝,给我捞点餐费回来。” “……” 两个人等了十多分钟,黄经理带着人来了。 陈夏很快认识了对方的四位男性和一位女性。落座后,徐骁和黄有为分在上首,陈夏陪在徐骁旁边,黄有为身边则是另一个项目经理丁维。 菜刚开始上,徐骁和黄有为就切入正题。意思很明确,丁经理手上有个急活,因为和之前的外包公司闹了点不愉快,黄有为就帮他和栀子花牵牵线。 和黄有为不同,丁维更年轻,话不多,眼神有些犀利。陈夏打量他,他也正好抬眼,却流露出一丝轻蔑的意味。 陈夏冲他笑笑,心里了然。 也不怪人甩脸色。差距摆在眼前,三娱上市都八年多了,栀子花还是员工人数十七的小微企业,说白了,两者还不能正常谈合作,即使坐在同一张桌,也有人抱着施舍的上位心态。 “美术加程序,时间很紧。”丁维很快出声,“我看过你们公司的作品,说实话,一般。提前说明,我的要求比较高,特别是细节方面。” 他的语气让人不舒服,徐骁只说:“我们向来是以客户至上。” 对方似有若无地嗤了一声。 “……” 黄有为打着圆场:“丁经理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高标准严要求,不过嘛,今天只是交交朋友,谈谈意向,细节到时可以交给底下人落实。” 他看向最外围的女孩:“小杨,来给徐总敬杯酒。” “敬什么,整生分了。”徐骁拦住黄有为,冲那女孩示意,女孩等徐骁喝了,才象征性地抿抿杯沿。 “这菜还合胃口吗?给你再叫杯橙汁?还是牛奶?” 那女孩脸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小姑娘是部门新人,面子薄。”黄有为笑,“徐总不要这么客气,你这么帅,又这么温柔,再把人逗脸红了。” “这话说的,这桌脸最红的就是我们俩了。” 黄有为哈哈两声,你来我往,很快让气氛缓和。除了丁维,其余的同事也逐渐放开,加入了项目的讨论。酒酣耳热之时,徐骁和黄有为去了洗手间,沉默许久的丁维却起身,拿着酒杯坐到了陈夏身旁。 < 第9章 “不喝酒?” 陈夏看了眼自己的橙汁。 他低声:“我不是很喜欢和小公司合作,尤其是没有诚意的。” “您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至少——”他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我觉得,你们徐总的酒量和公司实力一样,一般。” “何以见得?” “他喝酒上脸,而你们公司连一个替老板挡酒的人都没有。” “这是您自己的逻辑。” “能自洽就行。”他指指对面的白酒瓶,“你盯着我看很久了,美女。所以知道我喝了多少。” 陈夏恍然,弯唇的同时,眉眼一下子舒展。 跟了徐骁一段时间,在办公室坐板凳坐久了,神经都迟钝了。 这人哪里是看不起小公司,是看不起小公司的见面礼。她轻笑,点点高脚杯,又拿过空置的喝白酒的小玻璃杯:“丁经理,要不,您替我选?” 男人挑眉:“小的未必太欺负你。” 陈夏面上不动声色。 几秒后,她伸手示意:“服务员,麻烦把红酒开了。” 第5章 徐骁在外面等黄有为时,翻到了秦子铭的朋友圈。 图片上是几杯颜色各异的酒,看背景有些熟悉。他打电话过去:“你倒逍遥快活。” “最后的狂欢。你要去卢城,我的悠闲时间也不多了。”秦子铭示意周围安静,“你那边怎么样?” “正常。” “正常就好。” “你在江凯店里?” “好眼力。我的女神没空,你的女神倒推荐我来试试新酒。不得不说,梓欣的品味很ok。”秦子铭看了眼旁边,“我今天才知道你把江凯给打了,下手够重的,人好歹也在甲级写字楼上班,脸上带着淤青怎么见客?” 徐骁轻嗤:“这孙子成天告状。” “你骂谁孙子。”秦子铭的手机被人抢过,江凯打开免提,“你在我店里动手,你还有理了。告诉你,不只老秦,你爸妈,我爸妈,都知道了你干的好事。白打我一顿连医药费也不付?笑话。” “你还对我耍起威风来了。”徐骁不屑,“小江老板,敢问你今年几岁了,被人揍了告家长,是毛没长齐还是脑袋缺根筋?还有救吗?” “嘿!” “嘿什么嘿?” “要我说,你除了这张嘴还有什么?那天也就是梓欣在,我看她面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有本事拳击场见。” “爷爷我懒得理你。” 他直接挂断,对着窗外吐了口气。 什么玩意儿。 那头,秦子铭拦住暴走的江凯,徐骁则越想越气,江凯的酒吧卖的都是些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喜欢往那儿凑。 他刚把手机放回兜里,黄有为也从洗手间出来了:“呀,徐总,真不好意思,害你等久了。” “是挺久的,我都准备进去扛你了。” 黄有为嘿嘿笑:“说出来难为情,我年纪也不算大,常年便秘,吃多少药都治不好。” “改善饮食、锻炼锻炼。” “饮食还能改善,锻炼等于要我的命。” “那你怪谁?”徐骁拍拍他的肚子,“你收入也可以了,别太拼,调理调理。” “哪有时间呀。你是老板,不知道我们打工的苦,到了这个岁数,有家要养,有老板要伺候,一不留神还容易被人拽下来。” 徐骁意会,拍拍他的肩:“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咱们合作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有好处想着我,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陈夏的酒杯第三次见底时,丁维把外套挂到了椅背上。 他旁边的男同事拿过醒酒壶,给陈夏续上,丁维说:“现在口感应该更好。” “您是专业的,我可不懂这些。” “你谦虚了。”他本以为她是徐骁带来撑场面的,什么也不懂,但趁着这会儿工夫,他发现她对公司情况很了解:当前上线产品的日均流水、运营过程中的问题及解决办法,以及之前和三娱的合作,她也像是参与其中——他试探性地提到了结款方式,先预付百分之二十,交付后结清,她却笑了笑,纠正的比例和老黄说的一样。 “没有您这样把我当傻子的。” “有吗?” 陈夏声音温和,态度却明确:“您在意细节不假,但我们也要在完善细节的基础上尽可能尝到多一点的甜头。您说您了解过我们公司的游戏,评价一般,但既然您愿意坐在这里和我聊天,那表明您至少是认可它虽有不足,但并非粗制滥造。” 她见他看了眼手表:“我们今天来得仓促,麻烦您再给我些时间。” 她点开手机里的游戏界面,给他演示不同关卡中的玩家射箭动作。 白天的箭,射出去会在地上掠过一缕阴影。 晚上的箭头带着火苗,落地后会映亮小小的碎石。 而入了雪山秘境,玩家从山脚往上走,箭匣上的积雪会随着关数的增加慢慢变多。 丁维看她操作,听她讲解,抬头:“做到这些很难吗?” “您当然觉得不难,但我是门外汉,挺喜欢这些小小的惊喜。” “我以为你是游戏策划。” “我只是用户,在和您分享感受。” 丁维勾了勾唇角。 陈夏趁热打铁,给他满了点白酒:“我身边有很多同事在玩三娱的游戏,说实话,无论是画面的精良程度还是游戏设置的成熟度,的确没法比。我们知道自己的差距,所以也更珍惜跟大公司、大团队的学习机会。” < 第10章 “可学习总是要吃苦的。” “是,但吃苦终归是为了吃饭。就像今天,我们总不能摆一桌糠咽菜来请客。”她伸手,朝他温柔示意,“烦请丁经理给个面子,这杯还是我敬您。” 徐骁和黄有为回到包厢,看见眼前的景象,一个微微愣住,一个蹙紧眉头。 丁维脸色绯红,右手握着酒杯,左手搭在陈夏的椅背上,身体凑近,围成了半个圈。 他原本在低声说些什么,看见来人,慢慢坐正:“我还以为徐总故意晾着我。” “怎么会。” “是我不好,喝猛了就想吐,耽搁时间了。”黄有为回了原位,丁维却没动作。 徐骁走过去,拽了陈夏起身:“谁让你喝的?” “陪陪丁经理是应该的。” 徐骁脸色微变,挡住某只往前伸的手:“丁经理喝了几两?” “三两多一点。小陈的酒量倒不错。” 不错你个鬼。 他推了把陈夏:“你去问下服务员,一碗鸡汤要熬多久,是不是烫鸡毛的水还没烧开。” “……” 陈夏离席,徐骁则在她位子上坐下。 他拿过空酒杯,先给丁维倒,黄有为和其他的男同事便坐过来,剩下那位女孩,时而吃吃饭,时而玩玩手机。 陈夏当然没有去催服务员,她在洗手间补完妆,就去了楼下的后花园闲逛。逛了几圈再回去,丁维和其余同事正好要走:“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到这儿吧。要是有时间,我去徐总公司拜访拜访。” “热烈欢迎。”徐骁和他握手,又让他下属从纸箱里拎了两盒白酒。陈夏见黄有为没有下楼的意思,便知徐骁抽不了身,她一得过去送客,二得顺势离开。 丁维看向她的眼神明显一亮,递给她名片时笑得意味不明:“美女,我去的时候能见到你吗?” 果然酒喝多了就容易现原形。 陈夏难以将这张脸和刚才的讨债脸重合在一起,不答反问:“您是打车还是叫代驾?” “打车。” “那好,我送您下去。” 包厢里只剩徐黄二人,徐骁笑意收敛:“这人什么来头?” “重金挖过来的。之前在一个工作室,storm,听说过吗?他是其中一个主创。” “牛成这样。” “你能拿下他也挺牛的。”黄有为说,“跟你交个底,他的项目比我的油水多。” 徐骁没应声。 他觉得跟丁维说话不如跟老黄舒服。合作能不能成,还得等秦子铭跟他谈具体的。只是——向来都是他和秦子铭去三娱,他倒“纡尊降贵”要来小庙谈……某人的魅力还真是大。 陈夏送完客人回去,包厢的门还虚掩着。看来徐骁没骗他,这黄经理的确喝得又多又慢。 她看了眼时间,去大厅找了个空位休息,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偷看她的眼神:有疑惑、生疏、畏惧,很复杂,却很容易读懂。 有男同事提出送女孩回家,被她婉拒,后来便只剩她们在门口等车。 陈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她站在那儿,大概是为了吹风,大概是无聊,大概是为了回答她那一句:“你喝醉了吗?” 她当然没醉,别说是红酒,白酒她也可以和男人拼。她冲女孩眨眼:“我是天生酒量好,你不想喝,不能喝,就不要碰。” “我知道,我才不在外面喝,我既不是销售,又不是公关。下次他们要再让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饭局,我就辞职。”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不合适,陈夏却无所谓地笑笑,知道她是待烦了。 服务生拦了辆计程车,冲她们示意,她让女孩先走。 看着她小跑而去的身影,陈夏忽然想,比起现在,她更喜欢年轻时的自己。 徐骁和黄有为一直喝到八点半,才称兄道弟地走出包厢,后者喝得高兴,徐骁只把他送到电梯口,折返时才看见陈夏。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您不去送黄经理吗?” “他家就在附近,送什么。” “……” 难怪了,有恃无恐地耗到现在。 徐骁又问:“你饿不饿?”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我边吃边消化,白吃。几千块能买一座馒头山了。”他过去跟服务员要了份煲仔饭,“麻烦让后厨快一点,我饿晕了可没法结账。” …… 十分钟后,一份标准煲仔饭被端上桌。徐骁解了衬衫扣子,把袖口捋到最高,认真开吃。 他皮肤白,脸色因为酒气微微泛红,眼神却还算清明。吃到一半,服务员又送进一份甜品,陈夏把它移到徐骁面前,却听他说,“给你的。” 见她疑惑:“放心,这点分量长不了肉。”他搞不懂为什么女的都要减肥,但每次问都要被姜梓欣骂,也就默认了这是条真理。 陈夏吃了几口蛋糕,徐骁也一碗热饭下肚,心情总算畅快了些。 “你刚才为什么喝酒?” “您让我该吃吃、该喝喝。” “我是让你喝果汁,让你喝酒了吗?再说了,今天该你喝吗?” 陈夏想,反正就这样了,还能吐出来不成?她不知道他们最后谈得如何,但既然要去公司,应该是有点苗头了:“我应该没添乱吧。” 岂止没添乱,某人还盛赞她。徐骁挥走那张讨厌的面孔,躺向椅背:“你的工作内容开始向栀子花渗透了?” < 第11章 陈夏握勺的动作一顿。 她忍不住顶道:“如果您不把相关资料带到盛安,不把它们摊在办公桌上,我就不用收拾。如果你不经常往栀子花跑,我就不用特意赶过去,旁听完一场场短会再找您签字。” “……” 好家伙。 徐骁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心虚地咳了声,转移话题:“这大半瓶红酒都你一个人喝的?” “嗯。” “差点忘了你在市场部待过。” “我在市场部没碰过几回酒。” “也是,盛安男人多。” 陈夏无语:“我是在市场部,不是在销售部。” “哦。”徐骁愣了下,忽然笑了,“我倒是在销售部待过,真要拼起酒来是凶。” 陈夏觉得他在没话找话:“徐总,您是不是醉了?” “没有啊。”他只是有点晕,吃饱了又有点困。他打着哈欠,看着她吃蛋糕的动作,轻巧地挖一点,吃一点,很温顺,很乖,不似平时那样张牙舞爪。 他决定切入正题:“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还行。” “那——今天这事儿别告诉我爸。” “……”陈夏转头,对上他直白的类似商量,类似请求的眼神。 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蛋糕算是讨好我吗?” “算吧。”他是怕了她了。 “那我也求您一件事。” “你说。” “我那份辞职信……” “哦,我已经还给人事部了。”他就知道她耳聪目明,眼线遍地走,和他爸一样不信任他,真是,他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吗? 他清清嗓子:“从明天起,你的工作先全部转给小郑,最好手把手教,越细越好。离职手续什么的按规定办,交接要监交人签字,我不在,你就找副总。你是十一结婚还是什么时候?反正你的事是大事,按你的节奏,我们尽量配合,好吧。” 他说完一大段,自认情真意切,为她着想,怎么也能换句谢谢,可陈夏只觉一口奶油堵在了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6章 徐骁等她的回应等了半天,最终等到一句:“那好吧,谢谢徐总。” 她说得轻,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那……这算他示好成功吗? 徐骁把玩着手边的小玻璃杯,觉得自己挺搞笑的。 曾几何时,他巴不得摆脱她的监控,如今愿望达成,他却在如释重负后有了新的考量。 今天人事问他是新招一个助理还是向集团请示下派,他都拒绝,犹豫了一会儿,要回了陈夏的辞职信。 那天他在她的注视下匆匆签字,没仔细看,今天一翻申请表下面附着的两张a4纸,才发现她的理由写得又长又好又感人。 事实上,如果她不在盛安,不听他父亲差遣,他很愿意,也打算请她去栀子花工作,但一看她字里行间对盛安的感激,以及对人生新计划的期许,就打消了挽留以及挖墙脚的念头——她既然决定回家,事业的新起点也不会再是岚城,那他也不必去做无谓的用功。 包厢的木门虚掩,外廊的音乐断断续续,衬得里面更加安静。 徐骁想到什么,松开手里的杯子:“对了,关于酒吧的事,是我想当然了,不该怪你。” 陈夏已经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低着头没看他:“您怪不怪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以后还会不会如此冲动。” 打车软件显示司机又拒单了。 她无奈退出:“您也无需和我道歉,我没有告诉董事长是因为那天太晚没来得及,而如果对方没有先一步告状,我还是会去说明情况的。” “……” 好吧,徐骁不觉得欠她什么了:“你在学校里是不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 这话早就被他用来讽刺过。她还是回:“当然不是,没有老师会喜欢打小报告的学生,影响团结。” “那你一直盯着我。” “只盯着您会影响团结吗?” 徐骁好奇:“我爸到底给了你多少工资,你以前不说,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您可以去问人事拿薪资表,我向您保证那是我的全部收入。” “这么说你都是无偿劳动。” “也不能说无偿。您目前是盛安领导层最不可控的因素,汇报您的行踪和工作内容有利于董事长做出应对措施,公司稳定,风险降低,对我也有好处。”陈夏想,其实只要他愿意花一半的心思在盛安的工作上,也不至于让她那么累,但他既然对栀子花偏心至此,一时难改,那其他人再劝也是徒劳。 好在,她以后不用这么累了。 她掩盖住内心泛起的失落:“徐总,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徐骁看了眼时间,只说:“路上小心。” 过了今晚,他们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这算好聚好散吗?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外,一时默然。 陈夏在和徐骁说话的中途就发送了行程。她目前住在盛安总部的宿舍,路途遥远,又是晚上,接单的司机不会很多。 好在经过等待,有勤恳而善良的车主愿意送她一程。她坐进后座,开了点窗,努力让起起落落的心情平复下来。 有钱总是好的,要是她现在刚毕业,肯定不舍得花这几百块。省钱的代价是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她会选择坐地铁,转公交,担心会不会错过末班车……而她现在既没有精力赶路,也没有时间浪费。 < 第12章 微信上有很多未读消息。她一一点开,回复,没过多久,徐骁给她发了个红包。 大概是今天的加班费。她想,如果他体贴一点,应该多发几个,直接报销她的打车费。 她闭眼躺倒在座椅上。 刚才的惊讶、失望已经转化为小小的庆幸——她庆幸徐骁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她真的提出了那个请求,那她或许还要小心翼翼地继续讨好他,就像她小心翼翼地利用了这个夜晚,去博取客户的好感,想向徐骁证明她的能力和价值。可是,徐骁提起她的交接,那么果断,那么轻松,好似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难题。 差点忘了,他早就对她有诸多不满,碍于董事长,碍于他还需要在盛安谋求一点利益,而她起到的作用略大于对他造成的困扰,所以他忍到了现在。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离开,而她因为自己的犹豫,因为他无法掩饰的急切,保住了最后的体面。 夜路难行,好在她目前还有终点可去。她从一开始便告诉自己,她的工作不是非她莫属,是完全可替代的,而现在,不过是被验证而已。 盛安不是非她不可。 不只是盛安,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工作,都不是非她不可。 徐骁坐在车里等代驾,明显感到醉意在往上涌。 尽管他对这类酒局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他的酒量的确是在一次次的觥筹交错中锻炼出来的。他也很熟悉自己喝酒的规律:无论红白,只要半两下肚,红晕便会从脸颊蔓延到脖子,而等它慢慢消退,退到只有耳根一点残留,那不管他再喝多少,脸色就基本不变。 他今晚本来控制得挺好,最后被丁维激了几句,杯底的也没留。有时想想的确气闷,他顶着盛安的名头出去,多少人排队敬他,他喝是给别人面子,不喝也随心所欲,而每逢为栀子花争取点什么,就要低头装孙子。 他难免又想到陈夏。 她也挺会装的。平时一本正经,穿着打扮像教务处的主任,开口不是训人就是揪毛病,但在外人面前,发髻可以散开,嗓音会变轻柔,笑起来眼角眉梢也会往上飞。 这让他觉得陌生,也觉得今天带她出来是个错误。 视频通话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接听,屏幕上出现一张精致的小脸。 “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么黑?” “车里。”徐骁打开照明灯,光线还是不够,“能不能看清?” “算了,懒得看你。” 姜梓欣那边有明亮的天色。徐骁凑近了些,听她问:“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挂了,你在忙什么?” “陪客户吃饭。” “吃完了?成功了吗?” “有一次就成功的生意吗?” 姜梓欣努努嘴:“科技公司也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不屑应酬呢。” 徐骁问:“你在哪?” “海边。” “拍广告?” “玩。没看见我穿着比基尼吗。” “你拍广告不也穿比基尼?” 姜梓欣笑笑,和他说了些闲话,她的经纪人,新认识的朋友,早餐吃了个令人反胃的三明治……徐骁嗯嗯应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她停下:“你干嘛呀,有没有认真听?” 徐骁很想认真听,但眼皮不允许。姜梓欣见他这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行了行了,你睡吧,反正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徐骁哈欠连天,过了几分钟,代驾终于赶到。回公寓的路上,他想起什么,点开和陈夏的聊天框,问她上车没有的聊天记录后面没有回复,发给她的红包也没有收。 他想了想:“明天放你一天假。” 隔了几秒,再补充了个咧着嘴的笑脸。 他发完便再没动静,过了会儿,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黄有为:“徐总,到家了没有?” “到了。” “那就好,晚安。” 紧随其后的也是两个咧着嘴的表情。 “……” 他突然觉得这个表情有点讨厌,而他发出的,也已然收不回了。 第7章 第二天一早,陈夏提前到了公司。 尽管徐骁给了她放假的福利,她却不似他头脑不清。搁置了的工作不会消失,往后堆到第二天还是得补。她都要卷铺盖走人了,休息并不重要,抓紧交接才是正事。 和她预想的一样,徐骁今天没来上班。下午,人事经理把她和小郑叫去了办公室,出来后小郑问她:“我这算是升官了吗?” “你觉得我是你领导吗?” “时而是,时而不是。” 陈夏笑。总经办空有名号,人却不多。除了她有额外任务,其他人的分工还算正常:“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先把工作内容整理好。” “不急不急,”小郑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我还没做好伺候徐总的准备呢,以后要两头跑,我可吃不消。” “也不一定,他可能下个月带你去卢城。”陈夏进去继续工作。快下班时,孙如非送下来一份批复文件:“原来你在啊,我打你座机没人接,问徐骁,他还说你请假了。” 陈夏接过,翻看完毕,归档到右边的文件架上。 “他昨天喝酒了?说早上头疼起不来,差点进医院。” 这么严重? 陈夏疑惑,只是说:“是喝了挺多的。” < 第13章 “和谁?业务招待还是私人聚会,听你这意思是你也在场?” 陈夏被她逗笑:“你都打给他了,还要再问我。” “当然,我最相信你。你不知道他以前的业务费报销有多离谱,也是被你骂了之后才收敛。我可不想再去审核他的烂账。”孙如非拿过她桌上的摆件,“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收买人心大有一套,也就是你没被他腐蚀,我才省心这么久。” 她放下摆件:“不说了,我先上去了,你有信息进来。” 陈夏点开手机,竟然是丁维。 她和他昨晚加了微信,循例问候几句倒也正常,但他深夜关心她有没有到家,早上问安,现在又来,她想不通的同时又陡增反感:酒桌上的来往一半交易,一半逢场作戏,哪有谢了幕还继续的道理。 她没回,看了眼时间,照例先把当天的报表数据发给徐骁,很快收到一个“ok”的手势。 出于情理,她多提一句:“您去医院了?” “没啊,谁咒的我。” “……” 她就知道他为了偷懒,谎话张口就来。 这天晚上,她洗完澡,开始在网上筛选岗位。筛到一半,弟弟陈卓忽然给她发了个红包,说是祝她生日快乐。 臭小子,早先忘了现在来补。 “才没有,公历有清明哥陪你过啊,我给他让位,补你的农历生日,开心吧,哈哈哈哈。” 陈夏会心一笑,看到孟清明三个字又不由失落,他说到做到,离见面还有几天,他一通电话也无。 她想了想,给弟弟转了两千块。 “干嘛,炫富啊。” 她想谢谢他还想着她,但说不出口,只回:“你现在工资低,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乐意,不要瞧不起应届生,起薪再低,未来可期。” 她想起他入职了一家创业公司,别的忙帮不上,只祈祷它别倒闭吧。 临睡前,她终究忍不住打给了孟清明,但对方没接。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就这样吧。 最坏不过鸡飞蛋打。 没什么好怕的。 徐骁周三出发去卢城,难得一连几天没什么大动静,陈夏这边的过渡也平平稳稳。 终于熬到周六上午,陈夏坐车去了江心公园。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孙如非一起。孙如非住在沿江新城,偶尔会邀请她过来逛街吃饭。吃完饭,两个人就来公园散步吹风。陈夏挺喜欢这个小岛,周围花草环绕,树木参天,中间则修建了亲子游乐园,既让人沉得下心,又让人接近活力和快乐。 秋日阳光正好,江面银鳞闪烁。她坐在岸边的长椅上,耳机里放着一首陌生的纯音乐。 接近十点,孟清明打来电话:“我到了,你在哪?” 孟清明是第一次来这,不熟悉,她便去接他。隔着浮桥,她远远看见他走来,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怎么约在这儿?人太多了。” “里面就少了。” 他下意识地去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他愣了下,陈夏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他很快松开,左顾右盼:“往哪边走?” “这边。”陈夏双手揣兜,一颗心像被秋风扫过的叶子,慢慢落到了底。 两个人回到了陈夏刚才待过的地方。 孟清明往后看了几眼,转回来对着江面:“这儿竟然还有摩天轮。” “新修的。”她不想浪费时间,“我们冷静了这么久也该有结果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结婚。” “结婚。”她点头,“那好,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的打算。” “……”孟清明看她,“有这个必要吗?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但我没听见。”她语气尽量克制,“你跟我说开会,实际上在和她调情,跟我说加班,转眼又带她过夜。如果你真的和她说清楚了,那请问清楚什么,是你要结婚,和她断绝来往,还是就算结了婚,也可以继续来往?”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至于和你玩文字游戏?” “这不是游戏,这是欺骗。” “所以你压根不信我,叫我来是要质问我。” “是我叫你来还是你要来和我解释?难道我不该质问,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陈夏放在兜里的手握成了拳,“孟清明,现在是你做错了事,不是我,你要是被我一激就跳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好、好,对不起。”孟清明不喜欢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但的确是自己理亏,“我向你道歉,诚心的,我一时走了神,犯了错,我是个混蛋。可是……那天她撞见你就逃,就表明你赢了,对吗?我和她毕竟在同一个单位,有些话不用挑开,一挑开大家都尴尬。” 陈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叫她赢了?难道这是她和那个女孩的战争吗? 孟清明避开她的眼神:“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来这里是因为想和你继续在一起,但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弄得我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他觉得她的反应过激了,特别是和江瑶比起来。这几天,江瑶一直在和他道歉,说她头脑发昏,说她控制不住自己,不想给他带去任何麻烦……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样的她软化了,或许,从一开始,从她迷迷糊糊地在工作中犯错,而和他有了交集,他就被这样善良又单纯的她给软化了。 < 第14章 因此,再面对坚硬的、恼火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陈夏,他的确有些不适应。 他抓了抓额前的头发,尽量平静地说:“夏夏,其实我仔细想过了,我们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相处时间太少,交流有问题。就像我想找人聊天、吃饭,你不在,我想抱怨、有好事庆祝,你也不在……本来一周至少能见一次吧,但我们都越来越忙,有时一个月就打几通电话,有哪对情侣会像我们这样呢?” “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你在外面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当初我答应你让你留在岚城,因为我还在试用期,而你工作待遇还算不错,可是我这边稳定了,你也一直没回来的意思,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我,不需要我?我爸妈有时对你不满,说你太犟,我都帮你反驳,但你是不是也要考虑他们的感受?” 他真的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工作哪里不好找?非要给别人当助理。何况男老板女助理的关系也会引人遐想,他明里暗里提过多次,她总不放心上,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出差任务。而哪怕他过来迁就她,她也不允许他去宿舍,到了酒店,她又嫌酒店床脏,总不肯和他亲热…… 孟清明越想两个人的问题越多,想到后来,心头也升起几丝烦躁。他点开手机,是江瑶给他发了几则消息,问他到了没有,又让他好好认错,争取原谅。一边是通情达理,一边是等着他低声下气。他回了句放心,再抬眼,陈夏脸上无喜无怒,对着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宣泄,而她一句也没反驳。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吸了吸鼻子:“这里的风还挺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咖啡?这里有小店吗?” “咖啡就别喝了。”陈夏起身,声音艰涩,“你陪我去坐坐摩天轮吧。坐完我们就走。” 孟清明点头:“行。” 摩天轮缓缓往上升,往下望去,一线江景尽收眼底。 座舱里的音乐似有若无,两个人心思各异,谁都没先开口。 陈夏想,孟清明说得对,他们相处时间过于少了,所以哪怕她有预感,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几天他会思考出什么结果。她只能按以往的经验猜,并做好相应的准备:如果他愿意给她安全感,那她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摇摆不定,那她就和他说明利害,表明态度,让他做出选择。 然而孟清明早就做出了选择。 她觉得自己伪装的尖锐成了笑话。 她故意激他,刺他,他的反应却说明了一切: 一周前的晚上他还十分悔恨,诚惶诚恐地求她留下,现如今,他听不得她一句重话,原因可想而知。 六七年的感情,抵不过一时的新鲜。 窗外的视野还在变化,她不由得想起当年,也是这样的秋日,大四开学不过几周,他特意来到她读大学的城市,带她去游乐场,在摩天轮里向她告白。 她记得他说完脸就红了,而她也烧得厉害,当他们的座舱升到最高处,他从对面凑到她旁边,第一次亲吻了她。 她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很蓝,白云又轻又软。 就和今天一样。 …… 座舱里音乐切换,他们开始缓缓下降,她看着对面低头刷手机的人:“清明。” “?” “我们回家和爸妈说一下吧。” “说什么?”他有片刻的愣怔。 “这婚不结了,我们分手吧。” 第8章 陈夏本以为说出这句话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但事实上,话说出口,反而释然更多。孟清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继而变得复杂、难堪,又有些气急败坏。陈夏没有听他的辩解,始终坚持分手,以至于在回梧城的路上,两个人的气压都低得可怕。 孟清明最后也变得沉默。 分开时,陈夏对孟清明说:“我们都先和父母说清楚,如果有必要见面,明天可以谈。该叫停的叫停,还退款的退款,要是你爸妈想找我聊聊,不用你传达,可以让他们直接打我手机。” “夏夏。” 她语气坚决,既是催促,也是警醒自己:“我们抓紧时间吧,不然,再拖下去就闹笑话了。” 陈夏回家时,父母竟然都在。这样也好,母亲性急,父亲平和,有人拉着,不至于让她没说几句就被母亲赶出去。 果然,母亲听完先是难以置信,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怎么突然这样。再是骂她小孩心性,把不结婚挂在嘴上是要气谁。父亲倒没怎么表态,由着母亲步步紧逼,陈夏被说得火大,压了一路的脾气也释放出来:“很简单,他变心了,不喜欢也不要我了,我们走不下去了,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母亲狠狠一怔,随即大怒:“老天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追问:“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和她到哪一步了,他爸妈知道吗?” 陈夏觉得一味地沉默只会让事情更麻烦,于是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复述了一遍。陈母的脸色越来越青,听完却哑火了。良久,她看向一旁的丈夫:“你倒是听戏呢,说句话啊!” 陈父双唇紧闭,随后沉声:“我说该分,分得好,要分就分得一干二净。” 他说完便去了卫生间,陈母瞪了他一眼,也侧过身去不说话了。 陈夏躲进屋,不一会儿,听母亲嚷嚷要去孟家,一会儿听她骂孟清明,一会儿又骂女儿不中用,一直待在外面终究要出事。 < 第15章 陈夏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直到外面动静小了些,母亲敲敲她的门。 陈夏忙抹干眼泪。 “原来你也会难受。”陈母见她这样,也不忍心再说重话,两个人相对无言,到最后,她只问:“这事没有回头余地了?” “没有。” “那好。你也别怕倒霉,那套婚房你出过装修费,去拿回来。” 陈夏被她气笑:“我又不是和他做生意,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你要真和他做生意倒好了,狠狠心什么都拿得回来。”陈母摇头,重重地摸她的发尾,“你这人就是空要强。嘴巴再硬,吃亏的还是自己。” 陈夏不想用吃不吃亏来衡量他和孟清明的感情,但当孟清明的父母第一次用抱歉的语气跟她通话,她就知道,她和孟清明的分开是结束了一笔账。 周末的见面没能成功,因为陈母拒绝了孟家的邀请。回岚城前,她叮嘱母亲别生闷气,也尽量不要找孟清明的麻烦,母亲瞪她,让她不要多管。 陈夏没再顶嘴,她知道母亲会接受的,这种原则性问题,不该变通,也没办法变通。 从家回到近似于家的地方,又是新的一周。陈夏努力撇开糟心事的影响,投入工作,似乎也得到了解脱。小郑以为她国庆放假前就要走,态度比之前更认真了些,陈夏也记得徐骁让她手把手教,便事无巨细地跟他交代:大到各种例会、手头项目的进度、审批和待审批的材料,小到日常交流,签字、带着他去和主要的领导打招呼。徐骁偶尔习惯性地打她电话,她应几句就给小郑接,自己在旁边听着,适当提醒。等到小郑越来越适应,她也松了口气。 只是,经过这几天,小郑对她的依赖程度远超于前,不经意间改口叫了夏姐,她提醒说:“除了老总和部门领导,叫其他人最好叫名字。哪怕关系再亲近,也不要在领导面前疏忽。” “……哦。” 陈夏见他诺诺,转而道:“不过我都要走了,你随便叫。” “好。”小郑又恢复笑容。 陈夏本来也觉得这规矩不重要,但这些都是孙如非当初教她的。盛安的领导层很传统,上下级交流的气氛并不活泼,孙如非的经验有她的道理,不管新人老人,适应了至少不会出错。 这天中午,孙如非又忙里偷闲和陈夏吃饭,提起她的私事,如非的态度和之前有了不同:“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谁知你在感情上就是个愣头青。我要是你,先去那位孟科长的单位走一遭,再去准公婆家哭一哭,最后找那个小妖精聊一聊。他做不了选择,有人会替他做,你要不嫌他脏,浪子回头,心理上就矮你一截,到时你再甩他,也占尽道德高位,从他那里捞点车房补贴再走也不吃亏。” 又是不吃亏。陈夏安慰自己,就算是为了这些真心实意替她着想的人,她也不该陷在泥潭里了:“算了,我懒得跟他计较,我会开始新的生活。” 孙如非也不客气:“那你新工作找到了吗?” “快了。” 孙如非没再问她为什么不争取留下,或许,对她来说,真正的开始就是需要这种和过去完全割裂的仪式感。 “那就祝你好运。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陈夏想,如果问她在盛安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除了阅历和能力,就是和孙如非的友情。 或许是孙如非的祝福起了作用,到了月底,陈夏接二连三地接到了面试通知。 她想,她的未来会是值得期待的。 国庆这天下午,秦子铭正在栀子花的会客室里吃着意大利面和披萨,徐骁推门走进,直接伸手拿了一块。 “怎么着,卢城没吃的?见了就抢。”他抬眼,“还别说,真瘦了。” 徐骁不搭理他:“花神呢?” “不在工位吗?去厕所了吧。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你也不给他倒一杯。” “我倒了,满的,他不喝。” “这人。”徐骁拿了披萨盒,正要出去,吴智华揉着脖子进来了。 他笑笑:“我说什么东西这么香。” “还行,知道饿,省得给你送去。”徐骁让他坐下,他便拿了块披萨,津津有味地吃。秦子铭看向徐骁:“你交代给我的事我给你办成了,但那姓丁的和老黄怎么不像一路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签个合同跟颁圣旨似的。” “颁就颁吧,颁圣旨又不是什么好活。” 吴智华轻笑。 秦子铭也笑:“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损,他好歹还惦记着你。” “我?” “……的小陈。” 徐骁皱眉。 秦子铭问:“陈夏什么时候变栀子花的人了?” 徐骁解释了那晚的酒局:“是我疏忽了。” “那你得负责,他来问一次我可以胡诌,要是下次再来,我总不能说她又请年假了吧。” “谁还会傻到问第二次。” “这可说不准,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想往里藏。你给了他一样,他就默认可以得到其他几样。”秦子铭吃完最后一口意大利面,“对了,小陈走了吗?红包给了吗?” “给了,没收。”他想起对话框里的转账记录,和前几次一样,都被退回了,“人连请柬也没给我。” “哈,这说明你这上司当得失败。毕竟你一开始就嚷嚷着辞退她,加上中间又提防她、压榨她,人能坚持到现在,跟你好好再见都算大度了。” < 第16章 “……我怎么听着你对我也很有意见。” “我替她打抱不平。” “用你马后炮。”徐骁把擦嘴的纸巾揉成一团扔了过去。 两个人斗着嘴,等吴智华吃完两片披萨,就开始讨论公事。假期值班,秦副总要亲自上阵。接了新单,节后要增加人手,吴智华汇报完进度,徐骁说:“接包的事你不用操心,老秦和小王他们能做好,你只管盯着手头上的活,我还指望年底试运行呢。” 秦子铭:“喂喂喂。” “哦,我不是在给你压力。”徐骁忙说,“你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千万别累着,要是忙不过来,给你招个助理。” “不用,我可以的。” 秦子铭则说:“你不用替他省钱。” 吴智华笑:“没省,我真的不需要。徐骁知道的,我有想法基本都自己动手,和别人交流只觉得浪费时间,现在不用做基础工作已经很轻松了。” “好吧。你不要,那就给我招一个,我要年轻漂亮的小美女。” “什么年轻漂亮的小美女?” “哟,”秦子铭看向来人,“大美女来了。” 姜梓欣穿着小吊带裙,外面披了件线衫:“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谁要找小美女?” “我找,我找。” “哼,都是你把徐骁给带坏了。”姜梓欣走进,绕过徐骁的脖子,凑近他的脸,“怎么了你,看见我一点也不开心?” 徐骁拿下她的手:“怎么会。开心。” 秦子铭轻咳一声:“你们聊,先走了。” 吴智华看看徐骁,收到秦子铭的眼色,很快和他一起离开。 会客室的门被关上,姜梓欣往徐骁的腿上一坐:“干嘛呀,谁惹你不开心了?” 徐骁没答,想到这些天工作上的麻烦事,姜梓欣却没察觉,只顾亲吻他。 “喂。” 徐骁没有回应,只说:“当着他们的面,注意点。” “现在是当着他们的面吗?再说,我要注意什么?秦哥又不是外人。”她想到吴智华,笑笑,“花神也是你的好兄弟呀,虽然每次见他都呆呆的……你还怕他不好意思啊。” 徐骁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两个人关起门来怎么亲热都没事,但在公司……栀子花不像盛安都是实墙木门,在玻璃隔断里你侬我侬总觉得怪怪的。 他让她坐回凳子上,捏了捏她的手,又松开,自己则往座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第9章 姜梓欣依偎在徐骁肩头刷了会儿手机,见他不睁眼,拧了他一下:“你到底怎么了嘛。” 徐骁调整姿势:“我歇会儿。” “那好,你歇你的,我走了。” 徐骁啧了声:“刚来就要走,屁股都没坐热。你就不能陪我休息休息?” “在这儿能休息吗?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收到你上飞机前的信息,还特地去做了头发,结果刚到你公寓门口,你又说来栀子花了。”姜梓欣就连埋怨也像撒娇,“我不管啊,你害我东奔西走,晚上得陪我去斐尔吃法国菜,斐尔的位子多难订呀。” 徐骁对斐尔的热门有所耳闻,但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热衷,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花几个小时吃一顿噱头大于内容的晚饭——就为了那些调味料和比市面上贵几倍的肋排?原谅他牛嚼牡丹不知好歹,以他的味觉,压根吃不出来那些和家里阿姨做的,以及平价西餐厅里卖的有什么差别。 当然了,他要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又要遭到嘲讽,于是他只能哄道:“我没说不陪你去,只是你得让我缓缓,我昨天忙到半夜,今天又赶了长途,很累。” “为什么会忙到半夜?你不是去监工吗?怎么还没开始就累成这样。” “就是因为没开始才累。”徐骁重新往后躺。卢城公司是成立最早的省外公司,产能提升慢,设备也很老旧。他没有参与前期技改的筹划,对采购的新设备和合作的公司都不了解,所以恶补也很费力。 这段时间,他不是在工作组的办公室就是在特批的宿舍。相关材料堆了半个文件柜,他得认认真真地看,技术人员向他介绍和演示新设备的运作原理,他也得认认真真地听,特别是关于即将上马的回转窑燃烧器,是这次节能改造的重头戏之一,他得格外关注。 前两天他和陈夏提起这事,陈夏很快发给他盛安各个厂区的燃烧器使用数据,他通过对比,发现此次的新设备的辐射传热效果提升了10-15%,煤耗也节约了15-20%,而采购厂家给的价格却比市面上略低。他想打给工作组的组长问清原因,却没人接,问了陈夏才知该厂家早几年便和盛安达成深度合作,此次技改还同时负责了园区特种防腐、高温防护等项目,统包统揽,价格上才有了优惠。 他听完疑惑:“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技改之前的会议是我代您参加的,但会议纪要您又不看。” “那为什么我手上只有卢城公司的原有数据,你那里有全部的……” “因为您是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所有数据都会汇总上报,而且我整理好了会留档。”她抢断了他的话,他哑口无言,甚至觉得下一秒她会脱口骂他笨蛋。 也是,谁让这问题有够无脑。 他一定是忙坏了。 电话打完,陈夏当然没有骂他,还是和以前无数次接受他心血来潮的问询那样,说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先挂了。是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记性加好脾气,可他却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 < 第17章 来卢城之前,他以为自己只要喝喝茶坐坐办公室,来卢城之后,才发现这里的问题很多,而负责人也非他预想中的那样容易熟络。 他这次回来既是短暂休息,也是准备带小郑过去,天高路远,有个老下属在身边总是好的。即使小郑和他之前的接触并不算多,而且刚刚上手,也要磨合,但——还能怎么办呢?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陈夏。 秦子铭说得对,他一开始发现这个助理每天都要上报他的行程时,的确火急火燎地想要辞退她,可是辞退无果,她却用行动证明她的工作能力值得让他付出被监督的代价。 他习惯了把琐碎的、混乱的一切交给她,习惯了利用她的责任感为自己谋福利,如今,坐享其成的日子到了头,他开始经历戒断反应。 说实话,有点难熬。 但他也明白,不得不熬。 姜梓欣在听到什么回转窑时就提不起兴趣,走神和朋友聊了会天,发现徐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了。 她放下手机,赖到他身上:“好了,我知道你累了,别多想,问题最后都会解决的,你是老板,付给员工工资,难道他们不干活吗?” “他们干他们的,我干我的。” “你干活是因为我,所以我批准你睡一会儿,养足精神。” “谢主隆恩。”他笑,姜梓欣也笑。然而徐骁还没闭眼,手机却响了。他看见来显,没出声先叹气,对上姜梓欣疑惑的眼神,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接听。 王诚的声量很高,语气也重,质问他之前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动静,徐骁原先左拉右扯,最后决定如实相告,连声道歉。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开发石林村,但卢城之行,他也感受到了任务艰巨,因此心里想的是再等机会,对外却不敢夸下海口。姜梓欣见他这副态度,有些不大高兴,等他挂断嘟着嘴问:“什么人呀,你还得巴结他。” “不是巴结,是我失约在先。”徐骁简单把石林村的项目说了,姜梓欣不服,“又没签合同,嘴巴讲讲也算数吗?他们怕也是想钱想疯了。” “那倒不是,这项目我比他们更想做,就是缺钱。” “缺钱我给你呗。我家要造新大楼,我让我爸全部用盛安的建材,你不就有钱赚了?” 徐骁被她逗笑:“你爸能同意?” “求求他嘛,你也去。” “我不去,你也别求,否则他更看不起我。”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提振情绪道,“说点开心的,等我忙过这阵,我请个长假,陪你去澳洲玩。” “真的?” “真的。”他去亲她,却见她俏皮又懊恼地笑,“你早告诉我嘛,我就不把计划提前,也就不带江凯这家伙了。” 徐骁疑惑:“什么计划?你带江凯去哪?” “澳洲啊。我们准备了几次都没成行,我放假又闲得慌,就打算和cindy她们去玩,江凯知道了就要陪我去。” “姜梓欣。” “干嘛,又不是只有我和他。他主动帮我们几个女士拎拎行李,做个苦工,我当然答应,而且他在澳洲留过学,还能兼职导游。” 徐骁脸色已经变了:“你刚答应过我。” “是,我是答应过,可你和江凯不对付,我和他是多少年的邻居和朋友了,难道我要因为你和他不来往?” “我说的是少来往。” “已经少了很多了,上次你和他打完架,我都没怎么去过他的酒吧。”她靠着桌子,想起那晚的冲突,“不是我说你,你脾气是真的臭,你不懂酒,所以不知道他酒吧里的酒有多好,也不知道好酒有多贵。我带你去试试,你只会盲灌,他好心来请你,你还让人下不来台,何必呢?每回针尖对麦芒的有意思吗?” “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姜梓欣不喜欢他这副神情,“你把他打了,传出去很好听吗?连我爸妈都说江凯大度,不计较,你却小孩心性不知分寸。这一点,你应该和他学学,他爸和他哥都是老生意人,他耳濡目染也会受影响,最起码遇事冷静,不会把情况变糟。” 她又想起他刚才打电话的样子:“还有,你横竖也是个老板,不要对别人这么客气,你别看我爸宠我,他对下属是很严厉的,就像江凯对我温声细语,但他在公司也不苟言笑,更别说对酒吧里的人了,你没看那天他冲服务员发火?吓得人一愣一愣的,不像你,对谁都嬉皮笑脸。” “我就喜欢嬉皮笑脸,怎么了?” “还能怎么,让人觉得你没架子呗,就像那个陈助理,不就敢对你甩脸子吗?” 徐骁不接话,双唇紧闭。 “我说错了吗?”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她走过去,也有点生气了:“你总是这样,一提江凯就黑脸。” “我的脸我愿意黑。”他对上她嗔怪的眼神,再收回,却猝不及防地被她踢了一脚。 “……” 他起身,她却瞪他:“你非要气我是不是?” 到底谁气谁? 他不耐烦地把椅子往里一推,姜梓欣却哼了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秦子铭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进去问:“什么情况,你俩吵架了?” 徐骁脸色更差。 “难得见一次,别作啊。”秦子铭退出去,过了会儿,徐骁出来拉了行李箱,“走了。” < 第18章 姜梓欣说他总是这样,总是那样,她不也一样,几句话不对付,总是发脾气扭头就走。看电影看到一半,走。吃饭吃到中途,走。在酒吧里让他停手,他停手,她也是踹他一脚就拎包不回头。 秦子铭重又追出来:“诶,你回公寓的话要不等等,坐我的车?” “不用,回家。” 徐骁走进电梯,想起那晚他坐在酒吧街的长椅上吹风,也是秦子铭先打来电话,问他在哪,要不要吃烧烤。 他像今天这样拒绝了。 到后来,却是那个偶尔给他甩脸子的陈助理,从公司开了他的车来接他。 电梯的数字往下跳动,徐骁觉得,自己该好好睡一觉了。 第10章 国庆第三天,岚城迎来了凶猛的降温。 一夜疾风骤雨,院子里的树被冷意浇透,叶子也飘落四散:或黏着墙角,或挤进青砖的缝隙,或随心所欲地,泡在湿润的凹凼里。 徐骁套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打了个喷嚏。 “哎呀,多穿点,冻感冒了讨苦吃。”崔阿姨在屋里叫他。 徐骁伸了个懒腰,正打算进去,结束晨练的徐盛启推开了院门。 “二叔。” 徐盛启嗯了声:“刚才敲你房门没动静,这会儿倒起了。” “早醒了,就是怕您要我陪跑。” “还有脸说,年纪轻轻不爱运动。” “您爱运动,不一样有啤酒肚?” “臭小子,”徐盛启朝他抡了下毛巾,“我不动肚子更大。” 徐骁躲过,笑呵呵地揽了他的肩。徐盛启在公司吆五喝六气势十足,在侄子身边倒矮了半头。他任由徐骁带着,在门口换鞋时才推开他:“去去去,我一身汗。” 崔阿姨端出一盘煎饺,招呼他们吃早餐,徐盛启则上楼冲澡。过了会儿,徐盛安和温丽真夫妻俩也从外面回来。徐骁叫了声爸妈,等四个人到齐才落座。 一年到头,徐骁回家的次数不算多,安安心心吃顿早餐也很难得。温丽真看着儿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外大小算个领导,眼下头发一洗,旧衣服一穿,竟还带着股学生气。 怎么办呢? 她宽慰自己,儿子随妈,皮肤白净不显老。 她给他倒了杯豆浆:“你真的5号就走?” “嗯。” “那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吧,您不用老盼着,我晃来晃去多招人烦。” “谁嫌你烦了?” 徐骁看向左手边,温丽真笑笑:“你爸那是嘴硬心软,你这次在家,他说过你没?” “我这才待了两天,要再说我,那我还是你们亲生的吗?” 徐盛安睨了他一眼。 徐骁回睨,却没出声。餐桌上不谈公事是家里的规矩,但不谈公事,他和父亲又没其他话题。 他在二叔面前倒更放得开些。 低头认真吃完,他第一个放下筷子。温丽真知道他又要去栀子花,也不多拦,徐盛启倒问:“明天你有没有空,带你去打球。” “去哪儿打?太远我不行。” “网球馆。你叫如非也去。” ?这倒新鲜。 徐骁笑得意味深长:“孙如非一个运动白痴能打网球?二叔,你别是要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相亲算伤天害理吗?” “不算,但——还是饶了我吧。要是坑了她一次,她下次肯定得挖坑把我埋了。” 徐盛启哈哈大笑:“敢情你也怕她。” 当然怕。在公司她还不敢对他大呼小叫,在家她是名副其实的大王。徐骁和这位堂姐积怨已久,最恰当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徐盛启见诱骗无果,也只好作罢。他这个女儿,打不得骂不得,管不得哄不得,实在是难伺候。 早餐结束,徐盛安兄弟俩去了书房,温丽真则叫住要走的徐骁:“你和小姜最近还好吗?” “好啊。” “那我怎么看她在朋友圈发旅游照,你不去陪她?” “她有人陪。”徐骁这两天偶尔收到她的炫耀物料,他非但不高兴,还有点郁闷,有点烦,“妈,我和她的事你别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只是……算了。”温丽真明白年轻人的事多管多错,然而她也清楚姜家对徐骁不甚满意。两个小的好了这么久,她不希望他们受到影响。她叮嘱道:“你和你姐的年纪都不小了,做事得分清主次。” “嗯。” “嗯什么?你爸脑筋转不过弯,你也笨,跑去卢城,等项目完工要一年多,两个人不在一起,感情再深也会淡的。” 徐骁却想,姜梓欣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俩总是聚少离多,那他在哪儿又有何分别。 温丽真以为他认不清事情的严重性:“你跟妈说实话,你想过结婚没有?” “想过。” “那就好好对人家。”她感到欣慰,看来儿子是真喜欢她。可是——她又好奇,“你喜欢她哪儿?” “漂亮。” “……” 果然。 温丽真昨天刚跟徐盛安抱怨完,说外派不妥,容易影响恋爱,徐盛安却恼火:“他除了恋爱就没其他事可干了?” “那万一让他们产生矛盾了呢?” “这点矛盾都解决不了,以后也不用谈了。” 她不服:“骁儿对小姜挺认真的。” < 第19章 “认真个屁,他就是图人长得好看。” …… 如今丈夫的结论得到了证实,温丽真想笑,又不无懊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理由,对男人可能够充分,但对女人……温丽真试探性的:“除了漂亮呢?” 徐骁没有回答,只是转过母亲的肩膀:“说好了不操心的,您忙您的,我去公司了。” 温丽真欸了声,再回头,只见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双手插兜出了院子。 陈夏在宿舍里待了一整天,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打开电脑想找部电影,却也没有感兴趣的。入睡前,她失落地想,这是她工作以来过的最悠闲也最提心吊胆的长假。 距离九月底的集中面试已经过去几天,经过斟酌,她拒绝了一个互联网公司的offer,反而回复了恒天控股的hr,本以为两次面试通过能立即上岗,结果对方又说还有第三轮的高层终面。没办法,她8号还得再去一次。 好在明天就是8号,虽然这原本是她和孟清明领证的日子,但在生存压力面前,那些旖旎的回忆通通靠边站——她希望、甚至是渴望一切顺利,那她明天下午就可以在新公司的附近找房子,可以尽快搬出这间单人宿舍,从而保证她不会陷入无着无落的窘境。 找工作太可怕了。她想,没有什么比怀着期待的心情,去等待一个由别人控制的结果更可怕了。她甚至有些佩服刚毕业时的自己,那时投的简历远比现在多,笔试和面试的强度也比现在大,然而她怀着初出茅庐的一腔热血,敢于去表现自己,也带着一身孤勇,敢于适应新环境。 那她当初为什么不回家乡而要来岚城呢? 因为十八岁的她急着摆脱父母,逃离那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家,二十二岁的她却发现漂泊让人孤独,所以选择留在原地。 生活的每一步都是要用力气走的,就目前而言,她付出的努力还不够。 她不能再奢求环境包容她了。 八号上午,陈夏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恒天控股新修的大楼。 恒天控股是一家大型企业,经营范围主要是化工产品的销售。陈夏没有在贸易公司工作的经验,来之前临时抱佛脚,复习了些她参加初面时的知识,又准备了和她面试岗位相关的话术,最后竟然发挥了作用。 半小时后,副董和她握手:“如果方便,下周一就可以入职。” 她本来想说我明天就可以,但理智告诉她对方所谓的方便,应该也是他们方便的时间。于是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好的,谢谢。” 走出大楼,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冷雨,接到小郑的电话时,她的语气轻快得像是马路牙子上溅起的水花:“嗯、好,我回来签字。” 这天下午,交接流程走完最后一步,她给小郑他们以及平时联络较多的部门同事买了下午茶,自己则不声不响地走了。 告别让人难过,也让人清醒。 一天后,孙如非得知了她离职的消息:“所以你现在是恒天企管部的副经理?” “下周一才是。” “待遇如何?” 她如实相告:“试用期三个月,税前七千五,公积金按12%交。”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祝贺你。” “祝贺我吧,我战胜了其他两个对手呢。”陈夏劝说自己不要在意薪资的落差,“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去园区新开的西餐厅,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陈夏笑:“我不是说今天,等周六吧,我还在外面。” “外面是哪?” “城北,我在找房子,七点要和中介碰头。” “那我来找你。” 陈夏说不用,孙如非却坚持。也是见了面,陈夏才知她急着赶来的原因—— “这是董事长给你的红包。”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为此,我特地去银行取了现金,所以你不准不收。” “可是……”陈夏心潮翻滚,“如非,我没有办喜事。” “但这是他的心意。”孙如非挤挤眼睛,“他的原话是,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喝一杯你的喜酒……当然了,我马上就说,‘您哪里抽得开身,何况您去了小陈还要费心招待,就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 陈夏想,也只有她敢这样和董事长说话了。 孙如非把红包往她那边移了移:“喂,我用不着上赶着拍你马屁吧。” 她和她说真心的:“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点很珍贵。和你共事,我很安心,和你交往,也不怕你有什么目的。这种信任是相对的,所以请你不要怀疑,也不用回绝别人的心意。” “我相信董事长看人的眼光比我更准,他欣赏你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再说了,这点小钱对他来说是毛毛雨,你收下,是个积极的回应,他知道了会比你和他划清界限更开心。” 她从陈夏脸上捕捉到一丝难堪,但更多的是真诚的感动。 “如非,”她叹气,“我一直就说不过你。” “所以你收……” “可是我不能无中生有,祝福心领了,钱我真的不能要。” “又死脑筋了。”孙如非无奈,想了想,还是先转移话题,“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房子找得怎么样?” “不太满意。” “预算多少?” “只要地方够大,交通够方便,我都行。” < 第20章 “看来是想通了,终于不攒嫁妆了。” 陈夏笑。这几年她花销不多,手上存款本来给两个人的生活预备着,现在只有自己用当然绰绰有余。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夏便跟着孙如非出了餐厅,十五分钟后,她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楼:“你不会要我租雅枫公寓吧。” “是啊。” “可雅枫是这片最贵的公寓,7万多一坪,还是八万?” “挂盘价而已,实际成交应该没有这么高。”孙如非看她,“原来你了解过啊。” 陈夏摇头:“我只是听徐总提过一嘴,他就住在这儿。” 第11章 孙如非意外:“他为什么告诉你他住这儿。” “因为我偶尔要给他当司机。” “下班之后?” “嗯。” 孙如非本以为他俩一直是剑拔弩张,原来私下也会有接触:“那你来这边频繁吗?出入时有没有碰到其他人?” “没有,我只来过两三次,而且把车开进地库就走了。”她瞅了瞅窗外,“对了,栀子花的秦总好像也住这边。” “嗯,他买在旁边的新月湾。” “……” 孙如非意识自己失言:“干嘛这样看我?” 陈夏对去年七夕的千朵玫瑰花印象深刻:“我记得秦总以前追过你。” “嗯——准确地说,现在也是。” “哇哦。” 孙如非失笑:“我被人追很奇怪吗?” “当然不,没人追你才奇怪。” “是吧。”她得意挑眉。 两个人说着闲话,很快进了地下车库。等电梯时,孙如非又问陈夏知不知道徐骁住在几层几室,陈夏当然不知,她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 她没答,只说:“我先带你看看房子吧,我在这儿有三套闲置的,一大两小,上半年租客搬走后我也没打理。” 陈夏知道孙如非收入不菲,却没想到她财力如此雄厚。两个人先去了大的那间,三室一厅,家具齐全,装修得现代简洁。 孙如非对她坦承,除了这儿和沿江新城的那套住宅,她还在其他地方投资了商铺:“所以我的收入还是挺可观的。” 她对上陈夏微讶的眼神:“怎么,发现了我的富婆身份,一时很难适应?” “是得缓冲一下,我要思考思考怎么和包租婆打交道。” “可以啊,会拍未来房东的马屁了。” “那你受用吗?” “当然。” 陈夏真心实意地笑,也真心实意地羡慕。她摸摸质地良好的金属柜,这些都是她赚钱的动力啊:“我得向你看齐,争取早日实现财务自由。” 孙如非却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靠我自己奋斗得来的吧。” “就算不全靠,和你的奋斗也有很大关系。” “才怪。”她双手抱胸,“你在公司就没听过关于我的闲话?二十三岁就做了集团的董助,是真的能力出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陈夏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那些风言风语,可是—— “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走后门进的。” “……” “怎么,不信?” “信。” “那你反应这么平静。” “难道我要很夸张地——”她大吃一惊地比了个哇的嘴型,下一秒,两个人都笑了。陈夏安慰道:“你不用在意捕风捉影的话,就算你是哪位大领导的亲戚,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十年,不说出众到无可替代,也肯定是举足轻重了。” “那——你猜猜我是哪位领导的亲戚?” “公司里有姓孙的高管吗?” “狭隘了啊,我随我妈姓。” 陈夏捋了捋,很快放弃:“不猜了。” “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肯定有你的考量。” 好吧,孙如非本想逗逗她,但她一点兴致也无,那就别怪她藏着掖着了。 三套看完,陈夏挑中了最小的一室一厅。孙如非看着2002的门牌,不禁想到隔壁的某人……她忍不住问:“你确定吗?” 陈夏点头:“确定。” 她一个人住,空间紧凑容易打理,朝南又是落地窗,等到冬天,太阳一晒,整间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困扰多日的麻烦迎刃而解,她满心欢喜地叫了声房东:“我们尽快签合同吧。” 孙如非房产太多无法兼顾,自己找到寻租方,还要问托管人拿合同模板。陈夏第二天去中介那打听了市价,坚持足额支付,押一付三,孙如非埋怨她算得太清楚:“跟富婆待久了,不占便宜等于吃亏,懂吗?” 陈夏当然懂,但她更懂她对自己的照拂不是理所应当的,她可以占她便宜,但如果越占越大,只会让关系失衡。 她想起昨晚那个红包,半公分的厚度,不知道孙如非何时塞进了她的手袋。她苦恼许久,甚至想找出徐骁的微信直接转给他,后来一想,董事长和孙如非做得如此妥帖,她再辗转还回去,反而显得太不漂亮。 于是,搬家那天,她整理好东西,下午去商场挑了一套青瓷茶具,一块品牌手表,再见孙如非,她说这是还礼,孙也爽快收了。 新的生活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照例怀着给人打工的心情,结识同事,熟悉环境,但如果要理一理确实发生的改变,那就是工作少了,双休更完整了,有时间买买菜,做做饭,逐渐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 第21章 当然了,还是有人让她不省心。 “清明对不起你是真,但我们有错,道歉也道过了,你们却掉头欺负他,未免太过分。”孟清明的母亲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清明一直劝我,说你肯定不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是就算不是你的意思,动手的也是你弟弟,医药费我就不说了,从国庆到现在多久了?你们有谁说过一句对不起?”陈夏挨了几句抱怨,那头响起孟清明的声音,通话便被切断。她去问弟弟陈卓,得到的说法却不一样:“我就打了他两拳,打不得?躲在家里没脸上班还赖我了,亏我叫了他那么多年的孟哥,不改口果然成不了姐夫……” 陈夏恼火:“你真给我争气,本来理亏的是他,现在理亏的是我,你国庆不是不回家吗?怎么回去反而闹事?” “你还说呢,被人欺负就知道自己受着。妈损失了十几万彩礼,只冲我嚷嚷,难道我撒手不管?”陈卓不耐烦,“行了,你别教训我了,我最近忙着找工作,挂了。” “……” 陈夏一口气堵在胸前,回拨过去不接,只好发微信:“原来的公司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想干了。” 这才多久,原先的踌躇满志就变破罐破摔。陈夏觉得弟弟太冲动,但他现在指不定比她更难受,算了,她叹气,只能等他心情好些,愿意跟她谈谈,她再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孟清明事后给她发了句抱歉,她没回,既不想回,也不知回什么。 这段时间,只要她不主动去想,那些甜蜜的、撕裂的回忆就没再找上她。她觉得孟清明三个字在慢慢变透明,终有一天会消失在她心里。 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转眼一个月过去,陈夏的工作步入了正轨,也收到了新岗位的第一份工资。 她周末原本想请孙如非吃饭,后者却临时出差,只好延后。 她去超市采购回来,发现隔壁的2001门口多了个黑色的行李箱。 是新租客搬来了吗?还是原来就有人住? 她无从知晓,回了自己屋。过了会儿,电梯里走出一位穿着黑衣服的高个男人。他左手拎着外卖盒,右手接着电话:“我刚到家,别催,我吃完饭就过来。” “这才几点就吃饭?” 他没好气:“我在飞机上睡着了,在出租车上快饿瘪了。” “谁让你昨天不回来的。” 昨天雷暴,飞机停飞,徐骁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忘了:“老天爷不让我回,怎么,你要替我揍他一顿?” 姜梓欣咯咯笑,徐骁却笑不出来。他回屋吃完饭,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却正好撞见隔壁走出一个人。 孙如非的出租房还真抢手,他嫉妒地想,二叔对她多大方,白送她钱硬生生把她捧成包租婆,他爸则跟铁公鸡似的,总防着亲儿子空手套白狼。就这么间蜗居的小公寓,还是他用苦哈哈的工资和老妈的亲情赞助,在孙如非下嘴前把它抢到了自己碗里。 真是同人不同命。 他走向电梯,站在那女人身后,等了几秒没等她动作,才发现她对着手机打字,便伸手按了按钮。 “哦,谢……”她转头,一时愣住,“徐总?” 徐总? 徐骁打量她,白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件浅蓝的毛衣,头发绑成马尾,脸上没化妆,黛眉杏眼,很熟悉,又不太熟悉。 他的脑子有片刻的宕机:难道时空错乱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声轻响,陈夏先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伸手拦住电梯的门:“您请。” 于是,他很快恢复徐总的样子,进去按了按钮:“到几楼?” “一楼,我扔垃圾。” “哦。” “……” 电梯关门向下,密闭的空间里有短暂的沉默。 徐骁向来不适应沉默,更别提是对着曾经还算熟悉的下属。他清清嗓子,自以为找到一个能打破尴尬的话题:“那什么……你和你老公来岚城玩啊?” “……” 陈夏一愣,随即眼神一黯,紧紧捏住了垃圾袋口。 第12章 电梯在十楼停了停,有其他住客走进,两个人便往后退,各占一角。陈夏低头,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而长时间没见,这人说出的话还是凑巧得讨厌。 她没注意徐骁一直盯着她看,到了楼下,她径自出去,连招呼也忘了打。徐骁隐约觉得她不太高兴,可他只是问候一句而已,哪里惹到她了? 他去地库取了车,坐进驾驶座,拨了孙如非的号。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另一边,陈夏心情复杂:“完蛋了,如非,徐总好像跟我住在同一层。” 孙如非故作惊讶:“是吗?你碰到他了?” “……嗯。” “碰到就打个招呼,紧张什么。”孙如非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另一通来电,嘿,够有默契的。 陈夏被她戳破,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在紧张。怎么会呢?以前她不怕他,如今更不必……哦,也许正是因为关系改变了,她才不适应,好比搬进新家,结束大扫除,刚躺下就看见地板上还有一块顽固的污渍。 …… 好吧,她承认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是——她依旧懊恼,自己为什么偏偏选中这间房,而以徐骁的身份和财力,又怎么会和她住一样的户型? < 第22章 孙如非半天没听见响:“喂?你怎么不出声了?” 陈夏决定先冷静冷静。孙如非也不多说,挂断后只给徐骁回了微信:“在忙。” 徐骁无意追究她在忙什么,开到半路才后知后觉:如果陈夏真是来玩,为什么不住酒店?岚城有什么名胜古迹值得她来?何况她打扮那样随意而朴素……他想到一种可能:结婚只是她为了辞职编造的理由,实际上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笑的是,这新生活竟然过到他眼皮底下了。 他没再打给孙如非,紧赶慢赶到了“将爱”酒吧,跟着服务员走进aj08包厢。 姜梓欣在人堆中冲他打招呼:“骁。” 房间里开了小灯,光线阴暗,他在墙上找到开关,摁下,恢复一室清亮。 “你干嘛呀,破坏气氛。”姜梓欣嗔怪。 徐骁不喜这种气氛,环顾四周,有熟悉的面孔,比如那个cindy,也有未曾谋面的新“朋友”,而坐在姜梓欣身边的则是酒吧老板江凯。 “这么没眼力呢,给徐总让座。”江凯虚踢一脚,姜梓欣另一边的男人便起身,笑嘻嘻地配合,“徐总请。” 徐骁没应,只过去叫姜梓欣:“走吧。” “嗯——再待会儿。” “不是要回家?” “家肯定是要回的,但回之前得先把事情办了。”她笑笑,起身缠了他的手臂,拉他到身边落座,“叫你过来呢,有两个目的,一是盛安中了姜氏大厦的标,替你庆祝,二是我来做和事佬,当着大家伙的面,你和江凯握手言和,以前的冲突一笔勾销。” “……” 徐骁皱眉,众人却起哄,有替盛安叫好的,有拍徐骁马屁的,也有夸姜梓欣通情达理温柔贤惠的。 徐骁手里很快被塞了杯酒,他没动作,看向那个给他倒酒的人:“开车,换果汁。” “谁来酒吧喝果汁啊。” “那换矿泉水。”他把杯子往台前一放,不容拒绝,“谢谢。” “……” 众人面面相觑,姜梓欣拽他的衣角没得到反应,只好冲那人道:“就听他的。” 江凯原本只在旁边观察,此时忍不住出声:“堂堂盛安总经理,不至于连个司机也请不起吧。” 徐骁淡淡地瞥他一眼。 酒换成了水,有人继续恭维,徐骁握着杯子没动:“先说明,竞标不是我负责的,功劳也不是我的,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可以,客气话就不必说了。” 那人一愣,随即笑道:“好、好,徐总谦虚。” 几番简单问候,江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面向徐骁:“盛安到底能人多,大项目从来就没失过手。其实我这次还想和你过过招呢,谁知新苗不及老树青,有机会的话,我向二叔学习学习。” “学习就算了,你没这个机会。” “……” 姜梓欣瞪了徐骁一眼,好在很快有人打圆场:“江凯你也少说空话,你有时间学习吗?休息休息还差不多。” “我可不敢休息,晟凯在岚城本来就排不上号,我再放松警惕,怕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那人大笑:“你拿我们当傻子呐,谁不知道晟凯在岚城就设了个指挥中枢,总厂大厂全在外地,钱顺着网线流过来,感觉不要太爽哦。你最近不是又吃了个石林村的项目?石灰岩和砂石同步开发,矿山又变金山咯……” 石林村? 徐骁心头一跳,紧蹙眉头,看向江凯,他却一脸云淡风轻,“怎么,你也有兴趣?可惜,王书记现在对我比较感兴趣。” “你又来了,事情没做成就先吹牛。”姜梓欣对江凯说,“明天不是还要去谈吗?” “要谈就……”他的话被徐骁打断,徐骁看向姜梓欣,“这事儿是你和他提的?” “是,你不是一直忙嘛,我那天正好……” 他猛地起身,吓了姜梓欣一激灵:“你怎么了?” 徐骁抬腿就走,姜梓欣要追,被江凯抢先一步。他拦住徐骁手腕,被他甩开,也气不过:“你这什么态度,梓欣为了我们俩特地攒了这个局,你倒有意见了。” “又想挨揍?” “徐骁!”姜梓欣扬声,“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是呀,徐总,有话好好说。”cindy也过去帮腔。 众人见状便围上来,徐骁一个也没搭理,只问姜梓欣:“你跟不跟我走?” 她也被他激着了,扭过头去。 徐骁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cindy安慰姜梓欣:“没事,别搭理他,有他求饶的时候。” “梓欣。”江凯收敛了神色,刚要开口,却见她掉了眼泪,忙抽了纸巾递过去,“别,为这种人哭犯不着。” 在场的女人都过来说了几句好话,男人们倒反应平平。不一会儿,姜梓欣拿了包追出去,众人见不欢而散,也都兀自离场,只有cindy留到最后,不紧不慢地赖到江凯身边:“江总,高招啊。” 江凯轻哼一声,和她碰了碰杯:“高在哪儿?” “装相。” “你不也是?” “拜你所赐。”女人的脚慢慢往上,勾住男人的小腿,江凯任由她动作,过了会儿,发出一声鄙夷的笑。 姜梓欣连打了五六个电话,终于被人接听。她带着哭腔吼了几句,听见他说在原地等着,才慢慢恢复平静。 < 第23章 徐骁去而折返,等她上了车,果然先收到一阵数落:从“我一个个打电话发微信请他们来”到“你又赢了江凯一次,他那么大度输得起,你却还臭着张脸”,再到“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就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徐骁听得烦了:“你有完没完?” “你还凶我!” “因为今天这事你做得不对。” “哪里不对?” 先不说牛头不对马嘴的庆祝,整件事就没哪里对的,徐骁想骂人,但见她气鼓鼓的样,又骂不出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把石林村的事告诉江凯?” “我没有特意告诉他。你这段时间忙,我没人陪,去他那里次数多了,聊的东西就多了,而且你不是说这个项目做不了吗?我以为不算什么秘密。” “我做不了可以暂时不做,可以给别人做,就是不能让他做。” “为什么?” “你第一天知道我和他不对付?” “所以哪怕我夹在你们中间,你也不会为我妥协。” 徐骁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夹在他们中间?又不是爸妈离婚非得选一个:“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和你一起长大的多了,他哥江晟,秦子铭,不都是?” “可江凯和我接触最多,他对我也很好。” “我对你不好?”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我男朋友,你对我好是应该的,他对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不出口吗?”徐骁真生气了,“你真傻假傻,看不出来他喜欢你?” “我……”姜梓欣蓦地红了脸,回怼的话却堵在喉咙。两个人沉默一阵,到底是她理亏,“我知道归知道……可我又不喜欢他。” “那你就更没必要经常找他。”徐骁沉着脸道,“你知道他的意思,因为你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反过来,你不喜欢他,有给他信号吗?你是拒绝过他还是和他保持了距离,如果这些都没有,难道你们不是在搞暧昧?” “所以你生气是觉得我是故意给他错觉。” “有一部分。” “你在吃醋。” “吃了,我不仅吃,我还想拿醋给你醒醒脑。” 姜梓欣忽然一笑。 他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个屁。二十九了还可爱。 他莫名其妙:“我在跟你严肃地讨论,你不要嬉皮笑脸。” “好好好,我不嬉皮笑脸。”姜梓欣心情突然松快,讨好似的去挠他的手,却被他甩开,“闹什么。” “……”她又嘟起了嘴。 徐骁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感觉有羊驼在胸前奔过:江凯刚才敢对他嘚瑟,说明和王诚谈得八九不离十了。可惜他之前在石林村做的调研,哪怕卖给其他厂商也有人情或资金进账,眼下被钻了空子,变得一文不值。 半小时后,车子到了姜宅,姜梓欣像往常一样凑过去亲他,他却罕见地,也并非和她玩笑,迅速地侧开了脸。 姜梓欣身子一僵。 他没察觉,只问:“今天这局,是你自己要组,还是别人让你组的。” “cindy给我出的主意,我去问江凯,他也爽快同意了。” “以后少和他们接触。” “为什么?你让我和江凯疏远也就算了,cindy可是女的。难道因为她约我去澳洲,破坏了你的计划,你也吃她的醋?” 也许吧,徐骁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就是感觉不舒服。 