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 第1章 《迟来》 作者:隰植【cp完结+番外】 简介:想要复仇,却被老婆牵着鼻子走 口是心非略有些暴躁攻x前乖仔后小可怜隐忍受 出狱后的霍宗池花六年时间爬到他能爬上的最高位,接着找到那个害他坐牢的玉叶金柯小少爷云颂。 在一个八平米的破小房间门口看见吃着糯米饭包的云颂时,霍宗池觉得自己可以对他说一句报应到了。 他要想尽办法折磨云颂。 … 一揽子折磨计划没完全实施,霍宗池就得紧咬牙关才能压住自己胸腔中即将喷薄的恨意。 他发现自己不论八年前还是现在都对云颂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服从性。 从云端掉下来的小少爷管霍宗池借五十买早餐只还五块钱。 请他吃草莓却需要他掏钱。 云颂但凡招招手,霍宗池总忍不住要凑上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真正领教到云颂的顺杆爬,霍宗池一度气得咬牙切齿。 也发现他对云颂原来不止有恨。 破镜重圆、he、年上、小虐 第1章 要不是你说你缺钱,我可以让比你经验更丰富的其他老师上。” 云颂辗转三趟公交到别墅区金水湾前,兼职的琴行老板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今天上午,云颂被临时通知到一个地址做家教试课,少儿钢琴课程一到暑假报名就很火热,云颂听说对方家境优渥,尽管住址远,他还是没多少犹豫就前往了。 望着面前灰白外墙铺开的气派建筑,云颂出奇感到一阵熟悉,他像来过一般很快就找到了入口,敲门,进门,一气呵成。 唯一不顺的,是他本已讲过多遍自我介绍,在报完名字抬头看向家长的那一刻断了下文。 家长霍宗池正一手搭在沙发靠背边上,姿态随意,脸上挂着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你好,”霍宗池对着他说话,唇角似有若无勾起一丝讥诮笑意,“付老师。” 分别将近八年,云颂以为他不会再和霍宗池见面,没想到不仅再见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颂只觉得这一瞬百感交集,但那句付老师,很像一记耳光扇在云颂脸上,使他本就缺氧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自从七年前跟付家结束收养关系,云颂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带着这个“付”姓叫他了。 云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到那架钢琴边的,当他能听到一点旋律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机械般在琴键上起伏弹奏。 这是一首他弹过数不清次数的曲子,云颂本来闭着眼睛都能弹好,今天却不小心弹错两个音,只因为霍宗池从他背后投来的火热视线,一度烧得他坐立难安。 好在如今这个穿着打扮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霍宗池对音乐方面的了解还和从前一样空白,一曲结束,他根本没有听出云颂的错误。 “付老师,表演结束以后是不是该面对观众啊?” 他甚至还给云颂鼓了两声掌,打得云颂心跳也跟着漏了两拍。 多年过去,云颂在处理突发紧张情绪方面没有任何进展,他的手总不自觉握成一个拳,四根指尖向内用力挖着手心,仿佛连呼吸都在暴露他的恐惧。 “你在犹豫什么?” 在霍宗池问他是不是害怕的时候,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的云颂才转过身去。 该来总是会来,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八年前云颂还是付家小少爷的时候曾对这个人颐指气使捉弄他,时移势迁,现在换成霍宗池了。 “我……” 紧张性喉咙不适,云颂停顿一会儿,地接着说:“我是少儿钢琴老师,如果你要学钢琴,我不是很好的选择。” “付少爷真是多虑了。” 霍宗池像要把他盯穿一样,“我这种没有品味的人的怎么有幸能上你的课,找你来是让你教林景声,八年前你抱过的那个小孩,还记得吗?” 云颂对上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尽管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眉眼间透出远胜从前的自信与从容,云颂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被压抑的戾气。 他当然知道霍宗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林景声是霍宗池的外甥女,八年前云颂抱过她,后来她与她妈妈霍舒玉一同出了车祸,霍舒玉安全气囊弹出抵挡,没出大事,林景声却伤了右腿。 出事车辆洗得干净,完全的意外。 在霍舒玉为了林景声手术筹钱的那个月,霍宗池正好被送进监狱,为的是他打断云颂哥哥付习州的四根肋骨和两颗大牙,以及导致他一只耳朵几乎失聪。 云颂仔细将琴盖放好,双手收回腿边两侧,才说:“记得。” “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霍宗池说,“你会教她的,对吗?” 他用冰冷的语气对云颂说着礼貌的用语。 云颂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你不用这样,霍先生,我早就不姓付了,现在只是轩之音少儿钢琴的兼职老师,你可以叫我云颂。”他试图避开霍宗池的视线,拿了曲谱站起身,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跟着颤抖,“抱歉,我只是一名兼职教师,水平有限,可能……没办法接你的课。” 当初他不懂事,不管不顾的喜欢,直接或间接做出伤害霍宗池与他家人的事,云颂知道自己是一定会遭报应的,现在报应要来,他愿意领受,但不应该再把林景声牵扯进来才对。 第2章 毕竟没有谁会愿意一个差点害得自己丢了命的人去教她学习。 “如果你有别的指示,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去做,这件……不行。” 云颂说完,规规矩矩地立在霍宗池身前,等候他除了这件事之外,如同命运的差遣。 但他不知道这番话会惹怒霍宗池,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霍宗池抵在门后,退无可退。 “是不能做,还是不敢做?” “不” 云颂下意识地反手去压门把手,霍宗池却腾出一只手来将他按住,再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云颂挣扎了几下,嘴巴说不了话,只能听见霍宗池酿着怒意的声音:“你欠我的不会因为你不姓付就不存在,知道吗?云颂。” 只是稍微过了几秒,云颂就安静下来,他明白是霍宗池曲解了他的意思。 出于对林景声的考虑而提的“不愿意”,在霍宗池看来估计只剩布满伪善的假意,因为害过别人,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 他有什么资格期待霍宗池给予信任呢。 霍宗池忍了很多年,这点发泄根本不算什么。 云颂选择的沉默忍受并没有给气氛带去任何缓和,他不说话,霍宗池的手突然掐到他的脖子上。 “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你有什么理由不做,我不付你钱是吗?” 缺氧临近窒息让云颂的脸憋得通红,他并不挣扎,让霍宗池不晓得心软还是什么,将他重重甩出去。 巨大惯性使云颂的脑袋撞上身后那扇防盗门,直叫他眼冒金星。 霍宗池摇摇头,“付少爷这副可怜的样子真有趣,都叫我快忘了,是你让我坐了三年牢。” 这种情况下,云颂喘着粗气,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脖子,默默将那句想说的“给钱也不愿意”,咽回了肚子里。 “是我害的你,”他看向霍宗池的眼睛,想,让霍宗池坐牢的是他,导致他姐姐霍舒玉一家车祸,林景声小腿受伤残疾的也是他。 细数罪行供认不讳,云颂竟发现自己因祸得福般不再感到恐惧。 “如果你真的想要雇我,那就雇吧。” 哪怕知道霍宗池恨他入骨不会让他好过,如果这样就能得到他的原谅,云颂说,“我可以做。” 霍宗池笑得渗人。 “付少爷怎么会对雇佣关系这么紧张?哦,别担心,被你们付家雇过,我会传授你一些经验。” “我不是” “你应该庆幸付家当初对你的栽培,让你在被他们舍弃以后还能有吃饭的本领。” 云颂倔强偏过头去,忍住下巴疼痛,再也无法忍受般夺门而去。 大家好,终于开新文了! 大概会是个栓栓的故事。 第2章 回去的路上云颂一直忍着剧烈疼痛,又庆幸自己跑得够快,让身体其他位置免受这煎熬痛苦。 他的下巴一定是脱了臼,否则怎么会这么疼。 他拿出手机划了半天才想起要给琴行老板打电话,汇报今天的试课结果,可嘴巴疼得说不出话,只好打字发短信。 琴行老板邱俊良回复:「忙,明天当面说。」 云颂说行。 晚上在酒吧有个兼职,云颂原本想顺道发个消息请假,犹豫几下,又把字删了,忍着疼痛不得章法地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打开搜索引擎,试着在里面输入霍宗池三个字。 网页弹出的消息中有着对他最简介的概括,云颂粗粗几眼领略精髓,裕市白手起家的新贵,做实体把小生意做到挂牌上市,只用了短短四年。 再往下滑,便开始出现不少含糊其辞的负面新闻,关于他曾蓄意殴打伤人获刑三年个月,又因表现良好减刑提前出狱的种种流言。 事件的矛头另一端用了些方法试图将自己隐去,可再怎么藏,云颂还是从字里行间读出笔者对港城付氏的指摘。 众说纷纭,没有真相。 云颂坐在颠簸摇晃的公交车上,从打开窗户边吸进来自郊区独有的泥草香气,盛夏的阳光将每一株植物染得发亮,他低头,看见一只断掉的蝴蝶翅膀卡在车窗缝隙中。 他轻轻将翅膀捻起放在手心,在疼痛中对一场遥自八年前的蝴蝶煽动翅膀后带来的震动感到恍惚。 从诊所出来,云颂伤心不断地摸着自己下巴。 倒不是疼,而是听到正骨师傅断定他并没有脱臼,但他还是因为下巴阖动别扭不小心流了点口水时的狼狈感到不好意思。 一想到霍宗池的怒气和手劲就后怕,怀疑下次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对一个恨了这多年的人只是捏疼他的下巴,似乎太便宜自己了。 下一次,会不会就是他的拳头挥上来呢? 云颂晚上在一家叫「弥鹿」的酒吧兼职服务生,有时也弹弹钢琴,工资时而可观时而一般,胜在自由。他现在非常需要这种能给自己增加额外收入又不用坐班工作。 新换的房子房东催交一年的租金,交了这笔钱,留给生活开支的钱就不多了 因为怕自己再流口水,云颂戴了口罩,换衣服时被跟他一起兼职的男生看见,问他为什么戴口罩。 那男生是大三在读生,云颂不知道他姓什么,就跟着大家一起喊他的名字文林。 文林是热心肠,性格很外向,云颂因此和他说得上几句话,他学了一点点调酒,摸鱼的时候会偷偷给云颂喝他调的酒。 第3章 “过敏,”云颂说,“嘴巴肿得难看。” 文林套上小马甲,眼珠子转来转去,盯着云颂说:“我看看呢?” “不用不用,”云颂伸出手掌隔开正要凑过来的他,“医生说不摘口罩好得更快。” “哦……” 关心不成,文林可惜道:“今天小吃有辣鸭掌诶,你嘴巴这样就不能吃了。” 文林眼睛比较大,身材清瘦,但比云颂高半个脑袋,因为这一点,他偶尔会表现得像他才像是云颂的“哥”,对他颇有些照顾。 “没事,”云颂换好整套衣服,说,“去工作吧。” “嗯。” 文林跟他在更衣室告了别,云颂紧跟其后,没想到他又折回来问云颂下班后有没有时间,云颂说有,他便让云颂下班后等他。 忙到凌晨两点半,云颂回更衣室又碰见文林。 他今天排班不跟云颂在一起,还以为云颂已经提前出去了。 “你嘴巴好啦?” 文林看着云颂没戴口罩的脸,更仔细观察了他的嘴巴,没发现什么异样后,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保鲜袋塞给云颂。 “辣鸭掌我给你偷了两个,等你嘴巴好了再吃。” “谢谢,”云颂接过袋子随手装好,边走边问:“你有什么事吗?” 文林跟着他的节奏走在他身旁,递给他五百块钱,说:“我爸给我生活费了,这个月我充裕点,先还你五百行吗?” “行,”云颂没跟他周旋,接过钱揣兜里。 文林上个月问他借了三千块救急说分三个月还,云颂刚好有,就借给他了。 “哥,就是,”文林还了钱还支支吾吾想说点什么,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公交站台,云颂摸出身上的零钱,说车快来了, “哦,就是想问问,你之前捐助那个人,腿做了手术以后,恢复得好吗?” 云颂一顿,偏过头,说:“挺好的吧。” “我表姐上个月出车祸腿做了手术,医生说恢复不理想的话右腿很可能就废了,她现在在医院一直哭一直哭,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跟她讲了你说的那个人,鼓励鼓励她。 “嗯……”云颂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文林知道他曾捐助过别人纯属意外,那时候捐助机构寄给云颂的感谢信掉在更衣室被文林捡到,云颂才跟他随便解释了一下,谁知被他记在了心里。 “手术没问题的话,应该能恢复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文林点点头,说,“唉,不该跟你说这些,剩下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公交车来了,我先走了哥。” 云颂挥挥手跟他说再见,自己上了后面一辆不同路线的公交。 到家后已经三点过十分,云颂把家门口的仙人球浇了点水,那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原本看着已经枯萎快死了,云颂尝试浇了一段时间水,没想到它在旧包上生了一朵新的小球,嫩绿嫩绿的,云颂就不舍的扔了。 今天实在不太舒服,下巴和脖子隐约还疼,胃里空空却不想吃东西,身体非常疲倦。 云颂快速洗了个澡后,把鸭掌扔进冰箱里,钱塞枕头底下,躺床上长叹了一口气。 新租的房子是一栋老旧自建楼房,一层楼大概六七间房,全是租户。门外的走廊的脚步声,谈话声,甚至隔壁有人咳得重了些,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加上思绪混乱,云颂直到清晨五点也没睡着。 他想到和霍宗池的重逢,那副恨不得杀了自己又竭力忍耐的表情。 明明做了心理准备答应他可以雇自己,却因为受不了他说的那些话先跑了。 霍宗池会找上门来吧? 云颂心里乱得很,他翻身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不合身的,洗得快烂掉的白体恤睡衣,仔细嗅着上头的衣物香味,摸了两下,再安心枕在脸上。 好像这样就能重新感受衣服主人早已消失的温度。 霍宗池,饭包没惹。 第3章 云颂早上在一家便利店做小时工,搬搬货清理货架摆放物品,已经干了快一个多月,今天不用去送货,只帮忙卖卖店里的熟食。穿上工作服卖关东煮前老板给了他一个面包,云颂不肯要,老板说:“临期的,不好卖了,不收你钱。” 云颂收了面包快速啃了几口,照例把钱偷偷放进吧台抽屉里。 因为嘴甜长得漂亮,每次云颂来店里,店里的早餐和关东煮都卖得很快,不到中午就卖光了新鲜存货,老板把钱结给他,又给了他一块鳗鱼饭团。 “看你挺喜欢这个口味的,多吃点吧,再忙也得吃饭啊。” 云颂感激道了谢,要掏钱买下,老板说什么也不肯要,非说他瘦得像猴子,是人看了都想劝他多吃两口饭。 云颂确实挺喜欢鳗鱼饭团,管饱又便宜,可惜今天心情差,吃东西尝不出好赖来,为了身体零件不损坏,他还是推门出去坐在台阶上,撕开包装咬了两口。 嚼着嚼着,他觉得自己眼前好像出幻觉了,怎么在这儿看见霍宗池了? 而且这个幻影还正朝自己走来。 云颂抄起手边一个纸箱套在头上,挪动屁股到台阶的角落,试图当一个不被发现的纸盒人。 几分钟后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云颂觉得仿佛能闻到车尾气渐渐飘散的味道才摘下纸箱,但霍宗池就站在他的面前。 “好玩吗?” 第4章 云颂干干巴巴笑了一声,说:“嘿,真巧啊。”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霍宗池掸了掸烟灰没说话。 云颂的饭包剩了一半没吃完,他握在手里,心虚地将纸箱推远点,问霍宗池:“你吃早饭没有?” 霍宗池终于掀了掀眼帘。 “少爷,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云颂收回饭团咬一口,尴尬笑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霍宗池好像一直盯着他腮帮子看他吃东西,估计看见自己讨厌的人这么狼狈坐地上嚼饭团,连瓶水都没有,心里会畅快一点吧。 虽然云颂并没有想卖惨的意思,他也不愿意霍宗池真把他看得很惨。 被他盯得吃不下东西,云颂索性站起来,拍拍屁股后的灰,对霍宗池说:“还是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霍宗池对此却没表现出耐心,“你真是有点贵人多忘事。” 云颂眼珠向上抬,知道霍宗池说的什么意思,他不想在这里跟他回嘴,心里猜到要是惹霍宗池不高兴他一拳揍过来,路人看见误会报警就不好了。 本着不给霍宗池惹麻烦的心态,云颂克服心里恐惧对他展开一个算得上谄媚的笑:“我没忘记。” “没忘记,所以坐在离你应该工作的地方二十公里,在这里吃东西。” 霍宗池看见他笑就心烦,手里的烟抽完了,他摸出烟盒再找一支,发现没带打火机。 “上车。”他叫云颂。 感到莫名其妙的云颂忙追上他说:“我下午还要上班。” 他算算今天有三个兼职,还得去琴行跟老板商量课程的事。 “我买你的时间,你要为谁上班,自己想清楚。” 他把车门打开,用眼神催促云颂,云颂钻进去就把安全带系上,在霍宗池的摔门声里想不是还没买吗,为什么这么讲话。 车子发动起来,空调呼呼往云颂脸上吹,他挪了个位置,还是想为自己的解释一番:“因为你没有和我讲清楚时间,我今天才没准备好的。” “你昨天像是要听的态度吗?”霍宗池冷笑一声,“也对,不辞而别是你的习惯。” 云颂感觉这话听起来竟有那么一丝不对味,好像他很希望自己不要走一样。 话是霍宗池自己说的,说出来后不高兴的也是他,云颂沉默着,看见后视镜里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怒火更甚了。 云颂以前从来不知道霍宗池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一个人。 开车比公交快,半个多小时云颂就被霍宗池载到了家,下车后他忍不住夸了一句:“昨天就想说,你家好大。” 霍宗池摆着张好不起来的臭脸说:“比不上少爷以前的房子。” 云颂怔了下,垂着头,不解在霍宗池眼里他以前有多风光,云颂努力想回忆,还没想清楚,就被进门后眼前的一切打断。 沙发上坐着的小姑娘正在闹脾气,跺完脚顺带崩溃地冒出两声抽泣,在她面前站着的女性也面带愠色,两人隔了两米远,谁也不让谁的样子。 云颂仔细一看,那熟悉的面孔原来是霍舒玉,那小姑娘就是霍宗池给他安排的授课对象,林景声。 霍宗池是故意把他带到这里来跟她们见面的吗?明知道她们不会想见他。 云颂瞄一眼霍宗池,惊奇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意外的表情。 反手关上门,霍宗池朝里走了两步,问:“怎么了?” “你叫她说!”霍舒玉还在气头上,音量不小,林景声哭声本来快停了,被她指着一吼,看见霍宗池,顿时悲从中来,哇得放声大嚎起来,张开手臂让霍宗池抱她。 “讲了多少次不要在楼梯上跑,她非跑吧,摔了一跤,额头摔破了。” “我看看。” 霍宗池只看见林景声额头上一个创可贴,她哭得满头是汗,霍宗池温柔地抽纸给她擦干,又问霍舒玉:“什么时候来的?” 这么想肯定不对,但云颂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后他偷偷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故意找她们来的。 “没到多久。”霍舒玉正不耐烦,瞥见霍宗池身后的云颂,以为是客,忙招呼云颂去坐。 云颂摆摆手,“不我不是……” 霍舒玉展颜:“宗池很少带客回家,我也没有准备,照顾不周,请见谅。” 霍宗池盯着云颂并未发话,云颂又惊又臊,自作主张叫了声舒玉姐,霍舒玉才仔细去看他的脸,发现是云颂。 于是霍舒玉的脸就变得跟刚才一样难看了。 林景声发觉两个家长都不对劲,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云颂观察。 “是你啊。” 霍舒玉秀气的眉毛拧着,怎么看都是不顺眼云颂的样子,“你来干什么?” 云颂想了下,说:“应聘家教。” “家教?” 霍舒玉复述了一遍,看向霍宗池,又看了看林景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里不需要什么家教。” “你的资料在桌上,去拿。” 霍宗池终于想起来说点什么,他手指向的地方是云颂昨天掉下的琴谱资料。 “然后滚吧。” 云颂点点头,他快步上前拿到资料,像被抽起的陀螺一样转身,连再见也不敢说。 顶多帮忙把门带上。 霍宗池放下林景声,林景声才想起来跟他告状,说霍舒玉凶她。 第5章 霍舒玉还盯着云颂离开的方向,注意力被拽回来,没好气道:“不凶行吗?一天强调多少遍别在楼梯上跑,她永远不听。” 霍宗池问林景声:“你为什么在楼梯上跑?” 林景声犹豫说:“喜欢跑才跑的。” 霍宗池:“她喜欢,有什么办法。” 霍舒玉又气又恼,推林景声别处去玩后说:“我后天就要跟你姐夫动身去海城,他那个手术一耽搁,几个月能回来都说不一定的,把声声当你这儿到底靠谱不靠谱?你这句她喜欢有什么办法,把我说得都害怕了。” 又补上一句:“要不还是送去她奶奶那儿,都在海城,虽说是在郊区远点……”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又不喜欢她奶奶。” “所以你把云颂找来是让我放心的?” 霍宗池不吱声了,表情还是淡淡的,霍舒玉蹙着眉:“让你给她找个新钢琴老师,你怎么想的?你找云颂。” 霍宗池说:“碰着了,他会弹钢,就找了。” “那么多钢琴老师,就偏得找他啊?”霍舒玉“啧”了声,捶了一拳在他肩膀上,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在想什么啊?你不会是刻意找上他的吧!?” “什么?”霍宗池没有被那个毫无伤害值的拳头打出什么不同的表情,“我没那么多想法。”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当年的苦头你不要自己找来再吃一遍,我劝你往前看。” 霍宗池被这些特别容易勾起他回忆的话弄得开始烦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胡乱笑了下:“这苦谁吃还不一定呢。” 霍舒玉看他这样子,想想他刚才对云颂挥之即去的态度,疑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生过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大家生活轨迹早都开到不同道了,你这么着有意思吗?” “有意思,”霍宗池嗤笑,“如果不这样,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那我把声声带走,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作也好,有你自己的算盘也好,我不想让声声牵扯其中。” “你觉得他敢对声声怎么样吗?” 霍舒玉当真愣了一瞬,又答非所问道:“那你觉得当年那件事,只有他一个人有错吗?” 霍宗池的目的霍舒玉能推出个七七八八,他想报复云颂。 他竟然现在想报复云颂,霍舒玉当然不会赞成。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那个疯子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要去惹是非!是,你现在有能耐惹得起了,但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你说的是付习州?” 霍宗池被亲姐说了一通,却没丁点要改变心意的意思,当年那些事,霍舒玉工厂的货为什么无故全被退回导致资金链断裂破产,她们为什么出车祸,霍宗池一清二楚。 这当然不是云颂一个人的错,毕竟他背后还有个神通广大哥哥付习州。 “付家他靠不住,付习州他更靠不住。” 霍宗池听见林景声放在桌上的玩具手机嗡嗡响着,他拿起一敲,玲珑秀气的手机屏幕框架里竟是一个小型钟表。 是林景声调的闹钟响了。 也是提醒霍宗池,时间到了。 “付家已经快完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声声,你问过她之后,你们做决定吧。” 霍宗池最后说完这句话,径直上了楼,没再回头。 “等” 霍舒玉在那一刻隐约意识到,时隔八年,三十二岁的霍宗池好像就要迎来他人生中迟到很久的叛逆期了。 第4章 抱着那叠被自己握得皱巴巴的资料,云颂脑中不断闪现出几个拼凑不够完整的画面。 八年前的霍舒玉好像也是这样,她不喜欢云颂接近霍宗池,在云颂初次拜访霍家时,皱眉让霍宗池想办法给他送回去。 但那天晚上云颂记得他的肚子很饿,霍舒玉看见他偷摘了两颗门口没熟的青色枣子,又冷着脸给他煮了一碗面。 调料很重。 云颂想靠在车窗上静一会儿,被郊区一段压烂的路颠得受不了,昨天被撞的后脑勺还疼,记忆也跟着破碎。 就是因为霍宗池,云颂耽误了回琴行的时间。不过霍舒玉的出现让云颂怀疑自己最终不能遂霍宗池的愿,也就觉得回不回琴行都一样。 能谈什么呢?总不能去说我和雇主有着很深的私人恩怨,现在需要你指派另一位老师接下这门课程,不然他可能公报私仇折磨我吧? 何况他还不知道霍宗池到底掏钱没有,要是掏了钱,老板总会联系他的。 云颂这么想着,下车后在楼下面馆叫了碗面,面来了,还没开吃,霍宗池的电话就来了。 云颂的目光还在面上,接起电话。 “你好,哪位?” “在哪儿?” 号码没有备注,但云颂听出霍宗池的声音。 他回,“在吃面。” 霍宗池挂了电话。 云颂放下手机,往面里倒了点醋,电话又响了。 霍宗池:“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云颂说:“我刚到……家,楼底下,在吃面。” 霍宗池又把电话挂断了。 云颂默默看着手机几秒钟,关了静音,把面条搅拌匀称。 吃完了面,才把霍宗池电话存进通讯录,这两天像皮球一样被他踢来踢去的经历让云颂咂摸出与现在的霍宗池相处之道,被他阴晴不定挂断电话,云颂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第6章 回了趟家,云颂在兼职群里看晚上有没有需要的工作的地方,看着看着,他开始有了困意。 本来昨晚就没睡好,云颂调了个闹钟准备睡半小时,谁知头一挨着枕头就起不来了,等他睡足醒来天已经黑了, 兼职泡汤。 云颂扒拉两把自己头发,对着黑黢黢的室内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权当睡在休息日了。 他每个月都给自己订下两三天的休息时间,连轴转的兼职工作谁也吃不消,虽说多多挣钱早早还钱,三十五之前存一些积蓄提前“退休”,是云颂的终极目标,但整体来说,他还算得上是惜命的。 没钱挣的云颂决定晚上收拾下房间,扫地拖地加上清理本就不多的杂物,总共用了两个多小时。 好像扔掉每件东西他都需要花一定时间思考可行性,他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了。权衡之下,扔的总是没有留下的多。 结束清理后云颂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十分满意,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到风扇前,发现去年买的便宜电扇打开开关后毫无反应。 他太热了,又想反正已经休息了,对自己来点奖励也不要紧。 晚上九点多,云颂到楼下买冰棍,在楼梯口捡到前来投奔自己的前合租室友唐田啸。 唐田啸这个人很有意思,喝醉了总喜欢找朋友,据他解释这是他重义的表现,但三个月接待他四次的云颂很快从中发觉蹊跷,最终确定他只是想省笔开支而不愿意花钱找代驾。 云颂熟络将他搬上楼,手里捏着的两块钱纸币因为自己骤然发力挤压变形,就快到撕坏的地步。 他把唐田啸扔在地上,盯着手里被揉软的钱,觉得不仅比刚才还要渴,而且心里火烧一样的难受。 要不是唐田啸为他搬家时出过车出过力,云颂真想在自己脑门上贴个恕不接客,并义正言辞跟他讲清,一米二的床根本睡不下两个人,还是应该找代驾。 冰棍买回来,云颂本来可以享受到一支两块钱的冰棍,现在掰开来只能买两只老冰棍。 他递一支到唐田啸面前,问:“你吃吗?” 唐田啸酒还没醒,他没睁眼,却接了冰棍,拆了包装三五口就咬进嘴里。 云颂看他几口就全吃完了,心疼地说:“你吃那么快对身体不好。” “没事。” 唐田啸摆摆手,从地上起来,打了个酒嗝,说:“不好意思了兄弟,陪客户,喝多了。” 云颂没见过他不喝多的时候来找自己,起码还记得云颂住在哪一楼,他还不算醉得神智不清。 “借住一晚,明、明天我就走。” 云颂握着冰棍说:“行。” 但到睡觉的时候,唐田啸酒劲上来了,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云颂听不懂的话,又问云颂找到稳定工作没。 “没有,”云颂跟喝醉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他敷衍着,说:“天都亮了,你睡吧。” “天亮了?什么时候,不可能,鸡都没叫,不可能。” 云颂捂着耳朵背对着他,装没听见。 他仍是自言自语,说他最近挣大钱了,问云颂羡不羡慕。 云颂说:“羡慕。” “那你跟哥一起干!” “不干。” “为什么?” “不懂那些。” 唐田啸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辞了公司文员工作后现在和朋友合伙开工作室接项目,云颂当初跟他合租的时候被他问过要不要合伙,但云颂念的是中文专业,对软件开发一窍不通,唐田啸就说给他开工资做保姆,管他们工作室一天三顿饭。 云颂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做饭的水平远远达不到可以以此谋生的地步。 等听见唐田啸给他开的工资数额,他就肯定唐田啸就是在跟他开玩笑,那个价钱不要说请保姆,估计叫门口小叫花子来都要骂他两句没人性。 “哥教你,你呀,你就是太没有远见,多跟哥学学,知道吗?” 云颂故意没吱声,他说云颂傻天真,又说云颂床太小,他不好翻身。 已经打地铺了还防不了他抱怨,云颂实在没办法了,问要不要交换让他睡地上。 唐田啸就不说话了,接着开始有节奏地打起呼噜来。 云颂蹬开他从床沿垂下来的手,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他刚被付家领养回去后话很多,所以经常被付家人教训,大哥付景明问他为什么一到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在孤儿院还那么安静,云颂那时候才六岁,他不知道怎么跟付景明解释清楚在他们来挑选领养对象的那天自己是吃坏了肚子才那么安静。 付景明问父亲能不能换一个弟弟,他不想要话那么多的弟弟,云颂听到了,就慢慢不在他们面前说那么多话了。 到现在他才算切实体会当时付景明的心情,原来话多真是招人烦。 下午睡得太过,唐田啸的鼾声又像打雷一样,因此云颂凌晨一点接到霍宗池今天打来的第三个电话时,整个人比晨起报道的鸡还要清醒。 但他还是清了清自己的嗓音,好告诉霍宗池自己时刻都在为他的电话准备着。 “你好,有事吗?” 霍宗池那边传来嘈杂一片的响声,他的声音却贴得格外近,好像就在云颂耳边。 “出来。” “出哪里来?” “地址发过去了,十分钟,过来。” 第7章 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人留。 云颂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该不该去,挂完电话只是抬头一望,看见床边唐田啸伸出来的一条腿,他就坐了起来,开始翻找与霍宗池的消息界面。 庆幸他发来的不是很远的地址,就是附近一条商业街。 云颂套上衣服抓起钥匙,摸黑出了门,没有耽搁。 小声蛐蛐+指指点点,噫噫噫这人怎么这样啊? 第5章 云颂全程跑步也没能在霍宗池规定的时间里赶到,10分钟要到将近两公里的地方,这太为难了。 尤其在他不愿意花钱打车的情况下。 他握着手机边跑边向四处张望,没发现霍宗池的身影,只好回拨电话,解释他已经到导航的地方,但商业街商铺门面多,不知道霍宗池在哪里。 霍宗池淡淡道:“你走路都是不会回头是吗?” 云颂猛一转身,发现他原来就在自己刚才跑过的对面街道上,靠着身后的车抽烟。 他就在那里,看见云颂但没有叫他,让云颂像个疯子在街道跑来跑去。 盛夏的夜晚,狂奔一阵的云颂背心已经全被汗水打湿,几次深深的吐气后才勉强把呼吸频率降到平常。 他慢慢走过去,觉得自己热气蒸腾下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霍宗池先是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冷笑道:“迟到了,知道吗?” 云颂点头,老实说:“知道。” 他的汗滴了一滴到鞋面上,真奇怪,云颂觉得这滴汗的声音很响亮,砸得他耳朵里轰隆隆作响。 “但是,你发的位置不够准确,我刚刚跑错了街道。” 来的路上云颂紧急想了几种不让霍宗池生气的办法,现在停下来连一条也想不起来,这就算了,现在为什么要回嘴呢?云颂自己都想不明白。 霍宗池抬手吸了口烟,侧过身去,眼神里的淡漠让云颂不由跟着冷静。 心能静,身体还热,汗水虽然减少却没完全消失,这时候云颂看见霍宗池掐了烟,丢给他一把车钥匙。 “会开车?” 云颂低头看钥匙,又去观察霍宗池的车,片刻后,说:“不会。” 霍宗池打开后座车门,将云颂推进去。 于是云颂多灾多难的脑袋又被撞了下。 不等他坐稳,霍宗池也跟着钻进来,仰头躺在后座上,闭上了双眼。 云颂后知后觉闻到一些酒气,混着空调凉风钻进鼻腔里。 所以今晚是什么特殊日子吗?让他接连遇见两个酒鬼。 “你怎么了?” “闭嘴。” 霍宗池捏着鼻梁揉,眉头发皱,看起来不大舒服,云颂顺口问他是不是头疼,霍宗池说当然不是头,我脚疼。 “你脚怎么了?”云颂当了真,好奇盯着他的脚尖,“受伤了吗?” 霍宗池忽然睁眼,说:“拜托你,不要问这么蠢的话。” 云颂噎了噎,说:“对不起。” 如果要他跑两公里只是为了骂他,那霍宗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 云颂握住自己右手腕,尴尬又无措地想,不但完成,还超额了。 “需要我帮你揉揉吗?” 问出口后霍宗池也没拒绝,云颂便凑过去,用着很不方便的姿势替他按摩。 “小少爷会的真多啊。” 云颂闭紧嘴唇什么话都不说,这几年为了生活他做了很多工作,在饭店当服务员,钱太少,又去跑销售,卖不出东西还被骂,尝试投资,合伙人卷了他五万块跑了。又去卖保险,挣了点钱,但是经常被人摸屁股,做不下去了,报名学厨师,因为怎么都不会颠勺被劝退,每样工作时间都不长,更不要说大大小小的兼职。 他会的真的很多,连他自己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可惜身边再也没有可以分享的朋友了。 姿势不对,云颂只能替他揉半边脑袋,另外一半得换个位置,云颂犹豫要不要告诉霍宗池他的腿太长,挡住了空间。 话刚到嘴边,云颂听见霍宗池手机响了。 霍宗池拿起手机看了下来电号码,在云颂以为他要通话而噤声时,他直接打开车窗将手机扔了出去。 “啊?那是手机诶。” 他是酒喝多了,扔错了吗? 霍宗池说:“没扔你的。” “但是” 云颂顿了顿,说:“手机里信息挺多的,乱扔不太好,万一被谁捡走就麻烦了。” 霍宗池垂眸看向他,“那你给我捡回来。” 云颂没想太多,当真就去捡了回来。 车门没关,霍宗池盯着云颂递过来的手机,屏幕裂两道纹,云颂的手还在上面擦了擦,确定一番后说:“没关机,还能用。” 霍宗池也没接,只是扫了眼云颂身上那件短袖,浅色衣服也能看出汗水半干涸的印记,这还是当初那个带点洁癖的付云颂吗? “因为没有了付家做靠山,所以才变得这么听话?” 云颂最不想听他提付家,一听霍宗池这么说,异样的情绪使云颂胆子大了许多,他别过头,“给你手机,我走了。” 霍宗池拽住他,“走什么?让你走了?” 云颂被整个往回拽,一头栽倒在霍宗池身上,他没想到霍宗池胸前这么硬,撞得他想吐,这一天天的,光奔着他脑袋折磨去了。 抬头望进霍宗池那双寒浸的双眼里,窥见他明显的恨意,云颂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再一次被霍宗池用双手禁锢。 第8章 又生气了,云颂撇了撇嘴,低头不被察觉地轻叹一口气,其实比起这样不够尖锐的讽刺,他更希望霍宗池在时能给他一个拳头,泄愤解气,好让他能早点回去休息。 “对不起,”云颂说,“我不走了,你不要动气。” 霍宗池又将他甩开,像上次一样。 云颂见他脖子上青筋跳动,像喷了一半被强行扑灭的火山,肯定忍得辛苦。 “你以为你是谁?又不走了,”霍宗池不耐烦的样子让云颂意识到他软硬不吃,“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懂吗?” “懂。” 云颂想到被他挂断的三次电话,被他当着霍舒玉的面叫滚的一瞬间,恍惚想到点什么,那念头转瞬即逝,未能成型。 不管怎么说,云颂不希望霍宗池在向他复仇的途中被他气死,再给他添一道罪名。 “那你还有什么想吩咐的吗?”云颂问他,“解酒药还是头疼药?我给你买。” “开车。” 云颂指了下自己,“什么?我吗?” 他再一次重申:“我不会开车。” 霍宗池冷着脸说:“开,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叫代驾好不好?” 云颂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固执,霍宗池这车一看就很贵,这么晚了,回他家的路况又不是很好,云颂只开过便利店老板送货的二手面包车,高档车没碰过,他不敢包下这个任务。 霍宗池不说话,冷脸看着他,大有你自己估计一下好不好的意思。 “怎么这样呢,”云颂嘟囔一句,“很危险的。” 霍宗池笑了笑,眼睛仍闭着。 “那就一起死。” 天啦今天也是有事耽误,刚到家就马不停蹄改文啦。 第6章 云颂没有开玩笑,他真的不太会开霍宗池的车。 在经历两次起步熄火后,云颂双手紧握方向盘,认真地劝霍宗池找个代驾。 但霍宗池好像睡着了,半边脸上看不清表情。 云颂并不想和霍宗池一起死,但如果霍宗池无所谓的话,那么也可以。 他这么想着,再一次起步就较为顺利了。 云颂用自己的手机导航金水湾的地址,车内只听见轻微的空调风响,正是适合睡觉的环境,他开得很慢,时速不超过四十,慢到霍宗池从装睡变为真睡,然后被云颂叫醒起来停车。 “我不会倒车入库。”云颂说,“你的车应该很贵,撞了我赔不起。” 霍宗池抬眼一瞧,到家了。 沉默下车换完位置,停好车,关上门,霍宗池看了云颂一眼,随后转身往他家里走。 云颂呆在原地,有几秒的时间他想了下自己的去留问题,霍宗池的态度让他琢磨不清。 他抬头望了望天,灰暗的厚重云层被风刮散了,云后的月亮露出半边轮廓,即使只有一半,皎洁的月光还是撒了些在云颂身上,也同样照见霍宗池仿佛还在气头上的脸庞。 他五官粗重,浓眉大眼的,身材又高大,也许是曾经常年的体力活让他练就一身粗壮肌肉,月光下走起路来像一个不似常人的怪物。 云颂抬脚往后退几步,离他更远了一点。 “慢吞吞的干什么?” 霍宗池回头看他,本就不爽的脸上像布了层霜一样冷冽,“还要我等你?”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回去,出租太贵他不考虑,云颂犹豫几秒,跟了上去。 霍宗池进了家门以后先是换衣服,手腕处挂起来的西装扔在鞋柜上,云颂自觉地帮他拿起来折叠好。 霍宗池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散漫躺在沙发上。 云颂没有坐,他不确定自己在霍宗池家里能不能获得一个座位,在霍宗池没开口前,他想他还是站着比较好。 “你要生根发芽的话应该选一块光照更好的土地。” 霍宗池瞥了他一眼,“去给我倒杯水,然后坐下。” 云颂根本不知道水在哪里,忙前忙后走错两个地方,才让霍宗池开了尊口指引。 让他送让霍宗池回家,几十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快两小时,喝杯水也要等十分钟,云颂不知道霍宗池找他来是为了报复还是给自己找气受。 上午云颂还在这里见到林景声,霍宗池让他滚,现在呢,因为她们不在,霍宗池才让他进门的吗? 云颂忽地燃起奇怪的感觉,他有点不明白霍宗池到底想做什么了。 “别看了,”霍宗池准备上楼,叫上云颂一起,“你该洗洗你身上的味道。” 云颂心里一惊,脸颊蓦地发红,趁霍宗池转身之际他抬手闻了下自己身上想也知道会有,他出了那么多汗。 臊眉耷眼地跟着上楼,这点倒没再表现矜持,云颂借用了他的浴室一幢面积大过头的别墅,怎么都有多余的为客人准备的房间,是霍宗池一定要他留下,云颂也想使自己在必要时候显得体面。 洗完澡后云颂尴尬发现他并没有带可换的衣服,东找西找,只能找到一件味道清香的浴袍披在身上。 霍宗池又抽过了烟,身上的烟味比刚才更重。 他坐在办公椅上欣赏闯入这间卧室后,手足无措的云颂,他那么自然地使用了浴室里唯一一件浴袍,尽管并不合身。 它让云颂的胸脯展露一片,胜雪的白色皮肤晃眼,云颂湿漉漉的头发滴下的水正顺着锁骨处往下流。 第9章 霍宗池把他从头看到脚,突然嘲弄地一笑,“我真是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乡下来的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慨涌上心头,他应该再痛恨一点,让云颂把衣服全部脱光来羞辱,但也许是喝了酒,现在又实在太晚的缘故,他竟只觉得疲惫,和荒唐。 竟然会觉得,暖光灯照下,眼前情景令人生厌的程度被严重削弱。 非要说起来,此时此刻的云颂,也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吗?云颂也不知道。 是在他曾经不论跟霍宗池说什么都不会被打断的包容下喜欢的吗? 他才十八岁,在付家没有一点自由,会喜欢上霍宗池,云颂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颂也开始动摇了呢。 霍宗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直白面对过他的感情。 他知道云颂喜欢他,但给的唯一回应是拒绝。 再将记忆放大,霍宗池曾经的表现明显透出,被云颂喜欢是他人生最大错误。 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云颂这幅样子看起来依旧不值钱,所以拿出他不堪过往里的“喜欢”来嘲笑,也算作复仇计划的一部分吗。 “谢谢你的浴袍,”思量再三,云颂决定当做没听到,像霍宗池以前做的那样。 这个问题霍宗池早就给出过答案,那不会是喜欢,他自己说的。 “不过,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你可以不穿,”霍宗池说。 云颂裹紧浴袍,又问:“我睡在什么地方呢”? 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霍宗池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这里没有意大利运回的高级软卧,委屈你将就一晚。” 云颂终于忍不住地皱起了眉,问:“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吗?” 霍宗池突然站起身问:“你在生气?” 云颂抬头看他,说:“你看见也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我和付家已经没有关系,从前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像过眼云烟一样全都消失了,如你所说我早就没有挑剔那些的资格……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可以走。” “过眼云烟?” 霍宗池像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好一个过眼云烟,看来这几年,付少爷过得真是不错呀。” 他怒极反笑,道:“我怎么会不愿意见到你?坐牢的几年,我经常想起你。” 坐牢。 这个词一从霍宗池嘴里出来,云颂就像被定住,在霍宗池的视线下无法动弹。 “其实这么多年了,想什么都快想通了,只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当年,明明只要你点头不再纠缠我,付习州就不会让人在霍舒玉的车上做手脚,她们是不会出车祸的。” “我进监狱的那一年,霍舒玉想帮我疏通关系,她跑了很多个地方,见人,求人,可是呢,没有用,她的孩子也流产了。” “声声应该有个妹妹,或者弟弟,对了,你还应该庆幸声声的右腿手术很成功,让她没有落下终身残疾。” 霍宗池捏紧手里的杯子,他质问云颂:“这些事情,也他妈是你生命中的过眼云烟?” 像往云颂胸口插进一把匕首,霍宗池说的每一句话,都化作转动匕首的手。 难道他真的能给霍宗池看一眼自己的心吗? 只好说。 “我欠你们的,我还。” “你拿什么还?” 云颂抬起头,眼里满是倔强。 出于他那独有的,不管八年前还是现在,依然天真的想法。 他说你需要什么,就拿走吧。 霍宗池盯了他一眼,问:“拿什么?