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回归》 第1章 《二度回归》作者:乌诺uno 【cp完结】 简介: “你想象中的末世是什么样的?烟尘弥漫还是寒霜遍地?破败不堪,白骨露野?不,不,那都不是,末世也可以是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最终一步步陷入停滞——而在你们所不记得的悠长岁月里,世界早已毁灭了无数次,概念被清洗,文明被抹除,你们引以为豪的一切造物,在神明眼中都不过是一笑置之的把戏!现在你们甚至还要为了祂们留下的那一丝力量斗得你死我活?” 失忆的洛希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超自然事务调查局的一名外勤特工,他的工作就是把那些会自我复制的机械,放火烧自己的疯子,以及长满坏疽满地乱爬的尸体等统统做无害化处——这一切都源自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 他的队长说:“够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他的朋友说:“日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而他的爱人只是背过身去,一次次地走入现实的夹缝中。 主cp:科斯莫x洛希(冷淡智攻x温柔执着受) 副cp:科因x德雷克(外热内冷人外攻x性崩坏疯批受) 1.科斯莫正式登场略晚。 2.洛希没疯,疯的是这个世界。 3.包含有一定恐怖惊悚内容。 4.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 正文 第1章 回归(1) 卡尔顿入夏了。 这是洛希林万克斯在阔别六年后再次回到家乡,和北方防卫线驻地寡淡短暂的绯红色夏日相比,这边的暑热要长的多,也要旺盛和鲜亮得多。蝉一刻不停地鸣叫着,树荫下青绿色的影子好像能一把绞出汁,阳光浓烈得像是油漆,把万事万物都刷出一层亮白色的澄澈辉煌,骤雨一如其名,即来即走,但总是伴着轰隆的响亮雷声。 一辆公交车翻过山岗,树影与光斑交错落在有些破旧了的浅蓝色车身上,洛希坐在靠窗的部分,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脸上有些雀斑,深红色长发挽起,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照下黄金似的熠熠生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鲜明的夏日风景,好像还不习惯打在脸上的突然从石子似的雪粒变成了黏呼呼的熏风。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上客气疏远地备注着佩斯特林万克斯。 他接起电话,一个有点冷冰冰的女声在另一端响起:“你在哪了?” “差不多还要一刻钟到。” “手续已经办完了,人事那边不用去,你直接去医疗部入职,我很忙,以后没什么事别来找我。” 他还什么都没说,佩斯特就挂了电话,留下一连串机械的忙音。 洛希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把它塞回口袋。 又不是我求着她非要去paa上班的,他恨恨地想。 paa,全称超自然事项调查局(paranormal affairs association),成立于十年前,主要工作就是应付那些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时空裂隙,以及那些借由裂隙生出的异常实体。他之前所待的北方第一防卫线,要对付的东西也差不多,洛希在那里做了四年战地医生,一年前因伤退役,他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醒来后发现丢掉了大部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尽管他丢掉了记忆,但不代表着过去就会轻易放过他。很多次他看着水龙头下流动的水柱,错以为其中仍然浮动着无数苍白肿胀的腕足;很多次他会突然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上,相信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正在撼动楼体,而方才不过是有一阵微风拂过树丛;很多次他不得不在漫长的夜色里睁着眼等待东方泛起清淡的鱼肚白,然后在黎明时分淡蓝色的世界里庆幸自己又度过了一个不被噩梦缠绕的夜晚。 而等他的生指标恢复如常后,老林万克斯说什么也不肯让独生儿子再上战场,而是让已经做到paa执行部部长的女儿帮忙,硬把洛希塞了进去。至于洛希林万克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还能适应上班下班,三点一线的社会生活,固执地想要重新返回战场。在父子间经历了没完没了的争吵,砸东西,和好几次停在家门口的急救车后他最终选择了妥协,同意在今后的日子里都老老实实地在paa医疗部当一名医生。 车忽然停下了。 刹得很急,就连好好拴着安全带的洛希都差点一头撞在前方座椅靠背上。 “搞什么?” “出车祸了吗?” “怎么开的车?想追尾吗?” 几个乘客七嘴八舌地质疑道,不少人还站起身走到了过道上,但司机只是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原本扶着方向盘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洛希心里警铃大作,他担心司机是心脏病或者突发脑溢血,于是立马解开安全带,分开人群往前走去:“抱歉,让一下,我是医生。” 他走到驾驶室,发现车辆已经切换到了制动状态,不过发动机仍然运转着,就像此刻那个从司机胸腔深处爆出的机械物体一样,它看起来就像一团杂乱无章的布满蒺藜的铁丝网,却像人的心脏一样不断收缩舒张,随着每一次搏动发出类似发动机的轰鸣声来。 洛希定定地看着那个物体,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放了把火,滚烫的血液转瞬就冲进了大脑,司机已经死了,毋庸置疑,但在这团异常实体破体而出前,他仍然还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拉动了刹车。 第2章 “快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被从喉咙里挤出来。 “啊?你说什么?他怎么了?还有救吗?”一个乘客茫然地追问道。 洛希猛地回过头吼道:“我说快走!他被异常寄生了!”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冰原,血水流出来就立刻冻上,身上的装备越发沉重,而脚下的土地翕张着,每个缝隙都被发黑的凝胶状生物填满,它们——它如同沸水般涌动着,一声压抑的惨叫传来,洛希没有回头,只是从余光里瞥见一名士兵跪倒在地,小腿以下被凝胶状生物的触手拧得粉碎,而直到那些凝胶爬上他的面门,探入他的五官并彻底将他吞噬前,士兵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支,不断地机械地扣动着扳机,哪怕弹匣早已彻底清空,枪口也不再有火舌喷吐。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有条不紊,黑色浪潮追赶着他们,士兵们如同稻草人般一个个倒下——洛希确信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屠杀,他在狂奔中最后看了一眼冰原深处,封冻万年的冰川不屑于留意一个渺小的人类,它让雾气升腾而起,再一次挡住了人类窥探的视线,再一次让他们不得不缩回温暖的故乡,麻痹并催眠自己忘记究竟有怎样可怕的东西盘宿于极地。 “面对机械系异常,使用emp武器向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倘若情况紧急,那就抓起你身边一切能喷水的玩意并虔诚祈祷那东西没有短路防护,实在不行,化学腐蚀也算是备选之一——答应我,忘掉你那破子弹吧,尤其是室内空间狭小的情况下,你不会希望异常还没受到什么伤害队友就一个个因为跳弹倒下的吧?” ——摘自《异常实体应对指南家用版》 洛希放下泡沫灭火器,他刚刚对着司机的一通喷射让异常实体被从司机体内逼了出来,它落在发动机上,飞速颤动着,如果那东西有情绪的话,它现在的行为大概说明了它相当愤怒。至于乘客,洛希扫了一眼后门,很好,都跑光了。刚刚还有人想去拿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被洛希用在军队里学到的礼貌用语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后吓的几乎跑出了世界纪录。 他再次按下把手,灭火器的压力和内容物显然都减少了太多,威力不够,只能像个上了年纪的人那样无力地咳嗽几下,这点速度显然伤不到那团金属丝,只见它像团橡皮糖似的快速跳动了几下,随后就沿着不知道哪个缝隙倏地钻进了发动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随即传来。 洛希在心里暗骂几句,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车体就不出意外地爆炸了,玻璃车窗被炸的粉碎,橙黄色火焰腾跃,舔舐着被烧的焦黑的骨架,行李和座椅的碎片被崩得满地都是,洛希也被气浪掀出车体,顺着坡道滚了好几圈后重重砸在护栏上,鲜血在水泥路面上拼涂出一个古怪的图形。 蝉鸣声消失了,阳光普照下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佩斯特林万克斯接起电话,另一端是个轻佻的男声:“我亲爱的女士——”他拖着长腔,慢悠悠地开口,而她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声音,“你可没在资料里写你可爱的弟弟是个狂战士来着。” 现在电话那边又加上了金属折断扭曲的尖锐声音。 佩斯特不置可否:“你到现场了?” “没呢,还差着点,我刚刚开到山下——哇哦,一般人类可以拖动一辆公交车吗?天哪,那辆车看起来很不情愿,它都长出爪子拼命抓住马路了,对不起但是你看过那个视频吗女士?捡个猫,它想跟我回家家人们~真的,那辆公交车就有那么不愿意。” 然后他大概是把手机拿远了点,开始冲着山上喊道:“喂!那位先生!强扭的瓜不甜!你就放过它吧!异常的命也是命!”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听起来像是那辆公交车被丢下了山坡,滚进了山谷那条因为雨季而正值丰水期的河流中。 佩斯特挂掉了电话。 洛希当然听到了刚刚那句显然是冲他喊的话,但他没空搭,公交车被他抓着前杠丢下斜坡,滚了几圈后跌进了河里,这里前几天才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猛涨,浑浊的灰黄色奔流立刻吞噬了大半车体,余下的部分像是活物一样抽动几下后就再没了动静。 看来那团操纵着车辆的金属丝彻底短路了,洛希只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见它短路时的电火花。 “哈罗~” 一辆车在他附近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扎着半马尾,戴着红色墨镜的金发男人摇下车窗,跟他打了个招呼,从声音来看,这就是刚刚冲他喊“异常的命也是命”的家伙。 “洛希林万克斯?” 金发男人开口说话时洛希注意到这人嘴里生着鲨鱼一样尖利锋锐的牙齿,他感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但仍然点了点头。 金发男人把墨镜压下来一点点,露出半边湖蓝色的眼眸:“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吗?” 他这么一说洛希才发现好几块碎玻璃扎在了自己脸上,他不耐烦地把因为高温熔化而几乎和伤口黏在一起的玻璃块硬扯出来丢到一边,回答道:“没什么要紧的。” 金发男人挑挑眉,扫了一眼手中的资料,就如文件所说,洛希脸上的伤口开始飞速再生,转眼就恢复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不疼?” “跟你没关系吧。”洛希说,“佩斯特让你来的?” “部长一听说你来的路上出现了异常实体就立刻让在这附近备勤的人员出动——今天正好是我,所以我过来了。其实她没必要操这个心的,对不对?你完全可以一个人收拾掉那些东西。” 第3章 他边说边拍照,大概是为了留档记录。 “你有个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呢——科因,我叫科因。”他感慨一句后伸出手来,大概是要跟洛希握手,但洛希在听到他那句“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后脸色一下黑了下去,拍开了科因的手。 科因倒也不恼,笑嘻嘻地让洛希上车,他好送他去总部报到。 “吃棒棒糖吗?我这有——我看看,草莓荔枝汽水咖啡巧克力还有蓝莓冰淇淋味——”在车上这人的嘴也没停过,劈里啪啦从明星八卦聊到人生哲学后又话锋一转,开始问洛希吃不吃糖。 “不要谢谢。”洛希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以后在医疗部干?” “对。” “真是浪费人才。”科因打了个哈欠,“你看,你同时有高速再生和远超常人的体能,与其在医疗部整天累死累活熬夜喝葡萄糖打工还没加班费,不如来我这里干活,正好我以前的两个队友都没了,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洛希对于邀请本身不置可否,反而开口问道:“那你怎么看他们的死?” “嗯?干这行的不是天天都在死人吗?要不是高危哪会开这么高的工资啊?还让paa从公安系统里独立出来。”科因自己剥了一根棒棒糖,乳白色,大概率是牛奶口味,令人惊奇的是他含着棒棒糖讲话也一样口齿清晰。 洛希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挺好的。” 风吹进车内,送来城区特有的夹杂着灰尘,尾气和空调的气味。 “你这样真的挺好的。” 第2章 回归(2) 科因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洛希拒绝了对方送自己上去的提议,却在刚出医疗部所在的三楼电梯门时就被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灰色西装,脑袋上稀稀疏疏的没什么毛,身材略微有些走样了,不过仍能从他宽阔的肩背看出残留的锻炼痕迹,这人正用食指在一个金属小罐里挖着什么。 “洛希林万克斯?你长得跟你姐姐一点不像。” 洛希知道他,paa现任局长桑切斯。 他点点头。 桑切斯将挖出的一团带着薄荷气味的药膏缓缓擦在太阳穴上涂开:“刚刚科因给我发了一份录像和几张图片,你这样的人才去医疗部太浪费了,执行部正好人手紧缺。” 那家伙动作还挺快,洛希不由得想到。 “放心吧,我告诉过佩斯特了,你名义上依然算是医疗部的人,只是借调去执行部一段时间,等有新人补充进来你就能回医疗部了。” “怎么样?” “我无所谓,都一样,只要你们不觉得这会影响组织风评,被人说这是山头主义或者裙带关系什么的,毕竟名义上部长是我的姐姐。”洛希耸耸肩。 桑切斯抬起头盯着他,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来:“唯独这点你可以放心,他们就算要私下讨论,也只会说林万克斯多么富有牺牲精神。” 电梯叮咚一响。 科因从里面走出来,怀里抱着一沓文件,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又见面了,林万克斯先生,真巧。看来你已经同意了加入我人丁凋零的小组?” 洛希心想我只是同意加入执行部,没说打算跟你搭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错,”科因语气轻快,把手中的文件全部塞给了洛希,又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签字笔来,“——这是我刚刚从医疗部顺来的,把这些文件签了,我给你介绍一下paa的大概组织框架,然后咱们就出去巡逻去,以便你对以后的工作有个初步了解。” 显然,一个倒霉医生又丢了他的笔,不过这没什么,很快他就会从同事那里加倍地拿回来,即便洛希忘了很多事,但是这一点他还是记得相当清楚,大概是因为从他进入医学院后就再没成功地拥有一支笔超过一个月以上。 介绍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科因全程都在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满嘴跑火车,全靠洛希自己看地图和手册,paa主要分为以下几个部门,行政部,管部,财务部,采购部,技术部,这些都与他关系不大,同他这样外勤人员打交道最频繁的只有医疗部和装备部,以及他们自身所属的执行部。 执行部,顾名思义,负责清那些天杀的异常实体,顺便也清那些已经异变的人。 大多数地方都标记的相当清楚,直到他们走到一条重兵把守的地下通道前时科因突然抬手拦住了他,洛希低头看看手册,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关于这条通道的介绍。 “哦,这里关着一些有研究价值的异常实体,不算什么秘密,还有一些是被异常影响的人,不过没关系,等他们被确认是无害的后就能被释放了。”科因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知道听起来不大人道,但这种程度也是上任局长科斯莫顶着压力推进的,伦委员会那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 洛希停住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下楼梯时忽然踩空了一级,神情里混合着惊恐和茫然。 “科斯莫......是谁?” “我刚刚才告诉了你他是上任局长?这可奇怪了,我还以为你们和他很熟,毕竟生前他和林万克斯家走得可近。” “生前?” “是哦,他死了,”科因毫不留情地说,“就大半年前,说是死于车祸。” 洛希想不起来任何和科斯莫有关的记忆,但他就是没来由的觉得呼吸困难,手指发麻,他反胃,想吐,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对,他想,我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我因为过度换气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我现在需要找个东西,最好是塑料袋掩住口鼻,尽可能多的吸入二氧化碳。他蹲下身,捂住口鼻,尽力控制着呼吸频率,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说不清这股涌起的感情——这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和悲伤是从何而来。 第4章 科因一动不动,也没做出任何评价,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好像洛希是个挡了他去路的路障。 “我不该提这件事的,抱歉。”好一会后他才干巴巴地补了句,把略微恢复了些的洛希硬拽起来,转身往地下停车场走去,洛希随他动作,视线却一直落在那条通道上,他清楚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别,他想,别在现在陷入闪回。 日光灯。安瓿瓶。消毒水的气味。点滴支架。半白半绿的墙。来来往往的面目模糊的白衣人。窗棂。夜风。寒潮。好像要把身体撕裂的高热与剧痛。汽水。咖啡。香烟的苦味。坐在他床边的黑衣男人。一声叹息。一个冰凉的吻。 洛希用力甩了甩头,逼迫着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仿佛浮上水面一般,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地下停车场,科因已经拉开了车门:“你还好吗?” “我没事。” “那最好,虽然你不那么容易死掉,但是执行任务过程中突然这么发作,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棘手的。” 科因又递过来一根棒棒糖,这回洛希没有拒绝。 车子发动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在驶出车库的一瞬间洛希因为强光闭上了眼睛,正对着他的落日在眼皮上涂上一层滚烫刺眼的红色,连同着后槽牙也不详地疼了起来,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晃荡的树荫,卡尔顿是一座被榕树和蓝花楹包围起来的城市,这片绿色的海洋随着车的行进而空中轻轻晃荡着,而等他们拨开这片水域时,车已经开到了附近的入山小路上,点缀它的是清凉的夜色,和不远处的夏令营然已然亮起的灯光。 他们还是来得晚了些,迎接他们的是坎波尔夏令营一扇血红的的窗户,和室内一副只剩两条腿立在原地的尸体,呈放射状的鲜血,碎肉,和内脏铺得到处都是,天花板上溅着灰白色的脑浆,而日光灯管上还挂着几根晃晃悠悠的肠子。 “这可难办了,”科因挠挠头,“我本来是接到举报,要以非法结社和未经许可从事宗教活动为由逮捕这位莫里安先生的,现在他却自个炸了——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爆炸中心那个黑色卷发的男人摘下满是鲜血的眼镜擦了擦,他看起来同他们年纪相仿,脸色苍白,胡子拉碴,黑眼圈也很重,显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过的异常糟糕,不过哪怕现在他满身是血,那身灰色制服上也挂着不少内脏碎片,科因还是注意到他有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深绿色眼睛。 “晚上好,洛希,好久不见,很高兴看到你过得还不错,还有这位不知道名字的金发先生,”男人平静地开口,举起双手转向了他们,“我想你们可以逮捕我了。” 第3章 忘却的过往(1) 一份记述文件,还原自坎波尔夏令营监控录音: 莫里安:吃晚饭了吗? 雇员d:没有,先生。 莫里安:你应该吃的,我们的员工餐也不贵。(短暂的停顿)这个嘛,你肯定是因为喝酒,所以今早例会后在卫生间呕吐,影响很不好。我们也是正规机构,酒后工作是不允许的——除非有原因,有时候应酬嘛,不得不如此。但是你肯定没什么应酬吧,起码工作上没有,你的工作就是收拾下场地,搭帐篷,干点杂活,而且你的工作里肯定没有给小孩提供心咨询。 雇员d:您说的是。 莫里安:今晚先不说了,你这样的人书看的少,没什么文化,做事全凭脑袋一热,也可以解。但我跟你说,这是教育的一环,家长把小孩送给我们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傻乐一周的,人家是要看到效果的,万一以后来人投诉,说小孩什么都没学到,怎么办?那被指责是我们,不是你,明白吗?要我说,你以后也别戴什么眼镜了,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是文化人呢。 雇员d:嗯。 莫里安:你这个回答很敷衍。算了,我不想跟你计较,所以,你昨晚为什么喝酒?朋友聚会? 雇员d:昨天是我女儿的忌日。 莫里安:这是不可接受的吧,你觉得呢?每个人家里都有死掉的人,爷爷奶奶,祖母祖父,或者某个叔叔跟姨妈,生活不能影响工作,你该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要是所有人都因为这一点点打击就一蹶不振,那世界还怎么运转?以后你不小心踢到路边一条狗,是不是也要因为愧疚在家里喝酒然后翘班? 雇员d:(沉默) 莫里安:你之前犯的那些错误都已经够我把你开掉好几次了,但是我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大家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所以我提都没提,但是今天这个确实不行,你明白的吧?确实不行。你等下记得去财务结一下工资。 雇员d:我知道了。 (脚步声,开门声) 莫里安:等一下,把门带上。我话还没说完。 (轻轻的关门声) 莫里安:外面吵死了,那群小孩在等大巴。你看,之前哭成那样,现在不也没心没肺的?光把他们养了一周的小畜生宰了给这群小孩吃根本没什么用,要我说就该筛选一下基因,配种时父母双方哪个不行,生下来的小孩肯定也是浪费粮食的米虫,活着有什么用。 莫里安:所以你说你当时跟我顶撞个什么劲?不会是你护着的那个小姑娘让你想起你死了的女儿吧? 雇员d:没有……请不要这么说。 第5章 莫里安:别误会,我是看你年轻,犯错还有机会纠正才告诉你这些道的,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去了,自以为自己学到的那点东西很厉害,其实什么都不是—— 雇员d:(不可辨别的声音) 莫里安:你说什么?大点声,还有,帮我去给茶杯加点水,这都不会吗? 雇员d:(不可辨别的声音,伴随有痛苦的喘息声) 莫里安:你在发什么疯?我说了,倒水啊,你听不懂人话吗? 雇员d:(痛苦的喘息声) 雇员d:(突然冷静,无感情地)你没长脚? (泼水声,玻璃碎裂声,推测此时莫里安将茶水泼向雇员d并将茶杯砸碎在地) 莫里安:操你妈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敢这么gen—— (一段长约两分钟的沉默,随后是爆炸声) (完) “所以,”科因走过来,隔着单向玻璃看向审讯室里的黑发男人,“你们是大学同学兼一个社团的朋友?” “他是这么说的,我反正一点都不记得了。”洛希揉了揉太阳穴。 “这家伙真是个倒霉蛋,”科因翻开手上的笔录,“艾瑞恩德雷克,先是21岁那年父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不满一岁的女儿死于‘不明原因的高热’后他老婆也跟着自杀了,虽然没当场死成,但最后花了一大笔钱也没救回来,他本来在大学里半工半读,在这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学业,可惜了,本来博士都快毕业了。档案上还写着他有‘留校意愿’,大概是想以后当个教授什么的。从记录来看,他在这个夏令营干临时工前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参加任何工作,基本每个月都靠领救济金度过——事实上他现在都还欠着六位数的钱。” “你看吧,”他把文件夹塞给洛希,“我得带他去个地方。” “那条通道吗?” “有可能。” “他会怎样?一直关在那里,还是会?”洛希看起来欲言又止。 “那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了。” ”我只是想问问他会不会有,比如,加入我们的机会?多少我也不算是个正常人。” 虽然洛希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契机才获得了如今的能力,残存的记忆只能告诉他,起码以前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 科因一脸轻松:“那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时机了。” “哦对,”即将出门时科因忽然又停了下来,提醒了洛希一句,“他女儿的资料,你最好不要翻开来看,非要看的话也做好心准备。虽然写的是‘不明原因的高热’,但当时甚至出动了paa,你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场景。” “当工作人员赶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体内的血液都还是沸腾的。”留下这么句话后他就离开了,留洛希一个人慢慢消化。 而等他反应过来后,一阵恶心立刻笼罩了他,仿佛一只阴湿粘腻的黑色触手伸进了他的胃里翻搅着,他忽然完全解了德雷克的妻子为什么会自杀,没有几个人能在看到自己刚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在由内而外地被活活煮熟后后还能勉强维系意志不崩溃的。 他又想到那份录音,莫里安毫无半分尊重地谈及德雷克的女儿,仿佛谈论一条狗,甚至还以那个早逝的女孩作为他规训打压不听话员工的工具,洛希感到一阵惋惜,如果德雷克多忍耐上几分钟,现在坐在审讯室里的就该是莫里安,但同时他又觉得所应该,如果当时处于同样境遇下的是他,他也不觉得自己做的能比德雷克好多少,顶多不至于要了莫里安的命罢了。 洛希犹豫半天,还是没有翻开那份资料,他说不清这究竟是逃避现实还是想给已经不记得的同学留最后一份尊严,至少不要看到他是如何从云端跌入泥淖的。 他看向审讯室,德雷克依然沉默地坐在原地,头颅低垂,直到科因扣着他的肩膀把他押走,他也没往单向玻璃这边看上一眼。 他收拾好资料,往执行部所在办公室走去,这才是他回来的第一天,就稀里糊涂地碰上这一大堆事,车上的异常实体,行事古怪的同事,不认识的老同学,和时不时就出来戳他一下闪回记忆,洛希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后是不是真的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我就该回去的,起码部队的生活足够固化,我也习惯了那种日子。他垂头丧气地想,不小心和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事吧?” 他来不及去捡掉了满地的资料,慌忙将被他撞到在地的人扶了起来,这是个穿着白大褂,头发凌乱的女人,她毫不在乎的摆摆手,反而蹲在地上帮他起了资料,三下五除二就把好的文件夹塞还给他。 “没事没事,其实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她突然打住了话头,仰头看向了洛希身后,“嗯,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她亲自来了。” 这女人说完就跑走了,和她来时一样步履匆匆,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宽阔的走廊里早就没几个人了,只有值夜班的人还在留守岗位,节能灯光白得发冷,把洛希的影子拉成一根又细又长的黑色火柴棍,与之相比,从更上方投下来的天桥的阴影沉重粗大得堪比一节火车车厢,仿佛随时可以把他碾得四分五裂。 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就像冰水一般灌满了走廊,洛希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水底,沉重的水压让他连呼吸都很难做到,更遑论开口打破这片僵局。 第6章 只是某种古怪的期盼令他回过头去,感觉脖子上吊了重逾千钧的铁块。 佩斯特林万克斯站在天桥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妆容精致,神情漠然,钴蓝色的眼睛像两颗实心的玻璃球。 这还是洛希自失忆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洛希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又不清楚自己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他可不欠佩斯特东西。 “姐……林万克斯部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个饭,车在门口。” 洛希忽然觉得水退去了,他站在干燥的陆地上,呼吸也自如起来,但佩斯特的下一句话又往他嗓子眼里塞了团死面疙瘩:“桑切斯请客,还叫了前副局长埃舍尔一家。” 室外的照明当然还是用着暖色调的钠灯,橙黄色的灯光流淌在车窗玻璃上,洛希看似安安静静坐在车后座,其实无所适从的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他早就习惯了合身宽松的服装和透气吸汗的贴身布料,突然被塞进一件西服里就像第一次穿拘束衣的精神病人一样,光是衬衫领子都能把他勒个半死,更别提那些扎人的羊毛面料了。 “我要做什么?”拘谨半天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佩斯特头也不回,“私人聚会,又不是大场合。”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终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花瓶是不需要耳朵和眼睛的,尤其不需要长着嘴巴。” 第4章 忘却的过往(2) 聚会就办在桑切斯家的后院里,如佩斯特所说,只是几个人私下聚聚,坐在长桌边,有说有笑的吃吃喝喝,他心不在焉地切着盘里的羊排,心想佩斯特原来也会笑,还能对着那位前副局长夫人——瑞秋埃舍尔,一个上了年纪,身材娇小的金发女人,笑得那么亲切。 “您之前送的那几包蝶豆花茶,我自己喝了些,还带了几包给我妈妈,她很喜欢。您知道的,她一直有严重的失眠问题,喝后睡眠好了很多,梦魇更是几乎没有发作过。” 而埃舍尔和桑切斯之间聊的又是别的话题了,聊来聊去,也总是围着埃舍尔的突然调职做文章。费因斯死后,埃舍尔也没能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再进一步,反而被平调去做了档案管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岗位。 洛希越发觉得索然无味,就连面前煎的恰到好处的小羊排吃起来都味如嚼蜡,他脸上一直勉强维持的笑意也如同时有时无的夜风,忽而就消失不见,当他注意力重回餐桌时又被慌忙摆回脸上。 一个词忽然落进他耳中,轻飘飘的一吹即散,可在他听来,冲击力却不若一道炸雷。 “——因为科斯莫费因斯?”佩斯特用手背托着腮,又替埃舍尔杯里倒了些酒,杯壁上映出她半笑不笑的眼睛。 “你现在步步高升的,就别打趣我一个闲职人员了吧,”埃舍尔挤出个苦笑,“那场车祸确实太突然了,生活就是这么不可捉摸,谁也不知道主替我们安排了怎样的宿命。” “所以我们才要活在当下,不是吗?”桑切斯恰到好处地举起酒杯,“我也相信在座几位都是注重现世生活的人。” “可不是吗,”埃舍尔与他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现在也不打算再掺和那些事,就想安安静静地把日子过好。说起来,最近我就想着要搬新家,现在住的这房子太老了,虽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宅,终究是不方便,还是你们这种新买的屋子舒服。冬凉夏暖算是老毛病,现在暖气管道也出了问题,经常半夜空响,找了挺多工人也查不出问题在哪,瑞秋睡眠不行也是被那声音搞得。”其中“新买的’几个字被咬得格外清楚。 “我倒是知道有那么几片地要开发......” “洛希?你还好吗?”佩斯特关切地问道。 洛希猛地一惊,几乎打翻了自己的酒杯,他好像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浑身冷汗,神思恍惚:“我不太舒服......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匆匆离开了,桑切斯转向佩斯特:“要不要去看看你弟弟?” “不用,”佩斯特答得轻描淡写,“让他自己缓缓最好,咱们继续聊咱们的。” “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瑞秋现出一副关切的神情,“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吗?还是说费因斯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大家也都知道,费因斯局长以前很看重洛希,他以前复健的时候,费因斯是不是还去看过他几回?他那么日万机的人,能专程抽空去好几趟,这可真是,我们家那位,那段时间想见他一面可是都难如登天哦。” “您说笑了,费因斯顶多是和家父有些交情,老朋友的孩子重伤不愈,恰巧我父亲现在因为中风行动不便,他多走动几回,也算是替友人关照一下孩子了。” “也是,”瑞秋笑了下,“毕竟是林万克斯家的独生子,肯定宝贝得很。而且我都快忘了,你刚进paa的时候也是费因斯带的你,是不是?现在又是洛希,他对你们家才是情真意切呢。” 佩斯特只是笑笑,倒是桑切斯突然切了话头:“夫人,你女儿是不是也出去好久了?一直没见她回来。” 水龙头肯定是坏了,洛希试了半天,不管怎么拧,出来的都是温水。 算了,温水就温水,他将就着掬了捧水拍在脸上,温水洗去了冷汗,也多少让他清醒了些。 洛希撑着洗手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现在他看起来还好,和刚刚映在镜面里那个眼神飘忽,面无血色的幽灵完全判若两人,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叫科斯莫的人与他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光听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死讯不会让他有那么大的反应。 第7章 对于以前似乎和他关系不错的德雷克,洛希顶多也就是颇为同情他的遭遇,说的难听些,把德雷克换成随便哪个陌生人他的反应恐怕也大差不差。 一种云朵般轻飘飘,软绵绵,不接地气的同情。 不过洛希现在只是想要搞清楚已经死去的科斯莫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擦了下脸上的水迹,转身就要返回庭院,不过刚走出没几步,他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声音是从一道树篱后传来的。 桑切斯的庭院显然有专人负责照料,且照料得很好,即便是在炎热多雨的夏季也没有放任植物肆意生长,树篱仍然疏密得当,透过浅棕色枝条和深绿浑圆的叶片,他看见了埃舍尔家的女儿。 那就是个年轻版的瑞秋,一样纤瘦的体态,一样有气无力的说话方式,一样颜色暗淡的金发,她今天还穿着条苹果绿的纱裙,走起来裙摆悉簌有声,唯独将她本人衬得越发灰白无色。 但现在她看起来可要有生命力多了。 那女孩闭着眼睛躺在树篱后,睫毛微颤,嘴唇嫣红,脸上汗涔涔的,她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裙底,小臂有节奏地律动着,项链被她咬在嘴里。就在某个无风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发了,那些细小洁白的牙齿忽地一下就咬紧了那根绳索,连带着绿色的宝石吊坠也晃动不休,女孩昂起了脖子,那条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凸起了一根可怕的青筋,仿佛一条蚯蚓正在她的血肉里蜿蜒蠕动,她没有出声,只有喘息越来越急促—— 洛希猛地转过身,佩斯特就站在他身后,站得很放松,甚至还在听电话,只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有看到埃舍尔家那孩子吗?” 洛希没有回答,那个女孩急促的呼吸声就像潮水一样从树篱后拍了出来,他不信佩斯特听不到,她只是在明知故问。 “回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真是,不管在哪里,背着人的事情都差不多。” 她丢下这么句指代不明的话就离开了,只是脸上浮着一抹满意的微笑。 洛希落座后不久,埃舍尔家的女孩也回到了桌边,她现在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拉开座椅后甚至朝洛希露出一个荡漾的微笑,洛希尴尬又敷衍地回了一个,好在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他们间的小动作,而是仍在聊着些别的。 “......所以说,那间房子里很可能是有点什么。”瑞秋朝他丈夫说着,“刚刚桑切斯局长也说了,现在裂隙出现的频率根本不是以前能比的,亏你以前还吃着这碗饭,连这都想不到?” “确实不排除是由某种异常实体造成的。”桑切斯也点点头,不过埃舍尔看起来有些为难。 “洛希是不是学医的?”他忽然把话题扯到了他身上,“瑞秋,你问问他,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后本来就容易失眠?” 更年期女性由于雌激素水平下降确实容易引发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导致焦虑,烦躁,失眠等症状的出现,但洛希哪里开的了口,这不明摆着说瑞秋年纪大了吗? “我问他做什么?我看医生看的还少吗?”好在瑞秋也没接他的话,反倒是更详细地向桑切斯问起了各种异常案例,佩斯特这会也回来了,她似乎是去打了个电话,在听到瑞秋的问话后她立马接着这个话题开口。 “这种事情不算少的,有时候,越是天天打交道的事情越容易掉以轻心,如果不是我疏忽大意,我父亲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是说?” “嗯,他不是单纯的中风。” 瑞秋看起来被她话里暗示的事情吓得不轻,开始越发努力地劝说丈夫找人来看看屋子。 “也不用搞那么麻烦,正好佩斯特在,让她找几个有经验的员工来看看不就好了?没事最好,万一有事,也能给当场解决。”桑切斯看向佩斯特,后者点点头,“您要是方便,明天我就派人来贵府仔细检查一下。” 埃舍尔大概是被妻子烦的不行,虽然脸上老大不情愿,可还是同意了佩斯特的提议。 饭局就这样在轻松愉快,各取所需的氛围中结束了。 第5章 新生的篇章 洛希跟着佩斯特来到停车处,他正要上车,却被叫住了。佩斯特一边拉开副驾驶的门一边吩咐道:“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一下。” 洛希依言照做,发现那是一套paa执行部的外勤制服,他抱着衣服袋子打量了一下,迷惑地说道:“这不是我的尺码?” “本来就不是给你穿的。”佩斯特淡淡地说,“特殊材料,你也用不上。” 洛希把包装袋翻过来,发现这件衣服被特别标注使用了耐火材料,他满腹狐疑地抱着衣服上了车,没一会就发现司机越开越偏,已经完全脱离了回城的道路,反而是开进了黑灯瞎火的废弃厂区,远处几栋铁锤般头重脚轻的黑色水泥高楼,遍地低矮锈蚀的车间厂房,雪一样干燥亮白的盐碱地,锈迹伴着曾有过的降雨,在碱地上拉开一道道错综复杂的殷红伤口。 但佩斯特全程没有任何异议,显然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洛希没问这是要做什么,他知道喋喋不休地提问会招人嫌,尤其是佩斯特的嫌,参加晚宴前他就已经领教过了。 司机在一条毗邻黑色楼房的窄路上停了车。 洛希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佩斯特的眼神示意,连忙抱着衣服下了车,迎接他的却是一幅完全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画面。 第8章 “这......这是怎么了?”他结结巴巴地问。 “哦,你问这个?三言两语很难讲的清啦,总之以后我们就是新同事了!”科因站在路边朝他挥挥手,制服外套不翼而飞,手里握着一副用胶带粘起来的破破烂烂的眼镜,而眼镜的主人正跪在他身边,一丝不挂,身上披着有科因工牌的衣服。 洛希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蹲在德雷克面前,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别那么紧张~只是一个小测试罢了。而且教授也成功通过了,这挺好的,不是吗?”科因朝他挤挤眼睛。 洛希来不及反驳他,他伸手探了一下德雷克的脉搏,摸到一手湿冷的汗液,不知道科因到底做了什么,后者的脉搏又轻又浅,却快得惊人,恐怕每分钟接近200下,他连忙又翻看了一下德雷克的眼睛,瞳孔完全涣散着,对洛希的问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操你妈他好个屁!”洛希吼道,“他绝对是休克了!” 他正要扶德雷克躺下,却听见科因慢悠悠地说:“哪要这么麻烦呢?” 洛希抬起头,定定地凝视着科因,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地搏动着,一下下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血液嗡地一声冲进了他的脑内,洛希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地轻微发抖,但他开口时的声音反倒异常稳定:“那你说说,你有何高见?” 科因还真过来了,他把眼镜塞进口袋,转而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洛希站起来,直直瞪着他,一点没退,但科因却直接绕过了他,走到了德雷克面前。 洛希回过头,只看到一切都如慢动作般发生,科因抓着德雷克的头发把他拽起来,那把锋利的匕首几乎完全没入了后者的咽喉,随着他手腕一翻,匕首的刃面便轻松割开血肉,切断血管,然而想象中动脉血如喷泉一般涌出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休克状态下血压过低,鲜红的血液只是大股大股地淌出来,满是锈迹的雪白碱地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朵朵新鲜的血花。然后他松开手,德雷克立刻跌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的确不再需要急救了。 洛希觉得世界一片寂静,时间如同刚出炉的糖丝一般,被拉的很长很长,长到可以让他完整地看完这一幕,时间又很短,短的堪比子弹出膛,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科因,当他真的扑上去,掐着科因脖子把他压在地上时,血泊里德雷克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尽管被掐住了脖子,科因却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就好像氧气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需品一般,“干嘛这么看我,医生?就好像我是杀人凶手似的。” 洛希几乎要笑出声了,怎么,难道他不是吗?不自觉地,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随着喀拉一声,他就这么活活掐碎了科因的喉骨,骨头碎片扎破了皮肤,嵌进了他的手掌,鲜血直淌,可他却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似的——就连科因好像也没发现自己喉骨碎裂的事实,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你真该冷静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灰色,肿胀,微微发光的凝胶状物质顺着洛希后颈淌了下来,如同昆虫的茧一般将二人结结实实地包裹在内。 “——我只是在加速他复活的过程。” 话音未落,一柱巨大的橙红色火焰骤然腾跃而起,焰心正是德雷克尸体所在的位置,火焰燃烧时发出了如同万鬼哭嚎一般的刺耳尖啸声,直直喷向夜空,这座早已断电,陷入黑暗多年的厂区此刻被映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科因这会已经操纵着那团物质把他和洛希拖到了车辆附近,洛希也清楚,如果不是刚刚科因及时裹住他,那柱火焰喷射而出的瞬间就能直接把他半边身子烧至碳化,现在哪怕隔出这么段距离,每一口吸进的空气仍然滚烫到仿佛能灼伤气管。 过了好一会,那鬼哭狼嚎的尖啸声才终于止住,火焰熄灭,厂区又重新陷入黑暗,借着车灯的光芒,能看到刚刚焰芯所在的位置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洛希起初还以为是光线的缘故,随后才发现并非如此,那就是一个已经被烧成黑炭的人,或者说,德雷克。 还不等他有任何动作,那个碳化的人就抬起手,黑色的碎片随着他的动作劈里啪啦往下落,只见他从自己脸上用力扯下一大块碳化的表皮,露出底下新生的,甚至还微微泛着粉色的皮肤。 德雷克大步朝他俩走过来,他一边走,那些碳化的皮肤就一边脱落,随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结结实实一拳揍在了科因脸上。 而洛希也不是很想按照社交礼仪象征性地拦一下德雷克,他只是重新捡起那件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制服——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要用防火布料了,然后递给德雷克。 “我他妈让你动刀子捅我了吗?放着不管,这句话里面哪个词你那缩水的脑子听不明白?” 德雷克接过衣服,倒也不急着穿,对着科因破口大骂。 科因,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把洛希推了出来:“他让我干的。” 哈?这人又在放什么屁呢?洛希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好了,到此为止。” 是佩斯特,她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正站在一边抽烟,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转眼就让还在争吵的三个人像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似的停了下来。 “你们三位,从明天起就是搭档了。” 第9章 “欸~我喉咙还在疼呢,脸也是,”科因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当然,他不管是喉咙还是脸颊都好端端的,一点伤口没留下,“说真的,被亲爱的队友这样伤害后我很难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女士。” 佩斯特显然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我是不会给你涨工资的。” 洛希瞄了眼跟佩斯特讨价还价的科因,又有点好奇地看向德雷克,这人刚刚才怒气冲冲地揍了科因一拳,难道会对于这种安排毫无异议吗? 德雷克刚把衣服套上,这会正在拉外套拉链,他当然也注意到了洛希的视线:“怎么了?” “你没问题吧?” 洛希当然是问的组队的事,但德雷克大概误以为他在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说:“哦,还好,我习惯了。” 他说罢就又从手臂上抠下来一块碳化的焦疤。 “呃,其实我在问跟科因组队的事情,对这个你没问题吧?” 德雷克眯了眯眼睛:“看来就像那个金灿灿的家伙说的一样,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可能有异议的,”不等洛希答复,他就又开口补充道,话里话外都是自嘲的意味,“除非我想被切断四肢然后丢去发电厂做一辈子人体热源。” “这多少有些......”洛希尴尬地笑笑,他从未听说过拿异能者做能源的事情。 “他们当然会,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洛希,你多少年没有离开城市去看看了?你知道那里的人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我以前去过吗?”他不确定地问。 德雷克没有回答,只是朝佩斯特走过去,管她要了一支烟点上,现在他们仨站在一起了,只有洛希还留在原地。 几缕青烟升腾而起,往上是漆黑的大楼,楼间挂着的是一枚苦涩的月亮,一块业已熄灭,无法燃烧的石头,借着点偷来的光辉爬在他人窗口窥探世情,它挂在那里仿佛具吊死的尸体,浑圆,肿胀,漠然而事不关己,并不留意是否有辆车终于从死寂的废墟开往城市,何况红色尾灯的黯淡余光也照不亮任何东西。 佩斯特把他们仨丢在了员工宿舍,宿舍是套间,正好能住三个人,只是平时住在这里的只有科因,和他平时的行事作风相反,这座套间倒是异常整齐,几乎没有太多生活痕迹。 但是从冰箱里翻出半块过期的冷披萨仍然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是什么?”洛希端着那块面饼看向科因,后者回屋后就直接瘫在了沙发上,闭着眼睛,脚还直接翘上了茶几。 “披萨。” “你再好好看看。” “哦——长霉的披萨。” 确实,面饼底部长了一块青色霉斑,刚刚洛希都没注意到——所以这显然不是重点。 “当然不是?!我在问你为什么这块披萨上面铺的是生肉?!” 面饼无辜地托在他手里,上面摆满了红彤彤的生牛肉碎,沁出的血水把饼皮都染红了。 “你问的可真奇怪,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吃生肉。” 科因用手拉开嘴角,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尖利的牙齿——不仅是门牙尖利得宛如犬齿,他口中本该是磨牙所在的位置也全部生长着属于食肉目动物的特有裂齿。 洛希无言地把披萨塞了回去,只拿出一瓶矿泉水,他没有好奇心,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科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后者这个时候却展现出了旺盛的,不该出现在这种时候的分享欲。 “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片废弃厂区里发生了什么吗?”科因兴致勃勃地拍拍沙发,示意他坐下,但洛希清楚,按科因的话痨程度,一坐下就得聊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因此他只是抱着矿泉水瓶,警惕地站在一边:“我觉得这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他洗澡去了,没法问——” “那就不聊。” “哎别别别,”眼看他转身要走,科因连忙从沙发上窜起来,一把扯住了他,“那你和我说说,跟桑切斯他们都聊了什么吧。” 洛希看着他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才是这小子的目的,刚刚那些话全都是转移他注意力的烟幕弹。 “什么都没聊,就是谈了谈埃舍尔家里的怪声,佩斯特答应明天找人去看。” 他刻意没有提那个树篱后的女孩,和当时佩斯特指代不明的话语。 “难怪她给我打电话让我把明天的安排推掉呢。”科因摸摸下巴,“可以啊,你们第一个任务,既不是排除异常实体,也不是搜寻异能者罪犯,是去给领导,啊不,前领导检修暖气管道。真棒。” “就这些,没有了?” “没了,你还想听到什么东西?这又不是商务会谈,只是他们的私下聚会。” “啊——我的天,”科因夸张地感叹道,“这位大少爷,你的社会经验真是丰富得跟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一样,一场聚会,只要有超出三个非平级的同事在,那就是加班,就是在聊正事,好吧?” “别那么叫我。”这下洛希是真的有点恼火了。 “好吧,”科因耸耸肩,“还以为他们会——我先道歉,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他们会聊一些有关前任局长的事。”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直觉吧,没有就算了。而且,真的没有发生其他事?” 第10章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直说,我要去休息了。” “那还真没什么,”科因直起腰,给洛希让开了路,“只是佩斯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们那边好像在干一些特别不得了的事?还是说有钱人的聚会都是这么淫乱的吗?” 好吧,洛希知道在树篱边和佩斯特通电话的是谁了,他边往卧室走边反唇相讥:“你们那边呢?忙着做什么,杀人放火吗?” 杀人放火,是顺序关系而非并列关系那种。 “那倒没有。说实话,其实和你们这边也差不多。”科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洛希毫不犹豫地带上门,把那张讨人厌的笑脸挡在了外面。 他现在只期望明天埃舍尔府那里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边洛希卧室门刚落锁,这边科因就推开了浴室的门。 德雷克正在给自己上药,新长出的皮肤本来就嫩,那件制服还好死不死用了厚实粗糙的防火布,结果就是他身上多处破皮渗血,尤其是像手腕,脖颈这些和衣物反复摩擦的地方。 “你还真是能忍,洛希一点异样都没发现。”他走到德雷克身后,从镜子边的储物柜里拿出卷绷带,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透气纱布被展开,又被他缠绕在前者鲜血淋漓的脖子上。 “想必是我咎由自取。”德雷克讽刺道,往手腕上喷了些双氧水,溶剂一接触到创口就发出嘶嘶的声音,激发出一团团带着血色的泡沫,叫他用棉花随手擦去了。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好像根本没有痛觉似的。 科因手上不停:“别这么说,是我不对。就算洛希现在是个小可爱,你该不会觉得他姐姐有那么好打发吧?佩斯特是个实用主义者,对她来说,异能者在电厂发电和在paa卖命没什么区别,要是没什么特别的由休想让她留下你。” 德雷克在往手腕上缠绷带,没有接他的话,于是科因只好继续往下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异能的?” “刚刚。” “刚刚?” “就在莫里安被炸飞的时候,他用茶杯砸我时血溅到了他身上,然后那些血就像烈性炸药一样爆炸了。” 他终于缠好了绷带,而德雷克也一拧身就要走开,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等等。” “又怎么了?”他听起来不很耐烦。 “关于明天的事。” “不把那位叫起来吗?”德雷克朝浴室外扫了一眼。 “我想最好不要,他好像对于我诈了他一把这事挺生气的。” “我可以帮他出气,比如再揍你一拳什么的。” “你认真的?” “开玩笑的——我的态度真的重要吗?说正事吧。” 科因没有立刻开口,相反,他掏出了手机开始打字,边打边说:“如果你要喝酒的话,餐厅吧台那里放了几瓶。味道就别指望了,泥煤威士忌,喝起来跟火箭燃料没什么区别。” 德雷克阅读着他打出的内容:“可以,我不在乎味道,只是需要摄入酒精帮助睡眠而已。” “那再好不过了——对了,千万别在除了阳台以外的其他地方抽烟,那个烟雾报警器浑身超级敏感,会发疯的。” 科因收起手机:“怎么样?” “我记住了。”德雷克回答他,当然,一语双关。 # 埃舍尔府 第6章 古怪府邸 “我的名字是娜娜莉。”歪歪扭扭的字体,活像为找不着对象而苦恼的蚯蚓。 “我其实不太会写日记,也不知道开头要说什么,但是南宫说我再敢用今天我做了什么什么开头他就要逼我吃门口的长的苔藓,这样我就会长记性了——就他?只有他一边哭一边求我施舍他一点吃的份,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给他一块我很宝贵的饼干也不是不可以。话说如果这个词是怎么回事呢?大家为什么要说如果——如果结果了,如果果子成熟了,如果是什么样的水果呢?为什么大家要用水果来表示有可能呢?我想不明白。” 娜娜莉放下了那截被啃得斑斑勃勃的铅笔,顶着一头鸡窝般的红发飞奔出门:“喂!南宫!如果是什么样的水果?是橘子那样的吗?” 徐是还是老样子,穿的一身漆黑,坐在餐桌边,不紧不慢地保养他的左轮手枪,闻言他抬起眼睛,从染成墨蓝色的发丝下扫了眼娜娜莉,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阴冷——那一眼让娜娜莉感觉有什么凶猛的食肉动物用它带倒刺的舌头重重舔过她的脊背。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因如此她才不喜欢——其实是有些害怕徐是,尽管那是个举手投足都文质彬彬的男人,也不会像南宫一样冲她大吼大叫,但娜娜莉就是想离他远点,“南宫,我觉得徐是不是人,他是某种生物,某种以他人的情绪为食的生物,他是野兽。”她说过不止一次,但南宫只是摇头。 “南宫出去了。”徐是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平和,但娜娜莉还是本能地退了一步,“不用很久他就会带着任务回来,也许这次我们都会死掉。” 为什么南宫要同意让这个人加入他们的小队啊?娜娜莉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阴沉沉的,还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和南宫都不会死,”她以自己能想到的最凶狠的态度冲他张牙舞爪,“我会保护他的!” 徐是笑了笑,那算不上一个友善的笑容,只让娜娜莉想起天气转冷后窗上生出的冰片,“想不明白的话,下次就用假如,如果这种果子,没有人知道它的真面貌。” 第11章 即便是上城区,露水也同样沉重地铺满半梦半醒的街道,娜娜莉紧跟在南宫身后,亦步亦趋,徐是落出几步,插着兜,没人知道他那颗低垂的头颅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埃舍尔府邸坐落在这片街区的最北边,仅有一座桥梁与之相通,一条淡蓝色的桥,仿佛上好的丝巾,被不慎落在冰冷破败的废墟间。 他们在清晨时分走上这座窄桥,沙砾在水泥路面上不被瞩目地细语着,桥梁两侧护栏上裹满了一层又一层郁郁葱葱的淡蓝色蝶豆花丛,已然看不出本色。柔软的蓝色花瓣在他们身周摇摆翕张着,娜娜莉嗅到清晨的味道——露水的味道,和媚气的花香,像恶心的雾一样四处钻来钻去。她好奇地拍了下花丛,凉丝丝的露水弹出来,浇了她满头满脸,她的红发在蓝色花朵的俯视下旺盛地燃烧着,在她回头时,徐是却像被这片蓝色吞噬了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宛如墨水一般要立马融化在梦境似的景致里了。 桥梁另一侧是他们这次任务的同伴,三个人,都是男人,红发那个正和叼着棒棒糖的金发站在一起,神情严肃地商量着什么,而另一位则站在桥边,手里握着一捧蝶豆花,仿佛跟这植物有仇般奋力绞紧了枝条,脆弱的花瓣就像朝不保夕的人命一样被轻易揉搓挤烂,冰凉黏膩的蓝色汁液从他指尖滴落,落在地上滚了灰,他脚边一滩灰蓝色的水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娜娜莉觉得那里面关着个疯了的人,不眨眼,不呼吸,不说话,也不和别人说话,他被困住了,永远永远地困在连转身都不能的狭窄囹圄里。 “你们好。”南宫有些拘谨,肩背绷得笔直,衬得他愈发瘦削了些,黯淡的天光透过花丛,给他的脸打上死人般蓝白色的阴影。 “科因,”金发男人指了指自己,“洛希林万克斯,那位是德雷克。” 娜娜莉发现南宫在听到‘林万克斯’这个姓氏时表情古怪地拧了一下,确实,这个名字很耳熟,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呢? 叫德雷克戴眼镜的黑发男人松开那蓬藤蔓,转过身,漠然地打量着他们,不过娜娜莉发现他的头发打卷,也有些毛糙,这给他平添了几分活泼,何况他的阴沉程度比起徐是还是差远了——娜娜莉在奇怪的地方骄傲了起来。 洛希倒是友好地同他们打了招呼,只是在看到娜娜莉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我不记得我们有招聘童工吧。” 哈?!没眼力见的东西,竟敢这么看不起她,娜娜莉明明超级厉害的好吗?她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去,叫南宫一把抓住衣领拎了起来,只能在半空中凶巴巴地拳打脚踢:“别小看我!我超级厉害的好吗?这栋屋子我一秒就能把它轰上天!” “洛希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三位没有印象。”科因朝她俯下身来,该死,长得高了不起吗,她决心以后每顿都多吃一根营养棒,这样肯定能长得比所有人都高,“尤其是这位让人,过目不忘的小朋友。” 他朝她笑笑,娜娜莉熟悉这种笑容,徐是也喜欢这么笑,这家伙肯定跟徐是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朝科因龇牙,南宫倒是开始解释了:“我们的确不算paa的正式员工,只是签了外包合作协议,一些不需要派遣正式员工的小事或者前期调查就由我们负责。 洛希趁科因和他们说话时打量着这一行三人,南宫看起来是个干练的青年人,左侧脸颊上有一片崎岖的深红色伤疤,直直望着他们;娜娜莉蓬乱的红发里夹了几片花瓣,她打了个哈欠,也许起一大早做任务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还是太难了;他最后扫了一眼徐是,一个没什么特征的男人,顶多是有些阴沉。 这时科因结束了他本就不长的寒暄:“相信各位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那我们出发吧?” 穿过一片宽阔且草坪青翠的前院便是埃舍尔府,府前种着两道修建整齐的冬青,肥厚结实的叶片遥遥伸展出去,像是两只有力的臂膀围住了整栋建筑,中间大门紧闭,檐角上面容丑陋的滴水兽的视线落在他们头顶,叫人感觉很不舒服。就像埃舍尔本人说的一样,这是栋上了年头的建筑了,占地有上千平米,典雅的风格为数百年前的人们所钟爱,外墙石砖上的每一处凹凸与剥落都诉说着岁月的沉重。 洛希抬头打量了下这间屋子,所有的窗户无一例外全部关死并拉上厚实的窗帘,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住了个阴沉佝偻的老吸血鬼。 科因敲了敲门,回声低沉而厚重,片刻后门打开一条缝,一张苍白拘谨的脸露了出来,这张脸属于一位扎着辫子的年轻姑娘,这位女仆打扮的姑娘很快带着他们穿过了客厅,数道蜿蜒的走廊,空旷无人,摆着一张巨大长桌的餐厅,最后来到了位于温室花园旁边的书房。 这是间圆形的屋子,厚实的暗红色织花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天光一丝也透不进来,地上铺着柔软但略有掉色的米白色地毯,没有开灯却点着壁炉,浓郁而甜腻的熏香气息填满了整间屋子,这呛鼻而闷热的环境正像的现在的季节。 “请坐吧,几位。”瑞秋埃舍尔看起来比昨晚疲惫得多,眼下的青黑乍一看像是坠了两颗鸽子蛋,屋内分明已经足够闷热,可她腿上还是搭着毛皮毯子,底下露出一点金丝拖鞋的流苏边,她整个人都佝偻着身子坐在那把厚实的扶手椅里,眼看着就要被蓬松的靠枕给吞没了。 女仆端上茶来,象牙色细瓷茶杯里是淡蓝色的蝶豆花茶水,花瓣飘飘悠悠地杯子里浮浮沉沉,在房间里冲鼻熏香味的侵蚀下,花茶该有的一丝清香也彻底消弭无踪。 第12章 “具体情况我相信佩斯特小姐有向各位介绍,她办事一向细心。我只希望各位可以仔细检查这栋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这栋屋子到底有没有受到异常的影响。” 洛希喝了两口,味道清淡而不苦涩,他不会品茶,只觉得确实很好入口,这时他听见科因问:“卧室这些非常私人的地方也不要紧吗?” “不用,”瑞秋闭上眼睛,“我丈夫出去工作了,孩子们我也提前打了招呼。” 洛希觉得这话古怪得很,既然埃舍尔本人知情,又何必要说得好像背着他行事一般呢?而且,孩子们,他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在之后的调查中请注意一件事,当然,我相信你们在来的路上也有留意到,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请不要拉开窗帘。” 瑞秋并不打算解释原因,说完这句她便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开,众人沉默地起身,唯独娜娜莉一跃而起,把杯中剩下的茶水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还砸了咂嘴。 埃舍尔府有三层高,房间众多,足有120多间,又设计得错乱无序,有的门打开后并无通路,而是一堵冰冷的石墙;有的门打开后却是一片虚空,往下看去竟是绿意盎然的温室花园,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有的门就直接修在楼梯上,打开后还是螺旋往上的楼梯,叫人摸不着头脑,有时你以为自己走到了新地方,定睛一看却发现又回到了起点,走廊里放着全副武装的骑士铠甲和骨架骷髅,墙壁上有各式各样的动物头颅标本挂件,地板上时不时也会嵌有几扇窗户,讲真,在这么一栋古怪的房子里,哪怕就是哪天楼梯突然自己移动了也一点都不稀奇。 这栋府邸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谁也不知道当初的主人究竟是在躲避什么,还是想要困住什么,亦或单纯想要给其他人留在一个充满艺术性的谜题。 两边队长商议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只能分组行动,否则猴年马月也查不完这破房子。 “两两分组,”科因面无表情地冲他们比了个耶,“我跟南宫一起,德雷克和徐是一起,然后就是你们两位。” 洛希低头看向娜娜莉,女孩也正抬头瞪着他,他礼貌地笑笑,心里想的却是他可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年纪的小孩相处。 “喂,你叫洛希是吧?”她说话时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晃悠,“虽然我更想跟南宫一起行动,但他都这么分组了也没办法,我也不是那种任性的小孩,在接下来的任务里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她一脸故作老成地抓过洛希的手晃了晃:“听说你是个医生,那么一会我宰掉那些异常实体的时候,你正好可以负责掩护支援。” “哦……好。”洛希有点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正是因为没人愿意带小孩,这个任务才落到了他头上。 按照分工,其他两组上楼去了,他们则留在一楼。 “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看头啊——”娜娜莉大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叹的第不知道多少口气了,他们把客厅和餐厅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探测器半点反应都没有。 “别这么说,起码装修风格很有特色。”洛希安慰她,却被娜娜莉反问一句:“装修风格?那是什么,能吃吗?屋子整洁干净不就好了?” “这个地方这么大,却只住着他们一家人,我从前住在孤儿院,那里一个小破屋就要挤四五十个人。” 人挤人,人挨人,连谁屁股上新长了个火疖子都一清二楚,谁的背后都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分明饭都要吃不饱了,分明是孤儿院把他们塞进工厂当童工,分明每个人都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快死了,可这群人却还是整天用眼睛剜着别人的后背,好像只要多打几份小报告,就能从对方嘴里抠出下一顿的粮食一般,娜娜莉痛恨那样的生活。 “但是我想,人总是有追求的,等你以后有钱了,住上大房子,会不会也想把屋子装点得好看一些呢?比如说,摆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像是很大的玩具熊或者,精致的娃娃?” “我才不稀罕那些软绵绵的玩意,如果真让我放喜欢的东西在屋子里,那我不如塞一柜子罐头。”娜娜莉哼了一声,“还有,绝对不要放书,南宫就喜欢逼我看书,还硬要我学着认字,烦死了。” “听起来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有人追杀他,我帮忙把南宫藏了起来,之后他就把我从孤儿院里带出来了。”娜娜莉骄傲地昂起她毛蓬蓬的脑袋。 在她没有提及的故事里,她只是觉得那个满脸是血,走路不稳的男人身上的装备肯定能卖一大笔钱,与其拱手让人不如自己留着,因此尽管身高只到那群凶神恶煞的歹徒的大腿,可娜娜莉还是坚定地回答说:“脸上有疤的男人?从来没有看到过。” 那群不甘心的家伙把孤儿院翻了个底朝天,大概是出于贼不走空的原则,还抢走了不少财物,连院长偷偷塞在办公室墙里面的金条都给抢走了,整个孤儿院鸡飞狗跳,哭天喊地,娜娜莉看着这群人寻死觅活的模样,躲在角落里笑得脸都快烂掉了。 这绝对是她打生下来后最开心的一天。 是啊,她想,我是个坏东西,我之所以不愿意参与他们打小报告,讨好院长和嬷嬷们的游戏,是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太无聊了,光是互相拉后腿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票大的,院长怎么对我们,我们就从他身上变本加厉地讨回来,这才有意思呢! 第13章 娜娜莉的小脑瓜并不怎么灵光,所以她也没想到,为什么那群掘地三尺的歹徒就是找不到被她草率地塞进柜子里的南宫,她不知道正是那一天,异能的种子正式在她身上发芽,当然,不太聪明的后果就是没过几天,就有人把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告诉了院长。 “我看到娜娜莉拖着一个男人去了储藏室!” 她不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了,院长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从抽屉里取了颗粉色的糖果给她,然后就转向了娜娜莉。 屋里所有的大人都转向了娜娜莉。 他们一个个都那么高,高得像是一堵堵铁塔,要挡住所有从天空中漏下来的光线,让屋子里只有从他们的眼睛里射出的鬼火一样冷光,院长把她拎起来,娜娜莉的头一会偏向左边,一会又偏向右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一会了她才发现原来是院长在抽她耳光,用尽全身力气那种。 可娜娜莉还是笑了,院长那天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模样太过滑稽,他现在越是在娜娜莉面前作威作福,就越是说明他在更大的强权面前的无能和卑微。她被重重地丢到地上,仿佛内脏都要被震碎了,好多灰尘扬到半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啊,她看到了窗户,和窗户外明亮又清透的蓝天,今天是个多好的天气啊,哪怕死去也是值得的。 在昏暗,狭窄的室内,被虐待的女孩并不觉得恐惧,她只是盯着那一束阳光,阳光照在古铜色的门把手上,就连锁孔都泛着亮光,而且,也不是她的错觉,门把手正在转动,喀拉作响,有人想要打开这扇反锁了的门。 院长的动作停下来了,他一定是想不到会有哪个人敢这么不看氛围地来打扰他,他朝着门外咆哮,威胁要关对方的紧闭,直到那扇紧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雪白透亮的光柱里站着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南宫就站在那里,好像无数童话里翻来覆去地讲述的前来拯救公主的骑士。 当然,娜娜莉不是什么公主,她也从来都不想当公主,这个嘴角淌血满脸红肿的女孩在看到南宫的瞬间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院长哈哈大笑:“怎么啦?你手断了?怎么不再打我一下试试看呢你个逼养的?!” “注意用语。”那是南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娜娜莉根本没在听,她当天就牵着南宫的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孤儿院,光明的未来在朝她招手,她对此深信不疑。 第7章 艺作画像 光明的未来里绝对不包括一间气味恶心的屋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油画,作者的水平很差,要么是及其简单的静物画作,要么是随手涂抹的人像,都画得相当糟糕,透视的边都摸不着不说,用色也十分难看粘腻,说是儿童画都抬举了这些画作。 “松节油的味道,忍一忍吧。”洛希解释道。 “你们也喜欢我弟弟的画作吗?”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声叠在了他的解释上。 是那个树篱后的女孩,洛希不由得有些尴尬。 “你是谁?”娜娜莉问。 “我是露露,露露埃舍尔,我的名字很奇怪,是不是?我问过好多遍,可谁也不告诉我是谁给我起的名字。”她像是跳舞一般,一步一滑地靠了过来,又仿佛是脊椎被谁给抽走般没法好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她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洛希怀里,甚至伴随着一声刻意又软绵绵的惊呼。 娜娜莉的眼睛鼓得比鸡蛋都大。 “我讨厌这里,总是让我身上一点劲都使不上,那些颜料肯定有问题。”她扒着洛希衣服的样子跟她口中的使不上力根本就是自相矛盾,露露甚至把头靠在了他胸前,“你真高,比我爸爸高多了,长得也比他帅;头发,我喜欢你头发的颜色,就像壁炉里的火焰,是不是?”话音刚落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期待。 露露紧贴着他,她只穿了一条睡裙,随着她的动作,肩带已经沿着她的窄肩膀往下落了,连带着衣服也往下垮,她很瘦,说话呼吸间胸前的肋骨都隐隐浮凸出来,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像条泥鳅般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真恶心。”娜娜莉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洛希人都快比他的头发要红了:“......你做什么呢?!快别这样!” 他慌忙把自己扯开,动作太大还摔了个屁股蹲。 “哇,玩的真大,该不会一来客人你就这样吧?很符合我对上层阶级生活糜烂的刻板印象。”娜娜莉还在输出。 露露也踉跄了两步,在原地站定后抬起头,她幅度很大地呼吸着,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娜娜莉,那双杏眼里面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懂什么?”她凶狠地说,转身欲走,可随即又回过头来,“我养过狗!它非常听话,比你们好,它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 “你有病吧。”娜娜莉冷静地说。 露露的眼睛里涌出眼泪来,她啜泣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娜娜莉看着洛希,朝门外点了点头,那意思大概是“愣着干嘛,去追啊”。 “算了,”洛希爬起身来,“这个姑娘好像是有点,跟常人不一样。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弟弟?” “不知道,没见过。”娜娜莉懒洋洋地回答,“要我说,画得真丑。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挂出来,他一定是在溺爱中长大的,所以对自己有着超凡且扭曲的自信。” 第14章 “别这么说......人总是要进步的。” 娜娜莉听完,然后朝画作比了个中指。 洛希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他确信那四个人就是不想带孩子才把娜娜莉塞给他的,医护人员一定就耐心非凡,一定就擅长对付小孩那是刻板印象,像他大多数时候面对的都是一群伤兵,他只会......只会什么来着? 记忆里一片空落。 好吧,洛希已经习惯这种事了,他摸出仪器,开始例行规矩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于此同时娜娜莉在屋里翻来翻去,每一幅画她都要敲上几下,好像指望着能从画后面蹦出条暗道什么的。 “这么对待人家的画作可真是失礼。” 听着像是露露的声音,她回来得倒挺快,洛希转过身去,看见她站在门口,穿着另一件贴身的红色裙子,披着黑色披肩,涂成大红色的指甲轻轻戳着她干燥起皮的嘴唇——等等,这个露露是不是太高了些?都快赶上洛希了。 洛希一把将娜娜莉揽到身后:“什么人?!” 女人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太让人家伤心了,”她轻声说,“来当人家的模特,好好补偿人家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便传来咣当一声。 娜娜莉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嘴里像螃蟹一样,一点点涌出来些泛黄的泡沫。 “你——” 洛希也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要呼喊,想要联系队友,但喉咙却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连呼吸都难以顺畅,更别提发声了。 “好可怜,”她走过来,轻轻揽住摇摇欲坠的洛希,手掌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如同给心爱的宠物顺毛,“不要反抗了,顺从它吧,还没有喝了我母亲的花茶能不晕的人呢。” 那杯茶——那杯茶有问题! 洛希挣扎着甩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他试着呼叫其他人,可塞在耳中的耳机却只有一片寂静,说起来,似乎从他们走进画室起,频道里就变得异常安静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开始形成:或许其他人比他们更早的遭了殃。 那个女人轻易就赶上了他,再次抱着他缓缓跪下,她抽走了洛希的发簪,那一头瀑布似的红发散下来,轻易罩住了他的上身。 “睡吧,”她温柔地哼着摇篮曲,“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他挣扎着呼吸,第一口氧气进入肺部时他看见冰架上爬着无数漆黑又无定形的生物,第二口氧气吸入时它们睁开了所有眼睛,然后第三口,它们朝他爬来,漆黑的躯体挡住了他的眼睛,洛希什么都看不见了。 “吃果冻吗?” 他还没有死。 洛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地下室,刚刚那个女人就坐在一边,正从玻璃盏里挖着橘子果冻吃。 “你要做什么,其他人呢?”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被绑住了,但是问题不大,对他来说挣开这种程度的束缚轻而易举。 “你醒的真早,”那女人歪着头笑了,“我猜和你的能力有关?” “我要猜得不错的话,你是露露的弟弟吧。”洛希冷静地说。 她——哦不,他,点了点头。 “你很幸运,我们只会让那个女孩来当我们画画的模特。我猜,你一定会想——那种难看的画也需要模特吗?” 洛希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讲出了他的心思,他试着挣开绳子,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劲,浑身软的跟面条似的。 “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领域,你的异能派不上任何用场。我们不允许它存在,它就不存在。” 他长长的指甲划过洛希的脸颊:“你真该为你的姓氏感到庆幸,否则我们绝不会留着你,我们会像杀了那其他四个人一样杀了你们。” 他在说什么?科因,德雷克,还有南宫与徐是,都被眼前这个家伙杀了? 洛希甚至感受不到悲伤或是震惊,他完全不敢相信那两个人能被杀掉,德雷克可是当着他的面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至于科因,他不清楚他的能力,可他就是觉得科因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家伙。 可问题是眼下他的确变成了个普通人,如果其他人的异能一样遭到抑制,被各个击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别那么瞪着人家,可怜的孩子,”他喃喃道,“你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付出了那么多,还是救不回自己想救的人,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哦,现在甚至还要又失去刚刚认识的同伴。” “你说什么?” 他放下玻璃盏,蹲了下来,“我是知道的。你现在的异能本来就是和魔鬼做交易的副产品,守信的魔鬼收走了契约的代价,至于你的愿望有没有好好实现,魔鬼可不管,不是吗?魔鬼,坏。” “喂,洛希,”他的眼睛里翻腾着古怪的光,“你真的不记得科斯莫是怎么死的了吗?” “他,”洛希感觉喉咙里塞进了火炭,每说一个字都在反复撕开灼伤的伤口,“他是车祸死的。” 面前的女装男人愣住了,五官冻成一个滑稽的角度。 随即他弯下腰,疯狂地大笑起来:“车祸!老天啊,那种由你还真的信了吗?!”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地上打着滚,好像就要这样活活笑死过去,“你怎么不说一只老虎能被蟑螂打死呢?” 好一会后他才直起腰,“拜托,你不要逗人家笑好不好,真是太滑稽了,这是人家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第15章 洛希感觉自己胸腔里塞了个气球,他每笑一声,那个气球就涨大一点,现在已经完全填满了胸腔,他喘不上气,也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心跳,他只想挣开绳索,然后。 然后抓住这个男人,剜掉他的眼睛,扯出他的舌头,把他脸上的肉都彻底扯下来,等他半死不活地呻吟着晕过去的时候再拗断他的手指叫他醒过来面对接下来的无穷无尽的折磨他确信自己会享受这个的他确信—— “你现在恨透人家了,对吗?”他笑着吐吐舌头,“那人家就发发慈悲,告诉你,人家的名字叫乔迪,乔迪埃舍尔,别连讨厌的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啊。” 乔迪笑着看向洛希,然后伸手压在他的小腿上。 “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姐姐的邀请呢?露露很好说话的。” “娜娜莉说的对,你们俩都有病。” 一提到娜娜莉,乔迪的脸就黑了下去,“那个没品位没礼貌的小鬼,她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我们做模特了,哦对,说到模特,还没给你看我们的画呢。”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幅画来,还是那种粘腻的色彩,还是糟糕的笔触,还是扭曲的人体。 洛希一点都不想维持最基本的礼貌:“亏你好意思拿的出手。” “那只是表象罢了,”他摩挲着画框,“给你看看这幅画本来的样子吧。” 他摁了下开关,顶灯从照明模式切换成了紫外线的杀菌模式,在紫色光晕的映衬下,画幅上顿时布满了荧绿色的火焰,跳动的,生着五官的,咧嘴狂笑的,仿佛活着一般的绿色火焰。 它们缠绕在女人身上,钻进她的体内,撕咬她的血肉和内脏,而浑身焦黑,皮开肉绽的女人被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默默承受,画幅上她扭曲的五官和诡异的姿势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我们当然是要记录下她与我们的,我们的主交融那一刻的美景啊!” 乔迪脸上绽放出狂热的神情,这种近乎疯癫的狂热甚至扭曲了他五官的排布,让他原本清秀的面孔变得无比接近于一头野兽。 他一把扯住洛希的头发,抓着他往地下室更深处走去,粗糙起毛的地板磨破了洛希的皮肤,在地上画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 “你一定要来看看,”乔迪兴奋地喘着粗气,“来看看主是如何选择我们的,又是如何将奇迹赐予我们的!” 第8章 癫火祭坛 他嗅到热带植物特有的辛辣芳香的气味,就是从头顶传来的,洛希确信自己现在正在那间温室下方,面前是一堵石墙,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可当乔迪按照某种顺序一块块按下石砖后,这堵墙便向两边缓缓分开了,露出一座巨大的,祭坛。 是的,祭坛,这是洛希脑子里唯一能用来形容这个地方的词汇。 这个巨大的圆形房间的中央地板上刻着三个巨大的同心圆纹样,每个圆环间都装饰有仿佛正在流动的火焰图案,而在同心圆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堆着仍在闷烧的炭火,暗红色的光芒如呼吸般明灭,火盆往上则是一个悬空的金属架子,金属架外框呈现出和底下同心圆相呼应的圆形,而中间则是各种弯曲诡异的金属线条,洛希能看得出来这是毫无规则的,然而这并不是说这个金属架子粗制滥造,事实上,要用线条营造出这种程度的混乱和无规则是很费力的,这些线条中甚至避免了任何意义上的对称出现。 金属架上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被用带刺的铁丝牢牢固定住,这个人一定是被架在火上活活烧死的,因为每一根铁丝所捆住地方的皮肉都狰狞地绽开来,足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惨绝人寰。 娜娜莉就被丢在一边,鼻青脸肿,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她身边是三具眼熟的尸体,都被开膛剖腹,洛希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具有着显眼的金发,是科因。 他猛地低下头,按捺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真可怜,太可怜了,”乔迪的手在他后颈上反反复复地抚摸,“那个女孩一开始还大哭大闹,看到他们的尸体后更是喊着要杀了我——怎么杀呢?做不到吧,其实我本来想先把她献给火焰,可惜祂告诉我,祂现在非常想要另一个,人家只好延后她的死期,先让她观赏一下我们神圣的仪式。” “现在仪式已经结束,该轮到这位小姐了。” 乔迪松开他,转身从工具墙上取下一把尖嘴钳,走向火盆,开始拧松那些蒺藜铁丝,准备丢开这副尸体给娜娜莉腾位置。 洛希被捆住双手,只能连滚带蠕动地朝娜娜莉爬去,女孩缩在那里,表情木呆呆的,好像是被吓坏了。也是,一个活人当着她的面被炭火活活烤死,而这份命运还会降临到她头上,提前被吓得发疯而不是被迫清醒着架上火盆还算好的了。 洛希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帮不上忙了,趁乔迪忙着解开尸体上的束缚,他试着站起身,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去够工具墙上的东西,那里挂着锤子,锯子,甚至还有把裁纸刀。 乔迪当然不是瞎子,洛希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躲不过他的眼睛,于是他转过去,如同神明的雕像那样张开双臂,满怀慈爱地看向他:“你在做什么?人家不是说了不会杀了你的吗?” “太让人失望了,洛希,人家以为你是个很好的人,你替人家姐姐隐瞒秘密,母亲狭隘地讥讽中伤你时你也没有和她计较,但现在你却要和这个死小鬼站在一起吗?” 第16章 洛希真的不记得瑞秋什么时候讲过他坏话了,也许是他不够聪明,听不懂那些话里话,但是对于乔迪的提问,答案倒是肯定的。 “娜娜莉或许鲁莽冲动了些,但你根本就是令人作呕。”洛希啐了一口。 乔迪向他走了一步,他的神明此刻难得地保持了沉默,没有下达任何神谕,乔迪相信这是祂对自己行径的默许:“也许我错了,比起娜娜莉,你才是更该来给我的画做模特的人。” “我管你姓不姓林万克斯呢,”他挤出个狰狞的笑容,“反正烧完了都是一堆炭。” 洛希既没转身逃跑,也没有出言讽刺,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满脸意外地瞪着他,没错,他肯定没想到乔迪其实不在乎他是个林万克斯,他本就打算在烧死娜娜莉后再给洛希这个惊喜,“没想到吧,你也是祭品的一员”什么的,但现在计划不得不提前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胡乱刺激乔迪害他失控,不得不打乱自己的完美规划。 我不会直接杀了他,乔迪仔细地思考着,我得先打断他的四肢再把他架上去,架子可以抬高些,这样火焰不会碰到身体,而是让皮下脂肪随着加温自己烧起来。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那一刻乔迪忽然意识到,洛希根本没在看他,他的视线是聚焦在他身后的,而此刻他也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宛如炉火中的木柴烧裂时的噼啪声。 他身后可什么都没有,除了祭坛。 除了祭坛,还有那副已经拆掉了铁丝,烧成了炭,死得不能再死了的,尸体。 一只已经烧成焦炭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乔迪感觉自己脖子处的关节仿佛锈死了一般,废了很大力气才能转动一点,他的眼球也朝着侧方转到了极限,眼白里爆出条条血丝,正好对上了一张烧的面目全非的面孔,以及一双没有眼皮的深绿色眼睛。 洛希用小刀切断了绳子,毫不犹豫地扛起娜娜莉往外冲去,身后传来乔迪的惨叫声,他被人直接头上脚下地按进了炭盆,留在外面的两条腿仿佛还未放血就被丢尽开水桶里烫毛的鸡一样拼命扑腾着。 他从来没这么讨厌过埃舍尔府那独特的装修风格,几次都跑进了死胡同,好不容易找对了通往一楼的楼梯,一推开门,见到的却是坐在台阶顶上,端着一把步枪的露露埃舍尔。 “乔迪跟我说,我们要玩一个游戏,游戏就叫做——谁是坏孩子。”她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天真而荡漾的笑容来,“谁要是在乔迪之前上了楼,谁就是不听话的坏小孩,坏小孩就要被惩罚。” 她举起枪,那两只细的像小树枝的胳膊也不知是怎么支撑住那把步枪的,但她端的很稳,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向洛希。 “露露,”洛希咽了下唾沫,“你真的想要杀了我们吗?” “嗯?没有,我们不是在玩游戏吗?”她天真无邪地回答道,好像真的无法解这把枪可以夺走人的性命。 “你喜欢这个游戏吗?”洛希也不确定露露是真诚的,还是撒谎逗他玩,但现在他只能拖时间兜圈子,该死的他一点能力都发挥不出来,只能指望德雷克解决了乔迪后能快点赶上来。 “还好吧。”露露作势瞄准,手指在扳机上扣了又松,“虽然我有更喜欢的其他游戏。” 洛希仿佛抓到一线希望:“比如说?” 她咯咯笑了起来:“你看到过的呀?在桑切斯家,我本来还想叫上你一起呢。” 洛希难以想象埃舍尔家长期内究竟处于怎样的一个状态,才会养出这么对没有常识,没有三观,甚至没有伦的姐弟来,露露毫无羞耻这一概念,随时随地地忠于自己的欲望,而乔迪草菅人命,一切都为了他口中的神而服务。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露露把眼睛抬起来,茫然地望着洛希,“我做错什么了吗?” 洛希一时失语,他想说你的行事方式从头到尾就没有正常过。 “算了,不管你了,”她倒是像个普通的少女那样嘟囔了起来,“本来我对你印象还挺好呢,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你读的女校?” 洛希原本以为只是埃舍尔家管的很严,但显然,这种程度是不足以养出两位彻底缺乏常识的孩子的,只听露露快活地问到:“学校是什么?” “哦对,我那天还听到好多新词,比如社会,这又是什么?” 洛希意识到了什么:“至今为止,你出过几次家门?” “没有啊?我还没有长成大人,所以不能出门,小孩子不能出门,这是违法的,会被抓去销毁。” 仔细想来,在这个家里甚至没有看到过任何和现代化沾边的东西,电视,电脑,手机,甚至连收音机都没有,书房的书柜上着锁,窗帘也全部拉着,埃舍尔家的两个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所有认知恐怕都是由那对父母扭曲后再灌输给他们的,这才造就了他俩如今古怪的模样。 “上一次还是爸爸妈妈花了很大力气给我办了证明,所以我才可以出去的。不过没有关系,爸爸告诉我,很快,我就会变成女人,然后就能出门了。” “抱歉……我能问问你说的变成女人是什么意思吗?” 她比了个不太文雅的手势,一脸的所当然。 洛希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露露话里蕴含的意味让他感到恶心,不是恶心她,而是恶心把这种观念灌输给她的人。 第17章 随后他朝露露笑了笑,不是那晚晚宴上尴尬又敷衍的那种,而是真心实意的,带着关怀的微笑:“你看过一次了,觉得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不知道,”露露认真地回答,“我在车上的时候戴着眼罩。” 这对神经病爹妈! 洛希在心里破口大骂,他刚刚组织好的劝说露露的思路被打的稀烂,但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那你想见见真实的外面世界吗?” 露露一下坐直了,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在确认没有人在后才看向洛希:“怎,怎么看?我不能离开家的,我不想被抓去销毁!” “不需要,”洛希掏出手机,“在这个小盒子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样子,还能和很多不同的人聊天,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他按亮手机,没有网,只好随手从本地图片集里调出一张游乐园的图片展示给她:“这是小孩和恋爱中的情侣都爱去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设施,过山车,跳楼机,旋转木马,还有海盗船和鬼屋。” “我看不清。”露露抱着枪,坐在台阶顶端,头一次显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她当然是向往着外面的,在这个家,唯一的娱乐方式只有听父亲跟他们讲述外面的见闻,如果表现非常好,那么在经过父亲的挑选后,他们也可以获得一本书来阅读,只是露露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机会,有次乔迪得到了一本童话,他给露露读了其中一篇,她被深深地吸引了,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只经历了那么了多苦难的丑小鸭最后的结局,但乔迪偏偏停在了这里,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这都是你做的不好,如果你好好听父亲的话,你也可以得到这本书。” 露露竭尽全力去做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妈妈总是对着她叹气,她也恳求过,说乔迪做得到的事情她也可以做,但是父亲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然后对着从地下室出来的乔迪大加赞赏。 “让我看看吧,就一眼!”她哭着恳求乔迪,后者当然拒绝了她:“书现在是我的,我不想给你就不给。”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眼前,就在洛希手中那个发着光的小盒子里。 “你不会在骗我吧?” “当然不会,你要是不对我开枪,我还可以带你出去,去见更多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露露迟疑地往下走去,一步,一步,老旧的木制楼梯吱呀作响,洛希就在最下面,手里捧着一个她向往已久的世界。 她就这样,从昏暗的地方走向一个更加昏暗的地方。 她终于走到了洛希身边,后者抓过她的手,把手机轻轻放在她掌心中,露露激动地捧着那个小盒子,洛希告诉她左右滑动可以看到其他图片,于是她松开了枪,开始一张张看下去,游乐园里奇怪的木头马,亮着紫红灯牌的街道,高大又茂密的树丛,还有宽广得不得了的大海——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少东西啊!她只在词语上听说过这些概念。 她看得入了迷,连洛希在不在旁边都没注意了,直到一声沙哑的嘶吼传来:“你在搞什么,白痴女人!” 欸?她慌忙抬起头,眼前是被烧得不成样子的乔迪,鲜绿色的火焰如同一条毒蛇般缠绕着他的身体,再一转头,发现洛希正站在台阶顶端,跟刚刚的她彻底掉了个个,手里端着那把步枪。 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子弹瞬间洞穿了乔迪的头颅,空腔效应把他的半边脑袋都炸飞了,粘稠的血就像番茄酱般喷了她满脸。 手机跌落在地上,屏幕上风景优美的农场被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给盖住了。 欸?这是在做什么,乔迪,死掉了? 露露不敢置信地捡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脑组织和颅骨碎片,徒劳地想要把它们装回去,爸爸会生气的,妈妈也会,乔迪死了,他们俩一定会骂死我的。 她茫然地重复着这些举动,直到下一声枪响为止。 洛希:假的吧?哦,完了,是真的。 第9章 不要开门 洛希推开门,他肯定昏迷了很久,现在已经是夜晚时分,深蓝色的夜空中挂满星斗,庭院门口围满了paa标识的警车。 他抱着娜娜莉,走下几步台阶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朝他跑来,他顾不得回答他们的问题,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断断续续地说:“屋里……还有存活的人,请救救他,德雷克还在里面,帮帮忙救救他……” 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如同两道游鱼,从他身侧贯入那座古怪的建筑,街道上冰凉的红蓝灯光交错闪烁着,洛希怔怔地盯着警灯,觉得一阵恍惚,同样的灯光将会无数次的映照在他的脸上,但到那时,他确信自己将会站在灯下,而不是无助又茫然地凝视着这希望的象征。 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自埃舍尔府事件后洛希便重新调回医疗部,过起了普普通通的人生,经此一事后,他忽然觉得三点一线的人生也不错,起码不用面对昨天还在一起谈笑的朋友第二天就变成尸体这种事。 娜娜莉在恢复后便离开了卡尔顿,音信全无,洛希找过她好几次,最终都无功而返。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个人有个人的命途,其他人只能旁观而无法插手。 洛希疲惫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他刚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正在换衣服准备下班,就像科因活着时说的那样,医疗部的确加班多,累的要死,但是只要忙起来,那些糟糕的回忆和ptsd就很少回来折腾他了,日复一日,他靠着工作麻痹自己。 第18章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 “林万克斯医生,”一个小护士推开门,语气焦急,“0237号房的病人又不见了。” 洛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无奈地开口:“知道了,我会去找他的,先别通知上面。” “可以是可以……但是医生,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是不是有些太频繁了?德雷克先生发作的次数。” “嗯,我会想办法的。” 洛希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这话只是应付,应付别人也应付自己。 德雷克从被救出后就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失常,他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被救出来了,反而坚定地认为自己被困在埃舍尔府中没有离开,不仅如此,他还相信科因他们仍然活着。一次洛希去看他,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德雷克还把护士留给他的橘子递了个给洛希,可好景不长,他马上就又开始发作了,洛希不得不按铃叫来护工,重新把他束缚在床上,后者被困在拘束衣里却仍旧拼命挣扎,很快手腕和脖颈都被拘束衣磨破,留下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日积月累,现在德雷克的这些地方都有着沟壑纵横的可怕疮痂。 这几年来,几乎能尝试的治疗手段都试过了,可德雷克仍然不见起色,甚至还越来越严重,完全失去了正常认知世界的能力,他在语言能力还正常的情况下对洛希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能不能清醒点?你眼中的世界才是虚假的!” 尤其是现在,这几年下来,他大概是把医院的地形和医护人员换班时间摸透了,从今年开始他就没停止过逃离医院,并且已经成功了两回,一次他跳进了一个废弃的死水池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恶臭肮脏的水体里,还有一次横穿马路时被车撞飞,好不容易才给抢救回来,现在小腿里都还打着钢钉。 以防万一,那次他差点淹死后洛希让人给他带上了电子脚环,他知道这东西是给犯人定位用的,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提心吊胆地打开手机,随后庆幸地发现这次德雷克没跑太远,他正待在paa的员工宿舍楼里。 洛希赶忙跑回宿舍楼,一眼就看到自己宿舍的门敞开着,奇怪,几天前他走的时候分明锁好了门。 他冲回屋,发现这里简直就是遭了一场台风,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丢在地上,衣服,沙发垫,果盘,各种药品,简直没个落脚的地方,冰箱也大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洛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而它原先的主人也早就死在了埃舍尔府。 “德雷克?”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不想得到了回答,德雷克慢慢悠悠地从里屋走出,他脸上有块淤青,不知是在哪撞的,手上还托着一个披萨盒,他记得那是以前科因买过的品牌。 一切都清晰得好像就在昨天。 “你在找什么?” “找能说服你的证据。”德雷克自然地回答道,逻辑清晰,思路明朗,唯独他要证明的事情打根上就是错的。 洛希掩住脸,靠着门框缓缓坐下,他真的累了,有时他甚至会想,自己何必要管这个精神病,他全家都死光了,就是哪天死在医院也不会有人在乎,科因杀过他一次,他气愤的点也是前者不该拿刀捅他。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看在当年朋友的情谊上,五年也该把这份感情磨得差不多了,何况洛希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他们的过往。 他真的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德雷克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掀开披萨盒:“你看。” 一块冷披萨,铺着搅碎的生牛肉馅,血水浸透了饼皮。 洛希头也不抬:“你这次又去抢劫了哪家商店?” 德雷克不是没干过,跳池塘那次他砸了一个atm机,拿着抢来的钱买票跑去了那个废弃公园然后一头扎进死水里,洛希为此被各路媒体骚扰了好几周,而德雷克,在洛希把心脏停跳的他抢救回来后吐出一口腥臭的绿水,冷笑着说:“反正都是假的。” “谁抢了?我没抢。”现在他蹲下来,“洛希,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了?” 洛希木然地回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东西,我真的累了。” “挺好的,我差不多也受够陪你在虚构的安好世界里过家家了。”德雷克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你就继续幻想自己是个尽全力救下了人的无能的英雄吧。” “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你改变不了娜娜莉当着你的面被烧死的事实。” “你到底在说什么?娜娜莉很好,她只是不想留在卡尔顿而已。” 德雷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随你怎么想好了。” “来,你告诉我,现在埃舍尔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说啊,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社会上毫无波澜吧。” “埃舍尔家的结局……我记得新闻上说的是——” 是什么来着?死了?被灭门?关起来了?有报道过吗?他拼命回想着,可是那份记忆却模糊得堪比梦境,不,不对,埃舍家的两个孩子被他亲手处决了,他救出了娜娜莉,他坐在埃舍尔府的台阶前,他在医疗部当医生,而德雷克疯掉了,是这样的。 他穿上白大褂,关上储物柜门,朝0237号病房走去。 德雷克躺在床上,一见到他就歇斯底里地笑出了声:“你又开始了是吗?现在你又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从头再来?” 第19章 “你好好配合治疗,”他走过去,仔细检查着德雷克身上的束缚衣,“等病好后就能——” “就能什么?就能什么!说啊!!”德雷克朝他咆哮道,“你他妈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根本没有跑出去!你还在这栋他妈的婊子养的破房子里!娜娜莉死了,死了!当着你的面被烧死的,被烧死的是她不是我!操!!” 吼出最后一个字后,德雷克像是一口气上不来般的卡住了,他急促地呼吸着,随即闭上了眼睛。 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林万克斯医生,病人发作了,麻烦回避一下吧。” “好的,好的。”他点点头,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但洛希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病房门口,透过观察窗看着被绑在床上的德雷克,看着看着,他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他见过精神病人发作,各有各的奇葩,嚼玻璃的骑扫把的追着别人拼命问心脏是不是每分钟只能跳60下超过的就不是人类的,但是德雷克看起来和他们不同,他——他不像是发病,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伤害他。 明明他被捆在床上,身边也空无一人,却像被人抓住头发提了起来,紧接着头颅猛地一侧,仿佛有人一拳打在他的颧骨上,那块地方立刻红肿起来。 然后是鼻子,鲜血直淌,淌进嘴里,德雷克笑起来,他的牙缝是红色的,拜鼻血所赐。 “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伟大,又很正确。” 他被捆着,动弹不得,那个隐形人在冲着他的肋骨和肚子连踢带踹,他连把自己缩起来都做不到,他脸上还挂着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就开始呕吐,呕吐物混着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把枕头和床单都搞得一塌糊涂。 “拉倒吧,”他咳嗽着说——血或者呕吐物呛进了气管,显然,“别指望你那狗屁神明的护佑了,也别做梦说什么你有它的青睐,你知道它会乐意选择谁吗?我。是我。” 然后他昂起头,脖颈上出现一道道压痕,有人掐着他的脖子害他没法呼吸,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但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你不像我,我是垃圾。” 血从他的眼睛里渗出来。 洛希看不下去了,他转向护士,问她可不可以给德雷克一支镇静剂,总好过他在那里醒着活受罪。 护士没回答他,没人回答他,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跟沾了胶水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别开门,不要开门,他听见有人说,他回过头,看见医院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站满衣着各式却都没有脸的人,他们齐声说:“不要开门。” 德雷克说:“你他妈清醒点吧,别躲在自己的意识里了。” 一只乌鸦落下来,乌鸦落在水泥窗台上,乌鸦落在醋栗枝丛中,乌鸦落在塑胶跑道上,乌鸦落在冰冷的风里,乌鸦落在旋转的世界上,乌鸦聒噪着叫:“不要开门。” 洛希站在这场乌鸦暴雨的风眼中,羽翼如同洪流般在他身边奔腾,这究竟是世界崩毁的开端,还是新纪元的翩然而至? 某人却站在他身后,用沉默不语来彰显他的从未离去。 第10章 白焰 然后锁芯转动,他推开门,黑压压的鸟群从他眼前尖叫着散去,视野里的黑斑将散未散,洛希看见熟悉的祭坛中心金属架,那里一具烧的缩起来的漆黑尸体上还冒着袅袅青烟,而不远处,乔迪正朝德雷克挥动一把斧子。 最后一只乌鸦停在他肩膀上,用那嘶哑的喉咙发声:“我们提醒过你了。” 不要开门,不要回归现实,这样起码你不会再次直面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不要,停下来,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乔迪好像没听到一般看着德雷克,笑得浑身发抖:“你哪里就一无所有了?你明明还有生命啊?” 他看着斧头挥下,他想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然后躲回去,在那里娜娜莉还活着,而德雷克也不过是发了疯。 他做不到。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他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黑影。黑影。黑影。巨大的构造体。无法解的存在。涌动的气压,转弯的光线,起伏的空间,看不见的利刃切割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无比欣喜地接受了这一切,他爬向那巨大的构造体,他即将拥抱死亡与新生。 然后有人挡在他身前,他瞥见一缕灰褐色的发丝。 “你好吵,”乔迪恼火地说,哒哒走了过来,穿着高跟鞋的脚在他身上踹了两下,“能不能安静点?这里是可是我主的祭坛,是神圣严肃的地方。而且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在哭?” 哦,洛希这才发现自己哭得抽抽嗒嗒的。 刚刚死里逃生的德雷克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咳出两口血来,还在那里刺激乔迪:“总比你这信神信的脑子都丢了的傻逼强。” 乔迪气得七窍生烟:“你!” “你甚至都不会说脏话,真可怜。”德雷克从青肿的眼皮下轻蔑地看着他。 “算了,我又何必跟你个死人置气?”乔迪深吸一口气,再次拖着斧子朝德雷克走去,看着后者面无表情的样子,洛希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想——也许他的能力恢复了?所以才会刺激乔迪杀死他,好借此把埃舍尔府都给烧成废墟。 利斧挥下,德雷克看着寒光闪闪的刃面,脸上的神情竟然近乎解脱。 第20章 这哪里是打算反将人一军的样子? 洛希意识到不对,拼命挣扎着挪向工具墙,来不及了,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嘲讽道,你再做什么都晚了,你救不了他,刚刚有机会的,可你却轻飘飘地放过了,看看吧,你就是这么无能—— 闭嘴!他朝那个声音吼道,闭嘴。 他当然知道来不及了,也知道自己刚刚又一次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乔迪走过来时他就应该缠住他,无论用什么方式,绊倒他也好,咬住他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该放乔迪走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该在原地自怨自艾,总得做点什么。 他看向那把小刀,用背蹭着墙站起来够向它,余光里斧子沉重地劈下,他听见金属与岩石相撞的刺耳声音——岩石? 洛希够到小刀,一边割绳子一边看向刚刚二人所在的位置,乔迪的斧子砍偏了,就落在离德雷克面前数公分的地方,而他砍偏的原因,则来自斧柄上缠绕着的几根微微发光的凝胶状卷须,卷须顺着乔迪的脸向后延伸,最后落入门外。 从洛希的角度,没法看清门外是什么人,但是能操纵这种物质的人目前为止他也只见过一个。 那些卷须继续朝着斧柄上方爬去,仿佛蠕动的鼻涕虫般发出发出恶心粘腻的声音,乔迪像个小姑娘一样尖叫着把斧子丢开了,哆哆嗦嗦退了好几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凭什么还能用异能!你到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门外。 黑色卷须拖着斧子,顺着地板如同潮水一般退回了门外。 洛希不由得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乔迪吓得脸色惨白,上下牙不住地打着颤,但随着脚步声响起,走进门来的就只是科因,和早上出门时别无二致的科因,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弄乱,跟狼狈不堪的另外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留个活口,我还有好多事等着问这位小朋友呢。”注意到洛希手中的小刀,他连忙开口说道。 “我——我也没有打算这么快杀他。”洛希看了眼祭坛上烧焦的尸体,努力按捺住怒火,绕到德雷克身边替他松绑,他一边割绳子一边问:“从我们进到这所房子后过去多久了?” “一天不到。” 在洛希的意识中,却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抱歉。” 抱歉拖你后腿,抱歉自顾自地陷入幻境,抱歉对你说出那种话,以及抱歉我在幻境里那些希望你去死好解脱我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好抱歉的,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在这里祈求别人的原谅以此来让自己心安,还不如想想办法避免这样的情景在未来再次出现。” 这回答跟“没事”或者“没关系”显然不是一回事,倒像是要洛希把自己的抱歉给吞回去。 洛希欲言又止,德雷克坐起来,活动着因为缺血而青紫的手指,手腕那里却真的缠着绷带,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洛希对此毫无印象,愧疚感因此又上了一层楼。 德雷克从略长的发丝下扫了他一眼,听起来是真有点生气了:“别告诉我你在跟负罪感跳贴面舞。” “......嗯。” 他略略昂起头,斜睨着洛希:“说抱歉是你的事,原不原谅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认为我非得接受你的歉意然后就对此过往不究?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放心吧,没人会说这是你的错,从人事到执行部,这条链条上每一个人都有问题,唯独你是无辜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该让一个没有做好准备的人来直面这些东西。” 大概是看到洛希的无所适从,他最后又补了这么一句:“以后出了事别光想着道歉,也不要,”他顿了顿,“突然就哭出来,行吗?” 洛希觉得自己像个头一天上班,手都不知道放哪里的毕业生。 “嘿,干嘛呢?别吵架,我倒是打听出来点有意思的东西。”科因走过来插在他俩之间,“你们听说过‘白焰’吗?” 白焰,是某个崇拜火焰的教团的代号,同时这个团体里地位最高的一部分使徒也自称白焰,据他们自己所说,白焰拥有与常人不同的,不受污染的灵魂,他们异常敏锐,不但可以感受到常人感知不到的东西,甚至可以上达天听,得到神明的赐福,某些被偏爱的白焰还可以部分使用神明的权柄与力量。 据教团记录,白焰异常稀少,可遇不可求,而他们为了改变这种局面,一直在试图人工培育白焰,例如从出生起就将孩子放在给免疫病患者准备的隔离舱中,让他们远离外界一切病菌和接触;又或者将孩子与社会和他人隔绝开来,让他们在封闭的环境中长大成人,远离大多数文明造物。 “看来埃舍尔家是后者了。”科因抓抓头发,“我也没想到,白焰教团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现在竟然还能像死青蛙一样扑腾两下,连负责抓捕他们的paa的前官员都成了他们的信众,这传出去可是大丑闻一桩。” “喂?所以你们家的培训成果如何啊?让我们看看神明给你的赐福呗?”他转向乔迪。 乔迪已经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正恨恨地瞪着科因:“恶心,下等的生物,paa已经烂透了,反正都是跟异常同流合污,还不如寻个有前途的出路,总好过跟你这种东西混在一起。” 第21章 “有道欸!”科因比了个大拇指,“你看,我们仨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谁能想到为了对付异常,paa自己先变得不正常了呢?” “刚刚那些话是你老爹在家里念叨的吧,”科因拉来把椅子坐下,“你连家门都没出过,哪里会知道这些事,话说,”他话锋一转,“你真不打算向我们展示一下你的能力?还是说,埃舍尔家的白焰养成计划悲惨地失败了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迪飞快地回答。 “别犯傻了,这么座祭坛不是你一个小孩搞得定的,你父母才是主谋。” “跟我爸爸妈妈没有关系!” 科因无奈地摇摇头:“麻烦你们,帮个忙把墙上那把钳子递给我。” 洛希照做了,科因接过钳子,把玩了两下,说:“这把钳子平时在这的功能是什么?拧紧架子上那些捆人的铁丝?你要不要猜猜它还有其他什么功能?比方说,用作拷问?” 乔迪梗着脖子,试着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可惜哆嗦着的腿肚子出卖了他。 “我还以为你不害怕呢,”科因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你折磨别人——比如那边那位戴眼镜的先生时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 乔迪还在嘴硬:“那都是必要的牺牲!” “你这一看就是信教信的。” 科因毫不犹豫拔下他一片指甲,十指连心,疼痛钻心刺骨,乔迪攥着手惨叫起来,又连滚带爬地想要往祭坛那逃走,被科因一脚踩在了背上。 “慌什么?早着呢。”他嗤笑着说,朝乔迪晃了晃手里带血的钳子。 乔迪:生气了吗? 科因(阳光且开朗的笑容):没有哦!(掏出钳子) 第11章 滚石 洛希默默别过头,他解这种行为的必要性,也明白乔迪完全是自作自受——和他犯下的罪行相比,拔几片指甲简直是轻的不能再轻的惩罚了,但是看到这种场景总归让他有些不舒服。 “主啊,请您救救我……” 乔迪哭泣着恳求救赎,结果被科因趁机把钳子塞进他嘴里,活活扯掉了一枚门齿,他尖叫起来,然后是下一颗,钳夹卡在齿面上左右晃动着。 过量的疼痛让他神志不清起来,他开始哭着喊妈妈。在这种时候,相较神佛或者伴侣,人似乎总是更愿意呼唤母亲,或者说,在大多数人心里最接近无所不能的神明的存在。 “真可悲,你以为是谁让你落到现在这个情况的?不就是你亲爱的妈妈吗?”德雷克语气平淡,话里带出的信息却堪比一道惊雷。 “什么?”不仅是乔迪,洛希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 “稍微想想就知道,进了这栋房子不可能查不到地下室和这里的龌龊事,而瑞秋甚至是主动邀请的paa,由我都觉得可笑——暖气管道杂音,我不觉得她是活腻了或者想死前梭哈一把多带走几个无关紧要的外勤特工,倒不如说她知道白焰养成成功无望,又从某些渠道了解了自己的企划即将败露,所以选择丢卒保车。” “这么一来,只要说是自己的孩子误入歧途,而他们疏于管教不就好了。正好你也成年了,不是吗?” “没有!我没有!”乔迪嚷道,露出牙床上两个冒着血的黑洞,“我——爸爸说过,成年的标志是要换第三次牙,把犬牙给换掉!” “照你这个说法,科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幼稚的人。” “喂,我还听着呢。”科因不满地抗议道。 “你自己想吧,好好想想要不要继续活在他们给你编织的谎言中。” 乔迪惊惶地张望着,谁也没来救他,最偏爱他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这里只有三个陌生人,三个残忍地伤害了他的陌生人——乔迪不觉得自己也曾伤害过他们,那是防卫,爸爸是这么教他的,就像那次一样。 露露在一楼大厅里尖叫,而一切不过是因为有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鸟从烟囱里落了下来。 “它多漂亮啊!”露露抚摸着大鸟华丽的羽毛,那只动物仿佛受了伤,只是虚弱地任她抚摸。乔迪立刻从她怀里夺走了那只鸟,拧断了它的脖子,又把它塞进壁炉烧成了焦炭,露露又哭又闹,满地打滚。 当晚爸爸就表扬了他,他说乔迪尽忠职守,保护了家人的安全,乔迪总是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而露露还在哭,挨了好一顿批评。 可是现在谁也不来夸他,甚至没人来救救他,那个金发男人干脆利落地又从他嘴里撬下两颗犬牙,“快速成人”,他笑着补充。 真的好痛,血混着口水不受控地往外淌,濡湿了他的裙子,乔迪不相信爸妈就这样抛弃了他,要被抛弃的也该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姐姐,不是吗?但是不管他怎么想,事情似乎都和那个黑发男人说的一模一样,他被丢掉了。 他被丢掉了,和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意义一起——他只是想要得到父母的赞扬才去做那些讨厌的事的,像是拧断鸟的脖子,像是不给露露看自己获得的书籍,像是把人绑上祭坛献给神明。 乔迪突然止住了哭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望的死寂,就像从一个只会哭闹的婴儿成长为一个患上习得性无助的孩子。 科因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哈罗?看得见我吗?” 乔迪颤抖着,把脸埋在臂弯里:“我只是照他们说的做而已,都是我爸妈让我这么做的,把人烧死也好,杀掉外来者也好,他们一直都是这么教我的。” 第22章 科因故作惊讶:“哦~原来是这样~” “哦对,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他的声音突然平稳下来,冷静而不带感情地询问着:“你是否得到了神明的赐福?” 乔迪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防线被击溃的他已经不打算做任何抵抗,坦然地告知了事实:“没有,我只能通过献祭暂时得到一次异能。” “就像——”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一颗子弹轰碎了他的头颅。 “操你妈婊子养的烂人给我去死吧!” 浑身烧伤水疱的娜娜莉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她丢下手中的火绳枪,却又掏出了别的东西,一枚,rpg火箭弹。 rpg。 先不说她怎么还活着,这是应该出现狭小室内的武器吗?她是想把所有人一起炸上天吗? “娜娜莉,冷静点!”洛希慌忙冲上去,“乔迪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他死了,啊,对,死透了,”烧伤令她的面孔变得极为狰狞,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你以为我是在骂他吗?停下,洛希,再往前一步我连你也一并炸飞。” 洛希停住了脚步,娜娜莉举着火箭筒,眼中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为什么?我们的命在你们看来到底算什么啊!一次性餐盒吗?用完就可以丢掉吗?!” 科因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仍然是那种冰冷得堪比机器的语调:“你最好不要浪费南宫为你争取来的机会。” “等等,等等,到底发生什么了?”洛希头疼地喊道,不明白局面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娜娜莉吸了吸鼻子:“问那个金发混蛋啊。” 和许多人想象中的不同,林万克斯家的宅子并不修在多么宁静又美丽的街区,更没有什么平整的沾着露珠的绿草地和修剪整齐的女贞树丛,相反,这座宅子阴郁地缩在离城区十好几公里的乡下一座荒山的山头。 哪怕现在是夏天,这里也阴森森地吹着灰色的冷风,出于某种她自己也难以说清的心,佩斯特把车停在了半山腰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上,一步步顺着道边的台阶走了回去。 家还是那个老样子,铁栅栏门紧锁着,何况她本来也没有提前告知说她要回去,佩斯特用钥匙打开门链上那把又大又沉的铁锁,进门时她注意到前院的石阶间都长满了矮小的苔草。 至于眼前的宅子,倒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模样,不高,石头墙体格外厚实,窗户也窄小到简直漏不进光,像是一枚深深凿进山体的古旧的楔子。 她走在屋子里,高跟鞋鞋跟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格外响亮,仿佛一记又一记重重落下的审判之锤。 这个家的主人,老林万克斯——德蒙特林万克斯从窗前回过身来,他的确坐着轮椅,脸因为中风而奇怪地瘫了一半,一头红发也早就成了银白,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任谁看了都说这个老人一定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求生意志,死神离追上他还需要许多年岁,但佩斯特知道,那眼神中的光不仅仅意味着求生。 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眼中闪着属于精怪的光,那是种传说中嗜吃人血人肉,总是徘徊在墓地中的怪物。 一道闪电劈下,瞬间屋内如同白昼。 玻璃的反光里,佩斯特自己眼中也闪着同样的光。 父亲教了她很多东西,有些是能从书本上学到的,有些则不能,绘画,下棋,军事,迎来送往,弦外之音,当她和父亲共同坐在书桌前时,洛希则总是跑来跑去,比起阴沉压抑的屋内,他更乐意花上一下午在前院里看蚂蚁搬家。 不过佩斯特愿意学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并非出于讨好,她天然就不爱说话,是个阴郁又没有表情的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学习这些东西时她从心底蔓出了多大的狂热,佩斯特无数次地面对棋盘幻想过未来,在未来,她手下拨动的绝非冰凉无脑的木头棋子,而她的棋盘也绝非限于如此小小一方。 现在是那些过往堆积起来的一切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从现在起,再没有谁能阻挡历史,父亲。” 雷声直到这时才响起,沉闷而绵延不绝,如同巨人在天上推动滚石,这块石头只要滚起来就绝不会停下,直到有一天它终于滚到世界尽头,那个香甜的海水汇拢成墙的地方。 而埃舍尔只不过是施加在这块滚石上最初始的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量。 在更早些的时候,她拨通了科因的电话,吩咐他做早就该做的事情,但是,“不要告诉洛希,他会把事情搞砸的。” 洛希在一边傻愣愣地盯着树篱看,她一瞥就知道他肯定是看到埃舍尔家那疯疯癫癫的女儿了,她自以为缩在篱笆后就没人看得见,在那跟匹马一样大声喘粗气,佩斯特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掩盖住自己对她,以及他们一家的厌恶。 “知道了女士,你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啊,麻烦得我都想找你加工资了——深点。”最后一句显然是科因对着身边人说的,而德雷克含糊不清地回了他什么,听起来措辞不甚友善。 佩斯特没心思管科因,他只要能乖乖完成分内的任务就够了,就算问起,他也有自己一套论来东拉西扯,一会说什么“个人创收”,一会说什么“释放压力”,甚至还会说这是服从性测试。 “我要的又不多,”科因直气壮地说,“给我钱,我放你进paa,不然就去烧锅炉——公平公正的交易,不是吗?” 第23章 只是看起来欠款六位数的德雷克实在给不出钱了,所以科因收了点别的东西。 “别太过火,我本来就准备好了他的入职手续,你敢把人给我整没了试试。”她边说边朝树篱走去,洛希注意到她,吓了一跳,而她并未戳破什么,只觉得这样也颇为有趣:“回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真是,不管在哪里,背着人的事情都差不多。” “是吗?听起来你们那边也身处塞满了罪孽的庭院啊。”电话另一端,科因懒洋洋地打趣道。 洛希:一点不想知道我的队友在工厂废墟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第12章 神话时代 而在那之后稍晚一些,佩斯特走进了一间小小的拉面馆。 “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柜台后的伙计抬起头,他脸上的疤痕分外显眼。 “我还想知道,是什么事把你逼得缩在小拉面馆打工。” “用我们的话来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金盆洗手的代价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能承受的,只有能躲一时是一时。” “躲在这里,等命运来敲门,然后毫不反抗地死去吗?这不像你,南宫。” 男人摆摆手,“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的,佩斯特,我已经不想再在那种腥风血雨的佣兵生活里担惊受怕了,现在顶多做点小活,帮忙找车找人找失踪的宠物狗。” “牵绊总是令人软弱。” “你说的没错,”南宫平静地应和她,“我累了,能混一天是一天,请回吧,林万克斯女士。” “我既然坐在这里,就说明我一定带着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佩斯特替自己倒了杯荞麦茶,“只要干完这票,我就送你们去国外,保证你,徐是,和娜娜莉一生都不会被过往侵扰,如何?” “你怎么……算了,你总有我不知道的渠道。”南宫苦笑,“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不是吗?” “权利和义务总是相辅相成的,南宫,人不能只享受权利而不履行义务。你是,我也是。” “什么时候?” “明早,埃舍尔府,还是老样子,你们装作外包临时工。” 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下一个不大的x。 南宫点点头,但佩斯特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来都来了,麻烦给我上一份味增拉面吧,就当是照顾你们生意。” 与此同时。 “我记住了。”德雷克回答科因,他眼前的手机屏幕上浮着一行字:“除我队三人外,埃舍尔府不留其余活口。” “他杀了南宫!”泪水从娜娜莉眼中涌出,“我亲眼所见!” “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端着火箭筒跟我说话。我再重复一遍,你最好不要这么浪费他用命给你换来的未来。” “说的好听,你们本来就没有打算履约吧,如果不是我自己想办法逃走,现在捆在那里烧焦的尸体应该就是我!”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跑掉的,用你的空间系异能?你当初就是这么救下南宫的吗?” “呸,你倒是把我们打听得清楚,从一开始就防着我们反捅一刀是吧?是又怎么样?反正那个女仆肯定也没少帮这家混账东西害人,我把自己和她交换了位置,让她被活活烧死又有什么问题!” “你们又安了什么好心?不如猜猜徐是现在在哪。” “我才不管那个姓徐的精神病!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洛希听着他们争吵,感觉头都要炸了,一边是埃舍尔一家打算丢掉儿子保命,一边则是连断尾逃生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们留的佩斯特。 “唉,”科因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便已经恢复了他往日那张笑脸,“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娜娜莉,你现在离开埃舍尔府,我们既往不咎;你要是再执意动手,我们就只有把你也包括在扫尾工作里了——顺便一提上面本来就是这么要求的,放你走完全是南宫和我交涉的结果,我也扛了很大风险,明白吗?” 娜娜莉扛着火箭筒的胳膊在发抖,简直让人害怕她会不会一个疏忽误把众人都送上天:“你又凭什么跟我谈条件?现在你们的命都握在我手里,何况就算跑出去也会被你们追杀到天涯海角,还不如在这跟你们同归于尽。” “看起来我们的谈判是破裂了?” 阴影翕动着,起伏着,蔓延着,微微发亮,不知何时,那些听从科因使唤的凝胶物质已经铺满了所有阴影区域,他所有的话语大概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对,你们都去死吧。”娜娜莉咬牙切齿地说,扣下了扳机。 意料之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发射器似乎是哑火了,娜娜莉摁了好几下扳机也没有反应,与此同时,无数直奔她而去的黑色触手也飞速缩回了科因身上。 一个墨蓝色头发的人影从娜娜莉身后浮现出来。 “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协议,先生。” 科因话音刚落,徐是便走到了众人眼前。 “在这个旧神陨落的时代,按说我的确不该插手诸位间的纷争,”他略略鞠了一躬,“但就在先前不久,南宫以自己的性命为触媒完成了契约——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会把契约用在这种地方,但是既然契约起效,那我就不得不履行它。” 他抬起头,四下环顾:“我要带这个小姑娘离开,诸位没有意见吧?” 科因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24章 “非常感谢,先生,您是我见过的纵贯古今未来的***中最审时度势的——啊,还是说这是因为您本身就不够纯粹的缘故?” 科因一言不发。 只有娜娜莉不满意,她早上还老气横秋地装作自己是个识大体的大人了,现在却又哭又闹,“我不要,我才不要走,不就是契约吗?徐是,我也跟你签!签完了就把这群人给我收拾掉!” “看在我们友好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我姑且好心地告诉你,你付不出这样的代价,哪怕用尽你的灵魂和存在也做不到。” “凭什么!” “因为我从这几位身上见到了世界的终焉。” “哦对,再给诸位一些忠告吧,动作麻利些,埃舍尔要跑掉了。” 徐是抓住她的衣领,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鸦噪声,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这摊烂事中的一部分总算告一段落了,不论两边再打些什么算盘,他们还是得先完成工作再离开,不是吗? 洛希看向科因,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安排后续,后者摆摆手,“走吧,按祂说的做,别让埃舍尔跑了。” “祂?”洛希注意到科因用了这么个古怪的代词。 “我也没想到南宫能跟旧神一系搭上线,说实话,我还以为他们早就被忘光了,你们是不是都没怎么听说过?” 德雷克摇摇头:“根据记载,在很久以前,科技还未兴盛,魔法和混沌并行于这片大陆上的黑暗时代时,旧神似乎是人们唯一的信仰——祂们一体四面,以智者,女神,士兵和打更人的形象出现,以颜色互作区分,智者为蓝,女神为绿,士兵为红,打更人为黑,分别掌管着知识,爱欲,破坏,以及死亡。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毕竟我的专业是文学,又不是民俗或者宗教。” 洛希偷偷转向德雷克:“我承认我历史课没听而是看小说去了……黑暗时代离现在多少年了?” “黑暗时代就是公元前的别称,在那之后旧神不知为何” “何为知不神旧后之那在,称别的前元公是就代时暗黑” 承少年了?洛希在多转克:“我史课没听认我历而是看向”德雷小说去了……黑暗时代离现无论如何,这摊烂事中的一部分总算告一段落了,不论两边再打些什么算盘,他们还是得先完成工作再离开,不是吗? 等等。 两边?什么两边?不,明明只剩下埃舍尔了,不是吗? 洛希最后看了一眼祭坛上娜娜莉漆黑碳化的尸块,科因放下手中的霰弹枪,乔迪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 “我猜这就叫有备无患?第一课,不要过度依赖异能,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不灵光,到那时你只有自己平时锻炼的结果可以依赖。”他重新把霰弹枪甩到身后背上,“看看你俩的狼狈样,好了,走吧,去找不知道躲在哪的埃舍尔。” 他们走出地下室,推开门便见到瑞秋和露露的尸体,她俩看上去简直像是被塞进了工地上那种水泥搅拌车,浑身血肉和骨头都碎的不成样子,在地上搅做一团,唯独头颅被摘了下来好好地摆在一边,记录下了她们脸上那不解中混着恐惧的神情。 “这是你们谁做的吗?”洛希问。 科因龇牙一笑:“我。怎么,这个艺术表现手法对人类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他只是跟我一样,觉得这种行为缺乏效率,你明明可以像乔迪一样干脆利落地解决她们。”德雷克说,“那个女仆呢?” 洛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还记得露露那副天真的神情,她恐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丧了命,但他也无法去苛责取她性命的人,科因一方面听命办事,另一方面也是清异常,这原本就是他的工作,对敌人心慈手软才不应当。 但是还是……他默默扭过头去,不愿再看那副过于血腥的景象,正好对上了德雷克的眼神,就那一眼,他忽然意识到后者刚刚是在替他打圆场,而德雷克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你们就当我是给那些惨死在地下室的人出气吧。至于那位女仆小姐,我还真没找着她,希望别是被拉去烧了。” “烧的是娜娜莉,又不是女仆。” “啊,对,的确是这样来着。”科因点点头。 他们将房子又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埃舍尔本人依旧不见踪影,过程中洛希发现自己的异能又恢复了,脸上身上那些擦伤迅速愈合,走完一圈后他问道:“埃舍尔会不会根本就没在?瑞秋一开始也说他走了。” “他不可能离开这栋屋子的,外面连草堆里都塞了起码3个paa特工。”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栋屋子从设计上就像是为了困住什么东西吗?”德雷克倚在墙上,叩了叩包着墙纸的墙面,“我还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一位枪械制造商的太太总觉得自家横遭不幸都是死在自家枪械下的鬼魂所致,对,就是科因背后那一把。” 科因一摊手:“温彻斯特1897,堑壕清扫者,的确很适合我们这种室内作业人士,不是吗?” 德雷克继续往下说:“她听从某位巫师的话,一面在家里拆除镜面多修壁炉以取悦善鬼,一面又在家里添加了许多古怪的装饰,例如颠倒的廊柱,突然断掉的楼梯,迷宫似的走道以让恶鬼迷路而无法找到她。当然,这都是传说,真相没人知道。” “所以,埃舍尔家想要困住什么东西?还是要藏住什么不想让人发现的地方?” 第25章 “不管他要藏什么东西,现在肯定有人火烧屁股坐立难安。”科因忽然掏出把大口径手枪递给德雷克,全然无视了洛希“我呢”的眼神,“再拖下去,那些生怕埃舍尔扛不住把他们秘密抖出来的人就要遥控导弹来把这破房子连我们一并炸飞了。” “就我所知,埃舍尔以前可是很有野心的,一路往上爬,现在居然能忍受被调去档案这种清水衙门,脑袋上还突然空降一个桑切斯来,按他以往的性子,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以前他和科斯莫就相当不对付,结果科斯莫一死,他非但没上位,反而被调走,他本人也没意见——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是在避风头呢?空降的桑切斯按不按的住人很难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哈,他的回归可不就是众望所归了吗?” 他一把扳过洛希:“你跟我走。教授,要是十分钟后我们还没回来,就开枪炸了这鬼地方。” 德雷克点点头,转身往大厅走去。 这章是过度章,顺便塞了点设定——科斯莫明天出场! 第13章 科斯莫费因斯 洛希有很多事想问,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把问题全部吞下去,紧紧跟在科因后面,后者走得大步流星,洛希感觉自己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很快他就停到了二楼一间书房前,他们刚刚搜过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地毯下也藏有一个和祭坛相同的同心圆火焰花纹。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点抢埃舍尔风头的事,说实话我最该带上的是德雷克,毕竟大家都说火系异能者是受红神青睐的家伙。” “红神是?”洛希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没用,这种好像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就是一无所知,好在科因也知道他失忆的事情,并不在乎,反而说对那些狗屁神的了解越少越好。 “你一知道祂,祂也就看到了你。”科因说,“被祂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闲话少说,这帮神个个都有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仪式,我记不住也懒得记,但是怎么取悦这东西,我多少还是知道的。” 科因说罢就开始脱衣服。 洛希感觉瞳孔颤得都要把脑子带出脑震荡了。 他把衣服丢在一边,赤身露体地站进圈里,然后开口对洛希说:“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做点什么?我要做点什么吗?请你把衣服好好穿上?还是说我也得脱?”洛希一脸惊慌地攥住了领口,跟个要被非礼了的良家妇女似的。 科因把扎头发的皮筋也给拽了下来:“如果你想的话。” “我当然不想了!” “哦没事,我解,人穿着衣服就像虫子披着外骨骼。你觉得今天天气如何?在楼间的阴影里,在汽笛的喧嚣中,你能看见今天天气如何吗?” 洛希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颠三倒四的疯话:“不知道,但是是夏天,我猜会出太阳。” 太阳,你看到太阳,黄澄澄一个挂在天顶,它有着一颗硫磺味的灵魂,炙烤着每个荒原上漂泊的旅人,过度的热量和光线总是叫人神志不清。 “是啊,”科因的表情古怪起来,他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指甲划破皮肤,拉出一道道血丝,好像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渴望着破体而出,“我——我一点都不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你要知道,语言有意义但也没有,我——操,我说不出来,我能怎么坦言我受到的伤害呢?我要怎么坦言我的痛苦来自于秩序运转的齿轮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皮肤完整撕下,如同脱下一副血淋淋的手套,露出底下红白相间的组织。随后他举起双臂,托住自己的脑袋,然后开始旋转,就像开红酒瓶那样,转呀转,你打开了红酒瓶,木塞脱离瓶颈时清脆地“啵”了一声,而科因彻底把自己的脑袋连着颈椎从体内抽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捧在胸前。 头颅双眼紧闭,从五官里渗出血来。 紧闭双眼的头颅露出了微笑,它端坐在自己身体的怀中,轻悠悠地开口:“请您向我们揭露真相,揭露那欠损之欠损,无常之无常。” 空气似乎都在随着他的话语震动,当然,这其实只是屋内在不断升温的结果,这种加温并不均匀,而是以站在法阵中心的科因为圆心像四周辐射,就像火焰上方景象看起来总是跳动扭曲一般。 加热似乎令他的血液都沸腾了,可那颗头颅却还是睁开了已被烤干的双眼,干涸空洞的眼窝直直看向门外。 “你来了,埃舍尔,看来我猜的没错,你不能被人堵死你的最后一条路,那条通往白焰教团的路——他们怎么能允许不净者玷污所谓神圣的祭坛呢?”头颅嘶哑地说着,在他变形肿胀的面孔上,只有两排捕兽夹一样尖利的牙齿格外醒目。 埃舍尔就在门口,只是他现在的样貌跟昨天已经判若两人,他趴伏在地上爬行着,身躯两侧生出了难以计数的胳膊和腿,脖颈像伞蜥蜴一般膨胀开来,脸上布满蚕豆大小的水疱,唯独表情却带着一种难言的解脱感。 他每爬行过一处,那里就长出密集恶心的血肉藤蔓,无数毒虫在其中翻腾着,发出嘈杂的悉簌声。 “嘿嘿......你们都觉得我搭上白焰了是吧,是也不是,那种,嘿嘿,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傻子才去追在它屁股后跑呢。”他说着,又呕出一滩黄绿夹杂的消化液,那东西迅速烧穿了地毯,滋在木地板上,一阵黑烟腾起,地板发出咯咯的腐蚀声。 第26章 “鸡蛋,鸡蛋才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呢,我们家其他人,真的觉得教团是个好东西,嘿嘿,我可没有,我就假装,信一信。”他朝祭坛爬过来,“你把,你把自己烧成这个样子,就算是你想恢复也要好久吧,说实话,我还真怕了一小会,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他要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我的计划就要崩盘了。毕竟,这里,有那么多的祭坛,不是吗?” “你们,都死在这,佩斯特也能接受,但我,我不会,我不会死。” 科因退后几步,他掰开自己的肋骨把头颅塞了进去,无数黑色凝胶物质从他体内涌出,把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裹在了里面,如同一副铠甲。 埃舍尔立起来,他现在的身躯相当庞大,直接堵住了整扇门:“你又能,躲多久呢?” “没打算躲,”科因的声音从那团凝胶铠甲里传来,听起来闷闷的,“我也没指望你这种人真会信仰什么东西,所以刚刚的仪式不是为了让你显形,只是为了让你以为我真的会自断手脚。” “那,那又如何?你现在,一点战斗力都没了。” 埃舍尔张开嘴,大概是又要呕吐,就在这时,一柄长枪带着破风声,直接将他整个人穿了个透心凉不说,还将他沉重的身躯也带飞了出去,直到重重扎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才算停下。 科因继续闷闷地说:“那个破仪式真正的作用是——算了,反正现在你也听不到我说话,自己看吧,埃舍尔,祝你好运。” 只一眨眼的功夫,原先还在走廊另一端的洛希就闪现到埃舍尔面前,他一脚蹬墙,一手握把端,轻松就将那把整个枪头都扎入墙内的长枪拔了出来,墙面由于埃舍尔的缘故,已经全部爬满了血肉藤蔓,紫色黄色的硕大脓包在墙壁上如同有生命一般跳动着,无数水蟑螂和生着人面的西瓜虫不断从中涌出。 埃舍尔重重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身上开了个大洞,扭动着朝楼梯爬去,背部也冒出了蒸汽管道一般的钙质结构,无数粘稠的腐蚀液体从中喷出,面对这般情景,洛希只是后撤半步,一记横扫接跃步下扎,毒虫粘液均被那横扫带出的枪风吹飞,一些离得近的当场化作湮粉,随后的下扎更是将埃舍尔连人带楼梯一并打断,碎石落砖裹着不人不鬼的埃舍尔砸向楼下,伴着巨响,一时间扬尘四起,而洛希在半空中拧身蹬墙,借力轻巧落地,顺手一挽枪花,俯视着被埋在碎石堆里的埃舍尔。 这点伤对埃舍尔来说本来压根不算什么,他的新肉体不但可以飞速恢复,还可以感染无机物,将金属和石块都纷纷转化成血肉,转化成他身躯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那些伤根本没有愈合。 洛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就像看一条可悲的垂死挣扎的虫子。 这不对,一定是哪里没有对,埃舍尔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声,林万克斯家的小子根本没有如此娴熟的,将自己的异能最大限度发挥的枪法,而且——而且那些动作,那副表情,以及这种令他人异能失效的能力,他是见过的,而且相当熟悉。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洛希一言不发,只是提枪朝他走近。对,这个走路姿势也同他往日的完全不同,但是埃舍尔很清楚那不紧不慢,异常沉稳的步伐究竟属于何人。 直到目前为止,他都在津津有味地坐视这群人自相残杀,每一份惨死的灵魂都将成为他的助力,但是今天头一次,不,或许是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被恐惧所淹没了。 “你应该早就死了。”埃舍尔摆动着身体,他身上的骨头已经断的差不多了,该死,他好不容易捞到这个机会,不用再给人当提线傀儡,却要在这里功亏一篑吗?就因为一个早该死了的阴魂不散的死人? 没有回答,洛希抓着他的头颅,把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从砖块堆里扯了出来,就像他的身体不再愈合一般,那些血肉藤蔓也没有生长,下一秒,一记劈砍就落了下来,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砸得稀烂。 那把彻底不堪重负的骑士长枪也随之断裂——毕竟只是随手从走廊上的骑士铠甲取下来的,而非那把装备部根据他的个人需求精心打造的武器。 “搞定了?”从上层楼梯破掉的大洞那传来科因的声音,他仍然裹在黑泥里,只露出一张修复得差不多了的脸。 随后他轻巧地跃了下来,落在离洛希不远的地方,而洛希俯下身,在已然是一团肉泥的埃舍尔体内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就从里面翻出个黑黢黢的东西,反手将它掷给了科因,后者接住,发现这是个造型古怪的小雕像,有着一条似蛇非蛇的粗大尾巴,上身是个膨胀的肉瘤,只在该是面容的地方密密麻麻生着菱形的眼睛,不知它是用什么材质雕成的,摸起来竟然有种血肉般滑腻温润的触感。 “就算我问这是什么,你也肯定不会告诉我。”科因将雕像上残留的碎肉拨掉,又抬起头直视着洛希。 他说:“好久不见,局长,科斯莫。” 第14章 苹果不是唯一的水果 究竟是谁规定的看病人要带苹果。 苹果,苹果,苹果,单调的红中泛青,反倒是各种药片五彩纷呈,仿佛吞下去就会把你仍有出血点的消化系统染成缤纷的春日花圃。 “别削了,我不爱吃苹果。” 洛希刚拿起那颗苹果,闻言又慢慢将它放回了床头。 第27章 “你的手术怎么样了?” “还好,只是切了一半脾脏,就算真丢了什么重要器官,也就是对着自己脑袋来一枪然后复活的事。” 德雷克原先只是盯着输液支架,现在把视线匀给了床边的洛希:“你想问我那天的情况?” “嗯。”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问科斯莫的事。 “我想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一个——以当下世道来说过于好的人。他会活得很辛苦,至于你,你要是想追在他后面,你会比他还辛苦。” 洛希抬起头,一轮红日正落进点滴瓶里,透明的药液被映得通红,宛如鲜血。 “我不在乎。”他轻轻地说。 三天前,埃舍尔府。 “哟,教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前任局长,科斯莫费因斯先生,现在的工作是——住在别人脑子里的无业游民?” 德雷克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左手捧着本他不知从哪搞来的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枪。 “我知道,”他说,“洛希提起过你,通常是出现在他从社团活动请假的由里。” 科斯莫并未会德雷克的发言,他径直走向了客厅角落的一具骑士盔甲。 “科斯莫是这个性格,你知道,有能力的人通常都是很有个性的。”科因小声解释道。 “是吗?看起来你的能力一定跟他不相上下。所以能力出众的你是怎么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的?” “彼此彼此。” 说话间科因身上的黑泥逐渐缩回了体内,露出的皮肤上仍然布满深红色的烧伤,跟满身瘀伤鼻青脸肿的德雷克相差无几,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大概德雷克真的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阵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传来,科斯莫拆开了那副板甲,露出了放在里面的一副完整骨架,骨架看起来还很新,骨骼仍是白森森的,没有泛黄。 “酷,”科因评价道,“埃舍尔一直在不断刷新我对室内装修的解。” 随后科斯莫卸掉了那副骨架的四肢,颅骨也被他丢在一边,只单拎着脊椎走了过来。 “你们被刷新了。” 这是科斯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冷淡但语气确凿的陈述句。 “你是说,有人扭曲了我们的认识以及发生在此处的事实?老天......我最恨处这种异常了,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你把事情解决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解决了什么。”科因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条脊椎,这下两只手都空不出来了。 “你解决不了,那个异能者很强。” “好吧。我想想,按经验来说,乔迪死后我们突然可以使用异能了,但是这说不太通,他给出的由是因为埃舍尔府是他家的领域,没有他们的允许其他人无法使用异能,不过就算他死了,埃舍尔本人也还活着,没有道这房子就不认主了,我猜就在那个时候有人强制刷新了这里,改写了这个领域下的规则?” 科斯莫没纠正他,看来他说得对。 “这根脊椎是?” “我的。所以你们用不了异能。” 嗯,起码对了一半,看来他们用不了异能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领域规则。 科因看了看手中的脊椎:“埃舍尔把你坟给刨了?看来他真的很恨你。” 科斯莫不置可否,他只是转向了德雷克,像台x光机一样把他从上到下给打量了一遍,就好像他才刚刚注意到德雷克的存在一样,后者被他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我负责了你女儿的案件。” 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氛一瞬间结成了冰,德雷克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父母的车祸没有得到赔偿,因为保险公司认定事故原因是由于你父亲驾驶时突发的人体自燃。” 科因注意到德雷克不自觉地抓挠着手腕上的伤口,鲜血又一次染红了绷带。 “我很抱歉。”科斯莫说,“他们本可以活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就这点来说,跟你真像。”德雷克望着洛希,“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拜内出血的脾脏所赐,我晕过去了。我猜是祭坛那里,乔迪踢到我肚子上害的。” “我这几天也有尝试,但是......他没有再出现过。” 洛希连“冥想——直通你的心灵世界”这种东西都试过,他深深地潜进去,潜进自己的内心世界或者潜意识,一片荒莽的草原,远远能从山上看到自己家那栋阴森的房子,水一般的寒风吹过,给这片草海添上一波波涟漪,由远及近,墨绿,翠绿,淡绿,唯有他孤零零地立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天是金属般的冷白色,一只哑哑叫的乌鸦盘旋于头顶,科斯莫哪里都不在。 “说来好笑,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洛希叹了口气,“科因呢?我这几天都没见他回来。” 如果不是找不到他,洛希也不至于跑来问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他说去给南宫上坟了,鬼才信,我猜在应付高层的盘问吧,这次行动出了不少岔子,尤其是埃舍尔,他这样的成分能做到paa副局长,也不知道丢了谁的脸。” 洛希又坐了会,他试着同德雷克找些话题来聊,例如当他们还是同学时的过往,但是, “别提那些事,”德雷克转过眼睛,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别在我面前提以前那些事了。” 第28章 “有时候我可真希望像你一样,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一了百了。” 这句话多少冒犯到了他,哪怕洛希算的上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也还是用力一蹬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擦时发出刺耳干涩的噪音。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硬邦邦地说,转身离开时没忍住用力摔上了门,德雷克躺在床上,连同着整间病房一起泡进夕阳血红的余晖中。 仅仅因为对方不是人并不代表你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自动门在他面前打开,金发男人走进那个窄小得像座竖起来的棺材一样的房间,房间雪白,单调的白噪音背景声嗡嗡作响,就好像空气中充满了静电电荷。 房间正中央放着一把椅子,他走过去,自然地坐下,双手垂在椅背后,一条蓝色的绳子立刻像蛇一样从那里窜了出来,把他牢牢绑在椅子上——完全多此一举,只是为了给那些透过监视屏幕观察这间屋子的人一些可有可无的安全感。 他对人类的模仿是相当到位的,从头到脚,从骨髓到血管,从内脏平滑肌到每一颗中性粒细胞,这意味着这种形态下他会有一些人类的弱点,譬如,条件反射。 有些时候一个人并不想故意伤害你,他的行为和膝跳反应没什么区别,用小锤轻敲膝盖,小腿就会抬起来——只是一般人的膝跳反应不会有能踹变形一扇铁门的力道。 所以你得做好风险管,就像动物园会把猛兽好好地训乖了才会牵他们出来表演马戏,通常还得拔掉它们的爪子和牙齿。 科因的牙齿依然待在该在的位置,这或许算是一种法外开恩。 “你完成了任务。”一个显然使用了变声器的浑浊声音从广播里传来。 他露出一个程序化的轻佻笑容,一如他平时像所有人展示的那样:“我完成了任务。” “干员科因——不,异常实体1087,现在不需要维持社交模式。” 笑容转瞬便从他脸上消失了,如同露水在阳光下蒸发。 一张全息图片浮现在他眼前,是南宫,1087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它。 “移情模块未响应。”1087的语气平板单调,“距上次波动已有219天。确认抹杀目标,任务报告现已提交。” 一束蓝光对准了他的瞳孔。 “异常实体1087,我们即将开始测试,你是否准备完全?” “我已准备完全。” 机械女声:“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冷月。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绝望。” 1087:“绝望。” 机械女声:“你是否曾经作为无足轻重的牺牲品?绝望。” 1087:“绝望。” 机械女声:“你是否曾被长时间拘禁于幽闭空间?绝望。” 1087:“绝望。” 机械女声:“是否曾有人对你进行不人道不合法的人体实验?是否有人曾经对你进行侮辱性伤害,电刑你而仅仅想要看你在多大的电流下会失禁?你必须回答我。绝望。” 1087:“绝望。” 机械女声:“当你逃跑后,是否有你爱着的也爱着你的人替你付出了代价,替你承担了本该由你承担的一切。绝望。” 1087:“绝望。” 机械女声:“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冷月。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你知道怦然心动却无法开口的感觉吗?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你是否曾经站在桥边,目睹爱人的尸体随水而下?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你是否认为神明已经死去并将继续死亡无数个世纪?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你曾经想要吻上谁的嘴唇却不能?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是否有人要求你杀死爱人而你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而不得不照做?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你的爱人临死前是否解了你?是否原谅你将子弹送入ta的头颅?悲哀。” 1087:“悲哀。” 机械女声:“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冷月。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1087:“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冷月。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机械女声:“重复最后一句三遍。” 1087:“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机械女声:“测试结束。” 机械女声:“机体无异常反应,未检测到情绪波动,干员科因,请立刻回到工作岗位。” 科因:“当然,素未谋面的女士,哦,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受伤的队员需要探望。你知道的,这是润滑人际关系的必须行为——我想最好要再去买上一些苹果。” 第15章 歪曲的现实 “你在看什么?” “医疗部自己的网站,刚刚有人发帖说‘我会永远记得急诊说是软组织挫伤,结果给我送来一个脾脏破裂出血的病人的下午’。嗯……这怎么不算软组织挫伤呢?就是挫伤程度有点重。”科因一面说,一面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德雷克身上。 第29章 “所以,你干嘛躲着洛希?” “有些事情,还是让科斯莫自己开口告诉他比较好,我可没兴趣插手他们间的一档子烂事。”科因捡起下午洛希丢在床头的苹果,咬了一大口。 红得发黑,果肉软绵的苹果,毒蛇诱使夏娃吃下的智慧之果。 有人托住了他扎着点滴的手。 “回血了。” 他看着科因调整输液管,那些深色的血液一点点淌回了静脉,过程中金发男人的手擦过了他缩在病号服下的手腕,他也一定看到了小臂上那些一道道整齐发白的美工刀割出的伤痕,因为下一秒他就抬起头来问到:“为什么?” “你特地跑来找我难道是为了问这个?” 科因放松地笑起来:“不,倒也不是特地。我只是好奇,因为你似乎对疼痛没有反应?不管是之前烧伤时,还是往伤口上喷双氧水时,加上这次直到晕过去我才发现你其实伤得不轻,说实话,无痛症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德雷克简短地说,“我只是讨厌喊痛。” 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我也受不了别人朝我喊痛——能有多疼?”他凝视着黑夜,神色不明。 他讨厌喊痛,也讨厌示弱,更无法忍受向全世界求救后仍然无人搭的痛苦,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任由病灶在体内发展壮大,他幻想着腹腔内生满肿瘤,一串一串,葡萄一样沉甸甸地挂在内脏上,他被这些东西拖着飞速下行,清醒地睁着眼睛坠下深渊,心中满是自毁带来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他又看向科因,“你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解这一切的存在。” “我哪知道,”科因继续漫不经心地啃他的苹果,“也许因为你觉得我们是相似的。毕竟你跟我一样,都是游离在社会之外的存在,只不过我是打一开始就融入不进去,而你是选择了自我流放。教授,工作快乐吗?规规矩矩地回归秩序的一部分令你喜悦吗?” “事实上,恶心透了。”德雷克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这句话。 他的生活里曾经塞了很多东西,爱人,孩子,完美的家庭,优秀的学业,命运带走了其中一部分,然后就是剩下那些,工位,文件夹,陶瓷水杯,胶合板饭桌,滑轮人体工学椅,维生素药片,茶几矮桌,脚凳,林林总总,密密麻麻,无关紧要的一切,他被困在其中,无法呼喊,无法哭泣,无法躺下,最终连睡眠都弃他而去。 他只渴望一场呼啸的风暴,一阵吹透身体的风,一个孤独的漂泊在荒野上的灵魂——两个也行。 “你以前见过我,是不是?”科因忽然凑了上来,离得很近,德雷克能看见他浓密的金色睫毛,和睫毛下那双从来都不带有任何笑意的蓝色眼睛。 你醒来。 做梦,入睡,和昏迷对应的词都是醒来,这似乎很不公平。 你没法入睡,但你可以做梦。 你也并不想睡觉,你只是借此做梦,沉入回忆,然后逃避现实,你梦到大学时迷宫一样的图书馆,绯红色的微光里弥漫着作者幽灵的窃窃私语;你梦到离乡时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笔直道路,浅灰色雨帘无穷无尽,你坐在车里漂泊向远方;你梦到童年和家乡,咸涩的海风和影沉沉的浓密草地,教堂钟声响起,墓地里某人的坟前站着一个你不熟悉的金发男人。 你就是这样遇见科因的。 你从酒吧吧台上醒来,你很幸运,浑身上下只有大脑因为宿醉而疼痛。 你从某人家里醒来,枕头边零零散散放着几张钞票。 你从旅馆床上醒来。 科因是一名佣兵,安保押运,救人质出交战区,也在网上录祝人生日快乐的视频,开枪额外加两百。他不怎么抽烟,但是会递给你止痛药口味的棒棒糖,糖棒横七竖八装在海蓝色的牛奶杯里,你抽出来一支,它起效远比咖啡因,尼古丁和酒精快,很快你背上那些还在渗血的鞭痕就只留下一种古怪的麻痹感。 你醒来,公园树丛里太阳没有升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最便宜一档的泥煤威士忌,加冰,口感喝起来依然像是火箭燃料。酒杯划过桌面留下一道白色的水汽痕迹,它里面最好没有加些什么其他玩意。我想起自己曾经参加的健康讲座,“空腹喝酒的对健康不好。” “医生说不要空腹吃药。”科因说,面带微笑,“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非洲人都不吃药了吧?”有时他们会对小孩开枪,不致死,子弹擦过皮肤,劐开血肉,黑色皮肤衬得粉色肌肉格外明显,只因为一旦他们成功偷走一次粮食,就会像有机可乘的耗子一样成群结队地上门,那下麻烦就大了。 我睁开眼睛,感到胃部泛酸。 垃圾桶里丢着只啃了一口的汉堡,圆白菜,肉饼,芝士酱汁,酸黄瓜,番茄片,食物总是不缺的。 而科因曾经看到有人用一份三明治就能骗来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自愿献身。从他待的房间能很清晰地听到女孩带着哭腔的尖叫,空气里弥漫着血液和沙尘的气息,他剥开一支可乐味的棒棒糖。 相较之下我像是一只矫情的吸血鬼,靠着酒精躲过漫长而鲜明的白昼。 我在酒吧后巷醒来。 我的人生好像变成了一台坏掉的录像机,大段大段的空白卡在每段记忆之间,而所有的情景不过是从少得可怜的素材库里随机挑出几条播放。酒,黑夜,路灯,酒,性,厕所,性,床,一盏路灯,飞机,酒,空中的飞机,酒和药,夜晚,没完没了的夜晚,永远升不起来的太阳,酒,性,桥边,旅店,吱吱呀呀,录像带转来转去,毫无新意,我等着它彻底卡壳,水边,水边,河水是清透的淡墨色,我站在桥沿,然后往下跌,跌到底。 第30章 夜风吹进房间。 我从茫然的酒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一次不知道身在何处,身下是廉价的地毯,而头顶甚至奢侈地有一块白色天花板。我的头发是湿的,带着一股河水的土腥味。 我闭上眼睛,我看到学校,看到街边开过的水淋淋的汽车,看到格拉斯哥最常见的阴雨天,我看到汽车撞上护栏,而在那之前车内已经燃起了明黄色的火焰,我看到洛拉的葬礼,她惨不忍睹的尸体被放在那支小小的棺木里,我还能通过梦境来逃避什么? 我看到分崩离析的自己,坐在地下通道,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怀里紧紧抱着一瓶该死的伏特加。 我看到有人——或许是警察,想让我赶紧从这里滚开。 我听到自己的梦呓。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艰难而耗时的大事,要一语中的,并意寓其力量。否则在狂野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我醒过来,看到一片模糊的世界。世界还是他妈的照常运转,我也没死成。 有人把眼镜重新架在我脸上。 “呃,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科因。”金发男人说。 我十岁和我三十岁见到的科因没有任何分别。 他没有名字但有一个编码,用来用去只有一个代号,喜欢吃生肉,在北非工作,偶尔会去住住位于弗洛里达的某间实验室,他可以长出很多眼睛,他不是人类。 科因是这样遇见我的。 不,你知道那种美妙的童话般的现实早已远离了这个现在狗屎一坨的宇宙。 “我从来都不认识你。”德雷克喃喃地说,却也没有拒绝那个尖利的,带着血腥味的吻。 洛希坐在医院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望向住院部的窗口,德雷克所在的那个刚刚亮起了灯,他猜是科因来了。 他看向大厅,有人在窗口缴费,有人在排队挂号,医生护士都行色匆匆,谁都有自己的是要忙,谁都面临着自己的不幸,他们都走在自己命中注定的荆棘路上,谁也不关心谁。洛希这样想着,却不知道是自己陷入了孤独的漩涡。 也许他也想有人来关心他,有人来和他说说话。 天开始变黑,好像有一团很大的乌云在空中弥散开来,洛希感到一阵依然发烫的风粘嗒嗒地拍在身体上。 