姜梓欣意外他竟然注意到了别的女人:“我问你——你喜欢cindy那种类型还是我这种?” “……”又来了。 “说嘛。” “你。” “原因。” “你漂亮。” “那——你是更喜欢我这种,还是……”姜梓欣想了想,他身边的女人太少了,“如非姐那种?” 徐骁难以理解:“你发神经?” “又不是说她这个人,是她代表的女强人类型……说嘛。” 他不耐:“女强人。” “为什么?” “因为她们不会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替她解了安全带,推开副驾车门,“你爸在三楼阳台上盯着,再见。” 第13章 徐骁送完姜梓欣,回公寓睡了一觉。 去卢城前,他把床单被褥洗干净塞进了衣柜,如今要用,直接拿出来铺好。 他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再醒来天快黑透了。手机里有不少未接来电,他先回了小郑,再回秦子铭,再把微信里的小红点一个个地消灭干净。 姜梓欣一小时前问他要不要去吃牛排,但眼下,她的朋友圈已经更新:餐桌上摆了块精致的小蛋糕,配文是“绵绵”加一串字符。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正如他不懂她为什么一边做有氧操做得半死,一边又对甜品。明明她只比他小两岁,不是吗?但他们的代沟似乎并不浅。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和她开惯了玩笑,导致正经交流变得特别困难。前几天她卖足关子,说有非他不可的事必须回来,结果事实如此无聊。 他自认不是工作狂,也算不上颇有事业心,但为了点鸡毛蒜皮和他厌倦的交际而推翻既定的行程,那也大可不必。 < 第24章 想到这,一股闷气又往上涌。 他放下手机,起身打开冰箱,保鲜层里只有矿泉水,冷冻柜里倒是有饺子馒头。算了,他重新关好,决定去外面吃点。 谁知开门出去,又在电梯间撞见陈夏。 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徐总。” 徐骁点点头:“下去吃饭?” “不是,走走。” “这里有锻炼的地方吗?” “旁边有个小公园。” 这倒没听说过:“新建的?” “不是吧。”陈夏看他一眼,“从南门出去,就在新月湾的方向,您没去过?” “没去过。”他跟着她走进电梯,“我不常住这儿,也很少从南门进出,对周边不熟。” 难怪了,狡兔还有三窟,看来那几次送他回来也是凑巧。 陈夏不免松了口气,她刚才还想着如果以后经常碰见,宁愿搬家,转念想到他现在工作重心在卢城,也不必杞人忧天,可是——就凭他随心所欲的性子,万一中途放弃了呢……她脑海中有了很多弯弯绕绕,结果他一下子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不常住这儿,那她也不用特地避开了是吗? 徐骁看着她陷入思考,到最后,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我不知道附近有个公园,你很高兴?” “……没有。” “没必要撒谎。不想看到我就直说。” “怎么会,”陈夏不好驳他面子,“看到您是挺惊讶的,但也挺开心。” “真的?” “嗯。” “那你带我去公园走走,再让你开心会儿。” “……” 电梯门开,徐骁回头:“这么快反悔了?” “没有。”她只好跟出来。 徐骁看她这副吃噎着的样子,难免失笑:“别在心里骂我,谁让你假惺惺的,你要对自己的虚伪负责任。” “……”陈夏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公园走,走到半路,徐骁有电话进来,陈夏听他说什么老王老陈,既知跟自己无关,也实在听不懂,便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找个理由先走一步。 徐骁交代完毕,点开地图软件,旁边还真有片小小的绿地。只是——很快地,他看着前面的圆形拱门,以及拱门上的楷书夜灯:“这就是出蓝园?” “嗯。” “怎么没大妈跳广场舞。” “这里地方小,一片湖加两块绿地,不太方便。如果天气好,白天会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搭帐篷,晚上就只有散步的人,还挺安静的。” “你经常来?” “嗯,经常。” 徐骁跟她进去,公园面积不大,绿道倒修得宽敞,清亮的路灯往下照,满是静止而斑驳的树影。 身后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徐骁示意她往旁边靠,自己则走到她左侧:“你每天过来,新工作倒不太忙。” 闻言,陈夏警惕看他。 “怎么,喜糖不分一颗,喜讯也不分享。我还挺好奇的,你找了个什么样的新东家,值得你放弃二人世界跑回岚城?” “……” 陈夏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他一句不合时宜的询问着恼,但事后一想,他毕竟不知道她没结成婚,至于现在……她明显也回过味来了:“您是觉得我为了换新工作,随便找了个理由?” “难道不是吗?”徐骁以为自己猜对了,“我之前还想不通,你平时看着挺独立的,怎么骨子里还遵守三从四德,为了结婚连工作都不要了,原来是有另外的考量。” 陈夏听不惯这种言论:“那照您的说法,独立女性就一定要重事业而轻婚姻?”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徐骁双手插兜,“无论男人女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为公司,为家庭,能兼顾的兼顾,不能兼顾的二选一,对吧。我只是觉得你原本在盛安干得还不错,之前也没任何苗头,不至于突然地……”他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妥当,“当然了,你的私事没义务向我报告,如果我判断失误,先向你道歉。”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陈夏也收起自己条件反射的刺,“您觉得我在盛安还能有发展,但我父母,我前男友觉得我在岚城领再多的工资也不如回家安稳过日子。您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选什么都是自由,可是有谁是完全自由的呢?何况,做选择前不就是要考虑各种因素吗?让亲人朋友宽心不可以是充分的理由吗?” “所以你……” “所以我最后二选一,选择遂他们的意,但事实证明,我只感动了自己,做不到让大家都满意。” 徐骁听见前男友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理解错了,他想说些话来弥补,却被她抢先:“您的猜测很合理,不必道歉,也不必同情我。我要结婚是真的,结不了也是真的,我回岚城是因为我更熟悉这里的环境,至于成为您的邻居,一来是阴差阳错,二来是沾了朋友的光,想体验一下住好房子的感觉。” 她舒了口气,对上他的视线:“我不是不知道您住在这儿,所以我先为自己的侥幸心理向您道歉。如果您看我不顺眼,不习惯,或是觉得尴尬,我可以换到其他楼层,也可以搬走。” 徐骁审视着她:“我从楼上跟你说到楼下,有一句话的意思是要让你搬走吗?” “那倒没有。” “那我是你的房东?” < 第25章 “也不是。” “所以我有什么权利让你搬?而且,如果是我觉得尴尬,为什么搬的不是我而是你?” 陈夏停住脚步:“徐总。” “还叫。我在卢城忙得半死,没听见你在旁边一口一个徐总,难道紧箍咒只在岚城有用?” 陈夏被他怼得莫名其妙:“您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尽管我不知道你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从既丢男朋友又丢工作的阴影里走出来,但你已经做出了改变,那么,以前不好的给你带来困扰的就都可以丢掉。” 他看着她略微松动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自己慢悠悠地跟她走到这儿,不是单纯地想让她为假惺惺的客套负责,而是想消除她见到他那一瞬间的拘束和排斥:“陈夏,我们现在不是上下级,本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但阴差阳错成了邻居,应该也算有缘了吧。你该和我一样高兴,而不是把在盛安那套又拿过来悬在头顶,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说错话,做错事,现在不需要你绷紧神经保持最佳状态,懂吗?” 陈夏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我给您的感觉一直是紧绷的状态?” “不是吗?除了你偶尔发飙骂我,其余时候就像有人拎着你的头发往上拽,头皮扯着五官,眼睛吊成一条线,感觉下一秒就能喷火的那种……哈哈……”徐骁的哈哈很快止住,因为陈夏已然露出他熟悉的,觉得他无可救药的眼神。 他本能地避开,看了眼头顶的路灯,以及被夜风吹动的树梢:“那什么,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跟她走了大半圈,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出来。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吃?” “我吃饱了才下来消食。”陈夏心里感激他把话说开,但目前还做不到像他这般坦然。她假模假样地看了眼时间,“你认识回去的路吗?我得再走走。” “那我要不认识路,你就不继续走了,就会带我回去?”徐骁看穿她的小九九,“白问。” “……” 徐骁说完,转身折返,陈夏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而沉默的背影,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尊重并体谅了她的情绪,并且不让人感到难堪,反观她的疏离和拒绝,则显得不那么礼貌。 因此,她犹豫许久,到底朝门口追了一段路。 被追上的人转头看她:“这就喘了?锻炼效果一般嘛。” 陈夏不接茬,只是一笑:“附近有家新开的烧烤店,我带你过去吧。” 第14章 徐骁跟着陈夏走进店里,桌边坐满了食客。 关上玻璃门,食物和调料的香味混着谈话声,带来暖和的烟火气。陈夏问:“吃吗?” “吃。我快饿死了。” 于是两人去自选区装了小半筐的签,老板算完钱递给后厨,问他们:“啤酒饮料要不要?” “不要。”徐骁掏出手机,“有米饭吗?” “……有。”老板娘笑了笑,陈夏抢在前头结了账。徐骁看她一眼,等她落座,“什么意思,你吃得少还要吃亏?” “一次而已。”陈夏不好说是习惯,只想起他一路过来的问题,“您对这边的确不太熟悉。” 徐骁忽略她又恢复原样的敬称:“是,我经常去栀子花,下班晚了就住创业园对面的出租屋。” “那当初买这里是投资?” “也不算,雅枫地段好,交通方便,本来是买给花神的,但他一根筋,宁肯睡在公司也不愿意浪费时间来这儿,所以还是归我。” 花神。陈夏感觉上次听到这两个字是很久之前了。她慢慢将它和吴智华,以及某张不甚清晰的面孔重合在一起,若有所思。 徐骁察觉:“怎么了?” “您和他关系很好。” “岂止很好,我们是非常好,特别好,他是我大学同学、室友,以及延续至今的唯一偶像。”徐骁笑着,抽了张餐巾纸,“你不会不知道我大学学的计算机吧。” 陈夏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徐董对此十分不满,常懊悔当年对他管得太松,前几年还要逼他去读mba,结果书没读上,他倒鼓捣出个科技公司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务正业?” “以前是,但我只是从盛安员工的角度出发,其他人不一定这样觉得,何况您也算是做跟大学专业相关的事,恰巧又是自己喜欢的,作为旁观者,羡慕更多,哪里有资格指摘。” 徐骁抓住重点:“你羡慕我?” “您不值得让人羡慕吗?” 他无所谓地说:“你要是羡慕我帅,那你只能看看,要是羡慕我家境好,那我爸对我的管控你也见识过,至于羡慕我有钱,我除了一小套靠我妈补贴的暂时还不能变现的公寓,存款和工资全部搭进了栀子花……除了这些,我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让人羡慕的。”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徐骁把擦完桌面的餐巾纸丢进垃圾桶:“难道还有人会去做讨厌的事吗?” “有啊,比如——打工。” “但不会有人讨厌打工赚来的钱。” “……” “讨厌社交?” “是不想假客套真算计,带着目的去演戏,而不是讨厌交朋友吧。” “那——”陈夏看着他,一时忘词,于是他指了指自己,“我?你讨厌我?” < 第26章 “……” “不至于啊。”他帮她那边也擦了擦,“你之前嫌弃我吊儿郎当,是因为我加重你工作负担,但不代表你会全方位否定我,讨厌我这个人,否则我们也不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对吗?” 陈夏想说对,但又觉得不对:“难道讨厌都只是在一定条件和限度里的吗?” “那就看你怎么定义了。就像我从小就讨厌奶油和胡椒粉,自认毫无理由,但我一吃就恶心,所以不能排除是不是生理因素决定了我无法享用它们。至于限度,我讨厌的东西有别人喜欢,我咽不下一大口奶油,但可以舔一点,只要我不逼着别人吃,不造成坏的影响,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喜欢和讨厌很主观,而且,可能还会相互转化。” 徐骁哈哈两声:“我不是请你来给我上哲学课的,我们没办法决定别人的喜恶,就顾好自己,至于转化和改变,顺其自然就好了。” “所以您现在也开始改变了。” “是啊,不吹牛,我有在很认真地做事。”他看她,“你也变了啊,有散步的闲情逸致了,还有小郑,他之前不是经常打你电话问这问那,现在也完全上手了。” “……”陈夏不知道该接什么,只点点头。 “对了,我倒想问你,让我去卢城不是你提的建议吧。” “当然不是。” “那就好。” “好什么?” “好在你不是推我下悬崖的幕后黑手,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陈夏无语,“所以您还是不想在卢城,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要冤枉人。”徐骁的手终于搭上了桌子,“先声明,栀子花不全由我管。花神负责技术,我负责接活,日常管理靠的是秦子铭,所以我在不在没多大关系。” “那您天天往创业园跑。” “我只是不想在我爸眼皮底下做事,而且当年填志愿,我也是为了跟我爸作对故意不选商科,才抄了我同桌,所以也压根不是你说的那样,因为喜欢计算机才招一帮人成立新公司。” “那是为什么?只是心血来潮?” 他不答反问:“如果是,你还羡慕我吗?” “……”陈夏再一次失语。 她隐隐觉得他没跟她说实话,可是他都说了这么多,她却还没有窥到他的真实想法,是他心思太深,还是她水平不够,如果要让他摊牌,他们又是什么交情,值得他推心置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而他却捕捉到她一瞬间的蹙眉,戳破了她的心思:“你跟我聊这些有的没的,是新公司待得不开心吗?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陈夏当然不能说是。尽管她每天上班的节奏比之前慢了很多,和新同事的相处也并非自己预想得那么愉快——但是,可恶,难道她因为休息时间太多,独居太久没人说话,已经落魄到要从他这里寻求解决的办法? “没有啊,只是随便谈谈,好过我们相对无言吧。” “也是。”徐骁收回视线。 老板娘端来菜品和米饭,她把肉串往他那边移,忽然一顿:“这上面会不会有胡椒粉?” “当然不会,我刚提醒老板了……哦,忘了问你吃不吃。” “我都ok。” “那就皆大欢喜。” 徐骁是真的饿了,先是米饭配了些串打底,吃到光碗,再认真而悠闲地对付剩下的。陈夏出于礼貌,也拿了串茄子,然而味道实在不错,又拿了年糕和香肠。 两个人不再说话,专心进食,在周围边吃边聊的食客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又像辟出了块小小的天地,快结束时,徐骁电话响了,陈夏以为这么晚了还有公事,他情绪却明显一振。 是女朋友。 “行,那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解决完手上的羊肉串,抽了纸巾,陈夏忙说:“蔬菜我能解决。” 他却不是怕浪费:“吃不完打包,一起回吧,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我走惯了的。”她甚至巴不得他先回,因为她打算再要两罐啤酒,但见他这副样子,只说,“真没事,我再坐会儿。” “那你到了给我发信息。” 陈夏听这话有点耳熟,点点头,徐骁这才拿了外套离开。 回到2001,姜梓欣站在客厅里等。 “你这里太脏了,我都没有坐的地方。”她皱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徐骁把外套解开,挂到阳台上再重新进来:“烧烤。” “你知道我最讨厌火锅烧烤这些气味重的食物,你还去吃,一个人去的?别跟我说是秦子铭,他和孙如非看电影去了。” 徐骁不明白她语气为什么这么刺,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只能找老秦?” “那你和谁?花神?” “陈夏。” 姜梓欣一愣:“陈夏?哪个陈夏?……助理?她不是辞职了吗?” “是,但她现在住隔壁,碰到了就一起吃顿饭。” “徐骁!”她忽然大叫。 他皱眉:“怎么了?” 她没应,转身跑出去,过了会儿又进来:“我约你去西餐厅你不回,要你来接我你也没反应,结果是和你的前助理约会去了!隔壁的房子不是如非姐的吗?为什么会是她在住?” “那你去问孙如非,她收了租金我可没收。”他看她因生气而微微发红的脸庞,“你来找我是跟我吵架的?” < 第27章 “我不来找你还不知道你和她成邻居了呢。” 徐骁放下茶杯:“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清楚。” “我不清楚。” “你心里有鬼。” “如果你觉得我一碰到熟人就要向你报告,不报告就是有鬼,那我无话可说。” “所以你为了她和我生气?” “只是解释。”他走近她,努力调整语气,“你喝了多少酒?” “你管我。你和别的女人吃饭不是吃得挺开心?”她抬头对上他的眼,露出讥讽的笑,“难怪你下午说你喜欢女强人,原来是陈夏这种,可她算什么女强人?不就是一个助理吗?领一份薪水做两份工,又怎么样?以为整天跟在老板后面就会引起注意,可是徐骁,你想清楚,她没有一点比得过我。” 徐骁做了个深呼吸,扶住她的肩膀:“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我想知道你爱不爱我。” “这跟酒有什么关系?” “有,我醉了,你却任由我醉,不来接我。” 徐骁看着她的眼睛:“你没跟我说。” “说了,你看。”她点开手机,屏幕上有文字框,有语音框,密密麻麻的一串,但他都没有收到。 徐骁看着顶端的江凯两个字,忽然觉得可笑,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他松开她,神志清醒,语气却凛冽:“你现在进去洗把脸,然后睡觉,等你睡醒了,酒醒了,我们再谈。” “谈什么?” “谈你今天打算跟我谈的东西。” 她一愣:“你要和我分手?” 他只觉一股血气往上涌:“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第15章 饶是酒精再上脑,姜梓欣也被他一句话震得半天没缓过劲。 客厅里只剩她一个,安静得令人发慌。她痴站了会儿,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说了什么。 她咬着唇,走到卧室门前,徐骁却从卫生间出来。 他大概是洗了把脸,额前微湿,眼神却有余怒。姜梓欣习惯了嬉皮笑脸的他,此时却想起cindy说的话:徐骁皱起眉头是带着凶相的,对外人尤其是。 她不知道cindy为什么常常注意徐骁,但她曾经因为独得他的宠溺而欢喜,此刻对上他不甚友好的眼神,既有失落,又不无心虚:“我不睡这儿了,你送我回家吧。” 徐骁回卧室换了套衣服。 车里没有任何残留的食物味道,气氛却不无压抑。出了北门,路边停着辆银色的911,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靠在车头上抽烟。 姜梓欣落下窗,想打招呼,徐骁却一脚油门,快速驶过。 “江凯送我过来,又等了很久,我们这样很不礼貌。”姜梓欣拨通他的号码,再回头,已然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电话接通,又挂断,姜梓欣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对不起。” 徐骁没有回应,只顾开车,等到了姜宅,他按了两下喇叭,很快,院门打开,姜奎林夫妻跟着保姆出来迎接。 他绕到副驾开了门,姜梓欣委委屈屈地要他扶,他抽回手,让她自己下车。 姜母早就收到了女儿的信息,但还是装不知道:“怎么了这是?” 母女俩心照不宣,往里屋去,姜奎林回头看了眼,脸色变得凝重,对着徐骁:“你们闹别扭了?” 徐骁不想解释。 “小欣虽然被我们宠坏了,但你也是孩子心性……” “姜叔。” “怎么,我说不得你了?”他往前一步,“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喝茶,听他提起,你接下了技改的项目,要在卢城待很久。” “一年多。” “有事情做总是好的,趁着年轻,多吃点苦,学点东西总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小欣怎么办?她要过去陪你吗?” “不用。” “所以她还得候着你,得等着你。” “那也得她愿意。” 姜奎林沉了脸:“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准确地说,是真没意思。徐骁低头,看了眼青砖上的阴影,“您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徐骁度过了一个并不愉快的周末,回到卢城,不愉快还在继续。 姜梓欣酒醒之后屡次求和,他反应淡淡,她便又开始赌气。他烦躁地想,不管是她和江凯的亲密关系,还是她和自己的交流不畅,他都没办法解决。他自认喜欢漂亮可爱的姜梓欣,但讨厌无理取闹的姜梓欣,那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喜欢和讨厌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吗? 两个人蜜里调油时常拿分手开玩笑,当时不觉得什么,有了矛盾,有了她的脱口而出,那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如果恋爱到最后不是结婚,而是成了麻烦,那他大可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小郑察觉到徐骁的低气压,不敢招惹,熬了两周才小心翼翼地递上请假条,谁知徐骁前几分钟还在为订材料的事恼火,眼下却批得很快:“玩得开心点。” “那……您一个人可以吗?” “什么叫我一个人?里面外面坐着的,干活的,不都得听我安排?”他舒缓语气,“休年假是你的权利,你安心旅游,带点土特产让我尝个鲜,我还谢谢你。” “好好好,保证有。”小郑咧了嘴,第二天便开心地拉着行李箱走了,谁知他走之后赶上总部突击检查,需要汇报的材料一大堆。检查组远道而来,又拿着尚方宝剑,揪错揪得不给情面,徐骁陪着应付一天,等到晚上散了席,副总瞧他那无精打采的样,拍拍他的肩:“徐总,我在岚城分了你的工作,心里还抱怨呢,结果没想到你在这成了光杆司令,真就累成这样。要不我跟董事长申请,再派点人过来?” < 第28章 徐骁无所谓地摆手:“熬过这几天就好了,谁让你们赶巧的。” “那——进度不符合预期,我们怎么报?” “当然如实报,我每周上交的材料也没弄虚作假,你帮我粉饰,我倒理亏了。” 副总哈哈笑,又说:“你这么拼,不枉徐董在周一例会上表扬你。” “少来,他能表扬我什么。” 副总含笑看他,徐骁却知,不是当面的表扬都作不得数,何况他也不是为了表扬而装样子。至于项目进度略微落后,他并不慌,毕竟主要原因是前期的每个环节都抓得稳,细节都很到位,从而使得成本控制得相当理想,所谓基础打好不愁上梁,后期用款宽松,鼓鼓劲就上来了。 秦子铭和他聊起这些,听出他的嘚瑟:“照你这意思,那边儿子听话懂事,茁壮成长,亲儿子你就不管啦?” “亲儿子不是还有你这个亲爹吗,我才离开多久,饿着了?” “饿不死也没饱过,都快元旦了大哥。上个月老黄新介绍了个项目,预付款今天刚打进。” “三娱的呢?” “元旦前交,我得和丁维打声招呼,还指着这笔尾款发过节费呢。”他问,“你元旦回不回?” “当然,我妈快想死我了。” “这么可怜,只有阿姨想你?” “闭嘴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徐骁避开他的试探,“花神呢?” “在忙。为了你的年底计划。” 徐骁便又打给吴智华。吴智华一板一眼地报告进度,被徐骁叫停:“我的年底是农历年底,不急。” “不能不急,已经到最后调试阶段了。”他放松地笑笑,“我相信它会成功的。” 徐骁当然也相信,他养这头吞金兽养了三年,做梦都想它进化成吐珠的金龙,但飞龙在天指日可待,画龙的人不能垮了:“要不要给你放个假?” “不用,我春节回家多待几天就行。” “那放你一个月。” 吴智华又笑。 到了月底,徐骁收到了栀子花财务发的资金日报,看着陡增的数字不免松了口气,问秦子铭,秦子铭也心情畅快:“丁维这个人麻烦归麻烦,但在三娱算是个人物,手脚也是真的快……对了,我这儿有个关于他的秘密,你要不要听?” “既然是秘密,就请你保守住。” “……”秦子铭改口,“不是秘密,是八卦、八卦。” 他口吻神秘:“丁维和小陈好像关系不错。” 徐骁疑惑:“哪个小陈?” “丁维来栀子花找过哪个小陈?”秦子铭的疑惑不比他少,“我看见他俩一块吃饭,secretgarden,情侣餐厅。” 第16章 如果不是陈卓突然来岚城面试,陈夏不会再碰见丁维。 那天中午,她忙完工作准备和同事去吃饭,突然收到信息:“姐,我在你公司附近,有时间的话见个面。” 她很快下楼,走了十分钟的路,在三娱大厦的咖啡厅里见到了弟弟和他的女朋友林可。 自打他离开那间创业公司,姐弟俩的联系频繁了很多。陈夏时常问起他的新工作有无着落,他先是唯唯诺诺,再是不耐烦:“你问这么多能帮我什么呀?” 她告诉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只跟他确认,如果要继续找互联网公司,那就留在读大学的城市,毕竟机会更多。如果要来岚城或是回家,那她就帮他联系熟人,同时留心大企业的内推机会。他摇摆不定,只说再等等,结果等到的是他的不请自来:“今天这是一面,还有二面,人事让我等消息。” 她不解:“你怎么想起要投三娱?” “三娱是岚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啊,完美平衡你的顾虑。” 她的顾虑?陈夏狐疑,林可却补充:“夏姐,我是岚城人,我爸妈希望我大学毕业回来工作,催了很多次了,陈卓就决定陪我。” 这理由才有说服力。陈夏勉强安心,又怕陈卓最后通不过,问他有没有备选。他乐天派地摇头:“我肯定能进,跟面试官聊了很久。” “你有带作品吗?” “当然,他说会给领导看。”陈卓眼睛忽然一亮,“贾老师!” 陈夏循声望去,点单台前站了两个男人,那位矮矮胖胖的先转身,再一笑,至于他身边那位…… “老大,这就是早上跟你提过的小陈。”那位贾老师倒也不避讳,过来打招呼,“小陈,这是丁经理。” 陈卓忙起身,丁维和他握了握手:“我看过了,人物设计的确花了心思。” 他说完,余光瞄到陈夏:“你在这儿上班?” 陈夏迅速反应:“没有,我在恒天,离这儿不远。” “恒天?”他顿了顿,好像是个贸易公司,“你骗了我快三个月。” 陈夏莞尔:“不是故意的。” 她回得大方,丁维眼里的探究却没消失。很快,贾老师拎了打包的咖啡,末了跟陈卓道别:“先上班了,明天见面聊。” “好嘞。”陈卓喜形于色,等人走了兴奋地比了个耶。林可却好奇:“夏姐,原来你认识他们经理啊?” “……不熟。”她对丁维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晚的酒局,或许因为他是她离职前遇到的最后一位难缠角色,所以再见也谈不上令人开心。 买完单,陈夏给了陈卓雅枫公寓的地址和密码,回去公司,经理还在小隔间里午睡。 < 第29章 她坐在电脑前发了会儿呆,收到一条新的消息:“陈卓是你什么人?” 她如实告知,那边却很久没回。 几天后,陈卓成功入职三娱,不止是他,父母知道后也兴高采烈,只是一听到他要住在女朋友家,马上反对:“你姐那儿不能住吗?自己不能租吗?没结婚就赖在对象家传出去多不好听?” 陈卓只好坦白自己没存款,问父母要了六千块,在找到房子前先把行李搬到了陈夏这儿。 陈夏腾出了客厅给他用,除了空间逼仄点,生活节奏并没被打乱。她每天早上出门,他还在睡,晚上她睡了,他才疲倦地回。周六,她下厨做了两个菜,陈卓欣然吃现成的:“姐,你不觉得你现在的作息特别适合已婚妇女吗?要是你早换工作,和孟哥……呸,和那个混蛋,或许也不会散了。” 她恼火:“我们散不散跟你有关系吗?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陈卓心虚地看她,“怎么了,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心情却这么糟。” 其实她的心情糟了很久,不为其他,就为这份作息特别规律的工作。 她本以为像恒天这样的大公司,制度体系应该十分规范,但入职时学习考试的制度汇编有一元硬币那么厚,落实到日常工作中却成了一纸空文。 她所在的企管部共有五名员工,分管主要的几家子公司,按理应该对各自的运营情况十分了解,但当她在月中和月末问他们要应收款的整理文件时,他们竟然说没有,她去问部门经理,也是同样的回答。 其实她一早便发现各成员企业的坏账准备十年都没有调整过,去问,说是正常,审计也没要求。业务员上交的合同有的是复印件,有的是原件,随手交了便作数。至于退款申请单,有时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她审核时指出要附上银行税单及对方单位的退款证明,业务嫌繁琐,财务不以为然:领导都签字了,还能不退吗? 大部分人都怕麻烦,于是把爱找麻烦的她也当成了麻烦。可是,这些细节虽然不一定会影响交易量,但明显存在改进空间,更别提一家拥有几千家下游的贸易公司竟然不滚动处理应收款?企管部难道不用中和财务和业务对账失误的风险吗?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总结了问题和建议和经理商讨,经理慢慢听完,跟她解释:“我们公司向来是先收钱再发货,除了大客户有账期,小客户哪里有资格谈条件嘛。” “是这样,所以有预收正常,有小客户的应收就不正常,业务账和财务账要及时进行比对,之前有过财务输了一笔承兑金额,两个月后托收,又重复输,结果财务账只入了一笔,业务员则根据重复的那笔多发了一批货,给公司造成了损失。” “那是业务员傻,收到多少钱自己不知道?” “可是我们无法判断他是因为傻而多发,还是故意利用了这个漏洞。而且,在对客户资料的审核上,我们必须警惕一人独资的企业,如果是诈骗……” “好了,这些你想得到,别人也想得到,但想归想,谁来做?业务员资格老,你跟他提,他听你的吗?”经理打断她,大手一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犯错终究是少数,也在所难免。何况我们要相信同事。你懂得思考是好的,但我们明年就要换新系统了,等你转正了,学习完了,再说。” 经理语气温和,态度却明确,她只好出去不再多提,却不免开始质疑自己这个岗位设立的必要性,可惜,这么多天了,她并没能从宽松的工作环境中找到答案。 陈卓见她沉闷不语,也不敢再招惹。吃完午饭,他在家打了几局游戏,又出去转了转,晚上则跟女友另有安排。 他打电话报备:“姐,晚饭别做多了,我不回来吃。” “我没做,我也有事。” “约会?” 陈夏不想理他。 站在镜子前思索许久,最终还是放弃化妆。出门时,她穿了件红色的丝绒裙,外面披上基本款的黑色羽绒服,本以为是两手准备,但赶到临时变更的餐厅,里面的暖气让她不得不卸去伪装。 对面的丁维难得没用那锐利的、探索的眼神盯着她:“单独约你出来吃饭,不会觉得尴尬吧。” “当然不会。”然而她的脚趾已经轻轻抠住了鞋底。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里的灯光如此暧昧,周围坐的又都是一男一女? “你尽管放心,如果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想我不会醉的。”陈夏自信,“如果您是因为我对您撒了个小谎而记住了我,那我先向您道歉。” “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 陈夏突然有点后悔来这了,毕竟她之前收到过他的示好,但因为觉得不再会有交集,只是漠然视之。如今再遇,他已经成为弟弟的上司,尽管她不知道他为何继续邀约,但因为一时的无趣,她答应了,那她即便不去卖力地讨好,也至少不能得罪他。 丁维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她的心思:“陈卓很不错,性子活泛,做事也不粗糙,只有一点,效率不够,我没见过他准时下班。” “他大概想向您学习,毕竟您比他待得更晚。” “不要内涵我,我的工作量跟他能比吗?”丁维看她朴素而白皙的脸,给她倒了杯酒。 陈夏爽快地一饮而尽。 < 第30章 牛排上来了。丁维切入正题:“你和栀子花的徐骁是什么关系?” 陈夏不确定要不要暴露徐骁的另一个身份:“算是朋友。” “所以那天你帮他的忙。”他点头,“他们没让我失望,项目完成度很高,我挑不出大错。” “能得到您的肯定,他们一定很高兴。” “不过我不会和他们继续合作。” “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搞大动作。”他目露试探,“一个不到二十人的小公司,竟然在研发智能化投放平台和运营分析平台,很令人震惊。” “是吗?”陈夏反应平静,“这我倒没听他提起过。” “而且,据说他们在开发5g云游戏平台。” 陈夏装傻:“这又是什么?” 丁维却不解惑,只说:“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获取到主流服务商的支持,毕竟,就平台流量而言,他们的总和甚至比不过三娱的一个大ip。” 他凑近:“这些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陈夏估计这便是那位花神憋着的大招,但她的眼神清亮而无辜,“丁经理,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是徐总的朋友,但能带上酒桌的是什么朋友?您觉得他会把这些告诉我吗?” “这样啊……”丁维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看来是我想多了。” 陈夏举杯敬他。 酒过三巡,两人的脸上都染了红晕。丁维明显醉意更深:“看来今晚得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我送您,不如叫代驾,或是让您太太来接更方便?” 他呼吸微顿,抬眸看她:“哦?” 哦? 陈夏觉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这人的酒品真不太行。 “你知道我结婚了。” “不难猜啊。”陈夏双手叠在桌前,“那天在咖啡厅,我见您手上戴着戒指,但上一次见面,包括今晚,您的无名指上没有任何东西。既然您是个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那我想,您平时上班忙,周六的晚上若有时间,还是陪您太太比较好。” “如果她需要我陪,我也不会找你了。” “我只能陪您喝喝酒。” “除了喝酒呢?” 陈夏笑:“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让您误会了,我虽然能上酒桌,但不代表我愿意上其他地方。您身兼要职,压力大,我能理解,也很愿意跟您聊天交朋友,但您要是下了酒桌还想找人发生什么,我一定不是您的最佳选择。” “陈夏。” “很感谢您请我到这儿享用晚餐,我今晚过得很开心。” 陈夏抬手示意服务员结账,本以为交流到此结束,却不想秦子铭和孙如非正巧经过。 四个人都有些意外,孙如非和陈夏交换眼色,很聪明地没有打招呼,秦子铭却不能装不认识。 好在丁维喝了酒,又吃了瘪,没心思多谈,各自回家后,孙如非晚上给陈夏发短信:“你是该多认识几个男人,不然,朝九晚五的生活太无趣了。” 陈夏当然不能把丁维和有趣联系在一起,但她的确有些厌倦目前的过于循规蹈矩的生活。 元旦后,陈卓找到出租屋,从她这里搬了出去。 她做完大扫除,躺在沙发上无事可做,一会儿翻旅游软件,一会儿看手机银行,一会儿刷新朋友圈,刚看完陈卓的新家预告,往下拉,却见小郑发了张爆炸图片,配文是:“完了。” 底下有前同事问怎么了,他却没回复。 是工作不顺心吗? 看来不顺心的不只她一个。 她想了想,决定私信问他发生了什么,毕竟上周他还给她分享了农历年前要和女友订婚的好消息,然而她的关心一直等到晚上才有回音。 “这回真完了。” “到底怎么了?” “卢城厂区出事故了。”小郑的声音沙哑,“火灾,损失很大,董事长亲自过来了。” 第17章 孙如非在办公室门外候了会儿,卢城公司的总经理王威从里面出来。见了她,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孙助,事故原因已经跟徐董汇报过了。” “好的。”她点头,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想是被训得不轻,“王总,您之前也跟过徐董,知道他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他勉强一笑:“明白。” 孙如非等他离开,关了对面的窗户。风声被隔绝在外,她双手抱胸地坐在椅子上,试图听清办公室里传出的模糊声响。 徐盛安的脾气算不得温和,但近几年在人前很少发怒。这次事故发生,他自抵达卢城后全程铁青着脸,话不多,威严却重,震得周围人绷紧神经,严阵以待。 3号下午,厂区煤粉收尘器起火爆炸,当地消防出警二十余人,历经两个小时控制住了险情。谁知次日凌晨,库房附近电线着火,又引发大面积火灾。 徐骁三点半接到应急管理科的电话,从梦中惊醒,赶到现场时已火光冲天。他强迫自己镇静,先了解情况,确认员工安全,再配合救援。等到火势扑灭,相关职能部门介入,他又忙着汇报、接待,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刚回办公室歇会儿,小郑跑进来说董事长已经在来卢城的路上。 父子俩下午便碰了面,一直到现在,才有独处的空当。徐盛安看着满脸疲惫又咬紧牙关的徐骁:“你有什么话说?” < 第31章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沉默。 “怎么了?傻了还是哑巴了?”徐盛安点点桌面,“现在让你汇报情况。” 情况早就有专人汇报过。他站直,声音艰涩地重复:“爆炸事故造成两名工作人员重伤,经过抢救,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库房火灾中,两名仓管员采取灭火措施时受了轻伤,现在在家休息。其余无人员伤亡,财产损失还在统计,明天会出结果。” “调查组那边什么态度?” “责令停工整改,一周内交自查报告和整改方案。” “你要几天?” “三天。” “三天。”徐盛安背着手,冷酷地看他,“我是不是要夸你真有本事,新年刚过,你就送我这么大的礼。” “徐董。” “董什么,我有你懂?厂区的每块标牌上都写着安全第一,你是睁眼瞎还是蠢蛋记不住?安全生产条例是摆设?日常检查规范是摆设?入冬以后的培训有没有认真落实你心里清楚!”他近乎大骂,“我看你不是吊儿郎当惯了就是放假放昏头了,出了事故不第一时间汇报,还想着瞒!你能瞒多久?天被捅了个窟窿你堵得住吗?简直不像话!” 徐盛安拔高声量,外面的孙如非听见动静,生怕徐骁回嘴,凑近门边想找个时机进去,却没听到下文。 徐骁一声不吭,还是笔直地站着,直到徐盛安有电话进来。 “你操这个心干什么?他能有什么事?”徐盛安语气不好,点开免提往桌上一扔,自己站到了窗边。 手机那头传来温丽真的声音:“骁,骁,儿子?你没伤着吧?” “没。” “我就说不让你去那么远,你非不听,元旦只回家吃了顿饭,又出了这样的事……” “妈妈妈。”徐骁叫停,“你干嘛呀,不至于,别哭。” 温丽真本来不哭,被他一说倒忍不住抽泣。徐骁犯难,走过去拿在耳边哄了几句,挂断了再放回原位。 房间里的气氛又变得凝重。 徐盛安看着窗外的路灯,半天没开口,过了会儿,孙如非敲门进来:“徐董,快八点了。” 徐盛安关上窗户。 孙如非走过去,递上准备好的大衣。徐盛安穿上,语气还是难听:“我明天中午走。该慰问慰问,该追责追责,事情处理不好,你也不用回岚城了。” 某人没反应,徐盛安跟着孙如非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还有,你不是早就想自立门户了吗?辞职报告给我,你也不用回盛安了。” 司机在下面等候多时,见只有二人下楼:“董事长,不等小徐总一起走吗?” “他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司机便不再做声。孙如非陪着上了车,还在咂摸徐盛安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大伯,你真放弃改造他了吗?” 徐盛安不无失望,改造这么久有什么用。先是混吃等死,再跟他斗智斗勇,好不容易一两年没犯过错吧,最近也有了点做事的样子,结果没人管着,神经又放松了。 车子驶向园区大门,孙如非想替某人说说好话:“其实这次也不能怪他……”还没说完,迎面来了一辆计程车。保安拦住不让进,后座的一男一女便下来交涉。 “是姜梓欣和江凯。”孙如非说。 徐盛安示意司机往前开,经过时落下车窗:“小姜。” 姜梓欣意外,立马站直,倒是江凯先叫了声:“徐叔。” “来找徐骁?这里污糟一片,白天再来吧。” 姜梓欣对徐盛安是有些畏惧的,下意识地看向江凯,江凯说:“梓欣不放心他。” 徐盛安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表态,孙如非则下了车:“那我陪你们进去。” 昨晚这里还有不少亮着灯的房间,眼下只剩一间孤零零地亮着。 姜梓欣进来时,徐骁正往泡面桶里加热水。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先开口。 屋子里很乱,徐骁的头发毛毛糙糙,身上衣服皱皱巴巴,等泡面的间隙,他从抽屉里拿了个防护口罩给她:“有污染。” “那你不戴。” “我都污染过了,怕什么。” 姜梓欣戴上口罩:“你的样子真糟糕。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解决怎么告诉。” “不告诉就说明你心里没我。” 徐骁拔出桶上的叉子,开始往嘴里塞面条。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过来的?” “江凯陪我。” 徐骁动作微顿,但下一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咀嚼。 姜梓欣看他这副反应,微微捏紧了拳头:“我现在提他,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有用吗?我再气你不还是要提他。” “你放心吧,他不是来嘲笑你的。” “他爱笑不笑。” “为什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那你到底是要我说还是要我不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姜梓欣也来了气,“那天我们吵完,你就没再主动找过我。元旦前我从国外回来,想和你聊聊天,你又说没空,要陪家里人。我今天特地来看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吼我?” 她看着他一脸不忿而又狼狈不堪的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骁觉得这面没法吃了:“那你告诉我,我以前哪样?” < 第32章 “你以前会经常给我打电话,一看见我就笑,我在外面跑,你会记挂我,再见又会亲我抱我……徐骁,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你明明告诉过我会给我好的生活,会让我无忧无虑一辈子。”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我做不到了?” “是。我今天本来是想安慰你,可是现在我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你压根不需要我。” “哦,所以你来安慰我就要感恩戴德,就要做出一副巴不得你来的样子。” 姜梓欣难以置信他会是这种态度:“徐骁,你有没有良心,为了你我坐了四个小时的高铁,江凯推了两个重要的会,你竟然……” “竟然什么,你觉得累可以不用来。” “你说的,那我走。” 徐骁没动作。 姜梓欣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折返,把手上的包狠狠砸向他:“徐骁,你混蛋!” 被打了的混蛋只皱了皱眉,打人的却大叫:“我要和你分手!” “好,分啊!你想怎么分?”徐骁无所谓地往后退,又被她来了一下,这次他有些恼火,正要阻止,姜梓欣却冲他的脸挥了一巴掌,“痛快分,彻底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她说完便跑开,徐骁半天才回神,心里骂了句脏话,也懒得追,环顾四周找不到出气的,倒在椅子上闭了眼睛。 江凯在楼下等候多时,看见姜梓欣哭着下来,忙迎上去:“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她摇头,一边走一边哭。江凯回头看了眼孙如非,孙如非却完全不打算管闲事,只冷冷地目送他们坐上原来的计程车。 等人离去,她上楼,看见瘫在椅子上的徐骁:“你害我吹了十五分钟的冷风。” “你来干嘛。” “我一开始就没走。要是我不拦着江凯,你俩不得再打一架?实话说,抛开他在姜梓欣面前博同情的因素,真抡起袖子,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她看了眼桌上的方便面桶:“晚上就吃这个?” 徐骁没做声。 “怎么蔫了?是因为被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因为和姜梓欣吵架?” “你有事说事,没事回去陪我爸。” “他才不用陪,估计这会儿正被大伯母训话呢。”她走近了些,“都说一物降一物……呀,你脸怎么了?” 徐骁起身,躲开她的探究。 “意外收获,原来小公主也会撒泼。我刚看她哭了,你没动手吧……ok。”她收到他的警告眼神,做了个拉紧嘴巴的手势,“这么说,你们真分了?” “我现在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应该没有。”孙如非说,“我之前奇怪你竟然能忍这么久,现在奇怪你竟然舍得和她分。说说吧,恢复单身的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孙如非觉得待在这里是个错误,正要走,却有电话进来。她看了眼号码:“喂?” “如非,卢城的厂子出事故了?” “是,不过昨天上午就控制住了,现在在善后……嗯,有几名伤者,我和徐董明天回岚城……徐总?哪个徐总?他很快就不是徐总了……他刚刚被人打了,算是身心受挫……” 徐骁听得皱眉,转头瞪她,她却不为所动,过了会儿把手机一递。徐骁接过:“你谁啊?” …… 嘟地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第18章 陈夏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她原以为这个点了,孙如非能有空和她说几句,谁料徐骁就在她旁边。 她压下心头因为被他一吼而滋生的复杂情绪,也是,她是谁啊,轮得到她来多管闲事。 她匆忙挂断,殊不知那边,徐骁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陈夏”,愣了两秒才把手机递还:“孙如非,你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没有啊,她问起你,我想着让她直接跟你说更方便。”孙如非不满,“人好心好意,你倒凶她。” 徐骁估摸着自己那话的确不好听:“她怎么知道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也得有人传才行。他想起什么,打给小郑:“把你朋友圈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删了。” “我早删了。”小郑忙说。 他那张爆炸图片本是表达自己心情的,被同事一问,又被陈夏提醒说在关键时期不要发太主观的东西,要发也要设置不相关的人可见,他自知疏忽便赶紧清除。 他小心翼翼:“徐总,明天早上几点去医院?” “八点吧。” “好。” 徐骁挂断,开始收拾垃圾。孙如非见他愁眉深锁,心事重重,也不忍再用言语刺激他,“回去好好睡一觉,脑子清楚了才不会再出错。” “知道。” “那我回酒店了?” 徐骁陪她在门口打了车,自己则慢慢走回宿舍区。他在这儿的房间比雅枫的大不了多少,只配有基本的家具和电器。他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情绪却像慢慢降温的煤球,从黑里透红到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洗完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昨天凌晨那场嚣张的大火。那种失控的、肆虐的张牙舞爪,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吞噬。即使扑救完毕,天光降临,那片混乱而狼藉的废墟,也像是被固定住的黑夜的影子。 3号下午,他在回厂区的路上接到王威电话,赶到时伤者已经送医,他想着第二天要进行全厂排查,消除隐患,谁知过了几个小时又出了事故。父亲骂他捅了篓子就想着瞒,实际上他哪里敢瞒,只不过一心想着如何解决,顾此失彼,也是现在能喘口气,才懊悔自己不该乱了阵脚。 < 第33章 他原以为自己忙碌多时,会很快入睡,谁知辗转几次,意识却愈发清醒。 他拿过手机,给陈夏打了个电话。她很快接听:“徐总。” “盛安之前是不是也出过类似的事故?” “您是指除尘器爆炸?近几年很少。徐董一直强调生产安全,上下都很重视。” “那前年莱城厂区……” “那次是雨雪天气造成灰斗和煤粉仓堵塞,幸好清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至于库房……我只记得一次废弃空仓失火,像卢城这次,从来没有过。” 徐骁算是知道父亲为何勃然大怒了。 陈夏刚还以为他打错了人,眼下听他语气正经,便把刚才那点小疙瘩抛到一边。她顿了下,“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徐骁深深叹气:“目前说是线路老化,电线着火,应该是用了大功率电器,但没人承认。火从值班室一路窜过去,蔓延到了库房棚顶就控制不住了,确切原因要等进一步调查。” 陈夏听完没出声,设备更新整修,线路自然是更换过的,唯独库房这块,平时用电量少,出入车辆又多,维护不便,就难免被推迟或遗漏。再加上卢城厂成立时间久,老员工占大多数,平安无事惯了,大家意识松懈也有可能。但不论如何,冬季天干物燥,必须提高巡检频率和加强消防安全培训。 她把这几点简单提了,徐骁在她看不见的这边点点头:“教训一出来,遍地都是问题。大的小的,他的我的,全都是,一团糟。” “但最糟糕的时候还没到。后续的厘清责任、安抚赔偿,还有反思整顿……” “是该整顿,最好把我先整顿下去。我在盛安又要被游街示众了。” “那您觉得自己该负主要责任吗?” “我觉不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怎么觉得。” “领导的判断也要根据事实。徐董要问责,当然问您和王总,难道要他去找第一责任人吗?他要的只是初步结论、最终结论,而中间具体操作是要靠您和王总以及各部门的同事。算账要等秋后,但亡羊补牢的效果也会影响算账的结果。” “所以我先祈祷那两个进医院的员工平平安安,接下来怎么补牢,再和王威他们商量。”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重新躺进被窝。他现在半个脑子想睡,半个脑子叫他不要睡,不然谁有紧急情况找不到他又是他失职。 徐骁已经很久没这么疲惫过,感觉在做小时候会做的那种一脚踩空掉进窨井的梦,只是那时他会在坠落的瞬间惊醒,眼下却只是有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再继续往下坠。 直到陈夏忍不住出声:“徐总?” “……嗯?” 她听出他的疲惫:“您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嗯。” 徐骁好像知道他在回答谁,但当他昏昏沉沉睡去时,又忘了这通电话打给了谁。 卢城公司的事故上了本地新闻,也因为顶着盛安子公司的名头,引起了部分岚城市民的关注。但很快,这种生产事故的新闻就被八卦和趣事掩盖。 过了几天,陈夏听小郑说员工病情稳定,再过一周可以出院,全厂也已经开始彻查整改,松口气的同时,笑自己无聊:这风波离自己到底遥远,小郑为此辛苦失眠了好一阵,她却照旧每天按时入睡,按时起床,没一点操劳的心。 “你已经离职了,操劳什么?兼职吗?”陈卓觉得她想法古怪,“要是有工资还行,没工资理他们干什么。” “你现在怎么张嘴闭嘴都是钱了。” “受刺激了。”陈卓说,“我们组里的人都好有钱,丁老大和贾老师就不提了,其他人也超过小康。上周团建,程涵说要买车,一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说要买mini,我以为宏光mini呢,还不用摇车牌,结果人说的是minicooper。” “你要钱就去赚,等你过了试用期,每个月的工资存三分之二,两三年后也能买。” 陈卓跟她说不到一块去:“两三年,我可等不及。你工作这么多年了,钱存了不少吧,不用放着干什么呢?” “租房、旅游、读书。” “读书?你要考研啊。” “没定。”她现在工作实在不忙,不找点其他事做,时间空出来太可惜了。 “姐,你可能不太适合恒天,或者说,不太适合这个部门,这个职位。” “为什么?” “说不上来。可能我习惯了风风火火的你,你现在一慢下来,怪怪的。你没想过换工作吗?” 换?她既不知道换去哪儿,又怕换不成功断了生计。 “其实要我说,工作就像谈恋爱,千万别将就。我之前在那家公司,看谁都不顺眼,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人挪死,树挪活,你还怕没人要啊。” “怕啊,为什么别人非得要我?” “因为你……”陈卓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搂过她的肩,“姐,你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嘛,你魅力无限大好吗?” 陈夏拍掉他的手:“少肉麻。” “呐,这你就不懂了,人际交往最重要的就是表达,我的肉麻大部分给女朋友,小部分给你和老妈,这叫雨露均沾。” “这叫均沾?明明是偏沾。你把给我的给妈吧,我才不要。” “你看你这人,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孟清明和那个女人准备结婚了,妈知道以后气不过,要给你相亲。” < 第34章 陈夏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过几天真的接到母亲电话,她赶紧拒绝,母亲恨铁不成钢:“你傻不傻,过完年又大了一岁,这一页该翻过去了。” 她当然翻过去了,她都翻了三四个月了,可是三四个月足以让人开启新的感情吗? 母亲觉得她顽固,她觉得母亲多余,几句话不合,她一时竟萌生出春节不回家的念头,当然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哪怕在家人面前,她也不能表现得像个幼稚赌气的小孩。 这周周四,益华化工的董事长、总经理一行到访恒天,与恒天就深化合作、信息共享、行业发展等进行会谈。益华化工是恒天最大的供应商,陈夏作为企管部副经理,也陪着参加了当天接风的晚宴。 包厢里的女性并不多,陈夏年轻,就显得漂亮,又因为谈吐得当,被经理推到老总身边。陈夏心里反感,面上却不显露,给客人倒酒,陪酒,不抢风头,细节则做得周到。她和对方同为女性的财务经理聊了很久,送完客,经理对她不无赞赏:“你之前老揪着细枝末节不放,我还以为你是个死脑筋的,结果到了场面上也能放得开。” 她推回:“我只是照猫画虎跟着您学习罢了。” “跟我学什么,我在恒天二十年了,才从小职员到现在这个位置。熬熬就升官了。”经理看着她,“不过,你的机会多的是,毕竟头一脚就进了集团,跟进下面子公司是有差别的。” “嗯。” “益华是西北地区最大的pvc生产商,恒天又拥有它在华东地区的独家代理权,所以我们的产品不愁卖,才有先收款后发货的底气。你之前担心的风险是有,但很小,大家不变,你也不变,出事了也怪不到你。在恒天,你只要把既有的工作做好,再维护一下和供应商、大客户的关系,工资就到手了,应该比你在其他公司简单很多嘛。” 陈夏知道这是他对她的提点,也是她给他争了一点面子的情况下说的真心话:恒天的细节问题不是没有,但不用她提建议,不用她修补,安分守己就行。 她不知道该喜该忧,只说:“谢谢经理,我明白了。” 转眼又半月过去,春节愈发近了。岚城今年冬天气温高,如果不出意外,又是不下雪的一年。 陈夏对雪没什么执念,但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她读大学时听东北的同学讲起他们过冬的准备,觉得新奇、有趣,令人向往,可惜这么多年,出差旅游最远也只到过北京,在开暖气的宾馆里住了几晚,一回来,那边便有了暴雪预警。 岚城没有暖气,起霜冻的日子冷得人牙齿发颤,鼻涕乱流。她裹着羽绒服在屋子里坐不住,见外面阳光正好,便下去走走。 走着走着又到了小公园。 小湖边的柳树和路边的栾树都掉光了叶子,只有松柏常青。枯黄的草地上有家长在搭帐篷,现在是午后,又是艳阳天,真是让人惬意……当然,除了某人的微信。 丁维还是时不时地请她吃饭,但明确表示没有和她下了酒桌再发生什么的意思。那又何必呢?他的解释是和妻子感情不睦,正在离婚。 正在离和离了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陈卓带回来的情报证实了他没有撒谎,但这只令她更加厌恶。她再一次回绝了他的邀请,低头打字,甚至想删了他,最后又作罢。 徐骁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晒太阳,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来来回回好几次,不是打量草地上的人,就是低头点手机。 他颇觉无趣,双手插兜,戴上帽子往后一躺,告诉自己睡觉。 谁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接触接触大自然就能缓解的? 他在这里坐半个小时了,脸是热的,脚是冰的,耳边还有吵吵闹闹,简直—— “徐总?” 陈夏正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结果看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靠在木质长椅上,要睡不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疑惑,走近了些才确定。 还真是他。 “徐总?”她又叫了一声。 很快,这位徐总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逆光的女人的脸。 第19章 身后有裹得像小粽子的小朋友噔噔噔跑过,陈夏回了下头,再转过来,徐骁已微微坐直:“你叫我?” “……不然呢?” 他却语气懒散:“别叫我徐总了,我爸派了新的领导去卢城,再过不久,我头上的帽子要被摘光了。” 陈夏记得孙如非的确提过一嘴,只是——“您这话听上去挺无所谓。” “是无所谓。” “那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在屋里睡不着。” “睡不着是无所谓吗?瘫在这儿很舒服吗?” “不舒服。”他重新闭眼,眼睑透着暖融融的红光。她说他“瘫在这儿”,那他的姿势想来并不雅观。 可谁会往这儿看呢? 先不说保安没来提醒,就连她,不也是转转悠悠好几回才注意到这片角落。 徐骁没等到她出声,又悠悠然睁眼:“你没话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小郑在朋友圈里发了打回原籍,表明人事调动不可避免,她一个局外人,连牢骚也不用发。 “我以为你至少问问损失多大。” “新闻会报道。” “那又不是准数。” 陈夏开玩笑:“那我也不敢问,怕您脸一黑,手一挥:‘别扫我兴,往事不要再提’。” < 第35章 徐骁却半真半假地笑了下:“刚过去的怎么能算往事。” 这是新鲜出炉的教训,是震得他耳鸣的大钟,把他砸矮了一截的铁锤。 这几天工厂全面停工,他和王威、小郑等人却连轴工作。对外要有交代,对内要有措施,等到排查结束,损失上报,员工出院,他迎来的不是短暂休憩,而是和顶替他的人进行交接。 “当初我还问我爸讨了个假期,现在倒好,假期不仅提前,还延长了,可惜我昨晚回来还是睡不安稳,所以这假放不放估计也没区别。” 陈夏自知没有立场去讨论徐董及其他领导的决策,但面对他这状态,想他承受的精神压力也加重了生理负担。她试图提建议:“您如果休息不好的话,可以试试按摩,能舒缓身心。” “按摩?哪种按摩?盲人推拿还是去足浴城?” 有区别吗?陈夏也不太清楚:“或者可以去休闲会所,好像服务更多,还能泡澡、推背、汗蒸。” “我要出汗起来跑跑就行了,浪费那个钱。” “那您还坐着。” “……” 徐骁于是拨下羽绒服帽,起身站直。这样一来,他便比她高了。他走近两步,低头看清她的模样,陈夏也抬头看他,胡子倒刮得干净,但黑眼圈又大又重,显然有段日子没休息好:“徐总……” “你看你,又来了。” “好好好,我不叫。”陈夏不想招惹情绪不好的家伙,“那您随便跑跑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超市。” “我也去。” “……” “怎么,就你能去,我不能去?”徐骁踢走脚边的小石子,“再拜托你件事,称呼改了,顺便把‘您’也改了吧,我也没比你大几岁,硬生生把我叫老了。” “……” 她不接茬,徐骁也说完就算,大步流星地往出口走,没走几步,正要回头叫她,却听她提了速度追上来:“你衣服脏了。” 他低头看胸前,又转身看胳膊,没有啊:“哪儿?” “后背。” 他脱下外套,瞧见刚靠过木椅的地方沾了些灰和类似铁锈的东西。他胡乱而用力地拍了拍,等衣服恢复原样,视线却落在她的帽子里:“别动。” “……”陈夏站定,“怎么了?” 他伸手,极缓慢地靠近她脑后,这动作让她有些排斥,又陡然紧张:“什么啊?虫子?” 他嘘了声,捞出帽子里的枯叶,下一秒,大概也觉自己无聊,噗嗤笑了:“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 他掌心一开一合,抬腿便走。陈夏明白过来,看着他边穿衣服边往前的背影,忽然很想朝那片白色踹上一脚。 两个人没去附近的地下商场,只在小区门口的连锁超市逛了圈。陈夏买了两袋泡面,又去旁边小店选了些水果,结完账,徐骁正好从超市出来。 他左手一个大号拖把,右手拎了袋罐装啤酒,她走他前面帮忙开了门禁:“你还会拖地?” “拖地很难吗?” “我以为你会叫家政阿姨。” 事实上他已经叫过了,但他在卧室躺了一上午,出来发现客厅的确有清扫过的痕迹,卫生间则被打理得相当敷衍。他当时无比想念崔阿姨,如果有她在,那他在这儿的幸福感将大幅提升,但他不能请她帮忙,一来会讨父亲的骂,二来也要听她和母亲的唠叨。 他畅想未来:“等我有了钱,住上好几层的大房子,再请专人打理也不迟。” 这个愿望倒和陈夏的重合了一部分,不过她没奢侈到好几层,而是想要一个大平层,全屋地暖,新风,热水,而她不用再考虑电费燃气费,冬天大扫除也不用戴上不方便的加绒手套。 “阿嚏!”她鼻子发痒,电梯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却见2001门外有“客人”到访。 秦子铭放下手机:“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回来也不说……陈夏?” 他有些吃惊,又见他俩双手满满当当:“怎么着这是?” “秦总好。”陈夏开口,转向旁边,想起他的名字和身份,“吴总。” 吴智华一愣,随即笑了下:“你记得我啊。” “……记得。”陈夏也笑,为自己之前的疏忽。虽然他不像秦子铭那样总是去徐骁办公室串门,而是扎根在工位上,但他毕竟是栀子花重要的技术股东,她不该因为没见过几面就降低他的存在感。 吴智华看着她的眼神既坦然又好奇,秦子铭则看看吴智华,又看看徐骁,脑门上写满了问号。 徐骁无视这奇怪的沉默,开了锁:“进来说。” 陈夏便等旁边的门关上,再摁了2002的密码。 秦子铭帮忙把啤酒排进冰箱:“你和陈夏成邻居了?” “嗯。” “这叫什么事儿啊。” 徐骁没答,把塑料袋扔到鞋柜旁边:“你们怎么过来了,有要紧事?” 秦子铭给吴智华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说:“投放和分析平台试运行的效果很不错,目前已经有同行邀请我们过去演示,有两家合作意愿比较明显。” “嗯。” “另外,刘老师也回复我们了,他下周会来岚城给我们做最后的指导。” “下周?周几?” “周三。”吴智华说,“我们和老师也很久没见了。” < 第36章 徐骁却拒绝:“你见,我不见。” “怎么就不见了,”秦子铭提那老师打抱不平,“当初哄着人给你出点子,把花神从项目组让出来,现在倒好,忘恩负义。” “那你怎么不说他让花神当免费劳动力。” 吴智华只说:“以前的事不提了,现在我们出了成果,老师也替我们高兴……你不高兴吗?” “高兴。” 秦子铭看他丧气的脸:“你这叫高兴?” “那我非得蹦起来?” “废话,你不但得蹦,还得有多高蹦多高。就按你之前的计划,一边卖数据,当小厂的领头羊,一边搞推销,当大厂的服务商。现在小厂自动找上门,大厂呢,黄有为那铺了那么久的线,三娱总不能瞧也不瞧我们一眼。” 徐骁想了想:“我会去找他谈。” “那除了三娱?” “我都去,申花、科讯、还有那个……” “易成。” “易成。”徐骁重复,“叫市场部把推介方案做好,我年前先去探探口风。” 秦子铭听他这么说才放了心,只是——“你不觉得事情凑得刚刚好吗?如果卢城那边没出意外,你不一定有精力管栀子花这边。我觉得你爸大概也看出你心思放在哪儿,嘴硬心软,给你个台阶下,不然不会急着换帅。” 徐骁情绪不高:“但你得知道,我自己退出盛安和被他赶出盛安,性质完全不同。” “那结果有区别吗?” 徐骁想说有,但具体哪有区别却说不出来。不怪秦子铭疑惑,他自己也想不通,目的达成就好,干嘛非钻这个牛角尖。 秦子铭看他愁眉不展,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因为盛安,还是因为姜梓欣?” “关她什么事?” “听说你们分了。” “听谁说?江凯?”徐骁无所谓地嗤一声,又摆正脸色,“为他俩,不至于。” “那你买那么多酒。” “我失眠。” “徐骁。” “我控制得住。” 秦子铭和吴智华交换一个眼神,没继续开口。另一边,陈夏正坐在沙发上给孙如非打电话。 “你什么情况?闲得慌?” “没有,我不知道就算了,但我现在知道了,还看见……我觉得他状态真的不好。” “买酒而已,男人不喝酒才不正常。” “可是……” “不用可是,他没那么强的事业心,现在这样顶多是在为失去的初恋难过几天。”孙如非正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不得不提醒她,“还有,你不要同情心泛滥,哪怕他假装无所谓,也是他自己面对困难的方式,跟你没关系,知道吗?” 陈夏沉默了会儿,随即点头:“知道。” 第20章 第二天上午,徐骁去了趟栀子花。 其他工位空空如也,只有吴智华的靠背椅上挂着棉衣。他走过去:“你现在是既不怕累又不怕冻,真打算成神是吧。” “没有,我刚跑完步。”吴智华转身,“我以为你得吃完饭再过来。” “那不敢,你破天荒召唤我,我恨不得打个飞的。”他笑笑,“说吧,什么事。” 吴智华便让他在旁边坐下,屏幕上是实时更新的投放数据:“你还没见过成品。” 也是。徐骁觉得自己不太像话。他摆正态度,很快找到调整后的细节:界面摒弃了繁复的色块,深底浅字,ui设计去除了直角,整体观感清爽简洁。 他点了右上角的深蓝色按钮,跳出对比明显的折线图。吴智华说:“我选了几款上线日期和类型差不多的游戏,分析了它们在短视频平台上的引流效果。白色这条是我们的《时空猎人》,很明显,曝光度和投放量都小于竞争对手,从而日活和新增用户的数据都不好看。” 他又点开白色的小圈:“但你看转化率,竟然仅次于雷欧公司的《进击哈顿》。” 徐骁若有所思:“再看下生命周期。” 跳出来的动态图显示,《哈顿》的高峰比《猎人》早了两个月,且持续时间更久,然而从今年下半年开始,两条曲线逐渐重合。 “这主要是因为他们上线了新的游戏,营销重心发生变化。”吴智华松开鼠标,姿态放松地往后躺,“你觉得成绩还过得去吗?” 徐骁却奇怪:“你怎么会有雷欧的数据?” “你之前和他们谈的。忘了?他们对我们开放部分接口,投放平台给他们免费使用一年。” “……”徐骁的确忘了这茬,“所以,雷欧就是你说的有意愿合作的两家之一?” “是。” 徐骁心里在喊老天爷,当时一无所有要找同盟,如今自己开花结了果,就不想赔本赚吆喝。吴智华看穿他:“后悔了?” “悔了。”他坦诚,“但也不能不讲信用。人在我们一穷二白的时候给了点鼓励,就为这点,伺候他一年也不冤。” 吴智华笑笑,又给他看了栀子花目前上线游戏的全部投放数据。两个人边看边聊,最后聊起即将上线的云平台以及正在筹备的《时空猎人》云游戏版本,吴智华说:“我和秦子铭商量过了,平台商用是一方面,自己的游戏也得利用好,所以除了忙外包,得再招几个人,尤其是策划和美术。” 徐骁明白:“那就招,要多少招多少。” “那薪资……” < 第37章 “招能干的人,当然要出配得上他的价格。”徐骁心里有数,“钱的事你不用愁,我有办法。” “那你有得忙了。” “有得忙比没得忙要好,脑子不用要生锈,手脚不动要长肉。”他想起什么,“对了,今年年会,我们订个好点的酒店,也吃吃饭,抽抽奖,发发福利,不用像去年那么寒酸,在办公室玩狼人杀了。” 吴智华却说:“狼人杀也挺好。” “那下周一再问问大家意见。”他伸了个懒腰,“还有你,说好了放你一个月假,不过完正月不准回来。” 吴智华笑着叹一声气:“这话我倒是提前跟我妈说了,她先是担心我是不是被开了,我反复强调说不是,她才高兴,但高兴的原因不是我能休息,而是说回去可以好好相亲,毕竟在我家那边,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有孩子了。” 徐骁难得听他提起跟工作无关的事:“那你同意了?” “没有,我说没人像我这样放一个月的,工厂大年初五就开工,在城里工作的女孩也都提前回了。” “那你相不着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种事慢慢来。” 徐骁看他一脸单纯的样:“这种事是什么事?” “谈恋爱啊。” “哦,谈恋爱。大学里有女孩追你,也不见你考虑过。” “那时候没钱、没本事、没时间。” “别谦虚,风云学霸,学姐学妹轮番叫你也不瞧人家一眼。” “你呢?” “我?”徐骁想,他中学时暗恋班花,班花喜欢酷酷的学霸,读高中有女孩约他去书店,他宁愿去篮球场打球出汗,读大学想追系花,一不留神,系花被中文系男神追走,清清白白到了二十五,遇到下凡的姜梓欣,没等他开口,天仙先笑了,他以为有了宝贝得供着,结果她下凡久了闹的比笑的多,那就算了。 他摇头:“我暂时六根清净,下一朵桃花还没开。” 他调转矛头,问出和以前一样的疑惑:“我好歹也谈过了,你远离红尘日久,喜欢什么样的?” “好看、心地善良、不嫌弃我。” “谁会嫌弃你?” 吴智华看着他,不说话,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刚入学那会儿…… 那时吴智华刚从小地方考到大城市,缩手缩脚,生活拮据,遇到过不少冷眼嘲笑,男的女的,直白的、隐晦的,都在少年心底扎过深深浅浅的刺。 徐骁自知失言:“不提了。” “没事儿,早过去了。”他释怀地笑。 如今的他虽然谈不上有所成就,但有自己喜欢的工作,适应的环境,看得见的未来。于是,他也渐渐淡忘了那些遥远的伤害,只记得那些细碎的温暖:比如,有人常常在食堂打两个鸡腿分给他一个,有人在去球场打球时总是叫上他,有人带他下馆子、打游戏、参加社团活动,还故意买了个和他一样的搪瓷罐子泡面喝开水…… 他铭记并感恩这些温暖:“徐骁。” “?” “也许现在还有点难,但你要相信,我研发出来的东西,不会比别人的差。” “那当然,我不信你信谁?”他语气探究,“怎么,你是觉得阶段性成果一出,祸福相依,开始居安思危了?放心吧,栀子花不会倒的,我、你,还有老秦,我们仨把老婆本都搭进去了,老天爷看我们可怜,不忍心让我们打光棍。” “……” 吴智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再怎么正经的话也说不出正经的样。 徐骁豁然一笑,等他起身接水,右脚一蹬拉开与办公桌的距离。 他倒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忽然很想回家,但也知一回去,哪怕父亲不给他脸色看,母亲也要问起他和姜梓欣的事。 算了,还是回雅枫睡一觉吧。 徐骁把车停进地库,旁边的车上下来一个人。 他打完哈欠,随意地侧眼。孙如非摘下墨镜:“没见过美女啊。”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整天消沉。” “消沉?这两字跟我搭边吗?” “是吧,我就说你自愈能力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嘁了声,“也是奇了怪了,就你这样,还有人担心你。” “谁担心我?” “你猜。” “……” 她从后座拿出两瓶酒,跟着他进电梯,徐骁低头瞄了眼:“酒窖里拿的?” “眼睛够毒的。” “去几楼?” “20。”她忽然问,“你见过你新邻居没有?” “见了……你约了她?” “是啊,去她家蹭饭,庆祝她顺利转正。” 徐骁哼了声:“蹭人饭叫庆祝。” “不然呢,我做?你做?远亲不如近邻,你要不要来凑凑热闹?” “我这人不爱凑热闹。” “……” 说话间,电梯到了,孙如非小跑两步,敲响2002的门,很快,穿着围裙的陈夏出现:“这么准时,我刚做……” 她对上孙如非诚意满满的笑容,也对上她身后一双平静而冷漠的眼。 她下意识地要打招呼,徐骁却转开视线,径直走进隔壁。 “……” 孙如非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哦,当然可以。”陈夏忙给她拿鞋,孙如非进来打量四周,小小的屋子里有沙发、茶几、配套的吧台和桌椅,也有换过的窗帘、柔软的地毯,新鲜可爱的绿植。 < 第38章 “真温馨。” “是吧,加上天晴,心情就特别好。”陈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样安逸的生活,让人愉悦,也让人……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陈夏疑惑,看了眼孙如非,她也一脸好奇。 “姐!你在家吗?” 是陈卓。 陈夏忙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我……”陈卓看向旁边,孙如非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哈,也真是,她怎么会以为是她的弟弟。 第21章 陈母给陈卓寄了点干菜和自家灌的香肠,陈卓不开火,就给陈夏送来:“饭我就不吃了,难得休息,我和林可约了看电影。” “行,那你去吧。” 他转身,又回头和孙如非示意,“美女姐姐,拜拜。” “拜拜。”孙如非友好搭腔,回屋跟陈夏说:“你弟的性格和你差异挺大的。” “就凭这几秒钟?” “不够吗?你一本正经,稳重踏实,他——” “毛毛躁躁,油嘴滑舌。” 孙如非笑:“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她感慨,“清冷的男孩招人惦记,活泼的男孩招人喜欢。这年头,嘴巴甜点总不会吃亏。” 陈夏打趣她:“你耳根子什么时候这么软了,一声美女就把你哄开心了。” “你没听说过吗?女人开心有三宝,钱包帅哥不会老。我虽然不穷,但年纪大了,就盼着被帅哥夸一夸。”她语气调侃,“你弟长得还不错,我很受用,不像我弟,笑起来能让人觉得满眼桃花开,不笑时驴脸往下一拉,只会倒人胃口。” 陈夏还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兄弟姐妹:“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是,但我有个堂弟,性格不合。”她去厨房洗手,“这人吧,嘴贱,还没礼貌,从小到大没叫过我一声姐。” 陈夏递过碗筷:“大概男孩子都这样,我弟小时候调皮,也爱跟着我爸妈叫我名字,青春期更不用说了,也是上了大学才懂事些,自己主动改了口。”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孙如非笑着看她,“放心,我才懒得和他计较。懂事知礼的弟弟多了去了,我没摊上好的,我认。以前我觉得是家庭教育问题,但我大伯和我爸关系很好,算是以身作则,我大伯呢对他管教也严,不存在放任。所以后来我觉得是他个性问题,死倔,叛逆,故意跟人作对,年纪再大也不成熟。”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们关系不错。你没有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对他指手画脚,他对你也没有距离感,和你的交流是平等而自在的。” 孙如非饶有兴致:“你忘了我刚才说我们性格不合?” “当然没忘,但我也记得你以前提醒过我有的话要反着听。”她笑着,“你嘴上说不计较他对你什么态度,背地里又会替他分析原因,难道不是在意的表现吗?” “那我要是在意他,怎么不成天把他挂嘴上,现在才跟你提起?” “因为我们之前没有讨论他的必要。”陈夏想起她上回暗示她和盛安的某位高管是亲戚,那么平时低调些也无可厚非,“而我现在已经和盛安毫无瓜葛,随便你怎么表态,对他什么评价,都不必有顾虑。” 孙如非听完闷笑,却不挑明。这人脑子里总绷着根不要犯错的弦,却没足够的好奇心,也没八卦的习惯。她倒上新开的红酒:“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什么?” “值得信任。”不管是作为同事,还是朋友,她都从她身上获得了十足的安全感。 这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陈夏意会,举杯和她碰了下:“谢谢,不过,我还以为你要夸我的厨艺不错。” “我要夸也得先动筷。” “那就赶紧吧,再不动筷都凉了。” 于是孙如非挑了块她最爱的带鱼,刚一入口,便配合又做作地喟叹了一声: “真是人间美味。” 过了会儿,两个人吃饱喝足,收拾完毕便出门逛街。孙如非开不了车,打了快的直奔商场,挑完衣服挑鞋,挑完首饰花了眼。陈夏见她兴致高涨,不无疑惑:“你买这些平时也用不到。” “是用不到,但下周年会,太寒碜会让人笑话。” “谁会笑话坐在徐董身边的人。” “以前不会,今年说不准。行政部挑日子挑在了徐董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他陪太太要紧,就算出席也是象征性的露个面,我没了靠山,又不好提前走,得做好兵来将挡的准备。” 原来如此。 孙如非又问:“你呢?恒天年会在哪儿办?” “千禧吧。” “你不打扮打扮?” “我们统一穿制服。” “还有这种规定?拜托,年会诶,难得既可以正经拍领导马屁又可以不正经进行部门联谊的场合。” 陈夏对此不感兴趣,如果不是规定中层及以上领导必须参加,她甚至想请假。 逛到最后,孙如非的袋子多到提不下,陈夏便当了免费跟班。