拿你里面一丝不挂的身体吗?” 云颂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用他的身体做与霍宗池交易的筹码,听见这句话,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没多久,云颂又听见他用不像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说,也可以。 预判错了时间今天发晚了。 为了保证能稳定更新暂定隔日更,下次会晚上八点准时。 第7章 霍宗池愣了很久,才开始做出反应。 眼里闪过一丝愠色,紧绷着的下颌线显露出他咬牙的动作:“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 “是吗?” 云颂听了这话,轻点一下脑袋,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慰,他平静说:“那好吧。” 他料到霍宗池会这么说,霍宗池怎么可能对他的身体有兴趣,估计多看一眼都很厌恶。 云颂愿意为自己过错付出代价,只要是霍宗池的选择。 霍宗池像仍有不满,他转过身,又受不了似的转回来,盯着云颂,语气里带着讽刺:“你欠别人东西,都用这个还?” 云颂愣被这个问题弄得十分困惑。 “当然不是!” 霍宗池听了,半晌,脸色稍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样最好,记得管好你自己,我不希望声声会有品性不端的家庭教师。” 云颂点头说我知道,随即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对不起,”他深吸一口气,由衷地对霍宗池说,“不管你信不信。” “信,”霍宗池阴沉沉的,“但是你说得太晚了,知道吗?” 察觉气氛再一次变得僵硬,云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眼看着霍宗池放完狠话却没有揍他,云颂试探性问:“那,现在可以给我一件衣服穿吗?” 第10章 霍宗池不大耐烦地盯着他:“你觉得我家里应该专门为你准备一套你穿的衣服?” 云颂低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这样的霍宗池令他陌生。 “随便一件都可以,你的也可以。” “没有,自己想办法。” 霍宗池离开了房间。 云颂很久没有在这么宽敞,又干净的房间里睡过觉,自从搬离付家他居无定所,先后租了好几处房子,条件有限,自然跟别墅的环境相去甚远。 今天经历那么多云颂实在太累了,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霍宗池一走,他就不再有什么心理负担地爬到床上,一夜无梦。 他睡下的时候就已经快天亮了,因此睡得再沉也不过只有两个半小时,在闹钟震动下他早早醒来,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想赶最早班的公交车回去。 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喝醉酒的朋友,虽然云颂觉得以唐田啸的粗神经来看,他不会太关心云颂去了哪里。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只好披着浴巾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间,偌大的别墅静静悄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知道霍宗池睡在那个房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睡眠,谁知道他又会怎样发脾气。 没想到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鬼鬼祟祟干什么?” 云颂吓得背脊一紧,差点跳起来。 他转过身去,看见霍宗池站在离他最近那间房的门口。 云颂心脏还留着受惊后的余韵,跳得非常快,“我想找你。” 说完有些懊恼,这话听起来不大正常,霍宗池以前就烦云颂腻歪他,他不喜欢男的,自从知道云颂喜欢他之后就开始回避,更别说现在。 可话已经说了,收也收不回来,担心过多毫无用处,反正和霍宗池的关系已经全坏了,说就说了。 霍宗池意外没什么反应,眼神平淡地像根本不认识自己,让云颂觉得他似乎睡了个好觉。 “有事?” 云颂尴尬点头,问:“我的衣服,你看见了吗?” 霍宗池轻飘飘一句,“扔了。” “扔了?”云颂一脸震惊,“你怎么会……那我要穿什么呢?” 霍宗池冷声道:“我不知道原来我还要考虑这个。” “可是我还要回去,”云颂低下头,有些沮丧,那件衣服是他面料最舒服的一件短袖了,是他卖保险挣了六万块一个月的时候奖励给自己的,当时花了三百五,现在让云颂再去买,三十五他都不一定舍得了。 “你扔到哪里去了,可以告诉我吗?” 霍宗池鼻息里哼出一声笑,道:“没有义务告诉你,怎么,你还想去捡?” 云颂开始发觉他以为霍宗池看起来没有那么生气完全是个错觉,如果他打定主意不想告诉他衣服在哪里,或是真的已经把他的衣服当做垃圾处理,那云颂没有和他再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好吧。”他小声说了句,低到几乎叫人听不见,“扔了就扔了……没事的,没事。” 听起来既不像愉悦接受,也没有对霍宗池的行为做出任何谴责,只是像被丢了要饭工具的乞丐一样,带了些许委屈。 “扔你一件破烂衣服,你很不满?”霍宗池认为他不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种无助情绪,“你有什么资格不满,在我家里的垃圾,我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没有,我说没关系,你处理得好。” 只是这幅样子他是不可能去坐公交车了,得忍痛一把打车回家。 早知道这样他昨晚就该回去了,不用损失一套衣服,云颂撇撇嘴,没让霍宗池看见他的沮丧。 霍宗池问:“还有事没事?” 云颂顺从道:“没有了。” 霍宗池“啪”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那声音很响,云颂即使离得很远,也觉得自己似乎被门带起的风扇了一巴掌。 他不敢再敲门向霍宗池告别,只能掏出手机在上面打字:“你好,我不能再打扰你了,我现在要回去了,如果有事的话,你可以再通知我过来。” 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还没点,面前的门又一下被拉来,什么东西突然飞出来砸在他脸上。 “什” 门再一次关上。 “么东西啊……” 他扯下来掀开一看,正是一套衣服。 云颂回到房间把衣服套在身上,衬衣的尺寸大了许多,挽起袖子还能接受,但裤子就不好勉强,实在是又长又大,他穿不稳。 出了房门到走廊上时,云颂几乎挪着脚在走路,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得寸进尺,可又转念想到,如果霍宗池愿意给他一套衣服穿,那为什么不送佛送到西,再给他一条皮带呢。 于是云颂鼓起勇气,指节扣响霍宗池的房门。 拉开门的霍宗池脸色难以形容,他瞪着云颂:“你最好有事。” “有事,有事。” 云颂结结巴巴的,作出很讨好的样子:“麻烦,可以再借我一条皮带吗?” “没有。” “可我昨天看见你有系。” 霍宗池倚在门框上,“那是我的,不外借。” “如果你不借我皮带,那你给我裤子也没有意义了,”云颂无奈,“如果我从你家出去不穿裤子,被人看见,影响不好,拜托你……” 霍宗池顺着他的话视线下移,看他正用一种滑稽的手势提紧那条裤子。 第11章 “我不知道什么叫意义,”霍宗池抱着手从容道:“像我这种俗人从来不做那么有文化的表达,你不是会的很多吗?自己想想办法。” 又说,“真是可惜,付家的优良家风给你带来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云颂哑口无言,又吃一记闭门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最终提着裤子像一样,揣好自己刚才消息都没发过去就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回家了。 打车花了32,云颂痛了很久,决定早饭就不吃了。 第8章 到家后云颂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唐田啸走了,桌上摆了张撕得边缘参差不齐的纸条,上面写着:“打不通你的电话,谢兄弟收留,下次请你吃饭,走了哈。” 云颂饿得头昏眼花,冰箱里只有那天晚上文林给他的辣鸭掌和一包已经过期的饭团,仔细翻过也没看见其他食物,他叹了口气,换完衣服后出门了。 先去琴行找老板,邱俊良正和家长沟通忙不过来,抽空问他有什么事,显然已经忘记那天和云颂说过要当面聊,云颂回说已经没事了。邱俊良说:“那就没问题了,林景声的家长已经交了钱,他指定让你教,课时费你是知道的,兼职给你算80%,再扣10%年终发,这是没问题的吧?” 云颂说:“没问题,课时已经安排了吗?” 邱俊良想想,说,“还没,不过他定了20节课,既然指定你去,你该多和家长保持联络,多沟通,这个要你自己去做。” 云颂想到云颂从琴行出来,发现自己手机又没电了,他早上才充完电出来的,这会儿又没电了,看来是出了某种故障,怪不得今天开机后一个未接来电都没看见。 到处借充电器,没借到,手机干脆自己关机了,云颂刚开始还有些不安,因为虽然除了工作上的事没人会找他,但现在还有个霍宗池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没接到就不高兴了。 可转念一想,他今早才从金水湾出来,走的时候霍宗池又没说什么,今天应该没有要紧的吧。 晚上照常去「弥鹿」兼职,他向文林借充电器,插上后发现手机依旧没反应。 文林拿起手机一检查,发现是充电口进水了,云颂才想起今早他在霍宗池家里洗漱的时候手机掉进洗手池里,当时捞出来看过,没有影响使用来着,他就没有放在心上。 文林说:“你这个手机已经是好几年的款式了,要不买个新的吧?现在的智能手机有屏幕很大的呢,也不是很贵。” 云颂的手机还是大屏手机刚推出的时候买的,整个就巴掌大不够,信号还经常出问题,本想着将就用用吧,脑子里又蹦出来霍宗池的脸,看起来买新手机的事情刻不容缓。 只好向文林请教:“你有便宜一点的手机推荐吗?” “当然有啊!” 文林推荐了几个不太知名的品牌,云颂找了张纸记下来,决定明天去手机店逛逛买个新的,便把旧的扔到自己储物柜里去端酒盘了。 可能因为是周末,酒吧人员爆满,今晚打碟的dj换了个年轻人,听说是最近很火流行歌手,文林喜欢他,工作期间偷拍了他好多张照片,还让云颂帮他远远地“合照”。 云颂即使在弥鹿兼职时间不短,他的脑袋都被今天的热闹氛围弄得发晕了,视线跟着音乐节奏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有种坐上彩色大巴过悬崖山路,随时都有可能站不稳被甩下悬崖的晕车感。 灯下男男女女尽情在跳舞,这种环境中就算有人一时兴起拉着陌生人狂吻也见怪不怪,云颂在一群上头的客人间穿梭,文林让他帮忙送酒到超级会员卡座,这个卡座的位置离dj台最远,空气稍微流通一些。 霍宗池抽完最后一支烟,旁边不知道谁还在往他杯中倒酒,他把手背覆在杯口,淡淡说:“可以了。” 倒酒的人不以为意地继续倒酒,哈哈大笑道:“霍总不是这个酒量呀!” 霍宗池不答话,盖了杯,今晚他们并不是为了谈生意才来此处,几个项目上认识的朋友约到这里喝酒。 坦白说,霍宗池并不享受这样的环境,他的酒量不算很好,是在这几年的频繁工作下才慢慢练起来,但项目的收尾需要一定的活动,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后天学成的社交礼仪。 从他一坐下开始就不停被人灌酒,本来今天情绪就不佳,酒喝多了,使他更加心烦气躁。 许是见他全程心不在焉,项目负责人程则笑眯眯凑上来问:“霍总是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要找点新乐子啊?” 霍宗池冷淡扫他一眼,脸上挂着敷衍的笑,说:“我就算了,没兴致。” 程则带着一丝坏笑,“那正巧了,那些东西最擅长给人找乐子了。” 霍宗池克制住心里的不畅快,刚要回话,却被突然钻进来的人吸引目光,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他们今早才在金水湾分别,云颂走的时候还穿着他那件准备扔掉的衣服。 霍宗池的记忆里,付家的三少爷即使是被收养的,也是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 刚和霍宗池见面时,云颂的脖子总是支起一个高贵的弧度,永远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只有衣服受一点脏时,他会很可惜地盯着那块芝麻大点的污渍。 那么爱干净的云颂,现在穿着不合身的西装马甲,像偷跑出来打黑工的学生,看什么都带怯意。 第12章 推门而入的云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霍宗池,他迅速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半蹲半跪着将一摆在桌面,随后起身,弯着腰说:“请慢用。” “你是新来的?” 程则从他一进来就将视线就落到他身上,在云颂弯腰时站到他的身后,双手比照他的后腰,掐了掐空气,然后唇角一勾,叫他站住。 “不是,”云颂说,“来了一段时间了。” 每段兼职云颂都会认真对待,他不会向客人透露他入职的真正时间,这是他的职业要求,因此在程则说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你时,云颂巧妙以一句“以前我不负责给高级卡座”带过。 “别走啊!” 程则叫住他,盯着他的脸端详良久,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云颂抬起头,他看了看程则,很快又埋下头去,说:“男人。” “噗。” 程则故意笑得很大声,回过头跟座上的兄弟们道:“毛长齐了没就敢说自己是男人。” 云颂双手握着酒盘说:“抱歉,我不在这里提供陪聊服务。” 程则又是噗地一声,连嘴里的酒都给吐出来了,脸上浮起暧昧的笑,“小哥还挺上道的嘛!不在这里提供服务,啊?” 他走上前去,食指勾起云颂的下巴。 其实他跟云颂差不多高,让云颂抬头的时候显得云颂好像比他还高,程则又故意往下一压,好使自己处于向下看的视角。 “那在哪里提供陪聊服务啊?啊?你叫什么名字?” “云颂。” 云颂喉结滚动,看向霍宗池的方向,即使他知道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说不定,霍宗池还会对他的处境拍手叫好。 那一瞬间,说是他异想天开也好,他竟然希望霍宗池没有看见。 但是霍宗池不仅看见了,眼神还直勾勾地朝着云颂看过来。 “还挺好听,姓云?少见,是艺名吗?” 程则的手在云颂右脸颊摸了一把,“几岁了不会是大学生吧?” “不是,”云颂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翻毛绒的运动鞋被刷子反复刷到像被嗦了几遍的芒果核,他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不要反抗。 不要骂人。 更不要打人。 这时候云颂突然感觉到,程则好像摸了一把他的大腿,还是内侧。 云颂肩膀一缩,急忙避免被人更多的触碰,“你好,不好意思,酒已经送到,先不打扰贵宾娱乐了。” 云颂赶紧退出了房间,关门一瞬间,他听见里边爆发出一串笑声。 他在门口站几秒钟,隔音很好的位置让他不再能听见里头的声音,他才走了。 为了感谢他的帮忙,文林在后台又偷拿了一些小吃给云颂,没那么幸运的是,今天被经理发现了。 下班后文林失落地说起被经理臭骂的事,云颂安慰道:“下次别拿了。” “还拿,”文林表达不满只是通过口头抒发,并不想一定做出相应实际的行为,“我们俩工资本来就没其他人高,就欺负我们兼职的,反正这些东西吃不完也倒进泔水车了,我拿一点怎么了!” 云颂抿抿唇,既然文林没有吃独食,他还是选择跟他站在一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听他的抱怨,并适当予以回应。 和文林一起出门,云颂又在路口看见霍宗池的车,大灯朝他的方向闪了两下,车内的人放下车窗叫他上车。 云颂一开始想装作没看见,文林却撞他的肩膀,说:“哥,你认识的吗?好像在叫你。” 云颂眨了眨被灯闪过难受的双眼,定定神,叹了口气,几秒后才开口:“好像是的。” “哦,你还有开这种豪车的朋友啊!”文林听他答应,便爽朗挥挥手,说:“那你去吧,我先走了!” 云颂打开后座的门,锁住了。 “驾驶室。” 他料想霍宗池喝了酒,但真的听霍宗池又叫他开车,云颂对他仍然信任自己感到震惊。 “你不找代驾吗?” 霍宗池幽幽道:“你给我开一辈子车也是应该的。” “哦。” 云颂没敢反驳,开了前面的车门钻进去。 一进去,微妙直觉有些不对,云颂抬眼看见霍宗池脸上挂了彩,右眼眼眶处青了一块。 “你怎么了?” 云颂皱眉盯着他看,又瞥见他的手背上也有伤。 酒吧人多杂乱,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他怎么受伤的?磕的碰的还是打架来的,云颂放低的嗓音中满是自己察觉不出的,过界的关怀。 “你被人打了吗?”云颂看着伤口,他不能上手去摸,“怎么回事啊?要我报警吗?” 霍宗池白了他一眼,没有要和他交代的意思。 他不说话,云颂的心像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难受,“难道是摔了?” “少问,”霍宗池本就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充满不解与不悦,被他这样频繁的问,更觉不耐烦。 “开车,去吃点东西,饿了。” 第9章 “你要吃什么?” 云颂开着时速三十码的车,不敢回头只能盯着前面,霍宗池说,随便。 云颂身上的钱不多,又想到明天还要去买手机,他只能带他去自己经常吃面的小店里,给他点了碗醪糟汤圆蛋,狠心加了两个蛋,霍宗池没有露出丝毫不满意的样子。 第13章 于是云颂又想,这点他还是老样子,食量大,从不挑食。 “好吃吗?” 云颂抱着包坐在他对面,自己面前空空荡荡,请了霍宗池,他自己就不能再点了,加两个蛋十二块,有点舍不得。 “一般。” 顺毛捋的霍宗池好说话得多,云颂提着的心也不免放松下来,又见他碗底空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吃饱的话,我这里还有,” 云颂把文林刚才给他的小吃掏出来,因为今天装了个食品打包盒拿出来显得干净些,云颂才没什么顾及,可没想到霍宗池对他递过去的东西眼都不抬一下,云颂解释道:“这些都是保鲜箱里拿出来的,干净的,酒吧每天都会剩很多没上过桌的小吃,反正吃不完也……” 他越说越小声,仔细观察霍宗池的表情,发觉他不想听了就自觉打住。 霍宗池擦擦嘴,手上的淤青不经意晃到云颂眼里,云颂迟疑一会儿,见他没有接,只好重新塞回包里。 他觉得霍宗池变有钱了也不好,太挑剔,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这样的,这么干净的食物到底有什么好挑剔的,云颂不明白。 “那,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十多秒后,云颂向老板要了一份大碗云吞,霍宗池闷声不吭全吃了,连汤底都没有留下。 云颂其实不觉得饿,但霍宗池吃得太香了,他才觉得肚子也有点空,今天请客霍宗池已经超出他的预算,还不知道霍宗池报名的课时费什么时候能进自己的口袋里,云颂忍了又忍,问霍宗池:“你吃饱了吗?” 看他样子是完全不知道他的脸上充满叫霍宗池赶紧回答自己已经吃饱的期待,霍宗池不带任何表情地拿出皮夹准备结账。 云颂抢着说:“我来吧,我来。” 他比霍宗池起身快,钱包里的零钱像早有准备似的叠得方正又整齐,一分不多地放在老板的收银台上。 结完账,云颂微微侧身让霍宗池走前面,霍宗池不知道是酒还没醒或怎么回事,出去后把皮夹丢给云颂说:“你去开车。” 云颂真没想到自己的请他吃了宵夜还要加班送他回家,心里头不太乐意,还是要照做,他垂着头走在霍宗池的右后方,握着那个皮夹有些烫手。 这次开回金水湾,云颂只花了一个多小时,霍宗池还是下车后关门就走,云颂想追上去还钥匙和钱包,根本追不上他。 不小心又追进了门,云颂放下东西,一样的向后退动作,无辜又茫然地盯着霍宗池。 “看什么?” “哦,没什么。” 云颂也不想这样,霍宗池这样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周边夺去他的注意力,每次都只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不舒服,说到底,霍宗池还是不够坏的。 “我看你的伤势不太要紧,贴张创可贴应该没问题,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霍宗池声音微冷道:“脚长在你身上你问我?”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车了,你们金水湾这边很难打车,公交又少。” “你在怪我?” 云颂肩膀一缩,“没有,不敢。” “怪吧,”霍宗池轻蔑一笑,道:“不知道谁昨天扬言可以用身体偿还,现在做一点小事就敢给人甩脸色瞧。” 云颂一时怔住,因为自己又发现不同一面的霍宗池而晃了神,他不知道霍宗池也会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 云颂认识的霍宗池18岁不到就挣钱贴补家用,为了姐姐能读大学可以放弃自己的学业,只要能保住工作,他可以唯云颂的命是从,好像他一生下就是来忍受一切的。 现在他终于找回自我了吗? “不是,”云颂想到自己大言不惭,延后的害臊此刻钻进他的脸皮,“但是住在这里,我没有衣服穿。” “让你裸奔了吗?” 霍宗池皱眉迈腿走过去,伸手打开云颂身后的衣柜,动作幅度很大地取了件衣服扔到云颂怀里,“让你自己想办法,你没长眼啊?不认识这个柜子的用途吗?” 云颂没站稳差点被他肩膀碰倒,不等他开口,霍宗池说:“我要休息了,你自己看着办,要走要留你自己的事,不要来烦我。” 云颂说,知道了。 可洗完澡出来,云颂发现走廊上的霍宗池裸着上身在拿衣服兜,寄人篱下的云颂头发都来不及擦就赶紧出去:“我来,我洗。” 霍宗池一脸不可交予委托地勉强样,迟疑地将东西给他,云颂抱着那筐并没装满的衣服篓,发现里面也有自己的衣服。 “洗衣房在哪里?” 霍宗池抬手一指,云颂朝那边走,霍宗池也跟着。 “你家太大了,”被挡住视线的云颂发出疑问,“没有请佣人吗?” “没有跟小少爷一样需要别人伺候的习惯。” 云颂不吭声了,其实霍宗池要是回答需要保姆的话,他准备说他也能做的。 只好闭嘴。 把衣服全都丢进洗衣机里,云颂欣慰这次的衣服总算保住它应有的生存权,回房路上不再离霍宗池一米远,而是稍近一点,问:“什么时候给景声上课呢?” 霍宗池说:“明天。” 云颂短促“嗯”了声,跟霍宗池说晚安。 霍宗池的回答是一个决绝离去的后脑勺。 受生物钟影响云颂隔天凌晨四点就醒过来,他的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早上的兼职只好又泡汤了。 第14章 不过即使手机有反应,他还在霍宗池的家里,再次因为兼职不告而别的话,还不知道要被霍宗池怎样阴阳怪气。 霍宗池的房门紧闭,烘洗一体的衣服已经干爽舒适,云颂穿到身上,像唐田啸一样想找张纸给霍宗池留点什么,无奈翻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好写在卫生纸上,告诉他自己已经走了,以及感谢之类的赞美。 十一点,云颂到商场买了个新手机,换上卡,设置启动。 联上网的瞬间,看见通知栏里跳出七个未接来电,以及一条霍宗池的短信,内容是下午三点。 云颂紧张地回复两个字收到。 然后意识到霍宗池并不在他身边,他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第10章 口袋里一阵震动,手机上的裂痕明显,他只是看了一眼这道裂痕,就想到云颂的窝囊眼神,霍宗池把手机扔到一边,到一旁书桌上去开电脑。 助理陈立发来的邮件他随机点开几封,看了半个多小时,越来越不知道上头写的什么,于是又从头行开始看起。 陈立打来电话询问他更改合作的具体操作方向,说到昨晚自己临时收到老板要更改方案提议时的惊慌和无措,拨去电话想要证明真伪却被挂断的委屈,霍宗池想说没看见,低头一看未接来电时间,又想起来陈立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的拳头可能正在程则的脸上。 理所当然没有看见。 “给你涨工资。” 霍宗池的手在桌面上一动,一阵突然的疼痛传至大脑,霍宗池转动手腕,在受伤那处青块上停留许久。 对陈立说:“他的嘴巴那样不干净,行为也不检点,我不会和推出这样的人的公司合作。” 陈立在电话那头回答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筛选,合作人将会被直接筛掉一半不止,他很难办。 霍宗池说,那给你涨工资。 陈立便说好。 距离霍宗池看见那张掉到地上的卫生纸便条已经过去一个上午,在等霍舒玉把林景声送来的同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云颂一定在规定的时间赶到。 合格的雇佣工人不应该迟到,如果霍宗池打给云颂的第一通电话就能被接起,他相信他可以对背负还债使命的的云颂更心平气和。 但是电话拨去七次,全是暂时无法接通。 霍宗池才开始怀疑他可能对云颂太过友善,让他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时间已经被买走的紧迫性。 尤其在穿上洗衣液过多过香的衣服后,霍宗池这种不畅快感简直蹿到顶点,将衣服换下丢进衣橱,那味道还是怪异地挥散不去。 回完一封邮件,霍宗池到厨房倒水喝,流理台上摆放的咖啡机被选中来分散他焦躁情绪,十八岁在机械厂做散工时,他学会一些基本的零件拼接,后来两年,他在狱中也做同样的事。 他从来没用过这种高档玩意,煮咖啡,这不是他会做的事,霍宗池鼓弄一阵,又将愤恨对准购买这台机器的人,他不喝咖啡,到底是谁买来的。 豆子全都被浪费,霍宗池把他的新厨房搞得一片狼藉。 以致霍舒玉带着林景声一进门就捂鼻子,问什么味道,又香又糊的。 “好好的新家你干什么呢?搞实验啊。” “不会用。”霍宗池坐在沙发上泡起了茶,给霍舒玉倒了一杯。 “这一堆是什么东西?” “咖啡机。” “你什么时候爱喝咖啡了?” “不爱喝,”霍宗池说,“所以拆了。” “不爱喝买什么咖啡机,又鼓捣不明白,搞成这样,收拾起来多麻烦。” “有人收,”霍宗池看着林景声,问:“吃饭没有?” “就是吃过了才这个点来的,对了,上次说她那个钢琴课的事,你找新老师没?” 霍宗池不搭腔,霍舒玉有些恼火地说:“我就知道你讲不听,没找?还是云颂?要么就别上课了,我是不高兴他来的。” “钱都交了。” “去退。” “那算了,那点钱,不要了。” 霍宗池喝了口茶,张开手臂要抱林景声,霍舒玉想了会儿,又问:“不过付云颂怎么成这样了,付家真的不行了?” 霍宗池说:“付习州都被搞到非洲去了,付景明刚败掉他老子三个亿,他是还算聪明的,早早跟付家断绝了关系,不然现在可不止卖劳力。” “他是哪个他?付云颂?”霍舒玉低喃:“真跟付家脱离关系了?” “什么?” “没有,没事。”霍舒玉抬头,面上仍是担忧,“你心里要有数,我把景声交给你,没什么问题的话下个月我会回来一趟。” 霍舒玉眼珠一转,她盯着霍宗池侧脸,像想到什么,毕竟是她亲弟弟,霍舒玉自诩能估摸出他两三分心事。 “你实在想让他教景声,就自己把握好分寸。” 霍宗池冷笑,“你不恨他?” 当着林景声的面,霍舒玉不想说太多,只淡淡答说她不想重蹈覆辙。 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没有更天下太平的选择,好比当初她早就提醒过霍宗池和云颂保持距离,一次又一次,霍宗池没听,或者说没完全听。 “我只有一点要求,如果声声不喜欢,你一定要立马换老师,课时费不要都行。” “知道,”霍宗池转过去看向她,林景声爬到他的腿上,发现他眉骨处的伤,摸了摸,问:“这里怎么了?” 第15章 霍宗池说:“磕了一下柜子。” “我看看?”霍舒玉才看清他的正脸,也发现了这个青块,“磕的?手上也磕了?” “你又去打架了?”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就是因为打架霍宗池才招来牢狱之灾,他怎么可以又去打架。 在霍舒玉抓狂盘问下,霍宗池随口说是,他揍了云颂一顿。 “你疯了,”霍舒玉的震惊中透着深深的怀疑,“你跟我开玩笑?” “是。” 霍宗池配合地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多架打,去工地碰的,又没什么,别担心。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霍舒玉说,“你要是工作忙就请一个人照顾,我掏钱。” 霍宗池答知道。 “还有,烟也要少抽,前阵子远遥跟我说他劝你戒烟,你老不听。” 霍宗池说已经在戒,总有个过程。 赶到金水湾比云颂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下车后他一路小跑过去,按响大门口的门铃,等了几分钟,没人给开门。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 云颂对着一旁的对讲机解释,“还有五分钟才到三点,我没有迟到。” 大门这才慢慢打开。 林景声在看动画片,见到云颂,眼睛 提溜转,视线在他和霍宗池身上来来回回。 “你好,声声。” 林景声观察着他,略带了些腼腆地说:“云老师好。” 云颂愣了愣,喘匀气,展颜笑起来,又去看霍宗池,道歉说:“我下次一定会早到的。” “我想起来了。” 林景声忽然扬起下巴,漂亮的圆脸蛋对着云颂,“我看过你的视频,你弹《圆舞曲》很好听。” 云颂怔了怔,道:“是吗?” 机构的线上网站上是有放每位老师的个人展示视频,可是云颂记得他挑选上传的钢琴曲不是《圆舞曲》 霍宗池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让林景声跟着云颂去弹琴,没有看云颂一眼。 云颂拿出手机看时间,说:“三点开始的话,我们一节课的课时是一个半小时,期间如果要休息,可以顺延往后补起时间。” 霍宗池这时用一种很轻蔑的口吻对他说:“原来你的手机是有功能的。” 云颂想起那没接起来的几通电话,他本来不想说话的,但霍宗池看起来很需要他一个充分的解释,他就开口说:“我的手机坏了,一买新的,我就回你消息了,我把你的消息置顶了,真的,要看看吗?” “不必,”霍宗池毫无波澜道。 云颂把资料放在桌面上,和林景声面对面坐着。 林景声说:“你能先弹《圆舞曲》给我听听吗?” 云颂说,可以。 林声声跳下凳子走到云颂背后,她 脸颊红红,忍不住伸出小手按上琴键,与他合奏。 一曲落毕,林声声已经坐到他旁边。 “你学了多久?钢琴。”她问云颂。 望进她那双明净的眼睛,云颂忍下心中情绪,显得尤其低落。 “我学了大概十年。” 林声声说:“我明年就要十岁了。” “是的。” “你是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学的吗?” 云颂摇头,说,还要再大一点的时候。 林声声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她对云颂的欣赏之意。 “你弹得好,你比我学校的老师弹得好。” 云颂笑了笑。 林声声接着弹了段较难的曲子,问他会不会,云颂纠正出其中一段错音,林声声领悟很快,云颂看得出,她在钢琴上很有天赋。 他想摸一下林声声的头,伸出手后又不大敢,最后只是抚了抚琴键。 林声声问他:“你在看什么?” “你的后脑勺很圆。” 林声声笑了,问:“你的呢?” “我的不如你的好。” 霍宗池站在餐桌旁听了一小段,他承认自己在艺术方面没有丁点造诣,连兴趣也都谈不上有,可让林景声学钢琴,一开始却是他的主意。 他们一家人,往上追溯三代,全是贫民。 到霍宗池这一代,他想,有什么好的可以让林景声学学呢。 他第一个想到钢琴。 临时有点事在路上耽搁了!迟了点抱歉大家! 第11章 由于上一位钢琴老师怀孕辞掉工作,对于新老师云颂,林景声的接受速度稍显缓慢。 一个小时过去,她的目光总是游离在云颂身上,远比她盯着琴谱和琴键的时间要长,问题一个接一个,都与钢琴课内容无关。 “我们先把这些问题放一放,等下课再聊,好吗?” 云颂完全能理解她旺盛的好奇心,他在比她还小的时候同样如此,直到把孤儿院的朋友们都问烦,被领养走,又把领养他的家里人问烦。 后来遇见霍宗池,最后连霍宗池也烦他。 “可是我现在就很累了,”林景声两手一摊,“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云颂合上琴谱,微笑道:“当然可以。” 云颂隐约看见霍宗池的身影,他没有走,也许是基于对云颂的不完全信任,在听见琴声停止的刹那,他向云颂短暂投去一个审视的眼神。 林景声跑到他身边,云颂看见她让他弯腰,然后对他说了句悄悄话,林景声笑起来,霍宗池摸了摸她的头发,模样格外温柔。 第16章 作为一个被聘请的外人,云颂的职业道德时刻提醒他不做与自己身份无关的事,他只有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才能在亲眼见旁人对他防备时习以为常。 但霍宗池笑起来的确比他板着一张脸好看很多。 一堂课的时间很快结束,算上林景声中途休息和跟云颂聊天,他们一共花费两个半小时,比云颂估计时间多出半小时。 临走前,霍宗池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扔在云颂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你的课时费。” 邱俊良说过霍宗池的课时费按次结,云颂把散开在琴键上的钱捡起收好,仔细整理后默默数了数,十张,一张不少。 霍宗池看他眉头微蹙精打细算捡钱数钱的样子,畅心不少,数落似的又加一句:“还能少你的?” 云颂无声叹了口气,让他为之可惜的是,这么多钱最终但他手里只有一半不到。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要从机构接霍宗池的课了,直接与他私人联系,打个对折也比在机构多。 真是不值得。 他还不能跟霍宗池说。 “明天还是三点来,对吗?” 云颂问的其实是林景声,霍宗池却替她回答:“你不会看手机短信吗?有需要就叫你,记住,不止是上课。 “我知道了。”云颂背上自己的包,“但是一定要提前找我哦。” 以防霍宗池不讲理,云颂赶紧说明:“因为你并没有买走我的24小时,其他时间我有空的话还是要上班的,提前说明可以避免撞时间,不至于耽误你们……” 霍宗池很明显出现不快,问:“你就那么缺钱?” “嗯,”云颂说,“很缺。” 霍宗池突然感觉这个坦然接受自己无能的云颂很怪异,根本就与当初付云颂对不上号。 他印象里的付云颂什么都不会做,像童话里被锁在高塔上的公主,一个被养歪的漂亮宠物,他不知人间疾苦,觉得在那么豪华的别墅里,只是不能出门去玩,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挫折,能让他为之苦恼的巨大困境。 为什么缺钱,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没必要因为云颂的这句话作出一番思考。 霍宗池想不出原因,因此显得更加不讲道理。 “这都是你自找的。” “”云颂弯了弯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发出一声很轻的回答,“是的。” 霍宗池应该是想要看见云颂不那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尤其在他笑过之后,霍宗池就话都不说,转身走了。 只留下林景声对云颂挥挥手,说:“云老师再见。” 虽然如此,云颂第二天却没有收到霍宗池的通知短信。 接着又过两天,霍宗池没有找他,以防万一,云颂多盯了几遍手机等消息,确定没有排课后,云颂就照之前的安排去做兼职。 霍宗池忙完积攒一段时间的工作,出了趟极限的差,关远遥为他联系了值得信任的保姆在家照顾林景声。 对心性爱自由的林景声来说,霍宗池请保姆照顾她都比她到那退休老教师的奶奶家里去的好。 犹豫过是否可以让刚适应新老师的林景声接着每天练一会儿琴,可这个念头一出来,霍宗池便想到他不在场时,无法保证那个与林景声性情一致的付云颂,会不会在一些娱乐项目上与林景声志趣相投,一拍即合,说一些他不想让林景声太快知道的事。 念头随即打消。 三天没见,林景声对霍宗池的出现并不完全是惊喜的。 连带着霍宗池放下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她视而不见。 她在写信折纸玫瑰,霍宗池拿起一张信封一看,不出意外地见到收信人一栏填着:亲爱的莫文先生,地址栏却是一片空白。 莫文是几年前化名捐助霍舒玉三十多万手术费的好心人,他们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名字是假的,捐款账号ip是虚拟的,这位化名的好心人一共在平台捐助不少爱心基金,不止帮助林景声一个。 在霍宗池靠着关远遥帮助下挣了第一桶金时,他尝试过去找这位莫文先生,无奈没有找到。 回报无门的霍宗池只有想,也许那些真正高尚的爱心人士是不会像他这种人一样,利禄傍身,还要名气。 不论如何,他对「莫文」是充满感激的。 霍宗池看她那样专注一封封写着根本寄不出去的信,摸摸她的头发,打岔地问:“明天要早一点上课吗?” 林景声思索了一会儿,问:“上什么课?” 过了几秒,她自己又想起来,“噢,钢琴课吗?可以。” “为什么迟疑了?”霍宗池问她,“他教的好不好?” 林景声说我不知道,但是他弹得很好。 “弹得好。” 霍宗池就不太懂了,这方面他与林景声永远没有更深的话题可聊,他对钢琴的了解恐怕需要一些工具螺丝刀,拆开了,才能懂一些。 他让林景声先去拆礼物,自己则上楼冲洗换衣服,等下来时,林景声已经把她的礼物,一架纯手工制作实木帆船模型件一股脑倒在桌上,她跪在地毯上拼接。 跪坐对膝盖不好,霍宗池叫她起来,坐到凳子上。 林景声没有理他,霍宗池说:“明天再拼,现在你该去休息了。” 林景声才对着平板说:“好吧,我要休息了,云老师,再见。” 第17章 霍宗池走过去问她给谁打电话。 “云老师。”林景声说。 “去睡觉。” 霍宗池长臂一伸,屏幕上的画面随之变换,他拿到眼前一看,云颂就缩在右上方小小一块的位置,板板正正坐着,像霍宗池开过的远程会议上汇报职员的神态,但穿了一件宽松的老头背心。 脖子很细,胳膊白即使隔着屏幕传过来,都有些碍眼。 霍宗池眉头皱得很紧,“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我、声声突然打过来,我以为是你,没来得及换衣服……” 云颂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从那一小块图案中,可以看出他慌忙找衣服的动作。 “所以我就是什么可以随便敷衍的人吗?” 霍宗池打量着他,“还有你觉得我会在半夜睡觉的时候打电话找你?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云颂舔了下嘴唇,告之霍宗池他正在思考,却没有思考出合适的回答。 “对不起,因为你说过,随叫” 霍宗池一下就挂了电话。 对不起又来晚了!我泪。 第12章 霍宗池挂了电话,一脚踹翻了脚边什么东西,他低下头一看是林景声的六十四色彩笔,在地毯上笨重地滚了几个圈。 林景声刚上楼,还没进房间,听见动静便探出脑袋一看,大呼一声:“我的彩笔!” 她心疼坏了,从楼上飞奔下来,踩着楼梯间的地毯发出急促又闷的声响。 霍宗池看她跑得那样快,忙说:“别跑,我捡起来。” 林景声焦急地说:“还有我的信!” 霍宗池蹲下边捡边说:“在捡了。” “你为什么要踢我的笔?” 林景声对他有所埋怨,“我都放在旁边了,舅舅你没有看见吗?” “抱歉,”霍宗池把散落一地的东西都捡起来。 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放那么远的东西抬脚就踢翻了,他把这自己无法解释的邪火全都怪在云颂身上,觉得云颂并没有学乖,他还像以前一样,以示弱的方式示好,架着他所谓“喜欢”的旗号为所欲为,以为自己还会吃这一套。 霍宗池的目光落在林景声脸上那道被信封上闪闪发光的红色亮片折射出的光上,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给云颂打电话。 “我问他折纸玫瑰的第二种方法,他说他会教我的。” 霍宗池找了个地方坐下,视线不自觉在林景声那堆彩纸上移动,理智告诉他,在听见聘请的家教私自联系家里的小孩只为了教她与课程无关的东西,他应该感到生气并及时制止,但他此时的确只是坐下了,用一种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声线,试探着林景声。 “他在我花了钱的课堂上,教你折纸?” 林景声否认道:“是下课的时候舅舅你不是看见了吗?他见到我书里夹的纸玫瑰,喏,这个纸玫瑰,你教我的,云老师说,这根本就是不会折的折法,纸玫瑰不能折成这样。” 比起看见林景声手里压扁的,出自自己之手的皱纸玫瑰与桌面上用“云颂的方法”折出来的新纸玫瑰强烈对比,更让霍宗池更受冲击的是,林景声究竟什么时候发现他在“看着他们。” 如果林景声知道他在往那处瞧,那么云颂呢? 如果云颂也知道他在看,他一定会误会。 这一认知让霍宗池又变得恼怒。 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林景声真相,这个她看不上的一团皱纸其实与桌上漂亮玫瑰师承一脉,这种东西折得好毕竟没有任何实质好处。 霍宗池觉得十分好笑地笑了一下。 “早点去睡觉,不要把你的时间花费在折这些东西上,明天有的是时间,如果你需要,就让他来帮你折。” “这是我要送人的,”林景声说:“我不需要他来帮我。” “他的存在就是用来帮你,你要习惯这一点。” 林景声她眨了下眼,像没听懂。 霍宗池转身上楼,在进房间时突然闻到一股存在感强烈的香味,他知道那是从什么地方散发,这么多天,竟然还能闻到。 为他心中烦躁,霍宗池感觉自己有必要再洗一次澡。 第二次从浴室出来,床上的手机震动,霍宗池收到一条短信,是云颂发来。 仿佛是为了澄清,信息界面一张照片打眼,他穿着圆领保守的白色短袖,左手贴在裤缝线上,站姿标准,配字:我以后会好好穿衣服。 霍宗池定定站了一会儿,特意将聊天框往上翻了一翻,但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脑子奇异地发生短暂空白。 之后思绪回笼,他看清那几天发给云颂的,每次都只收到极短回复的文字,里面只有顺从。 那一瞬间霍宗池觉得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至少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对这个想法的动机产生过丁点怀疑。 连上三天课,每天都是值得云颂感激上苍的幸运日。 霍宗池出差了,林景声说,他在三天前的夜里走的,然后保姆来了,她睡在林景声的隔壁房间,霍宗池白天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去了外省。 云颂对霍宗池现在的具体产业并不十分了解,有限的网络资料里他也只是粗略看了几眼,霍宗池一开始创办的是代工厂生产机械零件,做到一定程度后转手将公司卖了套现不少,他有今天的成就,恐怕得益于当初霍舒玉的那个小工厂。 第18章 幸好霍舒玉的小厂最终没有倒闭。 没有霍宗池“随叫随到”的要求,云颂晚上的兼职也非常顺利,多挣的一笔钱顺利还上这个月的欠款还有剩,多余的钱足够让他在晚上吃醪糟蛋时多加一个手抓饼。 这样美好的时光在他给林景声上第五堂课时结束,霍宗池回家了。 云颂像往常按下门铃进门后看见他,他晒得更黑了,穿着家常的衣服,盯着云颂时习惯性皱眉,让云颂想到他大概五年前刚开始找工作时遇到的一个建筑公司老板,他脾气很差,总是挑剔云颂速度慢,力气小,不会来事,最后还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云颂开了。 云颂在霍宗池背后撇了撇下嘴,好心情被打破了。 尽管这样,林景声的情绪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今天的课程上得尤其顺利,期间几乎没有耽搁,云颂便在约定时间内完成授课,此时不过下午五点,霍宗池为林景声请的保姆正在厨房做饭,习惯性问了一句云老师要不要留下用饭。 云颂一惊,抬头道:“不用了,满秀” 胡满秀不知道自己的雇主在自己问完这句话时黑了脸,也不知道云颂留下用饭原来是他和小老板没有公开的秘密。 林景声索性说:“云老师要在这里吃饭。” 这几天因为一个人吃饭寂寞,胡满秀做好饭以后林景声都是叫云颂陪她一起吃。 “不不,这怎么行呢,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吃饭的,我肯定是要自己吃的呀,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霍先生记得把明天上课的时间提前发给我就好了。” “站住。” 霍宗池抄着一双手审视云颂。 “云老师这几天在我家用饭用得还习惯?” 云颂手指微微弯曲,握了握,又松开。 “你听我说……” “其实不用多说什么,”霍宗池收回视线,“把饭钱留下就行了。” 云颂咬着下嘴唇,脸上的笑容窘迫又纠结,“那……给多少?” 霍宗池很轻地笑了下,“总不会要你万把块,云老师现在怎么会这么小气。” 云颂不情不愿地摸出自己的钱包,先是摸到一百块上,指尖捻了捻,又换到五十块,再去看霍宗池的脸色。 他抽出一张五十,似乎觉得太少,最后还是换成一百。 “是我让云老师陪我的!你不准收他钱。” 林景声大声地说,她从后面推了一把霍宗池,本来是想将他推开,不知怎么发的力,却将他朝云颂的方向推得更近。 