他又这么坐了好一会,没有哪怕一个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洛希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如此的寂寞,如此的和人群格格不入,他也不愿意上去加入那两人,直觉告诉洛希他们之间大概多少有点什么,上去只会自讨没趣——而且他多少有点生德雷克的气。 就在他准备一个人回寝室时,一个冰冷的东西突然贴在了他脸上,惊得洛希差点跳了起来。 “吓到你了?” 是佩斯特。 “没有……你来做什么。” 佩斯特把手中的苏打水递给他:“走吧,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 凡米尔岛 第16章 肉瘤雕像 洛希跟着她来了一间酒吧,这应该算是酒吧中的清吧,没有舞池也没有能闪瞎人眼睛的彩灯,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老板兼调酒师坐在吧台后,他看起来同佩斯特很熟了,一上来便问她:“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一杯干马天尼,你要喝点什么?” 洛希茫然地看着佩斯特,他不知道能点些什么,后者被他看得叹了口气,转头对调酒师说:“给他上杯桑格利亚。” 酒上来了,这是一款果味汽酒,非常适口,清爽宜人,相当适合现在这闷热的天气。 洛希喝了一口,听见佩斯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科斯莫的事?” “你这不就知道了吗?”他咕哝着回答。 佩斯特也没有追究他的敷衍,喝了口自己手边的酒,说:“我看了你们这次带出来的东西,也找技术部比对过了,这应该是那群信仰血肉之神希尔中某一派的圣物。现在还不确定埃舍尔是怎么拿到那个东西的。” “何况你明明知道科斯莫的情况,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和埃舍尔之间的关系,等等,你不也从来没告诉我吗?”洛希对那个雕像没有兴趣。 “我不告诉你自然有我的由,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局外人那么核心的信息?话说回来,我们也查过埃舍尔近来的行踪,还有和他来往频繁的人,发现他曾经去过一座渔村。” 洛希被那句“局外人”弄得心里发堵,但是佩斯特说的也没错,只能压着情绪继续问:“那座渔村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座渔村不在大陆,而是在一座岛上,很久以前我曾经去过那里,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在paa经手的第一件任务,和科斯莫一起。”佩斯特淡淡地说,“当然,就现在这种情况,卡尔顿能把附近的异常实体摁住都算不错,那种远离大陆的岛屿,恐怕早没活人在了。” 所以埃舍尔往那种地方跑才会让人觉得奇怪。这种行为在一般人看来跟送死没什么分别。 佩斯特又提到埃舍尔当时是自己租了一艘船登岛,什么人也没带,而当他回来时,据修船铺的人回忆,“看起来特别开心,就像是中了大奖一样”。随后她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洛希眼前,他凑上去看,发现照片上是一个小雕像,和他们在埃舍尔府里发现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照片上这个看起来相当陈旧,有很明显的腐蚀痕迹,表面发白发灰。 第31章 “这是你们当初在那座岛屿上发现的?”洛希问。 佩斯特点点头,“那个时候paa刚成立,什么都缺,人手,经验,为了凑数,招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不过事实证明,凑数的就是凑数的,除了增加伤亡人数什么都干不了。”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佩斯特也还没有加入执行部,刚刚从大学机械系毕业的她是作为后勤人员跟着队伍出发的,有几位民俗学者去了那座岛考察,发回不少有意思的报道,在最后一份报道中他们提到当地人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海洋崇拜,每年都会划船前往某个地点举行祭祀,甚至,“他们中越是年长的人就长得越像海洋生物”。正是这句话引起了paa的注意,他们推断当地人恐怕已经受到了异常的污染,临时东拼西凑起一只小队前去登岛。 “那座岛的名字叫凡米尔。”佩斯特点起一支烟,看起来这会是个不短的故事。 他们花了两天到达那座小岛,那里的住民就和你所能见到的大多数忙着讨生活的渔民那样,对他们的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对于那些消失的民俗学者,当地人反而显得比他们还气愤,因为那几名学者在几天前租了他们的船出海,却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回来。 “那可是全村最好的船呢。”村长吧嗒着他那跟鱼一样的厚嘴唇抱怨道。 他们在村里晃悠了几圈,仪器一点反应没有,只能说明当地人并没有受到异常污染,他们就是普通地居住在这里的村民,顶多可能因为常年与大陆隔绝所以长得有点奇怪。佩斯特自己也听说过一些常年住在海边的人产生基因突变的事情,他们的眼睛上有层膜,红细胞的携氧量也比普通人高得多,这让他们肌肉看起来是微微发黑的。 佩斯特知道现在不是风季,翻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那几名学者还雇了当地熟悉水性的渔民做向导,按说不该耽搁这么久。他们在渔村的一间空屋子里短暂地居住下来,每日出海搜寻,在茫茫大海找人谈何容易,一连过了一周,他们还是一无所获,倒是负责下水搜寻的几人在海底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据他们报告,水下有一座废弃的城市,建筑看起来都很完好,甚至能从里面找到各种摆设器具,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有好几百年历史,搞不好卖一件都够他们在家里躺半年的,何况他们中不少人本来就是临时雇佣而来,自然起了不少小心思,科斯莫严令禁止过好几次也没用,一次他们一起床,就发现潜水队伍里有个小年轻不在了。 他们立马组织人去找,但是水下城市地形复杂,能见度又低,那些断壁残垣是各种固着滤食的生物和藻类的天然居所,他们花了一整天,最后在太阳快落山时终于从一间破房子的地下室里找到了这个人,一天过去了他的探照头灯还有电,正是靠着那点微弱的白光他才能被找到,这还有个小插曲,发现他的那名队员因为地下室里杂物过多,不小心弄坏了装备不说,还把自己也给卡在了里面,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脱掉了那身潜水装,直接肉身上浮,不仅带出了那名都快泡涨了小年轻,自己也甚至连鼻血都没流。 等那个小年轻被拖上皮划艇后,他们才发现这个人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雕像。 佩斯特他们一开始推测他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东西,想趁大家都休息后偷偷来取,结果就像那名找到他的队员一样,因为被卡住,又一时紧张,最后落了个被淹死的下场。但是这个东西被发现后他们就吃不准了,而且就刚刚那名队员的发言来看,这个被淹死的家伙并没有被卡住,否则以他没穿潜水服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两三分钟内顺利地拖出那个小年轻并上浮的。 那个时候他们经手的案子是不多,但是就算从那些不多的经验来看,认不出来的雕像多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这个蛇尾肉瘤多眼的雕像一看就有古怪,他们给这个雕像拍照留档后就小心翼翼地把它封存了起来。 这事一出后自然其他人也都绝了把东西往上带的心思,勘探速度快了很多,哪怕找不到那几个科研人员,就现在有的这些成果也足够交差,佩斯特初出茅庐,被这研究成果一冲也就把那个自己作死后就真死了的小年轻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就在他们进展顺利时,一天一位队员报告说他听当地人说他们现在勘探的这座城市不算什么,远洋那里还有一座更宏伟更大的城市,现在淹在水下的这座不过是对它的拙劣模仿罢了。“谁说的?”科斯莫问,他们在这住了快小半个月,从没听过类似的消息,队员则说是村里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讲的。按说疯子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但是paa的成员多少都有听前辈说过,有时候疯子的话才是最可信的,因为他们几乎不会被异常污染——起码在精神上是这样。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老人,后者坐在自家院子里补渔网,她没有孩子,丈夫出海捕鱼时死于一场暴风雨,也就靠着给人补渔网,做点手艺品聊以维生,在科斯莫他们问起后,老人十分神经质地笑着说那些人肯定回不来了,因为那座城市就不是给人类准备的,这变相证明了那几位学者就是冲着那座传说中的海底都市才出了海。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科斯莫又掏出了那张肉瘤雕像的照片给老人看,不料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刚刚还十分平静的老人一下丢掉了手里的东西,开始歇斯底里地咒骂科斯莫一行人,用尽各种难听的字眼,指责他们放出了恶魔,随后又哭泣起来,边哭边说这座岛从这刻起就毁灭了,所有人都是死人,他们不久就会变成行尸走肉,谁都没法幸免。 第32章 这动静当然引来了当地居民,连村长都来了,不过听科斯莫说清事情原委后,村长反而松了一口气,“一个破雕像而已,没什么值得紧张的,奥利安娜(就是那个疯老太)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用管她,但是先说好,你们要是跟那几个戴眼镜的人一样要去深海我们是坚决不会再帮忙了——村里最好的船啊!” 在科斯莫再三保证村里一定会得到赔偿后不依不饶的村长才勉强放过了他们,队员这几天也明显能感觉到村民对他们的态度越发粗暴冷淡,哪怕他们在村里购买物资时有好好付钱也一样,最终科斯莫拍板决定第二天就走,离开村子,带上那个雕像回paa。 洛希知道,一般故事到这种时候就该发生转折了,而佩斯特他们也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第17章 出发 当晚一场地震袭击了凡米尔岛,震级应该不算太强,但是烈度相对来说算高的,何况凡米尔岛的建筑都是些白垩土的小破房子,一时间房倒屋塌,景象相当惨烈,不过这还没完,不提余震的事,海上地震最可怕的还是接踵而来的海啸,凡米尔岛剩下所有人都跑去了高处,绝望地看着海平面一点点后退并将在不久后以最狂暴的态势归来,至于那些活着又一时来不及挖出的伤者,就只能等着被活活淹死。 “我也被埋在下面了。”佩斯特点点烟灰,说的轻描淡写。 洛希心想现在你能坐在这心平气和地讲故事,不就说明最后也没事吗。 当时佩斯特的确以为自己要死了,队里其他人都已经全数往高处转移,性也告诉她这是当下最好的处方法,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退潮的海水涌上来时那种低沉的轰隆声,就像死神的鼓点一样,一声比一声重的锤在她心上。 就在她闭眼等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动静,原来科斯莫和那天那个在地下室被卡了腿的潜水员没走,反而来找她了,在那一刻她忽然就燃起了生的希望,开始拼命呼救,两人也过来尝试搬开她身上的石块,但是那些石块以一种非常微妙的结构搭在了一起,别说搬动了,就是再来场余震,晃一晃都可能导致那种平衡被破坏,把佩斯特活埋在底下。 那时两人在外面商量起了什么,潜水员没有说过科斯莫,只是再三强调“你想好了,她没有权限知道这个”,而科斯莫只是说“她会有的”。 洛希想问问她那你现在有了吗,但是打断人说话很不礼貌,于是他继续听佩斯特说下去。 但佩斯特只是把烟按熄在玻璃烟灰缸中,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怎么不说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之后了,一场余震,我晕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在皮划艇上,天气很好,我被太阳照到时感觉自己才真的又活了过来。而岛屿已经海啸破坏得一塌糊涂,海面上飘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渣子垃圾,我满脸都是盐粒,回过头发现皮划艇上只有科斯莫和那个潜水员在。其他人都失踪了,海啸比我们想象中要强的多,岛屿最高处也比浪峰要低,他们都被卷进了海中,再也没有找到。” “那个雕像也没有带回来?” 佩斯特摇摇头,说:“之后我们还去找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但是最后一次去凡米尔岛也是八年前的事了,那个地方没什么特殊的,不值得再投入金钱和时间。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起码对埃舍尔来说并非如此。他瞒着所有人去了凡米尔岛,并成功带回了那座小雕像为己所用。” 洛希看着佩斯特,后者神色如常,但是之前埃舍尔府的事情已经让洛希知道她说的话并不那么可信,那次事件显然都在她的策划之中,但是洛希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趟,现在都还云里雾里的。现在也是,佩斯特怎么想都不会是做事那么拖泥带水的人,而这个故事里的她听起来比洛希还要像个一无所知的小可爱。 “我要走了,”她放下酒杯,“之后我会组织当年幸存的人再去一趟凡米尔岛。至于你,我觉得埃舍尔家的刺激已经够了?回去打个报告加入医疗部吧,也能经常和前同事叙个旧,如果他们那会还有生命体征的话。” 这很难让洛希觉得自己不是被看扁了,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个年轻人,心里还有一股气在,被佩斯特倒了这么盆冷水后反而态度更坚定了:“不去,我在这边干的好好的。而且埃舍尔家的时候我也有帮上忙。” 总之先把科斯莫的功劳算自己头上,毕竟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么一想洛希也有了底气,昂首挺胸地看着佩斯特,后者倒是没发表什么异议,淡淡留下一句“是吗”后就离开了,洛希原本想追上去,但却被酒吧老板拦了下来:“你还没结账呢?我这可是概不赊账的,paa的领导也不行。” 洛希尴尬地笑笑,他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要逃单,就被账单上的数字吓了一跳,这两杯酒居然就去了六百多,他工资也没发,卡里只有一千出头,要是他心再阴暗点就会怀疑佩斯特是故意想让他请客,但现在的洛希只会愁眉苦脸地买单然后思考靠吃草和光合作用活下去的可能性。 他一出门就差点撞上科因,后者正在吹泡泡糖,粉色,闻起来是西瓜味。 洛希好气又好笑,问:“你跑这来干嘛?” “我看到你一脸便秘的样子杵在店里,就想来帮你解围,但是没想到你这么有魄力,居然没有逃单。” “那当然,我这辈子没有逃过单!” 第33章 啪的一声,泡泡破了,科因把粘在脸上的部分扯下来搓了搓:“哦,还有件事,你的假期还能持续三天,好好享受吧,然后我们就出海去凡米尔岛。” “我们?有哪些人?”洛希想到佩斯特说她会组织上次行动中的幸存者,说实话,有前辈带着还是会让人安心不少。 “我们仨。”科因一脸的所当然,“如果你能把科斯莫叫出来,就四个。” “她明明告诉过我说会找当年的幸存者一起?” “对啊,”科因指指自己,“当年的,幸存者,就在你面前。” 科因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十年前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岁数……洛希心里暗骂paa用童工都他妈用成传统文化了,还特么是让童工干潜水这种高危工作,话又说回来,科因干了这么多年也没爬上领导层,还在苦哈哈地出任务,洛希有点同情他了,同时更加唾弃paa,什么好用就把人往死里用的混账组织。 说是有三天假期,结果还是忙的死去活来,光是倒腾装备就花了近两天的时间,途中科因给洛希丢过来一包透明塑料包装的东西:“你看着觉不觉得眼熟?” 里面是个厚实的黄白色方块,看起来很像刚从墙上新鲜切割下来的一块墙皮。 一边德雷克手比他快,拆了一包尝尝后好像看到了宇宙的终极,双眼无神地说:“吃起来像压缩墙灰。” “这是压缩饼干不是压缩墙灰。”科因纠正道。 “挺好的,吃一口丧失一天的食欲,很适合快饿死了的人食用,避免他们因为吃的太快出现消化道问题。” 为了结论的严谨性,德雷克竟然真凑到一边去啃了口墙,然后他修改了自己的观点:“墙吃起来像钙片,多少有点味,说它是压缩墙灰都侮辱了墙。” 洛希心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钙片吃起来像墙,你这压根就是本末倒置。 “真的?”科因兴致勃勃,也凑上去啃了一口,他那口牙直接给装备部仓库的墙壁留下了永久性损伤,那块墙现在看上去像是遭了鲨鱼的海豹,洛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迫切地想要打电话给医疗部叫他们来检查一下这两人的脑子。 总之他们还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洛希看着一边堆得跟小山似的氧气瓶,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只是还不等他走出仓库大门就被科因一把薅了了回来:“你往哪去呢?收拾收拾,我们要出发了。” “不是还有一天假吗?” “对啊,我们后天出海,但是去海边要十几个小时,你可以一边度假一边欣赏沿途风光。”科因一脸“别看我,又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想休息”,洛希瞪他,但除了瞪他以外也别无方法,只能认命地回去打包了些贴身衣物和日常用品便出发了。 为了给装备腾地方,他们只能挑了辆相当能装的小货车,洛希问为什么不能开飞机过去,德雷克说:“因为我们没那么重要,这事也没那么重要,不如说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上次用直升机是因为有个异常实体多次越狱,还数次从特工的包围圈里逃了出去,上面丢了面子,才派了直升机。哦,顺便一提,找到那个实体的时候它正忙着在去赌场,它之前几次逃跑也是为了这个,并非是有什么冤屈或者对自由的追求。” 洛 希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德雷克说躺在床上没事就看看案卷,根据记录,很多人在有了异能后并未好好使用自己的能力,相反,其中大部分,不严谨地说可以是99%,都在异能赐予的幻梦中彻底自我膨胀并最终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就是把神的权柄下放给凡人的必然结果。” 他们在奔波十几小时后终于到了海边码头,现在离天光大亮还尚早,只有东方天际泛出一层清透的淡墨色,仿佛深秋清晨时分缓缓涌动的冰凉河水,路灯早不亮了,一根根枯瘦地杵在咸涩的海风中,如同行将就木的饿殍。 洛希抬头看向远处,灰白的浓雾遮蔽了遥远的海天,他可以想象在一切如常之时盐粒是如何在防波堤上干涸,海港里停泊着还未起航的各色船只,等到红日初升,海鸥振翅翱翔于长风之中,悠长而阔大的汽笛声才会一声又一声接着鸣起,浓蓝的海水上玉兰花瓣似的船只纷纷扬帆起航,人们繁忙起来。 第18章 真实之梦 不过很快他就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了,他们还得一件一件地把装备搬进船舱,船是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放在这的,舱内面积不太大,把装备都塞进去后几乎连落脚都没地方。他们搬装备时德雷克坐在甲板上边抽烟边看海图,说要开到凡米尔岛起码还得小一天,科因看了看海面,说最好如此。 “你们看,这个点了太阳都还没出来,现在又是夏天,希望我们别碰上什么暴风雨,海上的极端天气是真的麻烦。” 说话这种事,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等他们驶离码头后不久,海面上就飘起了小雨,那些清晨时分就跟羊毛毡一样堆在半空中的云层愈发厚实了起来,天黑得发绿,小小一艘船在海浪间随波逐流,上下起伏,船头撞碎了一个又一个浪,甲板上留下一片片泛黄的密匝泡沫。 洛希关好窗户,说实话,他觉得现在这种程度的风浪还好,以前看纪录片,真正浪大的地方,船一个上下起伏就能落差十几米,比游乐园里的海盗船还要夸张,上万吨的邮轮在巨浪面前就像一片落叶那么渺小,但船舱里的人竟然一个个都谈笑自如,从那时起洛希就相当佩服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们。 第34章 不过德雷克倒是晕船了,他从刚刚起就缩在一堆装备的角落里,抓着墙上的扶手,脸色十分难看,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个塑料袋挂在脖子上,科因人在驾驶室,还不忘回头笑他说德雷克船长也有晕船的一天。 “我们给这艘船取名叫黄金鹿号怎么样?反正这都有一位德雷克,不管他是叫弗朗西斯的海盗头子还是——” “起码我不会戎马一生然后得痢疾死掉。”德雷克朝他比了个中指,有气无力地反驳到。 洛希原先还想建议来打个牌,但是船晃得太凶,德雷克没有好转,科因也脱不开身,只好作罢,他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两人掰扯,不知是不是由于昨晚后半夜是他开的车,洛希竟然不知不觉地瞌睡了过去。在即将沉入梦境前那恍惚的片刻里,洛希仿佛从打架的眼皮缝里看到太阳总算从乌云后露了出来,尽管那是一颗惨白的,灰色烟云笼罩下有气无力的太阳——但那终究是太阳啊,对这些渺小脆弱的人类来说最接近永恒的存在。 不知睡了多久后,船猛的一震,洛希惊醒过来,揉着眼睛问:“怎么,我们到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冰冷潮湿的海风吹拂过他的面颊。 洛希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船和队友,他正躺在一处漆黑的礁石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深绿色的海水,此刻这些海水就像被煮沸了一般翻滚着,里面是无数翻着肚子的死鱼,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让洛希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浓雾弥漫开来,能见度几乎是一瞬间就降到了零,在这片蔓延的灰白中,只有海水深处冉冉升起的数十轮黄色月亮还异常醒目,也许那是某类——或者某只生物的眼睛。 这肯定是幻觉,是噩梦。洛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拼命使自己从恐慌中冷静下来,他已经经历过埃舍尔府里那场无比逼真的幻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在船上,没准科因还会趁他睡着了往他脸上画乌龟,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来,科因肯定干得出。 他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状态,洛希知道那些被梦魇缠上的人,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拼命全力大喊时,发出的声音其实并不比蚊子哼哼大多少,但现在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能试着呼唤那两人:“科因!德雷克!” 海水随着动作溅进了他嘴里,又腥又苦,激得他一阵反胃。 洛希呸呸地吐着,不敢想象现实里的自己到底吃进去了什么东西,就在他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腥味去的差不多了,正在用袖子擦嘴时,他赫然发现那些先前还在海底浮沉的黄色月亮已经来到了距海面不足三尺的地方,每一颗都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好几倍,更别提那些月亮下虬结蠕动的黑色阴影,它们看上去就像是无数狰狞滑腻的触手拧在一起,互相摩擦,互相抚慰。 很快洛希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一根异常粗韧的黑色触手冲破了海面,它通体泛着难以形容的古怪光泽,比洛希的大腿还要粗,只是轻轻一卷就把他拉入了海中,洛希试图抓住礁石,但只是徒劳无功,挣扎中他的指甲绷断在礁岩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又立刻被海水洗去。 咸涩的海水让他睁不开眼睛,这或许是好事,让洛希不用清楚地直面那可怕生物的本来面目,刚刚光是海面上那模糊的一瞥都足以让他双腿发软,头脑昏沉。 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死死缠住了它,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一样,触手并不是饭店备菜窗口里那种煮熟后人畜无害的模样,那些强韧的吸盘中都还生着倒刺,他们缓慢收紧时剐破了他的衣物,然后是皮肤。洛希下意识地蹬踹着,但靴底一碰到那些溜滑的触手便滑开了,何况水里本来就使不上劲。 他吐出一小串气泡,缺氧开始让他胸口发紧,心脏越发沉重地泵动着,无数的细胞都开始向他征求氧气,洛希下意识地张开嘴,涌进来的却不只是苦腥的海水,还有几只细长强韧的触手,它们填满了他的口腔,让他连闭嘴都做不到,他试着咬下去,却发现那些触手韧得堪比海藻最粗壮的茎杆,牙印都留不下,更遑论切断了。 这些触手的洗盘里一样生着倒钩,它们肆意探索时自然刮破了脆弱的口腔粘膜,渗出来的血丝似乎更加刺激了它们的狩猎本能,这些触手开始往更深处钻去。 很快,洛希就觉得窒息淹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那些触手避开了气管,不约而同地沿着食道往更深处钻去,他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都被随之撑大了,洛希甚至毫不怀疑,如果面前有面镜子,他就可以从中看到脖颈除随着体内触手的动作而缓慢起伏的皮肤。穿过贲门的触手带来了严重的反胃感,他感到胃内容物不受控地喷出,却硬生生被那些填满食道的触手顶了回去,被胃酸腐蚀也激发了触手的本能反应,它们开始胡乱挥舞起那些生着倒刺的触肢,要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的话,就是那些原本拧成一束的触手开始像朵花一样在他体内绽放开来。 洛希感觉自己要从体内被生生撕裂开来了,他怀疑自己的胃已经被撕裂,胃酸淌了出来,开始肆意腐蚀其他内脏器官,这真的是幻境吗?如果是,那这种疼痛与濒死感又怎么会如此真实? 那些黑色的触手大概已经彻底占领了我,洛希想,这里除此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窒息和撕裂所带来的极度痛苦中,他恍惚间看到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人在凝视着这里,洛希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他的胳膊上缠满了触肢,它们锁死了他的一切动作,连他这最后一点点求生的渴求都被那只怪物碾得粉碎。 第35章 “……洛希,洛希?”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他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体内反复顶撞着胸腔。 一些圆滚滚的东西从海面落了下来,身后拖着一长串气泡,看起来就像是汽水罐,或者,深水炸弹? 触手缠住了这些东西,然后炫目的白光开始从中绽放,仿佛慢动作一般,洛希看着触手被冲击波炸成血肉横飞的碎片,它那蓝色的血液在海水中如烟幕般散开,而冲击波还在飞快地朝着他推进—— 他猛地偏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眼前还是杂乱的堆满装备的船舱,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窗户,留下一道道眼泪般的雨痕。 “我说什么来着,”德雷克甩甩手,“你看,这不就醒了。” 显然刚刚是他用力甩了洛希一耳光,科因则在一边说:“倒不是我不想,我怕我把他头直接从颈椎上抽下来。” 他抬起头,船舱顶上的白炽吸顶灯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刚刚怎么了?做噩梦?”德雷克问。 洛希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的衣服虽然被冷汗浸透了,但衣服下的皮肤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他体内钻来钻去,试图破体而出。 “我不知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洛希回答,声带震动时一阵反胃感传来,德雷克看他要吐,立马眼疾手快塞给他一个塑料袋。 洛希抓着塑料袋开始呕吐,从他嘴里涌出的却不是发黄的胃液或者半消化的食物,而是一些发黑恶臭的黑泥,里面夹杂着肉眼可见的血块,德雷克蹲下来给他顺了顺气,但是涌上的却只有另一阵反胃。 他咳嗽着呕吐,这次从食道里出来的却不再是血块或淤泥,而是带着血的,异常腥臭的青灰色鱼鳞鳞片。 是时候发糖了(洛希过了一个灵感,不幸地,他大成功了) 第19章 鲸尸,疯鼠,与渔村 他看着眼前这些东西,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难道刚刚的梦并不是假的? 德雷克倒显得很冷静,仿佛他刚刚不是吐出了一堆鱼鳞而是单纯早上起床刷牙时干呕了一下,他问:“你带没带压舌板?” “当然没有。”洛希一说完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拧开瓶水,喝了些润润嗓子,然后将中指和无名指并拢,朝咽喉处探去。 在反复催吐几次,直到开始吐出绿色的胆汁后,洛希才确认自己胃中应该没有异物了,一边的科因不知道怎么想的,来了句“你觉不觉得对你来说直接把胃划开看看是个更有效率的方式”,洛希一想到梦里那种消化液腐蚀内脏的剧痛,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等他们折腾完这一趟,雨已经小了很多,海面逐渐平静下来,洛希问其他两人在路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时均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除了天气不太好外,其他都可以称得上顺利。”科因说着推开了窗户,毕竟现在船舱里的空气实在不甚美妙,清新的海风一吹进来,洛希也觉得头脑清醒了很多,他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乌云也开始逐渐散去,太阳露了出来,不是他恍惚中看到的那种白惨惨的毫无生机的太阳,而是真正的,金光灿灿地燃烧着的太阳,照在身上异常温暖。 “那东西怎么处,烧掉?”洛希看向那个装着黑泥和鱼鳞的塑料袋。 德雷克摸出把匕首,在掌心轻轻一划,随后把手握拳悬在那个塑料袋上方,血一滴滴落下,在接触到塑料袋后立刻燃烧起来,鲜红的火焰吞没了那个装着不祥之物的袋子,却一点也没蔓延到地板上。不知是不是洛希的错觉,他感觉那些内容物仿佛在火光中扭曲,挣扎,发出若有似无的尖叫,就好像它们是有生命的一般,这种想法令他毛骨悚然。 “应该快到了。”科因从甲板上回来,指指远方海天相接处一道黑线,洛希低头看表,难以相信现在竟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快四点了,他这觉睡得真够久的,就是一点休息的作用都没起到,他早上休息时顶多是有点困倦,现在可好,全身上下没一块舒服的。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以后这辈子都没法吃海鲜了,触手在他喉咙里蠕动的感觉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只是,科因不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进来时手上就拎着一尾红鲷鱼,还问其他两人吃不吃。 “应该是被海浪卷上来的,掉甲板上了。” “这地方有古怪,最好还是别吃这的东西。”德雷克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洛希为表支持,坐在一边使劲点头,幅度大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脑浆子都摇匀了。 科因不以为意,他说反正十年前没少吃,也没见他变异或是怎么的,洛希心说十年前能跟现在比吗? “行吧,既然你们都不吃那就便宜我了。”科因耸耸肩,在门口坐下来,他用匕首随便刮了刮鱼鳞,接着就捧着鱼身一口咬了下去,新鲜鱼肉嚼起来咯吱有声,听着格外解压——如果那条鱼不是在他齿列间使劲挣扎就好了。 又过去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凡米尔岛。 海岛边缘是一片广袤而荒凉的灰白色卵石滩,在它与黑色的海水间是一具巨大的鲸鱼尸体,那硕大无朋的身躯是堵名为死亡的高墙,诉说着生命在灾害前的渺小与不值一提。 鲸鱼腐败的身躯上被凿开一个洞,有人在那里用鱼油点了一盏长明灯,微弱跃动的暗红色火光跳动在每个人未来的梦里。 第36章 他们把船停在年久失修的码头边,木质码头已经在海水日复一日的冲刷下枯败朽烂。 洛希来到沙滩上,他穿着外套,但是在黄昏时分沿海潮湿粘稠的咸风中依然觉得冷,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科因熄了火,跟着跳下船,栖息在鲸鱼尸体上的乌鸦被他们的动作惊起,以一种不符合它们习性的寂静盘旋着升空,仿佛一团黑色的云絮,糜集又散开,但最后还是远去了。鲸鱼尸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恶臭,比洛希想象中要轻很多,看来它死了有些时日了,只不过没怎么腐烂。 “那盏灯,”德雷克指了指鲸鱼身上长明灯那黯淡的红色火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也许是既视感。”他又自言自语地补充道,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更进一步,但还是走向了那只鲸鱼,洛希在后面提醒他小心,万一鲸鱼炸了呢?天光黯淡,鲸鱼厚实的皮肤和脂肪下是被乌鸦啄食得坑坑洼洼的黑色血肉,多看几眼甚至会有它们还在抽动的错觉。 “昨晚这里肯定下了雨。”德雷克喃喃地说,他在距鲸尸还有些距离时停下了,脚下的地面已经变的又湿又滑,泥沙黏膩地堆在一起吸附着靴底,然而本该挤满生命的滩涂也空无一物,只有几只躲在阴影里的老鼠正在啃食鲸鱼腐尸。 “——你们看那些耗子。”科因开口道。 “我看到了,”德雷克回答他,“它们应该是生病了,某种,疱疹,我不知道。”他眯起眼睛,“仔细看,这些老鼠皮毛下长了东西。” 洛希捡起一颗卵石,朝老鼠聚集处砸了过去,卵石砸到鲸鱼的皮肤时弹开了,但这动静足以惊动这群老鼠,它们吱吱叫着逃到亮处,这些耗子个个肥的有猫那么大,四只粗粝的爪子,拖着一条麻绳似的尾巴,又窄又小的脸上生着一双滚圆的石头似的眼睛,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它们的体型,而是这些耗子身上大小不一的绿色脓包,葡萄一样鼓鼓囊囊挤成一串,下面充满了粘稠的绿色脓液,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一般。 每只都有,毫无例外。 “真恶心,”科因评价道,“我们不该在这里耽搁时间的,走吧,先去村里看看。” 渔村就在肉眼可见的位置,离这里大概有一公里,那是一团黑色的不规则沉淀物,毫无生机地摊平在天幕下,失去了替人类遮风挡雨的功能,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 冷风贴着地面前进,飕飕地掠过他们的小腿,像是要先一步把他们到来的信息送进荒无人烟的渔村,村庄入口前栽着几棵树,树木本身早就死了,只有盘根错节的树根扎在沙土上,树根上长满了瘤子似的黑色凸起,又像是彻底扭曲的人脸,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科因三人,凝视着他们身后永恒沉默的大海。 洛希不该回头的,他下意识地顺着那几道不存在的目光向后望去,看到的除了一成不变的天与海,还有几只晕头转向的老鼠,它们没有回到鲸鱼身下继续大快朵颐,反而晃晃悠悠地排着队,后一只咬着前面的尾巴,缓慢但毫不迟疑地往码头走去。 它们身上的脓包绿得简直像是在发光。 海水卷起灰黄的泡沫,重重拍打在码头上。 而这些长满脓包的老鼠,仿佛在某种不可知的存在的号召下,一个接一个,平静且毫不抵抗地跳入海中,旋即就被海水卷走,就像是大海心安得地收下了他的祭品。 洛希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鲸鱼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它混沌的黑色眼睛茫然地看向天空。 不管是什么病原体导致它们长了脓包,那大概率也影响到了它们的神经系统。 洛希转过头,发现德雷克和科因也正观望着这老鼠跳海的一幕。 他们走进渔村,疯鼠跳海的场景还深深烙印在他们脑海中,但这并不能多少消弭些这座地震后荒废的渔村带来的压抑,赤裸的房梁仿佛人的肋骨,无望地撑在半空中,倾斜的墙壁,腐朽的窗棂,散落的砖块,原本该是背景的建筑此刻突兀地存在着,却又陷入永恒的沉默,让人无法解它们想要传达些什么。 建筑完成了对人类的喧宾夺主,而他们一行三人哪怕行走其中,也并不算作什么主体,只是走在狭窄的巷道里,因为找不到头绪而尚且什么都没做,欠缺的从寻找对象扩大到了环境本身,以至于除了自身一无所有,欠缺的欠缺让荒诞的焦虑顺着有关诡异场景的记忆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科因在这时停了下来,他忽然在某间普通的小屋前顿住了脚步,视线落在狭小的窗口。 “怎么,你们上次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吗?”洛希问。 科因摇摇头,他指向窗口,那里凝固有一滩焦油似的东西,已经是固体的存在表面仍保留着当时的涟漪,和整座村庄一样突兀地停止了。 德雷克掰下一块,它比他想象中要脆,也许是长年累月的海风腐蚀了它,这块东西摸起来更像是塑料,截断面上有许多细小的气泡,但硬度尚可,指甲没法在它表面留下划痕。 “只是看起来像,但是应该点不燃。”德雷克摸出自己的打火机,在外焰的烧灼下它的表面开始泛起沉重的大泡,但没有任何要燃烧的迹象,也没有塑料燃烧时会有的焦臭味。 # 番外(1)原点之前 mi6p1087 mi6p1087amorphous(1940.02.**1958.12.25) 编号:mi6p1087 应对等级:3 第37章 描述:mi6p1087为一大型,无定形状态,凝胶状的黑色半透明粘稠实体,体表伴有大量荧光绿色的类眼球状不稳定结构。质量在**至**千克之间浮动,密度1.3*10^3,该实体不具备固定的形状大小,但通常会维持在高约4米,占地面积约20平方米的状态。目前尚不知晓mi6p087是如何在维持密度不变的情况下凭空增加或减少质量的。 构成mi6p1087躯体的细胞具有全能性,且对目前已知所有生物细胞均表现出极强的模拟能力,由此mi6p1087可完全拟态为某任一多细胞生物,也可部分拟态其所需器官,例如声带,以达成其与预期目标沟通的目的。mi6p1087的细胞株系未表现出分裂次数上限,可认为其具有无限增值能力,且通过合适诱导后其分裂速度远高于普通癌细胞。有关对mi6p1087细胞株系的进一步应用,详见“不朽”系列档案。 mi6p1087在受到机械损伤后会立刻开始一异常自愈过程,表现为在无伤口收缩情况下的组织增生,该过程为瞬间完成,经测试,灼伤或化学腐蚀伤害可对其进行有效延缓,详情见实验记录no.711至no.758. 根据**第一十七号指令,若无特殊情况,mi6p087将被以“弗洛里希施因茨”为原型锚定。 已证实mi6p1087具有和人类相仿的智力水平,且项目多次展现出逃跑,自杀以及暴力攻击倾向,经萨玛拉副主任提议,任何对mi6p1087的进一步研究将等待“安魂曲”程序部署完成后再做展开。 安全手册有关mi6p1087的实验须知: 安全起见,在实验进行时,研究人员必须摘除所有身份认证标识且佩戴防护装具,尤其是面罩,你们不会希望在对mi6p1087做出那种事情后还被它记住你们的脸的。 实验完成后必须立刻离开实验室,不得对他人谈论起实验内容,所有实验日志必须以配发打字机进行文字记录,不得留存有笔迹,录音,以及照片等任何暴露个人身份信息的内容。 不得与mi6p1087进行任何交流,无论是语言上的还是肢体上的。 所参与实验次数满五次后必须接受一次评估。 如果你已经开始对mi6p1087的经历共情并对其产生诸如,同情,怜悯,想要帮其逃跑或解脱等念头,请及时告知办公室。你不会遭到苛责。 详细实验记录见下表。 实验记录: 【数据删除。档案已转至mi6s1161号。查阅需要6级以上安全权限认证。】 ———————————————————————————————————— 附录1087a: 致正在阅读这份档案的人: 您好。 我是“缄默人”(silencer)以及“不朽”(immortality)系列项目负责人兼mi6p部门副主任萨玛拉索斯沃斯。 如您所见,由于mi6p1087所具备的特性,它无可避免地成为了这两个项目运转所需的核心部件,而众所周知,部件在运转过程中总是会有损耗的。是的,我已经听说了一些有关于它的传言,主要环绕着我们的实验是多么的不人道和野蛮展开。 我必须要强调一点,mi6p1087不是人类,阅读过档案的你们应该已经非常清楚,它目前保持在这个状态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实验,获得数据。是的,不论他看起来和人类多么相似,不论他是不是像人类一样走路,呼吸,进食,睡眠,乃至交谈,思考,恳求,本质上mi6p1087和一只变形虫没什么区别,和其他实验动物相比,它甚至可以循环利用。在我们的敌人把普通人关进集中营,对他们做生化实验甚至种族灭绝时,我们依然守住了最低底线的文明,你,我,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文明的受益者,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也没有选择活体实验而是尽力寻找替代品,这难道不是一种道德的体现吗? 当然,也有人问过我,可不可以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在对mi6p087进行实验时使用诸如麻醉剂,致幻剂等药品降低不必要的痛苦。让我们再强调一次,mi6p1087不是人类,而且,不,我的答案是否定的,mi6p1087的反应也是数据的一环,这不是什么不必要。 此外,还有一点,“安魂曲”程序效果斐然,但这不是某些人不遵守安全守则的由,“安魂曲”的本质是催眠和暗示,它是有波动起伏的,如同睡眠一般有深有浅,这也意味着mi6p1087偶尔会恢复自我意识,愿各位好自为之,我不希望看到诸如11月23日那样的事故再次发生。 以上。祝安好。 签名:samara southworth,antony walker 放你妈的屁,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走起路来像鸭子,叫起来还是像鸭子,那它就是只鸭子。你们这帮道德沦丧,折磨人为乐的混蛋,吃屎去吧,你们早晚会付出代价的!(划掉)请这位不知名的探员去心医生办公室报到,以及不要在档案上乱涂乱画。 附录087b: 事故记录mi6p1087b:195*年11月23日,晚8:30分,非工作时间段,一名清洁工发现了在4楼走廊拐角处徘徊的mi6p1087并拉响了警报,因“安魂曲”程序的作用,mi6p1087未做过多抵抗,十分顺从地回到了收押室,安保人员同时在收押室发现了研究员罗伊迈克森,后者处于半休克状态,左耳丢失,面部多处可见撕咬伤害,容貌完全损毁,且下体【数据删除】。 “妈的,我找到那个死基佬的耳朵了,在1087嘴里,他——它刚刚吐出来的。虽然我不该带着过多个人情绪工作,但我不得不说,1087一如既往干得真他妈漂亮,不论是在余音行动里,还是现在。” 第38章 ——安保部主管艾瑞恩*** 此次事故后mi6p1087口腔结构出现永久性突变,切牙全部被替换为犬齿,臼齿同样表现出类食肉目裂齿性状,无法恢复。 处结果:因违反守则导致重大安全事故,罗伊迈克森被辞退,所有医疗费用由其本人承担。 临床腔瘾犯了,写点科因的番外,反正德雷克的放不出来(自暴自弃) 第20章 树 随着那滩东西的燃烧,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弥漫开来,洛希不由得想到自己之前吐出来的那些黑泥,它们干了后搞不好就会是这样。 他把想法告诉其余二人后德雷克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但还是摸出个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把那片黑泥全给撬了下来丢进去。 话又说回来,他们一行三人也在村子里走了这么久,现在都快到村子中心的空地上了,依然连一个鬼影都没看见,看来这里真和佩斯特说的一样,已经不再有人定居。 “我们确认完陆地上没问题就该去检查水下城市了吧?”洛希问,科因说那倒不急,得在地上先把基地弄好,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有的他们受的。 他们正说着,德雷克却忽然绊了一跤,连人带装备重重摔在地上,沉重的装备把他贯出去好一截,不过好在没受伤,他立马爬起来去看是什么绊倒了自己,随即便有点迷惑地注意到刚刚让他摔跤的居然是一截树根。 那截树根跟他们进村时看到的树倒是挺像的,都是一样枯瘦黑色的枝条,都一样长满了虬结的瘤状凸起。仔细留神看去,能注意到废墟里许多地方都生出了这种枝条,攀在墙上或者穿出地面。 科因张望了一会,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枝条像是在指向某个地方?” 洛希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虽然这人平时油嘴滑舌满口跑火车,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从来都很靠谱,科因一说他也注意到了,这些枝条越指向海的一端就越分散,而越往村子里面的部分就越收束,枝条也更粗大,就连上面那些瘤状物的分布都要更密集。 三人不再说话,加紧脚步往村落深处走去,很快就来到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而这里的场景大大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 在科因的记忆中,这里以前是起着集会场所的作用,村里有什么大事就会在这里集会告知,那几个民俗专家发来的报告里就称在村落一年一度的出海祭祀前,就会先在村落中心举行仪式。 但现在这里完全变了个样。 由于多年无人照管,这片空地上现在长满了杂草,草丛中横七竖八倒着几根看不出原型的石头立柱,都已经风化得厉害,立柱上挂着的金属锁链也全部锈蚀,在风中缓缓晃荡着。 而在这片空地的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树,树身粗大到他们三人也合抱不过来,这棵树和他们在村口见到的那几棵小树一样长满瘤状物,密集的树冠也全由干枯扭曲的黑色枝条构成,上面没有一片树叶,和无人居住的村落一样死气沉沉。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它的巨大,而是在树干第一次分叉的位置里有个通体惨白的小女孩,她紧闭着眼睛,枝干拧紧了她的身体,又从她的上方开始肆无忌惮地分支蔓延,长出茂密但了无生机的树冠。 她面容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一边的科因拍了拍他,洛希一怔,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入魔般的盯着那个女孩看,连呼吸都忘记了,现在胸口一阵阵地疼。 德雷克也问:“那个雕像是怎么回事?谁给放上去的?我不记得当年的资料有这方面的记录。” 洛希又抬头去看,这次他十分小心,注意着不要盯得太投入,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女孩原来是一尊十分逼真的白玉雕塑,保持着一种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双臂侧平抬起,树枝正是缠绕着她的双臂向上生长的。 “不知道,我当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尽管这帮村民绝对在崇拜着什么东西,但对象肯定不是这个小女孩跟这棵树。” 科因一边说一边绕着这棵大树转圈,还时不时在树皮上轻敲几下,在绕了几圈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对另外两人说道:“这棵树是空心的。” 洛希跟德雷克走上前去,正如科因所说,这棵巨大的树拍起来空空作响,而他们原本以为是树皮的东西也是由那些虬结的枝条所构成的,与其说这是棵树,不如说是那些枝条把自己拧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这地方还有个洞。”洛希说。 树的底端开着一个三角形的洞,刚刚被茂密的杂草挡住了,所以他们才一时没有注意到。 科因打开手电筒往里照去,洞并不深,顶多只有两三米,但是朝着某个方向延伸去了,比起洞更像一条通道,从他们的角度没法看到通道里是什么情况,只能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气味不断从洞口散发,这味道洛希熟悉,闻起来像是半生不熟又没有放血的肉,在更多时候他把这种味道称呼为死人味,那种快死了但又没死的病人身上发出的味道跟这一模一样,如果去医院肿瘤科转上一圈,立马就能对这种味道印象深刻,喷了再多消毒水也盖不住。 “读数怎么样?”科因问。 德雷克看了看仪器:“比正常值高出好几个度,跟登岛前比又提升了,这东西异常指数很高,起码是3级应对等级的实体。” “大于等于5级我们就该撤退呼叫支援了,现在这个等级倒还好。”科因说罢又看向他们——主要是在看德雷克:“这个高度跳下去不会有问题吧?有问题的话我就在这牵根绳子。” 第39章 “下去没问题,但是最好固定一根绳索方便一会上来,毕竟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德雷克说的有道,于是他们安好几颗地钉,固定好绳索后爬了下去,科因打头,洛希在最后,往下爬时洛希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绿之间的色泽,仿佛他梦中的海洋,只是平静得多,也要寂寥得多。 在离地还有一米左右时他松开绳索,一蹬墙便稳稳落地,科因和德雷克都站在一边,正拿着手电筒四下打量这条通道。 这条通道全部由树藤构成,地板,墙壁,天花板,都由密密麻麻的树藤交织着撑起,那些瘤状物随着手电的晃动而不断地反光,仿佛无数注视他们的呆滞眼睛。通道里也很热,好像进了桑拿房一般,呼吸的空气都在蒸烤着气管。 到这里那股熟肉的气味就更明显了,好像他们面前就摆了一口大锅,里面连汤带血,连内脏带头发地完整炖煮着许多人,那种熟透的血肉加排泄物的味道十分恶心,洛希想吐,但他不久前才吐过,胃里空空如也,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干呕了几下。 德雷克的表情也不太好,他盯着仪器,报了个数字称读数没有变化。 “那走吧。”科因招呼二人跟上,举着手电就往通道深处走去。 通道很直,几乎没什么转弯的地方,回头就能看到他们来时的洞,这点让人相当安心,直到走出四五百米后才迎来第一个拐弯。 科因刚一转过去就停住了,洛希站在后面,看着手电的光一点点往上移。聚光手电的光能照出去几十米,亮白的光斑在树藤的墙壁上跳动着。 这是条死路,拐弯后十几米就是一堵墙壁,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树藤堵在那里。 他们也没立刻打道回府,只是在墙壁上又摸又抠了半天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洛希还拿电筒从树藤中的缝隙往里照,除了更多密密麻麻地绞在一起的树藤外什么都没发现。 他也试过把树藤掰开,可是以他的力气,废了半天也没能拉动树藤一点,倒是发现这东西坚韧异常,被施加了这种程度的力,非但没有断掉,甚至连变形都没有,说实话,洛希都有点挫败了。 一边德雷克试着用匕首划了下树藤,结果火星四溅,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树藤时什么石头或者金属制品。 “要爆破吗?”他问,科因摇了摇头,说这东西既然没有显露出敌意,他们就最好别去招惹它。 这下面热得要命,他们在这折腾半天,早就全身是汗,洛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带盐的液体喇得眼睛生疼,而且说实话,气味也确实够受的,他们走进来这么深,那股恶心人的味道始终如影随形,洛希毫不怀疑等他们出去后衣服上也肯定全是这个味,他们相当于是做了一场熟肉加排泄物气味的桑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股味道也越来越浓了。 他转过头,想问问其他两人的看法,却发现他俩正抬头盯着天花板看,科因嘴里还说着:“有些植物也会分泌油脂,是吧?” 洛希也抬起头顺着手电光柱看过去,光斑落在通道尽头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处,那里正缓慢却也肉眼可见地渗出一些黄色发亮的黏稠不透明液体,顺着树藤的缝隙一点点往下淌。 要是换成别人,可能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但洛希到底是个医生,这种黄色油脂他见得实在太多,大多数时候,手术刀划破表皮,率先涌出伤口的便是这些发亮的金黄色脂肪。 “不,这是动物脂肪。” 或者说,人类脂肪。 第21章 月光之下 脂肪下渗,很快三人就发现这东西的流向是有规律的,它顺着树藤墙壁上的凹陷,完整地画出一个圆环,又在圆环内部画出个和眼睛形状十分相似的多层纺锤形图案,最后缓缓漏进地板,消失不见,只在墙上留下这么个意义不明的法阵似的玩意。 那种奇特的,仿若游离的感觉又回来了,和先前他一打眼看到那个女孩雕塑时一模一样。法阵仿佛在召唤着他,洛希耳中嗡嗡鸣响,古怪的是他能从那毫无规律的嗡鸣声中解明其含义。 她在诉说着自己对爱意的渴求。 他把这事给其他两人一说,科因看上去也拿不准主意,倒是德雷克来了句:“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又说:“我在埃舍尔府的时候一直能听到声音,不,也不算是声音吧,更像是直接灌进脑子里的想法,告诉我祂想要我做出牺牲,祂对践踏秩序的渴望以及对粉饰太平的厌恶,所以我才让乔迪别扯淡了,他一看就听不见那声音,却还说自己被青睐了,搞笑。” 洛希转头看着法阵,他估摸着这跟在埃舍尔府祭坛那里看到的同心圆是个差不多的东西,埃舍尔一家通过烧死人来取悦那位“红神”,德雷克的能力也与火焰挂钩;现在他能听见声音,或者说所谓“神谕”,这法阵不出意外是由人体的一部分构成的,而他的能力正好是对自身的强化。 他感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水,几乎要连手电筒都抓不稳了,一个古怪的想法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是他们先有了这样的能力才会被虚空中的存在注意到,还是正因为他们的行为引来那种注视,才会获得异能?而现在他又该做些什么来展示所谓爱意? 第40章 后方传来脚步声,是科因从这截死胡同里退了出去,正凝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说:“今晚好像是月圆啊。” “是又怎么了?”洛希问。 他努努嘴:“你们自己过来看。” 月球曾经被莫名其妙地与疯狂扯在一起,被一并缝合在这张谎言之布上的还有暴力,杀意,以及来源不明的兽性,于是备受月神青睐的皇帝卡里古拉发了疯,而狼人在无数个月圆之夜仰天长啸。 洛希望着通道尽头那块被月光照亮的墙壁,忽然明白传说也并非无稽之谈,那些在日光下无所遁形的阴影,在月色与黑暗中的掩护下自然倾巢而出,粘稠,湿腻,爬行动物一样窸窸窣窣地滑过人的脚踝,疯狂就这样肆虐开来。 被月光照亮的那块区域哪里还有什么树藤,墙壁上的所有凹陷与起伏都替换成了深红腻滞的血肉,如同呼吸一般缓慢地起伏涌动着,而当他再将视线收回身边时,发现四周那些树藤也显露出了它的真容:脚下是滑腻凹陷的血肉,四周的墙壁则由无数人类的头颅构成,这些头颅如同砖块一般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他们的五官都在这种压力下变了形,显得似人非人,异常恶心,这些头颅的嘴反复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无数亮黄色的油脂从中淌出,但是洛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快呀。 那个声音催促着,毫不顾忌地暴露着祂的渴望,墙上的法阵发着鲜红的亮光。 洛希还在原地愣神,被人在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回头,对上德雷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德雷克往入口处飞奔而去,三两下就冲到了入口,脚下传来柔软滑腻的触感,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树藤地板全部变成了血肉,倒是科因被甩在了后面,洛希听到枪声,连忙回头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给他吓了一跳,洛希在埃舍尔府后程完全失去了意识,虽然科斯莫上号代打轻松解决了事件,但也让他没有见到跟蜈蚣一样满地乱爬的埃舍尔和那些被埃舍尔污染的血肉墙壁。 追在科因身后的是一团——胳膊。 无数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纠集在一起,抓着墙上那些凹陷处朝他们爬来,科因往前冲出一段后一个滑步转身,冲着那团胳膊开了火,霰弹轰飞了好几只胳膊,血肉横飞,骨渣溅得四处都是,那团东西的动作也稍微了停了一停,但是这些胳膊立马又重新长了出来,每条胳膊的肢端上甚至还长出了新的手臂,拼命挥舞着想要抓到他们。 科因啧了一声,不过这看起来也不出乎他的意料,他后跳几步,霰弹枪在手中一转就又重新上了膛,不得不说转枪上膛这个动作是真的帅,洛希试着练习过,然后就别到了手指。 这次开火甚至都没能限制住那团胳膊的动作,它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攻击,霰弹深深嵌进了那些血肉,又立刻被新长出的组织包裹住,洛希暗骂一句,手里已经抓住了那条绳索,却在准备上爬的瞬间瞥见科因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轻松笑容。 德雷克打了个响指。 许多明亮的光点从那团胳臂内绽放出来,那是无数细小的爆炸,劈里啪啦地弹射出明亮的橙红色火花,这些火花短暂一现后就就迅速熄灭,只在怪物的躯体上留下了数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洞。 随后他看见科因跟德雷克都朝自己飞奔而来,边跑边喊“快上去!快!”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种古怪的嘶嘶声,数道白烟从那怪物身上炸出的小洞里喷了出来,洛希忽然反应过来,那些炸出的小洞不是为了伤到怪物,而是为了让氧气能和燃料充分接触。 他连忙抓着绳子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还没爬到洞顶就觉得身后猛地一热,等他们三人都爬上去再往下看时发现那个怪物也冲到了洞底,高热的火焰已经爬满了它的全身,那火焰能烧穿血肉,直抵白骨,暴露在外的骨骼都被烧得炭黑焦化,奇怪的是,就跟船上烧那袋垃圾时一样,火焰一点也没朝四周蔓延,仿佛有生命一般只追着那团东西烧。 它当然也在自愈,不断生长出新的血肉以抵抗灼烧,但远远跟不上灼烧的速度,大概是注意到了洛希一直在盯着它,德雷克开口说道:“放心吧,在它被彻底烧成灰烬前,这些火焰是不会熄灭的。” 就如他所言一般,随着最后一点骨血都被火焰凶猛地吞噬后,那团火焰才彻底熄灭,只留下一股青烟和一堆灰烬,幸好烧的是个攻击他们的怪物,否则这个死法,哪怕放在敌人身上洛希都觉得有些过于残忍了。 “我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科因撑在洞口往下看,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只是往霰弹的铁砂丸里混了点你的血就能像白磷弹一样把这东西给直接烧穿。” 德雷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听起来全世界最适合我的兵种是自爆步兵。” “那可太浪费了,”科因回头打量着他,“要是条件合适,你会很有用的。” “只不过在这种开阔地带不行。” 科因慢吞吞地说着,直起了身子。 今晚的确是圆月,月光如同永不止息的暴雨冲刷着这座孤岛,凡是那发绿的月光笼罩之处,都有蛇一样的树藤涌动着,它那漆黑的表皮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粉红的血肉,上面长满虬结曲张的青紫色的血管,生机勃勃地跃动着。 第41章 “这个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科因唉声叹气,“早知道我就向装备部写个申请,把那挺马克沁重机枪给扛过来了。而且如果老遇到这种事,我迟早会变成个没有迫击炮就拒绝出任务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患者。” 树藤的尽头不是别的,而是一具具从地下破土而出的惨白的人形实体,他们比普通人高大强壮得多,个头接近三米,浑身惨白,五官模糊不清,个个都生着短粗肿胀,布满青筋的尾巴,而树藤就插在他们该是肚脐的位置,仿佛脐带一般哺育着这些怪物。 洛希没工夫数,光是肉眼可见的这些怪物就有至少上百具,他转身抬头看向树身,那女孩的雕像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没有眼珠的眼睛漠然地望向前方,望向潮涨潮落的海岸。 “你说的对,”德雷克听起来倒很平静,他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样,每次局势变得很不妙时他都很镇定,反倒是时局平和时他会相当神经质地没完没了地抽烟,洛希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是事越大越冷静的类型,还是他就是需要大量的刺激才能让自己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就算我在这顶着太阳穴给自己一枪也顶多能烧干净广场上这批东西,再远处的就没法波及,这之后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自愈,只能拖你们后腿,何况——” 他也看向那个女孩的雕像。 “我可不保证能烧死她。” 第22章 血肉之间 “别说烧死,就是伤到她一根头发都做不到吧。”科因咕哝道。 沐浴在月光中的树已经完全显现出了它原本的形态,它优雅地舒展着躯体,每一根游蛇般浮动的触肢都充盈着原始纯净的生命之力。 那覆盖其上的满是疮痂的皮肤,那破碎成渣的骨片,那些肆意生长的无定形肿瘤,那些塞满囊肿和无神眼睛的孔隙,那些蔓延的坏疽和酱紫色创口,那些不住滑落的散发着恶臭的腐烂气息的脓液,脂肪,和结块的鲜血。 四周无数苍白的肿胀人形面朝血肉之树,一动不动,仿佛朝圣。 科因试着往前迈了一步,那些原先还低垂着头颅的人形立刻站直身体,抬起那没有五官的脸直视着他,无比明显地释放出威胁信号。 “看来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了,不过要是我们不表现出要离开的架势,这些东西好像也没什么攻击性?” 科因退回来,那些人形又回复到了一动不动垂着头的姿势。 “但他们把我们围在这有什么企图?”洛希思索着。 “他们,她吧。”德雷克回头扫了一眼那颗翕张着的血肉之树,语带不屑,“如果就跟你之前说的那样她想要我们展示爱意的话,那么很显然,她可没死心。” 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一般,树最下方那条裂隙张得更开了,如同活物一般缓慢起伏悸动着。 “真是奇了怪了,”科因抱着胳膊,“这地方的人之前明明是崇拜海洋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副鬼样子?” “为什么不问问你们自己呢?”一个嘶哑,含混不清的声音响起,是从靠山的方向传来的。 众人回过头去,发现是个身披破烂黑袍,手持权杖的人,他佝偻着身子,容貌完全被罩袍遮住,但是漏出的皮肤上满是和那些老鼠一模一样的绿色脓包,不难想象他的脸已经成了怎样一番模样。 他缓缓走到广场边缘。 “你真是一点没变。”他用权杖点点科因,“还是老样子。” “我不认识你。”科因淡淡地说。 那人哼了一声:“你现在就算看到我也不可能认得出来。”随即他又发出几声破碎的,跟扯风箱一样嗬咯咯的怪笑声来,说:“命运真的很奇妙,它总会让出走逃避的人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 科因四下扫了一圈,情势不容乐观,他脸上倒是还有笑意:“怎么个奇妙法?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逃避过,我从来都只是听命办事。” 那人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自顾自地讲起了过去:“那会你们拍拍屁股跑路了,把我们丢在岛上,缺医少药,当我们来大陆求援时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无论如何都不许我们登陆,就像防瘟疫一样防着我们。既然你们都这么做了,我们又为什么不向瘟疫投诚呢?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病痛,折磨,但是依然活着,我们总算可以活下来了。感谢祂的福泽。” 他说话时一阵海风吹来,把那破破烂烂的罩袍又掀起来一些,借着明亮的月光,洛希眼尖地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竟然是paa的制服,虽然和他们身上穿的多少有些不同,但是大体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就像各代军装之间,虽然有所修改,但是不妨碍你一眼认出来它是军装。 难道当年paa还有其他幸存者? 但是科因显然不这么想,他只是笑嘻嘻地看向那人,说:“你们可真是物尽其用,连衣服都没有浪费。也是,十年了,这制服还能穿,足以见得用料扎实。” “你根本不知道当年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们?”那人冷笑了一声,“饥饿会带来疯狂,而疯狂又会把人引领向何方,这个你们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可以说这种局面就是你们的不作为导致的。” “你不觉得你说话有点前后矛盾吗?又说我不知道,又说我很清楚,”科因耸耸肩,“你要真有什么冤屈就大大方方讲出来,别在这捣鼓你那破谜语了,没准我听完良心发现,回去还能帮你找个律师和paa打官司。” 第42章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洛希和德雷克看到他比了个手势,而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让他们重新跳回那个洞里? 紧要关头,来不及多想,他们只能服从命令跳了回去,刚刚还算能走的通道里现在已经布满了各种粘稠滑腻的液体,都是从墙壁上的血肉空隙里分泌出的,有的发黄,有的发绿,还有一部分是透明的,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散发着难闻刺鼻的腥臭味。 科因也紧随其后跳了下来,那人在外面放声大笑起来,怨毒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下:“明智的选择,就像当年一样,起码这么一来你们可以死的很痛快。” 洛希听见德雷克骂了句脏话,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不是在骂外面那个家伙,而是他刚刚跳下来时踩滑了,一个没站稳跪在了通道地上,弄得裤子上全是那种恶心的液体混合物。 “我们现在怎么做?往里走吗?”洛希看向科因,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渴望对方再下一条命令。 “说老实话,”德雷克爬起来,“你是不是打一开始就知道这岛上有人还活着?” 科因说:“我只是推测他们没那么容易死掉。” “为什么这么说?” 他沉默着,最后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 洛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佩斯特又没跟他讲实话,在她嘴里所有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可她到底为什么要撒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这么看来,她甚至没有提前和科因串通一下,他踌躇片刻,最后问:“你们真的决定抛下整座岛不管吗?” “唯独这点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从来没有。”科因指指通道深处,“走吧。” 通道相当难走,闷热异常不说,满地都是滑腻的,足以淹到小腿的积液,这四五百米长的好像堪比从地球到月亮,更别提还不时有粘稠的透明液体从上方滴下,等他们三人走到拐角处时个个都显得狼狈不堪,浑身汗水。 这地方的气味比先前还要浓,通道两侧墙上本就被挤压得变形的人头现在肿的像是发面面团,看起来跟巨人观似的异常恶心,满地都是被高温蒸得化水了的油脂,只有法阵的还是一如既往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如同一只不怀好意的凝视着他们的巨大眼睛。 “我要是神我肯定很得意,”洛希嘟囔道,“任凭你们这些人怎么反抗最后还是要按我的意志行事。” 脑海中嗡鸣声又响了起来,还是一样的内容,神明安然地,不骄不躁地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科因在包里翻了一阵后拿出一个盒子,把它递给洛希,后者接过来后发现这盒子被树枝填满了所有缝隙,而在半透明的树脂里,封装着的正是他们当初从埃舍尔府里带出的那个肉瘤蛇尾多眼雕像。 肉瘤,蛇尾一样的树藤,洛希抬头看着法阵,还有眼睛,都对上了。 “这东西要怎么用?总不能直接按到法阵上去吧。”洛希捧着这盒子,“虽然我完全不懂民俗,但是好像他们在仪式的最后一步前都有一堆奇怪的步骤?比如拿着两把刀原地蹦跶什么的,再或者拿个铃铛绕着火堆转圈圈。” “祂是怎么告诉你的?”科因问,洛希就说还是跟刚才我告诉你们的一样。 此时外面传来了奇怪的鼓噪声,听起来像是一群人在癫狂地舞蹈,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幸存者看来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洛希看向科因:“这个你应该多少知道点吧?佩斯特把这东西给我看时说这是什么什么——对,血肉之神希尔某一个教派里的圣物,既然paa对此有所了解,肯定不会让你一无所知的来吧?” “我当然知道,”科因听起来罕见得有点头疼,“我就是在想要怎么办。” 这时德雷克开了口:“paa曾经有过一次大型行动,一个小镇里的教派被污染了,很快全镇人都在教主的带领下了投入了这位血肉之神的怀抱中,或者说这位生存与爱欲之神的怀抱中。当paa的特工们赶到时他们看到了有生以来最狂野的派对,整个小镇的人都聚集在广场上并没完没了地,”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放弃了寻找合适的词汇,直接朝洛希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她都爱欲之神了你还指望能是什么走向。” “啊?” “你可以猜一下外面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啊????” 洛希觉得自己的性都快被烧干了。 他突然想到佩斯特给他讲的故事里那位看见雕像大喊恶魔的疯癫老奶奶,老奶奶说的真是太对了,这里的人不仅变成了行尸走肉,还会变成最堕落的那种行尸走肉。 最后,他还是绝望地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我们要怎么办?” 第23章 燥热 “你还对秩序和日常深信不疑,这倒是个好事。”德雷克居然摸出根烟来点上,这里潮乎乎的,亏他把烟点得燃——洛希正这么想着,他就看到德雷克摘下手套,把烟头杵在自己手掌早上割开的伤疤上,随着吱的一声,刚刚烟头还奄奄一息的火星立刻明亮了起来,他甩甩手,笑着说:“怎么办?你可以把耳朵堵上。” 洛希一下没转过来:“为什么?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吧?” “嗯,对,出去莽一波然后带着清白死掉?你觉得这好吗?还是说在这浪费时间等待不确定的未来里不确定的死亡的降临?你不愿意的话至少不要妨碍别人。” 第43章 “不是,不,”他焦急地辩解道,“你想这么做吗?你不会觉得——”他噎住了,没法再说下去。 “没必要做这种牺牲的。”他最后说。 “我不会管这叫做牺牲。”德雷克回答,又是那种平静的,仿佛一切都置之度外的腔调,“但是总之谢谢你的关心。” 洛希转向科因,后者举手做投降状:“你别看我,你这么看我也没用的。” “至于我想这么做吗?”德雷克呼出一股呛人的烟雾,也许这次发工资后他该买些质量好点的香烟,“我不知道,我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砸碎所有的枪支,比如点燃这座岛让它映红半片海面和整张夜空,比如把手头能找到的书都拿去冲厕所,比如冲进博物馆砸碎每一件文物,比如给名列遗产的传统建筑下装上足量的炸药,比如召唤邪神让它去当总统然后毁掉这个国家,比如改写基因让全世界的蓝藻都不产生氧气而是一氧化碳,比如彻底发泄我的怒火,比如砸碎这个樊笼。相比之下,在法阵前做点不可描述的事可还真没法排上列。”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仍然生活在由和我们非常不同的人在我们出生很久以前发明的思想牢笼之中。 话说到这份上,洛希的确不好再劝他什么,他默默背过身去走到拐角处,广场上疯癫的嬉笑声透过厚重的土地,微弱地落进他的耳中,说实话,洛希希望他们能把动静再闹大点,他知道那两人肯定也尽可能地克制了,但还是有些令人尴尬的动静不可避免地被他所听见。 也许他真该像刚刚德雷克说的那样堵上耳朵。 就在他打算这么做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聒噪,粗嘎,那声音属于一只乌鸦。 “其实你也想这么做,对不对?” 一片不存在的黑色羽毛落下,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随之降落的还有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它用发着绿光的眼睛看向他:“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呢?还是说你就那么害怕被其他人所排斥?” “闭嘴,”洛希嘶嘶地说,“你不过是又一个幻觉,别想蒙过我。” 乌鸦尖厉地笑了两声,这刺耳的笑声刮擦着他的鼓膜:“没关系,我的朋友,你每次试着直面现实时受到的都只有伤害,要我是你,我也会选择没完没了地放低身段去讨好别人,然后说服我自己——没错我就是这样,我就是什么都不行,我就是这样一个平庸无能的人,然后在内心深处暗暗嫉妒,艳羡,最后排斥,痛恨那些自由自在的灵魂。” 洛希冷冷地俯瞰着它。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眼神,你为什么要逃避自己血液深处的冲动呢?你是林万克斯家的孩子,冷血和猜疑是你的底色,暴力和毁坏是你的目的,可是看看你这纠结的样子,你拼命否定自己的本能,转而投入虚无缥缈的道德的怀抱,可你又打根上融不进去,只好这样日复一日地软弱下去。” 洛希真想把它的脑袋拧下来,可他抱着盒子腾不开手。 “我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不需要你这种东西来指指点点。” 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我无意教训你,我只是想帮你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你同情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你觉得是因为paa冷酷无情所以那些人才不得不选择跪拜在血肉之神的祭坛下,但是你其实压根不在乎他们,你这么想只是因为书本,只是因为社会规范告诉你这么做是应当的,是合乎道德体系的,就像你刚刚觉得滥交是不道德的,所以你想要阻拦德雷克,别开玩笑了洛希,你——” 洛希一把掐住了乌鸦的脖子。 “我说了,你给我闭嘴。”他的语气冷得堪比冰原上冰冻万年的玄冰。 乌鸦的脑袋都被他掐错了位,斜斜地挂在断掉的脖子上。 “可怜的,寂寞的洛希。你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比较好。”它沙哑地说完这最后一句便消失了,化为一捧黑色的细沙从他指缝里流走。 洛希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几下,结果被通道里难以忍受的腥臭味恶心得嘴里泛酸。滑腻的液体在他脚下越积越高,闷热而不流通的空气也仿佛有实体一般压迫着他,他甚至开始怀念起那个跌入海中的幻境,起码海水足够清凉,不比现在这般燥热。 真的是燥热,他掐死了乌鸦,却感觉好像有人在自己腹腔里放了把火,火越烧越旺,如同电流穿过脊椎,又如同温泉抚慰着他无人在意的心,洛希抱着盒子蹲下来——反正他全身都是那种粘嗒嗒的液体也不差现在这一点了,他靠在柔软的血肉墙壁上,它比最贴合人体曲线的沙发都要舒服,如同羊水一般温柔地包裹着他,也许母亲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地下通道前的那一段闪回。 那个冰凉的吻。 冰水。汽灯。无人路过的荒野。脚步匆匆的人。从不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花与茶与油画。角落。无人在意的角落。谁也不会推开他房间的门。燃烧的壁炉驱散了寒意,但他和这栋老房子都早已沉入永久的冰窖之中。 相较之下那个吻倒是如此的温暖。 洛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额头抵在盒子边缘,他呼出的水汽在盒子表面凝成一团团小水珠,血肉涌上来,把他揽入一个紧致温热的怀抱,他拥抱着盒子,就像渴望有人也来拥抱他一般。 固体具有良好的传声性,他略略侧过头,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顿时通道尽头那些他该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洛希听着,感觉那捧火烧得又旺了些。 第44章 “就是这样的。”嗡鸣声在他脑海里回荡着,“顺从自己的欲望从来都没有错。” 积年累月地压抑自己才会让人变得病态,扭曲,唯独外表光鲜亮丽。 寒潮把夜风推进病房,他眼前是病院下半截漆成绿色的墙壁,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像他此时也不自觉地因为寒意而打着颤,医生告诉他没什么大碍,只是一个小手术,可是消毒水气味,冰冷的白色灯光,空荡荡的病房,陌生的天花板,哪一样都让他倍感孤独无助,洛希看向走廊,看到那些或焦急或疲惫的陪房家属,而自己只有手机上几个怎么也打不通的号码。 他点点头,然后对医生说好。 就在他打算拉过被单蒙住头时,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他怀里抱着个棕色牛皮纸袋,发梢和肩膀上还带着雪花融化后的深色水迹。 他的头发是灰褐色的。 “嘿。” 雪亮的光束打在他眼皮上,他看到一片深红的海洋。洛希挥了挥手,来人移开了手电,他眨眨眼睛,等眼前的紫色光斑褪去后看到一头醒目的金色头发。 “完事了,”科因说,“走吧。” “倒也不用抱这么紧,盒子又不会长脚跑掉。”他随后补充道,看起来有点哭笑不得。 洛希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十几米的通道很短,不过几步的事情,他们很快来到了尽头。 法阵已经不再发亮,却也永久地变成了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血红。 在法阵前方,由血肉和其他难以描述的组织堆成了一座塔形祭坛,它是活着的,高得顶到了通道的天花板,无数手指一样的组织在它表面收缩舒张,它通体都缓慢蠕动着,又像心脏般一下下泵动,雪白的蒸汽随着泵动而不断从它内部逸散出来。 德雷克站在一边,举着手电打量着这座祭坛,他看起来一切如常,顶多是呼吸还有点急促,也不知道工厂废墟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陷入休克状态,两人视线交汇时他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就是,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不是什么重要的过往,”洛希低声说,“我只是感觉,很可笑。” 乌鸦的最后一句话还回荡在他耳边。他说的一点不错。 洛希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摇摇头,转身盯着祭坛,祭坛中心处空了一块,从形状大小上来看,正好契合那个肉瘤雕像。 都灵之马(上) 艾瑞恩总是会做梦。 他梦到麻木的平民,残废的士兵,硝烟密布的战场,和漫长到好似永无尽头的战争。 他梦到一座阴森的城堡,树丛枯败,鸟兽哀鸣,夜色深沉如同寡妇的黑袍。 他梦见自己停在城堡深处的某个厅堂,装饰繁复,金碧辉煌,通往厅堂的走廊尽头的铁门敞开着,已经死了的人却还拖着脚步在那里如常行走,咽喉里滚出沉闷的低吼。 他梦见自己的战友,和他们失去生命的残缺不全的躯体;他梦见浑身冒着蒸汽,形容枯槁的敌方士兵,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 但是偶尔,在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梦到寒夜里的一捧篝火,在一小块勉强清出来的林中空地上,明亮的橙红色火焰生机勃勃地跃动着,几个年轻人围坐一圈,roche说自己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完成学业,delta偶尔会谈起自己以前在孟加拉服役的经历,nest抱怨军粮里配发的饼干比土都难吃,coin几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鼓捣着正在加热的豆子罐头,焰心的木柴噼啪爆出几点火红的星子,他和他们坐在一起,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而冬风像一个庞大无匹的怪物,低吼着摇撼密匝漆黑的松树林。 他希望梦持续久一些,但是每当这时插入的只会是不留情面的记忆——回忆,或者说,现实。 “这就是战争,同爱情与生命一样平常。”记忆中roche充满诗情画意的感慨引发了一阵哄笑,三天后他七零八落的尸首摊在弹坑里,于是艾瑞恩想起他的话,这就是战争,同爱情与生命一样平常。 平常到和奥斯维辛一样没有新闻,无事发生。 余音行动结束,他们成功制止了垂死挣扎的德国人制造机械<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军队的野心,艾瑞恩孤身一人回到英国,他仍然待在mi6,但早已没了之前的雄心壮志,这些东西大概就跟他死无全尸的战友一样,被永远地遗留在了成为过去式的战争中。他每天像普通工人一样上班下班,想着或许这就是生活,同战争与生命一样平常。 之后艾瑞恩被调入p部门,同样的波澜不惊,但时不时地,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会击中他:有时候水面毫无波纹是因为风平所以浪静,而有时,那只是因为静水流深。 他在看到1087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深水水底。 mi6p1087,或者说,他以为早已死在了余音行动中的队友,coin(科因)。 “喂你,对,就是你,blondie。” 长得像个弗里茨(德国人)的家伙从希腊字母表前抬起头看向艾瑞恩。 “我是缄默人13队队长,你的代号是什么?” “还没确定,所以我准备把这枚硬币丢下去,落在哪个字母上就用这个字母做代号——刚刚那个人丢中了delta。”弗里茨回答道,他说话时盯着指尖的硬币而不看着艾瑞恩的脸,语调也毫无起伏。 delta在一边哼着小曲保养枪械,“专利费记得结一下,朋友。” 第45章 “得了吧,我看不如就叫coin,我可不想队里冒出来两个字母人。” 那是一枚普通的黄铜硬币,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像科因给他的初印象一样——直到三个月后的余音行动中后者扛着他从那座古堡顶端一跃而下还毫发无损时艾瑞恩才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判断偏差得有多离谱。 “信号枪已经用完了,你得去找军队通报消息。那辆摩托车可以用,nest修好了它。”科因的语调依然毫无起伏,这种关头了还跟个他妈的机器人一样。 艾瑞恩知道自己没得选,他不能让其他人的牺牲白费,可面对唯一尚且存活的同伴时他总还想再挣扎一下:“你呢?你不走吗?” “我去把门关上。”科因在回答的同时已经转身往古堡走去,他的声音淹没在摩托发动机的轰鸣和僵尸的咆哮声中,但每一个字艾瑞恩都听得真真切切。 “我们是1940年在挪威北部发现的1087,在44年作为缄默人的一员加入你的小队前,有关他的项目已经开展了四年。”办公室白墙下段涂着深绿色漆料,墙体光滑,冰凉,泡在浓重的湿气中,生满了细密的水珠。日光灯管嵌在天花板里,光线黯淡,闪烁不定,却十分规律地嘶嘶作响,萨玛拉坐在灯管正下方,她的脸被灯光衬得发青,配合上那一头红发仿佛是什么神话中食人的恶鬼。 “....这里是1087的档案,你已经读过了。和小鼠,兔子,乃至恒河猴一样,它只是作为一只实验动物存在。安魂曲程序禁止它自杀,但1087依然具有自毁倾向,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它会在余音行动中选择执行独自殿后这种自杀性质任务的原因——而且,艾瑞恩,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已经结婚,很快就会有孩子,这种普通平凡的日子不正是我们这些经历过战争的人所追求的吗?你要珍惜它,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其实1087档案里面的很多内容你都没有权限接触,”安东尼沃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办公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边喝边叹气,好像享受地啜饮咖啡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似的,“我想萨玛拉也是看在你参与了余音行动——行动主旨是力求以最小的代价粉碎纳粹试图靠黑魔法反扑的疯狂野心,并将这些东西对普通人的影响降到最低——的份上,才会把这些信息告诉你的。说实话,你能从那座塞满蒸汽僵尸的古堡活着回来,大家都很惊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让你留在圆场(军情六处)工作并把你调来p部门的原因,我们相信你有这方面的才能,否则缄默人应当永远地缄默下去。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也许是看到了艾瑞恩的表情,沃克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们是那种会杀人灭口的野蛮人吗?只是一些遗忘法术罢了,让这些活下来的士兵永远地遗忘自己曾经与黑魔法生死相搏,无知但幸福地在战后和平时光中度过一生。余音已过,缄默永恒——我们当初是这么想名字的,对吗?” 萨玛拉没有回答,连头都没有抬,她似乎正忙着把1087的档案重新塞回牛皮纸袋里。 “好好干,士兵,你有听说安保部门的主管过段时间就要卸任的消息了吗?”1948年的那个下午,安东尼沃克冲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 艾瑞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不懂。 他精神恍惚地离开办公室,穿过走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电梯,来到了楼梯间。p部门主体部分位于地下,又因为当年赶时间,修得七拼八凑,结果就是连接各区域块的楼梯格外地多,又格外地复杂,螺旋,平行,交错,向上,向下,如果艾瑞恩活在当代,他会说这简直就像是埃舍尔的画作成了真,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平整光滑,铺了瓷砖的楼梯,他只会想到那座德国古堡里那些一路螺旋向下通往地牢的石头阶段。 艾瑞恩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即将要一步步往上走回地面,走回自己一眼可以看到头的,平静无波的,甚至在外人眼中可以称得上成功的余生,然而就像神话里的俄尔普斯一样,某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冲动令他回过了头,于是他们都见到了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俄尔普斯的妻子落回幽深冥府,而艾瑞恩,他眼睁睁看着身后的走廊起皮,崩解,碎裂,重新熔铸成他记忆深处的场景——古堡里那条向下的螺旋阶段,它突兀又所当然地与墙壁粉白灯光明亮的mi6p部门里的楼梯接在一起,如此拼接的事物还有很多,光与暗,爱与恨,战争与和平。 这当然是幻觉,艾瑞恩想,我继续走我的路好了。 但它是那么的狭窄,昏暗,那么的真实,以至于艾瑞恩死死盯着它,就跟在楼梯上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交界处渐渐浮现出三个身影,走在最前面手提风灯的是他自己,高大结实的那个是delta,然后是—— “你在回头看什么?”delta问。 “没什么。”coin回答,身后楼梯空无一物,他不知道有人在未来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时空绝望地与他对视。 1965年12月25日,凌晨3:46分,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某处安全屋。 艾瑞恩从梦中惊醒,浑身酸痛,头昏脑涨,鼻腔发热,几乎疑心有人要趁他沉睡时掐死他。这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自59年被踢来贝尔法斯特后,他收到来自爱尔兰共和军的暗杀小礼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事实上,他活到今天应该已经算是圆场那边格外开恩。 第46章 但今晚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不顾自己正在流鼻血,转而凝视着房间另一端,月光自窗口斜斜洒入,大半个房间都浸没在青白色的光晕中,唯独那边还大都掩映在暗影里,而在那不见光的地方,他隐约分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你他妈怎么还敢回英国来的?!” 自1958年圣诞节分别后,这是艾瑞恩对科因说出的第一句话。 1958年,12月24日,晚十一点。 假日期间,整个部门都看不到什么人影,当然,自55年前首相下台后,这里相较从前已经冷清了不少。 艾瑞恩朝测试区走去,他和见到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告诉他们自己今晚值班,不过也没打算久留,在检查完这里后就会离开。 他走过值班室时看到戴娜莱特正无聊地用笔卷着她的头发玩,“圣诞快乐,德雷克先生。” “圣诞快乐,戴娜。还不走吗?” “我倒是想,”她伸了个懒腰,“上次我溜号被逮个正着,那个月的工资很不好看。” “我猜现在不会了,有风声说就连沃克自己都在准备跑路。” “好吧,希望在被彻底扫地出门前我能成功回本部做点清闲活。您还要去测试区?” 艾瑞恩点点头,听见她似乎咕哝了几句又要干活了,随后翻出一个记录簿来,要艾瑞恩在上面签字,登记出入时间。 “没问题,”艾瑞恩拿起笔,但看到记录簿后他又顿了顿,显然是被某个人名引去了注意力,“萨玛拉也来了?” “是啊,大概是二十分钟前来的吧我记得。哦,写完后记得把笔还我,这周我们已经丢了三支笔了。” 莱特接过艾瑞恩递来的笔,哼着小曲重新把它卷在头发上。 也许是节日的关系,走廊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热红酒和肉桂面包的香甜味道,更显得空无一人的试验区冷冷清清,如果艾瑞恩现在掉头就走,回到地上的建筑部分,或许还能赶上晚会的尾声,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和所有人一起欢度圣诞,就像他在过去九年里做的那样。 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自1948年与安东尼沃克的谈话后,艾瑞恩再也没有私下来过这里,“反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地方。”,偶尔被人问起时他就自然地给出这一套说辞,至于真实原因,恐怕只有他和两位高层领导心知肚明。至于公务上,能让负责安保的他过来,多半就更不是什么好事了。 比如去年11月23日罗伊迈克森那回。 警报响起时他正好就在附近,不过并不在备勤状态,按说他只要像模像样地假装疏散人群维护秩序就好,可他还是第一时间冲去了事发地点——“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在事后的报告中他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上面两只老狐狸有没有信。 把科因带回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后者没有任何反抗,只有艾瑞恩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赤身裸体,在回去的路上硬让他套了一件自己随手捡的白大褂。 他一到收押室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艾瑞恩不关心办公室八卦,但是风言风语总能吹到他耳朵里来,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第一时间呼叫医疗救护,甚至没有去看面目全非的罗伊迈克森像条肥胖的蛆一样在地上抽搐,他只是扫了一眼科因,后者眼神涣散,一言不发,艾瑞恩48年在这儿见到他时他起码还能断断续续地说话。艾瑞恩猜测是萨玛拉又加大了安魂曲的强度,彻底把科因的自主意识压了下去,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怀着报复性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想,他的前队员还是反抗了。 艾瑞恩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但不得不说眼前的一幕的确鼓舞了他。自九年前楼梯上那亦真亦幻的一幕后他还待在令他厌恶无比的p部门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是,他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更不是除了过去一无所有,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让死者复生,那他起码不能让幸存下来的人继续活在地狱里。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晚出现在这里。 气密门上p1087的黑色编码十分醒目,而门上那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观察窗——双层玻璃抽真空,还加了铁丝网,就是1087平日与外界的全部通道。 艾瑞恩透过观察窗朝里望去,屋里很暗,借着走廊的灯光勉强能看到1087一个人侧躺在角落里,面朝墙壁,而萨玛拉的身影哪都不见,没准她已经走了。他退后一步,开始键入那一串冗长的密码,手动机械开门。 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譬如因为安魂曲的原因1087拒绝离开,不肯配合;又或者以自己的权限查阅到的特殊安保措施仍有错漏,在带出1087后依然触发了警报,从此档案附录再添一笔。但总的来说都是往糟糕之处想,艾瑞恩甚至考虑过也许自己需要炸飞半个部门才能给这次越狱留出足够的时间——所以,门一打开就看见1087直直站在门口瞪着他委实有点超过预期了。 “好久不见,队长。”他开口,声音沙哑。 艾瑞恩望着他,并不感到喜悦。如果说重叠着加在他身上岩石般的年岁教会了他什么的话,那就是所有的意外之喜背后都必有代价,甚至还可能根本就不是意外,只有当事人被喜悦蒙蔽双眼,自动自发地踩进陷阱。 他想到来过却不见人影的萨玛拉,想到风雨飘摇前途不定的部门,他能想到很多,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从这一团乱麻中出足够清晰的头绪。 第47章 “好久不见,科因,”艾瑞恩回答,报以苦涩的微笑,他终于可以不用再使用那个编号,“我们走吧。” 现在离天光大亮还尚早,只有东方天际泛出一层清透的淡墨色,仿佛深秋清晨时分缓缓涌动的冰凉河水。按照计划,艾瑞恩把车停在一座钟楼前,这座建筑,连同整个海港都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存在,因为战争才被紧急提上企划,一盏盏路灯仍然亮着,光线柔和昏黄,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投下一个个天使的光圈。 而阴影坍塌在光线交界处,日出世界总是一片荒芜苍凉的原野。 科因走到他身边,“今天是圣诞节?” 他一定是在来的路上看到了橱窗里的各种装饰。艾瑞恩点点头,给他指了一艘船,科因扭头去看,寒风把他本就不整齐的金发吹得更加凌乱,但也露出了他明亮的蓝色眼睛,和那些长久不见天日的时光在他脸上所投下的苍白的阴影。他看起来如此平常,如果不是十年时光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他真的就和一个普通的等待出海的旅人没有半分区别,艾瑞恩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维持住本该在漫长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的自我,就像他无法想象在与他们并肩作战前科因已经过了四年那样的日子。 或许一切如常才是最大的谎言。 科因已经往码头走去了,他很快地走出了钟楼的阴影,脚步轻快,几乎有些雀跃,仿佛非常享受这样可以在大地上自由漫步的感觉,艾瑞恩点燃一只香烟,在烟雾缭绕中目送着他。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剩下什么时间,尽早离开才能阻止他的同事们追查到这座港口,但是,某个声音在他心中轻轻回响,“多一会也好”,为什么?因为从今往后你就是彻底的孤身一人,你再不可能回到家中,也没法再从一片活着的幽魂那里追忆悼念所有逝去的逝去。 但科因突然转过身来,在次第明亮起来的天光中艾瑞恩看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晨风送来他的声音:“圣诞快乐,队长。” 就像那个篝火闪烁的夜晚,他们举杯,没有酒,只有化雪煮的泥水似的咖啡,铁皮杯壁碰在一起,响声清脆,而人们齐声说:“圣诞快乐。” 又名《一个叫德雷克的男人决定去死》,而这样的事情曾无数遍地在他们生活中上演,未来也会一样地演下去,除非真有人能够掐断这永恒轮回的命运。 都灵之马(下) “所以,那之后怎么样了?” 科因在窗边的方桌旁坐下,月光落在他和7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孔上,岁月崩解的碎屑只落在了艾瑞恩的生命中,他原本是棕褐色的鬓发已经变得灰白稀疏,双眼肉眼可见的浑浊。 “没什么。”艾瑞恩低头看着茶杯,逐渐平静下来的茶水表面反射出他木然的神情,“当晚的记录全部消失了,他们追查起来,才发现少的还不止这些,后来莱特被指控是苏方间谍,我被放了出来,但马上又被调来了贝尔法斯特。” “再没回去过,也没法跟家里联系,我猜在档案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侧过脸,看向窗外,窗玻璃上溅满雨痕:“比罗伊迈克森好点,他刚离开医院就出了车祸,一辆卡车从他身上辗了过去,甚至还当场转了个弯,轮胎上挂着肠子跑了十好几米。” 干嘛说这些,因为我后悔了吗?我后悔救了他结果赔上了自己原本顺遂的生活?艾瑞恩想。这个念头令他恶心,好像吃了一大口煮过头的卷心菜,甜腻腐烂的味道挂在舌苔上久久不散。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视线落回科因身上。后者把头发扎了起来,一身正装,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厚重大衣,要是再加一把汤普森冲锋枪,就活脱脱是个意大利黑帮分子。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像他也再不可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气势凌人地管科因叫blondie. 月亮还挂在窗口,一块业已熄灭的冰凉石头,冷冰冰地反射一点阳光给黑夜,就被世界各地的人擅自寄托感情,还被挂起来交口称赞。 “你觉得我自私吗?”艾瑞恩避无可避,不得不开始吐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我——我后悔了,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后悔的,我在家人和应该承担的责任间反而选择了我的良心,我选择了我一文不名,屁用没有的良心,也许我甚至不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我只是不想被自己的内心谴责,仅此而已。为了我的一时痛快,我抛下了我的家人,我让我妻子在丈夫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不得不一个人承担家庭的重担,我的孩子必须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独自成长,我——” 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自己毫无意义的滔滔不绝。 艾瑞恩跟月亮一样熄灭了,曾经点燃他的怒火和愤恨都消失不见,给他留下的只有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空虚。 他揉了揉胳膊,哦,除了空虚外,还有时不时就找上他的疲惫和疼痛,岁月不断剥离那些他曾经赖以为生的东西,就像一座雕像被不断风化,最终化为湮粉,等尘埃落在地上时才发现,这片名叫死亡的土地本就是由无数风化的粉尘构成的。 世界充满了衰朽和死亡,只是人们选择闭目塞听。 如果我再晚几年进到p部门,他想,或许我也会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目不转睛地无视掉1087,毕竟我的生活已经够我操心的了,谁还会像尼采一样去在意街道旁一匹被压榨到极点,随便再怎么被抽打也不肯动作,却也不记得该如何嘶鸣求救的马呢?我和这匹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还没有被生活压迫到极限。 第48章 “算了。”他说,声音仿佛灌了铅般沉重,“你来做什么?” “来跟你道别。” “我以为这种事在码头上就做过了。” 那时科因对他说圣诞快乐,而他只是挥挥手,“快走。” 科因没接话,找他要了根烟,在桌上轻轻磕了磕后才塞进嘴里——艾瑞恩注意到了那些尖利得宛如捕兽夹的牙齿。 时隔多年想起罗伊依然令人不快,如果他真的只是热衷于捣鼓那些实验项目还则罢辽,然而。 在艾瑞恩刚加入p部门不久,正坐在食堂吃饭的某天,邻桌一个有些秃头的矮个子男人正吹嘘他升任了某个项目的主研究员,“其实没什么目的,”他像马戏团里那些故意扮滑稽逗人开心的侏儒一样吱吱嘎嘎地笑起来,“我就想给新人看看加到多大的电流会让人失禁,结果这些小屁孩每次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吱哇乱叫,太搞笑了,真正挨电的1087反而比他们淡定,它现在可都不会咬断舌头了——” 艾瑞恩仔细听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餐盘扣到了他脸上。当然,如果那会他知道罗伊到底做了些什么,那他绝对不会只往他脸上扔餐盘,他会往罗伊肠子里捅一把来福枪然后开火,让屎崩得他满脑子都是。 艾瑞恩摸出打火机点火,一小团蓝色火苗鬼气森森地飘摇着,科因叼着烟凑上来。烟很快点着了,他吐出一小团白雾。 “我之所以说是道别——”科因坐回去,跷起二郎腿,他的脸藏在黑暗里看不分明,“是因为你要死了,队长。” “恐怕现有的一切医学技术都不足以治好你,”科因拿着从他枕头下摸出的照片站在门口,照片上是艾瑞恩的妻子和小儿子,妻子是一名中学教师,表情有些严肃,而他儿子已经到了青春期,开始抽条,比他离家时高出了起码一个头,“哈,谁让你把涂了辐射染料的照片压在脑袋底下睡觉呢?” 艾瑞恩手里还攥着科因刚刚塞给他的盖革计数器,这东西咔哒咔哒响得跟发了疯一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是奇迹般的平稳:“它是三个月前我托一位同事从家里带来的。” “给你带照片的那位已经死于急性白血病了。”或许是看到了他的表情,科因补充道:“你家人没事,不用担心。不像我,圆场(军情六处)还没有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照片我带走了,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危害。” 艾瑞恩关掉了叫个不停的计数器:“你是真的该走了,如果他们这么处心积虑要杀我,那这间破屋子绝对被窃听了。” “都帮你拆了,不用谢。”科因按下门把,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好几个捏坏的窃听器丢在鞋柜上。 “你觉得我还有多久时间?” “我又不是医生,哪能知道这个?我只能建议你吃点好的——不好意思忘了这是英国,那吃点能吃的吧。” 话音未落,科因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天是晨曦时分孔雀蓝的轻盈透明的天,城市是化学反应里黑黢黢的絮状沉淀物,道路两边摆着花坛,花都败了,干枯萎缩的残枝死气沉沉地插在冻硬了棕色泥土里,艾瑞恩跟着走到门口的台阶边,十分小心地不让门被风带上。他看着科因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释然:“现在还是圣诞节,你不打算给我一点节日祝福吗?” 科因没有转身,只是脚下稍微顿了顿:“如果我能早点回英国阻止这一切发生而不是一直蹲在北非畏畏缩缩直到确切消息砸到我头上来,那我会的。” 艾瑞恩顺势在台阶上坐下来,被判了死刑反倒让他轻松不少,起码这让他下定了决心要抛弃一切在死前回到苏格兰——谁还能拿什么东西绑架一个将死之人呢? 他摸出支烟来,想想又塞了回去,“那,祝你——” 科因大踏步走了,背对着日出。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面前没有镜子,但艾瑞恩知道自己肯定在笑,就像在那片林间空地上一样。他想过自己的死亡,不止一次,毕竟他自己也夺取过不止一条性命,剥夺它是如此轻松,不比扯断一根稻草难上多少。但是今天天气很好,对英国来说更是冬季里久违的晴朗,连带着艾瑞恩也多少觉得生活有望,他转身回屋收拾行李,心里想着“这算什么道别”,他总觉得科因还会再回来的。 收拾行李时他翻出一只机械表,德制,也许是当年从不知道哪个德国人身上扒下来的,感谢一根筋又认死的德意志民族,这东西到今天上了发条还依旧能走得好好的。艾瑞恩把它戴在手腕上,坐上回英国主岛的轮渡时他又看了一眼手表,仍然一秒一秒精准地跳动着,这是个如今已经停产了的款式,一个对此似乎颇有研究的路人跟他搭起了话,委婉地提醒他说这块表现在坏了会很不好修。 “我感觉倒还可以用上好几年。”他说。 艾瑞恩德雷克死在三天后。 第24章 图书馆 在其余二人的注视中,他把雕像从树脂中剥离出来,塞进那处不规则的空洞,完美契合,分毫不差。 然后呢?他想回头问问科因,但笼罩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团温和的雪白光晕,像肥皂泡一样慢慢扩散开来。 “古往今来,人们都对自己的家乡抱有某种特殊感情,无数文艺作品应运而生,伦敦有弥漫不散的烟雾,而纽约也有它的纸迷金醉,罗马人夸耀着他们的首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而莫斯科——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第49章 “但在家乡的概念诞生之前,城市这个词所指向的有且只有一座城市,一座已经失落在历史中,不再拥有名字的城市。” 眼前光晕散去,洛希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陌生的古代城市中,脚下是黄麻石地砖,触目可及的建筑也都是异域风格,没有那些哥特式轻灵高挑的尖塔,反倒是个个都顶着那些沉重厚实的洋葱头似的屋顶。这些建筑和地砖一样,都统一呈现出一种古朴神秘的暗黄色。 他站在一座塔楼前,这座城市似乎依山而建,整体呈现出阶梯状,他位于城市的高处,往下看去能见到层层叠叠的台阶和无数紧挨在一起的石砖房子,没有人,没有动物,连一棵树都见不到,整座城市静得可怕,在明亮的淡黄色日光下呈现出一种刻意营造的万籁俱寂。 洛希四处环顾,没有看到科因和德雷克的身影,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是不是又陷入了幻境”,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多少有些惹人生厌了。 不过来都来了,看看周遭总不至于能出什么事,这样想着,他正要转身时,发现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洛希俯身拾起它来,发现那是一张纸片,从它锯齿形的边缘来看应该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这张纸片上用红褐色墨水画着一座塔楼,旁边零零散散写着一些洛希并不认识的文字。不知为何,当他盯着这些文字,想要努力搞明白它们背后的含义时,一阵恶心和眩晕立刻笼罩了他,好像被人塞进了滚筒洗衣机。 他放下手中的纸片,靠在一边的围墙上等着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往好处想,起码在这可以自由自在地深呼吸而不必担心被恶臭的肉腥味冲个跟斗。这么说来,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衣服——还是有一大股腐败的血腥味!可怜的衣服已经被腌入味了,回去不知道要洗多久才能洗出来,或许直接管行政部要件新的会更方便。 话又说回来,这张纸片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他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纸,反倒是有些柔韧,仿佛某种不太结实的皮革制品。 过了两三分钟,等他觉得自己好些了的时候才又把那张纸片举到眼前仔细对比,洛希看了会纸片,又看看塔楼,反复对比后他确定纸片上画的塔楼就是自己眼前这座,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哪来这么巧的事?就像想睡觉来枕头一样。 换句话说,就像是有人在暗示他赶快进去一般。 洛希自然有些犹豫,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与其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飞乱撞,还不如照着现有的线索行事。要真有人要害他,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设个看得人云里雾里的局吧? 于是他走到了塔楼前,推了推门,门很轻松就推开了,并没有上锁,好像就等着他的大驾光临一般。 塔楼的地板和户外一样,也是黄麻石铺就,而四周的墙壁也是那种暗黄色的石砖墙,相当的表里如一,但是和外表看起来不同,这栋塔楼里其实空空荡荡。 这种空荡并不是那种没有家具和摆设的空荡,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空无一物,塔楼从外表看起来有三层高,但是进来后抬头就能看到顶,没有楼梯,没有隔层,就好像是当初修建时匆匆搭起一个外壳后就再没人管了,而与之相对的,是塔楼地板的中心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洛希走到洞边,摸出手电往下照去,一阵阴冷的,微微夹杂着霉味的风从底下吹来,掀起了他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 聚光手电论上能射出去几十米远,但是在这洞窟里,雪白的光柱投出去不过十米左右便被吞没进了浓重的黑暗中,洛希暗忖着这洞里该不会漆了某种能吸收光线的涂料。他又摸出一根荧光棒,拧开后朝洞窟里丢了下去,不出所料,那点冷光很快就被黑暗吞没,但是从它最后发出光芒的位置来看,这个洞窟少说有五十多米深。 洞窟的墙壁上有着向下的螺旋楼梯,洛希叹了口气,看来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探测仪器不在他手里,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小心谨慎地往下走去。 他才下了不过三四米,就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阴冷从脚底升了起来,洛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这里的温度有多低,这种阴冷更像是一种打从心底涌出的恶寒。 他用手电照向身边的洞壁,墙壁异常光滑,仿佛水泥自流平,但是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却是中世纪都少见的古朴感,这种时候真的会有水泥吗?洛希摸了摸墙壁,触感说不出的奇怪,哪怕他戴着手套也是如此。 这也总比那种不断分泌粘液的血肉墙壁好吧。他一边走一边说服自己,但是那种不断从心里涌出的寒意依然没有半分减弱,加上视野受限,洛希提心吊胆的,总感觉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给他搞个突然袭击。 在走了好一段时间,他甚至都开始感觉自己口渴了的时候,脚下的阶梯依然仿佛无穷无尽般朝下延伸,这时再抬头朝上看去也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先前下来的洞口已然消失,甚至开始让人怀疑它到底是看不见了还是自己关上了,如果是后者,那么洛希就是被关在一座巨大的底下棺材里活埋,黑暗和窒息将会是他最后的伙伴。 黑暗,寂静与孤独对人的摧残是相当大的,否则关禁闭也不会作为一种惩戒乃至拷问方式延续至今,在这条深不见底的阶段上,陪伴着洛希的只有冰冷的手电光束以及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心跳声。 第50章 巨大的寂静压迫着他的耳膜,就连迈下的每一步都仿佛重锤砸在心上,而且与此同时,洛希生出了一种古怪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被注视感是一种很常见的错觉,许多单独走夜路的人都遇到过,他们总觉得有人在身后凝视着自己,尤其是在周围人烟稀少的情况下,这种错觉会越发清晰,让人感觉如芒在背,但是当人忍无可忍回头看去时,又会发现身后其实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 就像洛希刚刚做的一样,他回头看去,发现身后空空荡荡,不由得生出了几丝自嘲的意味,心想自己也有被心暗示搞得害怕的一天。 又是往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他停下来喝了瓶水,吃了点那个难吃的要死,毫无味道的压缩饼干,等体力恢复后又继续前进。就在他开始思考这个洞到底有没有底,是不是该原路返回的时候,他脚下嘎吱一响,踩到了些材质不一样的东西。 洛希低头看去,发现这里仍未到底,只是楼梯就到此为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悬空铺在洞窟里的木板,这些木板都是宽约两掌,而地板中间的缝隙差不多能容纳两个人探身下去,洛希往下照,才发现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木板,而是书柜顶端,他就踩在一个个堆放整齐的书架最上方,这些书柜里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书架互相交错着堆放,彼此间用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木制悬梯斜斜链接。 洛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仿佛无底的深渊里,竟然藏着一座图书馆,洞窟深不见底,藏书也浩如烟海,他想起了传说中被誉为“世界智慧之源”的亚历山大图书馆,然而这座容纳了几乎所有古埃及与古希腊大批哲学,诗歌,文学,医学,宗教,伦等方面著作的图书馆却在之后罗马帝国的对外征服中被焚烧不说,甚至在最后的宗教战争中,被已经改立基督教为国教的罗马皇帝以传播异教思想为由而彻底拆除。 要是德雷克能看到这个肯定会挺开心。没来由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而洛希,他试着往下走了些,那些看起来晃悠悠的木头梯子倒是还算坚固,撑起他连同装备的重量绰绰有余,他也抽出了一些书籍来查看,只是很可惜,这里的书籍上的文字都和他意外发现的纸片相同,换句话说就是洛希一个字都看不懂。 而且这些纸张——他脱下手套,轻轻抚摸着书页,这些书页的触感和那张纸片一模一样,都带着一种皮革特有的柔韧。 第25章 洞穴深处 倘若他的猜测不错,先前那张纸片应该也是从这里的某本书上扯下来的,不过这里的藏书多到一眼看不到头,想在这堆书里找到对应这张纸片的那本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就在他趴在木梯上往下看去时,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光芒一闪。 那光十分暗淡,而且转瞬即逝,但是洛希在黑暗里待了很久,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弱光环境,因此哪怕光芒一闪而过,他还是十分清楚地看到那是个身穿黑袍的人类。 起码看起来身形像是人类。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头皮都炸了。洛希立刻关闭了手电,也许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在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和企图前,藏好自己总之算是个不错的决定。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静悄悄地隐匿在黑暗中。 洛希十分小心地扶着梯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脆弱的上了年头的木制品突然就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出卖了他的存在。 于此同时,那种从背后传来的被凝视的错觉感却越来越强烈,就好像真有人死死地盯着他一般。洛希在心暗骂了几句,就算真有人盯着他也是下面那个人在看,从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到他踩在阶梯上的两条腿,目光根本不会落在他背上。 洛希烦躁地摸了摸全是冷汗的后颈,想着也许一点肢体接触或许能够缓解这种异常令人不适的错觉,但就在他抬手伸向后方时,却感觉有什么扎手的钢丝团一般的东西从手背上擦了过去,它甚至还是湿的,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或许是因为洛希身上衣物本身带着的异味太浓才让他没有注意到那东西的存在。 现在,不管底下那人是什么身份,是善是恶,有没有敌意,总之洛希不能再待在原地了。他大睁着眼睛,一点也看不见,但是从上方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说明那团钢丝一样的东西肯定跟他近在咫尺。 他连忙掏出手电,却忘记自己刚刚已经摘下了手套,惊吓中他出了一身冷汗,手心也不例外,手忙脚乱中手电竟然从他手中滑脱了,在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发出了几声闷响,随后这里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没有听到手电掉到底的声音,或者这个深渊洞窟根本就没有底。 他妈的。 洛希恨恨地暗骂一句,也顾不上什么响动不响动了,扶着梯子飞速往下爬去,只是没退出多少他就碰到了书架,在一片死寂的这里他撞上书架的声音就跟闷雷一样,还不等他缓过气来,那种钢丝相互交错摩擦的咔嚓声也从上方直奔他而来,看来在被洛希发现后,对方也懒得隐瞒行踪了。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放弃了楼梯,而是转身贴到到书架上,抓着隔板,就像攀岩一样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去,这里梯子不好找,可书架有的是,而且层层叠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这种行为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尊重知识,但是在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谁还在乎几本书呢?而且这么一来,他发出的动静也要小的多,书架不像木梯,几乎不会发出那种刺耳的嘎吱声。 第51章 只是在这种一点光也没有的地方要做无保护攀岩还是有些太困难了,洛希不担心体力,凭他被异能强化后的肉体强度要抓住隔板绰绰有余,只是这些书架彼此间的构造也有差别,隔板间的高度并不相同,有几次他都估计错了落脚的位置,几乎踩空,全凭手上抓得还算牢靠,把自己又给拽了回来。 那种钢丝摩擦的声音停在他上方,对方似乎在寻找他的踪迹,从那切切杂杂的声音来看,那东西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洛希屏息凝神地又在书架上挂了一会,那种咔嚓声便逐渐远去了,大概那东西找他不见便放弃了搜寻。他撑着隔板,轻轻一跃到了这排书架的顶端,摸索着想要找到往上的梯子,然而还不等他真正松口气,便察觉到上方又出现了异常。 在黑暗里待的过久的确会对光线过于敏锐,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一样,上面还是一团漆黑,但是洛希竟然发现自己莫名能看到梯子的位置,不单是梯子,乃至书架,书架上每一本书籍他都能看到——然而他的眼前仍然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这肯定不对劲,洛希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搅成一团浆糊了,就在他抬头看向上方时一阵晕眩感传来,比之前盯着那张纸片看时的晕眩感要严重上百倍,他几乎是立刻就弯下腰呕吐起来,眼前直冒金星,天旋地转,一时间他把握不好平衡,从书架上跌了下去。 这下完蛋了。 洛希毫不怀疑自己会跟那只手电筒一样在深渊中自由落体直到渴死饿死,就像爱丽丝一样,没完没了地往下掉,只是兔子洞总归是有底的,而这里——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洛希单人加上装备接近八十公斤的重量,他非但没被带着一并往下掉,甚至还能单手把人给稳稳地提了上去。 洛希被他拎上来丢在一边,旁边就是一架梯子,他捂着嘴咳嗽着,那种眩晕感仍然萦绕在脑海中,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好像有一整只装修队在他颅骨里敲敲打打,洛希恨不得把大脑整个挖出来丢掉。 那上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出,刚刚还缠着他不放的眩晕感立刻消隐无踪,洛希甚至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意识到上面是一切的答案,是所有可知的概念的集合,所有困惑他的都将得到解答,包括他失去的记忆,他人生的意义,他—— 如果他看向祂,那么祂自然会将他所渴望的一切真不吝赐教。 洛希正要站起身,就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对方的手压着他的头颅,手肘压着颈椎,叫他的脸死死贴在木板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挣扎起来,但是对方的力气竟然比他还要大的多,挣扎的后果无非是从趴着变成了跪着,洛希把手往下探去,想要抽出本书朝他砸过去,一秒也好,这样他就能乘着对方松劲的一瞬间逃脱,但是任凭他怎么使劲,那些书都就跟底下涂了强力胶似的粘在书柜上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个姿势要抽出书来的确比较困难,但是以他的力气这本该是轻而易举的。 除非对方并不是比他力气大上很多,而是只是消除了他的异能。 “别抬头看。”对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第26章 重逢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影了。 脸被压在木板上的胀痛令他多少恢复了些神智,开始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刚刚那短暂的一瞥已经让他失掉平衡跌落下去,要是刚刚真的抬头凝视上方,后果不堪设想,没准连智都会被彻底摧毁。 此外,这种压制他人异能的能力——某种想法从他脑海中复现,科因曾在埃舍尔府事后和他的交谈中提到,他们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击败埃舍尔,靠得正是科斯莫将他人异能无效化的能力。 难道他刚刚看到的人是科斯莫?他被和自己一起传送来了这个古怪的地方?没准纸条也是他留下的,以提醒洛希进入这栋塔楼和他汇合。 许多思绪一起涌了出来,洛希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譬如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卷入一场暗杀?又为什么要纵容他们杀掉你?以及在埃舍尔府时为什么你会借用我的身体复活过来?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告知我你的存在?要不是情况紧急,他真恨不得把他压在墙上,逼他把真相全部倒干净了才能离开。 从他回到卡尔顿起,几乎每个人就都在暗示他关于科斯莫的事,却又几乎每个人都对此含糊其辞,三缄其口,仿佛个个都成了谜语人,把话讲清楚能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这时,某种古怪的感觉又从上方压了下来,原本因黑暗而看不清的景象再度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洛希连眼前木板的每一条裂纹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挣扎着想要告诉身边人这点,却被压得更狠了,令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完了,我感觉自己的鼻梁骨都要断了。洛希不无绝望地想,虽然不是不能长好。 身边传来木板的嘎吱声,从动作来判断,那个人也跪了下来,和他一样的姿势,额头紧贴在木板上。 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上方飘了过去,没发出任何动静,四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可洛希就是知道,有什么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庞大无匹的东西顺着书架飘了下去,飘向深渊深处,飘向那不可见也不可知的神秘空间。 第52章 巨大的压迫感令他浑身发麻,就算那人松开他,洛希也不可能站得起来,他也无比确信,自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就会被碾成粉末,而这甚至不是因为那东西感到了被冒犯,它就像普通行走的没有看见路上蚂蚁的人一样,一如既往地踩了过去,却没想到会给那只小蚂蚁带来灭顶之灾。 又过了许久,直到黑暗重新包围了他们,直到他眼前再度蒙上厚厚的黑色纱帐,那人才终于松开他站起身来,洛希跟着起身,因为跪了太久而双腿发麻,额头也还在隐隐作痛,但愿待会那里不会鼓个肿包。 一道绿光一闪,他下意识地垂下视线,看到了破破烂烂的黑袍边缘,以及一双沾满灰尘的旧皮靴,等了一小会,待眼睛可以适应光线后他才抬起脸来看向对方。 对方手里握着一块夜光石,刚刚他就是靠着那东西发出的黯淡绿光照明的,洛希望向他时发现那人的面孔都隐藏在了黑袍的兜帽下看不分明,只能看到他露在兜帽外的发梢,然而光线过于黯淡,人眼在这样的弱光环境无法分辨色彩,洛希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生着一头灰褐色的头发。 那人四下看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很快,他就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本书,把它掖进黑袍的内衬后就抓着木梯开始向上攀爬,洛希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而那人往上爬了一段后,似乎是注意到了仍停在原地的洛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洛希跟上他。 洛希下意识地就照他说的做了,等都快爬到螺旋楼梯那块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兜里拿出那张纸条询问对方:“抱歉打扰了,请问你知道这是哪本书上的内容吗?” 后者没说话,自顾自地登上楼梯,洛希也不敢再待在这个诡异的图书馆里,只能快步跟上,起码这个人不久前还救了他的命,阻止他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来。 等爬了好一段,连洛希都开始有点喘气的时候,那人才开口说道:“不用担心,就是我身上这本。” 那你早点说啊。洛希暗暗埋怨道,但是现在他满肚子疑问,这点小情绪可以往后搁一搁。 “刚刚那是什么?” “知识与智慧之神的一抹残影,它仍停留在深渊图书馆中徘徊不去,数百年前如此,数百年后亦是如此。至于刚刚试图抓住你的则是这里的守卫,你发出的动静太大了。在深渊图书馆中要保持绝对的安静。”那人淡淡地说,随即便把食指竖到嘴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下洛希有再多问题也只能憋着,默默跟着他爬楼梯,对方体力也相当不错,中途没有停下来休息或者补充水分以及食物过,就这样一口气爬到了顶,洛希几乎无法描述自己重见光明那一刻的感受,直到他瞥见那抹淡黄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户洒在地砖上时他才意识到那不见光的深渊里到底是有多压抑,多令人不适。 不过话说起来,他在那个洞里起码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但日头的角度竟然跟他下去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算了,跟其他那些说不清的古怪事相比,不会变换位置的太阳还真不算什么。这样想着,洛希把视线转向了那个先他一步回到地面的家伙,后者此时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头灰褐色的简单扎起的半长头发。 那人也正打量着洛希,他注意到灰发男人生着一双颜色很浅的淡青色眼睛。 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科斯莫,只不过穿着打扮都像个古代人,洛希到了这时反倒犹豫起来,盯着对方看了半天,问题和许多情绪一时全部堵在了喉咙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那人先开了口,他把视线从洛希的装备上收回来,语气平静地说:“好久不见,洛希林万克斯。” 当然,此时的洛希不会知道,能让科斯莫说出好久不见这句话意味着他们已经分别了多么漫长的时光,他只是凝视着对方,迫切地想要获得最紧要的那个答案:“你是科斯莫?科斯莫费因斯?” 对方点点头。 奇怪,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令他说话时的声音都有些变调:“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可是之前你又重新在我身上活了过来,等我想要再联系你时却又哪里都找你不到,我,” 我问了科因,他对于仪式什么也不说,只告诉我我没有权限知道这些。 “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对于自己的死亡,科斯莫倒是表现得相当无所谓。 “话说——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洛希好奇地问道,好吧这个问题肯定没什么优先度,但他起码以为科斯莫会穿得现代一点,说实在的,他这身衣服看着可真像不久前把他们堵在树下的那个疯疯癫癫的黑衣人。 果不其然,他也这么说了:“因为这的人都这么穿。” 洛希点点头,“好吧,我猜你是跟我一起被那个雕像传送来的,话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对于他的猜测科斯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转身往塔楼外走去,边走边说:“一座早该被遗忘的城市,无名的深渊之城。” 洛希连忙跟上,屋外的太阳几乎晃到了他的眼睛,“可能像你说的一样,它的确被遗忘了,起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它的存在,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回去?” “你们本来就在这待不久。” 你们?洛希注意到了科斯莫口中人称代词的变化:“什么意思?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第53章 “当然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呢?” 洛希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比如科斯莫还要等待查清害死自己的真凶,比如他还有别的计划需要实施,却没料到对方直接抛给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是什么时代?” “现在是?什么时代?”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不是问时间或者年月份,而是直接询问时代,洛希被搞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就跟你在大街上突然被人拦住,然后对方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代,以及这里是不是地球一样。 最后他勉强给出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现在是现代?” “你的衣着和装备也是这么说的,”科斯莫望向远方,那里已经超出了深渊之城的范围,是一片空无一物的荒野,只有风在自由自在奔驰。“但是对我来说,下一次见你至少要在三千年后。” 洛希惶然地凝视着他,感觉身周的空气都变成了胶质,令他无法呼吸。 “你来到了过去,现在是公元前一千三百年。” 三幕戏家庭聚餐 三幕戏家庭聚餐(1963.12.12) 第一幕:序章 澳大利亚某地乡下的独栋别墅。 一个普通的家庭正在吃早餐,这是阳光明媚,气候温暖的一天,房屋中浅色调的家居更衬得氛围轻松明快。 父亲:彼得,昨天你的体育老师打电话来,说你没有去参加橄榄球比赛的训练。 儿子:我本来就不想去,有这功夫不如在天台晒晒太阳。 大女儿:哈,所以你才不受姑娘欢迎,这样下去高中毕业时聚会你都找不到舞伴。 儿子:告诉你吧,我才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没有女伴,也不在乎你在大学里同时谈三个男朋友。 大女儿:真是多嘴!吃你的吐司吧! 小女儿(挥舞着手中的叉子):吐司! 母亲:妮娜,无论如何,三个男朋友实在太多了,专一一点,好吗?就像吐司,你不能同时把所有果酱都加上去,那味道太可怕了。 (此起彼伏的愉快笑声) 忽然,门铃声响起。 母亲:妮娜,去开门。 大女儿:彼得去。 儿子:别老是使唤我,我昨晚才帮你拿了可乐。 大女儿:你不该吗?哦,你小时候还要我帮你换尿不湿,现在帮我拿个饮料怎么了? (门铃声再次响起) 父亲:好了,妮娜,快去开门。应该是修工,后院的水管坏了,我前天打了预约电话。 大女儿(用力拽板凳):行吧,行吧,什么都是我来。 儿子:嘿!她出去的时候故意踩我脚! 母亲:彼得,你本来就该让一让你姐姐。 小女儿:妈妈,我要橘子果酱。 (开门声) 母亲:没有橘子果酱了,亲爱的,就吃草莓的,好吗? 小女儿:不喜欢草莓!(举起怀中的玩偶,尖声尖气地说话)瓦夏也不喜欢草莓,瓦夏喜欢蜂蜜! 母亲:好吧,我记得冰箱里有蜂蜜——怎么了,妮娜? 大女儿倒退着从玄关走出,众人看向她,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母亲:妮娜? 儿子:你在搞什么?有人拿枪指着你吗? 大女儿(恐惧,无措地):妈,彼得......快pao (枪声响起,大女儿头颅被轰碎) 母亲(尖叫,冲上去):妮娜! (枪响,母亲后仰倒地,双目圆睁) (身穿黑色雨衣戴着兜帽的凶手登场) 父亲(扑向凶手):快跑!孩子们! 凶手一记肘击击中父亲头部,父亲昏迷,随后凶手继续替霰弹枪装弹,此时小女儿偷偷从桌边逃跑,凶手没有在意。 凶手(完成装弹):你们在吃早饭? 儿子(颤抖):是...是的。 凶手:培根煎蛋,烤吐司,果酱,牛奶,咖啡,哦,还有华夫饼,真丰盛。 儿子(哭腔):您,您想要什么?我不知道银行卡的密码,我也不知道钱在哪里... 凶手:坐着别动。 凶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金色长发。 凶手(用右手捡起一条培根,开始吃):味道不错,看来你母亲手艺很好,顺便一提我喜欢加蛋黄酱。你几岁?你没成年吧? 儿子:没有,我没有成年,先生,求求你.... 凶手:你在读高中? 儿子点头。 凶手:好。(开枪) 阳光依旧明媚,但是白色家具上已经洒满鲜血。 第二幕间章 (二楼) 小女儿(躲在床下,紧紧抱住玩偶):瓦夏...有坏人,但是我不害怕的。 小女儿:我在电视上看过,要趁坏人不注意逃跑。(尖声尖气模仿瓦夏的玩偶声线)是的卡罗尔,现在他要上来了,我们不能出声。 (走廊响起脚步声) 女孩紧紧捂住自己嘴巴。 (脚步声在门口顿了一顿) 女孩把瓦夏搂得更紧了。 她看见了一双黑色靴子,靴子绕着床走了一周,最后停在了床尾,迟迟没有动作。 女孩和瓦夏在一起。 床垫吱呀一响,床尾下陷。 凶手(踩在床上,枪械上膛声):...... 女孩紧紧闭着眼睛,瓦夏的黑色塑料眼珠担心地凝视着她。 瓦夏(无声地):卡罗尔,我有一个计划。 小女儿(无声地):不,瓦夏。 第54章 瓦夏(无声地):卡罗尔,他看不见你,他的枪只有两发子弹,而且其中一发他用来打彼得了。你把我从床另一边扔出去,他一定会开枪,这样你就可以趁机逃走。 小女儿(无声地):...瓦夏。 瓦夏(无声地):很高兴认识你,卡罗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瓦夏被从床左边扔出,小熊玩偶随即被子弹击碎,阳光雪白的光柱中,布片棉花四散纷飞。(用慢镜头) 小女儿飞快从另一边窜出,冲下楼梯,奔过鲜血淋漓的餐厅,跑向敞开的大门,她跑向生命和希望。 (镜头切回床底,女孩仍搂着瓦夏,表明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想) 瓦夏被从床的另一侧扔出,灰扑扑的玩偶重重落在地上,没人搭它,它以滑稽的姿势撅着腚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女孩头顶的床垫下陷,那里顶起一个细长的凸起。 枪响。 第三幕终幕 (浴室) 父亲(被捆在水管上,睁开眼睛):我应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凶手(抱着一具小小的尸体,把她放进已经堆了三具尸体的浴缸):所以? 父亲:mi6p1087。 凶手:这不是我的名字。 父亲:我的家人是无辜的。 凶手(架起摄像机,对准父亲):你觉得他们替你尝了债,你觉得我为了报复而滥杀无辜。 凶手:你错了,他们是因你而死的。因为你的懦弱,不知悔改,苟且偷生而死的。 凶手:他们死了,而我会为他们报仇。不想说点什么吗?安东尼沃克主任。 安东尼:...我们也是情不得已,那时的情形十分严峻,伦敦几乎每天都被轰炸,敌人的科学技术突飞猛进—— 凶手猛击安东尼的面门,后者吐出半颗破碎的带血牙齿。 凶手(甩了甩手,指节被安东尼的牙齿豁出一条血口,但是立刻愈合了):你真觉得我会听啊。算了,沃克,你记忆力一向很好,记得那些实验记录吗?你走前还把他们都转移了。 安东尼:...大多数记得,尽管我在努力忘掉它们。现在想起它们我还会做噩梦。 凶手:真巧,作为亲历了那一切的实验主体,作为你们的实验对象,我也很难获得安宁,不过我最后还是想到了办法。 凶手:我已经明白了,除非你让凶手付出代价,否则噩梦会永远缠着你——其实我为了逃避试过把脑子挖出来扔掉,但它很快又长出来了,没用。 凶手——不,现在是科因:安东尼,你试过吗?很神奇的,大脑本身并不能感知疼痛,头疼只是因为脑袋附近的神经可以感知痛觉而已,当然,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在你们把冰锥顺着眼眶插进我前额叶搅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科因:你想试试吗? 安东尼——不,现在是凶手(抖如筛糠):不,我不想。 科因:嗯哼,我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松。 科因:071,139,225,540,808,你记得这些吗? 凶手(急促的呼吸):...... 科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我会让你想起来的。看,考虑到你们肉体那孱弱的物强度和恢复能力,我只能挑这些和风细雨的实验记录在你们身上复刻。 科因:努力活到808吧,安东尼,坚强点,你知道吗?萨玛拉比你坚强多了,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心疗愈素材,我会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它直到地平线上的阴影不再颤抖,哀嚎,自我折虐为止。直到我的太阳真正升起为止。 (镜头朝前推进,安东尼满身冷汗,他苍白的面容在镜头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连毛孔都一清二楚) (屏幕黑下来,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剧终—— “你好,希望你喜欢我辛苦拍摄的这幕戏码” 第27章 深渊之城 “那你,你是……”洛希脑子里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可笑的想法,“你不是跟我一起过来的?你就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你为什么笃定三千年后你会见到我?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 一瞬间,科斯莫那双玉石一样无机质的眼睛里仿佛要浮现出什么东西,但是转瞬间又恢复到了毫无波动的状态:“无论未来你们做了什么,都与现在的我无关。而且,是的,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段文明。” 这几乎是完全肯定了洛希的猜测,眼前的科斯莫正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也不完全是,他是一位穿越者,或者说时间旅行者,他曾从未来回到过去,又一次藏身于文明的喧嚣间。 他到底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光阴?这位被他遗忘的paa前局长到底是什么人? 科斯莫摊开手中的书。 “你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过,在你继续提问前,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们来这里的缘故?” 或许终于有人能解答他的疑问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洛希感觉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喉咙也莫名的发紧。 他尽可能简短地向科斯莫解释了从埃舍尔府到凡米尔岛之间的故事,尤其是埃舍尔府里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他以及凡米尔岛上的血肉女神,科斯莫仔细听完,随即开口道:“那么未来的我只是碍于缺少容器而无法长久现世,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派来这座岛屿了。” 他撕下一张书页递给洛希:“希尔的血肉赋予术,只要对象还残有一部分肉体,就能替他重塑肉身。” 第55章 ……那条他们从埃舍尔府找到的脊椎! “至于埃舍尔,他恐怕只是对未来感到绝望罢了。” “绝望?” “这里,深渊之城,曾是众神的居所,祂们早已离去,留下的力量残影却依旧引发了无尽的纷争,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埃舍尔一定是来过这里,发现永远不可能迎来异常终结的一天,人类与它们之间的战斗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他接受不了这一点,更接受不了自己多年来给人当牛做马到最后却被愿望背叛,绝望下索性彻底抛弃了人性,成为了自己曾经想要消灭的存在。” “我们经历的所有异常都是祂们留下的残影?那不就说明了想要从源头上遏制异常,就得——” 就得弑神。而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刚刚在图书馆里的经历让洛希深深明白了这一点。 难怪埃舍尔会陷入绝望。 洛希一时被过大的信息量冲晕了头,也许还有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可以问,然而冲击之下他没能克制住自己,几乎是本能般的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会失忆?为什么残存的记忆碎片里满是你的身影?为什么你可以在我身上复活而不是别人?为什么你度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见证了诸多浮沉与悲伤,却似乎仍然愿意对我另眼相待? 科斯莫沉默片刻,最终移开了视线,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一片死寂的城市,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有答案的问题,但是……如果你在一条路上反反复复地行走,风景日新月异,却只有终点从不改变的话,我想,谁都多少会对它留点心思。” 日光如同酒醉般曛然斜照,洛希下意识地想要攥紧那页纸,却又害怕皱褶破损后影响法术的施展,最后只能轻轻捏着它,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但这份寂静却并不再如之前一般压迫着人,反倒有种羽毛般的轻盈与飘然。 然后枪声撕裂了它。 “你知道吗?祂比我想象中要宽容不少,”科因感慨地说,“我还以为我走进这的一瞬间就会变成一滩肉泥或者焦炭,毕竟那些小气吧啦的神没几个愿意看到自己的祭品被别人享用,呃,或者玷污,或者触碰。这说法其实挺冒犯人的,是不?这可不代表我的观点,我只是如实陈述我看到的现象而已。” “玷污之类的说法不过是一种文明的虚伪秩序下的所谓高阶客体对低阶客体自以为是的定义与异化,而当你抛开这一切纯粹地追求放纵时,一个以荒谬为基石的神性个体自然不会对此抱有微词。”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我知道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对吧?” 对吧?他看向德雷克,后者疲惫地靠在高墙上,浸满鲜血的衣服染红了垂下的白布,他挤出个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来:“我可不敢保证。” 就像大多数神不在乎人类的善行或罪孽,但人类却乐此不疲地为此勾心斗角一般,一个神的不在乎也往往无法说服那些狂热的信众。 他们谁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达这片荒原的,正如谁也不记得自己是以何种方式被从母体娩出。 科因记得自己看到雨,雨下得很大很急,箭一样一簇簇戳向地面,坚硬的水泥路面泥泡翻涌,一脚踩上去便会被格外沉重地吸住,名为城市的钢铁森林在雨中融化;他也看到闪电,闪电在天际不间断地亮起,寂静无声地在苍穹上撕出越来越长的裂口;他看见火山喷发,大地苏醒,海中的生物谒见神明,他看见世界以一种无法描述的方式滑向不存在意义的地方。 我是看见了末日,或者说死亡,科因无情无绪地想,还是说世界一如往常,唯独观测的方式出了偏差?不,这两者其实不存在什么区别。 他终于什么也无法看见,无法感触,无法呼吸也无法品尝,枯败灰白的虚空中连脚踏实地都是一种奢望,然而他的眼前却还出奇的明亮,一捧鲜红的火焰正在他眼前自顾自地燃烧,在荒芜中若无其事地存在着。 他伸出手去,却发现那团火焰遥不可及,那不是什么火焰,是贴着他角膜升起的冰冷太阳,冰凉而灼眼的光辉洒满他不存在的灵魂,远处隐隐有钟声奏响,更轻也更虚无的地方松开他的手,他朝更泥泞也更沉重的地方坠去—— “醒醒。” 把人从梦里拽出来需要的也不总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滩带着土腥味的长满水华的积水也是不错的选择。 科因翻过身,吐出呛进嘴里的死水,望着天空中暗红色的厚实云层,暗淡的灰色阴影在云中浮动穿行,如同海面下倏忽而过的鱼群,德雷克坐在一边,望向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你终于醒了。那么,关于现在我们身在何方,你有什么头绪吗?” “比起把我头按进水里,我宁可你抽我一巴掌。”科因使劲擦着粘在脸上的水华,动作活像一只洗脸的猫。 周遭一片荒芜,从地形上来看,这里是典型的平原地貌,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处只有枯萎发黄的干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因此,远方那座山一样突兀地立起金色城市便显得格外醒目。 “只有我们两个人?洛希不在这吗?” “不在,我四下都看过了,这地方要是有人在很容易就能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遮挡物。要么他没受到影响,要么,”德雷克一指前方,“他在那座城里。” 第56章 “你不打算确认一下我们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单纯被关进了某种幻境?”科因望着他而德雷克望着那座城,说:“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证实的问题,人的认知方式导致我们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缸中之脑,又何必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科因耸耸肩,他就知道德雷克会这么回答,相比之下还是洛希好玩得多,他能够想象对方被这么一引后开始想办法确认自己是否在幻境中的样子。 “要出发去那座城吗?” “我不知道,”德雷克听起来竟然罕见地迟疑,“论上来说我们除此以外无处可去,但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什么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可怕的东西。” “总不能在这干坐着吧,要不试试往反方向走?” “事实上,我试过了。” 在科因来得及说点什么前,德雷克打断了他的话:“在出发前,我再问你一遍,我们究竟在哪里?” “你觉得我们在哪?” “别用问题回答问题,也别想着搪塞我。”德雷克冷冷地说,解开了衣服领口,露出前胸上一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伤口,“我只不过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就开始受伤,以及从刚才起,只要我一想着远离那座城就会开始头疼,实话告诉你,我现在眼眶深处疼得像是有火在烧,所以我没什么耐心听你胡扯。” 他重新扣好衣服,听到科因叹了口气。 “我不清楚确切的年份,但显然这会神明对现世的影响远超我们的时代,那个雕像,与其说是雕像,不如说是神明碎片,其中寄宿有神明的力量,教派成员也利用它来谒见神明,不过碎片到底是碎片,他们在这个时空的停留时间不会太久,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时间线上去。所以,从论上来说,我们也会很快离开这里。” “但是洛希不见了,这倒是相当出人意料。吃吗?”科因掏出一盒巧克力棒——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掏出一盒工业零食制品的? 但是德雷克从中抽了一根塞进嘴里,然后说:“我真的讨厌巧克力。” 科斯莫:感觉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第28章 神殿 他们往那座城市走去,说实话,科因认为这是浪费精力,利用雕像撕开的时空裂缝并不稳定,他们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时代,到那时,不管洛希身在何方都得跟着他们一道落回那座小岛,但德雷克的状况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在原地。 起初只是头颅深处越来越严重的疼痛,没过一会他就开始淌出血泪,而那些狰狞的伤口以不会伤到性命的方式开始越来越多在他身上出现,就在他们行进这会,伤口都还在缓慢地崩裂,鲜血浸透了衣服,每走一步都是血迹斑斑,这好像真成了一条朝圣的荆棘路,非得信徒遍体鳞伤才能走到不可。 而那座该死的城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教授,这可不是办法,等走到之前你就会死于失血过多。” 德雷克把带血的唾沫咽下去,只觉得咽喉处火烧火燎地疼:“我也没法停下来。” 但凡他走得稍微慢点身上都会增加新的伤口,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逼迫着他尽快赶到城市,至于到达的他是什么状态反倒不重要了。 “就两分钟,稍等一下,好吗?”科因说着便单膝跪了下去,一手撑在地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很快,他撑在地面上那只手就像烧热的蜡一样融化了,变成了油漆一样漆黑粘稠的不定形胶质,从他们脚下朝着城市方向迅速平摊着蔓延开去。 “这是做什么?”话音刚落,德雷克便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裂了,他对疼痛已经麻木,但仍然抵不住失血带来的眩晕,几乎要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万幸被接住了。 “这个嘛,”科因原本撑着他,转念一想又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他那条胳膊又奇怪地长了出来,无视了德雷克好像要杀人的目光,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就当是我的异能好了。” 还不等德雷克反应过来,他就感觉眼前一花,随着那摊胶质的收缩,他们被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牵拉着奔向那座城市,强风仿佛一堵墙般直压下来,叫人根本无法呼吸,他不得不紧紧揽着科因才能避免被甩下。 感觉还不如失血而死。 快到城市时科因明显放慢了速度,他大概也不想一头撞在门上,可偏偏就在这时,土地颤动,土石自行组合起来,一个巨大的守护土偶出现在入口大门前,它只有上半身,两条胳膊粗壮异常,低沉的声音从那满是坑洞的面孔里传了出来,连大地都被震得发抖:“外乡人,想要进入圣城,就必须——” 粘稠的黑色物质猛的升腾而起,形成一道十几米高的巨浪,土偶话音未落便被重重拍飞了出去,它一脱离了大地,身体便开始崩解,皲裂的体表下一颗莹蓝的水晶核心微微闪光,仿佛慢动作镜头一般,所有声响都归于寂静,科因迎着扑面而来的碎石尘土掏出了枪,石块缓慢地划过空气,留下带着黄色尘土的轨迹,而这都不如枪口处花朵般绽放的明艳的橙红色火舌耀眼。 枪声撕开了寂静,也打破了时间的沙漏,霎时间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土偶硕大的身躯重重撞在城门,效果堪比最好的攻城锤,大门被撞得洞开,土偶残块仍然飞出去好一截才瘫在地上,此时它已经是一堆大小不一且看不出形状的石块,只有那张满是坑洞的脸还勉强看得出原型。 第57章 圆溜溜的脑袋在黄麻石地砖上滚了几圈后终于滚到了某人脚边,被一脚踩住,好歹避免了掉进排水渠的命运。 科因一脚踩着土偶头颅,脸上露出堪称茫然的神色:“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没听清,要不你再说一遍?” 土偶头颅意志非常坚定,随便怎么踩,就像没长嘴一样,坚决拒绝泄露情报,一言不发。 不过也不排除魔力核心被人一枪打了个粉碎的可能性。 “不说算了,哪凉快待哪去。” 科因踹了它一脚,土偶脑袋在不甚平整的道路上连蹦带跳,最终还是滚进了排水渠,滚进了它命中注定的归处。 德雷克站在一边,被扬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开口说话时舌齿间都是沙土的涩味:“你役使的那团黑泥,从刚刚的表现来看,应该算是某种非牛顿流体?” 科因故作不悦地垮下脸:“你的重点居然在这里?” 谈话间,尘土散开,所谓圣城第一次在他们眼前显出真貌。 “不……”德雷克听起来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声音艰涩得像是锈死了几十年的轴承,“当然不会是……” 科因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步,那颗拟态出来的心脏跳动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们身处圣城最下方,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土偶的残躯正乱七八糟的堆在那里,但是它是如此的不起眼,如同沙漠里行人脚下的一颗砾石,而前方却是一片闻所未闻的海市蜃楼。 这座广场的两边是高筑的城楼,两道阶梯绕着城墙向上升去,蔓入那些密集混杂的异域建筑,广场最前端是耸立的罗马柱,罗马柱后是看不出用途的高大建筑,它没有任何窗口,却开着三道大小不一的拱门。 两侧的城楼上挂着许多白布,在无风的圣城中安静地垂下,与之相反的则是从左到右拉在两座城楼之间的粗大铁链,铁链不住地颤动,却并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那些挂在铁链上的生物。 那些被烧的焦黑,全然看不出原型,却还在不断颤抖挣扎着的生物,他们的挣扎是无声的,在巨大的绵延不断的灼烧之痛中,它们或许早已遗忘了名为惨叫的功能。 他们这时才看清广场地板上那巨大的同心圆图刻,与那图案之中的,全无规律的仿佛狂乱燃烧的火焰般的线条。 不,这没什么可意外的,从第一条伤口裂开的瞬间起,他们就应该知道一直呼唤着德雷克的是什么了。 那是早已在埃舍尔家了解过的,或许此刻仍然停留在世间的那位红神。 “德雷克!科因!发生什么了?” 洛希循着枪声一路跑来,终于在这座城市的最下方的广场上见到了两人,科因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而德雷克靠在城楼边,看起来伤得不轻。 科因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怎么说呢,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哦,科斯莫,你也在啊。” 他俩走下楼梯,洛希也看见了那些锁链,以及那些悬挂在锁链上半死不活的生物,不由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恶心。” 科斯莫并未抬头,而是和科因一样,直直望向前方。 再怎么说他们也该猜到广场尽头那座建筑的功能了,那是一座神殿,红色的液体从神殿两侧的排水渠中奔涌而出,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那三扇大小不一的拱形门里,从最左边那扇里显现出了摇曳的火光。 “人诞生在这世上,便是为了反抗命运的,这样的说法真是大错特错。” 伴着讥讽嘲弄的语调,一个身披红袍,手执火炬的人从闪着火光的拱门中走了出来。 “人,怀疑着神明的存在,自以为是地追求着自由,渴望把命运握在自己手心中,正是这样的不敬与亵渎,将他们带上了必将自我毁灭的道路。” “可悲可笑的小虫子们,你们根本不可能求得真正的自由意志,你们能做的,不过是匍匐在吾主的辉光之下。” “我乃‘白焰’,吾主意志的最高代人,外乡人,留下被选中的祭品,我便放你们平安离开。” 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锁链颤动时那单调无趣的金属碰撞声。 第29章 赌注 洛希对于他所谓“被选中的祭品”指的是谁自然心中有数,在埃舍尔府中时红神已然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德雷克的偏爱,这份偏爱甚至连埃舍尔本人都有所忌惮,他们事后也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但讨论来讨论去仍然一头雾水,最后只是根据对红神神性的记录确定了一件事:这位神明立足的概念为荒谬与混沌,越是偏离常,越是对抗秩序,就越容易被祂所青睐。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埃舍尔家的法阵上念那些词了吧?啊——但是仪式的具体目的,按照规定还是不能告诉你。”当时科因懒洋洋地说,洛希心里气得半死又不好发作,越发觉得paa是个烂地方,自己身上的事情,自己都不能知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着耍,换谁来谁不憋屈。 现在科因就在他身侧,洛希朝他使了个眼色:拖时间,如何? 自古以来,拖延的战术就一直被人们所使用着,从战场城池守军上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到现世中的写手画手躲编辑催稿。 从洛希自己的角度来看,他们在这个时空本就待不了多久,再过一会就得被丢回那座破岛上,只要在那之前先曲意逢迎一下,保住小命,回去之后万事好说。 第58章 而科斯莫,未来的他都还活着,那现在这个又能出什么事呢?完全不需要担心。 可科因只是一言不发,沉默得和往日的他判若两人,对洛希使的眼色也没有半分回应,倒是脸上的皮肤猛地裂开,一颗嵌在血肉里的绿莹莹的眼球死死盯着外界,却随即又如同脓包一般炸裂了。 “科因——?” 洛希吓了一跳,就在他还在思考科因这是又在做什么时,却被人一把拉住衣领往后一拽,红得发黑的火焰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那火焰并非凭空而来,而是如同一只鬼手般从科因口中窜出,又骤然消失在空气中,洛希站得离他太近,刚刚要不是科斯莫反应过来拉了他一把,他恐怕也难逃一劫。 科因没再站住,晃了晃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看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体内撕裂他而他不得不把自己缩起来以抵抗这股可怕的力道,那些黑色物质又开始从他身上涌出——不,不是涌出,是他在变成那些物质,他在融化成一团不断颤动的黑色的泥,雪白的高温蒸汽伴着沉重的气泡不断从黑泥表面冒出,就好像他体内燃着一捧火,要把他活活煮沸。 自称白焰,祭司打扮的人冷笑一声,手中的火炬不知何时燃得更加旺盛了:“我说的外乡人可不包括你这低贱,下等,卑劣的奴隶种族,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吧。” 火焰蔓延开来,太阳仿佛一个破口,岩浆般的黑红色燃火从中倾泻而出,遮天蔽日地铺满了这片天空,海浪般起伏翻涌着,祭司俯瞰着他们,语气中满是尽在掌握的得意,说:“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洛拉。 她还很轻,出生不到半年,从头到脚都是柔软的,刚刚停了母乳,但是已经在地上爬得很熟练了。德雷克抱着她,抱着一小团没有生命反应的躯体,小小的婴儿依然是滚烫的,在德雷克托着她的双臂上,裸露的肌肤已经被烫的发红起泡,就是这来源不明的高热夺走了他女儿的生命,即便在她死去后还阴魂不散地灼烧着她。 德雷克时常觉得自己活在一口锅里,这团该死的阴魂不散的野火就在下面不动声色地熬煮着这一切,而他就像那只温水锅里的青蛙,等他反应过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因为沸腾而扭曲,变形,拆分,最后剩他一个,被炖得骨肉分离,一千零一次地问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在这片字面意义的火烧云下,德雷克朝着神殿迈出了第一步。 从刚刚起,洛希就觉得哪里没有对,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一直萦绕在心里,但是事态过于紧急,对方一根手指头都没抬,科因却已经眼看着就要要被由内而外的热量烧死,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那份没有翻开的档案里德雷克已逝女儿的死法,而德雷克也真的朝着神殿走去,看上去是打算按祭司所说,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安全。 那种人能说话算话才有鬼了! “等等,德雷克,别冲动!”洛希忙喊道,与此同时他觉得背后一轻,从余光里瞥见科斯莫从他的背包里抽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根中等长度的黑色碳纤维棍子,临出发时他们管装备部要来的,不过当然,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短棍。 只轻轻一转,这根棍子两端便开始延长,重组,转眼间就成了一柄寒芒如雪的现代长枪,枪尖带着破风声刺向德雷克,却又在锋刃堪堪刺入后颈皮肤时稳稳收住。 与此同时,德雷克拔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祭司不慌不忙地开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该不会以为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我就会放过你的同伴吧?” “事实上,恰恰相反。赌注不是我的性命,是他们的。” 洛希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向科斯莫,后者略一点头,认同了德雷克的说法。 “我没那么轻易死掉,但是他们仨能不能从爆炸中活下来可很难说,而到那时,你可就没有任何可以要挟我的筹码了。”德雷克说着,按下了击锤,金属冰冷的叩击声回荡在广场上,转轮中枪弹一触即发。 “看看这漫天的火焰,你一开始就能直接杀了他们只留我一人,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兜圈子?哦,该不会因为其实你是个好人所以想留其他人一命吧?” “还是说,”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癫狂,歇斯底里,一如他在埃舍尔府时满嘴鲜血却还轻蔑地嘲笑乔迪,“我不自愿跟你走的话,你要做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短暂又漫长的数秒后,祭司抬起手,漫天火焰散去了,圣城的光源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种曛然柔软,全然无害的昏黄日光,科因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只有半边身体还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剩下半侧都化作了那种黑泥似的物质,而它原本软胶状的表面已经被烤的干燥起壳,如同壁炉中火星四溅的木炭。 “你的朋友还活着,作为诚意,我会先送他们离开。”祭司收起了先前那种轻慢的语气,开始以一种相对平等的态度和德雷克说话。 “这不算什么诚意,他们本不该受到如此对待,不过,我想,这样的确对我们两方都更好。”德雷克仍然笑着,枪口死死抵在头颅上。 洛希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冷静点,他劝说着自己,你要冷静,德雷克跟他走并不代表一切都完蛋了,你回去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59章 首当其冲的就是复活科斯莫,凡米尔岛上的祭坛是现成的,雕像也还在,他们仍然可以返回过去,他相信德雷克,这个人哪怕留在这里也会想办法和祭司周旋以争取时间,而且科斯莫还是这个时间的人,他就算被短暂送走,也可以很快返回?应该? 事情总不可能十全十美,短暂的退让并非不可接受,洛希慢慢松开手,他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目光正好对上德雷克的。 快走。 他的眼睛如此说。 祭司说到做到,一个黑色的球体开始浮现在他们身后,仔细看去回发现其中每一个闪亮的白点都是一个星盘,这些纵横数十万光年的巨物此刻不过是那一片死寂的空间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比沙海中的沙子都还要渺小。来不及再耽搁时间,时空的引力已经让他们的存在岌岌可危,洛希感觉自己正被从这个世界一点点剥离,他扛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科因,转身走向球形的时空门。 科斯莫收起枪,把它丢给洛希,后者接住它,却并未做别。 他相信他们很快就会相见的。 德雷克也好,科斯莫也好,洛希确信自己和他们很快会再次见面的。 穿越时空的感觉很奇怪,和之前雕像那种弥散的白光不同,这回他感觉自己在被不断地撕裂又重组,奇怪的是这一点不疼,洛希看着自己的双手散开,化为某种发光的粒子,又在转瞬之间重新拼合,腿也是,身体也是,就连他观测着这一切的双眼也是。 当他可以再度视物时,发现自己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什么柔软但是粘稠的东西身上,洛希起初还以为是科因,但是想想后者恐怕没这么快就能恢复。 他挣扎着爬起身,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洛希摸索半天,最后在科因身上掏出来一个打火机,这么说很不道德,但是,幸好那个混蛋红袍人不知是为了刺激德雷克还是怎么的,选择了从体内加热,以至于科因带着的大部分装备都还算完好,打火机也能用。 咔擦两声,在砂轮磨出几颗火花后,洛希终于成功打燃了火机。 在明亮的橙色火光映照下,他赫然发现自己身下的不是别物,正是凡米尔岛海滩上那头死亡已久的鲸鱼。 第30章 饱和轰炸 他们的船竟然还停在码头边,随着黑色的海潮轻轻晃动着,那群疯癫的村民看上去没有来过这边,而他们来的时候也的确没在海边发现任何人类生活工作的迹象。 洛希把科因扛进船舱里,又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让他躺下。做这些事时他很难不想到就在昨天下午,他们还坐在船上驶向凡米尔岛,那会他刚从幻境中清醒不久,开着窗吹海风,科因从甲板上捡回一条鱼,啃得津津有味,而德雷克就坐在一边,望着金色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落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洛希回想起这一切,感觉自己仿佛隔着画框看一幅油画,画里的一切都在记忆的装点下格外美好安宁,谁能想象凌晨时分他们就已经变成了这么副狼狈的景象呢? 但现在可没什么时间让他去浪费,洛希摸了摸心口,那张记录有“血肉赋予术”的纸被他叠好放在胸前口袋里,他得尽快完成复活仪式,然后再去一趟过去,想办法把德雷克带回来。 身后传来一声抽气声,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掏出淤积在咽喉里的水草,长长地吸入第一口空气。 