三点过半,孙如非提议去看电影,谁知买了票,刚进影院,迎面却撞见一对有说有笑的男女。 很快,男人脸上的笑意先一步僵住。 孙如非则看向姜梓欣,她也有些尴尬:“如非姐。” “好久不见。” 江凯却说:“哪里来的好久,我们半个月前不是刚见过?” < 第39章 “是吗?”孙如非的态度明显比上次冷硬不少,“那可能是我工作太忙,忙糊涂了,不像江总您,晟凯有兄长管,酒吧有店长管,自己什么都不用管,命好。” 江凯轻轻一笑:“孙如非,你不用挤兑我,你是大忙人,我也不至于闲着,最近在忙石林村的项目,抽空回来而已。” “哦?开发批文这么快就下来了吗?江总果然有本事。” 江凯不理她的揶揄,转向旁边:“哟,这不是陈助理嘛,听说你离职了?离职还能抱上孙助的大腿,不得不佩服。” 陈夏和他不熟,但不喜他的语气:“您可别这么说,等石林村的项目做成,我佩服您还来不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陈夏乍一听他提石林村还有些意外,但被孙如非一顶,便意识到这项目易了主。 她知道这项目最后不得不暂停,可这才搁置多久,江凯为何成了新的协议方?他是如何接触到王诚的?是王诚漏的口风还是……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弯弯绕绕,对面的人却失了耐心。 江凯抬高下巴:“我们现在要去喝下午茶,二位一起吗?” 孙如非嗤笑:“哪敢沾您的光。” “那下次再会。”江凯挽了姜梓欣的肩膀往电梯走,陈夏看着他们的背影,既疑惑,又倍感不适。 “这叫什么运气,看电影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孙如非在候场区胡乱找了个空位坐下,陈夏陪着,不明白她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却想起她昨天提到的,徐骁顶多是在为失去的初恋难过几天——“你告诉我说徐总和姜小姐分手了,但他们分手……是因为江凯江总?” “谁知道呢?就你今天看到的,你觉得是这个原因吗?” 陈夏不知该怎么说。 徐骁最近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姜梓欣的朋友圈却未曾停止更新。就在上午,她还发了一张玫瑰花田的图片,配文是“冬日里的神奇浪漫。”陈夏当时还不理解反季种植的玫瑰神奇在哪,现在却不理解为什么她还有心情觉得它浪漫。 原来分手不会让人不快乐吗? 那为什么有的人一点都不快乐。 “喂?你在哪儿?”孙如非不知何时拨通了电话,“……睡觉?青天白日你还真好意思。” 她下达命令:“我在世纪影城,过来接我。” 她说完便挂断,陈夏终于问出口:“你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气某些人骑驴找马,某些人迷迷糊糊不中用。” 陈夏想问谁,但又不知该不该问,过了会儿:“那电影还看不看了?” 孙如非:“……” 好在两个人提前到场,电影票还能退。孙如非看她为几十块钱高兴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你有六位数的存款,我真要骂你没出息。” “体谅一下啦,我刚入职,今年年终奖只有意思意思两千块,还得等五月份三会开完才能发。” 什么破公司。孙如非心里嘀咕。 “既然这样,我们晚饭也不吃了吧。” “嗯。” “那我在这儿陪你等秦总,还是——” “秦总?我又没打给秦子铭。”孙如非姿态放松,“谁惹我生气谁来接,一起走,反正顺路。” 陈夏心里奇怪怎么个顺路法,不多时,孙如非手机响了。两个人拎着东西下了电梯,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儿的徐骁。 “?” “走啊。”孙如非碰碰她手肘,徐骁却已经黑着张脸走近,“你们俩是要泄愤还是打算开店?” “你管。你车呢?” 徐骁掉头就走。 陈夏帮忙把东西放到后备箱,又被孙如非推着坐进后座:“先把我送到金枫,你们再回家。” 徐骁看了眼内视镜:“既然请我当车夫,能不能客气一点。” “不能,谁让我是你姐,而你是我唯一且最亲的弟弟。” …… ?? 陈夏只觉一股腾腾热气从下往上涌,反观徐骁,他冷静地扯扯嘴角:“你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我是不是该配合你喊一声救命?” 孙如非尴尬一笑,车里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22章 金枫公寓和雅枫方向相反,好在徐骁开惯了快车,加上信号灯给力,抵达目的地只用了十五分钟。 尽管孙如非一直在打量身边人的表情,但被打量的人似乎情绪不高,这让她感到抱歉——倒不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而是为自己今天刻意的坦白,她很好奇陈夏听到这层关系时的反应。 她原以为陈夏会震惊、后悔、不知所措,但就目前而言,她的好奇只是把气氛弄尴尬了。 她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弥补,徐骁却减了速:“要开进去吗?” “当然,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可提不了。” 徐骁深感无奈,行动却配合。到了地库,陈夏下车帮忙拎东西,孙如非跟下去悄声说:“诶,别生我气。” 陈夏只说:“我生你气干什么。” “那你一路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说哇噻,你们竟然是姐弟?要表现得很震惊吗?”她故意装作反应平平,但天知道她曾在孙如非面前吐槽过徐骁多少次,因此还是忿忿,“你大概就想看我出洋相。” “天地良心,我怎么会这样想,”心思被戳中,她笑得狡黠而可爱,“你刚刚不是还替我分析吗?以前没必要提这些私事。” < 第40章 “是啊,所以我没生气,倒是你,如果不心虚,为什么担心我会生气?” 嘿。孙如非难得被她怼了一回,徐骁走过来:“你俩嘀咕什么呢?” 孙如非收住话口,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过去,徐骁接了,又下意识地去接陈夏的袋子,被她拒绝:“不重。” 很快,三个人一路到了顶楼。也是进了屋,陈夏才想起孙如非平时住在沿江新城,那这儿……房屋的主人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这儿空间更大,所以我辟了两个衣帽间,请人定期打理,偶尔过来睡睡。” 陈夏再一次被她的富有程度震撼到,徐骁却不置可否:“你也不嫌麻烦。” “怎么会麻烦,你压根不懂女孩子的快乐。” “快乐?”他转向陈夏,“你觉得这样快乐吗?” 陈夏不知该给谁面子:“因人而异吧。”要是她有一天能富得流油,或许也会养成一些奢侈的习惯。 徐骁忽然笑了下,孙如非也跟着笑,陈夏不明所以,不想多待,只说先走一步。徐骁跟着她下了电梯:“怎么了你?” “……我怎么了?” “你好像很不自在。”他吊儿郎当地说,“如果你是因为我和她的关系,那犯不着,她这人就这样,要是想瞒什么,你完全撬不开她的嘴,反过来,她要是想看热闹,耍人的招数应有尽有。”他看她一脸懊恼的样子,“你在她面前别太老实,否则会被她玩得团团转。” 陈夏倒不觉得她在玩自己,但她的确已经团团转了。 人怎么会迟钝到这种地步?孙如非老早说她二十三岁当上总助靠的是关系,那这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她又说她跟母亲姓,却不提父亲,表明父亲这边很敏感,或者很容易被猜中宁愿避而不谈。 从工作到现在,她发现自己依旧被孙如非牵着鼻子走,听不懂潜台词就算了,还不知自己蠢笨,就像今天,还自以为是地跟她分享姐弟相处的经验……哈,孙如非一定觉得她很搞笑。 两个人重新回到车上,徐骁问:“直接回家?” “我直接回,你如果有其他……” “我没其他事,刚才在睡觉。” “……那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难。” 陈夏见他这样,突然有些感慨。 “你叹什么气?” “……” 她微微坐直,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太随便,以防一些下意识的举动会引起误会:“我没叹气,我只是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好。” “如果有一天你被骂得狗血淋头,淋完还得忙,忙完又晕头转向,你也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陈夏不理解:“就算徐董骂了你,事情解决完,处理完,也该从头开始了吧。” “怎么从头开始?我被撤职,然后重新轮岗?” “这是最后的唯一的结果?”她想起孙如非提及专题会上关于卢城事故的处理意见,因为某些原因还悬而未决,“内部通知应该还没出来吧。” “出来也八九不离十。我交了辞职信,等于被扫地出门。” “那你打算交吗?” “……” “不交?” 徐骁没有应声,发动车子驶离。 从金枫出来到遇上第一个红灯,两个人谁都没开口。陈夏看向窗外,非机动车道上挤着好多送外卖的电瓶车。 她看一眼左边,又回正,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孙如非的话:他不笑的时候的确像拉了张驴脸,而当他的手机响了声,她看他点开,上翻,蹙了下眉……于是,周围的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徐骁收到的是姜梓欣发来的信息:“我下午碰见如非姐了。” 所以呢? 他不明白她莫名其妙来一句是什么意思,也懒得理,把手机扔到一边。 “我交不交有区别吗?”他突然问。 陈夏愣了下,很快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并不想离开盛安。” “这算不算犯贱?” “如果你是心有不甘,想要弥补这次造成的损失,那就不算,如果只是为了跟人对着干……那的确让人想不通。”陈夏问,“你不是更喜欢在栀子花工作吗?我以为你会将错就错,达成夙愿。” 是啊,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他爸觉得他心思有别,秦子铭安慰他借坡下驴,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花神也试图鼓励他,许诺给公司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心浮气躁? 陈夏看他紧绷的神情,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你是不是想把卢城的项目做完?” 闻言,徐骁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有些熟悉,就像她之前问他“您明天是不是又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例会”时他点头附赠的眼神。 但那时带着“我又可以偷懒了”的得逞的小欢喜,眼下却有“你怎么会这么问”的意外。 他目视前方:“我记得你上次说羡慕我,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意思是你默认我喜欢创业,喜欢游戏,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做事。” “是。” “但我跟你说我成立栀子花只是不想待在我爸眼皮底下,只是心血来潮。” “……是。” “我接着问你,如果真是这样,你还羡慕我吗?你当时没有回答我。” “所以你要再问一遍?” < 第41章 “不问,”他摇头,“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出于同情,出于礼貌,可能回答会,也可能依旧不回答,这都不是真心答案。” 他还是自嘲地勾勾嘴角:“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一个出生以来什么都有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喜欢什么……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不是。” “怎么不是?” “因为一个出生以来什么都有的人,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而你能意识到这点,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笑话。” 她看着前面出租车的车尾:“其实你心里有数,你得到的很多东西,是别人要做加倍事,浇灌加倍的喜欢才能接近和碰触的。你现在担心撤职,担心处罚,但多少人在担心生计。我不是说你一定要和其他人或是条件不如你的人比,但抛开那些先天的因素,你真的有付出和他们同等的努力吗?如果你用少量的努力就换取了大量的资源,那么,你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就受到了更严厉的处罚,是不是才算相对公平?” “我没有排斥处罚,我只是不确定,接受处罚之后还能做些什么去弥补。” “用你难得的责任心,继续完成工作。” “但这不由我说了算。” “那你起码要让别人知道你有弥补的想法,而不是干等着、被动接受。”她试图用仅存的一点经验去揣测徐董的良苦用心,“或许徐董也在等,你最后会不会交辞职信。” 第23章 窗外风声渐止,徐骁往前开了一段路,又遇红灯。 他轻踩刹车,陷入思索。 陈夏说的也是最近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辞,还是不辞?赌气不辞,一来打自己的脸,二来惹麻烦上身,接下去少不得两头跑。但如果辞了,他得戴上“引咎”的帽子,成为公司的笑柄。他这几年没做成像样的事就罢了,到了还留烂账给别人收拾,实在让他难以自处。 他思来想去,决定腆着脸替自己求次情:石林村的项目黄了,不论如何,卢城的得交差。可是他在父亲面前甚少服软,怎么腆着脸,腆到什么程度,他又拿不准。 好在,他的前下属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不免失笑,这个称谓有些滑稽,但也准确,更准确的是,她是目前第一个指出并支持他继续留在盛安的人,这让他感觉找到了同盟:“以你对我爸的了解,他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陈夏可不敢说自己了解徐董,勉强地说:“应该会吧,但他哪怕点了头,你还是要走流程。” “嗯。” “你想保住总经理的位置吗?” “能去卢城就行,身份无所谓。” “不能无所谓。如果你没了身份,去卢城只能做个助理或者帮工,意义不大。但如果你还是总经理,过去最少也是二把手,有管理和建议的权利,这样才算戴罪立功。”陈夏记起他之前说的交接,“你被顶替是集团下的正式文件还是临时调整?” “我没注意,王威通知我交接的人过来了,我就配合。”他啧了声,不免着恼,“真忙糊涂了,我得确认下。” 他给小郑发了微信,没有马上收到回复。陈夏等他放好手机:“你不直接问徐董吗?” “不了。” “也不问孙如非?” “孙如非就是他的发言人,他俩一个鼻孔出气。”徐骁惧怕她的狐假虎威,每次想打探军情都要忌惮她的脸色。 相比之下,陈夏没她那么咄咄逼人,既熟悉情况,又能置身事外,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其实……” “其实……” 两人同时出声,徐骁让位:“你先说。” 陈夏把手放到包上:“其实董事长挺关心你的。” “就因为他让你盯着我?”徐骁喊冤,“我也想做点实事,但路已经基本被封死。” “具体指石林村吗?” “是吧,你不也看过笑话了。”他想起什么,“提到这我还没找你对质,第一次去踩点我带了你吧,结果被你直接出卖,之后我有意躲着你,自己去交涉,你还要汇报我的行踪。” 陈夏皱眉:“所以你觉得我在徐董面前说了什么不利于你的话,影响了他的判断。” “……你还会说我的好话?” 陈夏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清楚:“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带着主观情绪去跟徐董汇报,否则只是浪费他的时间。我只是把跟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但你不采纳,徐董采纳了,所以才有分歧。” 她对上徐骁捉摸不透的眼神,陷入回忆。 跟他第一次去石林村那天,刚好是农历初一。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就开始下大雨。车子堵在山脚时,她看见空地上搭了一座土地庙,规格很小,低矮白墙搭着石棉瓦,瓦下是两尊半人高的雕像。再仔细看,雕像前面以及周边都插满了清香和蜡烛,即便有的被大雨淋湿,火光全无,但路上还有不少村民撑着伞过来,可知小庙香火兴旺。 农村人初一十五都有拜菩萨的习惯,等进了村里,她以外乡人的身份打听见闻,得知王诚等几个村干部为拉选票,早先便以开发矿山的名义答应给村里创收。等到新官上任,他们要兑现承诺,但似乎急于求成,只谈怎么跟开发商要补贴,不谈山下土地的转让和征收方案。于是,村民态度渐渐发生变化,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本就把山头看作关乎福嗣绵延的风水宝地,对炸山开矿很是抵触,眼下更是觉得这事没谱,拒绝参与。 < 第42章 她把这些情况整理好写成报告,徐骁明明身临其境,却脑子发热兴致高昂,只说她多虑,徐董听完,则以开发前景不明朗为由,在其他领导面前表了态,因此,最后不通过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是现实情况和个人心境发生了改变,徐骁听她旧事重提,也觉得当时太想通过它来证明自己:“我爸以前跟我说做大事要不拘小节,但道理是道理,实际运用又不能随便套。”他像在反思,却很快想到它被抢走的事实,“也许这钱就轮不到我赚。” “但风险摆在那里,不是换个开发商就能消失的。” “……你知道了?” “知道了。”她点头,想起刚才和江凯的碰面,随口感慨,“花钱注重过程,赚钱注重结果。事情没做成之前,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徐骁忽然一哂:“你这语气很像我爸。” “董事长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比如?” “冷静、专业、自律。” “以及看人的眼光。” “……”陈夏默了默,“什么意思?”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反话。意思是他知人善任,哪怕你都离职了,还念着他的好。” 陈夏坦言:“因为他是第一个在工作中肯定我,提拔我的人。” “但你也应该感谢你自己,毕竟你做得很好。”他之前不愿意承认,吝于夸奖,也是有了对比,才意识到有一个能陪在身边,给予他正向反馈的人有多难得。 陈夏笑了笑:“你现在是心情变好了吗?竟然表扬我,公平起见,我是不是也要说几句客套话?” “客套就免了,多假呀,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值得你表扬的地方。”他表情松快了些,“不过,你为什么只感谢提拔你的人,而不感谢把你招进盛安的人?” “我都忘了面试官是谁了。” “……” 徐骁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记性这么差。” “可能当时太紧张了。” 徐骁哈哈笑了两声:“也是,人总是偏向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东西,就像你记得我爸的好,却忘了也是他把你调过来处理我这个麻烦。” “……” 这人一有自知之明,她倒不好怼他了。 “所以真要论个清楚,我的感恩也是有条件的,至于为什么感恩,一种可能是我脱离了苦海,宽容大度,从而对过去有了滤镜,二是……” “是什么?” 是对目前的工作生活不满意,从而更怀念得到过的好运。她摇摇头:“没什么,我要说的说完了,该你了。” “我?” “其实……”她提醒。 “哦。”他恍然,接上刚才被打断的,“其实我们俩可以好好说话,对吗?” “……对。” “所以以后也不用尴尬。” “不尴尬。”陈夏也欣然回应,“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既然徐董是如非的大伯,她又是你的姐姐,那徐副董——” “就是我叔,也是她爸。”徐骁解释,“我爸结婚晚,生我也晚,所以我比孙如非小。她跟她妈妈姓,但她妈妈在她上学时就病逝了,所以……她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提过?” 陈夏的心蓦然揪紧:“……是。” “所以你尽量不要触到她的雷区。她这人嘴硬,但心软,很敏感却又喜欢装相,平时除了工作就是花钱买东西,挺无趣的,如果她约你出去散心聊天,你正好有空……” “我会应约的。我很喜欢和她在一块。”陈夏忙说,“何况,向她学习也好,陪她玩乐也好,总是我获益更多。” 徐骁看她急切而又瞬间柔软的神色,心想,难怪孙如非愿意告诉她一些隐私:当惯了狡猾的狐狸,偶尔也会想和兔子交交朋友。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路口,雅枫公寓已近在眼前。徐骁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对着渐暗的天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白天即将落幕,夜晚提前降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冬日的傍晚,所以,他接下来要吃一顿寻常的晚餐,再睡一个漫长的寻常的好觉。 睡醒之后,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他去做。 第24章 晚上九点半,姜梓欣坐在吧台椅上,脸颊染了红晕。 cindy踩着五公分的高跟走近,把手提包往台上一搁:“怎么不去‘将爱’?江总呢?” 她语调嗔怪:“你还说,都怪你,约好了一起看电影又爽约,害我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碰到谁了?江总不是去陪你了吗?” “又是你告诉他的吧。” “是我。”cindy笑了笑,“你要人陪,他巴不得陪,这叫两全其美。” “你不要老是掺和我们俩的事。” “这就过河拆桥了?”cindy撇嘴,“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看不出来谁对你是真上心吗?我就不明白了,他除了样貌差点,哪样比不上徐骁?” “他俩就不能比。” “为什么?就因为你追的徐骁,徐骁就宝贵,而江凯追的你,他就只能受委屈?” 姜梓欣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但没法反驳,也不打算解释。江凯和她认识多年,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可他从学生时期便女友不断,她对他也没了除朋友以外的其他心思,只把他当作时而逗她,时而照顾她的邻家哥哥。 < 第43章 谁知近几年,他不知怎么就改了性子,变得不近女色,对她的示好却越来越频繁。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不计其数,他的暗示她不是看不出,可他没正式告过白,她也不好自作多情去拒绝。加上她和徐骁的恋爱谈得聚少离多,不温不火,她很想知道徐骁是不是在乎她,就偶尔利用他让徐骁吃吃醋…… 想到这,她不由得懊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骁吃醋的样她是看到了,但他一发火直接把醋瓶砸了,把她吓了一跳。她那天赌气,冲他发飙,他忍是忍了,但竟然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她,这让她心灰意冷——难道她对他真的没那么重要?他对她的爱远远比不上她对他的? 她将杯中酒喝尽,心念一动,拨号出去。 距离她的试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徐骁却一点反应也无。如今,她心情忐忑,屏住呼吸—— 一秒、十秒、三十秒…… “喂?”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传来,然而她喉咙发紧,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另一边,被吵醒的徐骁看清了来显。 于是,接踵而至的,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 不知过了多久,困倦的某人先受不住:“说话,不说话我挂了。” “……” 很快,姜梓欣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一下子红了眼眶。 cindy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也猜到了什么:“别这样,天底下又不只他一个男人。你要记住,分手是你提的,是你赢了,你不是嫌他事业没长进还惹了祸吗,应该庆幸甩了他,从而能尽早开启新的恋情。” 姜梓欣按了按眼角,不说话,cindy却点开手机:“我叫江总过来吧。” “你和他联系得真勤。” “江总人好,不嫌弃我小门小户。” “那他这么好,你怎么不追他?” cindy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追过?” 姜梓欣一愣,随即见她眼角飞出的妩媚,不知怎么,心仿佛被扎了一下。 cindy却已转换神色:“对了,我还有约,就不陪你了。江总很快就到。” 姜梓欣在酒吧门口等来了那辆银色的法拉利。她坐上副驾,听江凯问:“不开心就去‘将爱’找我,别一个人跑出来喝。” 姜梓欣对他的关心没有反应:“我想去江边。” 江凯照做,开了二十分钟,停在了景观台上。 “你今天情绪不对。”从电影院出来她就开始闹别扭,还和他拌了嘴,“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直说,我改。” 姜梓欣当然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只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江凯失望:“梓欣,我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只希望你有一天能看到我。”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以前觉得你离不开我,但事实证明并不是。” “所以你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什么?” “一切。” “一切?”姜梓欣忽然失笑。 “你不相信?” 当然不信。 他如果喜欢她的外貌、性格、她的家业和背后的资源,她信。但是,一切?这纯粹是哄人的招数。 她想起刚才cindy露出的陌生的表情:“那你喜欢cindy吗?” 江凯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私底下经常联系。” “那是我拜托她帮忙。你有时不方便找我,不想找我,我只能通过她了解你在哪儿,状态好不好。”他立马表态,“如果你不喜欢我和她有接触,我……” “江凯,她是我入行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知道。” “可我刚刚才知道她追过你。”她看他,“在你一次次对我好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我不知道她怎么忍得了,她甚至还帮你……那你呢?你不觉得尴尬吗?” “我不觉得,我跟她说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欢她,所以我们没有瓜葛。”他顿了顿,“你为什么不想想,可能她是因为更珍惜友谊,更希望你开心,所以才愿意帮我们?” “那她的感情不重要吗?” 江凯没法回答。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两个人沉默半晌,江凯问:“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碰见孙如非,怕她告诉徐骁我们在一起了,所以心情不好。” “……”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姜梓欣转看向窗外,“我们没有在一起,我现在也不想提这些,麻烦你送我回去。” 江凯却没有动作。 “我说,麻烦——” 她的话音消失在一个猝不及防的吻中。 江凯倾身:“梓欣,你和他已经分手了,别再想他。” 意识到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姜梓欣愤怒:“江凯……!” “给我一次机会,梓欣,我会证明我比他更爱你。” 姜梓欣别过脸去,但由于醉酒,大脑晕晕乎乎。于是,江凯凑过来,开始温柔而蛊惑地吻她,她挣扎,双手却被他控制。这让她无助得想哭:“江凯,你真的喜欢我吗?……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会。” “你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我会一直爱你,疼你。”他拥她入怀,继续吻她,姜梓欣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徐骁。他也曾这样温柔地吻她吗?或许有,但她竟然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他对待分手是那么随意、冷漠、决绝……想到这些,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 第44章 江凯一边啄吻,一边轻轻拍她的背,氛围正好,他准备说些什么来安慰,手机却亮了一下。 他短暂抽离,拿过点开,是cindy。 简单四个字:“祝您好运。” 他熄屏,将手机扔到后座。 不用她教,他比她更清楚:女人心情越是低落,就越是他下手的好机会。 徐骁一觉睡到自然醒,六点半起床,把自己收拾利落,开车去了盛安总部。 小郑拎着早餐走到工位,见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忙进去问清洁阿姨:“徐总来了吗?” “来了。”徐骁手里攥了个水晶球,从办公桌后起身,“阿姨,你不够意思啊,东西掉下去了也不帮我捡。” “哦哟,你这里好久没开门。”阿姨脸上一红,低头继续吸尘。 小郑等徐骁把水晶球放到桌子上:“徐总,您要参加晨会吗?我需要准备哪些材料?” “不用,你忙你的。” “……哦。” 徐骁收拾完办公位,出去洗了手,又去了趟副总那儿。等到晨会开始,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顶楼的大会议室。 孙如非跟着徐盛安进来,默默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徐盛安则毫无波澜,直接落座:“开始吧。” 一小时的晨会,徐骁全程以听为主,等到会议结束,他留到最后,敲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徐董九点半要会见客人。” “我只要十五分钟。” 孙如非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俩。 徐骁把自己的打算和诉求一一说了,徐盛安双手放在文件夹上,抬头看他:“你把总经理的位置当什么了?空领薪水的闲职?” “年前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我保证准时上下班,但周三和周五下午需要请假,薪资可以扣掉一部分,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何必麻烦,你拍拍屁股走干净了更好。” “等卢城技改完成,公司不需要我,我自然会走。” “卢城现在也不需要你。” “需要监工就需要我。”他叫了声徐董,“我在任上造成了损失,公司可以按规定处理我,但就损失金额及造成的影响而言,我不接受永久撤职。” “你凭什么不接受?” “凭职责分工。” 事故的直接责任已经落实,收尘器爆炸是由于操作工违反安全生产条例,操作不当,仓管员也承认了使用大功率电器,相关人员均接受了卢城公司的处罚决定。而论管理责任,徐骁身为监工,在风险排查和安全警示教育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疏忽是有,不算渎职。 徐骁早先在心里考虑到了这些,但他能考虑到的父亲也能考虑到,因此,他不必开脱辩解,只要摆出态度,交由父亲权衡。 果然,徐盛安思索了会儿,言语间有了松动:“有了前车之鉴,再让你去卢城,再玩忽职守了怎么办?”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空口白话。” “我会写一份更细致的风险防控方案提交审批。初稿已经有了,周三前完成。” “你去了卢城,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小郑会留在总部,替我负责一些日常事务,顺便减轻副总压力。” “你想官复原职吗?” “想。所以我希望您同意召开专题会,我会进行检讨,也会提出后续工作的改进方案,无论是官复原职还是当副手,都以其他领导的意见为准。当然了,如果他们坚持认定我不再适合负责卢城项目,那我也接受。” 徐盛安听完,沉吟许久:“行了,说完了就出去。” 徐骁暗自舒一口气,松开拳头,从外面带上了门。孙如非见他脸色比刚才稍缓,好奇道:“谈什么了?结果怎么样?” “天晓得。”徐骁想,陈夏说得对,让他爸直接点头是不现实的,还是得先争取走流程。 他正要离开,徐盛启拿着文件夹过来:“哟,负荆请罪请完了?” 他啊了声,挽了他肩膀:“二叔,你太狠了,也不替我说说好话。” 徐盛启打掉他的手:“注意影响。” “行行行,注意注意。”他露了点笑,“长久不见,你又变帅了。” “再帅能有你帅?” “那不能,年纪摆在这,超越我还是很难的。”他脱了外套往手臂上一挂,走过去摁完电梯按钮,又心情颇好地打了个响指,“叔,祝我今天准时下班,回家陪你吃饭。” 徐盛启失笑,孙如非也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骂了句烧包。 第25章 几天后,关于卢城事故相关责任人的处置结果投递到了盛安全体员工的邮箱。王威和徐骁作为最高领导,被处以深刻反省及减发50%年终奖的责罚。与此同时,自上而下的安全自查及应急培训也陆续展开——临近年关,既要有序生产,更要严防严控,各子公司收到总部通知,自是不敢怠慢。 徐骁挠破头皮写出来的方案最后也派上了用场。几个董事面上不显,私下里跟徐盛安提起,徐盛安态度不明:“一百来万烧出这么叠纸,还有脸请你们来邀功。” “他可没请过我们,再说,这哪算邀功。”老刘笑笑,“卢城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让徐骁去历练,事故出得早,警钟也敲得响,接下来神经绷紧,想来一切都会顺利。” “对,祸福相依嘛。”老王附和,“他在公司待多少年了也没个正形,这回不算玩忽职守,事后也没不作为,看来是真上了心。我之前在江城厂,煤粉自燃、电气火灾、喷窑事故哪个没摊上,不也一路……” < 第45章 他的话被徐盛启打断:“你还好意思说。” “哈哈,是不好意思,不提了。”老王糊弄过去,“说到底得感谢领导给机会,谁还没点背的时候,对吧,何况年轻人,受点教训也是好事。” 徐盛安听着他们你一段我一段,沉默不语,过了会儿,徐盛启表态:“你们跟这儿念叨念叨就行了,对外别给那小子好脸色,否则他收心没几天,尾巴又得往上翘。” “放心吧,有数。”两人喝完茶,很快离开,徐盛启不由得奇怪,“徐骁什么时候这么得人心了。” “哼。” 他先给大哥添茶:“不过,我也觉得他这次做得不错。” “那是他理亏。” “再理亏,处理好就是进步。”他再给自己满上,“倒是你,这次不太冷静。你一气之下把徐骁调走,让王威怎么想?他是项目主要负责人,出了事罚监工罚得比他还重?” “所以现在做了调整。” “调整是对的,但你很少这么冲动。” 徐盛安双手交叠在桌前,幽幽叹了声气。他不说,徐盛启也知道他在忧心什么:“嫂子还跟你闹别扭呢?” 徐盛安没反驳。 按理说,徐骁知道担责他该高兴,可温丽真不依不饶地和他吵了好几次,他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仔细想想,她和他吵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哥俩忙活了大半辈子,没离开过水泥这个行当,如今规模上来了,钱越赚越多,危险和辛苦也更多。 “你也知道,当初她爸让我接手矿山,她就很反对,现在不仅我做,还加上徐骁,又遇着火灾……她甚至觉得让徐骁干那科技公司更好,至少安全、体面,还有发展前景。” 徐盛启也沉默了会儿:“当妈的肯定想得更细些。” 徐盛安靠向椅背,言语中罕见地有了退意:“我今年六十三,你也五十八了,盛安的领导层多的是四十岁以上的。相比之下,如非和徐骁还算年轻……” 徐盛启明白他的意思:“如非应该是喜欢的,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跑了。” “她在别的公司也不会差。” “但也不会比现在好。”徐盛启记得她当初去晟凯实习,半个月不到就跟领导吵起来了,“我们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怕她去外面受委屈,她在盛安忙是忙了些,但从来没吃过亏不是?” “哥,我理解嫂子的心情,但徐骁不接班,把盛安交给别人,你放心吗?舍得吗?” 徐盛安当然不舍得:“我前些天还想呢,徐骁要真撂挑子了,我立马把张政提上来。” 徐盛启失笑:“那现在呢?” “……” “觉得他还行?”徐盛启趁热打铁,“要我看,你再给他找个助理。现在这个做事倒行,就是太听话,管不住他。” “我不找。找来被他气走。” “怎么是被他气走的,人不是家里有喜事?”徐盛启想到什么,“不过,我听如非说,那小陈遇人不淑,婚没结成,现在在恒天当了个经理,还挺安生的。” “是吗?”徐盛安不无意外。 徐盛启观察他的反应,想起自己当初奇怪他为何将市场部的小员工破格提拔到二助,徐盛安给他的答案是:“人挺聪明,难得踏实,还很知足。” 从这些年她的表现而言,她的确不枉这样的评价:“你看,要不……” 徐盛安意会:“别了,没必要。” “行,那你再想想吧,徐骁身边得有个能干的人。如非跟着你我没意见,跟他到下面受累我可不乐意。” “放心吧,我也不乐意。”徐盛安答得快,等他走了却开始犯难。再找一个,找谁呢?还有必要找吗? 他不禁想到了以前。 他是从市场部的老总那,第一次听到了陈夏这个名字。老总说手底下有个小姑娘,被经理带去电视台谈广告投放,大概在酒桌上抢了人风头,被穿了小鞋,她没哭没闹,经理以为她好欺负,谁知她憋着股劲,年底拿了考核表直接冲到他这儿来申请调组。 他一看她的出差频率、调研数量、业绩指标,全部顶格,领导评级却只是中等,叫来经理一问,经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因不言而喻。 老总原想作为补偿,把她提到经理助理,她却只要求调组,但克扣的奖金要如数发还。徐盛安听完,第二天把她叫到办公室,她既不吐槽谁,也没缩手缩脚的见了他犯怵。他问了工作上的小事,她都一一答了,问她有什么困惑、难处,她只说目前没有,如果有会先和经理或者市场部老总沟通,毕竟她的履历尚浅,有些想法还不成熟。 徐盛安跟她聊了十几分钟,最后让她报名参加集团内部的二助选拔,她愣了下,随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什么都明白了,走之前朝他浅浅鞠躬,说了声谢谢您。 徐盛安在她身上捕捉到了很多可贵的品质:年轻却冷静、聪明却克制,所以,他很愿意给这样的人才一次机会。 只可惜—— 他不能免俗地想:如果她是个男人,就不必做一些无谓的选择。 徐骁等到了最后判决,把心放回肚子的同时,狠狠悼念了下缩水的钱包。 秦子铭知道后:“我该说恭喜还是陪你一起哭?” “恭喜吧,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那你年前……” “年前就十来天,我抓紧时间通气,争取拿下两个合作商。”他不知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年后就算去卢城,我每个月也会回来三天,另外,我在卢城也会挖掘客户,那里的交通条件不比岚城差,还可以就近出差。” < 第46章 “听上去像是栀子花开了个分部。” “那当然,人在哪儿,生意就在哪儿。” 秦子铭知道他已有打算,也不泼他冷水。周三晚上,徐骁和小王带着市场部做的推介方案,在望海楼请了黄有为和他带来的一众好友。 这些人背后的公司和栀子花的体量差不多,有现成的平台对他们的营销效果进行分析和规划,自然乐意,只是这价钱……徐骁心知,却不打算让步,毕竟这报价比起大公司的已经人性很多。好东西不愁卖,他得守住第一关。 几轮酒下来,收获还算可以,两个约好了明天去公司谈,一个说会由专人对接。黄有为陪着送完客,回来拿大拇指冲着徐骁:“你呀……” “我什么?” “你这张嘴可以以一当十。” “那还得多亏你。” “我?我吃人嘴软,当了叛徒。” “少来。”徐骁笑说,“这些人是三娱的目标客户吗?再说你一个项目组的,又不负责销售,只是卖个人情给你的好兄弟。” 黄有为嘿嘿笑,眼中的精明不减:“你现在愿意当我弟弟,等搭上了科讯、易成,就要翻脸不认人了,我还真不通了,你们哪里来的本事赶在他们前面?他们研发部多少人,你们……” “我们公司有个神人。”徐骁神秘兮兮,“我得感谢老天爷。” “还感谢老天爷,感谢你自己吧。”黄有为有点嫉妒,又不无欢喜。 徐骁这人藏拙藏得厉害,大气也是真的大气。 徐骁喝了满肚子黄汤,第二天不敢迟到,认真上班,偶尔摸鱼,熬到五点半跑去徐盛启办公室:“二叔,蹭个车。” “又回家?” “怎么叫又,我就周一回去过。”他不好意思说懒得开,徐盛启有专属司机,他乐得做个闲人。 到了别墅,孙如非和徐盛安也回来了。 难得人齐,崔阿姨哎呦一声,去厨房加菜。徐骁跟进去:“香肠还有吗?” “有,多得很。” 孙如非追过来问:“什么香肠?” 崔阿姨笑:“就是你上周带回来的,有肥有瘦,被太阳晒透了,简单一蒸就很香。” 徐骁意外是她带回来的菜:“转性了?平时开火了?” “就是因为不开火,所以才不能浪费朋友的心意。跟你上回带番薯回家一个道理。” “……” 很快,徐骁端着香肠出去,众人已经落座。加上崔阿姨,一桌六个大人,七个菜,分量不大吃得刚刚饱。 还没放下碗筷,温丽真忽然叹气:“白天你们出去工作,就我和崔姐在一块,晚上哪怕吃饭,没个小孩也冷冷清清。” “……” 孙如非尝试转移注意力:“大伯母,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吗?” “是很好啊,我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特别是嫁给你大伯之后,比在娘家更幸福,所以你也赶紧找个好老公嫁了,再生个小孩,大伯母给你带。” “……” 孙如非落败:“那什么,我吃饱了,去消消食。” 徐骁憋笑,被当场抓包:“你笑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和小姜谈得好好的,还说要结婚,现在……” 徐骁忙告饶:“我也出去转转。” 徐盛安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掉了最后两勺汤。 “……” 姐弟俩很少有统一战线的时刻,但面对温丽真,他们的确又爱又头疼。 “我以为大伯母即使老了也是仙女,但她还是下凡变成了催婚的老太太。” “那麻烦你让她省省心。” “我?” 徐骁侧头看她:“你和秦子铭……” “他继续追,我继续考察。” “你吊着他。” “你管。” “我不管。你愿打,他愿挨,受罪的又不是我。” 孙如非试探着:“诶,他邀请我去你们的年会。” “他为什么邀请你?” “不是发福利吗?可以带亲朋好友,我算好友。” 他笑着哼了声:“你不想去就不要去,公司福利要给人家夫妻情侣真闺蜜,给你?” “给我怎么了?” “冤枉。” 孙如非一噎,决定反击:“大伯母刚才的意思是,你本来想和小姜结婚?” “你自己的事还一团麻呢,就别操我的心了。” “喂。” “那天在厂里你也看到了,闹成那样,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这么说其实你想过挽回。” 徐骁记起前几天夜里的电话,承认自己有瞬间的心软,但是——“分都分了,还挽回,没劲。” 他阻止她的询问:“不提这些了,我现在忙得很,除了挣钱,懒得想其他的事。” “明白了,麻痹自己。” 徐骁没再接茬。 麻痹?可能算吧。 小时候玩具枪丢了都得找半天,女朋友丢了,怎么会没感觉。 刀割在心上当然是疼的,但小孩能哭,大人能忍,疼了会儿,也就结痂了。 走完一圈回来,徐骁不想面对母亲的关怀和追问,假惺惺地哄了她几句,便蹭了孙如非的车回公寓。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没跟邻居打过照面,如今上了楼,撞见要出门的陈夏,反应竟有些迟缓。 < 第47章 还是陈夏先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他慢了半拍,发现她没穿棉服,只裹了件深色大衣。电梯没来,她半张脸埋在厚厚的灰色围巾里,双手插兜,双臂贴腰,两只脚站着也不安分,小幅度地左右走动。 他忍不住提醒:“外面很冷。” “嗯,我就拿个快递。” “哦,”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快递忘了拿,“我——” 电梯很快到了,她走进去,看他还站着:“你要拿吗?取件码发我,我一起拿上来。” 她摁下关门钮,他却伸手一拦,走到她身边:“算了,我自己去。” “你不是刚上来?” “人总要为自己的健忘负责。可怜我三十没到,心力飘摇。” “……” 徐骁原本看着往下的数字,听见响动转头:“你笑什么?” “没笑。”陈夏往角落里移了一步,脸却埋得更深了。 第26章 电梯缓缓下行,中途进来其他住客。陈夏缩在角落,看着地上的花纹,心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牢骚,或许是因为他发牢骚的语气—— 不咸不淡、似真似假。 三十岁怎么了? 三十岁不到便健忘的,不只他一个。 明明下班时还提醒自己顺路去趟快递柜,结果到了这个点,才想起有包裹没拿。 她愿意花钱买东西,却不愿意多花几块钱的寄存费,于是套了衣服重新下楼,匆匆忙忙,头发吹干了也没绑,就这么撞见了徐骁。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披头散发过,不无别扭地遮住脸,但转念一想: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再是白天相见的上下属,她应该向他学习化解尴尬的办法,更好地完成身份的转换。 推开单元楼的玻璃门,外面天寒风大。陈夏被激得打了个哆嗦,不敢耽搁,往快递柜小跑而去。 徐骁跟在她后面大步地走,看她挂在围巾外面的头发乱飘。他记得她之前常常挽个发髻,是挽久了把发尾挽弯了?梳马尾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样有连续的小弧度。 看来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总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女人尤其如此。她不穿工作服,不穿黑色,给人的感觉的确年轻活泼一些。 快递员把陈夏的箱子放到了最上面的大格。她扫完码,放好手机,踮脚,双手抓住箱子的两边往外拖。 徐骁远远瞧见她吃力的样子,过去帮忙。等到纸箱被他轻而易举地取出,陈夏关好柜门去接:“谢谢。” “这很重。” “没事。”她先放到地上,再用手背拽紧了围巾,蹲下去重新抱起。 徐骁很快取了自己的快递,见她为了避免箱子蹭到衣服,抱得离胸口一拳远,脚步也迈得艰难:“我来?” “不用。”她试图走快些,“你买了什么?” “耳机。” “晚上还是睡不好?” “?”徐骁反应过来,“是耳机,不是耳塞。” “……” 陈夏哦了声:“听歌打游戏。” “算是吧,给花神的。他东西用久了就舍不得换。” 说实在的,陈夏挺羡慕他们的感情:“你们关系真好。” “是挺好。”他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没谢谢你。” “出结果了?” “嗯。职位没变,扣了点钱,要谢谢你的指点迷津。” “哪有。决定是你做的,争取是你去的,如果你原本就想辞职,我的话除了打发时间以外毫无意义。”她抬腿顶住箱底,调整了下手的位置,“恭喜啊。” “恭喜就不必了,喜从何来?”他顿了顿,“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请你吃饭。” “不必这么客气。” “那我得了便宜肯定是要卖乖的。” 陈夏笑笑,依旧婉拒。 她一来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发挥了什么作用,二来不适应他郑重其事的道谢——尽管他以前把任务交给她时没少贱兮兮地说thank you,但她宁愿他口头说说,也不想将其发展到人情往来,毕竟他们迄今为止的交集基本围绕着盛安,而这种交集又异常脆弱,不需要也不必去维护。 手臂传来发酸的信号,她不得不停下再调整,然而下一秒,箱子上多了个纸盒,底部却被人稳稳托住。 “照你这速度,走到楼下得好几分钟。” “那我去找门卫借小推车。” “借了还要还,何必走冤枉路。”他示意她松手,“你要是一个人,随便你想什么办法,但现在有我,不必当我是摆设吧。” “……你能行吗?” “怎么,你想和我比比?” 陈夏才不想和他比。他走得快,她步子迈到最大,也只能勉强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迎着风,与旁边遛狗的住户擦肩而过,谁知肉乎乎的柯基犬忽然绕过来,冲着陈夏叫唤。她下意识地躲,往旁边一趔趄,狗主人忙收紧绳索:“没事儿,它不咬人。” 陈夏嗯了声,摆摆手。 那人继续向前,徐骁低头看她:“这么小的狗你也怕?” “不怕。”她只是不喜欢和小动物离得太近。 “诶。” “嗯?” 他的视线落在她脚上:“你踩到狗屎了。” “我踩……”陈夏愣住,低头瞧见自己一只脚在路上,一只脚在草丛里,再抬眼,他表情正经,“箱子我会放到你门口,你慢慢上来,不急。” < 第48章 “……” 陈夏以为他同情她,结果他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冲她哈哈笑出了声。 …… 陈夏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三十岁了还这么欠揍。 她小心翼翼地移开脚,幸好,鞋底下垫着几层纸巾。一时间,她不知该骂这位不知名的养狗人士,还是该感谢他最后保留的公德心。 她确定鞋底无虞,往前走,连续找了两个拾便箱都是空的,走到楼下发现第三个,却见刚还说要上楼的人拿了个黑色的塑料袋。 他也看到了她:“哟,脱险了?” “你干嘛。” “本来想英雄救美,现在看来只需清理战场。”他沿着原来的路线回去,“得跟物业反映反映,袋子没了不补哪成啊。” 陈夏看他匆匆过去的背影,下意识地跟着他折返。 不知怎么,刚才还郁闷至极的她,心情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第二天周五,陈夏结束工作,搭了部门同事的车去参加年会。大概真被徐骁说中了能走狗屎运,她第一轮抽奖就被抽中,得了五百块钱的超市卡。旁边的人笑说这样也好,接下去的一等和二等便少了竞争对手,陈夏倒很开心,去主席台旁边领了红包,觉得这算是进入恒天以来难得的愉悦时刻。 年会到了后半段,各部门之间开始了敬酒大战。陈夏跟着经理,从同级敬到领导,渐渐被推到台前。因为上次的益华来访,总经理对她印象深刻,陈夏谦虚完,爽快地一杯见底,总经理则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 过了会儿,她坐回原位休息,补偿式地吃完了碗里的蔬菜。大厅里总共八九张桌,只有主桌上摆着两瓶撕掉包装的矿泉水瓶。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觉得滑稽,又不免叹气:越需要掩饰的欲望越是要迫不及待地显露,而她面对着一室热闹,对压轴的节目不感兴趣,也无意关注抽得最高奖的幸运儿是谁,和经理打完招呼便回家了。 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第二天翻朋友圈,才想起昨晚也是盛安的年会。她按照惯例全部点完赞,突然收到孙如非的消息:“回家的票订好了吗?周三晚上有没有空?” “有空。”周三是腊月二十七,她提前请了假,二十九上午回家。 孙如非于是直接打电话:“拜托你件事。” “你说。” “陪我去栀子花的年会。” 陈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昨晚喝酒喝多了吗?” “没有,说认真的。”她开始后悔脑子一热答应秦子铭了。 盛安一场内部年会几百人,流程紧凑传统,先听总结和展望,再尽兴吃喝,是完成任务后的放松。而栀子花年轻人多,气氛活络,围在一起像在开联谊会。 她越琢磨越觉得秦子铭这回有宣示主权的意思,不然徐骁也不会突然关心起他们的情况。可当她气势汹汹地去质问始作俑者,这厮却云淡风轻:“你想多了,我追你追得再凶,也不可能以公谋私。请你参加聚餐,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团队,以便对我的事业进行评估。当然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再叫些朋友,我总不可能当着你朋友的面做什么吧。” 他这样解释,她心里踏实了些,但疑虑未消,最后决定采纳他的建议。陈夏听完:“所以你是既想去,又怕他做出让人误会的事?” “对。” “那你是在试探秦总还是在为难自己?我知道他在追你,可是你不给他答案,难道打算一直暧昧下去?” “想知道?” “嗯。” “陪我去我就告诉你。” 陈夏觉得她惯会拿捏人心,不中她的计:“那我不想知道了。” “……” 孙如非又开始利诱:“陪我去一次,我减免你两个月房租。” “我是贪财,但不至于贪你的财。”陈夏想不明白,“我和秦总真的不熟,你觉得我适合去吗?能帮你吗?” “当然能,你和我熟,和他不熟,所以他才要碍着你的面子。”孙如非诚恳,“就当我求你,行吗?” 陈夏哪里听她说过这么示弱的话,绕了许久还是落败。孙如非得了允诺,松口气的同时又交代:“记得穿漂亮点。” 陈夏失笑:“这又是为什么?” “第一,不能丢我和你的脸,第二,他们公司或许还有少量的优质单身男青年……你懂的。” 陈夏不想懂,但又很现实地没有反驳。到了周三,孙如非很郑重地告知了她的着装打扮:“我刚做了头发,晚上这样穿,你看着办。” 陈夏看完图片,从衣柜里选了条红色裙子,加上米色大衣,再配了条和她同色系的丝巾。 五点半,孙如非好脾气地来公寓接她,对她的表现明显很满意,然而,等到了目的地,她在下车前又剥掉了陈夏的发圈:“别绑了,散下来更有女人味。” 被否定的人不服气:“什么女人味,到了餐厅都是一股饭菜味。” 孙如非被她逗笑,拉了她上楼,进了包厢,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秦子铭立马挂断电话,前来迎接,陈夏不好意思地冲他打招呼,他倒很热情:“我该谢谢你,你不来,怕是她也不会来。” 孙如非一笑,带着陈夏去旁边的沙发落座,过了会儿,外面进来几个人,陈夏看见最前头的徐骁,下意识地起身,很快,他也看见了她,短暂一愣,随即带着吴智华等人过来:“你们?” < 第49章 孙如非搭腔:“我们今天不是你的客人。” “知道你不是。”徐骁的视线落在陈夏身上,她却不无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来了?”徐骁笑着。 孙如非抢白:“怎么,她不能来?” “能,你面子大。我请不动的人你能请动。”他给吴智华介绍,“花神,这是陈夏,有印象的哦。” “嗯。”吴智华今天也穿了合身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练。 他先主动:“你好,我是吴智华。” “吴总好。” 徐骁想了想:“这应该是你们……” “是我们第n次见面,但是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他冲陈夏伸手,露出一个真心而略显僵硬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陈夏伸手和他相握:“我也是。” 第27章 小王是今天活动的总负责人,见几个老板都到了,忙跑过来送抽签卡。孙如非和陈夏也抽了两个,白色的手环上挂着小小的圆形卡片,卡片上印着数字,也印着浅浅的栀子花的轮廓。 “还挺别致的。”孙如非把徐骁轰走,拉着陈夏重新坐下,她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那个身影,“你和吴智华……” “没有故事。”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可以啊,读心功力见长。”她笑着解下丝巾,“听秦子铭说,他单身。” “所以呢?” “所以你只要乖乖坐着,如果宴席开始之前,他往这边转头超过三次,我觉得有戏。” “……” “要不要打赌?” “我不赌,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现在就走。” 孙如非只好打住。 她把一些略带调侃的话憋回肚子,观察陈夏神色,被观察的人则开始打量周围:酒店是高级酒店,但包厢面积有限——主席台对面摆了三张大圆桌,她们这边是个侧厅,有电视音响,沙发茶几,更像休闲风格的ktv。她数了数座位,心想,场地虽然不大,好在人也不多,就算全部到齐,也应该不会太拥挤。 “发什么呆啊。”孙如非忽然顶顶她胳膊,“诶,就这么会儿,两次了。” “什么两次?”她一懵,随即明白过来,被她闹了个脸红。孙如非见状只笑,怕她生气,赶紧转换话题。她主动聊起上周五的年会,徐盛安发完言,吃完席,提前回家陪太太过纪念日:“六十多的人了,还往家里搬玫瑰,浪漫吧。” 陈夏看她手机里的图片,被那一丛丛的红色吸引:“所以说浪漫主要看人,跟年龄无关。” “还跟钱有关。” “可再有钱,玫瑰再多,不喜欢的人送你只会成为负担。”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哪怕再穷,送得再少,你也心满意足?” “那不一定,”陈夏打趣道,“为什么我们要做完全对立的假设,难道不可以既两情相悦,他又有钱大方吗?” “当然可以。”孙如非难得听她有美好的“畅想”,挽了她的手臂,再抬头,圆桌那边的吴智华正好看过来。视线相遇,对方不好意思地颔首,她倒莞尔,随即低声跟身旁的人说,“诶,第三次了。” “……” 陈夏只装没听见,拿草莓堵住了她的嘴。 秦子铭发现了吴智华的心不在焉:“看谁呢。” “……” 他也顺着那方向瞄了一眼:“别怪我小气啊,孙如非是我女神,再漂亮也不能老盯着。” 吴智华怕他误会:“我没看她。” “那你——”秦子铭一愣,随即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啊?什么情况?” 吴智华轻笑:“没什么情况,我可能把人吓着了。” 面对他的八卦脸,吴智华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秦子铭很快有电话进来——即便他临走时还在问:“你知道她是徐骁以前的助理吧。” “知道。”他把人往外推,“你先忙你的吧。” 包厢里气氛逐渐热烈,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当然知道陈夏和徐骁的关系,也知道徐骁常常惹她、气她,但她根本不怕他。 他喝了口茶,不禁陷入回忆。 和她距离最近的那次,是她那天来公司找徐骁签字。 许是在外间等了很久,等到会议结束,她走进来时见他俩姿态轻松地聊着天,脸色变得很差。 他打量她,她却看着徐骁,把文件一递:“徐总,麻烦您以后报个准数,三点开完会不要让我两点就到这。” 徐骁装模作样的:“你提前到了可以进来。” “我怎么进,敲门没人开,打您电话被您挂了。” “那你就敲响点。打一个不接就打十个。外面那么多人还可以直接把锁撬了。” 她顿时明白他在找茬,冒了火:“我是来找您签字,不是来闹事,也不是来跟您作对。” “哦,那是我误会你了。”徐骁把手边的茶点递过去,“我道歉行吧,饿不饿?吃点东西?” 她忿忿:“谢谢,我不需要,倒是您,亏心事做多了小心噎着。” 她说完便离开,徐骁被气笑,结果过了会儿真噎着了,喝口水想缓缓又呛着,他帮他把电脑文件移到一旁,等他平复不免好奇:“你平白无故欺负她干什么?” 他不服:“我都这样了是谁欺负谁?” < 第50章 那时她刚被调到徐骁身边,徐骁心里不爽,总是变着法地为难她,可她不但没被为难走,反而渐渐占了上风,以至于后来她一打电话,徐骁就要报备:“我待会儿要回盛安。”或者她不得不来,徐骁透过玻璃门看她到了,就得中断会议:“我出去签个字。” 秦子铭私下里笑他威严不再,徐骁的解释是巴结红人有利于偷懒。而他,既知道徐骁的确凭这招省去了很多琐事,也从徐骁的态度变化中,知道了那是个很能干也很可靠的姑娘。 他原以为自己和她没说过话,相当于陌生人一个,但其实他见过她在徐骁面前严阵以待的样子,见过她和秦子铭大方说话的样子,也见过前台小妹给她倒水时,她温柔地笑着说谢谢的样子。 当然了,一直以来只是他见过,她却未曾关注过他——她甚至都不认识他。 他想,如果他那天没有在高铁上碰到她,她没有借他东西,也没有掉那几滴眼泪,那他或许不会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萌生出来的心思。而当他的忙碌暂告一段落,甫一察觉,这心思已像春天的树芽,让人舍不得掐。 吴智华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羞涩,再抬头,沙发那边的米白色身影却消失不见。 倒是孙如非,落落大方地朝这边走来:“陈夏去洗手间了。” 心思被戳穿,他略显尴尬:“哦。” 孙如非笑:“你们有固定座位吗?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当然不介意。”他给她倒了杯茶,孙如非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今天晚上或许要比她想得有趣一些。 陈夏被屋里的暖风吹得有些热,趁着宴席还没开始,去了趟洗手间。 她想洗脸,但脸上有妆,想补妆,镜子里的脸又挑不出什么差错,于是只能彻彻底底地把手洗干净。 正准备离开,一位年轻女孩边说话边走近:“我是要辞,但辞也得过完年以后,上周投了家小公司,对方有意向,但还没回复……嗯我还有个同事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你以为调组那么简单吗?还不如辞职……先不说了,我还在酒店,回去再说。” 陈夏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几眼,再出去,谁知竟撞见丁维。 他一袭渐变色的西装,见到她,冷峻的神色略微缓和,倒是意外更多。 两个人回去的方向相同,陈夏觉得没必要装不认识:“丁经理,好巧。” “是巧。”他自上而下地打量她,“我记得这条红裙子。” “……” 他语气意味不明:“如果不是因为被你拒绝多次,我想我会继续对你发出邀请。但今天部门聚餐,所以……” “没有所以。”陈夏打断他,“我只是出于礼貌跟您打声招呼,没有其他意思,您别误会。” 她说完,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疏离。陈夏心里后悔,继续往前,却听他开口:“徐总?” 原来到了宴会厅门口。 徐骁刚把迟到的同事接上来,一出来便见他俩站在廊道上。他打招呼:“丁经理,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丁维无意寒暄,“还有事,先走一步。” 徐骁瞧着他的背影,想起昨晚的客户答谢宴,几个合作方和黄有为都应邀前来,只有丁维找借口推脱。 有些合作是一次性的,他觉得可惜,但也真觉得和某些人打不了交道。 等人走了,他问陈夏:“你和他有什么可聊的?” “是没什么可聊,我自己多嘴。”她拿出手机,发消息给陈卓,既然是部门聚餐,那他肯定也在。 徐骁提醒她:“进去吧,人到齐了。” “嗯。” 她跟着他转身,却又听见一声徐总。 是刚才那女孩。 这下倒把徐骁叫得莫名,他看向陈夏,陈夏眼神肯定,他便冲女孩笑了笑:“你好。” “您好。”她似乎有些惊喜,“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程涵。” 他又看陈夏:“……记得。” 程涵。 陈夏觉得这名字在哪儿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但好在刚才见了丁维,推知这女孩的身份。她替徐骁解围:“三娱也是今天开年会?” “不是,公司的早开完了,今天是部门老大请吃饭,在朝凤厅。”程涵答完,也问,“你们这么晚吗?都快过年了。” “嗯,是晚。” 女孩点头,又笑笑,没再多说。徐骁等她走了,不由得奇怪:“谁啊。” “丁维组里的人。和黄有为吃饭那次,你给过她名片。” “是吗?”徐骁佩服她的脑子,“我怎么没印象。” 陈夏又想起她在洗手间的那番话,猜到什么:“你要不去问问秦总,他对她或许有印象。” “算了吧。”徐骁无心深究。他推开宴会厅的门,和她一前一后走进,小王已经站在主席台边指示:“年会马上开始,请大家尽快入座。” 秦子铭冲徐骁招了招手,他便直接带她去了主桌。 第28章 陈夏走到一半,看着主桌的财务、人事等稍稍熟悉的面孔,开始踌躇。 徐骁察觉:“别挑了,有座就不错了。” “你当然不用挑,可我坐那儿不合适。” “主桌留空更不合适,你再傻站着,等会儿追光打你脸上了。” “……” 和以前一样,秦子铭把最中央的位置给了徐骁,但徐骁今天不想当主角,便拍了拍吴智华的肩让他移过去。 < 第51章 吴智华习惯性听他的话,帮着换了碗筷,徐骁则看向跟过来的某人:“又不是吃西餐,不用我给你拉椅子吧。” “哪敢麻烦你。”陈夏只好坐在了他和孙如非中间。 孙如非觉得好笑:“你俩怎么了?” 谁知道呢。两人大概犯冲,抛去正事,多的是一言不合。陈夏铺好餐巾,对面的秦子铭把酒水饮料转到她那边,忍不住对着徐骁叹气:这没眼力见的。 宴席开场,小王很专业地活跃起气氛。虽然流程还是老一套,但准备的节目倒挺新颖,比如这出游戏拟人的小品:几位员工头上戴着栀子花迄今上线的游戏名称,有的炫耀战绩,有的吐槽维护,你一言我一语,还为公司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争风吃醋。 最后是作为元老的“时空猎人”劝架:“窝里起哄是傻蛋,新老交接不能断。” “那——明年会有新花头吗?” 小王下去把话筒递给吴智华。吴智华笑:“当然有,一季度会先上《虹塔》。” 这是他们的第二梯队研发的角色扮演游戏。 “那——公司经费还紧张吗?” 小王又转给徐骁,徐骁搭腔:“紧张也要加预算,干活之前先吃饭。” 包厢里顿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陈夏听了也笑,一筷子鱼肉没夹稳,掉到小碗里。徐骁调侃道:“年纪轻轻怎么就手抖了,别急,不够再给你点一盘。” “……” 孙如非无语:“你再瞎贫。” 徐骁于是收声,目光却落在陈夏发间,不知是灯光缘故还是他之前没注意,她的头发不怎么黑,偏黄,又很细,给人的感觉很顺很软。 陈夏吃完鱼肉,坐直,他便很快别开眼去。 台上小王继续串场,请财务经理和人事上去抽第一轮红包,一共七个,共计两万一。 财务经理抽到了自己,哇哦哇哦乱叫:“是我吗?算我吗?”小王起哄说不算,经理忙按住他的手:“别别别,下台分你一半。” 两人表情夸张,故意逗趣,众人不免捧腹。接下去是女声独唱,乐器合奏,公司年龄最大的拟音师还带上太太,好兴致地献上了一场双人舞。表演间隙,吴智华和秦子铭先后上去抽了两轮,陈夏听着数字暗自惊讶,问孙如非:“真就随机抽?” “半随机吧,除了他们三个老板,所有人都有。”孙如非知道他们仨的数字是77、88、99,纯粹图个彩头。 事实果真和孙如非说的一样,到最后,所有员工都拿到了现金奖励,最高的五万块则抽给了公司资历最老的小刘。他在吴智华手底下干到现在,勤勤恳恳,进步明显,众人心知这是刻意的安排,却没有异议,加上带来的亲友们也都领到了“阳光普照”的两百块红包,说是感谢赏脸,报销车费,可谓皆大欢喜。 酒酣耳热之时,小王翻到最后一页台本:“下面,有请我们最威武、最帅气、最臭屁的徐总——上台致辞!” 众人鼓噪气氛,反应热烈,孙如非笑着:“敢情他人气还挺旺。” 陈夏也没想到做总结发言的是他,只见他脱了外套,笑着走到台中央。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穿着白衬衫,身姿笔挺,显得潇洒自如,然而下一秒,他表情突变:“呀,我稿子呢?” “……” 陈夏见他摸裤兜,忙去看他的座位,没有,又去翻他的外套,结果被凑近的吴智华阻止。 他冲她笑,摇摇头,示意她看台上,也是对上徐骁的视线,才瞬间意会。 徐骁差点被她的反应逗笑,幸好绷住,转向众人继续演:“真可惜,本来写了好几千字,排排版说不定能送去发表,现在丢了,就只能脱稿了。” “徐总加油!”旁边桌有人喝彩,陈夏却因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一阵脸热。 徐骁冲那人点点头,这才轻笑出声。 他一手插兜,一手握着话筒,姿态放松:“首先,我要跟大家道个歉。虽然我是总经理,但在公司的时间不多,特别是近段时间,几乎没影,害得秦总是又当爹又当妈,所以,趁这个机会,先给秦总和大家鞠个躬——” 他深深弯腰,再站直,语气却欠欠的:“当然了,我鞠躬不是因为悔改了,而是因为这种情况接下来还会继续,所以请大家养成凡事找秦总的习惯,也请人事考虑考虑我的工资怎么发,该减减一点,但别减完,毕竟我每个月还要露脸,等公司做大做强,我起码也是栀子花背后的男人,对吧。” “对!”底下一片哄笑。 他调整了下握话筒的姿势,等声音渐息,继续道:“不瞒大家说,当初成立栀子花时我是兴致高昂、信心十足,但老天爷可能见不得我这年少轻狂的样子,所以先把我摁在地上吃了几年土,相信大家也能感觉到,公司虽然饿不死,但一直没什么起色。好在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自主研发的智能投放和分析平台、云游戏平台都进入了商用阶段,可以说是比别的公司更早地拿到了新赛道的号码牌,而这,也会是我们接下来重要的利润增长点。我有信心,不出半年,我们的财务状况会出现根本性的好转,而好转的根本原因,是大家的不离不弃,辛勤付出,所以,我代表栀子花说一声谢谢!是你们,让这家创业公司的存在变得合理,赋予了她丰富的生命力。” 他再次鞠躬,底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 第52章 陈夏坐在原位,微微侧身,看他愈发温暖的笑容,听得越发专心。 “再来说说我们几个所谓的领导。”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大家都知道,吴总呢不善言辞,我听小姑娘叫他技术宅男,在此为他正名,他有技术,但不宅,喜欢且擅长运动,明年公司团建要是去拉练,我相信没几个能比得过他。” “至于秦总,人是好人,只是平时被我压榨得太苦,太忙,对大家就比较严厉。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我最滑头,累活我不干,好人我来当,所以……”他跟着大伙一块哈哈,“所以我今天难得挑回担子,代表他俩表个态,接下去,我们的两大平台会由吴总的团队负责运营,同时,请大家放心,游戏这块也会继续做。” “我知道有部分伙伴当初进来时就是为游戏来的,上周财务跟我说,我们今年账上有钱了,所以剩下的定金以及之前一个个项目滚存下来的收入,80%将作为新游戏的研发费。我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大胆发挥,让自身的才能有用武之地,同时也希望大家对外多多宣传我们的产品和公司,欢迎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加入。” “最后,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祝福栀子花永远接纳梦想、永远迸发活力、永远富有人情味,谢谢!” 他握拳振臂,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小王去台边切换了旋律,趁热打铁:“接下来,请全体同事一起表演最后的节目:歌曲串烧!” 话音刚落,气氛达到高潮,激昂动感的音乐声中,先是几个坐得近的男生上台,再是女生起立,等到秦子铭和吴智华也脱了西装,全体员工已经肩并肩地站成了两排。 三位老板站在最中央,身量差不多,都是白衣黑裤,像组合,也像兄弟。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忙着拍照、录像、随着音乐摆动身体。 陈夏被这欢乐和谐的气氛感染,站在孙如非身边,既看大舞台,也看她手机屏幕里的小舞台。 她自然而然地放松、沉浸、心生羡慕。 这种感觉真好。 没有煽情、呼号、歌功颂德; 不必敬酒、客套、强颜欢笑。 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却因为志同道合,所以无所拘束。 她回头,门边的服务生也拿出了手机。她轻轻笑了,原来不是年会不好玩,是她没参加过好玩的年会。 真诚而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半小时后,宴会接近尾声,明天就放年假了,有人约了下半场继续联欢,有人拿了红包心满意足,回家收拾行李。服务生撤掉碗筷,给侧厅续上果盘,徐骁送完最后一批同事再进来,见秦子铭仰在沙发上,吴智华则端坐着和孙如非聊天。 他问:“陈夏呢?” “外面接电话。” 奇怪,那怎么没见着人。 他走过去拿了颗草莓,汁水不算甜,但冰冰凉凉的,很是清爽。 孙如非意犹未尽:“这就结束了?” “你还想怎样?他们去蹦迪,你蹦得动吗?” “……”孙如非说,“我戴了一晚上的手环,你只给我两百块。” “够你加一次油了。”徐骁问,“你们怎么回去?” “我送如非。” “你喝酒了大哥。” “哦,那就如非送我。”秦子铭等了一晚上等到这么个契机,孙如非却瞪他,“我去洗手间。” 吴智华起身:“我也去。” 秦子铭跟风:“我也去。” “……” 徐骁不知他们搞什么鬼。 陈夏接完陈卓的电话,再进来,包厢里声音全无。徐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搭着腿,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点手机。 “他们都走了吗?” “还没。”他抬眼,“你过来。” 陈夏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见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丝巾:“你的?” 她接过:“你在哪儿捡到的?” “刚夸你脑子好使就随手丢东西。”她看她的红裙和大衣,“刚才那么多人,你不热?” “不热。”她把丝巾折成小方块,见他抽了纸巾擦手,“你还没吃饱?” 她可记得他筷子一直没停过。 “别拿这眼神看我,我消耗大,得补充能量,你没听我长篇大论嘴巴都说干了。” “还好吧,感觉没到几千字。” “笑话我。” “没有。” “牙都露出来了。” “……”陈夏想揍他,“你老是说这种话逗人,我本来忍得住,被你这么一说才……” “才什么?为什么要忍?”他觉得今晚的她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动作神态,都更自然放松一些,“其实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 他没察觉她脸色的变化,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我刚尝了一个,还挺甜。” 陈夏却没接,拿了盘子里最后一个草莓:“你自己吃吧,我去找找如非。” 第29章 徐骁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秦子铭一个人回来。 “还好你在,他们仨扔下我不管了。” “你又惹到谁了?” “谁也没惹,学雷锋没成功。”他坐下,“跟你说件事呗。” “说。” 他提了提吴智华对陈夏那点朦胧的意思,徐骁微愣,随即捡起掉在地上的橘子皮:“别逗了你。” < 第53章 “不信?” 徐骁收起手机:“你自己还一团糟呢,少乱点鸳鸯谱。” “我是那胡来的人吗?”秦子铭不服,“只可惜,我戏还没排好,你姐就急着看戏了。” 他刚才见陈夏出来,本想撺掇吴智华送她回家,结果孙如非听了也要上车,于是三人成行倒把他给踹了。 “前几天我听花神给家里打电话,他妈好像要给他相亲,要我说,这亲也不用相了,素未谋面的肯定比不上知根知底的。” 徐骁转头看他:“他俩怎么就知根知底了?” “哦,不是他俩,是你俩。”他纠正,“你和花神就不用说了,和陈夏,这么久了也算熟悉,你不觉得……她和花神挺合适?” “我看你是被几两白酒灌迷糊了。” “你就说合不合适。” 徐骁没答,沉默了会儿,只问:“花神什么意思。” “接了我的车钥匙,你说什么意思。”他气定神闲地往后躺,“就冲这行动力,我得向他学习。” 徐骁听完没出声,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小小的一团。过了会儿,秦子铭又问:“诶,等他过完年回来,要是相亲告吹,我给他当当月老怎么样?” “去你的吧。”他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要当也轮不到你。” “哟。” “哟什么哟,几点了,走不走。” “走走走。”秦子铭拿起外套,有顺风车当然要坐,“麻烦送我到新月湾,谢谢小徐司机。” 吴智华没买车,也不常开车,尤其晚上,路况不熟,加上手感生疏,看着导航开得很是认真。 孙如非本来提出先送她回家,开了一段路却改了主意,说要和陈夏一起回雅枫,吴智华自然照做。 她看他乖乖掉头:“你脾气怎么这么好?” “应该的。” “你在紧张吗?” “不紧张。刹车油门我分得清,交通规则也都记得。” “……” 陈夏说:“要不我来开吧。” “……不用,你坐着好了。”吴智华有点尴尬,“我是不是开得太慢了。” “没关系,安全第一。”孙如非给了陈夏一个制止的眼神:有你这么下人面子的吗? 陈夏感到委屈,她不止一次地暗骂自己反应慢,拒绝无果,害得大家陷入麻烦,结果现在连加快进度都被叫停。 孙如非猜出她心思,偷摸笑了下,为缓和气氛,便把话题转到年会。可惜吴智华对节目流程、奖金设置都一无所知,直到她提起徐骁:“平时开会他也这么啰嗦吗?” 吴智华的话这才多了些:“他不啰嗦,开大会主要是听,开小会倒是喜欢讨论,但讨论的点过去了就不说了。” “那他今天怎么回事?” “高兴吧。”大概是有了像模像样的盈利,大家能好好玩一玩。他想到什么,顿了顿,“其实他给自己的压力挺大的。” “他有什么压力?当初脑子一热要开公司的是他,可活是你干的,家是老秦当的。” “不能这么说,他平时也很忙。”他不同意她的看法,却一时嘴拙。陈夏则因着他俩的你来我往,想起徐骁之前的两头奔波。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脑子一热,所以才像吴智华说的有压力,才害怕公司倒闭——毕竟他的提议影响了朋友以及其他的员工。 她缓缓开口:“可能他忙也是想尽快找到新路吧。做决定的人往往会多一层考量,尽管合伙和聘用都是双向的选择,没有人必须要他负责,但作为领导,身居其位,想做出成绩让大家满意,还是挺难的。” “对。”吴智华从内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是这样。” 孙如非看看他俩,觉得好笑:“那谁让他要当领导的?自讨苦吃。” 陈夏:“他的苦是自找的吗?” “当然,顶不住家里的压力是他没用,想曲线救国,揽责任上身却一事无成。这种人眼高手低,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忍他这么久。” 