云颂正好把一百块递给霍宗池,心疼嘟囔道:“要攒老婆本你不懂吗?” 今天跟朋友出去玩了……又来迟 第13章 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云颂踏上社会工作不过二十一二,他那时候对挣钱很有渴望,远超周围的同龄人。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公司开始传他在外边欠了赌债,讲得有鼻子有眼,连云颂自己都没见过的欠条都给别人编了出来。 无奈,有人问起他才开始解释,要攒老婆本怎么你们结婚是都不攒钱的吗? 云颂很少跟人聊个人私事,那次在同事面前哭了个干脆,说自己两岁丧父三岁丧母,吃百家饭长大,乡亲们做主为他定下门娃娃亲,现在自己出来打工,未婚妻在乡下等他,左不过五年内吧,他得挣够钱才好回去结婚,盖座房子修个院子,养点鸡鸭鱼鹅过日子。 同事里有几个姐姐倒是对他很好,一听云颂说完,眼睛眨两眨就掉出几滴眼泪,结果等他给她们递上半包卫生纸,却听见她们说不对吧我看你前天围的围巾是巴黎世家呢。 搬出付习州的别墅后云颂的行李箱里混了几件旧衣裳,他想以他当时的境况即使手上戴钻石戒指也会被人指认假货,几件旧衣服保暖又结实,他就留了下来。云颂说是假的,小商品市场十二块一条买的,便勉强过了关。 打那以后他就又学会一门本领,其实根本没有人真正在意他的家庭与遭遇,只是随便说两句,应付了旁人好奇心,他也能少些麻烦。 云颂知道随口胡说这当然也有坏处,只是不想坏处太快报应到身上,他几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哦不是。” “不是什么?” 霍宗池的脸黑得厉害,连钱也不接了,云颂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不是什么。只是脸颊开始发烫,霍宗池现在应该是在鄙视他,明明喜欢的是男的,却不要脸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对不起。” 霍宗池说:“你是该道歉,钱拿着要做什么是你的事,你不必在这里跟我装可怜。” 云颂心想要不是你问我也不会说,一会儿说了你又不高兴。 他把钱又递近些,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这不是声声的错,我私自留下,你别生气。” 霍宗池眼神抬得高高的,轻蔑说了句谁要你的钱,然后砰地将门关上。 云颂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见里面模糊的声音,林景声问为什么要关门,霍宗池说了句什么,很轻,云颂没有听见,他拿着钱转身走了。 后来几天云颂没有收到霍宗池的通知短信,文林给他介绍了一个群演工作,三百二十块一天包接送还包饭,云颂那天正好没有别的兼职安排,他就报了名,文林替他联系人。 想了想,云颂还是不放心地问了霍宗池的意见,他先说霍先生你好,又问声声最近怎么样,最后提出要去兼职不能过去上课的时间,对方一概不回,但先礼后兵,云颂觉得自己做得圆满,便开开心心跟文林一起去当跑龙套。 第19章 他在路上才听人说这是一部来豫市取景的文艺电影,主演是前阵子一部热播青春偶像剧的男主,云颂没听说过,他在车上打了会儿瞌睡,车一停,他和文林被分到了同一个片场。 云颂不是第一次做群演,知道规矩,不知道是导演还是谁的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捉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然后给他分了两句台词,做了男主的酱油室友。 中午云颂和文林一起在角落吃盒饭,文林说起羡慕他的话来,云颂问为什么,文林说,有台词就有片酬了你知道吗?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会被星探挖走。 云颂摇头说,没有那种东西。 文林笃定说有。 云颂说那也不会挖我。 文林还想回答,他们忽然听见谁说有什么人来了,片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文林站起来凑上去看,一会儿又回到云颂身边去。云颂问:“谁啊?” “不认识。” 云颂埋头吃着饭,文林夹一块叉烧给他说这好吃,哥你吃。云颂的盒饭跟他菜不一样,似乎肉少些,文林本来长身体,云颂还吃他给的东西,因此很不好意思地接了。 他们看见一群人拥着谁走过来,云颂在那片人里看见个熟悉身影,他站起来,那人堆里中间那个也看见他,摘下墨镜,喊他:“云颂?” “啸哥。” 唐田啸今天穿了一件很拉风的衣服,用文林的话来说是时尚感很强,薄薄的t恤上面坠满金属饰品,走起路来叮里咣啷响,他手上拎着一些饮品,分了两杯给云颂和文林。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先问起云颂,然后又把剩下的饮品分给其他人。 云颂说:“我当群演,这是我的朋友文林。” 文林跟着云颂乖乖叫了声哥。 唐田啸说:“嗐,那你不早说,早跟我说还当什么群演,我直接给你安排一个角色啊。” 云颂还没说什么呢,文林说:“他已经被导演看上了!” 云颂被他的四舍五入的表达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叫他可别这么说,“我只是运气好,导演给了两句台词而已。” “哦,”唐田啸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他悄声问:“你知道我来干嘛的吗?” 文林说:“不知道。” 说完看了云颂一眼,觉得不对,这又不是他认识的人,便挪到在云颂背去,刨了一口米饭,不作声了。 唐田啸本不在乎谁给他回答,自顾自说:“我是来替项目老板给他小情探班送东西的,真服了,找谁不好非要找我,我本来就忙。” 云颂认识唐田啸那么久,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真的服了”,他总说自己很忙很忙,可能有时候是真的忙吧,但云颂也见过他没日没夜在屋里打游戏的样子,接到工作电话时态度会好些,挂了电话,又是那句我真服了。 关键是,云颂看他现在也不像很“服了”的样子,而像被授予什么密派任务的钦差大臣,容光焕发的。 云颂便切换角色像跟在他身边的无名小卒,劝他说:“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可能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唐田啸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非拉着云颂说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八卦消息。 云颂无意探听哪个明星老总的风流韵事,但唐田啸一下子说到蕴华,云颂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歪头一想,搜索资料里霍宗池的职位介绍刚好有这两个字。 “真不知道他们老总还有这个癖好,你知道他送花给谁吗?” “谁啊?” 文林听得比云颂还认真,他们找了个僻静地,唐田啸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就是那个叫什么宣的,这部戏的男主。” 文林仿佛精神受到很大的震动,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说:“男的呀?” 云颂脑子抽了似的,问:“送的什么花?” 唐田啸吐了口烟圈,笑着说:“你几岁啊?未必还能送菊花?肯定是玫瑰呀,还是个奢侈品牌呢,万把块就几朵花,真服了,那小男生看了笑得比花还好看,有钱人的癖好,操,真是不懂。” 你当然不懂,云颂想,我也不懂。 他压上盒饭,掏出手机鼓弄一阵,没多久,盯着自己的手机发愣,说:“怪不得。” “什么?”文林撞撞他的肩膀,问:“怪不得什么?” 云颂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被文林一撞,他低头笑出声,说:“没什么。” 这真是新闻。 第14章 八年前云颂第一次在付习州郊区的别墅见到霍宗池,觉得霍宗池和别的工人都不一样,白天他们开着大卡车到付习州的果园里收割,云颂远远看过一眼,他们衣服几乎一个样,阳光底下晒黑的皮肤颜色均匀,乍一看长得也一样。 原来霍宗池比他们高出这么多,五官也更出众些,他出现在花园偏僻的香樟树底下,云颂满以为他乘凉,踱步从他身边经过五六遍,才发现他原来在换纱布。 云颂靠近时被台阶拌了下脚,拿着的雪糕袋砸到霍宗池头上。 霍宗池用宽厚的背部撑住了他,却因为这下撞击扯动伤口。 他显然认识云颂,叫他付少爷。 云颂学着付习州的样子,故作成熟地答应下来,又背着手说抱歉。 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水,云颂把捡起的雪糕袋递给他,霍宗池回绝:“谢谢,我不热。” 第20章 云颂说:“你出了很多汗。” 霍宗池指了指自己的伤口,道:“疼出来的。” 云颂蹲下来,看见粗糙的包扎技术,纱布上很快渗出的血迹,问:“你很疼吗? 霍宗池盯着他,对他的明知故问没有不耐烦,只是说,有点。 “你需要帮助吗?” 霍宗池先是摇头,然后想了会儿,又请求云颂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云颂提出需要处理伤口的建议,霍宗池说,我会解决,因为工期不能耽误,我不想因此失去这份工作。 云颂正义感十足地答应下来。 获得了第一个与陌生人秘密,这让云颂觉得自己拥有了一点什么,不同于在付家的,独特的东西。 却不知道这个约定会很快地改变他的命运。 那段时间,云颂的二哥付习州莫名要在家里弄泳池。 付习州常年跟随父亲付泽华在港城行商,通常云颂一年中很难与他见上几面,中学前付习州尚且将云颂带在身边,后来他谈了女友,嫌云颂碍事,就专门将他送回裕市。 他为云颂专门寻了个好管家,次次为云颂冲锋陷阵挡在前头,这个不要碰,那个不让摸,好像太阳稍大点都能把云颂晒化,最好是不让云颂出门,否则别墅外有毒的空气把云颂血液弄得肮脏,就不好再在危机时刻供给付习州了。 那个古板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云颂新交了一位“好朋友”,只觉得三少爷终于开了点窍,也学会了盘点家中的产业,尽管只是家里自给自足的果园,云颂晓得学两位哥哥稳重行事,做主为工人送上物品慰问,徐管家对此感到欣慰。 云颂把自己的敏锐的直觉用到了奇怪的方向,自从发觉霍宗池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不会违抗命令机器人,就像上瘾一样想尽办法跟在霍宗池身后,问出无数以前从来不敢对付习州提出的问题。 霍宗池和付习州年纪相当,他对云颂有过失去耐心的时刻,但不会教育他。 付家不需要这么情感充沛又天真的小孩,他们试图教会云颂应该学会的教养,可惜云颂天生不流付家的血,他们教不会他,也没办法抑制他充沛的情感。 有一次,云颂蹲在霍宗池身后舀一块刚兑好的水泥,突然问霍宗池:“我可以当你弟弟吗?” 霍宗池冷静地说:“不可以。” 云颂蹲着没有动,不懈地询问:“你假装一下可以吗?” 霍宗池没犹豫说假装也不行。 这个答案云颂几年之后也经常想起,他总觉得当时霍宗池要是回答假装就可以,也许他的想法就不会从单纯要做这个有问必答的人的弟弟,变成做不成弟弟可以做别的什么。 成为别的什么亲密关系,也是一件废了云颂很多脑筋才想出的结果。 因为霍宗池不喜欢男的,所以才一直对云颂那么抗拒。 他不喜欢男的。 原来是可以改变的吗? 原来霍宗池也会给别人送花吗? 小一万的花,云颂想到自己的课时费,二十节课满打满算,才几个钱。 他不应该对霍宗池再抱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们毕竟会在一个屋檐下碰面,只要那些不正当的感情燃起了一丁点,他就应该早点将他熄灭。 可是为什么还会难过。 那团火好像灭不完全。 真烦。 下午五点半,云颂和文林一起坐上剧组送群演的车,文林掏出二十块请云颂吃了个豪华鸡蛋灌饼,问他:“哥,要是你火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云颂拿着有些烫手饼,左手拿完右手拿,说:“我不会火的。” “为什么?”他咬着饼说,“我觉得你比辛历宣帅很多,他们应该找你去演戏。” 云颂故作老成说:“别小看这世道,帅也没有用的。” “那个老总真没眼光。” 傻孩子,云颂心里说,要是自己有当明星的可能,他就不会在这里吃鸡蛋灌饼。 云颂离开付家的时候付泽华很不高兴,尽管他一再保证今后无论如何都会在付习州需要的时候给他输血,并承诺他会偿还付家对他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付泽华还是警告了他一句,从付家出去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 他这几年攒钱,陆陆续续往付习周账户上还进去一百多万,还剩下一些终究能还上,但想很快是不可能了。 文林吃完灌饼,又还给云颂两百块,作为鸡蛋灌饼的回报,云颂在他走的时候塞了一百在他书包里。 霍宗池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他累了一天,和程则的矛盾并没有让他费很多心思,但这事被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关远遥知道,性质就开始不同。 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兼投资人,关远遥肯帮助霍宗池,一开始只是因为看出他想挣钱的欲望。 霍舒玉牵线下关远遥让他挑选一个厂做中层,霍宗池很快做到副厂长位置,关远遥就将他带到身边,给他门路,听生意经。 霍宗池的第一个小公司是依傍关远遥创立,且在他帮助下规模越做越大,他是霍宗池名副其实的贵人。 关远遥对他“一时失手”的解释大为不满,他要霍宗池明白现在该做什么,对霍宗池的从前恩怨不感兴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霍宗池揉揉眉心,这是他无法平静下来时常做的缓解,“下午一个姓辛的人找我,说喜欢我送的花,这是你让送的吗?” 第21章 “什么,找你?在哪里?” “公司大门口。” “哦!” 关远遥话锋一转,语气一改严厉,笑着说:“我想起来了,这次借了一下你的名号,没办法你知道我身不由己的。” “用我的名字谈恋爱,”霍宗池说:“电话号不用也留我的吧?” “谈恋爱?天,没到这个地步,”关远遥惊讶,“那个电话肯定是陈立给错了吧,我怎么会给你的电话。” “……” 就是因为“给错”,被霍宗池拉黑两次的陌生电话的主人才会在今天找到他公司门口。 那个青年情意切切地等待他的“霍总”,却在看见霍宗池的那一刻失去兴趣般扭头就走,霍宗池觉得自己有冤无处诉。 “好了好了,那不说了,算我们扯平好了。” 关远遥挂了电话。 到家的时候霍宗池脸色很臭。 在客厅看见还在看动画片的林景声,霍宗池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不睡觉?” 林景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霍宗池:“你是不是讨厌云颂。” 霍宗池震惊她的聪明,小小年纪就懂得话题转移。 “你觉得呢?” 林景声翘着二郎腿说:“我发觉你对他不好,你的脸臭臭的。” 霍宗池说你还会观察别人的脸色? 林景声不接这茬:“云老师是来给我上课的,你把他气走了,我会告诉妈妈,让她收拾你。”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收拾你,”霍宗池心里冷笑,他对林景声的一无所知感到一定程度的羡慕。 “快去睡,明天叫他来给你上课。” 林景声跳下沙发,她仔细地看了会儿霍宗池,然后跑着上了楼。 霍宗池看见客厅中央摆放的那架钢琴,脑子里一下抽空想起云颂捏着那张钱不舍得给他的样子。 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到底是怎么有胆子说出口的?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在经历变故后连取向也会跟着改变。 还是说他已经有了想法,或者已经找到对象。 霍宗池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是要云颂事事不顺心,痛苦受折磨,不是见他用自己的钱开开心心成家立业。 第15章 云颂态度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变得有些冷淡,在与林景声的钢琴课上减少了许多本就不该有的闲谈。 霍宗池自然是叫他来实现“价值”,他拿云颂当个普通合同工,为的是磋磨他的骄傲与锐气,却没有想过,云颂的骄傲原来已经荡然无存。 这么些年霍宗池一直抱着这个念头过来,坐牢时他恨他,想起云颂那张事不关己的笑脸,付习州的一通嘲笑:从头到尾只是霍宗池一厢情愿,渺小角色才会缺乏存在感,被云颂的可恶天真哄得团团转。 恨得睡不着觉。 那时候霍舒玉三个月来看他一次,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好像就是等他一进监狱,全部就回到正轨,只有他才是那个意料之外。 比起付习州曾经让他受过的屈辱,难道他对云颂还不够心慈手软?霍宗池实在有些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云颂越是表现得唯命是从,他越是厌恶。 又一次结算课时费用,云颂双手接过那叠钱,仔细收好放进包里,忽然听见霍宗池问他:“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云颂感觉他现在本领在身,他马上就听出这是霍宗池压抑着自己火气的语调,因此赔笑说:“你是不是想多了呀?我并没有不满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他这么说,霍宗池的确一时挑不出他什么错来。 毕竟云颂何时来,几来时走,课时重难点安排,都会经过霍宗池的同意,等他点过头,云颂才会做。 但如果只有等被问话的时候他才会这么细致妥帖有耐心的回答,这不是霍宗池想要的结果。 “整天摆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是我欠你的?” 云颂是很会笑的,他做过的那些工作对笑容的质量要求很高,他总是知道嘴角应该翘到哪个位置才会最好看,客户一见就喜欢。 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家吃饭的本领,除了久别重逢那一天他吓得六神无主外,这本事,云颂怎么会丢。 他笑得这样标准,一定是霍宗池的眼神出了问题。 “不,是我欠了你,对不起。” 云颂扬了扬下巴,但角度掌握非常好,不至于让人以为他在傲慢。 林景声坐在她专属的小凳上,她扯了把云颂的衣摆,反应不过来地问:“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云颂说:“因为我做了不好的事。” “什么事?” “嗯……”云颂说不上来,他背好背包,决定对林景声答非所问,“你进步得很快,下次上课我们要上一个台阶,练《钟》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你欠了什么?” 林景声是要刨根问底了,她觉得他们太小看自己的智慧,拿她当小孩儿看。 虽然她是小孩,但林景声对自己的智商有一定的底气,她不是傻子,舅舅每次看见云颂都生气,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生这么多气。 “是钱吗?”林景声皱着眉头问,“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吵架。” 云颂很刻意地对上霍宗池的眼神,露出示好的笑,又很刻意地解释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第22章 霍宗池总归知道了有话不当着孩子面说,冷冰冰地附和下来。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林景声再一次感到自己被糊弄,她郁闷地跑开,顺便拿走桌上霍舒玉交代过只有表现好才可以吃的薯片。 她总是这么聪明。 没理由这样,云颂自己也知道,他出门时霍宗池也还摆着那张根本原谅不了他的脸,云颂特意关门关得很轻,为了不二次惹他恼火。 云颂每次都是只有在要消失的时候才感到快乐。 中午买的盒饭加了个鸡腿,云颂一个人占了个小桌位置,他盯着饭盒里的鸡腿出神,以前总舍不得多花六块加的鸡腿越看越好看,像朵花,云颂一口咬下去真是想流泪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对自己好。 这顿饭他吃得很饱,比平常饭量多出一倍,主要想起霍宗池今天恨不得把他骨头咬碎的眼神,隐隐觉得今天没完。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云颂啃完鸡腿纸巾一抹,快乐地打开手机报名新的兼职。 七点半左右下了一场大暴雨,暴雨持续一小时,雨后温度骤降,整个城市弥漫一股土腥气,怪的是云颂喜欢这个味道,拿着抹布跑到外边擦夜宵摊的桌子,看见远处天边夸擦打了道闪电,不响,带了点红色,还挺好看。 他盯得出神,连什么时候霍宗池跑到他面前站着也不知道,云颂收回视线时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叫鬼。 下雨天的夜宵摊生意少一些,此刻周围还没来人,到处都是空位,云颂把抹布往身后一藏,招呼霍宗池随便坐。 他真是被吓了昏头,一没问霍宗池怎么突然像鬼魅闪现裕市小吃街并精准定位他打工的地方,二不看人行装体面风度翩翩,像不像来吃火爆腰花喝白酒。 霍宗池下车时淋了点雨,不算什么,出门时他就知道会有暴雨,这种天气他以为云颂总不会出门。想了很久,从云颂毫无诚意的表现来看,他决定实施计划的第二步,让云颂兑现诺言付出他的全部。 他去了云颂的出租屋,拨他电话没人接,雨越下越大,扑不灭霍宗池心里烧起来的火。 尤其看见云颂又穿那身打黑工一样的不合身工作服,围一条刚好勒出那把细腰的围裙俯下身问他打包还是在这吃,霍宗池觉得自己肺疼。 为什么会这样,霍宗池得不到答案。 在回去的路上,林景声打电话来闹着要吃烤鲫鱼,于是他折返开车到这来,然后就是打了十三通电话没联系到的人就出现在他眼前,一脸天真问他腰花是要切片还是改花刀。 “付云颂,你到底他妈搞什么鬼?” “嗯?” 云颂一激灵,茫无头绪,“我又怎么了?” “你的手机是摆设吗?三番五次不接电话,买手机不会用别白浪费资源,要当原始人就该滚去山洞别来外面,过来!” 云颂哆嗦想起来,手机给他放在储物箱了,下午打雷又下雨,他怕触电,不玩手机。 “我……我没注意。” 云颂理亏后退,反而离霍宗池更远。 本以为之前他那么对自己已经是挺凶的状态,原来并不完全,他还可以更凶。 云颂两手交叠紧握着,“因为打雷,他们说……打雷不要看手机。” 霍宗池听了,笑了一声,目光冷得不正常,“难怪像现在这样你也活得下去,你很怕死啊?” “什么?” 云颂紧张得耳朵突然嗡地一声,短暂失鸣。 他歪了歪脑袋,又抬头看向霍宗池,一阵诡异地想法涌现,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这是他幻想出来的霍宗池吗? 霍宗池怎么这么说话,他也希望他去死吗? 给别人送花,希望他去死吗? “不是,我真的就是没看手机……别生气,那我以后手机就不离开手了好吗?对不起,你别生气。” 云颂说话的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声音变小,吐字也变得困难,耳鸣更加严重了,连手也在抖动。 脑子里明明冒出来许多解释,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最后全都在为他冒出眼泪推波助澜。 云颂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掉眼泪,情绪丰富的人似乎在这点上十分吃亏,他总是急迫地想说什么,往往还没说出口,鼻子就先泛酸。 “对不起,”他真心诚意鞠了个躬,这次是为霍宗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还活着,真是对不起。 对霍宗池无法做到不在意,真的太没用。 霍宗池咬紧牙关,他捏紧拳头,在云颂泪眼模糊地想他终于要揍他的时候,霍宗池朝他扔过去一个钱包,云颂下意识接过搂在怀里。霍宗池恨恨道:“妈的,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去给我烤两条鲫鱼……带走!” 云颂点点头,边擦眼泪边往旁边烤鲫鱼店走,他埋下头,又下意识打开霍宗池的钱包,看见里面厚厚的一叠钱,好多钱。 他的眼泪四五颗一起掉。 他恨他的下意识。 第16章 烤鱼用料很足,隔老远就能闻到香味。以往霍宗池不带林景声吃这些,一是前几年他没多少时间陪家人,满门心思钻进商业道路,笨鸟先飞,他得跟紧关远遥,二来霍舒玉也不让,林景声复健期忌口的东西多,硬逼得她练就一手好厨艺,嫌外面东西不干净。 既然不是常吃,又在假期里,霍舒玉没有下达特殊指示,霍宗池才决定满足林景声。 第23章 是他不过就是来买两条烤鱼的,为什么就动这么大肝火了。 付云颂不就是那个样子的吗? 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去多大的麻烦,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简直自私又无知。 他根本就不会改的,嘴上说得再好听能怎样,他会还债,愿意付出一切,可是出门在外不看手机,十几通电话打不过去的又是谁。 相信他,霍宗池才是鬼上身! 他还哭,有什么理由哭?说他两句就这个样子,再做点别的,他不要寻死觅活? 可奇怪的,回忆出云颂的本性,霍宗池的火气却渐渐在这片想象中荒谬地消解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到云颂身上,云颂完全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背佝偻着,像受了天大委屈。 鱼烤好了,云颂交给霍宗池,他已经不哭了,但还挂了点泪,几簇睫毛又黑又长,嘴角耷拉向下,把找来的零钱和钱包一起给霍宗池。 霍宗池接过去,抽了几张一百块给他,说:“不白使唤你,小费。” 云颂接过钱,边往包里塞边说:“我们店,没有收小费的规矩。” 霍宗池阴恻恻看他一眼,其实想说不要还我,但钱货两清,他的确可以凭借自己的服务得到这点钱,霍宗池也就不跟他计较。 “跟我走。” 云颂吸着鼻子说我还没下班。 霍宗池厌恶地看着他缩起来的肩膀,让他把背打直,问:“你在这儿能挣多少钱?” 云颂说:“时薪九十二呢。” 霍宗池又抽了一些钱出来,“去跟老板说你不干了。” 云颂仰起头,脖子打直了一些,转身去找老板。 他才不会说自己不干了,现在兼职这么难找,霍宗池总不能每次都豪横给他这么多钱。 老板在厨房炒蛋炒饭,勺子抡得哐哐响,云颂走过去大声说:“老板,我要请假。” 老板擦擦汗,问:“你不吃蛋炒饭了?” 现在店里没人,老板是给他们兼职工炒的晚饭,云颂摇头说:“不吃了,老板,今晚的兼职的钱不用给我了,我表哥从乡下来找我,让我带他去逛逛。” “哦,”老板说:“这事一码归一码,晚点时候钱发给你。你眼睛怎么了?” 云颂不好意思地揉了一把眼睛,“太久没见表哥,想他想的。” “那你走吧,”老板说,“带表哥去吃点好东西。” 云颂在这家店兼职过十来次,从没有请过假,信誉很好,一次批准。 他出店时霍宗池已经回到车上,云颂打开后座车门钻进去,两手交叠放腿上。工作服脱了下来,换上他原来穿的素净浅色短袖和休闲牛仔裤,衣服太旧,映得他气色差,看着像受过谁折磨一样。 云颂系上后座的安全带,他怕霍宗池开生气车,危及生命。 期间霍宗池问他手机在哪里,云颂没说话,沉默地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霍宗池说:“你把你那些破碎工作辞了,我说几遍了?” 云颂说:“不记得了。” 霍宗池深吸一口气,“看来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云颂又淡淡说认识到了。 霍宗池打了下方向盘,道:“认识到了?” 云颂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可能是太久没有这样当着别人的面哭过,哭完后那些久别重逢的勇气重新冒出来,何况他一想到霍宗池现在对他板着一张脸,对别人又是另一副样子,那他何必再那么小心翼翼讨好呢,反正他再怎么讨好,在霍宗池心里他还是罪大恶极的。 于是他吸了下鼻子说钟点工时薪一百块的。 恰好红灯,霍宗池踩了一脚刹车停在原地,他猛的朝云颂扔出一个东西,云颂偏头一躲,发现是他的钱包。 怎么那么喜欢扔钱包,云颂搞不懂。 “拿,都拿,全部拿走够买你几个小时?” “……” 云颂委委屈屈地掀开它,指尖在里头轻轻拨动数着,说:“三十三个小时零四十二分钟,就算你三十四个小时可以的。” 霍宗池真给他气笑了,眼底满是森然冷意。付云颂,八年前他把二十万打到自己账户问他够不够不够再给的付云颂,哭着跟他告白说他不要钱只要爱的付云颂,跟现在双手这个捧着他的钱包比什么宝贝都要宝贝的付云颂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儿去。 这一刻霍宗池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奋斗仿佛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云颂要钱,那就好办,都他妈用钱解决就好了。 霍宗池一脚油门踩到底,把烤鱼送回金水湾。 到家时林景声正和霍舒玉打视频电话,快结束了,霍舒玉与林度希一起出现在镜头中,霍宗池听见他们俩安慰林景声。 霍宗池把烤鱼放在桌上,抽走平板跟姐姐姐夫通话,他走到外边阳台去,关上门,通话内容谁也听不见。 林景声情绪被弄得很低落,看见云颂来了又有些意外,他们中午才分别,以为云颂出现就意味着自己该上课了,一天上两堂钢琴课,林景声受不了地表示抗议。 霍宗池结束完通话,推开门说:“吃你的烤鱼。” 又对云颂说:“给她弄鱼刺。” 胡满秀赶紧过来:“我来吧。” 实际上她刚准备下班,霍宗池说她可以下班了,不过这点小事她就算多余做一下也是可以的,雇主给的报酬很丰厚。 第24章 云颂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来一样的。” “我自己可以吃,”林景声不明白干嘛所有人都要像她自己不会动手一样照顾她,她不放心地再次确认:“我爸爸说什么了?云老师你真的不是来给我上课的吗?舅舅你买的烤鱼放辣椒没有?” 她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只有云颂回答她最快,说:“你放心,我不是来给你上课的。” 因为那是另外的价钱。 “没放辣椒,没事,你吃。” 霍宗池的话好像很有含金量,不出一会儿,林景声就像没有给霍舒玉打过电话一样愉快了。 林景声在电视上播放卡通片边吃烤鱼,云颂还是替她仔细剔肉。 也给霍宗池剃了一份,他不吃,云颂不可能偷吃雇主食物,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事他在做不来。 霍宗池忽然改主意,叫胡满秀今天加个班,陪林景声去休息。 胡满秀答应说好,接着就将大快朵颐后的林景声带上了楼洗漱。 云颂不明所以地留下来收拾餐桌,打包盒里剩了点林景声不爱吃的蔬菜,云颂觉得有点可惜,他吃了个花菜,被油盐浸得太足味道很大。 抬头发现霍宗池半边身子倚在门框上,盯着他。 云颂恨不能当场把花菜原封不动吐出来,“对不起,我就是尝个味道,不是故意吃的。” 霍宗池说:“你过来。” “等我先把碗收拾好。” 云颂庆幸他没让自己扣钱,想想也是,一个花菜而已,还是小孩不吃的,不至于扣钱。 云颂把碗筷收拾好,仔仔细细洗了个手,跟着霍宗池上了楼。 “去洗澡,然后到我房间来。” “什么?” “你哪句话听不明白?” 云颂愣了会儿,说:“哦,都听明白了。” 衣服全是现成的,云颂不敢洗太久,因为空着肚子洗久了头会晕,他担心自己休克走不出这个房间,他晕了就会给霍宗池添麻烦,霍宗池又不高兴。 云颂进霍宗池卧室的时候只听见哗啦啦的淋雨声音。 这间卧室很大,布置得相当大气,很与霍宗池现在的身份相匹配,云颂一直想说霍宗池现在品味不错,他从平成一个小山村出来走到今天位置,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头的,不可能还拿以前的风格行事。 所以他们之间本来就没近过的关系现在隔得更远了。 霍宗池出来了,浴巾系得不严实且上身不着寸缕,云颂别开脸,不太能接受霍宗池很差的穿衣习惯。 霍宗池走近俯下身,掐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别躲。” 云颂小小抗拒了几秒钟,接着他想,这反正也不止他一个人看过,别人也看,现在的霍宗池已经不是以前的霍宗池,那个因为厌恶同性连手都不让他牵的霍宗池已经不在了,他变了,同样自己也变了,有什么不能看呢? 于是他就看着霍宗池。 没有一点前摇,霍宗时突然压着他吻上来。 云颂瞬间脑子空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但在霍宗池慢慢啃咬的时候他恢复了一点意识,想,如果这是霍宗池愿意的,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何况他不会觉得霍宗池这样对他是因为有爱。 云颂被迫承受他的粗鲁,接着被他捏着后颈抱起来,像扛沙袋一样把他摔到床上。 云颂脑子都被震懵,他们要发生点什么吗? 现在? 这时云颂听见霍宗池电话响起来,手机就在云颂耳边,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屏幕,来电人显示一个“关”字。 “等” 霍宗池接起电话,不到两分钟,他就换好衣服出门。 快得云颂都没来得及说,你手机在响,要接吗? 第17章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霍宗池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他刚才差点成功的计划,心里燃起难以言喻的唾弃。 差一点,突然就变成差很多。 他掌着方向盘,出神几次想到的只有另一种触感。 他本以为这种事情会很难做,从他打定主意换一种方式从云颂身上索取点什么开始,他就开始时不时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没想到真做起来也不难。 云颂的不完全反抗让他顺其自然想到,他这么做只不过是完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而非出自真情实感。 对云颂的嘴唇还是身体,还是他在不能呼吸时溢出的几声带着不满的低吟,霍宗池全都感到麻木。 他今天做错不少多余的步骤,让云颂牵动自己的情绪,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一点。 联系不到云颂究竟有什么好让他愤怒的?发现云颂对钱的在乎甚至超出他对自己这个债主的在乎,也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把云颂压在床上时霍宗池就从他的表情上得出结论,这的确是他想看到的,虽然是以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来完成,但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不是关远遥的这通电话 他最近新迷上的小明星霍宗池已经见过两面,上高速前霍宗池在电话里听他抱怨:“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我行程表,千里迢迢追过来要与我共度良宵,你知道的呀,我这个人总很容易心软,就见不得人哭,漂亮男孩哭起来很麻烦的,哦,这你倒是不会懂的。” 霍宗池的不解风情似乎是一件从不需要别人过多解释的事实,他自己也不对此发任何表感想,听了关远遥的话,他只有大约两秒的时间思维分岔想起云颂睫毛上的泪,然后眉头皱起,让关远遥“说你的要求”。 第25章 他很明显能听见关远遥身边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声响,霍宗池猜测那个明星就在他的身边,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一声极其不明的水啧声响后,霍宗池听见他说:“你下了高速去翡翠庄园接他,管伯伯替我把他送回裕市,他还要回裕市拍戏,太晚了,我信不过别人过来,否则被我爸知道他又要生气。” 关远遥自从与他父亲疑似断绝来往之后疑心病就越来越重,他玩得开,男女不忌,从霍宗池认识他那年起就有所领教。 背靠家族企业发家的关远遥如今其实早就不再需要依靠他的父亲,可也许是霍宗池已经见识过小部分那个阶层所受的“教养”,桃色新闻不搞到家人眼前去是他们做人的基本操守,他对关远遥的种种矛盾行为便抱以理解。 到达关远遥名下的翡翠庄园,霍宗池直直开到了最里边,靠近后山的位置。 他不知道关远遥最近身边起了多少绯闻,又究竟对人丧失信任到何种地步,但当驾驶直升机的管家在巨大降落声中把那个明星交给自己的时候,霍宗池的额头突然跳了一下。 “霍先生你好,人就交给你了。” 半年不见关远遥的管家,霍宗池觉得他额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 “辛苦了。” “不辛苦,”管仲舒掏出手机将霍宗池把辛历宣带进车里的照片横着竖着拍了几张,然后说:“我先走了,再见,霍先生。” 如果说上次在公司门口被当众堵住强制拥抱后对方发现认错人的尴尬,让霍宗池有五分不悦,那么凌晨一点的高速路上被迫与其同车且一路闻他太过的香水混合其他乱七八糟味道,霍宗池不悦的心情直接拉至爆表。 所以,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关远遥口中会哭的漂亮男孩一上车就冲他翻了个白眼的人,放弃了自己今晚的最佳休息时间。 还暂缓了他掐准时间进行的复仇行动? 而且,再看一眼,他确定这个人并没有那么漂亮。 五官一般,举止轻浮,没有礼貌。 霍宗池于是在一刻,非常,非常,不爽。 后半夜到家,霍宗池发现被子有被整理过的痕迹,看来之前在上面的人已经离开。 他冷哼一声,简单冲洗完身体之后不设防地往床上躺,这一躺,背后立马传出一声很惨的叫声。 他皱眉按开全部灯光,看见云颂从被子里钻出来,双手抱着脑袋,用不大睁得开的眼睛看着他,难过地问:“打我干什么呀?” “我打你?” 霍宗池是有点惊讶的,但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刚才那一躺他卸了全身的力,云颂弹跳起来的动作太突然了。 “你没走?” 云颂不说话,他像慢慢反应过来似的,坐起来,鼻子动了动,仿佛从空气中闻见什么,朝霍宗池身上扫一眼,然后轻哼,爬到床边的角落里抱起一个枕头。 “因为你没说让我走。” 我怎么知道该不该走。 霍宗池开始脱衣服,这碍事的睡衣全是扣,解了几个,他失去耐心地直接掀下来。 见他无所顾忌地躺下,云颂眯了眯眼,“我去客房睡。” 霍宗池叫他:“躺下。” 云颂想了想,歪着脑袋问你还要做吗? 霍宗池动作一顿,眉头像上了几重锁,“你就那么想做?” 云颂“哦”了一声,说,“我想你也不需要了。” “你在说什么?”霍宗池今晚很累,已经失去报复的心情,心里建设坍塌后需要重组,他决定改日再做,评价云颂:“莫名其妙。” 云颂说:“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霍宗池盯着他的嘴唇,“再说一遍?” “说什么?”云颂眼睛眨了下,“哦?” “闭嘴,关灯。” 云颂默不作声伸手关灯,他靠在床头不动,全然没了睡意。 “我睡不着,我还是出去睡吧。” 霍宗池不吭声。 云颂知道他没睡着,谁会那么猪,躺下不到一分钟就睡着。 “我睡不着会发疯的,我会吵醒你。” 云颂小心地爬过去,到霍宗池的边上,用很轻的力气推推他的胳膊,说:“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走了哦。” 霍宗池抱着手臂,冷冷道:“走,尽管走。” 云颂觉得他才莫名其妙,“你看,你又不高兴。” “我怎么样,叫你睡觉还不老实?非要我让你起来拉驴磨磨搞个四菜一汤你就高兴?” 霍宗池真的有点烦了,“行,明天你就想办法搞吧,要走快点滚!” 他这样一说,云颂反而不敢动弹,心里尽不舒服,也不知道矫情什么,就是难受。 “你别吼我行吗?因为你不回答我才起来的。” 云颂撇了撇嘴,他仰着头,霍宗池又不理他了,他想好吧,那就不惹他生气,也别滚了。 他手脚并用爬回床边,掀开被子,闭着眼睛板板正正地躺好。 过了一会,又冷不丁听见霍宗池说:“不行。” 第18章 霍宗池一夜好梦,醒来发现家里多了个人,有那么刹那甚至对昨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记忆感到模糊。 他冷眼旁观云颂殷勤的表现,保姆正在教他怎么用豆浆机,察觉到霍宗池的视线,云颂抬头冲他笑。 那一笑真是漂亮释然,跟昨晚无端耍小孩脾气,不睡觉光动来动去的人完全不一样。 第26章 烦恼转头忘,他想这大概也是云颂后天学来的本事,人活着哪有不低头的时候。 “等声声上完课,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吃完早饭,云颂缺个心眼似的往上凑,他盘算着怎么尽快把霍宗池的钱花掉,顿顿四菜一汤也不要紧,费时费工夫的活多来点,霍宗池才会觉得他物超所值。 “没有。” 霍宗池下午带林景声去康复中心做检查,云颂敲敲房门,叫林景声下楼准备出发。林景声又在屋里写信,她今天穿得漂亮,紫葡萄色的小裙子,坐在高高的旋转椅上荡着双腿,浑身有劲似的转动着。 她给云颂看她折的纸玫瑰,云颂凑近一看,一桌的信纸,他说:“别写了。” “怎么了?”林景声拿着她心爱的彩笔,在信纸上画下一串爱心。 云颂说:“你的眼睛挨得太近,会伤眼睛。” 林景声觉得他不懂,说:“没关系。” 霍宗池站在一边看他,云颂收了收心神,问:“今晚回来吗?” 霍宗池说:“不回来你就不做事了?” 云颂问,“那满秀姨不让我做怎么办?” “她下午就不来了,”霍宗池抱起双手,说:“你不觉得她只是来暂时接替你的工作?” 可毕竟是别人先来的,无意中翘掉别人的工作,云颂感到十分抱歉,如果霍宗池一开始就这样想,他应该早点说。 看见满秀姨走之前拖地,云颂赶紧过去拿过拖把,胡满秀说:“云先生你还是休息吧。” 云颂说:“对不起啊满秀姨,害你没了工作。” 胡满秀笑得很爽快,“我来的时候霍老板就说好讲天数,我是钟点工,不是住家保姆,没关系。” 云颂还是安不了心,他不痛快,但由于他经常出现这种这种不痛快,他就不那么在意这份情绪,出于惯性等它沉到心底,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下午去附近市场上买新鲜蔬菜,一看时间还早,又在沙发上睡了会儿, 晚上五点半,霍宗池带林景声回来了。云颂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就追出去迎接,在门口想接霍宗池的外套,发现霍宗池根本没穿外套,他就重复说了一遍:“你们回来啦?” 霍宗池扫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云颂无论怎样都不能算个身材很好的男人,比起同年龄段的男人来说,他总要差那么点身高和肌肉,这样的身段穿正装一定欠些火候,但要是用什么收紧的布料一裹,那把窄窄的腰身倒很漂亮。 霍宗池一下惊醒,他在想什么邪门的东西。 林景声大概累坏了,吃了两碗米饭,边吃边问,云老师呢? 云颂就从厨房钻出来,说:“我在这里。” 她小脸一皱,问云颂为什么在厨房,云颂不想说是因为今天觉得格外没脸,便说:“还有一锅排骨汤没炖好,看着火呢。” 霍宗池冷笑。 饭后洗碗,云颂和霍宗池商量说:“包吃包住对你太不公平,我晚上还是回去住吧。” “公平?”霍宗池一副看透他的表情,否决道:“怎么你是怕对我不公平,还是怕我咬你来吃了啊?公平,你心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不是,没有,”云颂真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才好,好像自己站在一个扫雷地图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脚就踩雷了。 “对不起。” 他只是难以置信地想,和他上床竟然包括在霍宗池的报复范围内,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我不开心。 这也太怪了,怎么还有点让人心疼呢。 霍宗池没理他,他给了林景声平板跟她一起上楼,大概又是和霍舒玉通过电,他们和霍舒玉通电话总会避开自己。 这么一来,霍宗池给的那些钱就根本不禁用,按钟点工小时算价钱的规矩,他早已经把钱花光了。 有良心的云颂暗自算着这笔账,想在有限的时间做足所有他该做的事,每次都弄得火急火燎。 三天后,霍宗池又给了他一笔钱,问:“你能好好做事吗?没人拿着鞭子在后边抽你。” 云颂讪讪笑着,接了钱握手里一张两张三张数着,很有想哭的冲动,这么多钱。 今天为止课程时间刚好就到一半了,虽然当了人家保姆,正事他也是不会忘的。 云颂早晨去市场买了许多水果,上课前洗干净切给林景声,林景声吃得满脸都是,一时间没洗掉,紧张地问云颂怎么办,云颂说没关系。 反正霍宗池只会怪他没有做好,肯定是他没有把水果处理成能够被林景声好好吃下的大小才会弄成这样。 但林景声还是想办法把自己嘴巴洗干净了。 霍宗池白天上班下午回家,云颂基本确定下自己的工作内容,他饭做得一般,庆幸霍宗池并不挑食。 