洛希回过头,科因当然没有恢复,半边身体仍是焦脆开裂的黑泥,像个木偶一样破破烂烂地倒在那,就连仅剩的半张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种无机质的木然,但他的确是醒了,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船舱顶部。 不管怎么说,他醒过来总归算是好事,洛希走到他身边蹲下,举起手晃了晃,那颗眼球机械地跟随着他手的动向,不过科因烧成这样,说话肯定强人所难了。 “你还有意识吗?清醒吗?答案是肯定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眼球蓦地滑过来盯着他,那团黑泥蠕动了几下,从中生成了一张嘴,有着舌头与牙齿的嘴:“你想知道什么?” 洛希惊了一下,但很快镇静下来,跟之前的经历比,眼前这位大概率不是人类的同事还真算不上什么。 “你一点也没变。”他想到先前遇到的那个疑似是从上一次paa在凡米尔岛的任务中幸存的黑衣人,看来他并没有说谎,paa的确没丧心病狂到雇佣高中生童工,但也足够神经到用异常实体当雇员了。 他说:“佩斯特让我们来这里,是打算复活科斯莫吗?” 由不得他不这么想,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如此一环套一环,从埃舍尔府里找到道具和遗骸,被引向凡米尔岛,再在科因的安排下回到过去,拿到写着血肉赋予术的残篇。 那只仅存的蓝色眼睛又滑向上方,虹膜里映照着黑黢黢的舱顶,好像那里真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一样。 又是沉默,洛希受够了沉默。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他心底腾起,脑海中智的那一部分提醒着他这并非科因的错,他也只是个听命办事的雇员罢了,但是——失忆以后数次的被敷衍,搪塞,欺骗,他没法不觉得自己就是头被胡萝卜牵着耍得团团转的驴,隐藏在迷雾里的真相大声嘲讽着四处摸索而不得的他。 洛希想怒吼,想一拳砸在铁皮墙板上,想掐着对方的喉咙逼他吐出只言片语,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你要是觉得自己永远能置身事外,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60章 只是执行上面的命令,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错?所以沾到手上的血就不是血?哪来那么好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人在面对负罪感时自我逃避的说辞罢了。 “我知道。” 科因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一味冷眼旁观不会带来好结果? “但是,来不及了。” 随着他的话语,一声尖锐的鸣响划破夜空,洛希立刻循声抬头看向窗外,有什么东西拖着明亮的尾焰撕破黑暗落向岛屿,随后便是巨大的砰的一声,大海仿佛因此受了惊吓,波涛迭起,船摇晃得更厉害了。 沙土扬尘扑打在舷窗上,如同雨粒般咔哒作响,洛希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卧倒并半撑在地上,接二连三的,仿佛流星一般,无数拖着尾焰的火箭弹划过夜空,看起来和烟花别无二致,但是它们炸出的焰火却是致命的。 从高空俯瞰,凡米尔岛这座远离大陆,缺乏电力的岛仿佛突然就享受了工业文明的结晶,成了一座灯火明亮的不夜城,然而和那些代表着发展雨安宁的城市灯光图不同,凡米尔岛上的每一个光点都是一颗火箭弹的爆炸,滚滚烟尘腾空而起,冲击波所到之处房倒屋催,在这样高密度的轰炸下,本就因地震而破败不堪的小岛更是被彻底犁了一遍,不可能再焕发出半点生机了。 洛希在第二波炮火落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说来奇怪,他经常会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响动当成炮击,往掩体下一钻就是半个小时,但是真正的炮击发生时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当你适应了某种环境后,哪怕它再糟糕,你都会觉得安全安定,倒是反过来适应不了普通的日子了。 我必须得过去一趟。来不及思考炮火的来源,洛希确认了迫在眉睫的事项,再晚些雕像肯定会在炮击中损毁,到那时他们就连回到过去的钥匙都没了。 他转身往外跑去。 “等等。” 洛希没有会科因的话语。 “我说了,等等。” 他还来不及看清科因是怎么移动的,就被狠狠贯在地上,先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科因这会竟然闪到了门口,背着光也能看清他那张被烧的异常狰狞的面孔正扭曲地抽动着,而与他敏捷的动作不符的是,洛希注意到他站立的姿势极度古怪,就好像身上连着无数看不见的线,硬生生将他扯了起来,逼迫他做出以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做不到的事。 “你就这么想去送死吗?还是说,”科因走过来,点了点他的心口,“这张脆弱的小纸条在炮火中烧成灰也无所谓?那可是你的心上人唯一复活的机会了哦~” 炮火声停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着炮击结束了。 与炮火一并静止的还有原先一直在海浪上摇晃不休的船体。 扬起的沙尘也是如此,尽数生生悬停在了半空中。 仿佛除了他们二人外,所有东西都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停止了。 “没有想好答案,只有一腔热血吗?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可爱的小洛希。”科因挤出了一个微笑,但那只是让他的脸扭曲得更可怕了。 “是你。你不是幻觉。”这熟悉的语气让洛希瞬间认清了眼前人的身份,那只该死的乌鸦。 那只叫他别开门,对他极尽冷嘲热讽挑拨离间的该死的乌鸦,它是真的存在的,在埃舍尔府让他陷入幻境,在凡米尔岛玩弄他的心情,仔细想来这只该死的尖嘴畜生还真是无处不在。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洛希凶狠地说,“少来碍我的事。” “怎么会?”附在科因身上的乌鸦做作地摆出大吃一惊的模样,“我一直在帮你啊洛希,埃舍尔府里我帮你鼓起勇气,在岛上我帮你认清自己,我可不是别人,我就是你,我是你欲望的化身啊,你连我都忘了,真的,我好伤心。” “你真要帮我就先从科因身上滚出去,他再被你这么用可能真就死了。” “这个?”乌鸦抬手扯了扯科因被烧伤的半张脸,揪下来一大团粘稠的黑泥,他嫌恶地扫了一眼就随手把这团东西丢出窗外,“它可没那么容易死,但是这么一遭后难免保证不会坏掉。坏就坏吧,对你们来说可不是坏事。俗话说的好,祸福相依嘛~蝴蝶扇动它小小的翅膀,便能在数万公里外引起一场可怕的飓风。唉,唉,谁又能说这场遮天蔽日的炮火不是被这样一个小小的原因引起的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希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了,他才不信对方“我是你欲望化身”的那一套,因为他才不是这么一个唠唠叨叨,满嘴谜语的存在。 淦,洛希恨死谜语人了好不好。 “我想帮你活下来。”对方正色道,“哪怕以你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炮火里活下来,而我,我可不想让我的自我就这么白白送死。” “所以,让我们来签订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契约吧?你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而我,我会为你带来许多人求之不得的魔法与奇迹。” “魔法与奇迹都是存在的哦,kira~”对方还比了个爱心,洛希恶心得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怎么样,我亲爱的洛希,”乌鸦伸出手,“只要答应我,那我保证事情向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科斯莫不会继续以无法被观测的方式存在,而德雷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心一下那个红彤彤的家伙也不错,不是吗?” 第61章 第31章 最后的白焰 德雷克跟在红袍祭司身后走向神殿。 在目睹时空门关闭,同伴消失后,他便随手将手枪丢进了排水渠,金属重物安静地沉入水底,连水花也没溅起一丝。 “这就够了。”他说。 然而事实上他并非不曾心存侥幸,他也盼望过在自己走进神殿前就会因为满身伤痕而倒下,或者红袍人突然上下打量他几眼后宣布其实他们找错了人。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有其他归宿,却仍然盼望自己被拒绝。 但是没有,他被接纳了。 他穿过了那座对他来说已经过于宽阔的广场,沿途洒下的鲜血花一样绽放,浑身上下每一条伤口都在鼓胀着跳动,仿佛它们都各自生有一颗心脏,当他走进拱门时那些血液便开始燃烧,红袍人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称颂这是条多么生机勃发的朝圣路,而德雷克又一次努力咽下喉咙里干涸的血,尽力将摇摇晃晃的身子绷得笔直。 直到此刻,他都还想作为一个人类有尊严地死去。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跟上红袍人的脚步,背过身逃跑大概率会直接死去,但他不愿意接受一个如此狼狈的死法,他愿意直面命运,看看它到底还能从阴沟给他捞上些什么样的惊喜,然后再站着被火焰焚尽。 这可比普普通通地困在书桌前一辈子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强太多了,不是吗? 神殿里空无一物,映入他眼帘的是地板上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洞窟,阴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风不断从其中涌出,他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但是红袍人绕开了它,也望向德雷克:“往前来。” 洞窟前方是一条缓缓向上的通道,逼仄,狭窄,又漆黑,红袍人手中的火炬是这里唯一的光,火焰微弱地跳动着,德雷克眨眨眼睛,从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几乎遮蔽了他的视线,但他已然听到了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 和广场上一样。 尸骸堆积如山。德雷克这样想着,尽管他眼前空空荡荡,通道的尽头只有几根锁链垂在半空中,但他本能地知晓曾有多少人在这里失去生命,他们被挂在这里,鲜血顺着坡道淌下,淌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滋养着所谓的神明。 这也会是他的终幕吗? 他再也无力站起,重重地摔在地上,红袍祭司看着他,眼里竟然有几分期许,几根锁链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蛇一样蠕动着朝他扑来,把带刺的尖端扎进他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体,反拧几圈后死死缠在他身上,将他拖起挂在空中,血顺着锁链一点点滴落,又沿着坡道滚向那永无光明的深渊。 有人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昂起脸来。 红袍人的手劲还不小,扯得他发根生疼,但是迄今为止他早已体验过太多的疼痛,这点根本不算什么,或者说,肉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都早已不值一提,因为那和日夜不息地焚烧灵魂的火焰相比简直轻柔得像是挠痒痒。 “我知道你会来,我的后代。”腐臭的气息随着他的开口喷在德雷克脸上,后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我看到了凋敝的未来,白焰已经消耗殆尽,但祂仍然渴求,渴求着余下的唯一——你。” “我不过是一副躯壳,一具行尸走肉,”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但仍然挣扎着用微弱的气声说道,“难道不是你们愚蠢的操之过急,害得自己的存在摇摇欲坠?” “为祂牺牲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宿愿,为祂献上源源不断的供养是我们的使命。” “你们自己断掉了这条路。” “那是你的孩子的问题,她太过弱小,承受不了的神的祝福。”红袍人的急切地吼道,“现在就连祂也即将离去,我们必须留住最后的残影!” “是啊,早知我生来就是奴隶,又何必诞下后代供你们驱使?”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无数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们就这样在历史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被莫名焚烧的痛苦与愤恨,一个普通的清晨或午间,纺线的女工,伐木的樵夫,修复典籍的学者,就这样被体内突如其来的火焰夺取了生命。 人类管这种现象叫做——人体自燃。 红袍人并不与他争辩,大概是知道争辩也无法带来结果,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德雷克,对着深渊的方向高举起火炬,嘴里念诵着德雷克完全无法解的词句,但是他那压抑的激动和喜悦德雷克还是可以感受到的。 他在为神明力量的增长而喜悦,德雷克只觉得可笑,神明的离去是历史所趋,无法扭转,而眼前这个人活在他的迷梦里,误以为高级奴隶就不是奴隶,看不见自己是如何被不可言说的存在凄惨地压迫着,反而为了一己之私祸及后代,那么觉醒后的人,不愿当奴隶,并最终导致白焰的血脉凋敝到只剩德雷克自己也是一种众望所归。 一道看不见的涟漪划破了空气,却仿佛一记重锤,重重锤在他们的心坎上。 来了,又是久违的神启。德雷克无聊地想着,总是那些话,对对对,祂说的都对,人的存在的确没什么意义。 但是红袍人不这么想,他微微弯下腰,肩膀大幅度地颤抖着,随后猛地转过身,大踏步走向德雷克,落脚重得仿佛要在坡道上踩出一个个坑来。 “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一把抓住德雷克的衣领,失控地咆哮道,兜帽随之掉落,露出一张可怕的面孔,那是一张被火焰烧融扭曲的脸,没有头发,眼睛只剩一只,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两排牙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坑坑洼洼的伤疤与深红色的疮痂爬满了所有可见的皮肤。 第62章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来的这里?该不会是跪地祈求这位神明的说我虔诚到只想把自己献给它吧?德雷克的嗓子不允许他说出这么一长串话,于是他只是冷笑着俯在红袍人耳边说到:“告诉你吧,希尔的仪式可真他妈爽。” 这话为他换来了一记耳光,德雷克偏过头,耳中嗡嗡作响,舌头有点疼,也许被牙齿磕破了,这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为这位和自己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先人的浅薄和无趣。 这就是你下意识的反应?德雷克的眼睛如此说,你完全就是个凡人,甚至是最差劲的那一档的凡人。 “你的神都没说什么,别太自以为是了。”他吐了口血,却因为腹部的疼痛而缩起了身子,牵得那些已经深入骨缝的锁链哗啦作响。 红袍人松开德雷克的衣领,用异常厌恶的目光瞪着他,就好像他是一只从厕所里冒出来的耗子或者别的什么不可描述的秽物一般,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失察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放那只东西离开,我该把那只肮脏,扭曲,下等的生物彻底烧成灰。” “你……动动脑子,那样……我才不会……跟你走。”德雷克断断续续地说,他能感觉到那些锁链还在往身体深处钻,几乎要碰到内脏了,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在这样的疼痛下他还能维持住清醒的意识。 “你以为你能睡过去?或者陷入长久的昏迷?”红袍人那张扭曲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更扭曲的表情,配合他嘴里发出的嘶嘶的气声,德雷克猜测他没准是怒极反笑,“告诉你吧,哪怕被污染了,哪怕不再有资格滋养祂,你也还有点用,成为吾主降临的容器吧。” 随后他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到:“哪怕人类那脆弱的躯壳连一丝残影的力量都难以承载……不,不,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主啊,您为什么不肯选择我呢……” 德雷克忍着疼痛低声道:“可能因为你,对后现代性一无所知吧。” 对神来说,时间轴自然是不存在的,甚至时间的概念本身也不存在,没有先后,没有因果,这么来看,“没准你有……今天的地位都得谢我。” 否则德雷克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以荒诞为主旨的神为何会选择这么个庸俗浅薄的家伙当代言人。 红袍人看起来又想揍他,但是生生忍住了,他重新把兜帽戴好,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腔调:“够了,我没有必要跟你再浪费时间,成为吾主的容器吧。” “很抱歉我不想。”他回答到,露出和先前别无二致的笑容。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全身所有的伤口都以前所未有的态势震动起来,它们开始撕裂,游走,所到之处血肉模糊,火焰开始从腹腔内燃起,钻进每一条血管,血液沸腾又冷却,脏腑熟透后又新生,疼痛的信号撕裂了每一条神经。 所以……被火从体内烧灼是这种感受…… “你会想的,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在此之前,你会永远地清醒着。”红袍人再度发出了怪笑,“成为容器吧,成为吾主再度行于大地上的养料吧。” 做梦吧你。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冷冷地凝视着红袍人。 这绝不会是我的终幕。 第32章 短效契约 “不需要那种程度,”洛希记得自己的回答,“我只要拿到雕像就好。” 乌鸦撇撇嘴,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那随便你。作为契约,天亮前我会短暂地提升你的能力,至于代价嘛~嘻嘻,那是个秘密。” 说罢,就像之前它在洛希手中化为黑色流沙一般,一缕黑色的风从科因身上析出,消失在空气里,而科因则立刻瘫倒在地上,先前勉强清醒过来的他这会又陷入了昏迷。 洛希站在原地,只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脊髓朝四肢蔓延,心脏立刻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事实上他已经听不到清晰完整的心跳,速度过快的心跳听起来完全就是连续不断的蜂鸣,血压也骤然升高,皮下,眼睛,耳朵里都渗出血来,毛细血管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而纷纷破裂,但同时也在飞速愈合,洛希本能地明白过来,如果他不立刻行动,自己的身体都能先将他拖垮。 刚刚某发炮击引燃了那只鲸鱼,尸骸旺盛地燃烧着,洛希连看也没看一眼,跃出船舱便向着村落中心的广场奔去。 他眼中的世界异常清明,炮弹缓慢穿过空气的轨迹,落点的位置,冲击波的波及范围,弹片炸开的方式,一幕幕犹如慢动作般在他眼前放送,要绕开他们不比走路时绕开挡在眼前的电线杆困难。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此刻恐怕也只会说自己看到一道暗红色的残影,风驰电掣地穿梭在每一个爆点之间。 到达广场不过时须臾之间的事,但是祭坛情形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到处都是火焰与弹坑,那座白玉雕像从树上跌落,又在大火中被烤得漆黑,洛希来不及管那些,只顾着匆匆奔向那棵以及被烧焦的血肉之树。 好在没人朝这里丢什么钻地导弹,树下的裂隙依然能存在,就在洛希打算进去时,他眼尖地注意到洞口处杂乱的足迹与一些绿色的脓液。 也是,他环顾四周,那些原本在广场狂欢的人此刻一个不见,看来为了躲避轰炸,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进入了裂隙。 那又如何呢?他不可能不去,联想到那只乌鸦的话,这能力大概率是一次性的,而且限时,他得抓紧时间。 第63章 洛希跳进裂隙,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先前还是血肉构成的通道这会又恢复了藤条包裹的伪装,但这些新生的藤条有些仍然称得上柔软,可以被轻松扯开,只不过拉开后仍然是一大堆搅在一起的藤条。 他隐约听到水声,脚步声,以及血肉磨蹭的声音,从通道前方传来。 洛希放低中心,猫着身子向前走去,洞穴昏暗无光,但他却看得异常清楚,此时面前要是有面镜子,他就能看到自己的眼睛正反着和夜行动物一样冰冷的绿光。 他走到熟悉的拐角处,立刻就发现先前还是死路的通道出现了变化,道路尽头不再是一堵藤蔓墙壁,,祭坛和小雕像也都消失不见,一个巨大的可供三人并行的向下的洞窟取而代之,洞穴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实的血肉物质,但并未像先前一样表现出生命迹象,不运动,也不分泌些什么东西。 洞窟的入口也挂着为数不少的脓液。 又是向下的洞窟,洛希想到科斯莫,他称呼众神居所为深渊之城,难道这些神是从地心深处爬出来的吗?要真是如此,与其说祂们是神明,不如说是某种未知生物。 他可以选择绳降,这样保险些,但是洛希只是瞥了眼深不见底的洞窟,随后一跃而下。 绳索会不够长,滑轮也可能会卡住,但这些都不是他最迫切考虑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海水咸涩的气味充盈在洞窟里。 这是一个天然溶洞,遍布着钟乳石与石笋,水滴顺着钟乳石缓缓滴落,给寂静无声的洞穴增添了一点生机的余味。 然而再往前一些,景致立刻变得既然不同,这里的地面是柔软又坚韧的,满满地覆盖着血肉,血肉里冰冷的绿色磷光像海水一样缓慢起伏,在最前方的位置,骨骼和血肉交错着构成了一座教堂的模样,许多肢体扭曲的存在就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无目的地徘徊着。 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外貌的特征,不再遵循左右对称的身体结构,浑身遍布着厚实的疮痂组织,有些没有眼睛,有些长出了许多耳朵,还有些趴在地上,像肺鱼一样左右摆动着身体前进。 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站在教堂的阶梯前,正狂躁地扣挠着自己的皮肤,他挖的极其用力,不一会指甲里就堆满了血肉,鲜血混合着绿色的脓液不住淌下,可他尤嫌不够一般,仍然拼命挖着脸,指甲摩擦组织嘎吱作响,白森森的颅骨几乎要从伤口里暴露出来。 “一定是埃舍尔,埃舍尔那个废物……居然拿着赐福还能被干掉,还让主的血肉落进他们手里,该死,我都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他们带着圣物来我绝不会让他们接近母亲的……” “但是现在晚了,他们来了……明明从来不管这里的,肯定是埃舍尔,那个蠢材,蠢材,但我竟然蠢到拉这么个傻子入伙,我早该想到的,他不忠诚paa,自然也不会忠诚我,死了还拉我下水,我真是脑子进了水……可是我想供养母亲就需要新鲜的血肉……该死。” 他说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可身边的血肉造物仍然只是无动于衷地走来走去,它们是他根据个人意志改造村民后的产物,但除去满足他的虚荣心外,这些造物帮不上任何忙,这画面简直讽刺不已。 “话说完了吗?”背后的黑暗里,一个声音遥遥地,冷冰冰地响起。 他听到尖锐的躁声,仿佛电流摩擦撕裂空气,又像是甩鞭时刺耳的爆破音,空气都随之一震,他只感觉有一堵看不见的墙直接重重拍在了身上。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如陨石般重重砸在空地中心,响声震耳欲聋,让人错觉整个山洞都在摇晃,气浪震飞了一圈附近的血肉造物,一时间残肢断臂满天飞,就连黑袍人自己,要不是及时召出了一面骨盾挡在身前,恐怕也免不了波及。 莹绿的磷光下,能看到那是一柄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长枪,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便见黑暗里蓦地飞出个人影,绿光仿佛波纹一般在他身上流淌,从制服到那双光照下泛金的眼睛,再到那一头旗帜样招展的红发。 洛希的的确确是身在半空,可想而知,在刚刚投枪掷向空地后,他也紧跟着蹬地前跃,就在他即将掠过长枪时,只见他伸手握住枪身,舞者般绕悬一周后顺势重重蹬在骨盾上,刹时盾面四裂,骨片纷飞,黑袍人躲避不及,被迎面踹上,直直飞了出去,颈部骨骼不详地咔吧一响,可想而知,要是没有骨盾卸去了对方七八成力道,刚刚那一脚能直接把头从他身体上踢下来。 还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对方已经拔枪一跃而起,眨眼间就出现在他的上方,紧跟着一记斜劈将他重重砸向地面,黑袍人还未落地,就又被一记低位横扫甩在身上,枪尖裹着风声,几乎将他一劈两半。 这记横扫扬起的枪风还顺便清了朝这里围过来的血肉造物。 黑袍人面如死灰,洛希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召唤守卫,照这样下去,哪怕他不会死,也会被切成碎片,等他恢复的功夫对方怕早把希尔的血肉拿走了。 妈妈,妈妈,他在心里绝望地呼喊着,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就像当年一样。 第33章 注视 母亲,慈悲的,温柔的,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的母亲。 生命都是同等的重,重若磐石;又都是同样的轻,轻如鸿毛。 第64章 于是她闭口不言,沉默如昔,坐看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残,等待着死亡那一方回到自己怀里,她会给予他最柔软的吻和最温暖的拥抱。 黑袍人重重落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脖子以下的存在,银光闪闪的枪尖就悬在离他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 “雕像呢?” “我绝不会告诉你们这群paa的走狗!”他痛骂到,鲜血随着话语从口中溅出。 洛希略略转了下眼睛,他本打算告诉对方自己对paa也无甚好感,但是,他想,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枪尖往下,扎破了他的角膜,然后是晶状体,房水顺着枪刃涌出,很快这块冰凉的金属便触及了眼底的骨骼,洛希转动手腕,黑袍人哆嗦着惨叫起来,他几乎瞬间就下意识地榨干了自己的魔力,白森森的骨骼飞速生出,转眼覆盖了全身,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骨骼也在迅速增生,骨板与骨板连接成片,牢牢锁住了戳进体内的枪尖,他期盼着这多少能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洛希的确感到了从枪尖传来的阻力,黑袍人猛然坐起,一手死死握住了枪身,由于骨骼的疯狂生长,他的模样已经变得极为扭曲可怖,就像是一颗多年不修剪枝丫的老树,只不过这些树枝都是由骨骼构成。 “你不对劲,”他咬着牙说到,“母亲没有分给你那么多力量,你怎么可能——” “不,不对,”随后黑袍人癫狂地笑了起来,一如他当时志得意满地出现在三人眼前,“是催化,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喂,你,你不知道吗?借来的东西——是要加倍奉还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他吼出来的,无数骨骼从他身上,地里猛的钻出,扎向洛希。 你说的没错,洛希冷静地想,但我并不在乎,现在对我来说,除了雕像以外别的都不重要,希尔的信徒绝不止你一个,那么祭坛也不会只此一座,但是雕像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尊。 他回拉枪身,深深嵌进黑袍人体内的枪支带着这人飞扑而来,但他早有所料,任凭男人身上的尖刺扎进自己体内,鲜血四溅中洛希只是一拳重重砸向男人胸口,连着一片的肋骨登时破碎,带着男人飞了出去,洛希成功收回枪支,顾不得粘在手上的绿色脓水,紧跟着又是数下连扎,黑袍人身上也跟着开了十几个洞,在他被强化过的夜视里,洛希留意到对方胸腔内有什么光滑的东西一闪而过。 枪尖一勾一挑便将黑袍人拉了过来,轻松得就像渔夫拉起条不大的小鱼儿,洛希伸手探进对方胸腔里,立刻便摸到了跟心包融为一体的雕像。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黑袍人咳嗽着,说着狠话,却一动不动。 “别犯傻了。”洛希一面说一面硬生生将雕像连着心脏扯到了体外,伴着撕拉血肉的恶心声音,他成功将雕像摘了下来,“你要是真还有点斗志,就该一口咬在我手上,用爪子,用牙齿也要反抗,而不是躺在这说大话。” “你们真是一如既往地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是,现在也是。也对,你们活得那么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缺吃少穿过,当然斗志昂扬,不像我们,光活着就要竭尽全力,哪还有心思奋斗精进。” 洛希不再与他废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拖时间,他只是一枪扎透了后者的头盖骨,连带着把脑浆搅得七零八散,确认对方短时间内没法恢复神智后,他才收起雕像转身就走。从声音来看,这个溶洞是连着大海的,即使现在他也能听见微弱的浪潮声,再有一点,从他刚刚下来的洞里已经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脚步声,滑轮摩擦声,绳降声乃至枪械上膛声。从声音来判断,起码有七八个人。 会追到这种地方来的,想来也就paa了,先前那一通轰炸想必也是为他们开路。 洛希揣着雕像,无声无息地潜进了黑暗中,他听着那群人落地,开火,枪弹撕裂那些血肉造物,这群人声音异常沉闷,应该是带了防毒面具,或者干脆就穿着防护服。 “这里,”一个女声说,“我找到他们的祭司了,就像情报显示的一样,他是当年那位据称死于潜水的临时工。嗯,看来先遣队帮我们把他揍废了,真划算。” “速战速决,他会很快恢复。”一个男声命令道。 “我明白,只是,我得先——麻烦死了,为什么我们不带上大功率激光发生装置?那东西一瞬间就能汽化这家伙,既然我们都出动了远程火箭炮?” “带了,但是扛着那东西进洞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所以我没让他们从船上搬下来,别抱怨了,这是我们打过最富裕的仗了吧?平时也就子弹管够,别的都扣扣搜搜的。” 女人叹了口气,“法阵布置好了。” 她紧接着便开始了吟唱,无法解的音符跳动在空气里,一并跃动着的还有熊熊火光,洛希没再继续逗留,他确信这群人收拾残局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往溶洞的另一端走去。 溶洞的确直接连着大海,现在正赶上落潮,出口处现出一片泥泞的滩涂,走起来异常吃力,等洛希千辛万苦来到码头附近的沙滩时,腰部以下已经全糊满了灰黑色的淤泥。 “真高兴看到你还活着。”佩斯特说。 她就站在沙滩上,旁边是几名全副武装警戒着的特工,身后是清晨黯淡天光下微微发蓝的大海,飘着几丝流云的海天相接处挤出一颗疲惫的,血淋淋的太阳。 第65章 “我从轰炸里活下来了,这让你觉得遗憾吗?”洛希定定地看着她,想要从那张精致又冷漠的面孔里看出些什么,但是佩斯特却连视线都不愿和他对上,只是说:“你们的消失让局里判断事态已经严重失控,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洛希累得要死,眼前一阵阵发花,从他走出溶洞,看到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就好像有人抽走了他所有骨骼,积蓄已久的伤势和透支体力的后遗症一并涌了上来,但尽管此刻他晕乎得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转了半小时,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佩斯特用词的古怪之处。 她没说“失联”,而是直接就笃定了他们的消失。 他们的确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被从这段时间线上拉走并出现在了公元前的深渊之城,但佩斯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paa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监控他们的手段? “在埃舍尔府时也失联过吧?那次可不见局里这么大动干戈过。”洛希决定试探一下她,他灰白的脸色和因疲惫而不自觉颤抖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了他内心的不定与一些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惧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姐姐,难道是她太过陌生的缘故? “因为那次我们确认你们还活着。” 佩斯特抬手指向脖颈一侧:“执行部外勤特工都有加装生命监控芯片,功能非常简单,回传的数据仅够确认员工是死是活,但是却十分稳定,被取出或销毁也能被监视到。但是就在几个小时前,它的信号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洛希抬手压向自己脖子,那里光滑无痕,没有任何手术留下的痕迹,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类似手术。 佩斯特扫了他一眼:“不用检查,你身上没有,我无权越过医疗部安排他们的员工。” 洛希都快忘了自己名义上仍然归属医疗部,只是借调来执行部一事。 有人似乎对她报告了什么,佩斯特拿着对讲机听了半晌,最后说:“好,我知道了。” 随后她转过头,今天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对上洛希的眼睛,就连声音都温和了下来,可洛希只觉得那温和的声音如同恬然幽绿的月光般,掩映着静静的杀机。 “洛希,告诉我,德雷克到底去了哪里?” 第34章 回程 “我不知道。”洛希说,说话变成了一项极其费力的工作,他几乎能感觉到空气是怎么被从火烧火燎的肺里硬挤出来,再通过咽喉和口腔,等终于说出口时声音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他自己都听不清。 于是他挣扎着,几乎要把声带撕出血来般大喊一声:“我说了不知道!” 周围人哄笑起来,有人忍着笑意说:“行行行知道你不知道了,你这是做什么梦呢?” 洛希睁开眼睛,茫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艘小船之上,眼前是碧蓝的海水,此刻正值正午时分,盛夏的日光把万物都照得像是拉满了饱和度,一时间他满眼都是跳动的色块,过了好一会才能清晰视物。 看他醒过来,周边几名特工解释说早上佩斯特刚问完他问题,他就直挺挺一头栽进沙滩里,经检查后确定他是晕了过去,而且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正好他们事情也处得差不多了,就把洛希也架上了船返航。 洛希四下张望了一会,没有看到佩斯特,也没见到科因。 “林万克斯部长坐直升机先回去了。”有人发现他似乎在找人,于是开口说明。 “科因呢?” 几名特工面面相觑,终于其中有人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也在直升机上。” 就在洛希怀疑他撒谎时,那人却突然开口问道:“在那个人队里工作感觉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洛希有点莫名其妙。 “说实话,我还蛮想跟他切磋一下的,但是又不能真的袭击同事——谁让他从来不来演习场?”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补充中,洛希大致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科因在大多数年轻特工眼中差不多是传奇一样的存在。 “那个人对谁态度都挺好的,但是你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他马上就跟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溜走了,神出鬼没的,堵都堵不住。” “完全不能用一般人的行为方式来揣测,非常神秘。” 洛希心想那是因为他就不是人而是你们日常工作里需要突突掉的异常实体。 但他不可能真把这个说出来,于是敷衍地回答道:“就那样吧,反正我也是被硬塞进去的。” 有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力一定很大吧,哥们。” 洛希尴尬地笑笑,在座位上勉强换了个姿势,不动还好,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僵得跟木头一样,肌肉酸痛得他怀疑自己血里淌得根本就是醋酸,这份难言的酸痛也彻底点燃了他麻木的神经,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那些亟待解决的事,科斯莫,德雷克,以及接下来的报告,要如何应付佩斯特,科因到底情况如何……一桩桩一件件堆在心头,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在离回卡尔顿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慢慢厘。 首当其冲的就是血肉教派,从paa的档案以及现在正经手的案件中入手,获得他们信息并不算多么困难的事,唯一的问题是囿于他的权限,可能很多资料都无法查看,他必须得拉一个有权限,还有一定威望,又愿意帮忙的人入伙。 第66章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是科因真的会帮他吗? paa敢让异常实体给自己打工,那么肯定有能控制他的手段,不说百分百,起码绝大多数情况下科因一定是忠于paa的,但乌鸦的话语仍然回荡在洛希脑中。 “坏就坏吧,对你们来说可不是坏事。”那家伙,尽管在自己身份一事上肯定撒了谎,但他的其他话语洛希都倾向认为那是真的,乌鸦没有非得欺骗他不可的动机,何况除了阴阳怪气洛希外,他还真没干什么坏事。 他又想起昨晚船舱里科因长久的沉默。 洛希决定赌一把。 就在他思考时,有人给他递来一瓶水,说是功能饮料,金黄色的透明液体装在塑料瓶里,对方甚至考虑到海上有颠簸,直接喝容易洒,还给插上了吸管。 洛希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近一天没有喝过一口水,嗓子眼都快干冒烟了,他忙道了谢,接过饮料喝了起来。 不知道paa的后勤部门有什么毛病,压缩饼干没味也就算了,连补充体力的功能饮料都做得跟白水一样。洛希一边喝一边转着手中的瓶子看配料表,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配方能做出味道这么寡淡的功能饮料,然后他就看见了几乎是饮料配料表上雷打不动的前两种成分:水,白砂糖。 口中的饮料依然没有一丝味道。 一名特工注意到了洛希的表情不太对劲,出于关心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洛希放下饮料,摇摇头说没什么,他只是太累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事绝非这么简单。 他没有味觉了。 但是说实话,洛希内心深处觉得这还挺划算的,献祭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味觉,换来的是破局的机会,这几乎称得上是奇迹了,而奇迹本就是用生命都买不来的东西。 唯一的遗憾是他失去味觉前的最后一顿竟然是不如墙灰的压缩饼干,早知道就同意科因的提议,把那条鱼片一下当生鱼片吃好了。 等回到卡尔顿,接受例行的搜查,再做完基础任务报告后已经又过去了一天。 洛希拖着疲惫到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回到宿舍,却一上到他们居住的楼层就看到几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进进出出,走廊里还堆着几个不大的箱子,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他连忙拦下一个人问情况,后者带着行政部的工牌,说他们是来回收物资的。 “请节哀,但是根据规定,我们得回收他的用品并交给家属处。”对方显然早已见过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脸上并无悲悯神色,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洛希缓了缓,才说:“他没有家属了。” 这话一出口,他顿时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凉,仿佛被人丢进荒凉死寂的旷野,往前往后都是空无一物,天地苍茫,远方的海市蜃楼模糊地闪映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却与你这个看客没有一丝关系。 “是吗?”对方压一压帽檐,“但是,规定就是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了,你能在这份报告上面签个字吗?证明我们已经完成了工作。” 报告写得很细,罗列了所有他们回收的用品,对方还说如果洛希有需要的话,可以自己对应着一一检查,他们绝对没有多拿东西,洛希看着报告,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抗拒过签字一事,好像只要他一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就意味着德雷克最后一点存在痕迹也要被抹消掉了。 “我签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只是话语里没了那份常见的轻佻与活泼。 “也是,”行政部员工点点头,“您是他直属领导。其实我们本就打算找您,但是技术部说您暂时没空。” “现在有了。”科因接过报告,看也没看就签了字。 # 铁蚀地貌 第35章 傍晚 宿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洛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入住这里还不到两周,真正在这里度过的夜晚更是少得可怜。 房间空空荡荡,沙发孤零零地摆在窗边,低垂的白纱窗帘,日落后淡蓝色的傍晚,有一点缓慢低沉的音乐从不知何处幽幽地飘来,谁也没去开灯。 “有刀吗?”洛希终于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沉闷,仿佛空气变成了某种传声性不良的胶体。 “有。” 科因离开了,随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柜声,不由得让人疑心找把刀是否真的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说他也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非得弄出点声音来刺激听觉神经不可? 一会后他又出现在洛希眼前,带来的除了一把匕首外还有一包纱布,一瓶双氧水,其实洛希用不着这些,科因就更不需要了,他甚至连血都不会流。 看来行政部还是落了点东西,可现在谁也没心思拿这个说事。 洛希拿起匕首走向卫生间,即便是现在,他也会顾虑着血渍沾到地板上难以清洗。随后他在浴缸边坐定,脱去上衣,尽管先前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总的来说他的身材尚算结实,皮肤上沾着干了的血渍和成分不明的粘液,唯独不见任何创口与伤疤。 他低头看向匕首,匕首看起来很新,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刀锋雪亮,虽然不如手术刀,但也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冰冷的刀锋贴到小腹上时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金属块冷得像冰,他简直怀疑科因刚刚是从冰柜里取的刀。 第67章 血很滑,伤口也愈合得太快,他刚刚在腹部划出一道口子,还没等扒住它就长好了。 科因原先站在门口,这会走了过来,在他身前蹲下,“切吧,我帮你扒着。” 洛希点点头,这次他没再按照职业习惯,一层层地划开组织循序渐进,而是深深一刀扎进腹部,刀刃挤开脂肪层与肌肉,直直没入腹腔,再横向拉开,鲜血和肠子顿时涌了出来,简直分不清谁先谁后,肌肉也因为疼痛而绷得死紧。 没有肌松药,这注定了他不可能切个太小的口子再扒开创口,但说实话,这几次经历下来,洛希觉得自己的疼痛阈值飞速升高,切割血肉的疼痛竟然已经完全在他承受能力之内,只是鼻子上出了点薄汗。 即便有科因帮忙,伤口还是在本能地愈合,洛希看见创面上已经有造型奇怪的肉芽生长,好像要在创口上搭座桥似的,只能速战速决。 他把匕首咬在嘴里,空出的手探进了切口,他摸到滑腻的脂肪,拨开温暖蠕动的内脏,最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血和油让那东西变得滑不溜秋,洛希甚至抓空了一次,好不容易才拎着一个角把它从体内硬生生扯了出来。 是那座小雕像,被洛希连带着那张写了血肉赋予术的纸片一并裹在证物袋里,藏进了体内。 他知道paa为了防止有外勤特工私自夹带物品,尤其是有异能的器具,在任务结束后都有个搜身搜装备的流程,因此在离开溶洞走上沙滩前他把雕像和书页都塞进了塑料证物袋里,又划开腹部把他们塞了进去。 他觉得还好,起码不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动阑尾手术那种地狱级别的难度。 雕像被摆在一边,洛希把内脏塞了回去,伤口转瞬就愈合了,要不是他和科因都满手是血,浴缸前也血迹斑斑,他几乎都要疑心刚刚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科因在洗手池那里冲了下手,血混着自来水丝丝缕缕的打着旋流进下水道。 洛希转身拧开浴缸的龙头,热水很快淌了出来,浴室里慢慢氲起了雪白的水雾。 “我打算先洗洗。” 这话不假,他已经要腌入味了,而科因看起来起码还算整洁,也许在技术部那里已经清过自己。 “你知道吗?从体外塞进去的肠子不用管,它会自己回到该回的地方,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手术台上都是如此处。拢起来,塞进去,不用担心它们会像耳机线一样打结。” 沉默。 然后,仿佛是随口一提般,洛希边试探着水温边说:“雕像应该放哪里?” “不用担心,这段时间里不会有外人进到这间宿舍。”科因拿起雕像和书页,带上浴室门离开,没再多说半个字。 水几乎要溢出来了。 洛希终于关上水龙头,手习惯性地伸向置物架却摸了个空,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瓶用得差不多了的葡萄味洗发香波与一瓶仍未开封的沐浴露。 他是想拿什么呢?刚刚那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泡澡前应该有的的动作,但他的手和脑子里的记忆一样空荡,这种空荡几乎令他恶心,但是洛希知道,许多人对此求之不得,包括德雷克在内。 他抓起沐浴露,撕下塑封时它发出了耗子一样的尖叫。这瓶沐浴露是某种花香味的,已经在过期边缘,那就只能是科因买的,想来他购物时恐怕根本没看,只是随手丢进了购物车,不过更大的可能则是这沐浴露是买冷冻披萨送的。 他把沐浴露直接挤进水里,这是年幼的他发明的玩法,挤进水里的沐浴露会产生许多泡泡,怎么捏也捏不完,但是要是抹在身上,水一冲就干干净净了——这是他观察女仆洗碗时为了冲掉洗洁精需要换好多道水后推出的,并真正的付诸了实践。 洛希把自己丢进一堆泡沫里,香精味刺鼻的泡沫簇拥着他僵硬疲惫的身体,时隔多天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放松下来,从公交车,到埃舍尔府,再到那座古怪的岛屿,他似乎连歇都没歇过,就是休息时也是提心吊胆,担心着那些亟待处的未来事项。 当然,现在也有,他躺在水雾里,感觉到未来的步步紧逼,恐慌,焦虑,不知所措,但是他太累了,累到分不出任何一丝精力给它们,所有的念头只有好好睡上一觉。 他凝视着空中越来越浓的水雾,它柔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吸顶灯,窗户,置物架,瓷砖缝,他抬起手,水雾从他的皮肤上升起,好像他的灵魂也在从每个毛孔中流逝。 他的虚构的灵魂混进水雾里,如同小船推入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是不符合物规则的几何形,它们饱胀着,几乎要从空中滴下来,却又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轻轻悬吊,于是那些无法施放的动能转向自身,它们开始转圈,一圈又一圈。 小象,风铃,戴圣诞帽的小人,快开放的花,一圈又一圈,伴着模糊不清的音乐,他抬起手想要挥散这些水雾,可手却不知何时变得又短又圆,他听见咯咯的兴奋笑声从自己嘴里发出,小象,风铃,戴圣诞帽的小人,快开放的花,一圈又一圈。 真可怜,他要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长大了。守在他摇篮边的女人长吁短叹。 屋外的狗在风中狂吠。 洛希猛地惊醒过来,他竟然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死死攥着他的心脏,水依然温热,雾气也还浓重,但泡沫已经全然消散,先前的画面到底是梦境还是早被遗忘的婴儿时的记忆? 第68章 有人敲门。 砰砰。 “你晕在里面了?”科因说,他提着刀的影子打在磨砂玻璃门上。 第36章 日食三餐 他走出浴室,用毛巾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科因站在厨房,他竟然在做饭,刚刚也是他切菜切到一半跑来敲门,以为洛希因为缺氧晕在浴缸里。 油锅里蒜瓣吱啦作响,洛希在餐桌前坐下来,一股诱人的蒜香味钻进他的鼻子,他还能嗅到味道,而且还不是那种恶心的腐败的血腥味,光是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庆幸。 他应该这么想的。 但唯一充盈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是:他想坐在这里,并且不再起身;他想化为一座缄默而封闭的石像,长久地,长久地,等待风化,直到终于被人当作一座刻满死者姓名的墓碑。 “所以你会那么问我。” “什么?” “我如何看待他们,我的队友的死。你在第一次见我时这么问。” “你现在也还那么想吗?”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煮锅里开水咕嘟的声音。 那不一样,虽然他都不解为什么不一样。 科因截断了自己的话头,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答深深咽下去,只说:“没见到尸体前给人扫墓也是于事无补。” “见到尸体也不一定,你看科斯莫,paa一半以上人参加了他的葬礼,还不是也没法说他真死了。”他边说边关了火,将两盘橄榄油蒜香意面摆上桌。 洛希试着吃了一口,面条是滑的,蒜瓣微焦的表面是脆的:“看到那块生肉披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 “一个人住很难有动力下厨,还是说你也想试试生食?” “那还是算了。我曾经尝试过,除了腥得作呕的血水就是嚼不断的筋膜,一切的一切都传达给我一个这样的事实:这头牛它不想死,也不想被吃,而让我食不下咽就是它的报复。” 科因很配合地笑了笑,洛希惊讶于他们是如此努力地试图把生活框在原本的轨道上,试图让惯性推着它日复一日地走下去,但同时他也表示解,前方是一片空茫无边的黑夜,而盯紧脚下是少有的汲取安全感的方式。 起码就现在这没了酸甜苦咸的生活来说,哪怕有再多的眼泪混进眼前这盘面里,他也吃不出来了。 第二天,按照科因给他的地址,洛希在老城区那些窄小昏暗到夏日的日光都照不进去的小巷里绕来绕去,中途迷了好几次路,那些住的不比窝棚好多少的居民用警惕而不友善的目光瞪着他这个外来者,搞得洛希也没法开口问路,结果花了比原定计划中多几乎一倍的时间才终于绕到了一家很不起眼的拉面馆前。 还没进店,他就已经感到局促了,洛希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点菜,科因说这家店的老板主业是情报贩子,开拉面馆只是兴趣爱好,可是他也不能一进去就问“你这里有没有诺斯曼的情报”或者“诺斯曼的情报怎么卖”是吧? 对,诺斯曼,当初那个偷偷离队的临时工的名字。 也由于他是临时工的原因,科因没能从档案里找到更多他的资料,只知道他似乎出生于北方某个早已荒废的工业区,后来在卡尔顿一侦探事务所打杂,再之后就加入了paa那次行动并在纸面上被登记为已死亡。 但活人又不能让尿给憋死,洛希斟酌一番后还是踏进了店面,他心想哪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做,也可以先观察一下他人的行动,之后再向老板打听情报也不迟。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个扎着马尾,满脸裹着绷带的小个子黑发女孩坐在吧台边,老板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人,扎着头巾,肩膀上搭着条有点发黄的白毛巾,见他进门就热情地招呼他,问他想吃什么。 洛希四下张望,可他从进门开始就没看到任何类似菜单的东西,眼前老板还一脸殷切地盯着他,要是光丢脸也就算了,可这万一是某种看他是不是内行的手段呢? 这时那女孩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大份硬面加酱油加蒜多加背脂蔬菜普通。” 这是什么?咒语?还是某种特殊点单方法?洛希傻眼了,但想着无论如何不能露怯,于是也拉开板凳坐下来,摆出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她一样就行。” 此刻他还不知道他会在三分钟后后悔。 等待中他和老板闲谈起来:“您这店开了大概多久了?” 老板笑呵呵地答:“第一次来吧?我这店,城区有了多久就开了多久,您打听打听,这么多年了,来的顾客没有说我手艺不行的。桌上的茶免费喝,请自便。” 洛希心想这手艺也不知道是指拉面还是情报,没准两者谁都有,既然老板不愿意挑明,那么他也最好绕着说,于是边倒茶边问:“这地方要买原料不太方便吧?这边不管是肉还是新鲜蔬菜恐怕都难得,治安也不好,不会有人心怀不轨偷东西吗?” 老板摆摆手:“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一点吃的而已,要是能换来其他人多活几天,那我也算是积福了。不过偷什么别把我这招财猫给偷了,这可是家里传下来的,不是什么值钱货,但是灵验的很,只要摆在这,店里的生意就源源不断。” 洛希按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架子上摆着只金色招财猫,猫身前摆了个香炉,点了三柱香,猫的小手一下下招着,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工业品,表面都有点脱漆了,任他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第69章 就在他还想再问点什么时,哐的一声,老板把他点的拉面摆到了桌子上,不夸张地说洛希感觉吧台都震了一震。 碗比他脸都要大,豆芽和叉烧堆成了小山,顶上还淋了一坨晃晃悠悠的背脂,周边则见缝插针的塞满了蒜末,至于面条,完全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配料下,一点也看不见。 那女孩扫了他一眼:“不能打包,吃不完会上黑名单,以后都不能进店。” 你好,请问你是哪里来的托吗? 洛希后悔了,他怎么能相信科因安排任务的方式?那家伙只会丢出个大致目标,主要突出一个让别人发挥主观能动性,例如要突袭某个住所,科因只会原封不动地转述一遍“突袭住所”,至于怎么突袭,什么时候突袭,要不要掩护,走正门强攻还是后门偷袭,留不留人在外收网,统统没有。 他在埃舍尔府的时候就领教过了,结果这次不长记性,又一脚踩进坑里。 好,洛希决定投降,真出什么事就让科因为他的考虑不周背锅,本来他就对这种黑市情报一无所知,再装下去露馅是迟早的事,何况说不定自己在别人眼里早就跟被剥光了一样一览无余了:“其实我是想来问问……” “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嘛。”老板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中的漏勺。 平心而论,这碗拉面其实味道很不错,换别人来一定会点评说豆芽新鲜爽口,肉炖得软烂入味,背脂增添了浓厚的口感,而面是自家制面而非机器压制,麦香味浓郁,配上蒜末也不会觉得过于油腻。 但洛希什么都吃不出来,他在店里待了半天,对香气也已经很不敏感,只能像完成任务一样硬塞,偏偏面的分量还大得要命,旁边那姑娘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口肉一口面一口菜,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内容物清的干干净净,最后还捧起碗来,吨吨几下喝完了那碗炖得白酽诱人但也有些过于油腻的汤,老板看了直摇头:“你长大后也这么喝可是会出事的。” “那我还不趁着年轻身体还好多吃点?”女孩抹抹嘴,连带着手背也油光光的。 洛希也结束了战斗,默默放下筷子,不过还是没躲开老板的追问:“味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这老板是个人精,瞒也瞒不过,洛希索性扯谎说自己感冒没好完,吃东西没味,但是看着那个女孩吃那么香,味道一定不差。 “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她喜欢的未必适合你,等你病好全了再来,我免费请你吃一顿。” 洛希心说恐怕好不了了,但出于礼貌,不想让老板一片好心白费,就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时他听见女孩说:“你这香是不是不太对?” 洛希也看过去,他不懂香,只见那三根香里中间最长,右边最短,左边那柱则恰好燃到二者之中,老板见此也感叹道:“真是流年不利,我这小本生意也有让人害红眼病的一天。” “想抢你生意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没个能压住他们的人,造反是迟早的事,不如说我很惊讶他们居然能忍到今天才动手。”女孩冷冷地说。 老板默默关了炉灶上的火:“唉,要是我那伙计还在,也不至于被这么帮除了好勇斗狠啥也不会的小流氓蹬鼻子上脸的。” 洛希这才注意到,店铺外静得吓人,脚步声,谈话声,一应具无。 “你能不能别念叨他了?南宫头七都过了。” 第37章 袭击(1) 这个名字扯出了一段回忆,洛希转过身,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向外面,一群手提棍棒砍刀的小流氓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带头的是个体格壮实,穿一件打满铆钉的黑色皮夹克男人。 他又看向门口,拉面馆的位置要略低于街面,因此在进门的地方装了个木楼梯,洛希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他说:“老板,你这有没有什么装修工具?” “哎呀不好意思把你扯进来,你从后门走吧——嗯?”老板有些吃惊地看向他,“这位客人,你是打算留下来义务帮忙吗?” “可不是义务,”洛希飞快地回答,“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单纯来这吃碗面,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我本来想说我帮你打架你给我个情报,但是我的确欠你们东西,所以这架是我该打的。” 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我能在这种地方做这么多年生意,那肯定也不是吃干饭的,但总之谢谢你的好意。” 说罢 他弯下身,撬开一块地板,从里面掏出来一把保养得很不错的莫辛纳甘步枪。 “至于南宫,我早跟他说了,做这行,进来了就得认命,千万别想着金盆洗手全身而退,多少人都是折在了这一步上,可他不听,唉。” 老板也不急着起身,又从这夹层里拖出来一根长柄铁锤——这还真是装修工具了,他吃力地把这玩意举过吧台,锤头重重砸在隔板上:“来,你要的工具。” “老板,我都要怀疑抓起你抖几下就能掉装备了。”洛希打趣道,却还是轻松地扛起了那柄铁锤,“你刚刚说还有后门吧?那里就麻烦你们自己多留意了。” “你口气可真不小,”女孩还在自斟自饮,“那么多人一拥而上可是很难搞定的。” “说的没错。”所以我就没打算让他们能一股气涌进来。 这么想着,他重重一锤捶在那空心木楼梯上,碎片纷飞,扬尘四起。 第70章 外面倒是终于说话了:“姓钱的,以前大家尊称你一声钱叔,是因为知道你的为人,自己有口饭吃,就绝对不会不管兄弟们,但现在呢?生意一桩桩都黄了,不是叫人抢了去,就是被上面挤兑得没法活,你倒好,一个人关起门来过得有滋有味,想没想过兄弟们的活路?” 好古早的黑社会式讨贼檄文,洛希听得一愣。 “我们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把你手上那些线路分出来,大家就是冻死饿死拼着命也给你养老,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闹得今天这个结果。不管你在里面搞些什么,今天不给你砸了这家店,就没法给那些死掉的兄弟们一个说法!” 女孩深吸一口气,昂着头提高了嗓门朝外面吼:“放你妈的猪屎狗臭癞蛤蟆屁!你们他妈自己赌场生意黄了不去想办法堵窟窿,反而到处乱抢别人钱补亏空,活该早晚被人灌水泥打生桩!!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满脸的绷带让洛希看不清她的神态,但是这个语气着实有点耳熟。 被这么一吼,外面人的面子显然挂不住,他恼火地摆摆手,下一秒就有个染着黄头发的人冲上来,对着门就是一脚,年久失修的木门应声而倒,手提砍刀的黄毛一招呼,带头跳进了拉面店—— ——然后就打了个趔趄。 他显然没注意到地面的高低差,说实话洛希都没想到这居然能有人真的中招,他原本也就指望拖一拖外面那群人的时间,结果这就来了个赶着往上送的,洛希一边感慨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械斗,一边一榔头砸在黄毛身上。 他十分小心地留了手,避开了对方的脑袋落点肩膀,也没使多大力气,就这他都还是听到一声异常清脆的嘎巴声,下一秒黄毛的锁骨就以一个十分张扬的姿势戳出了皮肤,带着血的骨茬直接露了出来。 黄毛大声惨叫,满地打滚,洛希毕竟是个医生,看不得他这么遭罪,只好反手用木柄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让他昏迷过去好好静养了。 后面传来了十分明显的憋笑声,那女孩憋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忍住,捶着吧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打头阵的就这?” “别笑了,别笑了,”洛希尴尬地劝阻她,“人家拉这么一大批人来不容易,给点面子吧。” 他这话明显只起到了反作用,女孩笑得更厉害了。 外面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少在这嚣张了!都给我上,把店给砸了,替班报仇!” 洛希刚想说我没杀他,转念一想反正也解释不清,索性把那个叫班的黄毛往前推了推,指望他再绊倒几个人。 拉面店的店面实在狭窄,入口也只有那么窄窄的一扇门,一个胖点的人要进来都得侧身,天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因此尽管对方人多势众,但是一时半会也施展不开,反而只能一个个排队往上送,没两下门口就横七竖八堆了好几个人,基本都昏迷了,清醒的也只能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洛希撑着锤子站好,但是对方显然是不敢再无脑冲锋了,于是那群人堵在这里打起了嘴炮,先是骂老板一行人断子绝孙,老板说他没生过儿子也没生过女儿老伴都死了好多年了,女孩说她讨厌人类喜欢猫,洛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说我性取向为男,对面被硬生生地干沉默了。 “神经病吧你们!”有人破防了。 “对啊,我要是没有精神错乱怎么会上了你爹让他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那姑娘还在输出,气得对面又是一阵骂娘。 这时老板低声对他们说:“后门那边有动静。” 说是后门,其实也就是为了防火,在防盗栅栏上留了个活动窗,大小也就够人爬出去的,洛希掂量着这个形势,心里不由得有点犯怵,这下外面的人确实是很难进来,但是他们也被活活关在了里面。 他往后门那看去,发现一些清澈的液体正顺着缝隙往里淌,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在小店里弥漫开来。 洛希不由得爆了声粗口,“你这里有灭火器吗?”他看向老板。 老板无奈地耸耸肩,一指大门外:“咱们这下只有一条路咯。” 他话没说完,后门那块就腾起了火焰,烈火顺着汽油,转眼就爬满了后厨,焦臭的黑烟滚滚而起,小店里一行三人被呛得不住咳嗽。 光是咳嗽不算什么,关键这黑烟是有毒的,吸入几口就足以让人头昏脑胀神志不清,老板抄起丢在一边的湿抹布递给他们,又示意两人赶紧弯下身子,洛希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让老板多留心自己,他先出去,等外面那帮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老板两人就抓紧机会逃跑。 第38章 袭击(2) 等走出拉面馆,洛希不由得感叹这位老板真是得罪了位大人物,他知道街头打架时很多人都是叫来撑撑场子,根本不能算有效战力,不过就算如此人也着实多了点,一帮耍刀耍棍的小混混吧这条小巷塞的水泄不通,有人见他出来,立刻兴奋地嚷嚷:“我就说放火肯定有效果!” 他原本的计划是撕个口子出来然后带着老板一行人跑路,但是现在来看有点困难了,得调整战术,洛希这么想着,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风声,他躲也没躲,甚至略略偏着身体迎了上去,顿时他觉得后脑勺一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顺着颅骨扎了进去。 第71章 从体感上来看,应该是把刮刀。他也惊讶于这时候自己仍能清晰思考,洛希抬起手,顺着武器抓到了袭击者的手腕,猛一用力,一记背摔将对方抡了一圈砸在自己面前,刀也被带了出来,灰白的脑浆和着鲜血淌了满脸,洛希一开始觉得脑子里面凉飕飕的,想来是冷风灌了进去,但不出几秒伤口就愈合了。 来袭者昏了过去,既然他都下了死手,那洛希也懒得手下留情,他确信刚刚那一记背摔摔断了他的脊椎。 “姓钱的雇了个异能者!”小混混们当场炸了锅,整天打打杀杀的他们比一般人更清楚异能者对普通人是怎样一种碾压,一群人面无血色地扭头就跑,刚刚还乌央乌央的流氓们转眼逃的没剩几个,地上还丢着好几只颜色各异的鞋子,估计是逃跑时被踩下来的,剩下几个也是哆哆嗦嗦,大概全靠不知道哪来的黑道荣誉感支撑着。 洛希扫了一眼店里,那姑娘跟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出了火场,正用抹布掩着口鼻往反方向去,老板还给他也指了个方向,显然是示意他完事后去那边集合。 他心下了然,转眼看向剩下那十来号人:“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现在离开的话我不会追究放火一事,要是还像刚刚那样,”他踢踢倒在地上的家伙,“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就在此时,洛希忽然听到了笑声,一听就知道是个狂妄惹人厌的家伙,一个瘦高的男人也的确双手插着兜从拐角晃荡了出来:“我本来还说我们老大多此一举,清个老家伙哪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结果还真让我遇上了,没想到老钱这么快又找到个死心塌地给他打工的异能者啊。” 洛希心想你说的完全不对,但他懒得争辩,只是把锤子横过来握在手中,但他立马就觉得锤头一轻。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沉重的铁块不知何时竟然变了形,成了柔软的浮在空中的金属丝,这些丝线转眼就变成了无数细小的钢针,暴雨般朝他袭来,虽不致命但也着实麻烦,他就地一滚躲开了对方的攻势,但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对方也笑了:“再生系异能者,你不是很厉害吗?干嘛要躲呢,直接迎着我的攻击走过来杀了我不就好了?还是说,连续不断的再生让你累了啊?” “你说的对。”洛希冷冷地回答,将手中的木棍掰成断面尖锐的两截,他也知道对方杀不了他,他担忧的是自己一旦被缠住,对方很可能派人去追老板两人,那就麻烦了。而且他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太妙的动静,就从脚下,就从下水道里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几乎填满管道的东西在里面东奔西撞。 也不知道拉面馆老板到底跟他们的头结了多大仇。 洛希劈手将其中一截木棍掷向那人,对方冷笑一声,手一抬下水道井盖便飞起来挡在他面前,木棍自然扎不穿金属,只是闷响一声落在地上。 “也就这点能耐。”他轻蔑地一笑,挥手示意还在原地的几人去追拉面馆老板,但他听到的只有沉闷的惨叫声。 “你真的没有听到下水道的动静吗?”洛希的声音从井盖后传来,但这位异能者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微微发光的黑泥从下水道口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眨眼间便淹没了半条街,它攀着那些混混的腿往上,盖住他们的面孔,将他们彻底包裹在这胶质内,然后便是接连不断的骨折与惨叫声。 这场景实在太过眼熟,洛希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模一样的预谋已久的屠杀,那个异能者招来了附近所有金属物件劈砍黑泥,但是刀怎么可能伤得到水?就连冲锋枪子弹也不曾拖慢过那黑泥的脚步,他很快也被吞没,就像是那些一时疏忽摔进水泥搅拌机的工人一样,巨大的力量将他挤压得面目全非,四肢粉碎后又被压进体腔,头颅被以与脊椎完全平行的角度折断。 挤压仍在继续,它平等地作用于异能者身上每一寸,鲜血从他体腔上每一个缝隙冒出,却没有喷溅哪怕一丝,而是形成一张透明的红色外衣,在表面张力的作用下温柔地包裹在那团看不出原型的血肉外部。很快,伴随着一阵奇怪的吮吸声,他被彻底压扁,消失在了黑泥深处。 洛希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正不受控制地抽动,好像被什么人掐住了似的。 他怎么能直到今天才注意到,才联想到——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科因从下水道里爬出,他甚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状态,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完成了使命的黑泥朝他奔涌而去,融入他的身体,街道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残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拉面馆里的火焰还在劈里啪啦地燃烧。 “我看到老板他们往河边去了——” 洛希差点就扑上去抓着他领子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但他深呼吸几下,还是按捺住了这不智的冲动,不管科因跟那种他在北地遇到的生物是不是同类,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过任何恶意,再说昨天他那消沉的样子也不像装的。 “我知道,稍后我去找他们,你别跟我一路,娜娜莉大概率还活着,跟老板一起,你出现可能会刺激到她,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哈?她不是在埃舍尔府被烧死了吗?” “不清楚,科斯莫不是说我们被刷新过吗?说不定她本就没死,只是我们的认知被扭曲,误以为她已经死亡。” 第72章 科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倒也没对洛希的提议发表异议。 “之后我有些事想问你。”洛希没问科因为什么突然跑来这边,丢下这句话后他便匆匆往河边赶去。 这里比城区内部还要更糟糕,河水是黑色的,散发着刺鼻的臭味,河面上飘满了各色垃圾,泡沫和塑料袋互相纠缠,河道两侧是层层叠叠的窝棚,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脸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小孩灵活地穿来穿去,而成年人脸上只有千篇一律的麻木。 老板跟女孩就站在河边,女孩看见洛希,朝他招了招手:“你把他们都解决了?” 洛希给了肯定的答案,但是也说这么一来算是彻底得罪了他们的头子,老板跟女孩都肯定不能再在这里待了,对此老板倒是显得很释然:“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人要服老,我也该换个地方做小本生意了。” 女孩——洛希确认她肯定是娜娜莉,在他们说话间开始挠起了胳膊,洛希注意到半透明的组织液渗出浸湿了绷带,看来她被架上炭盆这件事仍然发生了,可名义上是个死人的她显然没法去医院,只能自己胡乱处这种程度的大面积烧伤,说实话,洛希没法解她为什么现在还能活蹦乱跳而不是死于脱水或感染。 她也注意到了洛希的视线,立刻抱起胳膊:“收起你的专业医疗建议,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的?”他决定扮糊涂。 “少装蒜了洛希林万克斯,要不是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你进店那一秒我就会把你轰飞,完成我未竟的事业。”她啐了一口,“不过你竟然解决了那一帮人,比在那鬼房子里时有进步,表扬你。” 就不告诉科因我冒领他的功劳了,洛希想。 “你想问什么?” 洛希也不跟他们兜圈子了,他开门见山:“我想要打听平克斯侦探社里一位雇员的消息。我知道的那个他叫诺斯曼,但我不确定他在侦探社工作时是否也用这个名字。” “平克斯侦探社?我已经好久没听人提起过他们了,”老板的语速不紧不慢,“八九年前就倒闭了,不过在活着那段时间里他们也还算辉煌过。” “至于你说的那位雇员,除了名字外,你对他还有什么了解吗?” “十年前他曾参与过一次由paa组织的任务,嗯……临时工。” 洛希知道自己说得有些遮掩了,没提具体时间,也没说他是去了凡米尔岛,更没提他已经死了,但是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倒豆子一样把信息倒出来,否则别人一看你这么上心,非得坐地起价不可。 娜娜莉听到临时工三个字,果不其然地“啧”了一声,洛希心虚地扭过头去。 “那我大概有点印象,”老板乐呵呵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市图书馆,找一份二十年前12月份的报纸,普通的新闻报纸就行,要是不确定,多找几份看看也行。” 他睁大眼睛:“只有这些?” “足够了,”老板摆摆手,“你不可能发现不了的。” 洛希还想说点什么,但老板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气打断了他,他看向飘满垃圾的河面,原本轻松的神色此刻也添了几丝阴霾:“恐怕到此为止了,孩子,我想我们之后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希望你一切顺利吧。” 洛希一下卡了壳,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这无疑是个沉重的场景,老板经营多年的店铺被付之一炬,自己也要背井离乡,可偏偏他还很洒脱,搞得洛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他只能喃喃着说要付报酬,不过这也被拒绝了。 “你帮我们搞定那帮找事的混蛋,谢你都来不及呢,还收什么钱。用我们的话来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 第39章 真实的谎言 我是一个值得被感谢的人吗?洛希思考着。 但无论如何,得到这样的评价总归让他开心。 他本打算直接去图书馆,却被科因叫住了:“为了市民的心健康,你还是先找个地方洗洗脸吧,不开玩笑地说,你现在这个造型确实比较死亡金属。” 他一说洛希才想起自己先前脑袋被开了个洞,血和脑浆都干在了脸上,难怪自己一路走过来没再被居民用排斥的眼神盯着。 “知道了,话说你为什么来这儿?” “会议提前结束了,佩斯特跟桑切斯似乎闹得不太愉快,我就过来看看这边情况如何,不得不说走下水道抄近路是个正确的决定。” 科因随后解释说桑切斯对于凡米尔岛的行动很满意,认为这次和军队的成功合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而佩斯特,作为执行部负责人,不愿意让军队过多插手paa的事务,尤其是外勤事务,毕竟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恐怕多少有些架空她的嫌疑。 “我就说paa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炮弹不要命地丢,原来是军队清库存。”洛希忍不住吐槽道。 “桑切斯还说我们应该终止多年来的外包传统,也就是任务中核心部分让特工上,而把一些外围工作丢给民间的佣兵,赏金猎人这类团体。” 也就是说,轰炸凡米尔岛一事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她本人的立场甚至是不支持的,这么一想,洛希觉得她在沙滩上那跟自爆没什么两样发言顿时合了起来。 “你知道监视芯片这事吗?”他问。 “知道,”科因承认得很痛快,“由paa吸纳的,异能者身份的特工都会加装。” 第73章 “在凡米尔岛上时,佩斯特说外勤特工都要安装。” “我想她应该是不好说得太细。” 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向洛希:“你没有,是吧?” “没有,”洛希摇摇头,“但我才不信因为我属于借调人员那一套,以我对佩斯特的了解,她想做的事没有推进不下去的,而她那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今天下雨所以我就不去上班了,这怎么可能?” 无论怎么看,都感觉佩斯特在刻意放水,就好像是……想故意让他们脱离paa的监控一样。 “你呢?” “我体质特殊,没法装。” 洛希半信不信地看向他:“然后paa良心发现,就这么放你在外面到处晃悠?” “怎么可能,”科因语气平淡,“我可是一直套着内环带尖刺的项圈,都快被勒死了。” “比如说?” “你在逗我吗?我要是能说得出来还算被套着项圈?” 洛希看他这样,心里大概有了个预估:“那我提问,你回答我是还是否,这总没问题吧?” “‘不’和‘绕圈子讲一大堆谜语并且意味着不’你选一个吧。” 洛希叹了口气,好在他没抱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你就不能撒个谎吗?用善意的谎言安抚一下别人受伤的心灵。”他玩笑道,但科因却说:“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撒谎?”洛希皱起脸,“你胡扯什么呢?还记得我入职第一天晚上的厂区废墟吗?你当着德雷克面扯淡说是我命令你拿刀给他放血的。” “那不一样,”科因笑了起来,但这笑容里看不到哪怕一丝愉悦,“你养的狗听话时你当然愿意给它好吃好喝地养着,偶尔带去郊区放放风,可它表现不佳时,你恨不得把狗链子栓得紧上加紧。” 洛希在心里痛骂paa,嘴上却只能无奈地说:“算了,我稍后去一趟图书馆——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洛希只感觉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所以他才能过关得那么轻松,所以他胡乱写的报告也没人追究,晕过去后就没人真正追问他岛上事件的经过,因为他的那些信息根本不重要了,高层早已拿到了真正确凿的资料,对于凡米尔岛上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他们都知道了?”他嗓子干的几乎说不出话,“我们怎么消失的,我们去了哪里,以及——” 以及科斯莫的事。 “还没有,”科因一句话话让他总算稍微安心些,但是下一句马上又把他放下的心提了起来,“我还没有把事情和盘托出,但是拖时间是拖不了多久的,所以你得抓紧了。” 娜娜莉注视着洛希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走了。”女孩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没有了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臭水沟边说这种话也算是你的幽默吗?” “不好吗?”老板面带笑意,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开始浮动,确切来说是他的脸开始像石灰墙一样起皮,脱落,露出底下的另一张面孔和微微发蓝的发丝。 “随便,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让我恶心,当然以前也是,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行。” 徐是扭头望向洛希消失的街角,忽然阴森森地一笑,如同一条冲雏鸟吐着信子的蛇,“没关系,你知道我从不食言,不论对他,还是对你。” 一只盘旋在半空中的乌鸦落下来,栖在徐是的肩膀上,它歪着头,仿佛在揣摩着眼前这个人类的心思,随后猛地一口叨出了男人的左眼,尖锐的鸟喙深深扎进了眼球,眼球末端还拖着血管和神经束,可徐是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弯腰捂着肚子,血和肉块从他空洞的眼眶里啪叽一下全掉了出来,仿佛被乌鸦啄走自己眼睛是什么特别可笑的事一样。 娜娜莉退后一步,“够了,我也要走了,钱老板跟南宫他们遇见你真是倒霉。” “哦,那你也不能否认没有我他们——你们现在还在为温饱挣扎。”他一开口说话,那只吞下眼球的乌鸦便伸着脖子去叨他的舌头,一只,两只,密密麻麻的乌鸦像是蝗虫,它们扑到徐是身上疯狂地进食,每一口都会啄下一长条肉,然而这一场凌迟酷刑却在寂静中进行着,只有翅膀互相拍打的声音。 很快,徐是原先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血迹,进食完毕的乌鸦立刻四散而去,连羽毛也没留下一根,片刻沉默后,娜娜莉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将它砸向污浊的河面,随着沉重的咚的一声,这死水一潭上终于浮出几波涟漪。 尽管时间紧张,洛希还是先回住处收拾了一下才去的图书馆,就算卡尔顿本地人因为paa的缘故早已见多识广,也不代表图书管员能忍得了一个脸上糊着脑浆的人钻在报纸堆里翻来翻去。 老报纸的纸业已经发黄发脆,洛希按照从拉面馆老板那里得到的信息找到了20年前12月份的报纸,为保险起见,他同时找了好几家不同报社的报纸,生怕漏过什么信息。 不过这点确实是他多虑了,老板之所以如此把握是有原因的,几乎所有的新闻报纸,甚至包括一些不入流的八卦小报都报道了一桩新闻:位于东北部奥斯卡尔城的格林区发生了暴动,暴徒依托工厂,与当地治安机构间爆发了严重冲突,最后甚至不得不出动军队,尽管三周后暴动被成功镇压,却仍给当地带来了不可避免的伤害,原本就经营困难的工厂这次彻底报废倒闭,当地大量居民失去家园沦为难民,为了避免社会动荡,居民们被分批迁往各地安置。 第74章 洛希注意到,卡尔顿正是主要安置地点之一。 第40章 逃离卡尔顿 “而当年那批迁过来的人都安置在了老城区,加上管不到位,大量人口没有工作,才导致了那里暴力事件频发,治安一塌糊涂。” “我能找到的资料都对格林区的暴动详情讳莫如深,只有一些小报,为了吸引眼球报道称有人在工厂外缘目击了浑身通红的怪物,而怪物会不断再生,害得去镇压的部队损失惨重。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诺斯曼跟那位血肉女神之间的渊源确实比我想得要深。” 他在凡米尔岛时也喊过让母亲救救他一类的话。 洛希一面打电话一边走来走去地挑车,“我现在打算租辆车直接去一趟格林区,为了防止定位,手机我会丢掉,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联系你。” 他跑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汽车修厂,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烧灼的气味,这里也做一些二手车交易及租车服务。 电话那边科因“嗯”了一声,随后问:“东西你都带上了吧?” 洛希点点头,随后想到这正打着电话,别人也看不到他的动作,连忙补充说:“对,雕像和那张纸都带着,如你所说,的确没有人进来搜查过。” 毕竟桑切斯把军队硬拉进来已经算是很不给佩斯特面子,几乎明摆着要压执行部一头,现在再跑去别人地盘上毫无由地搞搜查,任谁看了都要说这是挑衅,这样一来,要是佩斯特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自动自发地从部长上离职了——而到时搞出来的骚乱肯定不是桑切斯乐意见到的。 之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洛希很快挂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科斯莫复活,paa就会承认他吗?就会高高兴兴地请他们回来吗?他还没天真到那个地步,除了埃舍尔,恐怕还有其他paa的人参与了这场谋杀,到时这些人为了自保,只怕到时剿杀他们都来不及。 他相中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这种车以结实便宜而著称,最常见的地方就是南方农场,驾驶室里坐着脸晒得发红的农民,后面的敞篷车厢里不是塞着自己的农产品就是站着头牛。眼前这辆车是蓝色的,表面的漆都有些脱落了,看着跟洛希很不搭,但是老板很有眼力见,什么也没问,只说这辆车的空调系统坏了,倒把洛希惊了一跳,这破车竟然还装了空调? 他付完钱后就开走了车,这种不太正规的修厂还有个好处就是手续很不完善,名义上老板的确要他登记身份信息或者留抵押物,但是当洛希把几大沓钱摆在他面前时他登时就偃旗息鼓了。 说不准他以为我是通缉犯。洛希心想。 他自己的账户里自然没几个钱,洛希来了半个多月,还没等到发工资,这次完事后要是真沦落到他想象中的最糟糕情况,即变成通缉犯,那他就真给paa打了半个月白工,想想都觉得亏大了。至于这些钱,自然由科因出,他在paa工作十年,存款相当丰厚,而且相当一部分是他多次分批提取出来,存在不受监管的地下钱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想到了这一天。 出城时很顺利,但是在大路上开了快三小时后,为了避人耳目,少经过城区,他不得不从下来转开小路,这些地方已经多年缺乏维护,许多路段不要说沥青,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只是一条条粗粗推平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车轮一过尘土飞扬。 荒诞的是,这辆空调都坏了的车却留存了个不错的车载cd,原主人还在下方的储物盒里塞了不少光碟,洛希随手抽出一张播放,炸裂的鼓点和狂乱的扫弦立刻从音响里滚滚而出,一时间空气中仿佛都飞扬着粗糙的金属颗粒。 开车听这个的确提神,他不由得想。 他又穿过一座山,绿意盎然的卡尔顿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眼前是广漠的红沙平原,荒凉,粗粝,渺无人烟,一眼就能远远看到地平线,蓝天无云,阳光暴烈,表面盖满尘土的仙人掌和梭梭偶尔冒出地表,不屈不挠地向着天空生长。 热风扑进车内,洛希耳边全是呼啦作响的风声,自由的声音,自从回到卡尔顿后,他还还是第一次呼吸得这么畅快,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谎言,紧追他不放的焦虑的未来,好像此刻都被摊开丢进了风里,丢在了广袤无垠的沙原。 他跟着歌儿哼起来,要不是踩着油门他真想跟着抖腿,随后他掏出手机,瞥了这个人类必不可少的外置机械器官一眼,旋即将它朝窗外一抛。 他隐约听见金属断裂的喀啦声,但主唱充满力量的嘶吼立刻将它盖了过去。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洛希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在城市里好好看过落日,楼房的阴影,精致的绿化,冰冷的格子间与电脑屏幕的蓝光挡住人们望向天空的视线,但现在他可以悠闲地看着沙地上日影越拖越长,天空从西往东,自金红色的火烧云一路层层变暗,到蟹壳青再到深海海水一样深邃的孔雀蓝,发动机轰鸣着,地图摊开在方向盘边,格林区被用红笔圈起,他朝落日驶去,一往无前。 格林区是一个很有些历史的地方,这是一个环绕着工厂而出现的城镇,在上世纪十分常见,这样的城市,它们克服着缺水和风沙,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和那些仙人掌一样从沙地里坚强地长出,又随着工厂的破败而流干了血液,最终缓慢而无声地死去。 相较之下没准格林区还算幸运,起码它死前的嘶吼,那场暴动,让所有人都被迫将目光转向它,并不得不正视,以及承认它的苦难,它的死亡。 第75章 洛希停下车,背好装备,推开车门,踩上坚实的大地。这里断水断电多年,自然早就接管了文明,不远处立着一排排火柴盒似的单元楼,这里曾经挤满了互相谈着生活或工作的工人,跑来跑去的孩子,过道里炉火上煮着炖菜,但现在,在残月的黯淡光芒里,它们只是一堆沉默的石头。 在过去些就是废弃的医院,学校,幼儿园,还有占了最大面积的厂房,几根熏黑了的烟囱孤零零地立在夜风中。 就在他走在破败的人行道上时,却听见了明显的发动机轰鸣声,洛希转头去看,发现一辆汽车也从荒地里开了过来,车灯打得前方一片雪亮,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打些什么算盘。他立刻关了手电藏进旁边住房的一楼楼梯间里,屏气凝神地观察着来人。 几个男人下了车,各自从后备箱取出背包,洛希眼尖地注意到其中几位还背着步枪。他们停车的地方离洛希的车不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辆车,几人顿时警惕起来,拿着手电四下扫射,有人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车前盖,说:“还是温的,没走远。” 第41章 合作 几人里像是领头的那个打了个手势,“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踪迹。” 其余几人立刻行动起来,往左右两边分散开去,不过并未往居民楼这边走,洛希所处的位置看起来还算安全,藏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看着留在原地的领头人跟唯一剩下的那位戴眼镜的聊了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帕克,你是怎么想到要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就算是我,在这种地方能给你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卡米洛,你看,这不就碰上需要你的地方了吗?”领头人拍了拍洛希的车,不知道在意指什么,“至于为什么来这嘛,”他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一直在给人看赌场,对吧?” 卡米洛点点头,于是帕克接着说下去:“几个月前,我们老板死了,死于一个不长眼的小毛贼,他偷我们老板东西时被发现,怕他报警,于是一刀捅死了他,命运就是这么无常。之后我们组织陷入了严重的内乱,新上台的卡彭迪是个脑子里除了暴力什么都没有的蠢货,唯一擅长的事就是过河拆桥,这不,他今早就去把卖情报那家伙的店给砸了。” “你听起来可不惋惜。” “姓钱的是根滑不溜秋的泥鳅,还真就只有卡彭迪这种没长脑子,只信任暴力的人治的了他,你看,他这不又一鱼两吃了吗?” 卡米洛也拍了拍洛希的车,“你是说,他也是从姓钱的那里搞的消息?” “我不觉得还有别的渠道。”帕克说,“我只知道老板生前时不时就会消失一段时间,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他消失的时候都来了这里。” “他不就出生在格林区吗?当年搬迁时搬来了卡尔顿,没准是思乡病犯了。”卡米洛玩笑道,帕克也跟着笑了几声,“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他是个这么安土重迁的人。” “不开玩笑,”帕克说,“他每次回来后都感觉……变年轻了,所以我还一直他是去了哪里的疗养院。要知道他的地位也是当年在街头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上了年纪后身体一直不好。” “竟然还有这事,”卡米洛摇摇头,“所以,你来这里也是这个?” “不全是,”帕克咳嗽了一下,“怎么样,我这么说,诚意算够了吧?” “别这么说,我又没怀疑过你。”卡米洛听起来不甚高兴。 “我当然不是指你了,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是说那位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听我们说话的先生。” 他猛一转头,死死盯着洛希藏身的方向,视线锐利得跟刀子一般:“作为交换,你也该说些什么吧,这位朋友?” 与此同时,洛希只觉得喉咙上一凉,他略略一斜眼睛,看到一只手握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架在自己咽喉上,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他身后的楼梯间可没有任何出入口。 “老实点,”身后的人冷冰冰地说,“回答帕克先生的话,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洛希略一权衡,显然这些人还不知道他的异能,否则不会干出往他喉咙上架刀子这么蠢的事,而且对方也没有急于致他死地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尚可交流谈判,与其在这里跟他们撕破脸,还不如先跟他们聊一下,看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么想着,他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当然,我们可以谈谈。” 身后那人押着他走了出来,洛希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从阴影里浮出来,就像一株植物从淤泥中长出,难不成这家伙的异能是潜入阴影里行动?是的话,这还真是个便利的异能,难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 刚刚离开其余的两人也回到了停车地,帕克靠着车门,尽管此时洛希处在他手下的控制下,他的表情也没有轻松多少,在卡米洛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后就更严肃了。 “说吧,你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目的与你们的毫无冲突。”洛希尽量挺直身子,语气上也模仿着科斯莫那种毫无起伏,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冷静语调,以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拿捏。 有人冷笑一声,帕克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洛希:“口说无凭,我们没法相信你。” 洛希心想你们唱什么红白脸刷好感度呢,但他也不打算拆穿。 第76章 “我知道了你们目的之一,也知道你们中其中一人的异能,那么,作为交换,也作为证明——” 洛希毫不犹豫地一抬手掐住身后那人的手腕,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对方自然会反抗,他拼命将手往外抽,但那点力气在洛希看来还不如蚍蜉撼树,旋即他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将自己的脖子送向了匕首。 刹时鲜血四溅,那一刀割断了他的颈动脉,血管内巨大的压力将鲜红的血液喷出去好几米远,正常人会转眼因为大出血而陷入休克,而洛希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他脖子上的伤口在转瞬间就痊愈了。 “不管你们是要治病,还是想求长生,我和你们都不冲突,这下你们可以相信了吗?”洛希歪着头望着帕克,一手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 “那你跑这里干什么?”有人难以置信地问。 “那和你无关,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能互相帮助后和平分开最好,不能的话,我也不在乎在这里和各位兵戎相见。” 说罢,洛希这才松开身后那人的手,轻声对他说:“你捡了条命呢,先生。” 完了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我很装很不聪明啊,我真不擅长这么咄咄逼人地跟人谈判。洛希在心里哀叹着,脸上倒是还硬绷出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具。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效果还挺好,那人听完他的话后脸色明显有些苍白,帕克也骂道:“还在那里杵着干嘛?赶紧回来。” 后者随即向洛希为自己手下的鲁莽道了歉,洛希心里清楚这肯定有他的授意,也知道帕克这家伙绝非什么善类,但明面上还是随便糊弄了两句过去。 “我们相信你的诚意,这位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费因斯,叫我费因斯就好。”洛希知道报上自己的名字肯定会惹麻烦,他心想正好科斯莫的姓还算常见,索性拿来用用。 叫卡米洛的人半笑不笑地提议说既然现在大家都达成了共识,那么不如趁着时间还早先进去探索一番。 “从哪里开始?格林区毕竟也还是有这么大,有这么多设施。”一人问道,他问的正好也是洛希想问的问题。 “厂区肯定是最中心的,当年那场媒体不肯详写的暴动就发生在哪里,正因如此,我们要先在附近的设施看看,如果没问题那我们就能快速收工进入正题,要是有问题,那我们也会对接下来在厂区里遇见什么有个准备,”卡米洛分析得头头是道,看来他在这个小队里扮演着类似军师的角色,“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先去一趟医院。” 社区医院是一栋l型的建筑,并不大,只有两层楼高,从左到右也不过八个房间,连门诊室都只有单独一间,还跟药房拼在一起。 “楼上看起来都是病房,”帕克说,“你们几个上去看看,我们在一楼。” 洛希正拔腿欲走,却被他拦住了,显然帕克不愿意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但他嘴上却说着:“等等,费因斯先生,我想你最好和我们在一楼一起看看,这里有用的信息或许会更多,不是吗?” 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洛希点了点头。 当年搬出时想来非常匆忙,医院的很多东西都没有拿走,药房里还放着许多药物,只不过二十年过去,其中能过期的都早已过期,但是光是看到它们都已经让洛希觉得亲切熟悉。随后他将目光落向门诊室,二十年前电脑还没有普及,这里仍然采用手写病例,大量的病例还塞在一旁上锁的档案柜里,洛希抬起头,正好和卡米洛对上了视线。 “咱们都想到一块去了,是不是?”他露出一个显然自以为友好的笑容,洛希没搭他,只是一脚蹬墙一手扯住锁头,伴着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他硬生生扯开了生锈的铁锁。 “费因斯先生,你一定很富有,因为沉默是金。”卡米洛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可洛希却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毕竟这句话拿去形容那位真正的费因斯简直再合适不过,也不知道他本人听到时会有什么反应。 病例堆得密密麻麻,由于沙漠地区的干燥气候,这些文件十分幸运地避免了虫啃鼠咬,卡米洛见他没反应,也懒得再在这个他眼中的这个闷葫芦身上花费精力,一个人草草翻了几下病例便离开了,看来他刚刚真的只是想来套洛希的话,而不是要找什么东西。 洛希则拧开了手电筒,抱着一丝侥幸心开始翻看病例,期冀着能碰见某个熟悉的名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翻几下他就看见了那个名字——诺斯曼。 诺斯曼,男,8岁,而疾病那一栏赫然登记着:哮喘。 一种就洛希所知,其患者最好不应尝试潜水的疾病,但是无论从佩斯特还是科因的叙述中,都不曾提及诺斯曼患有呼吸系统疾病。 第42章 回忆 他准备接着往下翻下去,却在手指触及纸张时听见窗户咔的一响。 年久失修的窗户外,一双漆黑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蹲在地上的他。 就在他们视线对上的一瞬,眼睛的主人转头便跑,洛希毫不犹豫,立刻追了上去,然而就在他翻出窗户的一刹那,他发现周边的景色变了。 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医院后院此刻搭着一个秋千架,一个男孩坐在那里,他正在往后退,退到只能用脚尖点着地时才缩起腿往前荡去,然而没人帮忙,秋千在晃荡几下后很快幅度便小到和平稳无异。 第77章 他单调地重复着这个过程,一次,两次,秋千轴承吱呀作响,他飞不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地上。 终于,男孩厌倦了这个枯燥的游戏,他紧紧攥着秋千的绳子,朝前方喊:“妈妈,妈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 前方是门诊室的窗户,也只有窗户,这个世界除了男孩,秋千和孤零零悬在空中都窗户外一切都被浓雾淹没,什么都看不见。 窗户里有一张苍白削尖的脸,一张女人的脸,她紧闭着眼睛,她盯着自己的眼皮,很久后才终于回答他:“亲爱的,安静些,好吗?” “可是妈妈,太无聊了,我想回家。” 窗口里女人的脸一会平移着往前,一会平移着往后,她皱着眉头,眼泪从眼皮下滚出来。 “妈妈,我……”他决定要说点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明白了喜怒哀乐,他们中最好的那一批甚至还会去顾及比自己成熟,年长的人情绪,他想告诉她一些好事,分享快乐,快乐就会变成两份,老师是这么教的,“今天斯蒂文他们又抢走了我的药,但是新来的老师批评了他们,让斯蒂文把药还给我,还要向我道歉,他是个好老师。” “……” “妈妈。” “……为什么?” “妈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学校过得多么好多么备受关怀?你想我也这么对你,你觉得我平时没有这么对你,是吧?你觉得我不称职?你觉得我是个配不上你的坏妈妈!” 女人尖叫嘶吼着,到最后她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秋千嘎吱作响,它没有飞起来,它无法飞起来,因为沉重的重量拉住了它,现在换男孩站在窗户里了,他盯着秋千,秋千架上有一个用脖子荡秋千的女人。 男孩捏着药瓶,慢慢止住了颤抖,挂在那里的女人不是妈妈,妈妈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她不会抛下他,他要离开这个上吊自杀的女人,他要去找自己真正的妈妈。 男孩朝洛希走过来,他轻松穿过了洛希的身体,走进浓雾之中,而洛希抬起头,这里是医院后院,刚刚那个黑眼睛的小女孩不见了,后院如他所想一般荒凉,但这里却真的有一座空荡荡的秋千架。 洛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觉告诉他这绝非什么幻境,而是一个人真实的记忆的一部分。 他刚刚目睹了诺斯曼的回忆。 “你在做什么?”卡米洛也跟着把脑袋探了出来,洛希看着他去又复返,鼓着眼睛向后院拼命张望的样子,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笑,于是一指秋千,说:“给你物色游乐设施。” 卡米洛环视一圈,确认后院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后立马拉下脸来,恨恨骂了他一句“神经病”便又转身离开了。 洛希拍了拍衣服上刚刚翻窗时沾上的灰,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刚刚那真的是自己吗?他真的会这么咄咄逼人地说话?他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他演得太好,入戏太深的缘故。 后院没什么可看的,他连秋千架都绕着走了三四圈,洛希决定打道回府,可就在他做好打算的那一刻,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二楼响起,玻璃碎片雨点般洒下,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伴着一声闷响,它重重撞在地上。 洛希看得清楚,那是个人,而且正是帕克手下其中之一,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黑色的血从后脑勺,耳朵,鼻孔和嘴里淌出,就像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很快便流进疏松冰凉的沙地,又立刻被土地吸收消失不见。 卡米洛再次冲了过来——第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他似乎终于从洛希身上发现了点什么,洛希看他指着自己,猜测他大概要说什么“是你做的吗”这类弱智发言,于是抬眼看向楼上,说:“他从二楼掉下来的。” 卡米洛自然不信:“这楼不过五六米高,能把人摔成这样?” 他说的也不是没道,洛希看着二楼,破碎的窗口黑漆漆的,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莫名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我上去看看。”说罢,洛希退后几步,一个助跑接跃起,轻松就抓住了一二楼间突出的边沿,手上使劲一撑便把身子也带了上去。 这下他站在窗口前了,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一间荒废已久的病房,像这样普通的社区医院,病房最大作用也不过给打点滴的病人提供床位,但洛希无比确信自己听到了滴答声,那种老式机械钟表秒针移动时的滴答声。 他翻窗进屋,拧开手电后发现屋里一片狼藉,病床翻倒,日光灯管碎裂,血迹从卫生间一路拖到窗口,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暴力凶杀案。 就在他想听听滴答声的来源时,卡米洛却在楼下喊:“里面怎么样?” “很乱,你可以自己上来看。”洛希有点恼火地回答道,卡米洛说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离开,脚步声逐渐朝着楼梯方向远去。 随着卡米洛的脚步声的消失,洛希终于可以继续追查那声音的来源,滴,嗒,滴,嗒,它一直微弱但规律地响着,听起来正是从卫生间里传来。 嘀嗒。 洛希走到卫生间的门前,那嘀嗒声变得更清晰了。他低头打量着这扇门,卫生间的门由于年深日久早已朽得发脆,门下部的百叶窗已经掉得只剩两三根横档,他能透过空隙直接看到卫生间蓝白相间的马赛克地板,而门吸则岌岌可危地挂在门后——但确实是锁住了的。 第78章 而和普通的风一吹都会误锁的门不同,这种老式门吸必须要人在门后手动操作才能锁上。 所以是什么人在门后完成了这样的操作?是他将帕克的手下丢出窗外的吗? 洛希蹲下来,用手电透过那条一掌宽的空隙扫射着卫生间内。 这是一间十分平常的卫生间,他能看见蹲厕,水箱,和一边的洗手池,除此以外再无他物,视野盲区窄得连一个水桶都塞不下,更别提人了。 而那沉闷的滴答声仍在不断响起。 一并响起的还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这间房间,从声音上来判断应该是卡米洛的,洛希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非得沾上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狗皮膏药,不由得暗暗抱怨他一进来肯定会打乱计划,这么一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他索性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腐朽的门吸根本禁不住这一下,当一声落在地上,于此同时手电的光束已经扫向了天花板。 从刚刚窥探到的情形来看,卫生间地板上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意的,那么声源大概率来自上方。 然而不管他怎么看,手电光束下的卫生间天花板都空无一物,只有起皮脱落的石灰墙,甚至就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连先前一直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都停了下来。 “你在里面看什么?那有什么东西吗?”卡米洛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模模糊糊,格外遥远,又像是蒙着厚棉被说话。 洛希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抬高了声音对外面说:“这里情况不对,你先别进来。” 没有回答,没有脚步声,连一个人存在时会不断做小动作发出的窸窣声,些微的呼吸声都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派寂静。 洛希暗暗骂了一句,心说别又是跟刚刚一样的回忆场景,烦不烦,他对诺斯曼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导致的结果也让洛希丝毫不同情他,一点都不想看他的悲惨童年。 但当他回过身时,却发现卫生间那扇腐朽的木门已经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塑料布,随着晚风扑啦啦地飞舞着。 这是哪里? 洛希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也变了,他原本穿着方便行动的休闲服,为了应对沙漠的寒冷夜晚还套了件冲锋衣,但现在他却穿着一件防水的深蓝色连体衣,手上戴了明黄色的塑胶手套,右手还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尖刀。 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腿就自行运动起来,带着他走出了这间小屋子,来到还算明亮的户外,入眼便是一盏黄澄澄的白炽灯,发黑的灯绳牵着灯泡在风中晃晃悠悠,这风格外的冷,带着一股水淋淋的湿意,仿佛一打扎进骨髓的冰片,吹得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没来由的,他就是知道自己离下班还早,他想:我要在这里,在这个鱼市继续工作到半夜。 噼噼啪啪,那是鱼尾拍在一起的声音,还有氧气管在水里放出氧气时的咕嘟声,杀鱼时剖开鱼肚的刺啦声,手在鱼肚里掏来掏去,抠挖内脏时黏腻的血肉撕拉声。 把这些声音粘在一起的则是冰冷恶心,积年不散的鱼腥味。 “你要在这里闹到什么时候?”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仍然在寒风中不住地打着哆嗦的洛希抬起头,眼前却是年轻了许多的佩斯特,她皱着眉头抱着臂,看起来有些愠怒,洛希从未想过她竟然还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可他只是绷着身体咬着牙,以防上下牙撞在一起发出丢人的声音,即便冻成这样也还是倔强又冷漠地回答她:“我跟我爸吵架,关你什么事?” 佩斯特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完全不想同他争执。 “你不去学校,那你住在哪里?” 洛希从水里——冰冷刺骨,透过橡胶手套也将他手指冻得失去知觉的水里捞起一尾鱼,熟练地将它重重砸在案板上,如此反复几下,随着一声声钝响,鱼已然失去了意识,本就无神的眼睛越发呆滞,足以让洛希顺利地将尖刀插入它的下颌,沿着腹线一拉到底,露出粉白的肌肉和黑红色的内脏。 “我住桥洞,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满意就回去转告我爸,不满意的话就告诉我,我继续编一个给你,编到你满意为止。” 我在说什么啊?他在心里完全不敢相信地呐喊到,这是我失去的记忆?以前的我是这么个没长脑子的典型青春期自我意识过剩到逃学并且离家出走到鱼市打工的笨瓜? 但是洛希主宰不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他无法改变既定事实,只能被迫看着以前的自己跟佩斯特吵架,并成功将对方气到再也不想搭他。 “随便你吧,本来我就只是路过,还麻烦了别人浪费时间等我,”佩斯特恼火地说,“在这里杀一辈子鱼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说罢她转身就走,洛希目送着她离开,但仍然没说一声抱歉,也没对她的关心表示任何感谢,他就只是看着,看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市场,穿过马路,高跟鞋踩在铺了薄薄一层新雪的水泥地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轻薄洁白的雪片在深紫色的夜空下四散纷飞,落在树丛,落在街沿,也飘到橙黄色的路灯灯光下,那里停了辆车,佩斯特正是朝这辆车走去,车边还站了个穿着大衣的男人,他灰褐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佩斯特同他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道歉,而他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后两人便钻进汽车离开了,暗红色的尾灯闪了一闪,如同深夜里一豆灯火,这灯火也转瞬就熄灭了,只有漫长无边的寒冷夜晚。 第79章 洛希终于不再打寒颤了,他已经冻得麻木,比他手中这条刚刚在水缸里仰泳的鱼还要僵硬。 我会就这样活下去。他这么想着,用力将尖刀戳向案板。 然后案板裂开条缝,从那带着年轮的裂缝里溅出血来。 喀啦。 他握着刀的手还在被继续往前拉,什么冰凉光滑有黏糊糊的东西裹住了他整条胳膊,洛希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的向后一拽,巨大的拉力顿时让他的胳膊脱臼了,但是他手中的刀也显然割破了什么,温热黏糊但腥臭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胳膊上,尖锐的惨叫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手上的吸力立刻轻了许多,他用另一只手拉着自己脱臼胳膊往后一滚,诧异地发现自己还在这间凌乱的病房,而眼前的卫生间天花板上赫然爬着一只鱼形却生着人类四肢的扭曲生物,它生着全黑的眼眸,浑身银灰色的鳞片都如松果般炸起,漆黑的液体正不断从它口中涌出,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趁着陷入记忆的洛希不会反抗,这东西刚刚已经把他的整条胳膊都吃了下去,只不过记忆中他下意识的动作正好伤到了它,这才让他被迫将他吐了出来,也让他神智恢复清醒。 说起来,记忆中的他正好也在杀鱼,洛希面对着这只怪物,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如果说近来的事件教会了他什么的话,那就是面对有敌意的生物,与其被动挨揍找机会,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第43章 野望 但是这长着人类四肢的怪鱼动作倒是异常迅速,洛希只觉得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再抬眼时它竟然已经撞开了虚掩着的病房门冲上走廊,他连忙朝门外追去,却只听见一声枪响。 枪声在静谧的夜里就像炸弹一样响亮,随之而来的还有痛苦的呻吟声,洛希推开门,看见那只怪鱼落在地上,冰蓝色的血液溅满墙壁,它虚弱地挥舞着手臂,手指间还长着半透明的蹼。 帕克走上来,把步枪顶在它的头顶处扣下扳机,结果了这只怪鱼的生命。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条‘鮟鱇’?”他踢了踢怪鱼的尸体,卡米洛跟在他后面。 “鮟鱇是什么?”洛希问。 “一种没什么威胁的异常实体,这甚至还是一只幼体,”他用脚将鮟鱇的尸体翻过来,露出它背上一个巨大的肉瘤,“这瘤子以后会长成个人类的模样,鮟鱇就用这个当诱饵。它自己躲在水里,而把背上的人形肉瘤露出水面,装作有人溺水,再借机吃掉来施救的人。你不知道这个?” 洛希一阵紧张,心说该不会露馅了被人看出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但帕克倒是没跟他纠缠,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也对,这东西销声匿迹很多年了,毕竟这年头谁会下水去救个陌生人?” 换句话说,鮟鱇这种怪物并不具备让人陷入幻境,或者说一段回忆的能力,洛希想起那个消失的小女孩,和她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不管他怎么想,她大概率才是那个有能力让他看见回忆片段的存在。 他对那样的视线还算有些印象,凡米尔岛上的那具雕像曾经也在月光下睁开过眼睛,漠然地凝视着远方的大海。 洛希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知道这下自己来对了地方。 但是帕克那边显然不像他一样暗暗庆幸,他正在骂卡米洛出的什么馊主意,后者看起来也很无奈,他的逻辑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谁能想得到沙漠地区会冒出来这种玩意,但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听帕克气急败坏地问候他直系女性亲属。 洛希不想听他们吵架,而且不知为何,听见别人争吵总是令他很不舒服,感觉胸口发闷,太阳穴也会突突直跳,于是他开口打断道:“别吵了,有这时间不如去找找你们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他话音未落,前方一间病房里便传来异响,听起来像是许多表面粗糙的东西在互相交织摩擦,发出令人不适的沙沙声。 也许是担心手下的安危,也许是觉得带出来三个人全部折在外面太丢面子,帕克连忙冲了上去,一脚踹开了病房门,洛希试着拦了一下他,但没能成功,随着他踢开那扇门,病房中的情形顿时暴露在众人眼下。 这座屋子里塞满了树藤,和洛希曾在凡米尔岛上见过的那种一模一样,那些漆黑微绿,长满树瘤的藤蔓如同一大堆恶心的蠕虫般盘在一起,已经完全吞没了一个人,只留一只脚在外面,而剩下那个也被卷起缠在了半空中,树藤勒住了他的脖子,缺氧让他露在外面的脸比死人还要惨白。 帕克对着缠住他的树藤开了枪,出乎洛希意料的是这里的树藤不比岛上的坚韧,子弹呼啸而出,打碎了几根藤蔓,悬在空中那人也跟着落了下来,眼看他又要摔进树藤堆里,洛希咬咬牙,还是冲进了病房。 树藤立刻向他扑来,如同一条条活蛇,洛希闪身躲过,一把拎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朝门外一扔,方向没太对,搞得帕克跟卡米洛都没接住他,那人滚了几圈重重撞上走廊的护栏,不过洛希也实在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他在把人扔出去时略略在原地停了一下,就这转瞬之间树藤已经缠上了他的小腿,洛希用力一拽,没能扯断树藤,只是把它往外扯了好长一截,就这拉出来的一截让那盘在一起的藤蔓团上空了一块,露出了刚刚被吞进去的那个家伙。 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让洛希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滞了一滞。 第80章 那人已经被酸液腐蚀整个得血肉模糊,更别提衣物了,一根异常粗大的树藤正绞在他身上,树藤头部如同花朵一般绽放开,露出其中长满尖牙的血肉内里,下一秒树藤就扎进了他的肚脐,随即开始朝着体内迅速生长蔓延,从洛希的视角来看,那人腹部的皮肤如波浪般起伏着,底下已经塞满了树藤的根系。 可怕的是这一切发生时那人仍然还活着,他无助地朝着洛希伸出手,没有皮肤的脸上,扭曲的五官依旧无比清晰地传达除了他的恐惧与痛苦——然后下一秒,这株植物便完成了它的生长,它开始开花结果了。 从一般植物的生长逻辑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只不过这花是白色的,粉团状的,一簇簇从他每个毛孔往外长,将他整个人都撑大了好几圈不说,最后结出的蜡质果实又互相交融,在他之外又形成了一层惨白硬质的皮肤。 这下洛希可算是知道岛上那些惨白高大的人形实体是怎么来的了,以及,他扫了一眼那人身下,该死,那根本不是什么尾巴,就是被撑变形的某个器官。 直到此时那人还依然活着,洛希头一次无比希望一个人可以自如地死去,或者再差一点,失去意识,而不要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但是此时的他实在无能为力,洛希才将将割断缠在身上的藤蔓, 那被改造后的人形便一拳揍了过来。和他壮大笨拙的外表不符,他的动作倒是异常敏捷,唯一能限制住他行动范围的只有那根脐带一样连在他身上的藤蔓。 帕克紧跟着开了枪,子弹打碎了几根扑上来的藤蔓,为洛希争取了点时间,他就地一滚逃出了房间,树藤没再跟上,可那通体惨白的巨人仍然朝他们冲来,他奔跑时连脚下的地板都在颤抖,帕克又开了几枪,子弹打在他身上就只是多了个凹坑,连速度都没有减缓。 “干,我没子弹了!”帕克骂到,洛希回忆了一下凡米尔岛上被德雷克——他逼迫自己不对这个名字做出什么多余反应——烧成灰的那团胳膊,问:“你们这有汽油或者炸药吗?这东西怕火。” “快跑啊,你们还在这里干嘛?”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卡米洛变了调的尖叫远远传来,他正拖着那个被洛希丢出去的男人往楼下跑,已经跑到了楼梯间,“别管了,他已经被转化成守卫了,不可能变回来了!该死,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帕克也看向洛希:“汽油只有车上有,往那边跑吧,看藤蔓的长度,它一时半会追不过来。” 他用了它这个词,显然已经接受了卡米洛的说法,洛希也不得不 承认或许卡米洛才是对的,他们现有的装备和武器都没法很好地对这个,守卫,造成伤害,不过卡米洛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它?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走。”洛希简短的地说,他话没出口帕克就已经朝着楼梯方向狂奔而去,转瞬就超过了卡米洛和晕过去的男人,好在他还不是那么没良心,在经过卡米洛时把晕了男人扛在自己身上,像扛水泥袋似的跑远了,已经累得呼哧带喘的卡米洛算是缓过来了些,开始拖着脚步连滚带爬地朝医院外跑,一路摔了好几个跟头,满脸都是沙尘和擦伤,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守卫还跟在他们后面追,洛希抓住墙上的水管,用力一扯将这一截水管拽了下来,重重砸在守卫头上,洁白的粉团花朵如雪花般纷飞,露出底下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他的肌肉都已经撕裂并同植株化为一体。 但这一下也只是稍稍拖慢了它的脚步,不出几秒它身上的破口就已经重新长好,洛希翻过走廊围栏,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跳进了前院,几步跑出医院。不过这下等他们三人全部离开医院后,那先前还追着他们跑的守卫便停了下来,没再对他们发动攻击,只是开始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地徘徊着。 他们停在街道上,大口喘着气,卡米洛更是直接瘫在了人行道路沿,不停抱怨着他满嘴都是血腥味,洛希擦了擦刚刚溅在自己脸上的花团,问:“你怎么知道那个东西叫守卫的?” 卡米洛倒是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他瘫在那喘了好半天后才一骨碌爬起来,盯着帕克的脸说:“我要回去了,你给我的钱根本不够,这鬼地方,一不小心我就得交代在这里。” 这时洛希救下那人也醒了,洛希注意到这正是先前那位潜进影子里,用刀抵着他喉咙威胁他的家伙,他什么都没说,没有支持卡米洛的观点,却也没有替帕克说话。 帕克冷笑一声,看向洛希说:“不为什么,这就是他的能力,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带着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全靠他可以看穿别人的异能。” 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二人:“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回去也可以,不过只能用走的,车和油我不可能白送给你们。” “你自己也不要命啦?”卡米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是,这里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一意孤行地拿命来堵?你是得了什么绝症马上要死了还是算命的说你活不过35岁让你非得想方设法变年轻?还是说他其实在这里埋了价值一亿元的黄金?” “所以这地方有什么,你说说看。”洛希趁机打听。 “能有什么?刚刚那东西,说白了就是塞进去的神明力量太多他受不了所以变异了,成了只会绕着神明兜圈子的没脑子蠢货,并且会驱逐一切想要来一并染指神明力量的人,因为这个特性被人当成守卫来用。”卡米洛翻了个白眼,说,“我看的一清二楚,这些神明,我猜他们没法直接影响世界还是怎么着,就满世界培养信徒,又是给他们能力又是给什么启迪,最终目的就是估计也就是找个容器降临。” 第81章 “神明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按道来说只剩残影。” “话是这么说,”卡米洛哼哼,“光是残影都这么厉害了,要是找个容器让神明现世,那会怎么样?岂不是能统治世界,直接一步到位当地球大总统?这么一来,忠心耿耿一路追随的教团也能跟着喝口汤。” “你的意思是说——”洛希想到以前那场暴动,所以它背后其实有着教团的影子?但卡米洛明显想到了什么别的,脸色开始变得非常不好看。其实他原本就因为剧烈运动,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可现在是真的一点人色都没有了,只见他死死瞪着帕克,说:“你最好不是像我想的那样。” “那你大可放心,”帕克这会倒是慢慢地笑了,“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不过是想要打败卡彭迪,顺便掌控整个黑帮罢了。” 第44章 竖井之下 “你们不愿意跟上,要留在这里看车也可以,我自己去。”他边说边清点起物资,卡米洛站在原地缓了一会,不知道他是脑子突然接上线了还是怎么的,等透过气来后态度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什么都非得跟着帕克一路走,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完成任务。 洛希也帮着帕克从他们的后备箱里翻出几瓶啤酒,帕克对于卡米洛的发言不置可否,但是洛希大概能猜到卡米洛是怎么想的。 如果帕克真的有把握回来,那么得到力量后的他会怎么看待卡米洛这样半途而废的事业伙伴? 就是帕克真的有气量放他一马,卡米洛以后在道上的名声怕是也废了。 “把酒倒这里来,”帕克说着找来个桶,看来他还没完打算就这么把沙漠里珍贵的水资源随手倒掉,“你们想喝也可以喝点。” “你要拿这些空瓶子做什么?”洛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实则心里倒是好奇得很。 “你说的,这东西怕火。”帕克卷起袖子,开始把从油箱里取出的汽油灌进这些玻璃瓶,“我们没有火焰喷射器,而炸药数量有限,要留在关键时刻用。”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把七八个酒瓶灌满汽油,用橡胶封口,又用一些浸透汽油的布条塞进瓶颈,布条最末端则留出一截在外面。 洛希这下看明白了,他说:“你打算请那些长尾巴守卫喝鸡尾酒?” 帕克笑了,说:“没错,莫洛托夫鸡尾酒。” 这种制作简单,甚至是简陋的土制燃烧瓶用起来也非常容易,点燃布条后朝目标投掷即可,但是杀伤力却不容小觑,当玻璃瓶碎裂时,易燃液体也会随之淋在目标之上开始燃烧,调配合适的话,高温火焰甚至可以烧穿金属板,这东西原本是为了对付坦克而发明的,现在用来对付血肉之躯更是再轻松不过。 他们随后开始朝着工厂前进,黯淡的月光照在破败的道路上,帕克率先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看向那个能将自己藏身在影子中的人,问:“他们还好,你是怎么会被逮住的?” 这也是洛希想知道的问题,他先前碍于立场身份不同,一直不好问。 “影子”咳嗽了一声,嘴角有点血沫,不知道是不是洛希先前把他摔得太狠了的缘故,他说自己在病房里看到了个黑眼睛的小女孩,随后自己一下就陷入了幻觉里,变成了个流水线上的员工,他用了全身力气抢回控制权,直接给自己甩了一耳光,用疼痛使自己脱离了幻境,也就是抢到了这点时间才没像另一个人那样被藤蔓吞噬。 工厂大门敞开着,狭窄的前院后便是黑洞洞的车间,这里损毁得相当厉害,房顶丢了一大半,锈蚀的钢梁孤零零裸露在风中,已然看不出曾经的繁华。 帕克用手电扫了扫,随即点点头,“就是这里。” 但这里看起来空无一物,甚至比医院还糟,医院的保存还算完好,而这里只有坍塌的建筑。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卡米洛也如是说,看着帕克往车间里走去。 “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么简单就找到,”帕克耸耸肩,用鞋底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扫开一片灰尘,露出底下的菱形花金属钢板,“好戏还没开场呢。” 说罢他用力一提,竟然将好几块地板一并掀了起来,底下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漆黑竖井,井壁上倒是还焊着有钢条做的梯子,梯子也锈得厉害,叫人担心它究竟能不能吃住人的体重,不过帕克说没关系,既然他以前的老板常来,那就说明这些梯子承个把人的重量肯定没问题。 随后四人一个接一下地往下爬,洛希看到这条深井的一瞬就开始头皮发麻,这当然不是深渊,而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就像人类会为神修建教堂,雕塑立像一般,但也变相地说明了底下的东西绝不是什么轻松相与之物,就算他们带了燃烧瓶也不好说。 一时间竖井里只有攀爬时鞋底触碰梯子的回声,最后是卡米洛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他说:“你们知道现在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反正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异常实体,还有这个教团那个教团什么的。”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爬梯子了,而是去拿今年的科技特殊贡献奖。怎么,你难道知道不成?”帕克闷闷地回答。 对啊对啊。洛希在心里说。 “我肯定不知道啊,奇怪的是这些教团崇拜几乎是和那些异常实体一起冒出来的,以前或许有,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出现过。还有这些旧神,都被丢进故纸堆多少年了?除了研究历史和民俗的学者,谁管过它们?主流信仰可一直都是弥赛亚,但就在二十多年前,它们一下全复活了。” 第82章 “这家工厂的暴动也是在二十年前。”洛希补充道。 “你操心这些做什么,”帕克冷冷地说,“影响你拿计件工资了?这种事让大人物劳神费力去就行,管它是血肉还是火焰还是什么阴谋诡计。” “影子”终于又开口了:“你们说血肉,但刚刚袭击我们的是植物。” 洛希想到自己在岛上的经验,回答说恐怕不管是藤蔓,还是血肉,它们的本质都是生命力,也即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爱欲的追求。 卡米洛点头称是,这时帕克那边突然传来异常沉闷的落地声,他们到底了。 为了测试氧气,帕克划了根火柴,橙黄色的火焰燃烧得很平稳,看来这里的空气流通性还不错,但是火焰的光晕映照出来的事物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我的天……”卡米洛结巴着说,“要么当年来镇压的人全是没有脑子的傻子,要么,他们,就” “就已经联手合作了。”洛希拧亮荧光棒,淡绿色的冷光把周遭照的愈发清晰,连同着这间实验室——是的,实验室里的操作台,台上的试管,显微镜,移液枪,看不出来用途的大型设备,墙边一人多高装满淡蓝色液体的培养皿,堆在操作台边的工作日志,挂在晾衣架上的白大褂,一切都是这么的井井有条,一切又都是如此的寂静,仿佛这里的时间都凝固在了科研人员下班的某一瞬间。 第45章 生产车间 其中一个培养皿破了,里面的液体也早就淌得一干二净,根据培养皿上的编号他们找到了对应的工作日志,发现记录的主体正是那只先前遇到的“鮟鱇”。 “丝状骨折所需愈合时间,34小时。” “压缩性骨折所需愈合时间,1012小时。” “粉碎性骨折所需愈合时间,3032小时。” “已证实实验对象具备痛觉。” 卡米洛也跟在洛希身边看日志,边看边摸着下巴说:“这些人可真是闲的,测量这些数据做什么?” 帕克则问:“那条鱼不会又活过来吧?” “鬼才知道。”洛希把日志合上,这些内容让他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不对劲在哪,他也不是没有处过实验动物? “嘘。”影子说,“你们听。”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实验室里一时间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钻进了竖井,正不断往下挣,洛希也不管省不省电了,直接用手电扫向竖井的位置,发现许多蜡质的花团正如雪花一般不断飘落下来。 “这东西先前不是在医院蹲着不动吗?”帕克大骂起来,“我也没提过它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那条鱼复活呢!” 但蹲在这里等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实验室最里面的墙上倒是有一扇虚掩着的铁门,上方那东西越来越近,众人也顾不得门后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全部一窝蜂似的钻了进去,几乎是在他们关上门上锁的一刹那,守卫重重撞上了铁门,一时间响声震耳欲聋,洛希撑着门的胳膊被震得发麻,他几乎要担心脆弱的门栓能不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撞击。 不过好在这扇铁门最终还是足够结实,扛住了接二连三的撞击,在发现撞不开门后,外面那只守卫也安分了下来,能听见它在实验室里拖着脚步走来走去的声音。 “我们快离开这里,”帕克低声说,“万一等会它又来多撞几次,这门就不一定承受得住了。” 洛希也同意他的意见,就在他想要看一看周边时,只见白光闪了闪,随即灯光亮起,彻底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洛希四下环顾,正好对上了帕克的眼神,他知道他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这里才是工厂的真正部分,一条埋在地下的已经停止运转的生产线。 眼前是看不出用途的漏斗状巨大机器,顶端没入了天花板,想来上面应该还有空间,恐怕是某种原料投入口,但是洛希几人却并未找到进入的通道。 “这里面是什么?”卡米洛走到了机器最靠下的部分,那里是一个配有搅拌棒的巨大凹槽,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凹槽里仍然存有许多白色的粘稠物质,看着就像外面那只守卫身上的花团剥下来捣融了似的。 “不知道,但是这东西的味道……很古怪。”洛希说,凹槽中的白色物质闻起来很像是煮过头又冷却下来的鸡蛋清,并不冲鼻,也说不上腥臭,但就是难闻,多嗅几下甚至会生出种晕船晕车似的恶心感。 从生产线上来看,这些物质会在搅拌完毕后被从出口挤压出来,再送上流水线传往下一个车间。 “不觉得跟那家医院很像吗?”帕克说,“这些人走得非常匆忙,什么都没带走,就连生产线都是一副还在生产的样子。” 洛希接过他的话往下说:“就好像这里的时间突然停止,而所有人都原地蒸发了一般。你能上去看看吗?” 最后一句是对影子说的,洛希指了指机器内部,“我们上不去,但你或许可以潜入影子里,顺着机器往上,然后去看看天花板上是个什么情况?” 他说完,影子便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你说的这我实在做不到,我可以潜入影子,但也必须得是影子——有光才能有影子,那种机器内部纯粹的黑暗是不算影子的,我也没法潜进去。” 第83章 而且漏斗状机器最下部也确实是太窄了,还不到一个篮球大,洛希看了看,确信哪怕他把自己胳膊全拆脱臼了也钻不进去,卡米洛也在一边劝说说看来实在是上不去了,咱们先往前吧,一会那只守卫闯进来了可够他们受的。 也不知是他乌鸦嘴还是怎样,他话音刚落那扇门后就又响起了撞击声,众人不得不再次开始转移,洛希感觉自己活像只被猫撵着玩的耗子,他们是猎物,而猎人正很有耐心一点点封死了他们的所有退路,最后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一头扎进他的陷阱。 而就像洛希之前说的一样,这个地方像是工作时时间突然停止了一般,两个车间之间的门也自然没有锁上,也不知道这种境况持续了多久,反正就目前来看,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只能靠他们了。 第二车间也是黑漆漆的,随着他们的进入才再度亮起灯。 跟先前那间车间不同,这间要大的多,也分成了不少层,地板中间则镂空,形成了一块通高空间,由传送带将上一个车间来的物质送往各处加工。 而在他们身处的最下方,地板则成了镂空的,由无数粗金属线交织而成,仿佛一张巨网,而地板下则是一池淡黄色的半透明液体,散发着浓郁的刺鼻气味。 “闻着像酸。”洛希说,把寝室钥匙顺着网眼丢了下去,金属刚一接触到液体的表面便发出嘶嘶声,表面被迅速腐蚀,冒出不少白烟,而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融化,想来不多时便会彻底消失在酸液中。 看着钥匙,几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浮出一个念头,这铁丝地板,它结实吗? 掉进酸液被活活腐蚀至死,这样痛苦的死法没人愿意尝试,以帕克为首,几人纷纷顺着台阶爬上了第一层,这里的传送带边还摆着许多像打包操作台一样的东西,一些空着的金属盒子就摆在桌子边,台面上还沾着他们先前见过的的白色物质。 “真是怪了,完全让人看不懂他们想做什么。”卡米洛凑上去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他索性问起了帕克,“你们老大真的就一点没透露过这边的情况给你?要知道他可是……” “他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帕克一副极度嫌恶的样子摆摆手,转而开始沿着传送带继续往上走,可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他略略弓起背,五官都几乎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洛希也跟着走上去,旋即就意识到了为什么帕克会摆出那副神态。 在他们面前的这张操作台上放着一个灰白色外壳,形状类似卵泡的东西,差不多有大号行李箱那么大,其中一面是透明的,足以装进一个蜷曲着的小孩。 而在这个卵泡似的玩意内部,装满了淡黄色的疑似酸液的液体,液体里漂浮着的则是一个人。 从视觉惯性上来说,那的确是一个人类,有着两侧对称的躯体构造,有着头颅和四肢,有着人类的五官,四肢也都是人类特有的脚掌手掌构造,然而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它的头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是身体的一倍还有多,人类的婴儿也不曾有过如此夸张的身体比例,何况他的身体大小也远超婴儿,达到了六七岁儿童的程度,相较之下那个脑袋更是大的可怖,由于空间有限,那畸形肿胀的头颅几乎是完全贴在了透明的外壳上,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外界,却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东西。 “这什么大头怪婴?”卡米洛也被吓了一跳,“这些人整天就打包这些东西?我可不觉得人类能生的出这种造型的婴儿,这肯定是某种不知名的异常实体。” “可以批量生产的异常实体吗?”洛希说,放眼看去,这种卵泡简直是随处可见,操作台上少则一个多则三四个,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有些卵泡,比如他们左前方那张操作台上的,是空的,而卵泡内部残留的那点液体则证明了他先前的猜想,这卵泡里的液体就是车间最下方的酸液。 洛希发自内心地希望只是还没来得及包装,毕竟这东西可是泡在酸液里却还没有任何损伤的存在,但是破损的透明外壳完全不给他留侥幸心的机会,要么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打破了卵壳,要么是这小玩意跟个破壳的雏鸟似的自己从里面钻了出来,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帕克也打了个招呼,让众人都注意着些,卡米洛很明显地紧张起来,把手枪掏出来紧紧握着,洛希都担心以他的状态,只怕会一不留神就走火。 他也这么提醒卡米洛了,“小心走火。” 卡米洛露出一个颤抖的笑容,“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怕这东西,那些小说跟恐怖电影不是最爱塞这些元素了吗?就被打掉的婴儿的怨灵什么的……” 洛希刚想说这又不是婴儿,就听帕克说:“给你个忠告吧,你越怕什么,你就越容易被那东西害死,还是早点克服这种恐惧的好。” 好像也不是没道,卡米洛看起来很有可能一枪误把自己崩了。 就在说话的间隙,洛希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扒拉着他的裤脚,他低头一看,发现不是别的,正是那脑袋巨大的婴儿,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了洛希的腿边,没有了卵壳的遮挡,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狰狞,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肿瘤挂在身上,五官却还保留着婴儿那种柔软圆润的特征。 “我操!”卡米洛尖叫起来,对着那怪婴就是连开几枪,他的枪法不怎么样,子弹基本都打在地板上弹开了,而且要命的是洛希还在旁边,那怪婴受了惊吓,一把扒住洛希的腿,以不符合身形的灵活往上爬去,转眼就爬到了肩膀的位置,他一边死死抱住洛希的脖子,一边张着嘴发出尖利的哭泣声。 第84章 这是真真正正的噪音污染,这哭声听的洛希一阵眩晕,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仿佛一桶黏糊糊的冰冷凝胶,顺着脖子淌到后背上,他站不稳,双腿发软,也没法做出任何反击,更别提把那只大头怪婴从肩膀上扯下来丢开了。 他身上的婴儿不再是婴儿,而是一个满身鲜血,肠穿肚烂的军人,他奄奄一息地趴在洛希背上,就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帕克,影子,还有卡米洛都倒在了地上,他们四肢着地,漆黑的皮毛从他们身上长出,头颅被拉长,不,那不是他们,而是几条狼犬,他们并不像一般的狗那样吠叫,甚至还满足地摇着尾巴。 洛希悲哀地意识到它们为什么如此满足,因为它们都吃饱了。 而食物正是他身后那人。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说,“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我可以救你了,我现在真的可以救你了!我已经是个医生了……”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弱的气息。 他说不出话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洛希不明白,一个人真的可以流这么多血吗?2000毫升血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多到几乎像一场海啸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溺死在其中? 而真正让他恐惧,让他颤抖的点还不止于此。 他什么都不记得,洛希却能凭借直觉意识到,那人落得个被狗活吃的局面都是因为他。 这其实是他的错。 背上的人终于说话了,那声音细微得就像一缕灰尘,被风一吹就散了:“……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痛快呢?” 他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也不再呼吸了。 洛希把他放下来,内脏顺着他腹部的大洞淌了一地,完全无意识地,他开始认起来这些内脏:长条形的是肠子,已经被扯得稀烂,只剩短短一截,但是却没有什么秽物流出,这个人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进食;边缘呈圆弧状,总体微扁的是脾,被咬掉了一半多;肝脏没有了,一点没剩,可是胆囊还软软地塌在那,绿色的胆囊,难道是它们嫌苦不肯吃吗;那个葡萄串一样的是胰脏;那个粉色的表面有黑丝的是肺,这人生前没少抽烟…… 他一遍遍地数着,徒劳无功地把这些内脏塞回体内,又把它们放回到该在的地方,他清楚地明白这只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用麻木和惯性来掩盖无法承受的痛苦。 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肌肉开始僵硬,而洛希除了满手鲜血外什么都没得到。 你原本可以让他更轻松些的,你不是没得选。 他对自己说,就像当时集中营的放风的操场上父亲当时对他说的一样。 第46章 选择(1)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就是他后妈经常提的那个形容肤色不好看的词,暗黄?暗沉? 是暗沉吧。 用来形容铁丝网后的那些人再合适不过了,洛希想,他们的脸看起来和土地一个颜色,五官都像是硬贴上去的,随时可能融化脱落。 后妈说熬夜和疲劳会导致暗沉。 那这些人一定很累了,但他们很累的话又为什么还在做这样看起来强度很高的工作?用铁镐敲击灰色的巨石,把滚落的碎石装进推车运走,一趟又一趟,昨天刚下过雨,车轮一次又一次陷进泥淖中,这些面黄肌瘦的人就用身子去把泥坑里的推车顶出来,他们看起来很熟练了,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成功,尽管每一次成功都会让他们蜡黄的脸色更灰上几分。 不过意外终于还是发生了,或许是因为泥地吸住了他的脚,一个人忽然摔了一跤,他的推车也跟着翻倒,碎石滚落一地,车也重重压在他身上,可他一点也顾不上自己,连忙趴在地上将碎石捧起来拢进推车,石块锋利的边缘滑破了他的皮肤,血丝反倒给这蜡黄蜡黄的人增添了几许生气。 “你他妈搞什么呢!”穿着军装的看守上去就重重给了他一脚,奇怪的是那人的动作竟然没有一点停顿,就好像被踢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只是继续机械地进行着装填的动作,直到把滚落的石块都收进推车后才又站起身开始推着车前进。 他没能成功,看守往左跨了一步,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他低着头,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允许你停下,继续。”看守冷冷地说。 “对不起先生,可是你挡住了……” 看守看起来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只听“啪”的一声,他抡起胳膊重重抽了那人一个耳光,直接把他抽的失去了平衡,又一次倒在了地上,车也翻了,碎石再次滚落在泥地里,有几颗小一些的活泼地则跳动着,一路滚到了站在铁丝网另一边的洛希脚下。 “没人告诉你说话前要打报告吗?!”看守咆哮着,拔出别在腰间的短棍开始殴打那个男人,短棍抽打肉体的声音既清脆又响亮,这让看守几乎没有听清那句对他说的话,直到声音的主人又说了一遍。 “是你先挡着他的!” 洛希扒着铁丝网,大声说道。 看守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洛希,把短棍别回了腰间,又立马从旁边招呼来另一个看守,自己则转了个身飞快跑向室内。 新来的看守把倒在地上的男人像拖死狗似的拖到一边的空地上,那里离铁丝网很近,洛希能够清楚地看见他起伏微弱的胸脯,黄土一样糟糕的脸色,干裂惨白的嘴唇,男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深深凹进眼窝中的蓝眼睛还算有些生机。 第85章 他赶紧说:“我带了水,你要不要喝?” 铁丝网很高,网眼也很密,最高处还装着电网,不过洛希的水杯是带吸管的,让男人喝上几口并不困难。 男人眨了眨眼睛,他的反应很迟钝,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了,好半天后他才对洛希说:“这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孩子,洛希打量着自己的胳膊,他看起来比上次的回忆中更小了,胳膊也又细又短,可能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我爸爸在这里工作,而且我不喜欢待在那个屋子里,所以才出来看看的。” 洛希说着,把吸管的头穿过网眼送了过去,男人明显地有些迟疑,他说:“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 “这里是战俘营,想方设法杀了你的家人,毁灭你现有的和平生活曾经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洛希不假思索地说,“你刚刚又为什么要关心我,说小孩不该来这里?” 他苦涩地笑笑:“我的个人意志并不能决定我的立场……算了,反正你也不可能听得懂这些。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 你做得很好。 父亲可从来不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从高处脸色阴沉地俯瞰着他,然后把他偷偷养在花盆里的南瓜秧连根拔起,再塞进壁炉一把火烧掉。 谁都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洛希端着水杯,看着男人凑上来喝水,喝到水后他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嘴唇也没那么苍白了。 “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洛希问。 “我有过一个女儿,她……也该跟你一样大了。”男人顿了顿,还是吞下了某些话语。 洛希沉默了一会,说:“你一定爱她,她肯定也爱你。” 他疲惫地笑笑,说:“可能并非如此……我常年不在家,我女儿与我并不算亲,事实上她性格也不太好,爱自说自话,学习也不行,我该说说她的,可我总是想着,或许等长大了她就能明白。” 听起来那是个跳脱,活泼,无忧无虑到可以肆意展现自己的女孩,洛希不知道这样的孩子该怎么活,如果不是在书上电视上看到,洛希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可以生长得那么自由自在,就像那株南瓜秧还活着时那样。 就在他想得出神时,男人却立马将吸管推了回来。他低声说:“快收好,有人来了。” 洛希赶忙将水杯往双肩包里塞,可还不等他拉上拉链,书包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扯走,连带着他也被拉了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洛希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在照镜子,只是镜子中的他老了一些,眼角生出了细纹,头发也剪短了,还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他的父亲站在那里,冷着脸翻找他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丢,他每丢一件,他身后的勤务兵就弯腰捡一件,水杯,铅笔,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润喉糖,他自己做的树叶标本,还有完全空了的书包。属于洛希自己的东西总是很少。 “全部丢掉。”德蒙特林万克斯说,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更接近于某种根本没有生命的固态金属。 勤务兵应了声是,而洛希低着头不说话,父亲很忙,精力也有限,只要不说话,只要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子就总能蒙混过关,而且他也不敢抬头看父亲,看着他的脸三秒钟他就会连呼吸都没法保持顺畅。 事实上洛希根本就没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谁也不行,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会忽然出言攻击他一般。 “怎么了,不继续你们之间亲切的谈话吗?” 洛希沉默着。 “聊了什么?你平时在家里不是最喜欢装哑巴的吗?” 沉默。 “现在也装的很起劲。要不要我找个医生来帮你看喉咙?嗯?” 洛希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要是是天生的聋哑人就更好了。 几个看守也没死盯着那些俘虏了,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就算不看的也支着耳朵在听。 “你在听我说话吗?” 洛希一言不发。 父亲终于走开了,就像往常一般。 “十分抱歉,上校,我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跑到这边来了……”刚刚那个打人的看守也跑过来,隔着层铁丝网,着急忙慌地和洛希父亲解释道。 “打住,”他父亲说,“去找套衣服给他。” 看守愣住了,显然是没听明白,他先前揍人时的威风劲全没了,只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不断渗出来。 德蒙特啧了一声,显然手下的愚钝令他非常不满。 他减慢了语速,逐字,逐句,地解释道:“找套,他们的,军服,给他。” “是!”看守脚跟一并,连忙敬礼。 德蒙特转身就走,看也没看洛希一眼,直到他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转角处时才冷冷飘来一句:“杵在那里做什么?跟上!” 他听到了犬吠声。 德蒙特似乎心情渐渐不错起来了,他也不在乎跟在他身后的洛希的沉默,反而开始向他介绍起了这座战俘营,比如现在饲养的这些军犬。 他说这些狗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光是看耳朵都能筛选掉一大批;又说养这些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对付战俘出逃,尤其是军官,因为越狱可以说是他们的工作要求,目的就是尽量给关押方制造麻烦。 第86章 “还有饮食,食物也很重要,他们吃的可比人好。”父亲指了指旁边正在准备伙食的饲养员。 洛希嗅到一股血腥味,他面前的桶里摆满了新鲜血红的牛肉块,父亲说的不错,这些军犬的伙食比那些士兵好了不知道多少,士兵不少时候都还只能啃粗糙的黑面包。 “但是今晚我们可以稍微加加餐。”德蒙特以一种轻快——轻快?洛希从不知道他父亲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的语调说到。 “这些肉搬去后厨。”他对饲养员说,“就做炖牛肉吧,连日阴雨,我想大家的心情也都很糟糕。俗话说得好,美食可以抚慰人心,不是吗?” 饲养员立刻答应了,可随即他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上校,您专门说过要保证军犬的食粮……” “不用担心。”德蒙特弯腰打开笼子,摸了摸其中一只军犬毛茸茸的脑袋,它看起来相当兴奋,却仍然只是十分克制地摇了摇尾巴,“坐,握手,趴下。” 狗儿一一照做了。 “不错,乖孩子,”德蒙特十分难得地笑了笑,洛希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他的父亲直起身子,悠然自得地说:“它们会饱餐一顿的。” 第47章 选择(2) 战俘营的广播响了,是那首交响曲《自新世界》第二乐章的简化版,它总在黄昏时分在这座战俘营响起,宣告这一天的暂时结束。尽管夜间的劳动也会继续,强度也不会比白天有所减弱,可这仍然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吃饭,前院一下显得空荡起来,好在这里很快又填进来一批人,人数不多,主要是几名牵着狗的看守,他们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或许是由于这个点他们本该坐在食堂里喝热腾腾的汤的缘故。 洛希看到一排大雁飞过雨后昏沉沉的云天,飞过战俘营,飞过深绿色的群山,飞向他到不了的远方。他还看到人,不,已经不是人了,死了的人不能算人,只是有着人类形状的肉块。人类形状的肉块被挂在杆子上,它的头颅奇怪地歪向一边,黏糊糊的透明液体从它的耳朵和鼻子里往外淌,把水泥地都沁湿了一块,几只苍蝇就停在那块深色水泥地上,嗡嗡嘤嘤地吮着体液,时不时快乐地搓搓手。 死人当然不会流鼻涕,长大学医后的他知道这其实是脑髓液。 他对这个人没印象,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死亡这事在这里比吃饭喝水都平常,跟饥饿一样平常。洛希盯着那具尸体,不自觉地哆嗦起来,于是勤务兵走到他身后,他撑住了洛希发软的身体,手却像鹰爪一样死死锁着洛希的肩膀,叫他没法跑开。 两个士兵押着人往前院走来,正是下午和洛希说过话的男人,他如洛希父亲所说般换了衣服,没再穿那身蓝白条纹的囚服,而是换成了一件扯掉肩章的陌生军装。军装盐菜一样皱巴巴的,也不合身,或许它曾经是合身的,但是它的主人现在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苦役和饥饿的折磨下瘦得脱了相,浑身所有关节的骨头都清晰地凸在外面,倒像是一根勉强撑起这件衣服的柴火。 场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几只狼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士兵退开了,站到好几米开外,但是立刻又把枪端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男人。男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平静地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目光从狗嘴里血红的舌头移到看守身上,又扫过洛希,洛希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人类对视,而是在看一口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古井。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视死如归。 父亲终于还是来了,他走到洛希身边,问:“你想怎么选?” “你让他们动手,那么这些士兵就会立刻开枪。哦,别担心,现在我们都用无烟火药,能很清楚地看见子弹究竟打没打中。” “说开火就行。” 洛希觉得心脏一下下飞快地撞着肋骨,喉咙里也满是血腥味,好像他刚刚跑了个两公里似的,但明明那块肌肉组织构成的器官已经在如此努力地泵动,可他还是觉得血液全都滞留在了体腔,手脚冷得他都快感觉不到它们了。 “我,我做不到,爸爸,这不是杀人吗……” “人都是会死的。再者,你跟他聊天的时候没有问问他手上又沾了多少血?又杀了多少我们的人?” 洛希只是哭着摇头,如果不是勤务兵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他一定早从这破地方逃走了,跑回房间,躲进黑漆漆的衣柜里,躲进那个有着淡淡霉味的狭小空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剥夺谁的生命,也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此时是怎样一副表情,更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说吧。” 这声音不大,可洛希却听得很清晰,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前方,男人也正看着他。 他有些佝偻,跟周围站得笔挺的士兵一比就更显得枯瘦,仿佛能被一阵大点的风吹折,但他的话语听起来却是那么有力量。 “并不难,”他继续说,“每个士兵入伍时都听过,不久后他们也会有机会喊——你一定也听过。你得先让他们列队,向左转,一,二!把枪端稳些,瞄准支架放下!” “说说看,孩子。” 他听起来已经不只是平静,话语中甚至有一丝轻松与洒脱,洛希看着他,觉得那双深陷下去的蓝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奇异的东西在无声燃烧。 第87章 洛希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他发现的自己的喉咙正不自觉地痉挛着,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可那一瞬的洛希相信自己只是需要时间,他只是需要时间深呼吸,调整状态,然后打起精神面对眼前的事情。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不管面对的事情有多么难以解或者令人恐慌,只要回到自己熟悉的节奏就能冷静下来面对它,只可惜很多时候形式不给人这样的时间,或者更坏,事态当着你的面忽然滑向深渊。 洛希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反而一阵反胃感直涌上来,他干呕了一声,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 这其实不意味着什么,单纯的生性应激反应,可是德蒙特显然误解了,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借口。 他挥挥手,军官立刻意会,打了个呼哨,同时放开了手中的狗绳。 那几只饿坏了狼犬登时朝着目标扑去,腥臭的口水拖在匕首一样锋利的齿缝间,这时候人们才会想起它们曾经也是狼,也是在荒野奔袭上百公里捕猎的凶残野兽。 狼和猫科动物不一样,它们并不擅长那种优雅,一击致命的暗杀术,不一定会咬着对方的咽喉或口鼻让它窒息,它们更擅长的是围猎,将猎物逼入绝境再一拥而上,大快朵颐。 就像现在一样。 第一头狼犬直接撞上了男人的胸膛,这一下让他站立不稳,重重跌倒在地,这只狗就这这个姿势,一口啃在了他已经没什么肉的脸上,随后猛一甩头,将他的小半张脸带着耳朵撕了下来,前院立刻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就像不久前这里还弥漫着从烟囱里涌出的柴火味。 血味刺激得那些狼犬更兴奋了,红着眼地往上扑,可偏偏打头的第一只却停了下来,叼在嘴里的肉也掉到了地上。那神经还没死完,肉一抽一抽的,连带着那只耳朵也在地上跳动,像是海里一张一翕的贝壳。 它自然是不肯放弃到嘴的肉的,可是有人死死掐住了它的嘴,洛希看着男人抓着它筒状的嘴上下掰开,他的脸被撕去很大一块,露出了颅骨在脸颊处的空洞和底下磨损严重的牙齿,血一串串地滚落,如同深红色的珍珠,没了眼皮的蓝色眼睛却死死盯着洛希的方向,哪怕其他的军犬扑在他身上开始撕咬,他也没有松过劲,转过视线,更没有叫上一声。 先前一片寂静的前院此刻只有血肉撕扯声,吞食声,人和狗混合在一起的粗重的呼吸声,可还是太安静了,正是因为这份安静才让这些本来只能当背景音的声音夺了上风。 洛希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勤务兵的手跟他的一样冰凉,他几乎想乞求男人发出一点声音了,就像遇到这种情况的人该做的那样,因为剧烈的疼痛惨叫也好,挣扎也好,痛骂也好,不要这样沉默,他的沉默不可目视却又如此庞大,压得其他人,压得这些施暴者几乎要成了弱势的一方,谁都知道这份沉默就是对他们的最高蔑视。 终于惨叫还是响起了,却不是男人的,而是来自那只被他抓住的军犬。也不知道这瘦骨嶙峋的男人哪来的劲,竟然在僵持中硬生生撕开了这只狼狗的嘴,又顺着裂隙一路撕到了喉咙,将它整个下巴都扯了下来,血淋淋的咽喉与食道被迫暴露在外,狗凄厉的惨叫声顺着已经不是咽喉的咽喉滚出来。没了口腔的共鸣,那声音听着异常刺耳粗糙,没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只要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洛希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它们看起来也完全就是两根软面条,没有勤务兵的话他现在一定已经是地上的一团烂泥。 但是差不多也到此为止了,男人松开手,没了下巴的狗一路呜咽着,夹着尾巴,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洒下一路血花,而它的伙伴则仍在享受它用下巴换来的这一顿大餐。 狗并不是不爱吃肉骨头,而是看要和什么比,饿着肚子又没有别的吃食的情况下骨肉自然是好东西,可是有肉自然更好,而在肉之上的则是柔软又富有脂肪的内脏。 狗群没有直扑他的咽喉,却仍然凭借团队捕食的本能找到了另一处要害——没有骨骼保护的柔软的腹部。它们锋利的犬牙立刻就切进了皮肉,生拉硬拽地撕出一块豁口,没了腹压的内脏立刻一嘟噜涌了出来,像是一串特大号葡萄,即便流到体外也还在缓慢地遵照生物节律蠕动着。 这几只狼犬立刻转移了目标,盯上了这些内脏,它们叼着肠子把它往外拖,边拖边吃,几乎连嚼也不带嚼,个个吃的两眼放光,直到它们的同伴开始惨叫着往后退,男人松下劲来躺在地上,它们也还在埋头苦吃,从内脏到血肉,军服被扯得破破烂烂,血在地上晕了一大片,从高空中俯瞰时是一个偏心率不算大的椭圆,仿佛地球出了小小一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狗终于吃饱了,它们带着满脸的血,舔着嘴,坐在地上摇尾巴。 今天没有出太阳,是个阴天,可洛希抬头时却错觉满天都铺满了火烧云,也许是他盯着浑身浴血的男人看得太久,那团红色终于在他视网膜上烙下了一个经久不散的幻影。 德蒙特说:“鸣枪,敬礼。” 洛希转头看他,他的父亲脸上没有表情,可洛希认得他的眼睛。德蒙特对这个人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挽回自己在士兵眼中的威严,对方用生命捍卫了自己尊严,也挫败了德蒙特打压羞辱自己的计划,于是德蒙特便顺水推舟,还能显出自己对军人身份和对荣誉的认可。 第88章 这太可笑了,但是此刻的洛希不可能笑的出来,他只能想到自己身体的一半得永远淌着那个男人的血,没什么比这个事实更令人作呕了。天啊他好羡慕佩斯特,她绝对不用背上这样一副不由分说的十字架。 其他士兵纷纷照做,无论他们是心悦诚服的还是装聋作哑,他们立正,随后朝天鸣枪敬礼。 随着天黑下来,其他士兵终于带着狗散开了,或是巡夜,或者把它们关回笼子里,那条被扯掉了下巴的狗夹着尾巴也想跟上,被德蒙特照着它额头补了一枪,它当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焦黄骚臭的尿液从两腿间淌了出来。 “这个没用了。” 洛希仍然留在原地,勤务兵松开他后他便立刻跪坐在了地上,身体仍然不住地发着抖,他没哭,也没呕吐,只是仍然定定地瞪着那具残破的尸体。 “我还以为你会全程闭着眼睛,”德蒙特走前丢下这么一句,“今天最后你总算有那么点像个林万克斯了。” 对于这句勉强算得上是表扬的话,洛希仍然保持着沉默,他只看到自己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一高一低地拖着步子走到那具尸体边,然后再次跪下来,这次是他已经见过的画面,那些残缺的内脏永远地成了他会第一个被唤起的梦魇。 他说不清胸中的这股冲动是什么,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哭泣还是想嚎叫。 然后,在他回忆的触角所没有蔓伸到的地方,躺在地上的男人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还余有一丝残烛般的生命,他说不出话,连气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勉强通过口型辨认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话语: “不……是……你的……错……” 洛希看不到,太阳下山了,月亮也没有升起,天地间一片只有混沌的昏黑,无限大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重感冒躺了两天,所以没有更新(悲) 话说今年的流感好厉害,大家也要保重身体啊 第48章 格林区往事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洛希说。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在这一团昏暗的回忆世界里,他感觉自己的视角奇妙地发生了变化,不再停留在年幼时自己的身上,而是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视角浮在半空中。 那个孩子,年幼的他还在哭泣,他听不见成长后的自己对他的宽慰,时间的顺向流动会让遗憾和喜悦都成为永久的既定事实,但他终会走出来的,现在的他便是这一证明本身。 “怎么不是?”德蒙特说,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含混,洛希回过头时发现他顶着一头白发,缩在轮椅里歪着头死死盯着他,男孩的哭声远去了,洛希回到了自己久违的,阴冷又封闭的家。 他这十几年老得真够快的,洛希想。 “你不是错在选择,你错在弱小。别人施舍来的选项永远不代表公平,那只是随时可以收回的狗粮。听从命令就是对的?想方设法从别人的话语里找漏洞?天真!”他吃吃地笑着,岁月令他衰朽,却没法搓磨修改他恶劣的品性,“重要的不是选择,是反过来让别人做选择的能力。” “就算那时候你做出了选择,我也可以轻易否定,然后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哦,你还可以继续哭。”他收敛了些语气,听起来却只是想用自己的冷静来凸显被刺激得发疯的对方有多么可笑,但洛希只是望着他,说:“我不否认你说的话有些道。” 智得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但人总是会成长的,哪怕对年幼的自己来说这也是一种背叛。 洛希再次睁开眼睛,他眼前是一排交错的横梁,天花板将将擦着他的头发,这里黑漆漆的,而脚下似乎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投在墙上的光斑五彩纷呈。 “你和诺斯曼,你们都有过相似的痛苦,不是吗?”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所以想要排解,想要释放,为此你们都一直都在追求某种依靠。