吴智华否认:“不是的,我们没有在忍他,他很好。” “哪里好?” “他有能力,思维很活跃,只是耐心差了些,栀子花的第一款游戏就是他的点子。他也很尊重别人的想法,公司里无论是谁给他提意见,不管对不对,他都愿意听完。还有,他很仗义,对朋友也很……” 他一连串说了很多,直到发现后座没声音,意识到孙如非只是跟他闹着玩:“你们是随口一问吗?我是不是答得太正经了?” “没有,我很想知道你对徐骁的正经看法。”孙如非被他的后知后觉逗乐,又不想承认,只好给自己搭台阶。她继续问陈夏,“你呢,你忍不忍得了他?你们俩要一起反驳我吗?” 陈夏摇头:“我不反驳,你说得对,吴总说得也对,你们两个加起来就是我对他的看法。” “合着你谁也不得罪。” “那是,你们都是领导,我谁也不敢得罪呀。”她笑着,没中孙如非的计,却正巧对上内视镜里吴智华的视线。 “……” 这一次,吴智华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 十分钟后,三人抵达雅枫公寓。秦子铭的车没做过登记,只能停在门口。孙如非和陈夏说了谢谢,推门下去,没走几步,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吴智华叫住陈夏:“我、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 第54章 “哦。”陈夏掏出手机,“当然可以。” 等到验证通过,他冲她笑了笑:“那——如果你有时间,我能找你聊天吃饭吗?” “能。” “谢谢。” “不客气。”陈夏也笑。 他和她告别,很快驱车离开。孙如非看完两人的互动:“诶,人都走了。” “等他转过那个路口。” “喂。” “这是必要的礼貌,你教我的。”几秒后,车尾消失不见,陈夏终于松了口气,孙如非却不肯放过她。两个人往小区里面走,陈夏一一回挡她的问询,反诘:“你是不是和秦总合谋了?” “本来是,但上车前收到你求助的眼神,我就于心不忍了。” “是吗?我以为你只是想看戏。” “……” 孙如非心虚地笑:“那你俩有戏吗?” “没有。” “为什么?人挺好的。专业、踏实、纯情又直接……诶,他问你要微信时什么感觉?” “有点慌。” “慌?” “毕竟人生第一次。” 孙如非一愣,随即大笑:“你完了。我和秦子铭就是这样开始的。” 陈夏很快捕捉到她的漏洞:“那你是承认和秦总早就开始咯?” “不……” “不要说不是,我今天陪你去了年会,作为条件,你答应过我的,要满足我的八卦心理:是不是要和秦总一直暧昧下去。” 孙如非被她反将一军,耍赖道:“那我得之后再告诉你,栀子花明天放假了,盛安可没放,我还要上班。” “行吧,先放你一马。” 孙如非还有车停在这儿,和她下了地库,临走时不免问:“诶,说认真的,我故意闹你,你没生我气吧。” 陈夏想,被熟人牵线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但她也知他们没有恶意:“要是你刚才和秦总统一战线,抛下我不管,我就生气,但你不仅没有,还陪我回来,我就还是喜欢你。” 孙如非心里大石落地,又不免逗她:“喜欢我的人多了,不少你一个。” “可我喜欢的人很少,加你一个刚刚好。” “嗬,这小嘴甜的。”孙如非被哄得眉开眼笑,“就冲你这句话,我得好好给你当红娘。” “当红娘,你还是先好好上班吧。”陈夏帮她关上驾驶座的门,“到家跟我说一声,拜拜。” 徐骁送完秦子铭就回了公寓,上楼时犹豫了会儿,敲了敲2002的门,没人应。 还没回来? 他暗叹自己无聊,进了屋,倒了水,瘫倒在沙发上。 同样是年会,栀子花的要比盛安的累很多,但累归累,也有好处——可以制定规则,让自己免受敬酒之苦。 尽管他之前没少借酒浇愁,但诗仙诚不欺他,事情的解决还是要靠醒酒之后。当然了,他不喝不代表别人不能喝,他知道很多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比如秦子铭、黄有为、姜梓欣……打住,没有姜梓欣。而有的人也许不喜欢喝,但喝酒的样子很好看,比如他二叔、他妈……或许能再加一个陈夏。 也是再见丁维,他才想起她那天在酒局上的表现:动作是流畅的,神态是自若的,手握着杯子,哪怕就那么一摇,都带着点勾人的韵味。丁维当时的眼神里藏了什么,他懂,虽然反感,但不好露相,以至于后来秦子铭提到他来栀子花找小陈,他意外之余,也觉得情理之中。 他自嘲眼拙,没发现身边有这么个酒中女豪杰,可转念一想,他见过更多的,更适应的,是她穿着拘束的服装,给他递咖啡茶水凉白开的样子。他猜测,她应该是不喜欢喝酒的,就像今晚,她坐在他旁边,别说酒,连果汁都没要,就倒了杯上凉菜时配套的茶水,慢慢地,乖巧地,一口一口地喝到了最后。 手机里轰炸的信息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进群,下半场的夜场图片和表情包轮番上阵。行政部也理好了年会的现场图和大合照,他选了几张,保存,发到朋友圈,想了半天想不出文案,配了一句“再接再厉”。 底下很快有一波点赞。 他无心去看,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被秦子铭身上的酒气熏晕了,就像他听完他的话之后也有点犯晕。花神和陈夏?怎么可能?但——为什么不可能? 他佩服自己还有胡思乱想的精力,决定起身,先去浴室冲澡。 冲完了还得找人。真是劳碌命。 陈夏正在和陈卓打电话,听见敲门声难免一怔。现在外卖和快递都不上楼,大晚上的会是谁呢? 她挂断,过去看了下猫眼,意外是他。 徐骁正打算走,门开了:“你在啊。” “……你找我?” “嗯。”他见她也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扎了起来,这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皱眉,他对她哪来的这么多感觉?一晚上没完没了了还。 他清了清嗓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八点半左右,比你迟。” “比我迟?” “我看见你的车停那儿了。”她又问了遍,“你找我有事?” 徐骁递给她一个红包:“不知道你要来,行政那边没登记,忘了给了。” 陈夏心想这也太客气了:“不用了。” 他却坚持:“拿着吧,又不多,意思意思。” 陈夏犹豫几秒,拗他不过,只好接了。纸质的红包仪式感更足,她说了谢谢,抬头:“还有……?” < 第55章 “没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晚安。”他走向隔壁,等她的房门关上才走进去。另一边,陈夏拆开红包,里面除了粉红的百元大钞,还有张精致的银灰色的小卡片。卡片中央印着满满一簇栀子花,最底下是瘦金体的小字:我自快乐,花自芬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笑,把钱和卡片重新塞进去,把它和那串手环放到了一起。 第30章 腊月二十九这天,陈夏回了南方的小城。 因为陈卓临时变卦,害陈母的精心准备落了空,这位五十五岁的妇人免不了埋怨几句:“别人家的儿子带媳妇回来过年,我们家的儿子倒被媳妇带走,这叫什么道理。” “这道理叫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家里的宝贝。”陈父许是听得烦了,“你别念叨个没完,真想他,要不去岚城把他揪回来?” “我才不去,”陈母一根筋,“这还没结婚呢就上赶着倒插门,真结了怕是连爹妈都不认了。” 她胡搅蛮缠,陈父懒得再理,拎了垃圾出门,陈夏也逃离战场,转身回屋。 她在得知陈卓的决定时就替他捏了把汗,眼下面对母亲的炮轰,也怕引火上身。好在母亲没对她进行无差别攻击,没过多久,母亲便在外头喊:“用不着你多劳心,早帮你们把被褥换过了。” “嗯,我就整理下衣服。”她打开行李箱,把新买的大衣拿出来挂好,再简单把桌椅床头柜擦了一遍。 她的房间是书房改的客卧,没有内卫,方方正正的一块配上朝北的窗户,即使少有杂物和日常生活的痕迹,空间也算不上大。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她觉得这儿比宿舍好了不知多少倍,现在觉得雅枫比这儿更让她舒服自在。 她刚往椅子上一坐,陈卓发来信息:“姐,妈表现怎么样?” 她没答,只问:“你确定初二回来?” “确定,初二开始拜年,我带上林可走亲戚,保证爸妈高高兴兴。” 陈夏心想他也惯会盘算,两边都不得罪。可是,她也奇怪,陈卓和林可谈的时间不算长,和那位考研成功的前女友分手后,哪怕无缝衔接,新恋情也不过半年多……她不由得担心他幼稚,怕他思量不周:“在别人家做客还是要注意礼貌。” 他却不服:“说什么呢,我在未来爸妈家,怎么是客。”他又发了个摆手的表情,“你别操心,也别拿你的那套来教我,我和她爸妈早就接触过了。” 也是,他这么快就能收到对方父母的邀请,表明他给他们的印象并不差。陈夏觉得自己不必多管闲事,也不必去指导弟弟的感情,无奈一笑,没再回复。 她在房间待了会儿,出去时父亲已经开始忙活晚饭。她去厨房打下手,边打边听父亲聊起从前的过年准备:“你还记得吗?二十九这天是要换对联的。” “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那时爸妈没在城里安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的老屋。老屋是传统的三间式,外加个猪栏,一个厨房,二十九这天要把里外所有的大门侧门换上新装。 父亲脸上浮现出感慨:“还是以前过年像样。” 母亲却正好走近:“怎么,你也觉得今年过年不像样了?” “……” “你们俩看我干嘛。”陈母叫陈夏出去休息,“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别抢着干活,明天年夜饭再忙吧,今天让你爸烧。” “没事。反正我闲着。” “闲着就去看电视。”陈母坚持,等她走了才对丈夫说,“在她眼里,哪哪儿都是活,谁娶到她真是有福气,也就是那个孟清明不长眼。我本来还想呢,要是今年嫁出去,她这会儿该在别人家,谁知跟陈卓掉了个个……” 陈父嗔道:“你闭嘴吧,这话被孩子听见寒不寒心?” “有什么寒心的?规矩一直是这个规矩,我女儿我自己知道,不会生气,倒是对儿媳,我们俩以后的确要谨慎些,哄着些。” 陈父没有接她的话,陈母也知自己是怨念上身,可惜实在按捺不住。直到三十晚上,他们接通了陈卓和林可的视频电话,看着对面热热闹闹的,又和林可父母打了招呼,陈母的心情才轻松畅快些,等到挂断,她问陈夏,“你弟好像瘦了,那个什么大公司,真的很忙很累吗?” “应该吧。” “难怪他又想辞职了。” “辞职?”陈夏意外,前几天不还和同事开心聚餐吗? “他跟你提的?” “嗯,被我骂了几句,才刚转正,又往外投简历了。还说什么跟着同事一起跳槽,他一刚出校门的毕业生,哪儿都做不长久,也不是个好兆头。” 陈夏没出声,由着她嘟囔完了去邻居家打麻将。陈父则很快洗了碗,陪她去楼下散步。 近两年城区乡镇都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除夕夜只有万家灯,没了天上火。除去一些模糊的笑声谈话声,周围都是静悄悄的。两个人走了几圈,回到家,陈父在客厅看春晚看到睡着,被陈夏劝了才肯回房休息。 小时候想守岁,守不到十二点就眼皮子打架,现如今熬夜成了常态,不到十二点没有困的模样。 陈夏听着电视里的背景音,觉得得给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增添些仪式感,于是,她去厨房拿了刚才喝剩的红酒和洗净擦干的酒杯。 < 第56章 酒是凉的,喉咙是热的。凉意一路往下,带走她星星点点的愁绪。这样美好的夜晚,她为什么会发愁呢?翻看手机,从黑夜到白天,从一众的新年愿望和寄语,到高速路上的堵车线,各人家里的中国结……最后定格在一场纷扬的大雪。 大雪是吴智华发的。五个小时前,连着两条,一条图片,一条视频。 雪下进灰蒙蒙的天色,也铺向平坦萧瑟的田野。吴智华穿着厚厚的军绿色大棉袄,满脸笑容,和两个比他年纪稍轻的男女以及几个孩子,开心地打着雪仗。 她点了赞,再退出,喝完两杯酒,思绪飘飘然的。 她也编辑了一条动态。 灯光下的杯子装着浅浅的葡萄酒:“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她以为假期最大的好处是能陪陪父母,但父母似乎并不是那么需要她。 那就好好陪陪自己吧。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听见了父亲轻微的鼾声。 徐骁抱着发财窝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的小品打哈欠。 团圆饭早已结束,难得的铺张好菜,大家尝完却分道扬镳了。母亲要睡美容觉,父亲和二叔出门至今未归。闲着没事干的孙如非则在客房给崔阿姨敷面膜,横竖剩下他一个。 怀里的发财呜咽了一声。他低头,对上它水汪汪的大眼:“干嘛?” 它拿头蹭他。 他笑,摸摸它脑袋。母亲心血来潮,昨天下午不知从哪位好友家要来了一只小狗,才几个月大,毛茸茸,肉嘟嘟,不早不晚,刚好来新家过年。 自打那只大金毛丢了之后,家里十来年没养过狗,温丽真看着姐弟俩不解的眼神,解释说这狗她会当宝贝孙子养,徐骁假装没听见,给他取名发财,孙如非跟着他学,叫它来喜,温丽真则喊他宝贝儿,三个人各叫各的,谁都不肯让步。 孙如非出来见他对着狗傻乐:“怎么了,抱着你儿子这么开心。” “……” “来,姑姑抱抱。” 徐骁不肯松手,小狗却冲他叫了两声。 “……” 孙如非笑,徐骁却变了脸,什么世道,连狗都嫌弃他。 他躺倒,开始刷手机,他两个号码,两个微信,两个朋友圈,消息和动态比家里更热闹。他看着秦子铭的酸诗“看不见月亮,但看得见你——致我最爱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为了报复,他评论:“我接受你的表白。” 对方竟然秒回:“滚。” 看来是等不到正主反应恼羞成怒了。 他幸灾乐祸,再往下,跳过十几条,看到夹在年夜饭和烟花图里的一张例外。 再看头像,敢情她也会发朋友圈? 红酒加高脚杯,够有情调的。他点了个赞,看见自己昵称的旁边竟然是花神,底下还有他的一句:“除夕快乐。” “……” 沙发忽然往下陷了陷,是孙如非过来瞄他的手机:“看什么好东西呢?” 他躲,没来得及:“嘿。” “嘿什么嘿。秦子铭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花神的红鸾星,陈夏的桃花运。” 徐骁挑眉:“你俩够八卦的。” “八卦又不犯法。”孙如非也看到了他俩的互动,“感觉如何?” “?” “我觉得你应该用你擅长的方式,为你的好兄弟和好邻居……”她暗示,“推个波助个澜。” “比如。” “活跃气氛,创造机会,缓解尴尬。” 徐骁原本还怀疑秦子铭是捕风捉影,现在连孙如非也这么说,倒真的估量起花神的心思来。 他笑了下,想着等花神回来,得好好问他一问,如果真有他能帮得上的地方,是该帮一帮,至于现在……他想,陈夏也是,连评论也不回,真是一点礼貌也无。 为了不让花神尴尬,他也来了句:“除夕快乐。” 想了想,加上:“干杯。” ……还是觉得寡淡,便又添了三个感叹号。 过年嘛,就得开开心心,热热闹闹。 第31章 初二这天,陈夏开车带着母亲,去高铁站接了陈卓和林可。 虽然陈母很认真地想把普通话说标准,但由于紧张,又过度注重吐字规音,听上去反而有些滑稽。好在林可一口一个阿姨叫得亲热,气氛很是愉快。回到家,陈父也是忙前忙后,招呼她喝茶、吃水果,陈卓笑着让二老冷静冷静:“这个点怎么会饿,何况待会儿不是要去大姨家拜年吗?” 陈母早就跟亲戚们通过气:“不急,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聚。” 新客上门,既定的安排当然要调整。过了会儿,陈夏怕林可待着无聊,提出去家附近逛逛,林可当然答应。 因为年假,街道两旁停满了不同牌照的轿车,平日鲜少休息的店面却关了一大半。行人来来往往,多的是跟他们一样从大城市打工回来的年轻人。 “我好喜欢这种感觉,像回到八十年代。”林可挽着陈卓的胳膊,感慨道,“房子是旧的,人行道上的砖是破的,小城的生活节奏是慢悠悠的。” 陈卓笑,她一个九零后,怀念八十年代的感觉? “你现在是新鲜感上头,待久了就会觉得这里贫穷落后。” “才不会。”她嘟囔,“你怎么这么不爱你的家乡。” < 第57章 “爱是用嘴巴说的吗?”陈卓看着地上两个并肩的影子,“何况落后是事实,不落后我为什么要去外面读书工作?只是我在这儿长大,我爸妈也待了大半辈子,我不舍得也不可能离开她。” “所以你是不是有点羡慕我,我一生下来就在大城市。” “是有点,但羡慕也没用。家乡发展停滞几十年,我一来没有当干部建设她的能力,二来不甘心一辈子待在这儿,只能出去闯……好在事实证明,我出去是对的,不然我不会遇到你。” 林可被他哄得直乐:“油嘴滑舌。” “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死了。” 陈卓握了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记,又听她说:“不过,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不管你的家乡是大是小,你对她的感情有多复杂,你都得把我放在第一位。因为我讨厌异地,所以我在哪,你就得在哪。” “遵命。”陈卓保证,“你放心,我目前还没回家的打算,我爸妈知道我和我姐在一块也挺满意。再说了,我在岚城也会勤勤恳恳,好好奋斗,绝对不给家乡人民丢脸。” “嗯,这话说得漂亮。” “我抄袭我姐的。”他用嘴努了努前面那个身影,轻声说,“她当初大学没考好,就这样安慰自己,勤勤俭俭,好好读书,不给家里丢人。” “是吗?”林可点点头,“我觉得你姐挺棒的。” “哪里棒?” “进大公司,当小领导,而且认识不少人,有主意也有能力。”她想起那天在咖啡厅的偶遇,“她挺会和人打交道的,不像我,进了我爸朋友的公司,图省事图轻松,一点进步也无。” “你跟她比什么,她在大公司也不好过。” “所以你也想从大公司出来?” “那也不能这么所以。”陈卓跟她提过很多次了,“你知道我领导多强硬,我每出一稿,他都有提不完的意见,还非得照着他的意思改,笑死,他是有经验,但何必这么独裁,难道我们所有人的脑子加起来都比不过他吗?” “可你投的那家栀子花不也没回复?” “所以我得等。”陈卓想起那晚聚餐,程涵跟他说栀子花就在隔壁的隔壁开年会,他俩偷摸过去瞅过,光是趁服务员进出的功夫,听着声响便觉气氛超好,就像那天去面试感受到的一样:轻松、自由、平等。也难怪丁维要说他们的坏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忿忿不平嘛,可以理解。 “我等到初八,要是没电话我就去问人事,死也得死个明……”他收声,因为陈夏在不远处站定,回头等他们。 他拉着人迎上去:“姐,你走这么快干嘛呀。” 当然是怕打扰你们说悄悄话。 陈夏笑了笑:“去市府广场吗?” “走。” 今天太阳好,广场上有不少大爷大妈在活动筋骨,也有大小朋友在放风筝。林可被临时摆的零星小摊吸引,拉着陈卓过去,陈夏便找了个长椅休息。 闲着无聊,拿出手机玩游戏。《时空猎人》已经打通关,好在有无尽模式,她喜欢看猎人胜利后脱掉帽子欢呼的小动作,也喜欢他打完猎把箭筒从后面移到身前,背着猎物边流汗边笑的模样,然而没打几局,头上突然被硬物撞了下,回神,发现是飞歪了的竹蜻蜓。 她捡起,对面跑来个小男孩:“阿姨,对不起。” “没事。”她笑,然而下一秒,笑容却因为他身后的两个大人而骤然凝固。 “小姨小姨,我们继续。”男孩跑过去抓了女人的手。陈夏起身,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必拥有过强的记忆力。 她很快记起了她是谁。 女人疑惑,没出声,看向身旁的男人。 孟清明的表情十分不自然:“……回来过年?” “嗯。” “我……” “没事。”他话没说完,陈夏已经转身走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 她瘦了些,发型模样都没变,就是眼神满是疏离。 女人也回过味来:“陈夏?” “……” “舍不得可以追上去,我不拦你。” “说什么呢。” “说什么。”她面露不满,“如果她妈没问你家要了二十万,我们结婚可以买更大的房子。奇怪了,她把恋爱谈成买卖,竟然还朝你甩脸子。” “江瑶。”孟清明知道她耿耿于怀,但不喜她的语气,“是她妈要回的钱,不是她,她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也说了是可能,她妈要的钱还能不给她?我看你当冤大头当得很开心。” “那我不给,她妈真闹到单位去,你是不是又该骂我不中用?” “我……” 孟清明不想跟她在大庭广众下吵架,眉目一沉,抱起孩子去了更开阔的地方。 不知是被这场偶遇破坏了心情,还是害怕亲友在饭桌上谈起令人尴尬的话,陈夏很快萌生起回岚城的念头。 陈母以为她是因为林可来了不自在,陈夏否认,撒谎说和朋友有约,陈母想着三十岁的女儿再去别人家拜年也不像样子,便没多细究,同意她订了车票。 下午五点回到雅枫,她简单收拾完,把两片柏树的枝叶夹进词典。 这是她初一去乡下扫墓时,在爷爷奶奶坟前摘的。先人长逝,松柏常青,可惜离开了树干的枝叶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枯发黄。 < 第58章 她往前翻,前几年夹的已经变薄变脆。词典很久没用过,岁月的痕迹却被留存。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念旧有好处,让人容易心平气静,踏实安稳;也有坏处,使人趋向保守,害怕改变,总忍不住回头看。 她原以为她已经忘记那段不愉快的感情经历,但事实证明,她的伤口还没好彻底。 她忽然理解了影视剧里那些要在前任面前争口气的桥段:不是因为放不下,只是因为不想输。 一见面就逃的自卑感,真是让人悔得要命。 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没解开,肚子很快发出抗议。她决定找点事做。 下了楼,距离近的小超市都还没营业,在大型超市购物的人倒不少。她买了些苹果橘子,再称了鱼、排骨和一些蔬菜,转了一圈去结账。 正排着队,头顶响起了熟悉的男声:“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怎么在这儿?” 陈夏抬头,同样意外:“你——” “过完年就失忆了?” “……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徐骁笑,看了眼她的购物车:“晚上做大餐?” “不全做。”她看了眼他篮子里的泡面和洗漱用品,“应该比你强点。” 队伍慢慢往前移,徐骁先结账,在旁边等了会儿陈夏,见她的大号袋子装得满满当当:“帮你拎一段?” “不用,谢谢。” “呵。” “你呵什么。” “明明上次听你说谢谢还是几天前,但这会儿就耳生。” “……” “你没回家?” “回了,但实在太闲也待不住。”她和他一起往小区走,“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大年初三。你是被逐出家门还是钱包丢了,至于清苦到要吃泡面吗?” “没办法,外卖小店都关了,我又不会做。” “不拜年?” “不拜。”昨天来了两场亲戚,不是问感情就是问事业。表哥表弟们都已成家,人抱着小子丫头,他抱着断奶小狗,怎么看怎么可怜。 当然了,这些不好意思对人提,就说了更重要的原因:“我初五一早就去卢城了,没空走亲戚。” 陈夏疑惑:“初五?” “事故延误了项目进度,要提早开工。” “那是挺辛苦的。”她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想了想,“诶,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徐骁意外:“你在跟我说?” “……”陈夏对着按钮,“不是,跟你后面那个人说。” 电梯除了他俩就只有厢壁上的影子。徐骁哈哈两声:“大过年的别讲恐怖故事,我真回头看见个人怎么办。” 陈夏没应声,到了二十楼,徐骁向她确认:“真请我吃饭?” “不请了。” “别呀,我都听见了,再收回就没意思了。”他赔着笑脸,“要不要我打下手?免费小工,童叟无欺,包邮包退。” 陈夏对上他真诚的眼神:“算了吧,便宜没好货,我可不敢用。” “喂。” “最多半小时,做好了我叫你。” “好嘞。”徐骁提着袋子回了屋,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果然不假,老天给了他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餐,又送给一顿免费的晚餐。哈,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情! 第32章 陈夏自从有时间做饭,就征得了孙如非的同意,换上了新的油烟机。一人食简单是真简单,煮个面煎个蛋就能凑合一顿,说难也真难,煮饭的量要控制精准,洗的碗倒比炒的菜更多。 她手脚利索地做了个红烧鱼,再用猪油炒了油豆腐青菜。这边一出锅,米饭和蒸蛋也好了。她摘下袖套和围裙,给某人发了消息,然而直到洗干净手脸,对方也没回复。 她只好过去敲门。 手在半空悬了几秒,又放下。 一时的冲动好似漏气的皮球慢慢瘪下去。她不免懊悔自己的嘴快——无缘无故请他吃什么饭? 正皱着眉,门却从里面打开:“哟。” 被请的人心情不错:“够准时的。” 她压下那丝悔意,转换笑容:“你在忙?” “没有。进来参观参观?” 陈夏看向他身后,沙发上覆着浅色的布套。她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吃饭吧,冷了就不好了。” 虽然成为邻居日久,但徐骁还是第一次拜访她的家。同样的面积和布局,室内的装修比他那儿更普通,摆着的物件却更丰富。他粗粗打量几眼,最后看向吧台:“还挺丰盛。你喜欢吃鱼?” “嗯,你能吃吗?” “能,我不挑食。” 他脱了外套放去沙发,陈夏则从橱柜里拿了两个广口玻璃杯,目光似在询问。徐骁谢绝:“算了,晚上不喝酒。你这儿有饮料吗?” “没买。” “我那儿倒剩了几听可乐。”他马上过去,全部拿了来,“不过都是冰的,喝吗?” “喝。” 两个人相对而坐,陈夏的头发挽成了髻,因为忙活一阵,身子热了,便也只穿了件半高领的深色毛衣。 徐骁的视线落在她领口上面露出的一截白皙,想起天鹅、瓷釉、半开的广玉兰。陈夏略微察觉,还没动作,他却已不自然地避开。 陈夏递过筷子,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她还是期待客人的评价:“尝尝?” “嗯。”徐骁暗骂自己的失礼,收好思绪再拿砖块把它压住。 < 第59章 瞎看什么,吃你的饭。 他先尝了口鲫鱼,葱姜蒜和料酒祛除了腥气,鱼肉浸透了汤汁,很是入味。再尝旁边,蔬菜裹着荤油,鲜亮水润。 陈夏去厨房拿了勺子,他接过,挖了蒸蛋,一口嫩滑混着生抽和香油,里面还藏着零星的银虾……简简单单三个菜,他客观地想,虽然水平在崔阿姨之下,但它朴素、健康、温热,给人以慰藉。 他发自内心地说:“怎么感觉你十项全能?” 陈夏笑了笑:“把问句改成陈述句可能会更好些。” “不,应该改成感叹句,大事小事都这么厉害。” “和以前比,现在工作不忙,闲情逸致就多了。” “听上去是对我的控诉。” “不是。”陈夏见他起身,朝他伸手,“要盛饭吗?” 徐骁觉得她妥帖得过了头,自己拿了碗:“谢谢你的热情招待,但我还不至于四体不勤到这种地步。”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徐骁放下筷子,看家庭群里纷飞的红包,抢了发,发了抢,不断循环,只是图个热闹。 孙如非的消息突然插进:“什么时候回来?” “晚点。” “那边有吃的?还没出酒店,可以给你打包。” “不用,饱了。” 她生气:“把我一个人抛下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摆起谱来了。” “没有,真吃了。”他随手拍了张照,“光盘。” 这次,孙如非过了会儿才回:“这吧台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眼力够可以的。徐骁佩服,却懒得解释,看向对面,陈夏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待会儿有活动吗?” “没有。” “出去走走?” “你不回家吗?” “哪个家?” “别墅那边。”她也看他,“难道你不是来这儿收拾屋子顺便蹭了一顿饭?” 徐骁好奇:“你怎么知道。” “看到了。”她说,“要出远门,家具什么的当然得收拾一下,免得落灰。至于泡面,应该只是饿了先垫下肚子吧。”亏她还觉得他清苦,有家可回的本地人,哪里需要她的同情? 徐骁听她分析全中:“你这话的意思是后悔请我了?” “那倒没有,至少食物没浪费。”她看了眼时间,“早点回去吧,陪陪家人也挺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陪家人?” “……” “他们不需要?还是你不愿意?” 陈夏抵触,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却不像语气那样戏谑。 她只说:“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没看出来。”他回头,外面的天色黑得彻底,“我给你收拾完了再走。” “不用。” “那我转你钱?” “……你不觉得这时候谈钱是对我的羞辱?” 徐骁忽然笑了下:“保证没有这个意思。” 陈夏看他:“你笑什么。” “笑你怎么老是不怕吃亏。” “这算什么亏。” 小亏。施者觉得帮了小忙,受者容易心存感激。 徐骁渐渐摆正神色:“有人跟你提过吗?你性格中有逆来顺受的部分,而且占比不低。” “什么意思。” “两方面意思。”他给自己开了罐可乐,“第一个方面,说明你抗压能力强。” “何以见得?” “很早便见得了。”他的手臂轻搭在吧台上,“我们共事的那段时间,凡是我交给你的任务,除去百分之一是因为我的无理取闹被你拒绝,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你都是保质保量完成。这证明你能力出众,也让你显得强势。” 他看进她的眼里,似乎想探寻她过节还要一个人待在这儿的原因:“但人不可能一直强势,对吗?所以,第二个方面,就是你习惯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然后告诉自己吃亏是福,这样一来,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事,你都宁愿自己解决、消化,也不想通过倾诉和求助等方式向别人示弱。” 陈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怎么,你今天要转行做情感电台主播了?”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观察入微,心思缜密,被你揣测惯了,也试着学习你的读心术。” 他仰脖,喝了口可乐:“以前都是你教我怎么做,今天难得,我也察觉到了你的状态不对,也对你有了好奇心。如果你情绪不高,是想一个人静静呢?还是想找人聊聊天?如果是后者,就当是感谢你的邀请吧,我很乐意奉陪。” 第33章 陈夏相信他的“乐意奉陪”包含了很多诚意,但她能和他聊什么呢?她的烦恼不是来自具体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这段时间拼凑累积的安逸而迷茫的状态。 安逸让人惧怕改变,迷茫让人渴望改变。这种矛盾,除了自己,她并不奢望有谁能替她解决。于是,她冲他感激地笑了下:“听了你这句话,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你还挺好哄的。” “哄?” 她竟然不觉得他只是在客套:“哄的后面就是骗。我嘴皮子一动,说几句漂亮话,你就心情好了,越容易满足的人越容易被骗。” 陈夏反驳:“你错了,容易满足的人欲望小,不贪。” “所以你能躲过诈骗犯,却免不了被熟人拿捏。”他以前就是拿捏了她的责任感为自己谋福利,“毕竟他们知道你的软肋,哪怕从你身上索取了很多,道几句歉,表个诚心,你就又耳根子软,屁颠屁颠地为他们付出了。” < 第60章 陈夏的脸色微变:“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讨好型人格。” “我也不觉得,我只是希望你随性一点、开心一点,不要老想着让别人舒服,要先让自己舒服。” “像你一样?” “对,像我一样。”徐骁笑着,“对,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吗?” “那是之前,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了一个猜测。” “?” 她抽了纸巾擦嘴,心想,他大概要为他的话负责了:“你不是要陪我聊天吗?等我洗完碗吧。” 他一愣,随即起身:“别别别,吃人嘴短,我来。” “你会洗?” “开玩笑。我从小就是家务能手好吗?” “为什么?徐董还要求你学这些?” “想知道?”他回头,示意落地窗边那张看上去就很暖和的椅子,“让我坐会儿我就告诉你。” “可以啊,把碗筷放下我就让你坐。” “……” “你是客人,没有让你劳碌的道理。”她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餐具,徐骁拗她不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在她面前,他总是能当甩手掌柜。 这可不是我拿捏的你,他想,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滋生出偷懒的欢喜。只是——拿捏人怎么会逃过被拿捏的命运呢?何况,他从她这儿得到的欢喜,也是会让人上瘾的。 陈夏把一切收拾妥当,再转身,徐骁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她拿了点话梅果脯,又用盘子装了几个橘子,走过去时,徐骁用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神打量她:“你这样很像我姑姑,每次去她家,她都怕我吃不饱,可劲给我塞东西。” 陈夏没理他的调侃,把它们放到小茶几上,再把茶几和坐垫移过来:“那你怎么不去姑姑家拜年?” “她去国外带孙子了,我中午还跟她哭诉呢,没想到在你这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 徐骁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他笑了笑,也扯了个坐垫,从椅子转移到她旁边:“诶,不是说你老,是觉得你给我带来了温暖。” “……够了,”陈夏瞪他,“拜托你说回正题。” “好吧。”他往嘴里扔了颗话梅,会做家务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我爸以前工作忙,我妈十指不沾阳春水,怕闷,就常待在我外婆家。我成天黏着外婆和几个保姆阿姨,耳濡目染地就都学会了。” “那你在家干活吗?” “之前干过。”外公外婆把他妈宠得不像话,却一直告诉他自立要从自理开始,他爸也是巴不得他把活全干了,省得他美丽动人的妻子因一些小事操心,“不过,上了高中我就坐享其成,一来住校不常回家,二来搬进了别墅,我妈问我外婆要了崔阿姨过来帮忙,就没我的任务了。” 陈夏想,大概这就是她欣赏并尊重徐盛安的原因之一:没有有钱人的傲慢和高高在上。所以徐骁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也少有纨绔之气,“原来富二代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富二代?”徐骁不敢以这个身份自居,“我爸最怕的就是我问他要钱。给了,怕我乱花,不给,怕我妈骂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富他的,我穷我的。” 他转头看她:“我爸对我管得多严,你应该清楚。” 陈夏的确亲身经历过:“但这也可以理解为,徐董十分重视对你的教育,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差。” “哇塞,人都不在这儿你还拍马屁。”他试图求认同,“你不觉得他的管束和打击式教育严重影响了我的身心健康吗?” “不觉得,我反而觉得你很乐观,开朗,以及……” “以及什么?” “大智若愚。” 徐骁笑:“你为什么能在夸我的同时把我骂了,我看上去很傻?” “偶尔真傻,大多数时候是在装傻。” “哦?”他学着她的话,“何以见得?” “你经常让出选择权,但其实只是不想揽功过上身,相反,你很善于发现及调动别人的情绪。稍不注意,就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虽然你表现得没心没肺,但其实关键时候拎得清,很有主意。你习惯笑眯眯的,扮演外向,但也会有静下来思考不想被打扰的时刻,而你往往是在这些时刻想清楚问题,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有,你对谁都一副自来熟,但心里很有考量,对真朋友,会百分之百的信任,对一般朋友,你惯会用手段去迎合,去讨他们的欢心……” 徐骁默了默,随即一笑:“我全被你看透了。” “你说这话就代表还没透。” “那你呢?你说我大智若愚,你是大愚若智,大智若智?” “你才弱智。” 他一怔,随即大笑:“是是是,我弱智。” 他拿了个橘子开始剥,陈夏也一样。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扩散,过了会儿,徐骁先开口:“现在轮到你了,说说你那个关于我的猜测。” 陈夏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提前约定,我猜了你不准生气。” “保证不气。” 陈夏便说:“我在猜你创立栀子花的动机。” 徐骁剥橘子的动作蓦然一顿:“这有什么好猜的。” “当然要猜。”她一直很奇怪,他家大业大,为什么要创立一间和盛安毫无瓜葛,毫无借力的游戏公司? < 第61章 如果是兴趣使然,完全可以省力些,直接投资或是直接买一个。他或许没钱,但真想要钱,写一份商业计划书或是私下找徐董谈谈,有利可图的事,徐董不可能不做,但他宁愿约法三章,用自己的工资补贴,也不向别人张口,这就有意思了。 “所以我在想,你一来是要保证公司从零开始,从无到有,你要完全熟悉且掌控它;其次,你要保持新公司的完全独立;再次,你不想让别人或是家人觉得你沾了他们的光,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通过付出代价换取支持,从而证明想法可行。” “我是这么有决心的人吗?” “你一个人可能不够,但加上吴总,秦总,决心就充分了。”她想起吴智华和她说的话,同窗知己的情谊深厚,也想起孙如非跟她提起的秦子铭的背景,家道中落的青年也需要成功的事业作为感情的投名状,“为了他们,你也不会轻易放弃栀子花。” “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它。” “但你一开始就没把它当成自己的。”她想起年会,想起他的发言,也想起员工离开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的样子。 “那种场合,吴总不善言辞,自然是不会上台,而秦总作为实际上的日常领导,需要保持一定的威严,所以你更多的是在扮演活跃气氛以及黏合剂的角色,相比技术和管理,你的工作是开拓客户,但只要熬过瓶颈期,就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你既然无所恃,也不怕无所得。” 徐骁听着她的认真分析:“你觉得这公司是为他们俩开的。” “不是吗?最直白的一点,‘栀子花’有吴总的名字,有秦总的名字,却偏偏没有你的名字。” 徐骁笑意顿时收敛:“不要跟我玩推理游戏。” “我在推理,但并不是游戏。”她有所感触,“我记得你说过,‘一个出生以来什么都有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喜欢什么,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当时我只顾反驳你,以为你是出了事故而产生自我厌弃的情绪,但事实上,你也很迷茫,所以你也在试。” “陈夏。” “你想试试没有家里的扶持,靠自己能走多远,也想试试怎么去帮助你在意的朋友。你可能两边都不喜欢,也可能都喜欢,而正因为你什么都有过,所以只要竭尽全力,也不怕一无所有,对吗?” 她声音浅浅,徐骁的心头却仿佛有硬物松动。他默然地、缓慢地掰了橘子入嘴,汁水清甜,流过他喉间,也流进他心底许久没被人触碰过的地方。 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怎么会这么聪明、这么懂他、这么了不起? 他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但被她轻而易举地猜中隐秘,忍不住轻哼:“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谢谢。” “谢谢?” “谢谢你的诚实,也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陈夏笑,对着纱帘之外的城市夜景,转头,用手里的半个橘子跟他的碰了碰,“干杯。” 干杯。 徐骁微怔,他并没有喝酒,却感觉指尖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燃起。 他想,她一定对他施了什么有趣的魔法,才让他觉得这夜晚不仅美好,而且神奇。 第34章 冷风穿过窗户往人脸上吹,徐骁开了好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地把窗户关紧。 十分钟前,他从陈夏的屋子里出来,听她客套且温和地跟他说了再见。 再见这两个字让他觉得滑稽。他们原本并无再见可能,但她莫名其妙,哦不,机缘巧合地成了他的邻居,又因为孙如非,和他有了人为促成的交集。 那以后呢?他们会因为没有非要见面的理由而渐行渐远,还是重新认识彼此,成为朋友? 如果是后者,那他以后可得多动动脑,毕竟她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太强。明明是他先察觉她情绪不高,结果话赶话的,关于她为什么正月头孤苦伶仃的只字未提,自己却被她从头到脚地分析了个透。 亏他之前还以为她是只兔子,如今看来,能和孙如非交朋友交到这种地步的,岂会是食草动物?所谓人不可貌相,她也是只狡猾的狐狸,而且年纪更轻,段位更低,更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前方绿灯转红,他条件反射,踩下刹车。 街道两旁的店铺多半关着,路灯很亮,车道却很空。每逢年假,平日在大城市奋斗的人们可以拾起牵绊赶回家中,而城中的高楼却因人潮散去,显得突兀和孤寂。 许是刚才的橘子太甜,灯光太暖,气氛太好,眼下,徐骁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前方建筑刚硬的暗影,思绪渐渐变得复杂。 他又想起她的首先、其次,想起她那真诚而明亮的眼神,想起她好声好气的“我有一个猜测”。 猜测。他失笑,这人心思透彻,话术高明,也难怪他被她攻破却并不生气,反而有了种被人理解的豁然。 她说得对,“但事实上,你也很迷茫,你也在试。” 他当然迷茫,盛安的经营不是他的志向所在,他知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却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任接班人的位置。 他也当然在试,试着找到一条路来证明他不是个啃老的怂包。 吴智华和秦子铭是他寻找过程中遇到的盟友,哪怕单纯为了这份信任,他也不会让他们冒险,因此,资金的压力他来扛,倒闭的风险他来担,而如果栀子花越开越好,那他则不必在意归属。吴智华背井离乡,肩上担着大山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秦子铭家破了产,父亲一蹶不振,里里外外也要靠他操持。因此,他们更需要栀子花来获取比打工更多的收入,而他背靠大树,也希望给他们栽一棵树。 < 第62章 左拐的绿灯亮起,徐骁拐了方向盘,驶向清岭街。 夜色渐深,他难得在主干道上开得这么酣畅淋漓。 照这个速度,再过十五分钟,就能到襄云别墅了。 徐盛安和温丽真在沙发旁喝完了半盏茶,终于等来了院门开。 崔阿姨今天回了老家探亲,徐盛启便起身给人开了屋门。 徐骁把车钥匙放进裤兜:“哟,二叔,心有灵犀啊。” “怎么这么晚?吃过饭了吗?” “饱着呢。”他习惯性去搭他的肩,走到客厅,孙如非也拿着水杯下来了,“大忙人舍得回家了?”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都不睡觉,等我带夜宵回来?” 徐盛启瞪他一眼:“还贫。要不是看在你初五就走,今天能由着你不去拜年?” “敢情是开批斗会。”徐骁啧了声,“饶了我吧。” “徐骁。”温丽真突然沉声。 “我在呢,怎么了妈。” “你和小姜到底怎么回事?” 冷不丁被她一提,徐骁缓了缓:“……您不都知道了嘛。” “我知道你俩闹矛盾、闹分手,但不知道是江家那小子从中作梗。”她今晚在酒店撞见了江少华夫妻,他们也是在同一层和亲友们聚餐。寒暄过程中,她意外得知了江凯和姜梓欣的来往。她听不惯江凯母亲那欣喜得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语气,回来的路上问孙如非,得到了证实不由心口发堵,“没人告诉我你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小姜,也没人告诉我你怎么连这种气都咽得下。” “妈。” “你老实讲,是你先对不起她还是她先对不起你?” “谁都对不起谁的地方,所以才闹掰了。” “意思是你也……” “我没有。”徐骁心生烦躁,岚城的高档酒店就那么几家,有点钱的都喜欢往那儿凑,“妈,新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你还知道新年。”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明天你生日,所以我要陪你庆祝完再去卢城,”他岔开话题,单方面灭火,“怎么样,有这么个天下第一孝顺儿子,天下第一美女不要太感动哦。” “……”温丽真表情松动,“少用哄女孩子的招数哄你老妈。” “冤枉,我哄谁了,我可是把最真的心都献给了你,没有你就没有我,对吧,我永远和你心连心。”他摇她的肩膀,“美女快去睡觉吧,睡不醒可是要变老的。” “去你的吧。”温丽真打掉他的手,耐不住他的言语攻势,只好要了他明天必须解释清楚的承诺,再上楼休息。 和温丽真相比,徐盛安对此事的反应淡淡。他并非不关注徐骁的感情状况,只是一直以来,他觉得姜家那丫头不掺和家里生意,又是模特,无论是职业还是心性他都不甚了解,也没多过问。 徐骁坐到他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爸,我妈生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徐盛安没搭理他:“卢城那边的开工准备做得怎么样了?” “……” “不要掉以轻心。” “我知道,设备维护,开工动员会,统一强化培训,还有早上一万响的鞭炮和18响的礼炮。”徐骁答得顺畅,“大事小事都有惯例,我肯定按规矩来。” 徐盛安这才嗯了声,徐骁松口气,又听见他问:“如非说你今晚和陈夏一起吃饭?” “……” 他回头,瞪了孙如非一眼,她装无辜,旁边的徐盛启倒开了口:“你们俩还真够凑巧的。” “凑什么巧,孙如非明知道我就住隔壁,还把房子租给她,摆明了看热闹。” “喂。” “喂什么,我说错了?”徐骁简单解释,“我去收拾屋子正好碰见她,她好心,我领情,蹭了她一顿饭。” 徐盛安便说:“得了便宜就要还。” “那当然。哎呀,你们赶紧去睡吧。” 徐盛启笑着起身:“人老了觉少,倒是你和如非,明天别忘了做早餐。” “……” 两个人上了楼,留下徐骁和孙如非大眼瞪小眼。每次崔阿姨放假他们都得遭殃。孙如非先发制人:“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 “那就吃两片吐司垫吧垫吧得了。” “你少糊弄,中国年怎么能吃洋早餐呢?我要求不高,白粥小菜,蛋饼煎饺就行,油条难度太大我不勉强你。” “……” 见他没反应,她又好奇:“诶,你不是去陈夏那儿了吗?她厨艺还ok,你一初级学徒,可以向她请教。” “你怎么不请教?”他喝完茶,走过去打开冰箱,简单一翻,“鸡蛋葱花都有,饺子没了,只有小笼包,煎糊了没得吃别怪我手艺差。” “不怪不怪,看来长一岁是懂事一岁啊。”孙如非笑,“看在你替我扛事的份上,我送句吉祥话给你。” “大年三十送过了,祝我发财嘛。”只可惜,他在盛安的年终奖被扣了,栀子花的分红他也没要,“你也就嘴巴说说,红包都不肯发。” “红包可以补,不过我这次送的只能嘴巴说说。”她走过去,“我祝你早日找到一个好女人。” “……”他转头,“你内涵谁?” “都这样了还护着呢。”她摇头,“真搞不懂你。” “我才不要你懂。”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经常跟陈夏提起我?” < 第63章 “少自恋,我们提你干嘛。” “不提最好,如果被我知道你当叛徒,以后别想差遣我。”他关上冰箱门,“对了,也祝你早日找到一个好男人。” “……” 他说完便上了楼,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手机,谁知越翻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陈夏的话、街上的景、卢城的事和恼人的点点滴滴。 而当他终于有了困意,浅浅入眠,却因为做了梦而瞬间惊醒。 他缓了会儿,回想梦中的人和情境,有点蒙,又有点慌,到最后,他对着一室黑暗,忍不住骂自己,这才清心寡欲多久,就开始想女人了。 真是个混账东西。 第35章 陈夏在家待了几天,很快又恢复了打工人的身份。初七是开工日,当天上午,集团领导们去了岚城的万清寺祈福,她闲来无事,便给办公间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清洁。 焕然一新的环境让人心情舒畅。她坐回工位,先把电脑桌面清理完毕,再插入u盘打开了文稿。 因为早就产生了补苴罅漏的想法,她趁着假期有空,摸索出了几份方案。在交给领导前,她要做最后的修订。 快到中午,经理回来了。他给部门里的人带了红色的小香囊,陈夏收下说了谢谢,又跟进去把文件夹给他。 经理微愣:“这是什么?” 说完便接过,翻开,最上面的是一份关于规范点价销售的通知,后面还附着授权委托书及点价购销合同的模板。 他很快想起年终总结会议上,销售老总提过一嘴:底下部分业务员对点价销售流程不熟悉,操作不规范,需要加强培训和管理。这话是事后反思,也是摊平责任:问题有了,部门间最好配合解决。 他看向陈夏:“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是。后面还有一些改进建议。” 经理继续,看见建议包括请金融投资部的同事进行内部培训,以及定期请期货研究中心的资深研究员来司,开展对pvc基本面及行情展望的讨论等。 他笑了下:“陈夏。” “您说。” “你在家就忙活这些?” “我以为我们要对问题做出反馈。” “反馈当然要有,但也不至于这么急。”他顿了顿,“你应该很早就萌生了这些想法吧,憋着不说,等年终会议开完了,发现想法有了用武之地,就鼓起勇气来找我。” “……是的。” 经理语气不明:“我还记得你对应收款的处理也很有意见。” “嗯。”她回答,“我根据内审管理办法和实际工作的出入写了份报告,还没给您看过。” “那给别人看了吗?” 陈夏对上他的眼神,捕捉到他的怀疑:“当然没有,经理,我的工作直接对您负责,任何代表部门的想法或文本,都不可能越过您发送出去。” 经理很快笑了笑:“这我知道,你做事很谨慎,也很老道。” 这话并没有让陈夏的心情轻松些,果然——“你对工作这么有热情,又这么固执,我得向你好好学习呀。” “怎么会,您说笑了。” 他合上文件夹:“放心吧,你给我的我都会好好看,至于什么时候提上去,最后能不能用……” 她明白他的意思:“由领导决定。” 从办公室出来,陈夏回到座位,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经理的表态模棱两可,她算不准这会不会影响他对自己的印象。 她并非刻意表现得有多努力多上进,只是假期的确没有更重要的事做,二来,她也知道年后的销售要逐步恢复,二月份业务不忙,有足够的时间做一些过渡或变革。当然,她也并非想给经理施加压力,相反,她需要他的意见来调整自己对公司管理的认知,至于初衷,居其位谋其事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她不能领着薪水,却瘫在椅子上当睁眼瞎。 一整个下午,经理都没有再出现在办公室,陈夏也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等到下班,她回家接到陈卓的电话,得知他被新公司录用的消息。她听他欢天喜地的,也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我还真想知道,是什么公司值得你放弃三娱的高薪,重走老路。” “我可没有放弃,公司虽小,给的待遇却不低,小两万。” “哦?老板这么慧眼独具吗?” “恐怕是。”陈卓不无嘚瑟,“两个老板都挺好的,面试我的那个讲话很让人舒服,今天下午见的则是个大神,写的代码把程涵唬得两眼放光。”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陈夏很快有了印象:“那你和她继续成为同事了。” “对,同事不同岗,她进了大神那组,我就一美术,跟新游戏那组。”陈卓兴致勃勃地提起找个时间庆祝,陈夏答应,只是当她听到他进的新公司,忍不住大吃一惊:“栀子花?” “怎么,你听说过?” 她何止听说过。 “有机会你来看看,装修什么的和名字一样,都挺有意思。” 她心想,和装修相比,几个老板更有意思。 她忽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其实她应该早点问的,在事情没落定前,早点关心他的去向,可是,她问不问又似乎没意义,她既没劝他也没帮忙——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这种巧合。 她不免想起那次年会与程涵的偶遇…… < 第64章 “姐,姐?” “?”她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新公司在创业园,入职以后我要买车。” 这话听着不陌生,但她泼他冷水:“你哪来的钱?” “妈给了我十五万。” “多少?” 陈卓意识失言:“哦,不是给,是借,分期还款。” 陈夏并不在意他还不还,怎么还,她只是奇怪:“妈哪来的钱?” “这我不知道。” 他没再多说,很快挂断。陈夏却心生疑虑。她从不过问父母有多少存款,只是一直觉得他们的手头并不宽裕。 她不打算过问这笔钱的来源,免得母亲觉得她是在追究,可陈卓嘴上说庆祝,心里没重视,接下来不是跟林可约会,就是去未来的老丈人家表现,压根没给她腾时间。 日历一周周地翻过去,转眼便到三月中。这周周末,孙如非一通电话,约人出来逛街。 还是朋友靠谱。 陈夏颇为感动,哪怕一见面就遭到质问:“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了是吧。” 她解释:“我想着总归你更忙。” “那你呢?工作最近怎么样?” “还好。” “感情呢?” “……” 孙如非从秦子铭那里得到风声,忍不住打趣:“人真心实意地请,你老是拒绝,也太打击人的自尊心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她真觉得没必要:“你相信有些好感是因为距离产生的吗?” “相信。” “所以距离一拉近,好感就没了。” “你觉得花神是自动给你加了滤镜?” “可能吧。”陈夏想起吴智华的邀约,很简短,也很正式,每逢周五下午,发一句:“你好,请问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顿饭。”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邀约是什么意思,又因为在他送她回公寓时她给了允诺,于是,当他第二次发出邀请时,她就回了好,可惜那天她在餐厅等了半小时,等到西装革履的他出现……后续却并不和谐。 孙如非笑:“奇怪了,他那天在车里不是挺好的,怎么和你单独见面就成了木头。” 陈夏想,也不能说是木头,至少在她提起陈卓和她的关系时,他还是有反应的。只是这反应就像酒精灯的火焰,盖上盖子就灭了:“可能是那家牛排味道太好,我们只有通过专心进食来表达对它的敬意。” “少来了你,相亲最忌冷场。”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我宣告相亲失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单纯为了了解而了解,坐在一起就像呆头鹅成精。” 孙如非被她逗笑:“但他还在约你。你是表现得太客气让他误会了吗?” “我以为见面之后的拒绝已经够明白了。”陈夏摊手,“可见我们的交流完全不在同一频道上。” “好吧。”孙如非放弃,又提到她家里,“那你妈不着急吗?” “我妈现在的心思都在我弟身上。她为了保我的面子,甚至提出他们俩可以先领证,过段时间再摆酒。” “现在的小年轻也不喜欢摆酒那一套。”孙如非想到什么,“你妈这个建议挺好,但我要是你,我就心里有疙瘩,都说长幼有序,做姐姐的怎么能让弟弟先幸福呢?我比他多吃几年苦,还要吃他的狗粮,什么道理。” 陈夏笑:“幸福也是有顺序的吗?” “一般没有,但我人为规定,我横。”孙如非看着她,“关于这点,你得向我好好学习。” 两个人从下午逛到晚上,最后秦子铭来接孙如非回家。陈夏婉拒了秦子铭的送她一程,等他们驶远,自己走到公交站台。 城市的夜晚总有漫卷的灯火,周围人来车往,她想起孙如非跟她说过,秦子铭的追是摆在明面上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在他事业有成前,他不愿意给她任何承诺,那她只好劝说自己享受暧昧的感觉。 她问她:“暧昧的滋味很好受吗?” 她的答案是:“当然不,可是比起暧昧,孤独更难受。” 她说这话时有淡淡的伤感,让她觉得她一定是想到了某些往事,可她当时不好过问,过后更不方便提起。 孙如非今天当然毫无伤感,而她,在倾听之后要做识趣的旁观者,不去破坏他们的暧昧。 公交车缓缓进站,她上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不免想到自己:一个连暧昧都没有的人,大概只能忍受孤独吧。 窗外的夜景闪过,她忽然很想和人聊聊天。 哪怕内容是无关紧要的、跟她没关系的,但只要有人给她反馈,那也很好。 许是她难得有如此明确的心声,车子刚碰上红绿灯,手机就开始震动。 她心头一跳,却在看见来显时,眉头紧蹙。 肯定是打错了。 她拒接,可是很快,震动重新开始。 她犹豫再三,冷声接听:“喂?” “是我。” “我知道是你。” “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事和你说。” “……” “喂?” 陈夏把手机从左边移到右边。 即使车厢里正播着广告,孟清明的声音也还是那么讨人厌。 第36章 陈夏不指望孟清明找她有什么好事,但耐着性子听他吞吞吐吐一大半,最后重点竟然在借钱,简直难以置信。 < 第65章 “你是没睡醒还是喝多了?” “都没有,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那我也不会是你的办法。” “陈夏。” 她答得决绝:“没钱,挂了。” 孟清明听着耳边的嘟嘟声,从兜里摸出烟盒,这叫什么?自取其辱?尽管答案在预料之中,但他依旧失落而无奈。 他点了一根夹在指间,脑子里全是江瑶生气的脸。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五一结婚,但除去必要的房车,其他各项开支也不小。父母之前给他准备的那套婚房,江瑶嫌膈应,年前一卖一买,换了套位置更好的,价格更高的,只是面积不升反降,她对此便颇多怨念。 他没想到两个人偷摸谈起来哪哪都搭,真谈婚论嫁了,琐碎的口角能把人逼疯。当然了,他不允许自己疯掉,毕竟他们即将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至于她不止一次跟他纠结那付出去的二十万,他不准备正面吵,就只能选择逃避。 就在刚才,因为装修和酒席,他和她打了通并不愉快的电话。或许是无处排遣,或许是心怀侥幸,他拨了陈夏的号,想试探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知,按他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同意母亲私下收钱伤她自尊,那他朝她开口要也会容易些。 因此,她回他没钱,一桶凉水泼得干脆,表明她还能站在道德高位来拒绝他——那她一定被蒙在鼓里。 他吸了口烟,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耻。但羞耻能值几个钱呢?而过了几天,当他的丈人因为他在婚事上的缩手缩脚而朝他发难,他就把这羞耻心抛之脑后了。 陈夏被他这通电话弄得莫名其妙,最后把原因归结为鬼使神差。 人嘛,总有无聊透顶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只当没接到过,不必纠结,可谁知他故意跟她作对似的,隔三差五来一通未接。这天傍晚,他又打进,这次她决定说完就把他拉黑,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他无止境的骚扰?然而没等她冒火,他的语气却生硬果决,直接问她能不能让母亲把二十万还给他。 她明显一怔,等听清事情经过,那点火苗简直成了火山,而与此同时,心头像被马鞭狠狠抽挞,手脚失去力气。 “陈夏,其实你也清楚,硬装是你出的钱,可软装家具都是一起买的。你节省,没选贵的,要真算起来,恐怕也不到二……” “你闭嘴。”她的手指抠进掌心,嘴唇翕动,“我要先去问我妈,在我回你之前,你不要再联系我。” 陈母意外她得知了此事,反应却比陈夏大得多:“他还有脸来找你?”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我是拿了他家……” “妈!”她气得全身发抖。 陈母只顾宣泄:“你还冲我发火,你傻呀,吃亏不知道咬人,由着他俩在单位成双入对。我不是你,我看到眼角疼,听到耳朵疼,这是他们对不起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你要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我你肯定会拦着,我要得着吗?” “要来之后呢?” “之后告诉你不就是现在这样,你来质问我,埋怨我,是不是还要让我还回去?”陈母提高音量,“别想,不可能,他家人净挑软柿子捏,有本事来找我。” 陈夏闭了闭眼睛:“那好,我不让你还,你把钱给我。这本来就是我的钱。”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钱,我先给你五万,剩下的我给陈卓了,他要买车,急用,我会分期替他……” 陈夏背靠着墙,颇感无力:“妈,你总是这样。” “我哪样了?” 陈夏没答,先一步切断了电话。 徐骁在卢城待了一个多月,每天六点起床,十一点入睡,把状态调整得很不错。为了提高效率,他从底下调了个人当助手,负责一些琐碎的小事,自己则专注监督、开会,完善管理。 小郑在总部成了他得力的联络员。秦子铭也定期向他报告,他知道公司新招了四个人,有很多新客户来访,平台运营的效果比预计得好,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萌生出更多的斗志。 托老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他在卢城搭上了几条线,通过市场部的视频演示和洽谈,意向达成后,对接的员工便飞过来签了合同。 尽管一直在忙,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这让他抱怨命苦的同时感到些许欣慰。下班之后,他会洗个热水澡消解疲惫,周末休息,他就睡到自然醒,再在宿舍里打几盘痛快的游戏。如果心情不错,他还会跟家里聊聊天,听听某两位……哦,某位仁兄的八卦。 秦子铭的好奇心比他更重,常常打听花神找了什么餐厅,约在几点,吃完饭后有没有活动,花神专注力第一,想象力欠缺,更惨的是被常常拒绝:“她还是说她没时间。” “那就等她有时间。”徐骁鼓励他,“你别放弃,继续约,第一次表现不好没关系,先抑后扬。” “可我下次该说什么呢?” “说你擅长的,展现你的聪明才智和工作能力。” “别瞎出主意,”秦子铭打断徐骁,告诉吴智华,“你不能自嗨,得找到共同话题。”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找什么话题?” “徐骁啊。” “?” “你记着,下次就谈你和徐骁在大学的那些事,谈你是如何一次次在学业上碾压他,借此树立你聪明绝顶德艺双馨的好形象。” < 第66章 “……” “滚。”徐骁发了个踢狗屁股的表情包,想了想,“花神,你别紧张,你就呈现出最自然的状态,她这人心肠不坏,不会看你笑话,估计是第一次你太紧张,弄得气氛尴尬,她就不敢试了。” 吴智华坦言:“我和她单独在一块就手心冒汗。” “这主要是你没怎么接触过女人。”秦子铭大笑,“这样吧,你再约她可以找借口,比如公司有集体活动,让她也带上朋友,我们肯定配合你。” “……”吴智华明白过来,“这招你好像用过。”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三个人闲扯几句,很快就各做各的。徐骁离开群聊才跟刚想起来花神要追谁似的,过了会儿,发了条微信过去:“你确定对她有感觉吗?” “确定。” “那你是什么时候……嗯?” “不知道。” “不知道?一见钟情?” “不知道。”他还是回,“可是一想到她,时而紧张兴奋,时而懊恼失落。” “无缘无故的。” “对,无缘无故的。” 毫无逻辑,比程序神奇,也比程序麻烦。 “花神。” “?” 徐骁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不知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久远的无缘无故的梦,还是因为他在跟一个纯情的人讨论这么复杂的话题。 他不自在地挥开那些晦涩的想法,尽管他目前还没有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的兴致:“没事。” 这周周五,徐骁整理了手头上的工作,让助手订了回岚城的机票。因为他过完年一直驻外,这回碰上清明,回去能待上七八天。 次日中午,他抵达目的地,跟家里报完到便去栀子花碰头。他的小箱子里装了半箱特产,秦子铭笑他,他只说:“跟花神学的,这才叫礼轻情意重。” “行行行,反正重的是你。花神没来,茶叶留给他,零食就等上班给大伙分了。”秦子铭完成接待任务,和他一块出去,“回家还是回雅枫?” “雅枫,我就是来蹭车的。” 他在路上叫了家政服务,等到了小区,走进电梯,他从包里拿出几袋要送给邻居的鱼干,结果到了二十楼,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在摁2002的门铃。 他走过去,门应声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陈夏,是个更年轻的男人。 徐骁听他爆了句粗:“你还真敢上来?” 说完便抡起拳头冲那男人脸上砸,那男人往旁边一躲,正要还手,就听一道女声响起:“要打去楼下。” 孟清明对陈卓没好脸:“你简直不可理喻!” 话音未落,陈卓揪了他的衣领往里拽,陈夏阻止,却被撞到门边,徐骁见状,忙放下手里东西过去。 陈夏余光瞄到他,有片刻的意外,也有几丝闪躲。徐骁跟进去,见那年轻男人照着对方就是一拳,那人捂着脸闷哼:“陈卓,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来啊!” “我……” “够了!”陈夏推开冲上来的陈卓,朝孟清明说,“你先走。” 孟清明后退,门边还站着徐骁。他不知何时带上了门,看向陈夏,她也在看他,但眼神是复杂的,陌生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会儿,徐骁给他让路。 孟清明打量徐骁一眼,到底先行离开,陈卓不服:“姐!” “你也走。” “我……” “我让你也走。”她态度强硬,陈卓哼一声,拿了外套出去。徐骁的视线则落在陈夏紧握的拳头上。 他想开口,她却突然抬头。 他问:“那人谁啊。” “我弟。” “你弟前面那个。” “我前男友。” “一见面就开干,仇家啊。” 她不说话,把玄关上倒下去的摆件扶正。徐骁伸手帮忙,她却转身,目露警惕。 她反应极快,丝毫藏不住。 徐骁的心,就那么被刺了一下。 第37章 陈夏察觉他的眼神变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面对着他站直,调整语气:“……抱歉,我马上要出去。” “去哪儿?” “……” “ok,明白,不关我的事。”徐骁审视她几秒,转身离开。陈夏被他堵得一愣,忘了关门,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扎了头发,再从客厅里拿了包口罩。 谁知出去又撞见徐骁。她没打招呼,一走进电梯,接到了孟清明的电话。 “小区对面有家咖啡店,你进去等我。”她应得简短,声音很轻。徐骁对着电梯门上映照出的她的影子,忍住转头看她的冲动。 几分钟后,陈夏在店里见到了孟清明。 他单手托着下巴,顺带着盖住挨了打的半张脸。陈夏把口罩扔过去,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阿姨告诉我的。”他抽出一个戴好,略微放松了些,“我跟她说卖房子赚了点钱,想分你一些,怕你不要就打算当面给你,她还挺高兴。” “你现在编瞎话倒挺厉害。” 孟清明默了默,起身去前台点单。陈夏忍不住责怪母亲,为什么在孟清明的事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作对?难怪当时她正把陈卓叫来问那二十万的事,孟清明却打电话说他在小区门口。 她倍感迷惑,犹豫了半天才让他上楼,她本想着让他和陈卓对质,可陈卓脾气太冲,早前就和他动过手,现在当着她的面又重演一次,她讨厌这种抡拳头的戏码,因此,事到如今,她只能自己解决。 < 第67章 孟清明等着服务员送来拿铁,给她递上一杯:“我记得你爱喝冰的。” 她简明扼要:“我希望你有话直说。” “……好吧。”他收回手,“还是钱的事。” “意思是二十万我要原封不动地给你?” “那也不是。”他双臂交叠,身体语言是温和的、商量的,“这钱我可以给你,但我最近开销大,手上周转不过来,所以,能不能当你先借我,等我收了份子钱,再慢慢还你……” 他越说越轻,显然底气不足。他爸妈本就不同意他卖大换小瞎折腾,加上江瑶家一分不出,婚礼又都要最好的,他们便在他这多过几句嘴。 他知道不能再问父母要,但岳父岳母加老婆的压力又摆在眼前,百般无奈,他只好放弃面子来求支援。 陈夏懒得去想这是不是他故意找的借口,她这几天被母亲气得头昏脑涨,只想跟他把账目彻底算清。 她听完冷静了会儿,拿过手机,把一份表格和后贴的转账截图发给他。她做事向来习惯留底,而这习惯能帮她解决不少麻烦。她语气凛然:“那好,你要钱,那我们就来算钱。从找设计公司开始,装修的每笔费用我都有记录。至于你说的家具,沙发和电视是你出的,所以我扣除了两万八,剩下的加起来一共是十七万三。” “……” 她知道他那边肯定也有账,不然不会这么爽快地用二十万息事宁人,母亲有理不假,但傻子才会吃大亏:“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对对,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你爸妈买那套房子时付了一百八十万全款,你现在把房子卖了,卖了多少?” “……两百一十五。” “那就是增值了20%左右。”她点开计算器,口吻公事公办,“我把零头抹掉,算我出了十五万的装修费,折旧20%,到现在价值十二万。而按照比例,你赚的三十五万当中有我的两点七万,所以你总共要还给我十四点……我就算十四万整吧,现在我把多收你的六万转给你,咱们两清。” 孟清明脸色微凝:“陈夏。” 陈夏却仿佛没听到:“我本来觉得分都分了,再计较当初付出了什么就特别没劲,可惜我想错了。我不计较,我妈上赶着替我做主,你又好似吃了亏般憋着哪天来讨回,那我们今天干脆把屁股擦干净。” “……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难听的话我还有很多,你不想听管不住我要说。” “……”孟清明看着她,半晌无言,她越是咄咄逼人,他就越是难堪。于是,当锁屏亮起,出现一条进账短信,他虽不甘心,但还是放弃了索要。 陈夏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像被捣了颗柠檬,所幸是颗不新鲜的,汁水不多,酸苦只持续了几秒。 她挺直腰板:“你爸妈一直照顾你,婚礼的钱肯定会帮你备着,你的工资也不低,所以不要到我这来哭穷。你有你的家,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们没有彼此帮扶的义务。” “我知道。” “今天的事我会跟我妈解释,我不会让她找你,也请你不要再去联系她。” “我不会的。”他抬眼,对上她清秀而坚毅的脸庞。曾几何时,他觉得她熟悉、无趣,对她不复当初的兴致,而眼下,她明明就在他对面,他却觉得距离愈发遥远,甚至不敢触碰。 他在她决然的态度中败下阵来:“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 他喝完了自己那杯,起身离开。陈夏也喝了口拿铁,多少年了,她还是不习惯它的味道,和茶水相比,它太浓、太香,太过强烈,以前都是因为孟清明爱喝,她才配合地跟着要一杯,可是,违背自己意愿的配合都是迎合,而迎合,只会让人加深误会。 她心底怅然,又给陈卓打了电话。母亲的五万她会先拿回来,至于那十五万,她不能全给陈卓——至少不能让他毫无代价地得到。 陈卓之前不知道这钱的来源,如今知晓,也觉得脸上发烧。他着急表明心意:“姐,你别生妈的气,这车我不买了。” “车你要用,那就还是要买,但买什么车,全款还是贷款,你自己再想想。我现在没着急用钱的地方,可以借你,你可以分期还,慢慢还,只有一点,你不能像妈一样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姐。”陈卓没有立即表态,“车的事我再想想吧。” “嗯。” “孟清……他没再上来吧?” “没有,他走了。” 陈夏等他挂断,硬着头皮把咖啡喝完,谁知拿了包,往外走,却看见了坐在沙发椅上的徐骁。 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就那么懒洋洋地握着手机,抬头,冲她似有若无地笑了下。 她瞬间拽紧了包带:“你怎么会在这儿?” “跟过来的。”他站起,“放心,离得很远,我什么也没听到。” 陈夏眼神一黯,推门出去,他立即跟上,结果没跟几步,不妨她猛地转身,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怎么了你,火气这么大。”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本来是下来拿外卖,但在外卖架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我压根没点……”他发现她又露出了一半狐疑一半看白痴的眼神,好吧,她现在大概不想跟他开玩笑。 他正经了些:“你别生气,我承认,我只是担心你。”前男友上门肯定不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我想着如果你们谈不拢打起来,我至少可以帮你出头。” < 第68章 陈夏不信:“少来了你。” 他却点头:“嗯,我是挺少来的,我喝不惯洋玩意,所以咖啡馆很难赚到我的钱。” “……” 他习惯性地贫嘴,陈夏却没和以前那样被他逗笑,表情还是恹恹。他陪着她往前走了段路,不时打量她:“诶,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一点不想搭理我?” “……” “看来你心情真的很差。” “是很差,所以你要小心,不然我会把气撒到你头上。” “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成漏气的皮球,不管你有多少,全冲我来,我最后都能释放掉。” 陈夏停下来看他。 “干嘛。” “不干嘛。”她低头,不知怎么接收他的好意,然而当她继续往前,他却拽住了她的手臂,“别着急回家,陪我去出蓝园走走吧。” “?” “去人少的地方散散步,看看花草聊聊天,心情也许会好点。” 陈夏想了想,难得没拒绝,跟在他往南边一步步走。等到了目的地,两人无声地绕过半个池塘,在柳树下站定。 春风和煦,枯萎了一冬的枝条萌发了鲜嫩的绿色。徐骁转头,看着她安静而忧郁的侧脸:“真没话跟我说?” “没有。” “那我有。” “你说。” “你抱抱我吧。” “?” 她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眼神却认真无比:“你不知道吗?拥抱可以帮助人释放压力,缓解负面情绪。”他带她走了这么远,也没等她主动开口,“你心里有事都憋着,我也帮不上忙,就只能让你抱一抱。” 她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耳根泛起的热意渐渐消退:“不用了,我暂时还不需要。” “那你刚才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哪有?”她瞪他,他却没躲,于是心虚的反而是她,“……我有吗?” 徐骁勾了勾嘴角。 “好吧,可能有,”她终于叹气,“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连和家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好。” “和你弟弟?” “不是,和我妈妈。”她踢了踢脚边的碎石,骨碌碌滚进池塘,泛起小小的涟漪。 他忍不住叫她一声,她却没应,过了会儿,她主动走到他身边:“或许你是对的。” 他低头,见她眼中泛起微弱的光亮。于是,下一秒,她朝他伸手,轻轻揽住了他的外套。 第38章 徐骁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夹克,陈夏抓着他的口袋两边,围了个半圆,中间却隔着距离。他垂眸:“你抱空气还是抱我?” 她抬眼,没来得及回答,他已向前一步将她搂入怀中。她微微挣扎,他却收缩臂膀:“好了,不用觉得别扭,把你的力气慢慢卸掉,身体不紧绷了,精神才会舒服些。” 他说得大方自然,陈夏也不再扭捏。毕竟,从她主动向他靠近的刹那,就表明她是更需要他的一方。她试图在他的怀抱中放松,往他那边靠,而他站得笔直,接住她的同时也传递给她相等的力量。 融融春光里,鸟鸣声如同欢快灵动的音符,勾出陈夏积攒已久的倦怠。她已然记不清上次和人拥抱是什么时候了,工作中多的是低眉颔首,拳拳相握,可超过安全距离的亲密,只能由特定的人赐予。 她很感激徐骁的慷慨和热心,给了她肆意的一小段空间。她双手上移,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脊背,他很快察觉:“想哭就哭,不用忍。” 她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没事,我还好。” 徐骁想,“还好”是个特别安全的词:“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外面受了气还可以回家,在家里受了气,就不知道该找谁了。” “听上去你有类似的经历。” “你看,你又把矛头转向我了,”他低声,“现在是我难受还是你难受?” 她默了好一段时间:“……我。” “所以,你不要想着逃避,解决问题的前提是要正视问题。”他感觉她的脑袋动了动,“怎么了?” “你能不能先安静会儿。” 好吧,他大概又让她觉得烦了。他闭嘴,抬起右臂,将她箍得更紧。在行动面前,言语有时的确过犹不及。 陈夏在他怀里逐渐平复,再回神,以为抱了他很久,但实际上,刚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行人还没走到对面。 她抹抹眼睛,松开他:“谢谢,我现在好多了。” 这么快。 徐骁放下手,她也后退了半步,看清他眼里淡淡的血丝:“你从卢城回来也很累,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就别管我了,我精力充沛得很。”