霍宗池到付家的时候跟云颂现在差不多大,挣的全是体力钱,腿因为割草机使用不当受伤后没得到充分休息,伤口老不好。他穿着宽大的工装裤遮挡掩饰,云颂同情心泛滥地私底下慰问,他没有能随意支配的钱,就给霍宗池一些吃的,霍宗池不肯要,云颂一不高兴,他就收下了。 不管吃什么,霍宗池好像都能咽下去。 有次他回来得很晚,云颂刚把林景声带上楼睡着,霍宗池就进门了。云颂不禁吓,每回看见悄无声息出现的雇主都会吓一跳。 第27章 霍宗池先是在厨房转了一圈,喝了杯水,云颂问他要吃点什么,霍宗池说:“真是管得很多。” 没想到自己可以不用管那么多的云颂兴高采烈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先走了。 霍宗池丢给他一把钥匙说:“车库里那辆旧车你去开,免得你因为迟到耽误工作。” 云颂惶恐地弯了弯腰,把钥匙往回推,说:“这有点超过了,我可以早一点起来。” “然后呢?”霍宗池烦躁问,“再在走的时候装可怜博同情让我送你回家,你喜欢这样做你擅长做的让别人为难是吗?” 云颂担心霍宗池是不是工作太累导致的幻觉,为什么尽说些非常奇怪且主观性极强的话,自己什么时候让他送过呢。 他无奈地收下钥匙,劝他说:“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 不用他说,霍宗池自己都发觉他该休息一阵了。 那天没能完成的事他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常年禁欲生活不会让他对云颂的身体多余的留念,可他却做过一次梦,梦到十七八岁的云颂在听说霍舒玉的厂子快倒闭时瞒着付习州跑出来,说要给他钱,让他不要担心。 真是搞笑,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付习州做的吗?还那么急匆匆找来,明明只要让他滚就行了,霍宗池在梦里盯着云颂,一会儿又天旋地转地换了视角,看到了他自己,对云颂说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当初他对云颂说的是这句话吗?他记不清了。 霍宗池现在好像什么都有,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学关远瑶一步步往上爬,住别墅,投资商业楼,光鲜亮丽,但他依然摆脱不了部分曾经遗留的阴影,阴影底下正好一块伤,到现在还没能结成疤。 他不喜欢这梦。 文林把剩下的钱全都还给了云颂,他去商场做小孩陪玩,挨了小孩不少踹,把钱还给云颂的时候,手背上还带着块淤青。 云颂说:“走,我请你吃过桥米线。” 文林就骑着小电驴载云颂挑了家他觉得最好吃的过桥米线。 他是为了跑外卖在大学闲置群里买的二手小电驴,不贵,那个价钱云颂知道不好买,他一直都很想要一辆小电驴,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所以坐到后座的时候不停用心感受着自由的风。 云颂戴的头盔不稳,路过一条斑马线时他觉得好像有辆车窗里的人特别像霍宗池,但没等他确定,文林车就启动了。 吃完米线他刚到家,霍宗池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在哪里。 云颂把热水壶烧上,翻看冰箱里刚拿出的面包保质期,说,“在家。” “谁在你旁边?” 云颂惊悚地扭头,说:“没谁在,你不要吓我。” 房子隔音差,大概他听见外面人说话了。 “没事不要到处乱窜,别等叫你的时候找不到人。” 云颂盯着开始冒出热气的开水壶,说:“知道了。” “车呢?” “什么车?”云颂一顿,说:“哦,车,前天没有开出来啊。” 前天霍宗池回家早,他又带林景声去康复中心做复健,晚饭不回家吃,云颂下午就自己乘公交车回去了。 开玩笑,云颂想,不必要的时候再开车出来,他又没有停车位,路边占道要收钱,租车位也要钱,违停更麻烦。 霍宗池猝不及防挂了电话,快得云颂反应不过来。 等水烧开,热水壶的开关轻声“啪”了一下,云颂突然开窍了一样,他给霍宗池回拨过去,问:“刚才你看见我了吗?” 霍宗池不屑一顾,问:“你看见我了?” 云颂突然打了个喷嚏,赶紧说:“对不起,我刚才在路上,那个头盔太大了,我没看清,如果是你,那对不起了。” “是,谁能忙得过你,一会儿在路上一会儿在家里,怎么?今天当群演演盲人过马路?” 云颂说:“我今天出去吃饭了,吃了排骨米线。” 霍宗池说:“与我无关。” 云颂鼻子痒,可能还要打喷嚏,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抽抽了两下,又没打成。 八成是霍宗池在骂他,可是骂什么呢,云颂不理解了,难道他稍微露出一点可能幸福的痕迹,对霍宗池来说都很碍眼吗? “你不喜欢吃排骨米线对吧?好,我知道了。” 霍宗池怎么可能有耐心听完,他挂电话的速度还跟刚才一样快。 第19章 林度希的手术顺利完成后要留在海城修养一阵子,舟车劳顿,他的家人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所以叫霍舒玉陪同在此,别这么着急回家。 霍舒玉忙前忙后,一个人哭了好几场,娘家除了一个弟弟外已经没有了依靠,有时也感到无助。 林度希手术结束后霍宗池飞过去陪她,见他姐姐一个人在病房外,便问:“姐夫家里人呢?” 霍舒玉说:“都在里边呢。” 霍宗池问:“干嘛你不进去?” 霍舒玉嘴唇泛白,整个人气色差极了,她站起来往霍宗池身后后瞧了一眼,什么都没瞧见,又想坐下,摸不着北似的特意回头看了看凳子,说:“他妈说他刚手术完受不了刺激,让我等会儿进去,对了,你没叫声声来吧?” “没来。” 霍舒玉“嗯”一声,又问:“那谁照顾她……云颂?” “我付了他钱,他会照顾好的。” 第28章 霍舒玉觉得他像说废话,付了钱就一定会照顾好吗,他对云颂就这么放心。 “你告诉过他,让他不该说的话别对声声说吗?” 霍舒玉暗忖片刻,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找出一丝对云颂的信任。 霍宗池说:“有分寸。” “我看你没瘦,想必是过得不错,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霍宗池叫她别担心这些,自己的事知道处理,林景声一定不会出问题。 霍舒玉神色疲倦,她清楚云颂是怎么样一个人,无非幼稚了一点,给林景声上课也上得,清楚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伤害与间接伤害如今看来没什么分别,她只是祈祷霍宗池能早点去除自己心魔,真正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病房不是单独的么,那么多人在里面还差你一个。” 霍舒玉擦擦额头上出的汗,说她们一家人在里边说话,我懒得进去。 霍舒玉直到看见霍宗池紧绷的神经才稍松一些。 婆家人因为当年那个流产掉的孩子对她意见一直很大,催着想让她趁年轻再怀一个,尽管丈夫还能挡在前面说几句话,但也不是那么管用,母子连心,霍舒玉明白丈夫的难处,到底不能跟生养自己的母亲闹得那么烈,这种尴尬的处境是随着霍宗池慢慢站起来才有所缓解。 霍舒玉与林度希刚结婚那阵家里经济不好,厂子收益也差,后几年霍宗池明里暗里接济林家人不少,霍舒玉站得住脚了,叫她要二胎的声音自然就小些。 霍宗池带着姐姐一进病房,病房里的说话声就停了,几个长辈转过身来看,霍宗池搁下手里的慰问品,这里头他只认识林度希的妈,于是便只恭敬叫了声阿 林度希压根就没醒,脑袋包得严严实实躺床上。他妈看见霍宗池,颇为勉强地笑了笑,说:“宗池,难为你挂记我们,这么远来,快过来坐坐。” 霍宗池一抬脚,站着的人就纷纷让开条道给他走。 不怪这些人怵他,霍舒玉跟在弟弟后边无奈地想,霍宗池个子高体格大,平常穿得随意就还好,稍微正式点就不行,配上他那天生冷冽的眼神和动都不动一下的嘴角,整个像电影里的黑帮客。 正巧,在场的人又都晓得他打架厉害的过往。 “舒玉,来。”林母朝霍舒玉招招手,霍舒玉走到她的身边,被她那双发皱的双手抚摸眉心,听她说:“这里边病气重,你身体底子又差,沾了病气回家对声声就不好了,度希这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里里外外还是要请个人照顾才放心,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话都问完了才问怎么打算。霍宗池手指一动,才想起来没带烟,虽然戒烟已经有一阵子了,这点习惯还是不能完全摆脱。 霍舒玉说当然要请护工,海城有全国最出名的肿瘤科专家,当然也能请到最出名护工,她手底下两个小厂等着她管理,这点钱她总不会捏着不肯放,再说,她也不可能劳动婆婆一把年纪还天天往医院里进进出出照顾儿子。 霍宗池这时候手伸进口袋里,当着大家的面摸出一张卡递给他姐姐,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一点心意,等姐夫醒来要是不方便,可以搬到我那边去住。” 林母现在家中带着孙子,小儿子离后常回家住,再添个病人和护工是有点拥挤。霍宗池当初给霍舒玉在海城置办了一套房,不算大,落脚是够的。 那套房子的房主是霍宗池,住过的人却只有霍舒玉和林度希。 林母站起身,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霍舒玉一下明白过来他在为自己撑场面,也不跟弟弟客气,接了卡,说:“多谢你,等你姐夫醒了我跟他说你来过,不是忙吗?快回去吧。” 林母为他倒了杯水,像是不满霍舒玉这么快撵人,“凳子还没坐热就喊人家走,我叫点菜吃了饭再走吧。” 霍舒玉说:“声声自己还在家,他订了返程机票的,回去再吃也一样。” 霍宗池不定机票也没心情跟她们一起吃饭,就先告辞了。 上飞机前霍舒玉发来短信说林度希醒了,霍宗池回复过几天带声声来看望,霍舒玉不要他这么做,林景声是个情绪敏感的小孩,见了爸爸脑袋绷带缠几圈像个木乃伊,还不得哭死。 霍宗池只去这么一天,回到家,比出差三天还疲倦。 云颂洗好了水果亲切地叫霍宗池去吃,霍宗池赏脸吃了一块,云颂就得意地说:“最近的甜瓜特别甜,声声说你喜欢甜瓜,我买了很多放在冰箱里了,做甜瓜冰激凌也不错。” “声声今天很听话,弹了钢琴还练了两篇字,中午我煎了手抓饼吃,你吃吗?你吃的话我现在去做。” 霍宗池鬼使神差听他讲话,想,只是稍微心软一点,没打断,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他真以为有谁很想听吗? “你明天忙不忙?不忙晚上可以回来吃饭,我朋友送了我一些新鲜的茭白,我记得你喜欢吃茭白吧,炒肉很不错的。” 他还有朋友?霍宗池心里嘁一声,什么朋友,过成这个样子还去交朋友,没时间接他电话还有时间交朋友。 哦,对了,霍宗池想起来,他是有朋友,在大街上骑个电瓶车搂搂抱抱的那个,就是他的“朋友”。 “你怎么不说话,累了?要不要先洗个澡,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霍宗池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在云颂要转身时拉住他。 第29章 云颂低头看着他的手,不解问:“怎么了?” 怎么了。 霍宗池也想问怎么了。 怎么了。 他在海城医院染上脏东西了。 为什么觉得云颂说话时的嘴唇看起来很软,有点好亲的样子。 “没事。” “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关键时刻,霍宗池丢开了手。 他觉得只是自己坐飞机坐得神志不清了。 “没什么,”霍宗池不耐烦地挪了个位置,“别老问东问西。” “哦……好的。” 云颂没有想到自己的顺水推舟的舟还没出来,霍宗池就对他丧失了耐心,他在霍宗池一进门时就感受到自己可以在今晚跟他商量这件事,当然最好的情况是等他心情很好的时候提,可霍宗池好心情的阈值也太高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颂搓了搓手,说:“我想买一辆电瓶车。” 霍宗池喝水,斜眼瞟他。 才给了他那么多钱,现在又想来要钱? “对我有什么好处?” “对你?”云颂眼珠左转右转,恨自己脑筋不能动得快一点,“对你……嗯,对你肯定没有什么坏处。” 霍宗池不慌不忙地坐下,吊着云颂似的,慢悠悠问多少钱。 “不贵,能在两三千内肯定是最好的,我还没去打听过,想买辆二手的。” 霍宗池目光落到云颂的手上,看他缠来缠去的,期待自己的许可。 “做什么用?” 给他一辆车还不够,现在又想要什么电瓶车,两个轮子的车对他有什么吸引力吗? 他想要的究竟是车还是什么啊? “电瓶车方便随停随走的。你那个车还要去加油,现在油价很贵,充电的更省钱。” 主要还是他晚上也没事,想去送点外卖,文林就去送外卖了,趁现在还有干劲他肯定要多多想办法挣钱啊。 “我要你帮我省钱?” 霍宗池漠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云颂这件事泡汤了。 “那,我不能买了吗?” 可是云颂还想做最后的争取,“你晚上不一定需要我,我自己买辆车也不可以吗?” 霍宗池面色一沉,像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 “我需要你,你有没有昏头?我需要你?” 差点把“去拿钱”三个字说出口的雇主霍宗池,此时此刻,竟想不到一句具体的反驳,打碎云颂这份令他怒火中烧的自信。 第20章 云颂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以前付习州说他是个很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他还不觉得,直到因为自私把霍宗池一家逼到绝境,他才记起这句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因为霍宗池的“不计较”,云颂就将感情倾倒在他身上,过了八年,他的感情残余还没戒干净。 云颂不明白了,是不是人只有在刚得知自己犯下不容原谅的大错时才会真正有痛彻心扉的悔意。 “我太自大了,”云颂鞠了个躬,认错态度诚恳,说,“你不要生气,现在十一点肝脏该排毒了,气坏身体不上算。电瓶车我不买了,以后不管什么时间你找我,我马上就出现。” 云颂低下头不去看他那张生气的脸,思索还是应该把话说全,免得霍宗池再次误会,又补一句:“因为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话已经说得是面面俱到挑不出错,霍宗池还是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连唯一一句比较入耳的话都被云颂放到了最后,瞧不起谁呢?买个电瓶车是有什么了不起?好像自己多在乎似的。 他不差那点钱,反正每天需要骑电瓶车来金水湾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霍宗池不屑一顾:“不用你这么能说会道,买电瓶车可以,我给你买,你非要骑也不是不行,如果因为骑车导致早上迟到,迟到一次工钱扣五百。” 云颂本来就不是想让他掏钱,只是怕自己买了他再像个喷火龙似的提不满意叫他去退才问一声的,听霍宗池自己说要掏钱,他没反应地杵了一会儿才抬头,看见霍宗池在灯光阴影里,神游天外想他这几年大概过得也不好,是压力太大才会这么暴躁吗? “不、不用,”云颂结巴了一下,“我不要了。” “你又闹什么脾气?” 云颂张着嘴目光呆滞,“我吗?” “你误会了,我没有闹脾气,这只是个语气停顿,”云颂说不出口自己只是被口水卡了一下,“真的不用你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宗池没功夫听他在这里解释词句语气,他说:“你要就要,上楼自己拿钱,不要就滚。” 云颂选择后者,手脚利落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静已经放到最小,霍宗池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临走前又把他叫去放洗澡水。 他累了才会这样的,云颂对自己说,别怕,只是脾气变坏一点而已,又不是不给钱,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霍宗池这么好的仇家了,给钱就好。 云颂转头就在朋友圈求买二手小电驴,屏蔽了霍宗池。 唐田啸留言说你忘啦我有一辆,云颂敲了他的小窗和他私聊问价格,唐田萧说,咱们兄弟不说这些,送你了。 云颂打字的手顿了顿,回:这多不好意思。 唐田萧发了个笑脸,「三千四买的,你忘了哥半年就买新车了?二千折给你吧。」 第30章 现金交易,钱货两讫,唐田啸把小电驴骑到云颂的楼底下,说:“上次说要请你吃饭也没有请,就收你一千九百五吧。” 云颂没收那五十块钱,说没关系,你还帮我搬家了,我也没来得及谢你。 唐田萧笑笑,把钥匙交给他,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还去跑龙套?” “偶尔吧,不全是,”云颂摇头说,“主要还是做家教。” “真羡慕你,往别人家里一坐就能挣钱,我呢,钱难挣屎难吃,现在的甲方一点也不好满足,真的服了,就是上次跟你说蕴华那个老总你还记得吗?要求特多。” 云颂想说深有同感,止住了。 “而且你知道吗?他还为那个小明星打架,真是,俩男的还搞这出,有的人但凡你知道他私底下什么样……唉!” 云颂的心重重跳了一下,说:“是吗。” “听人说的,我估计你也不感兴趣,你连知道蕴华老总是谁都不知道吧?他们这些大老板新闻多得很,说都说不完,下次空了跟你聊。” 唐田啸数数手里的钱。在掌心拍了一下,道:“我同事开车再外边等我,先走了!车子有问题找我问就行。” 云颂答应说好。 随着云颂用车次数锐减,霍宗池发现他已经购买了小电驴的踪迹。 比方说从他明显分层的皮肤颜色来看,霍宗池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挖煤去了时,云颂想纸包不住火,便老老实实告诉他:“晒的,我买了一辆电瓶车,这几天太阳大,可能没有注意到防晒。” 霍宗池一副看穿他的表情到底还是买了,语气很难听地复刻云颂当时的拒绝,“结果呢?还,不要了,不买了,装得那么听话给谁看的。” 其实霍宗池只要休息好了脾气就会稳定,这会儿他早不在乎云颂买的电瓶车还是油瓶车,只说云颂就是该,自讨苦吃,撑面子才说不用他掏钱,结果自己私底下偷偷买。 云颂说是,我太好面子,根本我不折不扣就是面子大王。 尽管被霍宗池持续说没效率,云颂自从买了电瓶车,却一次都没有迟到过。 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要为霍宗池打工,舍掉了很多收入不错的兼职,运气好晚上有空会加一点夜班,但不能做太久,他得早起去市场买菜。 有时霍宗池会用一些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让云颂害怕地想霍宗池会不会真的打算报复他一辈子,他们要在你气我我气你的氛围里互相纠缠,谁也不放过谁吗?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只能祈祷霍宗池不是这样的人。 一天晚上云颂忙到凌晨才回家,他去跑了几单外卖,到家后饿得不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饱了,想着不应该马上去睡,于是又趁着清醒拖了个地。 这一拖把瞌睡拖没了,在那张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想干脆起来看电视吧,掏出手机点点点,找来找去,找出一部热门偶像剧。 说好只看一集就睡觉,结果不小心就看到了天亮。 听见一楼住户养的两只鸡开始叫时,正看到男女主三年后相遇的云颂心里一惊,坏了。 他赶忙一看四點钟,这时候要睡也不好睡了,云颂翻身下了床,洗把脸刷了牙,顶着黑眼圈去市场买菜。 小电驴骑到霍家的时候霍宗池刚起,老派地在沙发上拿着报纸看,抬头看一眼云颂,问他昨晚是不是被人打了。 云颂嘿嘿一笑,说:“我看电视了,太好看了,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我没睡着。” 霍宗池说,有病。 云颂心想你才有病,你懂什么,这是好故事的魅力,什么导演这么会导呢,故事好人物也好,每个演员都很会演啊。 可转念间云颂就笑不出来了,坏了,忘记男主角都给霍宗池泡走了。 他才没病,他精得很呢。 云颂洗手打豆浆,拆了串葡萄淘干净摆在桌面上,霍宗池买的这款豆浆机是市面上最好的一款,静音效果很棒,云颂就算面对着它出神也不会受打扰。 霍宗池走进厨房撞了下他的肩膀,云颂本就心神不定的,又没睡觉,整个非常疲倦,给他撞得站不稳,扶着桌角才不至于摔倒。 也把他撞回了眼前的现实。 “干什么?” 霍宗池面无表情说你不要发昏把手搞进去了,算工伤我要倒霉的。 他抬手送了颗葡萄进嘴里,说:“不知道你成天搞什么,状态不好上班钱照样扣。” 云颂抬起疲倦的眼皮,感觉一种沉重的重量,应该是水肿了。 他问霍宗池,“那天你在酒吧门口等我,你受伤的事,还记得吗?” 云颂觉得自己没办法忘记唐田啸的话,不死心地回忆起那晚的记忆,“那天你跟人打了一架。” 霍宗池扭头盯着他,放下葡萄,“用不着你来过问我私事。” 云颂很意外,像被人抽走一丝魂魄。 “我只是想问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实际根本没有问的必要,霍宗池身体恢复力好得惊人,那些伤痕很快就从他身上消失了。 “是吗?霍宗池抽了张纸擦擦自己的手,说:“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又被送进监狱呢。” 他对云颂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看着阴冷冷的,“同样的错误我不犯第二次。” 豆浆打好了,云颂按下开关键,一边掀盖子一边说:“哦,那就好。” 第31章 第21章 暑假过去一半多,林景声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 往年这个时候是和父母一起去旅游的时间,今年林度希脑袋查出问题到做手术时间不过两个月,林景声还不知道脑瘤的厉害,林度希已经在遥远的海城开始慢慢养伤。 由于不满意父母对自己的“抛弃”,她的作业也做得十分缓慢。 霍舒玉不在,霍宗池作为备选家长来说,其实是很不合格的。 他不知道林景声的练字帖究竟应该写到哪一张,口语练习到底是朗读还是背诵,十六加八等于二十四的问题,为什么要换个方向再问二十四减八。 钢琴课接近尾声,琴艺精进的林景声兴致勃勃为他演奏,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快游走,霍宗池听完只能点评一句:很棒,明年为你办一场音乐会吧。 林景声不想办音乐会,更不想回房间练字,可是她的老师今天不在,她只能和霍宗池大眼瞪小眼。 她指控霍宗池逼走了云颂,明明早晨云颂来的时候还给她做了红枣山药汁,霍宗池一下楼,云颂就走了。 “什么叫我一下楼,他就走了?” 就算霍宗池向她解释,云颂落了枕需要治疗,林景声还是不能理解,她亲眼见到情况不是这样,云颂到达后都没说几句话,她的舅舅就语气不善,问他为什么乱撒娇。 林景声想要争取什么霍舒玉第一时间不同意给她买的东西的时候,她就会撒娇,她知道什么叫撒娇。 云颂没有撒娇,他很明显的不开心,他都不怎么笑。 霍宗池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云颂的“不开心”负责,他很仁慈地允准他放一天假好好去治疗,不然总是偏着脑袋做事像什么样子,看起来不仅影响办完效率,也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就算是牵牛栓马,也要适当松松手里的绳子,这是他目前生活最大的乐趣,霍宗池不想让事情那么快变得无聊。 “如果你不知道做什么,你就该完成你自己的任务,学习清单在哪里?” “我知道做。”林景声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小孩,“我会做的,舅舅你不用去上班吗?” “我去上班谁来照看你?” “不需要照看我,你去公司吧。” “别跟我来这套,”霍宗池挽起袖子,今天是特意告假,他得让时间变得充实,“你知道等你妈回来,你只会比现在更匆忙。” 林景声说:“舅舅我想爸爸了。” 打感情牌是霍宗池的死穴,他一下没了声响,隔了一阵,安慰林景声道,“你爸爸做完手术就回来了。” “他会死吗?” “不会。” 林景声说:“有一回我做梦,梦见他们都走了,妈妈要一直留在海城,我想要你带我过去,你说,不行,然后我就一直哭一直哭,我就哭醒了。” 霍宗池拿这机灵的丫头没有办法,他的心跟着柔软下来,用手抚摸她的发顶。 “他们不会丢下你,舅舅也不会丢下你。” 林景声说舅舅你手上的茧子刮到我了。 霍宗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没法给你一点甜头吃,去做作业,如果你要云颂辅导,晚点我叫他过来。” “为什么,你不是要放他的假吗?” “对,”霍宗池说,“但是我不放他就没有假,他是来为你服务的。” 片刻沉默过后,林景声说:“这样不对。” 霍宗池不跟她继续“对不对”的话题,他问林景声:“你很喜欢他?” “很喜欢吗,没有,但是有一点喜欢。” 林景声向来有着超高情商,从她更小一点的时候起就没有人可以在“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问题上使她陷入两难境地,她幼儿园的老师说她讲话常把人逗得很开心。 霍宗池又问:“如果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 “我并没有把他想很好啊。” 林景声的手指向下重重一压,制造出一阵不太美妙的响动,她反问霍宗池:“是你把他想得很好吗?” 霍宗池突然反应过来,他被林景声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不论怎样,你得上楼写作业了,你必须今天就得写完三篇字帖。” 他确信自己此刻应该拿出一点威严,被惯坏的林景声才不至于接着追问关于他是不是把云颂想得太好的问题。 即便这在霍宗池心中是个不需要证明的结论,云颂这种不吃一点苦头就不会学乖的人,是不能给他丁点好脸色的。 曾经碍于雇佣关系遵从他的指令,被他不可思议地曲解为“喜欢”后,霍宗池就无比清晰认识到,假使他和云颂发生了什么实际关系,那也绝不会是因为诸如喜欢、想要得到的驱使。 他单纯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霍宗池看着林景声的背影,他突兀觉得她长大的速度好像有些太快,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 受伤的原因还被瞒在鼓里,林景声却对云颂有着匪夷所思的好感。 在没有让云颂曾经无所不能的二哥付出同等的代价之前,霍宗池不想让林景声那么快学会原谅。 这一晚霍宗池叫的是外卖,因为冰箱里前一天的食物已经不够新鲜,云颂的消息发来说按摩了两个小时,他的脖子好多了。 霍宗池吃着饭,看了眼手机,丢到一边。 云颂继续发照片,一张收据,上面写着推拿按摩的消费时间和具体金额,他想让霍宗池看见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到别处,霍宗池总是疑神疑鬼他在外面有别的兼职,今天却很安静。 第32章 信息发出来后却又秒速撤回,因为他马上想到霍宗池可能对此产生误会,他不是在问霍宗池要钱,发收据显得太刻意了。 不出所料,霍宗池的消息弹出来,他发过来一个问号。 云颂琢磨几秒,回复了一个句号。 霍宗池:「?」 云颂:「我发错了。」 霍宗池不再回复。 云颂又打字:「明天想吃什么?」 霍宗池:「。」 云颂无言以对,他其实刚刚才到家,难得给自己放一天假,碰上今天是还贷款的日子,云颂还了钱,心里感到轻松很多,压抑这么多天,本来想好好吃点东西,在外面逛了半天却对那些好吃的提不起很大兴趣。 昨天文林问他最近为什么没有在兼职群里找过工作,云颂只是说他最近很忙,今天他给云颂看他在剧组打酱油的视频,那会儿云颂还没去按摩,头向下是很勉强的动作,他艰难地看完了那个视频。 主演之一的辛利宣被人众星捧月地追着,文林的镜头摇摇晃晃的,像没拿稳,应该是偷拍时怕被发现的手抖,视频只有十多秒,最后定格在辛利宣路过的背影上。 他穿了一件露背程度很大的衣服,整个背部肌肤都能看见,皮肤很白,也很细嫩。 不知怎么的,云颂看了视频,觉得他似乎没电视剧里那么精致。 文林说:“他穿得好时髦。” 云颂想,他不仅穿得时髦,行事也很时髦。 网上消息说今年六月份吧,辛利宣爆过一次与同组女演员的绯闻,短短两个月时间又在剧组收到霍宗池的花。 云颂以为没有什么会再次把他击倒,但想到那束玫瑰还是让他觉得人生无常超出想象。 很在意。 云颂走在街上,久违地又被一阵孤独感紧紧包围,根本放不下,恍恍惚惚这么久就是放不下, 他真是怕自己无药可救了,三十五岁前还不完霍宗池的债,他怎么走得了呢。 还想养一头奶牛,如果计划有变,云颂很担心自己要是上了年纪,还能不能够牵得动那头暂时只存在他脑子里的牛。 第22章 一周后林景声的钢琴课程彻底结束,云颂因此回了一趟琴社,拿到他的报酬以及提出辞职。 他是兼职,邱俊良对他会提出辞职并不十分意外,走程序般询问了几句,从他话头里知道他似乎有了别的更好的去除,就让他提交了辞职报告,签了一些协议,办理了离职,尽管扣除的百分之十绩效拿不到了。 云颂这几年虽然不间歇地上班,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积蓄,工作第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只够还完助学贷款,做慈善捐款的钱也是借的,借的时候他把还款时间弄得很长,这么做利息高到吓人,但为了能顺利定期还上,云颂只能这么选择。 如果霍宗池稳定雇他,照这个速度他很快就能还这笔钱,从琴社来后云颂走在大街上就这么想,祸福相依,活下去总会想到办法的。 这天晚上霍宗池到家看见云颂在地毯上陪林景声玩拼字游戏,屋里冷气足够,两人都套着袜子,林景声一双白的,云颂一双红的,凑一块看跟热带鱼似的。 云颂先看见霍宗池,他立马从地上起来,说:“我给你热菜。” 霍宗池说别忙我不吃。 云颂站定在他面前,发现霍宗池在看自己的脚,就说:“袜子是声声借我的。” 只是在想他的脚为什么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没长太大的霍宗池没有打算问他袜子的来历,他抬头瞟一眼墙上的时间,对云颂说:“今晚迟点走,我要晚点回来。” 云颂连忙说:“这是应该的。” 霍宗池现在是这么大一个老板,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雇保姆的作用不就在于此吗? 他上楼换了套更显随性的衣服,空手出了门,云颂目送他驱车离开,转过身继续和林景声玩拼字。 林景声专注地在部首偏旁的模块里找搭档,她似乎早已习惯霍宗池这样傍晚不回家。 “小颂哥哥你把'人'给我。” 不上钢琴课了,林景声对他的称呼就从云老师变成了小颂哥哥,云颂不懂小姑娘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亲切,他这个年纪被她叫一声叔叔都是应当的,她却叫哥哥。 “给你。” 儿童专注力培养是很重要的一环,云颂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想自己小的时候也经常喜欢一个人玩,他对在福利院的记忆说到底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但每每想起总觉得它们像被镀了一层朦胧金色,带着暖暖的温度。 他那个时候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是《鲁滨孙漂流记》,还把它带到了付家,被付习州扔掉后买了一本精装版,他没带出来。 夜晚十点霍宗池被司机送回来,一身酒气,云颂在门口接到他,半扶半架地把人弄进客厅里,推测他是真醉了,因为不醉的霍宗池大概不会允许自己近他身。 司机走了,云颂棘手地看着沙发上的大块头,想问你还能不能自己走动上楼梯,又改了措辞问我能不能留下照顾你。 霍宗池抬起一只手臂挡住在脸上,嫌光亮,云颂跑去开了小灯,给他拿来一床被子想盖在他身上,霍宗池推开它,闭着眼说:“走,走。” 云颂蹲下掰开他的手把被角往里塞,念叨着:“会走的,会走的。” 觉得他现在没有常人意识,云颂打来一盆水替他擦完脸还顺便埋怨一句:“不会喝酒你就少喝嘛。” 第33章 霍宗池没动弹,自然也没回应,云颂索性好事做全套,架着霍宗池要上楼洗漱,刚抱起他的胳膊霍宗池就醒过来,眼底略过一瞬阴狠的光,问:“干什么?” 云颂说:“我帮帮你。” 霍宗池闭了闭眼,鼻尖呼出一口沉重气息,歪过头去说:“别做多余的事,这不会让我对你有好感。” 云颂说:“你忘了吗?你给了我钱的。” 我没有让你对我有好感。 霍宗池摆手叫他走。 天要下雨,云颂卯足了劲开着他的小电驴赶回家,打开自己新买的电风扇,还是觉得不够凉快,太闷了。 他给自己煮一碗方便面,冰箱里还剩两个蛋,云颂拿了一个,敲开一看发现是颗双黄蛋,他开心地把面端到风扇面前吃,转动的风呼啦啦全往他脸上吹,水放多了面没什么味道,但沉浸在幸运双黄蛋的喜悦里的云颂几口就吃完了面。 这晚他不好入眠,可能是面吃太快,也可能是天气太热,新风扇的质量比之前那个好太多,起码转起来噪音没有那么大,可是不是他太念旧呢?他总要想那个陪了他很久的破风扇,脑子里东一阵西一阵地出现挥散不去的画面。 他把脚一会儿贴着墙一会儿吊到床外,大约两点时,云颂的手机一阵响动,霍宗池的来电,他接起来,只听林景声哭道:“我舅舅好像死了,小颂哥哥,他怎么没有反应?” 云颂的小电驴在午夜城市里飞奔,飞奔到一半,天边轰隆降下一声雷,他整个身体一颤,车把手差点从他手中脱落。 接着天空下起小雨。 这时候他才后悔没开霍宗池给的那辆车,但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小雨转成大雨,云颂被淋得很彻底,赶到金水湾他都来不及管车,丢手就往屋面冲,一路走一路滴着水,把铺好的高级地毯弄得又湿又脏。 穿着睡衣的林景声看见他这副样子爆发出了尖叫,以为云颂是鬼。 “是我!声声别怕。” 云颂走到霍宗池身边,他还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云颂走的时候给他的薄被,云颂伸手探他的鼻息,还存在,没死,又摸摸他的头,有点烫。 林景声抽泣着说她半夜醒了想喝点水,下楼一开灯就看见舅舅躺在这儿,摇他都不动。 “没事的,他只是喝醉睡着了,你看,”云颂轻轻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脸上,霍宗池皱眉,“他还在动,乖,快上楼去睡觉,我跟你保证,他会没事的。” “他不会死了吗?” “不会的。” 好说歹说,林景声才挪着步子最终回去自己房间。 云颂擦了把脸,他光着脚,身上的水都滴到地上弄得周围到处都是印,可也顾不得换衣服了,他得先把霍宗池弄上楼。 一米七五的云颂要搬动他属实有些难度,到楼梯转角时没注意让霍宗池脑袋撞到了墙,云颂把他放到床上仔细观察,除了额头那块被撞的地方迅速起了个包以外,其余没受到伤害。 云颂咬唇说对不起,可惜他听不见。 他在霍宗池的衣柜里随便找了件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冲洗干净身上后出来简单为他擦拭身体。 喝了酒的人不敢乱吃药,云颂只能用一些物理降温法。 窗外暴雨不停,云颂起身关了窗户,又抽了几张纸擦掉脸上被飘进来的雨水溅到的水珠,他回过头看见头部深陷在枕头里的霍宗池,面色苍白带汗。 忽然从他嘴里冒出一道微弱的声音:“不要走。” 云颂捏着帕子,不知道他在叫谁,却恬不知耻地坐下来,说:“不走。” 霍宗池费劲地睁开眼,他看了看回答他的声音源头,又闭上眼,眉头紧拧:“你怎么在这儿?” 云颂说:“你生病了,声声叫我过来。” 霍宗池的脑袋轻微动了动,似乎在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又或者是云颂的出现让他感到不自在。 “没什么事,你走吧。” 云颂觉得他在逞强,他说:“那你把打车费结给我。” 霍宗池冷笑,说;“钱在抽屉里,自己拿。” 云颂说:“骗你的,我只是试一下你恢复精神没有,”他摸了摸霍宗池的额头,“嗯,看来是清醒了,那我就走了,对啦,你正在发烧,不要乱吃药。” 霍宗池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愣住了,问:“你这穿的?” “哦!对不起,刚才来的时候淋了点雨,我以为你今晚不醒了哦不是,我着急看你的情况就没回我那间房,我马上就去换。” 霍宗池身上乏力,听他咋咋呼呼说话脑袋疼,随即大度说算了,下次注意。 云颂点头说:“一定一定。” 霍宗池想坐起来,一动,身上说不出哪儿不舒服,但有些细微的疼,他抬头摸到额头上的包,问云颂:“这儿怎么回事。” 云颂装模作样替他检查一番,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蚊子咬的啊。 第23章 霍宗池这时听见暴雨打在窗上的声音,偏头看了看,才像对云颂的话有了些信任,可是他有这么好心吗?霍宗池很难不产生怀疑,他没有承诺过云颂在这种极端天气里会对他的付出额外付费,而现在的云颂却是个眼里只有钱的人。 如果他真的打车过来,霍宗池有理由肯定他会欣然接受并且打开自己放钱的抽屉。 霍宗池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想起来今天下午出了公司后眼皮无端跳个不停,陈立说左眼皮跳好事到,但霍宗池摸到跳的其实是右眼,陈助理就改口说:“您只是太累了。” 第34章 他没有说这其实是霍宗池自讨苦吃,连续十多天的加班是他对自己鲁莽行事的弥补,毕竟放弃临近收尾的项目是件需要付出昂贵代价的事情,如果不是新的负责人提供的方案与预估收益额数远远超过程则,陈立在面对低声下气到公司来祈求的程则,也会劝一劝霍宗池原谅。 尽管他并不知道让霍宗池动手揍程则的根本原因。 本想回家休息,谁知道关远遥傍晚坐着直升机飞回来,落到翡翠庄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霍宗池过去吃饭,顺便见一见他的新男朋友,不是上回那个。 席间霍宗池的眼皮仍是跳动,关远遥还疑惑他是不是在蓄意勾引,在洗手间让他不要再对自己的小男朋友抛媚眼眨个不停,并提醒霍宗池:“暗恋我可以明说,不要通过挤走我男朋友的方式来拥有我。” 关远遥比霍宗池还大几岁,但风度翩翩看起来又比霍宗池年轻许多,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商业嗅觉和魄力,发家的时候霍宗池还在平城打散工。 霍宗池对他新派的风趣语言已经免疫,他和关远遥私底下除了生意没有太多能聊得到一块的地方。向来自认从取向到兴趣都与他搭不到一处的霍宗池,只能在饭桌上沉默寡言陪着喝点酒,然后由关远遥的司机把他送回去。 其实说起来在车上时他就觉得不舒服了,所以回来才一头栽倒,睡到现在。 “算了。” 霍宗池幽幽开口,他没有以折磨人身体为乐的特殊癖好,即使云颂现在出去被雷劈中或是被暴雨淋得找不着北回去大病一场都和他没关系,但这些无意义的不能让他情绪有所收益的增值服务,也就都不上算了。 因为要是云颂生病,自己很有可能会因此多付一笔医药费,如果云颂再聪明一点,他还可以提出诸如精神损失和加班等多余的费用,以他那样娇气的性格,说不准还要因此对自己撒娇,说再也做不了你家的工作了什么的。 “什么算了?” 云颂一开始没听明白,直到霍宗池说:“你回你的房间,少来管我。” 云颂说:“哦,你的意思是要我留下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向你解释一遍吗?” 霍宗池一动额头就疼,他没有追究这个“毒蚊子”究竟来自哪里,云颂却不懂得见好就收,“你今晚只是做了你该做的,难道还想听我夸你一声做得好?” 云颂对他的态度无语极了,自己在这样暴雨的夜里参与一场对他的救援行动,怎么醒了没有得到任何一句好话,还得接受他无端的怒意。 可也不能发火,他毕竟从霍宗池这里拿到不少好处。 于是云颂委婉地问:“你是不是还没退烧?” 霍宗池可能还头晕,并没听出云颂话里的意思,只是说:“把你的衣服换下来,不要穿不合身的衣服。” “我知道了。” 云颂仔细看过他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苍白才退出房间,他决定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临走前还问霍宗池,“如果你不想见我,要不要帮你叫别人来?” 霍宗池问:“叫谁来?” “你的……朋友?” 原谅他说不出口男朋友那三个字。 但他也禁不住自身人性卑劣,像在涨水河流里踩着仅仅露出一点痕迹的石头,明知危险,总要试探着过。 霍宗池说:“我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 以为他会问你什么时候有我朋友的联系方式的云颂,结结实实地一愣过后,消失在霍宗池的视野里。 云颂的小电驴在淋了一夜暴雨后决心以罢工的形式发出自己的抗议。 收了雨的清晨满是纯净的空气,生态极好的金水湾不仅盛产毒蚊,偶尔也会跑来几只松鼠,于是云颂发现他的车不仅不会动了,连坐垫都有被咬过的痕迹。 他不甘心让自己的两千块就这么打水漂,跟霍宗池申请他要推车去修理,霍宗池同意并补贴了这部分修车费,原因是这辆车为他做过贡献。 赏罚分明,是霍宗池对待下属一贯风格。 霍宗池在家养病期间,他的助理来过一次金水湾,给他看他缺席的会议纪要。 云颂那时候在外面给林景声实验观察种的桑树苗浇水,不知因为什么,他看起来拥有一张乐观的脸庞。 霍宗池对陈立说劳驾你帮我一个忙。 陈立问老板:“什么事?” 霍宗池说出门的时候把窗户给我锁上,然后让他别唱歌,也别这么开心。 陈立随即看了两眼屋外的云颂,恕他直言当然,他没有言,只是腹诽老板心情不好才觉得别人都在笑,那个人分明笑得非常模式化,他深表同情。 这不是陈立第一次见到云颂,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几个月前他给老板开车时见过,那时候这个人正在一个小房子门口吃个什么东西,应该是太饿了,他吃得快,每一口都将口腔塞得很满。 那时候的云颂也要比现在要白净许多,今年夏天太阳真毒,把他晒黑不少。 陈立走出去,站到云颂的背后,体贴又小心说:“你好,云先生。” 云颂放下水管在自己裤子上擦擦手说你好。 陈立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瘦高的个子,模样斯斯文文的,有气质。 云颂以前卖保险的时候接待过几个像他这样打扮的客户,都是优质客户,因此不免多看了几眼,想,其实他在保险公司的工号还没退,这极有可能成为他的潜在客户。 第35章 “霍总说他头晕要休息,希望你可以换个方式唱歌,比如张嘴,但不要发出声音。” 云颂说:“好的好的,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陈立点点头,工作久了,对这样态度诚恳又积极的员工总是保佑一定的好感:“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的目光停驻在云颂身上,稍一会儿后,他给云颂递了张自己的名片,说:“其实你的音色挺不错的,有兴趣的话,考虑出唱片吗?” “我?”云颂指指自己,“你是说我吗?我这个样子……” “不要紧,”陈立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像看出他的顾虑,“我们会包装你。” “恐怕你有所误会,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不适合被包装了。” “不要这么说,哪怕三十岁四十岁,也是人生的黄金期,何况,你不过才二十多岁吧?” “是的,我今年二十六了。” 云颂又擦了一遍自己的手才接过这张名片,他疑惑地看看面前的人,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过头发现是霍宗池出来了。 “陈立,关远遥究竟给你开多少工资让你到我家来挖人?” 陈立脸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对自己尽责为关远遥的唱片公司淘宝的行为感到没什么不妥,这是早被霍宗池默认过的行为,他有精力分身做两方的下属,凭本事吃饭而已。 霍宗池不高兴,大概因为这个人办事很符合他的心意吗? 陈立收回在云颂身上的视线,对霍宗池说:“抱歉,我以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可以施展才能的机会。” 云颂找准时机开口:“不不,现在为霍总工作就是我的机会,我没有学过唱歌怎么能出唱片呢,这真是……” “你谦虚了,”陈立说,“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 云颂:“……” “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么,打扰了。” 陈立上了自己的车,云颂有些窘迫地看着霍宗池。 霍宗池挑眉问:“脸红什么?想追上去抓住你的机会?” “哪里有,”云颂吐了口气,随即匆匆拿起水管,说:“就是晒的。” 霍宗池:陈立你…… 第24章 霍宗池的这场小病没有耽误几天,兼职过护工,略微懂得一点护理知识的云颂把他照顾得很好,只是奇怪平时看他身强力壮,云颂还以为霍宗池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感冒折腾这么些时候。 低烧没退的那几天霍宗池嘴巴没有平常那么硬,云颂问他想吃什么,他就照实了说,也不挑剔云颂有没有毫无时间观念地进行三餐制作。 可能是生病使他面容憔悴,也可能是在起身端菜时意外发现他头上的几根刺眼白发,云颂那几天对他心软一些,感同身受地想到自己这几年的不易,那么努力也只是还了付家三分之二的钱,继而推论出霍宗池不仅要挣钱,还要抽空恨他,感情稍微扭曲从直男变成同性恋,也是能够理解的结局。 毕竟感情没有宣泄地有多么危险,云颂早就领教过了。 