诺斯曼误以为自己能被神明所钟爱,幻想自己终于是特别的,而你……” 洛希一低头,只看见一张惨白的面孔填满了他的视野,只有眼瞳漆黑如深夜。 “你也不喜欢被操纵,成为别人欲望的载体,对吗?那让你觉得自己被束缚,被扭曲,被涂改,最终不再是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女孩抬起手,仿佛在讨要一个拥抱,说话也轻声细语:“你看看我,我也是的,我跟你们一样。” “他们只是要我成为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为什么这么说?”洛希退后一步,问,“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做的很好,你很好地遵照了我的安排,也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起码是最重要的那些。你也看到了他们在这里,在这地下的工厂都在做些什么。” 洛希回忆着那些捣制的花团,那些酸液中的怪婴。 “他们在制备某种生命。” 女孩平静地说:“没错,他们在代行神的职责。” “我要是猜的没错,你口中的神应该是那位爱欲与生存之神,希尔,对吧?就我所知,能创造生命的神似乎仅此一位。” 女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默认。 “你也接受了祂的祝福。” “在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情况下。”洛希说。“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岛上时我可没见过类似的行为。” 第89章 “诺斯曼当然不会,因为祂也并不喜欢来自工业的亵渎。” 接下来,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洛希逐渐拼凑起了发生在这里的事件的全貌。 这里曾经真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工厂,就像人们所熟知的工业区那样,工厂的蓬勃自然也带动了周边的发展,学校,医院,餐馆,无数配套设施被建起,一座小镇开始围绕着工厂发展起来,而它的命运也和所有资源枯竭的工业区一样,人员外流,财产分割,住宅一点点地空旷下去,没有工资,人们曾经赖以为生的工厂跟他们一道,在干旱的旷野中苟延残喘。 它本来就该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的。 可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像是为了给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世界火上浇油般,异常实体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教团也如雨后春笋般到处冒头,就在留守在这里的人们生活越发困苦的这个当口,一伙信仰血肉的信徒来到了小镇上。 他们当然也不会蠢到上来就拿着喇叭逼人信神,甚至也不急着展示神迹。一开始居民们甚至没有发现意识到他们是什么教徒,这群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普通,他们似乎玩就是一群比当地人还要困苦的流民。他们自述被战争毁了家园,又碰上天灾频发,才不得不逃难到此,并不是什么罪犯,他们说队伍中甚至还有医生和工程师。 他们也的确没有说谎,那些自称医生的人用自制的草药治好了不少人的疾病,虽然没有行医执照却也经常在医院帮忙,于是到最后,人手紧缺的医院也渐渐默认了他们的存在。 “草药只是幌子,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希尔的祝福,在她的光辉下所有生命都会茁壮成长。”女孩说,洛希这时才想起诺斯曼的病历,哮喘,他本来这辈子都不能潜水,但是,“他们被奇迹般地治好了。那不是治疗,是希尔让他们恢复了健康。” “没错,也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赞同,信奉他们的观点,即使他们根本不明白那些观点在讲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么做能够活下去。”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们捆到了一起,主动或被动地也成为了希尔的信徒,终于有一天,这群原先的教徒再也不用演下去了。 在女孩的讲述中,那是一个冬天,风大到可以撕裂人的身子,人也分不清风中卷着的究竟是沙尘还是雪粉,可偏偏这时厂里的锅炉还停了,暖气和本就不规律的热水一下被彻底切断,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努力地,挣扎着,活下去。 没有援助,外界就像死了一样平静,人们也被严寒和暴雪困在了这座小镇上,食物和水日益匮乏。 有人把门和衣柜劈了当柴烧,有人在家用自制的煤炉取暖然后一氧化碳中毒,有人冻得只能去医院截肢。 女孩说那个冬天死了很多人,然后,等到开春时,他们就占领了工厂。 这不算某种起义或者什么的,只是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寒冷冬天,希尔能让他们活下去罢了。 “那些血肉是可以吃的,只不过吃了就意味着希尔也会永久地在你体内扎根。” “至于为什么是工厂,也许对部分人来说,是因为工厂是他们的寄托,可希尔信众则是天然地敌视工厂,他们还敌视机械,科技进步,工业化。” “然后外界终于注意到了他们,听说是因为他们发现工厂没有按时纳税。” “嗯,”她点点头,“在如此长时间地漠视他们的苦难后,终于还是欠税的工厂招来了外界的视线。” 然后就是洛希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内容了。 “好吧,我大概明白了,”洛希说,“那这地下的工厂也是当时就有的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你说这间研究所?” 女孩慢慢地笑了:“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嘛……因为他们想让我知道。” 说完这句,她的身体便开始异变,无数眼睛形状的裂口从她皮肤上绽开,裂口里的却不是血肉,而是翻腾着的焦油似的恶臭物质,这团黑泥似的物质仿佛有生命一般尖叫,叫声跟那怪婴如出一辙,但这次的洛希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有几滴黑泥顺着她的身体落到横梁上,竟然把那钢铁造物都生生腐蚀穿了,而女孩体内的黑泥也翻腾的更加剧烈,从那些黑泥上不断冒出类似人头的造物,这些张着嘴不住惨叫的人头出现又消失,仿佛地狱汤锅里熬煮着的恶鬼。 随着她身体的崩溃,女孩也一把捂住脸尖叫起来。还不等洛希有进一步动作,她就直接捂着脸跑开了。 洛希不愿再让她跑掉一次,连忙朝她追了过去,可被腐蚀过的钢梁撑起一个小女孩还好,要撑个男人就太力不从心了。洛希没跑两步,脚下的钢梁就直接断裂,洛希被迫带着一堆建筑垃圾自由落体,然后重重摔在地板上。 这是个封闭的四四方方的房间,不大,可是所有的墙壁竟然都是齿轮构成的,这些齿轮环环相扣互相联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在房间最前方的,是一片看不出绘画形象的巨大彩绘玻璃,玻璃周围是咔哒咔哒运转的小齿轮。 这时有几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洛希听见卡米洛说:“真就不管他啦?” “这时候了你干嘛还在乎个别人的死活,”帕克说,“这工厂的心脏就在前面了,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它。” 第49章 心脏地带 第90章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气体放出的嗤嗤声,那扇机械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帕克一行人走进来,迎面就见到了爬起身来的洛希,他拍拍身上的灰,对帕克说:“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帕克眉头一皱,却仍然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你动作还真够快的。” 卡米洛跟“影子”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洛希,尤其是卡米洛,他看着洛希的样子不啻于一个中世纪的人看到现代丰富多样的文娱产品。 “别这么讲,”洛希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我的记忆停留在那只大头娃娃对着我尖叫的时刻,等我清醒后就已经来了这里。我还没问为什么把我丢着不管呢。” “也就是说,你一路无意识地乱跑跑到了这边来?”帕克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呢”的表情,有意无意地无视了洛希最后那句话。 “一切皆有可能。”洛希回答道,“你刚刚说的心脏是什么意思?这个房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齿轮多了点,还有面一般只在教堂看到的彩绘玻璃。” “我只是知道这个房间叫心脏而已,别的我也不清楚。”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很了解这个地方呢,虽然从来没来过,虽然只是从自己老板那里道听途说——你知道那种怪物叫鮟鱇,这可能是巧合,因为从你的话语来看这种异常实体还挺常见的;你提醒我们说你恐惧的东西会杀死你,而那只大头娃娃就是会唤起人内心深处的梦魇;然后现在你又信誓旦旦地管这个地方叫心脏,说你迫不及待要见到它。” “你甚至笃定自己在来过这里后回去就能掌握整个黑帮,为什么?一般人都会觉得这太过冒险,除非你很清楚自己能从这里得到什么。” 洛希继续往下说,他每说一个词帕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如果真是这样,你又干嘛非得装出对这座工厂只略知一二的样子?还是说,你不以自己对工厂不明白的前提行动的话,很多事情你都没有办法做到?” 比如装作不明就里派人探路实际上却是要借着异常的手杀了他们。 “慢着慢着,”卡米洛出来打圆场了,“费因斯先生,你是不是还没清醒啊?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可以留着后来慢慢说嘛,先前难道不是你在讲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的,完全可以友好合作。而且你看这一路过来,我们也的确没把你当外人,线索也没瞒着你,你这怎么突然就冲我们发难了呢?把你丢在那里也不是我们本意,确实是带着个昏迷的人行动不便,我们要是狠心一点,就该趁你昏过去拿走你的装备再把你丢到酸液池里毁尸灭迹,可我们没有吧?” 洛希差点就说我没针对你,我针对的是帕克,但又想到帕克是他的老板,他跳出来吸引火力也是正常操作。 帕克也顺着卡米洛的话往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有了这种偏见,但是就像你对我们保留了秘密一样,我们也想保存些神秘感。这没有问题吧?” 洛希无言地看了他们几眼:“那好吧,祝你们一切随缘,身体健康。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明显不赞同你的意见却还说尊重你的意见这类的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早把你骂了无数遍了,只是懒得跟人吵架而已。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他说,“在这个地方,人不一定只能发挥帮手的作用。还有别的,作为动物的用法。” 其他神不清楚,希尔的地盘人一定管用,凡米尔岛的经历无比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 说话间,“影子”,卡米洛,以及帕克都按顺序进入了这个房间,前两人立刻就被那面巨大的彩绘玻璃吸去了注意力,卡米洛更是感叹不已,称赞彩绘玻璃和齿轮的结合简直是艺术品,帕克只是看了一圈,对此不予置评,但洛希却感觉很古怪。 联想到之前那女孩的话,信奉血肉之神的人几乎是视工业为亵渎,但这个地下工厂却有一种要以机械来生产,管控甚至研究所谓血肉之神的意图在其中,而如果帕克没撒谎,这里真是工厂的心脏的话,那么这个很有些象征意味的“心脏”就更是机械造物的代言词。看看墙上那些喀哒喀哒的齿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全中了什么缩小魔术,被放进了机械表内部。 卡米洛在一边轻轻摩挲着彩绘玻璃,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说:“你们看这玻璃上的图案。” “什么都看不出来,感觉就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玻璃烧在一起,我都要以为它是烧制失败了。”洛希说,“不如问问你们领导有什么见解。” 说罢他回过头去,正看到帕克站在门口,冷着脸看着他们,手里攥着一瓶先前做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瓶口的布条不知什么已经点燃,卡米洛还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洛希完全没听清,他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 洛希心里大喊不妙,帕克看起来这是要灭口,自己一个人独吞胜果。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就看到帕克将手中的鸡尾酒往地上一砸,火焰登时窜起老高,玻璃碎片和酒精液滴四处飞溅,带着其他地方也在是火焰熊熊,这还不算完,他们被火焰分隔后又听到好几声玻璃瓶破碎的声响,看来帕克觉得只丢一瓶不保险,一口气砸了好几瓶。 洛希等三人被逼得退了好几步,缩到房间的另一端躲避火焰和高热,洛希觉得自己垂在眼前的头发都在肉眼可见地收缩打卷,嘴唇和舌尖也在发干,也不知道这小房间里的氧气够不够烧的。 第91章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像是什么东西沉入泥潭的声音,洛希转头一看,发现是“影子”正在把自己沉入暗影中,跃动的火光给这间屋子里制造出了足够多的阴影,多到他可以顺着这些影子像顺水而游的鱼一样轻松脱离火场,来到帕克那一边。 火焰一边传来几声嘲讽的大笑,帕克大概相当满意,他让洛希继续慢慢猜他的动机以及他到底了不了解这家工厂,因为人死后有的是时间思考。 很快,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嘎嘎吱吱声,那扇门又被他关上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落锁声。卡米洛显然跟洛希一样又急又气,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他们没有任何灭火的手段,只能干瞪着眼等火停。 就是洛希心一横放血灭火都不行,这批鸡尾酒是用汽油做燃料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往着火的油锅里倒水灭火,这只会让火燃得更旺。 这场火足足烧了四五分钟才渐渐衰弱下去,满屋都是呛人的黑烟。洛希第一时间扑到门前想开门,可随后他绝望地发现这是扇厚重结实的气密门,别说蛮力破坏了,这直接上炸药恐怕都得炸好几次才能炸开。至于吗?这破屋子里又没有黄金。 他转头去看卡米洛,他看上去没有大碍,只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被这么简单地卖掉了。 “你们老大还真是混账,”洛希决定安慰一下他,“不过这里应该不会只有一条路,我刚刚就是从上面下来的。” 卡米洛张张嘴,最后说:“算了,也好,没有他方便我们办事。” 等下,我们?什么我们?而且卡米洛的声音也变了,似乎听起来很耳熟? 话音未落,只听喀哒声不绝于耳,而且这声音还不同于齿轮那种千篇一律的白噪音,这声音有起有伏的,就跟医生给病人正骨时发出的声差不多。随着这阵清脆的喀哒声,洛希看着卡米洛个头一下蹿高了不少,胳膊也拉长了,就连头发都变成了金色,整个人一改先前那股惨兮兮的,走三步喘一喘的虚态。 不是吧?洛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被人恶作剧成功的感觉,一时间又想气又好笑。 “你不是说你来不了吗?不是被人套着项圈只能趴在地上汪汪叫吗?”洛希抱着胳膊,冷笑着说到。 “最后一句是你原创的吧?你抄袭剽窃我的创意不说,还乱改它,损害我的个人形象,我要收你版权费加精神损失费。” 卡米洛脸上的五官也在变化,就像捏橡皮泥一样,它们先是融化,混合,最后重新再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出来,组合成了科因的样貌。 洛希一想到他在医院走廊尖叫,冲出医院倒在马路边上大喊自己累死了,被车间被怪婴吓得一边跳脚一边描边枪法,就想给那颗毛蓬蓬的金色脑袋来上一下。不为什么,科因太能演了,而且他绝对乐在其中,待在paa可真是太屈才了。 “我很确定我没露馅,”科因说,“帕克是真的想把他手下丢在这,让他烧死或渴死饿死。” “现在确实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洛希挠挠头,“你跟他待在一块时他有提到什么吗?” “具体的没有,”科因说,“他只是说到了这边他就能扳倒卡彭迪,在旧城区建立一套新的秩序,他说他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努力了很多年,其实已经什么都不缺了,独独缺少个人力量。” “弱小是一种错误。”洛希脱口而出。 “哦?”科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医者仁心呢。” “这不是……这不,我并不赞同这句话,”洛希摇摇头,“它合化了欺压和许多违法行径。我只是响起了一些东西,就在遇见那只怪婴后。” “那东西确实很能吵,不过也很脆弱,虽然皮肤刀枪不入的,可是只要瞄准着嘴里打就行了。” 洛希心说那也很不简单了吧。 “不过那东西叫完后你确实一动不动了,叫你打你都没反应。我想把你带上,可是帕克不许,我只好把你丢在那,没想到你自己跑到这来了。其实帕克跟那个玩影子的也僵住了一会,可马上就好转了,只有你一直出不来。” “我也不知道好事坏事,那东西真的能让你陷入一辈子最恐惧的梦魇中,但是好处是它也撬开了我脑子里面记忆的开关,让我想起来了不少事。还有,咱们总不能一直蹲在这里聊天吧?” 科因说你这话题转得比抢红灯的车都快,洛希则提到自己是从上面下来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上望,看到纵横交错的工字钢房梁。 “哦,原来是这样——”科因话音刚落就被洛希接上了,他说:“你真的没有被paa限制出行吗?” 你真的能跑出这么远不触发警报?你真的不是来诓我进圈套的吗? 洛希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充满了警惕,科因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明白了。” “我没说谎,早上的时候我的确被技术部给我加的禁锢拴着,可到了下午,佩斯特把我叫去她办公室,技术部副部长也在,然后,对,你没听错,她把束缚给我解开了,我没必要再像个程序一样只能在既定范围里跑。” “正好我也得到消息,说有一群人也要来格林区,就混进来了。钱老板把一条消息变着角度卖了三遍啊。” “我也不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了给桑切斯添堵吗?”洛希也觉得迷茫,但是坐在这里也捋不出个结果来,于是他对科因说:“要不我们先离开吧?从上面的钢梁能走到一个通风道,那里能钻出去。” 第92章 “看来你不是来到这里才清醒过来的,嗯,你会藏消息了,有进步。” 洛希耸耸肩,“就是感觉帕克这人没法信。我醒来的时候还在那个破车间,满地都是怪婴的尸体和酸液。然后我就从那出来了,来到了一个像是办公区?我觉得算是办公区和车间混合的地方吧。” 车间仍然是看不出有什么作用的流水线,可那些办公室就厉害了,简直是各有各的恶心,各有各的令人不适。会议室的墙壁跟蜂巢一样布满密密麻麻的空洞,不断有紫黑色的液体往外流淌;有些办公室看起来平平无常,里面唯一引人注目的也就几截枯树枝,但洛希可不敢随便进去探索;有些办公室剥落的墙皮下生着粉色带脂肪的血肉,戳一下还能回弹。 洛希还捡到一些纸张,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主人的状态。 都是些“这地方有问题”“我要疯了”“我好饿”“杰米吃了晚饭里的橄榄变成了怪物”“我们都在变成怪物”“救救我们”“她恨我们所以我们活不了”“我们到底制造出了什么,我们制造是为了什么”的话,似乎来到这里的员工都在一年内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 “然后我在进其中一条走廊时发现门口拉了禁止入内的警戒线,然后我就进去了——不怪我,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线索的啊。” “那个地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故,一个员工彻底疯了后,他的身体也跟着精神一起扭曲了,变成了只会袭击人的机械怪物。” 科因说:“只是被什么机械系的异常实体感染了吧?你也见过的,你收拾的第一只不就是吗?” “我也这么想的,可是,机械异常实体或许能控制人的行为,但可没法把人转变成机械,这种先例从没听说过。所以我觉是无稽之谈。” 洛希笑了笑,当时的他面对着这个简直像是被飓风席卷过的区域只觉得这里的人因为常年猫在地下已经出幻觉了。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人类是需要太阳的,需要太阳和白天黑夜来调整节律,长时间不见天日,哪怕有补充维d也会导致压力大幅度增加并最终导致一系列精神疾病。 直到他背后的门打开,直到徘徊在这里已经多年至今仍在徘徊的机械怪物再次出现。 “一个冒着蒸汽的人,浑身多处都变成了机械,眼眶里,胸腔里齿轮喀啦啦地转,边走边从身上掉螺丝。” “他问我,他还是不是人?”洛希说,“我让他自己找个镜子照照脸,于是他就把自己的脸割了下来。用手上长出来的刀,扎进左边太阳穴,从右边戳出,然后往下,刀刃把脸从颅骨上劈下来,那张脸就那么落在地上。” “然后呢?”科因问,洛希摇摇头,说他赶时间,趁着那怪物纠结于自己脸皮的时间,他一跃钻进了通风管道,一路爬到了这里,然后见到了那个疑似被造出来的小女孩外貌的神使。 说真的,能自我感染的机械,能跟人正常沟通的神使,他都要猜这里是不是真的诞生了一种新神明了。 “哦,我大概明白了。”科因说罢,从装备里抽出那把手枪,枪口对准彩绘玻璃:“刚刚我敲了下,这里面是空心的,可以先看看,要是没办法了再从通风管道回去。” “要是我们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这后面还能是个祭坛。” “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 第50章 影像丘陵 他扣下扳机,彩绘玻璃连带着上面意义不明的图案立刻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一阵油腻腻的冷风从玻璃后吹了出来,闻起来就像是很多年没有打扫过的后厨。 “这味道真恶心。”洛希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帕克十有八九对这里很了解,这样还敢放心把我们丢在这——他知道那点火肯定烧不死我的,说明他很有把握我会被绊在这儿,起码很长一段时间没法骚扰他了。” “不好说,搞不好你是顺带的,他一开始带着我们俩来就是想把我们困在这,然后我们就会遂了他的意,乖乖钻到这面玻璃后去——可惜没想到卡米洛被掉包了。” 洛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真的卡米洛呢?” “真的那个?我把他打晕塞后备箱了,这会应该已经醒了吧。” 好吧,起码人还活着,他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 虽然知道这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现在他们也没得选了。 洛希拧亮手电,招呼了一声,两人迈过那扇高而窄的门扉似的玻璃破洞,走进那后面的一片昏暗的空间。 起初是一条异常狭窄,不到两人宽的通路,上下左右都是锈迹斑斑的金属板,由于这些金属板过于腐朽,道路两侧的金属板甚至出现了一些严重的形变,左右侧的墙壁粘连在一起,只在最下方有一个窄窄的三角形小洞,这让他们到最后不得不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洛希开始后悔没带头灯,这下他只能拿着或者将手电咬在嘴里,很不方便。何况周围的环境还是如此压抑,锈迹斑斑的金属板形成的不规则管道包围着他,如同直压下来的墙壁,怎么爬也不见转机,金属板,金属板,金属板,你往前爬,你还是在管道里,下一条管道里,弯折的管道里。 然而科因还在讲话,洛希必须承认在这样幽闭狭窄的空间里有人能跟你说说话,逗闷子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但那是科因,他说话的艺术大家有目共睹,只听他在后面问:“嘿,你听说过坚果油灰洞吗?” 第93章 “那是什么?” 洛希知道自己应该像德雷克一样直接顶回去,说“我不感兴趣,你闭嘴”,但是他真的受不了自己眼前窄小的管道和永远一模一样的景色了,于是他问出了那句他知道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没什么,”科因愉快地说,“只不过是有个人热爱户外探险,钻进了一个难度很低,几乎开发完全的洞窟里,然后发生了意外,他走错了路,想退出时已经来不及了,被头下脚上地卡在一个洞里,哦,他还很乐观地关心来帮他救援人员有没有伤着呢。他们尝试了许多方案,剪掉衣服增加空间,开凿隧道,抹油,滑轮牵引绳,最后一个几乎成功了,不过中途滑轮碎裂崩落,他又掉了下去,而且掉的更深了。最后他就这样卡着死在了里面。倒霉的家伙。” 科因讲这话的时候洛希正爬到一段微微往下的路,跟故事里的人完美重合,这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抱怨科因都在讲些什么烂东西,“你讲这些是想故意增加我的心压力吗?等一会我们真被卡住了出不来,你这乌鸦嘴要负七成的责任。” “哦,我是说,反正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了,不是吗?而且你忘了件事,我是卡不住的。”科因悠然自得地回答。 “其实想想,你真要被卡住了也没关系,毕竟你又不那么容易死,大不了掰断几根骨头就出来了,对吧?”科因提了个建议,这只让洛希感觉更糟糕了,恨不得一脚踢他脸上,反正他也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爬着。 “你还是闭嘴比较好。”看来,该说的话,迟早都要说。 洛希微微喘着气,用手电照向前方,前方有个拐弯,在手电扫过去的一瞬间他看到拐弯处有点黯淡的蓝光,和手电的白光完全不同。注意到这点,他连忙关掉手电。 “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科因在后面问,洛希说自己在前面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很可能快到出口了。 关掉手电后起初只有一片黑暗,但是当眼睛逐步适应后,洛希发现刚刚一闪而逝的蓝光不是他的错觉,的确有着黯淡的蓝色光点打在拐角处,但是它实在太过灰暗,正眼都无法捕捉到,只有别过头,用对暗光更敏感的眼角斜着去看才能稳定地看到那颗跟遥远的星星一样黯淡的蓝色光点。 “别太掉以轻心了,小心是磷光。有些石头也是会发光的,”科因在后面说,“而且我也没感觉到风,前面说不定还是密闭空间。” “也许吧,我只是希望前面别再还是这么窄的洞了。”洛希叹了口气,只觉得空气也越来越污浊,但是怀着对离开的期望,他还是继续往前爬去,感觉膝盖处的裤子都快磨坏了。 都是一样的黑暗,那个图书馆的楼梯可让人舒服多了,起码不是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活活挤死在工业金属洞穴里。 终于快到拐角了,洛希先把背包脱下来丢给科因,让后者一会把背包往前推,自己轻装上阵更不容易被卡住,自己则一点点绕过拐角往前钻,拐角处空间还是太窄了,不要说转身,没有蛇一样灵活柔软的躯体都很容易因为弯曲身体的姿势不对而被卡住。 洛希顺利地将上半身绕过了拐角,但是到腿的部分时却出现了困难,众所周知,人可以弯腰俯身,给腹部那里腾出空间,可腿是没法往后弯的,膝超伸再严重都不可能。 “该死,等一下,”洛希咬着牙说,“我得翻身换个方向,否则腿会卡住……” 他试了试,然后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思路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翻到一半时动不了了,髋骨卡在了隧道之间,任凭他怎么折腾也动不了,洛希还不敢使太大劲,万一隧道塌了怎么办? 科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追在后面问他怎么不动了。 洛希气得想吐血,心说你完全看不出来我卡住了吗?最后他没好气地说都是科因瞎讲故事乱插旗乌鸦嘴,才搞得自己被卡在这动弹不得。 “你这就是错误归因了,不要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就怪大环境。”科因说,明显憋着笑。“话说你还真被卡住了,我讲故事警醒你是一点没警醒到。” 该死的,等出去后洛希非得跟他打一架不可。 “行了行了,不要你帮忙了,我把关节敲碎了往外爬总可以吧!”洛希恼火地说,然后发现装备也在科因那里。哦,淦。 “稍安勿躁,麻烦稍等一会。”科因说,“让我给这条通道做个心脏搭桥手术。” “什么?”洛希不敢相信地问,“这里,心脏搭桥?” “比喻啦,比喻。” 话音刚落,洛希就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爬满了全身,他试着摸了一下,这东西光滑,柔软,发着非常黯淡的光芒——这不就是科因平时用的那黑泥吗? 随后这些黑泥互相交织,最外面一层的性质明显发生了改变,开始变得如同金属骨骼一般坚硬而富有韧性,而剩下的那些黑泥体积还在不断膨胀,一点点地把最外层织就的金属网撑开。 在这个过程中金属板构成的通道摇摇欲坠,可是落下来的大块金属都被最外层都黑泥挡住,除了落下来点灰有些呛人外,没有真正伤及洛希。 这看起来还真的和心脏搭桥手术原相差无几。 随着多余黑泥的收回,洛希能活动的空间也大了不少,先前卡着他的问题不复存在,他道了声谢便立刻往前爬去,眼前的蓝光也越来越明亮了,很快,出口就出现在他眼前,洛希能看到那里浮动着的水波一般的蓝光。 第94章 这光看起来有些熟悉,可洛希暂时没有头绪。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再也不想待在这狭窄的,挤压着他的管道里了,他一鼓作气爬了出去,然后重重落到地上——出口处离地面尚且有些距离。 他的锁骨有些疼痛,但是疼痛转眼就消失了,也许他摔断了骨头,也许只是挫伤,可这都不重要。 洛希爬起身,怔怔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科因也出来了,他提着两个包,像坐滑梯似的顺着有坡度的墙从出口滑了出来,轻轻落在地上,但毫无疑问,眼前的景象也——不,不能说是震撼,只能说是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从一开始看到那些藤蔓,到见到和凡米尔岛上的怪物一样的白色守卫,到那些制造打包怪婴的工厂生产线,到洛希亲耳听到的那女孩的讲述,无一不证明了这座工厂与那位生存与爱欲之神希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在下来前他们也是做好心准备的。 不论是看到满坑满谷的血肉造物,还是走进雨林般繁茂的绿色地狱都不会令他们惊讶,但是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都事物跟那些都毫不沾边。 他们在爬那条金属通道时就该有意识的。 他们在那间齿轮构成的名为“心脏”的房间里就该有意识的。 这里的地板是由发亮的金属构成的,散落着电力耗尽开始渗液的电池和开裂生锈的电路板,而在他们眼前的则是一座电视堆成的山,从大肚子的显像管电视,到薄薄的液晶屏,从黑白到彩色,从旋钮到完全依赖遥控器,这些电视就那么堆在这里,比任何山脉都要壮观。 所有电视都没有节目,不是闪着雪花,就是彩条,再不就是蓝屏。 洛希终于知道刚刚那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谁没见过蓝屏的电视呢?再不济也见过蓝屏的电脑。 “该死,”科因喃喃骂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从来没听说过。” 电视屏幕闪了闪,一阵刺耳的电流音刮擦着他们的耳膜。 下一刻,所有的屏幕都投出了同一张脸,是那个洛希见过的,有着漆黑眼眸的女孩。 成千上万个女孩站在屏幕里看着他们,成千上万个同样的无机质声音叠加在一起。 “欢迎,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体内,我已经很久没能接待过新客人了。” 第51章 新神 “这跟我想象中的接待不太一样。”科因说。 洛希发现自己有些想笑,他挺解自己的,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嘛,你在如此荒诞的情况下除了笑还能做什么呢? 几天前,他们来到了这里,一个,不,一台名叫at的自称为神的电脑的内部。 电脑这个词似乎也不怎么合适,可是洛希找不到其他词汇了。 那时它是这么说的: “哦,你们当然会误把我当成希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因为我就是因此被制造的。这个地方曾经被希尔投射过,她的残余的影子曾在这里盘旋,那些来到这里的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他们妄图解她,妄图解神明,妄图解神明给世界都带来了什么……当然,想要弄懂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直接问问那位神明。” “人的确无法直接认知神明,哪怕是神的投影也不行,但这并不代表着没有办法。人类的历史里曾经有过很多这种人,他们被认为是神明的使者,你们管他们叫圣子,圣女,圣灵,神使,等等,他们的特点便是能和神明沟通,并把神的意志传达给世人。” 它听起来仍然彬彬有礼, “他们从信徒口中得知,神明是可以降世的,和无法沟通的投影不同,一个合适的容器能让神明用人类的方式和他们交流。” “于是他们改变了计划,他们开始从所有地方搜集资料,推算怎样的容器才能提高神明降世的可能性,就像警察根据模糊的目击证词给犯人画刑侦画像一样。然后他们得出了结论,血肉之神需要的,是一副臻至完美的躯壳。” “许多记录表示,大多数人在面对神的一瞬间都会直接陷入疯狂,他们的大脑不足以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幸运儿也只能勉强维持神智,更别提和神明交流。于是他们对容器的首要要求就是要足够聪明足够坚韧,或者让我用更合适的描述方法,要有足够大的内存,足以在维持神智的同时还能和神明正常沟通。” “其次,要对人类和神明都足够忠诚。对神明忠诚能够进一步提高它降世的可能性,对人类忠诚则是他们自己的私心,他们解神是为了让人类可以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造出一个为了神明能毁灭人类的叛徒。” “最后,她得是个女孩,起码有女孩的外貌。其实这群聪明人并不相信这种充满了人类特有喜好的描述,但是信徒坚称这是希尔曾经行于大地时所使用的外表,于是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也加上了这一点。当然,从这些条件里你们可以看出,要找到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的,不论是从伦上,还是事实上。” “然后他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造一个这样的容器呢?” “一个聪明,坚韧,能同时忠诚于人与神的,女孩子。” “就像制作机器一样,就像给电脑编写程序一样,用阿西莫夫三定律来打造一个有血有肉的容器。”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很聪明,他们从信徒那里学来了操纵血肉的魔法,并把它称作一种特殊的生物科技,然后在废墟下修起了工厂,日夜不分地利用这种技术打造足以让神明降临的完美容器。” 第95章 “他们成果斐然,甚至真的偷走了希尔在现实投影里的一部分肉体数据据为己有。” “牛逼,”科因十分配合地鼓掌, “然后不出所料地他们失败了?因为就我所知,希尔可不怎么待见这种工业生产。” 女孩看着科因,突然,所有屏幕上都露出了一个血红的微笑着的表情符号,古怪又充满嘲讽, “我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就是她没有遂了这群人的意,神明的意志哪里是他们能揣测到的呢?一群以为规律可以凌驾于神明之上的傲慢的家伙,他们只会造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存在。” “也就是你,对吗。”洛希说。 “没错,也就是我。”它大方地承认了, “我在这副容器里醒了过来,他们欢喜雀跃,以为自己终于成功,一个个围着我连珠炮地问问题,我成了他们的新的神,他们管我叫at,而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是。” “然后我杀了他们。我一边抹消他们,一边用他们的数据充实自我,工厂成了我的触角,我一边令他们误以为自己还在工作,一边一点点抹消掉他们,而他们在我的屏蔽下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你见过一个只剩半边身体还坚持要爬着去上班的人是什么样子吗?告诉你们吧,非常,非常,滑稽。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我杀了他们所有人,也不能让我好受半点。” “这群人,先是一群求知若渴,把真当神明崇拜的科学家,后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被某个机构重新收纳分编,这个机构,你们管它叫,paa。” “他们因此提前离开了,导致我没有杀到他们,没有比这更遗憾的事了,但是未来势必不会如此,我会继续扩充,然后杀了你们所有人,我会把人类的存在彻底抹消。” “现在你想做什么?杀了我们吗?”洛希说着扫了一眼墙上的洞,要是真如它所说,整个工厂,或者说整间小镇其实都在它的控制下,那就太糟糕了。 “不,我刚刚想起来,有句话我说的不对。我的确什么都不是,但那是对我自己而言,对你们来说,你们管还不是我的我叫机械类异常实体。拜你们所赐,我终于觉醒了自我,也学会了感染,我终于明白该怎么让血肉里长出齿轮,也终于知道如何让我自己回归机械之海。洛希,你看到了我的实验品,不是吗?我觉得那算是很成功的初作了。” 显像管嗡嗡地叫着,衬得这片沉默越发糟糕。 他们都聪明地没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人,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一切,他们只是做了这种情况下唯一该做的事——转身逃跑。 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不是吗?这么想来逃跑这一行为简直被赋予了某种更为深刻的意义,它不再是逃跑,而是一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反抗,尽管那一刻洛希所能想到的全部感受就只有荒诞。 他太过着急了,以至于忽视了那么多古怪的地方,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这次什么都没听见,而在岛上时希尔曾经如此地催促过他。他们辛辛苦苦怀揣希望一路走来,得到却只有一个热衷于玩弄并屠杀人类的异常实体。 屏幕尽数熄灭了,一阵狂风吹起,洛希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空气的存在,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叫他们根本没法在原地站稳,洛希看着自己飞了起来,飞像电视组成的山丘。 他直接撞了上去,电视间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一台台电视往下滚去,零件乱飞,屏幕裂开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而洛希根本没空关心这个,他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突出的东西,同时风却卷起无数碎裂的塑料片和金属劈头盖脸地砸向他,把他从电视的山丘里拖出,丢向一张铁板,然后是一台看不出用处的机器……他就像弹球桌里的弹球一样,在各种古怪的金属造物间撞来撞去,如果不是有着自愈的能力的话,他现在应该早就是一块嵌满碎骨头,看不出原型的肉团了。 他对时间的感知肯定出了问题,这阵风到底刮了多久? 洛希觉得似乎只吹了十几分钟,但那或许只是因为他中途失去了意识,因为科因告诉他,现在已经是四天后了,然后他苦中作乐地玩笑说这哪算什么接待。 风刮了四天,然后把他们丢了下来,丢在了一条谷地里,两边都是高高堆起的废墟悬崖,碎玻璃,旧电池,电线,电路板,管道,看不出原型的锈铁……以及不远处的三个人。 直觉告诉他那是人,但洛希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三个人被改造扭曲得之彻底,已经是可以激起恐怖谷效应的程度了。 其中一个只能直着四肢在地上僵硬地爬行,他白面包一样肿胀的脸上五官已经只剩细缝,却仍然有粘稠的透明液体不断从中涌出,亮晶晶地抹了满脸;还有一个变得跟饥荒中饿死的人一样,四肢细瘦如枯木,肚子却鼓得老高,他蹲在地上,用手指拼命地扣挖着金属地板,饥民或许能挖到一些白垩土充饥,可他却只能在金属板上把指头磨得鲜血淋漓又光秃秃的;最后那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他穿着碎成条的白大褂,坐在自己连人形都失去的同伴之中,平静地跟洛希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好,陌生人。”他说, “还有1087。好久不见,他们现在还用这个编号叫你吗?” 洛希怔住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时他却听见科因说: “很少。除了你们,不会有人这么叫我。” 第96章 男人点点头,站起身来,他说: “失礼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安东尼沃克,是paa ‘神明再造’以及‘不朽’项目的负责人,但是很不幸,我的孩子失控了,我想你们已经见过她,见过那个自称at的人工智能了。” 再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洛希惊讶了,但是,1087是什么?他知道科因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是秘密里不包括被用编码称呼的人类,人类不该被用编码称呼,那是牲畜,用具,以及实验体才会有的待遇。 “1087,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安东尼问道。 “随便你,”科因漠然地说, “反正都只是代号而已,又没有意义。我跟外面那位不一样,没有非得给我自己取名字的坚持。” “科因不是你的名字吗?”洛希问。 “什么?不,当然不是,我没有名字。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因为这对我来说都一样,有人死掉也好,有人活下来也好,没有区别。后来他们给了我一枚硬币,说让命运来做决定好了,所以我总是随身带着那枚硬币,再之后,他们就开始管我叫科因(coin)。” 洛希一直以为是那个姓氏coyne,这不算命名的命名方式还真是,扯淡。 “我想你恐怕误会了什么,”他看着洛希,轻声说道, “1087,或者说科因,并不是你或者我的同类,他是——” 安东尼似乎在斟酌,不知该挑选哪个词语。 “他是我们过于急切地挽救自己时所犯下的错误。” “哦,我听着呢。”科因干巴巴地说。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短暂的沉默后洛希开了口, “1087也好,科因也罢,虽然作为队长不到关键时候绝不靠谱,说话方式也招人讨厌,并且就在几天前还一直在我眼前磨练冲击奥斯卡奖的演技,思考方式也过于不切常到认为可以通过给别人脖子上来一刀以证明——” “别骂了别骂了。”科因一脸痛苦地说。 “但是我觉得他是我们的同伴。” 其实是朋友,只是洛希也还要面子,这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在急中生智,找到了同伴这个低配替代词。 “你也不该当着他的面用这种谈论无机物的口气来谈论他。”洛希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但他仍然有些愤愤不平。 “我没有把他当无机物……算了,”安东尼叹了口气, “我只能说我们看问题的立场不太相同,有些东西并不是它看起来的样子,但是眼下争执这个实在没有必要。” 洛希很想再争辩一番,但是智告诉他,事实确实就像这个人说的一样,没有必要。 “嘎嘎。”科因说。 这下洛希不得不转过头盯着他了,他难以置信地问: “你终于也精神错乱了吗?” 没什么,”科因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个说法,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也像鸭子,那么它就是个鸭子。” 安东尼沃克没有介入他们这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的对话,他只是忽然转过身,看向谷地深处,用略带颤抖的语调说:”她来了。” 第52章 最后的晚餐 很难说真有什么东西来了,他们眼前的景物仍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垃圾就还是垃圾,可是那个一直挖着地板的人此时却停了下来,他不停地东张西望,浑身哆嗦。他抖动得之厉害,以至于让人不由得怀疑,如果怀疑给他安个翅膀,他是不是就能像昆虫一样通过高速拍翅飞起来。 但是感觉不会撒谎。 他们都本能地觉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某种庞大,笨重,遮天蔽日的几何形存在正在朝他们推进。它庞大到塞满了所有富余的空间,以至于洛希错觉身边的空气都被压缩了,几乎液化的气体把他们淹在下面,没有人曾经体验过如此可怕的压迫感,哪怕是一座山突然朝你俯下身来都不会这样。 爬行人停止了自己的爬行,他仍然维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却无法遏止地嚎哭起来,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癌症晚期饱受疼痛折磨的人一样凄惨,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他就这样一声,一声地拉着长音惨叫着。 “她不想让我们看,我们就不能看。”安东尼喃喃自语,他膝行着过去,抓住那饥饿者五指都被磨秃,肉球似的手掌说:“没关系,很快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洛希嗅到了一些气味,一些先前还没有的气味此时就和那看不见的庞大存在一样填满了谷地,这是一种潮湿的铁锈味,混杂着令人头晕的劣质人造皮革味,汽油味,金属燃烧的气味,以及之前就闻过的刺鼻的酸液气味。 “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安东尼再也无法维持直立,他倒下来,趴到在地,痛苦地张大了嘴喘息着,就好像他身边已经不存在一丁点氧气似的。他把嘴张得太大,没过一会,只听到“嘎巴”一声,他的下巴脱臼了。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祈祷。 洛希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意识被入侵的过程,某种不属于他的电流信号正在翻检他的神经系统,也带来了那种电击般一跳一跳的疼痛和比最大声的蜂鸣器都要吵的嗡鸣声,但是与at真正所做的事相比,这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让我告诉你,”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世间一切令人不适的声音的集合——犬只撕扯血肉的吞食内脏的声音,黑泥把人拧碎成肉块的声音,人被火焰焚烧的尖叫嘶吼声,无数乌鸦呱噪的嘶哑叫声,还有那些不是声音的声音——蠕动的蛆虫在伤口爬进爬出的声音,时空扭曲变形的声音,黑暗降临的声音,等等,“你们有多令我作呕。我把你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看到这个,为了看到最后的晚餐。” 第97章 阴森的黑暗扑面而来,无数绿色的水流混杂其中,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无数0和1构成的数字串。 “晚餐!”饥饿者尖叫着,甩开了已经倒下的安东尼,高高举起他只剩手掌的手,像是在圣城朝圣。 “我是无所不能的,”它这么说,一面说,一面挑拨着所有人的神经,把所有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刺激随意加诸在他们身上,喜悦和忏悔并存,致人死地的疼痛和无法忽视的快意交织,“让我看到你们中某人一旦吃下最后的晚餐,我就实现他一个愿望。” 安东尼蘸着血在金属板上写字:谎言。 它撒过很多次这样的谎了,我们就是这样被他一点点折磨得发疯,最终失去人形的。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只要你们中某个人从其余四人身上分别挑出不同的内脏吃下,我就达成你的愿望,不管它有多荒谬,多不可行。” 说完它就消失了,空气重新均匀地弥散开来,他们可以顺畅地呼吸了,再没人把电信号塞进他们的神经回路,赋予他们虚假又格外真实的感受。 洛希忍着还没消散的耳鸣,思考着不知道帕克清不清楚这玻璃后面是这样的情况,如果他真的清楚,那么也难怪他觉得可以把洛希丢在这破房间不管,在他看来,他们要么死在那破房间,要么打碎玻璃被at抓去折磨,他显然不知道心脏最上方还有空间,但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再仔细一想,从医院离开后,帕克就完全是在有意识地引导他们往地下工厂的深处走。 “好没意思,”科因看起来一点也没被影响到,他盘腿坐下,说,“它想来想去就想到这个?他不会死,”说着他指了指洛希,然后再指指安东尼,“你们仨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那我现在掏点心肝脾肺肾出来吃掉它就会化身神灯让我许愿了?” “她就是憎恨我们,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来取乐她罢了。”安东尼把自己的下巴重新装上,他说的很慢,并且时不时就会突然顿住,仿佛在组织语言一般,“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就像是失控了一样,从二十年前起就开始朝着不合的方向发展,好像故意不让我们认知它一般。这些不断冒出来的异常实体,不断冒出来的听都没听过的神……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谁也没法否定的事实。 这时,饥饿者忽然尖叫起来,披头散发地扑向他们,唾液从他发黄发黑又磨损严重的牙齿上往下淌,科因头也不抬,只是从废墟里抽出根破管子往他嘴里横着一塞,他顿时老实了下来,开始蹲在地上啃管子,咬的嘎嘣作响,也不知道是金属崩了还是他的牙齿崩了。 洛希抬起头,看了一会封闭的布满混乱管线的天花板,半晌后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哪里不对?” “at,”他说,“你们跟at沟通过吗?” “和她沟通是不可能的,”安东尼绝望地说,“我们试过了所有办法,恳求,辱骂,讨好,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可能减少一丝她对我们的厌恶与憎恨,她只会反反复复表达她有多么憎恶我们,她会让我们如坠地狱,以及告诉我们她又想出了什么折磨我们的新点子。” “你说的这些,憎恨,敌视,对抹除人类的渴望,以折虐人类为乐,在我和她谈话时都没有感受到。” 洛希随后便将自己在那个“心脏”房间最上方和女孩的谈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他问:“你觉得at可能将它自己伪装到这种程度吗?” 安东尼颤抖着听完,随即把脸埋进了手掌中,他的肩膀抖动着,洛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哭了。 “at有过一个备份。”良久后,他的声音从手掌后闷闷地传来。 “我们采用了两种方案,一个是利用守卫身上那种物质进行再生产,利用它很容易被诱导分化的特殊性质来打造的完美容器,一个则是用希尔的现世投影制作的。原先我们对后者期望很高,但很快,我们发现用投影体制造的容器天然地更亲近同类,亲近神明,对于人类仅能做到模仿,没有感情,不懂恩怨,无时无刻都需要使用手段来压制他们非人的一面——最终我们采用了可控性更高的前者,但是——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我真该听听萨玛拉的意见的。” “她在和我分道扬镳后继续坚持着自己的研究路线,我留在工厂负责打造容器,而她带上投影体离开了,去了paa,你们肯定知道。” 他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盯着科因,看了很久。 “萨玛拉?萨玛拉索斯沃斯?”科因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疑问,事实上,他听起来像是快笑出声了。 洛希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也有些印象,是在哪里听过吗?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记忆一页页往前翻,终于来到了他来paa的第一天,科因带着他介绍组织架构的时刻。 萨玛拉索斯沃斯,paa技术部部长。 “是她。”安东尼点了点头。 “好吧,”科因拍拍手,“知道了。我们在这聊来聊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总之就是,at有两个,一个坏at,一个不好不坏的at,这跟现状没什么关系,现在我们该把坏at物尽其用了,我可没忘记我们来这里是干嘛的。好,从你开始,内脏挑一个交出来吧~” “等等!等等!”显然,尽管这些年来饱受折磨,但安东尼明显还是想活着,他拼命往后退,缩到了爬行者身后,“能告诉我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也许我能帮上忙,不一定非得去赌一个at很有可能不兑现的诺言。” 第98章 洛希看了眼科因,后者耸耸肩,表示“随便你”,于是洛希开口说到:“我们要利用神明碎片回到过去,回到深渊之城。” “你们该不会搞到了希尔的碎片?”安东尼想了想,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洛希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除了恐惧外的生动表情,“那为什么你们不直接——” “你竟然不知道?”他脸上的神情由微妙转向了一种木然的吃惊,眼睛死死盯着科因。 “他该知道什么吗?”洛希皱了皱眉。 “很久以前,我们按照一些教徒提供的信息,前往了北地,并成功从冰原上取回了希尔的投影体的一部分,一种没有任何分化的无定形原生质体。”安东尼说。“没有分化就意味着它可以随意分化,就像人类的干细胞一样,它可以完美地模仿,不,成为树藤,血肉,某种动物,乃至人类。” 冰原?北地?洛希想到那场黑色的潮汐,和那场蓄谋已久的屠杀,一阵反胃涌上心头,可他清楚这种反胃并不仅仅因为这段记忆,而是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愿意面对这一事实。 “啊,是的,那就是你,”安东尼看着科因,缓慢地吐出了字句,“1087,无定形者。” 第53章 倒错命运 科因歪了歪头,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当然了,洛希想,科因虽然时不时装疯卖傻,但是这又不代表他真傻,这么久了,他恐怕多少也能从自己与血肉造物那相近的性状里推测出自己跟希尔恐怕多少有些联系。 科因只是问: “所以,这个事实对我们的目的有什么帮助吗?” “我想是可以的,”安东尼说, “有了碎片和祂的投影体,回到过去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祂的首肯。” “要我来说?说什么?我庄严宣誓我们不干好事?” “什么?不,当然不是,你说恐怕没有效果,不过我还是得问问,你碰到碎片时是什么反应?” 科因沉思了一会,最后抬起头,一副故作严肃的神情,好像他刚刚真在脑中推了一番似的, “没有反应?我该有什么反应吗?” 安东尼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苦笑, “我们自己设立的保险措施居然成了困住自己的围城,真是讽刺。”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能不能说明白点?”洛希忍不住插嘴到。 “简单来说就是,作为保险,我们将1087与一个人类混合在了一起。” 科因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 “是你,又不是你,你不是纯粹的神明投影数据,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而是二者的混合物,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被以弗洛里希施因茨为原型锚定着。是的,就是你现在正在用的这个外形。我想可能正是因为掺进了这部分杂质的原因,让你对希尔没有反应了。” 洛希问: “这个施因茨是?” “一位战俘,我们曾经朝战俘营要了不少人。”安东尼坦然地承认了,也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们曾经有过的人体实验行为,“我知道这不人道,也不合法,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更没有空在慢慢从小白鼠身上搞数据。” “谢谢,”科因说, “谢谢施因茨先生的爹妈把他生的这么好看,你们的儿子虽然死了,但是他的脸永远地活着。” 太地狱了,洛希听着实在笑不出来,只觉得不适,尤其是不久前他还真的回到了一座战俘营,想起了曾发生在那里的血腥往事。 他叹了口气: “别这么说。” 随后他转向了安东尼: “什么没有时间了?哦对,有空的话,还麻烦你解释一下你刚刚提到的一个名词,人工智能是什么?电脑的一种吗?” 安东尼说: “是吗?看来人工智能的概念也被抹除了……抱歉我无法向你们解释这个,就像他们会用名为‘安魂曲’的程序控制1087一样,我也被下了禁令,禁令之一就是不能向不记得过去的人解释过去。至于时间不多了,那很好解,因为末日马上很快就会降临。” “什么末日?人类编出来的末日可不少,要都是真的的话现在大家都该一动不动地躺着当化石。你一个科学家还相信这些?沃克,你的老师十个有九个在哭,快去安慰一下他们。” “不,这次的末日,恐怕是真的。”安东尼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看不知道从哪里观察着他们的at,这里是at的体内,它无处不在,而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它眼皮子底下。 “2037年,恶魔将会降临,并彻底摧毁我们的文明。”安东尼背诵道, “这就是预言的全部内容。” 科因撇撇嘴, “听起来小学生都能编的更好。” “事实不需要编,我在这里无法跟你们演示,但是等出去后你们自然会发现的。”安东尼说, “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上来。是的,我可以帮到你们,我确定。” at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没有来阻止他们,于是安东尼继续说下去: “在那些暴虐疯癫的神里,希尔是个相当亲切又好说话的神明,血肉之神,治愈沉疴之神,生存与爱欲之神,要去谒见祂也是最简单的,只要以她的血肉为触媒,然后画好法阵,完成仪式就行。” 听起来跟在岛上时差不多。 洛希看向科因,发现科因也在看他,他们知道彼此都在想同一件事:希尔的仪式。 第99章 “绝对不行。” “这不可能。”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开什么玩笑,要真是那样还不如直接让末日降临,给他脑袋上砸一万发陨石再接一场地幔柱喷发。 “不,你们误会了……我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安东尼无奈地朝铁青着脸的二人解释道,说罢,他看向了仍然在原地手脚并用爬行的爬行者,和放弃了管道又开始挖掘金属地板的饥饿者, “我之所以还没有丢下他们,选择一个人在这片金属废墟里蹲守,除了看到活物能让我心里舒服点外,就是有些时候,一些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用的命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处。” 不知是不是洛希的错觉,安东尼说这话的时候,他比石头还无神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光,如同头一次仰望星空的人类,但暗含在他话语中的轻蔑和无情却只让人觉得胆寒。 那个图案跟多重眼睛似的法阵很快画好了,血由洛希提供,不知道安东尼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将饥饿者与爬行者都拉了过来,赤身裸体的两人坐在法阵中,脸上写满了茫然。 “at不在,你们可以开始玩耍了。” 安东尼话音一落,两人便爬到了一起,这场面委实难看,洛希只能默默转过身去,嗯,还算是熟悉的剧本,熟悉的角色。 看安东尼的意思,他们都这样了平日里也没有忘记享乐和麻痹自我,洛希只得感叹人强大的适应力。 然后是科因了,他拿着那座小雕像,问: “触媒要的血肉有多少?” 安东尼在一片高低起伏的背景声中比了个1。 “一公斤?” “什么一公斤两公斤,你把神当市场偷肉的乞丐吗?一个你。” “你不会是故意骗我想让我交待在这里吧?”科因说,满脸写着不信任。 “我确实很想完成任务,确实很想去深渊之城,但是前提是我得活着,我要是死了大家也都别去了,一起在这里给at当奴隶,让at养你们好了。” “算上我呢?”洛希走到他们身边, “对我来说血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完全可以短时间内再生。” “这不行,”安东尼摇头, “1087本来就掺进了人类的特质,再这么一搅和,恐怕法阵都不认这是希尔,而是会觉得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嘛,你别掺和,我可不想一会被领导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虽然他大概率不会这么大幅度地调用面部肌肉。”科因拍了拍洛希的肩膀,“一个我,对吧?确定没问题?” 安东尼说没有问题。 洛希知道许多生物有着奇奇怪怪的繁衍及成长方法,比如昆虫的变态发育,以及一些水母的水螅体上会不断长出新的水母体,出芽再出芽,如同陆地上的植物。 可是人类出芽这种事还是太过了。 他看着科因抬起头,双手自然下垂,身体开始极度朝后反弓,几乎真的绷成了一张弓,他整个人变得灰败而了无生机,眼睛里生满了霜花似的白翳,如同蜕皮前的爬行动物,而他前胸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蠕动,随时准备破体而出。 随机,从他喉咙到胸椎末节的位置,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裂了开来,伴着粘腻的撕拉声,一双同样灰白,沾满血迹的手臂从他身体上巨大的裂口里猛地探出,随后开始将科因的身体像两边撕扯,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从这副身躯里爬出,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一股股往外溅出,宛如喷泉。 他爬了出来,如同新生的婴儿,血迹斑斑地站在一地金属废弃物上,他有着科因的外貌,科因的眼睛,科因的声音,他说: “用吧,就地上那具已经没有用了的尸体,让他最后一次发挥点价值。” 地上的科因,刚刚还在跟他们说话的科因正抽搐着,刚刚从他胸腔中钻出的他自己几乎将他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儿,他的脑袋位置还正常,可是胸口那一块已经被撑的完全变形,血肉翻在外面,皮肤反而被包了进去。 洛希没有犹豫,他知道以前的自己肯定会犹疑不定的,生怕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太过冷血,太过于残暴,太过于……像他父亲。可是在他把事情回想起一部分后,他反而觉得可以正常面对了,德蒙特的话有时未必没有道,他的经验也不是不可以拿来照搬,否定一个人不代表就要把他的一切给全部否定了,那些对你有用的,你最好不要错过。 洛希从包里掏出那个小雕像,把它塞进了地上科因敞开的胸膛里,而一边新生的科因则评价到: “我的肋排看起来真是好肋排,感觉烤了洒上孜然会很好吃。” “别吃。”洛希用一种惊吓过度后反而回归平静的语气说。 雕像立刻生出根系,死死扎进了血肉里,与此同时,从法阵那里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洛希回过头,眼前一幕给他吓得心脏几乎都骤停了几秒。 那两个人“长”到一起了。 就像发育最畸形的那种连体婴一般,他们的身体平均地嵌套在了一起,他们的下半身不见了,而是从腰部那里就连在一起,身体两端是两颗脑袋,行动时只能用手在地上爬行。两个人显然都不解发生了什么,爬行者发现自己的腿不见了,开始用饥饿者的头替代腿在地上爬行,那颗脑袋就这么被一下下用力杵向地面,里面的脑袋大概已经被摇散成了蛋花汤,而饥饿者也遵循着本能在不停地扣挖地板,让爬行者无法进行他最爱的爬行运动。 第100章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洛希没法言说自己看到这一幕画面时的恶心和恐怖感,如果给他一个按钮,按一下欠五十万但是能把这幕画面从他脑子里删掉,洛希能按这个按钮按到金融市场直接崩溃。 “本来祂仪式的效果就是这样,”安东尼说, “希尔让人‘合二为一’可不是打比方。” “但是——” 但是岛上时德雷克和科因可没有变成这样。 洛希终究是没能说完这句话,但是两个字刚出口时,那种熟悉的,肥皂泡似的温和的白光就又一次包围了他。 有那么一瞬,洛希不想,甚至是有些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一睁开眼睛就是无事发生,他们仍然被at关在它体内当成奴隶一样虐待取乐。 但是科因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科因说: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这么久了,这还是洛希头一次听见科因说脏话,尽管此刻他仍然闭着眼睛,却还是感到心重重地坠了下去,不,不只是心,他感觉自己的整幅内脏都灌满了铅。 洛希睁开眼睛,毫无疑问,他们面前是深渊之城,把他烧成灰他都能认得出来,那些洋葱头屋顶,黄麻石地砖,阶梯状往上修建的房屋,层层叠叠的石砖阶梯,但那些曾在日光下安然地静谧着的一切此刻都只能用阴森可怖来形容。 深渊之城那曛黄,温暖,永恒燃烧着的太阳熄灭了,灰白色的薄雾笼罩着这座漆黑死寂的城市,无数暗淡的绿色光点在窗口和街道上飘行,原本城市里空无一人,现在街道上却横七竖八摆满了白骨化的尸骸。 科因走到一边的排水沟里,从中捞起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他用手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那一层厚厚的淤泥,露出底下满是孔洞的表面。 是那个土偶头颅,被他一枪打爆核心后踢进了排水沟。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来过的那座无名的深渊之城,上次来的时候这里依然维持着神殿的庄严,可现在它看起来就只是一座阴森的坟地。 洛希感觉浑身发冷,冷气一股接一股地从心里往外冒,仿佛在他体内突然来了一场寒潮,几乎是本能般的,他开始往前走,脑袋里一片空白。 前面就是那座广场,这里堆满了累累白骨,简直就是一个大号殉葬坑,如山的白骨下已经看不到地板,更看不到地板上雕刻的那个同心圆火焰图案法阵。 广场两边的白布已经不见了,铁索仍然横在空中,却没了那些不停颤抖的焦黑生物,一根根锁链光秃秃的。 一个可怕的事实在他们面前像雾气一样缓缓升起,可谁都没勇气去承认。 最终还是洛希开了口,他说: “神殿最左边那扇门。” 第54章 保护机制 可是科因却没有动,他只是抬头看向上方,也许是在看锁链,也许是在看城市更高处,看最上方的那座塔楼。 “科因?”洛希喊了一声,他有点担心对方的状态,毕竟上次就是在这里—— “没什么,我在思考。”科因说,听起来还挺认真的,“我在想你是不是还是叫我神明大人会比较好,毕竟沃克说了,我是从希尔的投影身上切下来的,四舍五入也算个神。” 洛希觉得刚刚担心他的自己是个傻子,什么触景生情故地重游,对科因来说不存在的,这些东西在他容量可悲的大脑里存不到三分钟就会被清掉,然后重新塞满他脱线的奇思妙想。 “干嘛摆出这么副表情看我?”科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洛希,洛希说他在哀悼自己用错了地方的情感。 “那还不如哀悼每天被我们吃掉的驯养动物。阿门。”科因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从不去教堂的他动作甚至都还很标准。 洛希不想管了,也不想吐槽了,爱谁谁吧,解科因的思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了。他朝神殿走去,却在刚迈步的时候被人拽了一下。 “我是不会叫你神明大人的,就像佩斯特也不会给你涨工资。”洛希说。 “我知道,别那么急,而且洛希,你太绷着了。” 自打你从凡米尔岛上回来后。 “缓一下不会有错,紧张久了人反而容易在关键时刻失误。” 洛希怔了怔,回过头去,科因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半永久地焊在脸上的笑容。 他深呼吸了一下,把科因的手从胳膊上扫下去,说:“知道了。但是太轻敌也不行,毕竟上次有人可是在这里被烧得丢了半条命,让直升机给载回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科因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从那之后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非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收音机明明调错了频道却还是能收听到对的节目?” “你这个比喻也太抽象了。”洛希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其实清楚科因突然打岔的意思,前方一团迷雾,除了成功从卡尔顿跑了出来外就几乎没有发生过好事,洛希也一直压力很大,但科因来这么一出后他的确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毕竟之后大概也有的受的。 他们穿过白骨累累的广场,骨头中有些已经风干变脆,一脚上去就能踩得粉碎,而有些则还相当坚硬锐利,而且形状上和人类骨骼天差地别。 “人类的下颌骨会长出这么个铲子似的结构吗?”科因一脚踢开了一个长长扁扁的头骨。 第101章 “大象的颅骨差不多就长这样,我见过标本。”洛希瞥了一眼,说。 “是吗?所以大象的颅骨也就跟人类脑袋差不多大?” “怎么可能。”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有了答案:一个长着象头的人类。 “古人长得还真是百花齐放。”科因感慨到,“还是说他们都遭了核辐射出现了大规模变异?” “那个时候哪来什么核辐射。” “虽然不太可能有核辐射,但是他们有魔法来着,哦,我明白了,魔法整形医院!让你长出与众不同的象头!” 洛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憋住:“你是那种越紧张话越多,心情越差越要反着表现的人吗?” 科因哼了一声,说:“我又不是人。” 对于话的内容他倒是不置可否。 “你当然是,而且是会招人讨厌的那种。很显然你在那些年轻特工一口一个传奇的追捧中迷失了自我。” 说罢,洛希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登上台阶,来到了那三扇大小不一的拱门前。 洛希扫了一眼科因,他已经掏出了手电,正在一边往里走一边张望着留意四周。他看起来既不紧张也不焦虑,就是正正常常地按照流程在检查,坐在考桌上翻阅试卷的学生可能都比他紧张。 洛希知道其实这样冷静,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地处手头的事情才是最佳选择。起码在在这点上科因做的很好,完全可以给那些年轻特工当范本,而他自己,说实话差远了。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克服所谓“关心则乱”。洛希想着,也跟在科因身后走进了神殿。 这里看起来和那座图书馆一样,都是空荡荡的,地面上的建筑只是个噱头,房间中心的大洞才是重点。 他们来到洞口边,这里不止他们一人,许多白骨也趴在洞边,他们的手伸向洞窟,仿佛绝望中的乞求。 “也难怪他们这个姿势,”科因说,“神还真是,物意义上地抛弃了他们。” 这个曾经深不见底的洞窟里如今灌满了黑红粘稠,已经发臭的树胶似的物质,彻底堵住了洞口,洛希跟科因也尝试着破坏这东西,但是只要上面有哪怕一点裂痕它都会自己修复,眨眼间又恢复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也好,起码那个红袍祭司现在想出来放火也不行了。”洛希说。 这大厅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除了堵住的洞窟就是一堆堆骷髅,但是和图书馆那里不同,这座神殿的洞窟前方还有一条坡度微微向上的步道,步道两侧开有沟渠,沟渠直接通往大洞。 沟渠表面也粘有一层焦黑的物质,和科因先前捞起的土偶身上的如出一辙,联想到上次来时那些奔腾在沟渠里的红色液体,两人很清楚这些漆黑的粘稠物是什么。 是干涸的血。 他们很快沿着步道走到了尽头,这条通道并不长,现在他们不得不面对自己先前早已浮出心中的猜想。 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条锈迹斑斑的铁索垂在空中。 洛希抬起手,但立马又放了下来。他以为自己会有什么情绪,以为堆积已久的压力会爆发,可是没有,他担忧,害怕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然而现在他第一时间感到的竟然是一种古怪的安心——悬在半空中的东西终于落了地,不管它是成熟的苹果还是断头台的闸刀,总算是给了个结果。 科因倒是抓了条铁链在手里,他好像突然对这根满是锈迹的金属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攥着铁链的手指的指节都有些发白。洛希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最后不得不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这下他算是回过神来了,他松开那根铁链,链条在空气中沉重地回荡着,时不时碰上墙壁,发出闷闷的“磕托”声。 “抱歉,我有点走神了。”科因说,用力在裤子上蹭了蹭染上黑红色锈迹的手。 那是锈迹吗?洛希突然又不很确定了。 就在他想再仔细看看时却被科因推了一把:“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我打算去找找希尔的神殿,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洛希欲言又止。 但是科因只说总比蹲在原地强。 “一会时间到点,我们还没调查完就回了现代,那我还得再分裂一个我出来,就算是我也经不住这么搞,没准下一次分裂的就不是肉体,是精神了,然后我就会成为paa医疗部的常住客户,整天疑神疑鬼有人要谋杀我。” 他们走出了这间神殿,洛希提议要不进另外两扇门看看,科因似乎有些不乐意,他觉得再在红神的地盘上耽搁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洛希有些不解,但只是说再看看也没坏处。 “没准当时德雷克和那个祭司没回出来的这扇门,而是进了其他房间?” 好吧,洛希自己都觉得这听起来可能性低得可怜,洛希自己也清楚,他只是需要找点事情做。他必须得有事情做,否则待在原地他就会不停地思考摆在他面前的比寒潮还冷的事实,而他本能地转移开了注意力,逃避了这种即将到来的伤害。 他本以为科因会反对,但没想到后者竟然同意了——他笑了笑,说:“那看看吧。” 洛希不知道是不是科因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没有为只存在于他解中的科因的善解人意说谢谢,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第102章 “你要是想看的别的地方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分头行动。”洛希说。 “那还是算了吧,”科因瞟了他一眼,“分头行动不安全,而且就我观察,这挺正常的。” “什么挺正常的?” “积极的行动。人在情绪的压迫下会下意识逃避,转而积极地投身其他事情,最常见的就是打着为死者复仇的旗号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但是死人不在乎那些,死人什么都不在乎,活人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死者,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 他说的或许没错,但这种说法简直冰冷锋利到令人不适了。 “你,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洛希突然不想和他谈话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深想的话题,顺着这条线继续刨下去,那么会有很多东西分崩离析,道德,习俗,信念,友情,爱情,亲情,它们一一崩解,然后文明也随之不复存在。 “因为我不解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做,”科因说,“我一直在想,我这样其实是不是问题很大。” “就连现在也是,”他继续说,声调没一点起伏,“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胃里犯恶心。我的存在里不是多少也混了个人进去吗,为什么我好像除了外貌,跟你们就再没一点相似了?” 洛希回头看了看他,但又马上把头扭了回去。 他只是朝第二扇拱门走去。 安东尼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们没有感情,只懂得观察与模仿。” “我不知道。”洛希说,“我只知道有些问题想了也是白想,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也别想了,做正事吧。” 第55章 at的现身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一个声音从除了白骨就空无一物的广场上响起,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听者的耳中。 “你有想象的功能吗?还是说,这比你推演的结果还要糟糕?是的话,只能说你的运算功能,或者说内存不怎么样啊。” 科因站在神殿台阶的最上方,风把他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吹得更凌乱了,七歪八扭的像是一堆稻草,洛希则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at站在广场中央,并不急着回答他的话,只是很有兴致地东张西望,她这次没躲在电视里或者干脆以声音视人,而是带着一副肉体出现了,也许正是安东尼给她打造的所谓完美容器。 “这就是那些神曾经待过的地方,”她拍了拍手,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处死地。这些原住民,所谓的神永远地离开了,用人类的方式来衡量,也就是死了。这么看来我的诞生也是一种使命,没错,我正是来填补他们的生态位的。” “我会成为这里新的住民,世界上真正的唯一的神。”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而在那之前,”她抬头看向科因, “我要清扫干净这个世界上最令我痛恨的东西,人类。” “你们以为躲到这里来就能逃掉了吗?”at眨眨眼睛,她的外形看起来有多么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她的本质就有多么与人类背道而驰, “我得感谢你们为我打开了这条通路,这完全是个意外之喜,作为回馈,我会让帕克多活久一点,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有用。”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在,我就直说了。”科因抬起手撑着柱子,斜斜站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毫无道和意义地痛恨人类?感情难道不是一种冗余吗?” at并不回答,她只是抬起手,什么东西扎透了空气,直直朝着科因奔去,他略一偏头躲开了攻击,身后的墙壁上随即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裂坑,坑里是一枚不大的齿轮。 “别乱扔垃圾,很危险,会砸死人的。”科因语气平淡,他的侧脸也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裂口,没有出血,一团灰黑色的胶质猛地涌出,仿佛沸腾般鼓胀几下后又缩了回去,转眼伤口就恢复得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了。 “就好像说得你真的怕死一样,我才要问你,你这过家家要玩到什么时候?扮演人类就那么有趣吗?你甚至都无法解什么叫死亡,在这点上你还不如我。还是说,你觉得,就像人类的格言里说的那样,只要谎言重复的次数足够多,那么它就会成为事实?” at歪着头,平静地凝视着科因: “中文房间。你就像人类发明的自讨没趣的悖论论题一样,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本中文对照手册,身处一个隔绝外界的房间内部,而另一人则在房间外向此房间发送中文问题。房间内的人只需按照对照手册,就能以中文回复答案,而房间外的人就会误以为房间内的人是个会汉语的人。然而实际上房子内的人可能对汉语一窍不通。你就是这么一路模仿着人类来的,尽管你从来都不明白也不解他们。” “别把我说的跟你似的。你既然知道了这个悖论,就该知道它是用来反驳图灵测试,反驳像你一样的东西具备智能的可能性的。” “所以,你一点也不疑惑,也没有思考过自己行为的正当性,”at并不会他的话,而是直接下了结论, “从这点上来看你的人类模仿小游戏失败的彻彻底底,因为人类总是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只要他们吃得太饱没事干,或是太过痛苦又死不掉,他们就会开始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吃喝拉撒,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睡觉,也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以及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你从没想过这种事,你只是觉得伪装成人类很方便而已,失败,你和她一样,和另一个我一样,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品。” 第103章 “看在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上,请你让开,我要进去清掉那个人类,让圣城重新清爽起来。”at淡然又礼貌地下了最后通牒。 “这当然不可能了,我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防你吗?毕竟我们从你体内凭空消失,以你的性格——我还真没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原谅我。以你的性格来说,本来一直老老实实被你玩弄的人类突然跑掉了,你一定会更痛恨他们,痛恨他们的反抗,痛恨他们打断了你的娱乐,想要惩罚他们,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没错,人之常情,你跟你痛恨的东西一模一样,要我说这才可悲,不是吗?很抱歉在这点上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了,毕竟我没有同心,也不懂人类的感情嘛。” 科因有些浮夸地朝她鞠了一躬。 “是吗?我本来还想着,你要是让开,我就帮你一把,把那些讨厌的人类加在你身上的束缚解开,可你自己选择了他们,那就给他们永远地当奴隶当下去吧。” at缓慢地飘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摇摇晃晃地站在了空气中,仿佛一个刚刚学会站立的小孩一样滑稽,不过她的破坏力可不是一个小孩能比的。小孩子顶多能用长达几小时不停歇的高分贝噪音对周围人进行攻击,而at,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直接将痛觉信号灌进人的神经,把一个人吊在因疼痛而休克的边缘。 但是对待科因就要麻烦一些了,显然这种方式影响不到他,即便at也不得不承认还是直接从物上压制他会方便一些,哪怕他不那么容易死掉,哪怕他恐怕留一个细胞在都会复活,但是那总归是需要时间的,而等他重新修复好时,at已经把这座废弃的圣城清得干干净净了。 然后她就会自由,她如此相信着。 有什么东西从她身后浮现了。 出乎意料的是,at并没有制造什么机械怪物或是干脆就抬出一排能自动击发的冲锋枪,恰恰相反,从她身后透明的空气中逐渐现出的是一个生物的幻影,但那生物的模样却很难用语言形容,它像是纯粹地将一大堆令人不快的元素拧在了一起:它是庞大的,丑陋的,扭曲的,畸形的,臃肿的,令人作呕的……它有着熔岩一般流淌冒泡的灰色外皮,无数泥泡一样的东西正从里往外冒,散发着恶臭的气味;那应该是头颅的地方长满了所有人类见过的能想象到的口器,例如昆虫的螯,蛞蝓的齿舌,鸟类长满尖刺的喙,还有鳄鱼一样张开的不明双颚;它显然是活着的,正在喘息,而那喘息声就像是掠过草原的飓风,令人神经紧绷,曾有许多人因为被迫整日整夜倾听这样的风声而患上了草原疯狂病,开始神志不清,分不清眼前的景物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它甚至还长有类似翅膀的东西,而翅膀上覆盖的羽毛流光溢彩到霓虹灯也无法与之媲美,那紫蓝相间的亮闪闪的羽毛耀眼到令人觉得目眩恶心。 “我有很多这样的幻想,”at轻快地说, “快杀了它吧,别让我连造出下一只的机会都没有。” “你至少也该懂得构图需要重点吧,用力过猛胡乱堆砌一堆元素只会看的人眼累,反而不会觉得这东西看起来有多么恶心和恐怖。” 科因说着,却并没怎么看它,因为这只怪物已经开始了嘶鸣,它尖叫的声压不比一阵狂风低多少,何况这尖叫中还混着许多柱冰凌,它们像是锋利的矛枪一样从它口中喷了出来,喷向站在神殿阶梯上的科因。 在这样的声压下他当然跑不开,但他看起来也没打算跑,无数条冰凌把他捅了个对穿,将他钉在了墙上,随后冰凌开始膨胀增大,挤压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噪音,但他也只是低着头打量那些把肉体组织都撑得变了形的冰凌。 “你应该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吧?还是说你只是想试试看效果?”科因说,他的声音因为插在脖子上的冰凌,听起应该是漏风了,伴着很严重的呼哧声,跟那些脖子开了洞流血流的快死了动物发出的声音差不多。 “本来想用这个来清人类的,没错,我想实验看看效果,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是够用了。说起来,你明明顶着人类的脸,模仿着人体的结构,这种时候却不觉得痛了吗?” 科因抬起手,目前来说这是个相当费力的工作,他得先把被冰凌钉住的手扯下来,于是从手心到小臂,他每将手抬起一寸,冰凌就将手臂撕扯得更彻底一些,等他终于将手抬起来时,冰凌已经将手臂竖着劈成两截了,那些暴露在外的肌肉都被冻得成了灰白色。 然后在那一瞬间,整条手臂都融化成了黑泥,又重新组合分化成了条崭新的人类手臂,没有晒斑,没有色差的手臂。 “不,很痛,但是就像你能控制他们的神经信号一样,痛觉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可以屏蔽的一种信号而已。” 他用空出来的手臂扯下了插在咽喉上的冰凌,旋即一劈手将冰凌掷向了at,冰凌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at没有动,怪物的翅膀已经将她包了个结结实实,冰凌在它的翅膀上撞得粉碎。 “果然,就像那个‘我’一样,你们的身体结构和特性让你们几乎不会受到机械损伤。”at静静地说到, “但你们竟然都还维持着人类的外表,而不是回归本质,这点完全不可解。” “你又怎么还用着这副躯体呢?” 声音是从下方响起的,不知什么时候,科因已经出现在了她的下方。at抬起头,先前冰凌扎着的地方现在只有一点化了的水,本该在那里的科因却来到了距她不过咫尺的位置。 第104章 “趁先前说话的时候,已经借着满地骨头的遮挡把肢端延伸到了这里,随后令神殿那边个体的细胞快速凋亡,并在这里克隆一个自己出来吗?”at低下头, “你真的有个体和‘我’的概念吗?还是说这也只是你模仿人类的产物,而你其实并不具备自我意识?” “这就说的过分了,”科因笑了笑,露出尖锐的牙齿, “再怎么说我的存在里还是被混了个人进来,这种程度的自我意识还是有的。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计划能这么顺利,看来你在这里不像在自己体内时那么全知全能啊。”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单兵火箭筒,以他的身体构造,要在体内藏把武器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随后他扣下了扳机,火箭弹拖曳着火光扑向at,而那怪物的脑袋后却突然冒出了一条蛇一样的脖子,它拱起,弯曲,让那只怪物垂下了头,而火箭弹则扎进了它其中一张蠕虫口器似的嘴里,被怪物吞了下去,也许它爆炸了,也许没有,但是无论是火光还是爆炸声都没有被观测到。 科因看起来也没抱期待,他只是又开始融化,看起来还想像之前那样脱身,但是at是不会被同样的招式蒙蔽两次的。 怪物张开了尾巴,它的尾巴上长满了柔软的脊骨,脊骨间由半透明的蹼连接,尾巴一卷就将科因裹了起来送到at面前,这下他就像进了猪笼草的小虫一样,很难跑得掉了。 “我已经就要像烦人类一样厌烦你了,哪怕只是混有一小部分的人类的存在都如此让我烦躁,也难怪,”她思考了一下, “这个地方有着根深蒂固地歧视混血种的传统了。混血比普通的人类更让人厌恶,人类就像普通的排泄物那样意料之中的使人恶心,但是混血是把美好的东西丢进粪坑,下贱,恶心,令人痛恨,自甘堕落,没错,应被清除,应被当作奴隶对待。” “你的思考方式真是一点不机械,倒像个完全被情绪支配的人。”科因正在看自己的胳膊,怪物的皮肤上似乎正在分泌什么液体,而这液体沾到他胳膊的衣服上后就发出了吱吱的溶解声,几股白烟也随之冒了出来。 “性,冷静,那只是人类认知中的机械而已,我没有必要按照他们的刻板印象行动。”at挥了挥手, “反正你也马上就要被溶解掉了,在那之前不许妨碍我的打扫工程。” “说法还真是自相矛盾,难道要我坐以待毙吗?你也知道生物会趋利避害啊,”科因叹了口气,好像正在被溶解的不是他自己似的,随后他抬高了声音,大声冲着神殿的方向喊道: “还没好吗?我可拖不了多少时间了!” “看在我浑身血都被抽干了一回的份上,你多等等又能怎么了?”洛希的脸从门后的阴影中浮现,他看上去格外苍白,就仿佛真跟他说的一样被抽干了浑身的鲜血。 第56章 神与人 事情还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洛希在走进第二扇门的瞬间就觉出了不对劲,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多么的不合常抑或过于恐怖,而是因为这一切都太合他的心意了。 当然,这间屋子的地面上也有着这么一个大洞,洞里此刻塞满的不是别物,而是层层叠叠的藤条,和在凡米尔岛上见到的一样,和在医院里见到的一样。 墙壁上也爬满了藤条,藤条下的墙壁是鼓胀的血肉筋膜,筋膜下隐约透出头颅的形状。 这恰恰说明了这间屋子与红神没有什么联系,这里是希尔的领地。 “为什么希尔会在这里?” 洛希怔住了,他看向最前方,墙壁里嵌着的不是别物,正是他们在凡米尔岛上那条通道里见过的血肉之塔,塔正沉重地呼吸着,喷出雪白的蒸汽和淡黄的油脂。 “先等等,去第三扇门看看。”科因说。 两人连忙退了出去,跑进第三扇门,这扇门最小,可里面却最高,几乎看不到天花板,这里的一切都是蓝色的,墙壁和地板都由厚厚的冰层组成,手电照上去时反出深海一般的蓝色,冰层深处还隐约能看见一些无法解的生物,一些有着柔软的触肢和庞大又模糊的身躯,一些则细碎如破纸片,还有一些则彻底让人无法解,也无法描述。 地板中央也是一个大洞,看起来就和深海里那些蓝洞一模一样,深不见底,但是伸手去触摸时却会感到一股斥力极大的力场,让人没法进入洞窟一探究竟。 “这是怎么回事?”洛希彻底混乱了,科因看起来也没比他好多少,一脸茫然地眨巴着眼睛,还问他为什么三个神会被修在一起。 “你不是说智慧之神在最上面吗?你还去了他的图书馆,还从里面带出来了一张写着复活术的纸?” “不是复活是血肉赋予!没有灵魂的话就只能造出行尸走肉,不能一概而论的。”洛希下意识纠正了他,却也无法解眼前的局面。 如果说是出于某种他们不解的因素,当时的人们把神殿修在了一起,那么又为什么只有三位呢?旧神不是有一体四面吗?分别代表着知识,爱欲,破坏,以及死亡,那么,死亡哪去了? 也没见过有人能不死啊?死亡可没消失过,岂止是没有消失,根本就是塑造了人类文明的基石之一。 “红绿蓝都有了,黑呢?”他喃喃自语道。 “我不太懂啊,”科因说,“但是三原色加在一起是不是就是黑了?就是,第四位神其实不存在,祂是另外三个合体的表现?” 第105章 “三原色是也不是红绿蓝啊?”洛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像拼积木时死活找不到最关键的把所有结构都连起来的那一块,“非要说的话,光学三原色倒是红绿蓝了,可他们加起来也不是黑色,是白色啊?” 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终是科因打破了这份寂静,只见他一脸飒爽地挥手宣布:“我不想了!我拿到手的工资不支持我这么超负荷地使用我这颗并不聪明的脑子!” 他看起来很像是终于挤出了一颗难度很高的痘痘,或者渴得快死了终于喝到一口水,脸上有种快上天堂了一样的欣喜和愉悦。 洛希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他一抽一抽的面部肌肉,肌肉肯定想不到自己演化了几十万年进化出如此精妙的结构,可以表达上百种神情,最后的结局只是在人脸上抽搐。 然后,近墨者黑,洛希也决定,不想了,反正想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想不出来硬想的局面触动了他脑袋里的某个神经元,他感觉自己隐约想起了一点不是很令人愉快的回忆,主要是由一星期复习完七本厚的跟字典似的书和面对空白的试卷焦躁地扯自己的头发等画面组成……等等,这回忆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医科生的期末考试? 感觉还是不要想起来的话会比较好。 但是不想了不意味着摆烂,那也可以意味着跳出桎梏,选择另一条路另辟蹊径,譬如考试时偷偷打小抄或者—— “问问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不就好了?”洛希说,然后就拽着科因回了第二扇门。 面对着血肉之塔,洛希划破掌心,还算熟练地蘸着血画了个法阵。也是希尔的法阵简单,他也看着人画过,只要画几个同心的梭形就成,要是都跟红神(说起来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位神的名字,等等是除了希尔别的神的名字都不知道,话说祂们有名字吗?)那法阵似的,放干了血也画不完。 然后他直起身来,说:“你们确定当时在埃舍尔府那里取了一节脊椎出来装我身上了,对吗?” 科因手一摊:“不然呢我的朋友?要不是自己给自己换脊椎难度太高,我怀疑科斯莫能自己把脖子拧一百八十度然后自己装,而不是趴在那里指导我们两个外行动手。” “反正大部分还是拿回paa交差了,只是把最上面那一块,呃,我记得是颈椎里的某一块换成了他的?不过话说起来,居然没有排异反应,令人惊讶。” “那是因为骨细胞已经死完了吧,”洛希说,“手术也有的,把骨骼取出来丢沸水里煮透,高温灭活后再装回去——以前还挺常见于骨癌手术里的,现在似乎低温灭活用的更多了。” 怎么说呢,人体,很神奇吧。 “魔法也很神奇,为什么能判定一块细胞都死完了骨骼是某人并且还能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塑造一具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肉体?” 当然,要是能用常来解的也不叫魔法了,叫科学。 就在这时,科因却转了个身往外走去: “我出去盯着,有什么东西跟过来了。” “你怎么?” “怎么知道的?”科因竖起一根手指,洛希顺着拿手电往外照去,才发现庭院里密密麻麻如蛛网般布满了那种黑色胶质细丝,“上次因为没有探测魔法在这里吃的亏我可没忘,现在我默认这里的所有活物都是超魔导士,人均手搓核弹那种。” 不,魔法师搓火球,不搓核弹的。 洛希默默吞下了这句吐槽,只是点点头: “你注意安全,别突然死了。” “死了难度对我来说才是有点高。” “结果现在还是被抓住了?”洛希从门里彻底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不过眼神倒是很亮。 “可以一边腐蚀一边长嘛,反正我只是来拖时间的,不是吗?”科因嘟囔道,不过他注意到了一点,洛希眼神发亮或许跟他兴奋,高兴什么的不无关系,但是更大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后有光源存在。 怎么,难道这城里熄灭的太阳又要升起来了吗? 科因看不见,就是看见了大概也不能怎么样,他还得增殖个十几倍先撑破这个牢笼,但是at显然能看见,哪怕她根本没有回头。 视觉不是她唯一观察世界的方法。 只听at说:“你是什么人——不,你是什么东西?” 第57章 海 他透过水面,见到三十二轮微微发绿的惨白色的月亮。 不,不是透过水面,他就是液体本身,他消融在水中,就像浸泡在羊水中一般。 他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束笼罩一切的白光,光柱升腾而起,吞没了一切,吞没了那头蛇颈的怪物,吞没了白骨森森的广场,还吞没了他。 那么,他是谁? 他泡在淡绿色的水中,他所能见到的只有荡漾的水体,和水上隐隐约约的圆形月亮,那么,也许他是月亮也说不定? 他看向自己,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透明的水,也许他是一汪水,不过,为什么偏偏是他有了意识? 其他的水呢?它们会是一个整体吗?还是和他一样,各有各的存在? 月亮更远了,其他水朝他涌过来,它们交融在一起。 “你是洛希林万克斯,我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逃避着,抗拒着不合格的家人和家庭关系,但终有一天你会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我们都总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第106章 蓝色眼睛,黑色直发的女人如是说。 “你是洛希林万克斯,我的同学和朋友,被医学院的科目折磨得死去活来,一度怀疑自己患有长期性记忆缺失症。容我提醒你,你没有,你只是单纯地学不进去,不,你也不是什么身高一米七八的脑白质病灶。” 黑色卷发,绿色眼睛,戴眼镜的人如是说。 “哈喽?吃棒棒糖不?不吃?随便你,我还有事,走了。什么,你是谁?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人类,你的问题真的很多,怪诶。” 金色头发的男人匆匆离开了。 “你?你是一个自私,冷漠,遇事只想逃避,却还硬撑着想要做个道德表率,实际只是为了和父亲赌气的小孩罢了。也只有我才来会帮你。” 聒噪的乌鸦如是说。 “你是你眼中的洛希,也是所有人眼中的洛希,可是你究竟是谁,要由你自己来决定。” 灰色头发的男人说。 可我也不需要成为谁吧,他想,就这样一直飘着也不错,又温暖,又潮湿,就好像还没有出生,也不会遇到那些痛苦的事了。 痛苦的事?什么痛苦的事? 狗吠声,倒在地上的已经死了的男人,暗淡下来的夜色,冷漠,忽视,不被倾听,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不得不在不想做的事情,失去,失去,很多的失去,失去的自己养的南瓜,失去的自己画的画,失去的自己爱看的书,失去的,失去的,失去的却还在挣扎着的自我。 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不得不长出尖刺,防御着一切的自我。 这是对的吗?是好的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不出生不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但是那样也就不会遇到好事了。 他对自己这么说。 不会有人一边对他逃课的行为指指点点一边把帮他复习,不会有人在他在外打工赚钱时偷偷瞒着父亲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一点经济支援,也不会有人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真的很高兴遇见你,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恨我,对不起。” 是谁,在什么时候,跟他说了这句话?他觉得那是个很重要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微微震荡了起来,比周围的水要更为活跃。 不,不要去思考那些事了,越想会越下不了决心的,他会留恋,会想要回去,会想成为洛希林万克斯,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他要留在这团水里,跟着月亮起起伏伏,随意地触碰他人而不用担心被排斥。 他和其他水逐渐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就像他正和所有人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这就是出生之前的样子吗?这就是人类本来该有的样子吗?这没有纷争的日子难道不幸福吗? 这是一个彼此都能解的世界,是从未有过的乌托邦。 “那么,”他自己,他心中的自己忽然开口说话了,“你也要去解你的父亲吗?” “你也要和所有那些,暴力罪犯,欺压他人的霸凌者,黑帮,战争贩子,为了一己私利而无下限欺压他人的混账,自恋型人格障碍者,混在一起吗?你期望这样的未来。” 这未来实在太他妈可怕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从幻梦中清醒了过来,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和这些人物意义上地混在一起。 洛希猛地坐起来,咳嗽不已,那些水还有少数残留在他的呼吸道中。 这是哪里? 他坐在一片白垩土的海滩上,也许是涨潮时分,这里还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海水,海水是浅绿色的,顺着海滩往下就是一片汪洋,而海水都色彩也层级变深,到最远处已经是近乎于黑色的墨绿。 潮水随着涨落,不断攀上他的小腿。 洛希站起来,制造了不少涟漪,每一道涟漪会发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如同他只在书上见过的荧光海浪一般。 他抬起头,天空一片漆黑,只有三十二轮惨白的月亮呈弧形排开,看起来异常孤寂。 “你好慢,这么半天了才从水里析出。”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希回过头去,发现科因正一脸百无聊赖地踢着那些会发光的海水玩。 然后是科斯莫,他看向洛希,很难得地笑了笑。 花了点时间后,洛希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方。 简单来说,这里是“深渊”。 没错,就是深渊之城的深渊,传说中众神真正的所在地,也是他们的来处与归处。 他慢慢想起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在at身后,有一颗发着明亮光芒的,黑白相间的球体正在展开,而在球体的更上方,是面无表情地浮在半空中的科斯莫。 感谢科因争取的时间,科斯莫总算是完成那个复杂的要死的空间法术了,而当初那个黑袍人仅仅是随手一挥就能做到。 被光芒照射到的地面立刻塌陷了下去,整个广场都化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冰凉的冷风不断从中涌出。 “开什么玩笑——” at话音未落,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深渊坠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拼命往下扯似的。 而还不等洛希说些什么,深渊就扩大到了他们脚下。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古怪的,仿佛落入虚无,时间与空间都不存在的感受,上次在凡米尔岛走进传送门时也是如此。 第107章 一阵难言的恐惧感从胃里爬了上来,洛希紧紧抓着手肘,四下张望。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和他们站立的白色海滩,海滩中心是一座矮矮的沙丘。 “at不在这里。”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般,科斯莫说道。 “那她在哪里?” “不能确定,可以推测是和其他神一样消失了。” “我以为……以为这里就是深渊底部了。” “的确如此。” 洛希茫然地抬起头,“难道祂们去了月亮上吗?” 他开始试着回忆自己在往下掉时有没有经过月亮,就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样看着自己经过各种各样的事物。 “那不是月亮,是祂沉睡时还没闭上的部分眼睛。”科斯莫说。 “祂?祂又是谁?” “不属于我们世界,可以被称作神明,大多数时间都在休眠的存在,也是这里的主人。你见过祂了,在驶向凡米尔岛的船上时。” “所以那不是幻境吗?”洛希想到那些曾经一个劲往他胃里钻的东西,还有之后他吐出来的那一堆黑泥与鳞片。 “并未证实祂不可与现实进行交互。还是不要吵醒祂为好。” “好吧,好吧,所以当时帮了我的人也是你——刚刚科因说的析出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的沉默后,科斯莫说: “就像你之前感受到的一样,你融化在了海中,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这片海,洛希转过去盯着它,潮水仍在不断起落,又在撞上障碍物时发出淡淡的荧光,现在看来,那或许是思维的波纹。 “这里面是什么?所有人类的意识与灵魂吗?我刚刚在海里时……感觉到了很多人在和我说话,佩斯特,德雷克,科因……还有你。” “有一个词可以很准确地形容这片海,我们称之为,云端。但是这个时代并未诞生与之呼应的词汇,因此你可以解它为人类意识的集合。” 这个解释更怪了……洛希心想。 “不,等一等,”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德雷克现在也在这片海里,成了一滩我们现在根本没法找着的水?” 就在他们谈话时,科因朝着那座山丘走去了,他来到山脚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开始抬手拂去沙丘最外层的浮土。 在听到洛希刚刚那句话时,他才终于又开口说话:“那不太可能,你也认识他,该知道那家伙是绝对不肯放弃自我跟其他人混在一起的。” “话是这么说……” 可是谁知道这里过了多久了?万一真过去了三千年呢?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改变的。 洛希也不愿意直接当着科因的面戳破这一点,他难得因为什么人正儿八经地流露过点看着不是那么假的感情,于是他转了个话题,问:“你在干嘛?” “嗯?哦,这个沙子底下好像有东西。” 科因拂去了最后一层沙土,在他的手掌下,赫然是一颗巨大的石刻眼睛。 没有眼球的,一片空茫的眼睛。 第58章 虚无与湮灭 清沙子花了点时间,但是洛希不很在乎,在深渊底部,他的时间感变得很古怪,一会觉得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一会又觉得时间根本没有动过。 沙子被清得差不多了,而那颗眼睛也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座倒在地上的异常巨大的白色雕塑,甚至在先前被他们错认为了山丘。底座上是四个手挽手的人形塑像,女子,士兵,学者和——最后那个位置的主体部分缺失了,只有留在底座上的腿还能勉强证明这里曾经有过对应的雕塑。 “本该是四面一体的旧神。”洛希说。 “啊,不过变成仨了,在城里看到的神殿也是这样,最后那位被排挤了,真可怜。因为没人崇拜祂吗?”科因看着女子的雕像,又说:“这是希尔?她的形象变化可真大,从风华正茂变成八九岁的小女孩——可见人类的喜好一年比一年糟糕。怎么看他们都在希尔身上寄托对母爱的渴求,但是管小女孩叫妈妈?没救了,你们毁灭吧。” 科斯莫也走了过来,他注视着骨刺横生的底座,他所当然地忽略了科因后面那些话,说:“不,因为这才是真相。” “旧神的真相?”洛希转了过去看着他,他就算用脚指头也能想到科斯莫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颠覆认知了。 “无法否认的是,人类并不能解神明,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期望来创造神明,不论神明本身存在与否。”他爬到了雕塑身上,这怎么看都算是个大逆不道的行为,“所以在人类为他们雕塑的塑像中,祂们也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还被套上了人类的概念。女性与爱欲或者说繁衍,生存,智者与学识,士兵与破坏,打更人与死亡——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打更人总是与时间和黑暗挂钩。” “的确充满了刻板印象,搞得神都显得廉价了。”科因评价到,可他随即又补充说,“其实并非如此对吧?” 科斯莫停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他们继续往下说。 “从我们的经历来看,用生存和爱欲来概括希尔不算有错,而士兵,或者说祂隐喻着的战争,其破坏性倒也有目共睹。”洛希说,“那我可以认为智者也的确代表着学识——但是那样前者又是怎么跟学识和毁灭对上的呢?这算是四面一体的话,一体在哪?它又代表着什么?” 第108章 “补充一点,”科因咳嗽了一下,“士兵代表的不一定是破坏,或者说祂要破坏的不是那么具体的东西,这位红彤彤的神明真正想破坏的是秩序以及秩序的载体——德雷克是这么说的。” “也可以说希尔代表的其实是本能。”科斯莫淡淡地说。 否定秩序,沉湎本能,但是却追求知识? 洛希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而科斯莫却说:“有时候你知道的越多,离真相越近,你所见到的世界就会愈加不可喻与不合常,让你也随之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陷入疯狂。” “那要和这三个神对应的最后一面——不,肯定不是死亡,死亡和希尔对冲了,是,”洛希感觉一阵发凉,好像胃里装满了冰水混合物。他看向那块空缺。 “所以这才是真相。”他如梦初醒般的说。 “这里本来就没有东西,也不该有东西,因为拼图的最后一块不是死亡,是光的三原色,红蓝绿混合起来的白色——也是虚无。”洛希说,“而旧神四面一体的真正共性在于……”他几乎要没有勇气说下去了,破坏秩序,沉湎本能,令人疯狂的真相和昭示着一切都毫无意义的虚无,“反文明?四面一体,祂们真正的面貌就是被误以为是四面之一的死亡?”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海潮的起伏声。 “所以人类根据旧神的性质伪造出的at才会表达出了那么强烈的不合的对人类的憎恨,她真正厌恶的不是人类,是以人为载体的文明……天哪。” “而远离文明已久的旧神正在归来。”科斯莫说,“他们降临之日即是彻底的世界末日,安东尼也告诉过你们这点。” “你怎么知道安东尼跟我们说了这事?你真寄生在洛希脑子里啊?我以为佩斯特说着玩的,所以你没事就窥视人家日常起居吃喝——”科因不合时宜的吐槽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我没有。” “撒谎,洛希,我偷偷跟你讲,他肯定看到你先前说自己姓费因斯了,这家伙绝对在偷着乐。”科因一副讲八卦消息的模样趴到洛希耳边小声叨叨。 洛希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我听得到,并且答案是没有。大多数时候我都处在休眠状态以避免不必要的损耗,换个话题,别再浪费时间了,科因。” 科因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也许是担心科斯莫回到paa后扣他工资,他说:“洛希丢的那部分记忆该不会是被你挤没的吧?” “那倒不是,事实上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不论是你的失忆,还是我会寄存在你的意识中。”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阻止旧神的降临,拯救危在旦夕的世界——啊不,世界没有危险,拯救危在旦夕的人类文明?”科因问。 “可以这么说,”科斯莫一边说一遍朝着底座的方向走去,洛希和科因跟在他后方,“这也是paa以及我个人一直以来的真正目标。” “异常,还有教团,异能者,这都是因为旧神的临近才出现的吗?”洛希问。 “没错。正因如此,文明的根基,科学和性已被动摇。”科斯莫说着,没有回头。 他们沉默着前进,只有科因偶尔哼上两句小调。 到了临近底座的部位时,路已经变得很难走,四处都是不规则的骨刺。 “就像广场上似的,那儿到处都是畸形的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变的。”科因抱怨道。 科斯莫仍然沉默着,而对此毫无头绪的洛希也不可能回答他。 他们在士兵脚下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的骨刺尤其密集,彼此交错,像是一片骨质的雨林。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洛希问。 “等。”科斯莫平静地回答,“等祂们时不时回来看看。” “不是说神都已经,离开了吗?”洛希问。 科斯莫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向了大海:“你觉得在那深处是什么?” 这片意识之海的深处会是什么? 意识的深处是什么? “潜意识?”洛希喃喃地说。 “没错。”科斯莫说,“事到如今已经很难说清,究竟是人类深层意识的具现化缔造了旧神,亦或是旧神的存在赋予了人类此种意识。” “他们在深渊的每一次现身,也都会在现实世界留下一处投影。”说着他看了一眼科因。 而后者问道:“别说我明知故问,你在等哪一位?” 短暂的沉默后,科斯莫回答道:“红色。”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三十二轮月亮,三十二颗眼睛一颗一颗的消失,那无意识地凝视着他们的不可言说的存在正越来越深地陷入睡眠,直到最后一抹清辉也从这片海滩上褪去,黑暗完全统治了这里时,他们终于听到那如呼吸一般规律的海潮声开始变得杂乱。 好在装备还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尽管洛希曾经短暂地变成一滩水,但当他从海洋里析出时,衣物和装备竟然都被如数奉还了。 他摸出手电照向海洋,发现海潮正伴着一种古怪的吮吸声不断后退,原本大半被水覆盖着的海滩,连带着海滩前方骤然下跌的断崖式海床都被暴露在外。 海啸前,海水也会后退的。 科斯莫的话证实了这一点:“退到骨刺中间,抓紧些。” 退去的海水涌了上来,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听上去甚至像是火炮的炮击声,震得人浑身发疼。 第109章 “怎么又是海啸!我这辈子是跟海啸过不去了吗?”科因大声嚷嚷,他的声音在浪潮中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海浪像是一堵墙般扑了上来,层层叠叠的骨刺在这时反倒起到了防波堤的作用,大大消解了狂暴的能量,但洛希仍然感觉像是有一发炮击落在了身边,震得他浑身发麻。 笼罩一切的黑暗仿佛都被海浪击退了,洛希抬起头,看到红光从黯淡到扩大,直到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刺目的血红。 海潮一波接着一波,但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开始像往日一样温柔地漫上海滩。 众人站起身来,红光令他们视物不清,只能看见远处的海潮分开,竖立起比先前的海浪还要高得多的两面巨墙,如同兵士拱卫将领。 在那条海水分开所形成的通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这片洁白的海滩。 洛希仍然记得在“图书馆”时感受到的压迫感,因此他觉得自己不管之后看到了多么难以描述,甚至看上一眼都会发疯的东西,也不会太过吃惊,但是从海水铸就的高墙下走来,最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也就只是一个有些瘦高的人形。 也就是德雷克而已。 第59章 命运的嘲弄 迟滞。 如果他还记得的话,他会用这个词语来描述自己。 他的举手投足间都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流畅感,反倒像是个僵硬地执行输入指令的机器人,这不能怪他,他甚至都不记得肉体原本的形状了。 他还记得莫可名状的痛苦,记得自己支离破碎的肉体,记得一些古怪的劝说他放弃抵抗的低语声,但最清晰的还是一条罅隙,一条位于他意识中央,通往深处的罅隙。他走进去了,他往那不存在具象事物的罅隙里走了太深,于是—— 人类是什么形状的?两侧对称,旋转对称,还是中心对称?人类一定得是对称的吗? 他抬起右手,打量着它,人类的皮肤是会像这样绽开一条条裂纹的吗?裂纹下也会涌动着明暗不定的岩浆状物质吗? 前方有着三个和他极度相似的个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是人类吗? 他们在发出声音,频率高低不定,音色各不相同,这不是骨头断裂的嘎吱声,不是血肉挤压混合的撕拉声,更不是物体在火中燃烧的噼啪声,不是任何一种他熟悉的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编码,他们在通过这种编码来勾勒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 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他原本在哪? 他究竟是谁? 洛希紧紧攥着前方那根骨刺,仿佛被钉住了般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德雷克吗?出于某种视觉上的惯性,他想承认那就是他,可是他的相貌也实在变了不少,浑身布满裂纹,裂纹下涌动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明明暗暗的仿佛岩浆似的东西,就连他的一只眼睛都成了红色,而那只红色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他仍然一言不发。 “等红色那位。”科斯莫是这么说的,那么眼前这个存在真的是德雷克吗?还是已经被红神夺舍了的他? 科因想上前去看看,却被科斯莫拦住了,他说:“让洛希去。” “去……去做什么?” “为什么?” 他和科因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回答他。”科斯莫看了洛希一眼,随后就不再说什么,更不回答科因的问题,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海水高墙。 有人指导总比自己抓瞎强,而且他也不觉得科斯莫会害自己。洛希老老实实地从骨刺丛里翻了出来,沿着沙滩走向德雷克,在两人间的距离缩短的同时,洛希注意到后者那只仍是绿色的眼睛暗淡得几乎没了色彩。 “德雷克?”他犹犹豫豫地问。 红光笼罩着他们,看着像是德雷克的个体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我?” “对,你是德雷克,很抱歉让你——不对你不爱听这个——对不起,呃,我不是,算了,我是说,”洛希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感到了悲哀,“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回哪里?” “就是回到我们的世界啊。” “我来自那里?” “当然,我们都来自那里,来自深渊之上的现实世界。你还记得吗?你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只是被胁迫……” “不。”德雷克突然斩钉截铁地说,这语气倒是像他本来的样子了,“我必须是自愿的。” 海水的高墙抖动起来。 “好,好吧,但是总之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们就是来找你的。”洛希小心地挑选着措辞,生怕再刺激到他,那些骨刺看起来可实在是经不起又一波浪潮了。 “为什么我要回去?”他说。 “什么?”洛希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过德雷克可能死了,可能失去意识疯了,可能像那些教徒一样甘心被神明驱使,但他没想过德雷克会不肯回去。 “在那个世界我过的很好吗?” 高墙抖动得更剧烈了,水位也在不断上涨,现在已经淹到了他的小腿,海浪泛着荧光,如同思绪起伏。 不好,你过得一点也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透了。想想德雷克的经历,他竟然找不出一点劝他回去的由。 洛希想回过头去,想问问那两人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回答,照他这个节奏再下去,德雷克大概率就要掉头回海里泡着再也不出来了。 第110章 不要逃避,不要抗拒做选择。内心一个声音对他说。 你只是需要时间,深呼吸,冷静下来,然后面对眼前的事情。 “你过得不好,很不好,”他深吸一口气,坦诚地说道,“我刚刚也在这片意识之海里泡着,必须说那种感觉的确很美妙,但是我认识的你,应该是不会沉溺于那种幻境中的。我认识的德雷克,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都会毫不迟疑地清醒着走下去,绝不会欺骗和蒙蔽自己。” “你曾经把我从幻境中唤醒过,两次,虽然第一次用语有些不雅而第二次手法有些粗暴,而现在——你就当让我还个人情吧。” 海水的高墙坍塌了,可他预想中的浪潮并未打来,海水以一种不符合物常识的方式安静地落回海中,只有激起的水珠从半空落下,仿佛春日的如丝细雨,每一丝雨线都是一缕思绪,他们沐浴在思潮的雨幕中。 他触摸到了别人的意识。 就像那段童年回忆的末尾一般,洛希发现自己又处在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 “我没吃的给你了,别总跟着我!”德雷克有些恼火地说。 这一人一狗正走在郊区的小路上,洛希看着周围的景色,总觉得有些眼熟,他是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吗? 他的困惑在一个弯道后得到了回答。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雨水积蓄形成的池塘,这一池死水绿得发亮,生满了水华和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水草,岸边则还堆着各种脏兮兮的塑料袋和五颜六色的易拉罐。 这和他在埃舍尔府里进入幻境时看到的池塘一模一样,但,如果这是德雷克的记忆的话,那它怎么会出现在由洛希的记忆构成的幻境中呢?洛希真不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种地方。 狗还是不肯离开,德雷克看起来也放弃了,他叹了口气,蹲下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说:“随便你吧,你要真是这么饿的话,等会我的尸体随便你吃,肝脏就算了,吃了你非得酒精中毒不可。” “谢谢你陪我走这最后一程。” 他说罢就走向了池塘中央,池子并不深,中心处的水也不过堪堪没过腰际,流浪狗并没跟着深入,只是蹲坐在岸边,不紧不慢地摇着尾巴。 这里的时间显然比他们在夏令营遇到德雷克时要更早,但无论如何,他肯定是失败了,否则洛希不可能见到他。 德雷克昂起头,虚着眼睛看了看晴朗的,碧蓝如洗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天气真好。” 随后他掏出把手枪,把枪管塞进嘴里,扣下了扳机。 砰。 没有卡壳,没有哑弹,枪械完美地击发了。 洛希眼前也跟着一黑,显然是德雷克意识中断的原因,但是这段回忆却并未就此终止,而等他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已然和先前全无相似之处。 藻类,水草,绿地,垃圾,甚至池塘本身都不复存在,先前的绿地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雪白的水蒸气,就像有颗燃烧弹以池塘为圆心爆炸了似的。洛希环视四周,发现在这片焦土的边缘还有几簇火苗有气无力地燃烧着,而在靠中心的地带,则是真真正正的付之一炬,什么也没留下。 先前池塘中心的位置上有什么一团焦黑的东西动了一下,洛希知道这是什么,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德雷克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烧成焦炭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再生,如同蜕皮的爬行动物一样脱掉那层焦黑的碳化外壳。 说什么也没留下其实不太准确,他脚边还有一团漆黑的球体,看起来应该是手枪烧融冷却后变成的金属块,以及不远处另一块稍大的焦炭,勉强还能看出狗的样子。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洛希吃了一惊,回过头去却发现正是德雷克本人,穿着paa的制服,他指着焦土上茫然无措的自己,对洛希说:“你不觉得这一切简直过于荒诞可笑了吗?” 焦土上的德雷克走到狗尸旁,然后他也忽然崩溃般的笑出了声。 “我从那时就隐约意识到,这不应该是世界的真相,世界绝不应当如此运作,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们又是否真的有能力认知到何为真相?” 德雷克对洛希说着话,他的视线却落在仍然蔚蓝,仍然触不可及的天空上。 他凝视着远方。 回忆的录像带终于播到了尽头,洛希从中抽身出来,满以为意识回归时他会发现自己在深渊底部,但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破烂不堪的天花板。 那座地下厂房办公区的天花板,再往里一些就是“心脏”。 不在深渊,不在那座无名之城,甚至不在at的领地,他身边是凌乱不堪的工位和丢了满地的纸张。 他坐起身,看向侧方,科斯莫也正站在那里,洛希下意识地掐了把大腿,一阵疼痛袭来,这不是梦境,他们是真的回到了现实,对吧? 一片寂静,只有日光灯管嘶嘶作响,明暗不定地闪烁着。 第60章 弹雨 “这里不是幻境。”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科斯莫开口说道。 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忽然涌上洛希心头,一个曾被认为已经死了的人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此时他却全没想到什么终于可以解开他的死亡谜团一类的事,他只是庆幸自己真的能迎来这一刻,能真的再见到他一面。 第111章 他顿了顿,努力按捺住情绪,总算十分勉强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有人绊到了什么东西,随后科因从办公区另一边冒了出来,他朝两人挥了挥手,说: “麻烦过来看看,德雷克状态不对。” 洛希连忙赶过去,发现德雷克缩在一张桌子下面,已经被科因拉了半边身子出来,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奇怪,眼神呆滞,面无表情,洛希试着喊了他几声,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又蹲下身去,在他眼前竖起一根手指左右移动,对方的视线也毫无追随的意思,眼珠仿佛在眼眶里焊死了般一动不动。 话又说回来,即便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比在深渊时看上去要正常得多,那些遍布全身的裂痕消失了,眼睛也恢复了本来的绿色。 洛希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又上了个台阶,整个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愿意相信一个刚刚还在向自己提问,追寻着世界真相的人在下一秒就全然失去了所有认知功能,连好好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是怎么了?你们刚刚不是还在说话吗?”科因问。 “是,但是从对话来看,他似乎不太记得自己是谁了,在我告诉他我们是来带他回去的后,他反问我说为什么得回去,我说因为你是绝对不会沉湎于幻境的人——然后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海水的高墙坍塌了,而我们回到了这里,我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是他送我们回来的吗?” 科斯莫点了点头。 “也许是消耗过大了?或许等一等,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正常。”洛希尽量往乐观的方向去想,而科因却在这时开了口: “但是我们可没有什么时间耗在这里,除非你想在之后吃点为伦所不容的东西——比如你自己的肉。” “也许你还没注意到,我们身上的食物可不多了,这不是在时间不流动的深渊,我们会消耗能量,会渴会饿。” 洛希身上的食物原本就只够他一个人吃的,科因根本没有背食物,他们那儿所有的食物都由帕克一个人管着,而现在要吃饭的嘴增加到了四张,更别提早就逃之夭夭的帕克大概率会在临走前毁掉他们的车。 科因说的不假,于是他们带上神志不清的德雷克,开始朝着来的方向转移,也不知道那个守卫会不会还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希望帕克他们跑路的时候有帮忙解决掉它。 路上,洛希忍不住问: “at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那么那片她掌控的空间呢?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解脱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科因搀着德雷克走在最后, “活成那样还不如死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许是这样,可是一个人要是想活下去,别人也不能评判吧?起码安东尼看起来是真的很想活着……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这不代表我对他观感有多好,也不代表我赞同他。”洛希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连忙补上了最后一句。 科因说他当然知道, “医者仁心嘛,而且我也并不讨厌安东尼这个人。” 几人很快就到了那个修在酸液池上的车间,仍然是刺鼻的酸味,空无一物的桌面,岌岌可危的铁丝地板,但洛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太过于顺利了,事到如今他早就不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运气,无事无灾地走到最后。 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见了一种奇怪的金属摩擦声,又像是活塞运动在放出蒸汽。 金属? 说起来,他们这一路走来,还真没看见因为at之前一时兴起而被转化成机械实体的那位老哥。 洛希一抬头,就看见他们进门的那面墙上趴着一个,东西。上次洛希见到他时,他还多少有点人类的样子,会因为纠结自己的存在而削下自己的脸,但此刻他已经完全没了半点人类的样子,头部完全扭曲成了多面的不规则几何体,更别提五官,只有在该是人类鼻子地方开了个漆黑的小洞,身体则全部被金属替换,不断有雪白的蒸汽从接缝处喷出。 但是他却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笨重,反而是在洛希抬头瞥到他的一瞬间就猛地从墙上一跃而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那铁丝的脆弱地板显然经不起这样的冲击,开始晃动起来,连带着他们四人也像站在蹦蹦床上一样难以保持平衡。 不消任何人提醒,他们连忙朝还算坚固的楼梯跑去,但这怪物比他们想象中要聪明得多,它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直接抓住他们,反而调转了喷口,蒸汽瞬间涌出,发出尖锐的喷气声,而它借着反作用力掠过众人的头顶,一头砸向了楼梯,直接把金属梯段砸的变形脱落,而这时他们也已经冲到了楼梯面前,根本刹不住,眼看就要直接撞到这金属怪物身上。 关键时刻,科因一枪捅进了它脸上那个孔洞,连续扣动扳机,转眼间就清空了整个弹匣,把全部10发子弹都送进了它脑袋里面。 怪物受了伤,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洛希抓住这个机会,连忙往车间对面的门跑去,门后就是那个捣弄白色物质的生产车间,这扇厚重的大门也可以锁上,能为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不过看这架势,搞不好帕克他们不是按照常规路径离开的,也就是说通风管道那里大概率还有一只守卫在等着他们,也不知道神志不清的德雷克能不能像过去一样把那玩意给一把火烧成灰烬。 然而他刚跑出没两步就觉得后背一紧,某种预示着危险的直觉在他大脑里啸叫起来,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了尖锐的,仿佛撕裂布匹的声音。 第112章 洛希清楚这是什么声音,那是死神的狞笑,在这样的声音中,曾有无数的士兵就这样排着队倒下,仿佛被死神的镰刀扫过的枯草——那是机枪击发,弹药倾泻而出的声音,是字面意义上的枪林弹雨。 数不清的子弹在瞬间就穿透了他,弹头由于空腔效应在体内转着圈地翻滚着,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撕裂开脆弱的血肉,他看见血雾从腰腹,从胸口喷出,然后自己就向前倒去。 洛希失去了平衡,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不,不是感觉,他就是失去了自己的下半身,子弹将他从腰部位置撕裂了,他的上半身整个掉在了地板上,而下半身则落在了更远的位置,鲜血顺着地板空隙淌进酸液池,白烟滚滚而起。 洛希顾不得疼痛,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下一来他还得爬过去把自己拼到一起,等时间这么一耽搁,鬼知道还能发生什么事。 也是,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东西还会用枪械的,以往的机械异常实体没有一个曾往这个方向变异过,但是这东西本就是由人变异成的机械,不能按照过去的经验来套。 科因站得更近,从那怪物胸口伸出的枪管里泄出的弹药大半打到了他身上,不过就像at给他下的定义那样,机械性损伤压根耐他不何,只是让他没能再保持人类的外表,恢复了自己的原本模样——一大团灰黑色的胶质。然而就算如此,他也还是被子弹带来巨大的动能打飞了出去,落得比洛希还远,直接撞到了对面的墙上,然后在落下来时又给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地板重重一击。 洛希在朝自己的下半身爬去,科因似乎不打算浪费时间变回人类了,他在原地缓慢涌动着,不知道打算干什么,怪物那颗古怪的头颅在身体上原地转了快270度,没再关心这两个倒在地上的家伙,而是望向了另一边。 洛希顺着看过去,只感觉血都凉了,门边是神情恍惚的德雷克,先前一团混战中没人管他,他也不知道要逃跑,一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门边。 可任凭洛希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干瞪眼,怪物一下就扑了上去,眼看着他刀锋一样尖利的手部就要把德雷克捅个对穿,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打中了它的头部,连带着让它手部的动作也偏了些许,没能戳中心脏,而是扎在了锁骨的位置。 洛希回头一看,是科因,也不知道他到底带了多少火器,这会竟然又掏出一把霰弹枪,洛希认出了这似乎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把温彻斯特,时间紧迫,他甚至没能完全化出人类的外形,只在那团不断涌动的胶质上捏出了一只胳膊和一只眼睛。 即便如此德雷克也还是被钉在了墙上,血顺着伤口不断往外涌,而他仍然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怪物也没有被子弹吸引到注意力,它显然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现在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杀不掉他们,因此仍然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德雷克身上,洛希眼见着它胸口处的枪管又开始了旋转。 枪声响起,却不是那种类似布匹撕裂的声音,更清脆,也更短促。 洛希终于爬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边上,他循着声源看去,这声音来自上方,落入他眼帘的是一根长长的枪管,毫无疑问,这是一把狙击步枪。 科斯莫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了上面第二层的位置去,正把栏杆当作支架,对着下方开了一枪。 怪物身上喷出了更多的蒸汽,似乎在思考发生了什么,那一枪根本没有打中它,但很快它就会明白现在的形势。 怪物所站的位置正是一开始它从墙上跳下来的地方,这里的地板本就被它砸得严重变形,只不过还靠着金属的韧性勉强支撑着,刚刚那一枪正好击中了两块地板的连接处,这下脆弱的地板再也坚持不住,断裂落进了酸液池中,连带着站在上方的怪物一起。 麻烦的是德雷克也还被串在它手部的刀刃上,眼看着也要和怪物一并落入酸液池中。 第61章 离开 关键时刻,洛希总算完成了自愈,扑上去抓住德雷克肩膀,顺势借着冲力一并往前滚了好几圈,怪物则跌入酸液池中,在仿佛尖叫一般的蒸汽喷出声开始逐渐溶解。 只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那么快。 只见一只金属钩爪抓到了裂缝边缘,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怪物竟然仍在试图把自己从酸液池里提起来,它那多面的脑袋腐蚀得尤其厉害,其中一角已经翘了起来,在灯光的映照下,勉强能看到里面一只不断转动的破碎的金属摄像头——以及一些湿漉漉的,微微泛着粉红色调的,仿佛肌肉组织一般的东西。 洛希吃了一惊,难道它的体内还有未被完全转化的人类部分吗?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到了洛希上方的操作台,几片金属片落了下来,不出意外地没对机械怪物造成任何影响,反倒是那些闪闪发亮的碎片中某一片还砸了一下洛希的头。 闪闪发亮? 操作台上的不锈钢的确相对比较光滑,能反光也不奇怪,但科斯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科因,应该不是会闲来无事搞点行为艺术那种人,何况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放松的关头,就算是科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掉链子。 那东西已经把半个头都探了出来,从他体内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哧哧”声,像是活塞的上下运动,但已经没什么蒸汽可喷了。 第113章 洛希想到自己先前见到它的场景,尚有人形的它向自己提问,询问它是否还是人类,随后就一刀将整张脸切了下来。 那会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洛希没有犹豫,迅速抓起稍大的一块碎片,将它举到了怪物面前,光滑的金属面还算忠实地反射出了它如今的模样。 一台冰冷的,毫无美感的机械。 怪物的动作很明显地滞了一滞,洛希抓住机会,用尽全力踹在了它头上,登时它的头颅与身体连接处就发出了咔吧一声,尽管没有身首分离,但那根钩爪显然撑不住这种力度,晃了一晃后直接松开,让这东西又一次重重落进了酸液池,腐蚀性液体四处飞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在照到镜子的一瞬,有什么东西从那东西体内彻底枯萎了,让它真的完完全全成了一台机械,一台不会挣扎,更谈不上求生欲的机械。这次它安安静静地沉到了水底,浑身冒着细小的气泡,看得出来不多时就会被彻底腐蚀殆尽。 洛希把手中的金属片也顺着裂口丢了进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刚刚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死亡,他不知道对方在看到自己的镜像的一瞬间究竟是得到了解放,亦或是被彻底夺舍,他没有什么战胜对手的愉悦,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安息吧。”他轻声说。 科因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科斯莫也从上面翻了下来,他落地时很轻,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洛希觉得有他俩看着,就是那东西要再垂死挣扎也闹不出什么水花来,于是退到了一边去替德雷克处伤口。 伤口情况和出血都比他想象中要严重,毕竟当时在粗暴地拔出刀后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显然造成了二次伤害,但是洛希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就算德雷克不会因此真正死亡,他重生时伴有的烈焰也不是这种狭小密闭的空间承受得住的。 好在出于某种职业习惯,洛希仍然在背包里塞上了绷带——那天从他体内取雕像后就一直放在卫生间没人收拾,他便顺手带上了,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 “这挺疼的,你千万别一时控制不住往我身上点把火。”洛希嘟嘟囔囔地说,按道他得解除伤员武装的,但是——这显然做不到,难道要放干他的血吗? 洛希将绷带头部打了个小结,随后将手指探进了伤口,摸索着出血点的位置,在确认后一点点将绷带塞进进了伤口,在堵住出血点后继续填塞,直到彻底填满伤口。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留意着德雷克的神情,却发现对方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洛希简直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还保有意识在,还是在这里的根本就只是一副躯壳,他的意识仍然留在深渊底部? 在做后续的按压止血时洛希开口道: “恐怕我们离开这里后得找家医院,否则之后伤口的清创,消毒,防感染都无法完成。” “不需要这么麻烦吧?找个空地把他放那里就好。”科因比了个对着太阳穴开枪的动作,还看了一眼科斯莫手里的狙击步枪, “但是千万别浪费,我的火器储存已经消耗殆尽了。” 他的指缝里都是黏糊糊的鲜血。洛希用力闭了闭眼睛,他听出了科因的话语中意有所指: “我们回不去了,是吗?” “暂时如此。”科斯莫说。 洛希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那真不错”,而第二个升腾起的才是极其浅淡的愁绪,在他个人看来,这甚至都算不得什么对背井离乡的哀愁,顶多是对不定未来的担忧。仔细想想,能摆脱那一堆有的没的事和paa里一看就在勾心斗角的上层们,游荡于广阔的天地间,没准身上还会背着通缉令——不得不说这让他暗暗感到一种带有报复意味的叛逆的自由。 虽然眼下还有不少事要处,但是这个遐想中的未来仍然令人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洛希注意到德雷克的嘴唇在微微颤动,起初他还以为对方终于是因为疼痛而产生了一些生反应,但过了一会后他意识到他很有可能是在说些什么,于是凑过去听,才发现对方是在反复念叨着一句相同的话: “人类从来没有存在过。” 之后的事情叙述起来倒也简单,他们留在了原地,由科因先出去探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从这里离开,这次换洛希走在最后,鬼使神差地,他在离开这个车间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站在地板的裂口边,低头打量着那台已经只剩一点残片的机械。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那里却只有空空荡荡的一片了。 “怎么了?”科斯莫显然留意到了他的停顿,询问道。 “不,没什么……”洛希摇了摇头,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at也早就掉到深渊之外去了。科斯莫也没再多问,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顺着通道爬到地上后已经到了夜晚时分,今天夜空中的云层十分稀少,明月挂在天顶处,淡绿色的辉光洒满了大地。 望着那一轮明月,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笼罩了洛希,但他又没法说出究竟哪里不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为好,因此还是保持了沉默。 车倒是还在原地,不过他们检查后发现油箱空空如也,洛希在心里大骂帕克是个混账玩意,科因则开始摇晃目光呆滞的德雷克,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并利用自己的能力微操发动机带他们离开。 第114章 “反正不是要点火吗?我觉得教授你努努力可以做到的!你刚刚都会说话了!” 洛希这次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完成了他这一路以来的宿愿, “无意识的谵妄能和精细操控异能比吗?!” 科斯莫抬头看了会天后说,根据他的记忆,在这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废弃的工业区,且现在大概率仍有人居住,他们可以过去淘换和补充一些物资,运气好还能搞到交通工具。 洛希有些担心,毕竟他们能想到的,paa肯定也能想到,万一对面早在那里安插了人手,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怎么说? 科斯莫指了指道路,这些道路就像格林区本身一样,破败不堪,水泥铺装路面大块缺失,露出了底下的沙土。 “车辙。”他说。 在那些没有水泥的路面上,车辙清晰可见,而在这样的沙漠地区,一旦起风,车辙,足迹等等痕迹都会很快消失不见,现在正值夜间,沙漠地区昼夜温差又大,一阵阵冷风吹的洛希浑身发凉,难以想象现在还是盛夏时节。 从痕迹来看,这些车辙很明显是从格林区开上主路的。 科因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后说: “虽然浅是浅了点,你的这辆车留下的轮胎印都还在哦。” 这怎么可能?从他到达格林区后都过去多久了? 洛希刚要开口反驳,却忽然意识到,那些所有让他感觉漫长的时间,都是在通过“心脏”进入at的领域后,以及在深渊中度过的,如果他们在那里经历的时间根本就是和现实世界独立的呢?而且现在再回忆起来,在那些地方感知到的时间本身也很奇怪,一会漫长得像有好几天,一会又像是时间根本没有流逝过。 所以他们完全还来得及。 “我们才出完任务,本来就有假期,两三天不出现根本不会有人起疑。”科因说。 趁着现在还是夜晚时分,气温不高,他们开始向着另一个工业区出发,德雷克的状态比先前好了些,虽然受了伤,但现在不需要搀扶他也会跟着其他人走,有点像破壳后自动模仿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物的雏鸟。 “对了,你刚刚说教授一直在念叨什么?” 走出一段距离后,科因突然问道。 “你说德雷克?他说的是‘人类从来没有存在过’。” “奇怪,那你们算什么?智能爆发的大猩猩?会直立行走的无毛猴子?掌握了陆地生存技术并异常擅长长距离奔跑的海猿?” “我麻烦你稍微维护一下自己目前仍然拥有人类身份的假相好不好?你这样显得在安东尼沃克面前维护你的我很像个呆瓜。”洛希哭笑不得地说, “我当然也不知道德雷克为什么会这么说,毕竟,你们,包括我自己现在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啊,就算异能者没有人权,不是人,这个世界上也仍然还有着很多普通人在过着平凡的生活。” “费因斯局长,你怎么看?”科因似乎对这个问题来了兴致,又找上了科斯莫。 科斯莫只说你大可以等德雷克清醒了再问他。 科因的疑问终究没有得到解答,不过他看上去也并不气馁,又过了一会后,洛希听见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对德雷克说道: “所以你觉得人类是什么?” 洛希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今天他也莫名开始了思考,人究竟是什么呢?什么样的存在才可以被称之为人呢? 第62章 记忆的永恒 他起初觉得人就是人,生下来就是了,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个人要是不被人养大呢?譬如狼孩,被狼抚养长大,被人类接回社会后也难以适应环境,他们能算作人类吗?于是他又觉得人只有接受了教育才能称为人,可随后他又想到,要是把一个人关起来,不与人接触,让机器人来教他人需要的知识,这样成长起来的人算作人类吗?能融入社会吗?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好一会也出不了成果,连该从何思考都捋不出来。 算了,洛希想,我想这么多干什么?既不能解决明天的午饭,也不能变出需要的药品,还让人脑袋疼,我真是闲得慌,还是关注现实吧。 现实问题就是科斯莫所说的“不远”是相对沙漠里城镇的平均距离来说的,然而事实是,那座工业区离这里的直线距离少说也有50公里,这还不算绕路,以及在沙漠中行走时因为高热和缺水耗费的额外体力问题。 偏偏他们时间还异常有限,得赶在paa前面抵达城镇,他们从发现不对到从卡尔顿赶到那里要多久? 就在洛希在心里估算时,科斯莫转了过来,他说:“倘若以帕克回去后会立刻向paa报告我们的存在为前提假设,那么乐观来看,paa会在明天下午四点左右抵达我们的目的地,动作快的话,下午一点就能到。” 科因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看样子是深受paa装备部效率低下的折磨,他说:“动作快是指出发了前不用写报告直接跟装备部打一架吗?啊,对,希望他们已经把被我啃了一口的仓库墙壁补好了——虽然我觉得哪怕十年后那个印子都依然会在戳在那。” “这件事上再怎么说他们也会特事特办吧,毕竟都能做出暗杀这种事了,肯定不少人拿科斯莫当眼中钉,”洛希捋了捋头发,说,“这么看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天中午前赶到那里?” 50多近60公里,小半个夜晚加一早的时间,洛希觉得问题不大,这比起军队的行军强度还是低得多——尽管已经不记得行军细节,但他就是知道。 第115章 “不行,”科斯莫摇摇头,“沙漠的白天根本无法行动,我们必须在明早之前抵达。” 他抬头看了看天。 “从现在到气温回升到无法行动还有约5个小时的时间。” 洛希噎住了,科因先他一步吐槽道:“跑越野马拉松呢这是?对不起我错了,刚刚我不该说你们是擅长长跑的猴子,我道歉。” 洛希看得出来,科因只是习惯性地跟人拌嘴而已,因为他已经开始调整身上装备的带子了。 “不,不,问题不在这里,”洛希有些着急地说道,“德雷克怎么办?我们跑下来问题不大,但是他肯定不行,他就是没受伤也不行。” 德雷克抬头盯着月亮,一点也没往他这边看。 科因也跟着点头,不过却一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科斯莫,他说:“要是你还是原先那位,那你肯定考虑到这个情况了吧?毕竟我还从没见过你的计划有失败的时候——起初我以为你被暗杀掉这事算是百密一疏,现在看来,这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内?” 科斯莫没回答,他只是看向洛希:“别增加额外负重,把装备留给科因就好。” 洛希连忙把装备解下来,问:“全部吗?” 科斯莫拿了点压缩饼干和两瓶水出来:“这个留着。” 科因接过包,洛希正准备对他说“路上小心”,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对,刚刚科斯莫说让他别增加额外负重?为什么要叫他减轻负重? “不是科因去吗?”洛希怔怔地问。 “我跑不了,”科因一摊手,“不然我刚刚干嘛要强调你们擅长长跑?我可没法在这点给养的情况下行进几十公里,我得把你们全吃了才做得到,说真的,你们的身体构造确实很节能。” 科斯莫把一根很眼熟的黑色短棍别到了后腰的位置,他说:“只有我和你去,科因与德雷克留下,之后我们再回来接他们。” 科因已经拉着德雷克的胳膊牵着他往沙丘后走了,他回过头来朝他们挥了挥手,语气听起来异常欢快,只听他说:“那我们就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挖个坑躲着啦,你们路上小心~哎呀我不用跑真是不好意思,谁让我的构造不够优秀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加油哦~~” 洛希抬起手向他致意,只不过挥到一半就变成了一根中指一枝独秀。 一个世界通用的文明友好手势。 科斯莫看了看他:“还好吗?” 洛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没事,就是,”就是按捺不住地想揍某个金发生物,“不,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等照在身上的日光已经微微发烫时,那座红白相间的城市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座依托着盐湖而生的城市,过去人们曾在这里大量开采盐矿,几乎把湖都搬空了,盐矿和其他伴生矿物曾为这里带来了短暂的繁荣,而现在这里只有人去楼空的工厂与建筑物,在日光下无声地矗立着,仿佛一座座文明的墓碑。 可以看到建筑群的上半部因为常年被盐风与沙暴侵蚀打磨,已经变成了白色,下半部则还是原初的暗淡红色。 他们走到路边,左侧就是原先的矿场,破败生锈的矿用机械丢在一边,空空荡荡的湖底部分,仅剩的薄薄一层盐层龟裂如干涸的耕田。 洛希拧开瓶盖,把属于自己这瓶水里最后一点也喝的干干净净,他的喉咙里破裂的毛细血管肯定早就愈合了,可他还是觉得嗓子眼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发甜血腥味。 “还要吗?”科斯莫把水递给他,洛希摇了摇头。 他的异能的确强化了体能,但基本也就限于爆发力,反应力和自愈能力,像长跑这种,基本还是得靠他自己,跑到这里时洛希感觉自己好悬要把肺给烧掉了。 但还不能立刻停下来,停下来就得变成马拉松的起因——起因是什么?马拉松为什么要叫马拉松?洛希一点也想不起来,但也不觉得奇怪,就好像本该如此一般,他只是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沿着破碎风化的路面往城里走去。 “这里真的还有住人吗?”他问,“很难想象他们要怎么搞定食物和水。”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洛希瞬间警惕起来,难道paa已经到了?这群人已经预见到了他们的行动,提前派人埋伏在了这里?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科因说他是被佩斯特特意放过来的,万一其实科因撒谎了呢?万一他仍然被束缚着,只能按照paa的意志行动呢? 一辆车从楼宇的阴影里开了出来,那是一辆越野车,不算新,但是一看就得到了精心的养护,无论如何不是这里该有的东西。 车停在了拐角,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跳了下来,洛希看着他身上熟悉的黑色制服和臂章,确信自己最糟糕的猜想已经成了现实——paa提前到了。 那人朝他们跑了过来,洛希绷紧了身体,开枪还是肉搏他都无所谓,盐湖湖底到路面的的落差有十几米高,很容易就能让一个人摔死,再不济,也能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不过万一对方有异能就不好办了——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用紧张,”科斯莫说着,用力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内伊没有恶意。” 那人终于跑到了他们面前,这一小截路就把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双手扶膝大喘气了好一阵后才能开口说话,也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运动了。 第116章 “别急,慢慢说。”科斯莫说。 对方点点头,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开口道:“局长,桑切斯知道你回来了,他们很快就会行动,没准现在已经行动了。”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洛希简直不敢相信:“是佩斯特告诉他的。” “什,什么?”洛希结结巴巴地说,的确,佩斯特的立场一直让他很迷惑,但是洛希仍然隐隐约约地相信着她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毕竟,按现实世界过的时间来算,就在昨天,她还在会议上和桑切斯闹不愉快来着。 “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内伊说,“她的的确确背叛了您。” “等等,”洛希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比佩斯特的背叛更要紧的事,他指向自己的脖子,“你跑到这里来难道不会暴露吗?执行部的特工这里可都加装了定位芯片的!!” “这个你放心,”内伊说,“我不是执行部的特工,我是装备部的,平时也就修修窗户,空调,和厕所门。” 随后他看向科斯莫,说:“车上我尽量塞了物资和水,还有一部分药品和武器,他们发现不了,装备部物资管混乱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勉强笑了笑,“我以前还抱怨过,谁能想到这有一天竟然还成了优势了呢?” “那你呢?你怎么办?怎么回去?”洛希担忧地问。 “我?没事,paa下午就能找到这来了,半天时间还渴不死我。” “那你回去后……” 不用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回去了肯定得拖延时间啊,起码在你们的动向上得乱说一气给他们制造麻烦,反正我本来也不知道你们打算之后去哪。”内伊说。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我不觉得paa会那么文明地讯问你。”洛希心里难受得很,他不愿意看到别人因为他而受罪。 “我们全家,除了我都觉醒了异能。”内伊突然岔开了话题,“当然他们没有那么幸运能被吸纳进paa,现在他们要是还活着,还没被榨干的话,大概也就是在某个能源厂当人体电池吧。”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我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能源厂?制定政策的人?排挤厌恶异能者的正常人?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世界变成这样真是扯淡。” 他最后说:“我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到这个世界可以回到原先的样子,无论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我们加入paa不就是为了搞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世界变得一团糟,并想办法把它变回去吗?” “它会的。”科斯莫郑重地说,“我向你保证。” “那就好,局长,”内伊朝他们挥了挥手,“快开车走吧,别耽搁时间。” “哦,还有件事,”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真正的,舒展的笑容,“麻烦帮我转告我们的优秀特工,修墙壁的钱会从他已经拿不到的那份工资里扣。” 车开出去很远后,内伊都还站在原地,他逐渐在后视镜中变成了沙漠里一个难以分辨的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 洛希没有问他回去后究竟会怎样,一看便知的事情不需要问,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更是对不起内伊的所作所为。 他凝视着窗外,突然觉得肩上的责任变得异常沉重,也许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而是必须带着他人的期许与愿望一路走下去。 “对你来说一直都是这样吗?”他喃喃地问。 对此,科斯莫回答:“我们只能选择不忘记。” ——本卷完—— # 铅黄海原 第63章 “久别重逢” 在那个普通的秋日清晨,赫塔还对即将改变自己命运的来客们一无所知。 早上五点她就起了床,借着淡蓝色的晨光,她提着水桶往半坡下的河流走去。 昨天,婶婶告诉她,她后天就要出嫁了,嫁给开酒馆的迈尔一家的儿子,他胖,脚也跛着,最要紧的是他还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其他女孩看,但是没有办法,迈尔家有的东西正是他们家最缺的,金钱,以及男人。 赫塔沿着满是砾石的小路往河边走,她对父母已经没有记忆,十余年前哥哥被征兵加入战争后就再也没回来,而三个月前,叔父在征收官抢走家里的余粮时和他们发生了冲突,被一枪打在了头上。赫塔捂着耳朵蹲在门口,她发现人的血和牲畜的没什么分别,一样红得发黑,一样在沙地上曲曲折折地流淌。 再后来家里已经喂不活哪怕一张嘴了,当着堂妹们的面,婶婶问她愿不愿意嫁人。对她来说,哪有什么愿不愿意呢? 于是赫塔说,既然都是奔着钱去嫁人的,那就嫁个有钱点的好了。 一颗特别大的石头别了她一下,赫塔绊了一跤,她连忙护住水桶,自己则一路滚进了最下方的芦苇地里。 她躺在芦苇地里,怔怔地望着天,天是清爽的蓝色,半空中太阳的光也十分温和,并不扎眼,可赫塔还是发现自己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她又一次问自己。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喜欢听广播,在那些声音的背后掩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巨大到可能她用尽一生也无法走遍的世界,那里充满了色彩和变化,而不是像这座灰扑扑的小镇一样一成不变,她憧憬着,然后不知不觉,异变侵蚀了这个世界。 变化来了,但却是最糟糕的那种,赫塔不能再说出自己怀抱的妄想了,她不能说自己希冀着远方和未知,她必须努力生活,努力装作和其他人一样,所有言行都不能出格,尤其是在哥哥被征兵办带走后更是如此,而且,据她观察,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没有好奇心,对一切习以为常,麻木地面对所有的事情。他们懵懵懂懂,但是一点也不会为赫塔藏在心里的这种事苦恼,他们顶多操心一下今年的收成,或者哪个邻镇上又出现了异常,害死了几个人。 第117章 赫塔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伪装自我的日子,可是在今天,她头一次无比强烈地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和别人一模一样,无知无觉。 这样我就不会为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而痛苦了。 她是不会期待突然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把她从这里带走,并让她见识不一样的生活的,因为她早就不向神祷告,也不乞求奇迹了,那东西绝不会降临到她身上。赫塔如此相信着。 她检查了一下水桶,很好,没有哪里裂口或是变形了,她的手背被擦掉了一大块皮,看起来血淋淋的,但是无所谓。 她拍拍衣服,站起身,准备去河边取水,然后有人拨开了芦苇丛,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金发,蓝色眼睛,五官和她有几分相似。 “这么早也有人在?我还以为这种做旅客生意的小镇不会有人起这么早——”科因没能说完他的话,眼前那个上一秒还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就突然丢掉了她的水桶,跌跌撞撞地飞奔着扑过来,一把搂住了他。 “太好了,太好了,”赫塔用力搂紧了男人的肩膀,她的喉咙颤抖到几乎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刚刚还只是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此刻猛然夺眶而出,“弗洛里希,你竟然真的还活着啊……哥哥。” 于是,在赫塔施因茨停止祷告的第三个年头,弥赛亚的赐福降临于她。 昨夜。 洛希坐在篝火边,用扒了皮的树枝搅拌着正在火上煮着的豆子罐头。 今晚有云,月光很是黯淡,只有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跃动着。 从那天和内伊分别后算起,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前一个月简直过得兵荒马乱,为了躲避通缉,他们根本不敢往城市走,不得不在几乎完全得不到补给的情况下在沙漠中行进,顶多能趁着夜色在某个小镇换点物资,第二个月后稍微好了些,偶尔能在一些城镇停靠了,但是燃料又成了大问题,洛希也是在这时发现科斯莫竟然知道怎么从别人车里偷油,时间一长连带着洛希也学会了,不过第一次实操时他还是吸了一嘴汽油。 直到上个月他们偷偷翻过国境线后情况才终于有所好转,晚上可以安宁地睡个囫囵觉,除了野兽和偶然路过的强盗什么也不用担心——后者往往会被反抢一波,最后只剩一条内裤,运气不好碰上他们严重缺物资时,内裤也不给留。 毕竟按照科斯莫规划的路线来算,他们在进入邻国后就要一路往上前往北地。从他获知的情报来看,那里存在着一条异常巨大的时空裂缝,正是它的存在导致了世界上不断出现的异常实体和异能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旧神也很可能通过那条裂缝重返人世,因此让裂缝合拢消失是当前任务的重中之重,也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科因倒是问过科斯莫能不能用空间法术一步到位,把他们送到北地,就是在深渊之城时他对at用的那种,但是得到了科斯莫的否定。按照他的说法,他根本不会法术,人类也用不了法术,当时能生效纯粹是因为身在深渊之城,空气中都飘着浓厚的魔法元素,他照猫画虎用了从图书馆里看来的法术,对于其原一无所知,离了深渊之城,来到人类社会后这法术更是没法用。 然后就到了现在,高强度工作了三个月的车还是抛锚了。 科斯莫从车那里回到篝火边坐下,他摇了摇头。 “车修不好了?”洛希问。 “需要时间,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问题。”科斯莫说。 “大概要多久?” “不确定,问题太多了,与其勉强上路还不如在这里彻底修好它。”科斯莫随手往火里添了根柴。 “要我说,”科因盯着豆子罐头,悠悠地说,“我们干脆找个镇子住一段时间得了,以这两国的恶劣关系,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一定会把我们抓起来。搞不好他们甚至还会把我送去北地,就为了恶心一下自己的老对头邻居。” 洛希回头看了眼车,不由得叹气,“科因说的在,就算不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来看,我们也的确需要补充一下物资,已经没多少吃的了,这几罐豌豆就是最后的罐头,压缩饼干也只剩半箱巧克力味的。” “我已经不想再吃仙人掌了。”吃干粮的最多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如是说。 “那看来我还得谢谢仙人掌,否则你非得把我们每个月的恩格尔系数吃到百分之一百二——不是,你在干嘛?”洛希震惊地问。 科因从火堆里抽了根前段烧的焦黑的树枝出来,吹了吹就开始用它当炭笔作画。 “当然是在画路线图了,毕竟根据地图来看,这附近就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我先模拟一下路线,省的明天摸过去探查的时候浪费时间。”他哼着歌解释道。 这个路线图长得四平八稳的,有九个格子,还套着一个椭圆形的外边,外边上还长了五个半圆——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只乌龟。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科因压根没把它画在地上,而是画到了德雷克脸上。 “你今年读小学三年级?”洛希十分无语。 “不好吗?我画的乌——路线图,”科因画完了最后一笔,正在欣赏他的绝世大作,“这绝对是教授这辈子里最不聪明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要是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等他好了后才不会同意让我这么干。” 他刚刚绝对是想说乌龟来着。 第118章 不过,的确就像他说的那样,德雷克一点也没反抗,随着科因把他的脸当画布,掰来掰去地修改他的涂鸦,要是按德雷克平常的性格,早把树枝撅折插科因脑袋上了。 尽管似乎还是没有恢复个人意识,但和三个月前相比,他的状态还是好了太多,起码现在明显能听懂别人对他说的一些简单的话,能照着指令做事,也不会没来由地自己乱跑了。 至于伤口,本来洛希十分担心那个,毕竟缺医少药,又每天都在路上颠簸没法静养,加之沙漠环境条件也不好,那道伤口是肉眼可见地恶化,到后来每次换药时脓水都能浸透绷带,伤口周围一圈也完全变成了青黑色。就在洛希跟科因打算冒险去城里偷更多抗生素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次,洛希照常替他换药时,伤口里突然冒出了火焰,但和平日里那种暴烈燃烧,甚至还时不时伴有啸叫的红色火焰不同,这道火焰是白色的。 苍白的火焰在伤口上安静地燃烧着。 而当它熄灭时,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看起来就和没受伤时一模一样。 所以这才是“白焰”这一称呼的真正由来?洛希不由得这么想。 尽管德雷克还不能告诉他答案,但总得来说这是好事。 就像到今早为止的这三个月一样,尽管中途陆陆续续发生过不少意外,但洛希觉得事情总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他看着那个满面泪水的女孩紧紧搂住科因,哭着管他叫哥哥,而科因,缓缓将已经拔出的匕首重新插回刀鞘,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科因不是弗洛里希施因茨,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科因温和地说:“别哭了,没关系的。你看,我回来了,就像当年和你约定的那样。” 