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现在是女娲中的女娲。” “女娲?” 他提起厂区里的那些安全生产大于天的标语:“以前觉得只是走个形式,现在发现补天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不过,得亏我个子高,要换成你,大概还得垫个纸板箱。” 陈夏被他逗乐,两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徐骁看着她:“怎么了你,小猫变脸似的,哭完又笑。” 她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跟在他右手边,反问:“你现在饿不饿。” “饿。” “那我请你吃饭。” “又吃烧烤?” “不是。”她脚步轻快了些,心想,哪怕是为了那顿没点的外卖,她也该请他吃顿好的。 < 第69章 徐骁被她带到附近商场里的某间中餐厅。他看了眼头顶星云状的柔光灯,听她说:“烧烤店店小人多,这儿更方便聊天。” 徐骁含笑看她,行,终于把他当成倾诉对象了:“你确定不先和我解释刚才那一幕?” “刚才?” “你弟,”他顿了顿,“以及那位害你结不成婚的。” “哦。”陈夏点头,拿过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很快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徐骁听完:“所以你气你妈妈背着你要钱,也气她把这钱给你弟弟。” “对,我好像只是她要钱的工具,而她不管做什么决定,哪怕跟我密切相关,也总是不顾我的感受。” 徐骁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你不觉得你妈妈偏心吗?” “小时候觉得,长大了就还好。” 又是还好。 “为什么?你说服自己了?” “算是吧。以前我总气我爸妈更疼我弟,后来想想,我比他大了五六岁,得到的爱也比他早了五六年,所以……”她喝了点茶,徐骁说,“听上去像是自我安慰。” 陈夏只是笑笑。 “你从来不和你弟弟争?” “当然想争,可是,怎么争?”小时候争吃穿用度,可陈卓有的她也有,无非是他多一些。长大了争关心,陈卓的身体没她好,一有头疼脑热,别说爸妈,她也急得不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因为哭释放了需要的信号,而不管是需要被满足,还是被别人需要,都是幸福的体现。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让着他,帮着他,可如果他被宠坏了得寸进尺,那我可以干脆地拒绝和逃离,但事实上,他虽然冲动,但很懂事,我遇着麻烦,他会替我出头,我妈偷偷给他的东西,他会分些给我。他没有觉得多占是理所当然的,那我也不会和他心生嫌隙。” “但妈妈和弟弟不一样。” “对,不一样。”兄弟姐妹的血缘关系,不是由自己选择的,所以变数很多,好的更亲近,坏的变生疏,都能理解,但孩子是父母主动的选择,既然选择生育和抚养,就理所当然要对孩子一视同仁。 所以,尽管她知道人不可能完全理性——父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更漂亮,更聪明,更懂事而更喜欢他,也可能仅仅因为这是个男孩而更看重他,但她还是觉得父母有一视同仁的责任:“其实我也挺贪心的,父母并没有亏待我,而我只是比弟弟得到的少一点,却忘了已经比很多人拥有的要多。” “这说明你知足。” “知足是好的品质吗?” “当然。”徐骁移开餐具,方便服务员上菜,“我建议你和你妈妈好好谈谈。我相信她拿这笔钱不完全是为了资助你弟弟,而是为了挽回你的损失,但因为其他考虑,所以……” 徐骁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虽在父亲的威严下长大,但威严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爱。他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以及二叔和早早过世的二婶,都给予了他完整而真诚的关怀。他不需要像她这样去剖析,去比较,然后安慰自己拥有的比失去的更多。 他突然有些愧疚:“陈夏。” 她却又开始反思自己:“你说得对,我是该和我妈好好谈谈。这些年我们的交流太少了,她才会自以为对我好,以为我和孟清明的感情是通过算钱能算清的。” 徐骁很快明白她说的孟清明是谁,他脑海中闪现那个人的样子,模样还行,人也高瘦,挨了打也不还手,想来性格是文绉绉的:“你和他——感情很深?” “从大学毕业到去年,即使不深,时间也算长了。”陈夏并不避讳,“刚分开时,我经常想,这大概是我太现实的报应。” “现实?” “是。”她提起往事,“我爸年轻时是卡车司机,我妈陪他在外面跑,就把我丢在乡下的爷爷家。后来我爸腰椎出了问题,他们俩就去镇上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每天起早贪黑。我知道他们赚钱难,所以从小不敢用钱,等我能赚钱了,也只想攒着,怕有一天陷入左支右绌的境地。” 怕穷的人会有很多具体而现实的考量,对待感情也是如此:“我和孟清明认识时,觉得他成绩不错,性格不错,接触一多就确定了关系。毕业那年,我听他说要考公务员竟然特别高兴,因为如果能考上,就代表在未来的三四十年,我大概率不用担心他的就业问题……很可笑吧,谈恋爱会产生如此自私的想法,所以,可能是我的自私惹怒了老天,他就把他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变了,是我变了,或者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合适。” “不合适也不都是因为变化,不变同样不合适。” “?” 这下换陈夏看他。 不变也不合适,说的是他和姜梓欣吗? 尽管她对他们的关系了解不多,但她知道姜小姐和那位江总交情匪浅,莫非他的分手跟某些微妙的平衡有关? 她觉得这话题并不安全,两个感情线并无交集,但同病相怜的人不该继续谈论前任,而当她想转移注意力,招呼他吃菜,他却开口:“我应该向你道歉。” 她疑惑:“道什么歉?” “你一直在给予。你给予身边人的远比获取的更多。”他看着她,分享自己短暂思考的结论,“以前我把工作丢给你,有事就找你帮忙,后来哪怕你辞职了,我也因为你的聪明识趣,和孙如非关系好,自作主张地请你多陪陪她……如果说公事我还付给你工资,那么私事,我一直都在索取,忘了回报,忘了你也需要关爱,也需要别人来陪你。” < 第70章 他语气恳切,陈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心间仿佛有电流划过。 他郑重其事:“我是真心实意的。” “那……我也真心实意地收下。”她轻笑,借此掩盖电流经过后,泛起的酸涩和柔软。 此时此刻,她莫名想起吴智华。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她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徐骁的评价—— 他是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很善良,也很温暖的人。 而现在,他的温暖,似乎映到了她身上。 第39章 两个人吃完走出餐厅,徐骁意识到每次吃饭要么是她下厨,要么是她结账,总轮不到他来献殷勤:“那就说定了,下次我请你。” “可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按理他该趁着这次放假请掉,但接下来有调休的工作日,清明假期她又要回家,只好往后延。 于是,陈夏听他一开口就是等五一,压根没考虑下班之后琐碎的闲暇,便也打消了说随时随地都行的念头。等到回到雅枫,他们各自进屋,一个打开电脑继续上网课,一个则整理完行李,睡了午觉,再开车回了襄云别墅。 温丽真早就期盼徐骁回来,让崔阿姨煲了滋补汤备着。徐骁推却不过,喝了碗再上楼找父亲。到了傍晚,二叔跟朋友打球回来,孙如非却不见人影。 徐盛启告知行踪:“她去相亲了。” “相亲?跟谁?” “江晟。” 徐骁乍听这名字觉得陌生,等他反应过来,不免对温丽真有气:“妈,你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吧,江晟都离过婚了,牵这种红线不怕我姐回来骂你?” 温丽真却比他更气:“她怎么会骂我,是我要骂她。之前选了那么多年轻的,家里条件好的,她都瞧不上,结果江晟一约她,她倒答应了。” 她转向徐盛启:“如非当初在晟凯实习时,江晟就追过她吧。”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幸亏如非眼睛亮,拒绝了他,这边追一个,那边谈一个的会是什么好东西。”温丽真清楚地记得,如非离开晟凯不久,江晟就跟何家的女儿结了婚,“等她回来,我要好好说她几句,多少年了,怎么还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徐骁一方面诧异新听到的老八卦,一方面诧异孙如非怎么什么事都跟他妈交代。然而直到晚饭结束,让他诧异了一晚上的人还没到家。温丽真心生担忧,打电话去问,得到的答案是:“我和他喝了个下午茶就拜拜了。” “那你现在在哪?” “徐骁这儿。” “你张口就来,徐骁在家。” “哦。”她笑笑,纠正道,“我在徐骁的公寓这儿,他隔壁,和朋友一块吃饭。对了大伯母,明天上班,我就回自己那睡了。” 温丽真半信半疑,徐骁等她俩挂断,发了条信息给陈夏,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温丽真对陈夏印象挺深,但不确定她和孙如非好到了什么程度:“她们不会串供吗?” “不会,这么点时间怎么串,再说陈夏又不会骗人。” 他说完便去倒水,旁边的徐盛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制止妻子:“好了,你操心也有个度。” “是,嫂子,如非不是没分寸的人。” 也是被泼了冷水,温丽真才觉得自己关心则乱。过了会儿,徐骁也要回雅枫,他和孙如非一样不喜路上的奔波,但也需要独处的空间。温丽真留他不住,只能要求放假那天回家睡。 徐骁应了,驱车返回,到家了才想起有东西忘了给,去敲2002的房门。 门过了会儿才打开,陈夏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大份鱼干:“这是你……” “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她看着包装袋上的卢城两字,意外他大老远还想着带给她:“谢谢。” “不客气。”徐骁看她散下来的头发,以及脸颊泛起的红晕,“孙如非又找你喝酒了?” “嗯。” 徐骁想,他中午刚跟她道完歉,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她就不得不面对孙如非的叨扰:“我说了,你没有陪伴和帮扶别人的义务,不用一直……” 陈夏却打断他:“没有,你别多心,我们只是聊了些闲话。” 她觉得大概是喝酒让他误会了:“徐骁,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理解,但你不用草木皆兵。我对其他人可能没义务,如非不一样,她是我的朋友,朋友不用一笔笔算。” 她解释得快,徐骁也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又不难猜。你发短信问我是关心她,现在跑来找我是关心……是顾及我的感受。”她冲他笑,“你还说我怎么怎么,其实你也在尽可能地照顾到每个人,不是吗?” 他没答,她却离他近了些:“我向你保证,她今天没有遇到不好的事情。倒是你,跑来跑去地累了一天,鼻子都熬红了。” 他伸手摸了摸,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是吗?” “是,你早些休息吧。” “行吧,那,晚安。” “晚安。”她猫一样地缩了回去,徐骁转身,听见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心头仿佛被挠了一下。 他想,他是该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上午,徐骁参加了集团的早会,回到办公室,又听了副总以及小郑的例行报告。趁着午休,他翻阅完待处理的文件,补上必须要他亲签的底本,正准备下楼吃饭,孙如非拨了他的内线电话:“有空吗?食堂105包厢。” < 第71章 他以为临时要他见什么客人,到了才想起10开头的是内部专用。他推门进去,果然,里面只坐了她一个:“忙了大半天,叫我来吃剩饭剩菜,真有你的。” “少冤枉人,本来是给王董他们订的,但他们临时出去了。” “我爸呢?” “给他打包送上去了。” 徐骁便明白是她特意找他:“说吧,公事还是私事。” “都有。”孙如非开门见山,“昨天我去见江晟了。” “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吗?” “跟你再续前缘?” “滚。”孙如非眯眼,“够可以的,小道消息都有了。” “你自己马脚藏不住。” “我藏什么,我只是惊讶,这年月二婚头的王老五还挺吃香。”她虽然不知他为何托人介绍重又联系上她,但收到邀请,她没有不去的道理,“诶,秦子铭最近有没有跟你提过江凯?” “没,提他干什么。” 孙如非放下筷子:“江凯不是截了你那个石林村的项目?从审批到上马,速度不是一般的快。我本来也不怎么关注,但听秦子铭说不久之前发生了一起炸药配送车爆炸,有不少死伤。” 徐骁盛饭的动作顿住:“你确定?” 他和王诚联系近无,王的朋友圈却一天不落,完全没露风声。 “所以这就有问题。秦子铭说江凯脑子不灵清,要压消息,结果给钱封了运送炸药的公司和受害人家属的嘴,没封住村里人的嘴,村民一闹,上面全知道了,江凯扛不住,江少华气极,就把江晟叫回来处理。” 徐骁听完:“人命关天的事,他回来又能怎样?” “当然不一样,别的不说,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知道有这起事故吗?现在看来,他是关系门路摸透了,赔款到位了,大家才都闭嘴了。”孙如非猜测,“我估计是他前妻帮的忙。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他争都不争,如今出了事,前丈人是要还份人情。” 徐骁这才明白,她所谓的相亲就是去套消息的:“你现在看戏都看到别人家了。” “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秦子铭知道你俩关系吗?知道你是以什么由头跟他见面的吗?” “嘿,你这问的跟陈夏一样。” 他皱眉:“你把这事跟她说了?” “当然,总要有话题下酒。” “那你怎么回答?” “答案是在见面之前已经跟他报备了。” 徐骁摇头:“你完了。” “哪里完了?” “你宁愿顶着家里的压力四处相亲,也不跟我妈提秦子铭的事,说明你对这段感情特别不自信,但你又会保持自觉,不想秦子铭误会。一边是不给他名分,一边是替他着想,那压力都得自己扛,就这还不完蛋?” “那如果有一天我顶不住压力,和他断了,你站哪边?” “首先声明,我希望你顶不住压力的结果是让他变得名正言顺,但如果事与愿违,那我站在老秦那边。” “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意明明白白,我能知道他伤得多重,而你抠抠搜搜,疼死了也活该……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才不是君子。”孙如非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少说风凉话,人总是当旁观者更厉害,事情摊到自己头上,怎么做怎么难。” “那是你。” “你也一样。”她忽然问,“要是江晟全权接管了晟凯的业务,江凯被挤出局,你觉得姜梓欣会回头找你吗?如果她来找你,你会怎么做?” 徐骁很不喜欢这样的假设,他没有做声,也没有理她,埋头吃完了碗里的饭。 “这选择很困难吗?” “不困难,但很无聊。”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刚要起身,手机响了。 孙如非凑过来:“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吧。” 怎么可能。 徐骁接听:“喂,花神?” 那头说了几句,他应得爽快:“买啊,当然得买,只要能提高生产力,我都同意……行,那你签字吧,我过来也得下午了。” 他冲孙如非示意,边打电话边走出包厢。 孙如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第40章 下午四点,徐骁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开车去了栀子花。 他很久没在上班时间来这儿,穿过戴着耳机忙碌的众人,朝跟他打招呼的人点点头,走进吴智华的办公室。 他一推门,见吴智华身边站着个女孩。 两个人同时往他这边瞧,女孩眼睛一亮:“徐总。” “……” “我是程涵。” 徐骁关上门:“哦。” “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三娱过来的。 他笑笑:“这段时间体验如何?” “很好,我每天都有努力工作。”她也还以一笑,尽量表现得大方些。 去年偶然的酒局,他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通过项目合作,她又发现这间公司庙小能人多,深思熟虑便跳了槽。 和预想中的一样,这里没有烦人的应酬,没有故意拖延的加班,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节奏,唯一遗憾的,是她知道徐骁是栀子花的老板,却不知他平时不上班,至今才见第一面。 眼下,她好心情地打量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西装加白衬衫,模样没变,给她的感觉反而更亲近了:“我来请教花神问题,” < 第72章 “那你们继续。” “不不不,我请教完了,你们聊吧。”她摘下眼镜,小跑出去。吴智华难得夸人:“她还挺好学的。” “做事怎么样?” “可以。” 徐骁在吴智华对面坐下,跟他谈起平台的流量以及《虹塔》的上线运营情况,吴智华转过电脑,徐骁边听边上手点了几个数据。过了会儿,他又把小王等人叫到会议室谈新游戏。提到改进建议,小王说:“我们调整了人物的服装配色,整体改成以蓝灰为主。” 徐骁看过修改稿,除了配色,立绘的风格也和以往不同:“你跟我说是那个谁做的……陈什么?” “陈卓。” “叫他进来。” 很快,陈卓敲门走进,他摘下耳机,看向上首那位,一时愣住,这不是…… “这是徐总,大老板。” “哦。”陈卓站直,迅速调整完毕,“徐总好,我叫陈卓,进公司两个月,目前主要负责《无崖》的人物设计。” 徐骁当然也认出了他,只是面上不露声色。他简单询问,又让他坐下参与讨论,等到短会结束,其他人拿了电脑走出去,陈卓却留在了最后。 他很直白地打量徐骁:“徐总,我们是不是刚见过面?” 徐骁嗯了声,靠着椅背:“你是陈夏的弟弟?” “对,亲的。”他目露好奇,等徐骁拿过纸杯喝水,忍不住问,“你是我姐新交的男朋友?” “咳……”徐骁猛地被呛了下,陈卓忙递过桌上的餐巾纸,“水太烫了?要不要给你换一杯?” “不用。”徐骁止住,对着这张年轻的脸庞,一时失语,幸好吴智华又进来找他,他便挥挥手,“你先出去。” 陈卓从外面带上了门。也是说完,他才意识到是不是不该在公司谈私事,可是,问是徐骁先问的,他只是话赶话地打听。毕竟,他打孟清明时就看见他一直盯着她姐,如果是普通朋友,会单独来家找她吗?可是,她姐早知道他在栀子花,如果是男朋友,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脑子懵懵的,程涵却过来打听:“徐总和你单独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坐回工位,不由得感叹他姐的神通广大,先有丁维,后有徐总,岚城的人脉发展得真好,难怪一直不肯回老家。 他发消息试探:“姐,我能进栀子花,你暗地里帮我打过招呼吗?” 陈夏已经在下班路上,被他问得莫名:“怎么会,你告诉我了我才知道你投了哪儿。” “你不老实。” “?” “我们老板都问我了。” “吴总吗?” “你还认识吴总?”陈卓愈发惊讶,朝她发送接连的质问,而不远处的会议室里,徐骁也在向吴智华求证。 吴智华点头:“我知道他们的关系。” “你知道?” “嗯,陈夏跟我说过,她还谢谢我和老秦愿意要他。”吴智华很喜欢她的有话直说,“其实小陈能力挺强的,她太谦虚了。” 徐骁握着纸杯:“你们聊得还挺多。” “手机上多一点,问个好扯些闲话,她还愿意回应,见面吃饭就都拒绝。”所以,他目前还没机会用他和秦子铭教的办法,“我在想,她理我应该只是出于礼貌。” 徐骁微微捏紧杯子:“那你准备……” “我再试最后一次。” 岚城剧院20号有场开心剧团的表演。吴智华说:“我订了票想请她去看,如果她接受,那我再努努力,如果不接受……至少不要惹她讨厌。” 徐骁忽然有些愧疚,好兄弟第一次追女孩,他几乎是空口说白话,压根没帮上什么忙。 吴智华却不明白他为何皱起了眉,只转到进来找他的原因:“对了,你这两天有空吗?” 徐骁回神:“应该有,怎么了?” “我想在岚城买套房。”在公司对面住久了,想换换新地方,再加上平台落定,他不再需要加班加点,“有了房子,不管是家里人过来,还是和朋友交往,都更有底气。” “同意。”徐骁一把子支持,“你有没有相中的楼盘?我陪你去看。” “好。”吴智华得到允诺,心想,不管什么事,到了徐骁这儿,都是有求必应的。 徐骁一直很佩服花神,佩服他的做事专注、目标专一,而如今,社会身份变化,他要处理的事情变多,责任更重,也没有丢掉对生活的清晰的规划。 这让他想起陈夏,他们俩都是简单而通透的人,忙有忙的充实,不抱怨,闲有闲的打算,不停滞,对生活有着稳定的热情,给人的感觉很放心。 也难怪花神被吸引,徐骁想,好感的产生虽然并不需要特别有说服力的原因,但源头并非无迹可寻,两个相似的人,遇见了就会起反应,只是,他似乎很难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不知该归因于对某一方不够熟悉,还是对某一方过于熟悉——亦或是,他并不愿意去想。 接下去的几天,他照常上班。5号这天,他陪着家人去墓园扫墓,孙如非并没有什么话要跟母亲说,二叔却在献完花之后在墓前驻足许久。 他和孙如非站在山腰的阶梯上等他。 孙如非幽幽发问:“你觉得我该给我爸找个老伴吗?” 徐骁很少见到二叔这样忧郁的背影,毕竟不管在公司还是在家,他只有公事公办、和蔼可亲两种模式。 < 第73章 他不好答:“你要找,他肯定是先答应,但之后肯定不作数。” “唉,我要是能遗传到我爸的深情基因就好了。” “你没遗传到吗?这东西不是传女不传男?” 孙如非笑,等到父亲下来,回家的路上却提起别人家的事。徐盛启也听到了石林村的风声,和徐骁聊了几句,又顺嘴说到越南项目张政的调动:“我和你爸的意思是,等卢城那边进度过半,一切稳定,你可以先调回来。” 张政大概率驻外,他这边中了姜氏大厦的标,合作已经开始,加上其他工程,暂时腾不开身,而晟凯高层如果出现人事调动,保不齐会搞大动作,他们要做好准备。 徐盛启点到即止,徐骁没有立即给出回复。他行程安排紧凑,陪完母亲陪花神,7号又飞回了卢城。 他逐渐习惯,也逐渐开始享受忙碌。和以前相比,现在没有牵绊,没有干扰,的确适合学习和做事。 至于二叔的提议,他还在权衡。 他既想把卢城的事情干完再清清爽爽地回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明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他混了几年,仅仅因为江晟回来了,就要开始重用他?盛安和晟凯斗了这么久,双方都有稳定的市场,竞争也不会突然变得更激烈。 他猜不透父亲和二叔的想法,隐约觉得他们瞒了他什么,只能更关注各方面的消息。有时忙了一天,晚上神经还兴奋着,入眠就变得困难起来。 夜深人静,心不定,会想找人说说话。而当他翻遍通讯录找不到适合的对象,免不了想起和他有约的某人。 他答应她五一回去请她吃饭。 吃什么好呢? 没有答案。 拿过手机,他随意地翻开朋友圈,本以为跟工作无关的事会让他慢慢放松,谁知很快划到陈夏晒的一张票根。 他点击,放大,看清时间和地点。 他的脑袋忽然变得清醒,以至于心生烦躁,到底开灯坐了起来。 第41章 清明假期,陈夏回家扫墓,原以为母亲会因为陈卓买车的事跟她多生口角,但显然,陈卓已经提前跟母亲进行了透彻而有效的谈话。 陈夏听她爽快表态:“你们自己商量,我不掺和。”准备的一肚子话便没了用处。她不禁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我想岔了,我错了,行吗?”母亲难得露出尴尬的神色,又忍不住提醒:“不过,姐弟俩也不要算得太清,免得叫人笑话。” 陈夏才不怕笑话,她自信和陈卓远未到锱铢必较的地步,更何况那钱她可以借,也可以给,反而是因为母亲亘在中间,她才不能表现得十分慷慨,否则母亲又会把他们的关系好作为无条件帮扶的理由。 因为陈卓没回来,当天下午,父亲开着运菜的小货车,和陈夏去了乡下。 和过年那次相反,母亲对陈卓留在岚城听之任之,父亲则意见很大:“除夕不回来还有正月补,清明不回家是什么意思,公司指着他加班?还是翅膀硬了,人懒了,有了老婆就忘祖了?” 陈夏没做声,过了会儿,拿了清香纸钱下车:“爸,如果我不回来,你会不会骂我,你是不是也觉得儿子更有祭拜的义务?” 陈父一愣:“说什么呢,你只要没嫁出去,就得来拜。” “可我嫁出去也要拜。”陈夏想,婚姻制度最伤人的一点就是默认了女人的婆家比娘家更重要,而从为人女到为人妇的过渡,就是硬生生地把情感的羁绊从这一方转到另一方。 她捕捉到父亲脸上和母亲相似的尴尬,算了,她感到无奈,她无法控制和改变父母的想法,只能重塑自身观念:不管男女,生来都先属于自己,再是属于他或她的家庭,而不是为了成为规则的牺牲品。 她在爷爷奶奶的墓前祭扫完毕,回程时又听父亲谈起陈卓的婚事:“我和你妈省吃俭用这么多年,大本事没有,只存了四十来万。本来想拿它在县城买房,现在看来,陈卓大概率要落在岚城。这点钱,付个首付都不够。” “那陈卓什么想法。” “他提了两个办法,一个是林可家也出点,付完首付他来还贷,一个是先租房,过两年再买。”父亲有些犯难,“其实林可爸妈私底下找过我们,说她家里有好几套,婚房不用愁,但我和你妈也在考虑,对方条件这么好,我们是不是算高攀……” 陈夏想,或许在很久之前,她的父母也对她和孟清明进行过类似的讨论。两个人的结合,主观上分感情深浅,落到现实里都得经受具体而细致的考量。 父亲没有等到她的反应:“你又不高兴了?” “没有,只是这事你问我没用。” “不是问你,你也别多心,钱不用你出。”父亲沉默了会儿,试图缓和气氛,“听陈卓的意思,你是不是……在那边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没有。” “那你平时在忙什么,工作不是挺清闲的?” “是清闲,所以找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做。” 父亲察觉她的抵触:“也怪我和你妈对你关心不够,其实,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挺难的。” 陈夏看向窗外:“我不难。” “夏夏。” “真的,爸。我很享受现在,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都要好。” 父亲看她倔强的侧脸,没再说话。 < 第74章 陈夏在家待了一天半,回到岚城继续开工。陈卓获知自己谎报军情,找她道歉,被她好好数落了一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你的徐总是邻居,跟你的吴总连邻居也算不上?” “说过说过,是我不好。”他当时是为了转移母亲注意力,谁知这么快就穿了帮,陈夏提醒,“你少管我的事,好好恋爱,好好工作,自己还麻烦一大堆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 他这回说到做到,果真消停了几天。陈夏也继续保持规律,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尽可能让自己过得充实。 只是,充实难免让人消耗精力。尤其是上了几小时的课往床上一躺,觉得什么也没记住,更令她十分懊恼。 学习的效果有待检验,会给人漫长的心理压力。虽然她很期待漫长过后的令人期待的快乐,但眼下,过程还是难熬的。 这天中午,她跟公司的法务去食堂吃饭,在电梯里收到了吴智华的信息。 他的信息总是那么简练,突兀,令人意外:“明天剧院有场开心剧团的话剧,要不要一起去看?” 随后发来的是两张门票。这话剧她听如非提起过,据说全国巡演,票很难抢。她有些愧对吴智华的良苦用心,刚要拒绝,他却又发了句:“最后一站,不看就浪费了。” 她只好回:“很好看吗?” “我只知道很搞笑。就当放松,行吗?” “好吧。”她想,她是该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放松,顺便,把一些需要当面说的话说清楚。 不然,再拖下去可太难为情了。 吴智华因为她的允诺,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本来只抱着跟她好好看完表演不出糗的希冀,结果看完,听她说找个地方坐坐,希冀便转化为紧张的预感。 陈夏先感谢了他的邀请,两个多小时,她全心投入,在满场的笑声中得到了久违的舒缓:“您平时喜欢看话剧吗?” “从来没看过。”他坦诚道,“这次是秦子铭推荐的。放票时我想着拼拼运气,结果真抢到了。” 他说完,摸了摸额头,不知道如何来定义这一晚上,索性直接问:“陈夏,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您是指看剧,我很喜欢,但如果是指其他……吴总,我只能说抱歉。” 吴智华悬着的心,就这么往下掉了一寸。 看来之前的拒绝都是真的,他的预感也是真的:“那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我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 吴智华隐约记得她曾经的确快要结婚:“如果你需要缓冲期,我可以等。” “千万别。”她摇头,继而看他,“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谈过吗?” “没有。” “那我更不该浪费您的时间。” “怎么是浪费,难道你不想开始新的恋情?还是因为不相信了?” “不,我相信。”她只是不相信爱情会这么快又降临在她身上。 她调整措辞:“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如果人生中有考不完的试,恋爱只是其中一科,那么它和所有的科目一样,既讲究天赋,也讲究努力和方法。我这次考砸了,而在做好足够的准备前,我不想参加下一次,所以,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需要准备多长时间,却让您在一边等,这对您来说很不公平。” “我不急。” “吴总。” “我明白你的意思。”吴智华端正地坐着,“你说得很清楚,我也听得很清楚。如果我说我愿意等,我们能不能先从朋友开始呢?” “可如果您抱着追求我的念头,我怎么把您当成朋友?” “那我暂时放下追你的念头。” “……” “我知道这没什么说服力,但是,”吴智华很诚恳地叫了她的名字:“陈夏,我不想我的喜欢给你带去负担。你刚才说人生充满了考试,那对我来说,你就是我遇到的一道难解的题。我解不出来,是我没用,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考虑我为此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精力,我愿意,所以我觉得值得。” 他认真地看她:“你之前提到我们基本没有交集,我回去想了想,的确,我们对彼此了解不多,所以我对你的好感显得有点荒诞。那么,从今天开始,我退回原点,只是作为你朋友的朋友,重新和你认识,而在认识和了解的过程中,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可以随时叫停……这样可以吗?” 陈夏对上他的眼神,他现在不只是她朋友的朋友,还是她弟弟的上司:“那——如果我说可以,您也得一样,如果您发现我和您想象中的不同或是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也不要有顾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给我交代。” “没负担。” “不勉强。” 意见达成一致,吴智华笑:“那好吧。” 陈夏心里大石落地,吴智华也因为捅破了窗户纸,不再那么束手束脚。他想到什么:“对了,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吴总。” “那我跟徐骁一样,叫你花神。”陈夏心情舒畅,吴智华也点了点头,“好。” 这天晚上,陈夏看了一场演出,纠正了一段关系,还迎来了不用上班的周末,浑身轻松地回到了家。 晚些时候,如非线上找她:“开心剧团有没有让你开心一些?” “你又和秦总合谋。” < 第75章 “略尽绵薄之力。” “大可不必。”她简单地把和吴智华达成的共识说了,孙如非啊了声,有些失望,“你俩这是互给台阶?” “有总比没有好。” “真是,我还打赌你俩有戏呢。” “那就戒赌吧姐姐。” 孙如非哈哈两声,没再多聊。陈夏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出来,决定封存这个短暂而愉快的夜晚,于是她拍了张票根,再选了张演员谢幕时的大合照发到了朋友圈。 而当她看完几页书,熄灯睡觉,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她拿过接听:“喂?” “……” 她睁眼,看清来显:“徐骁?” “……” “你是打错了吗?”她起身开灯,懒懒地靠着床头,“还是喝醉了?喂,怎么不说话?” 徐骁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觉得自己或许真该去喝点酒:“你还没睡?” “睡了,被你吵醒的。你呢,这么晚了。” “失眠。” “失眠?就今天还是持续几天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不忙。” “那会是什么原因?” 徐骁微微捏紧拳头:“我说我做梦梦到你了,你信吗?” 第42章 陈夏轻笑一声,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大半夜的,这人的嘴巴怕是和脑子一起犯哆嗦:“你不是失眠吗?醒着还能做梦?梦到我什么了把你吓得睡不着?” “我……” “我看你是没人赖了吧。” 她驳得快,徐骁难以接招。他松开拳头:“为什么是赖你,我打错了不行吗?” “行,那我挂了。” “诶。” 徐骁一急,她却没真的挂:“好了,不开玩笑,你遇到什么麻烦就说吧,虽然我大概率解决不了,但就像上次那样,指不定说着说着你就困了。” 徐骁这才想起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的深夜,他曾冒昧而缺心眼地找她谈了很多本就不该她管的事情。如果说那时他是习惯性地找她帮忙,那今晚呢?为了那两张照片?因为她看了一场开心的演出,他反而郁闷得辗转难眠? 他忽然后悔打这通电话了,因为这让他的烦躁显得如此愚蠢:“我没遇到麻烦,暂时不需要你的同情。” “怎么会是同情?” “那就谢谢你的关心。” “……”陈夏默了会儿,“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当我嫉妒你吧。” “嫉妒我?” 是,徐骁觉得自己是个善妒的小人:“话剧很好看?” 陈夏以为他是羡慕她有正当的消遣,笑道:“很好看,花神请我去的。虽然说是巡演的最后一场,但其实搞错了,只是华东地区的最后一场,下半年会在北方继续开。” 徐骁却没听清后面几句,花神,称呼都变了:“你们俩关系好了不少。” “是比之前熟了一点,他很聪明。” “这是事实。” “和聪明的人聊天很有趣。” “所以你今天心情很不错。” “当然。” 能把关系捋清是值得庆祝的,这意味着她不必成为别人偷偷注意的对象,而是能正面应对所谓的好感,重新认识一个朋友。 她随口问:“花神真的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没有。” 难怪了,陈夏想,他一定是太专注于其他的事情,和异性接触太少,才对她有了偶然且滑稽的关注。不过,好在他很单纯,也很洒脱,通过交流能消除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徐骁没等到她的反应:“有没有谈过恋爱重要吗?” “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他这么优秀,按理说会有很多女孩子追他。” “追不追和追不追得到是两码事,按你这个理,优秀的人谈恋爱岂不是容易得多?” “我觉得是。”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 “因为优秀很主观,我喜欢一个人,才会注意她,才看得到她身上的闪光点。” “才不是,优秀有客观标准,正是因为他在闪闪发光,我才会注意他,才会生出喜欢的心思。” “所以你喜欢花神。” “……” “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就推翻了你的逻辑,推翻了你的先后顺序。” “怎么会,我喜欢优秀的人,又不代表优秀的人我都要喜欢。”她突然反问,“为什么你要纠结这个问题,你很在意我和他吗?” “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知道你为什么失眠了。” “为什么。” “闲得慌。” 徐骁哑然。 他的沉默仿佛验证了陈夏的猜测,而她也像是抓着了他的把柄般:“你与其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不如先管好自己吧。” 她语气忿忿,说完再见便挂了电话,徐骁看着恢复主桌面的手机屏幕,心头仿佛被钝器敲了两下。 毫无疑问,他又有话没说对,让她着恼了。 他啧了声,没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把手机扔到一边,扯过被子闭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中途被吵醒的缘故,陈夏后半夜睡得并不好。 她把它归因于被徐骁的情绪传染了,而当她恢复清醒,她也明白深夜的打扰是一个值得思考的信号:如果说朋友间金钱的来往还容易梳理和解决,那么,情感和情绪的转嫁则更加抽象和隐秘,更能检验朋友关系是否牢固。 < 第76章 她应该算是徐骁的一个相对有用和安全的朋友吧,有过交集,也知晓底细,但因为目前的工作和生活重合不多,对对方的包容度更强,就能提供方便和自在。 只是,好像方便都归了他,她却因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得了很多不自在。 新的一周开始又落幕,转眼到了五一。陈夏本来对短假有所期待,但因为之前提出的规范点价及内部审批流程等管理方案要从五一开始试行,假前几天,她免不了多加忙碌。 她不知道二月份的事一拖怎么就拖到了现在,但经过董事长的最后签字,方案最终落实。这天傍晚,她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收到了徐骁的消息。 消息很短:“有空吗?一起吃饭。” 她却情绪稍振,这人说话算话,想是从卢城回来还人情了。 她很快回复:“有空。” “那好,跨湖楼见。” 她以为是在附近随便吃点,没想到要去那么远,而且,她记得跨湖楼的人均消费不低:“那我要先回趟家。” “没事,不急,我要来接你吗?” “不用。” 她拿包锁门,先往地铁站赶。好巧不巧,刚进车厢,吴智华的短信也来了。 一个晚上肯定吃不下两顿饭。她感激他的好意,委婉谢绝,谁知到了家,如非的电话又打进:“有免费的海鲜大餐,一起蹭蹭?” 她不免失笑:“你们今天都缺饭友吗?” “你们?还有谁?” “花神。” “哦,他也找你了啊,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晚上有事。” “拒绝人也不要这么敷衍,明天都放假了,还有什么事非做不可?”她不免替吴智华叫屈,但也有心无力,“那行,你忙你的吧,找机会补给我。” “一定。” 孙如非挂断,冲旁边的秦子铭摇了摇头:“真的没戏。” 秦子铭明白,发动车子往跨湖楼赶,这一头,陈夏打开衣柜,扒拉了好一会儿,才选定了白色飘带衬衫和灰蓝色的直筒长裤。这身是她和如非逛街时买的,很简约的款,但因为材质和品牌,掏腰包时还心疼了一下。 平时都穿工作服,难得去次高档餐厅,穿身好的总不会露怯。她换好衣服,又打开化妆包涂了粉底和口红,紧赶慢赶到了目的地,想着给徐骁发信息,他却正好停完车往这边来。 和她的郑重其事相比,他只穿了件浅灰色的薄卫衣,见了她,他把车钥匙塞进口袋:“刚到?” “嗯。” “上去吧,502包厢。” 陈夏跟着他,穿过大堂,进入电梯,不由自主地打量他,很快被他发现。 “怎么了?” “你剪头发了。” “刚剪的,我本来想剃光头,怕影响公司形象就放弃了。” “……” “不好看吗?” “你说光头还是现在?” 他笑:“现在。” 陈夏没答,被他的笑意晃得有些眼晕,而等到了502包厢,当她瞧见围坐在桌前的人,不止眼晕,耳边也忽然嗡了嗡。 “好啊,我大老远跑回来,不等我就吃上了。”徐骁的手搭着空座的椅背,转向陈夏,“看来我们迟到了。” “……” 孙如非看着门口的两人,又看看吴智华。吴智华忙起身招呼陈夏,陈夏却攥紧手包,第一次有了逃离聚会的念头。 第43章 徐骁之前陪吴智华看了几个楼盘都不太满意,回卢城之后跟他商量,不一定要栀子花附近,也不一定要期房,便托人在合适的位置找了套次新的。 之后秦子铭也陪着看了两趟,觉得户型和地段都很不错,意向达成,交完钱过完户,事情就算办妥。这不,吴智华接受秦子铭的建议攒了个局,请了朋友和组里的几个员工,又让徐骁叫上帮忙牵线的黄有为,聚在一起权当庆祝。 然而眼下只有陈夏不知道前因后果,她站在门边,看着桌旁一圈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觉耳根阵阵发烫。 吴智华上前,冲她微微示意,这让她恢复了些理智:“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时间。” “没关系。”吴智华笑得温和。 孙如非见状,也笑着起身:“就是前后脚,我们也刚到。”她拍了拍秦子铭,后者很快让位,“来来来,陈夏,你坐这儿。” 徐骁却摆手:“挪什么呀,空位好几个。” 孙如非想给他一脚:“我们喜欢坐一块,你有意见?” 她眼睛一横,徐骁哪敢有意见,只好帮忙递了空餐盘,由着她拉人过去。 陈夏落座,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冒了些汗。她低头,从包里拿出纸巾,旁边的程涵却悄悄打量她。两个人碰面好几次了,每碰一次便好奇一次。更旁边的黄有为则等她抬眼,乐呵呵地打招呼:“小陈,我们俩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你不会不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黄经理。” “诶,是我,上次是在望海楼吧。好久不见,你越变越漂亮了。” 赞美永远是缓和气氛的良招。陈夏虽知这是场面话,但也回以一笑。孙如非见她挺直脊背,身体紧绷,给她倒完玉米汁,又给她舀了碗干贝汤:“加了点醋,味道还不错,你先开开胃。” 陈夏哪里还有胃口,但此时此刻,她更庆幸如非没露出那惯常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于是,她拿了小勺,缓慢而配合地喝着,然而她太拘束,也太专心,压根没注意到半张桌外的某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 第77章 因着距离,徐骁看不出她表情的异样,可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她自打进来便不对劲——难道是因为迟到了?可迟到的不只她一个,他不也陪着她? 因为母亲召唤,他今天下了飞机直接回了襄云,路上接到秦子铭的电话,说花神难得办好事,要不约陈夏一起。 也是听了这话,他才自认保媒拉纤的觉悟没秦子铭高,而当他真的约了,陈夏应了,他非但没觉得做了件好事,反倒想拎桶冰水从头往下浇。 这是怎么了? 烦躁似乎卷土重来,且更密集,更顽固,哪怕他一路开着窗吹着风也挥散不去。神奇的是,当他赶到餐厅,看见门口那抹等待的身影,烦躁的感觉又自动消失了。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她一身浅淡的冷色,亭亭玉立,是那样清丽动人,反观他,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他对着后视镜,迅速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再迎上去,她也看见了他。 从门口到包厢,就那么点距离,他却憋得难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爱对着她说闲话,难道是因为她每次的反应都很好玩? 他轻笑,拿起筷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盯了她很久,而他盯得太过入神,没察觉旁边的孙如非,正用她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打量他:“徐骁。” “?” “你也来碗汤吧。” 哟,怎么这么客气。 他受宠若惊,转动桌盘给自己盛了碗,喝了两口,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陈夏进来便知自己不是这场聚会的主角,也是一边低头吃菜,一边听着徐骁和吴智华,以及黄有为的交流,才明白了聚餐的目的。 买房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她替吴智华高兴,又不免想起自己的存款余额。这一桌子的人大概算她工资最低,按照目前的积累速度,怕是四十岁还达不到七位数。 “徐总最近没少赚吧。”黄有为吃饱喝足,脸上泛着光彩,“平台运营效果好,很多小客户都拿着钱在排队。” “你也说了是小客户,我们就赚点辛苦钱。” “那在座的都是你们的精英,精英也辛苦了。”他笑,看向程涵,“小程在丁维组里表现很出色的,到了这儿肯定能大显身手。” 程涵却不做声,黄有为的调侃没人接,吴智华说:“的确,小程很聪明。” “年轻人算个小聪明,老聪明还是比不过老黄你。”徐骁拿了酒杯过去,“以你的门路,在三娱领份薪水权当消遣,开展房产经纪业务都绰绰有余。” 黄有为跟他碰杯:“你就别笑话我了,打个电话找个人的事,不值一提。我那朋友也是跟吴总有缘分,缘分一到,做买卖就顺利得多,我哪敢摊功劳。” 这一桌人,他跟徐骁最亲,说话自然也放松些。孙如非一边听着,一边观察身旁人的脸色:“我去洗手间,你去吗?” “不去。” “还尴尬呢?”她拉她,“走了。” 两个人走到长廊尽头,开了窗户透气:“你吃半天吃这么点,吃的还赶不上消化的速度。” “饱了。” “才怪。你认识黄有为?” “不熟。” “安啦,他过会儿就走了,还有小刘他们,也不会待得太久。”孙如非看了眼时间,“吃完要不要去花神那看看?香吉路那边的房子,户型不错,我也想来一套。” 陈夏转头:“不去了,我和有钱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你和徐骁也格格不入吗?” “他算有钱吗?” “……” 好吧,他岂止是有钱,是相当有钱,只是暂时没到手而已。 她忽然有些气馁:“如非,我要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我没有应你的约。” “但结果是我们见面了。”她耸肩,“你不是也拒绝花神了吗?我只是奇怪,我们两个的分量加起来还没徐骁重。” 陈夏忙道:“我发誓,我答应徐骁是因为和他约得更早,我也没想到你们是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当然了,也怪我没多问一句,不然不会闹出这么个岔子。” “那你为什么只怪自己没问,却不怪我们不跟你说清楚?”孙如非看着她,“而且,就算是我和花神先邀请的你,你不来又怎么样?就算你为了徐骁推掉我们,那又怎么样?你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和选择吗?” “……” “你呀,就是凡事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到头来,尴尬的是你,吃亏的也是你。” 被她这么一说,陈夏动容:“你怎么这么会安慰人。” “向来如此。” “所以你没生我的气。” “当然。” 陈夏如释重负,示好地去挽她的手臂,谁知刚一挽上,就听她问:“所以——你是承认,比起我和花神,你更愿意选择徐骁咯?” “……”她下意识抽回,却被孙如非拽住,“如果你躲,我就默认是,如果你不想我误会,就告诉我实话。” “如非。” 孙如非没应,眼神满是好奇,满是探究,如果这样也能看走眼,真是枉她一世英名。 徐骁和吴智华送走黄有为,又送走同事,回到包厢只有秦子铭一个。 “人呢,掉厕所了?” “你才掉厕所了。”下一秒,孙如非出现在门口,“你们都喝酒了吗?各回各家?” < 第78章 “一起去花神新房看看吧。”徐骁举手,“我喝了点,我找代驾。” 秦子铭看向如非:“我坐你的车。” 徐骁呲他:“你又没喝,车停在这儿不要钱啊。” “花神开呗。”他把钥匙一扔,花神接了。于是,几个人一起下楼,等到走回地面停车场,徐骁问陈夏:“你去不去?” 孙如非:“她当然去。” “那行,你们先走,我们俩在这等会儿。” “你俩等?”秦子铭怀疑他脑子坏了,没来得及纠正,却听陈夏说,“我还是坐花神的车吧。” 徐骁一愣,她已经转身。 “花神?” “哦,”吴智华应声,忙跟过去,中途不免回头看了眼徐骁,而徐骁站在原地,还发着愣,眼睁睁看他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第44章 车里没开广播,没人说话,副驾上的陈夏正襟危坐,看着路边霓虹闪烁的商铺:“那个……麻烦送我到地铁站吧。” 吴智华转头:“你改主意了吗?” “有点晚了。” “可现在不到八点,而且,你刚才答应了孙如非,她到时见不到人,恐怕会怪我把你扔在半路。” “不会的。” “会的。”吴智华开车温吞,语速却不慢,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陪徐骁而来陪他,但既然她上了车,他就有当司机的义务,“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送你回雅枫。” 如此一来更添麻烦。 陈夏犹豫了会儿,只说:“那不必了。” 吴智华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不必怕麻烦我,也不必因为吃饭的事感到别扭。” “……” 陈夏心里哀嚎,今天真是出糗得彻底:“抱歉,我……” “不用抱歉,至少你不是只拒绝了我。”他问道,“秦子铭和孙如非也约了你,对吗?” “对。” “我要感谢他们的好心,虽然他们的好心可能给你带去了困扰。” 陈夏不无难堪:“他们是自发撮合我们吗?” “主要是我的责任。我刚开始表现太差,他们觉得有必要做我的军师。” “包括徐骁?” “……” 吴智华想,或许秦子铭的话是对的。徐骁是他们俩绕不开的交点:“他和你共事过,更了解你,帮忙也的确更方便,不过——”他轻声说,“你放心,以后肯定不会了。” “为什么?” 吴智华没说下去,陈夏却意识到什么,不无局促地端正了坐姿。 十五分钟后,四个人先到了吴智华的新家。新家八十九平,精装修,房东空置三年全无使用过的痕迹,只需要简单收拾便能入住。 孙如非没骗陈夏,真的约了个看房的中介,等人到了小区,秦子铭便陪她一起下去。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一对并不熟络的男女。吴智华带她转了转,刻意避开某些敏感话题,只随口提起他的买房过程,陈夏听完,艳羡他的实力,他却笑笑:“说是全款,其实我只出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是问徐骁和秦子铭借的。” 陈夏算了大概的数字:“三分之二也不少了。” “这得多亏栀子花的分红。”公司账上连着亏损几年,今年算是逆风翻盘,而他技术入股,徐骁一早给了他40%的比例,到手的也自然最多,“我毕业后在大厂打工,除去每个月寄给家里的部分工资,手头上剩的也勉勉强强。直到加入栀子花,食宿全免,薪资又不比同行低,节流加开源,钱就积累得快。” “你们还包食宿?” “徐骁在公司对面租了半层,专门做职工宿舍。” 陈夏心想,他往里搭的成本怕不是比盛安给他的工资还要多,但她不想聊他,只抓了吴智华往家里寄钱这点:“虽然用责任心来形容对家人的好不太合适,但你的确很有担当。” “也是不得已,现实困难罢了。”他带她去阳台的椅子上坐下,“我爸妈当了一辈子农民,供养我们长大不容易。我二弟去年结婚就分了家,三妹在纺织厂干得很辛苦,最小的妹妹还在读书,等过两年毕了业,我希望她能来岚城工作,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 “所以,买房至少能证明你在这儿过得挺好。” “是。等国庆放假,我也会把我爸妈他们接来住几天。” “你很孝顺。” “这是最基本的。” “你也很踏实。” 吴智华笑:“我只是很幸运,遇到了真心的朋友,他们给予了我无私的帮助。” “那是因为你值得帮。”陈夏也笑。 两个人气氛融洽,自然而然地聊了很多,于是,徐骁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进屋便瞧见他俩并肩而坐,相谈甚欢。 酒意还在往上涌。 他胸口发闷,停住脚步,转身退了出去。 积累一路的郁闷达到了顶峰。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米黄色的石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上像压了块用火烤过的石头,又烫又重,而等他思索半天,决定下楼,秦子铭和孙如非却正好从电梯里出来:“怎么了你?” “……” 他没说话,秦子铭和孙如非交换一个眼色,后者进屋,前者则陪他下去。两个人沿着小区绿道慢慢走着,秦子铭忽然碰了碰他胳膊:“你和陈夏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 第79章 “不说是吧,我可继续当花神的月老了。” “……你爱当不当。” “你这什么态度,他俩有进展,你该高兴。” 他高兴个屁。 秦子铭幽幽看他,“你不太对劲啊。” “哪不对劲?” “有点酸。” “……” 秦子铭转转眼珠,揽了他肩膀,轻声说:“别告诉我,你也对陈夏有意思。” 徐骁却沉默,而后停下脚步:“是有点。” “喂。” “别喂了,没开玩笑。”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事情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当他看着陈夏主动而顺从地朝花神走去,终于明白他的烦躁从何而来。坦荡如花神,并未避讳他对陈夏的好感,反观自己,明知先有这份好感的存在,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关注陈夏。他靠近她,依赖她,以至于发现被她吸引,竟连抽身也来不及。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老秦,你揍我一顿吧。” “?” “让我清醒清醒。” 秦子铭却笑:“揍完以后呢?清醒之后呢?意思就没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徐骁思忖许久,最后打定主意:“那我去找花神谈谈。” “谈什么?” 徐骁看向单元楼钱的门牌,心想,不管谈什么,都比在这儿当个逃兵要好。 第45章 徐骁重新上楼,回到那间暂时还空旷的屋子,却没见着人影。他拿出手机拨号,响了两声,门从外面打开。 吴智华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陈夏和孙如非先走了,我送她们下去。” “哦。”徐骁收好手机,“秦子铭也走了。” “他车钥匙还在我这儿。” “反正不上班,你开着吧。”徐骁虚握了下拳,护住刚才蹿上来的那簇心火,“你急着回去吗?我有话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 “那再待会儿?” “行。” 吴智华带徐骁坐回小小的阳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楼幢之间彼此错开,两旁是密集的灯火,远处则是被镶嵌着的一小段人工河。河岸外延的街道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传过来的声响却不多。 侧窗开了一半,有夜风轻柔地往里吹。徐骁挺中意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正式入住?” “月中吧,我妈请村里的老人给我挑的日子,说是后半夜一点零八分才能进新屋。”吴智华不信这一套,但不想辜负母亲的心意,徐骁理解,“听她的没错,乔迁之喜,又是第一套房,是得讲究些。” 他想到什么:“趁着放假,我陪你去挑家具?” “不用,我就订张床,再加一套沙发,其他买了也浪费。” “那不行,家得有个家的样子。”徐骁嫌弃他出租屋里的物什,“那些你就别要了,全买新的,你把这儿布置得越舒服,下班回来就越享受,才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那我借你的钱——” “还提。” “不提怎么行,我怕你兜里也见光了。” 徐骁无所谓地靠向椅背:“光了也挺好,说明资金得到了充分利用。你放心吧,我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再说了,我妈舍不得让我挨饿。” 吴智华知道他嘴上这样说,实际上没从家里讨到什么便宜:“你爸妈帮衬你是应该的,但你帮衬我不是。” 徐骁忽然笑了下:“你这话听着耳熟,让我想到一个人。” “陈夏?” “嗯,”他点头,“你们俩很像。性格、脾气,给人的感觉。” 都有分寸感,有责任心,有领一份情要还两份的习惯。 吴智华微微笑着:“听上去你很了解她。” “准确地说,是我很想了解她。” “因为你喜欢她?” 徐骁身形一顿,转头对上两道平静的视线。 半晌,他听见自己声音落地:“是,我是挺喜欢她。” 周围一时安静无比。 四个字仿佛攒成了一根绳,把近期繁杂的心绪都捆好扎紧。徐骁低头看着鞋尖,再次梳理自己的感觉: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小心翼翼,牵肠挂肚,尽管他以前未曾深究,但今晚,他确信这些感觉是细微而确切的。 他调整坐姿,手臂搭在腿上,双手则不自然地交叉。吴智华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怎么感觉你很不自在。” 徐骁摸摸鼻子:“毕竟是到你这儿来承认错误。” “错误?” 他不知怎么解释,因为不论怎么解释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而吴智华却似明白了他的考虑,不免觉得好笑:“先不说陈夏拒绝了我很多次,就现在来看,我们压根连开始的苗头都没有,你要认什么错?” “认我的言而无信,答应了帮你追人,结果追着追着,自己叛变了。” “没事,你变吧,我不用你们帮了。”他语气豁然,“我想,我和陈夏更适合当朋友。” 徐骁不免讶异,他却继续:“很奇怪,我们今晚说的话,比前几次见面加起来的都要多。”从家庭、兄弟姐妹,到求学求职的经历,简单却有共鸣:“你是对的,我们的性格中有很相像的部分,所以一开始,我越急着靠近,她越避之不及,而当我停下,后撤,互斥的作用变小,反而能让她愿意和我聊聊天。” < 第80章 徐骁心头滋味难明:“和她聊天是种享受。” “是,这要感谢你来得那么迟。” “……你刚看见我了?” “看见了,正想叫你你却走了。” “那她——”不用问,她当然也看见了。徐骁瞬间有点抓心挠肺,吴智华又说,“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她今天情绪不高。” “怪我通知太迟,害她最后到场。”他知道她向来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我想不只是因为这个。”吴智华把自己和孙如非的邀请如实告知,“我们都没跟她说会有其他人在场,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感到愧疚,难堪,觉得自己做了件并不体面的事,而我可能还做不到像她那么冷静。” 徐骁这才知她变脸的隐情,他想起她在餐桌上露出的勉强的笑容……老天啊,他这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啊。 吴智华见他起身:“你去哪儿?” “我去找她。” “现在?” “对。”徐骁神情复杂,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跟陈夏说,尤其是一声道歉。 吴智华没有阻止,看他快步离开,秦子铭却出现在门口:“人呢?” “刚走。” “你俩……没打起来吧。” 吴智华失笑:“怎么会。” 秦子铭松口气:“我上了出租又折回来,生怕你俩闹矛盾。今天这事儿怪我,我不怂恿这个,怂恿那个,也不至于让人出糗。” 吴智华没说话,关了灯,和他下楼。 电梯里充斥着节奏欢快的广告声,秦子铭忽然说:“花神,感情这东西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嗯。” “那你……打算和他公平竞争吗?” “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他笑笑,陈夏的选择说明了一切,至于徐骁那着急忙慌的样子—— “我们祝他好运吧。” 徐骁摁了很久的门铃都没人应,最后忍不住噔噔噔用手敲。陈夏刚出卫生间,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趿拉着拖鞋过去,瞧见是他,在心里骂了句才开门:“你能不能轻点?” “你在家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洗漱,手机在客厅,怎么接?” 徐骁看她脑门上别着的发箍,陈夏察觉,一把扯了下来:“找我有事?” “进去再说。”他伸手去够她握着的门把,她躲,他趁机往里挤,很快从里面合上了门,“就因为我没告诉你今天是花神请客,你就气到现在?” 陈夏瞪着眼睛:“谁让你进来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早就不气了。”她本来气自己什么都不问,后来气他什么都不说,再后来,更气自己回家打扮一番却毫无用处的小心思:吃个饭而已,有什么好重视的,越上心反而越闹笑话。 她自打回来就开始劝自己,但徐骁显然觉得她气没消:“陈夏。” 她沉着脸。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如果你是因为刚才的事特地过来,那大可不必。睡一觉就翻篇了。” “可我睡不着。” “所以你就又来找我,难道你睡不着也要害我睡不着吗?” “……” 他一时无言,陈夏转身,却被他拽住胳膊:“我没想害你睡不着,只是想把疙瘩解开。” “我自己会解。”她坦承,“今天这事要算也算我自作多情。你之前说我老是请你吃饭,所以等放假了会回请我,我就以为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但其实你有嘴,我也有嘴,不说不问就谁也别怪谁。横竖现在花神和如非也给了我台阶,我下了也就好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你怎么了?” “我没有忘记要请你吃饭,只是今天凑巧——” “是凑巧,毕竟要牵红线嘛,能理解。”她挣脱他的控制,“花神是你的好兄弟,你为他两肋插刀是应该的,不必顾及别人的感受。” 徐骁冤枉:“我没有不顾及你,我原先是觉得你和他在一块挺和谐。” “所以你乐得成人之美,看见我们就走,生怕打扰。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徐骁很久没见到她这副凶巴巴的样子,既委屈又犯难。如果说他过来是打算跟她好好解释,可是眼下的场景仿佛是他工作不认真犯了错,而她又在义正言辞地怼他。 不同的是,面对她的浑身带刺,搁以前他肯定敬而远之,而现在,他只想把她的刺抱在怀里,哪怕扎疼了也不想放手。 于是他朝她靠近:“我承认,掉头就走是我不对,但我是要去想事情。” “那你想完了吗?” “想完了,我想明白了才来找你。”徐骁看清她眼里翻滚的情绪,“我要承认,撮合你们是我犯傻,如果让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你也可以从我这儿讨回去。” “怎么讨?我也去给你相亲吗?可惜我没那么要好的朋友,也没那么多的人脉资源。” 徐骁眼神认真:“资源不用多,一个就够了。” “哈,你还真看上谁了。” “是啊,我看上你了,你把自己相给我,不行吗?” 他说得半真半假,陈夏想把发箍砸他脸上,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可是手抬到一半,反被他制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了,还要打我。” < 第81章 “因为你喝醉了。” “我只喝了几杯,远不至于醉。”他从花神那过来,连代驾也懒得等,直接打车就为早点见到她,“我陪你在这儿说了这么多,有哪一句你没听清,哪一句逻辑不对?” 陈夏脸色涨红:“哪哪都不对。” “不可能。”他语气自信,“我的话都有理有据,真心实意,倒是你,不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你没有一个问题是像话的。” “那就换个新的。你骂我随意牵红线,但不止我,秦子铭和孙如非也想撮合你和花神,你对他们也这么咄咄逼人吗?” “我……” “你没有,你对他们都很客气,只对我这样,到我头上最厉害。” “那是因为你最我行我素,最讨人厌。”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吃饭?是我约得更早,还是你觉得我比他们更重要?” 陈夏的防线似乎被他这句话击破了,她动动嘴唇,却出不了声,因为连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可以不在意饭桌上的沉默和尴尬,却偏偏在意他给了她又让她落空的期待。 可是,她不能在他的步步紧逼中败下阵来。她努力让自己镇静,再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如非刚才也这么问我,她问我比起她和花神,我是不是更愿意选择你,我说是。因为这才正常,交朋友总有一个过程,我和你接触更多,更熟,不提以前,哪怕是这半年多,我们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就冲这点,关系更近也理所应当。” 好一个理所应当。 徐骁不吃她这套:“既然如此,那我再约我的邻居吃顿饭,她也肯定会答应,何况我还欠了好几顿,债都没还清。” “不用了,我最近没时间。” “我有,我来就你的时间。” “徐骁!” “这两个都是常用字,你要是记不住,没事可以多叫叫。” 陈夏着恼,伸手推他,徐骁却没轻易挪步。他看她微微泛红的脸庞,心想自己大概也是如此。 他上前一步,她却往后退,碰到摆着小物件的玄关柜,全身戒备。 他只好停下,以防她又觉得他我行我素:“陈夏,道歉是真的,请你吃饭是真的。”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至于追你,也是真的。” 第46章 温丽真一回家便听见厨房噼里啪啦响,走近一看,竟是徐骁站在灶台旁:“盖子要盖多久?” “盖到沸腾,冒白气,让它一直滚,”崔阿姨经验老道,“蔬菜讲究旺火快炒,鱼啊肉啊都得滚透了才入味。” 她说完回头,看见温丽真:“哟,太太,厨房里油烟大,你赶紧出去吧。” 徐骁也叫了声妈:“欢迎领导视察。” 温丽真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二楼。徐盛安正在书房练字,她一进去便埋怨:“你也不管管你儿子,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进厨房,烧什么不好非要烧鱼。” “又不是只有一道菜,等上桌了,你吃其他的就好。” “就好就好,他在下面忙,你倒清闲。” 这话暗含隐怒气,徐盛安只好收笔。他看向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别提了。”她今天和几位阔太太约了逛街,结果街没逛完,攒了一肚子火,“他们江家的男人可真会盘算,大儿子相了我们家的还不够,又连着相了好几个,怕是指着联姻靠亲家发财呢。” 温丽真哼了声:“江少华不要脸,他老婆也是个胆小怕事的闷葫芦——你知道江晟前些天和谁相亲吗?” 徐盛安当然不知:“谁?” “姜梓欣。”温丽真直喊老天爷,“他们夫妻俩是缺根筋还是怎么,就不怕兄弟俩打起来。虽说江晟是大儿子,聪明得宠,但大老婆死了多少年了,小老婆小儿子就不是人?要装深情就别娶,娶了生了又区别对待,恶心谁呢。” 徐盛安没有接她的话,等写好的字干透了,小心折好,温丽真还在继续:“姜奎林那两口子也是搞笑,听说真让女儿去了,想来是眼瞅着江凯犯错失势,江晟要全盘接管,换根更粗的大腿抱,哼,我要是小姜得委屈死。” “行了,”徐盛安打断她,“你都是听谁说的这些闲话,以后要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脆不要去。” “我是不想去,可我们家还有两个适龄宝贝待嫁待娶,我要去打听。” “你看,你还说别人,你也免不了俗,你老是在这个圈子里找,跟联姻变现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不是去打听谁家钱多,而是为了找个知根知底的。”她过去帮他收拾桌子,“别的不要紧,人品过硬最难得。可惜如非这丫头口风紧,这么多年谈没谈恋爱没一句准话,你说她没谈吧,去她那儿总看见一束一束的玫瑰,说她谈了吧,也不知哪个宝贝疙瘩被她捂得这么好。” 闻言,徐盛安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 “一定有。”温丽真凑过去,嗔怪地搂住他的胳膊,徐盛安想挣脱,徐骁刚好过来敲门,“嘿,大白天干什么呢,注意影响。” “……” 徐骁轻咳一声,摘下围裙:“这都几点了,下楼吃饭。” 温丽真爱吃虾,不爱吃鱼,碍着徐骁的面子拿鱼汤拌了点饭。 < 第82章 厨师需要食客的反馈:“味道如何?” “不错,但还没得到真传。” 徐盛安倒是很给面子:“速成班有速成班的考核标准,卖相一般,咸淡合适,及格分是有的。” 好吧。徐骁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菜的天赋,但能捣鼓出比早餐更麻烦的一顿,也还算满意。温丽真打量他的神情,“你今天怎么心血来潮要下厨?” “请人吃饭,先练练手。” 这话透着一丝不寻常。 “吃饭么,找间餐厅好了。” “那多没劲。” “你要什么劲?请谁?男的女的。” “……” 徐骁不答,扒拉了两口饭:“对了,我下午去趟公司。放假没人,正好做事。” 徐盛安听了也要去,只有温丽真不满地撇了撇嘴。 家里的司机送徐盛启去见朋友,父子俩难得同进同出,便由徐骁开车。徐盛安很久没坐过副驾,认真地调了座椅,上路时问起卢城的项目进度,徐骁简单报告,说是力争提前一个月竣工。至于资金使用情况,各项支出都在预期范围内,徐盛安听完:“你是七号走?” “六号晚上。”放三天假,上三天班,回去也得开早会。 “你自己那边情况怎么样?” 徐骁知道他问的是栀子花:“活得挺好。” “怎么,你是觉得我巴不得它活不好?” “哪能呢。”徐骁赔笑,徐盛安却一脸严肃:“石林村的项目还有关注吗?江凯没找过你?” “……”真就奇了怪了,徐骁皱眉,“你是纯属猜到的还是在我手机里装了监控?” 徐盛安不答反问:“他为什么找你。” “窝里斗呗,走投无路,难免犯傻。” 他在红灯前停下,江凯的确找过他,但就一次,不搭理就没后文了:“王诚倒是找我好几回,说是矿山有人丧命,上头责令整改,村里一来嫌不吉利,二来对晟凯的意见也大。他问我有没有接手的意思,我说没有,先吊着他。” “你还想接?” “难道你不想?”徐骁之前不理解提案为何被否,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也猜出点名堂,父亲不是不要,是择机再要,毕竟盛安多管齐下资金也紧张,如今几番周折,被抢了的东西别人也咽不下,就难免蠢蠢欲动。 徐盛安想了想:“你要知道江晟为什么回来。” “知道。环保政策趋严,外面动土开发难,晟凯这几年也没中什么大标,就指着押押宝。” 事实上,晟凯当初也是迫于无奈才去其他城市发展,在岚城放的指挥部不过是为了充面子。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岚城工业底子厚,营商环境好。石林村虽在梧城,但和岚城接壤,受辐射作用,开发条件并不差。 “王诚刚开始还谁都瞒着,这会儿怕是压力大了才不顾面子来找我。只不过,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资金摆得动,我试着跟他谈,摆不动就算,我们也不吃亏。” 徐盛安静默几秒:“摆不动你也得跟他谈。” “为什么?” “因为晟凯已经把该赔的钱赔完了,上面关系虽然走到位,但也算是大出血,再加村里人心浮动,免不了又是一顿竹杠,江晟若是舍得,王诚不至于来找你,所以,这项目拖到现在,就是在等我们来啃。” 徐骁听得想笑:“老徐同志,你什么时候这么唯心了?没钱怎么啃?” “这得问你。” “问我?我哪来的招。” 徐盛安不说话,盯得徐骁心里发毛,果然,徐盛安秉承着井无压力不出油的原则:“接下来的两个月是技改的关键期,你得给我盯牢了。至于之后——” 他和徐盛启意见一致,等徐骁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正式接管供应链公司:“你在栀子花干的就是销售的活,应该最擅长和人打交道,等你完成创收,有功在身,你就自由了。” 徐骁才不信他画的大饼,遑论这大饼对他而言不复以往的吸引力。他没反对,也没哀嚎,半晌才念叨了句:“我不坑爹,爹就来坑我,这叫什么道理。” 三天假期,陈夏为了躲开某人的婚事,没回家,在雅枫的小公寓里吃了睡,睡了吃,其余时间就在客厅上网课。 她上累了会后悔拒绝陈卓的邀请——也许搭他的新车去邻市兜兜风也是好的。上懒了躺在椅子上睡午觉,又会庆幸自己没去——当电灯泡哪有独处来得自在。 只是,相比其他人有地方可去,有约可赴,大晴天闷在家里难免有些自欺欺人的安慰,于是她试图从厨房找到些创造的乐趣,而当她一天数次去那片小小的厨房,她又难免想起某个人。 这个人曾在不久前的晚上,站在玄关那跟她说要追她,还说要把欠她的饭补回来,可是这三天没消息也见不着人影,怕是明天去公司吃食堂更方便些。 电脑屏幕自动切换到下一节课,她点了暂停,揉揉眼睛,窗外的夕阳将城市融入暖色的光晕。 高楼之上,蓝天彤云,开阔而缤纷。 她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厨房煮碗面,刚起身却听见门铃响,怕不是陈卓回来给她带了些什么。 小跑而去,开门竟是徐骁。 他对上她期待的笑意,俊眉微挑:“看见我这么高兴?” “……” “好吧,看来不是等我。”他抬高手里的两个塑料袋,“晚上有客人吗?有的话一起。” < 第83章 “一起?” “吃饭啊。”他笑,尽管去完公司又送了父亲回家,但他并不疲惫,“楼下超市今天打折,我买了好多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第47章 陈夏和他无声对峙了会儿,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让他进来。徐骁换完鞋,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陈夏看他往外捣鼓东西,不免有些头疼:“你确定要在这儿做?” “确定,我那儿的厨房就是个摆设。”他回头,“放心,我会把这收拾干净。” 陈夏当然不会让他收拾,她只是想不通,想不通他哪里来的兴致,也想不通自己轻而易举的妥协。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声响和气氛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徐骁买了好些水果,蔬菜,甚至还有速冻食品和不少零食。他简单整理,把白色的袋子递给她:“我看着颜色好就都买了,也不知道甜不甜。” 陈夏接过,打开,袋子里有盒装的草莓、樱桃、荔枝,还有一小份独立包装的枇杷。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其实没多少,吃不完可以放冰箱。”他把其他食材摆到料理台上,口吻专业,“现在,请一号顾客开始点餐。” 他面带微笑,陈夏握着袋口的手却悄悄攥紧。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他来履行他的承诺,她竟然也是欢喜的。 顾客最后选了难度系数最低的两个菜,上岗的厨师则把闲杂人等赶出了厨房:“不用你打下手,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那我总得跟你交代下油盐酱醋吧。” “我自己会找。”他做派十拿九稳,陈夏则半信半疑地回到客厅。 她摊开教材,点开网课继续,却时不时看向厨房里的那个身影,而等她察觉自己的心不在焉,懊恼地支起手臂挡住他的方向,被偷看的人却给她拿了草莓过来:“先吃几颗垫垫肚子,饭还得再等会儿。” 她过意不去:“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目光探究,“你学什么呢。” “没什么。”她身子往前一扑,盖住教材和笔记本,又顺手拉低电脑。 “你要考试?” “不考。” 她满是防备,徐骁放弃追问:“这样坐着对腰椎不好,还是买张书桌吧。” 他说完便走,陈夏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手边的草莓很是新鲜,她却没吃,一颗心起了落,落了起,最后把东西收拾了放回架子,去了卧室休息。 再出来,徐骁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她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以为他在跟谁打电话,走近了一瞧却开着视频,她匆匆逃开,那头的崔阿姨明显一愣,反倒是徐骁低头尝菜没怎么注意。 “咸淡ok,色泽也还ok吧。” “ok,ok。”崔阿姨忽然笑了,“你呀。” “我什么?” “不是个好徒弟,之前没认真听。” “这不是上考场紧张了嘛,”徐骁也笑,拉近镜头得了肯定,再挂断,准备出锅,“陈夏!” “干嘛。” “给我找个盘子,马上开饭。”他像打了场胜仗,潇洒地转灭燃气灶的开关。 陈夏原本点的是西红柿炒蛋和芹菜香干,想着家常易做,至少能保证饱腹,但如今被动加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你还会做这个。” “我会做的多了。”徐骁摘下围裙,“我去洗把脸。” 陈夏刚想带他去卫生间,他却径直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重新回来,额头上的水渍还没全干。 原来是去隔壁洗了,至于吗? 转念一想,至于的,炒完菜手脸都是油,用她的洗面奶是不太方便。 她强迫自己停止细节的想象,盛了两碗饭出来,徐骁已经落座。他接过,大概也并不十分适应灶台前的忙碌:“做饭挺累的,对吧?” “对。” “你喜欢吗?红烧鱼。” “喜欢。”陈夏在他对面坐下,提起爷爷以前在村里挖了个池塘,用来养淡水珍珠,可以挣钱,“他偶尔会带我去坐菱角桶,划到池塘中央,放些笼子抓鱼抓虾,抓到了带回家给奶奶,在柴火灶里一烧就特别香。” 喜好原来是有记忆加成。