可他对霍宗池那点隐秘的怜悯也被收走了,有天他熬糊了一锅粥,霍宗池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云颂说不是,但霍宗池非常肯定那锅糊粥是他三心二意的证明,最后让云颂当着他的面撕掉了陈立的名片,他才不再提起这件事。 五天后云颂被通知去取他的翻新小电驴,图方便云颂是开车过去的,到了以后云颂美滋滋摸到自己的电瓶车,才想起来他干了一件多蠢的事,开车来取电瓶车,那车怎么办?叫代驾? 云颂蹲在路边想办法,正巧霍宗池催促的电话打进来,他只有三个小时的临时休假时间所剩不多,于是脑子一热的云颂交代了他当下的困境,收获霍宗池一声带着怒音的笑,然后说云颂,“真行啊。” 四十五分钟后,从副驾驶下来的霍宗池走到云颂跟前摊手,说:“钥匙。” 云颂毕恭毕敬地递上去,带着很深的悔意:“我真是糊涂了,一点也没有想到呢……” “你以为你糊涂的次数只有这一回?” “是是……” “不知道你一天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问你怎么取车的时候,你说骑回来,现在呢,也把这个骑回来吗?” 霍宗池拍拍车子引擎盖。 云颂说:“是是……我头脑不清醒。” 这算什么,刀枪不入吗?霍宗池说他不过,高冷地甩给云颂一个背影。 云颂想追上去,却因为蹲久了腿发麻,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栽到霍宗池背上。 “天呐,”云颂惊呼,“我不是故意的。” 霍宗池转过来,眉头一皱:“别靠那么近。” “不小心的……”云颂摸了下鼻子,又说知道了,并在心中祝祷霍宗池不要有下次生病的时候,如果有,那么在自己近身照顾的时候,希望也能听到他说一句不要靠得那么近。 其实很多种情况下只要目的达成,过程怎样是不够重要的,起码霍宗池下车后没有臭骂并收回他的车辆使用权,只是善意提醒需要扣除两百块以做惩戒。 云颂骑着满格电瓶车在临江路上吹着河风,想到八年前的夏天也有过这么一段跟在暴雨后的连绵雨天,即使不下雨天都是乌黑的,那是云颂第一次离家出走,他缩在存放工人行李袋的皮卡车箱中间,等车上了国道才冒出来叫霍宗池救救他进了沙子的眼睛。 第36章 那也是云颂第一次见到霍宗池脸上做出那么大的表情。 霍宗池的老家在山里,到了镇上还得换车,他带的行李不多,租了一辆小型面包车让云颂自己睡在后面,说:“等明天就把你送回去。” 可明天就下暴雨,云颂没能走成,顺势多留了一天,让霍家姐弟多了一天烦恼。 那天傍晚霍宗池家中因暴雨跳了闸,去屋后看线路时云颂好奇非跟在他的后头,走一步四处望一步,怪里怪气的虫子叫声和泥泞的土路都让他感到不适,当霍宗池问他怕不怕,他又撒谎回答不怕。 霍宗池嘴里咬着电筒让他再靠近点,因为湿草地里有旱蚂蝗,霍宗池把自己的裤管卷上去,脱了外套给他包裹住,自己光膀子。 “能修吗?”云颂看见那些小虫子跳到他身上,怪渗人的,又害怕,听说虫子会钻进人的眼睛里,他不敢把眼睛睁得太大,颤抖着说找人来修,他怕霍宗池被虫子咬死。 “找谁来?”霍宗池被他逗笑,说:“把手给我。” 云颂将手递上去。 他听见霍宗池轻笑一声,像他平时眼见云颂做一些想做而不能常做的事一样,歪了歪头,带着淡淡的嘲弄。 可云颂听见他说自己手停暖和。 云颂的手指不自觉一动,冷风拂面,想尽办法要与他严丝合缝一样灌进他的鼻腔,修复过的坐垫比之前更软,微妙的暖意让他找回一丝当下的意识。 忽然间云颂脑海中,不,也许是耳边,不止那声音变了,话的内容也变了。 只是听见霍宗池说别靠太近。 要开学了,林景声的补作业补得手疼,经常半夜起来哭,说梦见自己作业没做完,全班那么多同学只有她一个人没做完。 云颂下午放假前林景声在写一篇旅游日记,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写旅游日记,一问,她眼泪汪汪说想爸爸妈妈想得不得了,那次旅游她是和妈妈一起去的,妈妈不在她写不出来。 霍宗池最见不得她哭,说写不出来就算了,开学他去和老师沟通。 云颂信心满满的那句“我来帮你”也就没找到机会开口。 吃晚饭时云颂把一瓶插好的花摆在餐桌上,霍宗池说不喜欢,香味太重,问哪来的,云颂告诉他是刚才回来的见个小姑娘卖的,最后一束被他买了,是打理得很好的月季,好几种颜色混在一起,漂亮极了。 霍宗池盯着那花多看了两眼,反应不大地问:“谁让你买的?” 云颂一愣,想到他此前对辛利宣的浪漫追求行为,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霍宗池哼了声,“多此一举。” 晚饭后霍宗池去地下车库修什么东西,回来身上沾满汽油味,工装背心也被弄得很脏,他脱下来扔进洗衣篮。 手伸得太长,胳膊不小心碰倒桌面上的花瓶,霍宗池动作很快地将它扶起,简单检查一番,没有看见花朵受损。 云颂不知从哪个拐角冒出来,说:“我洗,我来。” “站住。” 霍宗池侧了侧身,好似不满他扑过来离自己那么近,“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云颂甜咪咪地笑了,说:“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 他不说“我对你一点也没有别的企图”,也没说“我只是在尽责做好家政的每一件事”,那张脸上带着标准讨好的笑容,前倾的姿态使他暴露自己并不纯粹的目的,霍宗池自下而上地打量他,很久后,他问:“要钱吗?” 云颂说:“当然不是!” “是么,”霍宗池挑眉,继续迈出自己的步子。 “但是能不能不扣我钱呢?”云颂语气缓慢,像这句话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是一件对他无比重要的,急需解决的事,“我下次再也不会麻烦你了。” “就为了这两百块?” 霍宗池听完这句话,人不走了,堵在洗衣室的门前。 所以只是为了不让他扣这两百块,云颂可以买花回来,可以对他殷勤,笑得很甜蜜。 “你犯了错,我为什么不能扣你钱?”霍宗池放下洗衣篮,问云颂:“你下个月就要结婚是吗?” 可以dě到一些评论吗?求求…… 第25章 云颂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可霍宗池脸上明确出现了希望他就此话题给出合理解释的表情。 想了想,如果回答是,霍宗池又怎么样呢,会放过自己吗?还是说那正好把你老婆叫过来一起给我还债。 思考很久过后,云颂又重新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霍宗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可能还会在云颂身上得到一份真心。 云颂的接近全是另有所图,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别人。 这是错的,云颂想,他不是为了别人,也的确不会再全心全意为霍宗池,他是为了自己。 不过,也许这样霍宗池就会庆幸八年后难缠的云颂终于改掉他同性恋的毛病。 两相为难之下,云颂说:“可能吗?谁会嫁给我这种人呢。” 霍宗池那张等待答案的脸露出满意神色,说:“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是的,”云颂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很想要,两百块钱,扣就扣吧。” 霍宗池问:“怎么你对这个决定有很大的不满?” 云颂哪敢再提什么不满呢,摇头说:“我没有,不过是两百块而已,又不是很多,你给我的钱足够了,我不会舍不得这两百块钱,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扣我钱是应该的。” 第37章 霍宗池望着一点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在意的云颂,好笑地想起那晚他请客的醪糟汤圆只加了两个蛋,没有报销车费所以宁愿在暴雨夜骑行四十公里。 所以两百块可以使他做那么多小动作来博得自己欢心。 所以两百块是一定要扣的。 只是霍宗池有些想不通,那个在云颂生日宴上豪掷千金的付习州,舍不得云颂的人生出现一点污点又无法伤害他,所以只能把霍宗池送去坐牢的付习州,为什么这么轻易放弃他视若珍宝的弟弟。 远在上万公里外的付习州知道他弟弟现在成了自己的佣人,会有后悔情绪产生吗? “这当然是应该的。”霍宗池不带感情地笑一声,“你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你带回来的花,今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你自己买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回来。” 他把洗衣房的门关上,将云颂隔绝在外。 可是吃饭的时候看见过他对那瓶花有过赞许眼神的云颂,此时没了主意般将两手放在腿侧,卷曲的四指并拢在裤子上挠了挠。 霍宗池看起来那么不满,究竟是从请他帮忙开车开始,还是从他提出请求不要扣这两百块钱开始。 他很快开始反思自己今晚的每个行为,他真的需要这两百块钱吗?想到可以停下车在路边花七十九元买束花的程度吗? 他也不是眼睛里面刻满了都是钱吧? 买花…… 买花别人可以买,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不是送给你吗霍宗池。 不是送给你的吗。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云颂说:“我会把花带走的。” 霍宗池在里边放水,云颂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但十几秒后没有等到回答,云颂离开了洗衣室门口。 霍宗池一旦恢复忙碌,在家的时间就不多了,云颂留在金水湾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偶尔回到自己的出租房,他反而产生一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每到这时他就掐自己一把,脑袋就从云里雾里的状态回到他那间小小的连扇透气窗户也没有的房间里。闻着带霉味的墙壁,想到他正做着能够让自己余生良心得到安宁的事情,他就禁不住短暂陷入一阵隐秘的兴奋浪潮里,尽管后来他才知道,那可能是墙壁霉菌呛进肺里引起的中毒现象。 一天傍晚霍宗池发信息告诉他要加班不回家,云颂很自然地在金水湾留宿。 林景声补完暑假作业让他去房间聊天,云颂带着被允许的零食跟林景声一起坐在地毯上看动画电影,期间,云颂看见她膝盖上有淤青问:“这是什么时候摔的。” 林景声说:“不记得了,可能是在浴室摔的,地砖一打湿就变滑了,不小心摔的。” “可是你的腿……” 云颂被她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深深刺痛,他撩起林景声裤腿,发现她小腿处大大小小好几个淤青,云颂忍痛问她:“你经常在浴室摔跤吗?” 林景声说:“有时候也在楼梯间,所以他们不让我在楼梯间跑。” 云颂赶紧说,“那就不要在楼梯间跑了。” “可是跑起来快一点,”林景声扯开一包红薯干,她好像担心云颂变得和霍舒玉一样唠叨她受伤的腿,于是说:“我的腿完全已经能够适应跑步了,康复中心的医生都夸我恢复得很好,你也知道我的腿受过伤吗?” 云颂指腹轻轻放在那块皮肤上,差了大概几毫米,并没有真正碰到。 “我听他们说的,”他问,“疼吗?我煮一颗蛋给你滚滚,化瘀的。” “一点也不疼,”林景声给他递一根红薯干,可能是从别处学来的口吻,她反而安慰云颂,“小孩摔倒本来就是经常发生的事。” 云颂说不出话来,他吐了口气,仰起头看天花板。 林景声问:“你怎么了?” 云颂喉头滚动,闭了闭眼,“对不起。” 他抱住瘦小的身躯的林景声,说:“真的对不起。” 林景声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云颂才意识到他哭了,林景声的红薯干掉到地毯上,她捡起来塞进嘴里,好像很能感同身受似的,跟着眼圈一红,问:“小颂哥哥你怎么了?” “因为是我,”他哽咽了,“因为是我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夺门而进的人打断,霍宗池从他手里抢过林景声,抱起她捂住耳朵,怒道:“滚出去!” 云颂被惯力甩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抹掉自己不值钱的眼泪,站起来,说:“对不起。” 他跑得很快,出了这扇门颇有些找不着北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地方钻进去蹲在角落里。 不知多久后,在他的身后居然迸发出一阵巨大响动,什么东西在被反复捶打! 尖锐刺耳的声音使云颂受不了地捂住耳朵,突然门把手趁机掉到他的脚边。 一道庞大阴影笼罩下来,云颂才看清,来的原来是霍宗池。 他手里握着一把铁锤。 “你也知道躲起来装可怜!” “别这样,”云颂双手合十祈祷,他发现霍宗池眼里带着可怖的血丝,“你会吓到她的,别再吓到她。” “我警告过你什么?”霍宗池步步紧逼,他让云颂身后再没有一丝可移动的空间,“差点害死她这件事让你很得意吗?你要跟她讲凶手是你,还是付习州?你想让一个小孩来替你分担,付云颂,你没改,你为什么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 第38章 云颂已经没有眼泪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霍宗池,慢慢消化着这个“自以为是”。 是吗?原来是这样,又是我自以为是了。 为什么要破坏林景声的安宁呢,她那么小。 为什么我没改呢?云颂想,奇怪,不是已经在改了吗? 云颂突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一扇能够照映他全身的玻璃,那里并没有站着什么人,可是云颂好像听见谁在说话,不是他,他的嘴巴没张开。 云颂呆愣了一会儿,自己舒了口气,他被霍宗池的架势吓坏了。 “对不起,我错了,”云颂说,“我说话不过脑子,看见她摔伤了,我没有控制住……” “所以呢,说出来,想听她对你说原谅?” “不是,”云颂猛地摇头,“没这么想,我应该没有这么卑鄙。” 霍宗池吼出声,“你没有,我有?” 云颂目光瞬间呆了呆,转瞬间又清醒过来,何必做这样无谓的争吵。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如果霍宗池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云颂精疲力尽地说:“你送我去坐牢吧。”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张嘴还是发现这句话说出口远比在心里酝酿时更难,可这是斩断乱麻最好的一把快刀,彼此折磨消耗精力,霍宗池一家明明配得上更完美的结局。 “你觉得我没有想过吗?” 霍宗池一拳砸过去,落到云颂耳边,让云颂短暂失鸣。 他能怎么做?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他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你以为坐牢是每天坐在高级沙发上喝茶看日出日落?你以为你这幅样子进去能挺过几天?不出一个星期你就会想在里边自杀!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云颂,你是过得太他妈好了!” 监狱里的生活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来,可云颂竟以为这样是让他们回到正轨的最优解。 “要坐牢的人我另有人选,至于你,别做梦想一了百了要解脱,”霍宗池将云颂已经恍惚的脸掰过来跟自己对视,“你不会坐牢的,我就是要看见你痛苦,懂吗?” 可能明天要修改一下。 第26章 云颂觉得这是一个比他在多年前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起了翻天覆地变化还要令他困惑的时刻。 八年前他跪在付习州面前哭着想要真相,譬如为什么只是喝了一点果汁就昏睡四天在医院里醒来,为什么他只是说想要一点自由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付习州就说他已经将霍宗池告上法庭。 今天他在霍宗池眼睛里看见颓然的自己,同样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付习州说了和霍宗池一样的话,问云颂会不会改,如果他会改,霍宗池就不用面临那场灾难。 云颂当时的回答是我觉得我爱他。 “那不叫爱,颂颂,”付习州带着满脸的伤,因为肋骨断裂无法做出动作,挨了这样一顿揍,他却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你只是享受游戏的感觉,有人陪你玩,你就高兴。” 云颂非说不是,他爱上了霍宗池。 付习州向来喜欢帮云颂做决定,他肯定云颂的不叫爱,顶多是一点对玩伴的不舍。 那霍宗池对他有不舍吗? 为什么恨他还要给他准备专门的房间,合适的衣服还有钱,捂住林景声耳朵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不想让林景声也讨厌他。 一点也没有吗?只是恨吗? 云颂肩膀垮下来,整个人脱力一般,没办法再强撑着骗自己。 原来他根本没有做好觉悟,到这一刻之前他都还在幻想,以为至少能得到点点喜欢。 没有喜欢,只有讨厌。 是他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我明白了,”云颂用很轻的声音回答,“我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也不会再想逃避了,都是我的错。” “全是我的错。” 他生硬地想要终止这个话题,探头眼睛向后瞥,“声声呢?她一定被吓坏了,我去向她解释解释。” 霍宗池打量了他几秒,扣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走,似乎觉得这样认错太快的态度也不能使自己满意,他感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过瘾的快感。 就这么轻轻揭过?未免太便宜了他! “她是被吓坏了,被一个成年人无缘无故在她面前哭给吓坏的。” 云颂歉疚地动了起来,站不稳摇晃了两下。 霍宗池说:“她已经睡了,你的解释留到明天再讲。”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吗,他蹲在这里一点也没有发觉,云颂苍白地一笑,躲开霍宗池的眼神,埋下头,说:“你手受伤了。” 霍宗池转动砸过墙的那只手腕,视线在破皮红肿的指节骨处停留,只是很浅的疼痛,他后知后觉,说:“用不着你管。” 云颂这时候无所谓了,用不着你管和不要你管,是霍宗池挂在嘴边的话,也真的如他所说,很多事并没有实际需要云颂做。 怎么办啊。 云颂难过想到,原来三十五岁退休的未来这么渺茫。 “那么等你用得着的时候就告诉我吧。”他不再自作主张。 “把这里收拾干净,我有事要出门,你不要走。” 霍宗池冷漠地摔门而出,云颂看着被砸出窟窿的门与墙上显眼的血迹,打来清水擦了擦,不能完全擦掉。 第39章 隔天霍宗池忙完七点半赶回金水湾,他一夜未睡。 林景声很难得起了个早,忘性大的小孩恐怕已经记不清昨夜的插曲,正在吃一颗卖相很好的煎蛋,说:“舅舅,早上好。” 霍宗池坐下,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烦躁,天气也不好,闷,但其实已经下过雨了,外边挺凉快。 “为什么这么早起来了?” 林景声说:“睡醒了就起来了。” 霍宗池问:“睡得好吗?” 林景声说:“做梦了。” 霍宗池点头,又问:“他呢?” 林景声说:“小颂哥哥在给你洗车。” 云颂正在拧抹布,吹着凉风的天气他满头大汗,喘着气脸色发红,看见霍宗池,跟对同事一样点了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霍宗池问:“你干什么?” 云颂说:“我做好早饭以后看见你的车脏了,反正没有事,我就洗一洗,这是我的职责。” 霍宗池只觉得像谁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一点即燃,蹿得烧心烧肺。 “凭你这样洗,洗得干净?” 云颂歪着头用手臂衣料擦汗,答道:“用了专门的清洗剂,以前都是这么跟人洗的,你放心。” 霍宗池看见他眼圈乌黑,吃亏在皮肤太白,一个晚上没睡好跟被人揍了似的。 霍宗池踹翻地上那盆水,说:“没让你做的事别翻出来做,有空多陪林景声,雇你是当她的保姆。” 云颂没多说,也没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色,很平常地捡起盆子说好。 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吃饭的人,云颂随便对付吃了一些,谁知霍宗池也跟着坐下,几口塞完了一片面包,云颂赶紧把剩下的东西全都推到他的面前。 “还有,厨房还有。” 吃完饭霍宗池在露台接电话,隔着厚重玻璃门,收拾碗筷的云颂也能隐约听见他怒斥的声音,生意不顺脾气暴躁,理解。 下午,睡饱后的霍宗池在家修门,叮里哐啷一阵砸,把林景声的好奇心重新砸了上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在霍宗池身后绕来绕去地问,“门怎么坏的?谁弄坏的?” “我。” 霍宗池叼着一支没点火的烟,本来要抽的,林景声一来,他就迟迟没点。 “你?为什么?” “不高兴就砸了。” “为什么不高兴?你很谁不高兴?” “总有不高兴的时候。” 林景声不依不饶,“你跟小颂哥哥是不是打架了?” 云颂充当工具助手,午饭过后他趁间隙睡了半个多小时,养回了一些精神,替霍宗池圆场:“这门本来就是坏的。” “本来是好的。”林景声说:“这里的门一直是好的,就是昨天才坏的,你们是不是瞒着我打架?” 霍宗池蹲着,问:“作业写完了?” 林景声当起和平使者来,“不能打架。” 她不知不觉往旁边走,走到不再能听见霍宗池问诸如作业,钢琴,练习之类的话,边走边说:“谁打架都不行,千万别打架,带坏小朋友。” 看见他走远,云颂很浅地笑了一笑,说:“她真聪明。” 霍宗池回头不善地看他一眼,仿佛这也不是云颂有资格评价的方面。 门没修好,窟窿补了还有印记,无所不能的霍宗池最终转了一笔钱给云颂说:“打电话叫人来换。” 云颂边收边应,动作很快。 晚上霍宗池又要出门,在玄关处站着打领带,可能系得不够好,云颂见他拆了又系系了又拆,重复了几遍,最后听见他喊:“你来给我系。” 云颂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会。 霍宗池重复说:“来。” 云颂没办法地上前,指尖绕来绕去,打了个一看就不够熟练的结,勉强能看,霍宗池照照镜子没说话,但也并不像不满意。 云颂把车钥匙递给他说慢走。 霍宗池接过钥匙说十点我没回来你留下。 九点五十霍宗池发短信来说回来了。这三个字后面加了个句号,让云颂觉得他从这个句号里看到了较为平静的霍宗池。 云颂加紧收拾自己东西,赶在霍宗池下车前从他旁边开车溜出去。 云颂车窗是打开的,以为只要这样和霍宗池打声招呼说再见就好,但在两辆车擦肩而过时,云颂放慢速度后看见的只是霍宗池紧闭的窗户,和副驾驶上隐约一道人影。 云颂默默关上车窗,带了脚油门开出金水湾,回去的路上感到饥饿。 他在楼下吃了一碗排骨面,两块排骨炸过后再炖煮,软烂又香,云颂吃得汤都不剩。 天气凉快了一点,云颂洗澡把水温调高一度。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在水流下像两个圆形生物畸变长出五个触角,弯了又起,起了又弯,仿佛只是在他身上寄生。 一低头,看见双脚也怪。 他好像不认识自己,身体很累,脑袋也很沉重,怎么还能动呢,谁在动。 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蔓延到他的肚脐眼,幻想中张开一个大口。 云颂想会不会其实他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个被寄生的壳,被读取出他临死前的愿望,于是机械地完成生前的指令。 因为真的好累。 这么被讨厌的话,活着干嘛呢。 25章后面改了一下。 第27章 第40章 云颂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徐管家打听,是不是一个叫霍宗池的人在他们家里工作。 徐管家说,有的,您找他吗? 不。云颂连说三个不字,他不想让徐管家知道太多,因为这关系到他和霍宗池的约定,而徐管家的情报系统直接为付习州服务,于公于私,付习州不能知道这件事。 和霍宗池再次见面是在云颂的生日之前,他在除庭前的草,云颂看见他走路如常,像搞什么神秘的接头仪式,躲躲闪闪的凑过去问他好了吗。 云颂觉得自己顺利完成与霍宗池的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理应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他问霍宗池要不要吃他的生日蛋糕。 霍宗池迟疑道:“您在邀请我吗?” 被一个体型和年龄都比自己大的人称呼为您,云颂十分别扭。 “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霍宗池说:“那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霍宗池只是说:“天气热,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怕热,”这是云颂第一次自己邀请别人去他的生日宴,他没有技巧,也不擅长观察,直白地问霍宗池是不是不愿意。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有权利让人不能不愿意,长期缺乏自由让云颂莫名偏执地倡导独立性,但像付习州说的那样,他对“独立”的看法只是围绕他个人意志的管中窥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在乎过霍宗池的感受。 霍宗池垂眸看他,“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这个月28号。” “不巧,”霍宗池淡淡道:“赶不上,工期27号结束。” 云颂问:“那我25号找你可以吗?” “25号没空。” “那今天呢?” 问到后面云颂出了一脑袋的汗,霍宗池挥了下手里的剪子说今天也没空。 频频的拒绝让云颂产生落差,他以为他们会成为朋友。 “好吧,”云颂低下头,说:“但是没关系,知道你的伤好了,我就高兴了。” “谢谢。” 晚上练琴时云颂听见楼下车门开关闭的声音,他往窗外探出脑袋,看见霍宗池右脚抬高正要踩上驾驶室。 “你要走了吗?” 他合拢双手悄声地对着下面的人讲话,霍宗池怎么可能听见,房门外佣人路过的脚步声不断,云颂忽然用力拍了下护栏。 很烦。 他计划在生日那天出逃,因此主动给付习州打电话问好,询问二哥月底是否有回裕市的打算。 付习州忙港城的生意忙不过来,同年也是他恋爱的第二年,已经与对方论及婚嫁,更无暇顾及云颂。 电话迟迟未接通,在云颂挂断的前一秒才传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颂颂?” 云颂握着电话线,说:“是我。” 付习州问:“想哥哥?” “想,哥哥你会在我生日的时候回来吗?如果你忙的话……” 付习州笑了,问你是想我回来呢还是不想。 云颂手指在桌面转圈不搭腔。 过了一会儿付习州自己开口道:“忙,恐怕这次没办法赶回来,你的成人礼物会叫大哥带给你,他过两天回裕市办事,我请他跑一趟,不要忘记对他说谢谢。” “好的!谢谢哥哥。” 云颂说不出的开心,已经开始盘算怎样邀请霍宗池,才可以让他同意用那辆容得下十个他不止的大车辅助他溜出去。 转眼间云颂见到付景明,乖乖被查问功课,跟着付景明在家里转了一圈,他看到几个瓷器,问云颂:“你喜欢这些?” 云颂摇头,付景明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颂答:“花瓶。” 付景明笑说:“去年付习州在国外拍下来的,明代青花瓷。” 云颂背着手,哦了声,说:“那很贵吧?” “没你脖子上的珠子贵。” 付习州送给云颂的成人礼是几颗嵌在一起的祖母绿钻石项链,在云颂看来并不适合自己。 刚才他给放到哪里去了?云颂站在付景明面前发呆,想不起来了。 7月22日云颂找到霍宗池,给他带了自己的游戏机,霍宗池以不会玩为理由拒绝。 7月23日晚上,云颂第二次带着游戏里找到霍宗池,以可以教他并卖惨自己没有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为由,进了霍宗池的房间,然后和他一起玩了四个小时,清晨六点醒来,霍宗池还在玩那个因为输过几次就发誓要赢一回,结果玩到导致他此后再也没碰过的游戏。 7月24日,云颂在房间练钢琴,邀请没吃晚饭的霍宗池到他的练琴室听他弹钢琴,然后在练琴时间结束的前半个小时,从二楼阳台溜出去,和霍宗池一起吃宵夜。 7月25日云颂问霍宗池可不可以也成为他的哥哥,因为话题太过敏感以及在问出这句话以后的一分多钟内霍宗池保持了沉默,没得到理想答案的云颂自己不好意思地将话题扯开。 26日,霍宗池没有及时理云颂而惹得云颂生气,云颂对他有了不礼貌行为,让霍宗池为之回应自己只是出卖体力不是脑力,他没办法把时间用在思考怎么讨云颂开心上。云颂道歉,霍宗池接受,云颂以为他们和好继续成为好朋友。 7月27日,霍宗池的谎言被戳破,他根本没有离开,云颂伤心他要走的时候他还在果园摘桃子,但云颂没有生气,他原谅了霍宗池,条件是他得帮助自己实施计划。 第41章 7月28日,带着兴奋念头起床的云颂看见等待在客厅的付习州,和他面前摆放的三层蛋糕。 “傻掉了?”付习州脸上笑得如沐春风,“我考虑了一下,生意毕竟没有亲爱弟弟的18岁生日更重要,对吗?” 云颂整张脸发白。 他没能赴霍宗池的约。 付习州给云颂准备了惊喜,他邀请了云颂在学校的所有“好朋友”,从小学到高中,他的所有朋友都经过付习州允许,他们知礼懂事,身份不差,哪怕很久没有和云颂见面,也会给云颂一个拥抱,说很想念他。 付习州说:“今晚特意为你举行的聚会,好好享受,颂颂。” 云颂他觉得等待着他的并不是什么绚烂的舞台,而是一个正张着嘴等他走过去就一口吞下的怪兽。 他可是了半天,说:“我还有朋友……” 付习州很惊讶:“还有朋友吗?我们颂颂还有哥哥不认识的朋友,没被我邀请到吗?他叫什么名字,我马上邀请他。” “不对,没有,没有了。” 霍宗池会来吗? 会同意吗? 哥哥认真的吗? 云颂糊里糊涂的被推到人群中央。 派对结束后云颂失落地找到霍宗池为自己的失约道歉,他送上一块蛋糕,霍宗池却一巴掌把它拍到地上,说:“你滚吧。” 云颂呼喊着霍宗池的名字追上去,肩膀忽然被谁拍了下,他一扭头,付习州的脸就出现在身后。 “在找谁呢?” 云颂猛得一惊,灵魂归位似的,被吓醒了。 这个梦做得很沉,以至醒来时云颂还能补充完整事情经过的细节,除了最后付习州拍他肩膀属于噩梦范畴,他记得那天霍宗池吃了他的蛋糕,只是说了一句你不用向我这样的人道歉。 才四点半,云颂后背全是汗,他调低水温冲了个澡后睡意全无,干脆叠了被子起床。 冰箱里面没吃的了,云颂烧了一壶水,坐在桌前发了会呆,又掐一把自己的脸,企图证明也许他现在还是在做梦。 证明失败。 云颂去市场买菜的时候顺带买了两块钱的南瓜饼,开车到金水湾。 打开门,一条狗先冲出来扑到云颂身上,云颂不防被吓得三魂丢了六魄,后退几步后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地上。 手里的袋子掉落,东西滚得到处都是,他怕狗,不敢捡,慌忙间大喊:“霍宗池!” 先是听到咚咚的一阵脚步声,云颂盯着那条吐舌头的狗,十多秒后霍宗池从门背后出现,看见双手向后撑着坐在地上的云颂,眉间一拧,说:“没用。” “jetto,坐。” 那狗就乖乖坐下,然后抬起屁股,在霍宗池的腿边绕来绕去。 霍宗池伸手把云颂拉起来,云颂惊魂未定,盯着狗的动静,只见它已经绕到自己身后,去闻他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肉,肉在里面,”云颂指着那堆东西,他没有办法地朝霍宗池靠近,可怜地祈求:“我怕狗。” “这有什么好怕的,”霍宗池面色不悦,弯腰去捡菜,“他如果会咬人,早就下口咬你了。” 云颂问:“这是你的狗吗?” 霍宗池说:“不是。” 袋子破了,霍宗池捡完东西就顺手抱进了厨房,因为全程被身后的人拉着衣服,他走得很慢。 “要我说几遍,他不咬人。” “可是我怕。”云颂畏首畏尾地四处看,“他真胖,扑过来就像人一样。” 霍宗池不是很和善地提醒他:“没有人会扑你。” 云颂洗了个手,答应说:“是,是。” 又转身问霍宗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呢?没有睡好吗?” 霍宗池脸色一变,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云颂抬起头,用干净毛巾擦干自己的手,从里面有找出自己的南瓜饼,温度适宜,他装作刚才只是自己一时失口,无辜且淡定地问:“什么?” 霍宗池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什么什么?” “没什么,”云颂咬了一口南瓜饼,说,“我以为我幻听了呢。” 第28章 云颂望出窗外,那条壮得像头小猪的白色大狗趴在地上专心地啃一根骨头,霍宗池正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在他说些什么。 他费了很大劲才把狗拴上,云颂在厨房择菜时,听见他动静很响地找东西,最终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条绳,带着别扭哄骗的语气把狗牵出去。 云颂心里想到,霍宗池不在特定时候发火的话,其实是个蛮好说话的人。 可能就是以前云颂不经意的颐指气使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才让他埋下了这么多仇恨的种子。 这么一想,他的确该为霍宗池现在的易怒付很大责任。 但要搞清楚是责任与关心,不能够夹带个人情感。 云颂顿悟,在这过程中霍宗池曾经好心提醒过他多次“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理解不够彻底,再一次误解霍宗池的“好心”! 所以即使他会因此痛苦,也是自找的对吗。 煮了一锅小米南瓜粥,林景声没起,云颂刚准备上楼去叫人,一位陌生客人从楼上下来,云颂打眼一瞧,客人正脸比昨晚见过的模糊侧脸还要帅气。 客人先是四下看了一圈,直接略过眼前的别人云颂,问霍宗池:“我儿子呢?” 第42章 霍宗池脑袋动了动,让他看外边。 关远瑶震惊:“你干嘛栓他!” “他咬拖鞋。” “就让他咬你拖鞋很值钱吗?老土款式送给他咬我还得考虑考虑,你搞清楚!” 霍宗池抖抖手上的报纸说:“我狗毛过敏。” 关远遥大声地谴责他,一边往外走,“那怎么了?你最多就是打两个喷嚏罢了,他又不会呆很久。” 云颂正在端一盘小菜,全程低着头没参与,路过客人时微微点了下头致意。 林景声起得不太情愿,她睁眼的第一句话是叫小爸爸,云颂的手停在被角上,然后林景声搓搓眼睛,发现认错了人,便改口:“小颂哥哥。” 云颂答应一声,“很困吗?起床吃了早饭再睡吧。” 林景声问:“jetto呢?” 没听过的称呼,云颂不确定这是客人还是狗的名字,可是她叫的小爸爸,总不会是那条狗,便说:“是那只很大的狗吗?” 林景声说:“是的,你见过他了吗?他是不是很可爱。” 云颂因个人原因无法评价他是否可爱,因为还在港城时付习州养过一只猎犬,那狗野性难驯,有次发狂扑倒了人,云颂挡在付习州面前结实挨了一口,自此他就很难捕捉到狗身上的可爱之处。 他能感受出在林景声心中,jetto以及他的主人在这个家中浓重的存在感。 云颂有些担心碰见jetto,尽管他张嘴吐气的样子很像在傻笑,如同霍宗池说的那样不具备攻击性。 下楼时云颂看见霍宗池站在门口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从陌生人手里接过一袋东西后往回走,云颂仔细看过才看清,他拿的是肯德基外卖袋。 “这是谁买的?”霍宗池皱眉问。 “小爸爸给我买的!” 林景声看见摇头摆尾朝她跑来的白狗,又看见肯德基,简直不知道该高兴哪个更好。 大白狗四条腿蹬上楼梯的样子有点滑稽,可云颂还是很怕,往后退了好几步,霍宗池突然大声道:“jetto回来。” 大白狗停在楼梯中间,屁股朝下坐着,扭头看了眼楼下的人。 林景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凶,像被定住一样也跟着不敢动,这时,霍宗池才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在楼梯上跑来跑去。” “可是”林景声刚想反驳,霍宗池又说,“包括逗狗。” 关远瑶拿着手机拍狗,觉得霍宗池小题大做,“你未免谨慎过头了,声声不是恢复得很好吗?不让孩子跑?你这是在扼杀小朋友的天性。” 霍宗池坚持这不是可以轻易玩笑的行为,他再次唤了声狗的名字,那只大白狗才不舍地一步一步下楼梯。 关远瑶不再和他分辩,把外卖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叫林景声去吃。 “早饭已经做好了,为什么要在清早吃这些?” 关远瑶说:“声声昨天就说想吃。” 说话间他“咔嚓”又拍了张狗在他腿边坐下的照片,霍宗池说:“你给她吃这些就不要拍照,霍舒玉看见又要不高兴。 关远遥轻笑一声,“她骂你是骂你,又不关我事。” 不同于霍宗池每次对云颂说的“不关我的事”“不关你的事”,他的语气轻快愉悦,完全的玩笑语气。 霍宗池的眉头也不像以前那样皱起,他们对话的时候云颂感觉自己特别像个莫名其妙闯进别人家的小偷。 片刻后,关远遥像有读心术一样,注意到跟在林景声身后缓缓走来的云颂,问霍宗池,“你不为我们介绍一下?” “是吗?”霍宗池抱臂说:“他也许更愿意自己介绍自己。” 云颂收到需要自我介绍的指令,抬起头换了一个职业笑容,主动道:“你好,我是云颂。” 关远遥眉头一挑:“姓付?” “只是云颂。” “哦,”关远遥说:“关远遥。云颂,很早之前我听说过你。” 很早之前,大概真的是很早之前,云颂不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有这号人物,但他对关远遥露出的那种“我知道你是谁”的感觉没有多不适应。这毕竟是霍宗池的朋友,像当初霍宗池被付习州审视一样,他同样被霍宗池的朋友审视,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他对自己应该作出怎样的回应有点拿不准,只想报个名字之后借口别的事情逃离现场的计划没法顺利实现,也总不可能问人家具体是在哪件事上听说过他。 霍宗池移开一张凳子,突然不满地看向云颂,问:“你昨天洗好的衣服是不是没有叠?” 林景声已经带好手套拆了个鸡腿吃,说:“叠了的。” 连云颂也没反应过来霍宗池这句话是在为他解围还是真的质疑他的工作能力,因为他足足想了十多秒,才从自己记忆里确定下来他昨天对那几件衣服的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云颂便借口上了楼。 霍宗池吃不惯洋快餐,照旧喝粥。 云颂今天煎了二十多个饺子,林景声没吃,全进了霍宗池肚子里。 关远瑶也啃鸡腿,不过配了杯红枣薏米汁,对霍宗池说:“他成人礼那天我还收到他哥哥发来的派对请柬,不过那天在国外,我没参加。” 霍宗池明显不想跟他聊云颂的事,敷衍说,“这样。” 关远瑶笑了笑,挤番茄酱的时候弄到手上,抬眼一看,卫生纸在霍宗池的手边。 第43章 “纸巾递我一下。” 霍宗池将纸巾推过去,关远遥擦干净后道:“不然兴许还能早一点认识你。” 当年霍舒玉的加工厂因为付习州的干预而中断运行,就是关远遥买下那批差点烂在厂里的货,霍宗池入狱那年霍舒玉甚至去求助过他,奈何付习州将事情做实不露把柄,伤情鉴定白纸黑字,他至多提供一些关系疏通让霍宗池在狱中稍微好过一些。 幸好他没有因为此时意志消沉,争取减刑后提前出狱,关远遥买股一样带他做事,霍宗池对金融行业不大通,关远遥便找人带他做事业,霍宗池挣到第一桶金七十万时,关远遥让他买了自己一家新公司的原始股份,一涨再涨,到今天拥有的一切,是他自己争气,也是自己慧眼识人。 除却一些不解风情,关远遥私心觉得霍宗池算得上自己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 霍宗池很淡地跟着一笑,好像不很在意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早一点遇见”。 关远遥还想说什么,见他抿着唇不想开口的样子,鸡腿啃了一半,又问:“待会儿一起去公司?” 霍宗池问:“哪家?” “蕴华。” 他出差几个月,霍宗池昨晚去接他时他还带着一身酒气在跟新男朋友嘴对嘴告别,霍宗池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要投身工作,以为他会给自己放两天假。 “可以,”霍宗池说,“你酒醒了?” “我根本就没醉好吗?” 就着动画片吃薯条的林景声突然插话说:“那么小爸爸可不可以把jetto留下陪我。” “不可以,”霍宗池斩钉截铁说,“不是有人陪你?” 林景声抬头看他,祈求道:“如果我开学了,我就很久见不到他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不适合高强度运动?”霍宗池没有被她非常具有迷惑性的表情所感动,“如果你和他一起玩疯了,摔来摔去怎么办?” “怎么可能,他那么有礼貌。” 林景声刚才偷偷把拆了皮的鸡肉喂给狗时,他都很配合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除非下次大家一起在家,否则我不放心。”霍宗池说。 关远遥摸着下巴,“我发觉你莫名对我的狗有了恶意,你以前从来没有拴过他。” jetto已经被领养三年了,这个家里还没有人曾对他人见人爱的小狗有这么大的恶意,何况林景声又不是头一回提出要把狗留在家里跟她一起玩。 “jetto这几个月被管叔管教得更懂事了,你没有发觉吗” 关远遥说到这里,脑中一下闪过一个片段。 是刚才云颂上楼时,带着害怕神色频频观察jetto动向的样子。 “啊?” 关远遥不太敢相信,或者说觉得荒谬,他盯着霍宗池的脸,霍宗池正专心喝他的小米粥。 “啊?” 他啊了两声,林景声关心道;“小爸爸你怎么了?” “没事。” 关远遥表情变得无语,而后像是刻意压着什么情绪,对霍宗池冷淡地说:“云颂怕狗吗?” “不清楚。” “我看你清楚得很呢?” “……” “不会吧,”关远遥的眼神中透着新奇,好像在观察什么新品种怪物。 “现在怎么会还有你这样的人?我以为你是在刮骨疗伤,原来不是吗?真是我高看你了。” 没读过几本书的霍宗池反应不明显,但他听得懂,关远遥一定看出某些他极端不愿承认的东西来了。 第29章 从楼上下来,霍宗池和关远遥还在客厅里坐着。 云颂默默收拾了桌面,提心吊胆地踮着脚走路,他很愿意相信那只狗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它听得懂主人的指令,在熟悉云颂气味过后行事也趋于稳重,但云颂对狗的恐惧感很难被它坐在地上盯着林景声手里的鸡翅流口水的傻样消除。 特别在霍宗池用那种看没用东西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云颂觉得自己十多年前被咬过的地方都隐隐痛起来。 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有条理地思考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在差点把碗筷丢进垃圾桶里时,霍宗池跟个终于逮住工人偷懒的老爷一样,态度严肃地把他批评了一顿。 云颂全程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训,霍宗池站在他三步远的位置,他发现每次这种时候云颂都会像受到多大的打击一样把肩膀缩起来,额头上的碎发又软又塌,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向下垂,听到后面可能想反抗了,也只会煽动睫毛,企图用他看似纯良的外表来迷惑自己。 “连只狗都害怕,你还能做成什么事?” 霍宗池没有傻到八年后还在同一个地方上当,如果林景声今天执意要留下狗,那么云颂无论再怎么不能接受,也要为了林景声做出牺牲。 云颂没有想到他居然当着关远遥的面说了出来,虽然怕狗是不争的事实,但他总觉得当着喜爱宠物的人面前说自己怕他的宠物,是一件很扫兴的事,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扫兴的。 关远遥在整理自己的袖口,闻言扫了一眼云颂,明知故问地,“原来你怕狗吗?” 云颂不好否认,只能说:“还好。” “哦,”关远遥的眼角弯了弯,笑得没什么温度,招手唤他的狗,“jetto,来。” 又说:“抱歉,他还做不到能准确看人眼色。” 云颂一时无所适从,脸飞快烧起来。 第44章 林景声从中快速获取云颂怕狗的信息,她寄托在云颂身上的想让他帮忙在霍宗池面前说好话的最后一丝希望毁灭了。 她张张嘴,想问云颂有没有什么办法不怕狗,可云颂脸上写满为难,小爸爸也没有同意她可以一整天拥有jetto。 如果一件事大家都不同意她做,她就只好不做了。 霍宗池偏过头问:“那么你也要把它带去公司?” 关远遥盯着霍宗池的脸,想过霍宗池心软,却没想过他的复仇方式会是这样,朴素中带着些许别致。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吃回头草的关远遥不清楚霍宗池心里装着多少放不下的怨气,只知道至少他不会担心家里的佣人怕不怕他养的狗。七八年中霍宗池有两年半的时间在坐冤枉牢,出狱了,爬起来了,他给落魄的云颂提供工作。 