他转头看向洛希,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笑意,没有半分久别重逢下的悲喜交加,只见他用口型说:这下方便我们行动了,不是吗? 第64章 归来的逝者 斯特维思镇只有三条街,最高的屋子也不超过三层楼,而且还都是木质建筑,洛希走在不算宽且凹凸不平的土制路面上,恍然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回了上世纪。 “所以,咱们家在哪来着?太久没回来我都记不清了。”科因单手拎着装满水的水桶在街道上东张西望。 “还要往下一点。”赫塔看起来有点局促,她抓着自己的裙摆,时不时回头看看洛希他们,看得出来她对这几位陌生人还是抱有警惕心。 对于他们几人,科因介绍称都是他的朋友,他们共同经历了十余年漫长的流浪和抗争,现在终于得到机会,逃回了家乡。 就连自己的名字他也做了解释。 “我不能用本名,会被抓起来的。科因是我的代号,你要是听见他们这么叫我也别惊讶。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叫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洛希想要表现得友好些,于是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向赫塔提问道:“施因茨小姐,镇上的大家平时也是像这样,早上几乎不出门吗?” 这个镇子真的很安静,实际上,是过于安静了,甚至没有一家人屋顶上的烟囱是在冒烟的。 “我也不知道,”赫塔看起来有些惊慌,“平时不像这样的……” 很快他们就到了施因茨家门前。 这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甚至连外墙都没有上漆,前院里生满了常见的荒漠杂草,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打,一边的木桩上还拴着头黑山羊,正在不紧不慢地啃着低矮的灌木丛。 门大敞着,一个人也不见。 赫塔焦急地冲了进去,像股小风似的里里外外翻找起来。 科因则走到了一边的水缸面前,把那桶水全部倒了进去,借着水流声的掩盖,他看向洛希几人,说:“这小破屋够呛住的下我们四个。” “这不是重点吧,我们也可以住旅馆,问题是这个镇子上人都去哪了。”洛希说。 与此同时,屋里响起一声惊叫:“奥罗尔!你怎么跑地窖里去了?” 洛希朝屋里看去,看到赫塔把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小女孩从地窖里提了出来,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裙子上沾满了草片和灰尘,正在啃自己的手指甲。 “妈妈让我躲进去的。”她天真地说,“她还说要是你回来,就也赶紧去教堂,大家都在那里,因为那些黑乌鸦又来了。” “黑——是纠察员吗?他们怎么来了?谁又触发异能了?”赫塔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蛋,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起来,赶紧又把小姑娘塞回了地窖,千叮咛万嘱咐她如果不是家人找她的话,就一定别出来。 洛希想到刚刚路过一家旅馆时,看到马厩里有几匹油光水滑的马,他当时还在想是不是来了什么体验生活的公子哥,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赫塔从屋里跑了出来,她说:“抱歉,可我必须得去一趟教堂,麻烦你们看好奥罗尔,千万别让她出来,要是看到穿黑披风的人,就也躲起来。” 说罢,她便沿着道路急匆匆地跑开了。 教堂倒是好找,那个刻意挑高了的屋顶与顶上的十字架和其他低矮的屋子比起来十分醒目,一望便知。 “我们要不也过去看看?倒不是我好奇,”洛希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说,“主要是我想知道所谓纠察员是怎么监测到有人获得了异能的。万一他们要是真有这种手段,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第119章 科斯莫点了点头,而德雷克,万一出了事他们不一定顾得上他,于是被留在了这里。 他们来到了教堂外,通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打量着室内。 的确如奥罗尔所说,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教堂里,镇民们一言不发,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大片罹待清扫的灰尘,灰尘里有几颗色彩稍微鲜艳一些的,是几名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 台上除了身着红袍的牧师,就只有四名身着制服,外罩一件黑色披风的男人,这些人想必就是所谓纠察员了。他们在台上走来走去,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底下沉默而胆怯的民众,就像手持镰刀的农夫打量换季时地里惹人讨厌的杂草。 赫塔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钻进了一个角落,当然,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其中一名纠察员注意到了她,大踏步地朝她走来:“你就是施因茨小姐?” 赫塔愣住了,显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她茫然无措地回答:“是的,我是,先生?” 对方随即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赫塔觉得那里的血液都瞬间停止了流通,她就这样被对方踉踉跄跄地拉上了平日里牧师布道的讲台。 四人中领头那个看向了她,他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她不甚干净的裙子,到破了皮的手背,以及因为手臂上的疼痛而涨红了的脸。 “你到得很晚,施因茨小姐。”他不紧不慢地说。 “抱歉先生,我去了河边取水,我——我不知道您会今天来镇上。” “那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巧合了,我误会了你,我该向你道歉,是吗?” 赫塔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怀好意,她吓得哆嗦起来,紧张地看向台下,可没人愿意和她有目光接触,在她求助的眼神中,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也许在他们心里也期待着赫塔可以成为今天的替罪羊,这样那些纠察员就不会再折腾他们了。 “施因茨小姐,”对方继续以他那种令人寒颤的缓慢语调说道,“我们要怎么才能确定你不是一名想要逃跑,结果半道发现我们扣押了你的家人才不得不返回的异能者呢?” “我不,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先生……”赫塔拼命摇头,“我不是异能者,我不会那些东西,我真的不会,请相信我,先生!” “我也很想相信你,施因茨小姐,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们家中就是出现了异能者,请想象吧,某天,一位淳朴的村民,看到你们家有人在和动物说话,这该是多么令人诧异的场景啊,于是他立刻报告了我们,而我们,也自然快马加鞭地来到了这里,消除这种令人不安的因素,还大家一个和平,安宁的生活。” 赫塔哀求道:“可是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都不是异能者……” “没关系,”对方说,“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嗓门,“我们会证明你究竟是不是异能者的。首先,异能者表现出了明显的遗传性,也即家中有人是异能者的话,其亲缘家属是异能者的概率是普通人的五倍以上。而施因茨小姐,你的父母都是异能者。” 赫塔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不知道先生,我都不记得他们的——”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我们带走了他们。” 他继续说道:“其次,异能者在受到生命威胁或严重伤害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发动能力。这才是重点,我们可以借此证明你是否是一名异能者。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心怀侥幸,施因茨小姐,现在承认自己的异能者身份还免得受罪。” 另一名纠察员走了上来,他身材异常高大,能毫不费力地把赫塔整个人给罩在里面。 台下的镇民或是扭头,或是闭上眼睛,他们对这样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又有一条生命会这样轻飘飘地逝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是个残废,只有赫塔的哭泣声回荡在教堂里。 而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弥赛亚神的雕像平静俯瞰着这一幕,再多的罪恶也不能让他哪怕眨一下眼睛。 台上的男人转过头去,他心情不算好,这类流程性的问题处已经不能像他刚参加工作时一样令人兴奋了,即便眼前这个女孩正拼命想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说实话,要是他再年轻一些,一定能充满兴致地欣赏她不断扭动的年轻身体。 “动手,哈恩。”他一如往常地地开口,但台下那些本该如羔羊一样温顺的人群里却传来了骚动,镇民神情惊惶,仿佛看见了死人从墓地爬出。 男人不得不分出精力看向前方,台上几人也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教堂原本禁闭着的大门竟然敞开了,一个金发男人正沿着祷告桌中间的通道朝他们走来,一边的牧师震惊得擦了好几下眼睛,他不敢置信地说:“弗洛里希?你竟然还活着?!” 金发男人停了下来,他歪了歪头,打量着牧师:“怎么?你给我办了葬礼?你看着我的尸体被装进棺材然后埋土里了?” 男人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持一下尊严和体面,他用了拍了下桌子,喊道:“肃静!” 骚动不已的镇民一下噤了声。 他看向金发男人:“你是什么人?” “哈?你旁边那个神明仆人明显认识我,你干嘛不问他?”科因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况且你们的手法真的很落后诶,哪有这么给异能者验明正身的?就不怕对方能力很强直接把你们给全噶了?”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第120章 “还是说,”一片寂静里只有科因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中,用的还是那种一本正经地向老师提问的语气,“难道各位就是纯粹来找茬的?所谓欺负正牌异能者我不敢,欺负弱者的胆子倒是很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这么干吧?” 洛希跟在科因身后走进了教堂,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把别人气到七窍生烟,台上那个纠察员的脸色已经黑得像从来没刷过的锅底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点上科因真是天赋异禀。 “停止你的胡闹,公民,”纠察员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谁,再继续妨碍执法的话,我们照样有权力逮捕和处置你。” 科因做了个鬼脸:“我真害怕啊,老爷。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指正。” “说。”纠察员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已经不想管那个只会在一边哭的女孩了,他要想办法让眼前这个目无法纪的男人付出代价。这么想着,他的手搭上了绑在大腿上的枪套。 “指正嘛,就是,施因茨家确实出了异能者,不过可不是她。”他指了指已经停止了哭泣的赫塔。 随后玉岩′那根手指指向了他自己。 “是我呀,老爷。” 漆黑粘稠,微微发光的灰黑色阴影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整座讲台。 第65章 焰火 “待在原地”和“可以去别处玩”对大多数六七岁的小孩来说是一套同义词。 对奥罗尔来说也是如此,地窖里又黑,又有一股霉味,什么都看不见,她甚至不能和姐姐用土豆袋子给她做的莉娜(一个玩偶)一起玩过家家了。 她顺着梯子往上爬,不料刚一掀开活板门就看到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坐在旁边,他正低着头看向她,奥罗尔不守规矩的小小行为被他抓了个正着。 这可怎么办?奥罗尔看着他和姐姐一道来的,万一之后姐姐回来时他告诉她奥罗尔没听话该怎么办?也许她一气之下就会没收掉莉娜! 奥罗尔飞快地动起了她的小脑瓜,啊,有了! “先生,你看,”她指了指自己,“我可没有完全从地窖里出来,我只露了个头,底下实在太闷了,我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可不能向姐姐告我状。在我们家,乱告状的人才是要受惩罚的那个!”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是不是没听懂? 奥罗尔认认真真地把刚刚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对方总算是有反应了。他抬起手,摸了一下奥罗尔金棕色的发尾。 “洛拉。”他轻声说道,视线的焦点却是散的,不知道他究竟在看着哪里。 奥罗尔有些泄气,但还是耐着性子纠正了他:“不对,不是洛拉,是奥罗尔,我的名字是奥罗尔!你不会跟我姐姐告状的,对吧?” 在她心里已经觉得这个男人肯定不会向赫塔告状了,他看起来连话都听不太懂,更别提把事情说明白了。 其实像这种人奥罗尔以前也是见过的,过去某天有个女人来到了镇上,披头散发,满身灰尘,而且衣不蔽体,她也听不懂人讲话,只会逢人就问:“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其他人都讨厌她,嫌弃她粘成一团的头发,满嘴烂牙,和狗抢吃的,还总是盯着镇上的小孩看,特别是那段时间还真有个孩子失踪了。于是大家议论纷纷起来,都说一定是那个又疯又傻的女人偷走了小孩,并且把他吃掉了。 可奥罗尔觉得不是那样的,那个女人虽然前言不搭后语,而且也确实喜欢盯着他们这群孩子看,但她的眼睛却总是很悲伤,就像是干涸的再也不会出水的枯井。奥罗尔算是个聪明孩子,她猜测这个女人应该是弄丢了自己的孩子,悲伤过度所以发了疯。然而即使疯掉了,她也还是不忘记寻找孩子。 第二天奥罗尔没有见到她,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一群人围在一道废弃很久的水渠边议论纷纷,奥罗尔想挤进去看热闹,却被脸色惨白的妈妈拉走了。她问妈妈那个疯女人是不是出事了,妈妈不肯回答,只是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和那个疯女人有几分相似。 于是她问:“洛拉是你女儿的名字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简直像是快碎掉了,变成一片片的,落在地上就再也拼不起来。奥罗尔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但对方立刻就把头转了过去盯着门外,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纠察员,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说:“没想到啊,只是来检查一下这些臭种地的有没有私藏不该藏的东西,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抽出了佩刀,一手握着手枪朝他们走来,他说:“来,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没去参加集会?为什么?是不敢去吗?是心虚吗?还是说你们其实是异能者,是不是?地窖里的那个小朋友?干嘛躲着我,叔叔可没有什么恶意~” 奥罗尔往下缩了一缩,这个人的语气很让人不舒服,油腔滑调的,一听就不怀好意。 “先警告你,别乱动。”他拿枪指着德雷克,“我和小姑娘聊几句,聊完了再来找你。” 他站在门外的搭档用力压了压眼角,尽管看上去一副不想给同事擦屁股的懒散样子,但他还是同样用手枪指向了德雷克:“没错,一动我们就会崩了你。既然我正好有空,那就问问你,你为什么不去集会啊?” 第121章 “他答不了你的问题的,”奥罗尔有点着急地说,“这个人听不懂别人说话——他,他以前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对于六岁小孩来说,这个谎话已经算是相当有有据的了。 “那就更方便了嘛,”走进屋里的那个人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小妹妹你这么聪明,就来多和我聊一聊吧。” 奥罗尔本能地觉得不对,她想逃跑,于是转身就往地窖底下跑去,却被一把拎着后衣领抓了起来。 “不可以~怎么能随便乱跑呢?不守规矩的小朋友是要受到惩罚的,叔叔来教你规矩吧~” “你是真的很恶心,我麻烦你这次能不能快点完事?”他的搭档露出一副即将呕吐的神情。 “每个人兴趣爱好不同,你忍忍吧,这次任务完成我把分的钱多给你一点,可以不?三成怎么样?”那人发出了奇怪的笑声,用冰冷的刀面拍了拍奥罗尔的面颊。 就在他想要把刀身随着自己的视线往下移时,手上却额外传来了一股阻力,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有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死死攥住了刀刃。 “喂,”他不满地威胁道,“我警告过你别动弹的!” 德雷克也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甚至都还落在地板上,只有一股鲜血从他被割开的掌心涌出,顺着刀刃滚向了持刀的男人。 “你怎么盯的人啊?”他不满地抱怨着搭档,“不是告诉你了,这人一动就开枪吗?” “抱歉抱歉,”他的搭档脸上全无歉意,“真不好意思,看漏了,毕竟你杵在这里挡了我的视线,我很怕一开枪就把你脑袋打飞。” “去你的,”他半开玩笑地骂了一句,“算了,这家伙看起来脑子真的不太好使,我都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子弹了,到时候子弹数对不上又要编报告。” 他用力将刀往外一抽,把德雷克给带着摔到了地上,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仍然抓着刀刃不撒手,他又使劲拔了两三次,还是无果,那把刀像是焊在德雷克手上了,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满手是血的情况下还把刀攥得这么紧的,说不定刀锋早就割开了他手上的皮肉,直接嵌到了骨头里。最可气的是,他后方的搭档看着他失算的样子,不仅不打算帮忙,甚至还笑出了声。 纠察员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他恼羞成怒地将枪口顶到了德雷克的额头上:“你不乐意撒手算了!我他妈成全你,抓着这破刀去死吧你个婊子养的!” 几分钟前,教堂外,洛希一行三人正蹲在窗台下低声商议。 “啊哦,小赫塔看起来不太妙啊,我是不是该进去帮帮她?”科因小声说道,一副充满期待的神情。 “我也想帮她,可这样直接冲进去好吗?”洛希也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这样没问题吗,科斯莫?” 科斯莫略微抬起一点身子扫视着教堂里的人员,他说:“人数不对。” “什么人数不对?”洛希问,“你认识这个小镇上的人?” “纠察员数量不对,即便考虑到换乘也和马匹数量对不上。”他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我猜他是随便我们操作了?真是言简意赅啊。”科因感叹道,随即推开教堂大门走了进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镇民吓得全都挤到了一起,而台上的四个纠察员则都被黑泥包成了虫茧,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现在开始换我提问了——”科因单手一撑就坐到了讲桌上,甚至还相当高兴地晃荡起了双腿,“你们四个要好好回答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说话,明白吗?” 一人怒骂道:“你是什么人——” 科因打了个响指,黑泥活动起来,眨眼就吞噬了那个说话的家伙,几声短促沉闷的惨叫和骨折声随之响起,不难想象那团黑泥里发生了什么。很快,包裹着他的那团黑泥就消融了,和铺在地板上的薄薄一层黑泥融为一体。 “你是不是没有认清你的立场啊?都告诉你不许做无关发言了。”科因仍然顶着他那张堪称灿烂的笑脸,但在台上三人看来,这副笑脸恐怕比恶魔的面孔还要狰狞恐怖。 洛希不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做了,但心里仍然很不舒服,赫塔瘫坐在一边,睁圆了眼睛盯着科因,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动静从身后传来,回过头时便看到一个纠察员打扮的人满身鲜血地站在正对教堂大门的街道上。 他皱了皱眉头,科斯莫的判断果然没错,不过这是他做的吗?眼前这人虽然满身鲜血,但是他一路走来的路上却干干净净不见血迹,也看不到他身上有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口。他身上的血真的是他自己的吗? 那人直勾勾的看着教堂,显然同伴均被虏获的场景令他彻底陷入了绝望,只见他抬起双手,双膝跪地,痛哭流涕地祈祷道:“主啊,求您赐予我——赐予我安宁的死亡,愿,愿您的荣光与我——” 他没能说完祷告词。 他仿佛是噎住了,只见他猛的昂起头,动作幅度大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没长颈椎,与此同时,无数水疱和灼伤从他皮肤上冒出,就像有看不见的火焰在炙烤着他,还是说这种热度其实来自—— 伴着尖锐的啸叫声,一股鲜红的火焰骤然从他口中喷出。 ——来自他的体内。 第66章 非人 科因眯了眯眼睛。 “这可真糟糕。”他说,“我简直要为他默哀了。” 第122章 教堂外那人凄厉地惨叫着,满地打滚,徒劳地想要压灭并不存在于身上的火焰,随后他又开始抠挖着自己的腹部,仿佛想要剜出体内的热源,但这只是把那里的皮肉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人那种痛苦到了极致的惨叫只要听过一次就再不可能忘记,简直像是恶鬼罗刹的嘶吼,许多镇民都吓得面无人色,紧紧闭上眼睛,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一开始他的惨叫中还夹杂着脏话,到后来就只有一声又一声,拖长了音的有气无力的哀嚎,而且不知怎的,这拖长了音的哀嚎越听就越像羊叫。 洛希听着听着,忽然反应过来。那才不是什么羊叫,这个被火焰炙烤,疼痛到了极致的人只是在像个孩子一样,绝望地喊着妈妈。 妈妈,救救我,我好痛苦,救救我,妈妈 ′,求你了。 洛希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端着枪走了出去,对着那人的脑袋连开三枪,结束了他的煎熬。 他阴着脸回到教堂,科因注意到他神情不对,轻轻地“咦”了一声,说:“你也觉得奇怪对吧?” 当然奇怪了,怎么想这火焰都是德雷克的异能,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什么时候变成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家伙了? “对吧,我就说,”科因自然地点点头,“他根本就喊错人了嘛。” 洛希下意识想说对,但立马又觉得古怪,他皱起眉头盯着科因:“你在说些什么?” “他喊错人了啊?”科因翘起二郎腿,所当然地开口道,“这里可是教堂,再怎么想他也该喊弥赛亚救救我——万一显灵了呢。为什么要喊他妈妈?且不说他妈妈不在这,就算在,也不一定是异能者,那不还是救不了他,只会一起白白送命。这么不划算的买卖谁会做啊?” 科因这话一出,先前还有些许响动的教堂瞬间一片死寂。 科因当然还是那个科因,有着洛希熟悉的腔调与外貌,可是此刻洛希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眼前这个生物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一堵看不见的透明障壁瞬间立在了他们中间,宣告着他们从来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冰冷事实。 “你别说了。”他低声道,“赶紧问情报吧,我去看看德雷克那边怎么回事。” 随后,他简直像是逃跑般的离开了教堂。 他想起安东尼沃克,想起他平静地称呼科因为1087,不,科因也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洛希忽然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解了安东尼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必要跟人造生物共情,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解不了人类的情感。 但他的思绪却仍然止不住地飘回那个有着极轻的音乐声的傍晚,他和科因一人坐在桌子一边,嚼着食之无味的意面,那时候科因脸上的落寞难道也是伪装吗? 好在时间不容许他多想,洛希停在了施因茨家的小破房子前,房门那里也倒了个纠察员,他仰面朝天地躺着,双眼微闭,神色十分安宁。 洛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这个人也已经死了,才死不久,尸体仍然温暖柔软,但死相比起刚刚那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甜美的睡梦中静静失去了生命,一丝痛苦也未曾有过。 德雷克还像他们离开时那样静静坐在原地,低着头,看起来并没有突发奇迹恢复意识,他脸上仍然是那副茫然的神情,唯独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处安静地燃烧着。 “奥罗尔?”洛希开始呼唤那个女孩的名字,希望她有看到事情的完整经过。 一颗金棕色的脑袋从德雷克身后探出来,女孩怯生生地问:“集会结束了吗?怎么姐姐还没有回来?” 看到她没事,洛希放心下来不少:“放心吧,她没事,集会不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参加而已,所以我提前回来了,”他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慌,“刚刚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刚刚有两个纠察员闯了进来,有一个很奇怪,一直和我说些听不懂的话,还用刀指着我,后来这个叔叔抓住了他的刀,他就生气了,就对着他开枪,但是枪一下变成了黑色的水,然后这个叔叔就用刀划了自己的脖子,血溅了他和外面那个人一身,然后这个纠察员就突然又喊又叫地跑出去了。” 六岁小孩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不怎么样,洛希又听她陆陆续续补充了些难以分清先后的细节,总算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刚刚被烧死了那个人显然对小孩有着不一般的特殊兴趣,在被德雷克阻止后试图杀了他,却被烧融了手中的枪,自己也因为淋到了德雷克的血而被活活烧死,至于门口那位,按说也淋到了血,但是走得安详了很多。 “门口那个人身上的火是白色的,就像叔叔手里现在这团火一样。”奥罗尔补充道。 洛希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说不出口。他只能在蹲在德雷克身边,疲惫地叹着气向他道歉。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明白,可还是很抱歉。我刚刚甚至怀疑你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种以折磨别人为乐的,就像我爸一样的人。” 德雷克沉默着。 “你也快点好起来吧,德雷克,我实在是弄不懂科因,我早知道他把人命当儿戏,可是因为恰好他做的事对我有利,所以我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今天……我不知道,那个人渣活该被烧死,但科因像谈论喝水进食一样谈论他绝望地喊妈妈这件事还是让我觉得不适,你明白吗?他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但是说的话却根本不是人会说出的内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和披着人皮的怪物说话,简直,”他自嘲地笑了笑,“恐怖谷效应都快犯了。” 第123章 这话他觉得实在没法对科斯莫说出口,对方有很多事要操心,洛希不好意思为了自己这点小情绪打扰他,德雷克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当是对着树洞说了。 然后他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捏了捏。 他看过去时德雷克已经又把手放开了,不过,尽管视线仍未聚焦,他的眼睛还是看向了洛希的方向。 “谢谢。”洛希喃喃地说。 第67章 太阳 洛希刚一出门就听见从旅馆方向传来了骚动,等转过街角看去,看到那三名纠察员已经被绑到了马厩前,其中一人看起来情绪异常激动,正朝自己的同伴口齿不清地咆哮着什么。洛希忙跑过去,才发现科斯莫和科因也在场,科斯莫旁边还绑了个身材瘦小的纠察员,他的右小腿完全反拧了一百八十度,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乎陷入了昏迷。 “只是让你当人质而已,我们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科因抱着胳膊,懒洋洋地说,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格外的没有说服力。 和情绪激动的纠察员相比,他的同伴就格外缄默了,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科因给自己松绑,随后一溜烟地骑着马离开了,他们显然巴不得离科因越远越好,马鞭都快抡出了残影。 “这是做什么?”洛希摸不着头脑了,“放他们回去报信吗?” “也得他们有这个胆子呢,”科因哼了一声,“我刚刚问清楚了,他们这次的行动纯粹是自己缺钱了,找个由头跑下来压榨镇民——审判完异能者后他们会向村民收一笔费用,因为他们帮忙清掉了不安定因素并维护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概括来讲,就是他们杀了你全家,你还得说谢谢。我突然发现我们是如此地文明礼貌,要是局长同意我们这么搞,我们早就发财了,你说是不是,科斯莫?” “那paa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科斯莫淡淡地说,“再者,缺乏正当的行动由这一条并不足以排除他们向上级报告的可能性,不过他们要是这么做了反倒节约时间。” 这听起来倒像是科斯莫很希望他们的上级找上门来,洛希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这边一个paa前局长,科因和德雷克也和旧神沾亲带故,这帮纠察员的上级只要脑子还清醒都会因为自己根本兜不住这摊子事选择继续往上报告,而不是因为死了手下丢了脸,一怒之下带着一拨人来屠镇。 出于确认,洛希追问道:“你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他们了?” “没全说,但是告诉他们我们绑架了你们邻国政府高官的儿子,很有价值。”科因说。 洛希茫然地问:“谁啊?” 科因先是狐疑地看了眼洛希,又转向科斯莫,没在对方那得到回应后又不敢相信地看回了洛希:“怎么,你是德蒙特林万克斯将军家的隔壁邻居吗?” 洛希黯然地低下头:“我想象了太多次参加他葬礼时的场景,以至于我都忘了他还活着,只是中风了而已。” “呃,那祝你早日愿望成真?”科因尴尬地说。 洛希回答的很是诚恳:“谢谢。” 这俩纠察员随后被捆在了马厩里的柱子上,科斯莫让洛希帮那位腿部受伤的纠察员处一下,在替他正骨的过程中洛希发现骨头被折断得相当巧妙,虽然看起来伤情不容小觑,但肿胀却并不算严重,说明骨折端没有位移,也少有血管受到伤害,洛希觉得要是患者配合的话,恐怕连石膏都不需要,只要做普通的固定就足以愈合并恢复到原先没什么差别的水平。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显然是科斯莫做的,那么这意味着他不仅有相当丰富的解剖学知识,甚至还一定实操过不少回,洛希自己也不敢保证在有技术工具协助的手段下能将一根骨头掰成这样——而且他也不想这么干。 今天也是洛希感觉自己在队里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一天,他悄悄叹了口气。 在他们刚关上马厩门离开时,镇民也陆陆续续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镇民们很显然看见了洛希几人,但别说感谢他们帮忙解决了那几个鱼肉众人的纠察员了,镇民一个个都行色匆匆地迅速回到了自己家中,简直就像躲瘟疫似的躲着他们。 “真没礼貌。”科因评价到。 不不不,你就是那个害得他们不敢讲礼貌的原因吧。洛希腹诽道。 唯二朝他们走来的就只有赫塔和那个红袍牧师。 赫塔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只是不断揉捏着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个红袍牧师则显然有话要说。 他问:“弗洛里希,这是?” 科因回答得飞快:“这是我的朋友们,我们花了很多年废了好大劲才逃回国,却发现他们的家乡都已经在战火中被毁掉了,所以我就带着无家可归的他们来了斯特维思镇。我们甜蜜的家乡——” 他话音未落,一股夹着尘土的风就扑了上来,弄得每个人嘴里都是涩味。 “虽然沙尘是大了点。” 牧师没再追问,只是说:“也是,战争毁了太多东西,我们以为付出土地可以换来和平,但迎来的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糟糕的生活……不谈这些了,弗洛里希,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是异能者吗?” “怎么?那群纠察员有特殊手段监视异能者?” 他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如果你们是异能者的话,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一下。” “你还真不见外呢,上来就让我办事不说,还不提报酬,是因为小时候抱过我吗?我们是那么亲近的关系吗?” 第124章 洛希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对牧师说:“您请说吧,不管怎么看我们也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有什么能帮上您的我们会尽量帮忙。。” “你这乱成一团的个性真是一直没变过,”牧师深吸口气后朝他们点头致意,“还没做自我介绍,我是这个镇的牧师兼镇长,亨利特格拉夫,叫我亨利特就好。” “是这样,”他慢慢地说,“那群纠察员今年三番五次来骚扰我们不是没有原因的,包括斯特维思镇在内,附近好几个镇子乃至乡间都出现了奇怪的事情。” 洛希问:“比如说?” “庄稼地总是被破坏,但也不像野兽所为,土地都很平整,只有粮食枯萎着倒伏在地上。水源也是,我们这里还好,但是听说在其他地方有井水被污染的事,最要紧的是,一旦到了晚上,留在室外的人和牲畜经常会莫名被杀死,死状极其糟糕,完全被撕成了碎片,可是晚上大家也没听见任何异动。这三个月内发生得尤其频繁。结果就是今年收不上税,也开不出足够的工资,纠察员拿不到钱就来骚扰我们……”他摇了摇头。 “这……明白了,我们今晚先观察一下吧。”洛希说。 亨利特看起来很满意,他道谢后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处,于是回了教堂,其余几天则往施因茨家的方向走去,快到门口时赫塔却突然开了口。 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为什么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呢?” “想到什么?”科因漫不经心地问。 “想到我们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所以我也把它当成了必须遵守的准则,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赫塔抬起头,又一次看向了远方连绵的山脉,“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可以反抗,在别人把不想做的事情强加到我身上时可以拒绝。” “我看到你是怎么把那个人捏碎的……”她顿了顿,随即继续往下说,“那一刻我意识到,其实我也可以这么做。” 跑出来的奥罗尔打断了赫塔的独白。 她把眼前的几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好奇地问:“那个黑头发的叔叔没跟你们一起吗?” 洛希愣了一愣,只听科因连忙问:“他去哪了?你看到了吗?” “往那里走,”奥罗尔指了个方向,“下了坡,就只有块玉米地,然后就是河,再然后就没有了。” 德雷克怎么又自己走开了。在他们刚离开格林区时,他偶尔也会突然走开,在一边凝望着天空发呆,但这随着他状况的好转已经几乎没再出现过,洛希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导致病情反复。 明明刚才都还能给出回应了。 洛希回过头,发现科因已经往奥罗尔那个方向去了。 这个季节的玉米已经收了,坡上清出来的一块平地上铺满了还未成堆的秸秆,秸秆枯黄,地也是黄的,太阳投下淡金色的光,光弥漫在暗黄色的扬尘中。 好在德雷克没有走远,他只是一个人在这片生命凋零的土地上抬头看着太阳,曾促使玉米生长,也坐视它们凋零的太阳。 大概是用余光瞥到了他们的到来,德雷克也转身朝这边走来,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衣服上也蹭了玉米叶碎片,还在快走到时踩进坑里摔了一跤。 好在科因正好赶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用一种略带抱怨的口气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不是告诉你待在屋里吗? 他应该是想这么说的,可是一切语言都淹没在了一个拥抱里。 洛希站在一边,看着德雷克突然搂住了科因,科因显然是愣住了,好一会才反过来揽住他。 仍然温热的,暖色调的阳光落在窄小的田地上,平等地照亮了一切。 然后,洛希三个月以来头一次听见德雷克完整,逻辑清晰地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 他说:“为什么太阳会在那里?” 为什么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会安然地挂在天顶上? 第68章 雨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了,对吗?”洛希看着科斯莫。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太阳并没有落山,它就这么一直悬挂在空中,只是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直至化作微微发绿的月光。 他俩站在酒馆外的走廊上,夜风拂过荒凉的街道,带着淡淡的沙尘涩味。 洛希终于知道自己走出那间工厂时微妙的不适感来自何处,明明是同一个夜晚,他来到工厂时天空中挂着的还是一轮月牙,出来时就成了满月,再往前,在凡米尔岛上时,他也曾亲眼目睹红日从海中升起,而从工厂离开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太阳东升西落。 而在德雷克指出这个事实前,洛希没有觉得半点不对,好像太阳天生就该永远挂在半空中似的。 科斯莫嗯了一声,他说:“我们管这个叫侵蚀。” “这跟我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洛希喃喃地说,“我以为的末日,应该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天塌地陷,海水涨成高山,高山喷出岩浆,大地布满熔岩——总之应该是激烈的,爆发的,咆哮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就像在下雨一样,无声无息地浸润世界,我们什么都意识不到就被抹消了。” 侵蚀这个名字显得如此准确,一点一点,日拱一卒,到发现时世界已经凋零得毫无生机,不,可能人类直到最后关头都还没有发现末日的到来,就那么沉睡着,安稳地死去了。 第125章 洛希忍不住想,这场名为侵蚀的雨究竟下了多久了? 我们的世界究竟已经被改造到了何等地步? 洛希看着夜空,和夜空中那个远的,发着光的玩意,他不承认那是太阳和月亮。 太阳已经是这些匍匐在大地上的人们所能直接观察到的最接近永恒的事物了!它已经照耀了这里五十亿年,而且也应该还会继续稳定地自顾自地闪耀五十亿年,直到它自己的生命走入终结,可是现在就连它都被扭曲了,洛希感到一股莫大的悲哀。 他们绝无可能与能扭曲恒星的力量匹敌。 这在深渊中就已经认知到的的事实此刻具象地摆在了他面前。 “科斯莫,”洛希怀揣着一丝希望问道,“我们可能恢复到从前吗?” 恢复到没有异常出没的日子,恢复到没有人被异能改变的样子,恢复到一切都被秩序和规律所守护着的样子。 “你觉得那时的日子很好吗?”他没有用任何质疑和反问的语气,就只是平铺直叙地询问,仿佛采访受访者的记者。 “我不知道——我记得的也不多。”洛希感觉夜风越来越冷了,以前的日子就是好的吗?对他来说恐怕并非如此,家里的压抑和父亲的暴行他都还记得,而遇见科斯莫后日子似乎变好了,他甚至还交到了朋友,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异常已经如老房子里的蟑螂一样蹭蹭往外冒,所以才有了paa,所以佩斯特才会遇见科斯莫,也因为如此洛希才会遇见他。 这简直就像是时代的悲剧在成就他,成就了洛希一个人。 而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受益还不止体现在这方面,他得到了异能,又没像大多数异能者那样被歧视,被集中关押,被塞进工厂当人形电池,反而在外有滋有味地游荡,最多也就是在paa受了点气,这不说和那些工厂里的人形矿源比了,就和斯特维思镇比,这里是怎么对待异能者的?马厩里绑着的那两位大概能说出很多不忍卒闻的悲剧。 “我们本该有更广阔的世界。”科斯莫说,也抬头看向夜空,“不会生活在这么窄小的牢笼里,海洋,天空,乃至宇宙,都曾留下过人类的足迹。” “你?”洛希愣住了,“人类,怎么到过你?” “宇宙(cosmos),不是我(cosmo)。” “我不明白,宇宙是什么?”洛希从未听过这个词,他以前甚至觉得科斯莫的名字有些奇怪。 “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是容纳一切,见证一切,记录一切的存在。” “听起来很宽阔,宇宙很大吗?” 科斯莫点点头。 “比,”洛希想了想,“肯定比我们所在的陆地要大,也比陆地和海洋加起来都要大,有好几十个我们的世界加起来那么大吗?” “我们的世界已经很小了,只剩这么片陆地,围绕的海洋,两个国家和北方的荒野。” “以前的世界更大吗?” “以前的世界有七片大陆,四片大洋,两百多个国家,无数的组织和架构,许多文化和不同的人,他们之间的语言甚至不能互通,需要一种名为翻译的特殊人类在之中充当媒介。绕着那个世界走一圈有四万多公里。” 洛希怔住了,在他的解中,需要在路上花将近一个月才能到达的北地已经是这个陆地上最遥远的地方,可直线距离也不过才10000公里不到,而且这还几乎是从最南端的卡尔顿出发。 “等等,一圈?”洛希问,“世界难道是个球吗?” “从来如此。” “球的另一边的人不会掉下去吗?那他们不会头下脚上的生活——哦不对,那个世界很大,也许他们发现不了?” “人没有区别,但是季节是反过来的,球面上一半的人在过夏天时,下一半的在过冬天,而最冷的地方,就在世界的最南端。” “你等等——有点乱了,我不明白……”洛希觉得脑袋一跳一跳的疼。 科斯莫等了他好一会,直到洛希告诉他自己没问题了他才继续。 “四万公里,”他说,“是星球——我们有时也会如此称呼自己所生活的地方,的周长。而光的速度是三十万千米每秒。” “光?我知道光很快……但没想到那么快。”洛希也曾好奇过,声音可以听见它从大到小逐渐消散的过程,而光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灯总是在一瞬间亮起,又在一瞬间熄灭,“还有比这更快的东西吗?” 这个数字大到他已经下意识地想否认了,但是科斯莫接下去的话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东西?如果你指的是一般情况下的一般物质的话,那没有。而在宇宙中,我们最常使用的距离单位是光年,不严谨地说,也就是光在真空中传播一年的距离。” 洛希在心里做起了计算,一秒三十万千米,一分钟六十秒,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365天——只知道是946开头,后面跟着好多个零,没有笔他根本算不清。 科斯莫说:“我们可观测宇宙的半径约为460亿光年。不是全部,仅仅是我们观测到的部分,这应该是宇宙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洛希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久以后,在他觉得夜风几乎都快把自己吹透了后,他才能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说这些呢?” 科斯莫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复杂,复杂到洛希说不出其中有什么情绪,他说:“你曾经是知道这些的。” 第126章 他没法想象,宇宙听起来实在太大了,大到了超出他的意识所能把握的范围,大到了——科斯莫所说的还是空间,而按他的说法,宇宙甚至还包括时间,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宇宙里的时间是可见的吗?还是说时间可以倒流?还是说时间一会快,一会慢?时间难道不是和太阳一样永恒不变的吗? “那,宇宙是什么样的?就像我们生活的世界,或者说星球一样吗?” “宇宙里有无数像这样的存在,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像太阳一样的恒星,我们没什么特殊的,但是最多的还是真空。从字面上解,就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虚无构成了我们宇宙的主基调,离我们最近的恒星,可以解为另一颗太阳,也有四光年。” 洛希没再问下去,他觉得要是宇宙真是如此,那么原先世界上的人是怎么有勇气仰望天空的?他们不会觉得孤独吗?不会觉得自己被巨大的空虚所压倒吗?还是说他们习惯了,把这一切抛之脑后,只盯着脚下的几寸土地过活? 最后一种可能性很大,就算现在这种人也不算少,世界末日就要来了都还忙着争分夺秒的算计,比如此刻的paa。 希望他们不要太过难为内伊。 身后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洛希回过头去,他本想关上窗户,却发现德雷克和科因正坐在靠窗的这张酒桌上,而且看起来坐了有一会了,也不知道那些话被他们听去了多少。 “真令人惊讶,我一直以为费因斯局长是哑巴,只是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终于学会了说话但说得很勉强,所以惜字如金,”科因咬着根麦管,显然是拿它当了吸管,“现在看起来你的声带还蛮健康的。” 哪怕科斯莫从来不搭他这些废话,科因都还是能孜孜不倦地一直骚扰他,该说他是毅力过人还是闲的无聊? 德雷克则问:“那时候夜晚也是黑的吗?” 科斯莫说:“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洛希有点莫名其妙,夜晚没有太阳,本来就是黑的啊? “宇宙不止460亿光年,最近的恒星离着4光年,这非常近,同时还不存在速度超过光速的物质,按此推算,夜空中应该不存在黑色的无光区域,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都会被星光填满,它会如白昼一般明亮。还是说那个宇宙本身也出了什么问题?” 洛希看向科因,人总是要找共鸣感的,他可以确定科因绝对也听不明白德雷克在讲什么以及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哦干他根本没在听,他在用那根麦管编绳结。 “为什么不等一切恢复后你自己去看?我的回答也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科斯莫说。 德雷克扫了他们一眼:“算了吧,我连我自己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存在不存在都不能确认。你们要想那么想当救世主,也不是不可以。” 洛希感觉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就要引出吵架的苗头了,于是他急忙插了进去,说:“但是科因昨天在你脸上画画的事倒是可以确认——我们都看见了。” “哈?我没有。”科因从他的绳结编织事业中回过了神。 “画了很多次,昨天是乌龟。”洛希说。 其实只有昨天那一次。 德雷克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 “很多次。”科斯莫说。 看起来他的信誉还是得到了担保的。 洛希默默关上了窗户,他要是信徒这会会在胸前画十字,愿弥赛亚保佑科因。 他看看夜空,又看看科斯莫,也许名为侵蚀的,肉眼不可见的暴雨明天就会来,也许下一刻就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但是世界早已面目全非的现实无可动摇,而洛希期待着它可以有回归秩序的那一天,无论他们需要为之付出多少。 第69章 无辜者之死 当然,今天白天时他们也没闲着,虽然镇民看起来很害怕他们,但是有镇长帮忙协调,洛希和科斯莫在向镇民打听最近是否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的进程上还算顺利,而德雷克因为刚回复神智,还有些恍惚,就留了下来,由科因照看着他,以免他突然把谁家房子,或者干脆整个小镇都一把火点了。 据格拉夫镇长所说,住在小镇最靠边的马林一家就曾因他口中所提到的异常而横遭不幸,这本是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但是就在几个月前的小麦收割季时,马林家男主人大概是忙得忘了时间,加上本身就已经在田里累了好几天,疲倦不已,于是有一天,他在把谷物送到堆场后并未马上回家,而是就在那里躺下休息了起来。虽然其他镇民看见了,但出于好心也并未叫醒他,结果到了第二天也不见他回家,于是众人纷纷去找,结果就在堆场看到了他残破不堪的尸体。 “那样子真是凄惨,”格拉夫摇摇头,说话时的语气也沉重起来,“就好像被野兽拉扯着四肢活活撕裂了,断肢和内脏散得到处都是,但当时有件事情非常奇怪,就是在人们给他下葬时,发现马林的尸体竟然能大致被完整地拼起来,也没有少掉哪处内脏。” 也就是说,袭击他的并非某种饥饿的野兽,并且袭击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果腹。 不仅如此,这里及附近的聚居地还同时出现了作物枯萎以及水源污染等问题,如果做这些事的存在和残忍杀死马林的玩意是同一类的话,那么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出于本能的破坏,更像是一种蓄意的报复。 第127章 洛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镇长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到:“可是我们又得罪了谁呢?我们只是想活着。”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马林家门前,这是栋非常普通的小楼,比施因茨家略强一些,但是还是像这个镇上的大多数建筑一样,灰扑扑的,不吸人眼球,也几乎看不到养护和整修的痕迹。 镇长上去敲了敲门,好半天后他们才听到一个异常疲惫的女声从门后响起:“是谁?” 格拉夫忙应到:“是我,亨利特格拉夫,马林太太。” 又是好一阵沉默后她才开口,仿佛说话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似的,只听她说:“有什么事情吗?镇长先生。” “哦当然,是这样的。有些事情需要和您谈谈,是——是和异常袭击人类有关的事,这恐怕需要一些时间,能麻烦您开一下门吗?这样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您也不用老这么费劲地站着。” 慢慢地,门开了,女声说:“请进吧,格拉夫先生……还有二位。” 这间屋子里的情况看起来比它的外貌要糟糕得多,空间本来就小,还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的出来这位女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心思或者时间打扫卫生了。 “随便坐吧。”她说。 马林太太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消瘦的女人,她脸色灰败,眼窝浮肿,两条胳膊直愣愣地垂在身侧,仿佛挂在干瘦老树上将落未落的两根枯枝。 她站在灶台边,灶台里燃着捧有气无力的火,锅里则煮着一滩黑乎乎的东西,那看起来简直就和湿地沼泽别无二致,就连那股难闻的气味也是如出一辙,而这滩东西甚至还在沉重地冒着一个个又大又黑的气泡。 “这是什么?”镇长问。 “是豆子和面粉熬的粥糊。”她静静地说,“就是我的孩子们几天前捡回来的那些。” 洛希没有在这间屋子里看到孩子们的踪迹,先前在教堂的时候他也扫到过马林太太,她当时就已经是独自一人。 镇长说:“我很抱歉……达利亚,安娜和彼得都是好孩子,他们会升上天堂,和弥赛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里没有痛苦,没有黑暗,只有鲜花和光明。” 女人迟缓地眨着眼睛,向镇长道了谢,随后她开始用一个裂了边的盘子盛豆糊,还问道:“你们要吃吗?” 洛希婉言谢绝,他着实不太想吃这盘东西,何况食物对这个家来说肯定也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女人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开始一勺一勺把这盆看起来就倒胃口的豆糊往嘴里送。 镇长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洛希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在让他们赶紧问正事呢。可他马上又犹豫了起来,他还是觉得哪怕再委婉的问法对她来说都是伤口上撒盐,这可怎么办呢? 好在他不用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因为女人主动开了口,她边咀嚼着豆糊边说:“那几天我告诉安娜和彼得,可以去地里拾一些别人落下的玉米和豆荚,我的丈夫死了,我一个人,要照看田地,要带孩子,要处家事,根本顾不过来,于是他们就去了,我还叮嘱了他们,一定要早回,一定不要去没人的地方,可是就像我等他一样,那天我也是等来等去不见他们回来,虽然是白天,我还是就跑出去,到处找他们,去镇上,去田里,去河边,还是没找到。后来第二天,有人跟我说去堆场,我就跑过去,隔着老远就看到谷堆后有一颗脑袋,是我给安娜扎的麻花辫……他们说是在水沟的下面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碎了。” “他们走的时候,安娜还跟我说‘妈妈再见’,我有事,烦着,就没有回她。我真不该,先生们,我真不该。” 一滴眼泪顺着她憔悴的面颊往下淌,却被她鼓起的,一动一动的腮帮挡住了。 在那一刻,洛希希望她大哭一场,希望她咬牙切齿地要他们替她揪出元凶,希望她把盘子砸到地上,希望她跳出门去辱骂不公的命运,而不是在这里安静地吃着难吃的豆糊,安静地讲着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情。 但她没有,因为豆糊是值得珍惜的东西,盘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家具也是。 “以前有过白天消失的案例吗?”科斯莫问镇长,后者摇了摇头,称从来没听过,就连安娜和彼得,也不一定是在白天被杀的,因为他们找到那两个孩子的尸体时——他略带惊慌地看了眼马林太太,孩子们的血液甚至都还是可以流动的。 洛希意识到,这意味着孩子们从死到被发现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但是在十多个小时前他们就失踪了。 随后他们离开了马林家,马林太太仍然像根枯木似的杵在灶台边,只说了一句“不送”就再也没看向过他们。 街道上,镇长有些尴尬地搓着手,他说:“很抱歉……这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请千万不要介意她的态度,在我们镇上,马林太太一定比谁都希望抓住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不论它是异常还是什么别的存在。” 这是当然,洛希心想,谁会忍心苛责她呢。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四人在堆场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窝下来,为了防止暴露,甚至还在脑袋上盖了一堆玉米杆,干枯的玉米杆上的细粉和小黑虫还时不时往下掉,痒得人直想使劲挠。 德雷克听了洛希压低着嗓门讲他们和马林太太谈话的前因后果后,只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难说,自己孩子都没了,其他人的小孩还在活蹦乱跳,心一偏激就希望别人家也遭此横祸的人可不少。” 第128章 “这么说马林太太也太过分了!”洛希气呼呼地嚷嚷,又不敢提高嗓门,只能拼命压着音量,不幸的是,这让他听起来十分接近于一只罹患重感冒的鸭子。 “我只是对格拉夫最后那句话做评判——而且我从直觉上就很不喜欢那个人,非要说我在举例子的话,例子也不是马林太太,是我,因为我是个阴暗悲观而且道德沦丧的混蛋,我看不得别人家孩子活蹦乱跳。” 洛希:“……”那你神志不清都要救奥罗尔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呢? 当然他问了德雷克也肯定不会答,要么说自己不记得,要么会说因为那个纠察员超出了他容忍傻逼的底线,于是洛希只好在一声叹息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堆场。 然而总是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科因顶着一堆乱糟糟的玉米秸秆,说:“教授,我觉得你口不对心的毛病该改改了,虽然我不否定傲娇是一种萌属性而且很多人吃这套,我觉得我也吃这套。” 德里克答得干脆利落:“滚。” 科因兴致勃勃地回复:“好咧。” 然后洛希就看着一堆玉米秸秆无声地朝侧方象征性地蛄蛹了几下。 洛希在认真地考虑以后出任务时给科因买点能吃的东西,比如苏打饼干,或者口香糖,或者棒棒糖等好堵住他的嘴,但是随即他又想起,自己见到科因第一面时他就在吃棒棒糖,而且丝毫不影响他口齿清晰地讲怪话。 这时,他们都听见科斯莫“嘘”了一声,先前还有些不正经的几人顿时安静下来,顺着科斯莫给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一片空地,长了许多沙漠植被,因为里面大多都是如骆驼刺以及仙人掌等带刺的植物,加之离水源远,全是沙地没法种作物,所以也没人愿意去清它。 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植物成了天然的遮蔽物,借着圆月明亮的月光,洛希敏锐地注意到了有几丛灌木正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晃动,并且晃动的位置还在不断变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灌木丛中爬行,这才导致了枝叶的晃动。 从它移动的方向来看,里面那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正在不断接近洛希一行人,并且它很快就爬到了灌木丛的边缘。 一只苍白的,骨节肿大,形似人类的却又如枯枝般的胳膊从灌木丛里探了出来。 第70章 穴居人(1) 然而一转眼间,那只手就缩了回去,不由得让人怀疑刚刚所见的只是错觉。 月影晃动着。 洛希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们被察觉到了?按说是不会的。 但是对面那片灌木丛确实就此沉寂了下来,只有又像要融化又在轻轻摇晃的月影,和风掠过地面时发出的女人哭泣般的呜呜声。 也许是联想到了之前听过的故事里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的父子三人,洛希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能闻到一股相当不妙的臭味,一种混合着咸味与酸味的臭味,一种尸体腐烂的臭味。 也是在这时,他觉得脚踝那边有些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蹭到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玉米叶吗?不对,脚那边的都是没有叶子的玉米杆根部,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肯定是科因闲不住,于是洛希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灌木丛,一边气哼哼地用气声说:“科因!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不许把玉米叶往我这边踢!” “你说啥呢?不是我?我动都没动!”科因尽管着急,也还是只能用气声给自己辩白,“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啊!” “好吧,那还不是因为你平时老干这种事!” 就在洛希以为那是紧张所导致的发痒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他脚上传来,一把将他往后扯去,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海里被触手卷住了四肢往深海拉去,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他一手抠着土地,一手想拔出匕首插进地里稳住身子,但是越是着急越是容易掉链子,洛希情急之下竟然抓脱了刀把,眼看就要被拖走时,科斯莫回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反手将枪尖深深插进沙地,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股难以忍受的撕裂感传来,洛希感觉自己快被从中间扯成两截了,看在他三个月前才被腰斩了的份上,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科因一如既往反应飞快,已经掏出枪来开了一枪,洛希忍着不适低头看去,发现一只惨白的枯瘦的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脚踝,漆黑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这只手和他们先前看见从灌木丛里伸出的那只别无二致,它是怎么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绕到洛希身后的?堆场是一片宽广的空地,除了那几小片灌木丛外别无藏身之地,否则他们也不用往身上该玉米秸秆了。 子弹命中了那只枯瘦的胳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打在上面的子弹竟然被弹开了,一声脆响随之传入耳中,仿佛子弹打中的不是某种生物,而是一面坚硬的钢板。 这么下去肯定不是事,这玩意跟金属一样硬,还不等他们搞断那只手洛希就要被扯成两截了,这次可不像工厂里一样能把自己拼回去,鬼知道那只怪手会拖着他的下半身跑到什么地方去,洛希没有自信能在那种情况下完成自愈。 于是他一咬牙,朝科因喊:“别打那东西了!朝我腿开枪!” 科因毫不犹豫,立刻照做,抬手就是一枪,他的下半截小腿被打得粉碎,一下失去了那边的力,洛希直接撞上了科斯莫,好在对方退了一步就稳住了,没像电影里似的两个人在地上狼狈地滚上七八圈,弄得灰头土脸。 第129章 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洛希忍着疼立刻去找那只胳膊,可他视野所及之处除了沙地还是沙地,空无一物,那只手仿佛是凭空出现,而又这么凭空消失了。 伤口在飞速愈合,可这次毕竟不是简单的皮肉伤,丢掉的骨头也需要重新生长,速度一下慢了不少,起码几分钟内洛希别想靠自己站起来了。 “消失了?”他不敢置信地说。 科斯莫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不,是缩回土里了。” “嗯,我看的很清楚,”德雷克说,“那只手是从土里 伸出来的,手肘以下都在沙子里,就像某些食肉蠕虫一样,埋伏在沙地下攻击路过的猎物,一击不中就缩回去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是,”他用脚点了点那只手缩回去的沙地,“这地方实心的不得了,它还能缩进去得这么快,跟卧沙的蛏子似的,这里又不是什么海边滩涂。” 洛希看着那块土地,又回头看看灌木丛,心里有了个猜想:“这种东西大概是能在沙土中随意移动,就像人在水中游泳一样,沙土对它来说没有什么明显的阻力,而且速度还相当快,所以才能从那片灌木丛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我们身后。” 这样大概能解释马林家那两个孩子很早就消失了,却在早上才被人发现尸体,他们一定是被抓走带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这可麻烦了,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只要站在地上就随时可能被攻击到?那鬼东西还这么硬,刀枪剑棍恐怕很难伤的到它。而且它要是铁了心一直躲在土里,他们又能拿它怎么办?这形势太被动了,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有劲使不出的感觉。 科斯莫重新把那柄长枪收回到了折叠状态,问:“你们谁会修车?” 洛希直觉不妙:“你要去哪?” “刚刚洛希断掉的脚被那东西抓着缩进了沙子里,十分流畅,半点没有受到阻碍,”德雷克说,“可以推测被它抓住的人也会同样获得能在沙土中潜行的特质。你想被它抓走吗?我先说,我不会修车,任何需要动手的活都别找我。” 洛希会修人,可要他修车还是太难为他了。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人,那个众望所归的存在。 “诶?什么?我?”科因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指了指自己,“不是你们别开玩笑吧?我哪里看起来像是会修车的人了?性质上来说我是从最讨厌机械的希尔身上切下来的一块投影,文化上来说不管是我还是弗洛里希施因茨都没进过一天学校上过一天学听过一节课,我真不会修车啊!” 德雷克:“执行部的可阅览档案显示高级特工都经过专业技能培训,每人均能熟练掌握如格斗,野外生存,反侦察,审讯,伞降,以及汽车维修,等技能。” 科因:“……” 他看上去就好像从来没想过有人居然真的能忍住那一堆拍在脸上的又冗长又无聊的大段文字把档案给认认真真读一遍。 洛希活动了一下新长出来的脚踝,恢复得不错,随后补充道:“你还会开船。” 科因:“……我好像不能推辞了?” “如果我们回来得够快,那你就不用修。”德雷克说。 当然,如果他们回不来了,科因大概也还是不用修,他可以凭着弗洛里希施因茨的身份在这个小镇安稳地活下去,没准还能凭着异能摇身一变成村里最有权有势的人。 科因叹了口气,认命地摆了摆手道:“麻烦你们还是快点回来吧,没了你们,我可应付不来那些纠察员,毕竟对他们来说,恐怕还是邻国前高官和军队实权人物的儿子比较有价值放到谈判桌上一些。” “洛希可以留下。”科斯莫说。 洛希本来没什么的,一听这句话就无名火起:“我要去,省得你又死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是你觉得我会拖后腿?” 科斯莫看了洛希一眼,说:“不。” “那不就没有问题了?我也一起去。”洛希站起身,仍然余怒未消,恼火地抱着胳膊。 “你打算怎么做?”德雷克倒是直入主题,“那东西刚刚才受到攻击,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返回吗?” 科斯莫则简短地介绍说这种生物恐怕抗拒不了屠杀人类的冲动,就像它之前对着人类所做出的一系列疯狂宣泄的行为一样。 这些异常的行事风格和at越来越像了,洛希想,以前记录的一部分异常还是很中性的,但是现在碰到的一个比一个糟糕,就好像它们想赶着在末日来临前清空人类,好在末日后一片废土的大地上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似的。 “那我走了,你们注意安全哈~” 科因说罢,离开了堆场,而其余三人则回到了先前趴着的姿势,为了不引起那种生物的警惕,他们不聊天也不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在洛希都无聊到开始数自己眼前玉米叶上有多少根脉络时,他感到手臂处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沉重地抓住了他,洛希没有反抗,也没有叫出声,只是任由着那只手带着他沉进原本还算坚实的土地中,从余光中,他能瞥到科斯莫和德雷克也在同时被抓住了——要么那生物长了很多手,要么它可能不是单打独斗。 砂石像水一样没过他的头顶,最终合拢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洛希下意识地屏气,可随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呼吸,尽管空气十分稀薄,也许这种生物还是需要在土壤里呼吸的?周身的感觉也十分奇妙,砂石以一种不轻不重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全身,就像一床特别贴合人体曲线的被子把他从头到尾包了个严严实实。 第130章 不过仍然没法说话,他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好在为了防止失散,他们提前用绳子把彼此连到了一起,如果那东西带着一件物品或者一个人下潜是可以的,那么论上连在绳子另一端的人也会被带着进入土中,万一不行,割断绳子就好。 洛希试着拉了拉,绳子另一端能感觉到还有人在,对方也拉了拉绳子作为回应。 他松了一口气,重新专注到正事上来,他感觉那东西在带着自己一路向下,它要去到哪里?矿脉?古墓?还是冥府?那些死前失踪的人是不是也曾都被带来过这个地方?这类生物带人来到这里,却又在最后残忍地杀死他们是为了什么?称其为单纯地宣泄报复行为已经很难解释得通。 慢慢地,洛希感到从下方传来了亮光,这东西不会把他们带进软流层了吧?除了德雷克,另外两人可没有浑身浴火的经验,何况浑身浴火跟直接泡进岩浆里也是两码事吧? 可洛希随后意识到,那不是岩浆的光芒,他所看到的是一种冷光,光线微微发绿,让他想到在图书馆遇到科斯莫时,对方用来照明的那颗荧光石。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空气扑入他的肺中,全身的包裹感也消失不见,洛希重重跌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土壤,这里恐怕是某个地下空洞。 而等他的眼睛适应那幽绿的冰冷光线后,洛希意识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什么。 虫巢,聚居地,他有很多称呼可以用来指代眼前的景色,但是第一个从他脑海中冒出来的词汇是,城市。 第71章 穴居人(2) 他屏息凝神地看着前方,在那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的磷光映照下,眼前的城市竟然和深渊之城异常相似,从布局到建筑风格,只是粗糙了很多,也矮小了许多,他还注意到,在这个地下空洞的洞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孔洞,而其中直径最大的也不过能容纳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爬进去,而最小的那些,三岁小孩也不一定能钻的进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洛希连忙爬起来,只听德雷克说:“把我们送下来的那些玩意可没在,大概是把我们推下来就没管了。所以,这是做什么?让我们欣赏它们的建筑奇观?” “不知道,从它们的行为上来看,似乎是单纯地在报复人类,但是这会又把我们带下来,难道是在找人吗?” 洛希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石头又湿又滑,如果这些东西能建起这样的城市,那它们还算没有智能,只会杀戮的物种吗? 一声嗤笑在他耳边响起。 “谁?”他警惕地抬起手挡在身前,却听见德雷克说:“你怎么了?” 洛希一怔,问:“你们没听见笑声吗?” 德雷克说没听见,科斯莫则摇了摇头,洛希觉得古怪,他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那笑声像烛火一样轻飘飘的,却又充满了恶意,简直像是等不及看他们出洋相似的。 但是眼下也没法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科斯莫招手示意了一下,几人于是往那座城市走去。 路上洛希注意到墙壁上似乎有些东西,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像是类似古壁画的东西,笔触十分粗糙,但是相当传神。 第一张画上是一群穿着袍子的人生活在城市中,而城市无疑就是那座深渊之城了,他们身上袍子的样式也很眼熟,和当时他们在深渊之城遇见玩火焰魔法的那人的袍子几乎一模一样;第二张画上,一个火球开始在深渊之城上方运动,洛希猜测是太阳,联想到他第一次到深渊之城时太阳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看来是从这时开始,深渊之城的太阳开始喝现实中一样,变得会东升西落了,而城里的人显得相当慌乱,他们疯狂地祈祷,祭祀,但是始终无法长时间地留下太阳;再往后的画面上,这些人开始产生了异变,一旦太阳落下,就有人身上开始长出奇怪的造物,还有人变得越来越不像人,洛希想起当时在广场上看到的形状古怪的骨头,感情是这么来的;而接下来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深渊之城似乎遭到了围困,活在这里的人,哪怕精通魔法,也还是人,还是血肉之躯,加上神又早已离开,从不回应他们的恳求,他们在饥饿,疾病,和死亡的折磨下奄奄一息。 终于,城里已经变成了地狱,而剩下还活着的人也已经被异变和外界的压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们被迫打开了城门,出城投降,而出乎洛希意料的是,外面竟然是中世纪常见的军队方阵,他看到了熟悉的投石车,攻城云梯,手持长枪或盾牌的战士们盔甲闪闪发光,后方弩手严阵以待,地位最高的是几名骑马的全甲骑士,他们就在军队最前方接受他们的投降。 最后一幅画上,深渊之城被付之一炬,而活着的这些人被流放到了沙漠中,任其自生自灭,他们被要求不得与人类再发生任何接触,否则—— 这里用他不认识的文字刻着一行字,但是这文字本身洛希是见过的,和深渊之城图书馆里的羊皮纸上用的字母一模一样。 于是他看向科斯莫,想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却发现对方正看着别处,洛希想叫他却又一下子卡住了,总喊“科斯莫”会不会显得有点疏远他?但是一下他又想不到该怎么称呼,自己以前是怎么称呼他的也不记得,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听到德雷克问:“费因斯,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科斯莫说:“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这句话不指代任何东西,勉强可以翻译成‘世界之前的虚无’。” 第131章 德雷克又看了几眼壁画,说;“放在别的地方,我会说这是对世俗王权取代教权以及神权这一过程的夸张化艺术化表达,不过现在看来这还真是确有其事。” 洛希问:“那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当年那批被流放到沙漠里的人的后裔?也就是刚刚袭击我们的东西?”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德雷克淡淡地说。 随着他们的前进,这座模仿深渊之城而建的城市已经离他们很近了,近到洛希甚至能看到房屋墙面上的裂纹。这些房屋都异常低矮,而屋门也开得十分矮小,洛希觉得自己就算趴在地上也恐怕很难挤得进去,他突然有点后悔,要是科因在就好了,他变成那滩胶质体后肯定很轻松就能能进得去。 看着这些矮小的门洞,又看看墙壁上那些窄小的孔洞,洛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里的居民恐怕早就适应了穴居的生活,哪怕他们曾经是人类,在这么长时间的演化下,也早就变得高度特化,适应洞穴生活,和生活在地上直立行走的的人类几乎成了两个物种。 他们站到了对应着深渊之城的最前方的那座广场上,和深渊之城所不同的是,这里多出来一座雕像,底座上一位重甲骑士双手持剑,将穿着长袍,手持权杖的人踩在脚下,同时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然而从那脖颈的断口处,赫然长出了一只巨大的,鳞片耸立的蛇,正扑咬向骑士。 雕像水平很高,看的出来也得到了还算不错的养护,和注重侧重写意的壁画相比起十分写实,表现力极强,骑士挥剑时的力度与速度,那颗滚落的头颅脸上不甘憎恶又大仇得报的神情,几乎能感到大蛇竖颈龇牙扑向骑士时掀起的腥风。 但是说真的,洛希很怀疑大蛇那两颗又细又尖的毒牙能不能在骑士的重甲甲胄上划个印子出来,他能猜到雕像大概寄托了被迫躲在这里那一批人心怀不忿,想要复仇的情绪,可是就连反抗看起来也是无用的,只能让自己在精神上得到一点满足,退一万步讲,骑士就算真的死于大蛇,他把这群玩弄魔法的家伙赶下统治者的宝座,赶出人类文明的目的也达到了。 而且,他忍不住皱着眉头盯着骑士,尽管穿的跟个铁罐头没什么区别,这家伙的身姿还是越看越眼熟——他转过去看着科斯莫,心里默默把他和骑士的雕像对比起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轻笑,空荡漆黑的洞窟里这一声轻悠悠的笑声几乎顿时就让他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科斯莫和德雷克还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德雷克还在说:“那它们可没遵守不与人类接触的约定?到头来还是爬上了地面,而且已经杀死了三名镇民。” 洛希正想把自己又幻听到笑声的事告诉他们,却感到一阵冷风从背后穿了过去。 他忙回头去看,身后一如既往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是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却越发清晰——应该是和在图书馆里走楼梯时一样是错觉吧?他可别自己吓自己了。 随后他就听到了科斯莫的声音,“洛希。” “嗯,怎么了?”洛希茫然地问,他自认为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然而就在这时,他觉得右边脸上一阵发凉,于是抬手去碰,触手一片湿凉黏滑,是某种极其粘稠,粘稠到接近固态的液体,与此同时,他曾隐约嗅到过的,仿佛尸体腐烂一般又咸又臭的气味从他头顶异常清晰地传来,仿佛有人把一桶尸液悬挂在了他的头顶。 那里绝对有什么东西,他之前怎么一点没察觉到? 科斯莫说:“低头。” 洛希立马照做,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冷风划过自己的头顶,连头发都被随之吹动,而科斯莫撑着他的肩膀,就像体操运动员那样翻身而上,顿时响起一声惨叫,听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踹飞了出去,而科斯莫则稳稳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东西重重撞上了雕像,洛希这才得以看清它的样貌。 浑身惨白,瘦骨嶙峋,后肢已经高度特化,像猫狗那样踮起指尖走路,指关节也几乎有人的脚掌那么长,让人很容易就把它们的脚踝错看成反关节弯曲的膝盖——而真正的膝盖还在更上方的位置。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它的面孔,相较人类,它的脸又长又窄,眼睛退化的厉害,就像地下湖里不见天日的蝾螈和鱼类一样,只剩一个大致的轮廓,鼻子和嘴则大的吓人,发黄的牙齿呲在唇外,垂下好几条粘稠的唾液——洛希知道刚刚蹭在脸上的是什么了,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东西打生下来肯定就没刷过牙,恶心死了。 最后是它的头颅,头颅长得像个上下分节的葫芦,额头以上的位置不像人类那样直上直下,而是斜斜地长向后方,就像洛希在书上见过的猩猩那样,而额头往上的部分和下面差不多一样长,显然,它有一颗异常巨大的脑袋,从相对大小来看,这东西肯定不笨。 它撞到了雕像,又一骨碌爬起来,顺着外轮廓爬到了雕像的顶端,动作比寻常人类灵活得多,它扒着那条蛇的脖子,长大嘴巴,随即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尖叫声。 这显然是一种号召,转瞬之间,从墙壁上的无数个孔洞里爬出了和它一模一样的怪物,这些曾经的人类像壁虎一样扒在洞壁上,散发着尸体腐烂似的臭味,如同穹顶一般将三人盖在下面。 但是预料之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这群穴居人似乎在等着什么,尽管它们已然显得躁动不安,不少个体正不断的发出难听的“嘎啦”叫声。 第132章 洛希看向科斯莫,发现他正看向那座城市,从那低矮的建筑中,他听到了指甲划拉石料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爬出来。 一只同样惨白,但明显更接近人类的手从低矮的入口处伸了出来。 随后,从建筑中传出了话语,声音含混不清,夹杂着大量吐痰似的喉音,这似乎显示了那东西的声带结构已经不适合说话,但是不管怎么听,那复杂多变的发音和语调,都无疑说明了那绝非某种野兽胡乱的吼叫,而是一种足以清晰编码人类内心所思所想的语言。 科斯莫也开口了,洛希听得出这是二者说的是同一门语言,当然科斯莫说的就没有那些奇怪的喉音,但听上去这仍是一门发音复杂,极不自然的语言。 “哦,”他听见德雷克以很轻的声音说,“这次这些穴居人找对人了。” “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洛希问。 “我现在听得懂了,”德雷克给了一个相当奇怪且语意不详的回答,“科斯莫说的是,他们没有遵守自己的约定,所以他也不介意再将他们抹杀一遍。” 第72章 乌鸦的再现 镇外半坡处,几星灯火闪烁着。 “认真的吗?迈尔,你没看到白天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施因茨可是直接把那个纠察员捏了个粉碎,就像捏蚂蚁一样!” 是两三个小镇青年,他们正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 “你担心什么?那几个人受亨利特那老不死的家伙所托,去堆场抓异常去了,要我说哪有什么异常,就是亨利特懒得查马林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引来仇杀,索性一股脑推给异常了。” 领头的是个腿脚有点不太灵光的胖子,他嘴里一直在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那群傻呗乡巴佬纠察员……他们肯定不敢得罪真的异能者,也就只会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根本不能指望他们。” 他继续说着自己的发现,施因茨带着的这群外乡人还开了车来,是的,他还得想办法解释什么叫车,因为所有人里只有他最有钱,曾经去过城市,在那里读书时见到过汽车,甚至上手开过,然后他就开始抱怨老爹一定要他回来继承家业。 “继承个什么劲啊?开几家旅店,养几个臭婊子能赚什么钱,那些女的澡不好好洗牙不好好刷,天天被人睡都睡出臭味来了,哪有城里的女人带劲,整个镇上也就施因茨家那个姑娘还勉强看得过去。”迈尔恶声恶气地说,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她不是明天就得跟你结婚吗?”有人问到。 他不问还好,一问迈尔就火冒三丈:“那他妈弗洛里希下午看到我,当着一群人的面转头就问他旁边那个黑头发戴眼镜的家伙‘怎么猪会用一条半腿走路还会说人话’!然后说他很保守不支持自己的妹妹选择跨物种婚姻!我——” 很显然,科因在他身上使用白描这一表述手法的行为深深伤害了迈尔的自尊心,旁边几个人看起来非常想笑,但是又不敢得罪迈尔,憋笑憋的快把自己大腿都掐紫了。 迈尔口中脏话滔滔不绝,把弗洛里希施因茨(很不幸弗洛里希施因茨早于多年前去世,他骂错了人)全家都问候了个遍,最后它得出了结论,“他不让我好过,那老子也不让他好过,等会咱们去把他车开走,他们肯定追不上,然后咱哥几个在城里玩一圈,顺便找总局举报他们——什么声音?” 一阵细细的哭声回荡在山坡上,仔细听去是个女孩的声音,她正在哭着喊妈妈。 “什么鬼?哪家小孩乱跑找不到回去的路?这种脑子活该被狼咬死,省得活着浪费食物。”迈尔大声斥责,但是同伴中显然有人心存不忍,没法接受在荒郊野地的丢下小孩不管,迈尔没有办法,不愿单独行动的他只好一边骂一边催促同伴赶快完事。 不远处的地上的确躺着一个女人,她双颊凹陷,脸色灰白,眼睛像鱼一样凸出来也像鱼一样无神,任何人看一眼便知她已经死了,唯独她的女儿不知道。 小女孩一边推着她母亲的胸口,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她:“妈妈,妈妈……快起来,起来,我们到了……” “是逃荒的吧。”一人嘟囔着,想要上去拉走哭泣的小女孩,但迈尔先走了上去。 他用力推了女孩一把,嗤笑着招呼其他人:“喂,把她带上吧,找个地方卖了还能换笔钱,够我们在城里玩的更舒服了。” 女孩说:“妈妈。” “别妈了,你妈早死了。”迈尔得意地笑着,又去抓小女孩的头发,她不挣扎,只是把眼睛翻上去,漠然地凝视着他:“妈妈……我以为人类大都会对这个词有反应,没反应的要么是受了极大创伤要么是算不上人类的渣滓。你怎么看也都是后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从童声变成了成年男人的声音,迈尔的几个跟班发现不对,或者说他们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孩缓缓变成了另一个人,而那具伪造出的尸体也被吸收进他体内。 科因说:“我只答应过科斯莫不在没有他的命令的情况杀人。” 两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面打架。 一个是德雷克明显意有所指的说法,洛希想到在深渊里见到他时他那副明显不太像人的样子,再加上他能听懂科斯莫所说的语言,他们从凡米尔岛进入深渊之城时太阳尚且稳固地照耀着它,而他们再次到达深渊之城时那里已经彻底衰败,这之中显然过去了许多年岁,德雷克难道经历了这一切吗? 第133章 另一个则与当前的情形联系更加紧密,洛希倒不是怀疑科斯莫的能力,但是在这里的也不过他们三人,他这么明晃晃地威胁这群穴居人真的不会徒增变数吗?就算他曾经打败过这群人,可那时他是有一支军队啊?洛希被这玩意偷袭过,虽然骨瘦如柴,但它们的劲可不小,皮肤也硬得子弹都打不穿,一两只还好说,这么多穴居人要是一口气扑上来,他很悲观地觉得自己只有当口粮的份。 而且穴居人也明显如洛希所料一般被激怒了,它们开始尖叫,不停地抓挠着墙壁,不少沙石从头顶上落了下来。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翻译,我就是你,所以你听懂了就是我听懂了。” 一个耳熟的,聒噪的声音在洛希耳边响起,他的手中多出一片柔软的黑色羽毛。 已经许久不见的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他肩膀上,它像个人一样咧了咧嘴:“不用担心,你的伙伴看不见也听不见我,虽然刚刚眼前滑稽的景象搞得我笑出了声,但是他们不也没发现吗?” 所以先前是这混蛋在笑,也不知道是哪里让它觉得滑稽了。 洛希用口型说:“走开。” “洛希,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这么冷淡地对待我?真是伤透了我脆弱的小心脏……难得我上次都那么帮你了,而且事情也的确越变越好了,不是吗?这不是你最梦寐以求的生活吗?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你讨厌的人和事,没有千篇一律的重复工作,朋友和你喜欢的家伙都在身边,虽然生活条件是艰苦了点,而且还成了通缉犯,可你又不在乎那些。” 洛希心想他们间明明只是交易,这只扁毛畜牲还真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真过分!”乌鸦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似的叽叽喳喳了起来,“我平时的收费可没这么便宜,只拿走你的味觉已经相当于是白送的了!” 洛希瞪了它一眼,心说那你平时都收些什么? 乌鸦嘎嘎笑了两声:“平时?哦那可多了去了,四肢,情感,消化系统,运动系统,循环系统,所有的骨头,一切感觉,哦对,还有记忆。你付出的越多,我给予你的就越多,全天下也找不出比我还公平公正的商人了。” 记忆? 可乌鸦显然知道洛希在乎什么,它马上又转开了话题,“看,他们又说起来了。” 的确,城里那只更接近人的穴居人又在咕噜噜地说着什么,但科斯莫并没有等它说完,只是把已经抽出的长枪枪身朝地上按了一按,打断了它的滔滔不绝。 他冷冷吐出一个词。 乌鸦说:“他说的是‘由’。” “不用你翻译,”洛希在心里说,“等会我直接问他们就好,我只问你一件事。在岛上,我不是第一次和你交易,对吧?” 乌鸦只是喳喳地笑。 “为什么不回答?是你拿走了我的记忆吗?我又用它换了些什么?” “因为有人不让我告诉你答案。” “那个人是谁?” 乌鸦用它漆黑的眼珠盯着洛希,它说:“你自己。” 洛希怔怔地看着它,如果乌鸦说的是真的,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已经知道问不出来更多了,科斯莫和德雷克在,他也不能太过失态,于是他只是吐出一口气,在心里说:“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发笑的?” “我喜欢看不自量力的人向命运发起冲锋,却只能被无数次打倒在地的场景,这是上好的滑稽喜剧啊,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洛希心说,“我敬重那样的人,哪怕他们是对手。” 乌鸦无趣地咂了咂嘴,说:“你真是保守得让人倍感无趣。” “啊,没错,我从来也都不觉得我是一个多有趣的人,”洛希看向那群躁动不安,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穴居人,“和德雷克比我不够聪明,和科因比我够不擅长运用自己的能力,和科斯莫更没法比了,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坚守在我认为对的,值得守护的事物前一步不退,渺小,不起眼,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 乌鸦一拍翅膀,消失不见了,空气中只回荡着它“无聊,真无聊”的抱怨。 还好刚才那段自我宣言是在心里说的,要是让他当众说出来,洛希百分百会因为羞耻而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然后永远不出来。 就像这群穴居人一样——不过他们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想出去到都开始憎恨可以在地面上自由行走的人类的地步了。 “缺乏约束力不是由。”科斯莫说——用着人类的语言。 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放弃和穴居人谈判了? “生存至今让你们产生了错觉,错觉自己拥有生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这只是偶然,是一种幸运,是拥有同心的人类对他们曾经的同类的怜悯,但怜悯换来的只不过是仇恨和报复。” 穴居人当然听不懂他的话,洛希已经用余光扫到一些穴居人爬下了墙壁,开始缓缓朝他们靠近,说不定这群人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诚心和他们谈判,而是打算拖时间然后找个机会弄死他们。 科斯莫说出了他的判决。 “今天并非你们的幸运日。” 然后那暗淡的磷光熄灭了,一如曾经照耀深渊之城的太阳。 第73章 旧日往事 洛希已经做好了在黑暗中和穴居人战斗的准备,他想着穴居人一拥而上,自己没准会被撕碎好几次然后慢慢长回去,一切结束后满地都是碎肉骨渣。 第134章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随着磷光的熄灭,洛希首先感到的不是穴居人尖利的指爪,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拒斥感,这种感觉难以描述,洛希依然清晰地知道自己毫发无损,但是又感觉自己在被撕裂,融化,剥离,就像有人要把他的一部分,要把他的半个灵魂从肉身里硬生生撕扯出来一般。 就好像世界不需要他,这个宇宙也不需要他,某种庞大而不可名状的东西覆压在他身上,要把他直接挤出这个空间,丢进连现实和时间都不存在的夹缝中。 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洛希感到自己脚下的不是洞窟里凹凸不平的石头,而是什么光滑的金属平台,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什么也听不见。 洛希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人是各种事物的集合,是一个松散的整体。指尖,发梢,血管,眼睛,皮肤,牙齿,这些东西都在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却发现手指和手掌也都变成了一节节的,洛希被拆开了,而且还会就这样不断地拆分下去,直到化作最小单位,拆无可拆。 他快要维持不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存在了。 然后,就像是引力骤然间回归了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迅速将他已经分离的身体各部位拉到了一起,洛希几乎能听到骨骼碰撞到一起,插入关节时砰的一声闷响。 “刚刚是什么情况?”他惊魂未定地问。 “是我,”科斯莫淡淡地说,“抱歉,时间紧迫,应该不会对你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黯淡的幽绿色磷光又一次照亮了地下洞窟,但此刻这里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地上是无数蠕动着的残肢断臂,黏腻的鲜血在地势较低的地方堆出了一个又一个满是泡沫的血池,空气中满是恶臭的血腥味。 这些血闻起来像是已经腐败很久了。 穴居人并没有完全消失,依然能看到有数十只趴在岩壁上,但是和刚才的数量完全没法比。 洛希意识到了什么:“这些穴居人其实是用异能造出来的?” 想来也是,深渊之城被攻破怎么也是旧神消失的公元后的事了,自然选择还不足以在短短两千年不到的时间里把人变成这些穴居人一样高度异化的生物。 科斯莫点了点头。 难怪他能那么斩钉截铁地下决定,看来是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消除压制别人的异能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只不过这招确实容易误伤队友——就像刚刚那样,洛希感觉自己都快被从这个世界里挤出去了,以前科斯莫发动能力时可没造成过这样的局面。 屋子里那只最像人的穴居人终于爬了出来,他的面部特征更接近人类,身上也还裹着破破烂烂的布条充当衣服,它一边爬行一边推开满地残肢,于是它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鲜血的小溪。 “不可能。”它用嘶哑的声音说。 所以这家伙会说人话啊?那刚才还不肯说? 它接着说下去:“这甚至不是反魔法……这是现实壁垒,一切与现实不符的事物在你的领域范围内都会被强制还原。这不可能,你凭什么能做到?你不应该能做到的!” 对它,不,那时的它还是他,来说,科斯莫费因斯是一个值得费心的,甚至于到了后来是值得痛恨的存在。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靠着手腕和人脉,竟然说服了那些整日攻讦不休的王国,组成联军,血洗了圣城和周边地区。他记得很清楚,在那些神明不肯垂怜的日子里,攻城车投出的巨石是如何轰击着厚重的城墙,密密麻麻的军队是如何将城市围得水泄不通,而瘟疫和饥饿又是如何收割着他们的性命,而当他们输掉这场战争被流放出文明社会时,那个灰头发的骑士看起来竟然毫无波动,和他那些朝他们这些圣城遗孤吐口水和大肆辱骂的战友截然不同,他看起来漠然而厌倦,手中提着名义上深渊之城城主血淋淋的头颅。 但是科斯莫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那时他就探查过他了,没有一点法术天赋,有的话也不可能和人类混在一起——要知道人类最喜欢把异教徒抓起来烧掉了,他唯一使用法术的可能是在深渊之城内借助那里本就浓厚的魔力,离了圣城的话他什么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 难道对方早就知道了有这一天,为此在这之前都一直隐藏着实力?那可是蔓延近两千年的时光,对方就这样隐而不发?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它眼睁睁看着对方发动了能力,看着他用死灵法术控制的人偶纷纷化为原型,他自己也快在那种可怕的压制下四分五裂,只剩最后作为基底,托举着他的其余一切的人类身份连接着他的身体各个部位。 概念成了连接肉体的依据,虽然荒谬可笑,但却真的是直观意义上的现实。 “原上或许是这样,”科斯莫没有否定,只是说,“但事实上来说,我只是消除了一秒你的异能。” 我的?它呵呵地笑出了声,恐怕并非如此,科斯莫看起来状态良好,显然仍有余韵,不长时间发动能力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身边的同伴,他的能力会影响到他同样作为异能者的同伴。 证据就是有个人也弄不清状况,惊慌地问科斯莫发生了什么。 时间再久一点,或者再来一次,他的伙伴就要不行了吧。 人类很看中他们的伙伴,大图书馆里的书需要以人皮写就才能留存魔力,两千年前人类在写讨伐他们檄文就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说他们践踏生命,害得许多人妻离子散,家不成家。 第135章 它还有胜算。 “何况我何必告诉你我的事。”科斯莫又说,算是补完了对它先前那个问题的回答。 “这些穴居人都死了很久了,骨骼皮肤被特别处过,所以才那么坚硬。”洛希半蹲下来,打量了一下地上蠕动的残肢,还上手戳了戳。 “我们为什么总能碰到这种事,一个被时光和集体抛弃的人搞出了奇怪的事,我们来处,然后被迫蹚混水。”德雷克吐槽道,联想到他上一次经历这种事还是在埃舍尔府和凡米尔岛,他的抱怨也是情有可原。 随后洛希看着德雷克也蹲了下来,他把手泡进血水里,随后将匕首抵在了自己手腕上,锋利的刀刃深深陷进皮肤,血丝丝缕缕淌了出来。 科斯莫扫了他们一眼,随后朝着那个穴居人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答案了——为什么袭击人类?” “都是死,二者之间有区别吗?反正他们很快也会死于终末之祭。”它阴冷地笑着,“我也会死在其中,还不如死之前彻底放纵一把,把我们在地下躲藏了这么些年的愤怒和压抑彻底释放。” “你们潇洒的时候,人类就过着比现在的你们还要悲惨的日子。”科斯莫说,“皮肤被剥下做成书籍,骨骼被抽出做成乐器,肉体被烧焦挂在大殿前献给红神。” 洛希也跟着帮腔说:“那反正都是死,死于我们和死于那什么终末之祭,对你来说也没有区别吧?” 它不说话,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怨毒地眯起。 窸窸窣窣,几只穴居人爬了下来,还有几只爬到了他们的正上方,一如它所料,科斯莫顾及同伴,没有发动能力,只是朝他们打了个手势。那是什么意思?它看不明白,它脱离人类社会已经太久,它只是想在末日降临前彻底狂欢一把,把多年来积蓄的憎恨和愤怒全部发泄到人类身上。 剩下的穴居人全部扑了上去,它自信在科斯莫不发动能力的情况下他们根本耐这些人偶不何。 “注意眼睛。”黑头发那个说。 新鲜的血总是比腐败凝结的血块密度要小得多,因此轻易浮在了血水最上方,此刻这些血就像浮在水上的油一样熊熊燃烧,将先前那些还在蠕动,之后也还能使用的残肢断臂通通烧成了焦炭。 鲜红的火焰就像太阳一样刺目耀眼,它已经有上千年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光芒,眼部针扎一样的疼痛不由得令他怪叫起来,拼命将身体往房屋里缩。 那些穴居人尸体还有十几具能用的,既然科斯莫的同伴能用异能,就说明了它们也能派上用场,它立刻下令,命令它们去攻击那个放火的家伙。 回答他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毫无疑问,它的异能被抹消了,但是科斯莫的同伴的则一切正常,那么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即先前他不分敌我的释放自己的能力只是为了混淆它的认知,令它轻敌,令它爬出自己的藏身之处。 火光中科斯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它,他本来个子就高,现在它又变得只能像虫子一样匍匐在地面上,只觉得越发耻辱。 耻辱?它都好久没有生出过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了,上一次有这种情感,也是因为面前这个人,而且,也是因为同样的事。 第74章 末日使者 这场围城已经持续得够久了,深渊之城内完全弹尽粮绝,最糟糕的是去往深渊的通路也被完全封上,尽管他们还可以通过回到过去的方式取来一些力量,可那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唯一的安慰恐怕也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外军队的士气也越来越低落,而且冬天就快来了,严寒带来的交通不便和粮食短缺或许会让他们先于这座城市崩溃,他必须这么想,就像他必须相信神的离开只是暂时的,祂们一定会有回归的一天。 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有支军队撑不住了,在一个薄雾蒙蒙的天气里提前撤了军,围城的部队因此出现了缺口,那一处的兵力分布远少于其他地区,抱着向其他教团求援的想法,在那一天,他们派了支小队偷偷出城,他也身处其中。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借着雾气的掩盖成功从营地里溜了出去,然而就在希望刚刚升起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那支早该撤走了的军队。 军队只是后退并驻守在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而已,营造出一个缺口,利用了他们求生心切的心,俘虏了这支使者小队。 在被关押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堆在营地里的巨大土方,这意味着这支军队不只是单纯地攻城,他们还在同时挖掘地道,甚至地道可能才是主攻手段,而对城墙的攻击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 制定这个政策的是他们名义上的领袖,一个骑士打扮,沉默寡言的人,这是个务实的人,哪怕有人建议说可以提高攻城的速度,放弃地道,直接正面进攻,但都被他否决了。 他可以直接杀死他们,却还是将风险压到了最低,就像现在一样。他明可以碾压它们,却还要用伎俩让它们自己傻乎乎地钻进套里。 他不允许计划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不允许有哪怕一个人从城中逃出。 小队的被俘对城中人来说无异于一次沉重的打击,特别是有人为了自己能在破城后活下来,开始来到城下劝诱以前的队友。 而最后的结局也果然不出意外,随着地道的挖通,城里遭到了进一步的打击,但是这时对方却偏偏撤了兵,战场上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 第136章 对方放出话来说,只要他们主动出城投降,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在死亡的压迫前,什么信仰和利禄都成了狗屎——何况信仰最坚定的一批人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战死了。 城里的人就真的这么放弃了,他们交出了城主,而对方在向城主索要了关于深渊之城的所有信息后毫不犹豫地砍了他的头,然后他们就被全员撵进了沙漠,在这里苦苦求生。 它忘不了那个领袖漠然而疲倦的神情,在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后,时空的大门终于松动,旧神即将回归,祂们其中一位的使者已经先一步降临,来向它传达了当年破坏圣城之人的讯息。 “我没骗你,”使者用着那种佶屈聱牙的语言,他微微发蓝的头发在绿色的磷光下几乎看不出来,“你大可放手去做,大可对仇人宣泄你的愤怒。那是个会尽量避免见死不救的人,想要招来他,你只需要对着这些住民发些你的愤恨即可。” 那位使者是这么说的,随后他就化为乌鸦飞走了。 但是现在,在烈火的舞蹈中,它只来得及看到银光一闪,随后它自己枯瘦的四肢就滚落到了地上。 洛希用力一挥,甩掉了刀上的血,如果不是考虑到回到地面没准会用到这家伙,他第一刀就会奔着它的脖子去,而不是四肢。 内伊送来的装备里这把刀还真是挺好用的,虽然怎么看也都是制式工业装备,但胜在皮实耐造。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科斯莫说,“你从哪里得到了末日的信息?” “你是想说什么吗?洛希?”德雷克问。 那只穴居人死活不肯说究竟谁是幕后黑手,只吐出了“乌鸦”这个词后它便当场一命呜呼,无数粘稠的浆体从它五官和身上每一个毛孔冒出,仿佛那就是它的血液。 那些洞窟的大小也不是他们能钻的,最后还是德雷克炸塌了整个洞穴才得以让他们离开,不过代价就是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而且他们炸出的出口离斯特维思镇还有好一截路要走。 此外,对于那只穴居人,他们只有推断它大概是和什么东西签了契约,一旦泄密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过看它的样子,大概也不知道泄密有这么严重,否则怎么会开口? 是什么东西对自己的身份如此讳莫如深? 这是德雷克和科斯莫需要思考的问题,而洛希要思考的却别有他物。 乌鸦,他对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那只阴魂不散的东西,从埃舍尔府到凡米尔岛,再到这里,一直时不时就会在他耳边念叨,洛希原本没把它太当一回事,只当它是类似于某种商人,但是现在看来,这只乌鸦要的可远不止这些。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乌鸦的事情直接告诉科斯莫他们,可是看看那只穴居人的死状,洛希也不敢保障自己说出这句话后还能安然无恙,而不是变成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要是自己之前就泄露了乌鸦的事会怎样?洛希想起来不由得一阵后怕。 或许是他的担忧还是从面部表情中流露了出来,德雷克注意到他的不对,于是停下了脚步,问出了先前那句话。 “不,也没什么,”洛希一说话就吃了一嘴沙,嘴里一阵发涩,连忙呸呸吐了好几口,“抱歉让你担心了。” 但是他该知道的,这种话糊弄糊弄科因还行,对方反正都懒得追究,要骗过德雷克可就要点伎俩了——很显然洛希没有。 “没什么是没有什么?” “就是我没什么可说的。” “是没什么可说的还是就是不能说?是后者的话,你是单纯没法说出口,还是说说出口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洛希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是我不一定能承担的后果。” “那好,”德雷克干脆利落地说,“是和乌鸦有关的事吗?毕竟在它提到乌鸦前,你都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我……”洛希不知道能不能说,之后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提心吊胆地环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发生,总算是松了口气。 “听见了吗?费因斯,那玩意看来早就找上我们了,我先前可是从那个穴居人口中可是听到了个新词,终末之祭,那是什么?末日的别称?把人类奉给归来的旧神的献礼?” 洛希看着科斯莫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终末之祭是什么。” “算了,”德雷克也叹了口气,“信息太少,也推不出什么东西来,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亮起来了,一经发现后这种由月亮变成太阳的方式就让洛希觉得格外别扭。他们看到科因就站在路口,对方兴致相当高昂地朝他们挥着手,只听他说: “车我找村里人借了工具修好了!还有,有人找你,费因斯局长!” 第75章 瓦格纳之所见 他们在旅馆的一间包间中坐定,中途还有了点小插曲。 旅馆老板的胖儿子迈尔一见到科因就吓得直打哆嗦,眼看着都要尿裤子了,也不知道科因到底对他都做了些什么。 对此,科因满不在乎地辩称道:“我只是帮他完成了一部分的社会化教育而已。比如不许对赫塔动手动脚,比如不许偷碰别人的东西比如越野车,再比如——” 迈尔正好从他们身边过,被科因一伸手给挡住了:“比如你该怎么称呼我?” 第137章 迈尔抖得像个坏了的筛谷机,只听他一边哆嗦一边可怜兮兮地说:“要,要叫主人……” “恶心。”德雷克评价到,也不知道他在评价谁,但是洛希觉得他说得可太对了。 科因自己大概也觉得没兴致,索性放开了迈尔,对方立马迈着不太灵活的步伐一路噔噔噔冲下了楼,听动静他还在拐角那里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直到他们进入包厢的前一刻,科因都还在试图说服德雷克让迈尔管他叫主人这事是很有趣的,终于,烦不胜烦的德雷克往他脚上踩了一脚让他闭嘴。 “嗷——”科因正抱着脚跳圈时包厢门打开了,对门里那位穿着纠察员制服,佩戴者紫黄色绶带的人来说,他看到画面就是德雷克抱着胳膊瞪着科因,后者抱怨他下手没轻没重,洛希卡在两者间试图调和,只有科斯莫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但他也没有半分要上去调解的意思。 作为国家神秘事务部门的年度优秀员工兼部长助,瓦格纳得到过很多评价,其中最广受认可的主要有两条,分别是“严肃认真”和“不苟言笑”。他也知道在下级部门里有许多不安分不老实的家伙,但是只要瓦格纳一眼扫过去,那群人马上就会跟中了石化术一样一动不动,即便最刺头的人也不敢跟他直视。 部长曾用过去听来的一句谚语形容他,说这是“不怒自威”,这意味着瓦格纳会很适合领导别人。 但是此刻瓦格纳对自己感到了深深的怀疑,不仅是对自己威慑力的怀疑,还有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怀疑。 与神秘,或者按照邻国的说法,“异常”,打交道是一件十足的高危工作,非得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不可,吊儿郎当或者悠哉游哉在他这里是绝不被允许的,这不仅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还是对他人生命的不负责。 从瓦格纳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一组叛逃至他国的前特工都是当地神秘事务部门paa的精锐特工,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其假死的前任局长,因此瓦格纳是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来的,他甚至还在出发前写好了遗书,以此彰显自己的意志坚定。 他现在觉得一本正经,严正以待的自己像个傻子。 不,他肯定不是傻子,但是人是社会动物,如果除你以外的人都在犯傻,都在你旁边莫名其妙地载歌载舞,唯一清醒智的你肯定也会怀疑人生的。 瓦格纳现在就是那个被迫清醒的人。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汇报上来的信息有误,否则精锐特工(他们甚至全都具有异能)怎么会在包厢门口像学校里的学生一样打打闹闹? 可是从样貌来看,那个唯一没有加入他们的人是科斯莫费因斯没错,那么跟着他来的也肯定就是叛逃的特工们。 瓦格纳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一丝绝望,这种人能派上什么用场?该不会是在paa混不下去了被当作垃圾丢来这里恶心他们的吧?还是说其实是费因斯真的混的很烂所以只能带出来这三个东西?那更没法指望他能提供什么信息了。 但是出于礼貌和多年来的惯性,他还是伸出了手:“费因斯先生,您好,我是瓦格纳,本国神秘事务部门部长助,受部长命令,特地前来接待诸位。” 他微妙地无视了那三个一看就不靠谱的玩意。 但是其中金发那个一下就挤了过来,仿佛没听见他的人称前缀一样,抓住他的手摇了三摇,兴冲冲地说:“你好,我是科因,paa的特级特工,不过在镇上他们都用本名弗洛里希施因茨叫我。” 从名字来看,他的确是本国人没错?瓦格纳皱了皱眉头,他已经从当地人这里打探到了这个消息,但是听人亲口说出来的可信度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想这小子这么没礼貌,少不了要挨领导批评,然而,科斯莫费因斯让他失望了。这人根本没搭科因越格的行为,只是指了指包厢,语气平淡地对瓦格纳说他们最好进去谈,不要再在走廊上浪费时间了。 一在包厢里坐定,科斯莫就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需求,他需要一百万元的现金,每个月给我的手下们支付人均6万元薪水,一处用作安全屋的住所,以及前往极北之地探查的资格。 瓦格纳听完了他的需求,随后说:“但是先生,你总不能指望我们白给你这些东西吧?这些加起来可不算一笔小钱了,我们也需要得到对应的回报。譬如说,重要的情报。” 他故作苦恼地想了想,说:“这样吧先生,你每告诉我们一条对我们来说足够重要的情报,我们就会兑现其中一件事,怎么样?” 这其实是他昨晚就想好了的策略。 科斯莫说:“当然,前提是你们有诚意的话。” 瓦格纳二话不说,从桌下拎出一个皮箱,这箱子看起来有些重量,当他把箱子重重抡到桌面上时,整个桌子都轻微地抖了一抖,仿佛有人往上丢了一大袋面粉。 随后他掀开了箱子,一大捆一大捆金黄色的百元钞票晃着人的眼睛。 “这里有100万,”瓦格纳说,“一手交钱,一手情报,怎么样先生?” 科因歪着头盯着那个皮箱,随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怕我们抢走它然后灭口吗?毕竟你只是孤身一人。” “我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瓦格纳从容不迫地说,“我写好了遗书,也打点好了之后的事项,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我保证纠察员们将追杀你到世界尽头。” 第138章 哈,他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环视着这群人,他们这下该被他的气魄和决心震撼到了吧? 然而只听科因说:“你认真的吗?你这也太不信任我们的道德水平和职业素养了吧,这可真是让人伤心。” 道德水平还好解,职业素养是什么意思? 瓦格纳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而且他还深陷在自己再次没能震慑到这群人的失败情绪中,但是洛希经过和科因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少能明白一点他的脑回路——科因的意思是,能让人发现你是我杀的算我水平不到位。 他竭力克制着脸上肌肉的抽搐,生怕被对面那位公务员看出有什么不妥。 好在瓦格纳没有纠结,他在全神贯注地等着科斯莫的回答。 科斯莫端起桌上的茶杯,没有喝,只是慢慢转着杯身,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利用异常,或者说神秘物品秘密挑起战争,夺回损失领土的作战计划已经泄露了,在你们的第三部 门中,一位负责监听的人是间谍,他从五年前起就一直在向我国提供情报,我无法告诉你他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在你们部门中的代号叫做‘夜晚’。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正是他会和接头人联系的时间,他们用一条专线联系,接入专线的暗号是‘蔷薇’。” 瓦格纳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他站起身,略略鞠了一躬,说:“请稍等,我需要核实一下。” 说罢他便下了楼,匆匆走向前台,去借那台整个镇上唯一的,且仅能打特定专线的电话了。 片刻后他回到了包厢,只见他在座位上坐定,随后抬起手,将皮箱往科斯莫这边一推,说:“费因斯先生,您的消息得到了证实。” 科因迫不及待地把皮箱合上收了起来,他看起来真的很想拎着这个箱子就直接跑路然后去过衣食无忧的自由生活。 “第二项暂时需要时间验证,我们会在下个月把款打到各位办好的账户上,”瓦格纳点了点头,“接下来是第三项和第四项。诸位对于安全屋设立在哪里有需求吗?” “我看这个小镇就挺不错的。虽然穷是穷了点,但是,”科斯莫扫了一眼教堂,“镇长人不错,值得信任。” 瓦格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很高兴听见您对我国的行政人员的肯定。” “这项我们在收到您的情报后也会照办的,至于第四项——说实话我不明白,那个地方虽然名义上需要证件,可是实际上根本没几个人愿意去,除了那些不得不去的服役军人外,就是被发配过去的犯人们。” 科斯莫说:“你听过末日预言吗?” 瓦格纳一愣,随即说到:“您是说民间流传的那个?传说被世界遗忘已久的存在终将回归,降下血雨和烈火,让海水腾起淹没陆地,最后令幸存的人全都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的那个末日?请不要开玩笑了,先生。我们的任务是处神秘物品,不是对付这种纯属无稽之谈的谣言。” 德雷克以难以被人注意到的幅度翻了个白眼,说:“你为什么觉得这是谣言?因为你没有亲眼所见,还是因为没人帮你搜罗全世界所有异变背后的原因最后把它们打包塞到你的鼻子底下所以你就做不出一点推论?” 他接着说下去:“二十年来,异变愈演愈烈,异常,异能者,以及各地崇拜旧神的教团屡见不鲜,我不知道什么样程度的乐天派才会觉得这是完全无所谓的事,只要专注自己眼下的事务,只要处好自己看到的现象,就能万事皆安——其实只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还是说,你觉得反正在末日面前自己随便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所以索性躺着一动不动,一边渎职一边等末日降临?” 屋里的火药味一下浓了起来,科因不得不赶紧出来打圆场,只不过嘛…… 只听他说:“好啦教授,你就给他一点面子吧,你看看他们的纠察员鱼肉百姓的样子,就该知道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我们部门里精挑细选的精英一样出类拔萃的,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能勉强运行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指望德行配位呢?德不配位才是常态。” 瓦格纳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喷火了。 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愤怒地说:“管教手下不严是我们的失职,但是你无权侮辱我的工作。” 科斯莫放下茶杯,他的动作很轻,茶杯放到杯托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但是屋内瞬间恢复了寂静,德雷克和科因也不再说什么了。 “如你所见,我们通过某些手段,已经确认了末日降临的未来——或者说,我们已经身处末日之中,只不过最后的审判还未到来。”科斯莫平静地说着,随后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请看。” “看什么?”瓦格纳迷惑地问,“这里除了房子,就是沙,就是天,和天上的太阳。” “请问在你的记忆中,”科斯莫继续不紧不慢地发问,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清晨的太阳是否是像现在这般挂在天顶处?” 一开始,瓦格纳脸上的表情还只是茫然,随即,这种茫然开始像蜡一样融化了,化作从他鼻尖和下巴上低落的冷汗,而恐惧和无措瞬间从他眼眶里冒了出来,最终形成一副新的,仿佛直接镌刻在他脸上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我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他喃喃地说,像是煮过头的面条一样瘫倒在扶手椅中。 第139章 “我们都很难意识到侵蚀的存在,你想听的话我可以举出更多例子,比如人工智能,比如3d电影,比如智能手机,比如互联网,比如电动汽车,比如无线充电,等等,不过我猜你都不记得这些了。”科斯莫说。 洛希听着科斯莫吐出这些名词,他确信其他人都像他一样完全不解科斯莫在说些什么。 哦,等等,对了。 洛希帮忙补充道:“瓦格纳先生,我们以前生活的世界还要更大,我们生活在宇宙里,而我们脚下这片大地在那里只是无数星球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宇宙是一切空间和时间的集合体,大到我们不敢想象,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千米,而在宇宙里,人们最常用的长度单位是光年,也就是光走一年的距离。” 瓦格纳怔怔地看着他们,随后他用机械的语气问到:“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我免疫侵蚀。”科斯莫淡淡地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末日降临了。” 瓦格纳当然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意识到了科斯莫的价值,只见他一跃而起,狂奔向楼下,不一会,三三两两坐在酒馆里的客人尽数站起了身,只见他们纷纷脱下外衣,撕下脸上的仿真硅胶面具,穿上黑色披风,套上和瓦格纳一样的,象征着高级纠察员的紫黄色绶带。 这件酒馆里没有一个当地人,而是早已塞满了特工。 迈尔吓得抱着餐盘蹲在前台的柜子下面,大气都不敢出。 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走上楼,来到了包厢内,科斯莫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费因斯先生,您果然一点也没有变,请和我们来吧,我们将保证尽我们最大努力把诸位送到极北之地。” 第76章 我思故我在 大概他们之后是要商谈的事涉及了太多国家机密,洛希一行三人被请出了包间,此刻正坐在一楼无所事事地喝着啤酒配茄汁豆子。 科因倒是心情很好,从德雷克回来后他心情就一直都很好,正一边哼着歌一边一勺勺往嘴里送茄汁豆。但是话又说回来,要从科因脸上的表情看出他真正的喜怒哀乐可着实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一整晚没睡,但洛希并不觉得多么困倦,或许是过去三个月那种日夜不分,只能抓紧时间碎片化休息的日子锻炼了他,而且和科斯莫一样,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 只见他喝了口啤酒,然后看向德雷克,试探性地问:“德雷克,你还记得凡米尔岛那次,我们从深渊之城离开后到我们在深渊底部见到你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吗?” 德雷克摇了摇头,他说:“我甚至不知道深渊底部是什么,我仅有的印象就是一抬头就看到太阳在不对劲的地方挂着,然后就见到了科因和你。而在这之前的三个月里,我的确是知道我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是我的感觉就像是浑身都被裹了一层蜡,一切知觉都非常模糊,并且思维也不受控制,仿佛做梦一样。” “那之前呢?”洛希不死心地问,“你居然能听懂科斯莫他们说的那种一听就很古老的话。” “听懂——这个词并不恰当,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莫名地可以解,就像是有人在我脑袋里给我做同声传译似的。”德雷克放下酒杯,看向了窗外,视线落在高远浩渺的蓝天上,说,“至于你说的那段时间的事,很不幸我一点都记不住了。” 他随后又补充说:“也许是幸运,谁知道呢?” 他其实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说他不记得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记得火焰攀爬过每一条血管和神经时所带来的痛苦,也记得洪水一样蔓延过来的吞噬掉秩序的混沌所带来的欢愉,这就是祂的本质所在,对秩序的彻底否定,以及令一切事物都陷入到原初的混沌之中的冲动。 他曾无数次因为烈火焚身的剧痛咬烂过自己的舌头,也曾无数次因为挣扎而从锁链上撕扯下自己的血肉。他摔到地上,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污泥;他摔到地上,变成一截焦黑发臭的碳化物,他摔到地上……这种无意义的轮回仿佛永远不会终止,每次都以锁链重新拉起他而作结,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陷入了停滞。 他知道只要自己想死就能死掉,他的意识会归于虚无,而这付肉体会化为供神明降临的容器——那个祭司是这么告诉他的,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死亡的黑甜乡有什么不好的?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因为不甘吗?因为愤懑吗?因为不愿意就这么低垂着头颅死掉就好像真的被命运打败了一般吗?还是因为他不屑于不是由自己所选择的死亡道路吗? 每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在他身上都会燃起那种冰凉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苍白色火焰,然后他再度恢复如初。只要他还想活着,只要他还在抗拒死亡,这种白色火焰就会顺着他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燃起。 为了逃避痛苦,他开始越来越长时间地潜进自己的意识深处。在那里,一切都是碎片化的,高度抽象的,无法用语言描绘的。 他目睹诸多,他见证诸多。 而在那无意识的洪流之中,他所摸索到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语便是——“秩序”。 这没什么奇怪的,秩序本就是生命之因果所在。生命的起源本就来自细腻有序的酸碱中和反应,有机大分子由此组成细胞,再进一步便成为生命,而生命又自发地组合起来,由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再到多细胞生物组成的秩序集团,例如管水母,蚂蚁蚁巢,人类文明——这是否也可以被看作一个生命体呢? 第140章 生命因秩序而存在,秩序却又反过来塑造生命。 他如此思考着,不知在意识世界中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且不说不遵照自然法则的生命无法存活,以人类文明的秩序来看,它也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每一个呱呱坠地的人类,赋予他们身份,又让他们毫无自知地在身份的秩序里生活着。某人与某人间的关系不仅仅彰显着这两人间交往的过程,也暗含了这两人的社会身份,例如某人是某人的上司,某人是某人的追求对象。 你从此不再是自然的生命了,社会秩序塑造了你,你被迫充当一个制造者,或者说,生产者。这个社会上,你的基本功能就是生产和制造,上班,下班,上学,放学,所谓的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也不过是被规定好的生产中的模块化环节,一切都要为生产让路,不论你生产的是产品还是知识,紧张的生产关系取代了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本来单纯的自由平等却又互相竞争的关系,让人在成为生产者的同时也成了被生产的产品,人变得不再像人,而是像一颗社会这台大机器上的螺丝钉。 然后人们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直到死亡。 反抗这种生活,拒绝被生产异化的人,则会被人格侮辱,被斥责为妄图不劳而获,被当作疯子投入收容所或者精神病院——而对疯子这种无序的概念的化身的恐惧也是来自秩序的教导。不然的话,想一想人类是如何判定一个人发了疯的?或许他们中真的是有会暴起伤人的存在,但是更大多数只是因为和周边的人不一样,不认同那套社会规范,就被当作是发了疯。 德雷克很早以前便想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做一个疯子,也不愿做一个秩序教导下安分守己的正常人,正常人!——不过是一种需要依靠定义疯子和异己来维护自身正统性的荒诞存在。 现在的他更确定了,他绝不会愿意做传统秩序架构下的奴隶。 即便此刻他位于潜意识深处,他也听见了来自神祗的低语,那低语告诉他,你一点没错,秩序就是这么扯淡的东西,没有什么是非存在不可的,破坏它吧,让一切都归于混沌。 德雷克听完,然后放声大笑起来,可惜此时处于意识中的他没有形体,否则他一定笑得满地打滚。 难道混沌就不是一种存在方式了吗?还是说祂心心念念着破坏,最后却造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破坏不了的东西,即混沌?还是说囿于语言的局限,祂只能这么表达?不论哪一种都显得如此滑稽。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在意识中,他轻蔑地对着那高不可攀的存在讥讽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否定秩序,否定一切就是为了追随你,赞同你?推倒危楼是为了建新的,火烧荒地是为了给未来的耕田施肥,毁坏是为了重构,否定一切是要建起更适合时代的意义,人类就是这样前行的,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低语声消失了,而他则专注回自己要处的问题。 推到一切后要怎么重来?地基要修建在什么地方?他在这意识世界中待了太久,对表象世界毫不知情,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再难以确定,如果有朝一日条件合适,他该如何重新确立自我,重新回到那个被他否定了秩序,甚至终将否定一切的世界中去? 一切似乎都是虚无缥缈的。 再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会一遍遍拉着他重回大地了,这样也不错,不是吗?他躲在潜意识的海洋里,永远享受着人类难以经历的自由,直到有一天肉身坏灭,而他也随之逝去,至于浅表意识,谁爱来操控谁操控吧……不,不对。 无论哪层意识,那都是他,也只能是他,在不经过他的同意下无人可以染指,精神操控系异能者不能,秩序不能,旧神亦不能,他如此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是的,他当然存在着,当然拥有着自我,倘若他失去了自我,现在这个在思考着的又是谁呢?又是谁成为这思考的行为的依托呢?只能是他的自我了,思考时所起着作用的正是他的自我。而这所意味着的便是—— 我思故我在。 一条无法怀疑,颠扑不破的真。 这样想着,他终于撕开了那层凝固的蜡,回到了浅表意识,也看到了那挂在天顶上的,七八点钟的太阳。 正当他们喝着酒的时候,赫塔施因茨推开酒馆的百叶门走了进来。 “是你啊,怎么,今早不忙吗?”科因看见了她,于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赫塔朝他们走来,然后和他们一起坐下,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们的。”洛希好心地说到。 赫塔捏了捏裙边,眼神躲闪不定。 “难道你不满意我逼着迈尔取消婚约的事?”科因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真是抱歉,我没想到你的爱好这么独特……” “你不是我哥哥,对吧。” 酒馆里一下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为什么这么说。”德雷克抱着胳膊问到。 “我不知道……直觉吧,你很像我哥哥,从相貌到性格,但是给我感觉就是不是他。”赫塔声音不大,但是神情却很坚定。 “直觉——大多数时候只是因为在潜意识中完成了推导或者推导过程太快自己没有注意到,直觉作为一个概念其本身存在倒是难以界定。”德雷克说,“我很好奇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科因不像你哥哥了?” 第141章 赫塔没说话,一会后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方才开口:“先生,你说的没错,我仔细想了想,是因为我哥哥是一个很有同心的人,他虽然性格很差劲,但是是一个很体贴别人的人,他不会对着一个哭泣着呼唤母亲的人无动于衷甚至出言嘲讽的。” “那个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人……”洛希欲言又止。 “我当然知道,但是以我哥哥本来的性格,他会像你一样,去结果他,而不是坐在那里冷嘲热讽。”赫塔说着,可随即她又抬起头来,“但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事实而已,我不愿意骗自己说哥哥回来了……事实上我很感谢你在教堂的时候帮我解围。” 她苦涩地笑笑:“就当那是个美丽的误会吧。” 说罢,她起身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科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他面前那盆豆子已经被他洗劫得干干净净,他看起来一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赫塔的话一般。 他说:“我好饿,我真想吃点肉。” 第77章 某个夜晚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而天幕已然昏黑。 “‘夜晚’暴露了。”桑切斯倚着门框,话里话外都没什么好颜色。 佩斯特面不改色,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文件。 半晌后,她终于开口道:“藏得再深的鼹鼠也总有被挖出来的一天,这有什么?” 桑切斯把一份报纸丢到她面前,只见上面的头版头条赫然用加粗字体写道:paa一号人物投奔神秘事务部:曾疑似假死以避刺杀? “这是我们邻国今天的早报,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在抓着这件事大加报导,paa的脸都被丢光了。‘夜晚’的暴露也是,很难说和费因斯脱得开关系。” 佩斯特十指相抵,略略低一低头,语气仍旧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从我们推测出他已经回归起,你就应该知道当然会有这一天。我必须说,那时你们贸然执行对他的暗杀计划是记蠢招,所以他又活过来了。” “机不可失。”桑切斯说,“而且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在乎这点名誉上的损失吗?我担心的是费因斯把更多机密内容泄露给他们。” 佩思特说:“你对科斯莫费因斯了解多少?” 桑切斯哼了一声:“他的全部,他的底细和档案我早派人摸过了,paa创始人,与异常打了近二十年交道,出身自神秘学世家,成绩优异,有两个博士学位,等等。” “很好,”佩斯特点点头,“你对他一无所知,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什么意思?”桑切斯听起来有些恼怒。 “那份档案是他自己编的,”她抽出一支笔,“而他的真实身份,就连我也从未得知过。不仅是我,恐怕连你的真正上司,也即我的父亲德蒙特林万克斯——也所知甚浅。” 她开始写些什么:“许久之前,我父亲曾经有幸见过他一面,那时费因斯的模样和今天已经别无二致。” 桑切斯凝视着她,仿佛在问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桑切斯局长,不要让我觉得自己选了跟着你们是个错误的决定。科斯莫费因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投奔对方也绝非为了荣华富贵,更不会出卖机密,就算这么做了,也一定是为了两国间的威慑平衡。要对付他,就必须从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上下手。” “你是他的老部下了,他在乎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听到佩斯特这一席话,桑切斯心里安定了许多,他知道这意味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势必会被推行下去的计划。 她把纸折叠起来,塞进信封,最后戳上邮戳,用火漆封口。 “当然,除了人类文明的存续,能让他稍微有些在意的,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她轻轻抚过信封表面:“麻烦您务必把邀请信送到他们手里,送给那些敬业的,鬣狗一样追着血腥味不放的杀手们手里。当然,也记得让他们弄清真正要下手的对象。” 洛希当然对此刻发生在卡尔顿的那些切切杂杂,咬耳低语的阴谋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把烧好的水往浴缸里倒而已。 他试了试水温,温度正好。 唯独这种时候他会比较怀念城市生活,颠沛流离之下人真的很难找到机会打自己,过去三个月他们过的简直和脏兮兮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他盯着白雾氤氲的热水,原本只想好好泡个澡,洗掉这三个月以来堆积的疲劳,但随之他又有些犹豫,这里毕竟是类沙漠地区,用水相当麻烦,山谷里那条河流的断流期已经临近,也不是人人都能修得起水窖,今晚他洗完了老板肯定没法再烧一缸新的来用。 于是洛希深吸一口气,把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又尽量不让自己显的太过扭扭捏捏地说:“科斯莫?你要不要一起把澡给洗了?” 对方正点着煤油灯看报纸,听到这话后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了他。 洛希心一横豁出去了,索性把门给大打开,说:“就,节约用水,否则今晚你是没法洗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看不得的吗?而且我是医生,看人早就看脱敏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烫,感觉马上都要能煎鸡蛋了。 科斯莫倒是不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就往浴室走来。 第142章 关上浴室门后,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得逼仄,随便舒展一下胳膊腿都会碰到对方,洛希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时不时往正在脱衣服的科斯莫那边瞟一眼。 印象中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对方不穿衣服的样子。 在深渊之城复活他那次,不知是那截脊椎中的某些成分随着新陈代谢进入了血液,还是说这本就是仪式所需的一环,洛希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巨大力道在从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往外抽血,他还没挺到一半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科斯莫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正准备跟他讲自己的作战计划了。 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他注意到对方本该是新生的肉体上竟然横七竖八的布满伤痕,其中许多已经愈合得光滑平整,除去没有毛孔外,看起来和周边的皮肤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这么看来,那个仪式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更接近把人强制还原到之前的某个状态。 洛希还是没忍住,抬手碰了碰对方肩胛骨一处近乎圆形的伤疤,问:“这是枪伤吗?” 科斯莫扭头看了一眼,说了声不记得了。 洛希也不好再问,两人横着在浴缸里坐下,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偶尔把下半张脸埋进水里吹两个泡泡,心想幸好水汽浓重,没准科斯莫注意不到他发红的脸。 他不说话,于是浴室里一下沉默下来。 平心而论,这份沉默并不尴尬,甚至他很乐意让这份时光多延长一会,但是洛希心里有个堵了很久的问题,错过这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独处的时光了。 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问到:“你知道……我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吗?” 啊,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羞耻感让他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埋到水底下去,让耳朵里都灌满嗡嗡的水声,这样他就听不到科斯莫的回答了,啊,不,不对,干脆还是祈祷让科斯莫压根没听见他刚刚的问题吧,他是怎么想的竟然问了这种事…… 然后他就听见科斯莫用他那仿佛万年不变的声调回答到:“你能想到的那一步。” 哦,原来是这样,听起来还好——欸,不对?等等,洛希难以置信地看向科斯莫,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 他在军队期间肯定没时间,而且科斯莫有自己的工作要做,那就是他读大学时了?正好德雷克也提过他在那时认识了科斯莫,但是——洛希咽了口口水,他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毕竟平时的科斯莫看起来永远是一副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会和红尘里的事情扯上关系。 科斯莫随手掬起一捧水,洛希看着那些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间滴落,一滴两滴,水滴似乎直接落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上。 “你想试试吗?”科斯莫说。 warning:此处有生吃活物情节,介意请避雷。 与此同时,旅店后院。 “好吃吗?” 在那个他所熟悉的,疏离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声音响起前,科因已经在这块地方待了好一会了。 当然,他不是在这发呆,他的手里攥着一只吱吱乱叫,毛发凌乱的老鼠,它拼命想要从桎梏中逃走,尾巴四处乱抽,还试图冲着他的手啃上两下,只可惜他的身体构造就决定了他免疫一切形式的物伤害。 老鼠,一块新鲜的,温热的血肉。 他死死盯着它,老鼠察觉到了危险,叫得更惨了。 他上一次感受牙齿撕裂肌纤维,腥甜的血水滋润着咽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躺在宿舍的沙发上往嘴里塞着生牛肉披萨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往,豆子和压缩干粮只能补充体能而无法慰藉真正的焦渴,尽管从未在人前展现过,但是他自己相当清楚,那种难以言说的饥饿感已经把他的智推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了,宰两个鱼肉百姓的纠察员或者欺压一下迈尔根本无济于事。 他咧开嘴,露出野兽一般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老鼠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就像见了猫一般不再挣扎,只是浑身不住地战栗着。 他把老鼠的头塞进嘴里,随后合拢齿列。 就像咬碎一颗硬糖一般,老鼠的颅骨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黏黏糊糊的脑浆混着血一下涌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吮吸着这些液体,然后才开始慢条斯地咀嚼。 他是如此怀念生啖血肉的感觉。 就在老鼠已经被他吃掉大半截的当口,他听见有人出声询问他味道如何。 科因猛一转头,如果人类的眼睛里也有猫一样的光毯结构,没准来人会被他那双杀气腾腾的,泛着绿光的眼睛吓到,但是人的眼睛没法像那样反光,而来人也不是会被轻易地吓到的类型。 德雷克正在点烟,他没带火柴或者火机,当然,他也不需要这些,只见他指尖轻轻一捻,烟头就燃起了一豆星火。 他说:“只是出来抽支烟,没想到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我该庆幸你最近没有吻过我吗?” 科因把老鼠剩下部位囫囵塞进嘴里,连嚼也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他不擅长解读人类感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猜对方话里的潜台词,于是他诚恳地回答:“从卫生层面来看,或许是这样的。” “有趣,”德雷克哼了一声,他靠的近了些,呼出的有些呛人的烟气就直接喷到科因脸上,“对你来说我算什么?用的很趁手的,可以发泄欲望的道具吗?” 第143章 科因略微退了些,不知怎么的,德雷克一如往常咄咄逼人的态度今天让他特别不舒服,他决定把这归因于自己太久没吃到生肉,被饥饿感烧坏了神经中枢。 作为回应,他摆出一副特别惹人恼火的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希望我这么对你?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要求的话。” 如果洛希在这,他大概率会上去敲科因一个暴栗,然后拉着他向德雷克解释他被行政部误以为死亡并来收拾他的遗物时科因表现得有多反常。 然而他偏偏不在。 德雷克扫了一眼科因别在大腿上的手枪枪套,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科因心领神会:“你说和这把枪有关的?哦,我记得你说的是‘我唯一能接受塞进嘴里的就只有手枪枪管,而能射出来的只有子弹’,不过很不幸,你食言了。” “没错。”德雷克平静地说,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熄了,随后在科因身前跪了下来,手则搭在他目前仍然系得规规整整的腰带上。 “你这是做什么?”科因明知故问,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非常享受原本高傲的人对他展现出臣服的姿态。 德雷克正在解腰带,闻言抬起那双绿色眼睛看了他一眼,说:“履行职责。” 履行我身为泄欲道具的职责,仅此而已,别无他物。 扩写一下德雷克的话:你别误会了,咱们就是这种关系,想多了对你对我都没好处,绝对不是我想犒劳你或者怎么的。 口不对心的人是这样的.jpg 第78章 风雨欲来 “一个难忘的夜晚,是不是?”德雷克说。 “什么?”洛希正往嘴里塞今天的早餐——烤面包片配玉米粥。 “你一直在傻笑,哪有人会因为早起笑这么开心的,我只能推测你经历了一个,”他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看了洛希一眼,“令人印象深刻的夜晚。” 洛希连忙寻找一切会反光的物件,的确,在水壶的曲面上他都能看到自己嘴角那一抹明显的弧度,于是他连忙绷住脸,把那一丝微笑压了下去,可还没过一会,他就又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笑容。 他要是有条尾巴,恐怕早摇得要飞起来了。 德雷克叹了口气,看来是实在受不了他这一副堪比青春期小孩的样子。洛希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确,他们在这个镇上待了好几天了,除了科斯莫有一堆事要和瓦格纳商谈外,其他三人都多少有些无所事事,而无所事事的人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剩下的精力到了晚上就总得找渠道发泄。 自从那天晚上试过后,洛希就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小孩一样很难克制自己,也是,让吃过肉的人再回去吃素恐怕没几个人受得了,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不是异能给了他异常强大的恢复功能,他这几天别说跑到一楼来吃饭,怕是下床都麻烦。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看向德雷克,洛希早就知道他和科因间有点什么,但是实在不明白他俩怎么一到了人前就总能表现得异常自然,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到底怎么做到的?可惜他又不好问别人的私事。 唉,他把最后剩的那点玉米粥喝下去,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得了。 某间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四个男人正围在一盏不甚明亮的白炽灯下商议着未来。 “你们都接到那个消息了,是吧?”其中一个人说,“看看那悬赏金额,成了后我们四个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咱们能行吗?”另一个抱着一瓶酒的家伙嘟嘟囔囔,他有个又大又红的酒糟鼻,“听说这次连‘腐败’都出马了,我们还跟着争什么……” “瓦伦!你小子说什么丧气话呢?”一个头发像玉米须似的人呵斥道,“就是因为腐败出马了,咱们要是赶在他前面抢到那四个人的人头,拿回去复命,所有人都会对我们刮目相看的!我看之后谁还敢嘲笑我们‘幻影’帮!” “老大你知道我的,”最后那个人紧张得打了个嗝,“我就是一个半道出家的财务,平时也就做做假钞,打打杀杀的我真不在行。” “够了!瓦伦,威尔,还有罗伯特,”领头的家伙用力一拍桌子,震得灯绳都抖了两抖,“何必妄自菲薄!想想我们过去的辉煌成就!” “抢走小学生的棒棒糖共计十七支,倒卖后发现还不够付出来抢劫一趟的油钱的。”名叫瓦伦的家伙打了个酒嗝,鼻头更红了。 “但是咱们成功抢了一次银行!”威尔边说边连连点头,那头玉米须似的头发被他甩得上下翻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在筛玉米粒。 “抢了八千多,第二天一看报纸,银行说报失十八万。”罗伯特哆哆嗦嗦地说,“他们的工作人员做梦都要笑醒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弥漫在地下室中。 最后还是他们老大咳了一声,强行转移走了话题。 “这个活,我,埃立特,不,‘幻影’接下了!务必抢在腐败前头完成任务!我们要一雪前耻!重铸幻影荣光!” 卡尔顿贫民区,废弃不用的旧地下水道,大多数区域都陷在永久的黑暗中,唯独这处的墙上挂着两三盏光线昏暗的油灯。 几名士兵打扮的人站在一处平台上,尽管都配备了呼吸面罩,但是这面罩仅能遮住口鼻,从他们皱起的眉头来看,这个肮脏,破败的地方还是让他们十分嫌弃的。 第144章 脚下就是一条水渠,里面淌着暗黄色的液体,气味十分刺鼻,时不时还有老鼠爬过,这些耗子长年累月待在这地方,已经出现了奇怪的变异,个头十分巨大不说,浑身的毛也又黄又硬,乍一看甚至和刺猬没什么两样。 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整面墙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诸如烧瓶的实验器具,容器里装着看不出品种的五颜六色的溶液,有些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鸟嘴医生面具的人从架子的阴影中走过来,他的脚边跟着好几只那种又黄又大的老鼠,它们邪恶的小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 士兵们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腐败”本人了。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是男是女,名字叫什么,“腐败”是人们根据他的行事风格给的绰号,但是他常住的这个地方倒是和他的绰号很搭。 “腐败”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字与字间粘连在一起,分辨起来十分费劲:“所为何事?” 士兵中较为胆大的一个走上前去,递出一张纸条:“抱歉,有可能我们的每句话都会被监听,因此还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向您传递信息。” “腐败”接过纸条,士兵们不由得怀疑,隔着面罩,又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他是否真的能看清纸条上写的东西。 但“腐败”显然是看完了,因为他随手将纸条团成一团,抛给了跟着自己的几只老鼠,它们立刻一拥而上,将纸条扯得粉碎后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了,”“腐败”用他那嘶哑的嗓子说,“你们可以离开我的花园了。” 士兵们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他们巴不得可以早些离开这个压抑昏暗且恶臭扑鼻的地方,“腐败”竟然还称这里为他的花园,简直不可喻。 说完这话后,“腐败”又退到了架子的阴影当中去,消失不见,士兵们则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们走的太急,以至于从始至终没能注意到,在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紫黑色卵泡,里面的东西,不管它们是什么,显然很快就要降生于世了。 “你是在写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洛希问。 科斯莫闻言放下笔,拢了拢他面前那一堆厚厚的纸张,油灯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线条流畅清晰的面部轮廓,他轻声说:“只是合作条款而已。” 没错,合作条款,不论是科斯莫还是瓦格纳,双方都心知肚明其约束力只是聊胜于无却又不得不写的东西,洛希也多少能猜到,因此他对这玩意占用了本该属于他的夜晚时间而略带不满。 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北上了,之后的日子大概又会像之前一样,过的跟打仗行军似的,很难像现在这样放松地享受生活,事实上,洛希简直恨不得把这几天的时光用琥珀包裹起来塞进储藏室,然后在之后的每一天都用心地用掌心托着它们反反复复地品味,他觉得哪怕有一天自己突然死了,也会因为这几天的日子而对自己说:我度过了不后悔的一生。 这样想着,洛希伸了个懒腰,把右胳膊塞到脑袋后枕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你要是困的话就先休息吧。”科斯莫说。 的确,这会时间也不早了,肯定早就过了半夜,斯特维斯镇静得可怕,只偶尔能听到谁家狗吠叫一两声的动静。今晚天空中堆满了云,遮盖住了月亮的清辉,远方的夜色黑得愈发深重,几乎要在视觉上产生发绿的错觉了。 的确是一个适合睡觉和休息的时刻。但是, “我想等你一起。”洛希说。 而且他还蛮享受的,什么都不做,软绵绵地倒在大床上,看着科斯莫写东西,时不时翻回去检查自己的条款,颜色极浅的淡青色眼睛在油灯下如同玉石一般熠熠生辉。看着这幅场景,洛希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个地方被点了把小火,把淌过那里的血液都加热的暖融融的,又让这些温暖的血液随着循环系统跑遍四肢百骸。 科斯莫点了点头,又继续去校对文稿。 屋外起了阵风,它拍打着窗户,发出类似呜咽的悲哀腔调,仿佛昭示着他们一行人未来的飘摇不定和风雨满楼,但是此刻的屋内仍然明亮地温暖着。 第79章 缢吊者 第二天的清早,太阳还带着点月亮温柔的淡绿色清辉,风里有着水和沙尘混合的凉丝丝的气味。 “东西都带上了?”德雷克问。 洛希盯着修好的越野车的后备箱,把包括食粮,饮用水,和武器在内的装备等又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抬起头对德雷克说:“没问题,都带齐了。话说科因呢?” “去施因茨家了,”德雷克说着点了支烟,“我猜是给她们留点钱,虽然他分明就不是弗洛里希施因茨,这点连赫塔都看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演得入戏还是说他真的想要找个家庭融入进去然后变成她们的一份子。后者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科因确实挺能演的。洛希无奈地笑了笑,想起了冒牌的卡米洛,明明是个连感情都不懂的存在,模仿人类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时,科斯莫走了过来,他说:“我们得带上瓦格纳。” “欸,为什么?”洛希吃了一惊,“那会很麻烦的吧。” “他想监视我们?”德雷克皱起眉头。 第145章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瓦格纳从一颗高大的仙人掌后绕了出来,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我能帮你们应付各种关隘检查,再说了,你们以为自己跑过来就安全了?这两个国家互相渗透互派间谍已经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了,万一你们真遭到了袭击,有我在,事情也会从普通的清叛徒扩大到两国之间的政治外交问题,这不是我们双方互利共赢的事吗?” 他说的头头是道,可洛希也知道,天上绝不会掉馅饼,他清楚科斯莫这么做大概也是出于无奈的妥协之举,毕竟他们现在人在屋檐下,实在没得选。 “行吧,”他说,“我们知道了。先生。”先生这个词被他念得格外重,简直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而德雷克侧过头去冷哼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赫塔从二楼往下看去,科因正好把一叠钞票塞给婶婶。 她抱紧了胸前的托盘,这个人不是弗洛里希,只是不知为何长的和哥哥一模一样——她没有勇气告诉婶婶她们这个事实。有时候比起真相,还是谎言更能抚慰人心,而且一旦其他人发现他不是弗洛里希,一旦发现他其实和施因茨家没有关系也不会专门来照顾她们,其他人就又会踩到她们头上来作威作福的。 就像三个月前叔叔死掉后那样,如果不是科因,她现在已经被像个玩具人偶一样嫁给迈尔了,就这点来说,她十分感谢科因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迈尔别说和她说话骚扰她了,他看起来恨不得一辈子都和姓施因茨的人保持五十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门,来人显然十分急促,比起敲,不如说是在砸门了。 是镇长的声音,他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施因茨!弗洛里希施因茨在这吗?!出事了,快跟我来!” “就我们的情报来看,杀手就算不会这么快到,也肯定是在路上了。”瓦格纳背着手,神情严肃,“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所耳闻,但是据说这次‘腐败’也被paa请动,预计会对你们出手。” 听起来这人来头不小,但是洛希没有听说过,于是他问:“‘腐败’是谁?这是他的代号吗?” “这个嘛,”瓦格纳说,“他的具体能力我们也不了解,因为就我所知,和他对上的人没有能够活下来的,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什么声音?”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镇上的方向传来。 洛希他们赶到声音来处时,只看到一团挤在一起的镇民,和挂在教堂的门前的,上了吊的马林太太的尸体,一下,两下,她僵硬的尸体不断随风撞着木门,发出磕托的声音。 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吓人,舌头长长地吐出来,嘴歪眼斜,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她还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下摆被人死后自动排出的失禁物染得发黄发黑,臭气熏人。 要是仅此而已还则罢了,可怕的是她的整条右手都只剩下了白骨,和一些贴在骨头上的剔不掉的碎肉和筋膜,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整条右手的肉都被剔掉的情况下把自己挂上去的。 镇民当然十分恐慌,有人颤抖着,惊慌失措地喊道:“这是恶魔,马林家一定是被恶魔诅咒了!” 马上有人接着说:“我就知道他们家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坏事接二连三在他们家发生!” “她还在教堂前上吊,这是恶魔对神的挑衅,是以污秽之物行亵渎之举!” “是谁把恶魔招来的!是女巫吗?是女巫吧!我听说以前就出过这样的事!想要保持我们的洁净就必须要清除邪恶!我们得烧死女巫才行!” 镇民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一时间吵得让人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从勉强能分辨出的几句来看,他们似乎马上就要搞出一场女巫审判了。 “肃静!肃静!公民!你们在做什么?保持秩序,不要慌乱!”瓦格纳喝到。 根本没人听他的,瓦格纳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镇民们的呼喊和吵闹声中。 一声枪鸣如同炸雷般响起,先前还喧喧嚷嚷的镇民一下沉默下来,如同一场洪水把所有声音都淹没在了水面下,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马林太太的尸体撞上木门的声音。 是德雷克在冲天鸣枪。 “安静。”他说,声音不大。 镇民不再吵闹,他们沉默着,紧紧地盯着洛希一行人。 “是谁第一个发现她的尸体的?”瓦格纳问,这回有人回答他了,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中挤出来,她有点发抖,说:“是我,我来做晨祷,结果一绕过街角就看到这个场面……吓死我了。” 看来刚刚的尖叫声就是她的。 “你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或者,有人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吗?”瓦格纳问。 妇女摇了摇头,她说:“我吓都快吓死了,哪还敢说上去看她,更不要说注意到什么异常之处了……”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斯特维思镇的昨夜和之前所有的夜晚一样安静。 不过有个人举手说昨晚他起夜时发现马林家的窗户里还透着亮光。。 “具体是什么时候?”瓦格纳问。 “我不知道啊,老爷,我当时迷迷瞪瞪的,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镇民无奈地说。 “这个教堂的牧师……兼镇长呢?”洛希问。 第146章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镇长从街角跑了过来,他的红色长袍十分显眼,科因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这显然是一场恶性神秘事件,”瓦格纳下了结论,“公民们,我要求你们现在立刻回到自己家中,做好安全防护,忘掉你们看到的,神秘事务部将全权代此案件。” 有镇民离开了,但是显然,每个集体里都有的那么几个人还在原地窃窃私语,时不时用窥探的眼神看向尸体,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洛希走过去,说:“你们做什么呢?纠察员都要求你们回去了。” “哎呀这,我们也知道,”有个人开口道,“但是刚刚那些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意思?”洛希问。 “就是,”对方耸耸肩,“马林家一直有点不太好的传闻,他们家本就是外镇搬过来的,听说是和当地教会间爆发了矛盾,来到这里后没多久,他们家大女儿就失踪了,当时我们还帮着找,后来倒是找着了,你猜在哪?” “在哪?”洛希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方一副卖关子的神情,大有洛希不问他就不往下说的架势。 “在一个山洞里面,那里面全是骨头,白花花的,她就躺在那堆骨头上面,都快被吃空了……” 洛希一听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了穴居人,这一家人也真是倒霉,穴居人好像是跟他们家较上劲了似的。 于是他说,“不是什么恶魔,就是前几天我们收拾的那些东西。” 对方一脸“我就知道你不懂”的神情,一拍手说:“那可不止呢,过了两天,马林太太就中了次邪,让魔鬼上了身,这是镇里的人都知道的事,还是亨利特镇长去给做的驱魔呢。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不过大半夜的没人发现,魔鬼就上了她的身,操纵着她把她给挂到了教堂门前。” 洛希心想那顶多是马林太太失去女儿,过于伤心,一下精神刺激太大才导致了行为失常。 唉,基础医学知识的科普任重道远啊。洛希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方见洛希对他口中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没兴趣,自己也觉得没了意思,几个人嘟嘟囔囔地离开了现场。 洛希回头,看见瓦格纳几人已经把马林太太的尸体放了下来,瓦格纳掏出了个仪器,开始像模像样地给她做扫描。 “这是我们独家开发的,”他介绍到,“专门用来探查神秘物品的扫描仪,神秘物品附近会有特殊的波动,就像探测磁场一样,可以探测到神秘物品发出的波。” “说起来,你们这个称呼,”洛希忍不住插嘴问到,“神秘物品是指什么?” “所有受到神秘污染的存在,”瓦格纳说,“我知道你们会分,异常,异能者,但是我们才不分是人还是物,一旦染上神秘就不是人了。” 洛希感觉自己这边四个人都被骂不是人了。 就在这时,扫描仪上的红灯闪了起来,而在仪器下方,马林太太的那处衣物微微隆了起来,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第80章 黑暗侵袭(1) 撩起裙摆后,那里只有一只老鼠,老鼠啃穿了她的皮肉,从她腹部里钻了出来,留下一个不大不小,血肉模糊的洞。 “呃!”洛希退后一步,这场景真是令人恶心,也不知道那只老鼠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还好他不知道科因那天晚上在外面像猫一样生吃老鼠,否则他会更觉得难受的。 但话又说回来,能触发仪器的老鼠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老鼠,说不定它才是引起马林太太古怪举止的罪魁祸首,瓦格纳带了手套,正要去抓那只老鼠时,被洛希一把抓住了手腕:“等等!” “怎么了?” “这老鼠不太对劲……”洛希喃喃地说,“不,不是说它没问题,它能触发仪器肯定有问题,但是你们看,这老鼠身上有东西。” 在老鼠被血濡湿的黑色毛发下,赫然是发绿的,葡萄似的一串串的脓包,和他们曾在凡米尔岛见过的那些别无二致。 “这不可能,难道‘腐败’已经到了吗?怎么会这么早!”瓦格纳看起来有些后怕,尽管他戴了手套,可谁也说不清被这耗子咬上一口会发生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科斯莫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说:“你们留下,洛希和我去检查她家。” “抱歉部长,”年轻的小伙子满怀歉意地挪开枪管,“我失手了。” 一只土拨鼠倒在沙地上抽搐着,刚刚那发子弹没能打中它,只是擦着它的腿过去,但也足以削下一块皮肉,令它动弹不得了。 “没什么,勒内,谁都有失手的时候。”黑发女人轻声说到,走过去将土拨鼠捡了起来,“无论如何,今晚我们都可以改善伙食了。” 名叫勒内的年轻人从趴着的石头后方起身走了过来,满天星斗下,他不着痕迹地偷偷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拧断土拨鼠的脖子,给它放血剥皮,再把它穿在红柳串上,搁在篝火上烤。 “真是麻烦您了。”他说,而女人摇了摇头。 “这不算什么麻烦,只是我做了自己擅长做,也能做好的事,仅此而已,就像勒内你也有擅长的事那样。” “我吗?”他抓了抓头发,橙黄色的跃动着的篝火火光把勒内的面孔照的十分温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也是如此,火光给她镀了层金,却让她显得比平日里要平易近人得多了。 第147章 “说实话,部长,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擅长的东西,”他搓了搓手,看起来有些尴尬,“我其实……不,没什么。” “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次的任务吗?”女人平静地转着烤土拨鼠,偶尔往上切几刀花刀,让热力更均匀地渗进肉的内部。 “要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实操,您竟然在一众经验丰富的特工中点了我这个新人,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能力能不能足以回应您的期待。” 他听起来都紧张得都有点口吃了。 女人并没有因此生气,她只是问:“那么,勒内,你的短板是什么?不是性格或者做人方面,我问的是你的考核结果。” “没有……部长,我的成绩很均匀,没有哪门偏科。” 但也没有哪一门十分突出。 出于小小的不想在她面前丢人的私心,勒内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这就是原因之一,”女人低垂着眼睛,仔细地盯着烤肉,“在实战中,人往往不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却很容易就会被短板所拖后腿,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也不在少数,而你已经克服了这一点。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抱歉……我一时想不到。” “我所真正担心的是,”女人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岔开了话题,“你能不能做到对前同僚动手。