徐骁说:“你奶奶的手艺特别好吧。” “嗯,她做什么都特别好,绣花,打扫,做菜,农活,样样都行。她还会杀鸡杀鸭杀鱼,手脚又快,有时我爷爷都比不上她。” 她这么说,徐骁不免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虽然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老一辈人的勤劳和刻苦大概是相似的。 他随口问道:“那你会杀鱼吗?” “会。” “看不出来。不怕吗?” “怕还是怕的。”陈夏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那年我爸妈在外过年,我奶奶来不及准备年夜饭,就叫我打下手。她拿了把剪刀叫我杀鱼,我哪里敢呀,一碰它就逃,就跳,后来被奶奶骂了,我就一边嗷嗷大哭一边跟它说对不起,刮鱼鳞的时候感觉自己也掉了一层皮。” 徐骁难以想象这样的画面,既惨烈又好笑,又让人心疼:“你那时候几岁?” “十来岁?大概吧。还在读小学。” “你都怕成这样了还吃鱼?” “……我都被它吓成这样了还不能吃它?那我不亏大了。” 徐骁被她逗笑,又看她夹了块鱼肉小心而专注地吃,“味道怎么样?” < 第84章 “很好。” “和你自己比呢?” “当然是你的更好。” “这么给面子,确定不是恭维?” 当然有恭维的成分在,但除了家人,还有人愿意专门为她做一顿饭,即便恭维也不为过。 两个人吃完,陈夏说什么也不要他收拾,等她擦干净锅台,整理好碗筷,见他坐在沙发上盯着她那两本书:“喂!” “我没翻啊,封面朝上,我就认认字。”他等她过来,“你怎么想到要考研究生?” 她回得简要:“工作比较闲,休息时间多,自己的学识还不够。”也是和公司法务接触多了,她才渐渐有了方向。三十岁再读书,又是竞争激烈加费钱的专业,免不了产生诸多考量,可要她安于现状,又实在不甘。 徐骁不理解:“你要考就考,为什么藏着掖着。” “考不上怎么办。” “接着再考。” “你说得轻巧。” 徐骁笑了下:“你怎么老是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非得结果出来了才昭告天下是吧,还得是好结果,不然压根不想人知道。” “不然呢?难道我没考之前就大肆宣扬,考不上等着别人来嘲笑?” “先不说谁会来笑你,就算有,笑你的人要么自己没考,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考上了,成者为王来耍威风,你别理不就行了。” “所以啊,我现在调整心态,不管结果如何,多学一点才是目的。” “这就对了,你现在进可攻,退可守,心态和努力一样重要。”他忽然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你现在的工作就这么没挑战性?” “……” “工资高吗?你想让自己忙起来吗?” 陈夏不知怎么回答,正常来说,工资和工时理应成正比,但她的工作内容不需要她付出八小时以外的精力,那她也没理由要求更高的报酬。 “这几个月是没什么变化,但下半年会进行集团系统的清产核资,工作量会增加。”不难预计,光是库存盘点,就要和财务和物流一起去到全国各地的仓库。当然了,她并不抗拒出差,相反,比起坐办公室,她更喜欢充实的奔波。 她不免看他:“你应该比我累多了吧。” “适应了也就习惯了。” “难得听你说这种话。” “别讽刺我。”徐骁好奇她以前对他到底是什么印象,“你是觉得我会撂担子吗?” “当然不会,你要撂也不是撂盛安的担子。” 徐骁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微微坐直:“这话我倒听不懂了。” “是吗?”陈夏对上他的视线,直言不讳,“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在争取让黄有为进栀子花吧,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完全可以顶替你的位置,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还没那么快答应。” “你怎么猜到的?” “花神买房,他牵线搭桥,可以私下里发个红包感谢,但郑重其事地请吃饭,还要叫上公司里的员工,包括小刘等花神组里的元老,想必也是存着先接触接触的心思吧。” 徐骁听完,一时没有做声。 “我猜错了?” “没有。”他抬眼,目光中有了然,有欣赏,也有淡淡的喜悦。这不是他第一次夸她,“你怎么这么聪明?” “一般般啦。”她笑,下一秒,额头上传来浅淡而温热的触感。 触感转瞬即逝,她不由怔愣,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 心跳就这么漏了半拍。 第48章 徐骁今天想溜须拍马,想好好表现,最后发觉还是最想和她谈心。 她总是这样,温声细语,又猝不及防,像丝丝缕缕的风吹开了心扉,于是,当他看着她柔和而秀丽的侧脸,听她难得用俏皮的语气说“一般般啦。”那扇心扉仿佛被推得更开了些,而一股陌生的难以言说的悸动,则如海流在间隙中穿涌。 他被这悸动驱使,倾身过去给了她一个极短的拥抱:“谢谢你这么懂我。” 他这话百分百真心,再松开,与她视线交汇,却看清她眼中的错愕。 “哦。”陈夏回神,摸了摸自己额头,这动作让徐骁意识到刚才的触碰不是幻觉,“怎么,撞疼了?” 当然没有。陈夏看他的下巴,后知后觉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无意冒犯。”徐骁坐直,和她拉开距离,“我太开心了,一时没控制住。” “开心?” “你分析得很对,和聪明人说话很过瘾。” “那我先谢谢你的夸奖。”陈夏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但为什么会是过瘾?“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被人猜中心思又不是什么好事。” “无所谓,我的心思又不是国家机密,猜了就猜了,倒是你,这么会分析人心理,却成天坐办公室,不跟人打交道,难免屈才。” 陈夏以为这是他的调侃:“我也只是分析你罢了。” “那我倍感荣幸。” “徐骁。” “下去走走吗?”他忽然抢白。 “……” “我看你坐立不安的。” “没有,我刚想问你要不要喝点酒。”她也觉得干聊有点尴尬,但显然,他想到了比喝酒更合适的办法。 “酒就算了,我还要回家。” “你不睡这儿?” < 第85章 “不睡。”因为接下来有得忙,再见面得下半年,老妈便勒令他这次待在襄云。 陈夏很快意识到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她想说,那要不就先回去吧,他却读出了她的心思:“还早,消完食再走也来得及。” “不要勉强。” “我从不勉强。” “那……我去换件衣服。” “ok。”徐骁便坐在沙发上等。 来都来了,他才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夜晚——尽管她的反应证明她拒绝和他产生任何的亲密接触,但,只要是接触,不亲密也无妨。 他拿了颗茶几上的草莓,入嘴汁水充盈,香甜可口。他往后靠,不知怎么,想起刚才两个人离得那么近,灯光下,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微张的红润的嘴唇…… 打住,他叫停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 先不说他立马会被赶出去,如果真那样做了,恐怕也会吓她一跳。 卧室门传来轻响,他起身,见她换了件灰色的衬衫。 她好像有很多件衬衫,深的浅的,基本款的,有修饰的,花纹都不多,但都简单、清爽、好看。 陈夏被他盯得心虚:“怎么了?” “没什么。”他摸摸耳朵,拿过车钥匙,跟她一块出了门。 再次来到出蓝园,春天的气息似乎浓郁了不少。夜幕降临,青草和绿树萌发的香气,随着轻飘飘的风,慢吞吞地往人脸上拂。 两个人并肩走在宽敞,原先的话题还在继续。陈夏听他这两天密集的安排,以及回卢城之后的打算:“你对黄有为就这么有信心?” “更好的待遇,更高的头衔,更自由的环境,对他还是有诱惑力的。只不过他节后肯定会跟三娱的领导提,所以,关键要看那边给的诚意够不够。” “那——花神和秦总什么意见。” “他们也还没想好。” “主要是难以接受你的退出吧。”她之前猜到他开栀子花不是为自己,但没想到他会退得这么快,“原来你早有准备。” “我的准备基本是被赶鸭子上架。” “是盛安这边太忙让你无暇顾及?还是徐董又给你压力了?” “都有吧,我爸从来都是以结果为导向。他总是抱着我这次考及格,下次就要考优秀,到了95还要拼一拼100的心态。他是永动机,我佩服,但其实我很讨厌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 “所以你会故意跟他唱反调。” “是,这叫求生本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带着压力过活。” “那你现在怎么又顺着他了?” “因为他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因为年纪大了,不太敢用人,自己又照顾不过来,决策难免受限。” 尽管徐骁不愿承认,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徐盛安在家里待的时间在逐渐变多。盛安盘子大,根基牢,领导层的平均年龄四十往上,虽有经验和分寸,但思维固化,改革的后劲不足,效率也在变低。 他在卢城和王威合作,听他讲起公司的技改其实早该开始,可惜因为高层对订器材,确定合作商等事项意见不一,拖到去年才正式上马。 陈夏听了点点头:“所以徐董也一直在提拔年轻骨干,想培养出一支更有胆识,更有活力的领导队伍,” 徐骁叹气:“只可惜,效果不佳。” “为什么,你不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吗?而且已经愿意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了。” “可是他的读心术比你更厉害,我刚刚流露出一点专心做事的苗头,他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好几个任务等着我。” “你怕不能休息,被压得喘不过气。” “说白了还是懒,对吧。”他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陈夏没有接他的话,只陪着他慢慢走。过了会儿,徐骁问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我选不了。” “是选不了还是不想选?别有顾虑,我只是听听你的想法,又不是全听你的,不用你对我负责。” 他口吻冷静,陈夏犹豫了会儿,觉得她的想法的确没什么参考意义,那就权当帮他疏解疏解吧:“如果不做我是你的假设,而是站在中高层领导的立场上,我也会选盛安。” “原因。” “很简单。盛安背后有很多矿山,工厂,有成千上万的员工,它比小企业承担着更大的社会责任,身为领导,有义务保障员工的生计,以及公司的正常运行。” “但越是大公司,经营不善的负面影响就越大。” “所以这就需要有能力,有理想的人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她停下脚步,看他,“你是在害怕吗?” “坦白说,有点。” “但其实你是最应该迎难而上的人。于公,你有总经理的头衔,于私,你是徐董的接班人,理应不辜负他奋斗终身的心血。”陈夏沉默半晌,不去深究逻辑,决定先好好鼓励他,“不过,你也不用现在就开始怕,徐董还在掌权,盛安目前也没有遇到重大危机,你还有试错的机会。” “哪怕最后会证明我的无能?” “不会的。你有心,肯定会做好。而就算你尽力了,最后结果却不如人意,你也知自己不适合,反而会给有才之人腾位置,”她措辞委婉,“从这点来看,你的无能也不是毫无意义。” 她声量浅浅,徐骁心里的症结被她打开。他记起她说过,有时我们找人倾诉,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想通过认可来确定自己的选择。所以,遇到一个想法一致会给予自己支持的人是莫大的幸运。 < 第86章 而她如此聪慧,心思如此玲珑,即便没有无条件站在他身边,也愿意替他排忧解难,于他近乎是一种情感上的赏赐了。 心上的褶皱被她慢慢抚平。他想到什么,忽然问:“你会玩游戏吗?” “会,玩一些小游戏。”她不明白他怎么转到这方面,又听他问,“那不管打什么游戏,最好玩的是哪一关?” 她瞬间恍然:“当然是玩不过的那一关。” 太简单的,没意思;太难的,还无法想象。只有眼前的瓶颈,不得不过,必须要过,其中有愉悦,有懊恼,但总结经验,不断尝试,才是乐趣所在。 她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徐骁想,这夜晚有风有月,比他想象得更美,而她给他的温柔和舒心,竟比这夜晚还要迷人,还要美好。 第49章 院门打开又重新合上,徐骁熄火,下车,只见发财蹬着小短腿朝他冲来。 他俯身将它抱起,走进屋子,换鞋时拿布擦了擦它的脚,孙如非过来提醒:“都等你呢,三堂会审。” “?” 徐骁莫名,跟到客厅,众人竟都在沙发上坐着。 “嚯。”他被吓一跳,“这都几点了,你们都不困吗?” 温丽真见他乐呵呵的样:“晚上很开心?” “开心。” “和谁一块吃饭?” “朋友。” “男朋友女朋友?” “好朋友。”他摸着发财的头,看向孙如非,她窝在沙发上一副抓着他小辫子的样,再看旁边,父亲和二叔的脸色都挺正常,只有母亲满是好奇,“难怪你要找崔阿姨临时抱佛脚,原来是要讨女孩关心。” 他一愣,转向崔阿姨,温丽真却说:“是你自己露了马脚。” “太太。”崔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怎么看清。” “没关系,这不是有人看清了吗?”孙如非拱火,“徐骁,够可以的啊,上赶着到人面前献殷勤,勇气可嘉。” “你怎么跟百事通似的。” “正在为此努力。” 她笑容得意,温丽真更觉这事儿有谱:“好啊,你们俩合伙瞒着我们。” “瞒什么了。”徐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妈要八卦,“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一惊一乍的,要真撇上了,你这听风就是雨的,再把人吓着。” 温丽真被他堵得语塞:“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谢谢关心。”他放下发财,“爸,二叔,明天就我一人上班?你们都不上?” “上,上。”徐盛启挠挠头,笑道,“这不是刚看完新闻联播重播嘛。” 他起身,徐盛安也面无表情地跟上,两个人前后脚,徐骁也趁机回了屋。温丽真话没问完,看看崔阿姨,又看看孙如非:“……合着我们都白等了?” 孙如非早有预感:“我都说了不如休息。” 温丽真不死心:“你确定看到了吗?真不是小姜?” 崔阿姨摇头:“不是,姜小姐多高呀。”她想起刚才转瞬即逝的女孩身影,“个子跟如非差不多,绑个马尾,年纪轻轻的。” 孙如非偷摸笑了一下。 温丽真察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如非——”温丽真凑过去,“你就心疼心疼我吧,你和徐骁主意大,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很挫败的呀。” 孙如非想了想,放下手机:“那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能免掉相亲吗?” “……” “大伯母——”她学着她撒娇,还攀了她的手臂,温丽真只好妥协,“行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这两个月保证不叫你。” “ok。”孙如非坐到她和崔阿姨中间,一手挽着一个,“其实我也是猜的,但你们可以试试。等过两天徐骁走了,你们去趟雅枫。” “雅枫?你是说……他们同居了?” “呃,那应该不会。”孙如非纠正,又忍不住提醒,“记住,工作日别去,要去就找个周六或周日的中午,也别开密码锁,在外面光按门铃,或者直接敲,敲到有人出来问你们找谁,那人就是你们要找的。” “……” “至于其他,我不能泄露太多,免得徐骁知道我出卖他来暗杀我。”她左看看,右看看,“你们明白?” 温丽真和崔阿姨对视一眼:“……明白。” 三天假期结束,工作还在继续。 陈夏费了好大劲才把徐骁买的水果吃完,打开冰箱,上层有牛奶果汁,下层有馄饨饺子。他来一趟,她几乎一个星期不用去超市,因此,她心生熨帖之余,不免感到几丝不安——她已经能顺其自然地接受他的好意了吗? 她可以计算这些好意具体值几十几百,但无从得知这几十几百该如何偿还。那天晚上他们聊完告别,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嫌我烦,我会经常联系你的。” 她忘了自己回了句什么,而当她开始陆续收到信息,然后在单元楼的货架上找到备注是“陈小姐”的外卖,她总算意识到他的“经常”是有多经常。 “给你点了些水果,记得去拿。” “我记得这家的甜品挺不错的,你尝尝。” “上次的鱼干吃完了吗?要不要再给你寄点?” “不要,不要。”她开始是不好意思,再是感到惭愧,到后来变得无奈而烦躁,“你是觉得我生活不能自理吗?” < 第87章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吃得健康,开心,我从来没点过垃圾食品,对吧。” 陈夏便说:“不管是什么,你都别再让人送了。” “为什么?” “没必要,而且麻烦。” “麻烦?”他忽然笑了下,“哪有追人还嫌麻烦的,何况,这点心意压根微不足道。也就是我人不在岚城,要是我在,我巴不得天天见你,天天找你,让你习惯身边多了个我,而不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 他察觉她的沉默:“怎么不说话?” “……” “……你在听吗?陈夏?” “我在听。” 他语气稍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点的东西?不喜欢就直说,没关系的,我换。” 她察觉由心底流淌出的暖意,同时又嗅到危险:“徐骁。” “嗯?” “你这样我会很有负担。” “就为了几十块钱?我又不用你还。” “可我明知你做这些的目的,却不给你回复,还利用目的消受你的好意,这难道不可耻吗?” 最后的字眼说得重,徐骁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这么傻?” 他合上眼前的文件,转过办公椅,这样能看见窗外的树顶的影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被人追过?还是说你和你以前的那位也是这么一毫一厘都要算清楚?男人追女人,天经地义,有钱的送车送房,没钱的送花送饭,再正常不过,不至于扯上道德感吧,我也就是现在手头紧,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我也会变着法地给你我有的。” 他说得郑重,陈夏却不领他的情:“所以,哪怕我完全不需要,哪怕我明确拒绝,你也要硬塞给我?” 徐骁鼓起的心就这么被她拿针戳了下:“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拒绝我示好的方式,还是拒绝我?” 陈夏没有回答。 她看着吧台上的外卖,这么多天了,她一直不允许自己习惯,可是今天下班明明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她竟然也下意识地去架子上看一眼。 这样的信号让她警醒,她的心墙远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坚固,而如果她朝他敞开心扉,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曾经想过,如果某天她会收获一段新的感情,她应该学会从对方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他给什么,她要什么。可如今,这个对方有可能是徐骁?他如此热情、张扬、不管不顾,她试图想象,却无法想象,如何从他这里得到稳扎稳打的安全感。 她心情骤然低落下来:“徐骁。” “你说。” “你还是先专心工作吧。” “我不忙。”他起身,站到窗边,看见不远处的生产线在夜色中的暗影。那些耸立的塔状建筑,穿梭的管道,让他觉得沉重而安心。 可是,耳边的沉默却让他提心吊胆:“陈夏,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但也不喜欢,是不是?” 陈夏攥紧手机。 “……你不说话算默认吗?” 不是。 陈夏在心里默念,双唇却发不出声。 “我真是败给你了。”徐骁挠头,啧了声,追人原来这么困难,“不过我这人脸皮厚,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拒绝。” 他顿了顿:“你放心吧,东西我不会送了。”他自以为是的妥帖竟然适得其反,“你也好好上班,好好休息。别太累着。” 他说完挂断,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几分钟后,又打开购物软件,取消了书桌的订单。 陈夏以为惹他生了气,心头一阵酸涩。如果她不喜欢他,怎么会期待他的来电,关心他的工作,怀念他们每次比拥抱更亲密的交流? 可如果她喜欢他,又为什么如此害怕靠近,害怕依赖,害怕他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具体哪里错了,又说不上来。而当她打开袋子,想给他道个歉,或者说声谢谢,却听见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第50章 温丽真今天去了朋友那订制新衣,回程时路过雅枫,免不了上来一趟。 她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一则路远,二则总觉高层憋闷,久了便待不住。眼下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中午,她被好奇心驱使,上来碰碰运气,结果没敲几下被崔阿姨阻止:“太太,错了,不是这间。” “哦。”她尴尬地笑了下,电梯口出来第一间是2002,但徐骁买在2001,“这间是如非的。” 她走到旁边,见四下无人便按起门铃。她一面担心无人应答,一面担心扰民。要是如非的招数没用,那她得回去找她算账。 正腹诽着,邻居却有了动静。陈夏刚听见敲门声,在猫眼里没看到人,探身出来,只见两位中年女士站在隔壁门口。 她略微打量,不由惊讶:“董事长夫人?” 温丽真反应偏慢:“呀,这不是小陈嘛。” 陈夏站直:“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这么多年,出现在徐盛安周围的年轻女孩寥寥无几,而被他下派到徐骁身边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她礼貌一笑,“听说你现在在恒天总部?” “是。” “恭喜你,蛮厉害的。” “……谢谢。” 崔阿姨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年轻女孩:“太太,我们——” < 第88章 温丽真却继续问她:“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半年多了。” “碰到过徐骁吗?” “……嗯。” “他现在经常出差,比以前忙。”温丽真想着或许能从她嘴里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我也不常过来,没记密码,他这回出去久,我想着过来帮他收拾下屋子,也不知道他女朋友在不在。” 女朋友? “你有见过他女朋友吗?” 陈夏摇头:“没有。” “那估计是徐骁不在她也不来了。”她略微失望,但还是笑了下,“我就不继续吃闭门羹了,再见。” “再见。” 陈夏见她挎上手提包,目送她走进电梯,再回屋,胸口虽然发闷,起伏的心潮却渐趋平静。 她重又看向吧台上的外卖,看来什么道歉或道谢,都不必了。 她点开手机,退出了和徐骁的聊天界面。 孙如非很快知道了温丽真去了雅枫,但她没有收获一个跟自己同阵营的盟友,反倒遭到了一连串的询问: “你的房子租给了陈夏?” “徐骁不是和她不对付吗?” “你大伯之前说她结婚了,怎么结婚还租房住,她老公是做什么的?” 孙如非听了皱眉,开始反思口风太紧的利弊——尽管这的确帮她避免了不少麻烦,但她不更新关键信息,大伯又总是该交代的不交代,有时反而会帮倒忙,“你想知道不如去问徐骁?” “哼,你们俩就会相互踢皮球。” 她想解释,又不敢解释,毕竟她也不确定徐骁和陈夏的关系到了哪一步。她私下里偷偷问崔阿姨,崔阿姨说:“太太拿话套她,没套出来,回来以后不太开心。” 孙如非既气两个老人的迟钝,又觉得这雾里看花捉摸不透是真的好玩。过了几天,她特地约了陈夏出来吃饭,也听她提起这件事。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和以前一样,怕怕的。” 孙如非笑,尽管大伯母一直在人前营造知性有礼的形象,但她以前是娇蛮任性大小姐,现在是不谙世事的被宠坏了的贵妇人:“她对你施压了?” “怎么会。” 陈夏想,她和温丽真顶多在公司里打过照面说过话,私下交流为零,难免会有距离感。 孙如非又问:“她是不是很关心徐骁,尤其是他的交友方面。” “是。” “你别见怪,长辈都这样啦,徐骁上次为了个女人下厨房,她就以为他有女朋友了,其实这有什么,动动锅铲的事,对吧,自己想吃不也得做。” 陈夏差点呛了一下:“……对。” 孙如非又问起她最近的桃花运,工作忙不忙,陈夏如实交代。当然,她没有提偃旗息鼓多日的徐骁,而是说花神曾邀请她参加栀子花的团建,她没去。这让她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到目前为止,她没有相对独立的交际圈,所谓的朋友都是以前积累下来的,都是和如非,以及徐骁交织在一起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首先当然是我的性格。”她这段时间也在思考,“我在恒天也算久了,但不怕你笑话,有时上班,我跟同事说的话一天下来不超过十句。” 她刚开始以为这是由于同事基本都是本地人,都有稳定的社交网,后来觉得是公司团队建设工作不充分,没有让大家产生凝聚力,但转念一想,都是打工而已,谁会想在职场上找真心朋友?互不推诿,互不得罪已经算是和谐,何必有更多交集。 也正因此,她发现除了工作之外,专属于她的情感链接有且仅有孙如非一个:“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去扩展一段关系,就连你,也都是因为你愿意把房子租给我,我们才有了盛安以外的友谊。” “所以——”孙如非总结,“其实你是期待亲密关系的。” “应该是,但偏偏又胆怯,很矛盾,对吧,类似于……不想付出却要别人来付出,我还挑挑拣拣来显示自己的清高。” “难道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 “拒绝花神,或者,别的什么人。” 陈夏泛起苦笑:“我不知道。” 孙如非认真看她的脸:“你怎么了?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夏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失态:“可能工作上比较烦吧,就容易怀疑自己。” “你上次还说因为你表现出色,总经理对你的印象不错。” “但不错好像也是错。”陈夏见她眼神探究,只好把最近的情况简要说了。 六月以来,清产核资的准备工作要陆续展开。企管部要配合领导指示,制定进度表,对接新的会计师事务所,有些工作本就该她做,她并无怨言,但经理临时请了年假,他的工作几乎全盘转交给她。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经理故意给她出的难题,只能一边适应,一边争分夺秒。她翻阅近几年的工作材料,有时忙到办公室只有她一个,回到家课也懒得上,洗完澡便匆匆睡下。 “你遇到不公平要说。” “嗯,但比起公不公平,我现在更在乎流程正式实施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她对上孙如非担心的眼神,忽然恢复了些勇气,“不过,我也是清闲太久了,加几天班也理所应当。” 孙如非觉得她又被那该死的责任心裹挟了,可是,一个没恋爱没私生活的人,怎么舍得放弃工作呢。 < 第89章 她只好转变话锋,结果没说几句,见她手机亮了:“诶。” 陈夏拿过,点开,竟是徐骁。 “在忙吗?” “不忙。有事?” 他很快回:“没事。” “哦。” “就是想你了。” “……” 这人。 陈夏心头一跳,猛地把屏幕倒扣到桌上。 孙如非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她拿筷子夹菜,却没夹住,孙如非帮忙把鸡块夹到她碗里,“喂。” 她稳稳心神:“别客气,你也多吃点。” 孙如非却说:“我已经吃了很多,最近胃口很好。” “是减肥又告了一段落,开始犒赏自己了?” “那倒不是。可能年纪大了,要学会与美食化敌为友。”孙如非跟她碰杯,一抬眼,正好瞧见餐厅门口走进一男一女。 她手臂停住,陈夏回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她恢复笑容,将杯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第51章 孙如非本来想着只要不打照面,自己就装没看见,可当她调整心情吃完饭,临走前去了趟洗手间,还是遇上了姜梓欣。 她穿着黑色紧身中袖和高腰牛仔裤,好身材尽显。正对着镜子补妆,一见来人便收敛神色:“如非姐。” 孙如非挑眉:“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 “所以一见我就躲。” “没有。”她否认,尽管刚才下意识拽江晟出门,但到底被他强硬拉回。 孙如非擦干双手要走,她叫住她:“如非姐,我能跟你聊聊吗?” “我?” “是。” “可我朋友在等。” “就几分钟。”她将补妆镜收进小包,“保证不耽误你。” 孙如非和姜梓欣的接触不多,即使是徐骁和她最浓情蜜意时,自己也没怎么过问。她大了姜梓欣近十岁,年龄性格不同,工作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是富裕的家境。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面临财富延续的问题,儿子基本能顺理成章地接班,女儿的处境则有些尴尬。姜梓欣曾经以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会始终如一,可是当她过了二十五,他们对她的婚姻考量转到了台面上,竟然给她带来了难堪。 她知道她和江晟相亲的事一定传遍了岚城:“如非姐,你也觉得我是个笑话,对吧。” 孙如非懒懒靠在休息区的吧台上:“不至于。是你爸妈逼你,还是江晟逼你?” “都没有。”姜梓欣神情黯然,“我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我爸妈既支持我做喜欢的工作,又希望有人能帮他们打理姜氏,所以想让我嫁个有生意头脑也有能力的人。” “理解。目前来看,江晟是比江凯厉害一些。” “我和江凯分了一个月了。原因很多。”她低着头,“了解一个人真难。哪怕是朝夕相处,你也不知道他睡着了在做什么梦,睡醒了会找什么人。” 孙如非看她:“你不开心吗?” “有点。”姜梓欣苦笑,就这么会儿工夫,连她都看得出来,某人却还是坚持要她参加朋友的聚会,“江晟很想我融入他的圈子,可是他圈子太多,里面的人老老少少,各行各业,我现在越来越讨厌有一堆陌生人的包厢。” “所以你从楼上逃下来。” “但只能逃一会儿,回去还要保持漂亮的样子。” “讨好别人是挺难的。” “是,所以我告诉自己,只要他能赚钱、忠诚、对我上心,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孙如非不由好奇:“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憋得太久了,而你应该不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人。” “意思是有人会以你的痛苦为乐。” 姜梓欣一怔,精致的小脸略微松动。 她没有顺着孙如非说,反而问:“徐骁最近怎么样?” “这我无可奉告。” “我联系过他,但他没再理我。” 孙如非很快猜到背后的原因,如果江凯当初只是备胎,那备胎上位又退位,她一定会在原来的徐骁和未来的江晟中间做选择。 她突然后悔答应跟她聊聊了,即便她们之间没有私怨,但她不该对可能伤害过弟弟的女人如此和颜悦色:“几分钟到了,谈话结束,我走了。” 姜梓欣追了半步:“如非姐,我和江晟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徐骁。” “再说。”她没等她的反应,径直走开,在拐角撞见下来找人的江晟,也只是淡淡一瞥,懒得搭理。 而当她走回原位,看见陈夏背着两个包站在那儿等她,脸色才缓和了些。 服务员已经在翻桌。她道歉:“等久了吧。我去结账。” “没事,结完了。你还去做头发吗?” “做。”她的秀发乌黑茂密,总是定期打理,“你既然陪我去,要不也改变一下形象?” 陈夏笑:“算了吧,我就不为难理发师了。” 两个人往外走,孙如非眼尖,又瞄见路边停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 她心内叹气,不知是为这些看重感情的年轻人,还是为这些年轻人纠结而混乱的感情。 卢城的技改到了关键期,徐骁这段时间忙得厉害。 因为项目采用了低热耗窑型以及最新技术的冷却机,再配合加强窑头、窑尾密封,降低废气的热损失等一系列措施,施工方的压力很大。徐骁白天不是跟在工程师身边,就是在现场督工,晚上趁着众人休息,难得清净,就在办公室总结材料。 < 第90章 材料提交到总部,徐盛安看完,为了推进日后的技改,要求各厂派负责人过来观摩。到了六月底,卢城盛安水泥又入选了当地“百企改造”工程省级龙头企业,徐骁和王威需要接待媒体的访问,几天下来,手头上的工作不减反增。 终于挨到周末,他睡完懒觉,开始和秦子铭他们打视频电话。 谈起黄有为,当他月初来了趟卢城,徐骁就知道事情稳了。果不其然,他不仅从三娱全身而退,还带了几个客户作为投名状,诚意不可谓不大。秦子铭奇怪:“你到底是给他灌了迷魂汤,还是给他送了油水,他弃暗投明够彻底的啊。” 徐骁轻笑:“我就跟他说了我爸是徐盛安,而我会一直替栀子花做背书。” “所以他来找你,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吹牛。” “可能吧。”徐骁想起黄有为搂着他的肩骂他深藏不露,又拍着胸脯说大石落地的滑稽样子,“都得养家糊口,钱在哪儿赚不是赚。他之前嫌我们不成气候,现在我骗他我们有人养着,他也能安心些。” “这怎么是骗,他安心是因为你把他当自己人。” 徐骁却想,怎么不是骗,他让财务跟黄有为说有盛安的投资,事实上动的全是私账。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有信心公司会越做越好,到时哪怕黄有为知情也舍不得离开。 如此一来,栀子花有了精兵强将,下半年的业绩又会创新高。徐骁满意地合上电脑,又回床上躺了会儿,结果没躺多久,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原因无他,忙里偷闲想到的,还是那个不愿意朝他这边迈一步的陈夏。 之前频繁联系的时候有期待,日子就过得快,自打那天她强硬拒绝,他想联系又不敢联系,偶尔问候几句又匆匆结束,每到夜深人静就特别难熬。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愿意跟他分享心事,愿意帮他排忧解难,轮到他回报却摆手说不要不要。 他真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亲得她嘴软心软,再也不跟她对着干。可惜呀,相隔千里,想说的话她不信,想见的人也见不到。 这些隐秘的心机让徐骁感到挫败。关于陈夏,他既不能问孙如非,因为她立场不坚定,帮谁还没准。也不能问秦子铭,他和陈夏本就不熟,告诉他也约等于告诉孙如非。 至于花神,花神,他叹气,前段时间栀子花团建,他让他帮忙约陈夏出来,没成功,他反而来揶揄他:“你是嫌我被她拒绝的次数不够多吗?” 他冤枉:“我以为她会对你客气些。” 花神突然像个情感专家:“客气没用,男女之间,不客气比客气要好。” 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那天中午,他和卢城晚报的记者吃完饭,喝完酒,回到宿舍忍不住对某人“不客气”。 他真是想她了。 想得又甜又酸,心上发痒。 点击发送,结果这人比他更不客气,反应淡得要死,半天不回。 他抓心挠肝了好一会儿,等酒醒了,看着她那个小小的微信头像,忽然燃起了新的斗志:尽管是他追她,等她表态的也是他,但如果她一直在原地徘徊,其实主动权是在他手里。毕竟,就目前而言,他停止主动就等于宣告进度的中止,而只要他一直主动,进度就还有往前推的可能。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只做了乐观的假设,于是这天晚上,他又在办公室加班,等工作告一段落,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他才不要被动地等她回复信息,他要即时地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情绪。 十五秒钟,谢天谢地,接通了。 “喂?” 他严阵以待,清清嗓子:“是我。” “我知道。” “你晚饭吃了吗?又在上课?还是已经睡了?”距离上次通话已经过去一周,还是些废话,他却问得热情而小心,“我还在加班,肩膀上还有水泥灰,你能不能发发善心,陪我说说话?” 陈夏莫名想笑,却又忍住。她拿了一叠纸,正要回答,打印机工作的声音却传进徐骁的耳朵:“你也在加班?” “嗯。” “有加班费吗?” “没有。”她给进纸器补纸。 他看了眼时间:“就你一个人?” “嗯。”陈夏这几天也是忙得团团转,尽管休假的经理没有热心提供帮助,但在其他同事的配合下,她全程参与了前期会议,也有信心接下来的工作能顺利开展。 徐骁记得上次她说过直属上司不在:“你不要吃力不讨好,活是你干的,功劳不是你的。” “我不管。”她没想这么多,也跟赌气似的,“他越装聋作哑,我越要把事情做得漂亮。” “别钻牛角尖。累的不是你?” “没关系。领导若是有心,知道我难办,会去经理面前说。领导不说,我去提,一来不给经理面子,二来也会降低我的印象分。再说了,我也不能确定经理是故意为难我还是真的要享受假期,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公私不分,我也不能太小人之心了。” “那如果他真的公私不分呢?” “那他总有回来上班的一天,到时我再跟他秋后算账。”她说这话时气鼓鼓的,手上动作却不停,徐骁起身,“你可真是任劳任怨,傻得可爱。” “……” 徐骁又问:“盘点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 第91章 “马上,等月报和半年报出来,部门间就协同作战了。” “那你有得跑了。” “没关系。” 恒天的业务遍布全国,大大小小的仓库,得分人分批查完:“我主要负责华南和西南的几个大库,暂定5号去海城,8号卢城,13号温城,我看去年12月底的数据都是对上的,应该问题不大。” “嗯,”徐骁点头,拿过手边的搪瓷杯,刚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8号去哪?” “卢城。” “卢城,那你要不要来我这儿?” “……” “又是不要,对吗?”徐骁放下杯子,心想,有些人的心是石头做的,是铁做的,她的心又重又沉还牢固稳定,大概是不锈钢做的。 “徐骁。” “我知道,我多余问。” 陈夏捏着纸边,在工位上坐下。周围很安静,她不无疲倦,却因为他的话振奋了精神:“你不是很忙吗?” 忙到月初都不回岚城。 “再忙,见你一面的时间也是有的。”他降低音量,“陈夏,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我……”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又想我了,是吗?” “……”这下轮到徐骁语塞。 陈夏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不知是夜晚容易让人交心,还是她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其实她这几天也在想他,但不是想念,而是思考:“徐骁,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喜欢,这让我觉得自己也有可爱的地方。可事实上,我们还并不真正了解对方,我不知道你的喜欢出自哪里,会坚持多久,而我的固执,势利,很多现实的考量,你了解以后也未必经受得住。” “所以你不管我经不经受得住,宁愿先把我推开,也不愿意试着了解我,或者让我了解你。” “这样不好吗?”她的食指轻抠桌面,“万一你深入了解了,变得不喜欢,那怎么办?我是先后悔,还是等你后悔,然后任由关系越来越尴尬?” “那你为什么要做后悔的假设,为什么不能是越了解越喜欢?”徐骁坐下,又重新站起,她的担忧暴露出一个她不愿承认而又明摆着的事实,这让他的心跳慢慢加速,“陈夏,你是不相信我喜欢你,你是怕我不够喜欢你……对吗?” 她的食指抠得愈发用力:“……对。” “那我要怎么向你证明?” “不用证明,我会感受。” 徐骁心头狂跳:“陈夏。” 她看向桌上的日历,8号是周四,如果两天能顺利完成盘库,那她能腾出双休和他见一面。她想起什么:“卢城厂还是在旺业路吧。” “旺业路88号。” “好,那我来找你。” “你随时来,我一定等。”徐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微颤着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吗,我现在高兴得要跳起来。” 陈夏轻笑:“你告诉我,我当然知道啊。” 而我也希望你知道,在这个寻常的初夏的夜晚,我走向你,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第52章 经理在月初准时销假,陈夏则迎来了入职后的第一次集中出差。 她们这组一共七人,除了她还有销售子公司的财务和物流的员工,以及会计师事务所的实习生。 其他人由各自领导调配,去完一个仓库可以和同事调换,企管部人本来就不多,除去经理和一个准妈妈不方便出差,陈夏和其他人都要连轴转。平时和她相熟的法务听说她要亲自上阵:“至于么,走走过场得了。” 法务在恒天待了七八年,更了解公司作风,可陈夏自认还未洞悉恒天上下的运营情况,那趁机摸摸底细更新思路也未必不是好事。 她调整心态欣然接受,工作的状态便慢慢好起来,而和工作相比,感情上的事却不是光调整心态就够的。 自打那天她答应了徐骁要去卢城,他便好似得了许可般,每天晚上都要跟她打电话。 她有时接,有时不接,有时不敢接。她明显感觉到他能带给她欢喜:就像那天晚上她因为打印机连续卡纸而心生烦闷,却因为他不期然的来电,烦闷转化为有人陪伴,有人知情达意的轻松。 于是,当她事后回想,为什么会心念一动答应他去卢城,也许,除了想感谢他这段时间的主动照拂之外,也是想回馈他明明也在加班,却在忙里偷闲时想起她,传递给她的牵挂。 毕竟,被人喜欢已经够幸运了,被人在乎则更是难得。她想,只要他的心意够坚定,哪怕他抽不开身,无暇兼顾,她也可以收拾行囊朝他走去。 这几天对于徐骁而言既短暂又漫长。虽说他三点一线,忙完休息,睡醒马上翻篇,但一号过完是二号,二号过完才三号,他恨不得跳过日历上的数字直接到周末。 然而天公不作美,他思人太过心切,偏偏忘了这周是他值班。为了赶进度,厂区不设休息日,实施轮班制,工人埋头干,领导也应做好表率,因此,周六他还得继续坐办公室。 陈夏听了倒没觉得可惜:“那正好,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造谣,盛安的厂区百分之百都获评‘花园工厂示范基地’,怎么会让你肩膀上都是水泥灰。” 徐骁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瞎话被她拿去当了把柄,笑道:“欢迎领导来做现场调查,我保证做好接待工作。” < 第92章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原打算她到了卢城就给她接风,结果她去的仓库在上卢区,还是北郊,他下了班赶过去也来不及。好不容易挨到周六,他听她说中午到这儿,先是给办公室来了个大扫除,再把桌上的文件都整理干净,紧接着拉帘,开窗,抹灰,让阳光晒向那一小排青翠的绿植。 天气ok,环境ok,唯一不ok的,是值班也要穿固定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这搭配二十岁去面试这么穿,五十岁当面试官也这么穿,永不出错,但不适合约会(哪怕是他一厢情愿的约会。)因此,他特地拿了套polo衫和休闲裤到办公室,打算趁着午休,换了再跟她去外面吃饭。 十点四十分,卢城晚报的记者发来了需要确认的稿件,他打开邮箱接收,刚看完一半,内线电话响起:“徐总,您在办公室吗?有位女士……” “让她进来。”他忙说。 “好的。” 他起身,做了个深呼吸,拿了手机匆匆下楼,结果还没走到主路,看见一辆计程车朝这边驶来。他心想,保安也是,放人就行,怎么能放外面的车,而当他看向大门口,那边还停了辆同样的蓝色计程车,计程车边站着某个讨厌的人,刚刚还雀跃的心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果然,车子停住,从后座上下来的不是想见的。 姜梓欣绑了个马尾,头发却有些散乱。她双眼红肿,像是刚刚哭过:“徐骁。” 徐骁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 姜梓欣之前和他联系了很多次,没有一次得到过积极的回应。今天她百般无奈,自作主张跑到他面前,他终于不再是完全冷漠:“怎么回事?” 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江凯。” “他动手打你?” “不是,他跟踪我。” 徐骁搞不懂他俩是谁脑子有坑,还是都有坑:“从岚城到这儿?” 内线电话再次响起,大概是拨了很多遍了才被接听,保安松了口气:“徐总,有位江先生……” “不准进。” “他说他有要紧事。” “听他瞎编。他愿意等就等,不等就滚蛋。” “……好的。” “徐骁。” “你有事没事,没事也走。” “有。” “有就说。”他看了眼时间,烦躁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姜梓欣看他这副样子,却不知从何说起。 江凯虽已和她分手,但没有一天消停,尤其是当他知道她去和江晟相亲以及接受了江晟的追求,对她的围追堵截更是变本加厉。有几次她跟江晟单独出去,他就在后面远远地跟,被发现了,江晟不理,她却没法不理。 如果,她想,如果她没有发现他和cindy的聊天记录,如果他接手的石林村项目没有出事故,如果出事故时他能妥善处理,而不想着跟她约会,如果东窗事发时他好好跟父亲认错而不是把责任全推在她身上……那她或许还被蒙在鼓里,或许还会以为他和当初那样爱她,而他也不至于在家庭矛盾中输得一败涂地。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江凯了。”她看着徐骁,徐骁却没看她,因为他正盯着他那只半天没新消息的手机。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吗?” “……” “他就是看中我家的家业。”他想借她的力量获取父亲的肯定,却没想到事业上的挫折让父亲对他再次失望。 “我不知道他拿我当什么。拿我的朋友当什么。” 徐骁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来这儿。” 她抿抿嘴唇:“试探。” “试谁。” “cindy和江晟。” cindy徐骁还有印象:“江晟?江凯他哥?” 姜梓欣睁着水汪汪的眼,想解释找他的原因,以及刚才在机场和江凯的闹剧,可是,他竟然对江晟是这种反应:“如非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 她忽然愣住。 也是,他一直在卢城,很少有人专门到他这嚼舌根,孙如非消息灵通,却不会拿别人的八卦取乐。 手机嗡嗡作响,她下意识低头,却是徐骁的来电。只见他情绪明显一振:“你到了?稍等稍等,我来接你。” 姜梓欣看他:“你有事?” “有,我现在要锁门,你怎么样?” “江凯在外面,我再待会儿。” “那不行,我这儿这么多文件,都是商业机密。” “你拿我当什么人了?” “正常人。”他指指门口,姜梓欣的小脸涨得通红,“你……!” 徐骁在门口等了半晌没等到她起身,懒得动手,打算直接把她锁在里面,结果刷卡机一响,她又着急忙慌地出来了。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先一步下楼,徐骁跟着她往下,她却越走越慢。与此同时,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停下一辆厂区的载人电动车。 “徐总在五楼,518。”保安冲她打招呼。 “好的,谢谢。”陈夏冲他一笑。她刚才打电话开了免提,他们以为她是重要的客人,还送了她一段路。 厂区和想象中的一样,道路宽阔,绿化完善,因为是周六,私家车没那么多,更显得安静和空旷。 她目送保安离去,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庞然大物。这些建筑和器械早在路上便清晰可见,如今走近了只觉既陌生又熟悉。 < 第93章 微风带着阳光的暖意,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伸手理好,调整发卡,再试图让面部表情放松。 她今天穿了条黑色的过膝连衣裙,是新买的,款式庄重,细节又有修饰,保守的同时也不会太沉闷。 来的路上,她一直告诉自己只是见面吃顿饭而已,真到了这儿,心情却依旧忐忑而愉悦。只是,当她朝办公楼走了几步,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那点愉悦的笑意便瞬间凝固。 第53章 如果说徐骁刚才还不清楚姜梓欣找他的目的,那么,当他看见不远处的那抹身影,心头不免咯噔一下:她大概是专门来害他的。 自动移门刚开了一半,他超过挡路的人,小跑过去:“不是说我来接你吗?怎么这么快?” 陈夏看他:“所以你希望我慢一点。” “怎么会。”他试图露出笑容,却没成功。姜梓欣踩着高跟走近,见到陈夏先是一愣,再是拿手挡了挡额头,看向徐骁:“你车停在哪儿?江凯还在门口堵着,你要赶我走也得送我出去。” 她只嫌太阳晒,也懒得跟陈夏打招呼。徐骁没应,只低头看着眼前人:“我们先去吃饭?” “我还不饿。” “那上去坐会儿。” “不坐了。” 徐骁轻声:“她马上要走,我是下来找你。” “所以呢?” “你别误会。” 陈夏后退半步:“我没误会,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去年九月的那个夜晚,她转身走开,压住那些肆意乱窜的念头,理智告诉她不要比,比不了,但她不免觉得自己可笑,什么犹豫、期待、欢喜,呵。 她气血上涌,心情却黯淡下去,然而没走几步,手臂被人握住。她回头,对上徐骁复杂的眼神:“你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冷静冷静?” 他阻止她的挣扎:“不准走。要么上楼,要么出去吃饭,我想你想了这么多天,你一来就给我判刑,我连击鼓鸣冤的机会都没有。” “意思是我还得给你找个鼓?” “不用找,就在你这儿。”他突然凑近,看她气鼓鼓的脸,“我憋了好多话要跟你说,你都不想听吗?” 他手上的力道重,声音却轻,态度却软,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姜梓欣原本只是奇怪陈夏为何出现,眼下看着他们的距离和对峙,才觉出几丝不对味来。她莫名不爽,正要上前,却听大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竟是那辆久候的计程车冲向了电动伸缩门。 保安瞬间从岗亭里出来,随即是一阵混乱的骚动。她不知江凯在耍什么花招,往旁边看,徐骁眉心一皱,很快走了过去。 江凯在外面抽完了几根烟,终于等到姜梓欣出来,然而她只是站在路边,不知在跟徐骁嘀咕什么。 几个小时前,cindy给他发消息,说姜梓欣来了卢城。他第一反应是她要来找徐骁,便问cindy要了车次和座位,跟了她一路,最后在出站口截住了她。 然而,她没有意料之中的心虚,反倒跟他大吵一架。她跟他分手是真的,跟江晟进一步接触是真的,知道了cindy和他的亲密关系却不露马脚,要进行报复也是真的。 “她出卖我,就不再是我的朋友,我会让我爸动用关系封杀她。至于你,背着我一边给她钱,一边和她上床,上出了感情也能理解,想帮就帮,关键看你有没有本事。” 她说这话时神情倨傲而刻薄,像极了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石林村出事后,他一回来就用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一切:“你怎么还是这样不长进。” 他近乎条件反射,动手打了她,她难以置信地捂着头,双眼噙泪,像无声的刀子。 她落荒而逃,他懊悔、无助,只能拦了辆计程车追,而当他发现这方向是去盛安厂,又不免感到怨恨和悲凉。 不管她和徐骁分得多么仓促,多么不体面,她遇到事情还是会信任他,靠近他。 那他江凯呢?算什么? 十几年的陪伴,追求,忍让,纵有心机,偏偏敌不过一个草包。也许他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个,不管是父亲、还是爱人。 他环顾四周,陌生的保安正警惕地盯着他,驾驶座上的司机则在不耐烦地刷着短视频。他看向那条水泥路上的身影,漠然的,奔腾的怒气在胸腔积聚。 于是他让司机下车,自己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冲那碍眼的伸缩门撞了上去。 剧烈的快感让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而不远处,姜梓欣也终于朝他小跑而来。 徐骁黑着张脸赶到门口,保安已经将计程车围住。 他下令:“把电闸关了。” “已经关了。”保安告状,“徐总,这人莫名其妙,不让他进非要进,死活不讲理。” 计程车司机完全没预料到这一出,也忍不住对江凯破口大骂。江凯却无动于衷:“废什么话,又不是不赔。” “你赔就能撞啊,撞坏了耽误我多少生意,简直神经病。”他转而看着徐骁,“你是老板是吧,老板要讲道理,这事跟我没关系。” 姜梓欣站在徐骁身后,疑惑而不安地看着江凯,后者下车:“你终于肯出来了。” “你疯了?” 是的,他疯了。因为没有一件顺遂的事:“跟我回岚城。” “我不。” “你要知道,如果我告诉江晟你来卢城,他会不高兴。” < 第94章 “为什么?” “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他惨淡一笑,走近,朝她伸手,她却朝徐骁身后缩了缩。 他看向徐骁:“让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试试。”徐骁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我在你的酒吧能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到了我的地盘,还能让你欺负了?” “有种别叫帮手。” “叫不叫我都比你有种。”他指指那伸缩门,“今年刚装的高端货,九百五一米。还有人家的车,你该赔赔,赔完再打也来得及。” 姜梓欣瞪他:“你还真打呀。” “你闭嘴。” “……” 江凯冷哼一声,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姜梓欣被他这笑弄得有些心酸,刚要上前,他却一拳挥来,徐骁眼疾手快,把姜梓欣往后一扯,自己脸上却挨了一记。他心头火起,正要反击,却见一抹黑色身影弓着腰往前一冲,竟直接把江凯顶到了地上。 变故来得太快,姜梓欣惊呼,江凯挣扎着起身,却立刻被保安控制住。徐骁心头狂跳,一把拽了陈夏入怀:“没事吧你。” “没事。”她言简意赅,“报警。” “我报了,报了。”那出租车司机抬高手机,骂了句卢城本地的脏话。 十五分钟后,民警赶到现场。了解完事情经过,批评教育一番,双方决定小事化了。 江凯绷着张脸,转完出租车司机的那笔钱,又不情不愿地给徐骁赔了款。姜梓欣见他这副样子,无端生出几丝怜悯,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旁边的陈夏:“你给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民警扬声,“还不服是吧。” 江凯没答,神情冷峻。 民警又训了几句徐骁,等做完笔录,签完字,出租车司机先离开。姜梓欣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警察出警,上次在酒吧不是也打架了吗?后来也没怎么样。她突然有点讨厌陈夏,尽管她只是提了一个建议,但这建议眼下已经落实,而她既不确定那份笔录会带来什么影响,也不确定江凯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差。 “江凯。” 江凯没理她,径自走开。 “这里很难打车。” 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落寞的背影。 徐骁把钱全转给了保安:“叫总务处过来看看,该找人修找人修,多了的你们自己分了。” “好的,徐总。” “今天的事——” “当没发生,不往外说。” 他点点头,牵了陈夏的手往里走,不到半路被她挣开。 他没来得及说话,姜梓欣叫他:“送我去高铁站,我有话问你。” “你现在是对我发号施令吗?” 姜梓欣看看他,看看陈夏:“不是,求你帮忙。” 姜梓欣都快忘了坐他的车是什么感觉。她调整座椅,掰下镜子照了照脸,还好,看不出异样:“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了我现在得去派出所。” “这不太像你的行事作风。” “只要我是我,作风就都是我的作风。”他看了眼时间,真要命,闹到现在饿着肚子,两点还要上班。他拨了总务处号码,“食堂还没关门吧,给518送两份饭,清淡点,最好是三楼的。” 姜梓欣等他挂断:“你可以慢慢开。” 她想起他刚才征求陈夏意见时的样子,“她都同意了,不会生你的气。” 徐骁却不敢像她这么自信。他是把门禁卡给了陈夏,也看见她上了楼,可她要是生气了憋着怎么办,要是打算把他支走再离开,他回去见不到人怎么办。 姜梓欣又问:“你和她……多久了?” “什么多久?” “谈恋爱啊。”她语带机锋,“不会很早就开始了吧,在我的眼皮底下。” 徐骁却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姜梓欣一怔。 这应该算是分手之后,他对她说得最重的话:不是谁都像她这样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她慢慢绞紧了手指:“所以你怪过我。” “……” “你现在还怪我吗?” “不怪了。” “为什么。” “没意思。” “徐骁。” “我只能送你到地铁站。”他说,“高铁站太远了,来回要一个钟头。” “以前的你从来不会把我丢在半路。” “所以我不是以前的我。” 姜梓欣默然,直到手机震了下。她点开微信,是江晟,他说到了岚城,他会安排人来接她。 或许,江凯并不了解他的哥哥。 而江晟,哪怕对她没感情,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徐骁时而有工作电话进来。姜梓欣听他语气公事公办,交代得清晰而简洁,关上窗,隔开外面的车声和杂音。 她该为自己感到高兴的,试探了两个人,结果都不出所料。 正午的阳光晒得办公室暖意融融,融到让人慢慢出汗。陈夏关窗,开了空调,本想在沙发上坐会儿,困意却慢慢袭来。 五天盘库,工作量还能接受,在酒店的床上睡不安稳却更磨人。于是,当徐骁推开门进来,就见她窝在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样子。 然而他一走近,她便立刻睁眼,坐直。 他落定的心又陡然提起:“怎么不锁门?” < 第95章 “刚才有人来送饭。” “怎么不吃?” “不饿。”她揉揉眼睛,“找你的人挺多的,桌上电话响了很多次。” “没关系,有急事会打我手机。”他重新关了门,再过来,蹲在她面前,“不生气了?” “谁说的。” “你没走。” “我只是需要冷静。”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比刚才好点了。”她看他,“你不是憋了很多话要跟我说吗?我想,我先需要一个完整的解释。” “好。” “那你说吧。” 徐骁却没说,他的眼前闪过她贸然冲出去的瞬间,她如此勇敢,勇敢得让他心有余悸,而当他动容地看进她的眼里,又发现她是如此纯粹、如此善良—— 如此让人着迷。 他顺着心意,温柔地,珍重地吻她。 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也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第54章 陈夏觉得自己是睡迷糊了导致反应变慢,等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正要推人,徐骁已经退开,坐在了对面的茶几上。 茶几和沙发平行,他身量高,两人距离又近,陈夏着恼:“我说了你别对我……” “没忍住。”这话轻佻,他神情却庄重,“你不知道我见到你有多高兴。” 他回来的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她没有这么做。 他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什么帮你。” “你把江凯撂倒在地。” “……我那是撞。” “你去撞人。” “为什么不能?打架还分男女吗?” 陈卓以前被人欺负,她不是没打过架。今天也是事发突然,她和江凯面对面,目标明确,无遮无挡,她只需降低重心,把力气集中在肩膀——那么,接触的瞬间,不管是谁撞他他都站不住。 徐骁听她不甚在意,自己却郑重其事:“谢谢。” “不客气。” “下次不准再这样。” “那你最好不要再惹麻烦上身。”她看他浅淡的笑意,意识到他不经意间抢过了主动权,“你要问的问完了吗?” “?”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不要到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徐骁把感谢和感动打包收好,端正态度,简要地复述了这个混乱的中午。他无法预见姜梓欣的意外造访,也不知道她和江凯因为什么闹得不可开交,他只是后悔:“大老远跑我这儿来发疯,我该狠狠敲他们一笔。” 陈夏不被他带跑,现在轮到她问问题了:“那你想过没有,她要躲人,为什么要躲到你这儿?” “一来这里偏僻,二来她在卢城可能也没其他认识的人。” “你不觉得她是特意来找你而被江凯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必要特意找我。”就像他之前收到她的信息,也只是过一眼就忘。 “那为什么江凯被拦在外面,她却能进来。” 他只好解释电话里的阴差阳错:“我以为是你。” 陈夏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所以你和她已经毫无瓜葛。” “是,我保证。” “仅仅过了半年?” “半年不够吗?” “我觉得不够。” “那难道分手天数要跟恋爱天数一样才算彻底了结?”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 “那倒没有。”她并不认为这两者必须等值等长,只是感慨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都比过程要潦草。她和孟清明分开是因为原则性的错误,那他和姜梓欣是否有无法磨合的矛盾,还是说只是因为谈崩、赌气、从而急需找到新的对象去疏解? 她不由想起她曾经帮徐骁订过高档的西餐厅,也帮他搜寻过热门或是自己欣赏的经典电影,甚至帮他调整过行程,只为了预留去国外看秀的时间……这些具体而日常的讨好和在意,也是说翻篇就能彻底翻篇的吗? 徐骁察觉到她的担忧,不免有些心虚,他应该没在她眼前做过什么膈应人的事吧,如果有,那被她揪住小辫子他也得全受着:“难道你在数我的罪状?” “不可以吗?” “可以,你数好了给我,你给它们盖章。” “什么章。” “无权追索,封档留存。” “意思是你不想提,也不准我提。” “那倒不是,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把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可这有什么意思呢?你揭开你的伤疤,我揭开我的,然后比比谁更疼?那到底是疼好还是不疼好?” 陈夏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会儿:“这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徐骁说,“所以我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标准的事情上。” “那过去没有标准,现在和以后呢?” “有。” “什么。” “从现在开始,喜欢你就是标准。” 她沉了脸:“徐骁,我在跟你认真讨论,你不要……” “不是玩笑,我百分百认真。”他的确有在认真思考他们的关系,“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答应过来。” “为什么。” “要答案。不只要我的,还有你自己的。” 心思被戳中,陈夏默然。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不管是那些水果、点心,还是他的问候和主动的分享,她都开始渐渐习惯。而习惯之后,是难以摆脱的依赖。 < 第96章 她忽然有些自责:“大概你说的对,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追过我,所以我犯了糊涂,也犯了忌讳——我竟然开始享受这种暧昧的感觉。” 她之前安心独处,还不理解如非和秦总为什么老在原地踏步,轮到她自己,才明白偏爱会让人上瘾: 有一个人无条件地对你好,照顾你,呵护你,就像中了彩票,肯定了你的运气,而它又比中彩票更让人兴奋,因为它还肯定了你某一方面或是多方面的美好特质,它让你相信,你的存在对他很重要。 徐骁知道她不会任由麻烦当前而不去解决:“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结束。” “是。” “但结束的意思有两种。” “……是。” “那我来猜。” 陈夏却说:“我现在坐在这里,你还要猜?” 徐骁笑,眼睛亮亮的:“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 “也许吧。” “不要也许,你喜欢我。” 陈夏没反驳:“那你呢?” “我早就说过了。”他握了她的手,小心掰开,与她掌心相贴,“来之前你说不相信我会喜欢你,却不需要我来证明,会自己感受,那请问,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一点点。” “这样呢?”他轻轻吻她的手,她挣扎,没成功,他又将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 陈夏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这让她想起刚才他牵着她去厂区门口,自己也是这样扑通扑通。 她没有回答,又像已经回答。静默间,徐骁凑近,看清她眼里的缱绻情思:“我想吻你。” “……” “可以吗?” 他温声软语,陈夏仿佛被他蛊惑。而当她点了点头,徐骁便吻住了她。 午后的阳光明朗而灼热,空调外机嗡嗡作响,衬得室内愈发安静,唯有沙发上的一对男女正吻得难解难分,声音微弱而旖旎。 第55章 陈夏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直到她心头一跳,正要阻止,他却先一步收住。 她察觉他的手回到了正确的位置,心弦放松的同时,觉得不能由他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于是她用力按了按他。意料之中地,他轻嘶一声,表情变得痛苦。 徐骁皱眉,眼神却无辜:“你故意的。” 她当然是故意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可以忍。”他再度低头,陈夏却不遂他的意。她推他起身,自己也坐直,尽管面红耳赤,但她还是忍不住懊恼,她不该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任他摆布。 她调整呼吸,徐骁捂着脸看她:“你怎么了?” 她决定先发制人:“你刚才想做什么?” 某人心里暗叫完蛋:“一时激动,没忍住。” “不是可以忍吗?” “可以忍的是疼,其他的……”他看她警告的眼神,“也能,也能。” 他赔笑,凑过去转移注意力:“你帮我看看?” 江凯下手快,不代表力道不重。陈夏亲眼见他为了保护姜梓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她虽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免庆幸。 只是这会儿不敢再碰:“要不还是冰敷下吧。” 徐骁便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往脸上一按又走了过来。陈夏环顾四周,这办公室四四方方,电器倒不少,冰箱旁边还有个小微波炉。 徐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记起自己快饿瘪了:“先吃饭吧。” “你一日三餐经常不规律吗?” “那不能。”微波炉是卢城公司去年年会的抽奖礼物,他没参加,助手抽到了就放在了办公室,有时热热早点和夜宵,还挺实用。 肚子很合时宜地嘟囔了一阵,他把桌上的饭菜塞进去加热。 总务处的人做事周到,打了青椒豆皮、莴笋肉丝,再加一份海带排骨汤。陈夏看他单手不便,过去帮忙。徐骁感到抱歉:“你要是不喜欢,我带你出去吃。” “不用,这些菜很好。”她打趣,“厂里的伙食标准也不算低,为什么我记得你有段时间瘦了些。” “那我是瘦了好看,还是胖了好看?” “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感觉。” “真伤人。”他去捋她的碎发,她却打掉他的手,走到窗边去整理。 想是一番闹腾,头发乱得厉害。 明澈的日光映透窗户,黑裙将她衬得愈发白皙。徐骁看她摘下发圈,重新理顺再扎好…… 他看得痴了,直到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他回神。陈夏却朝这边看来。她脸色微变,走近问:“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怎么流……”徐骁愣怔,一伸手,好家伙。 他心思陡转,接过她递来的纸巾,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徐骁闷声不响,也是怪了,又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陈夏见他迟迟不动筷:“不会是刚才被伤到了吧,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去。” “那你胃口不好?” “不是,先不低头。”他问,“你看我鼻子里塞纸团是不是特滑稽?” “有点。”她笑笑。 徐骁还是觉得这一餐太过简陋:“晚上带你去吃卢城的特色菜。” “不用,我待会儿回酒店睡一觉,就坐高铁回去了。” “?” 她冲他抱歉一笑:“如非刚才给我打电话,约我见面。” < 第97章 “你和她什么时候不能见?” “很多时候,她比我忙得多,不能保证一周一次。” 他突然有点吃味:“那我们呢?” 陈夏没答,她不确定要不要说如非的语气听上去不是太好。她看着他:“我们可以打电话,你不是喜欢打电话吗?” “可有些事打电话不能解决。” “所以如非约我的事肯定很重要。” 徐骁只好闭嘴。 他为了今天早就制定了出游计划,从路线到项目,事无巨细,不用难免可惜:“干脆我翘班得了。” “……” 不出几秒,他又改口:“算了,翘了会被你骂死。” 陈夏却笑:“我不骂,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于是徐骁又问了她的酒店在哪,陈夏报了地址,她早上从城北过来,先找了酒店放行李,打扮一番才来找他。 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但万幸,结局是她想要的:“其实我这几天也没怎么休息好,明天如果玩得不尽兴也是浪费,索性就等我们忙完这阵吧。” 她态度如此,徐骁便知不接受也要接受了,只是,他记得她13号还要出差:“那你下周周末有空吗?” “有的,从温城回来就告一段落了,你是不是要回去?如非说盛安的年中会议定在18号。” “嗯。”徐骁不知该埋怨孙如非今天的不凑巧,还是该感谢她和陈夏什么都聊。他拿掉鼻子里的纸团,动筷吃饭,陈夏打量他,“你生气了?” “没有。”他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陈夏笑了下,他也笑,低声说:“你怕我生气?刚才像在哄我。” “……哪有。” “有。”他直言,“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特幸福。” “就因为在办公室里吃饭?” “还因为有你陪着我。”以前他特羡慕父母,只要从家里带饭,父亲就会特意空出中午的时间,“我妈还特偏心,只给他一个人带,孙如非近水楼台,有时能落着些手工饼干,到了我这儿就什么也没有。” 他原本不明白两个人回到家什么话不能说,非要到公司来秀恩爱,而当他某次急着找父亲签字,推门进去,却见平时吆五喝六的人正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母亲,而母亲正一边哼着轻柔的小调,一边给他按摩。 这画面温馨美好,竟让他胆怯和自责,匆忙退了出去。 而当他也经历了项目压力,尝到了加班的苦,逼着自己提起精神去对付一帮接一帮的人……他也渐渐明白,繁重的工作之后,能关上门和爱人单独待着是多么幸运。 他现在也像是拥有了这份幸运。他温柔地看着眼前人,这个人坦率、天真,知冷知热,牵动他的情绪,又抚慰他的疲惫:“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带你下去走走。” “好。”陈夏笑着点头,没有拂他的意。 两个人在厂区里走了大半圈,徐骁接了几个电话,陈夏则打了几个哈欠。 走到最后,徐骁提议让她去他宿舍休息:“床单我前几天刚换过,你要不习惯,新的干净的在柜子里,可以拿出来用。” 陈夏想拒绝:“我在车上也可以睡。” “睡得安稳吗?你刚才说是六点半的高铁,我五点下班,正好送你过去。” 陈夏不知道他为何在意这么点时间,轮到自己却也不舍得推拒。徐骁把她送到宿舍:“电脑密码是123,你睡醒了可以玩玩游戏,看看视频。” “好。” “那我走了。” “嗯。” “抱一下。” “……” “可以吗?” 陈夏发现他惯会用这种招式,而她偏偏吃他这套。 她上前一步,被他拥入怀中:“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要好好记住。” “记住你挨了打,还流了鼻血?” “……”徐骁失笑,“这由你来记。” “那你记什么。”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梢:“今天阳光很暖,气温很高,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对我很好很好。” 第56章 两个人在门口抱了会儿,最后是陈夏先把人推开。她等他下楼,关门,转身打量这间简陋而空旷的宿舍。 宿舍面积挺大,应该是以前为员工准备的夫妻房,只是家具很少,不知是被搬走了还是被扔了。电视墙上没有电视,对面是套老式的木头沙发,沙发上搁了件衬衫,茶几上则放着热水壶和几本产品图册。 其实王威一早给徐骁准备了长租的套房,但徐骁那时打算演点苦情戏码作作秀,就没答应,后来发生火灾,他就更不敢住远,十个月下来,倒也不嫌室陋,不嫌清苦。 陈夏在客厅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和她聊完了再去卧室。床和衣柜倒都是新的,旁边的桌子上摆了笔记本电脑、耳机,还有一个大号的带盖搪瓷杯。 这杯子很是眼熟,陈夏失笑,在床边坐下。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进专属于他的空间,陌生而新奇,又让她感到不真切。他们的关系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完成了突破,按理她该高兴,可是,仔细想想,她来之前的问题并没有问出口,那些徘徊和难以表露的担忧也并没有解决。 她是被他干扰了吗?那样温热的掌心,那样急切的吻,她的心好似被一根火柴点燃。她不是没有恋爱经验,说得露骨些,她曾经熟悉接吻的步骤以及某些暗示,可是她一碰到他竟会大脑空白——如果她心生排斥,不会任他冒进,而如果她愿意接纳,现在火花熄灭,为什么她会感到怅然? < 第98章 她想不出答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在床上躺下。 可能是太累了。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快下班时,徐骁接到了开发区领导的电话。他收下对方的问候,耐着性子交代了厂里最近的生产情况,又把高温天安全作业的防护措施跟他提了提,最后落到约个时间吃饭。 他自然应允,挂断后又跟王威通气。锁门下班,已五点过半。他走在路上,看着陈夏三点十分给他发的消息:“我睡醒了,有点待不住,就先走了。” 他当时在跟王诚谈石林村的事,没回,现在回得愧疚而不舍:“现在在哪?” “改签了,已经上车。” “到了给我打电话。” “嗯。” 他收好手机,去食堂三楼打了饭,回到宿舍,发现冰箱里除了可乐和啤酒,还多了好些矿泉水,再看厨房,落灰的台面已被擦拭一新。而等他走到阳台,他的床单和枕巾,还有那件换下的衬衫,都已被洗净晾好,晚风一吹,便在夕阳里微微起舞。 他的心,就那么被狠狠揉了一下。 晚上九点半,陈夏在2002门口见到了孙如非。 “抱歉占用你时间了。” “怎么会。”她在徐骁的房间眯了二十分钟,被如非的来电吵醒。而她醒了待不住是真,担心如非有事也是真,毕竟她从来不会连着几次问她在哪,方不方便见面。 陈夏开门开灯,请她进屋落座,这才发现她连妆也没化,眼睛还红红的,“你别吓我,电话里问你什么都不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孙如非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水,又递回:“要热的。” “哦,我去烧。” 她等水烧开,再等陈夏坐到她身边:“秦子铭向我求婚了。” “……”陈夏一愣,随即替她高兴,“真的吗?恭喜呀。” “可是我怀孕了。” “?” 陈夏听清了怀孕两个字,却没明白前面为什么要加可是:“你好像没有很开心。” “我一点也不开心,他可以跟我求婚,我也可以怀孕,但他不能知道我怀孕了才跟我求婚。”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孩子?”陈夏静默两秒,否定自己,不对,“你是觉得……他是因为孩子,才向你求婚?” 孙如非苦笑:“我很惨,对不对。” 陈夏不知如何回应。她递过纸巾,她却只拿手指抹了抹,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不管他是为了那该死的责任感,还是觉得我非他不可了趁火打劫,我偏不遂他的意。” “如非。” 她神情倔强:“关系可以断,孩子我自己会生,如果没有心甘情愿的爱情,我宁可不要婚姻。” 陈夏作为局外人,一直觉得秦子铭是主动的一方,也是弱势的一方。