关远遥蓦地产生深切疑问,霍宗池怎么分辨得清,他究竟对这个小少爷是恨,还是一场长达八年藏进深柜里的漫长暗恋啊? “不,我改主意了,”关远遥终于把他的袖口挽到他最满意的长度,说:“不去公司,我要带声声去游乐场,你跟我一起。” “真的吗?”林景声惊呼。 霍宗池那张一板一眼的脸上流露出困惑,“现在?” 关远遥:“择日不如撞日,我答应过她的。” “什么时候?” “你不用管,我带宝贝干女儿去游乐场还要过问谁的同意?把她们都带出去,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吗?” 关远遥瞥见云颂的手指挠来挠去,做一些不很成熟的小动作,听见说他们可能都要出门,瞬间像被浇灌饱的花,恢复了生机。 单从相貌来讲,关远遥认可云颂惹人爱的很多面,因此从俗人角度出发,觉得曾经的霍宗池对金光闪闪的付小少爷爱而不自知,也不是一件多么不可被原谅的事。 “你收拾收拾,安排一下,”关远遥拍拍霍宗池的肩膀,“合适就给云先生放几天假,你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等过几天舒玉回来都去山庄避暑。” 霍宗池扬起眉毛,“我有住的地方为什么去山庄?” 关远遥随机想了个理由:“过两天想办个晚宴,省得请你了。” “你请了再说。” “怎么这么麻烦呢?”关远遥不是很耐烦了,“以前看你十天半个月都睡在公司不说什么,现在是对你的新家有分离焦虑吗?” 说不清是不是刻意,他在“新家”两个字上着重一下音调,云颂听完,心情好比坐过山车,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怕了,对关远遥的人性化安排由衷地感激,表示即使霍宗池不在金水湾,他也会来每天定时来这里清洁,绝不让灰尘落进家里。 霍宗池冷笑一声扭过头去,才算是听出来两边的试探,遗憾的是关远遥多此一举,他不愿意去翡翠山庄只是因为路程耽误,他不会对金水湾的任何东西产生焦虑,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将被他把握在手。 但对林景声说出口的话还要执行,于是最后安排如下:关远遥与霍宗池携带一小孩一狗去游乐场。 云颂获得短暂假期。 假期第二天,云颂把自己的小电驴洗了一遍,在出租屋里休息一上午,无聊地摸出手机刷兼职消息。 消息界面前十几条全是兼职云颂再往下滑,才发现文林前天给他发送过消息,他忘了回复。 文林说,上次当过群演的那部戏还在拍,但换了地点,问云颂去不去。 云颂愧疚地发出迟到的回复:「太远了,不去了。」 「前几天太忙,没看见你的消息,对不起。」 文林几乎秒回。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为了表示歉意,云颂在聊天框向他发出邀请:「你今天有空吗,过来我请你吃炒面吧。」 消息一发出去,云颂觉得这似乎有点冒昧了,他好像很自然地把文林当成了可以陪伴他的“朋友”,想了会儿,又发:「没空的话,下次再约。」 文林说有空,不出半小时就出现在云颂楼底。 两人出门只骑了一辆车,云颂带上头盔坐后座,文林让他扶稳自己,说:“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云颂一片沧桑的腔调,说:“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去的是云颂打过工的海鲜炒面店,老板娘看见他来,还要额外多送他们一人两只虾。 文林双手交叉摆在桌上,问:“哥你去哪儿上班了?为什么看起来憔悴还晒黑了?” 云颂叹了口气,“我现在给人做保姆,工资还不错。” “男保姆也要吗?” “也要,就是雇主脾气差,以后你要是做这行,千万要当心。” 文林担忧地说:“怪不得,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我感觉保姆做什么都要听人家的摆布,压力太大了吧。” 云颂原本想说还行,但是炒面放太多辣椒他舌头有点痛说不出话。 “那你今天放假吗?” 云颂点头,狂喝海带汤。 文林遗憾地舀动碗里的饭,“这样的话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去兼职了?我最近晚上送外卖收入也很可观呢,老板说生意太好忙不过来,还想再找一个人来着。” 云颂问:“晚上?晚上什么时候。” “我一般就送到晚上九点就回去啦,不过他还有宵夜场,那个就太累了。” “我去看看。” 第45章 云颂的小电驴于是重出江湖。 但不知是不是上次暴雨给它留下什么病根,或者是他瞒着霍宗池赚外快得到背叛雇主的报应,出师不利,他在一个十字路口过马路时,跟一辆没刹住的车撞到了一起。 明天入v双更一下,请大家多多资瓷,感恩感谢! 第30章 云颂被人送到医院才知道自己后脑勺磕了一下在出血,从失神视线模糊到清楚自己的流血点,云颂表现得十分冷静,随便抓了一个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问:“我是晕倒了吗?” 那人是肇事司机,见他醒了,谢天谢地:“是,真的很抱歉,我今天人有点不舒服所以走神了没看见你……你一倒下我就送你来医院了!咱们先检查,检查完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 云颂摇头拒绝说:“我不检查。” 对方表情紧张:“怎么能不检查?我知道是我的错,但咱们也得走正常程序吧,我报警了的。” 云颂知道他大概误会自己想要赖上他,下了病床说:“我不检查,也不要你的赔偿,我没事,先走了。” “等等!你先坐,别激动,刚刚你没醒的时候、我联系了你手机里通话频率比较高的一个朋友,”司机怀疑他现在脑子还不清醒,“你先别走,等他来怎么样?” “你帮我联系了人,你为什么帮我联系人?” 云颂图方便并没有给手机上锁,一听到联系的是“通话频率比较高的人”,血压都要升高了,最近和他保持一定通话频率的只有霍宗池。 “这是我的隐私啊……” 他摸出自己裤兜里的手机,生理性的手抖让他滑了几次才滑出通话界面,发现最新一条与霍宗池的通话记录已经是半小时前的事。 “不是,”云颂急得咬到舌头,用指腹抹了几下手机屏幕界面,奇怪怎么眼睛开始看不清楚。 他有些不讲道理地说:“你撞了我,我都没说什么,为什么要给别人打电话呢?这跟别人又没有关系,我就是一个送外卖的,你给我的单主打过去了,这,这很麻烦你知道吗?” “单主吗?”男车主抱歉说:“可是对方说他马上就来。” 云颂要被吓晕了,“那我得走了。” 车主拉住他,“不行!你还不能走,我一定会负责的,你你你先把身体检查了再说,我们有事好商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都说了我不要赔偿。” 云颂坚持他不抽血不检查,肯定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如同生龙活虎,可一条手臂被那个人死死拽住,想走走不了。 “我这个、这个外卖不送要被投诉了,求你了,好心人,我真的没事你就让我走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证明般抹了把后脑勺,抹出一手的血,看起来并不像他真的没事。 车主年纪不大,看云颂不要命地工作,为了那点钱受伤不肯就医,争得眼圈都红了。 “钱能再挣,身体检查是一定不能耽误的,你怎么不听话呢?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我求你好吗?我求你,先别走,让医生给你看看吧。” 两人就这么在走廊里拉扯,云颂的裤子险些不保被拽掉,路过的护士严词厉色地警告叫他们别在医院打闹,云颂转过头,给护士看见他不小心抹到自己脸上的血。 护士短促惊叫一声,立马说:“伤口还在流血?马上跟我来。” 云颂没有跟,摊手说:“我没事,这其实是猪的血。” “付云颂!” 一道声音兀地出现,像闪电割开周围喧嚣,云颂身体一震,暗道完了,不受控制地回头,看见霍宗池。 他定定站在原地,像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审判,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在霍宗池骂他之前开口道歉:“对不起。” 霍宗池走得很急,几步跨到云颂跟前,气都没喘匀。 先把云颂上下看了一阵,手握成拳,脸色沉沉。 “这又是怎么了?你就不学不会安分一点吗!?” 云颂倍感愧疚,说:“我说我没事,是这个好心人不让我走。” “没事?没事你搞得自己满脸血” “就是破了点皮……” 那车主见这么高大的人过来,以为是来给伤者撑场子的,谁知刚到就把人家指责一通,怕自己好心办坏事正后悔电话打早了,便解释说:“他受了伤我当然要带他来医院检查,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什么电话我都打了,责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是绝对不会跑的。” 云颂此时又插一嘴,说我不用你负责。 对方追问:“你又没有错,是我撞了你,你为什么不要赔偿?” “我……” 云颂其实想说他可不可以不做伤势鉴定光要赔偿,可他觉得霍宗池现在就像一枚定时炸弹,自己一句话不对就会面临被爆炸波及的危险。 他一边着急地去看霍宗池的脸色,一边跟对方解释:“因为我身体很结实,你以为的这些其实都是皮外伤,就是磕破了一点皮,我刚才是赶时间才那么说的。不过……你非要赔的话,你可以赔我那辆电动车吗?我刚买的,还没骑几次呢,哦,不过是二手的,也不值什么钱。” 车主说:“这个恐怕要先定损估价吧,” 云颂挠挠头,发现挺疼的,又放下来,说:“是吗……” “先闭嘴。”霍宗池看不下去他这个蠢相,说:“去检查。” 第46章 “我不!” “不什么不!” 霍宗池把他拦腰一下抱起来,因为嫌恶还是什么,特意将手臂伸长一些,不让云颂过分靠近自己,视觉上看起来就像他端了个长条盘。 这么松动的禁锢让云颂有了可乘之机,他开始挣扎,发誓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极少有过的难堪时刻,尖叫着让霍宗池放开,霍宗池不放,云颂情绪一激动,张嘴咬住他的肩膀,凶狠地说:“不抽血,别让我抽血!” 这看似疯癫的行为引来医院安保的再次警告,霍宗池一生气,竟当场抽了云颂的屁股一巴掌,让他安静下来。 云颂哭得难看,扯着霍宗池的耳朵说我求求你,我不想检查,苍天我好得很! 霍宗池大约被他扯疼了,又照着他的屁股给了一下,可能也是烦了,站住不走了,语气跟着放软了些,说:“好了,别动,别动。” 云颂还哭,脑袋疼眼睛疼屁股也疼,“走吧,让我回去行不行,我外卖还没送完,我的手机呢,我要赔钱了你知道吗?” 霍宗池说:“多少钱,我给你。” 云颂说不要你给。 霍宗池又拍他一下,“狂给谁看呢?” 云颂被当众打那么多下屁股,再发昏也被激怒了,语气很差地说:“请你放开我!” “别闹了!” 霍宗池把他放下,提醒云颂如果敢再乱走动一步,会让他付出严重代价,云颂肩膀狠狠抽搐一下,可怜又无助地擦干净眼睛,闷闷答应说,知道了,知道了。 霍宗池走到一旁和肇事车主沟通,云颂找了个长凳坐下,盯着自己的双手发愣,察觉有眼泪无意识地掉到手心里,他把手心凹着,眼泪没法流出去,全都汇在那里。 忽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云颂觉得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抽身出来了,他的意识正在空气中凝聚,缩小缩小,缩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扑通”一声,他跳进自己眼泪里。 云颂讨厌医院和检查,他讨厌自己天赐的血型,这给他所有经历过的事蒙上一层上帝指引的宿命,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云颂只能不断自救。 没人能理解他对新生的渴望。 没人能理解他在见到霍宗池的一瞬间,竟然从霍宗池的怒声里获得内心平静。 也许他离疯不远了。 霍宗池给回来后给陈立打了一通电话,叫他来帮忙善后,接着野蛮扛起云颂塞进车里带回金水湾。 后脑勺已经不再流血,但始终有点黏糊糊的,云颂嫌自己身上脏乱,主动上楼洗了澡,然后被霍宗池叫下楼,让他检讨自己今天的行为。 屋里少了一个小孩,一下就空空荡荡的,云颂说话还能听到回音。 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反思,云颂为难地说:“现在感觉头有点痛了。” 霍宗池冷冷的,“该。” 云颂“嘶”了一声,洗澡时才发现大腿也磨破一大片,现在坐着刚好压住伤口,却不敢说。 “我的车呢,是不是报废了?” “你是白痴吗,被人撞了在医院还不要他负责,不要他赔偿,那你要什么?是不是要跟人家手牵手相亲相爱啊?”霍宗池狠狠数落他:“还你的车呢,先检查自己人有没有报废吧。” “那我也撞了人家呀……” “你是正常斑马线上过绿灯,道路监控是他超速行驶闯红灯,全责!” 云颂听着一段话,尴尬地揉自己小臂,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多生事。 想到这个时间段霍宗池应该在忙,休假期间被老板抓到赚外快,他行事不光明在先,不能怪霍宗池生气。 便说:“谢谢你赶过来,不过,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敢当,知道给我添麻烦就好,耽误我的时间从你工资里转化扣出来就行。” “应该的应该的,”云颂点头哈腰诚意满满:“这个月干脆就不给我发工资了也行。” 霍宗池并不满意这个安排,“我发不发工资要你来通知?” 云颂卡了壳,手贴着自己膝盖不说话了。 那还发吗?真够善良的。 过了会儿,霍宗池说:“叫了私人医生上门给你做检查。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背着我去做一些连合同都签不出来的工作,工伤是没办法报的,有什么问题最终还要找上我,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云颂很少听他用这种平铺直叙的方式讲这么多字,今晚他却说了很多,愣了愣,小声反驳:“跟你也没签啊。” “说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你还有不满意?” “我怎么敢呢!” 云颂看了看他的脸,想说一句话,但记起现在的霍宗池习惯做好事不留名,只好憋回去。 还能说什么。 说你是自己淋过雨就要给别人撑伞的大好人呐。 第31章 总共上门来了两名医生,带着专业的设备,基于对霍宗池不可理喻的信任,云颂全程都很配合。 “的确是一些皮外伤。” 年纪稍大的医生在云颂的身上简单摸了一遍后说:“身上也没有明显痛处,撞击大吗?” “不大。”云颂说,“就是我的外卖全撒了。” 霍宗池瞪他一眼,云颂住了嘴。 医生面无表情说:“不完全排除有内伤,拍片的话建议明天到医院来,外伤现在可以处理。” 第47章 他下达指令,另一名医生就开始行动。云颂捂着头,消毒水的刺激让他感到强烈的疼痛。 霍宗池想起云颂刚才拍恐怖片一样到处都是的血迹,走了几步上前问:“不用缝针吗?” “不用。” 隐瞒了身上的皮肉伤,云颂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这么晚赶来为他处理小伤口的两位医生致谢,送走他们后,又向霍宗池致谢。 “我觉得不用去医院再检查了,没什么必要,还花一份钱。” “那是私人医院。” “不花钱吗?” “不花你的钱。” 霍宗池在沙发边上靠近角落的位置,应该是想刻意与云颂保持距离。 “你掉钱眼子里了?就把钱看得那么重?” 云颂吸了鼻子说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云颂给他倒了一杯水,第二杯给了自己,捧着水杯喝了一口,说:“你想挣钱,我也想挣钱,这难道有错吗?”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霍宗池说:“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名下一笔四十八万的贷款是怎么回事?没买车没买房,吃你一碗夜宵加两个蛋都跟我急,你的钱用去了哪里?” 云颂瞪大了双眼,“你调查我?” “你的那点事情不需要我调查就能知道,”霍宗池说道,好像不觉得自己这幅“随便问一个人都能问出你的情况”的样子有多不靠谱。 “不要对我使离间计,”云颂知道他在撒谎,“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有欠多少钱。” 霍宗池倒也坦然,不觉得自己对云颂的调查有不对之处,“好,就算我调查你又怎么样?” “不能把你怎么样,”云颂心理冷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你这样对我很不礼貌,是在过问我的私事。” “我过问你,因为我有义务知道在我家里工作的人的底细。” “我同样没和你签劳务合同。” 云颂犹豫几秒,决定还有一件事很有必要和他说清,“而且你总是叫错我的名字,一生气你总要付云颂,付云颂地叫我。” “这么叫你有错吗?”霍宗池拍了下沙发,“你有今天这个脾气,就是他们对你教育不当的后果,记者这个名字才能记住你的教训!” “我有我自己的名字!” 霍宗池一连被他堵了几嘴,到底有些怒了,“怎么了?付这个姓氏难道没有给你好处吗?我不相信当年付家没给你钱,任由你自生自灭!” “他们为什么给我钱?” “为什么,”霍宗池鼻息里“哼”了声,“你不是用处很大么。” 云颂浑身发冷,强迫自己稳住情绪,说,“就算我的血型稀少,他们还是有本事找到其他的,没有人愿意养一个我这样的白眼狼,而且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和他们闹掰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给我钱,我还得还他们抚养费呢,把我养到这么大,我说不姓付就不姓付,你觉得他们是傻子吗这么听我的话。” 霍宗池听了这话,不大相信,“是你主动提和他们断绝关系的?” “是我。” “为什么?” “我只想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我的命里没写云颂应该当付家的少爷,你为什么问我这么多?” 霍宗池沉吟许久,看见云颂摇了下脑袋,因为疼还是什么,抬手想要挠挠,却摸到一手纱布。他说:“这笔钱,我给你还。” 云颂吃惊地抬头。 “但是,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我这里工作,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出去兼职,给我惹那么多麻烦!” “不,”云颂果断拒绝,看见霍宗池听见这声“不”以后,露出果然发现他存在三心二意的可能的表情,又低声解释说,“我是说,我自己有偿还的能力。” “我很欣赏你这股莫名的韧劲,”但在霍宗池眼里,好像云颂只不过是在犯不必要的傻,“不过我这种粗人不是慈善家,替你还钱也是有要求的。” 由于云颂的脑子刚才上过药,对霍宗池的“有要求”催生出本能的抵抗,“我给别人打工,别人也对我有要求,如果你的要求我完成不了,你亏了,我无法心安理得,我亏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不,”霍宗池漫不经心道,“你跟我谈不了条件,我说什么,只要你照做就可以,讲明白点,在你没有从我这里获得足够偿还的金钱额度之前,你是卖给我的。” 云颂有片刻的犹豫,就算不刻意强调“卖”和“买”,霍宗池说的和他现在所做的有什么不同吗。 “不要担心,这总不会比你还高利贷艰难,我并不强制你每个月还我多少。” 他说,“但多劳多得,想办法让我高兴一点,你的报酬也会多一点。” 云颂大概懂得他说的什么意思。 九月份,林景声开学了,终于和父母团聚,由于学习任务紧张,霍舒玉不给她额外安排兴趣班,她很少再来到金水湾。 撞车事件让云颂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款,但没有让他拥有可使用的空间,霍宗池替他收下了这笔钱,观察云颂待在金水湾是否表现良好,得到肯定后,钱才会回到他的卡上。 云颂认为,这其实和软禁没什么分别。 霍宗池保管了他伤痕累累却依然可以战斗的小电驴,限制他如果非要使用,只能在买菜的时候骑骑。 第48章 不允许他随意走动,觉得让云颂就这么在家里当一条听话的狗也挺好。 可云颂在他身上又看不到那种让人非常恐惧的逼迫,他不怕霍宗池,只是感到无聊。 换做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霍宗池伤害他的办法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不让出去上班。 其实仔细想想,这和付习州当初的做法也没什么两样,可付习州那么对他他就十分厌恶,他的二哥甚至比霍宗池外在表象更像一名谦谦君子,他还是讨厌。 大概这就叫犯贱。 九月中旬,云颂后脑勺的疤已经结了痂,不用再每天上药。一天晚上他在客厅拖地,等到十一点,以为霍宗池不会回来,便把电视调到音乐频道,拖累了,躺在沙发上休息。 刚闭上眼睛,雇主就来电话叫他开车去接他。 云颂开着导航赶到后发现一桌人像全在等他,从他进门那一刻就盯住他不放。 关远遥也在。 关远遥看他那个小身板,问:“你一个人能把他带回去吗?” 云颂挽起袖子说:“能的。” “那就顺便在路上买点解酒药什么的。” 云颂问:“他喝了很多吗?” 看霍宗池躺在那儿的样子,真怕他像上次那样睡死过去, 关远遥说:“他酒量不好你不知道吗?” 云颂说:“不知道,我对他了解不是很深。” 关远遥笑笑,“你快点把他弄回去吧,他叫你名字呢。” 云颂抬了他一条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用尽全身力气,吃力地回答说是的,我毕竟是他的保姆。 “保姆?” 关远遥噗嗤一声笑了,“你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 临走时云颂想起来问一声:“关先生要不要一起?” 关远遥面带嫌弃:“我?我才不要照顾喝醉酒的人。” 云颂把霍宗池去抬出去,可刚到大门口,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霍宗池站直了说:“放开我。” 云颂还一手抓着他,一手搂着他,霍宗池揉着太阳穴说:“我自己能走。” “你没醉啊?” 霍宗池没说话,打开后座车门。 “不坐前面吗?” 霍宗池关上车门。 云颂开车,他在后座睡觉,云颂时不时在后视镜观察他的动向,看他有没有因为睡着一头碰到车窗上。 搞不好他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要谋杀他。 霍宗池闭着眼睛说看什么看开你的车。 到家也没有让云颂扶,霍宗池径直上了楼,吩咐云颂他要洗澡,别上来。 云颂看他脸色不对,脚步一顿,问:“你站得稳吗?” 霍宗池自己进了浴室,半小时后没出来,云颂敲敲门叫,“霍宗池。” 霍宗池没说话,云颂紧张地又去扣门,再问:“你有事没事啊?” 里头依旧没有人回答。 “你怎么了?晕倒了吗?再不说话我就来了哦。” 正当他鼓起勇气破门而入,霍宗池一下从里面把门打开。 云颂没站稳栽到他身上,又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反应过度地赶紧弹开。 云颂说:“你怎么不出声我以为你……” 霍宗池说:“我是去洗澡不是去跳河,叫什么叫,没死呢。” 霍宗池裸着上身掀开衣服躺上床,云颂还没走,霍宗池一只手挡着眼睛问:“你觉得你站在那里起到什么作用?” 云颂挪着步子走过去蹲在床边,斗胆抬手替他舒展眉心,柔声道:“我担心你待会儿难受。” 霍宗池说:“这不劳你费心。” “我给你准备了解酒药,关先生说你酒量不好,要吃一片吗?” 让霍宗池真正心烦意乱的其实不是今天的酒,而是好像关远遥的那几个朋友为了助兴,往酒里兑了点别的东西。 已经说了不要云颂在眼前晃来晃去,可他还是不走,硬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霍宗池抓住他的手,觉得云颂说话真的让人很有些烦。 “不是叫你别上来吗?你又多管闲事。” 云颂的手整个贴上霍宗池的额头,带点冰凉的触感让霍宗池需要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说出让他把另一只手也贴上来的话。 “上次你喝醉之后,生病了,你记得吗?”云颂想起他上次发烧后不再爱折磨人的表现,觉得这还在自己的接受范:“我可以在你的房间打地铺,这样晚上你有什么事,我就知道了……你别多心,就算我多管闲事吧,可你的额头很烫。” 霍宗池听他说了半天,一句也不想回应,脑子里能想到的最快的让他闭嘴的方法就是堵住他的嘴。 过程是有些好笑的。 云颂痛得咬着胳膊哭,霍宗池进行到一半,看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裤子都没穿就下床拧了张毛巾压在云颂脸上。 他没在床头柜里找到烟,坐在床边,恍惚了,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告诉过你的,别上来。” 云颂趴在床上,说:“太突然了。” “你能别哭了吗?” 霍宗池烦躁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云颂立马就不哭了。 “我只是有点意外,”云颂坐起来,霍宗池捡起地上的衣服丢到他身上。 云颂慢吞吞自己套上去,问:“要不要重来一遍? 霍宗池骂他找死。 第49章 云颂小声说没经验是这样的。 霍宗池一下就恼怒:“你有经验?你了不起!” 云颂说不是啊我就是说我没经验,我没说你。 云颂说了一半噤了声,脑子里像劈过一道震天雷,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霍宗池,心想这绝对不可能。 霍宗池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对云颂说,滚滚滚。 云颂从床上起来,说,对不起 霍宗池问:“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对不起?” 云颂没说什么,撇了撇嘴,穿上衣服走了。 这个不愉快的夜晚很快过去,隔天清晨,霍宗池看见在餐桌淡定削苹果的云颂。 他若无其事走过去,在云颂面前倒了一杯水。 云颂的苹果皮一下断了,断在中间处。 “遭了,”他说,“对不起这壶水我忘了换,这是昨天泡的茶。” 霍宗池已经咽了一小口进去,他没喝出什么不对味来,但还是冷着脸到厨房里吐了。 云颂把削好的苹果摆在桌面上,又去倒了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地端出几个碗,是他准备的早餐。 “你睡得好吗?”云颂问,“先喝点粥再吃苹果吧,如果不想吃苹果,冰箱里有甜瓜,要甜瓜吗?” 霍宗池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那颗移动的后脑勺上的伤口是不是复发了,还是说昨晚受到太大的打击,他接受不了失忆了? 不对,霍宗池一下想到,什么叫他接受不了打击失忆了? 受到打击的明明是自己。 他又不喜欢云颂,只是在药物作用趋势下发生的而已,这对云颂来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吧,他不是同性恋吗? “不吃了,”霍宗池说,“你自己吃吧。” 云颂眼睛微微张大一些,“都不吃了吗?喝一口吧,熬了很久呢,现在已经放凉了。” 霍宗池说:“不想吃。” “喝一口吧,是燕麦粥,很香,只加了适量的糖。”云颂把盛好粥的碗给他,霍宗池摸到碗的温度,是像他说的那样,温度刚刚好。 于是他就顺势坐下,说:“哦。” 第32章 路过上次被霍宗池砸坏门的那间卧室,云颂停留了一会儿,由于凿出来的洞实在很难修复如初,最终换了一扇。 全实木的新门比先前那扇还要结实,触感更加厚重,云颂不由心想,如果霍宗池今晚进的是这扇门,把门关上,恐怕他拿铁锤也是无法砸开的。 因为霍宗池的行为没有预告,要做什么之前,可能他自己也没有经过大脑。 这一点从云颂不适感很强的某个位置以及到现在还频率激烈的心脏跳动中可以完整地推测出来,只要一想到霍宗池刚才的失控,云颂就开始担忧自己的未来。 无论是从很差的接吻方式还是没有章法的触摸动作,霍宗池都表现出一种完全不会同情对方的莽撞。 从基本的生理常识来看,真正喝醉酒的人应该不具备这样的兴致,云颂正是从这点出发才提议在霍宗池的床边打一个地铺,可是霍宗池疲倦、醉酒状态,全身像低烧一样散发不正常的温度,他的力气还是很大, 只要想到这次失败尝试过后谁都是一副没有料到的样子,云颂就觉得十分好笑,不管霍宗池到底有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这些行为背后都不包含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仅仅是一时兴起。 哪怕他没有收到过玫瑰,特定时候容易想起类似替代、尝试品这样的词语。 这阵子云颂睡眠一直不好,从红绿灯路口擦车事件过后,云颂两次梦见自己被撞后躺在安全岛的花坛里边,外卖的汤全都撒在他的身上。 这晚他却梦见有人把他从花坛里捞出来洗干净,对他说: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负起充分的责任来,如果不是你非要送外卖,我怎么会点外卖,如果不是我的外卖没到,我怎么会出来找你,如果不是看见了你,我的车怎么会跟你撞上去。 泡在热水里洗得很干净的云颂拼命想说不是的,这怎么能全都怪我呢,我的两只眼睛都看得好好的,明明是你先撞我的。 可他像被堵住了嗓子一样说不出话来,等他努力睁眼看是谁在往他身上浇热水时,看见霍宗池拿着一个水桶,正准备把他从头到脚淋干净。 云颂在一阵心悸中醒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出了点汗,也有点疼。 他现在的生物钟已经不允许他睡到太晚,凌晨在锅内定时煮好的粥只需要配一两样简单的小菜,林景声不住金水湾以后,他在早餐方面花费的心思大大减少,让霍宗池起床总能很快吃上早饭。 时令水果也要一些,摆在桌面上好看,就像现在一样。 在霍宗池说他没胃口,不想吃的时候,云颂很快猜到他不是不想吃,只是因为昨晚的不愉快,故意在等台阶下。 燕麦有解酒的好处,加一些糖可以让他受到糖分保护不至于因味觉寡淡而继续生莫名其妙的气,霍宗池以前从吃东西从不用哄,没想到过了几年,年纪大了,脾气倒怪起来。 可能因为食物合了口味,霍宗池把一整碗燕麦粥喝完,问:“怎么有其他东西在里面?” 云颂说:“出锅前加了一点牛奶和苹果。” “怪味,”霍宗池在见底的碗内舀动勺子,勺子发出不够悦耳的声音,云颂洗了手,把甜瓜从冰箱里拿出来,说:“下次不放苹果了。” 第50章 霍宗池把碗递出去,说:“我要不放苹果的。” 云颂先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新煮一锅要再等等,后来突然想到办法,接过那只碗,到厨房里拿个勺仔细挑出苹果碎粒,花费了几分钟,为霍宗池送上,说:“这是新煮的。” 霍宗池舀了一勺,像没吃出来,接着在喝第二勺的时候告诉云颂:“你不要想太多。” 云颂没想到地说:“这都你看出来了!” 他正在想冰箱里的笋炒肉还是煮汤,剩下一块小羊排怎么做才能没有膻味。 霍宗池停了一会儿说:“我承认在这方面确实没有经验,但那又怎样?” 云颂切着甜瓜的刀“咔”地一声,重重切刀厨板上,回复道:“是,我没有说怎么样。” 霍宗池看在他重复为自己煮粥的份上没有计较他打断自己,继续说:“我找你不过是为了试一试,你不用想那么多,只用配合我,懂吗?” 云颂背过去继续切瓜,说:“懂。” 霍宗池看着云颂,因为角度问题他无法看全他的背影,霍宗池这才发现云颂穿的是一件新衣服,应该是之前叫秘书准备的,不常见到,想起昨天晚上他把云颂衣服扯坏,他说了一句什么东西质量这么差。 不知道怎么,霍宗池突然记起来云颂穿错过他的衣服。那只是一件很简单的短袖,尺码不够贴合他的身形,相信穿在身上也一定不会使人舒服,他当时只是觉得怪异,很久以前他给过云颂自己的外套,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原来云颂穿在身上时衣角垂落的弧度会是那个样子,领口滑落到能够看清他的锁骨。 如果再回忆仔细,霍宗池还能记清云颂在呼吸时胸脯起伏带起的动作,像在他脑中打劫一样突然,让人怀疑是不是一段无中生有的记忆。 霍宗池心中涌出一阵烦乱,真是蠢,他不快地想,事情的发展总要在他的预料中发生一些偏差。 和关远遥聊到明年分公司在港城的部署,说到一个霍宗池已经很久没听见的名字,付景明。 收养云颂的港城付家,家中原本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叫付景明,小的叫付习州,两人同父异母,差了四岁。 港商付泽华算是富三代,手握的钱财资源足够他的两个儿子用到下辈子。 比起付习州另立门户创立公司做强出售给明晟套现亿万财富,再去购买明晟集团股份的精明睿智,迟迟不走父亲为他安排的路,非靠自己在外面做投资,做一行赔一行的付景明,只好在外人面前自夸一句大智若愚。 这些年如果不是付景明雄心壮志搞投资,霍宗池认为其实付泽华留下的那些钱足够他用到下下辈子。 讲派头的付泽华心疼原配妻子为生付景明所受的苦楚,成立慈善基金捐赠十多亿,让付景明做了基金会主席,以一定程度维护他的名声。 因此说起付景明,常常有个甩不掉的后缀与他一同出现,就是草包二字。 陈立说在他的工作邮箱里翻到一条付景明工作室发来的邮件,想和蕴华建立合作,霍宗池还没有回复。 如果云颂像他说的那样,那么急不可待地主动离开付家,愿意偿还高额养育金,欠一屁股债也不再想回到付家。 从大别墅里搬出来,在外面租转个身都嫌贴到墙面的小房间,斤斤计较每一分钱,是为了还清与付家的债。 那么霍宗池觉得,他可以见见这个付景明。 晕晕,飞机延误一个半小时,坐了三个半小时刚下飞机我就发! 第33章 把甜瓜端给霍宗池后云颂将厨房收拾干净,对付着随便吃了两口东西。 他胃口一般,但也没吃出霍宗池说的那股怪味,苹果牛奶燕麦粥他读大学的时候常买,学生卡刷五毛钱一杯,很香甜,以为霍宗池会喜欢,结果只是尝试地弄了一点点苹果和牛奶进去,霍宗池那张嘴巴竟然开始挑剔了。 不过再怎么说,他比云颂遇到过的一些难缠客人还是好了不止半点,以云颂现在的尴尬身份,单从被聘用且受到过雇主多次帮助的角度讲,只要云颂有足够的耐心,适当时候辅助霍宗池解决一些生理问题,日子也没什么不能过下去的。 所以在霍宗池再次提出甜瓜水分不够,一定要云颂尝一下以肯定自己想法的时候,云颂立马插了一块送到嘴里,品鉴一番后说:“我给你换一颗。” “这就不用了,霍宗池嫌弃地将盘子推过去,直视云颂的双眼,“你吃吧。” “好的,那就先放在这里,”云颂说,“早上我吃不了那么多。” “你吃不了就给我?” “……不是,一开始我都没说要吃。” 事后云颂想起来,其实从这里开始霍宗池的表现就让他很摸不着头脑了。 是不是反复说出对食物以及人的不满,然后站与坐都不合他意愿的肢体语言,全是霍宗池在为昨天晚上的“未完成”找台阶下,云颂不太清楚,只是稍加思考过后,觉得如果不强调一句他真的不介意,霍宗池还会持续古怪行为。 因为他找不到其他理由解释霍宗池已经把撇清关系的话说完了,为什么眼睛还要盯着他看。 难不成是想关心吗。 酒后冲动也会对不喜欢的人感到抱歉吗。 云颂动作轻微地吐了口气,觉得太善良果然也是一种负担。 他当着霍宗池的面很职业地笑了笑,说:“我感觉今天状态很不错……想要出去走走,可以被同意吗?” 第51章 霍宗池没拒绝,也不答应,只是问他:“要去哪里走?” 云颂说:“想出去逛逛,冰箱里的东西不多了,我要补充一些。” 霍宗池的回答快得超出云颂想象。 “吃完了再说。” “那样就太迟了。” 霍宗池斜眼看他:“我没有嫌迟你在嫌什么迟?而且你骑电瓶车的习惯完全不符合正常行车习惯,好端端走在路上都能出车祸你就应该反思,金水湾那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去逛,超市里每天都有蔬菜进来,就非要去外面买?” 当初买房的时候霍舒玉来参谋,看中金水湾片区占地面积大,生态环境好,她总劝霍宗池为以后的家庭着想,等结了婚生几个小孩,房子再大都不嫌大。霍宗池起初不觉得,现在云颂下午出门只在附近走动,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霍宗池才体会到原来房子周围面积的确很大。 云颂脑子转了又转,想起霍宗池不赞同他替他省钱的过往,一句“超市里的东西那么贵”,还没说出口,已经想到了另外的理由。 “没说想骑电瓶车……”又喃喃道:“我想如果能到外面去买东西,可以提升我对你的服务质量,货比三家不是更好吗?而且……我只是皮外伤,医生说我好得很快,不用注意那么多。” 霍宗池掀起眼皮落下一句:“医生还说让你去医院,你怎么不去?”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去医院。” 云颂的表情多有不满,但这种不满却十分克制,“当初没有说好你会不让我出门,不过你如果一定这么决定,我会照做的。” 他不知道这句话道理是贴合事实的,表述却是大大地让霍宗池认为说了不如不说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让他出门,有什么隐含深意吗?趋利避害的思维人人都有,总不可能他霍宗池花了钱,保姆出去给人撞了,他还欢欢喜喜地说撞得好,来给你电瓶车再出去撞一次。 即使保姆是云颂,在他还有用的情况下,叫他少出门给自己惹麻烦怎么了? 未必他们差点发生关系,就让云颂又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么一来,霍宗池一下又记起云颂是个多么容易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 只要拒绝得太轻,或是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他就容易把霍宗池这种跟他们付家人学来的“礼节”当做暗示。 说不准,他还以为自己对他很关心。 这倒也是,为什么不让云颂出去?这么辛苦的来回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赶集日要在拥挤人潮里和买菜好手竞选新鲜食材,每次回来都一身汗,还精疲力竭说自己差点抢菜抢得晕倒过去。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云颂去做这些事,他把云颂找来就是为了也让他尝痛苦滋味,这么细节真实的疲惫完全可以放手让他去做,待在温度适宜的室内吃甜瓜,这样的日子太好过了。 “行。” 所以霍宗池就把车钥匙给了云颂,说:“别骑你那破电瓶车,买完早点回来,晚饭我在家吃,记得 “报备,我知道。” 云颂替他补全这句话,“我不开骑电瓶车了好吗?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晒点阳光,”他使了点心计打感情牌,“没有阳光我就睡不好觉,晚上睡不好容易影响心情,这也耽误工作。” 霍宗池脸色变了变,说:“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哦,”云颂对能拿到钥匙已经感恩,霍宗池的话他照听,不过是左耳进再右耳出,“那晚上就烤小羊排再两样蔬菜,上次见到你吃声声剩下的意面,今天我会多煮一点。好吗?” 句末两个字读音雀跃得太过明显,让霍宗池怀疑自己是否又在无形中做错另一个适得其反的决定。 很想泼出诸如“不好”或者“你有什么理由这么高兴”的语言冷水在云颂头顶,听了半天晚餐安排,霍宗池漠不关心地点了下桌面,提醒他不要弄太多吃不完的东西。 云颂先是开车出去转了一圈,随便买了点菜,然后把车拐进一条陌生街道,停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吃店门口,下了车,东看看西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可疑视线,才进到店里上了楼。 他在一个靠窗位置找到文林,因为整间餐厅只有文林在做一个幅度很大的动作,站起来朝他挥手说我在这里。 云颂把车钥匙放进包,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说:“我时间不够,长话短说,有事找我吗?” 他说话的时候黄色鸭舌帽没有取下来,帽檐下比一般男性小一圈的脸因为黑眼圈和不佳的气色显得病态苍白,文林奇怪发现他十来天前还那么黑,今天突然就变白了。 “现在想见你一面真够难的,前阵子老板说你送外卖的时候出了车祸!我本来想去看你,到处打听不到你去了哪里,搜新闻也没有搜到,你还不接我电话,后来打通又是一个陌生男人接的,说我打电话打得他很烦,让我别打了。” “什么?”云颂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你是不是打错了。” 他手机这几天都由霍宗池保管,除非是霍宗池接了电话。 “不会这是你的电话,我没有换过。”文林举起手机给他看通话记录,备注云颂(兼职的哥),拨出未接6条,接通3条,号码一致,没有打错。 不会吧,真是霍宗池接的? 可他为什么这么跟文林说话,不认识的电话他也帮接,还不告诉云颂,有毛病吧。 第52章 “确定是一个男人吗?” “确定的呀,”文林说,“他声音不好听,我听一次就记住了。” “……” 云颂点了下头:“你记性真好。” “当然了,我现在每天都有在好好服用增强记忆力的口服液,那个到底是谁?帮你接电话帮你做主的,听他讲话就觉得不好惹,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是我打错了,每次说两句话就挂了。” “就是……我暑假做家教的家长,不是雇我当保姆吗,我私自出去接活的,他不知道,出了事,是他来善后的,所以他比较生气。” “啊?”文林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前倾朝云颂方向移动,“哦……先不说这个了。” 文林一被打岔就记不清自己要问什么,好不容易约上云颂,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不会忘记问。 “你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云颂说:“不严重,就是后脑勺磕破一点皮,当时分心了,你骑电瓶车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 文林憨憨地说:“我看看呢。” 云颂退后一点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说:“还是别看了,已经快好了。” 文林说:“都怪我,要不是我让你去送外卖……” “怪你干什么?”大家都这么善良着急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可这么好,云颂才在家哄完一个,已经没心力再哄第二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谁也不怪。” 文林叹口气,说唉,又说:“开学了我就不好经常跟你一起去兼职了,学校分配去实习,你知道是哪里吗?” 云颂点开手机屏幕看时间,脚后跟都没落到地上,问:“是哪里?” “就上次我们拍过戏的地方,龙山公园附近的电脑城。” 云颂赞扬道:“你是搞it的吗?” 文林说:“我是卖电脑的。” 云颂改口道:“卖电脑,也不错,好好卖也能挣钱的。” 文林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其实我本来是想进蕴华,我自己投了简历,被刷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六级没有过,普通话达不到二甲,计算机考级没过,去年和前年各种比赛也参加得少,还没拿过奖学金……” 云颂擦擦桌子想这都算有福,蕴华有个这么阴晴不定的老板,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大公司折磨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才狠呢,进不去反而还好。 “算了,都是缘分,”云颂自己也没多积极,所以安慰起别人来免不了沾上些消沉,说,“跟你没缘就算了。” “我也想算了,可是那个老板……” 文林眼神略显复杂地看着云颂,半晌,他头往后仰,窝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云颂走的时候点的咖啡还没上来,他只好打包,风风火火跑下楼,打开车门钻进去。 霍宗池在饭点前到家,隐约闻到烟火味,脚步不由加快。 换鞋的动作有点急了,一只鞋被蹬出门外,霍宗池一看,是云颂穿过的一只室内鞋。 他捡起来,瞪眼提高音量问云颂在做什么。 “我、我把羊排烤糊了。” 云颂端着锅跑出来,身上不太干净,围裙上还带了点暗色痕迹,让霍宗池观感很差。 “全糊了?” “有一块的正面没有糊。” “……” 霍宗池头疼,为避免路上堵车,今天抄了一条近道回家,由于陌生路段,他还不小心还超了个速。 “别担心,冰箱里还有虾,我可以给你煮虾。” 云颂歉意很深,脸色急得通红,“那就吃虾吧,吃虾好吗?” “好吗?” 霍宗池挽起袖口,迈开长腿到厨房洗手,云颂转了个身,觉得原本空间充足的地方变小很多,他退了好几步,快到厨房门口的位置,霍宗池才开金口,说:“问那么多好吗,好吗,做饭不好吃的就算了,不会做还叫我早回来。” “我……” “你什么你,围裙给我。” 霍宗池瞟他一眼,见他含胸驼背缓慢地解下围裙,握在手里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恼了恼,叫他:“小少爷。” “麻烦请把它给我拴在腰杆上。” 到乌市后水土不服每天都不太舒服,本着来都来了能看的都去看一眼的心态狂逛一番,代价是每天回到酒店都头疼欲裂,我哭。 第34章 到这里两个多月,云颂没有这么和霍宗池坐在一起吃过晚饭,不是隔得很远,就是干脆不在一个桌上,云颂有他的自觉。 几样菜都是霍宗池炒的。 