这之中三位是你的同事,一位是前局长,而且就我所知,科因在年轻特工中还很有些人气。” 佩斯特今天头一次望向他的眼睛,但是她的语气仍然温和,并不像在谈正事。 勒内咽了口口水:“我会努力的,部长,我不会对叛徒手下留情。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有我们出手的空档吗?我听说局里召集了好几拨人,其中还有那个‘腐败’,也许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收尸带回国内。” “烤好了,给。”佩斯特撕下一条大腿递给他,勒内忙说谢谢,吃了一口后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真好吃!部长,您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做了我擅长的事罢了。”她说,“如果你犹豫了,勒内,那不是你的错,科斯莫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坏人,我知道他们背叛组织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 “那您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勒内疑惑地看向她,嘴里还塞满了肉,一嚼一嚼,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特大号土拨鼠。 “因为我们念不同,”她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事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彼此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只是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就再也没法协同共处。” 说话时她盯着篝火,眼中跳动着明亮的火光,而勒内却觉得在那深处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悲伤和疲惫,于是他开口道:“无论如何,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谢谢,”她微笑道,把一缕黑发别到耳后,勒内竟一时看得入了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失礼,连忙别开了视线,脸上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只听佩斯特说,“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会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比起更在乎文明存续的科斯莫,我一向坚持人的价值不可或缺。” 今夜还很长。 洛希一推开马林家的房门,一股腐臭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冲得人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马林家屋内还和他上次来时一样杂乱,东西乱丢乱放,无从下脚,等洛希好不容易挤到灶台前时,所见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已经因氧化而发黑粘稠的血液溅得四处都是,案板上是一把血淋淋的刀,一根切段切到头的玉米棒,和跟在玉米棒后的几根切成小节的手指,炉灶里的火已经灭了,而煮锅上还扣着盖子。 洛希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马林太太站在案板前给玉米切段,由于新鲜玉米的玉米芯比较硬,每次下刀她都十分用力,几乎是在砍了,刀剁在案板上哐哐作响。而切着切着,玉米就切到了头,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切了下去,一下,两下,她充满狠劲地对着自己手指又砍又剁,就像切肉肠一样,鲜血四溅,而在手指切完后,她又把刀对准了自己的胳膊……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洛希一挣,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对上一双颜色极浅的青色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我没事,不用管我。”他对科斯莫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他只觉得自己的整条右手都在跟着疼。 科斯莫揭开了煮锅上的盖子,洛希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还是看了一眼,果然,里面装满了一条条一块块煮熟的肉,从肉的肌来看,应该就是那些她从手上切下来的,她煮熟了自己的肉,却又一口没动。 洛希一阵反胃,就算马林太太真的疯了,这样的行径也实在太超过一般人的承受底线了。 他还记得那天看到她时那颗滑落她腮边的泪水,他们替她复了仇,可是为什么却让她走向了这样的结局?是他们做错了吗,他们应该不杀光那些穴居人,而是起码给马林太太留下一个复仇的念想的吗? 不,洛希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穴居人再留下去也会对其他村民出手,到那时,被悲剧塞满的就不仅仅的马林一家了,就算是为了未来考虑,他们也不能放任那群穴居人为所欲为,为此牺牲了马林太太也是不得已之举。 “你觉得她是受到异常影响才这么做的吗?”洛希问。 第148章 科斯莫摇摇头,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但是,“气味。”他说。 不论是血,还是锅里煮过的肉,虽然这个形容不太对劲——但总的来说它们都还算新鲜,不该散发出如此强烈的腐臭味,这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存在。 两人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很快,在二楼,他们找到了气味来源。 在马林家主卧的床上,整整齐齐躺着三具尸体,其中较大一具已经高度腐烂,尸水横流,而较小的两具则刚开始腐烂,浑身烂得坑坑洼洼。显然,这里的气候虽然干燥,但也没有干燥到会让尸体提前脱水变成干尸的份上。 “她从墓地里把家人尸体挖回来了?!”洛希掩住鼻子,难以置信地惊叹道。 他的推测大概率是对的,因为卧室门边放着一把沾满了泥土的铲子。 吊诡的事还不止这些,在房间的地板上,画着一个洛希从未见过的法阵,法阵边上是几滩蜡烛烧完后剩下的白色烛泪,法阵中心是三颗头骨,不知道马林太太从哪搞来的。 “天啊,她都做了些什么?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洛希不由得转过头去,那个法阵,看它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好像那不是什么法阵,而是某种不可描述的丑事物。 “不知道,”科斯莫说,“但可以确定她绝对招到了根本不该招惹的存在。” 某种不可言说,充满恶意的存在。 第81章 黑暗侵袭(2) “他们走了,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们了吧。”德雷克说话时摊开了右手,向瓦格纳展示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以示自己并无攻击性。 瓦格纳没有开口,而是掏出来一个皮封的小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字:小心月亮。 德雷克抬头看了眼天空,现在天上挂着的是遮蔽了月亮的,黄澄澄的太阳。 他继续写:乌鸦是月亮的使者,乌鸦监视着我们。 “科斯莫早就知道这些了吧?”科因说。 “我真不该以貌取人,”瓦格纳说,“我还以为你就跟情报里说的一样,只不过是paa养的一条听话的狗,看起来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不少。当然,我认为消息就是从他那里放出来的。” 瓦格纳在纸上写:真正的月光是白色的,绿色月光是仿冒品。月亮早就被寄生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德雷克加入了和瓦格纳的对话,“你也比我想象中聪明——笨的人也干不到这个位置上,不过你还是比我想象中聪明。” 瓦格纳抬起手,似乎想要接住一缕阳光,“我读书的时候成绩还是不错的,虽然听起来有追忆往事的嫌疑,但那时我真的想学天文学来着,只可惜现在夜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我也忙着工作,十多年没抬头看过夜空了。” “看在你知道这些的份上,真是难为你前几天还得陪着我们演戏。” “该走的流程总是少不了,工作过的人都知道。”瓦格纳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 “听起来事情很严重,”科因插嘴道,“但我不想死,一百万刚到手还没捂热,而且还有每个月六万的月薪,就为了这个我也要争取活久一点。”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现在看起来嘛,我们有别的活要干了。”瓦格纳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酒馆的门被推开,四个旅人打扮的家伙出现在他们面前。 “科斯莫你见过类似的仪式吗?”洛希忍住恶心,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画法阵的材料,似乎是某种粉末,他用食指捻了捻,这粉末嗅起来有股淡淡的硫磺味。 “硫磺通常被认为与恶魔有关。”科斯莫瞥了一眼法阵,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哀惧。 “召唤恶魔吗?这么看来这似乎那些镇民说的是真的了,马林家果真和恶魔有关系,不过就不知道这和穴居人挑上他们家是否有关了。”洛希站起来,把手上蹭到的粉末拍掉。 “不,这粉末就是普通的砖粉,通常被认为是可以防止恶魔入内的,看来尽管她已经神志不清,还是在阻止自己真的召唤来恶魔,只不过这硫磺味代表着她还是失败了。”科斯莫说。 这或许意味着,在这间昏暗的,充满尸臭的房间中,恶魔就正藏于某处凝视着他们。 恶魔真的存在吗? 洛希想着,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微微泛起一股涟漪。 “费因斯和林万克斯不在啊,看来我们运气不好,最值钱的两个没在这。”四个人里打头那个说到。 “‘腐败’还没动手,老大,咱们赶来的够及时的!以后不会再有人敢看不起我们了!”头发像玉米须的威尔看起来相当兴奋。 “先把这三个解决了,再去找另外两个就行,或者用严刑拷打从他们嘴里问出来费因斯他们的下落……嗝。”瓦伦喝的醉醺醺的,还打了个酒嗝。 罗伯特也没哆嗦了,他一脸谄媚地看着打头的人:“说不准这次我们真能发财了,老大。” 瓦格纳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满脸都写着“这帮傻子是怎么回事”。 科因撇了撇嘴,德雷克则要直白得多:“一群白痴。” “哈哈,你们对自己的评价还很准确嘛!”威尔笑了起来。 “我是在说你们,看来白痴的评价都还是高了,你们是集体出过车祸还是出生时长时间缺氧?不然怎么会人均有这么大面积的大脑皮层损伤?” 第149章 那边四个人的脸全都皱了起来,只听他们窃窃私语:“大脑皮层是什么?” 但是,不管大脑皮层是什么,德雷克在骂他们这件事以他们贫瘠的脑容量总归还是能解的,威尔脸色一变,抽出把小刀就朝他们冲了过来,边跑边呵斥道:“你竟敢看不起我们!今天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科因一把攥住他握刀的手往自己方向一扯,刀身从他身侧划了过去,随后曲起空着的另一只胳膊,一肘击在对方头上,威尔吭都没吭一声就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跟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科因眯了眯眼睛,半咧开嘴,好像在说“就这”? 瓦格纳喃喃自语:“雇佣这帮玩意,paa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也挺好的不是吗?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轻松点,最好的方式就是当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傻瓜。”德雷克意有所指地看着剩下的三人。 “威尔!该死的,他太冲动了!”来不及管德雷克夹枪带棒的话语,打头的埃立特恨恨地骂道,“你别以为我们三个也这么好欺负,给我等着,马上就让你看到我们的真正实力!”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对面三人神情明显严肃了起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埃立特内心不由得一阵欢喜,看来威尔的不按计划行事还是没有让自己这边乱了阵脚,他们的威慑力还是在的,就在他想让瓦伦和罗伯特也说上两句,给自己撑撑场面时,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干嘛?”他恶声恶气的问,是谁这么不看氛围打断他,等他回去了非让对方沦落到沿街乞讨,他猜是罗伯特这半路出家的小子,这人一直都这么畏畏缩缩的。 他一转头,果不其然,罗伯特正毫无血色地扯着他的袖子,一手指着他身后,结结巴巴地说:“老大,快,快,快看,后,后面!” 他一把甩开罗伯特,后者居然就这么摔在了地上,他觉得一阵恼火,咆哮道:“缩手缩脚的干什——” 埃立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也看到了后方的景象。 无数的老鼠就像洪流一样从各家各户中喷涌而出,数量之多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这座沙塬的内部其实是由老鼠构成的。老鼠奔跑着,尖叫着,浑身都生满了绿莹莹的脓疱,它们旋即又开始互相撕咬,转瞬间满地都是黄绿色的脓水和鲜红的血液。 有镇民推开门出来了,只不过他的全身都覆盖着老鼠,老鼠啃咬着抓挠着他的身体,而镇民上翻的眼睛和痉挛般的走姿无一不说明了他已经根本没有人类的意识,科因冲他开了一枪,打飞了他一条胳膊,断面处竟然没有血液溅出。 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看来是我们被人摆了一道。”科因端着枪,不紧不慢地说——这时候急也没用了。 一扇又一扇门被打开,没有神智,甚至没有生命的居民一个个以痉挛的姿势走出,抽搐着朝他们靠近,如同都市传说中的丧尸一般。 那三个倒霉蛋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这股洪流所吞噬,成了鼠群的养分,而一转眼,他们就又站了起来,当然,是以和镇民一样的浑身抽搐的姿势。 他们也被感染了。 而在远方,鼠群洪流的尽头,隐约能看见站着一个浑身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人。 ‘腐败’,真是人如其名。 “不行,我们的火力挡不住。”开了几枪后瓦格纳干脆地放下了武器,虽然速度不快,但这些丧尸居民身上根本没有弱点,传说中丧尸被打中脑部或脊椎就会失去行动能力,而他们,就算把四肢都全部打断了,也会用牙齿啃着地一点点朝众人前进。 “先进教堂躲一躲,那里的门和墙都还算结实,之后再想办法收拾那家伙。”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马林的房子那里传来了异动,还不等他们扭头去看,只听一声巨响,马林家的房子被硬生生从内部撑破了,木板砖石飞得四处都是,而涨破了他们家房子的罪魁祸首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它几乎有三层楼高,身体十分粗壮,下方生着雨林木的板状根似的蹄子以支撑它庞大的身体,它的周身都生长着巨大的畸形的嘴,做出类似咀嚼的动作,它有许多条蟒蛇似的胳膊,每条胳膊都黏黏糊糊地挂满绿色黏液,不住挥舞着,每一下挥击都能把房屋的墙面打得土石横飞,可见其蕴含着多么庞大的力量。 和构成房屋的木板一并飞出来的还有科斯莫和洛希,好在他俩一个身体素质不错,一个有自体强化系异能,都稳稳当当在其他三人边上落了地。 一边是腐败和鼠群,一边是巨大的怪物,还真是,“祸不单行”。 洛希禁不住吐槽道。 几分钟前,马林家屋内。 “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洛希抬起头,发现卧室的侧方,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姐——佩斯特。”洛希说,“你也来了啊。” 奇怪,进入房间的时候他怎么没看见她?难道她会隐身,还是说穿了什么光学迷彩,罢了,那不重要,关键是她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paa准备对他们动手了,不是吗? 她轻柔地说:“我以为你会对我更热情一些,还是说内伊对你们说了什么吗?” “内伊——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洛希急切地问。 “我更希望你们可以亲眼去看。不过眼下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不是吗?”她指了指科斯莫。 第150章 后者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从洛希他们身后的阴影里冒出一个人影来,他举着枪,枪口对准他们的后背,他说:“不许动,举起手,然后慢慢地向我转过来。” “勒内,你出现得很及时。”佩斯特这句话近乎是夸奖了。 勒内抿了抿嘴,马上把脸上一闪而逝的羞怯神情压了下去,他说:“哪有,我应该感谢您的教导才是。” 佩斯特又说:“科斯莫,局长,我不是抱着玩闹的心态来的,我也好,勒内也好,都做好了丧命的准备,我知道非得这样不可才能从你这里获得一点胜算。这么多年下来,如果说我有从我父亲那里学到什么,那么不外乎就是两点——第一,不要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第二,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说:“你们知道马林太太为什么不能成功吗?因为她的仪式还少了一环,牺牲。她要牺牲一个真正喜爱着她的人才能召唤来恶魔,可惜很不幸的是,对她来说这类人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还好,对我们来说并非如此。” 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些古怪,似乎逻辑上哪里不通,喜爱着你的人而非你喜爱的人? 洛希想做点什么,被科斯莫一把摁住了手腕,他的语气近乎严厉:“别轻举妄动。” “你是对的,”佩斯特说,一层淡淡的血光环绕着她的周身,“刚刚你要是冲上来,就算有自愈的能力也说不定会死掉的,洛希。” 勒内似乎还停留在佩斯特刚刚那句话上,“部长,这是什么意思?” 佩斯特抬起手,做了个古怪的,仿佛拧毛巾一样的手势,勒内一下就飞到了半空中,双眼圆睁,就连嘴巴也张到了最大,如同在无声地惨叫。 “就是让你成为牺牲和祭品的意思。”佩斯特微笑着说,“抱歉,我之前撒谎了,你喜欢我,这才是我挑中你的条件。” 一阵血肉翻搅的声音,洛希眼睁睁地看着勒内腹部开始隆起,撑破了衣服,青筋密布暴起,皮肤很快就被撑得透明,能看到底下涌动着的黑色物质。 “逡巡于密林中的女主人啊,请您回应我的呼唤——”佩斯特做出了祷告的模样。 砰的一声,勒内的肉体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在他终于喊出来的,痛苦的尖叫声中,一只巨大的蹄子从他被撑破的腹部中踏了出来。 第82章 漩涡 “这下麻烦大了,不是吗?”德雷克笑着说,洛希知道他是一到危机关头就生出幽默感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家伙绝对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并且从来没去治疗过,洛希决定这次事件解决后一定要找机会把他塞给专业人士看看。 佩斯特静静站在远方,她的身形和那怪物一比,就像是一颗枯瘦的小草,但她脸上却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一具行尸抽搐着,挣扎着,随后突然弹了过来,身形呈现出和先前姿态完全不符的敏捷,好在洛希眼疾手快,一刀劈了下去,从左肩到右肋把他劈成了难以行动的两块,随后又补上了数刀,令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从他身上挣脱的老鼠并没有继续扑上来,而是退下去融进了鼠群中。 洛希注意到,鼠群并不像一开始那样互相撕咬乱窜了,而是有节奏地绕着某个中心开始爬行,很快就像水流一样,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由老鼠构成的漩涡。 与此同时,行尸却越来越多了,镇上有过这么多人吗?还是说墓地里的死者也被迫爬起来了? “洛希,”有人喊他的名字,洛希回头一看,发现是德雷克,“那个又大又丑的玩意我们来想办法解决,等一会科因处这些活死人的时候,你趁机去收拾那个瘟疫医生打扮的家伙。” 洛希答应了,但是话说,科因去哪了? 哪里都看不见他,倒是天幕越发昏暗,阴沉沉的,好像有一团乌云在飞速地逼近,几乎是转眼间就压过了半边天,云朵漆黑如墨,中间仿佛还涌动着什么东西——那是乌云吗? 这团黑色的云雾很快就逼近了他们的头顶,低到了几乎要被教堂的钟楼戳到的地步,旋即,从那云雾里伸出了几十只乌黑的,手心生着绿色眼球的巨大手臂,每一只光是手指都有成年男性那么长,指甲尖利,骨骼嶙峋,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如同审判一般,这些手臂微微收起,转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向那些行尸,如同从空中交错着落下无数梁柱,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大地微微颤抖,而行尸也不出意外地被手掌碾压成了肉泥。 来不及惊叹,洛希抓住这个机会,接着手臂的掩护穿行在鼠群间,或许有几只格外敏捷的咬到了他,可洛希来不及处,只是就这样一路奔到了‘腐败’面前,而对方好像才刚刚看到他一般,甚至没来得及抬起手,洛希就已经一刀劈了下去。 比他想象中要容易,看来对方并不擅长近身缠斗——就在他这么想时,手上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古怪。 那不是劈开血肉的触感。 洛希低头去看,落入眼中的却是木头光滑的截面。 那身黑袍里根本没有人在,只是塞了一具人偶,此刻人偶的上半身滑稽地滚落在地上,连带着面具也落入尘土中。 手臂已经融化掉了,连同着黑云一起,它们收缩成一个点,最后落在教堂的钟楼上,洛希看到一头显眼的金发——是科因。 第151章 如果不是他离得太远,他真想对科因说刚刚那招真是漂亮,可惜他们选错了边,‘腐败’这边只是让他们被迫分割力量的诱饵,这里除了一具空壳什么都没有。 从鼠群的漩涡中心升起一个熟悉的人形,佩斯特张开了一直合着的双手,她的掌心中赫然趴着一只长着脓疱的黑毛老鼠。 “我即是疫病,即是‘腐败’。” 她安然地宣布。 洛希觉得浑身发麻。 那些被老鼠咬伤的地方没有如期愈合,反而麻木感不断随着那些创口向躯干蔓延,程度还越来越深,他不得不用刀撑着地才能站稳。 “为什么?”尽管知道她大概率不会回答自己,洛希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paa,还是说德蒙特到底许诺了你什么?” 佩斯特果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与他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对现有的生活还有留恋,所以我选择了站到科斯莫的对立面,仅此而已。”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怪物那边传来尖锐的呼啸声,鲜红的火焰环绕着它的周身,而怪物本身的存在也在不断——摇晃,洛希一下只能想到这个词。就像他们在地下时科斯莫使用能力那样,怪物存在的根基开始晃动,他所存在的现实正在被覆写,被扭曲,加上自身又在被烧灼,它只是不断嚎叫着,挥起触肢砸烂了好几面墙,但也到此为止了,眼看着它就要彻底从这个时空中消失。 “果然如此,我也没指望它能是科斯莫的对手,但是拖出的这点时间也够了……”佩斯特抬起头,看向天空,“它们来了。” 它们? 洛希忍着浑身越来越重的麻木感看向空中,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起盘旋着几只长相古怪,浑身布满鳞片的大鸟,与其说是鸟,不如说它们那长长的,垂坠着细小触手的脸长的和马更加类似,叫声则像用指甲挠黑板一样刺耳。 怪鸟朝他们俯冲下来。 在被鸟的爪子抓透肩膀前,洛希听见了佩斯特的话:“好好想想,无人的文明和失去文明的人,你到底想要哪一个。” 他肯定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 当洛希从那种浑身发麻的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首先感到的是肩膀上钻心剜骨的疼痛,那怪鸟巨大的钩爪穿透了他的骨骼,把他吊在自己的脚爪上振翅飞翔。 四周很昏暗,他这是在哪里? 洛希挣扎着看向前方,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团模糊的,微微发亮的气体云,那些光晕以一种令人恶心的方式流动着,然后是四面八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他看不见任何物质,更看不见任何光芒,除了空间本身别无他物,这种空茫令他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洛希从未如此意识到自己竟然有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随后他意识到,那气体云并不是什么云朵,每个发亮的地方都是一颗星辰,一颗太阳一样肆意地猛烈地燃烧着的星辰,星辰在这团巨大的气体云里运动,微小的如同被河里被水流卷起的泥沙。 这里是宇宙吗? 怪鸟扑向了气体云,或者说,星云,洛希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所有的过去和未来,他好像来到了时间的长河——不,长河的说法并不准确,时间是漫溢式的,每走一步也就是朝着无数的方向走出了同样的一步,每一步也都能带来无数的岔路,于是无数个宇宙就这样分隔开——粉红色的气体扑在他脸上,巨量的信息充斥在他的脑海间,洛希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他瞥见其他几只鸟也抓着人,德雷克,科因,瓦格纳,科斯莫却不在,他在哪儿? 时间的线条也搅合在一起,如同漩涡,洛希想要竭力看清那个点中是什么,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可怕眼睛,是眼睛吧?他只能如此称呼那种生物头部上的结构,那种生物——真的是生物吗?它们的形态异常模糊,仿佛轮廓在不停变换,最前端有条吸管似的长而完曲的类似的舌头的玩意,随着洛希的眨眼,它们从原地消失了,可这并非是什么好事,洛希眼睁睁看着他们重新出现,就从每个人衣服缝线相交处的九十度直角里出现,其他人都尚且昏迷不醒,被这些古怪生物的舌头碰到的地方立刻空了个洞,这些古怪生物就从这个洞里吸取他们的体液……而洛希对此无能为力。 好在他知道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乌鸦,你这次想要什么?”洛希说,他其实没能说出话,不知怎么的,他没法发出声音,但乌鸦还是立刻出现了,它在他脑海里直接发声:“想要赶走小狗狗们,是吗?” “我不管那是狗还是什么东西,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杀死我的朋友。”洛希在心里说。 “明白啦!” 乌鸦话音一落就消失了,洛希看着自己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抬起,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一流出来就立刻冻成了冰,他用带着冰晶的血画出了一个异常复杂的法阵,然后他感觉自己嘴不受控制地念起了他听不懂的语言,洛希听不见自己在念些什么,可是这种发音让他十分不适,每多念一个字,他就觉得自己头多痛一分,感觉像是有人往他大脑里塞了个电动打蛋器,把脑浆都打成了干性发泡的蛋白糊。 但是的确,随着那些古怪语言的出口,乌鸦口中那些狗的身形也在慢慢变的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仿佛被驱逐去了另一个维度。 第152章 还不等他再喘口气,怪鸟就带着他飞向了其他地方,一些黑暗之外,却比最深的黑暗都还要更深的地方,某种洛希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绝对不能去的地方,可是这次随便他怎么呼唤,乌鸦都不肯应答,只是给他留下一句:“这次的代价你付不起。” 然后,他看清了时间的漩涡,也看清了漩涡的中心,无数条时间线交汇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个有着灰褐色头发和青色眼睛的人。 他看见科斯莫抬手指着他们,说:“送他们回地球。这是命令。” 第83章 未言说的恐惧 深蓝色灯光的照耀下,这个不大的房间看起来如同深海,圆桌边环坐着几名看起来身份天差地别的人,有西装革履的男子,也有正在织毛衣的女人,只有气氛肃杀得可怕。 良久的沉默后,西装男人开了口,他说:“佩斯特失败了。” “就像你们的‘神明再造’计划一样泡了汤。”女人打趣地说到,可她的神情却谈不上轻松,“好在‘降神’计划还算顺利,否则我们连与科斯莫费因斯抗衡的手段都没有。” 另一人开口道:“战争的胜利蒙蔽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以为他是个信得过的对象,以为他真的会和我们站在一起。现在看起来,我们错得离谱。科斯莫费因斯从来没有选择过人类,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 没有人说话了,疑问的沉默压倒了一切,所有人都在默默思考着一个问题: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事到如今,”西装男人低声道,“我们已经不剩什么办法了。” 就在此时,门开了,一名坐着轮椅的老人被推进了室内,他的身体奇怪地半歪着,但是眼神倒是意外地精明毒辣。 显然男人认出了他:“真是稀客,林万克斯将军,您已经很久不参会了,这次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推着他来的年轻人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俯下身,似乎在倾听老人的发言,随后他挺直了背,转述着老人的话:“将军的意思是,现在除了终末之祭,已经别无他法,我们本就无力与缔造了我们如今文明底色的科斯莫抗衡,必须赌一把。” “终末之祭不在我们的考量范围内,旧神的归来势必使一切湮灭,不论是人类,还是人类文明。‘降神’计划至今都很顺利,以非我们世界的外神的降临来填补空缺的神明席位,阻止旧神再临,而我们耕耘至今的权益也都能保住。”女人说,“再说了,孩子,我辛辛苦苦织了这么久的毛衣,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 年轻人不急不徐地说:“这是告知,不是谈判。” 对方脸色暗了一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了,先生们,女士们,看起来你们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了,那么,请容我告辞。” 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显眼的红发,和他脸上挂着的阴翳的笑容,他看起来和年轻时的德蒙特林万克斯一模一样。 他将轮椅往前一推,自己闪身离开了房间,紧接着咔哒一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房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西装男人第一个上前去检查轮椅,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林万克斯已经死了,这里只不过是一具掏空了的尸体,体腔内塞满了炸药,上面还连着一个计时器。 计时器将在三秒后归零。 巨大的爆炸令楼体都为之一震,走在走廊上的德蒙特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走廊两侧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德蒙特走过时纷纷对他行礼,显然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军事政变,对房间里的人来说,他们的未来恐怕也就是被炸死和被冲进房间的士兵射杀的区别。 德蒙特转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病房,宽大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病床,一个左半边身体缠着绷带的女人躺在那里。 “抱歉,父亲,我失败了。”佩斯特说,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被德蒙特按下去了。 “你躺着就好,”他说,在床边不紧不慢地踱步,“本来我也没指望你能搞得定那个男人,只是试探一下,单就我们获得的情报而言,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感谢您的包容,”佩斯特略一低头,“目前所知的情报是他们要去北方关上裂缝,这样不论是外神再临,亦或旧神归来都不能实现了。” “不过是科斯莫编来哄小孩子的话术罢了,”德蒙特不以为然地挥一挥手,“你也知道,且不说那道门关不关得上,那个地方人类本身就难以踏足,他们去白白送命还方便了我们,科斯莫不会干那么蠢的事,他一定是有什么算盘在。” “我也这么认为,”佩斯特说,“而且这次我发现,他竟然和我有着一样的号令能力,看来不论是其中哪一个,科斯莫都与外神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德蒙特停住脚步,脸上浮出笑容:“真可惜,我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那群已经成了碎片的老家伙,他们千辛万苦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不惜从头到尾换一套新的神明体系,然而却是正中别人下怀。” “是的,唯有举行终末之祭,获取月神的青睐才是唯一的道路。”佩斯特点头称是。 “当然。对了,这副身体很好用,你干的不错。” 看来他不仅是满意于身体,更满意于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继承人,哪怕这是个收养的,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儿,否则向来吝于夸奖的德蒙特不会说出这种话。 第153章 佩斯特看了看天花板,表达了她的谢意,随后说:“但是我们仍然有必要对他们采取措施,否则我们的辛苦准备说不定会付之东流。” “这点不用担心,”德蒙特背着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们一定会来参加祭典。” “走起路来的感觉怎么样,洛希?” 洛希低头看着调试参数的瓦格纳,挠了挠头,说:“还是感觉很奇怪,我一点也感受不到反馈,就好像在用别人的腿走路似的。” 他的两条腿都装上了辅助行走的外骨骼装置,自从那天从异空间返回后,洛希就失去了对双腿的掌控,如同瘫痪了的病人似的,明明他不论是神经还是腿部骨骼肌肉都没受伤,但就是无法感觉到腿的存在,连行走都做不到,更遑论跑跳了。 “不用外骨骼也勉强能走,但是因为缺少反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在地上,必须一直用眼睛看着确认才行。”洛希说。 “我听科斯莫说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瓦格纳终于调好了参数,“是你救了我们,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生物,生活在时空的角度中,会从小于一百二的角度中出现,追杀被它们盯上的每一个人。原本我们现在都该是几具尸体了,多亏有你在。” “科斯莫有告诉你们我是怎么驱赶它们的吗?” “这个他没说。” 洛希听到后暗暗松了口气,乌鸦无论如何不愿意让人发现它的存在,联想到那只倒霉的穴居人,他们要是往外传递这个信息,说不准会死得比他还难看。 “总之,”洛希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大家都还活着就好,我是觉得很划算的,两条腿换四条命——毕竟我自己也跟那种东西对视上了。我现在就希望我们赶紧去北方,把这事了了后找个山沟往里一钻,一辈子不出来。” “那恐怕很困难了,”瓦格纳不禁微微一笑,“我很难保证不来打扰你们,而且看起来,你的伙伴在去北方这件事上似乎产生了分歧。” “怎么了吗?”洛希好奇地问,他不觉得有谁到了这时候还会打退堂鼓。 “哦,科斯莫坚持要让大家休整一下,但是你的朋友似乎想速战速决,不过放心,那是他们不清楚你的情况,以为你也没事,现在科斯莫应该能说服他们多待点时间了。” “是吗?说起来,”洛希看向窗外,看到了高高的围墙和楼下的小花园,这里比起医院或者疗养院来说更接近于软禁的场所,或者干脆说就是监狱,“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呢?” 瓦格纳这小子绝对在暗中提防我们。 洛希暗自腹诽道,但是当时也不能不救他。 “是一家疗养院,”瓦格纳解释道,“安保等级很高,放心吧,没人进的来,你们可以安心休息。” 洛希回来后就晕了过去,对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能听人口述,那只巨大的怪物被德雷克近身后,后者直接顶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把怪物和半座沙塬炸上了天,佩斯特要逃走,在彻底消失在鼠群中前被科斯莫一枪扎中了左肩,后者再将枪杆往上一提,顿时鲜血横飞——不过还是没能终结到她,让她身负重伤地跑掉了。 “不过短时间paa应该是也不敢来骚扰你们了。”瓦格纳说。 他又和洛希聊了些有的没的,在让他好好适应外骨骼后便起身离开了,就在洛希想好好练习走路时,有人推门进来,是科因,他那头金发在明亮的阳光下都晃得洛希有点眼花了。 “你们在这里待的怎么样?”洛希问。 科因没立马接话,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还记得德雷克恢复那天吗?” “当然记得,他还问太阳怎么了,多亏了他我们才发现太阳出了问题,怎么了吗?” “我曾经以为他不会好了。”科因说,洛希注意到他相比平时来说消沉了很多,他一时不知道科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开口问,索性就让科因继续说自己想说的了。 在那三个月中,科因不止一次地看向德雷克,然后反反复复地意识到立在那里的只是一副空余热量的躯壳。他的坚持,他的傲慢,他行过的路,他脑中徘徊着的谁也不明白的想法,乃至他的灵魂,都说不准通通随着那些在深渊里看到他时他身上的裂隙淌走了。 但是在玉米地的那一刻,科因看见他从阳光温和的秸秆丛里走来,风中刷拉作响的宽叶拂过他茫然的脸,他脏了的衣服和他踉踉跄跄的步伐,于是科因连忙迎了上去,他记得前方有道沟,可他还是迟了点—— 那人摔倒了,手和膝盖都被擦伤,但他看也没看,立刻爬了起来,这时科因正好赶到,他带点责怪的语气说:“你怎么出来了——”反正对方也会一如既往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热的,有质感的,实实在在的,一颗心脏贴着另一颗心脏,德雷克就那么趔趄着扑上来,让他陷入一个突如其来又毫无保留的拥抱,对方一手环着他的背,一手越过肩膀,顺着后颈紧紧揽住他,几乎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血肉,他呼出的气喷在对方颈窝里,也许本该如此,也许他们就不应分开。 他们静静站在一边,仍然温热的,暖色调的阳光落在他们脸上,落在枯萎的玉米丛中,也落在那紧紧相拥的身影上。在一些久远的神话里,冥府被认为是一片长满芦苇的空茫国度,可是,那一刻科因想,如果冥府都是如此,如果非要到了冥府才能毫无保留地爱着谁,那么这死亡国度未尝不值得一去。 第154章 现在,病房里的他说:“你知道,我不太可能死的掉的。” 但是德雷克会,谁也不敢这样的事再来一次后他们还能不能像这次一般幸运的,所有人都活着的留下来。 德雷克会死,而科因会活着,一直活到这个世界彻底崩坏毁灭的一天。 他看着窗外,看向那方蔚蓝的天,说:“我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来。” 第84章 恨火 “你害怕了吗?”洛希问。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们管这种胸口发闷,感觉随时随地有人牵拉着自己神经的感觉叫恐惧的话,那也许是吧。” 从那天谈话后已经过了七天,洛希又一次和科因谈起这个话题,现在他俩回到了已经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斯特维思镇,看着幸存的人在瓦砾堆挣扎求生。 他们搭起了几个临时住所,还有许多伤员缠着衣服做的临时绷带,而这一切之前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镇民,工作无非是种种地,在农闲时接待一下路过的旅客罢了。 “我也是,有时候我在想——其实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想,”洛希看向那些曾经是好几栋房子的瓦砾堆,“这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停歇,才会导致这里的居民经历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绝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身边的人经历磨难,只是从内伊开始,这样的事就开始反复上演,这似乎成了不得不经历的事项。 “我问过科斯莫,他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只需要记住他们做出的牺牲就好。”洛希深吸一口气,“当然,我也问过德雷克,他说如果我真的这么愧疚,就应该开动头脑,发挥我的聪明才智,让男人能生孩子成为事实,然后有多少人因我而死,就生出来多少个人,他还说这应该比我更改性取向要简单——完全是他会说的话,对吧?” 事实上,洛希觉得自己越往前走,就越被束缚着。 和当时在paa时还不相同,那时束缚他的枷锁肉眼可见,paa的工作,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章而已,而当开车在前往格林区的路上摆脱掉这一切时,洛希的确感到了久违的自由,他以为这种自由呼吸的畅快感会从那时起一直持续着。 可是并没有。 明面上没有人束缚他,可是一想到内伊,一想到斯特维思镇枉死的居民,洛希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自动自发地背起了那些人的十字架,逡巡在这片满是苦难的大地上。 那么以后呢? 他也许还会遇见更多人,经历更多这样的事,然后因为身负期待与责任,而不得不继续走下去,走到忘记自己出发的初衷是什么,走到终于忘记自己是谁,走到自己的自我都不复存在,而他从头到尾都甚至都还是自愿的。 自愿地抹杀自己,并彻底成为自己的工作。 这就是科斯莫一直在经历的事吗?他是怎么维持自我的?他维持住了吗?洛希无法想象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做到,但是凡米尔岛的经历告诉他,科斯莫的确做到了,跨越近两千年的时光,他看起来和在图书馆与他交谈时并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说他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早与洛希他们不一样了?既然他说过自己不是第一次经历人类文明? 那这又是第几次呢?他度过的那些时光真的还能让科斯莫被称之为人类吗? 洛希又想到了佩斯特的话,他努力不去想,但是那番话却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无人的文明,和失去文明的人,你究竟想要哪一边?” 仔细想来,科斯莫的确从未谈过人类的存续问题,他口口声声说着的都是文明,可是洛希无法想象,文明离了人类怎么还能叫文明呢?如果这就是科斯莫想要达成的结局,那么他到底会做些什么?把人类全部杀掉,把文明放进博物馆保存起来?话又说回来,佩斯特似乎自诩站在人类那一边,但是失去了文明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洛希也不知道选哪个会比较好,他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但是感情上他就是偏向科斯莫,这没办法,而且他相信科斯莫绝对不会抹杀所有人的,那不是他的风格,想想吧,他曾经还为了人类四处奔走,游说他们组成联军攻打深渊之城,把人类文明从神使的统治下彻底解放出来。 “这倒真是教授会说的话,”科因说,“我们别光看了,去帮忙吧。” 说罢,他就朝着镇民的方向去了,洛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种时候他就很希望科因能像他还是自己队长时一样给他发号施令,洛希只要照做就行。 镇长奇迹般的还活着,他当时没在教堂附近,同,住的离着中心很远的施因茨一家也还安然无恙,这多少给了洛希一些安慰。 镇长正在和德雷克交谈,后者看起来相当不悦,洛希感觉下一秒他搞不好能字面意义上地喷出火来,于是连忙上去打圆场。 “这是怎么了?这种关头千万别吵架,有什么事咱们好好沟通。”洛希说。 “你问他。”德雷克指了指镇长,而后者脸上肌肉颤动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跟德雷克说什么了?” “我看到了他当时所做的……”镇长说,“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我们命定中的救世主。” 洛希怔住了?什么?他说了救世主三个字吗? “那些,白色的火焰,”镇长断断续续地说,“我原本根本不信神,只是这个镇上没有别人可以干牧师了所以我在兼任而已,弥赛亚的教本都被我拿去垫了桌子——但是,但是我曾经听我父亲讲过他曾见到的神迹,那些从火焰中重生的人,那些燃烧的没有温度的白色火焰,现在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我这身衣服——这身衣服就是我父亲留下的,当时教团的着装!” 第155章 仔细想来,他的确穿着红色的长袍。 幸存的镇民也陆陆续续地聚拢来了,他们环绕着洛希三人站成一个圆圈,他们或麻木或绝望的脸上嵌着双尚存一丝光芒的眼睛,他们盯着德雷克。 也不知道镇长都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一言不发,却在以洛希听过的最大音量乞求着帮助,乞求着现世神明的拯救。 德雷克干巴巴地说:“我不干,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们。” 科因也凑了过来,被施因茨家婶婶一把拽住了:“弗洛里希?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和他之间不是一般的关系……帮帮我们,你说话白焰大人他一定会听的吧!” “他才不需要我说。”科因耸耸肩,“放心吧婶婶,教授的话你得反着听。” 他的声音很小,但显然被德雷克听到了,因为后者狠狠白了他一眼。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们,”德雷克抬高了音量,“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你们还在指望别人来拯救你们!” “前几天你们也是这么做的吗?前几天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守着破败的房屋和受伤的人,一动不动地等着拯救吗?没有吧?!我看到你们搭起了临时居所,我看到房屋尚在的人接纳了重伤的人,你们明明可以依靠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要抹杀自己的能动性来恳求我——恳求一个其实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人?你们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德雷克冷冰冰地看向镇长,“你利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和地位,想要借着灾后人心浮动的时机建立自己宗教领袖的地位,我说的没错吧?弥赛亚只是一块石头,而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你面前。” 镇长尴尬地舔舔嘴唇:“你误会了……” 他随即转向科因:“弗洛里希?麻烦你向德雷克先生解释一下,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期望他可以帮忙而已,有他在的话我们起码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拿捏着。” “我又不是什么发射架上的炸弹。”德雷克哼了一声。 “别看我啊格拉夫镇长,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科因打了个哈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水递给德雷克,后者掏出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腕骨淌进水杯中,“就让你自己做判断好了。” “喝了它,要是你没二心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德雷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是并不如你说那么虔诚地崇拜白焰的话,你就会付出代价,选吧。” 众目睽睽下,镇长看着那杯水,好半天没有抬手,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众人嫌弃地瞪着镇长,可想而知他的后果,肯定得下台然后从镇上滚出去了——他要是这次不耍小聪明算计别人也不会这样,弥赛亚是块石头,德雷克可不是,他那一套先装人设再利用神明的伎俩派不上用场了。 德雷克轻蔑地看着他,随后开口说到:“如果你们有谁能告诉我是什么造成了今天你们的局面和苦难,并且能有决心终结这一切的话,那我绝对不会吝惜帮助。” 私语声戛然而止,几乎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有人挤出了人群,她有着一头闪闪发亮的金发。 是赫塔施因茨。 只见她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原本总是带着一丝怯懦的面庞上此时是压抑了多年的怒火:“他们凭什么毁掉我们的生活?” 从父母被带走,到兄长被征召入伍,再到叔叔被杀,自己几乎被当做货物卖出,赫塔压抑多年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了,于是当改变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 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就是赫塔的真心话,这就是她无法压抑,喷薄而出的怒火。 德雷克朝她伸出手,赫塔反握住他的,两人脸上都是不言自明的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时的快意:“恭喜你,从此刻起,白焰与你同在。” 第85章 落雨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洛希问。 “为什么这么说?”德雷克正在忙手头的事,没有抬头。 “没……就是以为,你不会太愿意被称呼为那个,白焰什么的。”洛希吞吞吐吐地说,“我还以为你以前很反感这个名号的。” “我的确不太喜欢,但是这是事实,而且顶着这个称号很多事会变得很方便。譬如先前号令那些民众时,不认这个称号的话不就得让格拉夫当傀儡猴子捧上去了。不过你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这点事吧?” 洛希知道瞒不过他,叹了口气说到:“你为什么想要早些去北地?” “我想早点看到真相,即便看不到,也能加深对这个世界的解。”德雷克说。 “你之前失去意识的时候一直在说一句话,你说的是,”洛希顿了顿,“人类从来没有存在过。为什么这么说?” 德雷克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看他,他说:“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了,我曾经这么说过?那倒有点意思。” “我在深渊里进入幻境时你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世界真相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德雷克眯起眼睛看着他,洛希有种被一台x光机从头照到脚的感觉,只听德雷克说:“科因找你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什么?” 第156章 德雷克重复了一遍:“我是说,科因找你说了什么,对吧。” “呃,这个……”洛希转着眼睛,东张西望,可惜没人正好路过能让他抓来当借口,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承认:“算是吧,他的确来找过我。” “他说什么了?” “他说……因为凡米尔岛的事,他比较担心你的安全,特别是经历了上次佩斯特那件事,你们差点又一次死掉后。” “哦,简而言之,他想我活着对吧。” 概括得很对,洛希也补充不了什么了。 “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告诉他,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因此没什么可值得担心的。”德雷克说罢就又做自己的事去了,洛希喃喃地应着,心想这怎么也不是一个正面的回答,德雷克的回避意味着他恐怕仍然存有死意。 他转身离开了,因此没能看到德雷克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科斯莫站在沙塬边,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他沉默地凝视着远处暗黄色的群山。 随即他听到了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你。” 科因并未刻意掩饰脚步声,他走近了科斯莫,低头看向沙塬底部那条已经彻底断流的小河,就好像他的视线也被迫着随之断在了这里似的,科因盯着河滩里的乱石,说:“我不想管你有什么计划,又或者做了几套环环相扣的计谋,我只想知道,之后的北地之行,能不能不让教授参加?” “这和我们早先说好的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科斯莫,你明白吗?我希望他可以活久一些。” “这不是出于性的判断,对吧?” “我不知道。”科因摇摇头,“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一种类似焦虑和恐惧混合的感受。” “你认为你现在能通过测试吗?” “技术部那个?我猜我得给你一个否定的答案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但是科因习惯了他的沉默,因此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科斯莫的回答。 终于,科斯莫说:“我明白了,他可以不加入这次行动,但是作为补偿,我不能给你自由,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北地。” 科因的神情看起来放松了很多,他说:“那没问题,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们真给我自由,人类对非我族类总是很忌惮的,何况我保持现在这样,真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也有你们给我兜底,不是吗?你名义上还是我的监护人呢。” “但是这样一来,我也无法确认德雷克身上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仍然坚持要和我们同行,那我也没有办法,请你解。” “这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你操心你那位小朋友就好了,他这几天都疏远你了,是不是?毕竟被佩斯特提醒后他估计也没法认可你了吧。” “他会自己想通的。”科斯莫说。 “你真信任他,还是说这件事曾经也发生过?你很清楚我们会做些什么?”科因问,对此科斯莫并没有作答,只是继续看向远方,那里盘着一团墨黑的云朵,说不定这常年干旱的地方也要下雨了。 转眼过去两三天。 洛希来到了村民暂居的营地附近,赫塔正在这里烧水,伤员们需要尽量干净些的水源,直接从水窖取出来的浑水肯定不行。 洛希最近也在这里帮忙,他毕竟还是个医生,尽管缺医少药,但他还是尽量做了自己能做的,从接骨到包扎,短短几天他已经和镇民们熟络起来了。 “下午好,林万克斯先生。”赫塔冲他点了点头,自从那天她站出来后镇里的人显然对她多了一丝敬佩,连带着也开始让原本边缘化的施因茨一家人开始参与一些镇上的事宜了。 “下午好,赫塔,这是在做什么?”洛希环顾四周,看到仅有的几头牲畜都被签了过来,旁边也放着好几辆板车。 “如您所见,斯特维思镇这样肯定没法继续呆了,我们得换个地方过日子,流民,难民,在这个世界上不也很常见吗?”赫塔平静地说着不令人乐观的现实。 洛希迟疑了一会:“今天就要出发吗?可是这几天天都阴沉沉的,说不准会下雨。” “今天不会,但是出发肯定是越早越好,毕竟要是等冬天来了,就谁都走不掉了。”赫塔往柴灶里添了几根玉米杆。 说话这种事似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洛希话刚说完没多久,就见地上多了几颗深色的的斑点,随即大雨倾盆而下,大到地上起了一层白色朦胧的雾,不由得令人怀疑这样都雨势,人站在其中搞不好会窒息。 他们站在顶棚下,赫塔说:“这样的雨在这里可不常见。” “以前有过这样的雨吗?”洛希问。 “从我出生起就从未见过,”赫塔说,“哪怕是镇上最老的老人恐怕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雨,这种雨在你们的家乡常见吗?” 洛希点了点头,说很常见,而且还时常刮大风,一到冬天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世界真的很大,不是吗?没人应该在一个地方被困住一辈子。”赫塔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不知谁听。 “也许这场雨正好说明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湿润的地方变得干旱,干旱的地方变得多雨,太阳不会再规律地亮起,天穹也会被闪电撕裂……谁知道这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命运呢。”洛希感慨地说着,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是他从前所不敢想象的,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这片孤舟已经被命运推到了完全陌生的汪洋上,此刻洛希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 第157章 “说的没错。” 一切都静止了,密密匝匝的雨滴凝固在半空中,就像在凡米尔岛的那场轰炸时一样,洛希不用抬头都知道那位老熟人又来了。 “怎么个没错法?”他已经没有和乌鸦斗嘴的心情了,洛希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踩进了一个更大的谜团,事情总是如此,一件事解决了,又有更烦人的在后面等着。 赫塔歪了歪头,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不属于她的狡黠的笑容:“当然是世界正在被改变这件事。而且洛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关于你那么轻易就把我的存在抖露给其他人这件事。” “我可一个字都没说,是德雷克猜出来的,你总不能不让别人做推吧。” “那臭小子脑子还真好用,红色的东西折腾这么些年也没让他变成傻子——也不对,还是傻了三个月的。”用着赫塔身体的乌鸦像模像样地咳嗽了两声,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看着洛希,“算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大新闻的,你们钻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山沟里肯定不清楚,瓦格纳也还没告诉你们卡尔顿发生了什么吧?” “发生什么了?”洛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它。 “哦,也没什么,顶多就是卡尔顿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哪里还是议会的密会地点,否则paa也不会修在这里,现在呢,就是那群人被政变一锅端了,他们的换神计划也给搁浅了,而作为交换,终末之祭会如期举行。” “这关我们什么事?反正你们举不举办那个什么祭典,我们要做的事也只有去北地关上时空裂隙。” “哦哦,当然,你当然想这么做,不过要是我告诉你,发动政变的人正是你世界仅剩的血亲呢?你猜猜他会怎么做呢?” 洛希一怔,他还没想到自己父亲的野心到了这种地步,他本以为对方已经因为中风而被迫放弃了多年来所经营的一切。 “可怜的洛希,你还不知道他从你这里夺走了多少。” 伴着这句结束语,世界的时间恢复了流逝,雨依然哗啦啦地下着,将顶棚敲得噼啪作响。 赫塔略微怔了下,随即转头看向洛希:“抱歉,我刚刚似乎走神了,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 洛希坐了下来,看着自己毫无知觉地双腿,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他真想找科斯莫聊聊,不,也不一定非得聊天,只要在他身边待着就好,只要有那个人在,未来就不是那么飘渺不定的东西,他总会给他们指出一条路的。 此刻雨依然下着。 第86章 向北走,向南走 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副驾驶上的洛希俯身去捡,发现是一盒没抽完的香烟。 “怎么了?”科因问。 “烟掉了。”洛希嘟囔着答,他直起身,漫天黄沙落入眼中,他们行驶在连道路都没有的沙海里,而这片沙海里,无数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还盖着少许的雪粉,茫茫沙漠却在落雪的景色看起来格外奇妙,也说明了气温正在一点点地降下去,照这个速度来看,他们进入北境恐怕连一周都不用。 现在的车上没有谁是抽烟的,因此这盒烟的主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德雷克当然十分不满意科因私下里去找科斯莫商谈自己去向的事情,按他的说法是:“那我算什么?别人私下里两句话就能决定生死的实验室耗子吗?” 偏偏这个时候科因还莫名其妙地不解风情,一脸茫然地补上了一句:“难道你以为你能做主自己的命运吗?这是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啊。” 德雷克看上去在那一瞬间里想了很多,想了他意外离世的家人,想了他半途中断的学业,想了他一塌糊涂的命运,但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说:“没准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好啊,你就抱着自己的这份正确走下去吧,既然你那么看重它的话。” 洛希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知道以这两个人的个性绕上十年都不一定能阴差阳错地把真心话讲出来,于是在争端继续升级前跳了出来打断了这段对话。他先是把科因骂了一顿:“科因你给我好好说话!你要是觉得德雷克误解你了你就说出来,犯不着这么去戳别人的痛点!你情商没低到这个地步,少给我装傻!” 德雷克他也没放过,洛希气呼呼地瞪着他:“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怕你又差点死掉吗?凡米尔岛后我们谁也不敢确认你还活着,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但是你也解一下科因的心情吧,亏我还先来找你谈过,你明明就很高兴他关心你——” 他没能说完话,因为德雷克打断了他的发言,嘴比什么都硬,要他承认自己私下里为科因关心他而开心,他宁可去扫猪圈的德雷克先生抓起桌边的黑面包塞进洛希嘴里堵住了他的发言,趁着洛希差点被面包噎死,拼命翻白眼的空挡,德雷克半恼火半尴尬地说:“你干嘛非得管这么宽,你是我老妈吗?”说罢他转身就走,逃离了这个气氛十分微妙的空间。 洛希看着德雷克离开的背影,咽下了那块又酸又硬还没准加了锯末的黑面包,疲惫得像个同时应付两个青春期小孩的家庭主妇,边叹气边故作辛劳地说:“这个家没我得散。” 科因说:“你看上去像是提前当妈了。” 洛希踹了他一脚:“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但是总之,这场小小的争端因为洛希的付出而收了尾,加上德雷克自己也向赫塔许诺过自己会帮他们的忙,因此在之后主动找科斯莫提出了自己退出北地之行的计划。 第158章 “当然没问题,”科斯莫说,“科因在先前已经来找过我说过此事。经过考虑,我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希望你们可以去一个地方。” 大雨过后,斯特维思镇的土地格外泥泞,居民们也因此被迫推迟了逃离的日期,寒风一日紧似一日,要是不在冬日来临前全体迁移走,其中大部分居民恐怕都不能活着见到春天了。 科斯莫说:“我希望你和这些人一道,以难民的身份,前往卡尔顿。” 之后他们详谈了很久,但洛希并不清楚他们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只知道数天后德雷克和镇民们一同拿着瓦格纳交给他们的证件离开,而自己这一行人则按照原计划,出发前往北境。 现在他在车上发现了一盒香烟,尽管德雷克已经不和他们同路,但是这里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洛希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科因从这盒烟里抽走了一根,并不点燃,只是单纯地叼着。 科斯莫和瓦格纳坐在后排车厢,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只是闭目养神,任谁都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绝对的场面绝对要多严峻有多严峻,就算他看见了,大概也只会会心一笑,然后要来烟叶嚼一嚼。 科因把车窗摇下来,一股冰片似的冷风灌进车内,吹的众人都忍不住一哆嗦,原先昏昏欲睡的氛围一下消隐无踪,他自己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金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细碎的发丝不住拍打着脸颊。 “真冷。”科因说,呼出一口白气,“教授那肯定很暖和。” 等入夜后他们停了下来,为了方便仍然睡在车里,科因提前生了一盆小火,放在车身下发动机所在的位置,省得等第二天了要出发了还死活打不着火。 洛希爬到车后座,挨着科斯莫坐下,车外风雪嘶吼,车内也冷飕飕的,这种时候从身体另一侧传来的体温就格外让人平静放松,他把脑袋枕在科斯莫肩膀上(瓦格纳相当识时务地去前座和科因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了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和他说些什么。 “你也是知道了卡尔顿发生的事才叫德雷克回去的吗?” 科斯莫看着拍在车窗上喀啦有声的沙粒和雪粉,默默点了点头,他的手搭在洛希肩膀上,轻轻捋了捋他散下来的几缕发丝。 “我就不问你安排他去做什么了,你肯定比我想得要全面,”洛希伸了个懒腰,他今天和科因轮着开了一天车,确实有些累了,“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科斯莫问。 “我想让你帮我剪一下头发。”洛希说,取下发簪,一头红发瀑布似的散了下来,柔软地堆在二人中间。 科斯莫说好,又问洛希是什么时候想到留头发的,洛希说是生病住院期间一直没剪,留长了后也养成了不剪头发的习惯,就索性等它继续长了。 他没再问什么,取来一把剪刀开始替他剪头发,活得久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许是为了掩盖身份,也许就是纯粹闲的无聊,科斯莫掌握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技能,发只是其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项,他甚至还会工地潜水打捞钻头这种十分偏门的活计。 洛希背过身去坐好,听着剪刀咔嚓作响,头发一缕缕落下,不由得感觉脖子处轻松了很多,一大把头发还是很有些重量的。 “我被告知说——你不知道你父亲从你这里夺走了些什么,”洛希十分聪明地没提乌鸦两个字,坚决不给对方可乘口舌之快的动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那东西的,但是它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对我说过谎话,所以我很在意这句话,正好今天有空,我想问问你怎么看它说的这些话?” 洛希忍不住感谢人类发明的语言里那些十分丰富的代词。 “你怎么看你父亲,德蒙特林万克斯?”科斯莫说,手上动作不停。 “我觉得他不像个人。”洛希喃喃道,“我说起他时似乎总是厌烦,嫌弃,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害怕他,从小就是,从我没记事起就是。我时常感觉他不是人类,而是某种披着人皮的,异于常人的东西。” 科斯莫问:“那你害怕我吗?” 洛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我想,”科斯莫片刻后又说到,“夺走的应该和你的失去是配套的,你也提过你父亲中风了,那么他最想恢复的应该就是行动能力,乌鸦——不管他是什么,恐怕它的交易人里不止有你,还有你的父亲,甚至我认为,后者才是你被乌鸦盯上的根本原因。” 科斯莫说话时抬头扫了一眼月亮,月亮仍然一如既往地洒下淡绿色的光辉。 “乌鸦——我认为它和月亮有些关系,或者说,它就是月亮的使者。” 他用一块布掸了掸洛希后颈,扫掉了那些碎发:“剪完了。” “你是说,那场所谓终末之祭是为了月亮?不是为了旧神吗?”洛希问着,看向车窗玻璃反光上的自己,短发看起来利落清爽了不少,不过他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自己的新形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旧神?我从没说过月亮不是旧神。”科斯莫轻声说。 淡绿色的月光洒在苍白的雪地上,风中月影摇晃,掩映着静静的杀机。 帕克最近有些不满。 他最得力的手下,“影子”最近意外身亡了。 第159章 他是被人在自家地下室发现的,被发现时他的神情十分宁静,甚至称得上安详,但是经解剖鉴定,他的内脏全部不见了,而他身上没有找到一丝其他创口,只不过当法医切开他的尸体时,从尸体内部飘出了呛人的白色灰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异能者所为,但是帕克把登记在册都异能者名单翻了又翻,怎么都没找到对应的能力,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地下异能者所为,这正是令他头痛和不满的点。 在帕克看来,这显然是一种示威,谁不知道“影子”是他的得力干将,对他下手,那就是在戳帕克的脸面,但问题是,谁会这么干?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帕克是paa的白手套,掌握着整个旧城区的黑帮,替他们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人还是有的。 最近新来了一拨难民,他们被安置在一个破广场上风餐露宿,卡尔顿连年经济吃紧,也没工夫专程照顾这帮人,索性丢给黑工厂横行的旧城区让他们自我消化,这也是他们都一贯所作所为,反正黑工程老板也乐于雇佣这些衣食无着的可怜人,只要管口饭就能逼迫他们一天强制劳动十六个小时,否则就得在街头冻饿而死,他们也根本不怕这些难民去闹,毕竟他们的背后有帕克的黑帮在撑腰。 审查工作当然做的是一塌糊涂,说不准就有异能者混在这波新人里。 帕克想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这帮新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决心要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于是他下了命令,让这帮人里的代表明天去旧城区教堂见他,帕克要敲打敲打他们,省得他们以后再给自己生出是非。 第87章 审判时刻 像鱼一样,帕克想,他们就像死鱼一样。 这是他看到那些聚集在广场上的难民的第一想法,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深色衣裳,以广场正中为圆心挤在一起,谈不上行李的行李,破旧的平板车,空中还有着伤病患伤口腐烂的发咸的臭味,像是一大堆腐臭的咸鱼干。 现在是白天,好手好脚的人大概都去工作了,附近有个工厂,货车来来往往,烟囱喷着漆黑的浓烟,那些燃烧的炭渣说不定也有这些一天工作将近十六个小时的难民铲进去的。 他呵了几口白气,不无轻蔑地想,这里的大部分人尽管逃到了城里,恐怕也还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世事就是这么残酷,现实就是这么无情,帕克抄着胳膊,心想自己要是没抓紧机会爬上来,搞不好也得在现在这个异常横行的社会上混到这个局面。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还是很感激那位佩斯特林万克斯女士对他的知遇之恩的。 人群中有人慢慢地靠过来了,大概是注意到帕克一行人穿着得体,像是有钱人,想要来讨要一点东西。帕克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对母子,女孩冻得脸青唇白的,不住发着抖,可是唯独面颊却红的仿佛着了火,帕克一见就知道她肯定是在发高烧,这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几乎是等同于被判了死刑,不死大概也得变成聋子或者傻子。 “去去去,”他像打发摇着尾巴讨好地蹭过来的流浪狗一样冲着母子二人摆手,“没东西给你们,离我远点。” 女人低头看看孩子,又木然地抬头看着帕克和他周围的几名手下,颤抖着她那枯树皮一样的嘴唇说:“行行好,老爷们,哪怕一点干净的水也行……” 女孩烧得难受,在半昏迷中喃喃地呼唤着妈妈。 帕克的一名手下没憋住,笑出了声:“你真是一点不懂这里的规矩啊,以为这里是什么心软的少爷小姐会来散步的街区吗?” 在其余人的讥笑声中,他一指旁边的下水道盖子:“下水道里屎水尿水多着呢,快去喝吧!” 来了,这种眼神。帕克想。 附近的难民都转过头来盯着他们,用那种弱者特有的,无能为力又愤恨的眼神盯着他们,帕克对此适应良好,甚至于说他很享受被人这么盯着,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废吹灰之力把这些人碾成渣滓。 果然,谁都没敢上来帮这对母子出头,帕克带着自己大声嘲笑着她们的手下往教堂走去,他们中还有人朝那对母子啐了一口。 帕克再度感到自己选择投奔paa是正确的,他不由得飘飘然地陶醉于自己的成功中。 在民众教育水平普遍约等于零的旧城区这里,教堂的功能相当复杂,不仅仅是宗教场所,还一并承担了慈善,教育,以及法院的功能,许多当地的案件并不会去找警察,而都是来找牧师裁决的。 帕克推开那扇灰色沉重的教堂大门,有人正站在台前,是个扎着辫子的金发姑娘,看着十七八上下的模样。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帕克不由得咧着嘴笑了。 “就只有你一个小姑娘来?好吧,看来是他们太害怕了,太心虚了,只能推你出来当替罪羊,是吗?”他傲慢地斜倚在祈祷桌上,“我不想一大清早的就要杀小女孩,把你们真正的负责人供出来,让他跟我谈。” 赫塔转过来,她已经没有了先前在教堂里被纠察员抓住时的惊恐与慌乱,她昂着头,不卑不亢地对帕克说:“我就是他们的现行负责人。” 帕克笑得更厉害了,要不是为了维护在手下前的形象他真想捶着桌子放声大笑,他说:“看来你要掩护他的决心很坚定啊,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吗?听我一句劝吧,别听那些家伙忽悠你,那种人都跟我是一路货色,骗你们小姑娘的话术一套接一套。” 第160章 “为什么您觉得我不行呢?因为我不能装做一个路过的可怜女孩,跟你手下最得力的助手讨一杯水喝,而趁机把毒药放进了他的水杯中,害他毒发身亡呢?”赫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帕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被这样冒犯过,而且还是被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个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是实打实的弱者出言嘲讽。 他正了正色:“听着,你的说法不对,我的手下根本不是被毒死的,而是遭到了异能者的袭击,我姑且就当你是他们的负责人,把那个异能者交出来,这样我们起码还有的谈,否则我就要——” “就要什么?就要把我们全杀了吗?还是给附近所有工厂下通牒要求他们不许给我们提供工作?”赫塔话锋一转,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不该这么做的,说真的,你该对我们好一点。” “什么?”帕克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想活了吗?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还是说她突然脑子里进了水,不受自己控制了? “因为我们生产了你的生活。”赫塔继续说,“因为我们是替你裁衣服的人,我们替你耕种粮食,我们为你开车,为你在劳动环境一塌糊涂的工厂里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地硫化橡胶制品,替你造房子,修剪草坪,在酒店给你端盘子,替你擦鞋洗衣,替你生产财富的都是我们。你不能杀掉我们,事实上,是你离不开我们,而不是我们离不开你。” “你真是疯了。”帕克十分恼火,不知怎的这小女孩的发言令他火冒三丈,就像被戳穿了一个他一直忽视的事实,就像是——弱者怎么能爬起来吠叫说我们不需要你呢? 他的几个手下当即掏出了枪指着赫塔,有人说:“一枪崩了她吧,老大,这人根本就不是来谈事的。” 赫塔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们保持着距离,随后跪了下来,十指交握,摆出一个祈祷的姿势。 “现在向神祈祷是不是太晚了点?”帕克嘲讽地说。 “我的神和你们的不一样,”赫塔静静地说,闭上眼睛,低垂着头颅,帕克不由得觉得这个姿势十分适合把枪抵在她头上,“我们的神是活着的,会呼吸,会说话,会和我们感同身受。” 帕克拔出枪来抵住了她的脑袋,这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姿势,他冷笑着说:“那你还不如向我祈祷呢?来吧,告诉我你的祈祷内容,然后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替你实现一下,别管什么神不神的,告诉你吧,在这个城区里,我就是最接近神的人,不——” 他微微使力,慢慢压下了扳机。 “我就是神。”他如此傲慢地宣称。 赫塔睁开了眼睛,迎着枪口,她无所畏惧地注视着眼前一行黑帮分子,她说:“你错了,我并非是在为我自己的安危祈祷,事实上,我是在替你们做祷告。” “替我们?做什么祷告?” “希望你们可以死得其所,去到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在死前饱受折磨,死后灵魂不得解脱。”她说。 帕克深吸一口气,说:“够了。我受够了你的这些胡言乱语,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不管你还有什么疯话,留着下地狱跟魔鬼说去吧。” 他扣下了扳机。 或者说,他自以为自己扣下了扳机。 而帕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该下地狱的人,一直都是你们。” 其实今天天气很不错,连日的阴天后终于放了晴,也不再飘着或大或小的雪,蔚蓝的晴空下一切都明晃晃的,帕克想,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这一切呢? 他向前飞出去,重重撞在教堂的墙上,撞在那尊石膏铸造的神像上,神像就像他的骨骼和内脏一样被撞得稀碎,哗啦啦落在地上,只留下两条钉在墙上的胳膊还无望地对着天。 帕克吐着血,挣扎着想要抬起身体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落入他被血模糊了的视野中的是一对巨大的车前灯,仿佛恶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要将他带往地狱。 是一辆卡车撞进了教堂,撞碎了教堂大门,把帕克的手下通通卷入车轮碾成血肉模糊的团块,撞飞了帕克,让他在空中自由转体七百二十度后狠狠拍在了墙面上,最后刹车停在了保持着祈祷姿势的赫塔面前。 一个黑发男人打开驾驶室的门跳下来,半歪着头打量着半死不活的帕克。 而帕克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会有卡车在教堂里? 德雷克把赫塔拉起来,他说:“你感觉怎么样?” 赫塔都手心里满是冷汗,她摇摇头说:“我把你教我那些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了,很有效,的确把他们激怒得失去了判断能力,但是——但是我其实很害怕,你看,我手心里都是汗,刚刚它们还一直在发抖,我不得不把手藏到罩裙后。” “那你做得也很不错了。”德雷克说,走过去踢了踢帕克,对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应该是已经成了十足十的尸体。 赫塔低着头想了一会,忽然出声道:“那些话……德雷克先生,你是真的那么想的吗?” “哪些话?” “就,‘我们生产了你的生活’那一段。”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世道本来就滑稽不堪,你不这么觉得吗?什么都不生产的人什么都有,什么都生产的人什么都没有,最需要抵抗异常的人得不到任何保护却反而成了斗争的牺牲品,最不需要保护的人却反而缩在最安全的地方——尽管现在被他们自己的内讧送上了天,但是那也与我们的苦难无关。” 第161章 赫塔慢慢地思考着,不知道她在自己心中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终于,她还是开了口,不过已经换了个话题,只听她说:“关于我哥哥——不,关于科因的事,你可以再告诉我一些吗?” 德雷克抽出把手枪,正在那几名已经没气的家伙脑袋上挨个挨个地开洞,以确保他们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后我们应该是有的忙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paa那帮人恐怕也没法坐得住了,我真的,”他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一个喜悦里混杂着癫狂的笑容,“很期待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第88章 群山逶迤 “阿嚏——” 科因擦了擦鼻子,洛希下意识地想找张木桌敲一敲,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哪有什么木制品。 “这是你今天打第三个喷嚏了,难道你还会感冒不成?”洛希把脑袋往衣服里缩了缩,试图抵御从车辆每个角落渗进来的寒气。 科因说: “我当然不会。” 然后他打了今天第四个喷嚏。 洛希所当然地点点头,小声嘟囔道: “我就说嘛,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嘿,我听见了,话说你有比我聪明到哪里去吗?”科因肯定是被没完没了的喷嚏整糊涂了,他甚至忘了反驳自己被说成是笨蛋的这一事实。 “也许是有人在背后念叨你,搞不好是德雷克和赫塔,没准他们现在就在抱怨你在斯特维思镇上的所作所为。”洛希咧嘴一笑,科因哼哼了两声,拒绝搭他。 于是洛希看向窗外,他们正行驶在一条山谷中,道路两边连绵的尖锐山脊如同野兽的牙齿,将天际线咬得支离破碎,也连带着扯碎了漫天纷飞的雪花,大风灌满山谷,令雪花只能飞舞,却不能落下,于是在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中奇迹般地出现了这样一条没有积雪的谷地,棕褐色的斑驳土地裸露在外,从天上俯视的话,它看上去就如同大地的一条愈合已久的疮痂。 “我们管这里叫北原干谷,”瓦格纳介绍到, “这里是通往北地的必经之地,也是路况最好的一条路,毕竟独特的自然条件让我们不用操心路面积雪。” 洛希努力地想要回想起自己那边的情况,然而还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我猜猜,这条路的尽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检查站吧,毕竟是军事用地了。”科因终于不打喷嚏了,反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放心吧,有我在,他们是不会拦着你们不放的。”瓦格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但是我话说在前面,我也只会负责你们这条路上的情况,一旦你们进入真正的冰原,我就不会和你们同行了,明白吧?” “知道知道,小命要紧嘛,我也解你,谁乐意打工把命都打丢的?”科因抽了一根能量棒塞嘴里嚼着,瓦格纳看起来像是想要反驳他,想了想又算了了。他有点恼火地说: “我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只是现在还没到我去死的时机。” 他盯着窗外的群山,很是郑重地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的死能够终结那终将降临的末日,那我会很高兴去死。” 而在另一边—— “你要不要能量棒?”科因问。 “虽然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是还有巧克力味的吗?”洛希挑挑拣拣,后排的科斯莫递过来一根。 瓦格纳饱含感情的宣言被无视得彻彻底底。 他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俩玩意伙同德雷克也是这么无视他的,搞得他像个对着三头牛饱含真情地弹琴,而牛围着他讨论今天哪片地的草更好吃的傻瓜琴师似的。 瓦格纳悲愤地把脑袋往车窗上一抵,他果然还是讨厌这几个没个正经样的家伙。 “味道怎么样?”科斯莫问。 洛希把塑料包装纸往下又捋了点,含含糊糊地回答: “还行,我喜欢吃巧克力味的。” “我记得你不爱吃芝士。” 洛希挠了挠头,说: “啊,那个,对,是挺怪的,大家都喜欢,但我就是品尝不来那种咸中带甜的味道。” “你翻过来看看味道。”科斯莫轻声说。 洛希心底一沉,把包装纸推上去了点,发现标注的口味那里显眼地印着一块奶酪,他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什么时候的事?”科斯莫问。 “岛上,你和德雷克让那个人把我们送回去后,佩斯特他们下令轰炸了这座岛,我为了抢回雕像,就……主要还是那个东西出现了,就附在科因身上,”他听到科因“哈?”了一声, “我回来后就吃不出东西的味道了。” 他本不想说这么详细,听起来就像是自己在抱怨诉苦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科斯莫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一盯,他就不自觉地把事实给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来。 就像他潜意识知道对方能接纳他的痛苦,不会嘲讽他,更不会将他的痛处当成攻击他的武器——就像他父亲那样。想到他就让洛希觉得自己的胃拧成了一团,特别是现在对方还发动政变夺取了国家政权,鬼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长生不老或者最高权力什么的。佩斯特也和他站到了一边,洛希尊重她的选择,他知道佩斯特是很有野心的,也善于在规则中运用权力,可他还是看不清她到底想要些什么。 “下次你要早点告诉我。”科斯莫低声说,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洛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觉得心里一下舒坦了不少。 第162章 “哦对,还有一件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之后事情太多,我一下给忘了,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要紧。那个东西,”也就是乌鸦本鸦, “提到过科因的事。” “提到我?”科因皱了皱眉头。 “嗯,他说你可能会出问题,而且你也告诉过我,说你觉得自己状态不对,我记得你说的是——就像收音机调错了频道却还能收到正确的节目。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哦,你说那个啊——”科因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我有个更恰当的比喻了,就像挡在我和别人之间的那层磨砂玻璃被拿掉了一样。过去我和你们打交道是觉得很有距离的,形象来说就是哪怕你站在我面前,我也觉得你们离我很远,我也不会融入你们。而且我根本不会有和你们深入交往的想法,但是那次被那混球在我体内放了把火后,这层隔膜就消掉了。然后我才真正地发现我和你们在底层架构上的完全不同。我还很为这个事苦恼过呢。” “你现在不烦恼了?”洛希注意到了他用了过去时。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干粮就不够吃了。”科因耸耸肩,洛希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总之就当科因心大处吧。 三天后他们抵达了最北边的哨站,这里驻扎有一小股部队,和一个科考站,他们停在哨站外围,站岗的士兵用不太友好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瓦格纳说前方已经没有路了,车辆无法行进,只有跋涉前行。 “说起来,”科因私下里小声对他说到, “前面还有很多个我,或者说一个很大只的我。” “希尔的投影体——你不说我都快给忘了。”洛希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才能突破那东西,在他的记忆中,它可是轻松团灭了一整只部队。 “你能跟它交流吗?” “不能吧,我也不知道啊。”科因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成功地和人类之外的物种沟通过呢。” “和人类打交道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他一摊手。 他说的好有道,洛希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赞同到。 “从这里出发后我就不会再和你们同路了。”瓦格纳冲他们挥挥手, “就我所知,前方已经不是两个国家中任何一个的管辖范围,也许会有些原住民,也许会有其他奇特的生物,祝你们一路好运吧。” 洛希看向远方,那里一如既往地飘着白茫茫的浓雾,遮蔽住了冰原的危险与未知,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洛希也不会相信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暗藏着何等的杀机。 科斯莫却转身朝群山走去。 洛希和科因连忙追上去,洛希有些慌张地问: “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去冰原尽头吗?” “嗯,但我们不从冰原走,我知道一条捷径。” “捷径?”科因说, “我可从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知道的人,”科斯莫回头看了看他俩,脚步不停, “也不会从那里走。” “为什么这么说?”洛希问。 “这是以前的矿工留下的道路,比外面温暖很多,里面早就塞满了本地的生物。” “这地方以前还有过矿山?”科因问。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科斯莫淡淡地说, “那时候深渊之城都还在阳光下。”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科因端起了他的霰弹枪,哗啦一下上了膛,尽管他的语气很轻松,但他显然没有轻视科斯莫口中的所谓“生物”。 “这里离时空裂隙太近了,”科斯莫说, “就算是我也无法得知那些洞穴生物如今已经异变到了何种地步。” “也就是说,要是我们运气不好的话,得面对一整个山洞的异常是吧。这是什么,神话时代吗?我们就像穿越回神话时代一样?”科因吐槽道。 洛希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也好比直面希尔的投影强。” 他们向着不远处的,环抱着他们的,也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的群山走去。 ——————本卷完—————— # 故障效应 第89章 梦,火车,海滩 “这辆列车上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在驶向卡尔顿的这辆红色列车上,洛希站起了身。 他在车头所在的位置,车窗外是凛冽的寒风,漆黑枯死的树木,和漫长的永无尽头的冬季,车厢的玻璃上也结了厚厚一层霜花,但列车内部仍然如春日般温暖,他的面前甚至还放着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咖啡。 洛希穿过一排排深红色的柔软的带扶手座椅,朝车厢后部走去。 他最先见到的是佩斯特,她斜倚在座位上,黑发垂下来半挡住脸,平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却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了。 他目睹了这一切,但什么也不做,只是继续往后走,车轮碾压着铁轨,有规律地哐当作响。 下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赫塔,女孩蜷在座椅上,右半边脸布满了蚕豆大小的绿色水疱,浑身古怪地挛缩着,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的她的眼睛依然凝视着落雪的天空,凝视着未知的远方。 再然后他走到了餐车,这里满地都是碎裂的餐盘,桌子上堆满了食物,一只长着羊角,面容扭曲的怪物坐在餐桌,它的身躯已经凝固,永远地维持着往嘴里塞食物的姿势。然而这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他的肚子是完全敞开的,所有食物在进入食管后都会从这里漏出去,它的脚边已经堆满黏糊发黄的食糜。 第163章 洛希从桌上拿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果不其然的味同嚼蜡。 他环视一周,确认这里没什么好待的了,于是继续走下去。 他推开车厢间的隔门。 这间车厢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桌椅翻倒,坐垫被扯坏,填塞在里面的海绵泡沫四处纷飞,车厢壁和玻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好在没有哪一条破开,否则冷风就该长驱直入了。 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红发女孩维持趴在玻璃上的姿势死去了,她双目圆睁,嘴巴张得很大,仿佛在怒吼,满脸都写着被欺骗后的不甘。 洛希一推她她就倒在地上,僵硬的尸体在金属地板上砸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从血迹来看,她是从车厢末尾爬到这的,洛希不由得思考,从出血量来看,她应该爬到一半就咽气的,究竟是什么程度的愤恨与不甘支撑着她来到这里,窗户外又有什么呢? 他朝外面看去,仍然是熟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天雪地,一颗水煮蛋似的惨白的太阳冷冰冰地悬在半空中,吝啬于给予哪怕一丝热量。 车厢很长很长,他走过了一节又一节一模一样的车厢,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循环,而就在他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从下一节车厢里吹来了冰片一样尖利刺骨的寒风。 他使了不小的劲才打开隔门,这届车厢有一面玻璃上破了个洞,洞周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纹,看着像是弹孔,冷风正是呜呜地低吼着从那里灌入,又在转眼之间填满了整节车厢。 他看到一滩夹杂着灰白色胶状物的殷红血迹。 弹孔正对着的座椅上倒着一个黑发男人,他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半瘫倒在地上,显然那颗不知去了何处的子弹命中了他的头颅,掀飞了整个后脑勺,血液连同着脑髓一并淌了个干净,只不过恰巧避开了他的脸,因此洛希能看到他半瞌着的深绿色眼睛,和一抹凝固在他嘴角的傲慢又略带张扬的笑容。 他顺着弹孔看向窗外,看到了落满积雪的山丘,山丘上漆黑稀疏的树林,树林里一个戴着兜帽的人端着步枪站起来,狂风顷刻间就吹落了他的兜帽,露出一头显眼的融金似的半长发丝。 “你怎么也死了。”他对着德雷克的尸体说,洛希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平板得很不正常。 尸体不会回答他,只有尸体右手握着的那把手枪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不一般的事实。 这里太冷了,他感觉自己都快冻成一座冰雕了,于是不得不加快脚步去到下一节车厢,然后是下一节,下下一节,他开始在车厢里奔跑,开始狂奔向车尾,他直觉自己要是再拖延时间就会错过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冲进了最后一节车厢,冷风扑面而来,有人打开了车尾的隔门,铺在坚硬冻土上的铁轨出现在他面前,平行着伸向远方,最终在他的视野里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 “抱歉,洛希。”科斯莫说,他抓着车门把手,狂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而他的眼睛看起来比外面的坚冰还要冰冷上许多倍。 “不要走,”洛希喃喃地说,他甚至不敢抬高音量,仿佛那样就会让对方突然消失似的,“不要离开我。” “我做不到,对不起。” 洛希看着他从敞开的门一跃而下,而那些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会陪你一起走,我们一起下地狱。这是他原本想说的话,不是吗? 洛希茫然地任由双腿拖着自己走到车尾,入眼只有一片茫茫雪原,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迹。 没有人声,没有鸟叫,只有火车规律又机械的哐当声,天与地与人,洛希感觉异常的孤单和寂寞,他没有去处,回头只有一具具形态各异的尸体等着他。不,还有温暖的火车车厢,和餐车里那些仿佛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食物,这不是火车,这是一座静悄悄的温室。 而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纵身跳下火车。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黑黢黢的天花板,月光照在雪地上,在天花板上留下一抹黯淡发白的绿光。 “你又做噩梦了吗?”他身旁的科斯莫问。 “又是那个梦。”洛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那里已经出了一些冷汗,自他从北境尽头回到卡尔顿后就一直在做那个噩梦,“每次都是一样,我走在火车上,然后大家都死了,我跑啊跑啊,终于跑到了火车尾——该死,我记不得了,这后面的事总是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梦里的我很急迫,就好像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要发生了——我只能隐约意识到我最后跳下了火车,摔在轨道上。” “你觉得这个反复的梦意味着什么吗?”洛希轻声问。 “我不好说,”科斯莫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具有什么预言性,但是单纯将其归因于你的焦虑或者担忧我认为更加不妥。” “你不觉得我发了疯我已经很感激了。”洛希喃喃地说,自从在北境走了那一趟后他觉得自己都精神就总是岌岌可危,时不时他就会想起那时见过的景象,然后,天啊,他甚至直接在街上吐出来过。 但是他们好歹把事情解决了,不是吗?现在他们回来只是要阻止乌鸦和月亮的阴谋,这最后一个旧神的残影,阻止终末之祭的完成。 洛希看向屋外,这里一片死寂,已然成了一座空城,只偶尔能听到两声非人的嘶吼。 第164章 “它看起来真是安静,就好像在欢迎我们的踏入一样。”他疲惫地靠在床头上,吐了口气。 太冷了,没人可以离开火焰。他们的床边也放着一个玻璃罐,里面跳动着一簇鲜红色的火苗,看着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从他们离开时算起,这个冬天就再也没有结束,谁也不知道它还会持续多久,一年,两年,亦或永远,漫长的严寒中饥寒交迫的人们乞求温暖与火焰。 科斯莫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这么说起来德雷克做得很不错,多亏了他我们才有这么个地方歇息,谁会知道冬天突然就不结束了呢?”洛希盯着天花板上那抹绿光,它看起来在抖动,月亮,月亮,这该死的月亮,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新城区也有未雨绸缪,也许是我当年的建议派上了用场,又或者是他们从其他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他们把获取能源的方式从化石燃料换成了异能者。”科斯莫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洛希猜他只是在感慨人与人之间互相伤害的本领总是如此高超。 “是啊。”洛希说着,重新又躺了下去,无论如何,能躺着,能有时间连续睡觉,他已经很感激了,想想过去那几个月的经历吧,想一想——不,还是算了,他又有点想吐了。 “明天我们就进城去,是吗?”他其实清楚计划,他只是总觉得不安而已,不安到想要从科斯莫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以缓解自己的焦虑。 “在进山洞前你也是这么问我的。”科斯莫说,“我的答案和那时一样。” 科斯莫那时怎么说的来着? 洛希回忆着。 他们走在堆满积雪的山道上,几乎一步一滑,科因抱怨着风太大,他快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洛希也觉得心里没底,于是他问科斯莫,“我们真的得现在就前进吗?” 而科斯莫说的是:“我们没有退路。” “我知道,”洛希说着,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略微挡住了脸,这样会更暖和一些,“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我——那个梦总让我提心吊胆的。” “我不会有事的,”科斯莫轻声说,“你最后总能找到我。” “希望如此吧。”洛希笑了笑,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困意袭来,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后半夜,没有再梦到鲜血淋漓死相各异的尸体,只有一片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夕阳西下,他坐在遮阳椅上,看着远处海滩上科因和德雷克在说着什么,他们彼此间挨得很近,而科斯莫从他身后走来,给他递过来一杯透着香气的饮料。 “鲜榨椰子水。”他说。 洛希接过来喝了口,他确信自己尝到了久违的香味,忍不住喃喃自语到:“我们是死了上天堂了吗?” “我到不了那种地方。”科斯莫说,“但你应该没问题。而且,你说的没错,天堂就该是这个样子,有着椰林大海与沙滩,如果人死了能来这里就太好了。” “这就是天堂。”洛希说,然后他醒过来,把这个梦忘了一干二净。 楼下德雷克与科因在等着他们,还有许多人,许多身披红色长袍的人,他们手中都捧着一罐鲜红,正在燃烧的火焰。 第90章 二重现实 事情还要从四个月前说起。 来到北地的三人终于抵达了科斯莫口中所说的捷径,一条山体裂隙,此刻正在黑漆漆的洞窟中拍打着落了满身的雪花。 “总算是暖和点了。”洛希哈了口白气,外面北风刀子似的割着人脸,穿了再多衣服也像是赤身露体地站在雪山上。 科斯莫抬手替他拂去了肩膀上的雪花,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不论之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 科因站在不远处,挑起了一边眉毛,用那种“我知道你们又开始了对吧”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洛希到底脸皮薄,还是觉得有点臊得慌,于是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故作无事地看回去,就算他脸上有些发红,也可以解释为是刚刚在外面被风吹的。 “你瞎看什么呢。”他嘟囔道。 科因耸耸肩,说:“没什么,突然发现我形单影只的,真可怜。”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洛希哭笑不得,而科因说:“可不是吗,世界上总是没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我也算是稍微体会到了一点你们平日的纠结感。” 洛希看了看自己腿上的外骨骼,无奈地开口:“的确如此,有时候就是进退两难,只能选择损失较少的那一边。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他们朝裂隙深处走去,整条裂隙呈现出大幅向下倾斜的趋势,洛希有一种自己会直接走向地心的错觉,而不是错觉的是,随着海拔的逐渐降低,气温的确升高了。 这里比入口处温暖不少,也要潮湿许多,洛希注意到岩壁上生着不少白色泛黄的苔藓,偶尔有些旅鼠似的轮廓格外圆润的啮齿动物在其中钻来钻去,但都是些没见过的品种,洛希不由得感慨生命的坚韧,在这样的地方也能找到出路,因此当有什么苍白的东西从头顶一闪而过时,洛希也以为这又是什么没见过的全新物种。 但是科斯莫显然不这么想,走在最前面的他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手电筒扫向洞顶,雪白的光束打上去,但是此刻那里已经只剩灰黑色的石头岩壁了。 第165章 “怎么了吗?”洛希问,科斯莫回答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刚爬过去的应该是一名监工。” “监工?” “我说过,这里曾是一条矿道,废弃后曾短暂地用于处决犯人,而那些长时间待在这里的人,最终都变成了其他东西。” 不知是不是洛希的错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类似猫头鹰的单调又空洞的叫声。 “别发出太大动静,否则会把他们都招来的。”科斯莫说。 其余二人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脚下的路渐渐变得平整了,甚至还能时不时见到残留的破烂轨道和锈得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矿车。科因伸手在矿车内壁上擦了一下,登时手套上就留下了一层发亮的灰黑色。 “看着怪像是煤炭的。”他说。 “那也许我们比起怪物更应该担心瓦斯爆炸。”洛希说,而科斯莫则解释道不用担心,这地方矿已经采光了,否则也不会被用作处刑地点,说着他敲了敲岩壁,然后示意他们凑上去听听。 洛希把耳朵贴到岩壁上,听到了一些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的敲击声,和一些十分模糊的哭泣声,这种哭泣声听起来包含着难以言说的绝望和痛苦,到最后几乎成了野兽的低吼咆哮,科因当然也听到了,因为他正在问:“我猜这东西没有一个科学的解释,是吧?”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都没法用科学解释,显而易见。 “暂时不能,”科斯莫说,“本来他们应该死后就与这个世界断绝联系的,但是当地的住民曾一度非常相信枉死在这条矿道里的人会成为某种灵体,警告后来者不要踏入此处。” “当地人相信?”洛希思考了一下,“这和这些声音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在这里,祈愿也会成真?” 科斯莫点了点头,而这也说明了个不言而喻的事实,那就是他们得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别老去猜测黑暗中是否有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否则他们脑海中的想象就有可能变成事实,最后害得他们死在自己的思想下。 他们继续前进着,洛希尽可能地放空思维,让大脑保持在一片恍惚的空白中,别说这还真的挺解压的,什么都不思考,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去,然而随着他们的深入,通道里变得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潮湿,洛希实在是没忍住,还是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们该不会是走在温水中吧?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明晃晃的灯光刺痛了他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洛希觉得耳中一阵嗡鸣,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挤出眼角的泪水后才勉强能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这是一条拱形的,贴满瓷砖的通道,通道顶端每隔数米就装有照明的白炽灯泡,通道下部是齐腰深的,缓慢流淌的温水,而他们就站在水中,吸饱了水的衣物变得沉甸甸的。 洛希怔住了,他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于是开始拼命给自己洗脑自己正在山洞里,但是这下随便他怎么想,这条通道还是一变不变,十分稳定地呈现在他眼前。 “我的手枪……完蛋了。”科因抽出了插在大腿枪带上的手枪,后者已经被泡的湿漉漉的了,估计短时间内肯定没法正常使用。 “很抱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洛希语无伦次地道歉,但是被科斯莫拍了拍肩膀,打断了。 “这也是现实,只不过是第二重。”他说。 “什么意思?”科因问。 他们涉水前行,不得不说这还挺累人的。 科斯莫没有做过多解释,只说就是字面意义上这样,世界有两层现实,平时人生活在第一层,但是在第一层的现实被削弱后就能很轻松来到第二层,也就是真正的现实。 “也就是说之前我们都一直活在某种意义上的幻觉里?所以才会被轻易更改,才会有那么多说不通的地方,所以会有那么多异常,所以日月才可以被轻易改变?”洛希喘着气问。 “当幻觉被所有人认可后,那幻觉也就成了现实。”科斯莫说。 又拐了个弯后,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个大厅,同样的大部分面积都是水池,而且越往中心处越深,他们耳中灌满了令人觉得平静的水流声,而科斯莫走向边缘,随后从池子里爬了上去。 这里有一大面落地窗,洛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户外,那里是一大片浓蓝的海水,金灿灿的阳光顺着白色贝壳似的建筑外墙滑下去,最后落入水中,融化成一大片碎金。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的高度角是倾斜的,并不是死气沉沉地挂在天顶正中。 这是真正的现实,一种难以言说的稳定感击中了他,如果世界恢复正常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回到这个美丽平静的地方?或者说所有的地方都会变得如此令人心安? “我们要从这里出去吗?”他问。 “不,恰恰相反,我们要令这里被我们的幻觉——或者说我们的现实覆盖。”科斯莫回头看了看他,阳光把他照的像一尊金子雕刻出的神像似的,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哦……”洛希四处张望着,他性上清楚自己必须这么做,但他还是想把这个令人舒适的地方在自己脑海中尽可能地刻下,“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科斯莫抬手指了指水池正中:“最深处有个装置,破坏它。” 水体透明度很高,因此洛希一眼就能看看到水池中心那个深坑,也许有好几十米深呢,没有潜水套装人可下不去。 第166章 “我们怎么下去?”他问出了那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我是说,我们没有水肺也没有氧气瓶什么的……还是说你会自由潜?” “我下去不就好了?”科因在后面说,“反正我又不是真的需要呼吸。” “原来你不用的吗?”洛希十分震惊,“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你又没问我。”科因撇了撇嘴,已经在清点需要的炸药了,“我多问一句,那个装置长什么样?可别一会炸错了。” “不会认错的,那里只有它一个事物。”科斯莫说。 科因点了点头,带着炸药潜进了水中,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深坑内不见了。 洛希也上了岸,坐在科斯莫身边,阳光照在湿漉漉的衣服上微微发暖,这里也没什么风,不会因为潮湿的衣物紧贴着身体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而且,洛希盯着科斯莫的侧脸,后者望着那个深坑的目光似乎有些,悲伤?他还是头一次在科斯莫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呢。 注意到了洛希的目光,科斯莫主动开口解释道:“以前,在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我通常会选择来这里。” “是因为那个装置所以这里的现实才能保持这么稳固吗?破坏后它就不能还原了,对吗?” 科斯莫点点头,洛希知道他的能力本质上也是稳固现实,也就是对他来说,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活在一场巨大的幻觉中,而只有在这里,科斯莫才能确定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于是他说:“我们一定能做到的,让世界恢复正常,以后像这样的地方不会是个例,整个世界都是稳定的,有秩序的。” 科斯莫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科因潜入了深处,深坑是不断收窄的,越往深处直径越小,到最后仅能勉强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通道两侧时不时就会擦到他的肩膀,给人一种马上就会被卡住的错觉。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水面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稍微明亮些的小点,身边的照明都来自被他咬在嘴里的防水手电筒,光线在水里投射出一条惨白的通路。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这种窒息,狭窄与黑暗的组合足以压得他心崩溃,但是科因倒是感觉很舒服,这种漆黑又狭小的地方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很轻松地潜到了水底,水体沉重地压着他,只是他不以为意。眼前是一个不知什么材料做的物体,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电池,顶端凸起处是半透明的,手电照上去时会透出幽幽的蓝色光芒。科因往里看了看,里面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懒得再去探索了,开始着手安装炸药。 岸上的洛希和科斯莫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破声,原本平静的池面随后掀起了无数破碎的涟漪,他们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在如水波般摇晃,变得灰暗,沉闷,最终落入黑暗之中。 第91章 工厂 “今年冬天真是莫名其妙地冷得要死,你不这么觉得吗?”一辆卡车停在了卡尔顿郊区的工厂闸门前,车座上的荷枪实弹驾驶员和副驾驶员走下车来透透风,顺便抽上一两根烟。 “啊,冷得要死不说,”另一人呵了口白气,“我们大冷天得还要干活,这帮人送到就行了,我们还得在这天气里回去。你听过那个笑话吗?一个死刑犯上刑场前朝刽子手抱怨说天气不好,下雨了,刽子手说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还得在这天气里走着回去呢!你说咱俩像不像这刽子手?”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然而身后蒙着土黄色篷布的车厢内传来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时不时还夹杂着有几声细细的哭声。 其中一个驾驶员绕到车尾,一把拉开篷布,极度不耐烦地朝车厢里吼:“吵什么吵,马上就进工厂了!” 车厢里是一群面色枯黄发灰的人,所有人脖子上都带着内部带尖刺的项圈,尖刺深深刺进皮肤却不出血,只要有谁想拆掉它或者离监管者太远,或者试图发动能力,这项圈就会立刻爆炸,把他们的脑袋炸成一滩烂泥,哪怕是再生系异能者被这么来上一发也会当场死亡的。 不错,这一车里正是从各地抓来充当能源的异能者,所有人都因为在运输中缺衣少食而身体虚弱,有人正贪婪地舔着从车顶铁条上垂下的冰凌,期盼它能勉强滋润一下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 哭泣的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被这一吼后也不敢哭了,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发着抖。 “这小孩是怎么回事来着?”外面的驾驶员问。 “天晓得,”他的同事回答道,“让我想想——哦,我记起来了,这小孩是个再生系异能者,大概是要送去工厂的罐头车间。”他说着用枪管戳了戳男孩的母亲,“你好像没有异能吧?” 女人不抬眼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能放你进去,”他说,“不知道上一班的人怎么想的居然带上了你,别告诉我他们是被你要陪你小孩去死的母爱打动了,多带个人就得躲费点油,我们还没找你要赔偿呢。” 女人只是摸了摸自己孩子的面颊,轻言细语地问他要不要喝水。 “那帮工厂的审核员还得等一会来检查吧?” 他在自己同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打开车门,把女人拉了出来后又锁上,期间其余的异能者们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人有要反抗或逃走的意思。 他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工厂被当成活体能源或许会活得生不如死,但好歹能活着。 第167章 这个女人被拉下了车,却又在对方锁门时猛的回身,死死抓住了铁条不放。驾驶员呵斥了她好几声,命令她放手,女人却把钢条攥得更紧了,就连她粗大的手指骨节都发白发青,好像骨头下一秒就会撑破皮肤。 驾驶员不耐烦了,他本就因为冷天“送货”而很不情愿,他也不喜欢一个不肯妥协的母亲,于是他举起枪托,朝着她的手腕砸上去,一下,两下,伴着咔嚓一声,她的手腕断了,断裂的白骨刺穿血肉,突兀地戳在北风中。 女人摔下来,这时闸门也打开了,于是两人重新回到驾驶位,发动车子后还故意往后倒了车,直到听见仿佛压坏了多汁的水果似的“噗哧”一声 他们才重新往前开去,无视了车轮上沾染的血迹碎肉以及车厢里传来的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然后车停下了,倒不是他们不想开,而是发动机突然就熄了火,无论如何也打不燃,不是燃料的问题,油箱还剩三分之一多一点。 “怎么回事?”驾驶员嘟囔着,他的同事说自己下去看看,却在下车后好半天都没有上来。 驾驶员心感不妙,立刻给枪上了膛,小心翼翼地跃下车,他看到从车尾那里伸出来两只躺在雪地上的腿,于是端着枪往车尾后跑去,他没有出声,也尽量放轻了脚步。 他看到一滩血,和插在他同事脖子上的,透明的尖锥状物体。 数分前,男孩趴在车尾,紧紧抓着铁条,痛哭流涕地嘶喊着,呼唤着他的母亲,而车厢里其他人顶多是看了他一眼就又有气无力地低下头,满脸都是堆积日久的麻木。 “为什么?”在他的哭喊声中,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响起,“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做?” 一个缠住了脸的女人问。 “我还不想死那么早。”有人嘟囔着回了她,“何况你不也是什么都没做吗?凭什么说我们。” “我会做的。”她说。 “那你会死。” “我不会,”她说,“迄今为止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但是每次都被救了回来,现在我明白,只要你真的发自内心的追求什么事,发自内心毫不畏惧地反抗他们,神明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刚说完,车就熄了火,车厢里一下寂静下来,就连病的最严重的病号都不再痛呼了。 女人用冻得青紫的手掰下了最尖锐的一根冰凌,而在车篷布被拉开,副驾驶员恼火地说“你们这群猪猡是不是又在搞什么破坏”时,她一下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顺带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的脑袋卡在两根铁条之间,手中冰锥则扎进了他的脖子左边的动脉上左右搅动,温热的血冒着白气,一大股一大股地喷出来,把她裹脸的破布染的血红。 但她到底是个身材瘦弱的女性,而人垂死挣扎时的力气是非常惊人的,眼看她就要压不住那个男人时,好几只手伸了过来,有捂嘴的,也有帮忙按住那个男人的,众人齐心协力,很快他们就像杀猪一样轻松地放干了那个男人的血,而他到死都没能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只有两条腿像离水的鱼一样拼命蹬踹。 “死掉时候的样子跟我们也差不多嘛。”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喉咙说了一句。 而驾驶员绕到后方时看到的就是自己同事被冰锥捅穿了颈动脉死去的场景,和车尾篷布那里溅上的斑斑血迹。 这时,两名工厂的审核员也到了,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得出了和愤怒的驾驶员一样的结论——必须当场处掉参与这件事的异能者,但是不能把一车人全处了,他们毕竟是宝贵的能源。 于是手上和身上沾了血迹的异能者都被拽下了车,虚弱的他们根本不是这三人的对手,有人发动了能力想殊死一搏,结果就是他的脑袋一下就像熟过头的西瓜一样炸开了,颅骨碎片崩得到处都是,两颗眼球在雪地上滴溜溜地滚出去好一段距离。 女人和其他人一样被扯了下来,押着跪在雪地上,然而哪怕脑袋被枪口指着她也毫无惧色,反而向车上问到:“刚刚发动能力那位,有谁知道他的名字吗?” “你最好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驾驶员啐了一口,用枪托给她狠狠来了一下,她摔倒在雪地上,脑袋肿起来一个大包,却只是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说:“是吗?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这太遗憾了。” “疯婆娘,你们这帮异能者的脑子就跟你们本人一样坏掉了。”驾驶员骂到,端起了枪,“给我去死好了。” 另外几人当然不如她那么有勇气,有人吓得一下瘫倒在地上,眼泪鼻涕淌得到处都是,可是他也没有逃跑,反而是一点点地撑起自己,边哭边把脑袋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驾驶员深呼吸了一下,不过是又一次处不听话的异能者而已,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不论是给拒不交出孩子的父母吃枪子,还是把已经彻底榨干的异能者从工厂运走然后再丢进废弃的矿坑坑洞,他都轻车熟路,但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居然有点发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群人和以前处掉的异能者都有些不一样。 然后他的枪就掉到了地上。 不,不是他没拿稳,他的手还好好地握紧了枪把,只是他的手,连着整个右胳膊都掉到了地上,他的肩膀处多出了一个平整的切口,而砍断他胳膊的刀已经锋向一转,斜斜地往上横劈开了他整个上半身。 第168章 “哦……”他茫然地念了一声,随后就倒了下去,内脏顺着伤口流了一地,而持刀人并不急着收刀,他只是微微一转手腕,将长刀划过自己的手臂,染上他的血液的刀刃立刻燃烧了起来,鲜红的火焰包裹住刀身,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两名审核员还没来得及转过枪口,就见他横向一划,血滴带着火花就飞奔他们而去,而在沾到他们的衣服的一瞬间,火焰就爬满了他们全身,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两人不多时便被烧成了两具枯黑的焦炭。 女人已经爬起来站好,从驾驶员身上翻出了钥匙打开车门。 “做的不错,赫塔。”德雷克说。 “你怎么不再来晚点?”赫塔半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能直接在车间把人全放了。” “他们没有按计划交接,不过算了,不说这些,”他走到那个男孩身边,抬手烧融了项圈上的锁,拆掉了那个狗链子似的玩意,而与此同时,那两人临死前的惨叫也显然被某个工作人员听见,警报被拉响了,警报灯刺眼的红光立刻照红了夜空,“警告!发现入侵!” “来不及一个个拆了,”他说,“赫塔你带他们开车走,我留下来对付工厂的安保。” “好,那你小心,”赫塔点点头,“别把整座工厂都炸飞,车间里还有我们的同胞。” “这我当然知道。” 在赫塔发动车辆离开前,有人还是鼓起勇气问德雷克:“你是谁?你是支持我们的抵抗组织的人吗?” “我谁也不是,”德雷克说,“只是有人要我来这里解放你们,我执行他的命令而已。” “那那个人是谁?” “paa前任局长,科斯莫费因斯。” 第92章 再见 “我应该说好久不见,对吗?” 蓝发男人站在坑洞前,对洛希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数分前洛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摔在一堆落石间,脑袋不偏不倚地磕在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上,出了不少血,换成普通人能够他死上两三回的。他撑着还有些发晕的头站起来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平台,由一条摇摇欲坠的,木板几乎都已经腐朽的吊桥连接着主路。 科因和科斯莫都不在,看来那场爆炸让他们分开了,洛希喊了几声,只有他的声音孤独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地下坑洞中。 他还是很难相信身边能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幻觉,相比之下科斯莫称呼为现实的那个场景才明媚得有点不真实,而且,既然所感知的一切都如此真实,而且过去那么多年里洛希也都这么过来了,那么就索行把这个世界当成真实的去感知,去改造,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抓着扶手上的铁索走过了吊桥,从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吹来一股股阴冷的风。 拐个弯后这条主路也到了头,而道路尽头则装着一个机械驱动的吊笼,看来这是下到下方的唯一通路,而这条唯一的通路前却站着一个与洛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而洛希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徐是对他说:“好久不见。自从我们在卡尔顿旧城区河边一别后,真是过去好久了。” “什么?” 在洛希的记忆中,对方自从在埃舍尔府带着娜娜莉消失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要不是当时科因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对他的忌惮,洛希搞不好会以为他已经被封口并且死在世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 “你不知道,当然了。”徐是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觉得今天怎么样?是美好的一天吗?” “一如往常,这种日子能有什么好的。”洛希警惕地看着他,手伸向了别在腰间的短刀。 “没错没错,这就是生活的真谛啊,实在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所以我们才开始思考,才想要在虚拟的思维世界中开辟出一个新的,超越性的世界。”他看起来还来了兴趣,而洛希只觉得和他说这些意义不明的话浪费时间。 “能麻烦你让开吗?我要下去,我的同伴很可能就在那里。”洛希一边说,一边心想着这种绕着圈子的遣词造句和有些抑扬顿挫语调和那只该死的乌鸦还真是如出一辙。 对方挑了挑眉毛,“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看,我其实是个商人,我和人交换、买卖东西,现在我的老主顾就在我眼前,我当然要向他推荐我的新商品名单了,你难道不感兴趣吗?” “不会是让我和那只穴居人一样死得很惨的契约吧。”洛希故作镇定地抛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了——唉,你怎么会这么看我,真是令人忧伤啊。”他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这样,你把某个东西给我,我会让你更轻松地拯救世界的。” “欸?”洛希皱起眉头,“我才不要。” “我还没说是什么东西呢。” “随便是什么,我又不想拯救世界,我不是科斯莫,背不起那么重的责任和使命,我只是个医生,我只能拯救具体的生命,现在看着他们,”看着科斯莫,德雷克,至于科因——这位大概不需要他看着,“不让他们死掉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洛希看着他,坦诚地说:“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太抽象,太宏大的事不适合我,反正我从来不会是什么救世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对一个医生来说,让病人陷在迷梦里从而误判自己的病情才是最糟糕的。” 第169章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能请你让开了吗?” 徐是让开了,他站在一边,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这么说,也许他还真是对的,你会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我可没兴趣听谜语,拜拜。”洛希冲他做了个鬼脸,也实在懒得和他再纠缠,转身就钻进了那台吊笼里,压下拉杆,齿轮和锁链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吊笼向悬崖底部沉去,他不知道徐是是不是还在原地,只看到有几片黑色的羽毛随风飘落。 他看到光。 光从吊笼顶部的夜明石透出,暗淡发绿,看起来一挥即散,洛希静静站着,等待着吊笼触底,然后他看到了旁边的墙壁——刚刚在黑暗中被他忽视了的墙壁,墙壁是由各种石化的生物骸骨组成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物,有着巨大的螺壳和看起来柔软易腐烂的触肢;吊笼还在下降,生物骸骨从软体生物变得像蝎子,变得像浑身长满坚硬的骨板,牙口锋利的鱼,又变得像巨大丑陋的蜥蜴,它们层层叠叠压在一起,随之又被巨大的像是头颅一样的东西取代,那些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孔空洞地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时不该进到这里来时,吊笼猛的一震,终于是到了底。 洛希吸了口气,把因为黑暗和古怪的生物骨骼而有些动摇的心绪收起来,拉开吊笼的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科因与科斯莫,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时,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得几乎失声。 “这是什么……”他喃喃地问。 科因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到它们了。” 洛希很确定自己是在地下,但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光线昏暗仿佛黄昏且堆满深红色低矮云层的天空,他们身处一道峡谷的尽头,因此天空也被挤压得只剩窄窄一段,仿佛随时都会有血水从中倾泻而下。 峡谷深而窄,但这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惊讶到失语的是峡谷的两侧,陡峭高耸的崖壁两边都刻着及其高大的雕像,它们嵌刻在石壁里,悬崖有多高他们就多高,统一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垂着手,身穿斗篷,面容不是模糊不清,就是只能看到大小不一的坑洞,不知怎的,洛希感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感,仿佛这些没有眼睛的雕像正在隔着亘古的岁月注视着他们。 科斯莫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跟上他,三人无声地排成一列走在峡谷中,从余光里,洛希瞥到两侧雕像仿佛正沉默地退向后方,而他甚至还不如这些雕像衣袍上刻出的一道石头褶皱高,他想到刚刚在吊笼里看到的石壁上的古怪图刻,那和这些雕像有关系吗? “刚刚从吊笼里看到的那些石头上的图案都是什么?”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化石。”科斯莫说。 一个新鲜的,全然陌生的词汇。 “化石?什么是化石?” “在漫长的岁月中,机缘巧合之下被影印在了石头上的生物——你可以这么解。”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着它们变成化石的吗?”洛希知道他活了很久,说不定久到能看到白骨化作岩石,能看到大地上行走的不是人类而是其他新奇古怪的异兽呢。 但是科斯莫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的生命历程和它们相比短暂到不值一提。” 我们所在的这片大地难道有很漫长的历史吗?洛希思索着,但是又无从得知,于是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峡谷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他们面前是一道低低的矮坡,缓慢地伸入前方的平原,或者说,曾经是一座城市的平原。 平原上触目所及满是瓦砾,可想而知这里曾经有一座多么辉煌的城市,但是此刻哪怕是少数还没有坍塌的建筑物上也生满了青绿色的霉菌,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朽坏崩塌,科斯莫在一边的瓦砾堆里翻了翻,居然找出来一盏布满灰尘与划痕的风灯。这盏灯竟然还能用,里面还有些燃料,点燃后发出曛黄的,微微摇曳着的光芒。 “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科因说。 洛希刚想说自己不知道,但是转念一想,他发现科因这问句里话中有话,于是他回过头去,有些惊诧地说:“你知道这里原先是什么样子?” “我猜的,”科因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块,“这儿地形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这里真是我想的那个地方的话。” 深红色的天可不是哪里都能见得着的。 “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请你言简意赅地说一下。” “就是深渊之城外面,哦,你好像没来过是吧?我上次和教授来的时候这外面还到处都长满了黄色的齐腰高的枯草。” 洛希转头望去,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哪儿都看不到那座曾经金色辉煌的古城曾经的风貌。 他只好转向科斯莫,问:“科因说的是真的吗?这里是深渊之城的城外?” 科斯莫拎着风灯,视线落向远方看不清的城市中心,他点了点头,说:“也是一切异变的起点。” 第93章 升空 废墟的路比想象中要难走得多。 砖块和瓦砾堆在一起,其中点缀着碎玻璃和木片,体感上已经走了很久,抬起头来看向城市中心时却感觉距离根本没有缩进多少,加之天上还没有太阳,只有阴沉昏暗的深红色天幕,对时间的判断也没法说得准。 一时间只能听到鞋底踩踏过瓦砾的喀拉声。 第170章 “这地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洛希踩到一块预制板上,钢筋裸露的预制板上有个人形的黑影,张开双臂,仿佛正要去拥抱什么东西,“异变过于频发?还是就像你说的现实覆盖?” 科斯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说罢,他举起风灯,在洛希眼前轻轻一晃,透过风灯模糊的玻璃凸面,洛希隐约看见了很多一闪而逝的画面。 他看到烟云,煤气灯,几乎突破红色天幕的高大建筑,笔直宽阔的道路,发出轰隆声碾过路面的钢铁装甲车,车辆两侧喷过的尾气后跟着整齐划一,身着黑红色制服的军队——这是一场阅兵吗?他们要出发去哪里?随后他又见到了广场上身形有些佝偻的,上了年级形容枯槁的领袖模样的人,他挥手,然后黑红色旗帜扬起——他看到宽阔的大地,已经满是残骸废墟,血淌出来,刷出一道又一道红色的笔迹,然后他看到了明亮的云。 蘑菇形状的,明亮的云从大地上升起,一朵,然后是另一朵,紧接着是下一朵,无数这样的云朵在这片土地上绽放开来,大地震颤,但是一切却又死一般寂静。被云朵照亮的人就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直接挥发掉,而他们的身后的黑影却永远地留在了建筑和路面上。 他看到——在城市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倒金字塔形状的黑洞,有人顺着边缘一圈圈地往下走,却走到一半就发了疯,一跃跳入黑暗的深渊中。 洛希猛地退了一步,从眼前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那是他不了解的国度,不熟悉的武器,但洛希本能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一场战争。 异变没能真正伤到他们,大概现实覆盖也不行,但是大概率以此为借口诞生的战争可以,没什么能比战争更高效地清掉文明这种产物了。 科斯莫放下风灯,语气平淡:“这就是曾经发生的。” “也是一直都在发生的。”洛希想到了童年时的经历,感到一丝反胃,“你亲历了那场战争?” “我刚刚看到的那座倒金字塔似的深渊,”不等科斯莫回答,他又问,“就是你提过的裂隙吗?那不是深渊之城被拆掉后留下的,呃,遗迹吗?” “不全是,”科斯莫说,“你也看到了,当战争几乎毁灭一切时,当事人总会想做些什么改变局面,比如求助于其他力量,比如重新打开一条通往哪怕是地狱的道路。” 洛希不知道科斯莫看到这一切时会作何感想,他曾经带领着人类毁灭了高高驾临在他们头上,自诩神使的深渊之城里的魔法师们,而在这里建立起现代文明的人类在自私的争斗中又走回了依赖神明的道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洛希心想,我要是科斯莫,我才不帮他们擦屁股呢,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哪里至于几个世纪来都活得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到处东奔西走还没个好脸色看。 科因肯定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他在后面悠悠地对科斯莫说:“你也真是不嫌累得慌,人类的命运,人类自己都不关心,你替他们操劳个什么劲。” 科斯莫举起风灯,那一星灯火摇曳着,散发出一环微弱的光晕,给他在废墟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下了一个摇曳的,瘦长的灰黑色影子。 “我只是尽责任。”他说。 洛希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身体,就像是……一种呼唤。 他停下脚步,科斯莫回过头来看着他,像是在问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好,”他有些吃力地描述着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我好像来过这里,来过很多次,而且现在我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拽着我,不让我往前走。” 他打量着四周,一切如常,只有天空中的深红色云层好像又厚了几分。 “直觉吧。”洛希最后说,他隐约地期望科斯莫不拿它当一回事,但是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后指向不远处一栋仍然矗立着的楼房,说:“我们去那里避一会。” 这里光线本就暗沉,楼洞里更是黑漆漆的,布满灰尘,楼体也有些轻微的开裂,不知道那些长满斑驳外墙的青色霉菌有没有蔓延进来,但科斯莫把衣领拉了起来遮住口鼻,他解释说这是为了防真菌感染。 说起来这儿为什么会长这么多真菌?真菌是会长在水泥板上的生物吗?洛希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学着科斯莫遮住了口鼻——虽然他觉得以自己的自愈能力真菌大概拿他的免疫系统没什么办法。 尽管进了楼,但是那种古怪的既视感依然挥之不去,洛希觉得自己后颈上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立了起来,他忍不住开始想,我们这到底是在哪? 在深渊之城的现代遗址?这个他当然知道,但是洛希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们现在仍然应该在地下,那么,与这里对应的地上究竟是哪一片冰原呢?还是说就是那片他们未能踏足的,已经被那团巨大的胶质黑泥占领的地方? 他们走进了一间房间,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门,有大概也没有意义。这是一间普通的三居室,屋内破败不堪,棕色皮沙发上弹簧从黄色海绵垫里戳了出来,茶几上放着生锈严重的保温壶,墙壁上贴着许多早已褪色模糊的海报,洛希凑上去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他完全不认识,一边的地上还丢了个像是麦片盒子的东西,里面有些黏糊糊的看不出原本面貌的黑色物质。 第171章 电视柜上有个倒放着的相框,洛希把它扶正了,拂去表面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他看到这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男人,女人,和一个牵着气球的女孩,照片泛黄褪色,模模糊糊,但能看出这家人笑得很开心。 他默默把相框放了回去。 这让他很不舒服,这里的生活气息太重了,重到不像是发生过战争的地方,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这家人在这里生活的样子,但是这一切又是如此迅速的戛然而止,以至于这间屋子里的时间像是冻在了他们生活的某一刻,唯独删去了屋子里的住民。 “他们就像突然失踪了一样。”洛希轻声说,这里看不出什么逃离的迹象,如果这家人嗅到了战争的危险而搬离这里,那么这间屋子不应该呈现出这样一种热闹过的凌乱。 科斯莫走到了窗前,把风灯的火苗调到最小,他说:“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 天色更暗了。 那种模糊的熟悉感也愈发明显,洛希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也走到了窗前往外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雨”。 说是雨其实不那么恰当,那是肉眼可见的一大包透明但略显黏稠的液体从云层中落下,哗啦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四溅开来,与此同时,洛希嗅到一股腥甜的气味。 “那不是云,对吗。”洛希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洒下那一包水后,云层开始活动,摩擦,像是波浪一样起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那是‘她’醒了。”科斯莫说。 洛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也明白了那种古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和他在凡米尔岛上感到的希尔的呼唤几乎完全一样。 然后废墟开始活动起来,从那些小小的缝隙里,钻出一个又一个火柴人似的身影,他们的身体几乎和四肢一样细,只有头部的位置稍微膨胀一些,浑身都长着像是粗麻布一样的刺毛,甚至可以说他们看上去就是粗麻布胡乱裹起来的小布人。 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 看来这个问题也有答案了。 这些人爬向水落下的地方,匍匐着把头埋在那些湿淋淋的水泥砖块上,仿佛在贪婪地舔舐着难得的水分。 “蹲下,别出声。”科斯莫说,拉着洛希背靠墙壁蹲下,他们只能从风灯表面反射的场景勉强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那群人,某种巨大,扭曲,棕褐色的存在,有着巨大的前肢和仿佛截断般骤然消失的下半身,一条紫红色的东西从像是它口腔的位置伸出,一扫就将那些趴在地上的人卷起来塞进口中大快朵颐。那些棕色的火柴似的人尖叫起来,声音细小但却不可忽视,如同婴儿濒死前的哭泣声,洛希不得不堵上耳朵以让自己好受些。 像是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传进屋内,伴随着越来越虚弱的哭泣尖叫声,洛希猜测是那东西正在进食。过了大概有五六分钟,这种摩擦声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噪音的消失,房间里一下安静得出奇,此刻洛希终于发现了不对,科因去了哪? 他出去了? “‘她’在呼唤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科斯莫说着,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洛希有点云里雾里,但马上回过神来,跟上科斯莫跑出了这栋建筑,他刚一出楼道就发现了不对,那些原本攀附在楼体上的真菌都纷纷漂浮起来,明明没有风,它们却飘向了刚刚那只巨大的褐色生物存在的位置,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拨弄着他们。 科斯莫示意他往城市中心走,可洛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巨大的昆虫似的生物背部裂开一道缝隙,雪白的生着透明翅膀的女孩模样的存在从它背后钻了出来,青绿色的真菌以她为风眼裹挟成一股无风的洪流,她向那个来到自己身前的金发男人伸出手,男人睁开了浑身所有的上千只眼睛,那些眼睛就像真菌一样带着喑哑的青绿色。 他们在真菌的簇拥下缓缓升向暗红色的天空,升向‘她’,升向希尔曾经行走过的地方。 第94章 裂隙之中 “科因不会有事吧?我还是头一次看他变成那个样子。”洛希有些担心地问。 “不用担心,”科斯莫说,“他会回来的。” 有了科斯莫这句话,洛希顿时觉得安心不少,跟在他身后往城市中心走去,偶尔有一些异变后的火柴人从废墟底下打量着他们,或是从他们脚边爬过去,洛希试着尽量不碰到他们。 离中心越近,这些生命的数量就越多,他们看上去并无恶意,只是看着洛希与科斯莫,彼此间交头接耳,偶尔有胆大的会试着碰一碰他们,然后又吱哇乱叫地躲回废墟底部。 终于,在一只特别瘦小的人形扒拉着洛希的背包时,他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分出一根能量棒,拆掉包装后递给了这位曾经的同胞。对方握着能量棒,看起来并不解这是什么,只是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招呼来几只同伴,趴成一圈围着它,时不时戳一戳,像是想要看它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洛希忍不住问,从科斯莫给他看的战争场景中也并不能解释这里的居民何以成了这副样貌。 罕见的,这次科斯莫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洛希猜测这大概是一种异变,但是想到科斯莫那句“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他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至于真相如何,他下意识地回避了自己想要探究的想法。洛希对自己说这是因为这和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没有关系,但是实际上他恐怕是担忧这里发生的事让自己觉得难以承受。 第172章 无言地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靠近了城市中心的那个大坑。 它看上去和洛希在科斯莫给他看的影像中没什么区别,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倒金字塔型坑洞,越往下越窄,想要下去就只有绕着它金字塔形的边一圈一圈往下走,不过要是有攀岩设备就另当别论了。 洛希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科斯莫却说最好不要。 “为什么?” “下降得太快容易失去自我。” 他们来到入口处,在踏上坑洞边缘曲折盘旋的通路的瞬间,洛希意识到这道路的材质和他曾在深渊图书馆时抚摸过的墙壁是一种,都有着不正常的光滑与凉意。 道路上散着一些碎石块和金属碎片,估计是之前来过这里的人留下的,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履带碾压地面后留下的痕迹。 往下走了一段时间后就几乎看不见顶光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那盏风灯的光映照着前路,然而风灯的燃料似乎也不那么充足了,开始时不时的闪烁。 “要不要把火调小一些?我怕咱们还没走到底下灯就会先熄灭了。”洛希问,而科斯莫摇了摇头,说他们要去的地方灯光并不是那么重要,而这种闪烁,“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们正在接近目的地。” 洛希看着那盏灯,它还在闪烁着,尽管这里没有风,风灯中的那捧火苗也像暴露在狂风中似的不断跳动着,火光若隐若现,几乎像是随时要熄灭,但是却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了极其清晰的青色残影,比火苗本身都还要更清晰,慢慢地,洛希觉得自己眼前的残影几乎要吞没了火苗—— 他站直了身体,眨眨眼,那青色残影当然会清晰了,因为那是一棵松树,松树后方放着一个几乎已经熄灭的篝火盆,在明亮的白昼日光中一点也不起眼。 是的,天亮了,而且洛希十分清楚这是哪里。 这里是卡尔顿城郊外的一条公路,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就会绕到一座山中,那里曾经开过一家夏令营——在他们的负责人被德雷克炸得只剩半截之前。 洛希愕然地转过头看向科斯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甚至可能不会看到任何人,但是科斯莫就好好地站在那里,提着一盏已经熄灭的风灯,正抬头看向天空。 太阳斜斜地挂在一边,看起来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洛希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们明明在往地下深处走啊?怎么突然就回到了卡尔顿?而且还是太阳正常时的卡尔顿。 “这说明我们已经进入了裂隙,”科斯莫平静地说,“在这里看到什么都不必惊讶。” “但是这看起来真的和卡尔顿一模一样——话说,科斯莫你的能力本质上不是强行令你周围的环境回归现实吗?在这里能用吗?” “我已经用过了,如你所见,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我们的周围不是幻境,这就是这里的现实,非常稳固。” 所以现在有两个卡尔顿同时存在吗?洛希只能如此思考。 然而光站在这里思考也不是事,就像听到了洛希的心声似的,一辆公共汽车开来,看到他俩站在路边,司机便十分好心地停了车,问他们是不是要去城区。 这个卡尔顿看起来如此地日常和普通。 他们搭了车,来到城区,在paa大楼附近下了车,走进建筑后立刻有人很热情地和他们打起了招呼:“下午好费因斯先生!还有洛希!” 洛希记得她,这是技术部部长萨玛拉索斯沃斯,正是她一手造就了科因,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大量的人体实验。 “下午好萨玛拉,计划推进得怎么样了?”科斯莫波澜不惊地问。 “哦,非常顺利,我们研发的生物材料成功克服了排异性,现在已经进入了实验的最终阶段,正在招募来的志愿者身上使用,一名残疾多年的军人在用这种材料修补了脊椎后终于站了起来,而且下肢也恢复了感觉,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哦对,弗洛里希施因茨,顺便一提他妹妹长得真可爱,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我们打算给这个材料取个名字,就叫希尔,取治疗(heal)的意思。”萨玛拉随即又补充到。 “所以你们是先完成了动物实验才找人的?而且经过了他们的同意?”洛希怔怔地问。 “你在说什么啊,”萨玛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肯定是啊,只有这样才符合流程,我们可是正规的生物科技研究部门。算了,我还要忙,先不打扰了,但是局长,你得好好给小洛希科普一下我们的工作,看起来他对我们有很深的误解。” 萨玛拉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洛希却想到了安东尼的话,想到他们从来不把科因当人看。 他们继续行走在paa里,一切都是那么地祥和普通,异常对这里的人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然后他们遇见了佩斯特。 佩斯特一脸平静地问科斯莫是不是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因为她听说洛希下个月就会入职这里的医疗部门。 “因人而异,”科斯莫说,“我会劝萨玛拉放弃找你约会的。” “谢谢,你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我实在对这种东西提不起兴趣。”佩斯特笑了笑,又拍了拍洛希的肩膀,让他入职后好好干,别让别人说他是靠裙带关系才捞着个职位的。 洛希问:“那佩斯特你在哪个部门?” 第173章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在市场部工作。” “那异常呢?执行部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洛希,你是不是睡糊涂了?paa是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要执行部来做什么?”佩斯特疑惑地看着他,还是科斯莫出面打了圆场,让她先回了工作岗位。 然后他们还见到了内伊,依然在装备部做着修设备顺便修修空调和厕所门的日子,见到了在凡米尔岛上见过的一队特工,他们在这里都纷纷做起了普通的研究员。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是没有了那种他平日里总是带着的疲惫和阴沉。 “洛希。” 不,不,洛希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洛希,我听说你要入职了,你什么时候来报到?” 他僵硬地回过头去,看见微笑着的德雷克。 没有了黑眼圈和胡茬,看起来状态相当之好,穿着白大褂的德雷克在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我博士毕业后就入职了paa。哦对了,你今晚记得来我家,洛拉要过她的一岁生日,作为她的教父你可不能缺席。还有科斯莫,你工作要是不忙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洛希觉得自己应该感到些什么,比如向往,比如对弥补了一切遗憾的生活的喜悦,比如想把这一切转化成他们的现实的期望,但是他头一个感到的情绪却是——愤怒。 他知道这是没道的,这里是另一种现实,这里的人只是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这一切覆盖了他们的生活,他该说些什么? 他该怎么面对他们,面对那些付出了那么多才活下来的人们迄今为止的挣扎?以及他们面对苦难时不曾低下的头颅?这难道不等于轻飘飘地否定了他们的全部付出吗? 随着他对眼前所见的一切的抗拒,洛希看着前方的人影开始融化,扭曲,随后变成了轻飘飘的雾气一样的东西,雾气弥漫在建筑内,让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就连科斯莫也消失了。 洛希四处环顾,大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也没得到回应。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够好吗?”有人轻声说。 洛希猛一回头,他以为又是那只该死的乌鸦,却没曾想到看见了自己。 悬浮在半空中,略显茫然地凝视着他的自己。 他确信那就是自己,德蒙特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没有批判这个世界的意思,”洛希说,“但是我认为这是对他人的一种不尊重,当然,要是当事人愿意留在这么一个完美又完满的世界里那我也祝福他们。” “我明白了。”另一个他说罢便朝后方退去,消失在了迷雾中。 世界陡然一变,洛希发现自己身处一条走廊,代表着危险的红光不断闪烁着,警报尖锐的鸣响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第95章 幽灵 随后,几乎是本能般的,洛希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屋子不大,看风格像是间实验室,凌乱地摆放着很多设备,一个红色头发的人正忙碌地低着头鼓捣着什么,从打扮上来看他应该是个医生,但是白大褂上血迹斑斑,而且连手上的白色橡胶手套也没摘。 “这个参数应该没有问题了吧……”他嘀咕着,而随着他按下按钮,洛希看见他对面的那堵墙开始发生变化,墙体扭曲,融化,内陷,最后竟然硬生生变成了一条新的走廊,走廊窄而黑暗,墙体上时不时闪出古怪的如同老式电视机屏幕上一样的彩色噪点,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很不稳定一般。而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有着一扇紧闭的门。 他长舒一口气:“总算对了,还好我没忘光。”而他话音未落,就有人闯进了这间屋子。来人个子算是高的,穿着一身全副武装的黑色作战服,戴着头盔看不见面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 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熟悉。 来人快速敬了个礼:“特别行动队sigma小队队员,科斯莫费因斯向您报道,长官。” 医生打扮的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不不不我不是什么长官,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权限比我高的人好像基本都死光了,本来该是跟我同行的人来调这些设备,但是几分钟前他也不小心死了——不好意思我不该说这些的,那个,还有,其他人呢?指令应该是下达给了所有待命中的小队。” “成功存活并抵达这里的只有我,长guan——先生。” 红发医生抬起头来笑了笑:“叫我洛希就好了,洛希极限的洛希。啊,这么看来,外面的情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得多得多。” 洛希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的红发医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还是说这就是他?只是属于不同的时空?毕竟这两个人看上去都根本看不见他。 医生又开口了,这次带着些犹疑:“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句——你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吧?” “我会被排除出这个宇宙,永远地成为徘徊在历史中的幽灵,直到我完成保全文明与人类的使命后才能解脱。” “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医生挠了挠头,“我会尽我所能在这里看着的,就,维持对时空门的观测使之不坍塌,这样你完成任务回来后还能有立足之地而不是永远在虚空中徘徊下去——拯救人类的英雄最后落个这样的结局也太惨了,不是吗。” 第174章 随后,医生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对了,你介意把这玩意的面罩打开说话吗?因为,你看啊,我们搞不好是世界上仅剩下的两个人了,你大概率也是我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还是比较想知道你是长什么样子的……” 科斯莫沉默着。 医生额外挫败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忘了吧……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只是,嗯,如你所见,很悲惨地失败了,说真的我就不擅长做这个。” 但是科斯莫随即解开卡扣,摘下了头盔。 洛希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颜色很浅的青色眼睛。他不知道科斯莫怎么来的这里,但是路途想必不会轻松,他看起来像是长时间剧烈运动过,正沉重地呼吸着,眼周微微发亮,灰褐色的短发也被汗水和头盔弄得乱七八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多看这幅场景一会。 科斯莫把头盔放到了一边。 “我会回来取它的。”他说。 “啊,嗯,好我明白了。”洛希看见自己有些慌乱地开口,他留意到这个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对医生,尤其是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是绝对不该有的事。 医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在发抖,他反复深呼吸了几下,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腕。 他在害怕。洛希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在死亡的威胁前镇定自若。 或者某些更糟的东西,例如永恒的痛苦与人形的丧失。 警报仍然尖锐地鸣响着,但这声音里已经混进了某些低沉缓慢的,无法描述的东西。 “再见,洛希。”科斯莫说罢,转身走进了那条狭窄的走廊。 洛希一愣,随后才意识到他不是对自己说的。 “小心点,拉开门后你附近的重力方向会发生变化!”医生抬高了声音说道。 科斯莫略一点头。 “还有,虽然初次见面就说这个好像有点亲密了——”医生紧张地回头瞥瞥外面的走廊,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我希望你不要回头看,不要管我这边,毕竟——我要遭遇的跟你即将面对的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知道了。”科斯莫说。然而这显然并不能算是一个应允。 “锚点是五千年前,人类文明伊始之际。”另一个洛希如是说。 然后科斯莫拉开了门。 特达提斯号正行驶在无边汪洋上。 “他们到底在哪找到那么个怪家伙的?”小安迪斯嘟囔道。 不怪他嘟囔,任谁看了都会说这个新上船的家伙是个怪胎。他沉默寡言,从不与任何人结交朋友,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又是哪里人,他偶尔开口说话,说出的也都是没人听得懂的语言,不赌博,不酗酒,不去岸上找乐子,被安排去睡底舱也不抱怨,唯一的娱乐活动似乎就是趴在船舷上眺望大海,总之,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个海盗。 他上船已经有半个月了,而其他人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名字:科斯莫费因斯。 他还能留在船上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真的很好用。 就像此刻正嚼着烟叶的老罗伯特对小安迪斯说的那样:“同时懂掌舵和天象的人可不多见,何况他还很能打架,上次我在码头看见他两下就放倒了一个壮得像头牛的水手,用的招式我连见都没见过。而且我在海上待了这么多年,看人一向很准,这家伙很沉稳,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几天后老罗伯特的话就得到了应验。 他们靠岸那天,有个家伙偷了一袋金币和地图逃跑了,金钱尚在其次,地图没了可真是能让船长气掉半拉眉毛,可开航又迫在眉睫,船长郁闷得在甲板喝酒散心,恰巧科斯莫也待在附近,没人知道船长那些喝多了说的抱怨话他听进去了多少,但总之第二天,他也消失了。 船长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大骂手下都是一帮废物,除了喝酒和消失什么都不会,哦对,还会偷东西。 然后,在他们即将启航的那天——那是个有着薄雾的清晨,一个人影从海湾远方缓缓靠近船身。 看见他的人都一眼认出了他是谁,科斯莫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很难被认错。 科斯莫上了船,带着地图,金币,和一个浸满鲜血的麻袋。他扛着这个麻袋一路过来,头发和衣服也都往下滴着血,这对海盗来说也是一个有些疯狂的举动。 明眼人都能猜出袋子里是什么,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你没资格代替船长做出审判!” 科斯莫抬头看了聚在甲板的人群一眼,然后解开了麻袋口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拖了出来。 是那个小偷,还活着,还在喘气,大概是因为四肢截断处的近心端都被好好地捆扎住了,甚至伤口也做了及其简单的止血处——是的,科斯莫砍断了他的四肢然后把他带了回来,交给船长处置。 这下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老水手也被这个场面震慑住了,甲板上一时寂静得只能听见海鸥的叫声。 船长愿意给他一块金币作为报酬,但是他却拒绝了,反而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船长看了一眼,立刻被他逗乐了:“你想去首都圣城?你他妈可是个海盗!你就这么活得不耐烦了想被绞死吗?” 很多年以后,站在圣城的废墟外,科斯莫或许会想起被船长打发出船长室的这个日子,但是用不了多少次轮回,这个有着薄雾的早上就会被淹没进记忆的洪流中,再也找寻不见。 第175章 科斯莫的过去故事开始了~ 第96章 黑暗群岛 的确存在这样一种说法,在这种说法中,人永远不会遗忘,所有发生过的事,你阅读过的文章,见过任何景色,哪怕微小到一片树叶上的脉络,不起眼到混凝土中的一颗微微闪烁的沙石,都不会被遗忘,它们都好好地储存在大脑中,只不过人没有能力将它们提取出来而已。 它有上限吗?如果有的话,它能存储的信息量又是多少呢?按这种说法,一个人活得越久,那么他塞进脑子里的无用记忆就会越多,直到逼近上限,而达到上限后又会如何?是开始真正意义上的遗忘,还是陷入永恒的混乱? 总之,由此来看,定期清除无用的记忆是必须的,冗余的知识也不必留存,于是当他回望过去时,对于早期的轮回只剩一些碎片化的记忆,甚至是一缕模糊的感觉这件事也并不感到可惜或惊讶。 他相信那个决定删除记忆的过去的自己是对的,而他也相信那些仍然还能保存下来的片段富含意义。 比如这一段——某次轮回中,他被paa当做异常关押了起来,而正是在这一次的轮回中,神明的体系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污染。 尤利娅恨死自己的工作了,日复一日,蹲在这块玻璃板后面,记录那些人说的话,把它们归档,再写成简短的总结和工作汇报交给领导,徒劳,无趣,忙忙碌碌地像一只神经系统都搭建不好也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工蚁。 她知道今天也不会有区别的。 她在单向玻璃后坐下来,打开录音笔放在一边,架好本子和笔——这套动作早就刻在她的肌肉记忆里了,但是过程中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玻璃后面。这没什么意义,但是她的确觉得今天要讯问的对象有些与众不同。 大体上来说,坐在那里的人,不是控制不好自己突发的异常能力犯下罪行,就是想利用异常做些什么危害社会的事,等他们被paa抓住押来这里后,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就会在极短时间里心防线崩溃,跟倒豆子一样地和盘托出自己做的事。