他视孙如非为女神,讨好、赞美、邀请,尽己所能地陪在她身边,只为她的默许和点头,但现在看来,他陷得并非比孙如非更深。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等你宣泄完。” “我现在很冷静。” “还不够。”陈夏想,她找她或许不是要什么解决办法,而是要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那她必须先尽到倾听的义务,“你之前跟我说,秦总追了你很多年,这么多年,你们的关系并未进步,为什么你不觉得他是在等一个时机对你剖白呢?” “可这个时机可以是我生日、他生日,我们认识几周年的纪念日,为什么要因为第三人?更别提我们甚至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那算什么?” “暧昧期啊。”她冷冷地笑,“或者只是炮友。” 陈夏觉得她不能因为逃避就贬低这段关系:“我记得你之前跟人相亲还和秦总报备过,这说明你很在意他的感受。” “那你知道他什么反应吗?”孙如非记忆犹新,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没事,我相信你。’” “信任不好吗?” “好,但我不需要,我更希望他在意,吃醋,说不准我去。如果他被我看到跟某个女人单独吃饭,我会抓伤他的脸,可他连我去相亲都视若无睹,一方面也许是信任,一方面表明我要是相亲成功他也未必不能接受。” “可这是你的猜测。” “那他也没有消除我的猜测。”孙如非看她,“十五年了,我陪他陪了十五年,再珍贵的感情也被稀释得不再值钱。” 陈夏掰过她的肩膀:“你之前跟我说你们是在盛安年会上认识的。”哪怕从她当上董助开始算,也不可能有十五年,“你骗我。” “对,我骗了你,因为十五年比五年可笑得多,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如非。” 孙如非别过脸去,她没有推心置腹的习惯,可是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去欺瞒一个真诚的朋友。 那么,她那些犯傻的念头,大概是可以说的。 把年历往前翻十五页。 那年,孙如非还在读高三。 那天,新生篮球赛如期举行。 孙如非逃了自习课,去给她当时的隔壁班男朋友送水。男朋友是决赛的裁判,体育生,帅得让人星星眼,在一群学弟球员里有绝对的权威。 她混在人群里看他一边耍帅一边工作,熬到结束,她正要上前,八班的男生却朝裁判挥起了拳头。 冲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个,质疑他判决不公,导致一分之差落败。场边学生哗然,老师也赶紧拉架,她趁着混乱过去,想护男朋友却被撞倒在地,那瘦高个爆一句粗,拉了她起身,下一秒,被他男朋友踹了一脚。 < 第99章 打架当然要受罚。她冒着旷课风险,又偷偷跟去教务处,躲在门外听他们挨骂。而等男朋友出来,她想安慰他,却听他说比赛嘛,玩玩而已,九班的班长是他表弟,肯定能赢,老早看八班的刺头不顺眼,揍他一顿,回家反省也值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男朋友好像也没那么帅了。 第二天上午,她收到了来自高一学弟的情书,她看着落款,想起昨天那个瘦高个,才知道他就是秦子铭。 因为儿子中考失利,富商秦林给学校捐了七百台空调,以提升学生和教工宿舍的居住体验,校长为此破例开了后门,让他儿子进了学校借读。 而秦子铭,就是秦林的独子。 这位富二代的情书开篇直白:“美女学姐,真可怕,我竟然对你一见钟情。” 她当时觉得字丑,又没文化,也没放心上,结果等她和男友分了手,他的情书只增不减。两年后,她早已毕业,秦子铭上了高三,徐骁则升了高一,因为篮球,他俩竟成了好朋友,而当她放假回家,在客厅里见到两个打游戏的幼稚鬼,就知道她和秦子铭的缘分还无法结束。 几个月后,秦子铭超常发挥,考到了她所在城市的大学,因为这股子冲劲和韧劲,她一心软,想趁着毕业脱个单算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年暑假,秦林电器因为经营不善破了产。 她竟不知他可以瞒得这样好。而事后反思,若她足够细心,足够关心他,就会发现这大半年来,他找她的频率其实在下降。 变故发生,他休学回家一年,两个人谁都没再提感情的事。再后来,她看他读完书,回岚城,找公司上班,又看他辞职,待业,最后决定和徐骁开公司。明面上,他依旧视她为女神,哄着她,护着她,其实私底下,他从来不肯给她承诺,既然如此,那她也似赌气般,跟他厮混、演戏,唯一令她无措的,是她渐渐入了戏,而自尊又不允许她主动问他要承诺。 陈夏认真听完,久久没有出声:“所以,我可以理解为秦总自卑吗?” “可以,他是自卑又贪心。” “那他或许会因为你怀孕,选择勇敢地进一步。” “进完之后呢?如果发现有孩子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那该怎么办?你也说了是或许。” 陈夏抿唇,原来暧昧既让人享受和上瘾,也让人烦躁和悲观。 上瘾的是若即若离,悲观的是并不坚定。 孙如非靠向沙发:“你没回来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他对我是一见钟情,那我对他算是日久生情。这两者孰轻孰重,会有高低贵贱吗?因为他对我的第一印象足够好,那么他一旦发现我的不好,都要靠第一眼的惊艳来弥补,那初始印象分其实一直在减少,我不确定这些印象分是否足以支撑我度过今后的几十年。” “所以你没有答应秦总。” “当然。” “那你后悔吗?” “……” “如果你不后悔,就不会无助到来找我了,对吗?” “我……” 陈夏没再反问,倾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心中若生纠结,怎么选择都不安稳,怎么想都是错的:“不管是求婚,还是怀孕,都是令人开心的事,只是你的理智选择了先正视存在风险的那一部分。我不知道你多久能想通,但我能感觉到你爱秦总。如非,爱一个人多难啊,你爱了他那么多年,难道在快要开花结果的时候逃走吗?你真的甘心吗?” “陈夏……” 半晌,她松开她:“秦总又找你了。” 孙如非抽泣一声,拿过手机,来电停止,屏幕上显示“铭”的微信,短信,以及九个未接来电。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陈夏走开,自己的手机也震了震。 是徐骁:“睡了吗?” “还没。” “谢谢你帮我收拾房间。” “不客气。” 很快,他一通电话打进,陈夏心乱,连忙切断。 他重又打字:“怎么了?不方便?” “嗯。”她扯谎,“准备洗澡。” “那你快去,不用管我。” 她想回了个好,觉得生硬,换成了点头的表情包。她起锅坐水,从冰箱里拿了包速冻饺子。 如非如此优秀、富足、洒脱,可是在爱情面前还是会卑微。如果她的说法是对的,那么,把这套理论放在她和徐骁身上,她对徐骁的初印象并不好,直到剥离工作,脱下上司的身份,她才把他当成可以接触的人,而在接触的过程中,每发现他的一点好,印象便加一分,那眼下的印象分已经加到足够恋爱了吗? 她转身,看见孙如非走到落地窗前。 自己的手机又是一震。 “晚安,离见你还有六天。” 她的心,就像这锅里被加热的水,慢慢不安分了起来。 第57章 陈夏原是听见孙如非肚子叫才开了火,这下见她吃了饺子,知道自己没表错情,心倒落定一层。 孙如非吃到一半,有求于她:“我请了一周年假,但不想回家,也不想回自己那,能在你这儿待几天吗?” “当然能,”陈夏应得爽快,转念一想,“只是我这周要出差,不能每天陪你。” “没关系,你忙你的。” 陈夏便知她只是不想被人打扰:“那好,你想待多久待多久。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 第100章 孙如非心头微暖:“你怎么一点都不嫌弃我。” “因为换作是我向你求助,你也会义不容辞,对吧。”她温声细语的,“不管你是打算先静一静,还是想躲秦总,在我这儿你都可以安心。” 孙如非受用她的聪明和通透,由衷感慨:“要男人干什么,友谊比爱情靠谱多了。” 陈夏笑了笑。 孙如非的忧愁也散了些,吃完自己洗了碗筷,陈夏则去卫生间找出备用的洗漱用品。而当她回到客厅,敲门声响起,孙如非说:“大概是秦子铭,我让他拿了换洗衣物过来。” “哦。”陈夏去开门,果然。 她先出声:“秦总。” 秦子铭的神情很不自然:“那什么……麻烦你了。” “不会。” “她还好吗?” 陈夏没答,只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准备休息了。” “好。”秦子铭点头,“谢谢。” 陈夏目送他离开,回屋,孙如非接过袋子先去洗澡。而等陈夏后脚洗完,从卧室的衣柜里拿出另一条干净的薄被,上床,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陈夏靠着床头:“你困了吗?” “还没。”孙如非面露难色,“要不——我还是回去好了,我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结果陈夏的反应和她一模一样:“其实我也不习惯。” “……” 两个人对视几秒,默契地笑出了声。 陈夏很快决定去睡沙发,为了打消孙如非的顾虑,她提起陈卓之前也在这里睡过:“他人高马大的都不嫌别扭,我更不用说。” “可这太——” “不为难,不委屈,我马上要出差,也不会天天睡。”她制止她的阻拦,逃开关门,往沙发上一躺,让思绪和身体慢慢放松。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徐骁、如非,还有母亲中午给她打的电话。 “我们打算来岚城一趟,和林可父母见见面。他们有心,我和你爸不能拖后腿,结婚证要领,酒席嘛,该办也得办,最迟国庆,大事小事都该解决了。” 陈夏这才知道林可怀孕了,该做的准备都得做,该给的承诺都要给。母亲还说林可父母把新房装修得差不多了,他们过意不去,想着给林家五十万,也让陈卓后住得有底气些。 原来他们早已对未来有了具体而可执行的规划,她恍然,又不免感到失落,陈卓竟然没有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或许,和母亲相比,她不是可以无顾忌给他意见和物质帮扶的人,甚至还会扫他的兴,她劝慰自己,那他瞒着她也情有可原。 她起身关灯,夜色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拉了一条浅淡而细长的线。大城市就是这点好,哪怕到了深夜,路上还是亮的。 这个点,有人奔波,有人失眠。为钱、为家人、为一段段属于自己或属于别人的感情。 只是,很多问题的答案不是来自无止境的思考,而是来自经历。 就像爱。 他和她经年累月的悲喜,他和她互通心意的投契,慢的快的,长的短的,主角不同,爱情的际遇天差地别。 陈夏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某人的脸。 他和她的际遇,最后又会如何呢? 徐骁开完了卢城的年中会议,整理好材料,需要去集团的大会上汇报。周五下午,他安排完近期的工作,搭上了回岚城的飞机。 度日如年是什么滋味,他如今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他一空就想找陈夏,可她出差三天,他不好影响她工作,而光凭几句闲话又排遣不了他的思念,于是,当他知道她周四已经出差回来,出了机场便直奔雅枫。 他站在她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敲门。 门过了会儿才开。 他笑:“我回……” 孙如非啃着苹果:“你回哪?” 笑意收敛,徐骁疑惑:“你不是休年假去旅游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他听母亲说她请假了还不信,眼下见着,再问,却被孙如非抢先一步:“我旅游完了,来蹭饭。” 他往她身后打量:“陈夏呢?” “加班。” “那你蹭空气。” “……” 他只好拉着行李箱去了隔壁,孙如非跟上,看他快速地扯开家具上的布罩,又匆匆忙忙要走:“你去哪?” “我去接她下班。”请的清洁阿姨迟到了,他在线上催了催,等电梯时,觉得孙如非哪里不对劲,忍不住转头看她,而孙如非也品出他话里的古怪:接她? “喂!你们……” “我们在一起了。”他笑,挥挥手走进电梯,“有空再跟你解释。” 陈夏上午参加了年中会议和集体旅游的筹备会,下午把该写的总结写了,该寄的文件寄了,正准备下班,经理给她安排了临时任务:“上面的复核意见下来了,你对照着修改,好了直接发给我。” “今天就要吗?” “最好今天,周一早会我好交差。”经理和善笑笑,“知道你最近辛苦,但你放心,有人都看在眼里。” 陈夏不懂他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懂。等他走了,重新打开电脑。 如非明天就要回盛安上班,她本想着和她吃顿好的,却走不脱。 “你慢慢来,不急,我们俩在一块的机会还少吗?”陈夏听她的语音,似乎又恢复了惯常的样子,不免松了口气。而当她改好文件,准备回家,却收到徐骁的信息。 < 第101章 她意外他回来得这样早,想阻止,他已经在地下车库。 “几楼?我马上上来。” 她只好回:“十九。” 不安起身,内线电话又响起,是子公司的财务说盘库报告已经发到她邮箱。没过多久,徐骁走进她的办公间:“这半层就剩下你这块是亮的。” “马上结束。”陈夏看他一眼,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polo衫,却不显老气,反而衬得他随性干练。 他脸上笑意明显,朝她走来。 陈夏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原来不安只是假象,薄薄一张纸,压不住星星点点的雀跃。 徐骁走到她对面,眼神直勾勾的:“为什么见到我一点都不开心。” “没有啊,很开心。” “这么敷衍。”他打量她的办公环境,坐下,她却走向打印机,于是他又看她的白衬衫和黑色的包臀裙,裙下的小腿又细又白。 他很快别开视线:“晚上吃什么?” “我还不饿。” “我饿了。我们是自己吃,还是叫上孙如非?”他不由吃味,“我从雅枫过来,她怎么一旅游完就找你。” 陈夏便知孙如非没老实交代:“找我不也没用吗,临时加班,她白跑一趟。” 她把纸张放进文件夹,开始收拾东西。徐骁起身帮她提包,被她抢回,去牵她的手又被避开:“在公司呢。” 在公司怎么了,他嘴上不服,行动倒也依她,而当他们关门,走进电梯,里面却站了两个人。 陈夏打招呼:“袁总,陈总。” 袁总点头,审视她身旁的年轻男人:“我应该还没老眼昏花吧。” “……”徐骁装聋作哑失败,“袁叔。” “哟,看来没认错。你二叔不是说你戴罪立功去了吗,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徐骁示意,眼神瞄了瞄陈夏。 袁总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右前方:“我说呢。臭小子,接女朋友就接女朋友,见了我连招呼也不打。” 徐骁打着哈哈:“我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何况您是她领导,就是我领导,哪敢随便跟您套近乎。” 袁总笑哼,旁边的陈总是办公室主任,对陈夏倒有印象。他配合着开口:“小陈进公司也快一年了吧。” “算上试用期是差不多。”徐骁接过话茬,寒暄几句到了负一,便和他们礼貌告别。 徐骁一上车就观察陈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二叔爱打牌,爱钓鱼,和袁总认识挺多年了。能理解的哦,人上了年纪,消遣就那么几样,抽烟喝酒钓鱼打牌,有点爱好更容易交朋友。” 他凑近了些:“我也就私底下见过他几次,压根没来过恒天,今天是凑巧,你别生气,也别觉得尴尬……” 陈夏被他的絮絮叨叨逗笑:“你干嘛这么紧张?” “你一直不理我。” “我刚才是在跟如非发消息,她说她回家了。”陈夏也侧向他,“我是觉得尴尬,但没生气,尴尬也只有一点点。” 她迅速说服自己:“我当然知道这是巧合,但以你的身份,别说一个袁总,凡是和盛安有往来,和徐董他们有私交的,都是你的叔叔。我也承认我有点难过,因为我们的社会地位差别很大是事实,社交圈毫无重合也是事实,而事实摆在面前,我又不得不接受。” “我就怕你想到这些所以才紧张。”徐骁认真对待她的敏感,“你说的这些词太冷酷了。我是和你谈恋爱,不是跟你的社会地位谈。” “那你不会有落差吗?” “什么落差。” 陈夏提到姜梓欣。 徐骁要喊老天爷:“你不能这么轻视我。我和她在一起不是为了她的家底。” “那是因为什么?” “……”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话题很危险。” 徐骁苦笑,是很危险,但不至于不能碰:“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因为我觉得我和她很不一样。你喜欢她,我能理解,喜欢我……”她不理解。 徐骁见她欲语还休:“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 “你这个样子不像是没怎么,而是有怎么,还有很多怎么,”他握住她的手,“你不开心。” 陈夏默然,半晌,听见他肚子轻轻地叫了声,才想起他早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徐骁却坚持:“说完再吃。不管你是因为上周姜梓欣来找我,还是其他,都不能憋着。” 陈夏摇头:“我不会。” 她看清他眼中的殷切和担忧,反手去握他:“只是,在这里说也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徐骁驶离车库,就近找了家餐厅。两个人去到僻静的角落,等服务员上完菜,陈夏决定开门见山:“我有很多话。” “你尽管说。”他巴不得整晚都陪着她。 于是陈夏开口:“我妈妈告诉我,我弟弟准备结婚了。按理我该高兴,但他之前有过很多任,但和现在的女朋友谈了不到一年。” “你担心他们的感情基础不够。” “是,婚姻毕竟复杂多了,他们还年轻。” “可结婚不是读书,不是按年级顺序去参加考试的。”徐骁觉得她是被自己的经历吓怕了,“他们有了共同的决定,并且有信心一起面对以后的风雨,你为什么不觉得他们是水到渠成?” < 第102章 “因为差距。”陈夏没有提林可怀孕的事,只是说,“你也知道我弟弟在栀子花,工资还算可以,但其实我家的条件和女方没法比,虽然我爸妈很早就开始替他准备彩礼,但这么多年,倾尽所有也只有五十万。” “五十万还不够吗?” “连岚城一套新房的首付都抵不上。”她想象不出他们是抱了怎样的决心,才那么迅速而果断地要在一起。 徐骁忽然笑了:“你是怕你弟弟受委屈,还是怕他让那个女孩受委屈?” “我相信他能通过努力让他们过得更好,可是目前来说,他还要占女方的便宜。” 徐骁指正她:“占便宜这个词不合适。” “所以我很现实,对不对。”她记得她跟他说过,她跟孟清明谈恋爱也是因为他成绩好,性格好,工作好,“把婚姻当生意的人很讨厌。” 徐骁不喜欢她贬低自己:“现实的考量反而表明你有在认真考虑。如果你真的把婚姻当生意,那赚钱是你唯一的目标。不管他做什么,你都能原谅他,但你做不到。” “那你就不怕我对你也这样吗?” 他不答反问:“你会吗?” 她想点头,可是他眼神太坦荡,她撒不了谎。 “不会。” 徐骁握着她的手,轻轻啄了一下。 陈夏抽回,心却瞬间荡漾开去。 她低头想,她大概是完了。不管她一个人待着进行了多少冷静的思考,在他面前,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被他撩拨。 她费了半天劲才接回刚才的话:“所以我选择了一条看得见的路,被证明走不通,但那个女孩选择了一条暂时还看不见的路,她冒的风险比我还大。” “这说明她和你一样,相信她未来的丈夫很优秀,也相信他值得托付。”徐骁看她,“任何事都有风险,他们感情深到甘愿去冒风险,这恰恰是可贵的地方。” “可如果感情深能让人更坚定,那如非和秦总呢?他们感情不深吗?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修成正果。” 徐骁不知她突然把话题转向这一对,但他觉得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便坦承道:“他们会修成正果的,只是秦子铭刚还清外债,他也着急,也要等。” 陈夏意外:“……还债?” 徐骁点头。 他简要地提起那段往事:秦家破产以后,秦子铭休学收拾完烂摊子,父母又接连病倒。当初上赶着攀关系的亲戚对他们避之不及,他又好面子,不肯向他和如非开口,最后是江凯问母亲拿了钱帮忙。 秦家富贵时,和姜家、江家是交好的邻居,秦子铭也因此和江凯、姜梓欣相识。只是后来江家业务外迁,姜家又开发了新地,正值资金紧张,从而没在秦家没落时伸出援手。 “我和江凯一直不对付,秦子铭却不能不念他的好。他前两年把江凯的钱还了,他爸妈身体也恢复了,老人在家闲不住,他就贷款在家电城买了个商铺,给他爸妈经营。” “而他就专心在栀子花。” “对。”栀子花虽然体量不大,但一旦产品上线,来钱就快。靠着不菲的分红,花神有底气买房,那秦子铭的钱包也会鼓,“他跟我说过,等他赚够一百万,他就会向我姐求婚,我笑他神经,他却说这是他进我家提亲的底气。” “那这些如非知道吗?”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秦子铭吃苦他乐意,但他就怕我姐吃苦,只能千方百计地哄着,抬着。不过,好在苦日子快到头了,栀子花上半年的效益很不错,说不定这家伙马上能当我姐夫了。” 陈夏看着他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们怎么了?” 陈夏想怪他们的自以为是,又觉得不能全怪他们。 真气人!她懊恼地想,秦总为什么会觉得如非会在乎他这一百万呢?耗了这么多年就不怕她伤心吗?如非也是,平时嘴巴这么厉害,关键时候却不找秦总问问清楚,由他瞒着也不追究。 她掏出手机:“我要告诉如非。她不能再和秦总闹别扭了。” “闹别扭?”徐骁想,难怪秦子铭最近不太高兴,开个视频会都耷拉个脸。可他还是阻止,“你不能告诉她,否则我就成罪人了。” “那就任由他们关系变糟?” “变糟好了,他们俩一个不说,一个不问,闹得再凶也活该。”他看她瞬间皱起的眉头,笑道,“没事的,他俩分分合合多少次了,感情不深早就受不了了。这叫周瑜打黄盖,我们不要插手。” “可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才好,新矛盾新解决,每次都为同一件事吵反而容易分手。” “真的吗?” “真的。”有关不过,有洞不补,风一刮,感情的棚顶都被掀翻,他试图打消她眼里的不安和困惑,决定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我和姜梓欣,就是这么分手的。” 第58章 徐骁缓慢而认真地把他和姜梓欣分开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陈夏听完,低头喝着碗里的鸡汤,一时半会儿没出声。 徐骁不无忐忑地等待她的反应,终于,她放下瓷勺:“你怪她吗?” “不怪。” “为什么。” 徐骁也给自己盛了半碗汤:“没必要。” 别的不说,卢城厂出事那晚,她能特意赶过去看他,确实在他意料之外。尽管她是跟江凯一起,尽管结果是不欢而散,但她能来,他会记着这点微薄的好。 < 第103章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分手的原因,归根结底,他做不到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和感情上的游离,她也没有等他足够优秀的耐心和信心。那么,他们的分开没有遗憾,只是止损,是往僻静的小道走了一段,发现方向错了,身边的人也错了,就回到自己原来的路上去。 陈夏见他沉默,又问:“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 所有的计较都是在感情存续的基础上,感情淡了,没了,其他的也就没了。他告诉她:“我之所以跟你说我和她的事,不是因为我要向你表忠心,而是你想知道,我就不能瞒着,不能让你觉得我对我们的感情不认真,但如果你要我把我和她的故事一段段,一节节细细说给你听,那我做不到,因为那并不值得回味,也跟我们的以后无关。” 陈夏嗯了声,她也不想全盘了解他们不愉快之前发生的愉快,那等于自寻烦恼。 这回换徐骁问她:“这会降低你对我的好感度吗?” 她摇头:“不会。”反而是她该反思自己的鲁莽,“是我太好奇,也太贪心了。我想从你对待前一段感情的态度来验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却忘了喜欢不只有是非因果,还有很多随机的,神奇的因素,我不该和别人比较。” “这说明你心里有我。” “是,”她愿意回馈他的坦诚,“我心里有你。” “别说但是。” “没有但是。”她笑,“怎么,你觉得我对你的答案不满意?” 她继续:“你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不是吗?你要给我的安全感,我已经收到了,那么我也应该给你,这样才公平。” 如果她决定和他走下去,那不管是经济差距还是其他未知的难题,光靠他一个人努力是不够的,他不可能一直来劝她,安慰她,因为他也会累。 于是,她说:“徐骁,只要你真心待我,愿意选择我,我会努力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她说得自信而笃定,徐骁只觉心里某个角落瞬间被填满。如果不是在餐厅,如果不是桌子挡着,他真想亲她。 但那大概会让他像个傻瓜,所以眼下,他只能郑重点头:“我的选择当然是对的,我就该选择你,也只能选择你。” 两个人的晚餐最后被一通电话打断。徐骁接完,陈夏也结了账,她坚持要走走消食,徐骁便依她在附近的商业街转了转。 转完上车,陈夏见他脸色比刚才差了些:“怎么了,是工作上的事吗?” “算吧。”他如实告知,其实他这次回来要待半个月。一来卢城技改进入收尾阶段,九月初就能竣工,他可以腾出不少时间;二来供应链公司的领导层已经通过决议,他要尽快熟悉情况,担岗上任;三来石林村的项目已经谈妥,父亲给他解决了前期资金,但他心里其实有别的打算。 江凯之前找过他合作,他没有回应,江晟接手后没能搞定村民,又被王诚的态度激怒,原以为他会偃旗息鼓,谁知他听闻盛安要接盘,竟也主动找上他。 徐骁当然不想和江家扯上关系,既惹父亲不悦,又膈应自己。他解释完,又说:“刚才是我妈的电话,我爸怕是还等着问我话呢。” “那你今天不回,明天开会开到后半场,布置工作肯定会提到新项目,到时你如何应对?” “装傻。一问三不知呗,反正我不怕丢人。”他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她,“嫌我丢人吗?” 陈夏却说:“我听你这语气也不像会全丢。” 徐骁笑了笑:“毕竟我只负责提方案,可不可行,得听别人意见。” “那你要提什么方案?” “你想听?” “想。” 徐骁便把初步预设跟她说了。陈夏略微惊讶,想了会儿倒觉得合理,只是:“说动诸力水泥应该很难吧。虽然信则有,不信则无,但风水仙姑的话管用得很。他们老板这几年赚得不少,比起钱,家里人平平安安更重要。” “所以我不让他参与开矿。只要他给我找新的炸药公司和他的运输团队。” 陈夏马上领悟:“是因为那起爆炸事故。” 当然是。 “你觉得诸力水泥的信息网更靠谱?” 信息网就是关系网,资源网。诸力水泥在梧城说得好听是龙头老大,难听点就是地头蛇,如果不是因为官商关系过硬,隔壁的盛安和晟凯,哪一个吞不了它?徐骁之前听信小道消息,以为老板真想收手停工,也是察觉不对再软磨硬泡,才从王诚嘴里抠出点真话。 陈夏听他点了点梧城管批文的那批人,心里百转千回:所谓风声鹤唳,原来是上面被更高的上面查了,被上面罩着的人才不得不收敛。 “所以他们不是不想开发石林村,而是要等风头过去。至于新领导,他们想肃清旧关系,又想尽快创造效益,就只能吸引外面的投资。”难怪之前如非说晟凯的批文下得快,原来是一路开了绿灯,但如此一来,诸力水泥也不情愿被人抢食。 因此,江凯最后找了家当地新设立的炸药公司,很有可能是诸力背地里跟熟悉的合作伙伴打过了招呼。而江凯原本可以动用自家的资源,坏就坏在心急,又跟他哥斗气,最后忙中出错,顺了对手的意。 陈夏理完这些弯弯绕绕,同样觉得和诸力合作更合适:“能找到盟友是最好的。既可以解决资金难题,又能借力打力,省去不必要的麻烦,问题的关键是利益怎么分配,你和他们接触过了吗?” < 第104章 徐骁答:“电话联系过,还没正式见面。” “因为你要等集团意见。” “嗯。” 陈夏忽然意识到:“那当初徐董否定你的提案,会不会也是预料到……” 她没继续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幼稚,她当初找的那些原因都只局限于自身的看法,徐董却早已想到了更深层次:先机很重要,但多的是后发先至,盛安用钱的地方多,不能急,要稳中求胜,就要等对手失误。 她不由感慨:“徐董太厉害了。” “是吧。”运筹帷幄,判断力准得吓人。 “那你是怎么想通的?” “机缘巧合。”徐骁心知,父亲再为难他,也不会意气用事,而恰当的打击也是保护。所以他只要把前后串一串,找到蹊跷的地方,往相反的方向推,就会找到新的答案。 相比之下,他比江凯幸运多了。他们同样幼稚、急躁,想要证明自己,但他还有人泼泼冷水拉拉缰绳,江凯却没人兜底。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绿灯转红,他刹车,听见陈夏问:“你是觉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胜之不武吗?” 他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按理你该得意洋洋,该像出了恶气般畅快。但你没有。 她没把话说出口,只眨眨眼睛,试图逗他:“因为我心里有你啊。” 徐骁心尖一软,刚要接茬,又听她柔声,“不过,事情还没做成,离胜利还远着呢,你不能先给自己套上枷锁,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退意。” 他发现她总能安抚他的不确定:“那你觉得诸力水泥会和我达成意向吗?” “会的。” “为什么。” “他现在还要韬光养晦,你把大头扛了,既不让他招风,又让他参与盈利,面子里子都到位了,而他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上面招商创收的决心,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他再从中作梗,难免得不偿失。” “那——我爸他们会同意吗?” “也会的,因为你是有备而来。”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心里没底,不会跟我吃饭闲扯。” 徐骁想,这是她今晚唯一猜错的地方。就算没底,他也会找她,因为她比工作更重要,比一切更宝贵。 不知怎么,看着他眉眼舒展,陈夏的心情也快活了些。而等到回了雅枫,徐骁停好车,握住她去开车门的手。 他近距离地看着她,问她:“你怎么这么好?” “哪里好?” “从来不问我要东西,总是给予,总是善解人意,总是真真切切地替我着想。”这让他的心扎扎实实地埋进泥土,再慢慢开出花来,“我现在有种被你宠着的感觉。” “是吗?”她被他逗笑,“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喜欢。” “那你要一直喜欢我,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对你好。” “就这么说定了。”徐骁心里那块被填满的角落开始鼓胀,轻飘飘的,暖洋洋的。他伸手,抚摸她的脸,“你也要知道,不管你对我多好,我都会接住,会对得起你全部的好,我也会一直努力,一直一直喜欢你。” “嗯。”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徐骁心念微动,将她深深吻住。 她本能抬手。陈夏想阻止,却只能拽他的衣领。几分钟后,下车,上楼,阵地转换,陈夏甫一关门,便重新袭来。 陈夏想说不行,他却已经伸手……陈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 “我什么?” “你个大色狼。” 大色狼没反驳,低头去吻她,手环过了她。 第59章 徐骁早就看她的衬衫不顺眼,说的话没过脑子,便挨了骂。 她骂得对,他也不还嘴,手上的动作却愈发不老实。 很快,衣服被解开。 陈夏不甘心被动,便勾住他。 徐骁得到鼓励,举止愈发放肆。 陈夏缓过神来,像上次般阻止,他却不遂她的意…… 徐骁眸中情意涌动,俯身吻向她。她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 察觉她的抗拒,他只好停下:“怎么了?” 眼前的恋人:“你很想吗?” “想。” “那……”她嗫嚅着,“那个。” “哪个?” 她羞恼地别过脸去,他登时明白过来,哦,那个。 “我去买。” 他起身,陈夏也坐起,拢了两下衣服,又听他说,“手机下单算了。” “不行。”她忙去阻拦,谁知他刚好有电话进来,一接通,她跟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来电显示二叔。 徐骁立刻挂断。 “……” 他转头看她怯生生的兔子般的眼神,她避开,低头去找不知何时被踢掉的鞋,然而没等她站稳,徐骁大手一捞,将她抱住:“你不让别人送,让我这样下楼?” 她脸愈发红了:“那你就等会儿。” 徐骁心浮气躁,不由后悔回来的路上没绕去超市。真是要命,水都快滚了,柴火没了,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让我缓缓。” 陈夏当然让他缓,只是——“你不怕累吗?” “累什么。” “我一百一十斤。” “笑话,两个你我也撑得起。”男人的筋骨里藏着紧实的力量,他踮脚,将她微微抬高,又放下,给她稳定的支撑,“怎么样?” < 第105章 陈夏不答,安静地搂着他的脖子,只是,没等他缓过来,又有一通来电。她识趣起身,他却手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扣在怀里:“二叔,你心疼心疼我吧,我可是今天下午刚回来。” 陈夏离得近,听见那头爽朗的笑声:“刚回来怎么了,别叫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那你去找斯人,找我干什么?” “嘿——” 徐骁不无头疼,再应了几句,知道晚上不回去不行。他扔开手机,去亲怀中人的耳朵,陈夏由他温存了会儿,然后说:“你去忙吧。” “那你怎么办?” “我看看书,洗洗就睡了。” “那我呢?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自己解决。”陈夏笑,推他,没推动,对上他明亮而温柔的眼,只好放软声调哄他,“你回去也好,那边离公司近,明天可以多睡会儿,会上好好表现。” 徐骁嗯了声,想起她刚才在车里跟他说的那些话:“我真想你陪我去。” “?” 他明天要面对的那些人,没一个像她这么知情达理,所以,哪怕她就在他身边坐着,他也会更有底气:“要不,我今天带你回家,明天带你去公司?” “说什么傻话。” “我认真的。” “才怪。这要是算认真,那不止你,我们要害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徐骁听了也笑。他摸摸她的耳朵,忽然说:“要是你还在盛安就好了,这样,我就不是孤军奋战。” “哦,这会儿不嫌我替徐董盯着你了。” “只要是你,盯着就盯着。就凭我们现在这关系,不说把你成功策反吧,至少你也是个双面间谍,不会让我丢盔卸甲输得很难看,对吧。” 陈夏想说对,但又觉得对不对也没什么意义。她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鼓励道:“你会顺顺利利的。” “嗯。”他心神激荡,重又开始吻她,像对待珍宝,陈夏感受到他的柔情,轻轻抠他的背,“如果五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和一个叫徐骁的人恋爱,我一定不相信。” “但现在这是事实。”他笑,又不无疑惑,“只是,为什么是五年前?” “因为那是我一次见你。”那时她升任董事长二助不久,他没预约,却急匆匆要进办公室,她知道里面有客人,不让他进,给他倒了水,他却脸色一黑,一言不发地走了,“当时我就想,这人谁啊,拽成这样,后来才知你和徐董的关系,也知道你当上副总也没几个月。” 徐骁听了闷笑,双手从她腰间滑过,替她把衣服穿好:“你确定那是第一次见我?” “?” 她也坐直,给他系上衣领的两颗扣子:“不然呢?我们还在哪里见过?” 他故弄玄虚:“这你得好好想想,想不出来,得罚你陪我睡觉。” “……”陈夏推他一把,起身,很快又被他从后面搂住,“那我回家了,保证带好消息给你。” “嗯。” “加班辛苦,早点睡。”他扳过她的脸,提前给了她一个晚安吻。 徐骁回去给两位工作领导打了预防针,第二天神清气爽起床,提前到了公司。 小郑一如既往地听话,替他理了很多文件,省去他不少麻烦,紧接着,副总和王威也都到了。今天的议程总共分为上下半场,都在千禧的高级会议厅举行,而除去本地员工,盛安为从各地赶来的厂区领导和代表订了三餐和专门的房间。 徐骁上午的任务不重,等王威完成例行的报告还能刷会儿手机,下午则因为子公司和总部的各项计划,各项提案,要参加一场场讨论,说得口干舌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小董事给了他这个总经理足够的面子,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也都和他预想的一样。他心里叫苦,实则欢喜,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徐盛安看他举止稳重,不似在家里那般没正形,倒也生出几丝欣慰。 议程全部结束已是六点半,徐骁再留了会儿,送走越南项目的负责人张政,正准备离开,孙如非走到了他身边。 “诶,我买了点狗粮,你帮我带回家。” “你呢?” “我跟陈夏约了看电影。” “?”他皱眉,什么情况,“你跟秦子铭闹矛盾了就来祸祸我?” “今天太累了,我需要放松。” 徐骁靠着会议桌:“不是刚休完假吗?我看你刚才挺有精神的。” “你不知道休假旅游很费体力吗?至于刚才,姐姐我比你早上岗几年,专心工作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她忽然想到什么,“你现在有空吗?跟我说说,和陈夏到底怎么回事?” “别羡慕,两情相悦。” “切。”她笑哼一声,“你不说实话我就去问她,问她是怎么中了你的招。” 徐骁无语:“你能不能先处理好自己的事?” “我没事,以前没事,以后也没事。”她抬头,他低头,忽然间,徐骁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缩骨了,我怎么感觉你变矮了。” “……” 孙如非曾自诩高跟鞋成精,一开始跟女老师在走廊上巡查似的哒哒哒作响,后来徐盛安给她常去的几层都铺上了地毯,她也收敛了些,都换成胶皮和软跟的。而她只要一出门,什么都能忘,口红和高跟不能忘。 于是,徐骁盯她的平底鞋盯了几秒,她却很快避开,把车钥匙扔给他:“狗粮在051的那辆车,你得回公司一趟。” < 第106章 他等她出去,立马联系陈夏。果然,她们俩说法一致。他心里憋屈:“那我也去看。” “别了吧,我们看完还有安排。你那边结果怎么样?” “完美。” “那就好。”她开心地笑,这让他也松快不少。而等他出了酒店,越想越不甘心,打给秦子铭,“你和我姐没完没了了是吗?” 秦子铭正在开车:“你们今天开会,她没空,我准备明天去找她。” “别明天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何况明日还是宝贵的星期天,“你吃了没,没吃一起,完了去趟拳击馆。” 秦子铭应了,但要回家陪父母,徐骁便说:“那就九点吧,你不用急。” 这边挂断,他又打给花神,栀子花的年中会他看的直播,没什么参与感,得逮个人问问钱往口袋里飞是什么感觉。谁知一拨过去,竟是个女孩接了:“喂?” “你是?” “徐总啊,我是程涵。” 程涵?他想了会儿才记起和名字配对的那张脸:“花神呢?” “花神去洗手间了,他请我们这些加班的人吃烧烤。” “那是还在公司?我也来。” “可我们都快吃完了。” “……” “我们还要工作,徐总再见。” 她挂得快,徐骁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她不太爱搭理自己,却不知程涵原本是因为他才来的栀子花,结果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只挂个空名,她便觉得自己中了圈套,对他意见不小。 前段时间她还闹着辞职,后来被花神拿项目留住。她不是靠工资吃饭的人,但抛开徐骁不谈,她在这里干得快快活活,还能跟着花神一天天地学东西,也挺有意思。 而当吴智华重新落座,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两串鸡翅,有些疑惑,陈卓解释说:“最后的美味,程涵特意留给你的。” “可我吃不下了。” “没事,你用脑过度,多吃点补补。”程涵献着殷勤,又把徐骁的来电告诉他。吴智华再打回,徐骁自然谢绝:“不来了,你们加完早点回家。” 他从孙如非车里搬了狗粮,回到襄云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崔阿姨有没有饭吃。 “当然有,我去端。”崔阿姨赶紧去忙活,徐骁大受感动,简直要哭出来。而等他扒拉了几口热饭,问道,“我妈呢?” “我在这。”温丽真接完电话下楼,笑着跑过来,“如非说你交女朋友了,过几天还要带回家来吃饭,是真的吗?” “……” “她又骗我?不可能吧。”温丽真想起上次去雅枫白跑一趟,只好向徐骁确认。徐骁心知这大概是孙如非的报复,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点爽,又有点紧张,“妈,你是不是特希望我交女朋友?” “当然!你老大不小了!我希望你认清现实,速战速决。” “行,那我问问她,如果她愿意,我就带她回来。”他对母亲笑了笑,“能不能给我加分,到时就看你表现咯。” 温丽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这臭小子,瞒到现在才松口:“放心,我肯定好好表现。” 第60章 孙如非忙碌一天,中午没胃口,晚上就想吃点好的。她和陈夏约在餐厅见面,提起接下来的安排,陈夏疑惑:“不是去看电影吗?” 看电影只是幌子,她是想找个伴去定一家孕妇瑜伽馆。虽然现在还早,但她得提前准备:“我在网上看了几家,辛苦你陪我跑跑。” 陈夏倒不怕辛苦,只担心她有没有和家里说,以及和秦子铭是什么打算,孙如非嘴硬:“我暂时还不想见他。”相比之下,她更关心怎么能以非产假的理由翘几个月的班。 陈夏觉得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该不会想一直瞒下去吧。” “不然呢,我爸要是知道,得被我气死,我大伯母更不用说,她当初也是未婚先孕,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肯定会骂我昏了头。” “我看你现在才是昏了头。”陈夏忍不住责怪,孙如非却笑,漫不经心地继续吃饭。陈夏想起徐骁跟她说的那些往事,既心疼又不知如何使力,而她竟然还有兴致八卦她和徐骁:“你的嘴巴也严得很,什么时候中了他的圈套,我竟一点不知。” 陈夏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孙如非则一想起徐骁那副昭告天下的口吻就觉得好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 “把我当外人?” “不是。”陈夏原本怕她知道了尴尬,加上她最近情绪不高,自己也不想拿这事烦她。而眼下,她如此坦率,那自己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理由。孙如非听她承认,又听完她的陈述,好奇道:“那你要辞职回盛安帮他吗?” 这下换陈夏疑惑:“为什么你也觉得我该回盛安?” “因为你在恒天并不开心。”她说,“可能因为我们共事过,所以能对比出来。你大多时候更愿意听我聊工作上的事,却不提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那是因为我的忙只是重复性的,基础的忙,没那么多变化。”她不是一线部门,接触的人和事都相当固定,新鲜感一少,创造价值的成就感也就被磨掉了,“我发现我比以前听话多了,刚进去时还敢跟我们经理争,现在也只想着由他吧,反正工资奖金都足额发放,只要我避免犯错,多干点少干点都没关系。” < 第107章 “那他有为难你吗?” “没有。”尽管他偶尔阴一句阳一句,但总的来说相安无事,至于工作,算得太清伤和气,成了家的人毕竟琐事更多,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她帮忙分担一些也无妨。 “你不会是觉得恒天比盛安更适合你吧。” “那倒不能这么比。”陈夏摇头,两家公司业务不同,她所处的职位不同,感受也不一样。恒天是贸易企业,又有货源的独家代理权,生意好做,员工轻松,却难免滋生安逸。而盛安处在产业链前端,投入多,利润少,靠着规模和质量抢市场,上下压力都大,但好处是只要她在里面工作,就会知道工厂是实实在在出东西的。 “我能看到工人们在操作,机器在更迭,工艺在进步,所以我能明白从高污染到减少排放,实现绿色生产,循环生产的过程有多不容易。这十几二十年,像盛安这种企业,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在政策和市场的变动中慢慢熬过来的,而我能参与其中,就感觉特别神奇。” 她说这些话时眼里有微弱的光芒,孙如非听得既惭愧又感动,惭愧的是她在盛安待的时间比她久,体悟却未必有她深,感动的是,她是她身边唯一一个既认同她本人,又认同她的事业乃至全家人事业的朋友。 “你知道吗?”她说,“你这段话稍微改改,可以作为盛安项目庆功会的总结词。” 陈夏笑:“逻辑通吗?上得了台面吗?” “台面只是看身份而已,你字字恳切,比什么都珍贵。”孙如非不由得羡慕徐骁,他哪里是找了个女朋友,分明是找到了老板娘,“我再次郑重建议你,听从自己的心,去你喜欢的地方工作,这样,你才能发挥你的力量,实现你的价值,不论对公司,还是对你,都是双赢。” 陈夏嗯了声,不能说完全不动摇,只是,她也感激恒天在她最落魄最需要工作的时候给她伸来橄榄枝,而她业余的学习虽然不甚专注,却也希望年末的考试能给她带来学历上的提升。只不过,这些都存在变数,而她如果再进盛安,一来有种在别处混不下去的尴尬,二来免不了要从基层做起,重新经历一个六年。 她一时间想了很多,桌上的饭菜却没吃几口。等到晚餐结束,她开车,带着孙如非去了两家瑜伽馆,刚准备送她回家,却收到了徐骁的信息。 几句话之后,他发了一个地址。 是家拳击馆。 “拳击馆?”孙如非听了,不由得佩服他的精神头,“这大晚上的。” 陈夏却说:“他还把秦总叫去了。” “?” “叫他干嘛。”孙如非不理解,转念一想,秦子铭这个傻瓜,不会嘴巴漏风告诉他她怀孕的事吧。 陈夏想的却是:徐骁不会要揍他吧。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看清了对方的担忧,于是,不约而同地朝电梯走去。 徐骁以前有空常来这边练拳,等到秦子铭出现,他瞧他蔫蔫的样:“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发泄发泄,发泄完好好和我姐谈谈。” “我也想,可这次不一样。” “哪不一样?”徐骁想起陈夏也说过类似的话。 秦子铭不答。 “你不会打算跟她……” “怎么可能,不分,死都不分。” “那你就赶紧的,大哥,我姐明年三十五了,我妈一狠心,真能把她嫁出去。”他开始热身,“这样吧,我把你揍一顿,你再去找她,装装可怜。” “……” 他笑,秦子铭却不笑,两个人上了拳台,先是练练手,到后来专注了,起劲了,攻守转换便好看起来,然而秦子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徐骁气闷,决心把他打醒,他表情凌厉,下手也重,于是,几个回合结束,陈夏和孙如非一进来,就看见徐骁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她们瞪大眼睛,忙冲过去。 “秦子铭!秦子铭?”孙如非拽住围栏的绳子,瞪徐骁,“你干什么呀!” “替你出气。” “我用你。”不怪她着急,徐骁从小到大没少打架,手重,又狠,经常被人上门讨医药费。秦子铭刚才没心思认真,这会儿见孙如非来了,忙跳下台,眼神复杂地看她。 “干嘛,被打傻了?” “没有。” “没有就好。”孙如非转变脸色,要走,却被他拥入怀中,“是我不好,如非,你听我解释。” 孙如非挣扎,他却不依。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句话惹恼了她,后来才想明白:“你说我因为孩子才想跟你结婚,可是,怎么会呢?有没有孩子,我都想娶你。我只是要等栀子花好了,我有钱了,我爸妈收入稳定不再觉得是我的累赘了,我再风风光光地娶你,可是当时你一告诉我你怀孕了,我就懵了,我就……” 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徐骁原本听得好笑,慢慢觉出不对劲,孩子,怀孕?他上前:“嘿,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谁的孩子,谁怀孕了?” “……” 陈夏忙去拦他,孙如非这才反应过来,愈发羞恼,开始骂秦子铭,后者却照单全收,始终把她箍在怀里,愧疚地,一下下啄她的唇。 “……” 陈夏默默别过脸去,徐骁心里靠了一声,简直要骂人。 最后是陈夏把要发飙的某人带离了拳馆。她用力地牵着他的手,直到下了停车场,见他还是板着张脸:“你消消气吧,好不好?” < 第108章 徐骁反问:“你是不是也知道?” “是。”她忙道,“不过我可以解释。” 解释。徐骁想,秦子铭那张嘴也是关键时刻失灵,关键时候显灵。要不是孙如非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他真想揍他一顿。 陈夏陪他上了车:“你不是说不要插手他们的感情吗?但你还是帮了。” “早知道就不帮了。”他哼声,“你看他俩那样。” “哪样?” “……”徐骁看她,“我怎么觉得你很开心?” “他们今晚肯定会好好谈谈的,误会解除难道不值得开心?” 也是。 徐骁点火,决定明天要把这事上报,这两人忘恩负义,竟然当他的面秀恩爱。 陈夏听了,故意问:“你不觉得他们拥吻很浪漫吗?” “浪漫什么,馆里都是监控。” “……”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他说错了吗? “你瞒我,还要笑我。”他不服气,低头,惩罚似的咬了她一口。 陈夏半交代半哄,总算让他消了恼意,结果回雅枫的路上他去了趟小超市,意识到什么,她倒变得局促起来。 徐骁也是开到一半才想起他晚上找秦子铭的目的,如今目的达成,他也要帮帮自己。 他要给行动冠以正当理由:“想起来了吗?” “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 “……真的不是那次吗?” “不是。”车子在地库停稳,徐骁看着眼前人,刚才还没心没肺,这会儿就如临大敌,“想反悔?” “谁反悔了。” “不反悔就陪我睡觉。” “……” “愿赌就得服输。”他看了眼时间,反正明天下午才去石林村,那么,今天晚点睡也没关系。 徐骁得了默许,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床单。洗漱完出来,他打开窗子通风,想了想又关上,把空调温度打低。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在床边端坐了会儿,待不住,又怕太急让她打退堂鼓,只好在屋里走来走去,等到实在熬不住了,正要出去,却听见了敲门声。 他立刻站定,深呼吸,开门的同时把人拉进。陈夏已经洗漱过,换了身睡裙,脸上粉黛未施:“那什么……” “要喝点酒吗?” “不用。你要喝吗?” “我也不用。”徐骁喉结滚了滚,忽然说,“那、我要亲你了。” “……” 陈夏没答,等了半天没等他动作,一抬眼,他便俯身,与她唇瓣相贴。 下一秒,腰身被他环住。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他的力量是如此清晰。陈夏想,如果他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她,那再热烈的亲密,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夜深了,空调口发出微弱的呼呼的风声。 陈夏嘴唇微张,半晌才恢复意识,闭着眼睛去亲吻他耳后的肌肤。徐骁顺势侧了身子,将她搂得更紧。 温存间,徐骁在她耳边喃喃。陈夏听不清,又似听清了:“好,那我陪你去。” “明天高温。” “没关系。” “陈夏。” “嗯?” 徐骁不答,又将她抱起,她想推,却是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 于是,两人折腾直至凌晨……昏昏睡去,陈夏却慢吞吞地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她穿着两百块一套的衬衫西裤,被盛安总部的人事带进会议室,参加最后一轮面试。 桌对面坐了三位面试官。 她落座,不无紧张地抿了抿唇。人事专员则做着正式而多余的开场白。 “请你做一下自我介绍。” “好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终面,还要进行重复输出,但是,谁让他们是新的大领导呢?她心里叫苦,却脊背挺直,声音清脆,“我叫陈夏,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 开场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接下来的问题,也在她的准备之中。她看着正中央的副总经理点点头,心间一宽,又见他转向左边:“徐骁,你这边还有问题吗?” “没有。”他放下手机,看她微微发红的脸,“诶,你热吗?” “……不热。” 副总幽幽看他一眼,随即起身,对陈夏说:“那好,如果方便,月底就可以入职,人事会跟你交接。” “好的,谢谢。”她也起身,又听他介绍左手边的男人,“这是市场部副经理,是你的领导。” “领导什么,下个月就走了。”男人和她握手,碰到她掌心的汗。他冲她笑了笑,“我叫徐骁。欢迎你加入盛安。” 第61章 第二天中午,气温果真跟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不断攀升。陈夏换上衬衫直筒裤,看徐骁也穿得休闲:“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随意?” “不会,过去聊几句,吃顿饭而已。” “那——诸力那边?” “也会派人来,怎么了?” “有点紧张。”她不免后悔昨天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他,“我现在名不正言不顺。” “管他呢。”徐骁想说只要你站在我旁边,身份就不言自明,但他不想给她压力,只是厚着脸皮,笑盈盈的,“那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吗?明天要上班,白天又见不了面。在路上陪我说说话也好。” < 第109章 他摆出这样的理由,陈夏倒也不再反驳。于是徐骁又问:“我们是点外卖还是出去吃?” “你跟王诚约了两点半对吧。”她怕迟到,“简单煮点面好了。” “那煮多一点,我饿了。” “好。” “还是我来煮?” “不用。”她刚才听见洗衣机叫了两下,给他安排另外的任务,“你去把床单拿出来晾了吧。” 从雅枫到石林村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吃完出发,陈夏在副驾上打了个哈欠。徐骁见状:“你睡会儿吧。” “不是要陪你说话?” 徐骁心虚,如果不是昨天折腾太晚,早上又缠着她要了一次,大概不会害她犯困:“说不说都没关系,我慢慢开,到了叫你。” 陈夏便也试着眯了会儿,只是上了高速,接到了如非的电话。她听她吐槽秦子铭,埋怨一晚上哭哭笑笑没睡好,语气却是嗔怪和甜蜜的。 她打趣道:“那你现在还担心请产假吗?” “岂止担心这个,他还说要上门,要带我去见他爸妈,还要国庆结婚,天哪,我一直骗自己不婚也无所谓,结果现在竟然如此矛盾,既期待又紧张……这不像我,对吗?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陈夏替她高兴:“无论像不像,你都是你,而且是迎来人生新阶段的你。” 孙如非被她哄得舒心,过了会儿又唉了声:“徐骁没生我气吧。” 陈夏瞄了旁边一眼,想说没有,却不符合事实,只答:“生了,但没真生,现在也消了。” “那就好。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很多很多。”孙如非笑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还记仇,幸亏有你在。”她觉得陈夏会有专属于她的方法,“他很听你的话吧。” “……没有,怎么可能。” “别谦虚,有人能拿捏住他也挺好的。”她话锋一转,“要我说,干脆国庆我们一起结婚算了,好事成双。” 陈夏心里咯噔一下,压住,掩好:“你这话就没谱了啊。” “怎么没谱?” 陈夏不答,很快,孙如非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口无遮拦了,刚要道歉,秦子铭却叫了她一声。 陈夏心里一松,孙如非也识趣地顺坡下驴。挂断后,某人心情有些复杂,神情却愣怔,直到徐骁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偏过头,假装继续休息。 一点四十五,车子停在了石林村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午后阳光太过热情,徐骁去戴墨镜,被陈夏阻止,徐骁又让她撑把伞,她也摇头,“涂防晒了。” 她的原意是不想太惹眼,打量一圈,旁边停了不少车,但都盖着遮光布,没盖而最显眼的要数那辆奔驰。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 果然,走进双层小楼,循着声音找到会议室,王诚立刻迎上来:“哎呀徐总,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巧得很,诸总他们也刚来。” 徐骁和他们一一握手,在场十来个人,数他年纪最轻,但因为身高体长,举止克制,气势上倒没输:“我和诸总是第一次见。” “就是说。”诸总哈哈两声,“我和你爸爸倒是见过,只是他位子高,记不住我这小人物,现在咱们俩能互相认识,也是缘分,说到底是我高攀了。” “哪里,我也只是给我爸打工。我做事不靠谱惯了,没少讨他嫌,这次过来他特意交代我,别吹牛,别丢人,好好谈合作,也好好向您学习。” “这可真是太抬举我了。”诸总笑着,又打量陈夏,什么也没问,叫助理拿了名片递过去,陈夏接了,也和他交换,又看向诸总,“您叫我小陈就好。” “小陈。”诸总看了眼名片,“徐总身边真是能人多,助理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 他示意身后,年轻男人上前:“徐总,您也叫我小赵就好。” “小赵。”徐骁点头,“跟小郑联系的就是你吧,他说你也是岚城人,可惜他今天有事不能来,要不然你俩可以拼拼酒,聊聊天。” 小赵笑应,诸总闻言,表情也放松了些。王诚忙招呼众人落座,又让人泡了茶送进。 陈夏舒一口气,还好,出门前从抽屉里拿了几张名片。 离职的纪念品当了小道具。 除了徐诸两方,其余三位都是村干部,靠边则坐了几名村民代表,都上了年纪,但身体紧绷,表情严肃,不甚友好地盯着他们。 徐骁过去跟他们示意,又请他们往中间坐,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摆手:“不用。你们谈,我们有意见会插嘴。” 王诚:“插嘴,你插嘴礼貌吗?” 那妇女瞪了他一眼。 诸总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也不在意,王诚则怕节外生枝,很快切入正题。他们从前期开发的问题、意外的处理再到项目停滞这么久村民的意见:“总之,我们希望尽早开工,但开工后爆炸的通知,村里的路怎么修,大车进出的时间,这些都得商量好。” 诸总很快发话:“炸药公司我已经联系好了,绝对不会再出问题。矿山到外面的路,我来修,至于这村里的……车走的已经浇水泥了,人走的路窄,铺不铺也无所谓,何况我就赚一点钱,别难为我。”他看了眼徐骁,“至于车辆进出,开矿以后,车子走得越多,料运得越快,该高兴啊,给我限制时间总不太好吧。” < 第110章 这话一出,王诚也看着徐骁,徐骁轻轻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徐骁来之前以为是简单跟诸力碰个头,结果王诚找了这么些人,像是试探他的诚意,也像是和诸力事先通了气。 本地人和本地企业亲近得快,可以理解,但事到临头,一起来难为他这个主开发商,那就有点不地道了。 他很快板起脸。 “修路是小事,晟凯的前期工作都完备,扩宽可有可无。村里的小路,材料我来提供,这没问题,但这是细活,留给底下人去做,我们就不讨论了。至于大车进出——”他心想,这就不该提,他拿下石林村就是要给盛安总厂补给原料,路上运输费时,早进晚出是必然,诸力拿这说事无外乎想来分一杯羹,如果部分送到诸力厂,可不就及时得多吗? 他心里不爽,只淡淡扫了眼诸总。诸总还是那副和气而自有主意的样子,徐骁便笑道:“大车往省道那边开,不经过村里,没多少影响。” 然而那妇女却道:“那山总归是我们的山吧。晟凯之前答应村里,逢年过节,给每人发五百块红包,那你们呢?” “每人五百?”诸总问,“中秋国庆过年,每个节都有?” “……有、都有。”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徐骁也笑:“答应是这样答应,那你们收到过一次半次吗?” “……” “每个地方都有规矩,梧城的,诸总要比我懂得多。如果不是村长的牵线和梧城领导的支持,今天坐在这里的不会是我。所以,我很感激大家的信任和配合,该给村里的我也会给,但可能没有那么多。”他看向陈夏,“来之前,领导开会是怎么说来着?” 陈夏立刻意会,接道:“中秋端午重阳,我们会给各家备礼,礼不重,米面油,不要的再折算成现金。春节每户发两千块红包,家里有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再加八百。” 几位村民代表面面相觑,随即开始讨论。陈夏过去给他们倒茶,又说:“给村里修路,我们可以出钱,出材料,但哪里要铺,我们不清楚,得你们自己盘算。至于村里那口下风塘,最好挖深些,再围一圈水泥柱,新修几个埠头,洗菜洗衣服什么的都更方便。” “这说得倒对,要修的,大队里准备了好几年,结果买几包水泥还不知道叫谁买嘞。” “是吧,那我们把材料送过来,你们找人动动手,修路修塘都很快。”陈夏趁热打铁,“还有山脚那座土地庙,好多年了,听说很灵验,谁家有孩子考试,都得去拜一拜?” “何止,想生个男孩,想老人健康,想家里运气好点,都去拜,不止我们村,附近的都过来,香火很旺的。” “所以你们如果愿意,我们也能帮着翻新一下。” “是吗?那敢情好。”这下,不止妇女,其他的村民也激动起来,“要我说,上回爆炸出事,就是没人去拜的缘故。都在家里骂,土地公一听,可不得发火嘛。” “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王诚急忙打断。 村民不服气地哼了声,陈夏倒做出一副说错话的表情:“要不,我们出去聊?” 妇女犹豫了会儿:“不了,我们再听听。” “好。”陈夏在她身旁坐下,结果没等那诸总说几句,妇女又低声问她,“我老公会开货车,你们厂里招人吗?” “……” 旁边的村民也凑过来,问起修塘和修庙的事,陈夏抬眼,收到徐骁的示意,很快将人带了出去。 那头王诚还想阻止,陪在身边的村干部却问:“徐总,那小陈、陈总在你们公司,说话算数的哦。” “算,当然算。” “行。”那村干部也起身:“那我也过去看看。” 陈夏在旁边的党建室跟几位村民代表说了将近半小时,说到最后,送了他们一段,又在岔路口的小卖部买了几瓶冰饮料递给他们。 折返时,那小卖部老板娘叫住她:“你是诸力水泥的吗?” “不是,怎么了?” “怎么也不怎么,就是听说他们来开会,连大老板都来了。他们大老板还敢开山呀。” “不敢开,所以叫朋友来开。盛安水泥,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家里还有盛安水泥的挂历呢,我妹夫在他们厂里当司机。累是累点,但比诸力的工资高。”她冲她难为情地笑笑,“其实我们也巴不得诸力好,但是这两年……大家都明白的哈。” “明白。”陈夏点头,心情忽然轻松许多,“我再买块雪糕。” “好嘞,你自己选。”老板娘打开冰箱,陈夏挑了根小时候爱吃的,以前卖一块,现在卖两块,虽然用料依旧普通,但奶味正常、浓郁,从没变过。 她希望这些雪糕能一直畅销,那么,这些企业就能活得好好的,而她的夏天就能存着一份相同的味道。 第62章 会议室里的谈话接近尾声,陈夏和那位回了趟家的村干部先后进来。 和刚才相比,气氛融洽了不少,诸总弹起自己还在读高三的儿子:“成绩不是一般的差。” “年级前一百还差,我以前都倒数。” “你岚城一中的,跟梧城一中一个天一个地。”诸总笑道,徐骁也配合地闲扯几句,很快,众人都起身,要去矿山看看。走到空地上,徐骁下意识往驾驶座走,被陈夏提醒才转向,诸总说:“小陈开啊,别了,坐我们这儿吧。” < 第111章 “没事儿,让她多开开,手生。” 诸总笑笑,陈夏则很快上车,启动,跟上前面的王诚。 “谈得怎么样?” “还是想分矿,我不同意,哪有蹬鼻子上脸的。我是借他的关系,又不是怕他的关系。”徐骁骂自己,也骂王诚,“我也眼瞎,这么久了没看出来,墙头草一根。” 陈夏便说:“不同意是对的,毕竟他们也在试我们,最后效果还行吗?” “还行。我撂了脸色,但没放狠话,你把人带出去,他们心里就知道三四,我再添个三四,他们也知道试不出名堂。”他问,“你在外面谈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先把诚意做足,再试着解决村里部分劳动力,我还把之后的生态修复提了提,那大姐态度变好了很多。” “感觉她在村里能说得上话。” “她是王诚大嫂,因为宅基地的事情跟王诚闹掰了。” “是吗?这都被你套出来了。”他想起她提的那些具体的小事,“你是怎么想到那些的?” “因为我也是农村出身,也是现在农村条件好了,感觉小钱不中用,但我爷爷奶奶那会儿,是几茬茅草稻草,几片晒谷地都要争。对他们来说,看村干部好不好,就看他们给村里做多少事,那我们也一样,办得越具体,他们就觉得我们越上心,我们越尊重他们的土地、信仰,他们就越相信我们不是单纯的掠夺,而只是用比他们多的钱去让他们的钱也变多。”她看他,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但是,越有能力的企业,越应该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我们会把生态影响降到最低的,对吗?” “对。”他郑重点头,“我保证。” 她笑:“你这样说,我良心上就过得去一点。” 徐骁感谢她的良心,虽然他的良心没好到哪里去。谁都想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发财,可自古是富贵险中求,资源天赐,开发资源却有损耗和污染,而金钱,却从污染中闪闪发光地流出来。 他承认对金钱有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是天性,是基因,也是社会身份带给他的牵绊——这让他不得不做一些破坏性的决定。 因为破坏产生污秽,所以他曾经无比排斥,因而跟父亲作对,总觉得新兴产业更清洁,更先进,但事实上,破坏也会产生前进和发展的动力,而恰恰是这种破坏,奠定了很多行业的发展基础。 如果说以前的破坏不可修复,那么现在,他们有了资金、技术,不论是窑改后的废弃物利用,还是最原始的初步开发,他们都能把对环境的伤害降到最低,那么,他们就该以身作则,铺开实践,起到应有的导向作用。 陈夏见他半天不说话:“你怎么了?” “突然觉得,等着我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怕了?” “不怕,我身体好,脑子好,家庭条件好,舍我其谁?” 陈夏笑:“你先把这项目拿下再说吧。” “我肯定会拿下的。”他自信,调节心情,看向后座的草帽,“这怎么回事?” “大姐给我的,说天晒,让我戴着,晒黑了可惜。” “那你待会儿下车戴吗?” “戴啊。” “那你就成村姑了。” “我本来就是村姑。” “那行,村姑配土大款,绝配。” “哈哈。”陈夏忍不住笑出声。 村姑陪着土大款去矿山转了一圈,五点多,和诸总又去了王诚家吃饭。席间宾主尽欢,诸总喝得上头,拦了徐骁的肩膀说了好些话,最后分别时,他态度温和:“你能把村里摆平,我百分百配合你,用我的车队,你尽管放心。” “我肯定放心。”徐骁送他上车,转身和王诚道别。王诚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徐总。” “没事,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无所谓。”他点到即止,“具体事项我会安排人跟你对接。补贴标准都是暂定的,盛安赚得越多,你们分得越多。” 王诚没立刻反应,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声。 忙碌一天,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毕,徐骁又把人拉到了2001。 情事的阀门一开,夜深人静便关不住。这次温度打得更低,床上的气氛却更加热烈。直到陈夏脱了力,在他身上平复呼吸,再坐起,他也坐起,两个人面对面,她看清他眼底的复杂情绪:“不累吗?” 他只说:“再来。” 她咬他:“再来,你这儿的床单不够换了。” “放心,要多少有多少。”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半晌,“我想带你去见我爸妈。” 陈夏意识迅速回笼:“你说什么?” 徐骁重复一遍:“我爸不用说了。他肯定没意见,我妈的性格有点像小孩,但人挺好,挺可爱,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徐骁……” “可以吗?” 她摇头。 他抚摸的动作停住。 她解释:“太快了,也太早了。” “我三十了。” “这跟你几岁没关系,我是说我们太快了,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啊。” “我觉得很久了,够了。” “我觉得不够。”她说,“你想带我去见你妈妈,那为什么不是你先去见我妈妈呢?” “如果你愿意,我们下周就去。” “我不愿意。” 徐骁眼里的光暗淡下来。 < 第112章 陈夏去亲吻他:“我不是不愿意带你去,只是不愿意现在去。徐骁,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我们的以后还有很多不确定。” “哪里不确定。你举个例子。” “我的工作。” “这不是问题。你回来帮我也行,待在恒天或其他任何一个公司也行,只要我们能经常见面,哦,不,不经常见面也行。” 陈夏却说:“我想和你见面,但我也想过了,一切等我12月底考完试再决定。” 她语气认真:“如果我考得不错,有继续读书的机会,那我去提升自己。如果我考得不好,那我试着回盛安,因为我也期待和你去应对各种状况,去谈判、分析、反思。说实话,我今天战战兢兢,但好像回到了以前,很刺激,像是冒险,我的确喜欢,只是目前,我想有时间备考,所以先待在恒天。” 徐骁立刻被她说服:“可以,我没意见。” “那在这段时间,我们先恋爱好吗?我想抛开那些家境、身份等因素,不想其他,先和你好好恋爱。”她知道这有些自私,可是——“见家长对我来说很有压力,我还不敢。” “那就不见。”他后悔自己的一时脑热,“我收回刚才的提议。” “不用收回,延迟就行。”陈夏心生感动,有点想哭,“你怎么这么好?” “因为你更好。”他诚恳地说:“只是,我答应你不见,但你要允许我跟我爸妈说,我有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她叫陈夏,我很喜欢她,而且是越来越喜欢。” “嗯。” “如果你的家人问起,你也要跟他们坦白,你的父母,弟弟……” 陈夏打断他:“弟弟就算了,他连结婚都不跟我说,我被他气着了。” “没事,不气,我去跟他说。” “你跟他很熟吗?他不问为什么要说?” “好,那就不说。”他笑,深深望进她的眼里,陈夏则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以前听人说,好的爱情如流水。” “流水还好?” “因为流水冬天结冰,是冷静,夏天滔滔不绝,是热情,爱就在亦静亦动,亦庄亦谐之间循环往复。” “哦。” “你哦什么,你知道这意思?”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爱我。”他吻住她,纠正她,“我也爱你,陈夏,只是我更愿意相信,你是流水,我也是流水,而爱情,是流水经过,我们相处的,或快或慢的时间。” 第63章 回卢城的前一天傍晚,徐骁去了趟栀子花。 下班时间已过,公司里还有不少员工。花神不在,他就先进了黄有为的办公室。 黄有为正好跟人打完电话,见了徐骁笑呵呵的:“稀客呀,晚上约了财神爷吃饭,一起?” “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栀子花的平台用户突破了三十家,徐骁知道他功劳不小,“秦子铭得给你加奖金。” “那敢情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坚持入股,都是被你这张嘴骗了。” 徐骁笑,问起听他说花神带着小刘和小程去见老师了,秦子铭家里有事,便点点头:“那我在你这坐会儿。” “坐吧,我和小王去餐厅。”他拿起座位上的包,“茶自己倒,柜子里有枸杞,胖大海,降火有菊花。” “够养生的。” 黄有为呵呵两声,心情颇好地离开。这段时间他熟悉了情况,开拓了业务,既自由又获得了上下的尊重,就算是忙也不亦乐乎。 办公间里只剩下徐骁一个,他坐了几分钟,起身去外面点了点陈卓的桌子:“跟我进来。” 陈夏说他和陈卓不熟,的确,他俩没约过饭,没交过心,但因为他挺看重且喜欢《无崖》的人物设计,陈卓这小子性格又外放,从群里到私聊,没过几天就热络了。 陈卓习惯了跟他探讨,有时不服,觉得没必要改,还会搬出创作思路跟他较劲。只是,他在线上可以态度随便只为完稿服务,如今被冷不丁叫去当面交流,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徐总。” “你坐吧,不是工作上的事。” “哦。”他松口气。 徐骁看着他:“听你姐说,你是国庆结婚?” “是。”陈卓答得实诚,“国庆加三天婚假,公司会同意我请十天的哦,可别把三天算在七天里面。” 徐骁笑:“你问下你组长,他结婚放了几天。” “半个月。”他眼睛一亮,“我没满一年,也能请半个月吗?” “能。”栀子花平时加班严重,人生大事,没有再克扣的道理。陈卓听了喜笑颜开,徐骁则继续,“你和你姐最近没怎么联系?” “我有点忙,也怕她骂我。” “骂你?” “就是为结婚的事。”他顿住,忽然探究地看他,“你和我姐——嗯?” 他像是戳破了某个秘密,徐骁却态度坦然,他想,哪怕他现在正在喝水,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他呛到。 陈卓之前就猜测徐骁和陈夏的关系不一般,但后者坚决否认,他也没辙。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觉得徐骁这人挺靠谱,至少在游戏上不含糊,而且身为领导,不搞一言堂,打从心底里尊重人。因此,眼下听他承认和姐姐的关系,虽然意外,但也不算难以接受。 只是,他听徐骁说完找他的原因,不由得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告诉我姐,只是我从家里拿钱,多少有点没出息。”如果说上次买车,母亲的偏心导致她们闹了别扭,那这次恐怕别扭更大,“她肯定会骂我不中用,一直啃老。” < 第113章 “但啃老也分情况,你现在有要紧事,你父母先帮衬你也应该。” “问题是他们不可能再拿出一笔五十万给我姐。” “所以你怕她不高兴,怕她寒心?”徐骁想起那晚陈夏跟他说的事情原委,虽然嘴上生气,但更多的是感慨和祝福,“她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 陈卓默了默。 他看向身后,过去把窗帘拉上,然后提起很多久远的往事:“不知道我姐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从小跟在我爷爷奶奶身边,我则一直跟着爸妈。他们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也都要,觉得理所应当,不像她,过个十岁生日,买个蛋糕都嫌贵。而当我爸真去蛋糕店里给她带回来一个,她也不敢吃第一口,还要把面上的水果和边上那圈巧克力片都留给我。” 陈卓有点难受,他以前不懂事,老觉得好的都该是他的,还经常和姐姐争吵打架,后来爸妈觉得这样宠下去也不对,才把这些姐姐让着他的小事告诉他。 他当时不以为然,也是大了些才明白,父母对姐姐也是有亏欠的,只是习惯难改,他们习惯了她的谦让和小心翼翼,也习惯了她的懂事和付出。 陈卓心里矛盾,也不无自责:“我姐从不去争抢,只会口是心非。如果不是专门给她的东西,就连喜欢也会说不喜欢。我有时候想,我这么自私,她要是自私一点,那我抢到她的东西也会少些愧疚,可是她偏偏对我很好,虽然一直敦促我读书、学习,生怕我考不上好学校,但放了假,我的篆刻工具、画笔、游戏机、相机,都是她给我买的。她总是这样,明明关心我,却又怕我知道她的关心,去还她的情。而一旦她自己受了挫折,却不问别人要安慰,而是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 陈卓记得,爷爷去世的那天,她在亲戚面前不哭,晚上和奶奶在床上抱着哭,而当奶奶去世,她又大了两岁,很冷静地帮着爸妈料理后事,等到下葬之后,才回到老屋失声痛哭。 他没有提这些私密而悲伤的故事,而是说:“她高考失利,不发牢骚,也不掉眼泪,读了四年照样年年拿奖学金。而她毕业后顺利工作,难得听她抱怨一次,我爸妈让她换一个,还没安慰呢,她反过头来让他们宽心,说她看看工资明细就消气了,甚至……” 他忽然停住,徐骁忙问:“甚至什么?” “甚至被人欺负,结不成婚,她也没想着和对方撕破脸皮,而是一刀两断便再不追溯。”陈卓一直觉得她很有主见,很坚强,可是等他自己走上社会,遇到闹心的事,闹心的人,才知道她藏好那些不开心有多不容易。 他说完静了几秒,像在平复情绪,而后,他看向徐骁:“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姐跟你提了我家里的事,这表明她一定很信任你,那你呢,你对我姐是认真的吗?” 徐骁说:“是。” “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我让她不开心了,你希望我主动道歉。” “不是道歉,你们谁都没错,只是需要好好谈谈。” “但是——为什么你不建议她来找我谈?” “因为我舍不得她先开这个口。”他认真地看着他,“陈卓,她已经习惯了让你得到更多,不会跟你计较,但是,如果你告诉她,你们也很在乎她的感受,那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 吴智华回到公司已经将近七点,见黄有为办公室亮着灯,进去一看是徐骁坐在那儿。 他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你怎么了?” “没怎么。”徐骁吐口气,起身,“可算等到你了,吃了没?” “还没。” “那一起。” “就我们俩?” “还有老秦,找个地方坐会儿。” 吴智华带着徐骁去了新家。 和上次相比,这里多了东西,算是有了些人味,吴智华说冰箱里有吃的,徐骁打断:“你做给我吃算怎么回事儿,点外卖,我要烧烤,鸡翅肉肠多来点。” “行吧。” 半小时后,外卖和秦子铭同时到达。三个人坐在桌边,各开了罐冰啤酒。好久没这么简单而有仪式感地聚一聚,话题从栀子花的平台运营,谈到游戏数据、招新,心情都很畅快,然而,当徐骁提起退股,轻松的气氛戛然而止。 “我接下来会专心在盛安,这边顾不上,再占着不合适。” “那你也得占着。”秦子铭扔掉竹签,“刚见着几块金子你就要走?你拿我们当什么人了?强盗?” “你听听你说的这什么话。”徐骁皱眉,给他手里塞了根肠,“我们摆事实,讲道理,对吧,现在谁最有钱,不还是我吗?” 他指指“始作俑者”:“我姐现在怀孕,以后有了孩子,我二叔得当外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拼。