云颂筷子默默戳着米饭,回想被他煎糊的羊排,觉得可惜的同时也在想霍宗池的手艺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看他煞有介事颠勺翻炒,以为至少会有大厨的手艺,但咸得没边的糖醋白菜只能让云颂产生一种即使霍宗池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的微妙捧场感,夹了一小片盖在米饭上,云颂眨下眼睛夸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霍宗池瞥了他一眼,冷淡道:“监狱里学的。” 不料他这么回答,云颂心里一阵刺痛,夹起一大块米饭送进嘴里,试图用撑死的方式惩罚他的多嘴。 伸手时扒饭时胳膊碰到霍宗池,云颂往回缩了一下,霍宗池脸上没出现不愉快的表情,只是声音冷冰:“你没有想到的事情很多,快点吃完把碗洗了,有话跟你说。” 云颂思绪纷杂,回答跟着慢半拍。 第53章 “吃快点!” 霍宗池看见他状态迅速颓丧,心头闪过一丝复杂感觉,扣了个盘子到云颂碗里,全是肉。 又不太好吃,云颂手一顿,心领了说:“吃不了那么多。” “谁让你准备这么多菜。” “是给你准备的,”云颂不想被刚才霍宗池突如其来的话干扰,但已经产生了浓烈的不安,又开始变得没有分寸,说:“我想你辛苦一天了,应该吃点好的,补充好能量晚上才能睡得好,养精神。” “不准浪费粮食,”霍宗池目光投向餐桌,“话说得好听,好的呢?好的在哪里?” “不是被你你扔了嘛……” 霍宗池愣住,放下筷子很无语的样子,说:“行,不跟你吵,煎坏东西不承认,那就扣钱。” “不要!” 云颂一听到钱字就容易产生条件反射,这是他跟以前变化最大的地方,霍宗池也许笃定他可以从这方面完完全全地拿捏云颂,在对方真挚诚心忏悔的眼神中进一步说:“不是很贵的产品,就扣你五百。” “可我是不小心的,”云颂偏过头,语气瞬间柔软下来,“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我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吗?” 云颂“可是”两遍,想不出证据,无法反驳,听见霍宗池“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没有外债的情况下扣个五百块担心什么”的冷嘲热讽,云颂也只觉得有苦难言,想说我有我的生活智慧,不用你过多干预。 又自知反驳站不住脚,云颂把话咽下去。 没能成功把悲愤化为食欲的云颂在没被注意到的时候迅速处理完剩菜,再将碗悉数摆到洗碗机里。 霍宗池坐在客厅不走了,也不像办公,正跟一尊雕像一样等待与云颂的饭后交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云颂的方向,让本就僵化的气氛更加紧张。 云颂打开洗碗机设置,待机器发出运行声音,他转过身,见霍宗池手臂交叉,一副审问姿态。 “怎么了?” 霍宗池眉毛动了动,问:“你这几年有没有找过其他人?” 云颂摇头说:“没有。” 霍宗池冷冷地哼笑一声,又满不情愿地抛出第二个问题,“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男人的。” 对这个问题同样疑惑的云颂没法做到很快组织语言回答,等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个耳熟的问题应该在什么时候被霍宗池提出过。 云颂不能忽略他语气中不自觉的探寻意味,在几分钟时间的碎片回忆里精准找到霍宗池的重要讲话,发现提到“找你只是为了试一试”这句话时,霍宗池的面貌异常清晰。 应该在霍宗池的理解里,云颂有责任让霍宗池无后顾之忧地“试一试”,所以问题也不是云颂为什么会喜欢男人,是云颂为什么喜欢霍宗池。 为什么让人有负担。 “这个……你放心吧,以前我不懂事,给你造成许多麻烦、伤害,”云颂低头解释,手莫名控制不住地轻微抖动,他按住自己手腕,说:“我是不会再喜欢你的了。” 话是好话,是霍宗池一直想听到的话,可为什么听起来让人这么不自在。 “当然,即使你喜欢也没用,摆正自己的位置,就算我对你做了什么,那都是你自愿的,对吗?” “对,”云颂决然道:“是我自愿,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霍宗池像终于卸下某个难以承受的重担,松一口气,抬起手来不经意地捏了捏,可能用来提示自己别太在意,“那就好,都是成年人,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私事,我没有打算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管好你的嘴巴。” 语气中藏着淡淡的冷漠,已经听到想要的保证,还被搅动情绪,霍宗池此刻有些瞧不上自己。 云颂苦涩笑笑,“知道,我其实没有这么坏,不会说的,而且我们的关系要说也只有一种,你是老板,不要多想了。” “我多想?”霍宗池咬牙,好似比起问云颂他更是在质疑自己,回味一下这场对话,意外什么时候成了他云颂的主导,“是你不要多想,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两句。” “我就是顺着你的话来说的,你急什么。” 云颂想着他已经很给面子,把自己的全部用来偿还,他总还剩下他作为人的思想吧,不想霍宗池欺人太甚问东问西,在床上说过自己没经验还要被他质疑有没有别人。 “那要我怎么样呢?换成我问你的话你是不是又要吼我了?那我也问你你有没有过别人?三十多了你也该找过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吧!但是我有什么资格问你呢,我不过是你的佣人你的保姆,不要你帮我还钱你非要还,现在好了,给你打一辈子工我也还不清你,又不喜欢我,天天看见我就烦,我说什么都是错,比一条狗都不如,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连名带姓叫我不喜欢听的名字,我知道我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你叫板,对不起我错了,我出去冷静冷静,待会儿再给你切饭后水果。” ”站住!” 云颂的声音从高亢到降低,一口气吐出那么多话来,每个字都像拿了把三叉戟的魔鬼在戳霍宗池脑门挑衅,怒气在胸腔中有翻江倒海的趋势,听到最后一句,霍宗池又跟骤然被人喂了一嘴降压药,什么火都想发发不出来。 云颂稳稳站住,吸了下鼻子转过身,抬起眼皮望着霍宗池,看见他额头上青筋暴露,不知道是不是拳头都握紧了,老实地道歉说:“对不起。” 第54章 霍宗池走近,大手贴上他的额头,阴沉道:“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云颂说:“是,我早就不正常了。” 霍宗池收回手,说:“别跟我耍心眼。” 云颂说:“哦。” 那么过火也没有挨一拳头,云颂弯腰向霍宗池鞠了一躬,说:“我错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事到如今霍宗池才是再也不会相信他示好的话,一次两次全都算了,现在又是发的什么疯,“吃枪药了,我找不找男女朋友你管得着吗,不是不会再喜欢我吗?” 云颂间歇性发狂心情已经平复,恢复了他说不好是本来还是伪装更深的样子,附和霍宗池:“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念头,医生上次说不排除有点后遗症,我想这可能就是症状,好可怕,吓到你了吧?” “抽空去医院照个片,”霍宗池说,“我不要精神不稳定的人在我家。” 云颂心想这里精神最不稳定的就是你,面上还要扯起嘴角微笑说好,不抽血就行。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打扫卫生了。” 霍宗池还要补充点什么,谈话突然被霍宗池手机铃声中断,云颂服务姿态良好地替他递上桌上电话,说:“那就不打扰您了。” 霍宗池一看,电话是陈立打来,数声铃响后没有断,他怒气冲冲接起来,走到露台去,过程中狠狠瞪云颂一眼。 云颂趁机溜走,跑到二楼杂物间,动静很小地给门上了个锁,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清理杂物工作。 陈立给出他将代表蕴华与明晟代表初步谈合作的方案,发来让霍宗池看看,表示方案已经提前给关总过目,没有问题。 “小付总三天后到豫市,确定要与他见面吗?” 付家和霍宗池的恩怨,外人不一定理得清楚,跟在关远遥身边多年的陈立却通过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明白过来。 揍得付家二少爷几乎半身不遂才入狱,也能和付家化敌为友谈合作,陈立不由佩服。 霍宗池答应下来,与付景明见面是临时安排的日程,原本那天是要出差,只能延后。 接完电话,霍宗池没有再看见云颂的身影,偶然听见某个房间弄出动静,他一走近动静就变小,走远后,声音反而更大。 夜里,回到房间洗完澡的霍宗池想起来,今天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对云颂动手,那么生气也没有想过骂他让他滚出去,是因为云颂说的对吗? 是因为心软了吗。 云颂眼里他连狗都不如的比喻,也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吗。 霍宗池躺在床上,没有答案。 第35章 霍宗池出生在平城的一个小镇上,仓丘,聚集了全城最破烂的房屋建筑与泥泞小路,云层低矮,阳光透出来,总把挨在山脚下的破屋照得更加可怜。 虽然是个男孩,但霍宗池的出生并没有受到多少来自家庭的祝福。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宋玉荷不想要生二胎,新生命的到来让她五味杂陈,最终还是选择将他保住。 是个男孩,唯一让宋玉荷庆幸的是,家里终于能有劳动力。 父亲霍邵云因为腿部静脉曲张做了手术,不能下地干重活,霍宗池于是读小学起就背起照顾家人的担子,放学帮忙做家务农活,一直到高考前的那一天,没有一天懈怠。 霍舒玉第一年读完大学回来,家里少了条凳子,霍宗池就会是那个站着吃饭的人。 但他没有怨恨过谁对他偏心,在他心里一家人就是这样,互相帮助扶持,不计较谁为谁付出更多。 高中毕业后,霍宗池的成绩不算理想,考不上不错的学校,在镇上网吧填志愿时霍邵云劝他,反正家里没钱,供一个读书人就够了。 霍宗池的手只是在鼠标上点了点,点到一个页面弹窗,是个下流的广告,霍宗池赶紧关了,答应下来,说,可以。 他就不读书了。到镇上给修车的当学徒,半个月后拿到四百二十块钱补贴,给霍舒玉打了三百块,师傅跟他说,你应该到外面去,呆在平城挣不到钱。 霍宗池花了一块钱在报亭给霍舒玉打电话,说他要走了,霍舒玉急得捧着电话哭起来,家里人瞒着她霍宗池去读大专,原来是骗她,当天买了火车票,书都不读了,回去找弟弟。 霍宗池已经赶上巴车出了市。 一开始还是给人当学徒,城里带他的师傅叫丁昊磊,同事叫他老丁,十八岁的霍宗池老老实实叫师傅。老丁有个正读大学的女儿,放假时来找父亲,霍宗池见过,是个清爽清秀又精神的姑娘,比霍宗池大三岁,和霍舒玉差不多年纪,霍宗池看见她就想到霍舒玉,听她讲在大学里的生活和花销,默默记下,每个月初都往霍舒玉的卡里多打一些钱,剩下的大部分寄到了家里。 生活有了一点起色。 好几年后,攒了一些钱的霍宗池打算最后再跟师傅一起接点活干,之后和霍舒玉合办加工厂,不再东奔西走。 丁昊磊开着皮卡把他送到了付家,说,这家人有一个果园要打理,短则半月长则整月,吃住都在主人家,主家给钱很大方,是往年的老雇主,肥水不流外人田,是看霍宗池老实才决定这次带上他。 受伤完全是意外,丁昊磊教霍宗池使用割草机,他没见过这东西,使用不当,导致自己划伤了腿。 由于伤得不轻,霍宗池本想自己应该会被辞退,丁昊磊知道他想挣钱存钱,便让他自己想办法先包好伤口,没有上报给主家说他的腿受伤。 第55章 但是云颂看见了,尽管霍宗池很快就转移了自己的位置,并与那个小小主人做了约定,心里仍觉不妥,回去在板间收拾衣服。 丁昊磊问他怎么了,霍宗池说被付少爷看见了。 “付少爷?”丁昊磊问,“付少爷没在家啊。” 他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小少爷还在读书的那个?” 霍宗池说,看着是挺小的,脸很圆。 丁昊磊笑笑,让他把包放下,说:“他看见,没关系。” 霍宗池停下动作,但还是有些犹豫,接着师傅给他打放心针,说:“他不要紧,他不会说的。” 没想到全是因为这些巧合,霍宗池就此惹上甩不掉的麻烦。 付云颂对待他的热情让霍宗池无法想象,霍宗池本着做个好人与拿钱办事的原则,不太理会,不直接伤害,以为等时间一长,云颂自己就会看清,霍宗池这样的条件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他需要联络交往的对象。 有些事,霍宗池自己也想不清楚。 他成绩一向不好,脑子也不如霍舒玉,他不知道为什么玉叶金柯的小少爷会对自己感兴趣,何况他还是个男的。 一个男的整天跟着另一个男的,这似乎超出了霍宗池的理解范围,连师傅到后面也劝告他,你不要跟他过多牵扯,咱们只是工人,拿钱办事,事情办完,钱到手,就到下家去,别留下什么。好比做工不仔细被主人要求返工,这是很麻烦的事情,许多人的第二次要求往往要比第一次更高,一来二去,全是牵扯,耽误的就不止是时间了。 霍宗池一直记着这句话,后来霍舒玉也劝他,不要对付云颂太好。 好吗?霍宗池在想,他真的对付云颂好吗? 只是在云颂问问题的时候多说两句话,见他闷在房间里练琴顺便陪他解个闷,没被使用的车偷偷装他出去散个心再回到家,只是觉得他身价太高不能受伤,适当予以保护,这也能叫好吗? 霍舒玉甚至委婉提出,你也到了年纪,如果觉得想交一些朋友丰富自己的社交,其实姐姐身边有些不错的女孩儿。 霍宗池才猛地发觉,霍舒玉话里的意思。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霍宗池想都不敢想,她以为自己是个同性恋。 这么一想,难道云颂同性恋?霍宗池此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个群体,他不够了解,只是东拼西凑的,听别人讲过,这怎样都不在霍宗池能接受的范围。 但他觉得云颂不是这样人,他甚至没有看出云颂对他有这样的感情,在此之前霍宗池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以他当时的见识,他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喜欢男的,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不能成立正常的家庭?他这样的人以后走进社会,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吗? 霍宗池抱有一些幻想,觉得也许是他们想多了,云颂只是个稚气未退喜欢粘人的小孩子罢了。 直到一次他看见云颂轻咬他刚喝过水的杯子的杯沿。 霍宗池那一瞬间后背发凉,不知所措。 他无法接受,没办法把这个浑身上下写着金贵二字的富家小少爷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他喜欢我?霍宗池满脑子都在想,他喜欢我什么?贫穷,肮脏,没有学问,对照起来全身上下都与云颂写满不匹配。 霍宗池决定远离云颂,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不要拖泥带水,给云颂留下念想,可是云颂总是缠着他,明明没有那么多的自由,却宁愿违背付习州的意愿也要跟着他。 一次意外霍宗池带他回了老家,他们聊过一次天,云颂说他并不金贵,他不是付家亲生的小孩,他是从孤儿院来的,因为二哥付习州血型稀有,当时身患重病几度因为血型匹配问题无法手术,后来他的养父就到孤儿院收养了他。 他在孤儿院有一个被收养的朋友,据他所说她的养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云颂以为所有来收养孩子的父母都很善良,于是他就同意被他们收养了。 虽然表面上是养子,但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他没有受到苛待,但也没有体会到落落说的快乐,不过他能够健康平安长大,他还是很感谢他的家庭。 他知道自己是作为付习州的急救血库存在的,哥哥因为这个对我很好,其实这么说不准确,他们每个人都对我不错,经常让我多吃一点,保持健康。 “你哥哥这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怕他。” 想到云颂见到付习州的那天,好像全身都在发抖的样子,付习州对他微笑,说我们颂颂不懂事,真是麻烦你陪同他玩了。 霍宗池不够理解。 “他很严厉,”云颂说,“他对身边的人都很严厉,对他自己也是一样,我做不好的话,他会收拾我的。” 云颂笑着说,他收拾起我来很吓人的,我每次都害怕,但是又知道,他是为我好吧。 霍宗池喝了一口水说,可能吧。 霍宗池觉得当时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就是认为云颂年纪小,因为被收养,哥哥对他事无巨细地企图掌控,听起来有点可怜,所以任性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迟早霍宗池会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云颂竟然当面对他说喜欢,加了一个语气非常重的“很”字,让霍宗池不禁摇头道:“你连说话的重音都没办法掌握好,冲动行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第56章 从付习州的别墅出来的那天,霍宗池站在一条廊下望了很久,到闭上眼睛都能把这栋屋子的形状想起来的程度,霍宗池昏暗的脑子里首先浮现出的三个字是惹不起。 惹不起。 付云颂的喜欢,付习州的警告,一句话也许能压垮他全家的权势,付云颂的喜欢。 惹不起。 如果付云颂将来有更好的去处,霍宗池不能眼睁睁看他自折双翼降落到泥地。 千想万想没有料到云颂那么肯坚持,说不放弃就不放弃。 保护很好的弟弟要与人私奔,黔驴技穷的付习州只好在很坏的,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云颂变坏的霍家人身上动手。 撞了霍舒玉,又伪造成一场意外车祸,再故意把消息透露给霍宗池,要不是有人拦着,霍宗池也许会把他打死。 审判厅里付习州一瘸一拐地来看他,说:“我早就说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也许是真的很喜欢你吧,但是,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云颂。他这个人,天真,无知,幼稚到极点。不过,这也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 他问霍宗池,我弟弟是不是很可爱?谁喜欢他,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喜欢谁,就像养宠物。 “我忘了,像霍先生这么忙的人,应该没有时间拿来养宠物,体会其中的乐趣。” 霍宗池冷笑问他又把云颂怎么了,关禁闭?还是站板凳打手心,叫他不准吃饭。 付习州说,我问他要不要出国,我说你已经坐牢了,以后出狱也会留案底,出国吧,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还有其他值得喜欢的人,他考虑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考虑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霍宗池后来的牢狱生涯里,这句话如噩梦般如影随形,成了一把扎进他心里又断了柄的刀。 他有时觉得这句话是假,云颂怎么这么容易放弃呢?在霍宗池说不会当他哥哥,屡次三番拒绝他、有过狠下心不联系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怎么这一下子就放弃了? 有时又会觉得是真的。 像云颂那么热爱生活的天真性格,是不甘愿抱有痛苦过活的。 他会放弃的。 可是凭什么? 球网差点断裂,关远遥摇摇手,说:“你今天太猛了,打个球而已,你想要我的命吗?” 霍宗池站着喘粗气,关远遥喝了口水,“不来了,你明显不是找我打球,我这点力气自有别的用处,暂停暂停。” 霍宗池说不出口,他心里烦,烦就烦在他总是不能确定自己为什么而烦。 关远遥眼角弯弯,看热闹的样子,“你这张脸也开始藏不住心事了,换衣服开始就拉着个脸,我猜一下,因为你的客人,你不高兴了?” “客人?” “啊。” 关远遥打了下球拍,问:“不然呢,还真把云颂当成佣人啊?你也忍心。” 霍宗池也喝了口水,陷入短暂沉默,道:“有什么不忍的。” 关远遥一贯潇洒地抿了抿唇问道:“嗯……要这么说的话你不在乎他,那我有机会接近他吗?” 霍宗池皱眉,“说什么呢。” 关远遥说:“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可爱吗?我还挺喜欢的,一朵坚韧小白花开在太阳下,你看过他以前照片吗,抽条了,现在更漂亮了。” “哦,对不起,”关远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活动自己的关节,道:“忘了以前你见过他。” 霍宗池闷声很久没回答,这个当口突然想到的是陈立摆在他桌面的一叠厚厚的纸,云颂打工经历的丰富足以让人记录在册,不接受付家帮助下,一个人还债。 又想到昨天晚上对着他说话声音很大的云颂,在讲完话后别过旁边的脸上,掉了一粒水珠。 “你装醉想脱身的那天是故意叫他来的吧,也不想想自己多高多壮实,叫人家瘦瘦小小的来扛你,真的好意思。” 霍宗池不搭腔,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着,不知道关远遥突然说起的这件事和现在有什么关联。 “不然……”关远遥忽如梦醒般,“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取向?” 霍宗池矢口否认,“我没有那么奇怪的取向。” 关远遥笑了,“那么你承认你被他吸引吗?” 霍宗池沉思很久。 “那天在游乐场声声和我说,你坐海盗船分神是因为你在想云颂,你担心云颂不能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所以给他放假,这就是你铺垫多年,精心策划的报复?” 霍宗池说可我,两个字刚从口中吐出来,没来得及往下,关远遥说:“你说不清,我来说,不喜欢的东西真正的处理方式是扔掉,扔得远远的,怨恨什么就要把他毁掉,用更好的取而代之,你现在的做法真是让人看了讨厌,优柔寡断。” “如果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就像样地谈个女朋友,成家立业。” 关远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学人家搞什么强制爱,这条路不适合你走。” 第36章 随着关远遥话音落下,霍宗池意识清晰,摊开自己掌心通红的双手。 人们对待自己真正厌恶的东西时,首先想到的是远离,而他却想方设法将云颂困在身边,美其名曰折磨。 强制爱,这种词语霍宗池听都没有听过,可如果是从字面意思来看,好像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词。 强制是有的。这双手捏过云颂的脸和脖子,也在几个晚上摸过其他地方,在云颂算不上心甘情愿的脸上,霍宗池不止一次看到过眼泪流下。 第57章 重逢后的每一天,只有在让云颂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时,霍宗池才会有更为精准的,他真的被自己抓到,且应该再也跑不了的触动。 那爱有过吗? 霍宗池觉得这是个禁不住细想的问题,因为答案永远跑在问题前,没有,不是。 “陈立给你安排了和明晟代表的见面,这次来的是付景明,那个草包跟他交流起来都费劲,你去见他干什么?” 霍宗池放下双手,贴在腿边,想了很久,说:“有个问题想要问一下。” 关远遥嗤笑:“就是关于云颂吧?” 霍宗池点了下头,承认道:“是的。” “就知道。”关远遥翻了个很不体面的白眼,“你把jetto拴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乎。” 尽管霍宗池很想否定,可搜肠刮肚,他找不到一个事实贴出证明他“不在乎”,恨是真的,想要咬下云颂的肉撕碎他也是真的,如果非要在这个时候给出一个答案,霍宗池很想说明他只是不想被一条狗抢占先机,但这在关远遥面前是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心知肚明jetto没有过对人的攻击史。 还没有理清头绪,下午回到公司,陈立敲门进到霍宗的办公室,坦白说明晟发来邮件说付景明身体抱恙,不能赴约见面,希望求得谅解的同时也能与蕴华再约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时间。 霍宗池冷着脸笑了下,说:“身体不好就算了,告诉他们我没多余的时间。” 陈立脸色有些为难,说:“其实小付总亲自上线视频解释了一下,他从意国回来后水土不服……拉肚子。” “告诉这个是什么意思?”霍宗池问:“怎么,需要你去关心一下吗?” 陈立又说:“我个人觉得其实确实没有见他的必要,与他视频时我跟他小小聊了一番,小付总貌似是个容易和人聊上头的人,很轻易地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画展,遵照你的吩咐巧妙不着痕迹地问到云先生,小付总说,没有过。” “付家没有问云先生要过钱,因为就算当初他们不是领养云颂,也会领养其他人,付家人不会那么小气,何况付习州很疼爱这个弟弟,分开的前两年,他反而给云颂打过钱。” 霍宗池愣了一瞬,终于从他脸上看见类似惊愕的表情,又听见陈立说:“如果不是小付总助理来关视频,相信再过一会儿,他还会说出更多关于云先生的事情。” 陈立递一个平板给他,“有小道消息说付习州最近在打离婚官司,明晟股价已经开始跌了,这点我还没来得及向小付总证实。” 站似一棵松的板直陈立,严肃地用食指轻推一下鼻梁上的镜框,询问霍宗池的主意:“要不要我找个时间,以我私人的名义再约小付总谈谈?” 霍宗池不看平板,叫陈立放到一边,他捏了会儿眉心,摆手说不用。 躺在柔软大床上只占用其中一小块的云颂,睡了两三个小时自然醒了。 他坐起来揉揉发麻的手臂,窗外不见天光,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晚上还是清晨。 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时间叫云颂睡意消失得很快。 晚上八点二十五,他从下午五点睡到了现在!调好的闹钟竟然一个都没响。 万幸的是,云颂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没有听见霍宗池行动的痕迹,猜他晚上不回来吃饭,云颂摸黑穿好拖鞋,将被子随意地理了理,仍是轻手轻脚打开门,寄人篱下的自觉深刻进骨,老板不在场,他也要小心地关门。 很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光,霍宗池不在,就算只是下午觉也让云颂从中汲取了睡饱后的能量,他下了楼,预备煮碗面当晚饭时,看见了坐在客厅一言不发的霍宗池。 云颂哎哟一声,吓了一跳。 “睡得好吧?” 霍宗池点点桌面,叫他,“过来。” 不知是等了很久还是刚回来,霍宗池面部出现了严重的火山喷发前兆表情。 云颂脚上踩着拖鞋,十个脚趾都在用力使自己尽量在提脚时不让它发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声音,所以走得很慢。 霍宗池开门见山,问:“你说那笔欠款是还付家的钱,这几年,付家提都没有提过你,你知道付习州离婚的事吗?” 云颂不敢坐下,摇头说不知道,他早就换了电话卡,付习州付景明的电话他都记不清了。 “付景明告诉我,付家根本一分钱都没有向你收取。” “我再问你一次,你欠那么多钱,究竟用来干什么?” 云颂脑子都是懵的,为什么这点事需要被反复拿出来说呢,他欠了多少钱欠了谁的钱,对霍宗池就有这么重要吗?不是他自己非要帮忙还的吗? “如果我说我捐了,你会相信吗? 霍宗池一脚踹翻旁边的垃圾桶,说:“你再讲一遍!” “你看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霍宗池怒目:“捐给谁了?” 云颂随口说:“不记得了,好像谁需要就捐了,本来……本来我以前就不怎么会管钱。” 霍宗池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你就骗我,搞得你好像多可怜的受害者!” “不是存心要骗你,”云颂说,“可是本来我就是在还他们钱,他们不要是他们的事,我还不还是我的事不是吗?你不相信可以去查,真的” “好了够了,”霍宗池说,他站起身,经过云颂身边时目光很冷地看他一眼,“我怎么会相信你真的有悔改的心,你清高,当然什么都不在乎。” 第58章 他什么意思,云颂一点也不明白。 霍宗池坐到自己车里摸出一只烟,半天没找见打火机,久违冒了声粗话,夹着烟的手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可笑的是他发现他的情绪到现在也还没收回来,他就知道云颂肯定瞒下了许多事。 有这么简单吗?领养他的家庭富贵又上流,他会为了他,仅仅为了自己,和付家脱离关系? 付习州对云颂的变态掌控欲根本不可能就那样消失,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付习州结婚多年,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就离婚了,还把消息封锁得这么严,为了什么,为了谁?难不成还是云颂。 这样的人,真是阴魂不散。 霍宗池驱车到最近的商店买了包烟,回到家,发现云颂坐在客厅等他。 不想理他,可是云颂着急忙慌叫他说:“等等,我也有话跟你说。” 霍宗池抬脚上了楼,云颂兀自跟在他身后,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便开始说:“我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可能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花在在了哪里,不是我清高,因为你不喜欢我,我要是把我钱花在哪里都跟你说,你未必想听,再说了,你每次生气说话都那么大声,吼得我根本就不会思考了,我刚才没有先准备好,现在开始可以重新回答你,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地方?” 霍宗池路过的地方都带起一阵有烟味的风,云颂看他没反应,在原地愣了会儿,追上去,“反正我的钱肯定不会花在什么不正规的地方,这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在做人方面我是没有问题的,你不会有一个劣迹保姆,如果你想看的话,往后我开始记账,什么都给你看,好不好?” 霍宗池说不耐烦道:“扯东扯西的有意思吗?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钱已经帮你还进去,正规平台的高利贷,每月按时打款,多年没有催贷,信誉良好,谁都比不上你会做人,好吗?” 霍宗池当着云颂的面开始脱下外套,扔了盒东西到床上,云颂瞥了一眼,看见是一盒安全套,莫名的心凉了一截。 原来是出去买这个。 第三次尝试总体来说比较顺利,云颂说不上来有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到后面他意志涣散,好像听见霍宗池问过一句,为什么骗人。 云颂抬抬手想摸他的脸,被霍宗池躲开后,说:“对不起。” 霍宗池问他在说什么,云颂努力眨了下被眼泪糊湿的睫毛,发现原来是他听错了,霍宗池没有问过那样的话。 事后霍宗池特地准许云颂在他的床上睡一晚,云颂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去了别的房间,觉得霍宗池也许有对他手下留情。 回自己的房间也就两分钟,可他不想动,躺在床上想,当初他日日哭夜夜哭,现在这么浓烈的感情好像没有了,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他真的拥有过这种情感吗? 好累,肚子也好饿,云颂拖着疲惫身体下楼到厨房煮面,煮好了却怎么也吃不下,肚子饿得快要瘪了,可却吃不下。 入秋了,林度希的伤势恢复不错,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假期即将到来,霍舒玉对霍宗池说这两天总梦到妈,让霍宗池一起回去扫墓,十月十三号是宋玉荷的祭日。 霍宗池答应下来。 今早出门时,云颂在门口送他,为了国庆第三天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寒冷,云颂生了一场病,因为药物,他睡了个好觉,给霍宗池打领带的时候打了个哈欠,被霍宗池扣掉十块。 第四天霍舒玉和林度希上门来,云颂在房间里睡觉。 霍舒玉去病房看云颂,云颂还在睡。 霍舒玉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问霍宗池:“他怎么看着……” 霍宗池问:“看着怎么了?” 林景声跑上了楼,穿过两人中间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云老师,没把云颂叫醒。 霍宗池说:“吃了药,睡得沉。” 霍舒玉皱眉问道:“你对他做什么了啊?” “我做什么都是他自愿的。” 霍舒玉叫林景声下楼去不要吵他,想起八月底见到云颂还不是这个样子,清清爽爽的。 霍宗池说:“药早就买回来了他自己不吃的,他自己要折磨自己,难不成还要我给他把饭喂到嘴边?” 霍舒玉说没有人要你给他喂饭,你有没有想过根本就是你在乎的点跟我说的就不在同一条线上,如果他对你来说这么麻烦,你把他放在这里干什么? 霍舒玉关上门,“宗池,我真的求你了,姐这辈子没求过你几次,你别再在他身上花时间了,既然这辈子做不成朋友,少一个敌人就是少个威胁,你放过他就是放过你自己。” 按霍宗池以往的性格,他可能会斩钉截铁给出态度,但今天他沉默很多分钟,没有给霍舒玉一个明确答案。 霍舒玉说,“你三十多岁了,林景声过两年小学都要毕业了,考虑考虑成个家吧。” 霍宗池反问:“你已经放下了吗?” 霍舒玉问放不下能怎么样啊!没了的东西就是没了,孩子没了是我们没缘分,我只恨自己没用。 “他现在这个样子跟个鬼一样,远遥不是劝过你吗?你怎么就不听听呢。” “我知道,”霍宗池轻声说,“就是不想。” “你可能有点不正常了,”霍舒玉拉着他的肩膀,端视他良久,悲哀想到是不是她忽略了霍宗池的心理问题。 第59章 “别在这里说话。” 霍宗池把她的手推开,说:“一会儿他醒了,说不完的话,懒得听。” 见云颂还是刚才的姿势没有动,他和霍舒玉下了楼。 林景声走廊尽头钻出来,打开房门,将一朵折纸玫瑰放在云颂床头柜。 转身后,林景声听见云颂在叫她。 声声。 林景声转过头,双眼宛如宝石明亮清澈,正一脸童真望着他,懂事地不忍惊醒他,于是小声叫了一声,云老师。 第37章 “很久不见。” 云颂展开一个自认为还算温和的笑脸,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冰冷的手捏住那枚纸玫瑰放在手心瞧,“这是你送给我的吗?真好看。” 林景声趴在床边,仰着头,小巧的下巴尖尖,整个人充满无限活力般,调整几个姿势后,离云颂近了一点,带着遗憾的口吻说:“我想来找你玩,但是妈妈不让我来,你又生病了。” 云颂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可是现在好好的呀,你也来了。” 林景声眼睛一转,想想也是,可是躺在床上的云颂没法陪她玩,舅舅刚才也说过,不让她上楼进房间。 “我是偷偷进来的,”林景声说,“他们不让我来打扰你。” 云颂觉得头晕,他无意偷听别人讲话,但是两个人刚才就站在他的床边,他从来没有那么好的睡眠,对凑到耳边的人声也恍若未闻。 “不会,你没有打扰我,没关系。” 林景声认真把云颂的脸看了一遍,说:“你瘦了很多。” “天气不好,”云颂说,“人总是容易受到环境变化的影响,比如你快要开学的时候容易吃不下东西,我呢……在凉快的时候,就容易吃不下东西。” 林景声歪着脑袋尽量消化云颂的说辞,她心里其实有另外的想法。 “如果你在这里不开心,你为什么不走呢?” “不是的呀。” 云颂低头摆弄自己的双手,看见自己每个在霍宗池要求下被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摸起来不再有能伤人的坚硬,想到所有的“被要求”,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不开心,在这里。” 林景声也摸了下他的手,对比了一翻她的指头与云颂的长度,还很小的她可以理解一些浅显的情绪,能看出云颂此时的勉强与伪装,可是为什么呢,她却不能够知道。 只能说一些,和他共同的话题。 “妈妈给我找了新的钢琴老师,现在每周六,我只需要上一次钢琴课。” 林景声对这个结果有些落寞,“你不能再给我上课了,对吗?” 云颂握住她漂亮纤细的、仿佛天生为钢琴而生的双手,说:“你很有天赋,我并没有那么高的才学,由更好的老师带领,才能不埋没你。” 林景声问他什么是天赋。 云颂说,就是能把一件事做得很好还一直做下去的能力。 林景声否认道:“但是一开始我也没有做得很好,学钢琴,是舅舅让我学的。” 云颂别过头去咳嗽一声,喘了口气,林景声便不再多说。 “慢慢咳,慢慢呼吸,”她握住云颂的手,站起来老成地抚摸云颂背部,为他顺气,又说:“我要下去了,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小颂哥哥,别告诉舅舅我上来过。” 云颂点头答应她。 “如果我可以说服我的妈妈,今天留下来的话,晚点我就再上来陪你聊天。” 但是等到中午过后,云颂再次午睡醒来,他没再看见林景声上来,只有霍宗池一个。 他端了一份餐盘,上面摆放几个碗碟,以为云颂还在昏睡,却看见云颂半坐起来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表情微妙地一变。 “醒了不起床,傻坐着干嘛。” 云颂的眼神这才渐渐柔和下来,跟刚才那个发呆愣神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声音降到最小,对霍宗池说头有点晕。 霍宗池推过来餐桌椅,靠在床边,又将端来的饭菜摆在桌面上,搁得轻,全部做完也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 “早就让你别修水管,自己根本就不会,非要逞能,下雨了也不知道往家跑,说你笨就不聪明。” 云颂把目光放到他弯下去调整桌子高度时,躬起的背上,很不识趣地想他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把这个地方也当做云颂的家。 因为云颂自认为,自己是个三观健全,智力发育良好的成年人,下雨天,他当然知道往家跑。 只不过金水湾的家,是霍宗池的家。 “有人来过了么……”云颂对着他问。 霍宗池动作一顿,半蹲下去,抬起头,接着调试桌腿,昨天才用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对劲了。 “你听见什么了?” 云颂说:“没有,只是感觉做梦,梦见谁来过,和你在讲话,是梦吗?” 想到霍宗池没有直接否定说没有,自己这样讲,显得太刻意,又改口问:“不是梦吧?” “不是。” 高度调好后,霍宗池让他去吃饭。 清汤寡水的白粥配一点蔬菜,是霍宗池的不诚心之作,对云颂来说却已经是值得感恩的赠与。 没有因为他生病成了无用之人,就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将他赶出去,还亲手在煮好的饭里兑水熬成粥,云颂对他有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搅了几下冒着热气的白粥,又往碗里吹了吹,云颂看着没有就此离开,还盯着他用餐的霍宗池,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感觉现在不太饿呢。” 第60章 已经瘦得下巴变尖的云颂,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多么像一个被压榨许久得了厌食症的奴仆,苍白脸色上面还要露出笑脸,惨到霍宗池都想暂且放他一马的程度。 “快点吃。” 霍宗池向前跨了一步,把从云颂手中脱落的勺子重新塞进他的手里,强迫地说:“不然药又不能好好吃,今天别再找借口,好不起来我把你从窗外丢出去。” 云颂笑了笑,扯得胸腔痛,又咳嗽一声,气息微弱地说:“不要哦。” 霍宗池皱着眉要说他,忽然发现云颂拿勺子的那只手上有块皮肤颜色不一样,很奇怪地盯着看。 云颂吃了一勺米,抿了抿唇,把袖子往下放,说:“你看什么,这是我的胎记。” “胎记?” 说是胎记,并不是很像,因为那一处痕迹工整得不像天然形成,颜色很淡,与寻常胎记颜色不同,呈现出不明显的粉色。 “很早就有了……你才发现吗?”云颂说,“以前,整个孤儿院里只有我手上有这个最明显的胎记,院长说要是我丢了,凭这块胎记就能找到我,但是它却随着时间增长变得越来越淡了。” “是么。” 霍宗池听了这话,回应淡然。 “你没有胎记吗?”云颂说,“我看见你的身上,也有印记……” 在霍宗池的肚子上有块烫伤疤痕,是小的时候被他妈叫去给客人倒开水时,开水壶没拿稳倒在身上导致的。 但他此时不想和云颂说这些像是交换秘密一样的话,这么友好的温情的话,干嘛要和云颂讲呢。 “不记得,你还不快吃?” 云颂“哦”了声,没胃口,吃了几勺就放下,假装咳了几声,委屈地表明自己吃不下,捂着嘴说嗓子也疼。 霍宗池撤了饭菜,叫他下床走动,不要老是待在房间。 这被云颂抓住机会,问说如果要多走动,他有想去的地方可不可以去。 “如果是要去外面,免谈。” 不想表现得太过绝情,对生病的人产生一丝不该有的同情心,霍宗池说完这句话犹豫两秒,决定施舍给他一些甜头,“即使你想去别的地方闲逛,也等你的脑子清醒过后。” “不是的,”云颂表现出正经的模样,“我想回我的房子看看,我已经好多天没回去过了。” 前文修改一些细节,稍后替换。(没有具体章因为每章都有丢丢的改动) 第38章 不管霍宗池再怎样辩白对云颂的同情仅有不如指甲盖大小,在听见云颂拖着声音讲话,气若游丝地说起他那个不足十平米的房子时,霍宗池确实没有想要拒绝这个听起来不算过分的请求。 那地方他去过,想起来还有印象,像十年前他在外城打工时住过的集体宿舍,房间之间间隔短,空间窄小,建筑外墙瓷砖脱落,墙皮发霉,贴上“请勿靠近”的危险警示牌,就能将生命安全完全地还给本人负责。 要找到云颂的住址没有那么难,但让霍宗池想不到是云颂会住在那里,不仅如此,他甚至对那个地方有着不合理的眷恋之情。 霍宗池抬眼平静看着他,“还回去干什么?” 云颂见他眼中敛起一丝愠色,感觉还有商量的余地,便说:“还有一些东西留在那里,冬天穿的衣服,一些用品,房子长时间不住,味道会变得难闻……要隔一阵子打扫打扫。” “那去退租,”霍宗池说,“定期打扫意味你要请假,来回耽误的是属于我的时间,我不同意。” “这么突然吗?” 云颂对他这样有理有据地基于自己利益的说法倒不感到意外,“可我交了一年的租金,违约的话,没办法拿到剩下全部的钱,虽然并不是很多,但……” 但是如果不退的话,哪天霍宗池要把他赶出去,他还能有下榻之地。 霍宗池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好像着急证明他的说法不够诚信,“但既然你对钱的花销没有多大的概念,这点钱就不该放在心上。” 云颂拉起被子盖过小腹,安静了一会儿,听霍宗池没有了下文,才开口说好吧。 两个用他的后悔可惜跟痛心凝聚而成的字,说起来这样轻松,从云颂脑子里过去的却是曾经哪怕一块钱也要放在心上的生活,实在是没有和霍宗池说得再清的力气,转念一想,其实以他这样只对表象看重的性格,就算没有退租,告诉他已经退了,也不会被他真的怎么样吧。 午后小雨从半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刮起的一小阵风将很细的水珠吹到云颂的脸上,他抬手抹了抹,觉得身上有点凉,想往床上躺。 霍宗池像是被他样子打败,下的小雨又把他半边手臂打湿,他关了窗户,对云颂说:“你可以回去拿东西,前提是到你可以不依赖谁起床独立行走,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时候我不会再管你。” “什么?” 云颂闻言有些震惊,从他生病以来没有一次请求过霍宗池的帮忙,也不是困难到走路需要人搀扶的情况,霍宗池非要让他吃一些看起来就像被人剩下的饭,吞多到喝两口水都咽不下去的药,想要自主下楼,被提问是不是故意让人心烦,所以他老实躺在床上,就算听到有人在他床头聊天,说到关于他的话题,也只能闭着眼睛,装作从来就没醒。 这样也算得益于霍宗池的“管理”吗? 云颂的嗓子开始疼,他把手放在喉咙的位置按揉,说要吃药了,不知道他不再继续和霍宗池说话会不会让他不高兴,但这时候云颂确实感到不高兴,他躺下用被子盖住整张脸,在没多少温度的被窝里汲取暖意。 第61章 感到霍宗池用膝盖顶了一下被子,云颂在里面问他:“干什么?” 霍宗池要拉开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被子,没有想到拉不动,果然开始生气,语气变得很差,“吃药。” “我要等一下再吃,”云颂说,“稀饭还在我的胃里没有消化。” “你明天就可以回去。” 霍宗池又踢了一下尾,借此表达他的情绪,“如果今天这些药能保证一颗不剩地吞下去。” 云颂哗啦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说:“我可是每次都吃完了的。” 