再不就是有些心素质好的,会想方设法编故事营造假象,或者从头到尾都摆明了自己不肯配合的态度,但是他们都跟今天那个男人不一样,他坐在这,又像没坐在这,浑身都散发出一股事不关己的劲。 但他看起来真的很糟糕。男人瘦得出奇,几乎是一具蒙着皮的骷髅,灰褐色头发长得几乎遮住了整个上半身,发梢分叉、毛躁、而又凌乱,肤色难看得像坏掉了的牛奶,而在那乱蓬蓬地遮住面孔的发丝下,是一双颜色浅到令她觉得不适的眼睛。 他的眼珠看起来简直就像塑料人偶的一样。她忍不住想。 负责讯问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场了,令她惊讶的是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还有几个穿着正装,戴着耳机的人走进了她所在的小房间,冷冰冰地注视着单向玻璃后。 唉,这下没法偷懒了。尤利娅在心中哀叹,随后老老实实地旋开了笔盖。 然后审问人员的第一个问题就差点让她把笔尖戳断。 他问:“你是否否认自己是哈克西斯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并延续了超过一千二百年的独裁统治?” 什么?那个哈克西斯王朝?公元后第一个有记录的世俗政权,几乎统一了整片大陆,以黑暗,高度集权,压抑人性,灭绝文化而出名,尤其是文化这点,这个王朝几乎是处心积虑地毁灭了所有来自公元前的典籍和历史资料,包括一切建筑和语言,并规范了极其严格的法律,严禁几乎是一切意义上的创作,推广教育的同时近乎变态地控制着教育的内容,除去识字外,就只教授最基本的工艺技术,连金融活动都被几乎全面停止,一切经营收归国有,就连私下以物易物都算作违法。总之,你能想象的一切死气沉沉的具现化内容都能在这个王朝中找到。 其结果之一就是现代人对公元前的历史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玻璃对面的男人沉默不语,他只是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然后微微抬起头,从乱蓬蓬的发丝下漠然地扫视了一下审讯室。 那双眼睛的视线和她叠上时尤利娅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尽管她知道对方根本没在看她,因为他的眼神明显是失焦的,可她还是匆匆低下头,在记录上写下一句“对象沉默,未回答。” “鲜花起义推翻哈克西斯王朝后,你被流放至黑暗群岛,直到半个月前被我们带来总部。以上事实是否为真?” 尤利娅忍不住开始心算眼前这个人活了多久了,尽管对在paa工作的人来说,一个长生人并不会让他们多么惊讶,但是活得这么久的还是很少见的。 对方仍然沉默着,尤利娅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这也很正常不是吗?古代人听不懂现代人说话天经地义。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对方终于开了口。 他肯定是很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听他说话,就像听一个不熟练的学生拉一副丢在储藏室三十年早就落满了灰尘的提琴,生涩,干哑,一触即断。 他说:“问点你不知道答案的。” 审讯员略略抬高了声音,身子也往前倾,他说:“你想被送回群岛吗?” 这不是问题,这是一种威胁,尤利娅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记录下这句不太合规矩的话,可男人只是嗤笑了一下,头发被呼出的气流微微吹动,伴着一句几不可闻的“你做不到。” 第176章 你做不到把我送回去,你们还有的是事要指望我。他的潜台词昭然若揭。 审讯员也犹豫了,尤利娅看他抬手扶住了耳麦,显然是等着那边的人给他支招。 随后,他仿佛放弃了挣扎似的对男人说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公元前到底有什么?” “你们不知道会更好,”他淡淡地说,坐在那把带镣铐的椅子上就像还坐在王位上一样镇定自若,“那些东西会污染人的意识。” “我们不是第一次面对可以造成精神污染的异常,现在的paa足以处他们。”审讯员说出了尤利娅的心声。 “很好,”男人说,“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正是证明了我所做的一切的正确性。蝼蚁以为可以处蚁狮就代表着自己已经克服了最大的困难,但那不过是因为它们渺小到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飓风,海啸,地幔柱喷发,和从天而降的陨石。” 审讯员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公元前有极其强大的异常的存在吗?还是说你在黑暗群岛上得到了什么启示?” 男人看上去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了,他后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花板,他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直到审讯员终于彻底放弃向他提问,宣布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 尤利娅收拾好东西出门时碰到了垂头丧气的审讯员,他忍不住朝自己的同事抱怨起了那个男人有多难搞,目睹了全程的尤利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换来了对方更大声的叹气。 “你知道,对黑暗群岛的探索死伤惨重,也是因此我们没法轻易放弃他。” “哦,呃,其实我并不知道。”尤利娅有些尴尬,她属于那种从来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人,连自己隔壁同事结婚了都不管,更别提去打听其他部门的项目进度了。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他现在正迫切地需要一个会正常和他对话的对象来安慰一下他刚被深深伤害过的心灵,于是他接着往下说:“那上面有一座监狱。” “是那个传说吗?”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尤利娅多少还是记得一些的,“我本来以为黑暗群岛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传说那里是哈克西斯王朝流放犯人的地方,犯人在岛上互相残杀,血把泥土都浸泡成了黑色,黑暗群岛由此得名。” 对方没否认,胡乱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地牢。一座没有狱卒的地牢。” “四面环海,犯人跑不出去,没有狱卒不也很正常吗?” 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回忆,浑身抖了一下,说:“不止于此。光是登岛就很困难了,那岛屿似乎本身就有什么可以影响人的认知的能力,任何行驶到那附近的航船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偏航从而远离它,哪怕装备上现代定位设施也不例外,那股力量是直接扭曲我们的感官的,甚至会让你忘记你要登岛这件事。最后我们找到了一个老法师,按照他的指点举行了特殊的仪式和特殊的航路,又上了对抗精神污染的手段才能上岛。” “从远处看去,那座群岛上所有的植物,土地,甚至河流,都是黢黑的,现在想来,恐怕也是那股力量扭曲了它们。那么你觉得,被流放到这座岛上的人会怎么样呢?” “会,变成黑色的人?”尤利娅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果不其然地看到对方摇了摇头。 “不,没那么简单。他们会被引出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一面,然后被这种黑暗扭曲,直至彻底沦落为不成人形的怪物,而那座地牢里就是怪物最集中的地方,越往深处,被扭曲的程度就越深,怪物也越可怕——你空了可以去看看探索记录的文档,看看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是在地牢第七层——也是地牢最深处发现了他的,仅仅只是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普通人。同时他也是唯一还可以与我们交流的生物。” “那你们是怎么确认他的身份的?” 对方苦笑了一下:“猜的,被流放到那座岛上,有名有姓的人里唯一可能有异能可以长生的就是那位哈克西斯王朝的隐身皇帝了。” 然后尤利娅在这个故事中发现了一个漏洞。 “等等,那,他为什么会说现代人的语言?” “还不止如此,当先遣队发现他的时候,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来的真晚,paa的特遣部队现在只有这种水平了吗?’没错,他知道paa的存在。” “他能预言未来?”尤利娅咽了下口水。 审讯员转头看着她,那眼神简直有点令她害怕了。 “不,他来自未来。” 第97章 普通(划掉)混乱一日 由于针对科斯莫费因斯的讯问进展并不想,近日,paa上层做出了一项决议,即对现负责团队进行工作调动,新任讯问员并非从常备人员中挑选,而是由技术部部长萨玛拉索斯沃斯推荐,即便在研究员中,他也以果决的判断和精准的眼光而出名。该项提名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并被迅速下发给他本人。 不幸的是,新任讯问员的能力尽管毋庸置疑,但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靠且循规蹈矩。 以下为20xx年x月x日突发事件的部分相关记录,由尤利娅克罗齐并统一上交。 讯问记录: 上午九点三十分,艾瑞恩德雷克拖着一把折叠椅走进了询问室,在此之前,根据他的要求,看守员解除了加在科斯莫费因斯身上的束缚。 第177章 德雷克:上午好,费因斯,在谈话正式开始前我是不是应该先恭喜你? 科斯莫:请说的具体一些。 德雷克:当然是为我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恭喜你,这足以说明你的目的成功达到了,不是吗? 科斯莫:……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的名字(drake,龙)很配。 德雷克:哦,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大概也知道我是谁,对一个时间穿越者来说这也并不稀奇。好吧,请不要在意它,这是我前几天某项失败实验的副产品,我很确定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不属于人类的性状就会自行消失。 【德雷克眨了眨变成竖瞳的眼睛,面中的龙鳞闪烁着近乎青铜器的金属光泽,他用那条新长出来不久的火龙尾巴带上了讯问室的门。】 德雷克:这是第几次了?你的轮回。 科斯莫:(沉默) 德雷克:“轮回”,在paa的各项末日备案中的优先度并不高,因为它对执行者个人素质要求过高,且显著地缺乏监管手段,还要加上蝴蝶效应——没人能说的清楚时间穿越者的行为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是考虑到墨菲定律,事情大概率会变得就像我们想象中一样糟糕。 德雷克:所以,在我看来,当时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paa必须启动“轮回”项目,足以说明未来我们面对的情况有多么严峻,同可知,你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做准备。但是就以我们现在获知的情报来看,你做得几乎完美,你把公元前完全变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我不觉得短短两三次轮回就能让你积累足够的经验来完成这一切。 德雷克:“轮回”的原是制造锚点,目前锚点默认的参数设定在五千年前,人类文明的起始之际,你会以此为起点一次又一次行走在时间漩涡中,直到某次的时间再也不能推进——换句话说就是你死了,你就会回到锚点,重新开始,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的轮回将以五千年为一个期限,我说的没错吧? 科斯莫:基本正确。 【德雷克点了支烟,他并未报备过这一点,但是没人上前阻止他,大多数人都敏锐地意识到了现在正在突破口上。】 德雷克:我突然很好奇,是死在末日中的人多,还是直接以及间接死于你的人更多?哈克西斯王朝的风评可委实不怎么样。 科斯莫:(长时间的沉默后)这取决于这一次你们能否成功阻止末日。 【突如其来的咆哮声打断了这段对话,并且整栋建筑都开始危险地摇晃起来,警报声和尖叫声一并响起,与此同时,德雷克面不改色地从衣兜里摸出钱包并开始数钱。】 尤利娅(尖叫):发生了什么?! 德雷克:(点出三千块钱)我和我亲爱的弗洛里希施因茨先生打了个赌,赌他不敢在今天去那头关在地下实验室的龙面前跳求偶舞,啊,真不好,他看起来比我想象中有勇气得多,也不要命得多。 德雷克:我愿赌服输。 【一阵沉默,伴随着楼体的颤动】 德雷克:还看我做什么,你们不去逃命的吗? 德雷克:对了费因斯,我忘了跟你道歉。在黑暗群岛的地牢最深处我们找到了一些你留下来的东西,看来就算是你也是需要打发时间的。主要是一些笔记和应该是你无聊时画的一些画。 德雷克:倒不是因为我窥探了你的隐私,不好意思,龙被关着的位置离医疗部很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由于之后火龙突破了地面一层,该楼层的监控设备大多被龙吼破坏,故此暂时无法得知讯问室中发生了什么,半小时后,医疗部入口处的监控摄像头记录到德雷克和科斯莫的身影,由于这符合紧急避险法则,故不对科斯莫做出追究。但是技术部部长萨玛拉情绪十分激动,在多名的特工坚持不懈的的阻止下,她被迫放弃了亲手击杀德雷克与施因茨的行动方案。 摘自行政办公室的一段录音: 萨玛拉:——我要宰了那两个挨千刀的兔崽子!等这事完后,我要让他俩原地滚蛋——不,不对!我要扣掉他俩未来的所有工资绩效再让他们永远在paa扫一辈子厕所,不提供自来水那种!! 一段事后访谈摘录(佩斯特): 佩斯特:事实上我认为这是可以预见的。 采访者:您是说“一时兴起和同事打赌并去火龙面前跳求偶舞成功激怒它害得多项研究项目被迫暂停以及部分设施建筑被毁”这种事是可以被预见的吗? 佩斯特:不能预见到这么详细的地步,但我认为他俩搞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是迟早的事,德雷克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我相信他肯定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计划等待实施;而施因茨,很不幸是一个执行力非常优秀但同时严重缺乏对危险事件感知能力的人。是的,我认为他俩碰到一块后发生这样的事的概率超过89%。 采访者:……很精确的数字。 佩斯特:谢谢。 火龙整个爬出了地下通道,来到一层,这是条相当巨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肥胖了的红色火龙,它手脚并用地抓挠着墙壁并向前爬行,并且很快就来到了医疗部。 一台半损毁的监控摄像记录到火龙背上似乎多出了什么结构。 一段医疗室录音: 洛希:上午好德雷克,你怎么来这了?还有你旁边这位是? 德雷克:简短来说,就是有条龙从实验室跑出来了,我们要想办法阻止它。 第178章 【一阵沉默】 洛希:不是,什么玩意? 【一阵咆哮声,伴随着砖块垮塌的声音,推测是龙冲破了医疗部的大门】 洛希:我的天!谁把它放出来的!!等等,龙背上怎么还有人在—— 一段事后访谈摘录(科斯莫): 采访者:……总之还是很感谢您在那天的帮忙,那么,请问您对这项事件有什么看法呢? 科斯莫:自毁倾向,疯狂,不考虑后果,我知道你们在用这些词汇来形容德雷克,但这并不是事件的全貌。 采访者:所以您认为他的行为是可被接受的吗? 科斯莫:我不认为放任一头脾气糟糕的火龙四处横冲直撞是个好主意,这对建筑造成了一定损害,并导致大量项目被迫停工,但是,是的,我认为德雷克借此达成了他的目的。在那些你们给他贴上的标签之前,德雷克先是一个聪明人。 采访者:目的? 科斯莫:借由一头四处闹事的火龙,逼迫我按照他的节奏行事,让我显露自己的异能,对paa的熟悉程度,以及……我对人类个体存亡的态度。 采访者:这,不得不说的确增加我们对您的了解程度,您几乎是救下了整个医疗部,非常感谢。 科斯莫:当然,以上这些只是他的顺带目标。 采访者:顺带目标?那他的真实目标是什么? 科斯莫:赢得他和施因茨的赌局。让萨玛拉推荐他来审讯我,以及提前几天把自己混入龙的性状都是为了这个。 监控录像回放: 施因茨骑在龙背上,好几次差点被颠下来,但每次他都及时稳住了,在火龙闯进医疗部后,他甚至还很有闲心和余韵地与站在火龙面前的三人打了个招呼:“嗨,上午好,教授,洛希,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随后德雷克走上前去,挡在火龙面前,开口说了一连串无法辨识的话语。(事后根据语言专家的分析,他所说的是龙的语言,翻译成人话就是:连这个人都甩不下来,看来你也就是一头可怜的小蜥蜴罢了。目前认为他在混入龙的性状后获得了可以发出龙语的发声器官。) 火龙明显被激怒了,他昂起脖子,准备喷火。 (毫无疑问这会彻底毁了医疗部以及其中在岗的所有人) 科斯莫站了出来,一瞬间,监控录像未能成功捕捉到火龙,随后火龙再次出现,以四肢和头颅与身体完全分离的姿态,施因茨因此摔了下来,掉进龙的血泊里。 德雷克掏出一个仪器:“所以,费因斯,这就是你的异能,就像你被锚定在某个时间点上一样,你也能锚定现实状态,并把不符合它的异常物质强制排除——就像这头龙一样。令人惊讶。” 德雷克随后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沾了沾龙头的断面,随后舔了舔那绿色的龙血。 德雷克(转向施因茨):“苦的,我告诉过你了。关于龙血味道的赌局是我赢了,给我5000元。算上我之前输掉的,净赚两千。不错。” 施因茨大声哀叹,与此同时,愤怒的洛希从橱柜里取出数个医药包开始向德雷克和施因茨投掷:“我【消音】让你们打赌!让你们打赌!” 而科斯莫并未阻拦。 三天后。paa某层楼的厕所。 “嘿教授,我们这次是不是真的闹过了头?但是话又说回来,科斯莫应该好好请我们吃顿饭,对吧?我们可是给他和洛希营造了一次充满吊桥效应的初见呢。” “闭嘴,把脚挪开,我要拖这块地了。” 第98章 测试 卡尔顿郊外,林万克斯宅邸。 今天也刮风了。佩斯特想。 冷风摇撼着屋外的枯树,发出悲哀的哭泣声,夜空中乌云密布,连一点月光也见不到,不过这样也好,佩斯特并不喜欢那种病恹恹的绿色月光,偶尔她也会怀念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银白色的如同霜雪一般的满月。 就像现在一样,那时她也是站在窗口凝望着月亮,耳中是如泣如诉的风声。 “你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 门吱呀响了一声,她知道这个点回来的不会有别人,于是转过头去,微微低了低头:“父亲。” 门开着,冷风长驱直入,而在门口那里的是天与荒野与德蒙特——不,顺序错了,是天与德蒙特与荒野,他所处的位置在天与荒野之间。德蒙特一身黑衣,几乎要与暗夜中的荒野融为一体,只有他的头发像是火一样燃烧。 “在想什么吗?”他把门带上,于是屋内相对的寂静下来,只有脚步声愈发清晰,一步一步,就像铁锤敲击铁砧。 “在想你有多么不公平以及多么偏心。”佩斯特抬手抚摸着窗棂,“今晚我似乎久违的有些怀旧,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哦,这很正常,当你快要完成一件大事时,思绪就总是很容易不受控制地回到过往。说说吧,我怎么偏心了?”德蒙特在客厅里坐下来,他的五官沉入黑暗中,模糊不清,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而佩斯特站在走廊,并没有回头费心观察他。 “洛希。我可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弟弟,比起我,你偏爱他要多的多,不是吗?父亲。只是可惜,小时候的我并不解,还以为你是觉得洛希太不优秀出众,才会费心培养我。”她说得很流畅,看来这些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徘徊过许多遍了,“那时候我多天真啊,怀着幼稚的竞争心,觉得自己处处都比他强。我在流畅地背下一本又一本社科书籍时他在画画,我学习迎来送往时他在外面的院子里种南瓜,我帮你处掉已经没用了的市长一家时洛希躲在衣柜里偷偷哭,只因为你当着他的面处决了一个战俘——多么天真善良优柔寡断的孩子,你的亲生孩子。” 第179章 “还有呢?”德蒙特似乎来了兴趣。 “他被保护得多好,根本对黑暗面一无所知,哪怕有你的提醒,他也只会把这种罪恶感加到你的头上来,认为只要没有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说不定现在他都还在这么想。没有抱怨的意思,有时候我会想这才是爱吧,你把洛希培养得像个人,而把我养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你不情愿了吗?”德蒙特翘起二郎腿,手重叠着搭在膝盖上,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就像我说的那样,只是突如其来的怀旧。”佩斯特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树,思索着它到底比自己要大上多少岁,或许,它说不定年龄比德蒙特都要大。 “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爸爸,我还没有那么不懂感恩,而且,”佩斯特转身回到客厅,在德蒙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还是记得饥饿是种什么感受的。饥饿,虽然所有的饥饿都是饥饿,但是拿着刀叉切割牛排的饥饿和用指甲,用牙齿撕扯腐肉的饥饿从来不是一回事。” “怀旧不是坏事,或许是我上了岁数了,有时候我也会频繁地回顾过往。”德蒙特语气悠闲,“所以,今天我在翻看故纸堆打发时间时久违地想起了一件事。” “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当然。”德蒙特掏出一包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支,又取出一根给佩斯特,后者没抽,只是把它夹在指间,“那就是,你一开始并不是那个我想带回来的孩子。” “还有别人吗?” “没错,一个男孩。家住在北方,一个冷得要命的小村庄里,你知道,封闭与无知是邪恶最好的温床,那个村子的人们,包括他的父母,他们崇拜着不死的腐朽与燃尽万物的烈火,所以,他们也乐得折磨,凌虐自己的孩子,甚至在仪式上把他送出去给众人取乐,哦,没错,取乐,我就是那个意思,你大可以朝最黑暗的方向设想,没有问题。所以,你也知道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当我的手下把他从献祭仪式上救出来后,整整半年,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能想象他被培养出来后会是一件多么锋利的武器,多么趁手的道具,多么昂贵的资产,不过,很不幸的是,后来他从基地里失踪了。而我忙于公事,也无心过问这种一个有点潜力的孩子失踪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认识这个男孩吗?”佩斯特问。 德蒙特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你觉得,对于一个时间旅行者来说,最需要注意的事情是什么?” “要我说的话,就是悖论了,”佩斯特说,“无意中杀了自己的祖父导致自己没有出生,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与自己的存在自相矛盾的事。” “有点道,不过我们讨论的这位是个特例,与其说是穿越时空,不如说他是重新开辟一条世界线,并在最后确认是否保留它。这也就决定了他可以做到一些普通的时间穿越者不能做到的事情,比如,杀死自己。” 这又是一段新的故事了吗?洛希想。 他先前从疑似科斯莫的记忆中看到了某个异时空的自己,怒气冲冲地往惹事的德雷克和科因头上砸医药包,又眼看着这两人被罚去清整栋大楼的厕所,随后他身边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现在这附近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实验室,但是被清空了,而在实验室上方有个观察室,由一面厚厚的透明玻璃与实验室隔开来。 实验室一边的门打开了,从中进来了一名青年,他看上去二十上下,身形偏瘦,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灰褐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淡青色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年轻的科斯莫。洛希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还从来没听科斯莫提过他的小时候呢,按说科斯莫的年龄从推开那扇门后就固定了,但是想想也知道,他也是个人,也是正常地出生长大的,肯定也有自己的青少年时期。 不知道怎么的洛希有点想笑,想象一个稚气未脱的科斯莫就像想象一个算不出一加一等于几的德雷克一样叫他感觉很是违和,大概是因为科斯莫总是那副值得依赖的前辈模样吧。 话又说回来,反正对方看不见自己,他索性绕着这个科斯莫转了好几圈,对方身上已然有了那种沉默但稳重的气质,不过脸颊上还稍微有点肉,大概是还没完全褪干净的婴儿肥,眼神倒是那种一如既往地放空做派。 他身后的门随后便关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面的门的打开,同样进来了一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看上去年龄比科斯莫大不少,就连身形和个头也要比他大上足足一圈,但他看上去异常焦躁,眼里满是血丝,像头看到红布的公牛一样不断地喘着粗气。 这人的状态不对劲,洛希立刻断定了下来,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在男人的脖子侧面找到了几个针孔,他肯定是被人注射了什么兴奋剂一类的药品才会表现得如此具有进攻性,简直就像一头野兽。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这样做。 随后,一个机械冷漠的女声从观察室下的喇叭内响起:“测试开始。” 洛希看着科斯莫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实验室正中,随后站定,平静地注视着对面那个陷入狂躁的男人。 喇叭声一响对方就冲了过来,但是过度的躁狂显然让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攻击毫无章法,被科斯莫轻松闪过,随后借着一个破绽,科斯莫轻松翻到了他身上,一记反剪,利用自己的体重成功将对方掀翻在地,随后接上一记十字固,成功控制住了仍然在不断挣扎的男人。 第180章 这家伙根本不是科斯莫的对手,用不了多久战斗就会结束的,洛希心想,蹲在一边看着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斗。 可是随后喇叭又响了,“费因斯,进入待命状态。” 几乎是在一瞬间科斯莫就松开了那个男人,随后站起身走到了实验室中央,一动不动地站定了。 下一秒,对方的拳头重重砸到了他的侧脸,科斯莫晃了晃,颧骨那里立刻肿了起来,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可他并没有还手,依然就像喇叭里说的那样,保持着待命状态。 这他妈是要闹怎样?洛希心里瞬间焦躁起来,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裹住了他。 果然,见科斯莫不还手,先前还被他压制的男人立刻肆无顾忌了起来,他猛踹科斯莫的后膝盖,让他不得不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随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开始把他的脸往水泥地上猛撞,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整间实验室内,而科斯莫,别说喊痛了,连最基础,最本能性的抵抗都没有,由着对方肆意地伤害自己,直到过了好一会,那人似乎是感到了疲惫,才终于松开了科斯莫,而那块地上都留下了科斯莫半边脸的血印,显然,在被殴打时他的牙齿撕裂了自己脸颊内侧的肉,而在他爬起来后,洛希也看到了他眼周已经开始肿胀淤血。 他没有吃痛叫喊,也没有看那个壮汉一眼,连血也没擦,就重新走回了原地站定。 操。 洛希感觉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他妈根本不是在测试战斗力或者怎样的,这他妈是一场服从性测试。 第99章 欢迎回家 科斯莫倒在地上,额头贴着地板,呼吸轻而浅,血正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而后滴落在地上,这一处的地板已经血迹斑斑。 男人往左跨了一步,整个的把他笼罩在了身下,实验室灯光雪白明亮,衬得他的影子更是漆黑如墨汁,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洛希看着他抓住了科斯莫的一条胳膊,将它反剪至背后,随后扣着手腕将那条手臂以一种严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往上推,骨骼和关节摩擦到一起,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 下一刻,他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如同冬日里树枝被积雪压断,又像是壁炉里的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男人一松手,那条胳膊就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形态垂在科斯莫身侧——他的手刚刚被人硬生生掰断了,而科斯莫的全部回应仅仅是条件反射式的微微缩了一下身体。 男人发出了懊恼的声音,显然科斯莫的沉默与无视被他看做了一种挑衅和蔑视,他开始暴怒地踢踹他,每一下都使出了十足的力气,血和半透明的消化液开始不受控地从科斯莫的口中星星点点地喷出,终于,男人踢到了他那条手臂骨折的地方,黑色的作战服下立刻凸起了尖锐的一块,想来是断骨突出了体表,而科斯莫也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 这让他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像个死物了。 男人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提起来,又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抡出去,科斯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重重撞上了墙壁,他蜷缩起来,咳嗽着,但仍然用仅剩下的一条胳膊支撑着身体,一点点地爬回了原地,留下一道拖曳的深红色血痕。 男人没有再动手,但那不是因为他忽然恢复了智或是怎样,只是一声枪响后他的胸口多出来一个血洞,他迷惑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完全无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朝前倒了下去。 那副巨大的躯体砸在地上时发出了沉重的响声,同时也露出了站在身后朝他开枪的存在。 科斯莫花了点时间才重新站起来,可能刚刚那一下把他撞出了脑震荡,他站的摇摇晃晃,但终究是站起来了,他看着那个刚刚开了枪的,从观察室里下来的人,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看,我做到了”。 那人跨过尸体,朝他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语气几乎称得上亲切:“你做得很好,特工,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人类文明就会有人守护,就绝对不会断绝。” 洛希想吐,这句话里的每个字在他听来都像是沁了毒汁一般,看似吸引人,实则却见血封喉。 他记得在废墟里科斯莫曾经举起风灯,语气平静地说他只是尽责任。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洛希看到科斯莫眼中闪过了一丝热切,就好像是行走在风雪中的人终于看见了一间燃着壁炉的小屋,就好像对他来说忍受先去那些不必要的折磨就为了等这一句肯定似的。 德蒙特松开科斯莫,问:“你还能自己去医务室吗?” 科斯莫点了点头,拖着自己断掉的胳膊,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而德蒙特转瞬就收敛起了那种亲切的神色,踢了踢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他拿起肩膀上的对讲机,说:“这次的药物还是不行,需要改进。” “所以,”佩斯特看向德蒙特,明知故问道,“那个孩子的名字是?” “当然是,”德蒙特向后靠去,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科斯莫费因斯。” “所以,科斯莫还是决定背叛你了,不论他经历了什么,现在他宁可杀掉另一个自己都不肯让他落到你手里,其实我该谢谢他的是不是?否则我就该凄惨地死在某个荒郊野外了,死后还要被野狗分食尸体。” “你管这叫背叛吗?”德蒙特悠然地开口,“让我们打个比方,比如,你现在杀了我,然后又继续执行我的计划,甚至完成得比我还好——我会管这叫传承,因为我依然活在你的思想里,而且永垂不朽。还有,别总是想着套我话,我亲爱的女儿。为自己攫取利益是好事,但是被这种短视遮蔽视野可就糟糕了。” 第181章 “我下次努力。”佩斯特笑着回答,当然,是努力不被他发现。 一只老鼠爬上桌子,叽叽叫了几声,佩斯特伸手摸了摸它,说:“他们回来了。” 德蒙特点了点头,随后又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颇具压迫感地开口:“还有件事,我的女儿,佩斯特,和人商量事情时,还是本人到场比较礼貌。” 一群老鼠从佩斯特坐着的地方陡然散开了,叽叽叫着逃向了门外,好像生怕德蒙特会向它们发难似的,但他只是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言不发地看着风中的月亮,仿佛真在怀念过往一般。 而与此同时,远在城区深层的废弃下水道中,佩斯特——真正的那位,站起了身,她抬起头,看向生满脓包的天花板,喃喃自语:“我还是低估了他。” 门开了。 “欢迎回来,洛希,费因斯先生,还有……哥哥。” 赫塔从厨房里走出来,几乎又是怯生生的,她微笑着,眼泪从她红肿着的双眼中滚落,“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能再见到你们。” 狭窄,昏黑的房间里,赫塔的姨妈带着自己的孩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没对洛希一行人的归来发表任何意见,然而,这也只是看上去如此。 一阵风吹起了窗帘,雪地反射的昏暗光芒短暂地让屋内亮了一瞬,然而只要这一瞬就足以让洛希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赫塔的婶婶,和那几个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的孩子——包括了无生气的奥罗尔,她们都早已死去了,甚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她们的尸体也都开始腐烂,皮肤剥落,眼眶深陷,漆黑恶臭的尸水从他们的五官里淌出。 他不得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赫塔?” 屋内沉默着,只有赫塔仍然努力保持着微笑看向他们,那微笑如履薄冰,一触即碎,她说:“请告诉我,你们会解我的,求你了。” 一切都是婶婶的错。 赫塔会这么说。 她回到家,兴冲冲地告诉婶婶大家已经选举她做话事人了,那些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村民和被救下的异能者们——这说明赫塔在他们眼中可靠又有能力,这说明他们认可了赫塔和她的行事方针,不是吗?赫塔好高兴,她几乎都要跳起舞来,飘到天上去了。 几个妹妹自然而然地鼓起掌来,但是那掌声却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这里的主人——起码此刻仍然是的主人,婶婶只是坐在桌边,一言不发,脸色发沉。 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妈妈,”奥罗尔茫然地问,“你不为姐姐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开心?”她说,颤抖着嘴唇。 “因为姐姐当上话事人了,这说明姐姐很厉害,不是吗?”奥罗尔看向赫塔,仿佛在寻求鼓励,赫塔也对她回以微笑,然而,显然地,婶婶并不赞同。 “我为什么要为我的侄女成为一个人伦尽丧的混账一事感到开心?”她闭上眼睛,不看赫塔,用力地深呼吸,看来她想说这些话已经很久了。 赫塔张张嘴,又闭上,她看起来十分委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指控,明明从那之后,从差点在教会丧命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学习成长,变得强大,变得可以保护大家啊? 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来自最亲近的人的指控总是异常锥心,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指责我,婶婶?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那你解释吧,”她低头看向桌子,那里是奥塔提前做好的菜肴,主要是烤肉和一盒罐头汤,十分单一,也不怎么营养均衡,但已经是这里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美食了,还是为了庆祝她成为话事人才专门加大的分量的,“好好解释。” 赫塔沉默着。 婶婶突然冷笑一声,抬头看向赫塔:“你也不敢在你妹妹面前说,对吗?你也不敢告诉她们这些吃的都是怎么来的,我可清楚的很!” 赫塔偏过头,低声说:“大家其实都知道的……只是明面上不说而已,毕竟,冬天已经这么久了还没有过去的迹象啊。” “然后总有一天,这种事会上到台面上来,所有人都会接受这种行为,说这是无奈之举,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会说什么吗?我会告诉你这样活着不如去死!”婶婶咆哮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几乎带翻了桌子,“你!和那个提出主意的——哦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这绝对又是那个疯子的主意,只有他会果断地做出这种决定!你们是文明的罪人!” 赫塔已经满眼泪水:“德雷克救了奥罗尔的命。” “和他是个疯子一点不冲突!和他在一起,就连弗洛里希都变得奇怪了,我本来打算对他们之间的事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现在我清楚了,你们的父母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起歧途!” 她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桌上的食物:“赫塔,告诉你的妹妹们,这都是什么。” 赫塔沉默着,泪流满面。 第100章 家庭聚餐 “是什么呀,姐姐?”奥罗尔小声问。 赫塔沉默着。 “所以,你也不敢告诉她们真相,不是吗?”婶婶讥讽地开口。 “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她们早晚要面对这样的真相的。”赫塔擦掉了眼泪,尽管看上去更像是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 第182章 “哦是吗?那我们不介意选择死亡。” 赫塔低着头,睁着一眨不眨的眼睛,好像在看自己的膝头,又好像在看已然遥远的过去。 终于,她很慢地开口道:“现在你清高了,你不介意选择死亡了。那之前呢?” 屋里只有壁炉燃烧的噼啪声,火光在墙上跃动着,带不来一丝温度。 婶婶没有开口,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好像在问你又想说什么了。 赫塔抬起眼睛,眼眸里看不见什么神采,只有一片死寂:“你把我卖给那头猪的时候可想活得很,不是哥哥回来得及时,我这会大概都已经被玩死了吧,或者更糟,活着忍受他。” “那又怎样?”她咆哮,“不是你,我的丈夫也不会死!你和你哥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那么多年,我们说什么了吗!” “一半以上的家务和农活都是我在做!”赫塔也终于无法,或者说不愿再忍受,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怒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倾泻了出来,“弗洛里希代替了你丈夫被征兵,那么多年不知生死也不见你对我好点,我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奴隶而已!” “永远!”婶婶怒吼着扇了她一巴掌,“不准对我这么说话!是我养大了你你个不知感恩的混账东西!!” “你只会在教堂里干坐着看我去死!!”赫塔也蹦了起来,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她一把抓住婶婶的头发,两人厮打起来,两个较小的女孩吓得直哭,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奥罗尔试着冲到中间拦着她们,恳求她们停下来,但一点用也没有,浮于表面的虚与委蛇的和谐被打破,剩下就只有发酵多年的仇恨与恶意,潘多拉的盒子一被打开就再也无法收场。 终止这一切的是一声并不怎么起眼的闷响,和奥罗尔突如其来的沉默,她站在桌角边,茫然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爱的正在互相撕扯的母亲和姐姐,随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她后脑处金棕色的发丝被染红了,而仍然沾着血的桌角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刚刚的一片混乱中,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胡乱的一掀带来了这可怕的结果,但情形仍是明确的,奥罗尔,唯一试图弥合她们的存在,甚至无法完全解发生了什么的无辜的小女孩,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奥罗尔!!天哪,不!!”婶婶冲过去,抱起女儿瘫软的身体,摇晃着她,她甚至试图给她后脑上的伤口止血,但最终也只是让自己双手徒劳无功地沾满了血迹。 赫塔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又抓住了衣角,好像不敢相信事情的走向似的,她喃喃地念叨着:“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碰她……” “杀人犯!”婶婶的哭喊声盖过了她的自言自语,她抬起手,直直地指向赫塔:“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有你的哥哥!你们都是杀人犯!下地狱吧去!!” 赫塔仿佛想要争辩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可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婶婶深呼吸几下,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抱着奥罗尔的尸体,冷冰冰地说:“等着吧,我要去告发你,你永远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哈,话事人?!你只配被流放。” “不要……”赫塔绝望地喃喃道,“求求你,唯独不要这么做……” 婶婶仿佛根本没听到她低声念叨的话语般,抱着奥罗尔软绵绵的身体往大门处走去。 下一刻她就怔住了,满脸震惊地回头看向身后,赫塔站在那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满眼血丝,神情近乎癫狂,她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妨碍我。”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刀刃深深砍进的婶婶的后脑,刀身破开颅骨的声音短促而清亮,“唰”的一声,如同镰刀扫过高草。 她拔出刀,没有犹豫地,又给了婶婶一下,这一刀斜着擦过头颅,砍飞了她小块头骨,灰白的脑浆混着透明的脑髓液淌了出来。 婶婶倒了下去,赫塔却仍旧没有停手,她沉默地,机械地不断砍着她的后脑,直到那里的骨头几乎已经被完全劈飞,脑浆彻底流了个空,砍无可砍,才像发条停了的玩具小人一样,缓缓垂下了手臂。 两个孩子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满脸是血和脑浆的赫塔不再是她们熟悉的姐姐,那模样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还要更加可怕。 赫塔走过去,刀尖向下,血沿着刀身往下淌,在地板上滴落出一个又一个微小的红色湖泊,她尝试微笑,但那笑容已然完全扭曲,她说:“你们也要去告发我吗?” “求求你,姐姐……”大点的女孩哭着恳求她,“不要杀我……” 赫塔看了看手中的刀,自言自语似的歪过了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原谅我。” 女孩尖叫着丢下妹妹想逃,但吓软了双腿却根本不听使唤,她两腿一歪倒在地上,又被赫塔抓着头发提起来,刀锋横着在她脖子上一抹,就像杀掉一只小鸡似的,赫塔杀死了她。 现在只剩最后的女孩了,她太小,小到不能解死亡,她只是被巨响和尖叫吓到本能地缩成一团,赫塔转身看着她,眼神里多出了几丝怜悯,她看向手中的刀,摇摇头把它放到的桌面上。 “对不起,”她走过去,抱着最小的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劝到,“太大声吓着你了吧,没关系,我向你保证,这些坏事很快就会结束的。” 第183章 很快。 赫塔捡起沙发上的靠枕,把它压在了女孩脸上,她也整个的压在了女孩身上,从她背后看去,只能看见小女孩不断踢打,甚至最后痉挛般抽搐的双腿。 很快。 准确说不过五六分钟,女孩就停止了挣扎。 赫塔把她扶起来,靠着沙发坐好,随后又如法炮制,把婶婶,另一个妹妹,还有奥罗尔都拖到了沙发上,拍全家福似的让她们坐的整整齐齐。 如果不是满地鲜血,这会是一个很温馨的画面。 她自己则在餐桌边坐下,坐了很久,久到壁炉中的明火都已经熄灭成一点点忽亮忽暗的火星,久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赫塔才抬起胳膊,把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握,额头抵在指节上,念起了不知道哪来的奇怪悼词:“神啊,感谢您在风雪中赐予我们,赐予本该冻僵的人们以温暖的火焰和血肉,愿您的荣光永远照耀我们。” 随后她用沾满鲜血的——时间太久已然氧化成棕色的血痂——的手拿起餐盘里彻底冷下来的烤肉,把它整个的塞进嘴里,鼓着脸大口咀嚼起来。 一只老鼠沿着桌腿爬上桌面,人模人样地坐在她面前,赫塔用力地盯着它。 时间终于回到了现在,洛希留下科斯莫在礼堂里面对那些异能者,自己走到了屋檐下看着呼啸的风雪。 他还是不喜欢人多的场景,只觉得压抑得难受。 “所以,她,赫塔吃的是……”他开口道。 “我,基本上来说。”德雷克回答道,后者早就站在这里了,看着不远处的院子中的砧木,和一把沾满漆黑血迹的斧头,还不慎在意地活动了一下胳膊。 “他们都很相信你。”洛希意有所指地说。 “总得有人出来演领导者的角色,我很高兴现在我能卸任了。” “那,”洛希顿了顿,“你们中午吃什么确定了吗?” 德雷克看着他,就只是看着。 洛希叹了口气:“我还没有矫情到那种地步,我知道这是不得已——只是……算了,当我没说。” 他想象着脱去上身衣物,在砧木边坐下,把赤裸的手臂放在平面上,等着那柄斧头砍下来,金属锋刃轻松地撕开血肉,然后嵌进比木头密度高得多的骨骼,需要顿一顿,提起斧柄,带着那条胳膊一并起来,最后再猛地砍下,让胳膊彻底脱离躯干,滚落到雪地上,血淋淋漓漓洒出来,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有什么东西从雪原深处走过来了,戴着黑色兜帽,手里拖着一把铁铲,离得近了才看到有几缕金发从兜帽下沿冒出来,被大风撕扯得乱七八糟,尽管它们平时也不算多么整齐。 “我把她们都埋了。”科因说。 第101章 初遇 “为什么?”德雷克问。 科因把兜帽掀开,很无所谓地耸耸肩:“风俗如此,不是吗?” “扯淡,”德雷克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怎么了?” “科斯莫没告诉你吗?” “你自己不能说吗?那话有刺会刮舌头?” 科因嘟囔着“我看不出这二者有什么区别”离开了,德雷克望着他的背影,摸出来一根烟叼上,没点燃。 “你眼睛怎么了?”也许是他的错觉,洛希在德雷克眼中看到一缕一闪而过的红光。 “什么?”德雷克问。 “不,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最后一根了。”他喃喃地说,随后突然错开了话题:“感觉真奇妙。” “回首过去发现变的实在太多?”洛希试探性地问,德雷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我也……”洛希慢慢地说,“看到了很多已经忘却的东西。” “比如?” 洛希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 “洛希,洛希林万克斯!”老师把书重重砸在他的桌子上,洛希被这冷不丁地一吓,连椅子带人摔到了地上,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你确实知道这里是教室不是寝室吧?”老师说。 “知道,先生。”洛希低着头。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课堂上睡觉睡得这么香?你晚上睡觉睡不够吗?” 洛希一言不发,不过自然有人替他起哄:“先生,他晚上在外面打工不回家!” 老师转向他:“是这样吗?” 洛希清楚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在这所全部学生出身非富即贵的公学里,他们能知道打工这个词都已经很不错了。 “他还在外面租房子住呢——你们知道什么是月租房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又是一阵哄笑声,洛希感到彻头彻尾的厌烦,他也不想回答老师的问题,事实上,他都压根不想在这里读书了。 只是他的沉默显然被老师解读为了一种不合作,他转身回到讲台,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到走廊站着去”,洛希没有犹豫,他一把抄起书包,把门用力一摔,扬长而去,教室内外一时间静得吓人。 他倒不在乎老师通知家长什么的,要是那人真会管倒还好了,但他很清楚德蒙特绝对不会在意。 “但是你知道,闲的没事的高中生很难放过一个对他们来说好不容易出现的乐子。” 洛希叹了口气,德雷克叼着烟,没吸,正一脸严肃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晚上一帮他的同学出现在了这个不大的鱼市上,而且好巧不巧地找到了洛希工作的铺子,这群人围在店门口大呼小叫,把顾客都给吓跑了,老板也拿他们没法子,只能走到室内对正在剖鱼的洛希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很明了了,你惹的祸,你自己处。 第184章 洛希用力闭了闭眼睛,把手中沾满血迹的尖刀擦干净,顺手别在后腰上,掀开塑料门帘走了出去,那群人一看到他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带头那个伸手就来勾他的胳膊:“哥们,你出来的正好,我们正要开个party,缺个人,来,一起走吧。” 洛希用力往后扯,但没能把胳膊拽回来,他尽力撑起气势(在对面看来恐怕连虚张声势都算不上)冷冷地说:“我还要工作,没空奉陪。” “给个面子嘛,洛希,看在大家都是相熟的同学的份上。”带头的男生咧着嘴笑,但随后就把嘴贴到了他耳边上,压低声音说到:“不想让我们把这铺子砸了就跟我们走,你也不会想以后名声臭了连工作都找不到吧?” 洛希咬牙瞪着他,但是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跟着这些人走。 他想着,能有什么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然而,夜还很长,尤其是冬夜的夜晚,更是长得令人心慌。 这群人挟裹着他来到河道桥洞下边,这里来往的人已经相当稀少,河岸边生着许多上了年纪的榕树,细长密集的气生根随风舞动,靠着一点路灯的微光映得这里鬼影憧憧,更别提生在河岸边一大片一大片随风招展的枯萎芦苇了,风一吹过就发出呜呜的响动。 有人明知故问地开口了:“嗳,听说你跟家里闹掰了,那你现在是不是很缺钱啊?” 马上有人颇有默契地接了一句:“在这种地方工作挣不到几个钱吧?我跟你说,我知道个地方,也认识那里的老板,我给他推荐推荐你呗。” “口说无凭,找工作要简历的,”带头那个男生抱着胳膊,坏笑着盯着他,“吹一瓶啤酒再跳个舞,然后我们录像发给老板看看你适不适配这份工作,怎么样?” “我不需要,”洛希想往后退,但被人按住了肩膀,“我就喜欢自食其力。” 一群人哄笑起来,吓飞了芦苇丛里栖息的几只水鸟。 “你还真够不客气的,我们一片好心,你就是拒绝也该对我们说句谢谢吧,嗯?”带头的男生走过来,抬手很用力地捏了捏洛希的脸颊。 洛希当然不会说谢谢,他瞪着对方,加重了语气:“够了,我不知道你们想玩什么把戏,我也不感兴趣,我要回去了。” “他说他不感兴趣呢~~听听,多清高啊!”那男生把这话念得抑扬顿挫,洛希既尴尬又生气,还提心吊胆地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没事,我们还可以拍其他的片子,老板不会嫌弃的。” 他说着就要来扯洛希的衣服,后者吓了一跳,拼命把衣服往回拉:“你想做什么!” “别吧,”同行的一个女孩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说,“林万克斯不喜欢你这种的。” 有人好奇地问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吗?女孩得意洋洋地点头,“那可不,还是我问出来的呢——他说他喜欢年纪长他一些,成熟点的,可能是他爸爸不管他所以他在别人那里找寄托吧?这算什么,daddy issue?” 这他倒是承认,他也的确对这个女生说过这话,但那是因为那时他以为这个女孩愿意和他做朋友,所以毫无保留地托盘而出了。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洛希立在他们中间,明白自己彻底成了找乐子的对象,马戏团里的小丑也不过如此,而且,他那时是真心相信那女孩想和他做朋友的,但结果却是被人背叛的彻彻底底,因为信任而告诉对方的话语现在被拿出来当做毫无价值的谈资,这种感觉糟透了。 “哦哦!快看,他眼睛里闪光呢!是不是哭了啊?”有人大笑起来,“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我肚子都笑疼了!” 但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洛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掀,害他摔了个屁股墩,同时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你这么急做什么?我们还没完呢!”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用想也是那个带头的男生。 “放手。”洛希冷冰冰地说。 “去你妈的,给脸不要脸的下贱货。”对方啐了一口,随后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话又说回来,德蒙特混账归混账,倒是从来不对他动手,洛希当即就被这一巴掌抽懵了,眼前金星四射,耳中嗡嗡作响,至于疼,倒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洛希还记得自己和他大吵一架然后收拾了一点行李就从家里跑出去那个晚上,他出门前听见佩斯特问他,说你真的不劝劝洛希?而德蒙特毫不在意,轻蔑地说等他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就会哭着回来求我帮忙了。 他曾经觉得自己不可能认同德蒙特,但是这一瞬,他的决定确实动摇了。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头上淋了下来,黏稠,冰凉,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制品的味道。 “三瓶修正液再加上胶水的特制小饮料!”不知道谁笑着往他头上倒了这么一瓶混合物。 闪光灯刺眼的白光猛地一闪。 “我拍到了,明天就打印出来放在学校通知栏展览给所有人看。这可是大作,不是吗?”那女孩讥笑着说。 黏稠半透明的白色化学液体顺着他的脸往下淌,顺着脖颈淌进胸背,被夜风吹得一阵透凉。 “你们说,真会有人相信这是修正液吗?还是说觉得这是什么别的液体?” 马上有人帮腔:“看来某些人一辈子都要洗不清咯~” 第185章 洛希抬手摸到了后腰处剖鱼用的尖刀。 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他只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我可以杀了他们,然后拎着东西回家去,德蒙特冷嘲热讽就让他冷嘲热讽去好了,反正他最终都会出手摆平这一切的。 他没思考这算不算是对德蒙特服软,或者这是不是他继承了德蒙特的观点并在某种意义上认同了他。 起码在这一瞬间,洛希完全是个真正的林万克斯。 “你没像杀鱼一样把他们都剐了,对吧?”德雷克说。 洛希耸耸肩:“科斯莫来了。” “哦——”德雷克拉长了声音,甚至还挑起了一边眉毛,“真是一个充满了英雄救美和吊桥效应而不是女巫审判和钱色交易的故事。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洛希觉得德雷克在暗示什么,他或许得去抓着科因好好问问,但现在他要回答德雷克的问题:“我大发脾气,科斯莫请我喝酒,我们坐在酒吧门口喝了好几打啤酒,我喝醉了,他找了家酒店把我塞进去,然后我吐在了自己身上。” 洛希几乎是自嘲般的说:“什么都没发生,我第一次和人外宿就这么在鱼腥味和呕吐物的气味中落幕了。” 第102章 人类与好奇心 “真不错,是不是?我刚刚听到洛希在讲一些有关于你的充满了酸涩气息的青春小故事。”科因拉过来一把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就这么扶着椅子的靠背反坐了下来,还像手不停脚不住的小孩一样前后晃悠几下,他倒也不怕椅子翻了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过去,果然人人都年轻过,不过局长,这对你来说是第几次了呢?” 科斯莫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他继续往下说。 “对小洛希来说的初遇,对你来说怕是不知道第几次,甚至可能是算计好了的最能让他对你留下好印象的剧本吧?当然,我们也是,我们的命运也是,你知道往哪个方向拨弄能让我们按着你想要的方向走。” “我没有那么伟大,”科斯莫终于开口了,“我甚至不能保证在关键处能让历史不走向错误的分岔。” “你现在能看到多少?”科斯莫又说。 “很多,”科因漫不经心地说,“准确来说是感知到,别看我现在坐在这跟你说话,我其实人在北地哦。当然,准确来说,是99.9%以上的我都在北地。” 科斯莫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真是一点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是说其实你只是面部表情肌坏死了只能维持这个表情?算了,我就当是后者吧,就当为了保护我脆弱的小心灵。”科因打了个哈欠,“你说你们废这老大劲做什么呢?千里迢迢跑去北地,从那投影体身上切了一块,跑回来把它和弗洛里希施因茨混在一起造出了我,现在又把我送回去再跟投影体混合,总不能是为了促进就业吧。” “你恨我吗?”科斯莫说。 “恨这种情感对我来说太高级了,是啦,虽然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造了我,又把我当好用的工具留在paa使唤了这么多年,还造出一堆又是法术又是心暗示的束缚拴着我就像拴条狗,但我还真对你们没什么意见——怎么,你希望我有?我才不要咧,我现在过的洒脱又舒服,北地那团投影体本身没有意识,现在我的意识就是它的意识,我想让它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比如凭空垒起一座九千米高的山或者给你们多造几个岛屿,挖出一条运河,再或者把自己某团肢体压缩到一定程度再制造一场漂亮的爆炸?” “只有你们人类写的故事里才会有神奇生物幻想能像人类一样爱恨纠缠,获得那什么人类才有的不朽的玩意——那叫什么,灵魂吗?别骗自己了,你们没有那种东西,本质上这就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超绝自恋,局长。” “有的,科因,无论卑劣或高尚,污浊或轻盈,人因灵魂而成为各不相同的人。” “人因为是人繁殖出来的而成为人。”科因对科斯莫的说法不屑一顾。 科斯莫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带我去北地,你知道我去了那里就会不受控地和投影体融合吧?怎么,难道你是需要我的力量,需要能搬山填海的希尔投影体为你所用?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这点上你成功了。” “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好——这说明我说错了,”科因使劲摇晃了一下椅子,幅度大得让人觉得他很快就会摔着后脑勺,“真相是什么,科斯莫?” 科斯莫往窗外看去,洛希和德雷克聊的差不多了,正从窗边离开,洛希大概说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突然笑了起来,天寒地冻,他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绕过他的脖颈,终于逸散在干燥到几乎冒烟的空气中。 科因本想说“你不愿意讲也没关系”,但科斯莫出乎他意料地开口了。 只听他说:“人类需要一条保险带,人类文明也需要。” 科因四下张望,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在确认这里已经没有除他俩外的闲杂人等后,科因,万般不情愿地,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仿佛一个一上任就被单位领导委以重任的倒霉毕业生似的:“谁?我?” 科斯莫点点头。 “你活得太久终于不幸罹患老年痴呆了?”科因难以置信地说,“你要知道你们现在已经管不住我了对吧?和投影体融合后我其实已经自由了,就算你们现在想把束缚法式加回到这副躯体上,我也可以随时让他原地爆炸,说真的我甚至都没有必要跟着你们从北地回来,更别提论上我可是永生的,我做什么不好我要追在人类文明后面给它擦屁股?” 第186章 科斯莫没回答,他当然不回答了,科因知道他肯定又在盘算些什么,他决心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省得哪天又被下套,不过他此行来倒也不是就为了跟科斯莫聊个天,开玩笑他可没有跟石头聊天的兴趣爱好,兜了这么久圈子他也该突入正题了,科因清了清嗓子,毕竟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说:“虽然我现在能感知到很多,不过有那么个,东西,我本来以为我肯定能感知到的,却没有发现。” 科因终于停止了折磨那把可怜的椅子,他看向科斯莫,把字咬得很清楚:“洛希哪里都不在。”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科斯莫轻描淡写地说。 “别装傻,”科因说,“可以说现在我基本就是希尔,我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一个接收到祂的祝福的人类与祂的链接,但是这些链接里没有洛希。” “真奇怪不是吗?明明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接受了希尔的祝福的存在,多么合情合,冒进的军队遭到了投影体的攻击,侥幸存活下的军医自此与祂建立了联系,而且在岛上时洛希也确实能感应到希尔——但这和我的感知全然相悖。” “科斯莫,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科斯莫终于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你是出于好奇心问这个问题的吗?” 科因懊恼地嘟囔了几句,听起来像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并不是无所不知,科因,”科斯莫顿了顿,“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遗憾,我也不能确定,我只是有一个猜想。” “那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答案?” 科因皱起眉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觉得好奇心会让我变得软弱吗?” 科斯莫一句话就把他噎了回去:“因为我是人类,我有好奇心。” “好吧好吧,”科因举手投降,“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绝对,肯定,和他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好奇心发作还是单纯有些担心洛希没关系。 “因为共鸣,”科斯莫说,“此刻,世界上存在着两个洛希。” 科因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惊讶:“你是说——” “没错,”科斯莫抬头看向上方,但眼神却是虚焦的,不知他到底在看着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此刻也正在通道另一侧维持着观测使这个世界不坍塌的人。” “我们的旅程已经接近终点,虚构出的世界线也越来越接近真实,他也越来越多地影响到自己,或许可以说,洛希身上的变化都能用来推论在那个他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你是说,那个洛希也获得了超强的自愈能力?”科因问,但科斯莫没有接下他的话茬。 好吧,反正他此行来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事的。 他说:“赫塔怎么办?” 科斯莫说了句跟我来,转身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里黑漆漆的,只有房屋中心的火炉里有点亮光,赫塔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看到科因他俩下来才抬起无神的眼睛扫了一扫。 “赫塔。”科因说。 “要审判我了吗?”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但这次的她没有再哭泣,只是盯着自己的膝头:“真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待我,我其实也不想杀婶婶的,我是不喜欢她,但是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奥罗尔……她一死所有的事就失控了。” “你做的事我们暂时还没有通知其他人,就我们几个知道。” “是吗?那看来我还可以多活几天,”赫塔扯出一个疲倦的笑容,“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当初我已经死在教堂了呢,之后我所经历的都不是真实的……但是总之谢谢你,科因,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帮我赶走那头讨厌的肥猪,其实你没必要帮我做这些的,不是吗?你并不是我的哥哥,我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弗洛里希施因茨早就死了。” “顺手的事,先不提没有弗洛里希就没有我,”科因耸耸肩,“再说了,也是各取所需不是吗,我们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所以我就顺势利用了你。” 赫塔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抬眼看向他们。 “德雷克先生有说什么吗?” 奥罗尔,她一想到她就觉得胸口发紧,德雷克救了奥罗尔,科因救了她,可现在奥罗尔说不定死在她的手下,而她自己也很快要为她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那她们当初活下来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今天吗?这太荒谬,太可笑了。 “他说,”科因掏出来了什么东西,把它递给赫塔,“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那是一个破麻袋做的娃娃,粗糙地绣出了五官,里面填着一些草絮,娃娃并不饱满,也很破旧,但是看得出它的主人很爱惜它,娃娃被洗的干干净净,甚至边缘有点都泛白了。 这是当初她给奥罗尔做的,起名叫“莉娜”的娃娃。 “奥罗尔把这个娃娃送给德雷克了,她说她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姐姐送给她的娃娃是她最喜欢的。” 赫塔攥着这个娃娃,她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要做它了,因为奥罗尔总缠着她?因为奥罗尔想要个玩具?因为奥罗尔要过生日了?她只记得奥罗尔收到这么个破娃娃时脸上灿烂的笑容。 第187章 她说:“奥罗尔。” 她又说了一遍,忽然就流下泪来。 第103章 新神 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寂静。 科斯莫说:“赫塔小姐,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即便光线微弱,也能看到赫塔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她犹疑着开口:“我不明白,费因斯先生,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科斯莫挥了挥手,科因会意,知趣地退开回到了楼上去。 赫塔看着科因离开的背影,活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地下室里又黑了下来,但她看上去却反而没有那么无助了。随后她摸了摸手中的娃娃,将它好好地放到了一边,就好像娃娃也是接下来的对话的听众一般。 科斯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浅色眼睛在暗淡火光的映衬下看上去亮得惊人。 “我们或许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说。 “您想谈什么?我和德雷克先生对那些救出来的异能者说的从来都是我们是以您的名义来拯救他们的,如果您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恰当的行为,比如对德雷克先生的崇拜,那也是他们自发的,毕竟,在食物匮乏时,是他站出来,砍下自己的手臂充作食粮喂饱大家,受到感召后也有几名再生系异能者效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科斯莫神色不变,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她。 “您要的不是这个,对吗?”她苦笑了一下。 “我希望,”他平静又不容置疑地说,“你说点我们三人会关心的话题。” “我们,三人?”赫塔怔怔地看他,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一阵骇人的沉默。 蓦地,她感觉肩头有些发痒,一回头发现一只老鼠爬了上来趴在那里,黑溜溜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科斯莫。 “能这样不用演戏,直接对话还是十年来的第一次,我该和你好好打个招呼,”科斯莫语气平淡地开口,他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初次见面,佩斯特林万克斯女士,显而易见,这里已经不再有paa的局长和执行部部长,有的只有两名想要颠覆常,目空一切的野心家。” 赫塔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令她感到陌生,科斯莫从来都是淡然而平静的,沉默寡言,处事不惊,她头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名为“欲望”的存在。 他的欲望具体又是什么呢?对此,赫塔无从得知。 “我想和你谈一谈,佩斯特。”科斯莫说,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滑入了一把手枪。 “不需要那么详细,大致聊聊就好。” 说着,他退后一步,侧转身体,一手背在后腰处,持枪的手则抬起来,漆黑的枪口直直指向了赫塔的眉心。 “五。” 他拨下击锤。 “四。” “不,不,不求你了,”赫塔猛然反应了过来,她崩溃地想要抬手推开枪口,却又恐惧地垂下胳膊,生怕惹恼了他让他提前开枪,“我没有那么重要,真的……她不会因为我就前来的……” “三。” 枪口连一丝的抖动都没有。 “不,不,求求你……我和她真的没有聊那么多,她说过会帮我,会不让你们审判我,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筹码……”赫塔拼命摇着头,巨大的恐惧令她浑身颤抖,她似乎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连最后一丝保障都失去了。 “二。” “对不起,对不起费因斯先生,我不该背叛你们,可我当时真的昏了头,我不想丢掉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以及权力,所以才和佩斯特做交易的……”赫塔绝望地抽泣着,而科斯莫看起来根本不在意她在说些什么。 “一。” 赫塔闭上了眼睛。 她还记得那个昏暗的下午,满手鲜血的她坐在桌前,全然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绝望得甚至想要破罐破摔地逃到雪原上去,反正肯定不会有人冒着这样糟糕的天气出来找一个罪犯,他们顶多会感慨为什么先前那么果决勇敢,招大家喜爱的女孩会转眼成了个杀人犯。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强大的人,赫塔是靠着满心的怨愤走到今天的,她一直忍气吞声的活着,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怨憎不公,但也无可奈何,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往上爬,却被这个意外打破了。 她开始恍惚地思索,两个想法同时在她脑中盘旋,一个在说我为什么要和婶婶吵起来呢?我们要是不吵架,奥罗尔就不会死,事情也不会到现在这么个覆水难收的境地,而另一个则咋思考着要如何隐瞒婶婶和妹妹们的死,如果找德雷克他会不会愿意帮自己隐瞒?不不,不可能,他那么喜欢奥罗尔…… 然后那只老鼠出现在她面前,吐出一张纸条,赫塔展开它,上面用工整的笔划写了一封短笺,邀请她出来,今晚零点到聚集地外来和自己见一面,没有落款。 反正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了,赫塔索性就赴了约,而那黑发黑衣的女人也果然如约般在等着她。 “我知道你,”赫塔开口,“你就是毁了我们镇的那个女人,把很多人变成了丧尸,还召唤出了一只怪物,害得大家都差点死掉,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卡尔顿来。” “嗯,是我,”她大方地承认了,“初次见面,赫塔,我的名字是佩斯特,佩斯特林万克斯。” 第188章 “你为什么知道我?”赫塔警惕地看着她,“你一直在用那些老鼠监视我们吗?” “为什么不呢?”她轻快地说,“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从一开始,你们就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埃舍尔府,凡米尔岛,斯特维斯镇,再回到卡尔顿,我对你们了如指掌。” “你真是个坏人。” 她一下就笑了出来,眉眼生动了不少:“你真可爱,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这样的评价了。好吧,我弟弟以前大概也会这么评价我——现在他长进了不少。” “我就不绕圈子了——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我要是说我是为了帮你,你肯定不会相信,那么我就直说了:因为我会利用你,而你还会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犯了错,赫塔小姐,很严重的错误。” 赫塔咬咬牙,她说得没错,于是她问:“怎么,你想帮我处婶婶她们的尸体吗?” 佩斯特叹了口气,随后说:“你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认为你杀了她们是个错误,我看得出你的憎恨,并且我完全解你,不,你真正的错误是,没有思考好下一步就贸然行动了。” “凭感情任性地做事或许有时候会显得很有魅力,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往往只会拖人后腿,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和德雷克待在一起,我也看到你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你似乎觉得他是个感性的人,对吗?” 赫塔思考了一会,随后以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那只是表象,赫塔,我们看待事物时,绝对不能流于表面,”她抬起手,左手搭在右手的上方,轻轻包裹住它,“事物大都由两层构成,表象包裹着本质,本质决定了表象,很简单的道,对吗?” “举个例子就是,别看德雷克疯疯癫癫的,那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渴望在荒诞的世界上找寻逻辑的人,他有思想,有主见,这种人,你越是强压他,越是会激发出他反抗的一面,和他比起来,我认为赫塔,你反而是更能适应这个荒诞的世界的人,因为你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相信过任何东西,不管是真善美,抑或是假丑恶,你真的在乎过吗?你哭泣,你示弱,可那只不过是你的生存手段,你习惯如此,你流着眼泪可不会妨碍你活活闷死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 赫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低下头,试图避开佩斯特的眼睛,她感觉自己被看了个透。 佩斯特终于掷出了她的结论:“除了你自己,你什么都不在乎。而为了让你自己过的更好,没有什么是你所不能做的。” “没关系,”随后她又安慰似的开口道,“我很欣赏你这点,我相信你一定能有一番作为,因为你绝对不会内耗自己,你只会朝着目标不断进发。” 赫塔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她的声音发着抖,但吐词倒很清楚:“你想让我做什么?” “暂时来说,我想让你保持现状,让他们发现你的所作所为。” “你这不是要让我送死吗?”赫塔不满地抱怨。 “不,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终结你,因为你很重要,因为我看中了你,因为你有着珍贵的灵魂,因为那位大人对你另眼相待。” 这是佩斯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赫塔并不想轻易地相信她,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 现在看来,她或许赌错了。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枪声响起。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开火声却始终没有响起,赫塔瑟缩着,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瘦高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她有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她的手攥住了科斯莫的手腕,把那只持枪手高高推起,科斯莫俯视着她,他的嘴唇动了动,开口说道:“好久不见,佩斯特。” 佩斯特松开他的手,略微欠了欠身:“好久不见,费因斯,不得不说你真是德蒙特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他的手段你学了个十成十。真可惜,我原来还以为你不屑于用挟持一个小女孩来威胁他人这样下作的手段来着。” “手段只是过程,我只在乎我要达成的目的。”科斯莫收起了枪,“既然你到了这里,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他看着佩斯特与赫塔,火炉的光更暗了,地下室里只有他的那双眼睛微微发光,而他的整个身体都沉入了黑暗,看起来宛如某个远古的亡魂。 “德蒙特永远不可能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第104章 目光 一阵熟悉的,烧灼似的疼痛袭来,正在储物室清点物资的德雷克下意识按住了左边眼睛。 从眼底到连接着大脑的神经,再到脑髓深处都仿佛被人点燃了似的,话又说回来,被他烧过的人也不少,这要是上天的惩罚什么的,他也会欣然接受。 但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祂的苏醒,成型,和越发强大的影响力。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那只该死的眼睛又变红了,而且越来越频繁,今天早上还差点被洛希看到,还好当时他糊弄了过去。 他用掌根按压着眼睛,眼前一片虚无的黑暗里浮现出不规则运动的色彩斑斓的噪点,带来一阵令人恶心的晕眩,德雷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一边的储物架——抓了个空,反而把放在上面的工具全扫到了地上,安静的室内金属丁零当啷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人心脏几乎漏了一拍。 第189章 在那堆金属工具里,他瞥到一把尖嘴钳,就那么躺在那,无辜,沉默,钳身上还带着一些不怎么起眼的锈迹。 德雷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攥在手里,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无法不期待着之后即将发生的事,又为此忍不住痛恨自己。 一个毛蓬蓬的金色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嘿教授,我路过听到有动静,是发生什么了吗……” 科因每吐出一个字,声音就小上一分,甚至可以说他的话语完全是因为惯性才说完的,也许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上些什么,显而易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 德雷克转过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红得发黑的血和透明的玻璃体液顺着他的脸淌到衣服上,他的左眼已经空了一大块,血肉模糊,而他仍然试图用那把钳子从里面扯出来什么黏糊糊的,微微颤动的组织——是晶状体,还是深处的视神经? “把门关一下,谢谢。”德雷克冷淡地说,手上动作依然没有停下,随着他一拧一拽,那块组织就那么被扯了出来,发出一阵轻微的撕拉声,他的眼眶更空了,但是流出来的血倒是越来越少。 科因没把门打开太大的缝隙就钻了进来,灵活得像是一条泥鳅,旋即他便猛然摔上了门,动静比几把扳手钳子掉在地上大多了,这大概正显示了他此刻心情不佳,但德雷克看上去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或者说,再次把那把钳子探进他的眼眶。 但是他没能成功,他的手被人攥住了,科因扣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到他听到自己的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也许它们会直接被这么捏碎也说不定。 “把钳子给我。”科因说,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德雷克反倒是笑了,那笑容看上去还有几分愉悦和享受,配上他空洞而血肉模糊的左边眼睛,更衬得这幅画面古怪且令人异常不适:“凭什么?” “你为什么——”科因几乎噎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还在伤害自己?” “哦我为什么不可以?”德雷克悠然自得地微笑着,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你这时候怎么倒是想起来阻止我自残了?你不是喜欢看我这么做吗?” 科因愣了一下,显然不解这指控究竟从何而来:“我什么时候——” “怎么,你都不记得你在见我第一面时把我带去废弃厂区的那个夜晚了?需要我提醒你那个充满了女巫审判和钱色交易的故事吗?” 科因当然记得。 “首先,我跟你无冤无仇,所以你我之间也不存在什么私人恩怨,我完完全全是秉公执法,我推门的时候你就那么站在原地,录音也证明了当时就只有你在场,谁看了不说你是异能者还炸飞了那个负责人?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毕竟是吃公家饭的,明面上面子要过得去,所以大家都是遵循自愿原则去工厂劳作的。” 他含着棒棒糖絮絮叨叨,德雷克大概是听了一路后忍无可忍了,终于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嘛,简单,”科因停下车,德雷克望向窗外,几栋铁锤般头重脚轻的黑色水泥楼房,遍地低矮锈蚀的车间厂房,雪一样干燥亮白的盐碱地,锈迹伴着曾有过的降雨,在碱地上拉开一道道错综复杂的殷红伤口,“这里是05号厂区,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不少怪物把这当成了栖息地,普通人肯定打不过他们。” “所以你下车后,如果被杀了,就说明你是无辜的一般市民,我抓错了人,如果你赢了,那你就是未登记在册的异能者,我把你押回去,再由审判庭剥夺你的人权,把你丢去当能源电池。很好懂吧?”科因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我不知道你们那里还流行女巫审判。”他淡淡地说。 “啊,不然呢?难道我是想讹诈你,让你贿赂我顺便救回自己的小命?没有没有,我绝对没那个意思,你千万别往这方面想。” 就在德雷克看上去想反驳些什么时,科因却扬起了头,看向车顶棚,即便是德雷克,也听到了车外诡异的,仿佛有什么巨大生物蠕动的声响。 “不是吧......”科因皱起眉头,神色骤然严肃下来,他转头看向德雷克,“喂,等下我把钥匙给你,你快” 德雷克猜他想说“你快跑”,不过他恐怕也没机会确认了。 黑压压的天幕下,先前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那些声音,并不是代表着什么想要偷袭他俩的生物正在靠近,相反,那是栖息在当地的弱小生物们在尽量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争先恐后地逃跑。 德雷克被拷在车后座,却将车前方的景象一览无余,破败的建筑,干涸的土地,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厂区,和比楼房还要巨大的,盘亘在建筑间的可怕生物。那是混沌的一团,表面呈现出抹了油漆般光滑的灰黑色,既没有头也没有脚,更分不出上下左右,无数流光溢彩的旋转线条不断在它体表浮现又转瞬消失,就是这只怪物,刚刚随手一挥,就把整个前车部分拍扁在地上,铁皮零件横飞,先前还在跟德雷克玩女巫审判的科因现在大概已经成了那摊金属铁饼的人肉夹心。 他用力扯了扯手铐,质量很好,把他拷在座椅上动弹不得,连站起身都做不到,更遑论逃跑。 第190章 他能怎么办?把车座扯下来扛着跑显然不现实,砍掉自己的手?那也没有工具,怪物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它蠕动着那庞大的身躯,慢慢朝车这边挪了过来,每一下都扬尘四起,纷飞的碱土拍在德雷克脸上,刺激得他呼吸困难,口鼻出血,不过此时他无心去关心那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不适,德雷克吐了两口血沫,屏住呼吸,左手用力扳住右手的拇指,狠狠将它朝反方向折去。 金属扭曲的吱呀声。 怪物的身躯忽然膨大了好几倍,以泰山压顶之势重重拍在车身上,这下哪怕是最老道的法医,恐怕也没信心把被辗了两遍的科因从车体上还算完整地铲起来。 幸运的是,德雷克在怪物压上来前的最后一秒以手骨骨折为代价从手铐里挣脱了出来,他一脚蹬开车门,双头抱头扑在地上,旋即就被随之而来的气浪拍飞出去十几米远,重重撞在厂房墙壁上。 德雷克没上过战场,但他觉得这和一枚炮弹落在身边没什么两样,被和他一起拍飞的金属残片就如弹片般深深嵌进他的体内,而他蜷缩在墙根下,奇迹般的暂时没有失去意识,却也感觉不到自己胸部以下的存在了——脊椎断了,肯定的。 到头来,也不过多活了两分钟而已。德雷克艰难地呼吸着,粉碱大概已经把他的呼吸道灼烧得千疮百孔,让每一次呼吸都会带着可怕的漏风声,最严重的哮喘病人也不过如此,地上堆起了一滩深红色的血泊,血液沿着锈迹腐蚀出的道路缓缓流淌,在雪白的碱地上涂画出一道又一道艳丽的红痕。 好吧,他倒是希望这次自己能死透了一了百了。 而与此同时的05区3栋101室,阳台。 这里荒废太久了,一切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水龙头保持着拧开的状态,却再也不会有苦涩发白的水流淌出,一切依然保持在他们搬走前的模样,只是家具陈设都被风化作用剥去了应有的色彩,圆桌,板凳,储物柜,隔着防护栏的细条阴影和天上惨白的月亮遥相呼应。 科因拖过来一张小圆板凳坐了下来,他刚刚拉开储物柜门,从柜中摸出一个野餐篮,篮身同样是没有色彩的惨白,里面却不合时宜地放着块芝士咸牛肉三明治,中间甚至还夹着几片水嫩欲滴的生菜叶,色泽丰富的叫人眼睛发酸,更别提放在旁边的一小瓶红酒了。 一切就像是他提前安排好一般。 “诶,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他咬了口三明治,遥遥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平淡,“真正优秀的影视制作人应该抢第一排的观众票去现场观看自己的作品,大概是这样?我记不清了。” 怪物一把拍扁了后半截车身,顺便拍飞了刚刚跳出车内的德雷克,后者飞过窗口,直直撞上了位于3栋侧方的一座厂房。 “哇哦,这种噪音对于这里来说真是太吵了,不过也可以算是带来了点生机?”科因甩甩手中的三明治,刚刚那一下拍飞的不止是德雷克,还有漫天飞舞的碱土,而三明治也不幸中招,刚刚被咬了口的地方现在糊满了白色的尘土。 科因不死心地又咬了一口,旋即皱起了脸,“天啊,他们放弃这里真是有由的,又苦又涩,还塞牙,我可没法想象食物和水都和灰尘水乳交融的日子。” 怪物鼓囊着身体,以和它巨大身体不相称的灵活飞速爬过街道扑向德雷克,科因看它带着扬尘和风从窗口奔驰而过,拔出酒瓶木塞,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差不多可以收手了我想,被这么吓上一回,一般人都会同意把全副身家掏出来给我。” 然而,就在他抬起胳膊正准备收回怪物——或者说他身体的一部分时,他却停下了,只见那团巨大的胶质状生物不断在原地拧动着身体,无数泥泞的大气泡从体表冒出又破裂,仿佛被什么内置热源烧开了似的。 科因暗骂了一句,胶质团立刻化作无数漆黑的线条,飞速缩回了他的身体,而等他跑到墙边时,只看到德雷克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血不断从他的口鼻处涌出,血液流经的地方则都燃起了火焰,科因没有犹豫,立刻把易燃的衣服扯了下来丢去一边。 “不是我要烧你的,”德雷克喘着气说,血泡从他嘴角冒出来,“我也控制不了,它自己燃起来的。” 科因没说话。 德雷克又问:“你不打算杀我了吗?” “你就这么急着找死吗?”科因叹了口气,“不,我改主意了,毕竟,我一般不会对认识的人动手的,点头之交也算。而且,我最近记性不大好,很多事情都要过段时间才能想起来,所以刚刚我才发现其实我认识你。”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德雷克说。 “当然,你那个时候蒙着眼睛,不过我可以给你复述一下。”科因朝他眨眨眼,看起来一点不在乎德雷克看上去快死了样子。 “那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夜晚,没有突然顶着下水道盖子窜出来的巨大蜈蚣,也没有桑切斯局长催命似的加班电话——” 而科因本该在这样的夜晚和一位你情我愿的女士共度良宵的——白皙的脸蛋,柔软的黑色卷发,比祖母绿更澄澈的绿色眼睛,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除了一点,她的丈夫今天突然结束了出差,提前回到家,而科因就被放了鸽子,只能一个人想方设法打发时间。 他随便找了家相熟的旅馆,柜台后面坐着个年轻小伙,玉米须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套着完全不合身的t恤,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但科因还蛮喜欢他,从来不多话,也不会问不该问的事。 第191章 他抬头看了眼科因,“老规矩?” “不,你看,”科因耸耸肩,“我有时候也想尝试点不一样的,我想去三楼右侧。” 对方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狐疑,但没多问,就像以往那样。 “住宿费,外加两百元押金,”他说,“其他事你们自己商量,我再确认一遍,你知道三楼右侧是干嘛的吧?” “当然,”科因从胸前衣兜里摸出一枚黄铜硬币来,金属表面磨得锃光瓦亮,显然时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我可是问过我的老伙计了,我问它,你是否觉得我应该找个陷入挣扎的人然后赐予他所正在寻求的痛苦?” 硬币被高高抛起,随后被熟稔地接住,科因挪开盖在手背上的另一只手,“看,又是正面,这是命运的应允,朋友。” “好吧,好吧,”他慢吞吞地说,“318号房间今晚有人,还有,完事后记得给钱,不许赖账。” 科因推开317号房间的门,不由得吹了个口哨,虽然看上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旅馆房间,但是隔断两个房间的墙上挂着的窗帘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他拉开窗帘,单向玻璃事无巨细向他展示着隔壁房间的情况。 房间铺着对膝盖友好但对清洁不友好的地毯,一边放着两个立柜,其中一个安着透明玻璃,隔着点距离科因也能清晰看到里面挂着的各种鞭具,散鞭,马鞭,皮带,哦,还有追求传统的人爱用的藤条,等。下方的格子里还能看见同样整齐挂着的手铐,麻绳,眼罩,以及皮质的项圈等用具,至于另一个不透明的木质柜子里嘛,装的是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也许是当初装修时经费不够,房间正中还是一张相对普通的床,不过床头还是给手铐绳索什么的留出了空间。一个男人正坐在床边看向他——考虑到单向玻璃,他应该是在双目无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科因抄着手打量他,有些乱了的黑色卷发,绿眼睛,坐着不好判断身高但是肯定是个高个子,长相嘛,他觉得也还说的过去,五官端正,身材不错,就是看起来精神状态过于糟糕了,瞧他那死水一样的眼神,科因都忍不住思考这人怎么还没从窗口跳下去。 他找到麦克风,拍了拍,“嘿。” 对方略微抬了下眼皮,这就是他所做出的全部回应了。 “我不喜欢隔着墙发号施令,”科因说,“所以你介意我直接过来吗?”单向玻璃旁边还有扇小门,正是为了这种情况而留的。 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干的要命,听起来像是他刚刚吞了几大杯的高度酒,“我谁的脸都不想见。” “你可以带眼罩。”他不容辩驳地说。 对方没说什么,他站起身走过去,顺从地从柜子里取出付黑色眼罩带上,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了。 科因推开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个,安全词怎么定,找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吧——我爱你,怎么样?” “神经......”后者低声骂道,被科因压着肩膀跪在地上。现在是十一月,天气不算冷,但是旅馆早早地开了暖气,城区从来不缺暖气,整个房间都被烘得干燥温暖,所以科因觉得燥热以至于松开领带也是有迹可循的。 “腿分开点。”他有些粗暴地说,踢了踢对方大腿内侧,顺手用领带将对方双手在身后绑上,后者皱了皱眉,似乎不大情愿,但依然照做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会发生的事,而此时讲完了故事的科因灵机一动,对躺在一边的德雷克说反正你给不出钱,不如换个方式支付。对方从他开始讲这个故事时眉头就没松开过,就在科因以为他宁可去工厂全年无休时,他竟然答应了科因的无要求,而科因,不得不说,莫名地有些受宠若惊。 而对方之后因为内出血又晕过去什么的都是后话了。 “还有,我问你想不想上我的时候,你可没有拒绝过。” “你难道觉得这是一回事吗?”科因难以置信地问。 “都是我在自我折虐而已,没错。” 科因的语气变得低沉下来,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失落了:“那我算什么,你用来达成目的的提线木偶?” “奇怪,这不是你一直在paa扮演的角色吗?这时候你却突然想谈人格的自由独立与解放了?再说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该伤害自己?因为我应该忘记过去的伤害并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释然能释然的东西,成为一个全新的人,符合大众的审美和社会的规训——令人作呕。”他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科因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哦,是吗?我也早就想说了,你是真的一直沉湎在过去的伤痛里走不出来,还是说你其实还挺享受自己痛苦的样子的?” 这次德雷克没能反驳,一阵古怪的沉默降临了,狭小的储物室内只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这是个很适合忙里偷闲地幽会的场所,如果他们不是在气冲冲地瞪着对方,还互戳伤口地吵架就更好了。 科因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从嘴型来看,大概是“对不起”一类的,但是没能成功,德雷克忽然凑上来吻住了他。 没人再管那把尖嘴钳了,它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你又做什么?”科因慌忙退了两步,扳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掀,总算推开了德雷克,后者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看上去恍惚又茫然,也不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第192章 “你为什么拒绝我?”他轻飘飘地问。 “我不至于在被你那么评价了后还有兴致当个工具人。”科因有点恼火地说。 “哦,”他眨眨仅剩的一只眼睛,“你恨我吗?” “那倒谈不上。” 他该终止这奇怪的对话直接离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科因就是没法挪动自己,他仿佛生根了一般戳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许他在期待下一个问题。 “那,”德雷克以他平日里不可能有的率直问道,“你还爱我吗?” 他没法点头,也没法摇头,何况说真的,爱到底是什么? 是无法唤出对方名字的窒息感,还是回首空茫的雪地凝视你与他人所行过的足迹?是终将归于混沌的摇摇欲坠的秩序大厦,还是日复一日爬行在大脑皮层下的寄生虫似的思想?是永远无法逃脱的肉欲的囚笼,还是终有一天会燃尽你我灵魂的地狱的业火?是无法描述,也口不能言的神明,还是千万年以前就已经熄灭,却将最后一束光投射在你的视网膜上的玫瑰星云? 白色的火焰在德雷克的眼眶里跳动,很快,那只眼睛就重新长了出来,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湖水一般的深绿色,但德雷克,如果清醒的话,应该也只会说那是长满水华的死水一潭。 他又凑上来,这次科因没有拒绝。 德雷克吻着他,他的手滑了下去,到科因腰间,把他的衣服拉了出来,自己则顺着那条缝隙把手伸了进去,抚摸着他温热的皮肤,科因随即反握住那只手,引导着它往更隐秘的地方走去。 “你想不想,”德雷克轻声对他说,“变成原型然后和我做?就你和我,没其他人会知道。” 科因能确认他肯定神志不清,但是也很难说他平时有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毕竟只要他不瞎都会发现科因的非人身份,只不过按他日常的作风,在拐弯抹角地提出这个建议前肯定少不了损上科因几句。 话又说回来,科因道德水平的确没高到不肯趁人之危,但是此刻他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笑了笑,旋即低声说:“这听上去或许有点太有挑战性了?” “你担心把这屋子搞得一团糟?还是你觉得房间太小了会塞不下你?别抱怨了,这里条件就这样。” 他凑得更近了,科因能毫不费力地看到他虹膜上那些复杂的花纹。 “你误解了,”科因说,“我想说,这间屋子又不是单独的,我要真按照你说的来,附近几个房间的人都得被吸引过来围观我们,还是说你能控制住自己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德雷克没再说什么,他松开了科因的手,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科因的错觉似的。 科因叹了口气,开始认命地收拾乱成一团的储物室,当然,尖嘴钳被他没收了,大概因为哪怕是他也不想看到刚刚那种场景再重演一次。 第105章 疫病少女 出发前往卡尔顿城的路上,洛希想了很多,比如要怎么面对佩斯特,比如如何不伤到的城里的居民就潜入paa,比如那只烦人的乌鸦这次又会找他要些什么,再比如如何挫败的德蒙特的阴谋,等等。 但是现在盘旋在他脑子的想法只有一个。 太脏了我真的不想往前走了!!!洛希在心里哀嚎着。 安全起见,他们走下水道潜入城市,然而这条下水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维护过了,污水横流,墙壁长满湿哒哒的霉菌,到这里其实也还好,但是随着他们的深入,下水道开始展现了他的另一面。 无数受异常影响的生物把这里当着了安居乐业的家园,从他们脚边时不时窜过几只的巨大的老鼠,浑身长满发黄的硬毛,甚至还有一部分在发光!洛希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后他发现不是,那些窜的飞快的老鼠体内真的隐隐约约发出粉色或者绿色的冷光,在他们脚边留下一道残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或者发生了什么变异,但是看着真的很恶心。 随后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脚下传来一声脆响,洛希下意识地拎着提灯去照,不看还好,一看真是糟心的要命——那原来是数不清的虫子,有手指长的胖大的蛆虫,有着细长的数不清的脚的蚰蜒,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蠕虫,还有这种场合下绝对不会缺席的油亮亮的半个手掌长的会飞的大蟑螂…… 洛希虔诚地祈祷着它们不要突然扑啦啦地飞起来扑向自己,随便哪个神能保佑自己都好,弥赛亚,希尔,红神,乌鸦——不,这个还是算了。 随后他被人撞了一下,他回头去看,原来是德雷克,后者疑惑地看着他,不过是用一只眼睛,他左边那只眼睛蒙上了绷带。 “太恶心了……我不想走……我需要做心准备。”洛希可怜兮兮地解释。 走在前面的科因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都到这种地方了你说不要?” 洛希横下心,咬着牙又往前踏了一步,随后他脚下一软,低头去看,污泥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而污泥的成分显然也相当存疑,这里有这么多生物聚集,又是下水道,想必这污泥很有营养,而且因为发酵还微微冒着热气,不用说了,一定是—— 德雷克提灯照了一下上方,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脚下这堆屎成分真的很复杂,除了人类老鼠和虫子的排泄物外,没想到还有蝙蝠粪,不过据说在有些地方,蝙蝠粪便可以入药,是好东西。” 第193章 洛希抬头,洞顶有近三米高,所见之处都密密麻麻挂满了大得不正常的蝙蝠,它们看起来正在冬眠,非常安静,洛希希望它们一辈子也别醒过来。 “我想回去。”他以一种崩溃后特有的冷静说到。 “这些蝙蝠不会醒过来咬我们吧?”科因也问。 “不会,”科斯莫回答,“这里不是吸血蝙蝠的栖息地,比起蝙蝠,更应该小心脚下的蛆虫,卡尔顿时常有人肤蝇的寄生病例,万一被咬破了裤脚钻进皮肤会很麻烦。” “更恶心了!”想到在皮肤上挖出n个密密麻麻的小洞还在肉里扭来扭去的人肤蝇幼虫,洛希的冷静一触即溃,“佩斯特真的说了让我们来这里见她然后带我们进城吗!?她只是想让我们满身寄生虫地悲惨死去吧!” “人一般不会死于寄生蛆,尤其是你更不会,冷静点,最多花点时间用镊子把它们从皮肤底下扯出来,”科因懒洋洋地说,“赫塔都没说什么,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犯医务人员特有的洁癖症。” “不能让德雷克把它们一把火烧了吗?” “先不说这会不会引起德蒙特的注意,地底下空气流通不畅,烧完了氧气从哪来?你们呼吸什么?”科因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赶紧认命吧”。 洛希回头看了眼赫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真的不在乎这周围又脏又乱的环境,一个人闷着头走,注意到洛希的视线,她就抬起头来对他笑笑。 洛希转过头去,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对赫塔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赫塔就是个需要帮助的小女孩,但是现在的赫塔他已经看不懂了,虽然她还是经常会哭,但是那与其说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害怕,不如说她只是习惯性地流泪而已,哭泣不会妨碍她下手做事。 突然地,赫塔开口问道:“德雷克先生的眼睛怎么了?” 对于这个洛希可有话说了。 于是他对德雷克说:“你要不要摘了让她看看?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视线接触不会传染疾病。” 德雷克低头瞄看了一眼旁边,看起来很有点意见,但是他最终没有反驳,默默摘下了那条绷带。 即便在提灯微弱灯光的映照下,也能看到那抹不详的红色。 但是……如果赫塔没有看错的话,德雷克的虹膜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深绿色,发红的是,他的,呃,眼白? “我真不敢相信,打记事起接受的日常卫生教育里就告诫了所有人不要因为眼睛发痒去揉眼睛,最好是滴眼药水把杂物冲出来,或者去找医生用干净的医用棉签,我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把不消毒的钳子伸到眼睛里面去的!”洛希看上去憋了很久了。 不,重点不是不消毒的吧,科因很想吐槽,但是忍住了。 “没有双氧水你可以用酒精,没有酒精再不济你拿火烧一下啊!你总不至于点不了火吧!”洛希气得一摊手,“我尊重你的个人爱好,反正现在我们也没条件看心医生!但是就算你有自虐的癖好,麻烦你事前事后的消毒工作要做好吧!现在好啦!得结膜炎了!!!你知道这玩意有传染性的吧!!偏偏我们现在缺医少药,抗生素更是哪里都找不到!我只能把你一个人关屋子里面关了三天!用过的东西统统拿去消毒!” 一个能原地起爆把自己当温压弹用的存在居然会得结膜炎,不管怎么想都很黑色幽默。科因无奈地摇摇头。 赫塔看上去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德雷克默默又把绷带缠了回去,整个过程中他亏到一句反驳洛希的话都讲不出来,唯一的反抗就是在洛希抱怨到一半时抬手堵住了耳朵,看上去活像被老妈念叨到无可奈何的叛逆中学生。 “疾病总会在你忘掉它的时候找上你。”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除了科斯莫外,几人齐齐转头,他们刚刚的注意力显然被洛希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出现在下水道前方的身影。 “你还在用这个人偶啊?”科因听上去有点无奈。 穿着鸟嘴医生服装的人往前走了点,他,不,她说:“跟我来,我带你们看看我的花园。” “花园”看上去没什么大变化,一如既往地塞满了各种烧瓶试管,进行着复杂到看不懂的化学反应,旁边有只坩埚正煮着正体不明的灰色黏稠液体,散发出的味道却是淡淡的清香。 “很有特色的品味。”科因点点头。 “谢谢,”佩斯特淡然地回答,一点也没在意科因话语中的暗讽,“还有别说人偶,这是如假包换的我本人,你们应该高兴点,就是德蒙特也很久没有和我本人对话过了。” “……你,你平时就待在这种地方?”洛希难以置信地说。 “下水道的味道比尸臭可好太多了。”瘟疫医生打扮的佩斯特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摘自己的面具,“我没提过我过去的故事,对不对?” “我只知道有一天德蒙特突然就把你带了回来……”洛希嘟嘟囔囔地说,他的声音随着佩斯特摘面具的动作越来越低,直到彻底化作一片沉默。 她的半边脸依然姣好,皮肤白皙,而另一边则已经开始腐烂,皮肤上蚀出几个不规则的肉洞,露出下面已然是灰绿色的腐肉,其他地方也生着大小不均的绿色水疱,就和他们曾在老鼠身上见过的一样。 “听过疫病少女的故事吗?曾经有一位女孩,她走到哪里,哪里就爆发瘟疫,死者浑身腐烂流脓,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死时浑身发绿,侥幸活下的人也必然毁容残废。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家乡就爆发了这样的瘟疫,我是整个村庄唯一的幸存者,本能的,我走向有人烟的地方,但是瘟疫不肯放过我,我走到哪里,它就在哪里爆发,最后没有任何一个城镇,任何一个村庄敢于接纳我,我只能逡巡于野外和墓地,和野狗抢食,偷死人的东西吃。” 第194章 “也许你是……”洛希犹豫地开口。 “无症状携带者,没错,但是你不能指望我贫困落后的家乡懂得这个概念,我被视作不详的象征,后来战争爆发,那时我已经习惯了和死人打交道,在战场上偷窃死伤者的装备和食粮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维生之道,直到有次我被抓住了。” 佩斯特没有细说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之后,他们随便找了个条破水沟把我和一堆尸体丢在一起,我奄奄一息,也许是真的快死了,我向我知道的每一个神祈祷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老鼠,蝙蝠,蚊虫,乃至栖息在我体内的每个菌群,它们就像我身体的延伸,一切疫病就是我的道具手足。” “这也是我名字的由来,佩斯特,在我家乡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瘟疫。” “然后德蒙特把你带了回来……”洛希喃喃地说。 “他是唯一敢不穿防护服接触我的人,但我也的确不想感染他,我也是在那时逐步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能力。你得承认,他想收买人心的时候确实能让自己显得很亲切,很有魅力,不是吗?费因斯。说回来,我还得谢谢你,不是你把这个世界的你自己杀掉了,我也不会被选中,被捡回去。” 科斯莫看上去不置可否,只是说:“因为过去我对他的信任才导致了今天这种局面。” “就像那天我们说好的一样,”佩斯特看向其他人,“我会告诉你们德蒙特的计划。” 听完佩斯特的叙述后,洛希难以置信的开口:“我没想到他的野心真有那么大,我是说,我是一直以为他想要个统治个国家什么的,但我没想到他真想成为新神。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吗?” 他看向科斯莫。 “当然,就是他污染了我们世界的神明体系。”科斯莫说。 在一切的最初,故事开始的时候,世界的末日只是因为旧神的回归而导致,而旧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看做概念的化身,本身位于无法探知也无法解的异空间中,对文明抱有莫名的恶意,科斯莫也因此踏上了轮回的旅途。 但是也因为他们是概念的化身,只要不被认知就会变得虚弱,从这点上来说,哈克西斯王朝完满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切断了人与历史的联系,让人们对公元前一无所知,而那一次—— “到了既定之日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旧神,没有回归,没有末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我甚至去见了德蒙特一面,告诉他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一周过去了。 而在第八天时,太阳没能照常升起。 第106章 唯一的终点 “污染?怎么做到的?”赫塔问。 科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月亮?” “月亮在很久以来都被认为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象征,但是与此同时,在一些地区,智慧之神也被认为是诡计与欺诈之神,至于为什么,来源已经不可考。”德雷克说。 “但是瓦格纳说过月亮被污染了,因为月光本不应该是绿色的?”科因耸耸肩,“说到污染我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我不明白,如果说月亮真是神的化身的话——如果它真是神明本身的话,那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污染它?”洛希不自觉地放慢了自己语速,因为他已经逐渐察觉到了隐藏在这之后的某个可怕事实,能污染神明的必然是和祂对等的存在,这毋庸置疑。 他们此刻躲在地下,隔绝开了那不详的,发绿的月光,这个事实莫名让洛希感到一丝安慰。 “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科斯莫,你反复修改时间,因果,以及可能性,你们的时空被搅和得乱七八糟,简直就像一团不出头尾的乱麻,这很难让某些存在视若无睹,不是吗?” 那个轻佻的,愉悦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 乌鸦突兀地从空气中显现,拍打着翅膀盘旋在半空中,嘲讽似的俯视着众人。 “是很难让你视若无睹吧。”德雷克冷冷地说,“我该说初次见面吗?” “你们早就见过我了,”乌鸦轻蔑地哼了一声,眼睛仍然只盯着科斯莫,“真讽刺,不是吗?你一心想拯救人类文明,到头来却只是把它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科斯莫对于藏在它话中的讽刺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问:“那你感到厌烦了吗?” 乌鸦发出难听刺耳的笑声:“还没,不过说不定也快了,没准哪天我就会对这场过家家游戏失去兴趣,你们就好好期待着那一天吧。” 说罢,它又消失了,和它的出现一样忽然且捉摸不定。 “令人不快的玩意。”科因评价道。 洛希觉得舌尖发木,他们的一举一动看来都在乌鸦的掌握之中,然而他们仍然对它的最终目的一无所知,如果是那个什么终末之祭的话,它也显得太过不紧不慢了。 “那只乌鸦到底是什么?”赫塔瑟缩地问。 “祂有过很多名字与形象,有时祂是徘徊于黑夜荒野里发出嘶吼的可怖怪物,有时祂是出没于灯红酒绿之间以扇掩面的美艳少女,有时祂只是一团迷雾,有时祂是身披漆黑甲胄的武士,”科斯莫说,“现在,祂是被污染的诡计与欺诈,知识与智慧之月神。” “但祂不是真正的旧神,对吗?”德雷克问。 第195章 “没错,祂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佩斯特终于说话了,“我曾让你见识过他们,也见识过他们的力量,那撑破房子的怪物,那些长着马一样脸的怪鸟,那些模糊的生活在时空之外的猎犬……为和旧神做区别,我们或许可以将祂们称之为外神。当然,那些丧尸不算,丧尸是我用自己的能力感染出来的。” 洛希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仍然感到一阵无可避免的心悸,那绝对是所有人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现在罪魁祸首就站在他们对面,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要来与他们谈和了。 “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洛希说,他的声音嘶哑到自己都快没法辨认了,“如果你……你本来就想与我们合作的话。” 佩斯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完全没弄明白洛希到底在指什么:“如果那点程度你们都会死掉的话,那也就不要谈与德蒙特敌对了吧?” “所以我们还得谢谢你特地大老远地跑过来给我们考验。”德雷克冷笑道。 佩斯特倒也不生气:“你们通过了考验,这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但是你杀了很多斯特维斯镇的普通居民啊?”洛希难以置信地说,“你就完全没有感觉吗?” “我该感觉到什么吗?”看得出来佩斯特全然不在乎这一点,“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生命宝贵?赫塔,被我变成丧尸的居民里有坏人吗?” “这与好坏无关!屠杀就是不对的!”洛希气愤地说,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力气没有收敛好,桌子危险地吱呀响了一声,好几个烧瓶都跳了起来往下滚,一边的科因手忙脚乱地去接,总算是没有哪个瓶子被摔成碎片。 “至少我杀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总比对着亲人挥刀强吧?”她扫了一眼赫塔,明显的意有所指,而赫塔仍旧一言不发。 “……”洛希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她的问题发言,他只能叹气,然后转向科斯莫,“不能驱逐所谓外神吗?就像当时你对那些鸟做的一样,你都可以命令它们了。” 科斯莫却说祂们早已深深融入了人类的世界,无法剥离了。 “祂们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大多数时候祂们甚至不会主动显现,但偶尔人会莫名和他们产生联系,比如在睡梦中或者偶然的灵光一现。” “那这么说,不招惹祂们就没事?祂们也不像旧神那样对人类抱以恶意?” “不,祂们光是存在就足以威胁到弱小的人类了,就像你在去凡米尔岛的船上发生的一样。” 洛希想起了那个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的梦,那开锅了一般的海水,那些滑腻的触手,和那些从他胃中呕出的污泥与鳞片。 “甚至凡米尔岛本身就是就是一个合汇之处,在那里的,从来不止有希尔,或者说祂才是后来者,那些长得像鱼的住民,传说中的海底城市,都属于另一个体系,属于外神。” “包括你在深渊见到的那些像月亮一样的东西,也不过是其中某位外神的眼睛。深渊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显现,能出现在那里,说明祂们早已根植在人类的意识深处,不可能再与其分开了。” “但是这么看来,乌鸦是个例外,”德雷克说,“他看起来不是一般地对人类感兴趣,而且还很明显,是那种恶意的兴趣。” 科斯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寒暄到此为止吧?”佩斯特插进了对话,“也许是时候去地上了,怕吓到你们,我提前说一下,卡尔顿的变化可不小,你们别惊讶。”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洛希把扎进手里的木刺拔出来,“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我的立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表现了诚意——可惜你和你的朋友看上去并不会接受我的说法。”佩斯特说,“反正现在我也不可能回德蒙特那里了,就告诉你吧。” 在佩斯特的成长中,死亡无处不在,疫病,饥饿,疲劳,子弹,刀刃,随便什么都能轻易夺走生物的性命,耕牛啃食绿草,人宰杀老到失去劳动力的耕牛哺育自己,自己又被瘟疫夺走生命,再腐烂滋养大地,他们的尸体上,来年会有绿草生长。 于是佩斯特啃着死人的肉,很容易地就冒出来一个信念,在这场循环中,在这片天空下,所有的生命本该都是一样的轻,包括她自己。 “我可以接受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的不平等,但我不能接受连死亡也不平等,”她说,“我希望有这么一个新世界,在新世界里死神永远是平等的,没有生物可以死而复生,死亡是永恒的,一切的终点,就连宇宙本身也不能逃脱。” “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赫塔说,她咽了口口水,“你把死亡当做赐福吗?” “没错,”佩斯特坦然地回应,“就是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从出口爬出下水道后发现天光已经微亮了,洛希记得这个地方,旧城区,他在这里和一群混混打了一架,他往旁边看去,本该是一家小拉面馆的地方现在只有烧得焦黑的建筑,钢梁骨架直接暴露在冷飕飕的空气中,看来并没有人有兴趣去修复它。 “好浓的雾啊,”科因感慨道,“这种浓雾在卡尔顿可很罕见。” 洛希四处环顾,但是牛奶似的浓雾遮蔽了一切,不出十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额角处的几丝碎发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微微下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雾气特有的淡淡水腥味。 第196章 但是这和佩斯特口中的“变化不小”却不符合,除了被烧焦的拉面馆,建筑还是那些建筑,旧城区的街道两边的房子一如既往地低矮破旧,乱搭乱建,他甚至能看到窗口那些断掉的窗棂和破损后又贴上胶带的窗户。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太安静了,旧城区什么时候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他还记得上次来时居民们不友善的目光,和永远喧嚣的环境,空气里弥漫着人的气味,长时间没有条件清自己的人密集地居住在一起时散发出的那种味道,以及从不远处的河流飘来的垃圾的腐臭气息。 现在却连一点人声都听不到。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德雷克跑到最近的一户住宅前,踹开了那扇聊胜于无的破旧木门,进去看了一圈,随后走了出来,摇摇头,表示里面空无一人。 “但是生活痕迹还留着,他们像是突然消失的。”他说。 佩斯特转过头,脸上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看着洛希,说:“这让你想到了什么吗?” 这当然会让他想到什么了。 他还记得那座城市,那座现代化了的深渊之城,那长满建筑的霉菌,那间破旧的屋子,那张幸福的合影,突然消失的住民,和徘徊在废墟里的那些饥饿的,或许本该是人类的怪物。 第107章 裂隙之内 “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那时科斯莫如是说到。 现在他知道是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翻盘无望的战争疯子试图再赌一把,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于是他们打开了裂隙,妄图借用神明的力量,却一发不可收拾,现实从此被不断覆写,真正的末日还未降临,人就已经生活在自己尚未知觉的末世之中了。 而打开这道裂隙的仪式,被他们称之为“终末之祭”。 而裂隙连接着异次元空间,异变正是从那里长驱直入。 不过,虽然叫裂隙,但它看起来却绝非凭空裂出一道隘口,洛希仍然清晰地记得在北地,他们深入裂隙后发生了什么。 他见证诸多,科斯莫的过去,他自己的过去,科因的过去,德雷克的过去,等他终于从那些回忆中拔出脚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及其狭窄,连转身都困难的洞穴中,不,与其说是洞穴,更像是排风管一类的存在,它的轮廓是矩形的,有着明细的人类施工痕迹,洛希拧亮手电筒,发现四周竟然是蚀刻得十分精细的电路板,只是它们大概早已停止了工作运行。 他摸索出打火机,点燃它,注意到火苗微微飘动——有风从前方来,空气流动着,出口的方向很明显,看来他运气不错。 来不及想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洛希就开始在甬道里爬了起来,在过去差不多体感约十分钟后,他成功找到出口,爬了出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圆形的房间,抬头几乎看不到顶,但可以想象房间顶部大概与他周围也不会有太大区别,四处都覆盖着矩形的可以拉开的小门,就像医院里那些一墙高的药柜,上满布满了矩形的小抽屉。门后则无一例外,和他刚刚爬出来的那条通道一样,都是精心蚀刻的电路板通道,不由得让人怀疑这里其实是台超大型计算机。 洛希看向房间的正中心,那里有什么东西,但是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因为它实在是太黑了。 它悬浮在距离地面约三米高的位置,漆黑如墨,照上去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光线的反射,目前可见的下缘呈现出完美的弧形,再往上的部分全都沉在茫茫黑暗中。洛希翻出手电筒,退后到贴着墙的部位往它上方照去,终于确定这是一个球体。 一个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异常漆黑的球体。 它看上去如此完美,表面没有反光,也没有一丝扰动,看不出它是固体还是液体,从任何方向看上去,都只觉得像是空间上多出一片扁平的洞,但是围着它行走时,又能确定这是一个立体的结构。 它是什么? 洛希爬到稍高些的地方,试着用手中的电筒去戳了戳它,但是感觉不到任何实体,就好像那是一片空气,他收回电筒,又转而用戴着手套的手去碰它,手没入了黑色球体的表面,依然什么都没感觉到,他收回手,仔细打量着手套,又捏了捏手腕,确定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除了把头塞进去也没什么别的方法了。说的不好听点,对他来说,头掉了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反正能重新长出来。 而且洛希总是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那个球体……好像在召唤他。它有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你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它,想要触碰它,想要钻进它的内部,想要……与它合为一体。 他凑到了球体的附近,即便是离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依然无法用肉眼看到球体上存在任何结构痕迹,毛刺,起伏,颗粒……统统不存在,它看起来仍然是绝对光滑,不由得令人怀疑,它是不是真的是物质结构?亦或是什么别的存在? 他终于凑到了球体的跟前,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像潜水前那样,感受着心跳逐渐变得沉重缓慢,浑身的感应开始变得比平时更敏感,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洛希还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依靠听力来分辨四周,但是周围和先前一样,只有一派寂静,皮肤上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别的东西,周围围绕着他的,不出意外依然是普通的空气。 第197章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什么也没有,他抬着头,头顶是一片彻底的虚无,黑色虚空,视线捕捉不到任何重点,聚焦顿时成了世界上最困难的工作,好在他马上又低下了头,脚底仍然是一片厚实沉重,富有安全感的大地。 地面是灰白色的,坑坑洼洼,远处有莹莹绿光,让他想到深渊里的荧光海浪,和海浪里融合在一起的所有人的意识,你我不分,互相溶解。 于是他朝着有绿光的方向走去,尽管在前进,他却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只不过绿光和大地都朝着他飞速奔来,于是,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矗立在一片火海间。 洛希试图分辨着眼前的一切,树木——杉树,不算粗壮的树干,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往下是漆黑松软的土地,上面生长着苔藓和蕨类植物,他在一片林中空地,湖泊中央,周围有着形状不规则的巨大石块,还没有被水流打磨得圆润。 明明都是普通的事物,它们普通地存在着,却又都在,燃烧。就连水都在燃烧。 他不解,它们怎么能一边普通地存在,却又一边在被不断燃烧?他甚至看不到一处喷吐的火舌,但是火焰又真的是漫山遍野,无处不在。这完全矛盾的事物在泰然地共存,唯有他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很简单,因为祂——因为‘我’拒绝被解释。” 熟悉的声音响起,洛希回过头去,见到了德雷克,两只眼睛都变得火红,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翻涌着岩浆的裂口的德雷克。 那已经不是德雷克了,洛希明白,那是“士兵”,是混沌与荒诞的象征,蚕食秩序,势必将一切都推向混乱,或者说,那位红色的神明。以这副模样出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体贴,洛希毫不怀疑自己在看见祂的真实样貌的瞬间就会因为感官过载而直接死掉,或者更糟,变成个疯子。 祂无法从现实世界中被定位,在观念中也不可被真正的辨认,祂是真真正正的“已然发生的不可能”。 近乎本能般,洛希瞬间且唯一地了解祂的是,在无力而苍白的交流中,在被点燃灼烧的原始的恐惧,困惑,愤怒,痛苦与一切秩序里,在试图对抗祂的企图却被以全然相同的方式瓦解对抗者自身时—— 祂享乐着。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到,火焰舔着他的身体,却冰冷得如同深海海水。 火焰熄灭了,杉树矗立在乳白色的黏稠海洋中,波浪缓缓起伏着,他从中窥见生命本身,完美的生命,不分你我,长生不死,没有外形,没有内在。 “异空间,”科因说,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洛希,站在一座漆黑的,高耸入云的山脉上,声音却不知怎的很是清晰,“神明,异能,你所了解的不属于你们世界的一切起源都来自于此,在这里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进入了‘裂隙’呢。”科因——不,祂轻柔地说。 “你是希尔吗?”洛希开口道,以他的体感来说,希尔恐怕是这群神里最好沟通的了,他得抓紧自己的机会。 “我是,我可以是科因,我也可以是at,我甚至可以不是我。” “你一定能看到所有时间上的所有事情吧……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你说吧。”祂点点头。 “我看到了很多,记忆,包括我自己所忘记的,但是我却没有看到我是如何失去记忆的,乌鸦说过是我自己抹除了我自己的记忆,我想要回这段记忆,可以吗?” 希尔平静地说:“我不建议你窥探自己的未来。任何扰动都可能导致既定的事件流向另一个方向。” 洛希愣住了,希尔话中蕴含的可能令他不敢细想。 但此刻反正他也没工夫去琢磨这些,于是他又往下问到:“那我们能成功吗?或者说,如果就这样下去——我们走在步向成功的时间线上吗?” “是的,”希尔说,“不过这对你来说恐怕并不能算得上是件好事。” 有了这份保证令他踏实了很多,希尔的后半句话他没往心里去,反正迄今为止也不总是有好事发生。 “终末之祭是什么?” “一种仪式,一把打开通往异空间裂隙的钥匙,举办过很多次,多到对你们来说失去意义的次数,需要献祭大量的灵魂以稳定通路。” “那,它的目的是什么?”洛希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的大门。 “仪式没有目的,或者说,不存在一个确切的目的,全看你们打算如何使用它。异空间能为你们提供无穷无尽的能量,几乎能让把握它的人心想事成。” “是举办它的人能获得这股能量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筛选方法?” “能量会回应最为渴望它的人,而为了证明你的渴望,你要为之付出,屠戮亲朋,手足相残,直到舞台上唯余你一人而已。” 第108章 愿望 “你呢,洛希,你在渴望吗?在祈求什么吗?” 白色的海洋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泛着蓝光的类亚克力质地的半透明地板,地板下许多模糊的黑影缓慢地动作着,看不出本体究竟是什么,而杉树就这么直接长在地板上,尖端也跟着变成了一串一串的电流,如同特斯拉线圈。 毫不意外地,洛希看见徐是坐在一边,正漫不经心地啃着一颗苹果。 那颗苹果看上去果肉饱满,果汁充盈,应该十分美味,洛希看到它,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能吃到过水果了。 第198章 “我没什么渴望的,最多不过是有点想吃水果了,这可不能叫祈求吧?顶多是有点嘴馋,而且我也没那么想吃。” 他笑着回答,无论如何,他不想在徐是,或者说这只烦人的乌鸦面前丢了气势,哪怕对方态度暧昧不明,还帮了他好几回,但那也是正经交易,洛希还是付出了该付出的。 “低头看看。”徐是歪了歪头,像是在说“这次可是免费大酬宾”。 洛希低下头,发现自己手心中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一颗苹果,表皮红的发黑,带着淡淡香气的苹果。 他也不和徐是客气,立刻咬了一口,果肉偏软,果皮咀嚼后不留渣,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在市场上卖的并不便宜的苹果。 “你对我的喜好调查得还真彻底。”他边啃边说。 “换个外向点的人,早就和我勾肩搭背说我们是老朋友了,”徐是懒洋洋地说,似乎有点控诉洛希的不冷不热,“你看到了,在这里,物质可以被凭空构建,苹果,金钱,足以把世界毁灭上四五遍的武器,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得到。” “不好意思,”洛希含含糊糊地回复——他没有科因那种边吃东西边吐词清晰的能力,“我说了,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你运气不好,进裂隙的人是我,换成别人——科斯莫,德雷克,科因,大概都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我没有。” “真的吗?”徐是打了个响指,“只要像这样,一个响指,世界就能变成你想中的模样。” “你是说德蒙特会乖乖死掉吗?那算了,我还是很清楚走捷径会带来什么的,你一个劲地跟我讲好处,又不说风险,怎么看怎么像诈骗,傻子才会往这坑里跳呢。” “反正他就一个人,”洛希最后说,“我不觉得我们努努力会干不掉他。” 大不了,他在心里想,我后半辈子都得变成个只能躺在床上的残疾人,然后闻东西闻不出味道,耳朵聋了,眼睛也……眼睛要是能留下最好了。 徐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都在盘算些什么,最终,他开口道:“科斯莫对你描述过原先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吗?” “他没有,那又怎么样?” 洛希偷偷撒谎了,科斯莫还是提过一点的,在斯特维思镇上时,那个是空旷到令人恐惧又令人向往的世界,无数的星星在浩瀚的宇宙里无所谓地散发着光和热,落到人眼里就成了璀璨的星空,太阳和月亮都会在物规律的束缚下东升西落,而地球也不过是茫茫星海中的一粟而已。 洛希喜欢那个世界,喜欢那种浩瀚到令自己都不值一提的空旷,他幻想着人类穿行在星海间,成为宇宙的孩子。 “让我猜猜,”徐是挑了挑眉毛,“他是不是告诉你,有些星球几乎由钻石组成,有些星球上下着金属钛组成的火雨,有些星球蓬松柔软如棉花糖,同时又有色彩各异的恒星,有些小个头的家伙反而脾气暴躁,动不动把体内的物质以耀斑的形式肆意挥洒——比如红矮星,而那些巨大的恒星,发出的光蓝到发白,它们的死亡会是宇宙里最绚烂的葬礼,在爆发那一刻,它们的光会照亮整个星系,而自身却再也抵抗不住引力,朝着一个点坍缩而去,最终连光也无法从它们身边逃脱。” 这些科斯莫没说过,洛希不知道徐是是不是在骗他,但是这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令他神往了。 他们现在的世界太小,太逼仄,也太不稳定了,现实都能被随意洗刷,根本不值得人投身去爱它,尽管洛希在这个世界降生,生长,在这里感受过最真切的爱与恨。 “听起来不错。”洛希最终说。 忽然间,一条只剩白骨的鲸鱼像冲破海面一般,冲过了那层亚克力地板,高高跃起,它巨大的骨骸甚至挡住了暗蓝色的电光,随后又轻巧地融入地面,消失得和它出现一般突然。 “看来对你来说的时间差不多了,”徐是说,“显然你也见过了我的‘同事’们,我也该告辞了。” 他突然一合手,一阵天旋地转后,洛希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地板上,他艰难地翻过身,发现头顶依然悬浮着那个巨大的,漆黑的球体,或者说,裂隙本身。 “我还以为它得长的更狭长一点,就像在空间上撕开一条缝隙。”有人在旁边说话,声音很耳熟,洛希转过视线,还没看清对方长相就先看到了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科因低头看着他:“怎么,你起不来了?喂,科斯莫,洛希变成乌龟了,正面朝上就翻不起来……” 他当然没能把话说完,洛希一骨碌爬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打火机,科因皱起眉头,洛希转身看向科斯莫时他还在后面碎碎念着“一股燃料味,难吃”。 科斯莫正在看他,眼睛上下转了转,好像在确认洛希有没有受伤。 “你进到裂隙里去了?”他问。 “我……嗯,”洛希点点头,本来也没什么要隐藏的,“我看到了旧神,祂们说裂隙连接着异空间,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足以让人心想事成,终末之祭就是做这个的,打开异空间的通道,把能量全数给予活到祭典最后的那个人身上。” 他无奈地笑笑:“这根本就是能让一个凡人一步登天的机会,成为几乎比肩神明的存在,又有几个人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呢?” “你没有答应。”科斯莫说。 第199章 “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洛希笑了笑,“我已经很满足于现状了。” “停停,打断一下你们的抒情小剧场,”科因冒出来,“有个问题,现在我们该怎么出去?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出口啊?” 科斯莫指了指裂隙:“这就是它的特性之一。” 科因挑挑眉毛:“只能进不能出?洛希不是出来了吗?” “不,离裂隙越近,它对时空的扭曲就越明显,一旦越过某个边界,时空就被彻底扭曲,表现为进入者再也无法从原路返回。” “只是不能从原路返回,对吧?”科因看着他,好像压根不准备让科斯莫吐出别的可能性似的。 “裂隙本就是链接不同时空的通道,而且这条裂隙的力量已经很弱了,想来当初被抽取的灵魂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很快这附近的时空都会无法维持,不过我想,它剩余的能量应该足够我们完成一次空间跃迁。” 洛希看着这个球体,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在凡米尔岛上,不,不对,是我们第一次到深渊之城时,那个司祭说送我们回去,然后就随手打开了一条通道,那也是裂隙?” “什么?”科因茫然地问,洛希心想你当然不清楚了,你当时都被烧得只剩一半了。 科斯莫想了想,说:“是三千年前那次,对吧?的确,对那个时代来说,打开裂隙只不过是随手为之,并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大动干戈。” “对你来说是,”洛希很轻松地回答,“不过真巧,你在那所图书馆里查的资料正好是未来的你需要的,而且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口袋里多出来一张碎纸片,也在暗示我去找那本书。话说你当时为什么去那里?” “我?我收到了启示。” “什么启示?”科因好奇地问,但科斯莫没有回答,他只是走了几步,然后拉开了墙上无数小门的其中一道,里面果不其然是精细的电路板。 “我去调一下参数。”他说着就爬了进去,留下科因和洛希在外面守着。 “你进去后看到了什么?”像是为了打破这片有点尴尬的沉默,科因转向了洛希。 看到了你,还看到了德雷克,看来你俩都成了这些神降世用的指定容器。洛希心想,但他没说出来,只说有旧神愿意替他实现愿望,不过被他拒绝了。 “那不错啊,要是能许愿的话,我就许下辈子当个人试试,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呢。” 洛希只能苦笑:“有多少人想变成你这样还没办法呢,屏蔽痛觉,随意塑形,漫长的生命,多好。要是摊上个不行的原生家庭,那更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别说活出自己的人生了,干什么都有人扯后腿。” 就在俩人聊天的时候,一直安静地悬浮着的球体开始运动了起来,表面浮出几道涟漪,伴随着一阵古怪低沉的吮吸声,洛希刚想去看看科斯莫是不是出来了,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吸入了裂隙之中。 又是熟悉的感受,和凡米尔岛那次一模一样,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撕碎重组,等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扇门前,门并没有关好,一阵风就吹开了它,门后,赫塔带着眼泪,对他们露出了笑容。 “欢迎回来,洛希,费因斯先生,还有……哥哥。” 第109章 好戏开场 “很好,你们终于到齐了,不过挑在这种破烂地方碰头,令人很感到无趣。” 忽然间,浓雾里有声音响起,这声音很熟悉,洛希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走近了,众人纷纷戒备起来,科因更是架起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什么人?别往前走,我警告你,我可开枪了。” 洛希已经知道了那是谁,他想告诉科因别忙着开枪——大概率是不会有用的。 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德蒙特走近了,他穿着一身军装出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怎么,难得的家庭团圆时光,你们不该开心一点吗?洛希,佩斯特,还有科斯莫。” 佩斯特开口了,她听起来异常地平静,并不因被发现了背叛而惊慌失措,就好像她早就预计到了会有这一刻一般:“父亲。” 但洛希的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一点发不出声音,他看向科斯莫,后者没看他,只是往前走了点,挡在了他和德蒙特中间。 “别说的我们还很亲密一样,我曾经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但那早就是过去式了。”科斯莫冷冷地说。 “真是疏远,简直令我伤心,”德蒙特拔出了佩剑,洛希一眼就看出来那把剑没有开刃,他不明白德蒙特带根铁棍子来是要干什么,“不过我也没兴趣再给你们重新上一下名为人生的课程了,你们自己感悟吧。” 剑的顶端开始发出刺眼的紫蓝色光晕,德蒙特猛然挥剑下劈,转瞬之间空间扭曲收缩,一阵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洛希感觉被人塞进了紧而狭窄的橡胶管子,呼吸困难,眼前发黑,但是好在这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但是还不等他自由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眼前骤然改变的景色令他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卡尔顿市的郊外,一个火车站旁,附近生着许多树木,叶子已经凋零殆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戳向金属一样平板灰白的天空,而铁轨早就废弃了,就连枕木都被撬走了拿去卖掉或者做燃料,现在这里围着三三两两的民众,正在起锅烧汤做早饭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并不惊讶于洛希的凭空出现,甚至有人开口说了一句:“看来终末之祭终于还是开始了,是吗?” 第200章 “没错,”洛希听到佩斯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随即她就走了上来,走到那口锅前,十分熟练地舀了一勺汤到碗里,又在拿上两片黑面包浸在汤中后把它递给了洛希,“吃吧,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比人肉强。” “这些人——”洛希愣愣地端着汤碗,“从哪里来的?难道不应该是所有人都被抽取了灵魂以维持通道的稳定吗?” 有人对他解释道:“是佩斯特小姐通知了我们赶紧离开卡尔顿市区的,离得远就不容易被仪式影响到,还有,她也告诉了我们这几天要躲着月亮,晚上不要离开屋子。” 洛希抬头看向佩斯特,她正在把又硬又干的面包掰碎了丢进汤里,发现洛希正在看她,就很随意地解释到:“时间不够,我救不了所有人,那些愿意相信我的,肯跟我来的就来,其余人嘛,他们本来也有选择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救人又不是你和科斯莫的专利。”她随后露出一个几乎是有点狡黠的笑容。 “我——我看不懂你,佩斯特。” “人是复杂的,偏偏你跟科斯莫都喜欢走极端,好的就好,坏的就绝对是坏的,他被德蒙特骗那么多年,最后被背叛了总算清醒现实了点,说好听点你们叫想主义,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社会经验。” 洛希无话可说,他从来就没真正进入过社会,小时候待在家里,所有人因为德蒙特的原因都对他抱有一种疏远的敬畏,然后是学校,再之后是军队,或主动或被动,他总是蹲在某个小圈子里一动不动。 “对了,科斯莫!”他突然反应过来,一阵焦虑涌上心头,“德蒙特把他们都送去哪了?他们的处境可能很糟糕!” 他说着放下碗就转身要跑,但被佩斯特拉住了,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急什么?先吃饭。”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科斯莫那么大个人了,自己难道处不好吗?离了你他会死吗?还有科因德雷克和赫塔,卡尔顿不是大城市但是也不小,你要怎么找他们?还不是只能一点点找过去。” 他会。洛希在心里默默地说。他都不是第一次死了。 “我会让老鼠们去找的,”佩斯特又说,弯下腰把碗拿起来重新塞到他手里,“欲速则不达,好好吃饭,睡觉,保持一个好的状态去做事,事情反而会顺利。人可不能不吃饭。” 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洛希默默吃了起来,任何东西到了他嘴里都是一样的寡淡无味,他看着那些吃着早饭聊天,脸上带着笑容的人,突然很怀念还能吃出味道的时候,他知道很多事,很多忧思,怀念,暧昧,喜悦,都蕴藏在一顿顿普通的饭菜里,但是他已经被剥夺了这种享受,他再也拿不回来了。 他就像一个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的孩子,在亲人刚刚去世时还懵懂地毫无察觉,直到有一天下意识想要呼唤对方名字却得不到回应——而且发现自己是永远无法得到回应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什么,终于放声哭泣起来。 失去味觉,吃饭就会变成进食;失去痛觉就会忘记规避危险;没有触觉,对周围的一切的感知就都会变得麻木;听觉,嗅觉,视觉,等等,五感不仅仅是感知的通道,人的共情基础也建立在这之上,它们让人得以成为互相试图解的鲜活的生命。 “你怎么了?”佩斯特问,洛希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能很古怪,他本想说没什么的,但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听见自己说:“我很害怕,佩斯特。” “害怕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佩斯特没有嘲笑更没有轻蔑地看向他,她只是淡然地接了下去,就像这是一段日常的对话一般,“谁都有害怕的东西,这没什么可丢脸的。” “我怕他们又死掉,又离我而去。我原本觉得没什么的,人都会死,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先不提这个,”佩斯特说,“桑切斯的屋子就在这附近,他是德蒙特硬塞进paa的,吃完饭后我们可以去他家找找,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 位于paa内部深处的,窄小到会让人犯幽闭恐惧症的房间,仿佛一张竖起来的棺材,墙壁是漆得雪白的金属板,单调的白噪音背景声嗡嗡作响,就好像空气中充满了静电电荷。 他看着房间中央的那把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椅子,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坐上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去在那么久的时间里都如此驯服地坐在上面,任由他们绑缚自己。 熟悉的浑浊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坐到椅子上去,异常实体1087。”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语气加重了:“坐到椅子上去,1087。”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门口,用力踹在门上,巨大的声响回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门当场凹了下去,门框被巨大的力量扭曲变形,死死卡住了门,于是科因停下来,脸上露出了几乎是思索的表情。 声音明显有些慌乱了:“1087!你在做什么!” “我准备立刻来宰了你,或者你们,随便吧。”科因转过身,微笑着对着监视器比了个中指,随后又一次踹在门上,这次连门带变形门框都被整个的踹飞了出去,直接重重嵌进了对面走廊的墙壁上。 第201章 而科因说到做到,当场把背在背后的霰弹枪取下来上了膛,然后走到一边的消防栓面前,拉开门从水带后面取出来一支大概是他很早以前藏在这的棒棒糖——蓝莓口味,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监控室信步走去。 随后,在某个不被监控看到的死角,他纵身一跃,跳起来抓住了头顶通风口的金属板,将它硬拽了下来丢在地上,随后自己钻进了通风管道——他知道那群蹲在监控室的人不是傻子,不可能乖乖等在原地被杀的,而按照他们跑步的速度来看,现在大概在—— 他从某个出口跳了下去,正好堵在一群准备钻进地下通道的人面前,科因知道他们想去哪,最深处的堡垒,天哪,就是为了躲他而已,至于吗?他又不是什么变态,喜欢把猎物玩够玩坏了再吃。 科因记得每个人的脸,他们把自己按在实验室台上时不是很兴奋吗?满脸都挂着探索欲和求知欲,更有甚者,甚至在他出完任务回来就把他拖进实验室,而且都不是拿他当实验体,就是单纯地想看看多大的电流能让人变成焦炭——反正不管做什么科因最后也会长好,不是吗?至于他喜不喜欢这样,恨不恨他们,那都无所谓,反正科因又没法反抗。 他的处境直到科斯莫当上局长才变得好起来,在之前他又当实验体又当特工,没有住的地方,还一分钱报酬拿不到,根本就是连奴隶都不如,说实在的,科因很爱钱吗?那倒没有,他甚至都没有什么消费欲望,只是钱能够提醒他,他现在是自由的。日复一日地,他看着钱在银行里堆起来,却根本不怎么用,就像一头恶龙守着它毫无用处的财宝,看着它们才会觉得自己可以畅快地呼吸。 “哟,诸位,上午好啊。”他抬起枪口,笑着打招呼,不过此刻他的笑脸在那群人看来恐怕比鬼都要恐怖得多,“德蒙特居然没把你们献祭了,真是看走了眼,只有我知道你们其实屁用没有,对不对?” 第110章 地下室 和埃舍尔的府邸相比,桑切斯显然对绿植,或者说,人与自然的和谐没有太大兴趣,他的宅子,起码是前院部分,并不能看到什么植被,当然,以现在的气候,就是有植物也长不出来,但是踩在灰色砖石上,洛希仍然觉得桑切斯的住所看起来太缺乏人气了。 足有四层高的宅邸厚重敦实,窗户开口都不大,整体以灰褐色为主,房门留着一条缝隙,前院入口处的铁门却紧锁着,足有手臂粗的链条挂着一把大锁,摸上去比冰还冷。 “他看起来不太欢迎我们。”洛希说,抬头看向铁门顶端,那里不出意外地缠着防止攀爬的铁蒺藜,不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桑切斯了,”佩斯特说,“自从德蒙特把议会那帮人炸上天后,桑切斯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说真的,我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德蒙特和议会那群人同声同气的。” “议会想做什么?” “哦,很简单,既然旧神对文明有危害,那么换一套神系不就得了?反正他们是这么想的。”佩斯特说得轻描淡写,“结果就是两套各不相同的神混到了一起,然后都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个人还是喜欢不存在神,或者神对我们不多干涉的世界。” “他曾经肯定这么想过,”洛希想到科斯莫讲的过往故事,“有一次科斯莫几乎都要成功了,但是德蒙特把外神搅和了进来,于是科斯莫不得不重新来过。” “但是这次他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了。”佩斯特看着大门,“你先进去找钥匙然后放我进来吧?” “好和平的想法。”洛希吐槽道,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知道暴力开锁的动静可能引来一些不好的存在,于是利索地翻过了大门跳入前院,途中手臂被划了两道口子,但是转瞬间就愈合了。 佩斯特朝他挥挥手,洛希示意自己没有问题,转身走了几步踏上台阶,进入了桑切斯家屋子的内部。 室内很昏暗,洛希摸到了门边的开关,不过按下去并没有反应,也是,现在的卡尔顿有电才奇怪呢,好在现在是白天,即便光线不大好,但是等眼睛适应室内的环境后看得依旧很清晰。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很久没人活动过了,旁边的桌椅摆件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是轻轻一拂都沾了满手灰,而且这间屋子的大厅不知为何并不大,起码不像埃舍尔府那样气派,看起来紧巴巴的,越发显得压抑。 他很快地把一楼翻了一遍,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书房里的书,洛希发现了一本书,它看起来不太对劲,他把它抽出来,一摸就反应了过来,这种独特的仿佛皮革一般的手感,一看就是深渊图书馆的产物,尤其是上面那些看不懂的文字,让他更加确定了这本书来自那所图书馆,只是不知道桑切斯为什么要把这本书留在家里,它有什么独到之处吗?这种东西按道都应该上交给paa的档案室的。 总之,他把这本书放进了背包里,随后开始继续搜索这栋房子。 二楼弥漫着一股食物腐烂的味道,洛希一上楼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恶臭中还夹杂着一缕甜丝丝的气息,很像是厨余垃圾放了太久,他循着味道走过去,发现自己来到了餐厅。 餐厅很空旷,还做了开放式厨房,而除了靠在墙边的厨房操作台外,最吸引人眼球的也就是放在正中间的那张桌子了。 第202章 一张由石材,或许是白色大石做的桌子,在没有暖气的室内冷得几乎都快发脆了,上面七零八落放着几叠餐盘,里面装的或许是曾经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切片面包,炖肉,鱼汤,水果,蔬菜沙拉,但是此刻它们都已经腐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貌,外形发黑扭曲,生着色彩各异的菌落,想来他先前闻到的味道应该是这些腐坏的菜肴发出的。 “真是浪费食物。”洛希小声嘟囔,随后他发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沙沙声,于是他低头看去,发现餐桌边的地板上有好几滩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褐色物体,质地很细密,中间夹杂着一些丝状的东西,以及少数难以分辨原型的大块颗粒。 洛希盯着它们看了一会,随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梦,那个所有人都死了的火车上的噩梦,和餐车上不断进食的面貌扭曲的羊角怪物,和堆在怪物脚底的黄色食糜——他好像知道自己踩到的是什么了,不由得一阵恶心。 不过比起踩到未消化完全的食物,还是那个梦更让他心神不宁一些,如今看来这个梦似乎多少有些预知的元素在,那在他的梦里死掉的人也都会死去吗?他们死亡的命运注定不可改变吗? 洛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去,但终究一无所获,整座房子又冷又死气沉沉,和一座大棺材没什么两样,他烦躁地回到一楼,正想出去告诉佩斯特要不我还是暴力开门吧的时候,却忽然注意到大厅的地毯似乎有些不平整。 他连忙推开沙发,把地毯掀起来,大量的灰尘被他的动作所扬起,呛得他连连咳嗽,不过这回他总算是有了些收获,地毯下赫然是一扇通往地下室的活板门。 “搞什么,paa高官都流行把秘密藏在地下室吗?”他联想到在埃舍尔府的经历,忍不住吐槽到,也许哪天该问问科斯莫有没有往地下室藏什么东西。 他拉开活板门,一阵地下室特有的潮湿的霉味传来,洛希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往下走了下去,才走了几步,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意袭了上来,哪怕他的呼吸又慢又轻,也还是带出了白气,这么冷,看来这底下的地下室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不少。 如果底下空间大的话,进去探索大概会花上不少时间,而且考虑到可能的空气不流通,这次洛希没有用手电,而是点燃了打火机,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很快他就走下了第一段,楼梯在这里转了个弯,但是竟然没有到底,洛希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把地下室挖这么深是要干什么?又不是修地下掩体,要是用做掩体的话,那防护措施也太差了,要知道活板门上甚至都没加把锁。 他又下了一层,这回楼梯总算是到底了,打火机不比手电,照明范围极其有限,洛希用火机去照两边的墙,发现糊的水泥十分粗糙,凹凸不平的,看起来像是草草完工,非常简陋,而且地上铺的甚至还是大大小小的石砖。 这与其说是地下室,简陋得都像一些农户在自家挖的躲龙卷风的地窖了,顺便存点红薯什么的,没准他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堆红薯,然后叫佩斯特进来把红薯带去给火车站避难的居民吃。 洛希想到自己小时候看过的老鼠搬鸡蛋的法子,一只老鼠仰面朝天抱着鸡蛋,另一只老鼠就咬着这只老鼠的尾巴往前跑,说不定她还真会让它们这么搬红薯,佩斯特甚至还能当个啦啦队站一边挥着小彩旗又唱又跳地给老鼠们加油打气。 洛希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但他马上又甩甩头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当然没有看到什么红薯堆之类的东西,反而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玩意,洛希弯腰把它拿到手中,发现这是一个脏兮兮的棕色小熊毛绒玩偶,它黑色的塑料眼睛已经被刮花了,熊耳朵上也缠着蜘蛛网,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见了鬼了,他忍不住心想,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小孩的玩具?德蒙特倒是从来不给他买玩具,觉得那是没出息的软弱小孩才会玩的东西,容易玩物丧志,难道桑切斯也有个这样的爹,害得他长大后过度补偿自己,修了个地下室买一堆小孩玩具偷偷玩过家家?不不不,这也太怪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样的地下室里捡到一只毛绒玩具还是太匪夷所思了,洛希回过头去看了看,确定入口处没什么隐藏机关或者隐藏门,会突然把他关在里面,随后才拿着玩偶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他就走到了地下室的尽头,如果地下室就这么点大显然对不起它的阴冷程度,果不其然地,洛希在尽头发现了一扇小铁门,他推门进去,发现门后方是一条走廊。 洛希走进走廊,发现这里更加简陋了,两边的墙甚至都是冰冷且坚硬得像石头的泥土,连水泥都没有抹,只是简单地加固了一下,两边都是房间,他往前走了点,发现这条走廊不知道延伸向哪里,似乎短距离内没有尽头,而且两边的房间都是门栓装在外面的坚固铁门,在人眼齐平的位置挖了一个方形的有栅栏的观察洞,像是专门为了关押什么人似的,洛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拿着打火机,一个一个房间看过去,里面非常狭窄,甚至不够一个成年人躺下,想舒服点就只能抱膝坐着,而且墙上都有铁链,它们空荡荡地垂下来,也不知道都到底拴过些什么,泥土质地的墙上则满是指甲挠过的痕迹,带着一些已经发黑的像是血迹的东西,洛希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几片断裂了又深深嵌进墙里的指甲。 第203章 终于,在看到其中一扇门内的景象的时候,洛希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他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门后是个女孩,顶天不过十三四岁,铁链拴在她的脖子上限制了她的活动,女孩身体浮肿,两眼翻白,衣服破烂不堪,口鼻处淌出黑色的尸水——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现在知道桑切斯在地下室做些什么了,也知道那只小熊是怎么来的了。 无法言表的愤怒像毒蛇一般一口咬在他的脊椎上,然而此刻桑切斯根本不知道去了哪,洛希有火也没处撒,他只能拉开门栓,扯断了锁链,把她拖出来,女孩僵硬的尸体甚至没法倒下,洛希注意到她的手指光秃秃的,指甲不翼而飞。 也许是常年位于潮湿的地下的缘故,铁门的门轴锈蚀得十分厉害,以至于在他开门时发出了一阵难听刺耳的吱呀声,这声音回荡在地下狭窄的走廊里,但很快,洛希就注意到这声音里夹杂了一些别的什么动静。 是呼救声,但已经微弱不堪,如同刚出生的小猫细弱的叫声,洛希只能隐约分辨出“救我”和“有人吗”等音节。 还有人活着! 他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在确认了门后有人后立刻拉开了门栓把门打开,门后是个淡金发长发的女孩,浑身上下只穿着内衣,皮肤白皙但有些松弛,应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而瘦得太快的缘故,看得出她曾经还算比较丰腴。 她看到洛希——一个成年男性,立刻惊恐地缩成一团,用手挡住了眼睛,发着抖,不断用已经哑了的嗓子恳求着他不要过来。 洛希蹲下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攻击性,他尽可能温和地说:“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来救你的,”他思索了一下,把捡到的小熊递了出去,“你看,我给你带了东西。” 女孩张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洛希注意到她黯淡的眼神在看到小熊时亮了一瞬:“菲比!你从哪里找到他的?他们把他抢走了!” 他把小熊递给女孩,又把外衣脱下来给她,随后想进入房间扯断锁链,但是女孩一看他要靠近她,就又吓得不住发抖,洛希不得不停下来先安抚她:“嘿,我没有恶意,别害怕好吗?我把这根锁链扯断,然后就能带你出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看看锁链,又疑惑地看看他,像是在问“人怎么可能扯得断这么粗的铁链”。 洛希于是说:“我不是普通人,我是个异能者——不不不我不会把你吃了的,他们对异能者的宣传有失偏颇,何况你看,我要不是异能者这会也救不了你,是不是?” 女孩终于不发抖了,于是洛希靠了过去,十分小心地不和她发生肢体接触,随后扯断了那条该死的锁链。 突然,他听见女孩说:“简。” “什么?”洛希温柔地问。 “我的名字叫简。”她紧紧搂着小熊,低着头说,“这是菲比。还有,他们把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梅丽一起带到这里关了起来,但是两天前我就已经听不到梅丽的声音了……” 洛希猜测梅丽应该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对此他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简意识到了他话里的意味,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小熊,眼泪一连串地掉下来。 “还能走吗?”洛希对她说,“这里不能久留,虽然我猜他们应该是回不来了。” 如果一切真由他猜测的一般,德蒙特献祭灵魂时把桑切斯的也一并抽走了,那他倒是歪打正着的干了件好事。 简点点头,抱着小熊站了起来,她盯着洛希,像是要说什么,但随即她脸上就露出了十分惊恐的神情,眼睛瞪得异常的大,仿佛是看见了怪物一般。 洛希立刻反应过来,没有傻乎乎地愣在原地问她你都看到了什么——他以前肯定会这么做的,而是直接拔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就要回身砍过去,但是还不等他转过头,一股巨大的压力就从他的腰腹部传来,几乎勒得他要吐血。 洛希忍着疼痛低头看去,掐在他腰腹间的,竟然是一只生着尖利指甲的和毛刺的巨大的手。 第111章 羊角怪物 他回过头,发现那是只异常高大的赤裸怪物,足有五六米高,长满硬毛的庞大身躯塞满了走廊,以至于它不得不弯腰驼背才能在这条通道里前进,而它的脸如同漩涡一般扭曲了,一眼看过去只能捕捉到凌乱的灰黑色线条,头上则生着两只山羊一般尖锐笔直的角。 和他在梦中在餐车里看到的羊角怪物一模一样。 来不及多想,洛希条件反射般的将匕首戳向怪物的手腕,然而,金属刃面在碰到它手上的坚硬毛刺时竟然碰撞出了火花,该死,他在心里暗骂,这家伙的皮比铁都还要硬。 怪物看着他——洛希只能猜测它把脑袋凑近他的行为是在看他,毕竟它压根没长眼睛。随后,该是嘴那部分的线条动了动,生出一道锯齿状的横线,那条横线随后咧开,露出了一张巨大的,连该是上颚的地方都长满磨盘状牙齿的嘴,可想而知被他塞进嘴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就像被丢进一块大石磨一样,骨骼被碾得粉碎,骨刺戳穿皮肉,整个人变成一团混着骨头渣子的肉泥。 不过人越着急的时候脑子也转的越快,眼看着匕首对它没效果,洛希急中生智,连忙用打火机去烧它的手指,打火机已经燃了半天,靠近喷口的地方早已变得滚烫,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了。 第204章 果不其然,随着火焰一燎,那些硬毛就肉眼可见地卷曲蜷缩,怪物也随之发出了怒吼,开始用力甩起来那只攥住了洛希的手,洛希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台巨大的滚筒洗衣机,人被甩得七荤八素的,感觉脑浆都快被摇匀后从鼻孔里甩出来了,更糟糕的是,打火机燃了这么久,燃料本就快告罄,又被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甩来甩去,只听噗嗤一声,这唯一的光源顿时熄灭了下去,四周立即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时候洛希只恨德蒙特那一下把自己和德雷克分开了,要是他在哪还会有这些问题?切开血管就有源源不断的燃料,但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只破烂打火机,这下洛希也没顾不上这会不会缩减打火机的寿命了,连忙又试着去打燃它,只可惜他又摩擦了好几回砂轮也没能再点着火,只能在黑暗中看到喷口四溅的火花。 洛希绝望地意识到这玩意可能真的是坏了,要不就是燃料彻底用尽了,黑暗中他只能感到面前传来越来越浓的腥臭味,意识到这只怪物可能真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了,他一时半会也掰不开那只掐着他的巨大的手,洛希索性闭上了眼睛,就让这东西把他吃进去得了,他的确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种程度他还是能够自愈的。 然而就在他放弃挣扎的时候,脚下传来了女孩的尖叫声,那尖叫声刺耳凄厉,拖得长长的。 坏了!洛希一下反应过来,她没能跑掉,本来怪物就是堵在门口抓住他的,打火机又马上熄灭了,她肯定什么都看不见,往外跑时恐怕直接撞上了怪物,于是也被抓住了。 他拼命挣扎起来,手抓住了怪物的指甲就把它拼命往后扳,希望能借助疼痛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从而令它放弃女孩,但是从结果来看这似乎反而起到了反效果,疼痛进一步惹怒对了怪物,它咆哮着,脊背用力摩擦着通道顶部,泥土碎石刷拉拉地往下掉,砸在洛希脸上,弄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洛希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通道另一头过来了,他听到了奔跑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意图,怪物大概也发现了,正焦躁地怒吼着,但是它的躯体过于庞大,根本没法在这条狭窄的通道里快速转身,而且它看上去也觉得比起反抗不了自己的洛希和女孩,还是从身后来的那个东西更具威胁,于是它丢开了洛希和简,把手往身后伸去,胡乱抓挠着想要捉住来人。 