我爸呢,没那么快退,但年纪大了也怕出错,你让他真从底下调个人上来,气我还行,百分百信任他也不能够,所以这大家大业最终还得落我手里。几百亿呢,开玩笑,给你你不要?” 秦子铭啧一声:“你少打马虎眼,谁嫌钱多,你就算当首富了,栀子花那份也得给。” “我可没想当,你别给我戴高帽。”徐骁才不想那么累,“我只是觉得,我光拿钱不干事,你们俩没意见,但时间长了,老黄会有,而且这吃空饷的例子一树,等栀子花大了,财务那边一查,一传,也不利于管理。” < 第114章 他顿了顿:“你们不会是觉得我退股就是跟你们散了吧。”他转向右边,“花神?” 吴智华说:“那不可能。” “对嘛,不可能。就老秦,一惊一乍的。” 吴智华笑了笑:“不怪他一惊一乍,是你提的也突然。” “就是。”秦子铭瞪他,“莫名其妙。” “……” 吴智华阻止徐骁回瞪,继续道:“其实你不特地说,我们也能猜到些,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然了,我们也不是不同意你退,可你这几年让财务打分红,把你那部分都给了我们,要退也得等你回本了。” “可我那些钱不用……” “别说不用,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如果栀子花今年还不起,你又不想再走公司的账,那你年底再退,先拿一年,之后的,我跟老秦再慢慢还你。”他看向秦子铭,后者说,“就是这个道理。” 徐骁想了想:“好吧,一打二,我认输。” 于是三人都笑,气氛又重新缓和,吃到还剩最后几根,花神的手机响了。 “怎么现在才到家?……哦,烤肉好吃吗?……嗯,我也吃完了,早点休息,再见。” 他挂断,对上两双八卦的眼睛。 “谁啊。” “小程。” 秦子铭哦了声,徐骁却问:“你组里那个小程?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吴智华忙解释,今天带她和小刘去见了老师,回家晚了打声招呼。 徐骁像在告状,也像逼问:“上回我打电话给你,也是她接了。” 秦子铭:“是吗?” “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在你眼皮底下你都不知道?” “我……” “算了,不怪你。”毕竟他有特殊情况。 徐骁又问花神,花神坦言,“小程热情好学,还聪明勤奋,我就是多教教她,跟她相处久了就熟了。至于手机……她可能是习惯了,我有时忘了吃饭点个外卖,她会帮我接,再替我拿上来。” “那她有没有给你带过饭?” “带过,我说太麻烦了。” “哦。” “哦。” “你们哦什么?” 徐骁:“没什么,难得听你夸人。” “怎么就难得了,”秦子铭说,“他夸小程好几次了,往前推,这样夸的还是那谁谁。” “谁谁?”徐骁瞪他。 秦子铭笑,花神也笑,笑得徐骁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只好说:“花神,你要对人有感觉,就主动点,人一小姑娘,对你又好,你请出来吃个饭,看场电影感谢感谢。” “算了,别把人吓着。” “怎么会,”徐骁凑近,“你别是害羞了吧。” “估计是,你继续逼问,”秦子铭拱火,“他刚才就回了你后半句,没否认对她有感觉。” “……”花神用烤串堵住了他的嘴。 吴智华被他俩闹了个大红脸,到底没能全身而退。三个人喝到尽兴,在门口道别,徐骁回到雅枫已是十点半。 他敲响2002的房门,过了会儿,陈夏穿着睡裙出来:“你怎么喝成这样?” “和老秦花神。” “好吧。”那醉了也没事。 她想让他去休息,却听他说:“你刚才是笑着给我开门的。” “因为今晚很开心,我弟弟来找我了,而且是和林可一块来的。” 徐骁笑了笑:“那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开心吗?” 她只说:“专心工作,一切顺利。” “好,还有呢?” “还有什么。”她想了想,“我得亲你?” “我是你想亲就亲的吗?” “?” 不等她反应,他又说:“是的,你想亲就亲。”他醉醺醺的,乐呵呵,低头,“现在,你可以过来了,我任你处置。” “……” 陈夏轻轻给了他一巴掌:“赶紧回去睡觉。” 第64章 第二天,徐骁回了卢城主持收尾,预计还要一个月,孙如非这边却不能再等,找了个周末带秦子铭上门。 她做好了面对疾风骤雨的准备,心想卖萌撒泼软硬兼施,应该不会死得太惨,但父亲和大伯的反应比她料想得平静得多。 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客厅里气氛诡异,直到徐盛启说:“小秦,你跟我们上来。” 孙如非瞧着秦子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忙坐到温丽真身旁:“大伯母——” 温丽真哼了一声,重重地拍了她的手背:“你真糊涂!” “是是是,我糊涂,”她抬头,却看见温丽真眼里的泪花,“你妈妈要是在,得心疼死。” “……”她想说些什么,温丽真把她搂进怀里。孙如非心里一揪,克制地咬了咬嘴唇。 书房里,徐盛启坐在沙发中央,徐盛安和秦子铭各坐一边。 徐盛安兄弟当然认识秦子铭,不说以前的秦家有多么风光,单凭徐骁和人搭伙做生意,他们也不可能不去摸对方的底细。 “说来挺抱歉的,”徐盛安打破僵局,“我们和你父母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这些年,没怎么帮过忙。听徐骁说,他们身体恢复得不错。” “是。”秦子铭把家里的情况都交代了一遍,“没有及时拜访,是我考虑不周。” “你有傲气,有考虑,其实都能理解。但是,毕竟这么久了,我们做家长的,不可能不替孩子打算。” < 第115章 徐盛安缓慢地说:“如非跟了我十一年,十一年里,她没有一次因为跟你约会而请假,我不知道她是不敢请,还是不需要请。如果是不敢,那现在你有什么底气坐在这里,如果是不需要,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坐在这里。” 秦子铭沉默了会儿:“叔叔,抱歉,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那你是准备走了吗?” 他摇头,犹豫许久,递过刚才带上来的文件袋,这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这些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如非拥有的一点零头,但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一切。” 他微微倾身,对着两位长辈:“我很感谢您允许徐骁帮我,也很感谢您没有戳破我的自尊,允许如非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我很爱她,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从没变过,但我可能太自大了,自大到以为我给她的才是她需要的。我以为她要钱,要富足的生活,要体面,被人一直宠着,但我忘了这些她都有,她更需要的是我有勇气跟她站在一起,向家人证明我们相爱,并且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说得缓慢而诚恳,徐盛安听完,看向徐盛启,徐盛启罕见地板着张脸:“小秦。” “叔叔。” 徐盛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出声:“如非她妈妈走得早,她有很多话不方便跟我说。她跟你在一起开不开心,我不知道,跟你吵架了,受委屈了,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你们要在一起多久,会不会分手,你是不是适合她的那个人。” 徐盛启看着他,“如非她那么会藏,藏情绪,想法,甚至是朋友,恋人,作为父亲,我得反思,我跟她的生活脱节了,所以也请你理解,我没有办法很快接受你和她结婚,至于孩子……”他顿了顿,“你也要给我们缓冲的时间。” 秦子铭低着头,羞愧难当:“是。” 徐盛启去拿茶壶,秦子铭忙接过,给他斟满,再替徐盛安添了半杯。 几天后,孙如非跟陈夏提起这场惊心动魄:“我和我大伯母在门外听了半天也听不到声音,秦子铭出来时脸都白了。” 明明是小麦肤色,怎么变白?陈夏听得好笑,也不反驳,孙如非又感慨:“说句良心话,我这次逃过一劫得感谢徐骁,他应该帮我做了铺垫,提前跟我爸他们通了气。” “哦。” “结果到头来我大伯母怨念,因为她是最后知道的那个,还差点跟我大伯吵了一架。” 陈夏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 孙如非难得露出俏皮神色,只是——她想起大伯母揪着她刨根问底的话:“他们好像知道徐骁和你在谈。” “……”陈夏不想隐瞒,便把和徐骁的约定告诉她。孙如非听了,觉得这事做得挺敞亮,只是徐骁大概没料到他一走,他妈从兴奋劲中抽离,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满意。 陈夏见她发呆:“你还没告诉我斗争结果呢。” “哦。”她回神,决定先瞒着,毕竟陈夏是无辜的。她接上刚才,“经过秦子铭的每天登门打扰和我的软磨硬泡,我爸不同意结婚,但暂时同意国庆订婚,而我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在孩子出生前领证。” “那你见过他父母了吗?” “见了,和我家那老几位一比,他父母态度特别好。” 她如释重负,陈夏便也替她开心。等吃完到家,徐骁的电话如期而至。她看他的笑脸,听他饶有兴致地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后难免落到回来的日期:“你回来就能按时上下班了吗?” “不能,还要去一趟越南,再正式接手供应链公司。最近的视频会议开得我想睡觉。” “那你赶紧去睡吧。” “你呢?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有。” “你说。” “我想你了。” “……” 陈夏对着屏幕笑,甫一凑近,他便过来亲了下:“你故意的。要命了,一个月怎么这么难熬?我把日历纸撕掉会不会快点?” 陈夏笑得愈发厉害:“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徐骁愣住,随即眼睛睁大,脸颊微红:“你不会也……” “想什么呢!”陈夏反应过来,“不是,是工作上的。” “哦。”徐骁收敛神色,工作无非升职加薪。 说也奇怪,所谓度日如年,分开的时间,一天过得比一天漫长,可是细细咀嚼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又发现经历的每一天都是进一步的亲密,仿佛已相爱多年。 徐骁没有忘记陈卓说的那些话,每想一次就心疼一次。好在,他们姐弟并不是完全了解对方,陈卓对她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很久以前,或者停留在弟弟看姐姐的角度。而作为恋人,他能感受到,陈夏和他在一起是开心的,这就够了。 只是,那天父亲不经意透露出一句:“你妈想知道,你和陈夏是不是奔着结婚去的。” 他回答是,父亲的态度马上变化:“那你要做好攻坚克难的准备。” 他便知面前有阻碍。 但那又如何呢?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愿望,想和一个懂他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能一蹴而就,那他至少要做到,让她在他面前是自由的,肆意的,知道她是被爱着的。 陈夏听经理说了一次还只当他在开玩笑,直到他月底再把她叫进办公间:“我之前就提醒过,你的表现有人看在眼里,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不抓住?” < 第116章 “因为我进公司还不到一年。” “马上就到了。”经理看她,“办公室的职位比这里吃香。往上升,四十岁之前说不定能升到董助,不然你到退休也只是我的位置。何况,也不是让你明天就上去,等我这儿招到人补你的缺,至少还得个把月。” 陈夏目露犹豫。 “怎么了?” “我能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调动吗?” 经理也不怕跟她说实话:“是总经理向袁总推荐的你,加上袁总竟然对你有印象,事情就促成了。” 陈夏咂摸他的“竟然”,很快想到袁总对她有印象的原因。她再次拒绝:“经理,我想继续待在企管部。” “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一来,这种破格提升会招惹是非;二来,她不确定袁总的青睐是否跟徐骁有关,三来,她半年内会离开恒天,交接再交接只会浪费职位资源。 经理见她态度坚持,也陷入为难:“要不你……” “我去跟总经理说。” 陈夏心知,这一说,约等于自断后路。 于是,她第一时间算了算自己的积蓄,还好,她告诉自己,你还是有主动选择的底气的。 卢城项目顺利完工,当地媒体和盛安网站都挂出了喜庆的报道。徐骁开完总结会,给其他厂里分享了经验,又马不停蹄地出国,巡视,把盛安近期的主要项目轮转个遍,总算把总经理的功课全部补上。 温丽真终于等他得了闲,叫他回家吃饭。他嬉皮笑脸地问:“秦子铭来吗?” “来,你最好也请陈夏来。” “她忙。” “有多忙?” “妈。” 温丽真心里有气,冲徐骁撒完冲徐盛安撒。陈夏那孩子看着是挺顺眼,但是比一比就差点味道。不论家世、样貌还是学识、感情经历,都不是她心里的最佳选择。她问徐盛安:“你就那么中意她?” 徐盛安当然不是完全中意,作为员工,他给陈夏打90分,但要当儿媳,没有打分标准,他也难说。 只不过,他觉得徐骁变得认真了,有担当了,而就他的坦率程度,肯定是上了心。他不由得感叹缘分的奇妙,如果当初他知道陈夏会跟徐骁恋爱,那他还会不会给她那个红包? “你笑什么?” 他没答,打算帮一帮在外奔波的儿子:“要我看,这段恋爱给徐骁带来了好的变化。”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那你就慢慢觉得。”徐盛安建议她不要着急,“他们要是坚持不了,你完全多虑,要是真有了走下去的决心,就肯定会来见我们,你呀,就先安心准备如非的订婚宴吧。” 温丽真被他一说,也知孰轻孰重,便和秦子铭的母亲一起挑日子,选吉时,力争有商有量,面面俱到。 只是好巧不巧,如非的订婚日和陈卓的婚礼都定在了10月5号,陈夏要回家帮忙,徐骁想带她去订婚现场的计划泡了汤,去她父母那混个脸熟的小心思也没了用处。 三号晚上,徐骁送她到高铁站:“你早上不能陪着过来接亲?” “开车要开四个小时,我还是在家等新娘子吧。” “那我晚上过来喝喜酒。” “如非准了我的假,能准你的假吗?” “我去求她。” “别。”陈夏笑,“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 “我只喜欢朝朝暮暮。”他本以为哪怕简单见上一面,他妈就会改变看法,可偏偏这么凑巧,两边都不得空。 陈夏察觉他的失落,摸摸他的脸,去亲吻他,他被吻得声音含糊,还强撑:“美人计对我没用。” “那我走了?” “你就不能多试几次。” “好吧。”她心间一软,妥协着去哄他,却很快被他扣在怀里,缠吻得难舍难分。 末了,他不得不松开她:“我真幸运。” “?” “忙里偷闲,有感而发。”他深情地看进她的眼里,“我有爱我的父母、朋友,暂时用不完的钱,如今还多了一个你,我得回馈上天给我的运气。” 她轻笑,抚摸他的眉毛,试图让它舒展:“这想法挺好,你得到了很多,也很知足,还愿意去帮助别人,这让我觉得特别踏实。” “踏实?” “因为我喜欢的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再多夸几句,我乐意听。” 陈夏笑,有他在身边,她总是快乐的。她坐好,握着他的手:“你知道吗,爱情本身并不珍贵,因为爱一个人很简单,但契合的、双向的爱,多少带着运气的成分在。所以,我和你一样,既要感恩,也要珍惜。” “你又在对我告白吗?” “是,你接受吗?” “我求之不得。”他亲吻她的手,松开她,被她攥住,“你去哪儿?” 他安抚地拍拍她,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束红艳的玫瑰。 陈夏看他关门,绕过来,重新坐到她身旁:“你赶路不方便,我就买了束小的。虽然……”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挺多余,“虽然婚礼最不缺的就是花,但那是别人的,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徐骁。” “别这样,买都买了。” “……我又没说不收。” “那你就拿着。”他又掏出一个红包:“这是给你弟弟的,微信上发太没意思,告诉他,这是他以前的老板,未来的姐夫送的……这都不收?” < 第117章 “带这么多现金上路不安全。” “……”徐骁吃瘪,却听她说,“这样吧,心意我来补,祝福我来送。” “落款呢?” “记住了,按你说的写。”她带着花下车,笑盈盈的,“对了,我六号中午回来,如果你家里方便,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闻言,他瞬间抖擞精神:“好。” “那你要记得来接我。” “保证完成任务。”他落下车窗,陈夏走了几步,转过身来朝他挥手。 尽管只是暂时的分离,但她眼里满是柔情。 如果说,爱人需要勇敢好几次,才能携手走到幸福的彼岸,那么,徐骁已经勇敢了很多次,接下来,就让她来勇敢一次。 徐骁目送她走远,也冲她挥手。 真奇怪,地下停车场的灯明明不怎么亮,可他眼里的她,怎么能这么漂亮。 第65章 秦子铭和孙如非补办的婚礼订在了十月底。和订婚时的草草了事不同,新郎如今名正言顺,对婚礼的筹备可谓事无巨细。 这天,秦子铭拿了即将定稿的宾客名单向老婆报告,孙如非听完:“他主动跟你提的?” “嗯。” “所以你的倾向很明显了。” “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我不想在我的婚礼上让我弟弟不痛快,但江凯之前帮过你,两者对冲,主意还得你定。” 秦子铭想了想:“他最近会回一趟岚城,要不等见了面再说吧。” 孙如非自然点头。 秦子铭和江凯约在了原来的酒吧。 酒吧已经改名,装修也升了级,江凯带他坐在后排的沙发椅上:“你很久没来了吧。” 秦子铭嗯了声:“你这儿比之前安静。” “cindy的筹划,酒吧现在归她管。” 秦子铭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江凯说:“姜梓欣以前的闺蜜。她挺喜欢当模特,我和姜梓欣断了她的前程,当作一点补偿。” “那你们?” “好过。但我看不上她。”江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转而提起昨晚回家的不愉快。以前他还想跟江晟争一争,如今他爸怕他和姜梓欣的纠葛惹人闲话,把他发配到遥省的破厂,他想争也没了筹码。 秦子铭没有对他的家事发表意见,又听他问:“他俩订婚那天,你去了吗?” 秦子铭知道他问的是谁:“没去。” “其实能理解,是吧。女人嘛,骨子里都慕强,憋屈的是我,想要的全落空了。” 大概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段至暗时刻。秦子铭想起他对自己曾经的慷慨,对徐骁的敌意,以及对姜梓欣不知有几分真心的接近……他不知该劝慰还是指责,只能沉默。 半晌,江凯将杯中酒喝尽:“徐骁最近怎么样?” “挺好。”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们什么吗?” “我们?什么。” “运气。”他说,“不管遇到什么难关,总有人坚定地站在你们身边。” “你呢?” “我没有,从来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我。”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也没有坚定地选择过别人?” 江凯放酒杯的动作停住。 他当然也想起了那个女人:“所以你今天是来拒绝我。” “那倒不至于。”秦子铭并不遵循非黑即白的行为准则,“只是,如果你和徐骁在我的婚礼上打起来,我想我可能会报警。” “你觉得我们还有打架的理由吗?” “没有最好。”秦子铭说,“你也知道我以前什么样,所以要什么没什么的不只你一个。” 他和江晟不熟,但知道他是一步步接了江少华的班。江凯想争也好,自立门户也好,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并有结果的:“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早日想清楚,也希望你一切顺利。但是,”他顿了顿,“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别再伤害身边的人。” 江凯若有所思,低头,再抬头,瞧见不远处,穿着红色连衣裙的cindy正在打量这边。秦子铭喝完水,起身道别:“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徐骁开会时收到了秦子铭的消息,等会议结束,给他回了个电话。 听完他的“负荆请罪”,徐骁坐回椅子:“你的婚礼你做主,请谁不请谁,我哪敢提意见。” “可以啊,这么大度。” “那是。”徐骁顶着伴郎头衔,才不管其他牛鬼蛇神。他挂断,拿起左手边的文件,过了会儿,陈夏敲门进来。 徐骁把签好的授权书和批复意见递给她:“王诚有联系你吗?” “有。还是坚持请吃饭。” “那就去吧,但时间得往后推。” “我跟他约了下周六晚上。他说只有村里的人,没有诸总他们。” “算他识相。”徐骁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心情松快了些,“快下班了,晚上想吃什么?” 陈夏抱歉:“我和如非约了去做头发。” 他皱眉:“忙了一周,你连和我单独吃饭的时间都没留?” “如非先找我的。” 徐骁胸口一闷,看她离开的背影,心有不甘地关了电脑。他本想打电话去质问始作俑者,转而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外甥在等他,便拿了外套往襄云去。 秦子铭的父母有生意要顾,孙如非生产之后身子不太好,竟破天荒地一年多没上班,温丽真便经常叫母子俩回来住。 < 第118章 徐骁以前一进家门就抱狗,现在总是先洗手换衣服。小外甥秦逸非肉嘟嘟,白嫩嫩,和舅舅很是投缘,总能被逗得眉开眼笑。 温丽真见发财失宠般地在角落里嗷呜嗷呜,叫崔阿姨牵它出去走走,又翻了下徐骁带回来的玩具:“他才多大,浪费这些钱做什么。被如非看见又要说你。” “她说我?我还没说她呢。不回来抱儿子,拐了陈夏出去玩。” “小秦最近忙,她在家里也闷。”温丽真顺着他的话,“你怎么不叫陈夏来坐坐?” “她来不是要看你的脸色?” “这叫什么话,我和她一共才见几次。” 徐骁心知肚明,真正意义上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去年国庆,他满心欢喜带她回来,母亲却态度一般,让人吃了顿饭就走了。一次是他带陈夏来参加秦逸非的百日宴,母亲稍微热情了些,但和父亲相比,还是刻意保持距离。 他没想到母亲对陈夏会有诸多想法:从动机,到出身,到彼此心意的转变,她都向他打听。他虽有解释,但效果不佳,只好压下急着缓和关系的念头。 “妈,你昨天中午去公司了?” “去了,你故意让陈夏躲着我。” “怎么会,她很忙,而且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你不要去谈私事。” “谁让你和你爸都不听我的。其实该把她调到别的部门。” “为什么?我和她合拍,就想和她待一块。” “这叫公私不分。” “你这话倒和她说的一样。”徐骁抱着秦逸非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温丽真吐槽,“你这么喜欢孩子,早该生两个。” 他笑:“妈,只要你不捣乱,我很快就能结婚生子。” 温丽真气鼓鼓地撇了下嘴,没应,等崔阿姨回来进厨房,自己却上了楼。徐骁心里叹气,搂着怀里的小家伙:“赶紧和你妈告状,外婆不理我们了。” 秦逸非嘴巴一翘,凑近,口水糊上了徐骁的脸颊,徐骁抹了下:“好啊你,帮外婆出气是吧,你等着,到时候我天天给你糖吃,让你的牙齿全烂光。” 小家伙听不懂,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孙如非喜欢捯饬头发,但现在不敢烫染,只让tony老师做了个护理。陈夏洗了头,剪短了些,还是跟原来一样绑了个马尾。孙如非笑她:“你的样子怎么都不变的。” “这样不适合我吗?” “适合。” “适合就够了。” 孙如非也不多劝,从造型屋出来,又带她去了餐厅:“理解一下,整天对着老人和孩子,我会智力衰退的。” 陈夏笑,她又说:“等你以后有了就知道了。孩子时而天使,时而魔鬼,有时你恨不得把心给他,有时又觉得不如让他一直待在肚子里。”她轻声,“我大伯母还老思想,让我继续哺乳,我才不要,等婚礼结束,我就回盛安上班。” “可是董事长已经请了人。” “所以我被气死了,以关心的名义卸磨杀驴。不过,秦子铭被我拉到同一阵营,他们拦不住我。” 陈夏记起她提过一嘴,调侃道:“秦总当然什么都听你的。不然,怎么会由着你在订婚宴上放《容易受伤的女人》?” 孙如非露出调皮而知足的表情:“他没让我受伤吗?该。” 等菜上桌,孙如非问起陈夏工作上的事,又想起大伯母的碎嘴:“她就那样,一辈子没上过班,就觉得女人应该以家庭为重。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样的运气,好父母,好老公,有钱还没负担,所以难免会有点娇纵和固执。” 陈夏听出她的用意:“怎么你也来安慰我。” “也?” “徐骁好像很怕他妈妈不喜欢我。” “她不会不喜欢你的。她有她的儿媳妇标准,不代表你要按她的标准来。” “那她的标准是什么?” “……很多。”孙如非想了想,“漂亮懂事,家世不错,和她性格爱好差不多,没什么事业心,肯陪她逛街打扮买东西。” 陈夏想到一个人,又很快挥开。孙如非看她:“是不是觉得除了第一条,剩下的都不满足?” 陈夏笑。 孙如非也笑:“放心吧,如果天底下的儿子都按照老妈的要求来,没几个能找到老婆的。秦子铭的老妈还想找个哪方面条件都不如他们好拿捏的呢,遇到我不还是千方百计地宠着,而且,有徐骁在,你这一关不会很难过。” 陈夏并没有因为她的劝慰而振作,相反,她知道孙如非是超过了秦家的预期,所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而自己是远未达到,所以要徐家对自己满意并没那么简单。 两个人吃完饭,秦子铭正好下班来接。陈夏借口消食,拒绝了他们的绕路相送,走了一段再坐地铁回雅枫。 如果用四个字来总结陈夏的这一年,可以说是有得有失。 她之前边工作边考研,得上天眷顾进了复试。可惜由于经验不足,信息有限,她准备得并不充分,最后复试折戟让她郁闷了好几天。 徐骁知道结果后,温声细语地哄了她好久。三十岁的考量和二十岁终究不一样,求学只是一个备选,比起被它影响的人生轨迹,她更珍惜学习过程中的参与感和收获的知识。于是,她平复了些,放弃调剂,抖擞精神重新投入工作。 因为拒绝了去集团办公室,部门经理知道她是个有“背景”也有主意的人,虽然多了揣测,但少了阴阳怪气,她干得愈发顺利。 < 第119章 只是生活总要面临选择,因为她和徐骁早先达成共识,随着徐骁重回盛安,愈发忙碌,她的辞职也提上了日程。 她思虑再三,决定在六月底离开恒天。一是要等三会开完领年终奖,二来想看下通过的管理意见和各类文件模板、培训方案实施半年效果如何。徐骁知她做事向来有头有尾,自然答应。 等到七月初,她原本想通过社招进入盛安,被徐骁阻止。先不说一级一级上调没必要,他堂堂一个总经理,招个人的权利还是有的。陈夏说他以权谋私,他便一遍遍亲她,闹她,笑说没道理统一战线了还要受相思之苦,带着她去和徐盛安以及几个领导打了招呼,便让她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三个多月下来,陈夏完全适应了工作节奏。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在外游历一番,回来位置还在,同事还在,身份还在,有归属感,也有新鲜感。 电梯门开,她朝2002走去,刚输了两位密码,隔壁的门却正好打开。 她微讶:“你怎么回来了?” “等你啊。”徐骁把她拉进自己家,关门,“明天周六,别告诉我你忘了什么安排。” “当然没忘,演唱会,多难抢的票。” 徐骁轻轻一笑,低头吻她。在公司每天见,却没心思动手动脚,心痒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佳人归来。陈夏由他亲热了会儿,轻轻推开他的脸:“我的房子快要到期了。” “那正好,你搬我这儿来。” “你知道如非找我说什么吗?她要把房子送我。” “你拒绝了。” “当然,我怎么能要。” “那就不要。我买了再给你。” “你哪里来的钱?” “迟早会有的。”他现在接手了供应链公司,二叔当了外公,也有意把底下的工程公司交给他管,年薪应该噌噌往上涨,“或者,我们不要她的,我这套给你,反正我们现在同进同出,就搬到盛安附近住,这样上下班也方便。” 陈夏觉得这建议可行,但是——“你这套为什么要给我?” “我有的都要给你。”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是恋爱关系,你这么大方是要吃亏的。” “哦,原来你还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他爱死了她的正经,也怨死了她的正经。他低头端详她清丽的脸,心念微动,搂她入怀继续亲吻。陈夏拗他不过,不知不觉被搂进了卧室。她再次推他:“我还没洗漱。” “一起?” “不要。” “一起。” “……不要。” 他眼中情意涌动:“一起。” 陈夏不答,窝在他怀里轻笑。徐骁啄一下她的嘴唇,伸手解开了大衣的扣子。 第66章 陈夏曾经习惯对人抱有很低的期待,期待越低,事不关己,容忍度就越高。而当有人满足她的期待,她感激的同时又怕自己担不起,于是要么拒绝,要么想着还。 幸运的是,徐骁点破了她的自我设困,又满足了她很多很多的期待。每当她开始患得患失,他总是用轻松的方式提醒她:“嘿,你怎么这么傻。”“你应该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缺,你给我什么我都要。” 如果回到两年前,有人告诉她,你会爱上一个你避之不及的人,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算错了卦。可是,不可思议地,她和徐骁的爱情就这么发生了。 因为上周趁着假期出了两趟远差,这周又连着参加了各子公司的季度会议,陈夏能察觉到徐骁有些累了。可是她看着他安静的脸庞,非但不显疲惫,反倒比平时还年轻柔和不少——真令人羡慕。不过,等他到了四五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呢?正想着,床上的人却笑着睁开眼睛:“怎么起得这么早。被我帅醒了?” “岂止,我被你帅得失眠了。” “是吗?真是罪过。”徐骁睡了个好觉,舒服地喟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早上吃什么?” “我煮了小米粥,煎了两个菜饼。”她回握,“你要是困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他揉揉眼睛,去里间洗漱完,出来见她已开了窗,正在整理床铺。晨光中,她扎了个低马尾,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背影温婉可人。 他走过去拥住了她:“待会儿去趟超市吧,牙膏和沐浴露快用完了。” “好。” 他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却立刻被她打掉:“干嘛。” “你身上好香。” “香吗?”陈夏疑惑,“是洗衣液没漂清,还是洗发水?我怎么闻不到?” 徐骁不答,只笑,搂她愈紧。昨晚要不是她哭着求他,他不会心软到中途去冲澡:“昨天……是不是还欠一次?” 陈夏脸上发红,从他怀里挣脱:“……欠你个头。” 两人难得有不被公事打扰的周末。在家窝了半天,逛完超市,看了演唱会,第二天就去盛安附近看房。 徐骁想买,陈夏想租,看了几套没满意的,徐骁玩笑说:“要不去新盘看看,买了就当婚房。” 陈夏和以往一样不接茬,他也摸摸鼻子,很快岔开话题。一年了,何时是个头?他屡次想问她怎么才能升级恋爱关系,她却总能把他的话堵回去。 真是憋死个人。 徐骁继续憋着,也继续忙碌一周。到了赴约这天,他带着陈夏驱车来到石林村,没直接去村里,而是先绕到了矿山。 < 第120章 自打项目开工后,底下人办事妥当,徐骁基本个把月才过来一次。集中开采平台已经投产,每天有满载的车辆扬尘进出。其中大部分是诸力的车队,也有部分是他争取来的以盛安名义雇佣的司机。 矿山的开发解决了附近几个村里的壮年劳动力就业问题,且待遇福利丰厚,盛安的好名声也传了挺久。徐骁知道这是把双刃剑,万一盛安经营不善,甚至要从人力这块节约成本,激起的怨气会比同行更多。因此他不敢放松,很关注这一片区的薪酬设计和员工流动情况。 他远远观望了会儿,正打算去办公区转一圈,陈夏却接到了王诚的电话,于是他掉头往村里开。 饭菜准备得很丰盛,桌边也坐了很多村干部和村民。组局的名义是感谢,徐骁听王城说完场面话,受了几杯敬酒,再等他把一位位陪客送出门。 热闹的气氛过后,才是要悄悄说的要紧事:九月九发的米面油还没吃完,干部们就急着来拿额外的红包。 徐骁早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推脱不过来此,却不想他如此直白。他打心底厌恶这种做派:“你这是拿我当猪宰呢。” 王诚赔笑:“可不敢这么说。这一年您辛苦,我们也辛苦,这眼看着开采量越来越多,我们替盛安高兴,也想跟着沾沾光。” “沾什么光,我都愁得睡不着觉了。” “怎么?” “心慌呗。”徐骁夹了筷青菜,王诚忙给他把盘子移近了些。徐骁重新放下,“我吧,以前没心没肺,现在每天晚上一闭眼,就看着钱长着翅膀一张张地飞呀、飞呀。项目铺开,我得算今天用了多少钱吧,可这钱又不全是我的,所以早上睁眼,还得算要还银行多少钱。” “你看,这不是你们大富豪的苦恼吗?我们这些人,想跟银行借钱还借不出这么多。” 徐骁似笑非笑:“人人都有苦恼,你不理解我的,我不理解你的,大部分都得自己扛着不是。” 王诚脸色微变,陈夏放下手机,起身给众人倒浓茶。王诚叫停:“陈助,你歇着,你和徐总赏脸吃饭我就感激不尽了,哪里敢让你端茶倒水。” “应该的,徐总是我的领导,您是村里的领导。”尽管陈夏能预见利益分配免不了事端,可是她站在盛安的立场,还是更喜欢当初那个直来直往为村里争投资的王诚。 “大家平时都忙,聚一聚也难得。如果有机会,请您拨冗去盛安吃顿便饭。” 这话说得王诚悻悻:“虽然你们场面那么大,但吃饭怕是没我的位置。” “不会,我们和您联系得最频繁,自然最亲近。” 这是点破其他项目少有私下卡要的情况,王诚和身边人交换眼色。 陈夏又说:“我们管厂,您管村子,各有各的不容易。但是您要知道,各项福利是前期就约定好的,根据意见调整后,村民们也都同意签了字。如果我们表面做一套,私下里却给的有多有少,怎么跟上面交代?而如果被别的村听了风声,我们压力大,你们也难做,更别提让村里那些老人晓得了,不仅要戳我们的脊梁骨,恐怕他们也该寒心了。” 王诚握着茶杯,正要辩解,陈夏却没给他机会。她放柔声线:“王书记,这次过节礼的派发是项目公司的梁经理负责的,当然,也经了我的手。如果哪里有问题,您不满意,可以先跟梁经理和我反映,不然我约了时间,跟徐总来这儿,您谈的却是瞒着我的事,这让我也难以自处。” “是,是这个道理。”王诚忙说,“我疏忽了,只不过,也请你们理解,我真是拿徐总当朋友,当老弟,才习惯性地大事小事都得麻烦他。” “麻烦倒不要紧,就是这钱……”徐骁语意停顿。 陈夏抱歉地说:“徐总,公司有明文规定。如果您要开这个先例,我会向董事长报告。” 徐骁闷声不语,王诚见气氛不对,忙问:“怎么,陈助现在还是听徐董的吗?这种小事还要惊动上面?” “这事可不小。”陈夏说。 王诚也沉默了会儿,半晌,还是他先出声:“那行,我明白了。”他示好般地给徐骁倒了杯茶,“我家里还有些手打的糖糕,你是蒸点吃还是带点回去?” 徐骁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问她吧。” 陈夏笑容标准:“谢谢您的好意,我们吃得很饱,糖糕就不必了。” 夜色深了,王诚和仅剩的两位村干部把客人送到停车的空地上,算是友好告别。 这并不是一场轻松的见面,末尾也并非没有隐患。只是,好在皮球没有踢破,剧本没有演砸。徐骁心知决不能开这个口子,如果王诚还要试探,那他的态度要变得更冷硬些。 他点火驶离,观察身边人的脸色:“你是不是也有点烦了。” “还好。” “这可比你在恒天累多了。”徐骁自认这一行业并不高大上,不是跟飞沙走石打交道,就是跟各式各样的人说鬼话,一边奔波一边扯皮,简直又苦又没处倒苦水。 “你也太小看我了。”陈夏笑笑,“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提。” “要看他聪不聪明。他这个局就组得不怎么样。” 他听她叹了口气:“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 “说来听听。” “‘现在两根金条放在这,你告诉我哪一根是高尚的,哪一根是龌龊的?’” < 第121章 “哟。” “哟什么。” “你还看这个。” “你没看过?” “看过。”徐骁说,“你有何高见。” “嗯……劳动者的金条是高尚的,不劳而获的是龌龊的。” 徐骁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不劳而获的人才不会觉得金条龌龊。” 也是。这逻辑轻而易举被推翻。 陈夏想,她似乎很难去界定所谓的该和不该。她现在帮着徐骁,理应阻止别人从他兜里掏钱,可如果站在村民立场,盛安是否要得太多而给得太少,如果站在王诚立场,他在促成这件事上付出了更多的精力,是否该得到更多的报酬? “你又良心不安了?” “没有。”陈夏说,“人心难平。” “听上去是在骂我。” “还有我,如果我们开始骄奢淫逸的话。” 徐骁说:“你不能奢望人性跟金条一样纯粹。” “包括你在内。” “是。” “明白了。”她看着窗外掠过的黑影,“事实上,我并不比你好多少。” “你又开始自我批判了。” “就一小会儿。”毕竟,她的生活充斥着很多具象而无需深入思考,只需投入精力执行的事情。 她告诉自己,在能力范围内赚应得的钱,再接受一点超乎平常的运气,就足够支撑她去面对很多迷茫的时刻。 “累了就睡会儿,没那么快到家。” “我不累。进了岚城界,我来开吧。” “不用。”徐骁关上窗户,风声顿止。 等红灯的间隙,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第67章 周四下午,陈夏和小郑一起去楼上参加管理培训会。主持会议的是顶替孙如非的董助小潘。结束后,他轻声提醒陈夏:“董事长有请。” 陈夏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徐盛安和颜悦色的:“你很久没来我这儿了。” “……是。” “徐骁最近在忙什么?” “徐总上午和财务陈总、张政张总开了个短会,下午在办公室,晚上应邀和银行的客人吃饭。” “哪个银行?万丰?上次不是出问题了?” “……” 徐盛启笑:“怎么连公事也不能告诉。” 陈夏解释道:“能告诉,只是因为上次的开票失败,徐总对万丰银行意见很大,虽然答应赴约,但协商的结果还未确定。” “所以没有告诉我的必要。” 陈夏有些抱歉:“董事长。” “不要多心。”徐盛安说,“就像你上次来我跟你提的,一切重新开始。我再从你这里打听消息,徐骁会觉得我不信任他,而你也不会答应,对吗?” “那您今天找我……” “私事。”徐盛安喝了口茶,“徐骁前两天跟我提起买房,我在想,你们的事是不是要定下来了。” 陈夏微怔,又听他问:“你的想法和他一样吗?” 陈夏并不想在徐盛安面前表现得局促,但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却不知怎么回答。好在徐盛安先一步意识到什么,只宽厚地笑了笑:“你阿姨挺想见你的,有空去家里坐坐。” 陈夏拿不准徐盛安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心绪复杂地回到办公室,孙如非和秦子铭正好来送请柬。 夫妻俩最后关头才想起两份重要的没发,抱着孩子赶来,孩子却很快被转到徐骁手上。 徐骁拿了桌上的摆件逗外甥玩,瞧见陈夏进来,把手边的粉色请柬递给她:“老秦的少男之心。” 陈夏接过,不知道孙如非怎么还要特地给徐骁一份,正要转身,电话响了。 徐骁接起:“赵行长。” 陈夏知道那头是谁,见他单手抱着孩子不方便,便小心接过。秦逸非小朋友和她接触不多,总有些认生,这下却听话地,软软地趴在她身上。 “舅舅。” 小家伙奶声奶气,两只小手圈着陈夏脖子,只一瞬,陈夏心里便涌起一股奇异的柔软。 孙如非和秦子铭坐在沙发边喝茶,陈夏走过去,孙如非接了孩子,轻声问:“不影响你们工作吧。” “不影响。我去给你倒点咖啡?” “不用,坐会儿就走了。”她笑,陈夏则瞧见小郑在外间徘徊,先行离开。 这周周六便是婚礼,秦子铭请了徐骁当伴郎,孙如非却只请陈夏当座上宾。徐骁怕她多想:“你要知道,新娘都怕伴娘太美被抢了风头,而且,忙前忙后的多累呀,到时我在门外接亲,你舍得把我挡在外面吗?” 陈夏原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听他小心翼翼地一再安慰,反倒疑惑起来:“你觉得我会因为如非不请我而生气?” “……不会。” “那你解释什么。” “我自以为是,多余操劳。” 她猜测可能是他妈妈有意见,他和如非都知道,以为她不高兴才来开解:“你是不是怕我太敏感,又怕我不说?” “不是。” “你不要否认,如果你勉强到要时刻照顾我的感受,总有一天会累的。” “累个屁。”徐骁伸手捏她的脸,“说好了的,不准胡思乱想,不准吞吞吐吐,不准委屈自己。” “哦。” “哦什么哦。” “收到。”她笑着答应,跳到他身上。她想,如果她能把工作上的自信带到感情里,那她一定会讨人喜欢得多。 < 第122章 因为订婚宴繁琐而传统,秦子铭把婚礼的流程形式简化了些。双方都是本地人,接完亲便合并成了一顿自助午宴。 这天微风和煦,阳光明媚,江边的绿地花团锦簇,场景布置得典雅而梦幻。 秦子铭身穿白色西装,帅气逼人,孙如非则白纱袅袅,纯洁靓丽如下凡仙女。 流淌的乐声里,陈夏和宾客坐在台下,看台上的新人交换戒指,深情告白,想起他们这些年的分分合合,不由得有些动容。 “婚姻还是很令人向往的。”身旁响起男人的声音,陈夏转头,“吴总。” 吴智华也是伴郎,穿着统一的黑西装,戴着领结,难得正式而庄重。 他推推眼镜:“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陈夏说,“我以为你们要一直候在旁边。” “徐骁需要,我可以休息。” “公司里的人都来了吗?” “大部分都来了。”自徐骁退出,栀子花规模迅速扩大,他和秦子铭都算是像模像样的“总”了,“如果徐骁和你结婚,老员工也会来,我还能再当一次伴郎。” 陈夏笑,却不接话,吴智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等到仪式结束,宾客自由用餐,全场的气氛由温馨变为欢快。温丽真原本和秦母一块带孩子,后来遇着迟到的客人,便跟徐盛安徐盛启前去招待。 为了让这次婚礼显得隆重,她算是把社交圈里的远近朋友都邀了个遍。如果说她因为江少华夫妻出席,未见江晟和姜梓欣的身影而松了口气,那么,当她看见傅天森夫妇出现,一颗心又微微提了起来。 傅家是岚城的首富之家,虽然傅天森退居幕后多年,生意全交给儿子,但其在岚城商圈的影响力依旧不小,相比之下,傅太太张玉英在贵妇圈里则十分低调。 温丽真早前想和张玉英多接触,有利于维护关系,但性格实在不合,也就作罢。她知道张玉英年轻时跟着丈夫干事业,看不惯她们这些被养在家里的娇太太,加上这几年她儿子结婚生子,她彻底回归家庭当好婆婆好奶奶,对外的社交就更少。 因此,温丽真见她带着孩子过来,第一反应是紧张,第二是意外,等回过神,才露出得体的微笑:“傅太太。” “你不叫我张姐了?” “不是怕你不应嘛。” “我都来讨喜酒喝了,还不应,这是为难你还是为难我?” 温丽真心里轻哼,嘴上倒顺着台阶下。张玉英牵着孙子孙女:“叫奶奶。” 两个小朋友生得标致,表现又乖,两声奶奶叫得温丽真心里暖洋洋的,也顾不上小小的龃龉,蹲下身子牵牵这个,碰碰这个:“张姐,你可真是好福气。” “这话我受了,”张玉英说,“有了这两个小祖宗,我感觉自己都年轻了。” 她让哥哥带着妹妹去拿些蛋糕,温丽真想帮忙,被阻止:“让他们自己去,找不到会问,问不到会来找我。” 温丽真感叹:“你这也锻炼得太早了。” “早不早哪由我说了算。他爸妈怕我们几个老的溺爱孩子,凡事和我约法三章。” 温丽真依稀记得她的儿媳是一中的老师,家庭条件一般,但模样气质都还行:“没想到你现在被媳妇拿捏了。” “这叫什么话,媳妇和我不是一家人?谁拿捏谁?”她硬邦邦地道,“难怪你现在没儿媳妇。” “……”温丽真一口气堵在胸前,又不好拉脸,只说,“我儿子听我的话,娶儿媳妇要经过我点头。” “那说明你家还不是你儿子做主。” 温丽真戳她的痛处:“儿子做主也不一定好,他做的决定,你不满意也得满意。” 张玉英却不中她的套:“我到目前为止都很满意。如果不是他做主,我不会有知情达意的媳妇,也不会衣食无忧和睦的家庭。年轻人的事,咱们管多了招嫌,你要小心。” 这话又生生刺了温丽真一下,她想起这段时间徐骁和自己的交流,特别是关于陈夏,他不再急着要她改变态度,而是任由她冷处理。她欲言又止,张玉英却直接问:“你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吧。” “三十几了,原地踏步。”她气呼呼地把他的感情经历说了一遍,张玉英听完,“说到底就是你的问题,嫌贫爱富。” “我嫌贫爱富,当年会嫁给徐盛安这个穷小子?我爸会把家业全部交给他?”温丽真低声说,“张姐,我是担心我家徐骁没定性,谁对他好点,他就以为爱上她了,非她不可了。” 张玉英疑惑:“她不是在你家公司干了很久吗?品行摸不准?” “老徐说他摸得准,徐骁也夸她,而且连如非、如非老公都说她好,好像全世界就我一个人眼瞎了,看不到她的优点,这不奇怪吗?” “那就说明你的确奇怪。”张玉英阻止了她的反驳,“你跟我说这些,是觉得我不会外传,而不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批评那个可能成为你儿媳妇的女孩吧。” “当然不是。” “那我还真有几句话要说。”她加重语气,“孩子没主见,我们希望他们有主见,有主见,又往往觉得他们不尊重我们。你儿子没跟你急,愿意给你时间适应,说明他对这段感情有自信,而身边的人都告诉你她有多好,会不会是因为你一直刻意排斥、忽略,让大家都替她鸣不平了呢?” < 第123章 张玉英看着不远处的那对新人:“我们也年轻过,也知道找到爱人,一路走过来有多么不容易。你是下嫁,我是高攀,都不是门当户对,但就因为爱了,就嫁了,压力都自己背了。你替儿子考虑是对的,但你也该想想那个女孩,如果她和你儿子真心相爱,却因为你的处理不当,萌生退意,那是谁的损失?” 温丽真被她说得心乱如麻:“那如果连我这一关都通不过,他们还算真心相爱吗?” “那你给他们设置了什么难关?我听你刚才说的,和那女孩也没见过几次面吧。你指望她会读心,还是主动找你?哪怕你想试试她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其他利益,开诚布公总比拖着要好吧。” 温丽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是她还有另外的考量:“万一我试出来和她性格不合呢?她事业心挺重,不可能跟我一样当家庭主妇,而且,她是徐骁的助理,在一起工作容易产生矛盾。” “那你完全是用理论覆盖实践。我和老傅共事那么多年,该吵吵,该道歉道歉,感情没淡过,我儿子儿媳工作不同,回家以后照样有话说,你不能要求婚姻有标准范式,我看你就是在家太闲,被宠出毛病了。” 温丽真撇嘴:“这话不只你一个人说。” 张玉英不再理她,拿了杯果酒。很快,两个小朋友拿了蛋糕回来。男孩安安静静地吃,女孩则吃一口还要挖一口给奶奶。温丽真羡慕得不得了,又听张玉英问:“你儿子我倒认得,他女朋友来了吗?要不你带我看看?” “不就在那儿嘛。” 张玉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男人穿着黑西服,脸上带笑,朝面前的女人微微倾身,女人则神情专注,细致地给他调着领结。 “怎么样?” “我看着挺相配的。” 温丽真不说话,心里的坚冰却悄悄融了一块。 张玉英的话给了温丽真一番警醒,她回家琢磨了几天,决定接受建议,找陈夏好好谈谈。 孙如非得到指令去雅枫接人,半路打电话给徐骁,徐骁却不知情。她看向陈夏:“我以为是徐骁没空,大伯母才让我来接你。” “不是,他去参加同学婚礼了。” “你怎么不一起?” “我本来打算这周回家。” “好吧,”孙如非不喜欢这样的巧合,“那——她要单独见你?” “是吧。”陈夏其实答应得很爽快,一来徐盛安找她的那次让她意识到她必须面对他的家庭,二来她能感觉到温丽真的态度,躲不是办法,她也想知道她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开到半路,徐骁给她打电话。 看来他对这次见面也不抱什么期待。 她接了,应了两句又沉默,只说有如非陪着我。孙如非察觉到她的故作镇定,不由得疑惑大伯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瞅着快到了,也只能压下疑惑,打算见机行事。 这是陈夏第三次来襄云,她跟着如非进去,发财小狗冲她叫了一声,又立马明白过来,边摇尾巴边围着她转。温丽真上前寒暄:“来了?快坐。” 徐盛安和徐盛启出门见朋友,她是特地找了个空当。 孙如非示意陈夏放宽心,陪着坐下。温丽真笑着问候了陈夏的父母,又问她在公司忙不忙,忙些什么,陈夏都一一答了。 温丽真哦了声:“听上去就挺累的。”她顺势抛出今天的主题,“你有没有想过调岗?” 陈夏不无意外,随即应道:“目前还没有。” “那你可以考虑考虑。”温丽真自以为提议合理,“如果你愿意,我们会把你调到清闲的部门。虽然工资会比现在少一点,但我们会给你股份。” 闻言,孙如非看向温丽真。温丽真却还是那副客套而礼貌的笑容:“你也知道,徐骁认真做事,我和他爸爸也比较宽慰。如果你们以后结婚了,我想,赚钱的事就让男人管,我们就负责操持家里。” 她看了眼旁边,又转回:“你看如非,自从怀孕,也在家里休息了一年多,我不是说女孩子工作不好,但生孩子是道难关,前前后后,养好身体最重要。”温丽真现身说法,“到时候你和如非一样,想歇多久歇多久。” 孙如非打断:“大伯母。” “怎么了?” 孙如非一时没想好说辞,温丽真嗔怪地瞪她一眼,继续对陈夏道:“我和徐骁他爸爸也商量过了,如果你们结婚,盛安会给你2%的股份,你爸妈年纪也大了,就算不工作,靠着分红过日子也没问题,你说呢?” 陈夏慢慢理清她的话:“谢谢您的好意。”她努力让声音听上去镇静,“但股份我是不会要的。” “为什么?” “因为我在回盛安之前就跟徐骁商量过,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都只凭我的工作内容拿薪水。”陈夏现在明白她找她见面的意图了,她稳稳心神,下意识要叫董事长夫人,又改口,“阿姨,按集团的规定,我现在的层级还没有持股资格,您不用为我破例。至于调岗,我想也没有必要麻烦徐董。” “你不用这么快回绝我。” “再迟一些也一样。”陈夏说,“我爸妈年纪是大了,但身体挺好,用钱的地方不多,加上平时摆摊会有进账,我的积蓄也能够保障他们的生活,所以谢谢您的关心。” 她声量不大,但句句驳回,温丽真虽是试探,但多少含着些真心,但眼下对方显然不领情,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 第124章 她看向孙如非,后者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幸好崔阿姨从厨房出来:“太太,饭好了。” 温丽真于是找台阶下:“那我们先吃饭吧,徐骁说你爱吃鱼,我叫崔阿姨熬了点鱼汤。”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最后匆匆道别。 孙如非送她出门时小声说:“别生我气,我不知道她找你是说这些。”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陈夏心知,但拒绝了她的继续相送。 孙如非看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回屋,“大伯母,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陈夏和徐骁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吗?” “她不是否认得很彻底。” “你太侮辱人了。” “侮辱?” “如果秦子铭她妈妈这样质疑我,我肯定不会嫁进他家。” “你们俩情况不一样。” 孙如非无语,等徐盛安和徐盛启回家,原封不动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又当着众人的面打电话给徐骁。 温丽真本来还有些心虚,见她如此,也有些生气。家里一时没人说话,安静异常,半晌,徐盛安开口:“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徐盛安懊恼:“等徐骁回来,你看他发不发火。” 温丽真不服,硬是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人回来。孙如非心里猜他会先去找陈夏,没想到过了半小时,院门开了。 徐骁把车停稳,走进屋里。 众人神色各异,默契地谁也不出声,他脱下外套,脸色不是很好看。 崔阿姨试图缓和气氛:“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汤。” “不用。”他声调还是温和的,“崔阿姨,你也坐。” “哦。” 温丽真以为他真要发火:“徐骁,今天这事,我的确有欠考虑的地方。” “嗯。” “如果她对我有意见,我会约她再谈一次。” “嗯,你们是该好好谈谈。但是,妈,我有话想先和你说。” “你说。” 他看着她,语气不重,神色却认真:“从始至终,我都很尊重你的意见,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老婆。” 第68章 温丽真听清最后两个字,理亏的心思变成逆反:“什么老婆,你们领证了吗?我和你爸同意了吗?” 徐骁解开衬衫扣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同不同意,我们都会结婚。” “徐骁——” “爸。你先不要替妈说话。”徐骁打断徐盛安,“我们就事论事,她今天的举动妥不妥当。” “是有不妥,但你妈也是好心,只是想试试她。” “那试出来了吗?符合你们的预期吗?你们凭什么试?”他理解他们的用意,但依旧郁闷,“要是我现在穷困潦倒,想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却被她父母盘问,你们是什么感受?” “我没有盘问,”温丽真说,“我只是提建议。” “所以我不是在指责你。” “但你这么护着她,就是气我。” “那我爸当初被我外公外婆为难的时候,你没有护着他吗?” “我……” “妈,你不能这么双标。你能辨别我爸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就不能?说句难听的,我有多少钱,你和我爸心里都有数。如果你们自信对我管控得紧,就应该知道钱从来不是我的底气。我和陈夏谈恋爱到现在,我连一条项链,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送过,你们怕她贪财,我倒怕自己太穷酸,太没本事把她吓跑了。” 温丽真听了没说话,良久,她轻声:“你没听说过吗?有种手段叫放长线钓大鱼。” 孙如非听了扶额,徐骁却表情不变:“我不是傻子。” “所以你对她是死心塌地了。” “是,死心塌地了。” “哪怕我讨厌她,忌惮她,你也要娶她,你不认我这个妈了?” 她语气陡转,崔阿姨和徐盛安都想要劝阻,徐盛启吸一口气,看向徐骁,徐骁却没急着应答,只喝完了杯里的水,声音无奈而平静:“妈,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不管我娶谁,你永远是我妈,但是你不能以这个名义干涉我的决定。” 他起身,孙如非和崔阿姨也跟着站起,温丽真叫停:“你去哪儿?” 他却只是走到墙角,把那两个礼盒拆开:“她每次过来,不是给爸送茶叶,就是给妈你送护肤品,回去之后还问我,你们喜不喜欢,下次送什么好。我让她不要送,她说要,这是礼数。” 他拆开,把两瓶酒放进家里的酒柜,再走回:“妈,如果下次你还要见她,最好不要居高临下地叫她过来,你可以先问她有没有空,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在盛安附近定了一套房子,马上就要搬进去,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我想,她见到你也一定会很高兴。” 温丽真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徐骁。” “妈,请你不要再质疑我的心意。”他神情坦荡,“我很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两个人无声对视,温丽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坚定。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相像的岂止是父子,徐骁的性格里也有着和她类似的固执和任性。 徐骁抱起不知何时跑过来的发财,摸摸它的额头:“崔阿姨,你熬了什么汤?” 崔阿姨忙说:“甜汤,我去给你盛。” < 第125章 “没事,我自己去。” 他往厨房走了两步,却被温丽真抢先:“你手脏,还是我盛吧,知道你不爱喝太甜的,崔阿姨糖都没敢多放。” 怀里的发财昂呜叫了一声。 徐骁和孙如非离开襄云时天色已晚。徐骁开车时给陈夏打电话,得知她在超市,孙如非说:“你着急就不用送我。” “送你是应该的。” “哪里应该?” “尽在不言中。” 孙如非笑。她难得见他认真到不容人置喙的样子:“如果你继续保持这股虎气,恐怕我在盛安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你几号回去?” “不是几号,是明年。而且是去资产行政部。” 徐骁便知她对职位不太满意:“要不,我把二叔的公司交给你管?” “别。先不说你爸和我爸不放心,我自己也怕,这雷还是你顶着吧。”她打量他,“其实我后来想了想,大伯母准备给陈夏股份,也有一定合理性。” “她不会要的。” “那你由着她?” “嗯。” “你要向大伯父看齐吗?” 徐骁笑笑,没答。孙如非发现他沉默的时候比以前稳重不少,看来历练和压力的确会慢慢给人带来改变。 二十分钟后,徐骁把人送到秦家老宅,车子停稳,徐骁忽然叫了声姐。 孙如非开车门的动作停住:“干嘛。” “谢谢你帮我。” “不客气。”孙如非像小时候一样弹了下他的脑门,“哪怕看在你疼逸非的份上,我也得祝你早日当新郎。” 徐骁回到雅枫,开门进了2002。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肉香,寻味过去,陈夏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边忙活。 听见响动,她回头,冲他笑了下:“我在煮萝卜排骨汤。” 他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低头轻轻搭在她肩上:“怎么想起煮汤?” “崔阿姨教我的,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正好今天有时间,我煮一锅暖暖身子。”她想起他从襄云过来,“你吃过了吗?” “没有。”他想,她总有让人喜欢她的办法。 “那你替我尝尝咸淡。” “等会儿吧。”他用脸轻轻拱她脖子,“你就没话要对我说?” “说什么?” “我妈。” “……” “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用……”陈夏说,“阿姨对我挺客气的。” “客气不是目的。”他扳过她的脸,小心啄吻,“我们结婚好不好?” 陈夏的心好似突然被烫了一下:“你怎么了?” 徐骁近距离看她:“我今天和花神去参加我们大学班长的婚礼,他和他女朋友也很多年了,从学校到社会,一路走来酸甜苦辣都尝过,在台上,班长哭得跟傻子似的。” “那你呢?” “我在下面乐,幸灾乐祸地全拍下来了。” 陈夏笑,徐骁又说:“其实结婚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到目前为止,它让我感到温暖,让人觉得等待有它本身的意义。” “……嗯。” “你不期待吗?” 陈夏当然期待,只是,她也尝过期待落空的滋味:“徐骁,我们说过,要先好好恋爱。” “然后呢?一直恋爱,直到我们七老八十?” “你觉得婚姻是必需的吗?” “对我而言,是。” 陈夏眸色微闪,有点担忧,也有些委屈:“但还是那个道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关乎两个家庭。” “不对,是三个。你爸妈一个,我爸妈一个,我们自己一个。”他目露心疼,直到现在,她也没提他妈妈的一句不是,“我以前说过,别人有的你都要有,而我有的,你也要有。如果我们只恋爱不结婚,孩子怎么办?等我到了四十岁五十岁,钱多了就变坏了,变得没心没肺,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又该怎么办?” 陈夏不喜欢这样的假设,这让她心慌:“你要是变坏了,我就不要你了。” 徐骁却说:“你不能只是不要我,你还要恶狠狠地惩罚我,报复我。在某种程度上,婚姻是枷锁,也是武器。我不可能让你手无寸铁地接受我的背叛,如果我伤害你,你要用武器保护你自己,知道吗?” 陈夏被他说得心里难受:“哪有你这样用最坏的结果提醒人的。” “因为我决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 “我也不允许,”陈夏说,“我不允许自己,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要相信我的意志品质。” “我当然相信,”徐骁亲吻她,“那你告诉我,一直是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 徐骁心头发暖,将她紧紧搂住:“等忙完这阵,你带我去趟你家吧。” “好。” 陈夏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第69章 虽然温丽真很早就设想过和儿媳情同母女的相处场景,但她根据自己的脾气和身边人的经验,心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么多年,她和如非尚且做不到无话不谈,何况嫁进来的别人家的女儿。因此,徐骁的表态让她恼火又无奈,也让她开始反思自己这种习惯被人哄着,等着别人来讨好的性格——她凭什么高人一等呢?陈夏并未殷切,也并非必须得到她的认可,已然做到有礼有节,她却先入为主地给对方预设了一个标准,这样是否太不公平? < 第126章 她忽然想起徐盛安之前说的,陈夏给徐骁带来了好的变化。如今看来,她这个做母亲的是最后一个承认的。 她拍了拍身边人的被子,轻声问:“诶,你觉得陈夏看上徐骁哪一点?” 徐盛安早就睡下,语气含糊:“什么?” “我说,他们俩真的很般配吗?” “这不由你我说了算。” “是,但你这回怎么这么民主,之前可还骂徐骁以貌取人是个草包。” 徐盛安被她闹醒:“我只说过他贪图人漂亮,怕他变成草包,没说他是草包。”他转移话题,“你不是要检讨自己拿钱压人的行为吗?结果如何?” “结果是我做得不对,既没礼貌,也伤人心,所以我想再和陈夏接触接触。” 徐盛安不说话,温丽真则开始思考怎么个接触法。她一直宝贝徐骁,却忘了宝贝也会长到三十岁,会有男人的主见和担当。 她思索半晌,关灯躺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徐盛安却说:“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怕有人娶了媳妇忘了娘。” “……” 徐盛安放缓语气:“都是快当奶奶的人了,肚量要放宽些。” “我哪里不宽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当恶婆婆……就是经验不足。” “那你就要用行动去补偿。” “补偿要先道歉,以后我在家还有地位吗?” “所以你同意让她进家门了?” 她不答。 徐盛安继续:“你放心吧,他们俩都是聪明孩子,你该找台阶找台阶,不会不让你下。要真闹得不愉快,到时候再把我连累了。” “什么叫把你连累了?”温丽真气哄哄地打了他一下,徐盛安却笑,“我和小陈在公司还得见,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影响工作。” “呵,你永远是工作第一。”她背过身去,徐盛安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话你说错了,在我心里,永远是你第一。” “才怪,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温丽真嘴硬,闷气却顿消。外人都说徐盛安对她千般万般好,她并不否认,但实际上,她也被徐盛安吃得死死的。 “那我怎么道歉呢?她会不会背地里已经嫌弃我,说过我坏话,我去示好她反而觉得我搞笑?” “不会的。” “这么肯定?” “嗯。” “那你陪我一起去。” 徐盛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但温丽真已经撒娇地靠向他后背。 别无他法,他只能点头说好。 这天中午,董助小潘给陈夏打了内线电话。陈夏以为饭点另有安排,进去告知徐骁,徐骁一脸懵:“我爸没提前说。” 徐盛安当然没法说,因为温丽真心血来潮要来送餐,还足足带了四份,两份是惯例,多出的两份则送去总经理办公室。 午休时,外边的同事都不在工位,陈夏看见董事长夫妻出现,立即起身。 温丽真对着陈夏语气缓和:“我从家里带了些饭菜,你崔阿姨做的,比食堂的肯定口淡一些,但很健康,我还切了点水果,你和徐骁一起吃吧。” 陈夏忙说:“这太麻烦您和崔阿姨了。” “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还有司机接送,跑一趟而已。” 徐盛安轻咳一声,温丽真意会:“徐骁在里面吗?要不我们进去谈?” “好的。”陈夏带他们走进里间,徐骁也不无意外。温丽真关上门,很快开口,“小夏呀,我得先跟你道歉。我不是对你有意见,那天是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你走了之后,徐骁和你叔叔也说了我一顿,我这个人任性惯了,有时候不分场合说话就会让人难堪。所以,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好,还请你见谅。” “您言重了。”陈夏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因为徐骁给她的爱意让她安全感十足,所以完全能谅解温丽真。 作为家长,肯定不会像他们这样只考虑爱情。门当户对确实伤人,却也是最现实最基本的条件比对。当然了,她也想过,要是温丽真和她一样的出身,有一样的经历,或是自己再阳光开朗一点就会更顺利,但是—— “妈。”徐骁过来替她解围,“你过分了啊,以前从来不给我带饭,这会儿陈夏在,你就爱屋及乌了。” “那肯定的,你回家什么时候都能吃上,小夏又不经常来。” “那我们能经常回去吗?” “当然能,也顺便给我好好表现的机会。”温丽真摆低姿态,看向陈夏,“真的,小夏,别生阿姨气。” “不会,我也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谢谢您的理解。” “你这就太客气了,不过,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她看向两人不知何时悄悄牵紧的手,笑了笑,徐盛安便说,“让他们先吃饭,有空再聊。” “对,先吃,不然凉了。工作半天肯定饿了。” “谢谢妈。”徐骁先一步接过,陈夏也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 她看向徐盛安:“也谢谢……叔叔。” “诶。” 徐盛安笑着应了,转身离开,温丽真则松口气,不免觉得陈夏还真既识趣又大方。她从外面带上门,却瞧见徐骁笑眯眯的,不知说了句什么,低头亲了陈夏一口。她一惊,又一喜,徐盛安见她磨磨蹭蹭:“怎么了?” < 第127章 温丽真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拉他进了电梯,才将两只手的食指轻轻碰了碰:“亲了。” “……” “亲了诶。” “……” “你这什么反应。” 徐盛安轻哼了声:“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温丽真切了声,“真是老古董。”说完,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呵,还是个装腔作势的老古董。” 徐盛安终于绷不住:“你呀。” “我什么?”温丽真哈哈两声,挽了他的胳膊出去。 临近阳历年底,徐骁的工作渐渐繁重起来。徐盛安跟他说得很明确,他并不放心让他全面掌管公司,所以近几年不会退,但会专注内部决策和管理,对外的事务将全部转交给他。 徐骁虽然性格外放,但总是带着目的去应付生脸熟脸,不免有些疲惫,偷闲跑到徐盛启这边发牢骚:“二叔,我爸这是拿我当驴使,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不用熬啊,他对我不狠。”徐盛启笑着说,“他是要抓紧锻炼你。” “哼,练废了他可没地方哭。”徐骁心里不满,却也知自己离成为理想的接班人还有很大差距,“二叔,你还没到六十,再带带我吧,别有了外孙就不管侄子了,我很伤心的呀。” “我哪里没带你,我的朋友你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们年纪偏大,都是你的叔叔阿姨,等他们退休了,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也是,现在还能以晚辈身份自居,以后就是跟同龄人竞争了。徐骁无奈地咧咧嘴,十五分钟后,他回到办公室,小郑和他说客人已经在路上,预计三点到。他问起陈夏,得知她去了二十五楼,便先专心看起文件。 陈夏在客人来前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里,徐骁有权力傍身,举手投足收敛了不少,气势却更压人,因此,双方的谈话效率很高,也比徐骁自己预想得更顺利。 等到一天工作结束,徐骁收到了江晟的电子请柬,也收到了姜梓欣的微信。他们的婚礼定在元旦,一个请他出席,一个问他去不去。 他想了想,回江晟:多谢邀请,我父母会到现场参加,祝新婚快乐。 回姜梓欣:不去。 姜梓欣立马反应:谢天谢地,你最好别来,被江晟看到会多心,要是找我麻烦我就头大了。 徐骁心里呵呵,没再多理。他将桌面整理好,关了窗户,再把作废的文件塞进碎纸机。清洁阿姨进来带走了他束好口的垃圾袋:“小老板,你今天不加班吧。” “不加,有事?” “没事,陈助理今天让我把小储藏室打扫了下,说你这边有旧柜子搬过去,你还没收拾吗?” “哦,是要搬,我忘理了。” “那你理好叫我哦,我来给你清扫。” “好。” 徐骁等她离开,过去打开柜门。资产行政部原打算给他换个办公室或重新装修,他都拒绝,只要求换两个更大的文件柜。新柜子明天送上楼,他这会儿里里外外翻了下,垃圾不多,灰尘倒有,翻到最底层,看见一摞文件叠得整整齐齐,竟是他最初去石林村调研的资料。 正好,陈夏敲门进来:“我这边好了,可以走了吗?” 他起身问她:“这你放的?” 陈夏走近一看,印象有些模糊:“我吗?” “肯定是你。”当初项目被毙,他气得把提案什么扔了个精光,“你整理完就忘了?我的心血我自己都不心疼。” 陈夏笑:“我也不心疼,可能是怕你日后用得着,随手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 “所以你当时对我有信心?” “一点点吧,我看你做得挺认真的,废弃可惜。但更多的是怕你临时起意找我要,我拿不出来,你就会更讨厌我。”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谁信。” “……” 徐骁拿着文件不知所措,陈夏接了:“不过,这些到最后也没用上,对吗?” “用上了。”不过不是靠这些,徐骁说,“我不可能没有电子存档。” “……哦。” 所以扔掉也不要紧。 陈夏欣慰地想,他虽然常常张牙舞爪,但从来不会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反倒是自己经常多虑。徐骁则心情大好,一是因为她在意他的在意,二是原来她偶尔露出的笨拙是如此可爱。 他忽然倾身抱住了她。陈夏一愣,随即一急:“喂!” “干嘛。” “门还开着。” “看见了就看见了,下班时间。”徐骁阻止她的挣扎,“何况,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你老公,你想瞒多久?能瞒多久?” “那也没你这样的。” “没我这样,也没你这样的,我们俩都属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他略微松开,低头看她,“你跟家里说了,陈卓也给我报备了,他说你爸妈的意思是随时欢迎我上门。” 他笑,凑过去亲她:“要么这周,要么下周,你定个时间吧,我想早点当女婿。” 陈夏被他逗得心软,也知临近年末只会越来越忙:厂区巡视、行业会议、各地经销商的联谊,大大小小的场合都需要他出席,便随口答应下来。只是,她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挣脱:“你妈妈会同意吗?” “她为什么不同意?她不是转变得很明显?” 就是因为太明显了,陈夏才觉得不真实:“我压根没做什么让她对我改观的事。” < 第128章 “不用改观,她对你印象本来就不差。她精着呢,打不过就加入,角度一变,只会看你越来越顺眼。” “你说的我很有魅力一样。” “不然呢?” 陈夏近期确实应邀又去了襄云,都是和徐骁,其中一次还有如非作陪。如非对温丽真的态度也不奇怪:“我早和你说过,我大伯母还是有点可爱的。” 于是,她决定也给自己多点信心,毕竟不能每次都让徐骁挡在她身前:“我加加油,争取早日获得认可。” “你已经很优秀了。”徐骁亲了下她的额头,“我今天特别想吃火锅,陪我好不好?” “好。”她自然答应,只是,跟他牵着手出去,清洁阿姨和小郑竟都还在。 “哇哦。”小郑马上感叹。 徐骁笑道:“你哇哦什么?” “我要不要保密?” “随你,不要拿着大喇叭喊就行了,我还没来得及买喜糖。” “收到,徐总慢走。”小郑和徐骁关系早已熟稔,没那么多顾忌,却是第一次看见陈夏脸红的样子。等两人进了电梯,清洁阿姨问小郑,“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不算早知道。”他也是从陈夏回来才有了猜测。 “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老板娘了?”清洁阿姨也开心,“陈助理对我不错的呀,小老板看样子蛮服管的。” 小郑笑,轻轻哦了一声:“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徐骁在周末去了趟陈夏的家乡。入了冬的小镇,节奏比岚城慢上许多。 陈夏父母摆了半天摊,收工回家以后见到徐骁,不免喜上眉梢,虽然早知陈夏重新恋爱,但见到恋爱对象真人,又高又帅,还异常热情和乖顺,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不是要徐骁坐,就是恨不得把水果零食都拿出来供着。 做晚饭时,徐骁提出帮忙,陈父不让,却一不小心把菜都做咸了,不无局促。徐骁照单全收,还一直安慰陈父说不要紧,他本来就口味重。 因为路程不算近,陈夏做好了歇一晚的准备,陈母也收拾好了房间,徐骁却提出他住酒店,明早再来拜访。 陈家父母先是不明其意,又很快回过味来,对他好感陡增几分:“别去酒店了,你和陈夏住一间房也行,睡陈卓房间也行,被褥都在柜子里,干干净净的。” 徐骁挠了下头,看向陈夏:“可以吗?” 陈夏也有点羞涩:“可以。” 这一晚,徐骁选择在隔壁留宿,陈夏却没睡着。她心里酸涩,又苦又甜,什么滋味都有,在床上给陈卓发消息,陈卓回复很快:“没事,你要适应,我带林可回家爸妈也很夸张。” 她不确定这种夸张是好是坏,第二天上午回岚城,见父母又去菜场开摊,心里才安稳了些。 因为盛安附近的新房还在装修,他们便又回到雅枫。晚上,徐骁在床上一遍遍亲她,直到她终于放松牙关,出声的同时伴着情绪的宣泄。 徐骁吻去她的泪水:“怎么了?” “很奇怪是不是?”她别过脸去。 徐骁扳回,安慰她:“你要相信我,别多想,我一点都不排斥。”他发自内心,“你家很小,但很温暖,你爸妈勤劳、朴素,对我也很真诚,能被他们接受,我很高兴。” “嗯,我也高兴,我不是怕这些,只是——”她抹掉眼泪,藏起那些自卑,“我可能是怪我自己,我一直觉得我爸妈不爱我,但我看到他们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才意识到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正确地表达,也许他们更爱我弟弟,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我,他们也希望我得到幸福。” “一定是这样的。” 陈夏点头,声音发涩:“昨天晚上我半夜起来,看见我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我走过去发现她竟然在哭。我问她哭什么,她说她知道你的身份和家境,想劝我三思,又舍不得劝我,她能感觉到你对我很好。只是,她和我爸都很紧张,没正常表现,给我丢了脸,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顿了顿:“我们沉默许久,到最后,我轻轻搂了她的肩膀,结果发现她瘦了很多,她以前有一百四十几斤的,什么时候瘦的,我压根没意识到,不说冬天衣服多,就我这大半年才回家一次的频率,对他们的关心也显然不够,我……” 她泣不成声,徐骁心疼不已,倾身抽了纸巾:“你是因为工作缘故,不是故意不回家。” “不,”她摇头,“我就是故意的,我很早就觉得那不是我的家,是他们和陈卓的家。我也会赌气,也会小心眼,也会摆脸色。你妈妈跟我道歉的时候,我就想过,我长这么大了,我妈妈就从来没跟我道过歉,可是,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有,陈卓嘴甜,凡事又都和她商量,我却不怎么跟她交流,她怎么会相信我,依赖我呢?” “陈夏。” “我一直觉得爱是双向的。我知道他们不够爱我,所以我得不到,不去争,任由我们关系变得寻常和平淡。但是徐骁,和你在一起后,我感觉很幸福,你把你和你家里的爱带给了我,让我也有了反哺的能力,我很感谢你,真的。” “我知道,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是你让我觉得我付出的爱是有意义的。”他动容地亲吻她,“你以后要是想回家,我都陪你,不在父母身边,是身不由己,也难免有遗憾,今年过年,我陪你回去过好不好?” < 第129章 “好。”她搂住他,慢慢平复情绪。在他这里,她收获了久违的独一无二的纵容和宠爱,“徐骁。” “我在。” “如果今年岚城下雪,你就陪我去领证,好吗?” “好,如果不下呢?” “那就我陪你去。” “……” 徐骁轻笑,抚摸她温润瓷白的脊背,于是,两个人越贴越紧,他问她,“冷不冷?” “不冷。” “那我们——要不生个孩子?” “?” “我当舅舅都一年多了,你也当了好久的姑姑,在升辈分这件事上,我不想落后太多。”他认真地说,“名字我都想好了。不管男孩女孩,都叫笑笑。” 她微怔,羞着呲他:“笑你个头。” “对,笑我个头。”他心底柔情似水,抓住落跑的她。这回他抛开桎梏,发了狠…… 夜深了,窗外一轮弯月高悬,朔风吹不动云幕,屋内却温情缱绻,爱意正浓。 徐骁从不喜欢冬天,可他却开始期待今年的凛冬。他希望岚城会下雪,不需要很大,不影响出行和生产,但足以让天地多一份白。他会准备一束红艳而硕大的玫瑰,一枚漂亮而耀眼的戒指,在天寒地冻里,纷飞雪花中,完成人生中唯一一次求婚,然后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回家。 这个女人是他余生的妻。 他会给她安稳和快乐,会用余生证明,他有多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