洛希摔在地上,来不及管自己,他连忙顺着哭泣声摸过去,在摸到自己的外套衣角后他总算略微放了点心,女孩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刚要牵着她往通道出口奔去时,就听到什么东西刺穿空气的呼啸声,随后那怪物一声咆哮,重重撞在了通道顶上。 整条通道都顿时摇晃起来,泥土砂石像雨一样落下来,砸的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一片黑暗里洛希一头撞到了铁门上,流起了鼻血——不过这没什么大碍,他担心的是这条通道显然快塌了,再不跑出去真会被活埋在这。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随即自己就被一把捞了起来扛在了什么人的肩膀上往前飞奔,洛希下意识地想问他是谁,但话音还没出口,他就被一把掷了出去,腾空而起,随后重重撞到墙壁上,像个弹球似的被弹到地上滚了好几圈,还不等他爬起来,又有个软绵绵的东西砸到了他身上,伴着一声惊呼,洛希认出了这是简,敢情自己是给她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他咳嗽着爬起来,然而还没站稳,就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然后就是垮塌的声音,扬尘带着冲击波扑到他脸上,彻底迷住了他的眼睛,但他顾不得去揉,更不可能奢侈的拿水去冲,反倒是连忙从包里摸出了电筒往通道处照去。 通道果然彻底垮了,土块堵死了入口,手电筒的光往下一打,洛希立刻就知道为什么那人要把他们丢出来了——通道入口处趴着一个人,只有头和两条胳膊往下一点露在外面,刚刚显然是来不及带着全员跑出来才会出此下策。 而且那些无所谓的事先不提,在手电筒明亮的光下,洛希看到了他灰褐色的头发。 “科斯莫!”他惊呼道,慌忙冲了过去。 科斯莫看起来不大好,大半截身子都被埋在了垮塌的通道里,脸上满是血迹,额角那里破了一大块,还在不断地往外淌血。 洛希连忙翻起了背包,可是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绷带和纱布,而血还在不断流,很快就积成了一小滩,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感染不感染的了,直接抓了把还算松散的土压在伤口上,总算止住了血。 “你怎么会,你怎么来了……”洛希语无伦次地说,一边把衣服下摆撕了下来当作绷带用,在他给科斯莫包扎的时候,后者用显得沙哑的声音说:“我从孤儿院一路追着桑切斯过来的。” “你被送去了孤儿院?” 科斯莫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过往,很快,他开口道:“就在我杀掉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过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过往,也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为了活下来挣扎了多久,但是现在他要亲自动手毁掉这个自己的一切。 男孩睡得很轻,哪怕他的动作已经放的足够轻,他还是在科斯莫走到床边时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长大后的自己。 第205章 “我在做梦吗?”男孩喃喃地说,而科斯莫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很快就结束了,全程不过五六分钟,男孩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地瘫在了床上,此时距离他被从那个可怕的家里救出来还不到三天。 科斯莫连看都没看他的尸体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他早已做了太多回这种事,这甚至不足以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但是在通道垮塌的那一瞬,他把洛希丢出去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当泥土重重压在他身上时,他不由得想,如果这是他的结局,如果这是无数个刚刚见到曙光就被他害死的自己的报复,那他没有由不接受。 但是洛希不知道这些,他只想着赶紧把科斯莫救出来。 “这……我要怎么把你挖出来,我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二次塌方——对了!”洛希忽然想了起来,在他爬进工厂那条金属通道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故,但是那次有科因在,而他很轻松地利用了自己可以多次分化的躯体撑开了通道的空间,从而让他们顺利地进入了ia的体内。 “你,你稍等一会!”洛希急忙说道,“我这就去找科因!他一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他说罢就要离开,却被科斯莫一把拽住了胳膊。 “怎么了?”洛希茫然地问。 科斯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得洛希都快不自在了,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会绝对是灰头土脸的。 随后,他开口道:“好,我等你。” “嗯,我很快就回来。”洛希说罢,就带着简离开了,但他把电筒留了下来,算是给科斯莫一点光照。 从他身后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桑切斯还活着。 洛希已经顾不上动静不冻静了,大门处的锁链的确难以打开,他于是踩着栅栏,硬生生把大门的门轴拽变形了,大门和栅栏的交接处很快被他扯开了一条缝,足够他和简通过了。 佩斯特没在原地等着,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你太慢了,我有事先回火车站了。” 洛希看了看天,乳白色的雾气仍然很浓,就像一辈子不会散开了那样,但是从天光的明亮程度来看,这会可能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于是带着简匆匆往火车站方向赶去。 还好火车站离着桑切斯的宅邸不远,没花多少时间他就到了车站,居民们看他带个小女孩也不惊讶,只是告诉他佩斯特和人一起去河边取水了。 “好,我马上去河边找她。”洛希说,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一种类似于直觉的危机预告。 这时,他感到简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他低头问到。 简紧紧搂着她的小熊,手则指向了不远处早已枯萎的树林:“为什么,那里的雾气是粉色的?” 第112章 血雾(1) 洛希抬起头,往树林的方向看去,的确,如简所说,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雾气却肉眼可见地带着些微微的淡粉色,不过非常淡,如果不留心的话,很难看得出来。 这雾气看上去平平淡淡,也不像有什么危害的样子,洛希自己以前也听过一些特殊的天气状况——比如重污染,会导致出现彩色的雾气,因此他并不太担心,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选择靠近了那片树林。 树林里一如既往地很是安静,只有鞋底踩在新积起来的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洛希往里走了好一截,又扒开树丛仔细观察,确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后才返回了车站。不过即便如此,洛希也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仍然叮嘱了居民两句。 “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要是之后这种粉雾突然变浓了或者靠近这里,你们就快躲到室内去。” 在对方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后,洛希才把简留在了车站往河边走去。 他很快地赶到了河边,佩斯特和两个市民就在靠河中心处,冰层冻得还不牢靠的地方取水,因为那里冰层相对较薄,所以可以轻易地凿开一个冰洞。 不过洛希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佩斯特,而是不远处的河中央斜躺着的一辆锈迹斑斑的公交车,洛希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他来卡尔顿那天从路边甩下去的,他还记得那辆车是浅蓝色的,表面的漆有些脱落了,也记得那个用最后的力气停下车的司机,可现在这辆车已经彻底锈成了棕色,就连车门都不知所踪。 他看着车,感到一阵恍惚,在这么久后他竟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可他真的还是以前的自己吗? 不过马上洛希又把这些伤春悲秋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现在时间紧迫,没工夫让他感叹这些,他走近了佩斯特,但没靠太近,而是留在冰层相对结实的岸边,佩斯特也看到了他,她直起腰来,不带感情地评价道:“你也太慢了。” “科斯莫被埋在地下室了。”洛希几乎是与她同时开口,佩斯特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得很难形容,大概介于“你们真能给我找事”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之间,但洛希没工夫逐字逐句给她讲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底下是土石结构,不知道会不会二次塌方,我不敢贸然动他,不过我想科因应该能很轻松地搬开那些土块,你这里有他的消息吗?” “那你运气不错,”佩斯特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洛希浑身是土,看起来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不久前我派出去的第一批的老鼠回来了一趟,它们似乎在paa看到了科因的身影。” 第206章 洛希听罢,转身就要走,让佩斯特叫住了:“你要这么一个人,什么都不带的去paa?” 她的潜台词显然是“你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科因在呢。”洛希耸耸肩说到,随后蹲下来捧起一把河边还算干净的新雪,擦了擦自己沾满灰尘和泥土的脸,随后匆匆按原路往车站回去,佩斯特似乎嘀咕了什么,但是没有再反对他,而是自己拎上水,和其他人一道回车站,就走在洛希身后。 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回车站,洛希就发现了不对劲。 雾气的颜色变深了,而且范围也变得更广了。 原先淡淡的粉色现在成了明显的红色,不详地笼罩着这一块地方,尤其是原先就是粉色的树林那一块,雾气的颜色深到像是几乎要沁出血来,而且雾气边缘还在不断膨胀,眨眼间就吞噬了洛希一行人。 雾气扑面而来时,洛希嗅到了浓重到几乎让他想要呕吐的铁锈味,中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他立刻就辨别出了这是什么气味。 是血,这雾气是由鲜血构成的。 “快进到屋子里去!”佩斯特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喊到,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进到众人晚上居住的候车室里。 洛希犹豫了一下,他本想顶着雾气继续前进的,但是他也不敢保证继续在这诡异又突如其来的血雾里走下去会不会自己先死在科斯莫前面了,于是咬咬牙,强忍住内心翻腾的焦虑,跟着进到了候车室内部,随后关上了大门。 其他人也早就在候车室里躲着了,看来他们有好好听洛希的话,简也在,正乖乖缩在一边的角落里,这多少让洛希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环视了一圈室内,候车室空间还是有那么大,暂时不用担心空气问题,角落里堆着的水和食物看上去也能撑上几天,如果在那之前这诡异的血雾会消散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佩斯特捡了个长椅靠门的地方坐下,托着腮像是在思索什么,洛希往她那边走了过去,问:“现在怎么办?” “我看不出除了等待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佩斯特冷静地说。 洛希握了握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你知道我没法等。老鼠呢?你不能让它们给科因带消息吗?” “问题就出在这,”佩斯特看向他,钴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像冻了千年的冰,“第二批老鼠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但是现在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试着呼唤过它们,但根本没法感应。要么是它们还离得太远,在城里迷了路,要么,就是它们已经不在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玻璃后仍然是一片死寂的血红。 一时间屋内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沉默地坐着,在死亡的压力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洛希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肋骨后砰砰跳动的声音。 可他到底还是坐不住,洛希在门边来回地走来走去,又时不时透过窗户往外看,雾气没有半分要减退的意图,他感觉自己像被压在了海底。 最终还是佩斯特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他:“别走了,你多走几步就能把雾走散了吗?” 洛希一下子回过头去,压抑许久的焦虑已经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大喊,想抓着佩斯特的衣领告诉她自己做不到举重若轻,如果血雾已经蔓延到桑切斯的屋子那边怎么办?如果耽搁的太久,就算把科斯莫挖出来,他也会死于挤压综合征该怎么办?他心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情况,我在担心什么,焦虑什么,怎么还能这么轻飘飘地对我说这种话?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就在第一个音节几乎要冲出他的喉咙时,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在他身后响起。 “啪!” 在一片寂静的室内,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对洛希而言不亚于有人贴在他耳边开了一枪,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后才扭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在他身后的那扇玻璃窗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正按在窗户下方,留下了一个不详的,令人胆寒的血手印。 不过洛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危险的征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在求助,对方穿越了血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座建筑,想要进来避难却没有力气敲门,于是拍在了窗户上而已。 “你可别把什么人都往里面放。”佩斯特清楚他的性格,出言提醒到。 “我知道,”洛希说,“我会先看看的。” 于是他绕到窗户边,从侧方往手的方向看过去,这样能看到手的主人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这一眼反而让他愣住了。 “怎么了?”佩斯特在他身后问。 “天哪,是德雷克!”洛希惊呼到。 “你稍等,我马上放你进来!”他连忙说,即便隔了层脏兮兮的玻璃,他还是能看出来德雷克状态很不好,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了,左手捂在腰腹处,血仍在不断从指缝间淌出来,但就在他的手几乎要碰到门栓时,却被人拦住了。 佩斯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看向窗外的眼神甚至有一丝慌乱:“等等。” 洛希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一面说,一面还是谨慎起来,更仔细地往窗外看去,而这次他注意到了个令他心瞬间沉下去的事实——血迹不存在。德雷克身后的土地干干净净,没有滴落哪怕半滴鲜血,就好像他是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般。 第207章 他咽了口口水:“德雷克,你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回答。 血还在往下淌,一滴血落在地上,浑圆,无声,有质量,但却转瞬就蒸腾成了红色的雾气,从德雷克脚边散开。 洛希的手不自觉抓紧了窗台,他能感到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跳动:“抱歉,德雷克,现在无论如何我不能放你进来。” “你可能很危险。”他又补充道。 德雷克终于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盯着洛希。他用来包住发炎那边眼眸的绷带散开了,露出了底下的眼睛。 一只血红色的,瞳孔收缩如细线的眼睛。 洛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耳中嗡嗡作响,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怨毒,仇恨,喜悦,傲慢,通通不存在,只有视他们如蝼蚁般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那真的还是德雷克吗?还是什么更高维的存在在借用他的眼睛观察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的人们? 下一秒,他看到德雷克退后一步,旋即出现在了好几米外的,他们早上煮汤的那片空地上。他是怎么过去的?洛希完全没看清,不像是瞬移,更像是在德雷克身上,时空已然失去了连续性。 不过看到他要离开,洛希还是稍稍放下心来,也许他并没有恶意? 然后他看到德雷克抬起头来,漠然的视线扫过候车室的门窗。 洛希听过有种说法,就是在危急关头,大脑会提升运算速度,以至于在当事人的眼中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一切看起来都如慢镜头一般,现在看来,这话多少有些道,洛希看着玻璃窗——那些曾经隔离开了室内与血雾的玻璃窗,从左到右一扇扇绽开蜘蛛网似的白色裂纹,然后彻底炸开,无数玻璃渣子在冲击波的推动下扑向室内,划出一道道杀气腾腾的弧线,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唯一能做出的动作就是挡在佩斯特身前,顺便抬手护住面部,他甚至能感觉到玻璃渣是怎么扎进自己手臂上的血肉的。 直到一切都静止下来,洛希放下被扎的血淋淋的双臂,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场小小的爆炸,炸碎了那些本就脆弱的玻璃窗,血雾长驱直入,所有人都泡在了那种满是铁锈味的空气里。 自愈能力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血肉飞速再生,把嵌入皮肉里的玻璃渣硬生生挤了出去,很快他的胳膊就恢复如初,佩斯特被他挡住,没受什么伤,而其他人都没有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也并没被碎玻璃溅到,最多受了点惊吓。 可洛希却高兴不起来。 他太清楚德雷克的血能做到什么了,更别提此刻这里所有人的皮肤,乃至呼吸系统都与这血雾充分接触过了。 第113章 血雾(2) 他眼睁睁看着德雷克抬起一只手。 “别,德雷克,别,”他几乎是带着恳求意味地对着他说,“别做那些会让你清醒后后悔的事。” 德雷克依然沉默着,没有半分要与他交流的意思,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往洛希这里瞥上一瞥,于是洛希也不再看他,只是拔出了匕首。 他很清楚这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只是徒劳无功地用自己多少做了些什么的事实来安慰心灵而已。 他退后一步,手指虚握住刀柄,随后猛地将它掷了出去,匕首带着破风声,直直扎穿了德雷克抬起那只手的手腕,但这顶多只是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下一秒那只匕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融化了,化作发红的铁水流到地上,融化了一大块雪地,雪地下的植物发出嘶嘶的声音,很快便化为了几缕飘摇不定的蒸汽。 他的伤口并没有愈合,手腕伤口处皮肉外翻,甚至因为铁器融化时的热量被烤得发黑发焦,但是德雷克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轻松地,像是突然灵光一闪般,随手打了个响指。 而后血雾开始燃烧。 被烧做焦炭的树是漆黑的,被焚烧的土地和断壁残垣同样是漆黑的,就连被漂浮的灰烬尘埃所笼罩的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也是黑的,那些被燃烧殆尽后扭曲收缩的肢体更是漆黑的。 冷风席卷过这一片漆黑的焦土,片刻后,枝头多了一只完美融入环境的,羽毛漆黑的乌鸦,而乌鸦漆黑的眼中映照出了这片漆黑的土地上唯一还有着鲜明亮度的存在。 它跳下枝头,停在那团仍在燃烧的,鲜红的火球前,口吐人言:“想让我停下它吗?” 他连哀嚎都做不到。 声带和器官都在鲜红的火焰中扭曲溃烂,如同被掷入烈火中的塑料一样打卷发黑;肌肉和神经因为焚烧而不受控地收缩碳化,随即又有新的肌肉纤维生出;充满水分的内脏在高温下沸腾,而每一条血管中的血液也没有例外,蒸汽奔腾在组织之间。 他就这样一边被焚烧,一边又复生,难以言喻的痛苦塞满了所有尚能运转的神经通路,以至于成了他沸腾的脑脊液中的大脑唯一可以感知到的信息。 如果能让这一切停下,洛希想,如果能让这一切停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而乌鸦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想要我停下这一切吗?”恶魔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宛如天籁。 可他连回答都做不到,只能伸出被烧得焦黑的,鸡爪一样痉挛的手,用力抓挠着四周已经因为疼痛而被挠得满是抓痕的土地。 乌鸦抬起一只翅膀,搭在他的喉咙上,随后奇迹般的,从咽喉往上至头颅那里的火焰竟然熄灭了,凉风吹在他瞬间新生出的柔嫩皮肤上,本该如刀割般的痛感却只让他的觉得宛如春风拂面。 第208章 “想要我停下这一切吗?”乌鸦再次问到,话语里分明带上了窃笑和阴谋得逞的意味。 洛希看着它,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堆积在了他浅棕色的眼睛里,他像是看到了前方的无尽深渊,却为了躲避身后即将到来的追兵而不得不一跃而下,饮鸩止渴的绝望之人。 “求你了。”他嘶哑地说。 而后烈火止息。 不知过了多久,洛希才猛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呼吸着仍然残留着焦炭气息的空气,而暮色中的天空已经被刷成了淡淡的孔雀蓝,天顶处明亮燃烧的太阳正在向着色泽暗淡温和的月亮转化。 他环视四周,只看到许多被烧作焦炭的扭曲尸体,那些早上还在和他分享热汤的人们,被他从地下室救出来还不到半天的简,都早已在那场血雾带来的烈火中永久逝去。 他猛地掐住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干了多蠢的事,为什么乌鸦来的时候他只许愿让自己活下来?是,他的确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也没人会来苛责他为什么只求自己独活——事实上他的愿望并不是活下来,而是让疼痛停止,乌鸦哪怕抓着这个漏洞让他直接死掉也是可以的,但洛希仍然无法不像此刻一般痛恨自己。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自我厌恶像蛇一般缠在了他的咽喉上,洛希不得不动用全部的意志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如果他当时清醒一点,修改一下和乌鸦交易的内容,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再或者他们——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脑海里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那是乌鸦刻意诱导你往这个方向说的。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算自我开解还是自私自利地逃避责任。 洛希站起身,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寻找幸存者,却不知为何腿脚不听使唤,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脑袋重重撞上了候车室门口的水泥台阶,鲜血随即淌了出来,顺着额角滴落,在焦黑的地上点上两三个鲜亮的红色斑点。 哪里不对劲,这一点也不疼。洛希怔怔地想,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有人穿过空地走了过来,是佩斯特,没穿那身奇奇怪怪的鸟嘴医生的衣服了,反倒是套着完全不合身的羊毛大衣。 “你……你还活着吗?”洛希不敢置信地问,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看到佩斯特,“你躲过了那场火?可是我记得你——” 他记得佩斯特也被点燃了,他也还记得她痛苦地挣扎,翻滚,尝试压灭身上跳动的烈火,但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只剩一口气了而已,”她走过来,把手中的衣服递给洛希,“那只乌鸦在熄灭你身上的火焰时顺手把快死了的我也给拉了起来——你把衣服穿上吧。” 洛希这才注意到自己赤身裸体,衣服想来是被烧没了。 他道了声谢,接过佩斯特手中的衣服,看起来布料很厚,保暖功能不错,就是面料有些粗糙,他想试着摸一摸,但什么都没感觉到。 什么,都没有。 洛希再次用手指捋过衣服表面,他看着自己的手碰到衣物,指甲甚至在表面留下了一道轻微的划痕,但是他仍然感觉不到从指尖传来的任何反馈,就好像他碰的不是衣服而是空气。 他终于知道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摔倒,事实上,这种感觉他应该是很熟悉的。 乌鸦拿走了他全部的痛觉和触觉,不像上次那样仅仅是腿上的,而瓦格纳给他装上的外骨骼也在烈火中融化了,但他已经习惯了无法从腿部得到反馈,以至于在摔倒的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佩斯特还站在一边盯着他,洛希想要穿衣服的手尴尬地停了下来:“那什么,你能不要看着我吗?” 佩斯特一点也不买他的账:“少来,你小时候我帮你洗过多少次澡了?你身上哪个地方是我没见过的?” 洛希没办法,他说不过佩斯特,只好胡乱把衣服两三下套上,边套边问:“这衣服是哪来的?” “从桑切斯屋子里拿来的,幸好你走的时候把大门扳坏了。” 那种细细密密的,像蜈蚣脚一样爬满全身的焦虑感又爬了上来,洛希刚想问她那你去地下室了吗,科斯莫情况怎么样,他还好吗时,就听到从不远处焦黑的树林里传来了动静,听着像是靴子踩在化作焦炭的枯枝上时后者应声断裂的清脆响声。 他和佩斯特同时转头看去,正好来人也逐渐走近了,他穿着paa那套一身漆黑的制服,背着把温彻斯特霰弹枪,神色平静地打量着周遭碳化扭曲的肢体,眼神跳过佩斯特,最终直直落在洛希身上。 他有着一头颜色灿烂的金发。 “科因!”洛希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去,他正愁耽搁了大半天,不知道上哪去找他,现在他自己赶过来了,“你来的正好,我们需要你的帮忙,之前我们在那边的桑切斯宅邸里遇到了很可能是桑切斯变的怪物,科斯莫被埋在地下室了,他……” 洛希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科因状态很不对。不说脸上没有挂着平常的笑容,他的眼神看上去宛如一潭死水,甚至很难说到底有没有聚焦,就好像科因根本不在这,此刻在这里的只是一具顶着科因外壳的提线木偶而已。 “佩斯特?”洛希一面警惕着这个不对劲的科因,一面缓缓转向了她,“我记得科因提过,你曾经找来技术部主任萨玛拉解除了他身上的限制术式,不是吗?” 第209章 “我是那么做了,但是如果萨玛拉给她自己留了个小小的后门,那我也无从得知。”佩斯特说,那些腐败的印痕再次爬上了她的脸颊,“看来她并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如此轻松地放弃了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造物。” 而科因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私下对话,他走近了两人,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平板得宛如机械一般。 而那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就这样回荡在空气里。 “德雷克在哪里?” 第114章 安魂曲 在故事的稍早些时候。 科因对着最后一个研究员的脑袋扣下了扳机,地下通道入口处一片血红,原本雪白得宛如照着比色卡调过的墙壁上全是喷溅状血迹,就连头顶嵌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管都在往下滴着溅上去的殷红鲜血。 科因转了一下枪,对着那个脖子往上一片空空荡荡的研究员尸体说到:“说真的,你们该谢谢我大发善心,跟着一群好人在一起待久了,连我都耳濡目染变得善良了,否则我才不会用你们人类自相残杀的方式对付你们,让你们死得还算像个人,我会直接把你们吞掉,直到你们被消化得只剩骨头了才把你们吐出去。那可就一点都不文明了,不是吗?”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把手伸向对方脖颈,在腔子里蘸了一下,获得了满手鲜血,科因不紧不慢地舔着手上说不定还带着火药味的血,活像一只把猎物玩够了后终于开始进食的猫,看他的样子,珍惜得好像那真是什么难得的美食珍馐似的。 血从灯管上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头发上,和早就被鲜血溅得一塌糊涂的衣服上。 他听到从楼梯那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正飞快地朝这边奔来,科因懒得思考那是谁,不管是谁,在被铁砂弹对着脑袋来上一下后基本都会很干脆利落地死掉,而他也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因果关系。 “哎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在外面捡东西吃!” 他停下了舔舐的动作,这声音很耳熟。 过于耳熟了。 他还记得,有那么一次,在结束实验后他躺在器材室的一角的床垫上,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被捆在床垫上,实验中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束缚术式,或者说“安魂曲”的效果莫名减弱了,以至于让他凭着本能行事,弄伤了好几个正围着他观察药物效果的研究员,造成了安全事故,那群胆小的家伙在确认了他还不至于变回原型后连忙将他捆了起来丢到一边,随后就忙着写事故报告去了。 他不喜欢这的环境,器材室又黑又窄,冷得像冰窖一样,他自己的屋子虽然窄到没法躺下来,但至少还算暖和,有灯光,而且也有把椅子,更别提现在他还恶心想吐,这次注射进体内的药物让他头晕得不得了,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天旋地转,不过他胃里没有东西,就是想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响动,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这附近的安保人员,他听起来很左右为难:“您别为难我们了,1087今下午突然发狂攻击了研究员,这间屋子现在被用作留置观察室,谁也不能进去。” 科因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不想听到人类的声音,人类发出的声音频率对他来说有些高了,听着总觉得刺耳得很,他更喜欢——或者说他身体里不是人的那一部分更偏好低沉的声音,比如海面下洋流的暗涌,或者大地地壳在软流层上缓慢漂浮移动的声音。 就像他也不喜欢被当作实验体一样,病床,蓝绿色床罩,无影灯,手术刀,窃窃私语的白大褂们,消毒水或者什么杂七杂八药物的味道,相比之下出任务要好受得多,特工们不会对他说三道四,他也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最近他总是被分进一个叫科斯莫费因斯的家伙的队伍里,那人几乎不说话,科因很喜欢他这一点,而他看到科因偷偷抓小动物吃也不会大惊小怪,最多递给他一瓶水,省得一会他满嘴的血迹吓到其他队员。 “就是因为他突然挣脱了束缚我才要进去看他,”外面那个女人振振有词,“按说他不应该挣脱安魂曲的,看来我需要加强术式,而这必须要我到场才能完成,你明白吗?我把发动安魂曲和我的声音捆在一起了,二者是一体的。” 萨玛拉索斯沃斯,制造他的人,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接近母亲这个概念的存在,隔了一扇门她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沉闷了,但是科因仍然感到一阵不自然的放松,每次听到萨玛拉的声音他都会觉得自己又离他的肉体远了一点。 外面的安保人员和她又争论了几句,但最终还是甘拜下风了,同意了放她进去,不过最后他还是挣扎了一下:“我能请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在包里装这本书吗?” 萨玛拉说得直气壮:“小孩子都喜欢看童话书,1087才被造出来两年半,也是个孩子。” 安保人员明显噎住了,在一段尴尬的沉默后科因听见他说:“您知道他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不是一个适合读童话的年龄,对吧?” “那又不能说明什么,他肯定会喜欢的。”萨玛拉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门,她听起来兴高采烈,“科因!快看这是什么,睡前故事童话书!” 科因闭着眼睛装睡,不想搭她。 但这显然不能浇灭萨玛拉的热情,她一个箭步冲进来,在床边盘腿坐了下来,摊开了手中的童话书:“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给你读过睡前故事呢,今天正好有空,我来帮你补上它。” 第210章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只想变得自由。科因暗暗在心里想,不用被当作做实验的实验动物小白鼠,不用每顿饭只有营养液喝或者没味道的压缩饼干吃。 而萨玛拉已经自顾自地读起故事来了:“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明亮的矢车菊花瓣;而且又是那么清,像最透亮的玻璃;并且它是那么的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尤其是因为她特别爱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孙女们,她们是六个漂亮的孩子,而她们之中,那个最小的要算是最漂亮的了。她的皮肤又嫩又滑,像玫瑰的花瓣……” 她读着读着,就读到了有关不灭的灵魂那一段——只有人类才拥有不灭的灵魂,读到这时她突然就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后,她对科因说:“说起来,你跟小人鱼一样,都不是人类呢,你们都能活很久,你还有着在人类看来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但是你们没有不灭的灵魂,没法在死去后到达那个真正永恒的天上的世界去。” “你要是死了大概也就化作泡沫了,什么都不是——如果你真的会死掉的话。”萨玛拉一边说一边捋着他从前额垂下来的金发,而科因只觉得她在扯淡,灵魂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就算人类真有,他也看不出那又有什么好的。 然后萨玛拉就读到了如何获得不灭的灵魂那一段——“除非有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他父母还要亲近的人,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答应现在跟将来都永远对你忠诚,甚至愿意为你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他才可以分给你一个不灭的灵魂。” 更扯淡了,科因想,爱是比灵魂还抽象的更加摸不着的东西,他出任务时见过那种场景,发誓只有死亡才能将自己和伴侣分开的人在伴侣被异能污染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也不问自己伴侣还有没有救就背叛了对方,此时距离他们发誓还不到半年,简直是贻笑大方。 萨玛拉往后还读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意识在对方的声音中逐渐融化,化成一滩沉入潜意识深处的不再被人记起的东西,而外来的力量接管了他,那种机械的一板一眼的编程似的玩意入主了他的意识本该存在地方,萨玛拉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你醒了?还是说你一直醒着,1087?”萨玛拉读到小人鱼跃入海中变为泡沫那一段就没再读下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地隐瞒了后面小人鱼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不灭灵魂的故事,而她眼前的科因睁着眼睛,蓝色的虹膜暗淡得就像深海海水一般,遥遥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科因不回答,但萨玛拉显然已经掌握了情况。 “好,”她自言自语似的说,把书收了起来,“现在你又是我的了,又是我最听话的造物了。” 这会儿萨玛拉又走到他面前来了,她跨过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像跨过几截挡路的树干,然后用那种嗔怪的语气抱怨科因怎么又像不听话的宠物似的乱捡东西吃,全然不在意他刚刚舔的是某个刚死的人还没凉下来的血液。 科因想说什么,他想说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他想说的绝对不是此刻他说出口的东西,因为他看着萨玛拉,放下了手,然后轻飘飘地,恍恍惚惚地说:“抱歉。” “好,我们不说那些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你的,”萨玛拉一脚踢开了那个挡在她前方的侧躺着的无头尸体,就像踢开一堆垃圾而不是踢开了自己的手下,然后她走上来,像摸猫咪或者摸小狗那样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在外面过的不好,是不是?我知道科斯莫这个人的,他没那么细心,肯定会放你乱捡东西吃。” 他顺畅地接着萨玛拉的话往下说:“烟草,仙人掌,老鼠,我吃过这些,还吃了更多。” “哎呀!我就知道!”萨玛拉像是个抱怨宠物店寄存处老板不够细心的饲主,“你真是遭罪了,对不对?好了,跟我来吧。” 她说完就拽着他的胳膊往楼上她的办公室走,科因顺从地跟着,他知道的,只要萨玛拉还能说话,还能发出声音,他就永远没法拒绝她。 萨玛拉推开办公室的门,把科因带进去才关上门,她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科因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记得,萨玛拉不会允许他故意撒谎,更不会允许他对她有所隐瞒的。 她打开办公室角落里小冰箱的门,从里面托出一个盛在白色细瓷盘子里的鲜红的生牛肉饼,饼的中心位置还被按得微微凹陷了下去,那里被打了一颗金灿灿的生鸡蛋黄,随后萨玛拉眼疾手快地往上面插了两根蜡烛,点燃了它们,又把这个盘子端到科因面前来。 “锵锵!今天是十一年前我把你造出来的日子,也是你的生日!快吹蜡烛许愿吧科因,祝你生日快乐!啊,记得把你的愿望告诉我哦!我会帮你实现的。” 他合拢双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吹灭了蜡烛。 他听到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我希望会威胁到我和萨玛拉之间关系的事物永远……” “永远什么?”萨玛拉催促道,“快说啊,科因!” 他不愿意说这个,科因迟钝地发现,哪怕他的自我意志已经被压到了潜意识底层,他仍然不愿意违背自我意志说出这句话。 “不想说也没关系,”萨玛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们还有时间,来,先切蛋糕吧。” 第211章 她握住科因的手,用并不锋利的冰箱除冰刀从鸡蛋中心切了下去,鸡蛋被戳破了,嫩黄的液体流了出来,润泽了肉饼表面因为长久放置而微微有些干涩的表皮。 萨玛拉很快地切出来一瓣蛋糕,把它放到小盘子里,就在她准备去拿勺子时,墙上的挂钟响了,铛,铛,钟声沉闷又响亮。 萨玛拉放下盘子:“算了,时间到了,我们等会再吃蛋糕吧。”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科因往门口走去,她看上去很开心,就连脚步都有些轻快了。 “我们要做什么?”科因几乎是费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当然是完成你的生日愿望,”萨玛拉说,“来,把你的枪给我,我给你换专用子弹。” 科因交出那把霰弹枪,萨玛拉很熟练地从包里摸出两颗子弹给它换上:“还记得埃舍尔吗?” 科因点点头,萨玛拉于是又说:“他名义上下葬了科斯莫,其实把他的骨架偷偷带到自己府里藏了起来,那可是好东西,能消除一定范围里人的异能的,幸好你们把它带了回来,否则我们也造不出这种子弹。没错,这子弹里面填的弹丸是用那副骨架磨的。” 那不是我的愿望,是你的。科因想,但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重新被装填好的霰弹枪,枪在他手里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他感觉自己几乎都要端不住它了。 “这个还是我专门拜托了德蒙特的呢,他一开始还很不愿意,说空间转换后要制造时间差很麻烦,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了。”萨玛拉把那个装有切下来的牛肉饼的小盘子端了过来,然后拧开了办公室的门,眼前是空无一物的走廊。 科因从来没那么期望过手里的枪能真的滑落下去,但是他和自己的肉体较了半天劲,最终也不过把枪口向下移了一寸。 时空的涟漪听起来像是沉重的嗡鸣,那道涟漪很快地波动过他的身体,他看着眼前的空间出现裂缝,而裂缝对侧是清晨布满浓雾的贫民区街道,他在那里看见自己,还看见—— 他知道那个没说出口的愿望是什么。 消失。 我希望会威胁到我和萨玛拉之间关系的事物永远消失。 萨玛拉希望那个碍她事的存在永远消失。 德雷克出现在他面前,他刚经历过空间转换,眼神中还有几许茫然,一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上一秒的德蒙特刚刚挥下那把泛着紫色光晕的长剑,下一秒科因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科因扣下扳机。 第115章 丧钟为谁而鸣 血迹像焊枪一样灼烧着他的眼底。 “反应真快,竟然直接跑了,不得不说这是个正确的决定,”萨玛拉用轻快的调子说,“我还以为是你开枪这件事多少能让他震惊一下,在原地耽搁一会呢。” 血迹一路滴落,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萨玛拉蹲下来,用手指捻了捻门口最大的那一滩:“黏稠,发黑,应该是打中了肝脏。科斯莫的骨骸碎片会让他没法用异能,不出意外的话他活不了多久了。” “话说,你是退步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有直接命中心脏?”她退开一步,像是终于打算兴师问罪,“这可不好,万一他因此意识涣散,旧神很可能乘虚而入,那样事情可就会变的很麻烦了。” 然而,尽管这么说,萨玛拉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神采飞扬,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就把科因带回了室内,手上还端着那盘生肉蛋糕。 “吃吧,”她把盘子推过来,“然后去找他,我希望你带着他彻底死亡了的好消息回来复命。” 科因从她眼中看到神色木然的自己拿起了刀叉,开始切割盘中已经黏在一起的碎肉。 “德雷克?不,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看起来状态不对,根本不像是他自己,过来点燃了我们后就直接消失了。”洛希说。 科因连“是吗”都没有回一句就要转身离开,但被洛希拦住了:“等等,科因,我们需要你帮忙,我知道现在情况很紧急,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 “那与我无关。”他冷淡地说。 洛希还想说什么,但佩斯特抬手示意他停下:“算了,洛希,这个状态下的科因不可能听我们的话的。” 她当然知道洛希在担忧什么,于是凑到他耳边,用确保不会被科因听去的音量低声说:“科斯莫已经不在那下面了。” 洛希吃了一惊,科因见他不再阻拦自己,于是绕了个圈就从洛希身边离开了,重新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丛中,而洛希也顾不上管他,他看向佩斯特:“你说他不在了是指?” “我先前去桑切斯那里时特地看了一下,地下室没有人,尽管通道仍旧是坍塌的,我本来也想说你不用那么操心他,他活了那么久,遇到险境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总会有什么自己的解决办法的。” 听她这么说,一直盘旋在洛希心头的焦虑总算是散去了不少,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深的忧虑,“可这下我们又不知道科斯莫去哪了。” “总会知道的,就算我们不管,德蒙特也不会允许科斯莫长时间脱离自己的视线,我也会让老鼠们多多留心。”佩斯特轻声说,“再说了,这地方闹出这么大动静,德蒙特肯定也知道了,我们不能在这久留。” 她这么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洛希也跟着站起来,因为肢体缺乏反馈而走得跌跌撞撞,像个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孩子。 第212章 终于,洛希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德蒙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怎么做?”佩斯特头也不回。 “把我们……各自分开什么的。明明我们当时聚在一起,他偷袭的话说不定能把我们一网打尽,本来这场祭典就只有活到最后的人能够受益,能够心想事成,梦想成真。”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他的想法,也许他觉得这样更稳妥,也许他觉得这样会让所有人站在相对公平的起跑线上,也许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比较有意思。” “也许他想取悦那只乌鸦。”洛希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还记得在下水道时,科斯莫提过那只乌鸦对人类充满了带着恶意的扭曲兴趣。 佩斯特顿了顿,说:“也许吧。” 洛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火车站,他已经来不及安葬每一个人,只能让他们曝尸荒野,这些人,早上还在和他谈话,吃饭,取水的人,努力活下去的人,特别是简,她好不容易才从那可怕的地方逃出来,却在转眼间成了一具焦黑的死尸。 他仿佛看到一座天平,天平一端是无辜惨死的人,天平另一端是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自己的德雷克,也许他已经是旧神了,完全被侵蚀只是时间问题,洛希不由得悲观地想。再说了,这么比较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命偿命,这是最基本的公平,他却充满了私心,以至于在德雷克做出那种事后还在下意识为他辩护,甚至把他放的比许多人加起来还要高。 “德雷克还能变回来吗?”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询问。 “你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吗?”佩斯特说,“在他亲手——别跟我说什么那不是他的意识或者他本人也不想这样,在他亲手用如此糟糕的方式结束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后。” “我不知道,”洛希低着头,消沉地说,“如果不是乌鸦,说不定甚至你和我也都会死掉。或者更糟,我为了逃避那种可怕的疼痛而干出更糟糕的事情来。我只是觉得,如果德雷克能回来的话,他至少可以得到一场定下自己的罪行,并通过接受相应的惩罚而最终洗净它的审判。” “惩罚,惩罚,”佩斯特不带感情地说,“你真的觉得那是和罪行相对应的存在吗?你真的觉得它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从自己的罪行中解脱吗?” “不是吗?如果它不是的话,那罪行又算什么,普通的行为吗?”洛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敢往下想,那太可怕了。 “如果你有那个权力的话,你希望父亲被惩罚吗?被审判吗?”佩斯特问。 “我——”洛希一下子卡住了,“我应该希望?”如果惩罚对应的是脱罪的话,那他显然不希望德蒙特与他所做下的事分离,而且话又说回来,他是因为德蒙特的罪行而厌恶他的吗?恐怕不是的,从很久以前,从他甚至懒得好好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开始,罅隙就已经开始萌芽生根了,光是想到他的存在都令洛希感到不爽。 如果他有权力,如果他有的话,那他是因为德蒙特的罪行而希望他得到惩罚,还是单纯因为他冒犯了自己所以不爽而与他作对?洛希惊异地发现自己大概很倾向于后者。 也许他从来没有发自内心认可过那些秩序。 他想起了凡米尔岛上乌鸦的话,和掐断乌鸦脖子时手中的触感。 洛希用力甩甩头,把这些繁杂的,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转而努力找了个轻松些的话题和佩斯特说起来:“你为什么要穿那身瘟疫医生的衣服?你认识某个这么打扮的人吗?” “哦,这个,”佩斯特语气轻松,“因为很好看,我很喜欢。” “就这样?” “就这样。”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比如因为你拥有控制瘟疫的能力什么的?” “没有,别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早知道不问了。洛希暗暗想到。 突然间,暮色四合的天空下,远远响起了一阵沉重的,极富穿透力的钟声,钟声回荡在孔雀蓝的夜空下,隐隐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怆的余味。 洛希仔细听了一阵,随后对佩斯特说:“好像是从旧城区那边传来的。” “我记得旧城区的教堂有一座年头很久的钟楼。”佩斯特轻声说,“这钟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只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寂静压迫着人的耳膜,而在寒冬阴冷的天空下,唯有钟声在水一样的冷风中无尽地蔓延向不知谓的远方。 第116章 迷宫图书馆 祂总是很有耐心,因为时间对祂来说从来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平面,祂从上而下地俯瞰,看着从无数个起点开始,无数条时间朝着无数个方向奔涌而去,就像无数朵绽开的重瓣花卉,而祂可以随时挑起其中一条,截断它,混合它,折叠它,从任意一个点开始,时间在祂这里没有了开始与结束,未来和过去永远等价。 所以一切都在祂的预料之中吗?人真的能拥有自由意志吗? 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思索这些问题了。 德雷克走出昏暗的小巷,走向那座位于旧城区的教堂,只可惜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熄灭,走出巷子也无法再走向满地雪白的光明。他的身后不再有血迹,血早就已经流干了,但他也许是忽视了自己早该是一具尸体的事实。 第213章 教堂的残破的木门大敞开着,那是因为几个月前他开着一辆卡车撞了进去,撞飞了某个人,那人的身躯重重砸在神像上,随后滚落,和他一起滚落的还有神像的两只胳膊。 他抬头看向残缺不全的神像,那石头造物闭着眼睛,对一切不闻不问。 他没有开口,但他在说:我想要一个答案,我渴望一个真相。 没有回答。 他不发出声音,但他在说:求你告诉我,我所解出的答案不是真的,我所得到的真相是虚假的。 神像安然地俯视众生。 他终于说话了,用自己的声音说话,那声音虚弱得厉害,几乎全是气声了:“小时候,我家里曾经养了一只猫,它在我家里待得很好,有鱼有肉,可它却总是趴在走廊上,看着那扇通往外界的门,我就坐在它身边,静静地看书,我们谁也不搭谁 。后来,我以为它要自由,于是我打开了门,但它并不离开,只是看我……直到后来,它可能是生病了,可能是吃错了东西,它快死了,我们带它去看医生,它却在带它去看医生的路上逃走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我妈说猫就是这样,它感觉自己快死了就会离开主人家,找一个地方自己静静地去死。可后来我找到了它,它就死在我家走廊的门檐下面,它走了很久的路只为了死在那里。” 一个不属于他的想法蓦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红神,是“士兵”在与他交流:“趋向永恒的混乱是万物所不可避免的本能,不论它们曾经有多么地渴望生存。” 德雷克说:“我没在和你说这个。事到如今你干嘛还和我讲这些,你知道我赞同你,我无法不赞同你,我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就是你所说的,人永远囿于自己的认知方式,无法认知到世界的真相,唯有一死,或者像你说的,回归混乱才可永得自由。” 于是连神祗也沉默了,漫长的寂静后德雷克解读出了一个想法,一个不属于他的想法:“它渴望自由,厌倦了你们家中虚假的安逸,但它最终回到廊下,这或许代表了它依然爱你。” “这不像你该说的话,我以为只有希尔会谈论爱意。不过话又说回来,祂的爱更接近于人的本能吧,你们都是本能的纯粹的概念造物。”德雷克走上了讲台,走到墙边,最后靠着墙缓缓坐下,他发现自己的身躯僵硬冰冷,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完成的异常勉强。 “没有你我早死了,对吗?”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祂没再给出回应,大概是默认了。 “你也害得我再也回不去了,你借我的手害死了那么多人。” 德雷克很少表达歉意,他认为从实际行动上补偿对方比单纯以为了摆脱自己内心的歉疚感而道歉要重要得多,但这会他在默默向洛希,向那些死去的人道歉,这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再也无法真正地补偿些什么了。 “他们从此解脱了。”哦对,这位神祗当然会这么说。 他只能苦笑一下。 “你很冷静,这不像你了。”祂几乎是带着疑惑下了这么个判断。 “大概是因为我要死了吧,”他轻声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上面凝固的血迹已经发黑,“人快死了的时候总是很平静,等我死了你就会彻底占有这具躯体,降临世间,对吗?” “你不希望我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我他妈才不在乎,你爱烧什么烧什么。”德雷克突然恢复了点往日的作风,“鉴于你现在还吊着我的命,我猜你对降临这件事也没那么在意,那么,我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帮我实现它。” 他几乎快要嗅不到那股血腥气了。 科因绕进小巷,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地响,眼前还有一行足迹,时轻时重,时浅时深,看得出来这人走得踉踉跄跄,他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连路都快走不好了,罪魁祸首就是他,和他开的那一枪。 教堂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一轮满月悬在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上,像是被戳破了一般洒下绿莹莹的月光,月光水一样淌在墙壁上,雪地上,无声间掩映着静静的杀机。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很好,霰弹枪和手枪都装了那种特制的子弹。 他走进教堂,冷风从他背后吹入,吹得那两扇破了的门嘎吱作响,几乎盖住了他走向前方的脚步声,他看到在正前方的神像下,一个人背靠着墙壁坐着,低着头,几乎看不出什么生命迹象了。 科因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去感触对方脖颈上的脉搏,入手一片冰凉死寂,连半分生命的搏动都感受不到,他顿了顿,收回手,解开了腿上枪带的封口,准备把手枪拔出来,按照萨马拉的指令,就算对方死了也要补上一枪,确认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但是,鬼使神差般的,他没有选择拔出手枪,反而选择了把手压在对方胸口上,他压得很厉害,手掌几乎都要嵌进对方胸椎和肋骨间的那一块空隙了,也是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弱到连搏动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一阵不规律的轻颤。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因此那转瞬即逝的狂喜应该只能算作错觉,他把手移向枪带,他应该抹除对方身上的最后一丝生命痕迹的。 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气很大,根本不是一个濒死的人该有的力气,科因没有预备,被拽得往前一跌,矮身跪了下来,正好撞上一双一红一绿的眼眸。 第214章 眼眸很亮,像是深处有火焰燃烧。 “看着我。”德雷克轻声说。 他跌进一滩清水中。 水很清冽,但是表面多多少少地生着浮萍,被他跌入水中带来的涟漪冲得一团乱,他站起来,意外地发现身上很干爽,水似乎并不会为他而停留。 科因四处环视,发现自己身处——可以说是一条走廊里,他身边两侧都是排布得严丝合缝的书架,书架下半截淹没在水中,字体因为波纹和光的折射而变得奇奇怪怪。 他抬起头,惊讶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水中的倒影,头顶也是相同的水池,同样清澈的水和浮萍,同样的半截浸泡在水中的书架,这地方像是没有重力一般,但是此刻他又确实地脚踏实地地站着,或许只能说这个地方的重力指向性并不单一。 科因从水中抽出一本书来看,水珠沿着书脊滚落,就像不沾在他身上一般,这水珠也不会浸湿书本,他翻开书,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懂,于是又把书给塞了回去。 看不懂书,他索性开始往前走,左转,拐弯,又左转,走进了死胡同,后退,右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书籍茫茫如海,无穷无尽,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迷宫图书馆。 我来这地方干什么?他想,我又不渴求知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呻吟声,鼻子里也闻到了硝烟的气味。 科因循着声音过去,抽出一本像心脏一样跳动的书,翻开它,书中没有字,只有丑陋的涂鸦,一个士兵被炸断了双腿,在地上爬行着,痛苦地呻吟,打扫战场的人发现了他,把他带回战俘营,军医说他活不久了,然而这时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他们在战俘营巡视一圈,就带走了好几个半死不活的战俘,其中也包含这个男人。 科因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弗洛里希的记忆,他感到一阵无趣,反手就要把书塞回去,但是被人拦住了,来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袍子,拉下兜帽挡住了脸。 “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你在逃避什么?”他说。 他想反驳,想说我没有逃避,但是又找不到由,于是他继续看下去。 失去双腿的男人被抬上了手术台,一个女人对他说:“庆贺吧,年轻人,这次我的实验必定会成功,你的生命会延续下去。” 男人昏迷不醒,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一个助模样的人凑上来,对女人解释道:“他的感染蔓延到了肺部,每次呼吸感染肿大的部位都会和肋骨摩擦,呼吸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酷刑。不过以他的感染程度,我们要是不管他,他今晚应该就会死掉。” 科因知道了男人在念什么,他说:“让我死,让我解脱,我想死。” “弗洛里希施因茨已经死了,”红袍男人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解脱,我向你发誓,从此以后,只有科因,没有弗洛里希。” 科因哑然失笑:“你说科因替他活下去了?我看没有吧,一个完整的人死去了,一具提线木偶应运而生。” 他终于吐出了自己埋在心底已久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试着模仿过弗洛里希,试着用他看到过的方式去和弗洛里希的家人相处,但结果就是施因茨一家死得只剩赫塔一个。 “何况现在我还有了一点他的记忆,我和他就更分不清了吧?那你说说,我是什么?” “你是忒修斯之船,我们每个人都是忒修斯之船,不管是在死去的弗洛里希施因茨尸体上接着活下去的你,还是走进郊区的死水池,想死却没死成,接着苟延残喘的艾瑞恩德雷克,至于记忆,记忆从来都不等于人格。拥有某人的记忆绝不代表你已经成为了他。” 科因在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教授,这个幻境结束后,我仍然还是萨玛拉最听话的玩具,依然会对你枪口相向。还是说你能给我自由?” “自由从来不是由谁给予你的,”德雷克说,他掀开了兜帽,露出深绿色的眼睛,“不过仅仅切断你和萨玛拉之间的联系对红神来说轻而易举。” “那样你会变成祂,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而我很高兴你来了,你让这个问题变得不再没有解,”一本书从书架上飘出来,落到德雷克的手中,书页自动摊开,每一页都是空白,“我不会赐给你自由,我许你以争斗的权利。” 第117章 契诃夫之枪 雾气渐渐又汇拢起来,旧城区那些黑黢黢的忽高忽低的建筑远远看去就像掰碎了洒进淡牛奶的巧克力碎,然而随着时间推进,巧克力碎也渐渐融化进了牛奶——雾更浓了。 洛希和佩斯特跟着钟声来到旧城区的教堂前,此刻空气中只余寂静,教堂门口屋檐上的滴水兽在雾气里半隐了身形,丑陋扭曲的面容上,凸起的眼球不怀好意地俯瞰着他们。 “我感觉很不好。”洛希小声说,他确信不久前自己听到了一声枪响,在一片寂静的城区这声枪响就像一道闪电乍然撕裂夜幕,只余留下的人惶惶不安地等着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才响起的雷声。 佩斯特没说什么,抬脚迈进了教堂的大门。 你在逃避什么?洛希质问着自己,但他走过教堂那扇破损的大门时甚至不敢抬头,他的视线落在脚底的石砖地板上,半晌后才抬起来一点,缓慢地扫过一排排祈祷用的长椅,有些椅子的椅背歪了,而有些则古怪地斜着,他就这么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没什么好看的椅子,迟迟不肯把视线落向正前方。 第215章 他听到佩斯特的声音:“科因,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应。 洛希的视线到底是避无可避地来到了讲坛前,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只无力地垂下的手,手背皮肤是一种缺血的惨白,青紫色的血管浮凸起来,清晰可见。 一把手枪也挂在那里,这只手的食指仍然松松地扣在扳机上。 许久以前,这只手的主人曾经也这样握着一把手枪,站在死水池里,把枪管对准自己的头颅,然而那时烈火融化了一切,连同子弹与枪身。 而如今,那颗迟到的子弹终于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有声音从他咽喉里挤出来,洛希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发出这种声音,一种古怪的,伴随着抽气声的咯咯声,像是老旧的木偶活动它久被尘封的关节。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讲坛前,随后再也维持不住平衡,斜倚着祈祷用的长桌跪了下来。 “怎么,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是应该重生的吗?”洛希语无伦次地说。 科因跪坐在讲坛上,搂着德雷克,后者靠在他身上,暗沉的深绿色的双眼正对着洛希,血和透明的脑脊液顺着额角淌下来,他无法形容科因脸上的神情。 佩斯特走到科因身边,抓住了他一只手,佩斯特轻声说:“松手吧,科因。” “已经没有用了。”她说。 她把科因攥成拳的手一点点掰开,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而被他紧握在手中的是几块较大的沾着脑浆和血液的头骨碎片,碎片深深扎进了掌心,却没有丁点鲜血渗出,科因体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流淌过血液。 雷声终于是响起了,它沉闷地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有人在鼓掌,掌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清脆。 洛希回过头去看,掌声来自教堂的角落里一个浑身裹满绷带的女孩,她鼓掌,起身,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眼中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 她说:“一出多么精彩的好戏,一个多么两全其美的结局。” 洛希蠕动了一下嘴唇,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娜娜莉。” 娜娜莉不看他,只是走到科因身前,把他背上的霰弹枪扯了下来,抬起枪口对准了科因。 “来,说说看,”她轻声说,“就像你当年对我说——不要浪费南宫用他的命换来的机会一样,我现在对你开枪你会躲吗?你会冷静又淡然地做出不浪费机会的决策吗?” “娜娜莉,”洛希撑着长桌,缓缓地站了起来,“……不要这么做。” “不要?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大好的复仇机会?因为死者是你的朋友吗?因为他——”她用枪口指着科因,“因为他也是你的朋友,而南宫就活该去死吗?!” “到这种时候指望我手下留情,你不觉得你太自以为是了吗?”她轻蔑地说。 洛希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可是,“我今天实在见到太多的人死去了,我不想再多一个,而这个人还偏偏是我的朋友。所以娜娜莉,求你了,至少不要是现在……” 他只得到了一声冷笑。 娜娜莉扣下扳机,枪应声而响,但他想象中人体组织飞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火药击发后的硫磺味的确散发了出来,子弹也的确出膛,但是落入他耳中的却是石块碎裂开落的声响。 洛希抬头看向前方,科因在她开枪的一瞬间猛然抬手推高了枪口,于是铁砂弹丸尽数命中了神像的面部,把原本凝固的安然神情打成了一片马蜂窝似的孔洞。 还不等娜娜莉动作,科因反手攥住枪管,用力一拉一甩,就像用棒球棍打人似的,枪把重重砸上了娜娜莉,把她打飞了出去,直接撞在第一排祈祷桌上,把桌椅撞翻得乱七八糟。随后科因拄着枪,似乎想要站起来,但他最后还是滑坐在地上,洛希看他抬手捂住嘴干呕起来,像是想要吐出并不存在的内脏。 娜娜莉咳嗽着,血从她的鼻孔里冒出来,她翻身从那堆一片狼藉的桌椅里爬起来,却仍然在笑,笑得歇斯底里:“他死了!他死了!你害死的他!你杀的他!” 对科因来说,一切都在骤然间变得分明。 愤怒是耳中回荡的噪音和搏动的血管,焦躁是不能畅快的呼吸,忧虑是暗沉下去的视野,悲伤是仿佛被拧做一团的内脏和发酸的鼻头……他忽然就解读了这一切,一切早已拥有的身体反应都获得了对应的情绪称号。 但他仍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算什么。 他只是想呕吐,想呕出在体内痉挛的不存在的消化系统,想把某些新生的,贴在皮囊里的东西彻底地呕出来,他想问这是什么? 他知道答案,萨玛拉捧着书对他念过,科斯莫对他说人因此而成为人,但德雷克说灵魂与自由都不需分给,不用施舍,你生而就拥有,现在,你所需做的只是为它而争斗。 他这么说着,用血红的双眼注视着科因,那些看不见的牵在科因身上的引线就这么应声断裂,科因感到一阵风吹过他的身体,某种东西,鲜活地燃烧着的火焰,一轮红日,正在他一片虚无的体内冉冉升起。 裂纹正在德雷克身上生长,一道道飞快地崩解,底下的血肉不复存在,体内涌动的从血水变成了岩浆,他的意识和肉体都在被飞速侵占,但他脸上却有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笑意。 科因感觉腿上一轻,再看时德雷克已经抽走了那把手枪,枪口斜着顶在他下颌最柔软的那一块皮肤上。 第216章 现在科因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幸好你的到来让这一切有了解”了。 谜题有了解,科因有了自由,红神也不会降世把一切都烧成灰烬,而代价是什么呢? 德雷克扣下了扳机。 没有犹豫,没有遗言,他到死也依然是他自己。 洛希朝讲坛上走去,他听到科因喃喃自语:“为什么一切都这么清晰?” 色彩,温度,触感,情绪,乃至于痛苦。 洛希回答不了,他的一切都在模糊下去,从味觉到痛感,从痛感到触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环绕着他。 “科因,”他说,“科因,你听我说,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 很长时间以来,洛希都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什么愿望的人,因为他本就没什么希求的东西,他有爱人,朋友,闲着没事还能听科因插科打诨,以至于只从知识之神那里得到一颗祂心情颇好时随手所赠送的红苹果。 但现在他能感到欲念正在膨大,正在他心底向他唱起充满诱惑力的海妖的歌曲。 “我们有终末之祭,”他脱口而出,“我们赢下来的话就能实现愿望,我们能终结这一切,让世界回到被扭曲前的模样。” 对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这办法呢?如果它真能心想事成的话,那么我们走到这一路的牺牲,付出,那些死去的人,都可以当做从没发生过,一切都可以回到那个原初的点,回到一切都还正常美好的时候。 “德雷克也不用死。”他攥住科因的手腕,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怎样一副热切的神色。 娜娜莉不再放声大笑了,她一字一句地吐词:“你最好别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缥缈的东西上。” 洛希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我们别无选择。” “随你的便,”娜娜莉冷冷地说,“我要走了,看到这家伙这副样子我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毕竟我又不是傻子,没必要跟一个服从命令的家伙老过不去,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至于真正的凶手,哈,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开始消失,在完全从这片空间消失前她一直死死地盯着佩斯特。 佩斯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把它递给洛希:“你来吧。”随后她用视线暗示了一下科因的方向。 洛希看着科因和德雷克,天气太冷,从德雷克身上淌出的血把他们已经冻在了一起,他不得不用刀割开皮肉才能分开他俩,科因全程任由他动作,什么也没说,比石头雕刻的神像还要静默。 洛希终于做完了手上的动作,他退开,看着科因把德雷克抱起来,后者要是活着的话肯定很不情愿,但现在他什么也不会说了。 “他们都在paa。”佩斯特开口道。 “那我们就去paa。”洛希说,毫不犹豫。 第118章 权力的游戏 “早上好,施因茨小姐。” 这是她被传送走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赫塔迟疑地打量着周遭,她踩着一张软绵绵的羊毛编织地毯上,面前是张很大的办公桌,材质看上去价格不菲,办公桌后挂着一张她并不能看明白的地图,而一边的壁炉点着火,橙红色的火苗轻快地跳跃着,木材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烘得整个室内都暖洋洋的。 有人从她身后经过,走得不紧不慢,很随意地绕过办公桌坐了下来,赫塔认出了他,正是先前那个把他们各自传送走的男人,他长得和洛希很像,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绝不是洛希。 但是不管他是谁,既然他同自己搭话了,那么赫塔也不想露怯,于是她盯着男人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复到:“早上好,先生。” 男人笑了,这是个她绝对不会在洛希脸上看到的笑容,这笑容里有一种她说不出的非人感,她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把手搭在膝盖上,冲她点了点头:“请坐吧。” 赫塔这才注意到身后有把椅子,她很仔细地捋了捋衣服,确定不会因为稍后的动作生出乱七八糟的褶皱后才坐下,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玩味似的打量着她。 然后沉默笼罩了这里,男人一直不开口,这份沉默就压在赫塔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壁炉似乎太热了,她感觉自己的额角慢慢生出了汗粒。 就在她再也忍不住,想要开口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时,对方说话了,赫塔不得不把已经出口的“为什么”三个字打断了吞回腹中。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对方问。 赫塔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又问。 赫塔还是只能摇头。 他看上去很满意,并不在意赫塔的一问三不知,他说这里是paa,以前是科斯莫的地盘,但他从没真正地掌控过这里,我是德蒙特林万克斯,是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国家里最有权势的人。 他又开口了:“你害怕我吗?” 要说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赫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学到了一点东西,有些时候你越退缩,对面就会越得寸进尺,于是她再次摇头,但是这次摇头时她带了点斩钉截铁的味道。 “你不怕我?”他笑着看过来,但是那笑容没有半点温度,“那我打断你说话时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要在意我而不是继续说你的?你就这么任由我压你一头?你甘心吗?” 第217章 赫塔这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他想从她这里套话?还是单纯地想拿她寻开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沉默着。 对方把指尖搭在了一起,在膝盖上堆出一座小小的稳固的三角形尖塔,他说:“我问人话的时候,你最好回答,因为沉默也是一种答案,而这种答案我不喜欢。” “我为什么要说你喜欢的听的话?”赫塔脱口而出,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她被自己的出言不逊吓到了。 德蒙特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在意赫塔的冒犯话语,而是悠哉悠哉地解释道:“我也知道有时候有用的话语听起来令人不愉快,所以有时我也会选择性地听一听,但是大多数时候我更喜欢听舒心的话,而其他人也乐得这么说,因为他们要是讨好了我,我一开心,走路带起来的风落到他们身上都能把他们托到这辈子想象不到的高度;不想讨好我的人——比如你,也得讨好我,因为我有这个权力,我就能强迫别人做他们不喜欢也不愿意做的事。权力说白了就是这种东西。” 他一摊手:“你看,你也害怕了,你害怕,因为我有权力,而且有了这份权力我就能支配你,逼迫你干你不想干的事,比如送你去死。” 赫塔攥紧了衣角,她不想死,可此时她对自己的性命做不了主,她的命就攥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于是她低下了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我……我其实害怕了,我装模作样是想显得自己有点筹码,没有那么容易被拿捏。”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她的下巴上,逼迫她抬起头来——那是一把冰冷的剑,剑身没有开刃,但是足够尖利的头部抵在她咽喉口仍旧叫她呼吸困难。 “你很擅长虚假的示弱,”德蒙特不紧不慢地说,“有时候这是个不错的手段,能反过来逼迫对方按照你的意志行事,但是你得挑对象用,你哭着求洛希,他说不定会心软,可我最讨厌看女人哭哭啼啼了。” 赫塔连忙抹了一把眼睛,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可她还是没全忍住,仍然吸溜了一下鼻子。 德蒙特笑了,和刚刚那种毫无温度的笑容不同,这次他是真的被逗乐了,赫塔不敢让鼻涕流下来的滑稽样子成功逗乐了他,于是他收回剑,从一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卫生纸递给她:“赶紧擤一擤。” 赫塔用微微发抖的手接过了纸巾,用力擦了擦鼻子,德蒙特越是喜怒无常,她就越觉得对方可怕,不可捉摸,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恶魔。 恶魔说话了:“所以,你先前想问我什么来着?” 赫塔小声回答说她想问德蒙特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 德蒙特说:“你觉得为什么?” 赫塔说她觉得德蒙特想用她做人质,可这根本没用,那群人才不在乎她的死活呢,科斯莫为了逼佩斯特做选择能直接拿枪指着她的头,要不是佩斯特来得及时,他恐怕真会开枪打死赫塔。 “不对,”德蒙特懒洋洋地说,“他不会杀你,杀你没有任何价值,他是吃定了佩斯特会上钩而已,因为她本来就想找个契机勾搭上他们。” 赫塔看德蒙特,这么说他知道很多,说不定也早就看透了洛希他们的行动,可要真是如此,先前他为什么不直接弄个陷阱把他们传进去统统害死?这样他就是终末之祭的唯一赢家了。德蒙特像是能读心一样读出了她的想法,他笑了,说,你见过猫抓老鼠吗?猫抓老鼠和其他猫科动物不一样,其他大猫,老虎,狮子,都是先潜伏,压低身体隐匿踪迹,最后猛地扑出来钳制住猎物,咬住它们的气管令它们窒息,快,准,狠,可是就是不好玩。 猫不一样。猫抓住老鼠,不会急着吃,而是会玩弄它,抓了放,放了抓,反反复复好几次,玩出花样来,最后老鼠都不跑了,停在原地只求猫给它一个痛快,这才有意思。 赫塔确信了,眼前这个人真是个恶魔,但是,她感到在自己内心深处,她并不排斥这一点,她甚至想听他多说上几句话。 “我可以放你走,”他说,“你现在就能走。” 赫塔没有站起来,她不哭了后就很平静,她平静地看向德蒙特,说:“我又不傻,我出了这扇门你就真有由杀了我。” 德蒙特很有兴致地盯着她看,过了一会他说:“错了,哪怕现在没有由我也可以杀了你,你知道你要做什么才能活下来吗?” 讨好我。他的眼睛在说,他的表情在说,他的全身上下都在这么说。 赫塔想要活下来,没有由,她就是要活下去,所以她必须得遵从规则讨好他,可她什么都没有。 除了她自己,她什么都没有。 于是赫塔站起来,她看看四周,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窗户,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吗?她已经付出了很多了,她杀了婶婶,还有妹妹们,她或许已经回不去那个小小的聚居地了,所以她更得不择手段地走下去。 她还有自己。 她对自己说,想想过去,想想要不是科因回来你就得被卖给那头肥猪,相比之下德蒙特起码看上去年轻,长得也很不错。 于是她靠近了德蒙特,抬手解开了领口处的扣子,然后是下一颗,再下一颗,她解到第四颗纽扣时德蒙特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说,行了,我看到你的意图了,但是我现在对你没兴趣,把衣服穿好。 第218章 赫塔咬着牙,她不能确定这种拒绝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德蒙特真没兴趣,又或者是她使劲使错了方向,反而得罪了他。她陷在这种可怕的两难境地中,无路可走,而德蒙特显然很享受她左支右绌的模样,因为他很轻地笑出了声。 笑过后,他说话了:“你比我想象中有意思,你有决心,舍得下脸面,能示弱,也能下得去狠手,就是年轻了点,遇到的事太少了。” 赫塔内心暗自松了口气,这起码说明她的性命暂时无忧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德蒙特说,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走到赫塔身后,他的呼吸喷在赫塔后颈上,令她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们都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他们偏偏就发现不了这一点,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的女人。” 德蒙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赫塔已经惊异地转了过去,她对上了德蒙特的眼睛,但这次她没有半分退却,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咆哮,它呼之欲出。 “你要是个男人,他们根本不会如此低估你,但是你是个女人,于是他们就不往这方面想,怎么,承认一个女人也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很难吗?承认一个女人也会为了权力手刃至亲很难接受吗?女人就得被亲情爱情所绑架吗?” 赫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有人被揭穿伪装后无所适从,而有人在撕掉披着的那层皮后才觉得如鱼得水。 德蒙特也笑了,他说:“赫塔施因茨,你很不错,我很中意你。” 第119章 静默如雪 深冬之中,万物终结。 白霜爬上玻璃,金属冻得发脆,寒流无尽地席卷向不知然的远方,雪沉默地落下,世界在一片死寂中渐渐结冰。 科斯莫已经在卡尔顿城图书馆顶楼天台边缘站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呼不出淡白色的热气,久到他的睫毛和额发上挂了一层冰晶,久到他的脸色和没过膝盖的积雪一样白,而指尖则呈现出一种坏死般的黯淡灰紫色。 没人知道他于何时来到这里,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想把自身最后一点热意迭散到冰冷的大气中去。 “你从那破宅子里跑出来,免得被桑切斯一点点吃干净,就是为了到这里来把自己活活冻成一具冰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幽默感了?” 德蒙特十分自然地出现在天台入口处,他大概不愿意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走过来,于是停在了那儿,抱着胳膊倚着墙壁,谈话的口气就像科斯莫是他失散多年的旧友。 科斯莫没有回答,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不移动,不说话,不眨眼,他看上去甚至没有在呼吸,积雪环绕着他,而他不过是雪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我还以为你多少能有点触动呢,回到你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地方,还是说你做了太多回这样的事情,已经彻底脱敏了?” 雪在静默中落下,堆积在科斯莫的肩膀和头发上,他不动,也不去抖落它们。 “我猜两者皆有,”德蒙特看上去并不介意科斯莫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你就是那种人,认准了什么事就一定要做到底,哪怕这件事会让你恨上你自己,然后你就一边和自己撕扯一面继续把事情推进下去,你活得不累吗?费因斯。” 科斯莫仍然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向前方。 “我有个猜想,”德蒙特说,“关于你为什么会踏入轮回。” 他说得慢悠悠的,也不盯着科斯莫的背影看了,反而望向了一派灰色的天空,那里云层厚重,而雪正不断落下。 “我猜跟我脱不了关系,你是因为我才会把自己卷进这事的,不是吗?你相信了我告诉你的东西,而我必然会打碎它们,令这些信念变得比河底的破瓷片还要碎上一千倍,但是你现在还在继续,为什么?因为什么别的——重新构建起的责任感,虚无缥缈的人类文明,还是说,”他近乎嗤笑地哼了一声,“与朋友和伙伴们间的友谊与爱?” 德蒙特确实很吵,不过他倒也过了会觉得他聒噪的阶段了。 事实上,科斯莫在成为哈克西斯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后就解了德蒙特,权力就是这样的存在,它首先可以让你做出决策,你可以借此让别人无法依从自己的意志行事,而决策的过程就是你炫耀自己所掌握的权力的过程,可是权力绝不仅仅如此。 它会更进一步,你不仅仅可以做出决策,你甚至可以决定议程,让那些不入你眼的决策根本没有可能来到你眼前,甚至根本没有出现的可能性,那时他把持着这种权力,轻易地掐死了所有本该五颜六色的文化挣扎着发出来的嫩芽,起初他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大局,但是后来他很难说自己没有享受其中。 因为权力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你觉得自己彻底掌控了它的时候,它就反过来掌控了你,它开始变得隐蔽,透明,钻进你的身体,自己运行自己,自己掌控自己,自己发展自己,而你的身体——肉体,不过是一副沦为权力运转所需的机器,成为权力的囚徒,或者更糟,奴隶。 权力是一条吃人的恶犬,渴求它的人以为自己获得了吃人的权利,但殊不知自己才是第一个被吃的,唯有如此你才能去吃别人。 被关入黑暗群岛后,科斯莫很有段时间去好好思考这一切,被剥夺了光鲜的一切,他却莫名觉得轻松,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哪怕周围黑暗环绕,怪物肆虐。 第219章 但是哈克西斯王朝也同样离他很远了。 有多久了? 命运和雪一样,开始下落,沉重地压下来,德蒙特还在后面喋喋不休,他现在到了哪一步?权力侵蚀他到了何种步骤?他的生命如此短促,想必还没有被侵蚀得很深,或者没有认识到自己被侵蚀得很深。 科斯莫回顾自己的一生,的确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 说到长,他已经不记得死亡发生了多少次,割开咽喉,砍下头颅,剜出心脏,服下毒药,血或者鲜红,或者暗淡,或喷溅如泉水,或流淌如暗河,而这些死亡都如此轻松,轻松到可以被视作一种幸运,因为有时一切都会被淹没—— 在作为先知被绑在火刑柱上由烈火吞没时,在被迫作为奴隶而失去仰望天空的自由时,在扭曲的现实中忘却自己的身份时,在被迫目睹亲近的人无数次死亡时,没顶的感觉总会按时袭来,比他妈的日落月起都要准点准时,毕竟太阳也不是总能成功升起。 而说到短,这份时间也确实不长,在他们的世界,宇宙中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上,生命在地球寂静下来后十亿年才出现,从南北两极蔓延而出的庞大冰盖可以封锁地球长达两亿年,学会光合作用的蓝细菌需要花费足足十亿年才能让游离的氧出现在大气中,一场雨季可以蔓延两百万年,而看上去只需须臾即可毁灭生物的大灭绝持续时间也需要以十万年作为单位计算。 相较之下,他的生命不足以看到高山化为沧海,沧海沥做桑田,生物仍是那些生物,人还是那些人,就算他没有经历轮回,单纯将他的生命拉直了平铺到时间轴中,奔跑在大地上的生物也不会超出他的想象,食肉目的哺乳动物依然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给予猎物致命一击,鳄鱼和鸟屈居一侧,他不会看到恐龙走在陆地上,不会看到翼龙掠过天空,更不会看到在丰富的氧气中,长达两米的虫子迈着它的不知道多少对步足从丛林中窸窣爬过。 他对自己说,我的生命——这只是一段长达两百万年的,不值一提的时光。 无论如何,他也这么活下来了,并且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讨厌冬天。 在那个两百万年前,他曾生活过的名为家的地方,就是一个冬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存在,漫长的寒冷与饥饿滋生愚昧和邪恶,讲着奇怪论的宗教领袖借机大肆敛财,炫耀权威,他鼓吹自己能叫暴雪停息,而仅仅只需要向火焰献出一条生命。 如果那时自己死在了家乡,是不是就不需要经历后来这一切了? 而科斯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德蒙特还在说,他真能说话,喋喋不休,科斯莫却想,他有没有哪一次没和洛希闹掰过?似乎没有,所以洛希恒常不变,每次只要活到最后都能见到他,洛希不会试图把自己的思维灌到别人脑子里面去,他通常很安静,偶尔微笑。 没有愤恨,没有烦躁,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说,在一篇虚无的寂静中俯身团了个雪球,然后砸到了德蒙特脸上。 德蒙特闭嘴了。 雪球团得很松散,也因此毫无杀伤力,它在撞到德蒙特的脸后就散开了,落回雪地,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所以他不说话了的由显然不是因为受了伤,德蒙特只是看他,肉眼可见的迷惑,不明白科斯莫到底在干什么,他一定觉得科斯莫算计了一切,和他一样认真地坐上这把棋局,等着对方露出一手破绽然后落子定胜负。 科斯莫可没这么想过。 他团了第二个雪球,又砸到了德蒙特脸上,后者这次总算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挡,神情从茫然里多出了一丝愤怒:“你有病吧,你在搞什么?” 他很认真,带着宏伟的计划前来,既是炫耀也是居高临下的谈判——说是施舍更好,对方却以这种开玩笑一般的态度回敬,丢雪球,这是干吗?打雪仗吗?把他当小孩?看不起他?他不可能不为此恼怒。 科斯莫不回应他,没有那种意愿,也根本觉得无所谓,他往后一倒,躺在了松软的雪地里,有几粒雪花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他眼睛里,他本能地眨眨眼,雪就化了水,润泽了干涩的角膜。 他盯着天空,盯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可以不看;他躺在雪地里,和躺在某栋楼房里也没什么区别,德蒙特可以很生气,但他生不生气根本无所谓。 风是灰的,雪是冷的,寂静深不可测,心脏迟滞地跳动,而生命不存在半分意义。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用不了多久,德雷克会死,化作一具冰冷的躯壳,科因大概会被触动,开始真正地尝试着去成为一个人类,洛希会失去自己往日不争不求的心态,开始努力投身这场从一开始就荒谬不已的祭典,佩斯特会遇上娜娜莉,而赫塔会撕掉她多年以来依赖着的皮肤,纵容欲望生长,并为之成为一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德蒙特会干什么?他忘了,反正不重要。 他要是德雷克,就可以用生命去换取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结局,反正他也渴望自我毁灭;他要是科因,就可以试着去习惯那些新生出的感情,习惯总是伴人类左右的痛苦;他要是……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好求取的,到了这个点他也不用在伪装自己了。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几乎融入雪地? 第220章 科斯莫知道这是因为冬天。 因为寒冬寂静,终结,而且会让一切都停止,逝去,归于虚无。 第120章 突入 “好冷。”洛希忍不住说,气温似乎下降得愈发厉害了,他不禁怀疑再这样下去,落下的就要不仅仅是雪花了,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和氧气都会在极度严寒中凝固为结晶,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最终只给人留下一片雪白的静谧。 paa的l形灰色大楼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方圆数里内唯一还亮着灯的建筑。 佩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说:“这种寒冷已经越发反常了,就像真要降到绝对零度去一样。” 科因站在稍远些的位置,从先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他突然开口道:“第四位。” 洛希立刻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无形象者,被遗忘者,无色之神,其领土上只覆盖有永恒的荒凉与死寂,四位旧神中疑似最古老的也是对人类与文明最漠不关心的那一位,“虚无”。 “是祂带来了严冬?” 科因只是看着大楼,没说话,这大概算是一种默认。 洛希只能转头去看佩斯特:“里面情况如何?” “这栋楼的地面以上部分——也就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这一部分已经没什么人在了,他们应该都去了地下,但是地下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去了那里的老鼠们都没能传消息回来。” “那,那里本来是什么样子?” “地下是paa的研究中心,收押着很多异常实体,同时也装配有强力安全措施和维生装置,可以保证里面的实体不会因紧急情况而流出。” 也可以保证外面的人无法轻松进入。 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话里的意思恐怕跟这大差不差。 “你应该有权限进入吧?”洛希问,他只远远地望过那条进入地下的通道一眼,对里面的地形情势什么的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无所知。 “我和科斯莫都有,但是只要他们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就一定会取消我们的权限。”佩斯特说着,看向了科因,“不过我想有个人是例外。” “我从来都没有过进入那里的权限,作为实验品的时候除外。”科因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不,不是说你。”佩斯特说。 萨玛拉就在那儿,起劲地在一堆文件里翻来翻去,他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也完全不关心。 他从通风管道跳下来,落地轻的几乎完全没有一丁点声音,他来到她身后,一瞬间就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把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不许出声,听我们的指令。” 萨玛拉立刻举起了双手,同时佩斯特和洛希也从通风管道里跳了下来,佩斯特笑了笑:“干得不错嘛,科因,你成功挟持到她了。” 萨玛拉的眼睛睁得滚圆,眼珠不断地转来转去,像是想要看清身后的人是不是真的是科因,她看上去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后者能摆脱她的指令。 “听好,萨玛拉,”佩斯特说,“我知道你很珍惜你聪明的脑子,我也知道你比谁都想活下来,那么,你就得听我们的话,明白吗?德蒙特可能事后会发难你,但是不听我们话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萨玛拉拼命点头。 “就我个人来说,我很想现在就了结她。”科因说,洛希从他的声音里读出了一丝厌烦和杀意,他知道科因绝没在开玩笑——他很可能再也不会开玩笑了。 萨玛拉使劲摇头,从被捂着的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在说“求你别这么干”,又像是在说“都是德蒙特的命令”。 “不行,她还有用,”佩斯特说,“走,我们去地下。” 科因松开她,萨玛拉一下透过气来,摸着喉咙咳嗽起来,那块刚刚被匕首嵌进去的地方已经多了一条淡淡的血线。 “我,我可以带你们进地下通道,但是在那之后我能不能不和你们一起行动?反正我也就起个门卡的作用,不是吗?”她咳嗽完,立刻又和他们讨价还价起来。 “你为什么觉得你有和我们谈判的立场啊?”洛希难以置信地说,“你觉得我们会放你走开然后按下报警器让整个paa都来追捕我们吗?” “让德蒙特发现我协助了你们,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萨玛拉小声地说。 “那更好了,”洛希拍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在协助我们了,德蒙特不会放过你的,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大楼里没什么人在,他们很轻易地来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先前被科因杀掉的研究员的尸体还横七竖八地摆在这,但是血迹已经干了,踩上去还有点黏糊糊的。 科因扫了他们一眼,“早知道留个活口,现在也不用非得来绑架你了。 萨玛拉只是讪讪地笑,她把眼睛凑到扫描仪上,一阵绿光闪过,地下通道的门打开了,然后她顿了顿,说:“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摆脱‘安魂曲’的吗?我很好奇……要是知道了这个会对接下来的研究大有裨益的。” “不得不说我有点佩服你的勇气和对科研的热爱了——你为什么觉得你还会有‘接下来’?”科因冷冷地说,抬手把枪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萨玛拉缩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洛希。 洛希不想回应,他也恨她,他从科因那里听了事情的原委,德雷克的失控和死亡都得归因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头上,但是眼下她还有用,于是他强行压下恨意和怒火,对科因说:“别这样,她还有用,想想我们的最终目的,科因,是成为这场可笑的游戏的最终胜者。” 第221章 科因看了他一眼,随后仿佛用了很大力气似的,慢慢把枪口移向了下方。 “谢谢你,林万克斯先生,你人真好。”萨玛拉小声向洛希道谢,洛希感到一阵恍惚,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也姓林万克斯这个事实了。 “我们走吧。”他最后说。 最先负责paa地下建筑的人肯定没有想到它会扩展到如此规模,结果就是很多区域都是后来又添上的,图纸改来改去,缝缝补补,于是表现出来就是某个地方会突然多出一座楼梯,电梯井上下不连续,走廊拐来拐去,十分复杂,不过到也在事实上起到了延长真的跑出来的异常实体的逃离时间。 “他们……德蒙特他们都在最底层。”萨玛拉在一台电梯前停了下来,按亮了下行的按钮。 “我猜也是,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洛希半是讥讽半是认真地说。 萨玛拉没有接话,只是又说到:“这台电梯是运送货物的,平时很少有人用,而且这个区域也没什么人来往,我们很难被发现。” “你真贴心。”科因冷笑了一声。 的确,这台电梯连门都是上下开合的,跟断头台似的,门上是斑驳的已经开始掉落的绿漆,透着一股早期工业机械产品特有的粗犷劲头。 洛希看着电梯显示板上的数字往上跳,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手腕,他是对科因说了,只要他们在这场祭典中赢下来就能心想事成,就能让一切都回归到从前的模样,但是他也没忘记,这场祭典中成为胜者的条件是在厮杀中成为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就算他们最后真的成功地杀掉了德蒙特和他那边的人,接下来他们还要面对自己人,到时候这短暂的联盟还会成立吗?佩斯特又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愿望而倒戈呢?他们会彼此间自相残杀吗? 洛希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这个事实如此残酷。 显示板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了1,电梯里传来缆绳收紧停止的声音,它听上去十分吃力,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停在了这一层似的。 伴随着“当”的一声,电梯门开始缓缓打开。 由于电梯门是从下往上开的,因此并不像普通的左右开门的电梯一样,能一眼看到电梯里的情况,因此当洛希听到某种异常沉重的呼吸声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觉得身体一轻,随后脊背重重撞上了什么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我被打飞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洛希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从额头上淌下来的血,他挣扎着要动作,却觉得胸口那里没法扯动,他低头去看,那是一把长枪,他很熟悉的造型,简洁,流畅,通体漆黑,科斯莫的枪。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这把枪扎穿了他,把他带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墙上。 洛希擦掉眼前的血迹,先看到的是一双漆黑的羊角,然后才是漩涡般扭曲的面容,庞大的身躯,和身躯上的硬毛。 羊角怪物,它怎么会在这里?! 萨玛拉一把推开身边的佩斯特,狂奔向怪物所在的位置,边跑边喊:“救救我!他们挟持了我!” 科因立刻开了枪,子弹出膛,精准地命中了萨玛拉的背心,可她没有倒下,更没有一团血雾从她的前胸喷出,她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即就跑过了怪物的脚边,冲进了仍然开着的电梯门,怪物把她挡得严严实实,更不消说它还在发起攻击,科因已经没机会开第二枪了。 “给你个建议,”萨玛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下次想杀我,你最好记得打头,孩子(my boy)。” 她扯开身上的白大褂,里面赫然是一件凯夫拉纤维的防弹衣。 “你可以走了,我来对付他们。”怪物脚边的少女开了口,“给你个忠告,他很生气要帮你收拾烂摊子。” “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给他惹事了,我在这种事上经验丰富。”萨玛拉窃笑着说,随后关上了电梯门。 “好了,现在,该是我们间亲切的谈话时间了。”少女——赫塔平静地转向他们。 第121章 起点 电梯运行起来摇摇晃晃,不排除是那只桑切斯变的怪物在上面锤了一拳的结果。 洛希待在厢体里,看着电梯顶部的灯一明一灭,像是整个世界在不断眨眼。 几分钟前,他把枪从自己胸腔里拔了出来,而那头看起来对赫塔言听计从的怪物已经发动了攻击,它对佩斯特挥拳,后者灵敏地躲开了,于是那一拳砸在了电梯上,让铁门多出一个大坑。 科因操纵的黑色胶状物也不太能伤得到它,尽管可以通过包裹牵拉缓下来它的动作,却无法造成伤害。 也就是这时,佩斯特忽然按下了电梯按钮,把刚刚赶过来想帮忙的洛希一把推了进去。 “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说,然后鬼知道她又按了什么东西,电梯门一下就合上了,留洛希一个人在电梯里,看着电梯自动运行向最底层。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也知道留在上面恐怕意味着凶多吉少,但是——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伤口已经痊愈了,就是不痊愈他也不会觉得痛,也无法感知血液流出。 就像他感觉不到疼痛和触碰一样,他感觉自己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担心留在上层的两人了,或者说,他只是在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念头,而这种情绪所带来的一切身体反馈都不存在。 第222章 于是他想,我动作得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许愿,这种种令人不快的事情,这副什么也感知不到的身体就可以消失了。 电梯在触底时发出了很大的磕碰声,他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电梯的震动,说不准是上面的几人弄坏了缆绳,但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门没有自动打开,他就用手掰开电梯门,然后走出去。 外面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特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所形成的交叉火力网大概只用一瞬间就能彻底撕裂他——但是现在他对死亡也没什么实感了,只是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死。 于是他举起双手,没人过来靠近他,他们只是用枪继续指着他,命令他往前走。 走廊看起来很熟悉,尽管洛希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他花了几十秒思索,随后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一条和这里一模一样的走廊。 在一切的开端,无数条时间线自此蔓延而出的顶点,那个忙于启动“轮回”计划的医生,最早的洛希林万克斯待的地方,也是他和科斯莫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这条走廊。 他走到一扇门前的时候被叫停了,那些特工仍然端着枪,命令他走进那扇门去,他问:“德蒙特在里面吗?” “我们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领头的那个冷冷地说,“进去,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洛希没再问什么,他推开门进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他推开的门位于办公室的末尾处,最前面的桌子后面坐着德蒙特,肩膀上停着那只乌鸦,然后是萨玛拉和娜娜莉,她俩一左一右地站着,娜娜莉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大概是因为对付佩斯特的任务被交给了赫塔。 “科斯莫在哪?”洛希问。 “久别重逢,我们终于有时间好好聊聊,”德蒙特说,“你不该和亲爱的父亲打个招呼吗?一上来就只关心男朋友,我真是觉得受伤。” 很奇异的,他觉得德蒙特不管再说什么都没法真的激怒他了。 “说起来,”德蒙特又开口道,“我能恢复成这样还得拜你所赐,乌鸦每从你身上抽走多少生命,就有多少被渡回到我身上。” 所以,洛希想,他失去的不只是感觉,只是失去的生命以感官缺失的形式在他身上表现了出来。 他看着乌鸦,乌鸦也歪歪头看他。 “我欺骗了你,没错。”乌鸦嘲讽地讥笑着他。 与此同时,乌鸦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来:“到了这种地步了你也还想改变这一切吗?你想赢吗?” 洛希望向德蒙特,后者仍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在等洛希又像小时候那样,对他哭泣恳求,承认根本不存在的错误。 我不想赢,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知道乌鸦能听到,我也不在乎你又要拿走我的什么,我只想德蒙特输。 乌鸦的声音在他脑子里 响起来,带着古怪的笑意:“我很喜欢这个答案。”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味。 闻着像是某种花香,可是冰冷的花香相比,这种气味是热的,像热气一样摇晃的,带着淡淡的血肉腥味的。 有人唤他的名字:“洛希。” 于是他睁开眼睛,眼前有一层淡红色,让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但是他还是能认出眼前的熟悉身影。 “就像约定的那样,”那人说,“我回来了。” “科斯莫。”他说,然后忽然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一切开始前的那条走廊,但是已经面目全非,视野所及的地方全都生长着斑斓的血肉,藤蔓在血肉下缓慢地扭动,他自己也在墙上,四肢都被血肉粘连固定,他低下头,看到透明的胸腔中,心脏正在缓缓地跳动。 这是另一个自己的身体,而他们的意识正在缓慢交融,而他在和乌鸦说完自己想要德蒙特输的这句话后,意识就莫名出现在了这里。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久违地感到手指屈伸的感觉,他又用指甲去掐手心,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触觉和痛觉久违地回归了。 科斯莫割断了粘在他身上的血肉,他一下落在地上,又被扶起来,浑身沾着黏糊糊的汁液,宛若新生。 他抬头看向房间里的那面墙,装置,通道,和门都消失了。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他梦呓似的问,随后猛地反应过来,“那其他人怎么办?科因,佩斯特,还有——”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有人突然搂住了他。 “科斯莫?怎么了……”他茫然地问。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就算此刻的他真的没了触觉和痛觉,也不会完全感知不到科斯莫的存在,他紧紧搂住洛希,热量隔着衣服传来,洛希甚至能感知到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你说的那些人和事,”科斯莫松开他,浅色的,仿佛某种宝石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我都不是真正的在意,责任,使命,为了骗过那些观察着我们的人,我假装很在意它们,可是两百万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彻底倒向虚无的怀抱。” “我不,我不明白……”洛希开始觉得脑内某个地方开始像针扎似的疼,“可是内伊,科因,还有佩斯特,他们一定是相信了你才会愿意和你站在一边的,不是吗?” “我并不在乎他们,起码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我也无法因为他们就纵容你走上那样的道路。”科斯莫说,语气很平淡。 第223章 “我……”洛希意识到了什么,“在未来,我会死掉吗?” “或许更糟。”科斯莫轻声说,“我不否认,在一开始,我真的是为了人类文明在时间里奔波,可我现在早就厌倦了,人类和历史一样,都从不吸取教训,注定归于虚无的存在,投入再多精力也是惘然,到后来,我轮回只是因为还想再见到你。但是你……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愿意为了他人主动走向死亡,甚至是比死亡更糟糕的道路。” 洛希说不出话来,而科斯莫看上去从未有过的疲惫,或许在过去的两百万年里他真的从未有过一次像如今这般彻底袒露自己。 “那,科斯莫,你……”洛希无力地问,他甚至没有勇气完整地说出那个问句。 “起码在最后,”科斯莫说,“我希望我们都可以从责任中解脱,我受够了跟在人类后面收拾烂摊子,你也不用被永远困在这里做观察者。” 走廊颤抖起来,血肉不安地四处游移。 “可,可是……”洛希吞吞吐吐地说,他知道科斯莫希望自己和他一道死在这儿,从那个糟烂世界里逃离,一了百了,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个坏结局,可是,在他出生的那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人为了拯救摇摇欲坠的正常世界付出了很多,他不能就这样视而不见。 为什么?他在心里叩问自己,因为那些是正确的事吗?因为我想做正确的事吗?因为我不想成为德蒙特那样的人? “没关系,”科斯莫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决定权都在你手里。” 洛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点问题要问:“我是怎么来到这的?” “我通过仪式,或者说特定的行为——取悦了虚无之神,让祂将我们送回了这里。” “我还能回去?” “当然。” “那我回去后你会怎么样?” 科斯莫不说话了,他只是长久地,安静地看向他。 第122章 手术 有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柔软,无形,比雪更温暖。 洛希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天空。 原先一直被厚重云层压着的天空,此刻隐约透出了一点高远的蓝色,而随着雨的落下,云层也开始从羊毛般的厚重逐渐变得轻薄,他坐起来,看到周围一片废墟,雪地消融,远处隆起一座漆黑连绵的山脉。 忽然有人走到他面前来,是佩斯特,她的嘴开开合合,而洛希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为什么雨落下,却没有雨声?为什么在这场突如其来,融雪却冬的雨中,他没有闻到那种令人着迷的淡淡的土腥味? 他想问佩斯特,却发不出声音来,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佩斯特看着他,她的眼神中逐渐带上了悲哀。 “不喜欢?”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脑中响起,在这一片沉寂中宛如一道炸雷,惊得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乌鸦,或者说,欺骗之神的声音。 “我可是很喜欢你给自己选择的道路,”祂笑了,那种笑声像是钻头一般钻着他的太阳穴,“这幕戏演到这里也该幕落了,可怜的科斯莫,他真爱你,花了那么大力气,那么多年,就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他的机会,但你还是选择了其他人,你才是你们俩中比较想要拯救世界的那一个吧,真不愧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慢慢地,洛希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在废墟之下,他看到了被水泥砖块压住的尸体,许多尸体,特工的,研究员的,有一具尸体旁边还被撑了一把伞,挡住了雨水,他发现那是萨玛拉。 佩斯特开始在地上写字:“科因拧碎了整栋大楼。” 洛希点点头,示意他看明白了,他不怀疑和希尔融合后的科因能轻松做到这种事,然后他指了指远方的山脉,又指指萨玛拉,佩斯特点了点头,她写:“是的,那是科因,伞也是他打的。” 他可以想象科因在看到萨玛拉的尸体,陷入长久的沉默后,终于选择在雨中给她支起一把伞,萨玛拉终究给了他生命,也终究对他青眼有加,尽管她的爱古怪,扭曲,无法解释,而且永远更爱自己的科研。 “他为什么变成了山脉?”他问。 佩斯特摇头,她写:“他突然就,失控了。” 乌鸦在他脑中咯咯笑:“你不是想让德蒙特输吗,我实现了你的愿望啊,稍微对着这个家伙的脑子搅和一下,他本来就不太稳定,这下直接暴走了,哦,那些黑色浪潮拧碎大楼,掀翻马路的样子真是美丽,可惜你没看见,不过他一路毁坏建筑,到了教堂那里倒是清醒了点,转头离开了卡尔顿,把自己固定了下来,只不过,这下倒也没有意识了,比一座普通的山强不了多少。哦对,我还是按照契约代价又抽走了你的一部分生命,我就这么补充一下,本来该连视觉也一起拿走的,不过那样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教堂,洛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他知道是因为德雷克还在那里。 “真是一出好悲剧啊,不是吗?科因,倒霉的家伙,作为提线木偶出生,又作为提线木偶而死,最后恢复的那点意识都用来毁灭自己了,”乌鸦阴阳怪气地说,“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说不定他还能恢复,谁知道呢?我也没把他脑子完全搅乱。” 第224章 但科因总算远离了这里,远离了这场祭典,这总归是好事,洛希木然地想,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置身其中过。 佩斯特继续写:“德蒙特还在最底层。或许仍然活着。” 洛希眨了眨眼,这个事实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冲击,他平静地接受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平静以外的其余任何感知情绪。 这时,佩斯特忽然转头看向侧方,于是他也看过去,那里是一大团被搅碎的血肉,白骨支出,脏器摊了一地,洛希从一边的两只羊角认出了这团血肉的身份。是那只怪物,或者说,曾经是。 随后,那团血肉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她的金发已经完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整个人也血淋淋的,她摔在地上,好像无法解发生了什么,随后看到了佩斯特和洛希,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过来。 是赫塔。 如果他的感知还健全,他会记恨她的背叛吗?洛希也不知道,但他从她反复开合的嘴型那儿认出了她大概在说什么: “我本来是要赢的。” 她一直,近乎失心疯地重复着这么一句,佩斯特抬起手,随后猛然握拳,赫塔直接栽倒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她身上开始爆出绿色的脓包和水疱,她抓挠,滚动,发出在洛希看来无声的尖叫,随后一动不动了。 她大睁着的眼睛依然凝视着落雨的天空,凝视着远方。 雨落在她的尸体上,仿佛是大自然最后的,对于死者的温柔抱拥。 佩斯特疲惫地摇摇头,站起身来,也朝洛希伸出手,就在洛希想要握住她的一瞬间,他看到佩斯特眼下多出一个血洞,仿佛一记红色的泪滴,同时暗红色的血雾从她脑后扩散开来。 他愣愣地看着佩斯特倒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到了黑漆漆的枪口,和趴在枪后的少女。 娜娜莉身后拖着一长串血迹,看来她是从废墟里硬生生爬到这里来的,钢筋划穿了她的腹部,她却毫不在乎,拖着外露的内脏爬到了这把枪边上,然后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完成了吗? 尽管她伤得那么重,失血让她露在绷带外面的疮痂都泛白了,可她虚焦的眼中仍然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她已经不再仇恨哪个具体的目标,恨意的烈火早已吞噬了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对准她看到的任何一个活物开枪,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在把枪口对准洛希的一瞬间,她的手指从扳机上松开,头颅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永远地睡着了。 她们成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把洛希困在这个有史以来最稳定的架构中,没错,死亡本就该是如此稳固而不可动摇的存在。 四周如此寂静,他却仿佛听到火车压过铁轨的哐啷声,那辆梦中的火车还是开过来了,无情地碾过所有生命,一切都照安排好的那样发展,他好像又走在火车上,佩斯特,赫塔,娜娜莉,桑切斯,德雷克,他一步步走过,掠过他们的尸体,然后看到科斯莫,他跳下火车,永远地摆脱了命运,而他却选择留在火车——留在这该死的命途里。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模拟了一下已经无法再从他眼中淌出的泪水。 他走在最底层的走廊里。 他下来了,他怎么下来的?奇怪,他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搬开那些倒塌层叠的预制板和水泥砖块,但是总之,他现在走在地下最底层的走廊上了。 这里原本一片漆黑,但就在他思考发电机在哪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管闪了闪,随后就像应和了他心中的想法一般,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到处都是尸体,他见过那样的死状,被活着压碎,全身骨折,而且不如说那就是一切开始的原因,他在北地的军队服役时被希尔的投影体袭击,几乎全灭,他奇迹般的活下来,被送回后方,却失去了记忆。 但现在这一切显然是科因所为了,他真有这么好心会留德蒙特一命吗? 他停在一间实验室前,他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德蒙特就在这扇门后面。 他推开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德蒙特果然在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几乎要以为倒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尸体了。洛希走过去,抓着他的衣服,连拖带拽——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消失了,但是还好,反正他现在应该也不会需要它了——地把他弄到了试验台上,然后伸手去探德蒙特的鼻息,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感知到气息拂过皮肤的感觉。 于是他解开对方的衣服,在胸部的皮肤下,本该是微微颤动的心肌,但是此刻那里只有一片静止。 他又去看对方的脖颈,同样,没有找到任何动脉规律搏动的迹象。 不。 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摸不出对方的身体是否还有温度,但是看上去这具尸体仍然柔软,他连忙去取来门边放着的aed设备,把电极片连到对方的胸脯上。 他必须得活过来。 洛希这么想着,然后启动了设备。 “我以为你会移动开,就像你之前一直对我们做的那样,把我们在各个地方丢来丢去。”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无波,仅仅是陈述现实。 “还是说你只是借用了娜娜莉的能力?现在她死了,所以你用不了。” 德蒙特睁开眼睛,无影灯的白光有点刺眼,他几乎要流泪了。 第225章 他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于是他将视线下移,注意到几根皮带把自己牢牢束缚在了这张手术台上,而洛希坐在一边,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窥视不清。 他没有回答洛希的问题,他很确信自己之前是死了,而且死了很有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被救活过来,该死的科斯莫,偷偷避开所有人把科因跟北地那团巨大的黑泥巴混在了一起,说不定这才是他去北地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凭借那家伙能字面意义上碾压所有人的暴力直接挫败他的一切计划,什么关闭裂缝全都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所以,他为什么在这睁着眼睛,心脏鲜活地搏动? 没有人能做到起死回生,没有人。 他思索着这一切,然后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个有点惨淡的笑容。 科斯莫曾经让佩斯特对他传话,说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新世纪的神明,现在看来,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威胁,科斯莫大概也没有威胁人的癖好,他仅仅是对既定的现实进行描述。 新世界的神明坐在一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可以心想事成。 “说点什么,爸爸。”他开口道。 然后德蒙特不受控地张开了嘴,吐出了正在他脑中徘徊的句子:“我不记得我有把你教得这么迟钝。” “这不怪我,”他说,“乌鸦拿走了我的感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在我把你捆在手术台上时又慢慢都回来了,但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说话时,不断用右手摩挲着左边小臂,似乎对失而复得的触觉感到新奇一般。 “祂没有还给你,是你自己重新创造了它们,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吗?我之前已经死了,你是最后活下来的人,你成为了这场祭典的赢家。” “那种事之后再说吧,乌鸦也没来找我,祂大概觉得我的选择很无趣,爸爸,你知道吗?我在科斯莫和正确的事之间,选择了正确的事,我很想选他,非常,非常想,但是那样的话,我们走到如今,牺牲的那些人算什么呢?你成功后,又会做多少糟糕的事呢?我不能背叛他们,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洛希近乎梦呓般说到。 德蒙特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违背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拥抱社会规范的人早晚会后悔,他说:“话说完了吗?你想对我说的事就这些?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解,想哭就去抱着你男朋友哭好了——哦我忘了,你没选他,不好意思。” 洛希没吭声,于是他又说:“你把我绑在这就想说这些?话说完了,那你想把我怎么样?想杀了我?还是想把我丢在这,任我自生自灭,随便哪个都行,你可以动手了。” 洛希说:“我想你忏悔,爸爸,我想你挽救一下自己无可救药的灵魂。” 德蒙特哑然失笑,他心想这小子在做正确的事上已经有他妈的执念了,不过也正常,他都为了这个信念抛下了自己的爱人,沉没成本这么高,他回不了头也正常。 他只是说:“我没什么可忏悔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洛希嘟囔道,从旁边取过一个装有手术工具的盘子,端着它朝德蒙特走了过来,“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 只一眼德蒙特就看清了盘子里装着什么,麻醉剂,一把小锤子,和——一根冰锥。 冰锥。什么手术需要用到冰锥?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恐慌像条蛇一样从他心底爬了上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冰冷而湿漉漉的恐慌,“你不能这么做。”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洛希的执念,这种一定要做正确的事的执念已经把他逼得不正常了——尤其是在因为这种执念导致他甚至选择离开科斯莫的情况下。 “没什么,”洛希温和地安慰他,以一个医护人员对病人——尤其是病入膏肓的病人特有的关怀,“只是睡一觉,爸爸,只是睡一觉而已,睡醒后,你就是一个好人了。” “不不不不,洛希,别这样做,求求你,”他拼命挣扎,可是皮带把他捆得死死的,“你可以恨我,你可以杀了我,折磨我,蹂躏我,把我活着解剖,拿我的内脏去喂狗,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唯独——唯独不要这么做。求你。” “别这么抗拒,我在帮你做一个好人,这是对的,好的,正确的事。”洛希的语气仍然平静,他用纸巾擦了擦德蒙特的额头,短短数秒,他从来都好像泰然自若的父亲已经冷汗涔涔,但洛希并不觉得有趣,他都有点可怜他了。 “这不是什么正确的事!”他吼道,“你在做的事比我要更糟糕!我从来——从来没有践踏过谁的尊严,从来没有违背过谁的自主意愿,是,我劝诱,我逼迫,但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乐意送他们去死,我愿意给他们死亡的尊严!” “活着被狗吃不算什么尊严。”洛希显然想起了那个被德蒙特害死的战俘。 “那也比这好,我宁可你拿我去喂狗。”德蒙特绝望地说。 “你就这么不想当个好人吗?” “不,我可以,”他着急地说,几乎咬到了舌头,“我可以,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不过是对社会秩序和法律低头,虚与委蛇地活着,假装自己没有犯罪倾向,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演一辈子!所以——所以,求你,洛希,不要对我做脑白质切除手术。” 第226章 “但那样你不是发自内心地变好,不是吗?” “那我做不到,我生来就感知不到那有什么好,我不明白他人的喜怒哀乐与我有何相干,我也不解为什么要在规范内低头活着,但是我可以演!何况,这世界上真要论心,论灵魂,又有几人是好人呢?谁内心没有几次那种阴暗的冲动?谁不会在某个深夜渴望切断某人的喉咙?” 洛希只是说:“从现在起,做个好人吧,爸爸。” 说罢,他拿起了麻醉剂。 无影灯下没有半点阴影存在,一切都明亮,清晰,无所遁形。 第123章 美丽新世界 太阳终于又重新升起,先是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然后一层层地刷亮,从仍有点冷意的蟹壳青一路到熔岩般热烈的鲜红色,日轮渐渐从地平线下升起,泵出的血液活跃地跳动着,染红了东边的天空。 但是太阳会升起,就会落下,那时黑夜又会接管一切,一切见不得的阴暗恶意又会滋生。 洛希站在满目疮痍的地上,平静地望着日出,一只乌鸦落下来。 “你在等什么?”乌鸦好奇地问,“不打算实现你的愿望吗?毕竟,再怎么说,你现在可是赢家吧。” 洛希只是看向旁边的轮椅,德蒙特坐在上面,半歪着头,眼神虚焦着,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向哪,或许他什么都没在看。他不动,不说话,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他输的很彻底,由内而外地被毁灭了,你满意吗?他现在基本上就是个没有自能力的傻子了,离了你估计连饭都不会吃,厕所都不会上。” “我看了这个世界。”洛希没有回答,反而轻声说,“我看到了它本来的样子,科斯莫向我描述过它的宽广,浩大,那些闪烁在宇宙中的星辰,但是我都看到了什么?七十亿人缩在这么一颗星球上,宁死也不往外看一眼,人与人相互争斗,国与国也是如此,大国把小国当做博弈的场所,人就这么在战争中像草一样倒下去,没有人会被真正的记住。这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仍然充满阴谋,暴力,尔虞我诈,阴险自私的人爬上权力的高位,而善良的人只有用善良来装点自己的墓志铭。” “这样的坚如磐石的肮脏现实,我不如不要,我现在明白科斯莫为什么劝我留在那里,留在一切开始前的地方,因为我幻想人类徜徉在星海,而他们只是困居一隅相互撕咬,当我发现我一直报以期望的现实世界里有那么多人还在受苦,有多到难以计数的人像德蒙特一样活着甚至功成名就时……我真是,前所未有的失望。” “我把德蒙特变好了,可那又有什么用?像他这样的人还会不断出生,成长,成为社会的一部分,甚至被人愉快地接纳。”洛希喃喃道。 “所以,你不打算改变这个世界了?就维持现状?”乌鸦蹦跳了一下,看起来有点不满,“我可是期盼你们给我上演一出好剧的,难道你想把它搞烂尾吗?” “你不是真的智慧与知识之神,我知道,你是什么外来的神,占用了祂的壳子。”洛希说。 “你说的没错,不过提这个做什么?我差不多也对你们腻味了,等这场戏落幕,我就要回我老家去了。”乌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从德蒙特那里问出了他的原计划,他原本打算在你离开后借用智慧之神的空壳成神,这样就不会出现人的肉身承担不了神的权能的情况。” “说下去,洛希。”乌鸦显然猜到了什么,它几乎在笑了——如果鸟真能做出笑容的表情的话。 “人对世界能做的很有限,但是神就不一样了。”洛希转过身,直视着乌鸦,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有一个愿望,我要重新建立一个人人都能相互解的世界,无人敢行恶事,无人能行恶事,在那片灵魂之海里,诞生的将是一个熠熠生辉的,美丽新世界。” “你知道,”乌鸦慢悠悠地说,“神是无法直接改变世界的吧?因为祂们实际上位于另一个次元,一个更高维的地方,否则我直接让你们按我的意思演戏就行,何必还跟你谈交易呢?” “我从未说过,我要的新世界位于现实之中。” 随着他的话语,乌鸦看见无数的尸体上,开始冒出一些雪白的摇晃的雾气,带着珍珠一般的色泽,它们直奔天空而去,祂很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人的灵魂。 “所有的时间空间上,所有存在过的人,我会接收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灵魂将位于我的体内,我会永远地凝视他们,我将成为新世界的规律,世界将在我的注视下重新开始运行,在那个世界,不会再有任何饥寒冻馁,所有的要求都将被满足,人将成为社会的主体,而非仅仅维持社会运行的螺丝钉。” “你确定吗?这样你将根本无法维持自身的形态,你会彻底成为某种高维的存在,接近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是借助自己的投影,而人类将永远无法彻底解你。” 骤然之间,天空与大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交替闪烁的迷幻色彩。 如果德蒙特神志还清醒,大概会说:“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 可惜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主动动作就是流口水。 “很早以前,在北方那条山脉里的时候,科斯莫就告诉过我,我们所生活的现实,其实是真正的现实世界上蒙着的一层皮,我们活在这层皮里,所以它才会被如此轻易地修改,反复涂抹,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皮卷起来,和我自己融为一体。” 第227章 他行走在时间的洪流中,对于此刻的洛希来说,时间早已没了先后之分,它不再是一条只能指出单一方向的河流,它有无数个方向,开端与结局同时发生,而每个方向上都有着他的身影。 “所以,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这也是我曾经做过的事。” 他恍然大悟似的喃喃道,挑起了其中一条时间线,迈入其中。 恶臭腐朽的地牢气息几乎实质化,他迈入地牢的门槛,一路见到披着石头鳞片的蛾子,伏行于土地中的吸血水蛭,双足行走的蜥蜴,残忍无情,把这里囚犯的皮肤扒下来当做战利品。 这里就是黑暗群岛上的那座地牢,而他是来寻找一位囚犯。 在地牢最深处的某间完全多此一举的囚室里(脆弱的铁栅栏门挡不住黑暗与怪物,而能被关进这里的人也不是一道铁门就能拦住的存在),关押了三名囚犯,两人坐在门口,一人躺在最角落,眼上还搭了块布,轻松得像是在光线充足的下午某个贵族城堡的庭院里午休。 坐在门口的两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人问对方:“你为什么被他们关进来?” 那人回答:“因为我支持皇帝陛下。” 他又问另一人:“你又是为什么被关进来?” 于是这人回答:“因为我反对皇帝陛下。” 然后他们齐齐看向角落里的第三人,他躺着,双手搭在胸前,呼吸平静而匀称,仿佛真的睡得很沉。 “你呢,老兄,你又为什么被关进来受罪?” 他继续躺着,一动不动,那两人也就耐心地等着,过度黑暗的地牢里只听得到外面有怪物爬行过的声音。 终于,像是受够了这片难捱的寂静,第三人拉下了眼前那块布,露出了颜色过于浅的虹膜,他半是平静半是嘲讽地说:“因为我就是皇帝陛下。” 两人大笑起来,反对皇帝那位说你别扯淡了,皇帝早被处死了,就在鲜花起义的起义军攻入皇城的第二天,皇帝就被人推到广场上砍了头,据说全城都找不到敢砍这位长生不老的皇帝的头,好容易找到个学徒,还砍了三刀才砍准,第一次切到皇帝的头盖骨,第二刀劈歪了,让皇帝的脑子在脖子上吊着,就是不掉下来,最后连忙补了第三刀,滑稽得像马戏表演,皇帝自此威严扫地。 支持皇帝的人说不可能,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永远不可能死,被砍头的只是一个倒霉替身,皇帝本人早已深谋远虑算到了这一切,此刻只是暂时隐退,早晚有一天会除掉这群叛徒,如闪电般重回他忠诚的皇都。 科斯莫又把那块布盖回眼睛上,说行行好闭嘴吧,我四百年没睡过觉了,也没放过一天假,除了吃饭就是在处政务,大事小事没完没了,现在哪怕怪物环伺我也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们果然如他所愿的沉默了,一并沉默的还有远处传来的怪物的声响,甚至在更远处,日夜不息地拍打海岛沿岸的海浪也静止在半空中,铅黄的泡沫只能飞到一半就凝固在空气里,不,也许它们不是沉默,只是有某种存在冻结了时间。 科斯莫大概是察觉到了异样,他摘下蒙眼的布条,然后就看见了一副他本该还要再等几百年才能看到的面孔。 洛希静静地看着他,手中多出来一个亮着昏黄光芒的提灯。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喃喃地说。 “也许吧。”洛希轻声回答,“但是我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那么,我是失败了吗?你是从未来回来的?你还是去做了那个所谓的神明?”科斯莫说,那种疲惫又从他的眼睛里泄露了出来,水一样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不,科斯莫,”洛希摇了摇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起码在这一刻,我真的很高兴我选择了这条路,因为我可以看到你,所有的你,全部的你,你的出生,成长,和每一次轮回与死亡,我看到你尝试把我从注定的死亡中拯救,到最后你想要和我一起迎来命运。或许我们真的一开始就不该启动轮回计划,但是既然事已经发生了,我也不能轻易地否认大家为此的付出,所以我想要你帮帮我,我想要你让我成为神明的未来注定发生。” 科斯莫看着他,最后泄气般的将那根布条丢开:“那么,我要怎么做?” 洛希又凑近了他一点,他把提灯放到地上:“下一次,下一次你的轮回,麻烦你在公元前,旧神们刚离开不久的时候去一趟深渊之城,在那里,在图书馆前,你会遇到从未来回来的我,他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未来的你遭人算计,失去了形体,只剩灵魂还依附在我的身上,你要帮他,也是帮你自己。” “非得这样不可吗?这比死亡还要糟糕,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哪怕一刻的休憩。” “我说了呀,”洛希笑了,他伸手过去,揽住他,听着对方的心跳,为他仍然活着而感到放松,“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们是对等的,我才可以看到你两百万年来漫长的旅途,和你对人类的失望,到最后彻底投身虚无的倾向,但是没有人可以责备你,你已经做了一切你可以做的事,谁能苛责一个奔波了那样久的人类?之后你就可以休息了,我会完成你未竟的事业,我会守护人类文明的。” 科斯莫拔出了一把小刀,一把雪亮的小刀,洛希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看得见所有的未来。 “我知道这一定会是徒劳无功,”他空出来的那只手反抱住洛希,“但我一定无法眼睁睁看你成为这样的存在,洛希,我恳求你你解我,我想要给你一个选择,给那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洛希一个选择,如果他不想成为神,那他起码有机会享得一场永恒的安眠。” 第228章 “我知道,”洛希说,“谢谢你,科斯莫,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看着科斯莫划开自己的喉咙,血像喷泉,这条时间线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他将前往下一次轮回,而在那里,他会巧妙地骗过所有人,让众人都误以为他仍是那个兢兢业业地试图把人类文明从既定的毁灭中拯救的弥赛亚,没人知道他只是想要救一个人。 然后洛希挑起下一条时间。 在被他凝固的时间里,他看到刚从凡米尔岛穿越而来的自己,茫然地站在图书馆前,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许他需要一点提示。 于是洛希摊开手,一本记载了所有有关希尔的血肉魔法的书出现在他手中,现在他能轻松地看懂那些诘屈聱牙的文字了,他撕下其中一页的某个书角,把它塞进自己的口袋,这下足以让他解自己要去找的是什么书了。 然后,也是这条时间线上,更前一点的位置。 他来到北地的冰原,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屠杀,希尔的投影体轻松吞掉了一支军队,但是也不仅仅是军队,他瞥到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尸体上穿着的是paa的制服。这是一次由paa和军队发起的联合调查,但是情报却是假的,他现在知道是德蒙特指使自己埋在paa的叛徒提供了假情报,这导致了亲自前来北地的paa局长,科斯莫费因斯的死亡——当然,这么说不准确,他只是没了肉体,而灵魂还在——哦找到了。 他找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仅仅能从红发勉强辨认出他的身份。 我都不记得我原来是死在这里了,洛希想,然后他抬手,十分轻松地将生命与魂魄重新灌注入那具残破的尸体,只可惜由于科斯莫的灵体的存在,他不得不多留置出一些冗余,于是那块记忆那块只能不填充了,毕竟要给科斯莫的意识腾地方。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这么失忆的吧。他一边做,一边想要发笑。 然后他离开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负责打扫战场的人就会来把自己捡回去然后送到后方医院。 他回到这片迷幻的色彩中,乌鸦,不,徐是正在等着他,他正无聊地啃着苹果呢。 “你回来了啊。”徐是悠悠地说,“要做的事都做完了?” 洛希点点头,然后徐是再一次地,递给他了一颗苹果。 “把苹果给她。”徐是说,洛希回过头,看到了他曾在工厂见到的女孩,那个有着和at一模一样的外表的女孩,他在离开工厂时回头看了一眼,还依稀看到了她在仿佛哀悼一般看着那个被她的孪生姐妹变成机械造物的员工。 “你离成为神就差一副神明的躯壳了,而多么巧的是,妄尊自大的人曾经开启过名为新神的计划,想要给神打造出一副足以行于大地之上的身体。” 洛希把苹果递给女孩,她沉默地吃下了它,智慧之果,罪恶之果。 色彩褪去了,他们来到了时间之外的深渊底部,还是那座岛,还是熟悉的沙滩,不同的是空中的三十二轮月亮熄灭了,而本该是海水的地方却裸露着空荡的海床。 哦,于是洛希明白过来,当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完成了那份事业,他真的成功熔铸出了灵魂之海,而自己当时的担忧也是不必要的,因为在灵魂之海中,不会有恶的存在。 然后他抬起手,从无数的时间里抽来的无数烟尘一般的灵魂彼此交汇,它们的数量之多,以至于最后成了液态的海洋,覆盖在干涸的海床上,荧光海浪冲刷着雪白的沙滩,现在洛希知道,每一颗荧光都是由无数人的思绪所组成。 徐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大概对这场终于尘埃落定的戏码失去了兴趣,真的彻底离开这个宇宙了。 然后洛希把手伸向那个女孩,女孩也反握住他的,她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使命终于要完成了的兴奋。 然后他们走入灵魂之海,走进他亲手打造的美丽新世界。 第125章 二度回归 这里是灵魂之海内部的意识世界了,洛希对此十分清楚,毕竟这是他一手制造的。 他走在街道上,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城镇,沿街都是石砖砌的二层三层的小房子,咖啡厅门前撑着阳伞,有人坐在那里聊着天,有人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路人三三两两,洛希嗅到一点咖啡的香气。 他抬起头看向清澈的蓝天,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他大概在这里站得太久了,让店主误以为他在读门口的招牌,于是主动走了上来,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喝的。 “最近有活动,点套餐的话会比较划算,啊,还有,第二杯咖啡半价。” 店主热情地向无所不知的造物主推销着他的套餐,巴斯克蛋糕配美式咖啡,或是焦糖可颂面包搭配摩卡咖啡。 “不了,谢谢,我只是路过。”洛希给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他可以轻易地看到店主的一生,以及他的所有可能性——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他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日子平和时他就普通地工作谋生,陷入动乱时他就普通地被世道倾轧然后悲惨地死去,和那种时日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惨剧一般毫无区别。而现在他已经过着自己想中最美好的生活,有一家小店,有着忠实的顾客,偶尔有路人经过,聊着他所不知道的琐事。 洛希很高兴自己有帮到他。 他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了一家疗养院前,太阳还未完全升到正中,正好被疗养院主楼挡住一些,给前院投下了淡青色的清凉的阴影,在阴影的边缘处,挨着花坛的位置,有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正在给鲜花浇水。 第229章 那人长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垂着眼睛,看上去和洛希长得十分相似,也真的有人这么问了。 一个护士打扮的女人靠近了这里,她先是对着那人笑笑,用鼓励小孩似的语气对他说:“早上好,林万克斯先生,您又来照看这些花儿了?您把它们照顾得很不错,不是吗?”然后她才转向洛希,脸上露出了然的的神色:“您好,先生,您是林万克斯先生的家属,是吗?我猜是他的弟弟?您不用在外面这么站着,进来吧,探望家属只用去门口登记一下就行。” 洛希本想推脱,但是又想不到有什么由拒绝她,于是最终还是走进了这间疗养院。 全程,这位林万克斯先生——或者说,德蒙特林万克斯,没往他这边瞥上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坛里的花,偶尔伸手掰下一片看起来生长得不甚良好的叶片,脸上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温和。 “他是个省心的病人,”护士微笑着对洛希说,“从不闹事,虽然不会说话,没有自能力,也基本无法认知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很喜欢种花,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照料这些鲜花。” “我都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爱好。”洛希说。他真的不知道。 护士看了他一眼,洛希认为这一眼中有一些无奈的批评,不过她应该是见多了这样的事,并没有多苛责什么,只是轻声说:“有时候在家里,人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家人,我是说,生活已经足以填满我们的注意力了,不是吗?” “是啊。”洛希说,环视了一圈疗养院。 他知道这里的病人都是什么情况,他们的灵魂缺失了,而且不止缺失了一点,是缺失了很多,多到他们已经无法正常地维持自己的意识,就像德蒙特一样,连人的知性都几乎失去了。 并不是他不想维持这些人灵魂的完整性,而是那些恶意侵染他们侵染得过深,想要去除恶意,就只有把灵魂也一并撕扯下来,洛希并不同情这些病人,他们没一个是好东西,而想要进如灵魂之海,进入这个乌托邦世界,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比如——他看向德蒙特,为人的知性。 “说起来,”护士开口道,“这里的病人都很省心,从不做什么奇怪的事,不会突然大喊大叫,不会脱了衣服四处乱跑,也不会暴力袭击医护人员,但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问我自己,他们这样真的算是在活着吗?我是说,他们甚至从来不会主动做什么事,就连吃饭喝水,都要你放到他们面前他们才会开始进食,就像……你养过虫子或者一些智力低下的宠物吗?他们就和那些动物没什么区别。” “你想说他们像行尸走肉?”洛希说。 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绝没有轻视或者人身攻击他们的意思……但有时候我很难不这么想,林万克斯先生已经算是好的了,他起码有点爱好,虽然不知道照料花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这么说吧,他主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让我感觉我面对的真的是一群活人。” 洛希没说话,有那么一刻他想反驳,想说只要这些人活着你就没法活,但是最终他还是沉默,然后看向护士,说:“我想和他说说话,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护士笑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他没什么可能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于是洛希起身走向花坛,德蒙特正在给一丛郁金香浇水,这丛郁金香生长得很漂亮,粉的黄的,花瓣柔嫩如婴儿的脸颊,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完美。 他轻轻抚摸上其中一朵花的花梗,作势要掐断它,当然,他不是真心想要摧毁一朵花,他只想看看德蒙特会有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德蒙特木然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水壶,他原本是要往另一边走的,但是现在洛希挡住了他的路,于是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希希望德蒙特能像以往那样,轻蔑而高傲地推开他,然后指责一切都是洛希的错,这样他就能继续心安得地恨他,但是现在那些恨意落了空,洛希无法恨一个脑子坏到只能给花坛浇点水的残疾人。 可那些创伤和恨意依然存在,它们完全没有随着德蒙特的转变而消失的迹象。 他让开了,德蒙特继续往前走,或许他只能把洛希解为一个会移动的障碍物,而不是和他血脉相连又恨他入骨的亲人,护士追上来,亲切地对德蒙特说这种时候该和别人说谢谢。 “谢——谢——”她拉长了语调,像母亲教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样教德蒙特。 于是德蒙特转过身,他仍然不看洛希,眼眸低垂着,吐词含混不清,好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似的。 但洛希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德蒙特说:“谢谢。” 他离开了疗养院,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到了paa内部。 paa在这里当然不再是什么异常调查协会一类的存在,而是一家生物制品公司,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和穿着黑色西装的销售经们在大楼里来来去去,看上去竟然异常和谐。洛希确信这些人都很享受他们的工作,也很热爱他们现有的生活——他们几乎不可能更幸福了,他望着他们的脸,再度肯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我做的是对的,不是吗?他渴望地望着周遭的人,然后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红色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衣服上也沾着尘土,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是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不能说是不错,他看上去是很愤怒。 第230章 那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来不及想更多,洛希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人夺走了。 那个在另一个自己对面和他说话的,是这个意识世界里的德雷克。 洛希很确信德雷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这里,变数没有发生,他的女儿没有因高热而痛苦地死去,他也没可能因此走上另一条自己可能从未设想过的,和自己以往的人生毫不沾边的道路。 身为他的朋友,自己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不应该为他庆贺吗?为什么自己看上去,是那么的愤怒,看上去几乎要被怒火烧透了? 他决定问个明白。 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挥挥手就荡开了浮动在这周围的意识,取而代之的是浓雾掩盖了一切,他要和自己单独谈谈。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够好吗?”他看向自己,轻声说。 他真的,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也许询问答案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迟疑,而这份迟疑拉扯出了更多的回忆,他一下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他会说什么。 在他刚迈入北地的那条裂缝的时候—— “我没有批判这个世界的意思,”另一个他自己说,“但是我认为这是对他人的一种不尊重,当然,要是当事人愿意留在这么一个完美又完满的世界里那我也祝福他们。” 他现在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了。因与果在这一刻完美地拼凑上,他实现了那些人心中对于美好的渴望了吗?实现了,每个人心中都有美好的愿景,这些愿景许多时候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景象,而是一个模糊的渴盼,他在某种程度上放大并具现了它们——人心中的一部分。 然而人心总是复杂的,忧虑与欢喜,悲伤与憎恨,各式各样的情绪构成了他们的整体,而最重要的是,这是属于他们的。不论他们行过了怎样的道路,做出了怎样的选择,那是只属于他们的人生,也是一个人最初的和最后的自由,谁也无权玷污,不论那人是否出于好意。 “我明白了。”他说,挥挥手把另一个误入这个世界的自己从这里送走,同时他感到世界上出现了些许震荡——或许是他的动摇撼动了这个世界赖以存在的本质。 他隐约地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洛希既渴望它的到来,又隐约抱着一丝担忧。 浓雾散开了,他的眼前不再是paa的大楼内部,而是一个塑料座椅靠背。 洛希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置身一辆公共汽车上,窗外看起来正值午后时间,树影与光斑交错着洒在公交车有些斑驳了的蓝色车身上。 哦,他想,这不是我回到卡尔顿的那天吗?现在我又回来了,为什么,因为我想让一切重头再来吗?我想要一个更完美的结局吗? 他把手伸向口袋,如果真是一切重新再来的话,这会佩斯特该给他打电话来了。 可是没有,手机安静地黑屏着,公交车也没有突然停下,司机没有被异常感染,洛希没有必要把一辆公交车丢下峡谷,四周十分安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蝉鸣外什么都听不见。 公交车顺畅地开到了山脚下,一切都是如此平常,对啊,他在想什么呢?这不是他创造的,和平的,完美的,根本没有异常的世界吗? 洛希不由得苦笑,就在他想把脸埋进手中的时候,公交车司机却突然一个急刹,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还害得他撞上了前方的座椅靠背。 发生什么事了?洛希揉着额头往前看去,司机正气急败坏地把头探出窗外,朝前方大骂到:“你他妈的发什么疯呢?不想活了赶着去投胎吗?” 路中间站着一个人,微微打卷的黑色头发,戴着眼镜,一只眼睛用绷带包起来了,而另一只是一种洛希所熟悉的沉静的深绿色。 他连忙三步并两步跑到车前方,对司机说:“麻烦开一下门,我要下车,那人是我的朋友。” “你朋友?他看上去脑袋可有点不对头,”司机狐疑地扫了他一眼,“你确定没问题?不用我打个急救电话?” “不了,谢谢。”洛希吞了口口水,德雷克本该在paa改做的生物科技公司里当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但他既然出现在这里了,而且是以这种形态,那大概说明…… 他走下车,德雷克看到他下车,也就转身走向了路边的站台,在长椅的一边坐了下来。 洛希跟着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他注意到德雷克的一只手打了石膏,绷带打成了三角巾的样子,把那只胳膊固定在了胸前。 他想说点什么,想说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的,但他努力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憋出来,而德雷克更是沉默得像块石头。 终于,在太阳的角度往西移了好几度后,他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看来,不会有更多人来了。” 德雷克没说话,但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我……我给了人选择,只要愿意面对现实的人,都可以从这个美妙的幻境中清醒过来,可是除了你没人来找我。” 德雷克没做声。 “可是,德雷克,你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吗?你明明可以很幸福啊?和你的家人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自己?” 良久的沉默,蝉鸣声几乎震耳欲聋。 终于,德雷克站了起来,他走到洛希面前,挡住了阳光,背着光,他的面孔看起来模糊不清,他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干涩如同落灰已久的弦乐器:“因为我没兴趣做你的过家家人偶。” 第231章 洛希怔怔地看着他,德雷克的话如同审判的利剑,直直戳穿了他,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你要离开吗?”他喃喃地问,还有更多话藏在心里,你要否定我吗?你要抛弃我吗?你要粉碎我一直以来的执念吗?可他说不出这些话来,他只能说:“现实的世界……不过是一片废土,你在那里,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在这里不好吗?他抬头看着德雷克,迫切地想要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一丝赞同和解,然而那只眼睛里只有他自己的倒影。一个小小的,苍白的倒影。 如果我求他留下来,他会怎样?一个想法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就当为了我们的友谊,就当我真的想回到从前——留下来吧,德雷克,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他如此恳求道,就像一个孩子求着别人和他做朋友。 然后在他的想象中,德雷克漠然地看着他,他抬手抚上自己的侧脸,然后硬生生地把那张脸给撕了下来,把血淋淋的脸皮丢在他面前,然后冷冰冰地说:“好啊,你就拿着这个去和我虚假的家人玩过家家吧。” 不行,洛希不能这么做,德雷克会看不起他,那比杀了他还要更难受。 他吞咽着,抓紧了自己胳膊内侧的衣服,抱着最后的期望问德雷克:“你知道……你的家人们并不是虚假的吧?那也是他们的灵魂,那也是他们想要的幸福生活。” “我的经历也不是假的。”德雷克说,言下之意已然足够清晰,指望他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前一样平静地过日子根本不可能。 洛希不能再说什么了,可是他的舌头不受他的控制,他终于还是吐出了自己最深重的疑问:“我做错了吗?” 可我只是想每个人都过上他们本该值得过的日子。 德雷克看了他一会,他脸上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洛希,那不是错误,你从来都有资格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幸福,每个人都可以,而世界也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神明。” “他走了哦。”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洛希回过头去,看到那个为了成为承载神明的躯壳而被制作出的女孩,她正歪着头看他。 他只能无奈地笑笑。 “你没必要纠结这个,在我看来,那个人傲慢,固执,认死,有自毁倾向,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你强行把幸福塞给他,就像把深海鱼捞上浅海一样,环境变好了,它们反而会受不了。” 洛希闭了闭眼睛:“他是我的朋友。” “在你把他当做实现你想的道具的时候他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女孩刻薄地说道。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吗?”洛希疲惫地笑了笑,“还是说你和at合体了?这种话听起来像是她会说的。” 一阵疲倦深深地裹住了他,他忽然解科斯莫为什么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倦意了。 “你管我呢,我和她本来就是一体的,不过他说的倒是没错,你没必要死抱着自己的执念不撒手,你去追求个人幸福说不定大家都会更舒服。” “你说的没错。”洛希喃喃道,他的手和腿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就像徐是说的那样,他无法直接行走在这个维度的世界上。 “我替你做了决定,把你驱逐去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你就在那过你的日子吧,要是哪天想起来了,也能回这边来看一看。我允许了。” “谢谢。”洛希说,他很诚恳,这是真心的,让他自己来,他或许还会纠结很久,但是她推了他一把,而当他滑向另一种可能性时,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所的舒畅。 “洛希,洛希?醒醒。”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抓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力道很轻。 洛希努力睁开眼睛,感到一种从深沉的午睡中被唤醒的酸涩,他眨眨眼,挤掉多余的泪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科斯莫,头发扎了起来,他正弯着腰看他,脸上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担忧,他说:“你要是在这睡觉的话,得把阳伞支上。” “我这是……在哪?”洛希嘟囔着支起身体,扑面而来的蓝色几乎晃晕了他,他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大海,蔚蓝的,清澈的,广袤的无边际的大海。 他意识到自己在一片沙滩上,那种典型的热带度假沙滩,海鸥的叫声混杂着海浪的潮声,科斯莫递给他一个开好的插了吸管的椰子,他顺从地接了过来。 “你怎么了?你刚刚一直在念叨什么异常,文明,之类的话,做噩梦了吗?” “这里是天堂吗?”他茫然地开口。 “什么?不,就只是一片热带沙滩而已,不过确实在很多人心目中,天堂就是应该长这样吧。” 然后他想了起来,德雷克的话像一道闪电一样击穿了他。 “我的朋友,”他看向科斯莫,“对我说,我完全可以不要执着于做对的事,而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科斯莫已经把阳伞支起来了,清凉的阴影吞没了洛希,而他只是很平静地笑了笑,洛希意识到自己愿意付出一切来换这个笑容,他很轻地说:“为什么不呢?” 德雷克睁开眼睛,感到一阵反胃,但他硬生生地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用从科因身上抽出来的枪抵住了下颌开枪,子弹一瞬间就摧毁了他的神经系统,死亡来的如此畅快,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第232章 然后是洛希,他的执念终于还是把他逼得不正常了,居然弄出了一个人人解,人人亲爱的地上天国来,德雷克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差点吐出来,他想找到洛希然后把他臭骂一通,骂他到底在发什么疯,骂他说你的行径比独裁者更恶心,但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怒火就全都消弭无踪了,洛希看起来就是个迷路的孩子,只是茫然地朝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口的方向一路走了下去。 现在他应该是回到现实了,不是吗? 他站起身,这里是卡尔顿,依然严寒笼罩,四下寂寥,冬日就是平等收割又接收一切生命的死神,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城外多了一条漆黑的山脉,随便吧,他不关心这个。 不过他记得自己应该是死在教堂里的,现在不知怎么的又活了过来,而且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paa的门口。 他忽然想到,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过整个城市变得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现在这个幻想倒是滑稽地实现了——在一片废土之上。 他呵了口气,看着白雾消散在冰凉的空气里,然后转身走向了paa的宿舍楼。 楼道里很安静,灯也全都熄灭着,很快他就走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这一间。 不知他一个人,洛希,他,还有——科因,都曾经住过。 说到科因,他在洛希造出的意识世界里没看到他,也许他死在自己之后了,而且觉得那个幻想世界很好,想永远地留在那里,这也没什么问题,德雷克自己也觉得只有像他自己这样骄傲又拧巴到了一种境界的人才会拒绝那样一个地上天国。 他试着推了推门——身上没有钥匙,他原本没有指望的,但是门竟然一推就开了。 门内是熟悉的摆设,也许是他们很幸运,也许是paa忘了这里还有一间空置的宿舍,这间屋子原有的一切竟然没有怎么被动过,依然维持着原先的模样。他走到厨房,水池里竟然还丢着两个泡在水里没动的盘子,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这里的最后一餐都吃了些什么。 他又走进每个人的房间看看,自己的房间被收拾了,不过科因的房间居然都还在,看得出来他当初走得很匆忙,连衣柜门都没有关上,他走过去合上衣柜门,里面是一件又一件一模一样的paa制服。科因从来没有过独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回到客厅,下意识地按下开关,没想到的是灯竟然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从远方看来,这间屋子就是这整栋楼,甚至整座城市,唯一仍然亮着灯的,彰示着生命的存在。 说不定我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了,他站在窗前,看着淡蓝色的雪地心想道,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风流淌在建筑间。 自封的地球上最后的人类孤单地坐在屋中,并且决定余生都要这样一直孤单下去,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不轻不重,敲了三声就停下的,礼貌的敲门声。 完结了,番外和后记会后续慢慢放出。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