霍宗池不大相信,但也不会亲自看他把药吃下去。 云颂隔天醒得很早,从车库里将那辆旧宝马开出来,还贴心地擦了擦,对它打了声招呼。 霍宗池从屋内走出来评价他的行为带点发烧后遗症,希望回去的那条复杂路线不至于让他半道迷路。 云颂说你放心,迷路我会开导航。 天还只是微微亮,云颂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窗户下调与霍宗池说再见,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在收拾完东西以后回来。 实际云颂留在出租屋的东西很多,当初搬过来也是借用唐田啸的车以后,装了四个蛇皮口袋和一个巨大行李箱。 这几年买的东西只要能用他都不舍得扔,可是全部搬走又不现实,金水湾毕竟不是他的家,只能象征性找一些塞进行李箱。 秋雨过后,房间里的一些衣服上发了霉,云颂的手在其实一件洗了多次的薄布上停留很久,决定还是不把它带走,一些记忆只适合在特定位置存放,就算把它带在身边,也不能时时被想起。 久违地在找小床上躺了一阵,棉被虽然有些潮湿,但也能盖,一不留神云颂就这么睡了过去,醒来后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屋里没开灯,还是昏暗。 霍宗池没给他手机,让他有事情开车回家找人,云颂不知道他的终极想法是什么,但他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云颂不想多问,问来问去总要把自己绕进去,心烦。 收拾差不多了,他拖着行李出门,锁好门后将钥匙放进裤兜里,保证不容易被看出位置才准备下楼。 在楼梯口看见房东,简单寒暄后,房东让云颂帮忙丢垃圾,云颂接过来,右手行李左手垃圾,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楼下。 这时从楼道杂物柜里蹿出一只流浪猫在他腿边蹭来蹭去,云颂抱歉地说:“我今天什么也没带。” 他摸出身上带的六块钱,是待会儿买早饭的钱,他想可以去买根火腿肠。 楼下停了一辆显眼的路虎,倚靠在边上的人正在点燃一支烟,奇怪的是他并不抽,点燃过后夹在指缝中瞧了瞧,又扔在地上捻灭。 云颂一个不注意,流浪猫扑到那袋垃圾上抓破一条口子,装满的垃圾顿时散落一地,随后云颂惊奇闻到臭味,他的鼻子竟在这种时候通了。 霍宗池这时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脸色一变,里面的纸巾散了一地,脏乱成团,还有用过的套子。 “不是……这是房东的垃圾。” 霍宗池抱臂观察,“是吗?” 其实他知道借云颂十分胆量,云颂也不会傻到在这种地方用这种东西。 “因为你看上去好像在等我的解释,我解释一下。” 霍宗池说:“上车” 云颂叹了口气,蹲下来收拾垃圾, 霍宗池重复一遍,上车。 云颂不知道霍宗池怎么对自己不放心到这种程度,是路过吗,还是故意来等,明知道他开了车,让他上哪一辆车? “你着急的话可以先走,我会回去的,我开了车来的。” “那辆车要送去保修,我已经叫人开走,说了两遍你先上车。” 云颂心想就是怀疑我,什么破理由。 霍宗池转去后车厢取出一副工装手套戴上,走到云颂的位置弯腰捧起地上垃圾扔去垃圾桶,跑了三趟,最后连同手套一起丢进去。 “你真有公德心。” 云颂上了车,看见霍宗池拿车里的矿泉水到外面洗手,“刚才应该给你拍个照,像这种照片拍下来很有意义,你们企业宣传部应该用的上吧?” 霍宗池没有说话,又是板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他是因为刚才的垃圾,还是眼前的麻烦才心情不好。坐到车里,塞给云颂一袋热腾腾甜豆花和油条。 云颂以为他让自己拿着,车开了一会儿,霍宗池问他为什么不吃。 云颂奇怪地问:“是买给我的吗?” “不是你嫌稀饭难吃?” “没有我没有,”对此善举云颂真是有十分的感动,可也不能就此抵消对霍宗池发现他觉得稀饭难吃的恐惧,“你做的我都很喜欢,买的我也喜欢。” 云颂把油条先吃了,开始喝豆花,由于霍宗池的驾驶技术非常好,整个过程没有让他的手有过剧烈抖动,因此甜豆花也顺利地喝完了。 收好垃圾拴好袋子,云颂发现霍宗池脸莫名其妙脸又黑了,想了想,他问霍宗池:“你吃过了吗?” 霍宗池生气说:“吃完你才问? 云颂擦嘴的动作一顿,“啊?那……对不起?” “算了。” 跟一个病人抢吃的,没意思。 又过十多分钟路程,云颂突然请霍宗池借点钱给他。 问他用来干什么,云颂说我想给你买早饭。 第62章 “借我的钱给我买早饭?”霍宗池没什么感情地干笑一声,“什么好人都给你做了?” 云颂伸出去要钱的手还摊开着,觉得就这样收回去显得太尴尬,于是他轻轻抓了一把空气,像没有白伸一样,说:“也不是如果你借钱给我,不要我还,这样的好人你也可以成为。” 霍宗池被他的跳脱逻辑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决定不和他多说废话。 云颂裹着一条围巾缩在副驾驶上,被暖气熏得鼻子很干,脑袋晕晕忽忽的,却睡不着。 正闭着眼睛想事情,被霍宗池推了一把,听见他说:“别在这里睡。” 云颂睁开眼睛。望着他说;“我没睡,只是在思考。” 霍宗池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问思考什么,可是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可是过了一会儿,根本看不懂人眼色果真就什么都不说的云颂闭上了眼睛,霍宗池又感到不舒服。 许久之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让云颂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截路,而后进到一家早餐店,叫了一碗馄饨。 好心的顺带的问云颂一声吃不吃。 云颂说我吃过了不饿呀,你吃吧。 等霍宗池的馄饨一上来,拆了筷子,云颂又问,“我可不可以尝一个。” 霍宗池样子怪异地盯着他,云颂从他脸上看出了对自己的无语,才说,“那算了,算了,我有感冒,还是不吃你的了。” 云颂说话的时候裹着他身上的围巾,紧致的包裹下显得他弱小无助又可怜,明明刚才已经吃过东西,但是嘴唇也欠缺血色,说是被人故意饿过几顿也不为过。 特别是在霍宗池吃第一口馄饨的时候,他的整个上身都在向前倾,鼻梁皱着,好像霍宗池在吃什么人间绝无仅有的美味,没有分享给他。 霍宗池忍不下去了,起身拿了一个小碗来,分给他几颗。 云颂还推了推,说,“不要不要。” 霍宗池说吃吧,口水都快滴进碗里了。 云颂笑了下,说,“这个带辣椒油的看起来好香喝了那么多清汤寡水的粥,真是有点馋呢。” 霍宗池本来低头吃东西,又抬头,音调上扬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满的疑问。 云颂又说,其实病人就该喝一点清汤寡水的东西,说不定等一下,我回家就会喝一大碗呢。 霍宗池不想理他的言行不一。 吃完馄饨付了钱,霍宗池到路边去开车,叫云颂在原地等。 云颂答应得很好,可等霍宗池开车回来没看见人,进店去找时,也没有看见他。 跑了! 这是霍宗池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问老板刚才蹲在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老板手里正在下馄饨,锅里水蒸气熏得他睁不开眼了,对霍宗池说忙,没有看见。 霍宗池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这是云颂的。 怎么忽略到,如果他会跑,不拿手机是更为稳妥的方式。 在店门口找了一圈,霍宗池试着叫他的名字,云颂。 “怎么啦?” 微弱的声音从一边公共健身器材处传过来,原来他蹲在一处器材后边。 还边走边说,这个器材以前没见过呢。 霍宗池是有些生气的,但是看见云颂窝窝囊囊的样子,又觉得话讲太重太刻意,怎么了,他有那么重要吗? “你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在这个地方等?” 云颂裹了裹披肩,“我是在这个地方的等呀。” 扭头指给霍宗池看,“只是一点点距离而已,稍微蹲了一下,你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你,你一叫我我就听到了。”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又说:“没有乱跑,以为我跑了吗?不会这样的。” 看见云颂手上捏着一张纸,霍宗池总算可以挑刺,问他捡的什么垃圾。 云颂说是一张海报。 他展开给霍宗池看,海报中心是一个人举着一张椅子,看不明白是男是女,像个耍杂技的。 云颂眼里难掩欣赏之意,“他马上要发新歌了,到处都在宣传呢。” 霍宗池说:“垃圾丢掉。” “这是干净的,人家报亭贴的,刚掉下来我就捡了,又不脏。” 霍宗池强制地让他把垃圾丢掉,拽着他的手就上了车,一路上没有说话。 第39章 不认识吗? 扔掉海报,云颂手里还有纸张坚硬的触感,不作多问是他良好的职业素养,但疑惑还是无法打消。 怎么会呢,真的不认识吗? 就算登上海报的人脸明显有过精修,妆容与服饰与电视剧里风格相差一大截,但如果是追求过的关系,仔细一看,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是辛利宣。 对已经追到手,或是根本没追到手的人失去兴趣了吗? 不对,追到手了吗?云颂也不清楚,霍宗池不在家的时间安排不是他能过问的。 还是说存在另一种可能,唐田啸根本就是说错了人呢。 但如果是霍宗池,一时兴起撩拨别人以后又记不清人脸,也是完全可以推测到的方向。 不过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态,对辛利宣的追求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做云颂指手画脚。 从一张别人不要的海报云颂想起做过的傻事,诸多情感暗地流动,想到最后,竟渐渐觉得发困,倒过头往外靠了靠,决定不再去想,睡了过去。 第63章 在车上睡了个好觉,下车时云颂忘记搬行李,一股夹着绵绵小雨的冷风吹在脸上,他裹好围巾,迷迷瞪瞪地往屋子里走,很惜命地找到了所剩不多的药,配了杯水一把吞下。 而后他才发现霍宗池没有跟着进来,一拍脑袋想起后备箱的东西,赶紧跑去把门打开,看见霍宗池已经拎着行李箱进来。 在云颂手里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才能拖走的物件,到霍宗池手里仿佛轻得像空箱。 霍宗池从云颂特意躲开的旁边走过,见云颂握着一杯水,很自然地联想到这是为他准备,便接过喝一口。 云颂的脸刷的一下变白,“呃……” “怎么?” 不觉得跑那么远开车去接他,帮忙丢垃圾及帮忙拎行李的自己连一杯干净水都得不到侍奉,霍宗池问他,“只是一杯水而已,你这是什么态度?” 以形式定态度的云颂觉得当下不是个说实话的好时候,又想霍宗池这样身强体壮,除去被酒精打倒免疫力低下的情况,是不会那么轻易因为一杯水感染疾病,于是说:“没什么,这水是冷的,我忘记给你倒热的了。” 霍宗池不太在乎水的冷热,他将杯子放下,叫云颂自己收拾他的东西,但最好不要摆得到处都是,他猜到这箱东西不少,家里已经存在很多关于云颂的标签,不能够再多。 云颂说好,他会处理好一切。 节假日里,云颂在为数不多使用手机的时间内刷到别人出游的动态,从登山看风景到逛庙拜菩萨,不管是国际会场还是自驾旷野公路上,到处都是人挤人车挤车,堵在路上的人更是不少,云颂划了几页,感慨金水湾对他来说好像隐秘世外桃源,只有“行”方面欠缺一定自由,吃穿住也勉强算得上随心。 才不用羡慕到草原摸到羊屁股的不熟同事,因为云颂总是认定他有一天也会像辛利宣,当霍宗池看见家中还有他的物品残留时,会说一句没用的垃圾丢掉,对他的脸也一概模糊,至多回忆起来点评道:云颂吗?隐隐约约记得一点。 十月七号,霍宗池以闲来无事为理由,一定要和云颂去市场买菜,以防云颂感冒未好挑选错误食品对他造成口腹折磨。 云颂同意,反正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买什么才算合霍宗池心意,如果条件允许,他真想在买任意一个物品前都与霍宗池商量,才不用听他问你怎么买这个?为什么又是这个。 虽然生病要喝难吃的粥,但一想到不生病时的待遇,宁愿感冒拖着不要好,不然想问霍宗池多要五块买一个煎饼果子,也要看他的脸色。 可是云颂明明是个经济独立的成年男性,他具备购买哪怕十个煎饼果子的经济能力。 站在流动摊贩面前看了一会儿摊面饼技术,云颂才对催促他走的霍宗池说,好吧,不给就算了,其实也没有很想吃,哈哈。 霍宗池又开始皱眉头,本来就不显年轻的脸上更添了几岁,领着云颂往前走,说:“好了再吃不行吗?” 云颂回答说:“我现在也没坏啊。” 他走了几步,看见路边有萝卜,挑了几个,等霍宗池付了钱,他又往前走。 霍宗池不高兴了,说:“走慢点。” 云颂没回头,挑南瓜呢,说:“你不适合来这种地方,买菜挑菜就是要快。” 霍宗池说年我在市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云颂选了个南瓜,意思让他付钱,说:“哦。” 云颂知道霍宗池不是在意五块钱,只是不想给他买而已,因为吃到一口煎饼果子的云颂会变得快乐,而霍宗池显然不愿意让他快乐。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买菜就只是买菜,云颂边走边往包里掏出纸巾擦鼻涕,选了几样够吃一周的蔬菜,装进两个很大口袋里,和霍宗池一人提一只,后来因为要在半路擤鼻涕,又变成只有霍宗池一个人提。 晚饭还是霍宗池做,云颂想吃煎饼果子里夹的脆脆,没有吃到,就觉得这顿饭尤其不合胃口,当然他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只是忍住心中不悦,好声好气地对霍宗池说:“药都吃完了,我也已经快好全了,明天我来做饭吧。” 霍宗池没说不行。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两人因为五块钱闹得尴尬,晚上刮了几阵诡异的大风,家里一下断电,云颂擦好桌子,眼前成了一片全黑。 云颂迅速闭上眼睛,抓住桌边不松手,等到适应黑暗后才缓缓摸着东西往楼上走。 “霍宗池?”他叫道,“停电了,你知道吗?” “别喊。” 一束光打在他的边上,周围顿时亮起一片,云颂看见他拿着手电筒从楼上下来。 “有备用电机在仓库,跟我去找。” “好。” 他走到云颂前面,打着电筒往前照,推开门却发现外边在开始下雨,而仓库的位置要走过去肯定会淋雨。 “我去拿伞,”云颂说,“你等我一下。” “不用。” 霍宗池把手机给云颂,滑亮手机电筒,“我自己去,你在这儿照着,别乱走动。” “我找伞很快” “的”字没有说出口,霍宗池已经冲出去,雨不算大,云颂握着手机站在门边后退几步,防止雨水溅湿。 不一会儿,霍宗池回来,说:“用不了了。” “怎么回事呢?” 第64章 霍宗池头发全被打湿,目光幽幽看了云颂一眼,在手机上拨出一个号码放到耳边,又回答云颂,“就是坏了的意思,难懂吗?” 云颂听见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霍宗池走到旁边接电话,询问发电机故障问题,以及金水湾片区停电何时恢复,对方回答模糊,云颂不能听清,他离得较远,却始终没走。 霍宗池挂完电话后,叫云颂一起上楼。 云颂原本要回自己房间,也被叫到霍宗池的主卧。 主卧只有一间浴室,热水不能用,霍宗池洗了个冷水澡,问云颂:“你要不要洗?” 云颂说,“燃气可以用,我烧一些热水来用吧。” “那你刚才不烧?” 云颂笑了一声,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带个人感情的,“是为什么呢。” 他转身要走,霍宗池把光照到他身上。 “你现在就这么走了?” 霍宗池看着他,云颂手里打着手机电筒,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长袖外衣,他转过身将光照对着霍宗池,实在看不出他还有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 “怎么了?”云颂歪了歪头,见霍宗池有些生气,“你害怕吗?” 霍宗池挑了挑眉,云颂只好无奈地将手机递给他,“你害怕的话连这个一起拿着吧,亮堂点。其实只是停电而已,很快就会来电的,你用不着这么害怕。” “你觉得我在害怕?” “不然呢?”云颂盯着他的脸,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答案了,本来今天就烦,提不起精神在这里陪霍宗池玩语言游戏,“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说,不要让我猜来猜去的好不好?我今天有点累,如果你不是害怕,那就当我说错了,你早点睡吧,我明天早点来陪你,行吗?” “不行。” 霍宗池说,“你也留在这里。” “为什么呢?”云颂十分不解,“已经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霍宗池一动不动,他似乎也在等云颂说什么,云颂盯了他半晌,最终妥协,“好吧,你想让我先帮你暖暖被窝是吗?好吧。” 他不要自己走只有一个可能,下过雨的夜晚风阴测测,现在气温那么低,他留自己在这里,只有这个可能了。 “云颂,你能少说两句话吗?” 霍宗池心里想的明显不是这样,可是云颂已经快没有耐心。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陪我睡觉。” 云颂的身体在黑暗中动了一下,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听错。 “现、现在吗?” “别想歪了,”霍宗池说语调跟着都变化,“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想到别的事上去了。” “哦哦,”云颂有些庆幸,看来今晚自己还能保住一条裤衩,“好吧,你不是这个意思吗?哈哈,是我想多了。” “你先上床去。” “还是你先吧。” “上去。” “哦哦。” 云颂拿着手电筒爬上床,“那你呢?” 电筒的光直接对着霍宗池的脸,照得他一时睁不开闭眼睛,“拿开。” “哦对不起。” 云颂赶紧把手电筒关掉,屋子里顿时又是一片漆黑。 “但我没洗澡不舒服,”虽然回家换过衣服,云颂也没碰霍宗池的被子,“我想洗澡。” 霍宗池已经进了被窝,隔得这么厚,云颂能够感到从他身上传过来一股寒气,打了个小小的冷颤,说:“我不想洗冷水澡,我还会感冒的。” 霍宗池闭着眼睛道,“事情真多,别洗算了。” 云颂说:“不想不洗澡。” “那你去。” 云颂摸黑下床,而后借着外边一点光线找到手机,快速离开霍宗池房间,门没关。 下楼没多久,霍宗池听见他收着声音在楼下问:“霍宗池,有烧水壶吗?有的话,在那里呢……” 霍宗池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第40章 隔天一早,别墅的电路正常运作。 其实昨天后半夜,云颂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来电,客厅的灯因为没有人关而将光线传到楼上走廊,云颂下去关了灯,沾了冷风,钻进被窝的一瞬间抖得不行。 看见霍宗池背对着睡得很沉,动了几下也没有听见反应,云颂便靠近一点,聪明地吸收了他的部分暖气。 这么一睡,白天醒得竟然比霍宗池还要晚,发觉霍宗池没有进厨房煮粥,只是调了些面糊煎饼,桌上摆了外卖豆浆。 家里明明有豆浆机,云颂想,可是对什么事都得他做主的霍宗池来说,不用自有不用的道理。 云颂感恩戴德地坐下吃早餐时,霍宗池在外边接电话。 门没有关严,被云颂无意间听见了一些,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霍宗池很生气地让对方“想办法”,其中还有“并购”与“明晟”的字眼,接着就不出所料地匆匆向云颂投来如同狩猎观察的视线,发现云颂在看他,又一脚踢到门后边,让它关严。 意识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被怒怼,云颂低下头,撕了小半张硬踏踏的饼,泡进豆浆里吃。 觉睡得很好,云颂便觉得状态好了很多,早饭后对霍宗池说明他今天的安排:要给家里打扫卫生,因为发现床头柜上有了灰尘,且下过雨之后露台上积了不少发黄的叶子。 毕竟是霍宗池经常要待的地方,随时保持整洁才能凸显他对霍宗池的重视。 第65章 霍宗池于是说,可以。 云颂在早间新闻的背景声中目送霍宗池出门,看见他两手空空的,已经走出大门大概十多米的距离又返回来,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在家。 霍宗池让他把手机拿来。 云颂不太理解这一行为的必要性,但还是听话地在第一时间将手机交到他的手上,稀里糊涂地想反正今天没手机也不会无聊,这么大一个家里没有人帮忙的话,认真打扫起来,花个三天不为过。 霍宗池拿到后在他手机上翻来覆去地看,至于在看些什么云颂也不清楚,忍不住凑上前去瞄一眼,发现霍宗池是在翻阅自己的通话记录。 云颂身边没有几个能够与他通话的对象,除了信息泄露后的广告来电是大家都存在的问题,和偶尔被一些留过电话的老板打来询问是否有空到店兼职,没有谁会给他打电话。 不料,在翻到一条微信消息后,霍宗池掀起眼皮看着云颂,问道:“那个文林还在叫你去兼职,你没有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想一出是一出的,还做什么兼职?” “什么啊?” 在云颂印象里没有过这件事,从上次文林说过自己进了实习公司后,他们就不再联系,云颂垫了垫脚,手放在霍宗池的腕处叫他放低一些让他看看,问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霍宗池又是那个不高兴却不肯明说的腔调:“你自己看。” 云颂碰到他的手背,马上确定那根本不是近期的聊天记录,放松地笑了下,说:“这是之前的消息了,最近他都没有找过我,我早就跟他说过我换长期工作了。” 霍宗池在他的推动下,把信息界面的时间重新看了一遍,才发现确实是自己看漏了时间,也并不会向云颂道歉。 想到云颂那么多次的欺骗,想到他既长了一张容易让人混淆感觉的脸,又有一张很会说的嘴巴,以为很快能将他打败的霍宗池这些日子以来愈发意识到他的倔强,对此心中产生不了一点愧疚,反而怀疑云颂已经对他能看见的聊天记录做过手脚,不然怎么这么淡定自如。 “那样最好,”霍宗池说,“在家里老实一点,不要整天想着到这里到那里,怎么那么多电话打进来?不认识的电话以后少接,干嘛不直接拉黑?” “拉过,但太麻烦了,”云颂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生怕说漏一点就会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拉也拉不完,不接就行了。” 他说完,问霍宗池要回自己的手机,只不过迟了几秒钟没有给,云颂就抓着他的手晃了晃,问他,还有没有要看的,还说自己什么都能解释,他除了和霍宗池沟通以外很少和人交流,社交少得可怜,也没有朋友。 霍宗池却在想,他对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云颂的身上总要带一点让人没办法忽略的香味,掌心不知道是太软还是洗完手不爱擦干,碰到的时候会有湿滑的触感,多数时候展现出好像什么都会听的样子,其实根本只是他伪装出来的示弱。 想到云颂很久以前对自己说真的喜欢,不久前又在他的面前摆出一副大彻大悟脸,说不会再喜欢。 说了不会再喜欢,又改不掉这些动手动脚的小毛病,难道碰到谁都会想要摸一摸吗?霍宗池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说:“别摸我。” 云颂手一缩,一时难以理解地张了张嘴,想说那你摸我的时候也不算少,可又不想在清早跟他做没必要争吵,吐了一口气,就让不解留在心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说:“不摸就不摸。” 他承认自己带有三分的赌气,明明他对胡作非为过的霍宗池非但没有生气过,昨晚因为停电而胆小害怕要求自己陪同睡觉,他也照做,什么怪里怪气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 “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霍宗池一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就有像缠得到处都是的棉线一样理不清的烦乱,“有事打电话,没事不要乱打,房子的卫生有人打扫,自己都没好全乱逞什么能。” 云颂感到一阵眩晕,心想到底脑袋受伤的是他还是自己,到底他现在过的日子是真实还是梦境,会不会真的有那种奇迹发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长大,甚至还没有上小学,霍宗池其实是他幻想出来的。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这段像在训小学生一样的话,堪称废话的有事没事打电话,什么跟什么。 “听懂了听懂了,你走吧。” “钱包呢?” “钱包?”云颂警惕地看着他,“那种东西我没有。” “不要你的钱,是给你钱。” “哦哦。” 云颂脸色缓了缓,“钱包我确实没有,不过,你可以直接给我。” 霍宗池本来是想留一笔打扫卫生的现金,看见云颂提到钱就眼睛发亮,觉得找秘书安排或许更好,起码不会让自己生气。 “算了,”霍宗池转过身,说,“不想给了。” 云颂无语苦笑。 才开始收拾了半个多小时衣服,云颂便认同了霍宗池的话,逞能带来的只有喘气困难疲惫。 间隙时云颂瘫在沙发上打开视频软件,发现之前收藏过的电视剧更新很多集,之前爱看到不睡觉熬夜看,现在也没有兴趣了,点开最新一集看了几分钟,觉得很没意思,云颂倒在沙发上睡觉。 电话又在响。 霍宗池预料地很对,最近他的电话只要在手里,就会响很多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到的东西被卖出了信息,挂了很多次,也没办法摆脱。 第66章 又不敢关机错过雇主来电,只好调了静音,眯了十多分钟后醒来,发现手机里多出几条不同号码发来的短信。 点开其中一条,写着「颂颂,为什么不接电话。」 云颂因为这则信息像一时血液尽失,后背发寒。 跟之前几次那样,云颂连续选中新的消息,全部删掉后将那些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收假后霍宗池事务繁忙,下班很晚,云颂做了几样清淡菜色,霍宗池洗了澡下楼,看他脸色白得不太正常,问他做了什么。 云颂在厨房揉面团,搓了个圆球在手心,想了会儿,说:“我看了一部恐怖片。” “你真是……” 霍宗池像词穷,可坐下来的那一刻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神经放松了一些,他真的被过去和云颂搞怕了,提心吊胆,是因为不想再给云颂攻击自己的机会。 付景明正在想办法和云颂见面,第一个问到的人竟然是陈立,不知道是太蠢还是心机深沉,以为和陈立有过十分钟不到的通话经历,就可以把他当成获取想要信息的免费渠道。 晚饭后在客厅,霍宗池打开电视调到一个娱乐频道,里面在讲港城付氏集团ceo被查一事,先是新计划的楼盘施工地发生事故死了人,后续并没有尽够补偿,工人家属维权当中。 云颂在厨房听得一清二楚,权当没听见,问霍宗池吃不吃柚子。 霍宗池说随便,把电视关了,在云颂端出柚子的时候盯着他。 云颂问:“怎么了?” 霍宗池光是看,不说话。 云颂忍住想要伸手把他的眉毛捋平的冲动,坐到他的旁边,电视关了后周围一片静,依稀听到云颂刚在厨房洗完手后水滴残留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他们要这样干坐着吗?还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片刻后,云颂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要做吗?” 霍宗池忽然重重地深呼吸。 云颂的声音轻柔无比,发出邀请后又对霍宗池说别不开心。 霍宗池其实不愿意细想他为什么在提出这种事时可以做出这样无所谓的表情,好像他是大义凛然地做出某种牺牲,能够满足霍宗池的无理要求。 为什么会像他在包容自己,他在原谅。 是不是只有提到付家,或是有一丁点付氏动向,强调了他的过错,他就显得殷勤。 “这是你唯一能想到,让我‘开心’的方法吗?” 他觉得云颂曾经聪明,现在才显得不够聪明,怕他生气迁怒付家还是怎样?情愿用身体做一个筹码来交换。 云颂想说什么,张张嘴,明显又憋了回去。 霍宗池锲而不舍地叫他,“说话。” 云颂喃喃:“说什么……说什么你才满意呢。” 霍宗池眼神突然变得更暗,抓着云颂臂膀收紧,云颂吃疼地皱着眉头,似懂非懂的,撇了撇嘴,问:“那,能轻点吗,今天。” 霍宗池又把他扛了起来,云颂本来在厨房和了面准备包汤圆,鲜肉都已经炸好了,放在流理台上凉着,还没有拌调料。 被霍宗池扔到床上那一刻他伤心地想得等明天了,面团会干,又要重新和。 半夜醒来,云颂发觉霍宗池在抽烟。 对自己清清爽爽的身体很疑惑,云颂移了下位置,靠坐在床上发呆。 霍宗池把衣服给他,说:“穿上。” 云颂说:“不穿也可以。” 说出口,听见自己嗓子哑到难听地步。 霍宗池给了他一个眼神,云颂低头一看,觉得没眼看,拿过穿衣服慢吞吞地穿,感觉到后面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尽管他在途中晕了过去,但是没有那么疼。 应该被上过药了吧,云颂想,有一点清凉的感觉,他把衣服往身上套,躲着霍宗池的烟味,穿好衣服后对霍宗池一笑,问:“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霍宗池说:“我饿了。” “我煮碗面给你吃?” 霍宗池说没胃口。 “那汤圆呢?” 霍宗池说不想吃。 云颂噎了噎,无力地倒下床说那你点外卖吧。 霍宗池下了床,绊倒了腿边的垃圾桶,他蹲下来收拾,引得云颂探出脑袋问怎么回事。 可等知道了怎么回事,又觉得没眼看,缩了回去。 云颂看他没有确定要吃什么,犹豫要不要把那句客气成分很高的“还是我给你煮汤圆”问出口。 霍宗池就带着垃圾走出房间。 剩他一个人,干睁着双眼过了很久,云颂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手机先是打开搜索栏搜葫芦装酒会不会过期,又点进日本农民发现野生奥特曼词条,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还是睡不着。 身上没有那么疼,也没有蛮横无理礼听不进人话的人守在一边,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呢。 云颂又看看手机屏幕,输入,付氏。 屏幕迅速弹出消息。 这时候,霍宗池的消息弹出来,说,「下来。」 云颂点开回复框,手指在屏幕前点了下,还在组织语言,霍宗池又发来一条:「吃汤圆。」 云颂回复不想吃,已经睡了。 霍宗池没再回复。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第41章 不该在晚上吃汤圆,云颂直到第二天清晨,还在后悔这件事。 霍宗池只是把云颂准备好的现成材料稍微动了下手,加工一番,似乎就变成一切功劳都是他的,送到云颂嘴边而没看到云颂感激涕零,便说云颂撒娇成性,没有怎么对他,就变得像他连吃汤圆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要人喂的样子。 第67章 确实累到嘴都不想张开的云颂说:“我本来是准备在精神很好的状态下享用的。” 霍宗池说:“别撒娇。” 云颂失去解释的欲望,不合时宜地想到唐田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真是服了。 最后还是要吃被霍宗池包得跟巴掌一样大的膨胀汤圆,吃到一半难受地想吐,霍宗池倒不强迫了,开始说这是他平常食量太小所导致。 这次身上明显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印记,云颂特意在衣橱前蹲了很久,找到一件领口较高的衣服,还是遮不完全,靠近下巴位置只有创可贴能解决。 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照过镜子,穿上新衣服时摸到自己的手腕,发觉是比从前瘦了一些,中指与拇指相接成圈,还有很多空余,新衣服穿上也撑不起来,以前还能算清秀的脸都开始憔悴变丑,气色差,眼圈黑,越看越像到金水湾来打了场黑工,满是受尽折磨的样子。 历经多种变故,云颂自认为对肉体的疼痛已经有了明显提高的耐力,讲实话是他并不认为霍宗池对他算完全的强迫,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对霍宗池的感情没有全部失去,只是心态发生变化后,他不会再像小孩一样还拥有热情的眼光,没有爱的单纯的欲,他和霍宗池彼此都在为适应此事作出努力。 没有喜欢,就总有腻烦的一天,云颂这样想着,离开金水湾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遥遥无期。 算被哄好的霍宗池正常用过早饭后正常出门上班,云颂休息很久后决定接着做没做完的事。 太阳升起后的第一缕光照亮他擦过两遍的地板上,带着洗衣剂味道的微风吹到人的心里,暖暖的,潮湿好几天,晕晕乎乎好几天,总算放晴。 门铃响起时云颂正好站在门背后,抬了一张板凳踩在上面擦拭门框,微微惊吓过后判断来者是客,因为霍宗池即使没带钥匙也从不按门铃。 是霍舒玉。 见到云颂,反倒是霍舒玉笑容僵硬。 “云颂?” 她拎着包进门,落到云颂身上的目光满是探寻与疑虑,“宗池呢?” “舒玉姐,”云颂抿了抿唇,在霍舒玉进门后看见对面玻璃门上照映出他的样子,几个创可贴因为汗水脱了胶,很糟糕,又狼狈,心里瞬间紧张起来,说:“他走了呀,去上班……” “哦,给他打电话不接,我以为他在家,今天……” 霍舒玉坐下来,神情忽而变化,云颂听见她叹了口气,猜她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两个人都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云颂去厨房倒水时很快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试图将创可贴粘回去却不能够,想不到能够瞒过的办法。 他又要变成勾引霍宗池的坏蛋了吗。 “你不用忙,云颂,我们马上就走,”霍舒玉终于说,“宗池没有告诉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有……” 什么日子?云颂隐约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是我们母亲的忌日,”霍舒玉语气低沉,“不过这跟你无关,所以他才没跟你说吧。” 云颂放下水杯,答了一声:“应该是的。” 霍舒玉在云颂眼前给霍宗池打电话,电话依旧没接通,霍舒玉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叫云颂坐下聊会儿天。 佯装很忙的云颂没有辜负她的邀请,擦干净双手后,带着他切好的水果盘走到霍舒玉的身边。 “你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好了,”云颂做过心理建设,还是不够自然,短短两个字让他说出了气短的味道,“了”字一脱扣就仿佛被口水卡住,“其实不是很要紧,药开得重,才会吃了就想睡觉。” 霍舒玉点头,说:“趁霍宗池还没回来,我想跟你聊聊你们的事。” 云颂能感受到她的迫切,对他还在金水湾的焦虑,她一直希望霍宗池早日成家,不管当年还是现在。 “你觉得你们之间有未来吗?” 没有想到开门见山如此直白,云颂怔了很久,说:“没有。只是因为抱歉我才留在他的身边,我以为,这样他会原谅我一点。” “可你让事情变得复杂。” “抱歉。”云颂喉咙很干,因此发出了一段难听的的声音,“不是我想让事情变得复杂,偿命,我已经做过……天意不让我得到便宜,我就得为此付出点什么。” 霍舒玉的视线往下,到云颂的手上,被羊绒衫裹得很好的手腕细长,她知道那里应该有一处伤疤,可之前却没有看见,是不是做了修复,才没有露出痕迹。 “我已经不怪你了,相信霍宗池总有一天也会想明白,他不是不讲道理的恶棍,其实就是为了出口气。” “他在小的时候,一直是我们家最能忍耐的人,受到的的教育也非常传统,我一直以为他挣钱不久后会带女朋友回家,可是等啊等,他把你带回了家。” “我不能接受,他以前也迷茫过,但是为了帮你并不是我在推卸责任,你不知道他有多固执,做出的决定没人能更改,如果一早是他真的不想理你,你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错也不小,自不量力,看见付习州对你不好,以为真的能帮你摆脱。” “我知道……”云颂呢喃道,“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家都是这么痛苦,得有一个人先放手的话……”霍舒玉缓缓的,将斟酌数遍后的话说给云颂听,“我看他这几年都不清醒,你是聪明的,就断了吧。” 第68章 “可以的。” 怎么断呢? 云颂在听完这些后,脑子很乱地想,受到传统教育的霍宗池在握他腰的时候倒不显保守,收他手机收他买的小电驴警告他不许离开金水湾时专制地叫人无法反抗。 可在细想过后,云颂也败下阵来,知道自己拿乔,就算他全都都不照做,霍宗池也不会真的把他怎样。 只要他心肠硬一点,霍宗池至多恨个几年就忘了。 是他恶心得不想霍宗池忘。 会开到三分之二,总结还没听,霍宗池就往家赶。 他没忘记今天的正事,给霍舒玉发去临时有会的消息,因为电梯信号太弱没有发送出去,等看到未接来电又没有在公司等到霍舒玉时,霍宗池简单交代陈立一些重点,称有急事丢下众人跑掉。 推开门,看见霍舒玉举着云颂的左手看手相,说:“生命线很长,智慧线清晰。” 霍宗池靠在鞋柜边喘气,问:“什么时候来的?” 霍舒玉斜眼睨他:“扫墓的事你忘了?” 霍宗池说:“没有忘,消息没发出去,今早有个会。” 盯着云颂的方向看,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霍舒玉松开云颂的手,云颂起身,柔声说:“如果是明天才能回来的话,一些用品已经收拾好了,拿上就能走,山里冷,给你装了一件厚衣服。” “你在这里干什么?”霍宗池反复观察云颂的脸色,只在发现云颂下颌处一块昨晚弄出的痕迹时眼神变了变。 霍舒玉看到了没有,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在霍宗池脑子里打转。 云颂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走去哪里?” “拖地,”云颂说,“拖二楼的地三楼的地。” 霍舒玉问:“这么大一个家,就你一个人拖地?” 云颂说:“没有,也请保洁来拖,不过我比较闲,没事的时候也拖拖。” 霍宗池没说什么,本来这就是他该做的,此刻也不必在霍舒玉面前表现得像他在这里受尽委屈,可肢体却不由大脑掌控一样,霍宗池翻出钱包掏出一叠钱,递过去说:“下午叫几个保洁来拖。” 云颂接了钱低下头说:“谢谢霍先生。” 霍宗池愣了愣,没接过话。 因为不在周末,林景声没有一起回乡下,少了小孩儿说说笑笑,一路上大家都显得心情沉重。 霍舒玉好像不打算说她刚和云颂聊了些什么,只问了霍宗池几句近期的生活状况,尽管霍宗池有意忽略云颂存在,她还是能从那些话中听出叫人无法忽略的在意。 关于这件事,她的丈夫林度希与她站在同一角度,认为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不是他们插手或者说两句话就能让他放下的事,但云颂病弱模样躺在床上时,霍舒玉想到八年前她在医院碰见他。 霍舒玉去监狱看霍宗池,给他带棉被和衣服的时候,霍宗池问,云颂有没有来找过你? 霍舒玉强忍不适说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有找过我,宗池,我早就劝说过你,不要和他沾染在一起。 霍宗池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霍舒玉问他在说什么。 霍宗池说:“他出国了,继续过他的美好生活去了。” 他像疯子一样敲打玻璃,嘴里满是咒骂,霍舒玉觉得他精神不对劲,请求为他安排医生。 那一年霍舒玉隐瞒真相,不想让再霍宗池和付家的人再有任何牵扯。 她在流产住院期间看见云颂和付习州。再三打听,才知道云颂受伤失血过多住院。 伤在手上,因为是稀有血型,差点失血过多而死。 还好有他哥哥及时赶到给他输血。 听说他是自杀。 他的哥哥每天都推他到医院后面的花园里晒太阳。 先不论爱与不爱,那么极端的小孩和如今情绪变得不稳定的霍宗池,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老房周围杂草丛生,后山的墓碑已经看不太清,霍宗池问邻居要了一把弯刀,每年一次的除草。 林度希一旁帮忙,见他气势汹汹,割草割得像在打仗,提醒道:“小心点!这刀很锋利。” 霍宗池握着一把枯树,一刀下去只剩个茬,贴在地面上,说:“没事。” 霍舒玉说:“他用得很习惯,小时候经常割。” 林度希出生在城市,父母教职工,几代人都落户城里,如果不是娶了霍舒玉,恐怕一辈子也很难来这种穷乡僻壤,上个坟蹭一身的草粘,处理起来脑袋都犯晕。 来再多次他都在霍宗池这些“熟悉的事”上显得笨拙。 以往扫墓,大家都很平和,对早早去世的母亲,霍宗池与霍舒玉只有遥远的记忆,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是霍舒玉因为偷了锁在黑色衣柜里的钱被她打,因为想给霍宗池买一件羽绒服,宋玉荷却要把钱留给她读书。 为双亲上过香磕过头,霍宗池将酒撒在父亲墓前,凝视许久,只字未说。 烧完东西天色渐晚,霍舒玉与林度希在路上捧着手机看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些讨论。 霍舒玉叫住霍宗池,“快过来看看。” 霍宗池转身看见她的表情,答非所问:“你们今晚要不要回城?” 霍舒玉一愣,说:“你姐夫把房间都收拾干净了,不住一晚吗?” 每年都在祭拜后住在老家一晚,是他们对落叶归根的尊重。 第69章 “急什么?”霍舒玉走上前,又说,“来看看这个女生。” 林度希拉了拉她的袖子,好像看出霍宗池的不悦,似有阻止之意。 霍舒玉声音拔高了些,笑得也没那么柔和,“看一看怎么了?三十多了不应该看吗?父母都不在了我做姐姐的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林度希扶了扶额头,说:“没说不能说呀,你小声一点,天都黑了,吵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 霍舒玉本想好好说话,可霍宗池这个事不关己还另有所想的样子让她不得不生气,年年都是这样,年年都会住一晚,为什么今天就不住? 急着回去干什么? “从你家里出来跟我黑着脸不说话,对云颂的事一直说你有数你有数,真的有数吗?又不是同性恋为什么整天围着一个男人转?你要是现在肯承认我都算你有种,”霍舒玉说,“霍宗池,刚才当着爸妈面我不跟你说这个,要么明天你和这姑娘见面,要么现在就承认你是同性恋!不过我告诉你,即使你成了同性恋,我也不赞成你和云颂在一起。” 霍宗池沉默良久,抬起头,望了望他们走出来的路。 在霍舒玉半是胁迫的眼神下,接过霍舒玉的手机,点开屏幕,妥协之意。 霍舒玉点点头,笑了,说:“是我们厂里的经理,今年28,性格样貌都很不错,学历也高,家底殷实呢。配她么我倒是觉得你都差了些。” 第42章 红绿灯路口,霍宗池盯着后视镜,对着跟在他车屁股后的一辆绿色小电瓶车危险地出了会儿神,到许芸熙提醒他时,才听见后车对他响了几声响亮的喇叭。 “抱歉。” 和许芸熙见面时约在咖啡厅,霍宗池不懂咖啡,照着对方点了一杯,三口喝完后,对方笑得很甜地问他是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咖啡。 霍宗池没有表情地说他只是觉得有点渴。 许芸熙说:“舒玉姐很早就跟我提过你,说你这几年忙于事业,所以在社交方面有所欠缺。” 说完后,可能觉得这话太直白,怕伤到人,歉疚地将手贴在唇边,道了声对不起,“我研究生毕业后就到厂里工作了,平时也比较忙,疏于社交,跟你的情况有些像。” 霍宗池说:“她说的没错,你说得也没错。” 许芸熙松了一口气,笑笑说:“老实说,没见到你的时候我真有些紧张,我是第一次相亲,没有经验,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拓展一下交际,看来……我们在这点上应该能合得来。” “是的。” 霍宗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空杯子,里面放着一个像挖耳勺大小的勺子,想到今天到家时,云颂摔碎一套青花瓷碗碟,然后用手捡起来,说可惜了,这一套就单剩一个勺了。 霍宗池告诉他没关系,全扔了吧。 云颂还恋恋不舍说可惜。 对霍宗池,他还不如对一套瓷盘子在意,反常地既没有把霍宗池送到门口,也不像往常一样讲句一路顺风。 霍宗池跟他比就输了一大截。 听见霍舒玉在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他们会起冲突,而是担心云颂也许会在霍舒玉的帮助下逃走,却只听见云颂这么叫他霍先生,急于澄清与他的关系。 已经有说不出的烦,对冲动答应与人见面也是后悔,他与这个许芸熙话都说不上几句,许芸熙也告诉他,她是本着交友的信念才出来这一趟。 相亲?谈不上。 在和云颂有实质性关系后的今天,是否还能毫无顾忌地和女孩子约会,霍宗池不能完全确定,可一到这里坐下来,喝完咖啡,听到对方为了气氛竭力找寻话题,霍宗池又觉得自己能够确定。 于是在许芸熙咖啡没有喝完,他就很快向人说明:“对不起,其实我是同性恋。” “天呢。” 许芸熙着实惊讶,像霍舒玉说的那样,她拥有极高的素质和礼貌,对精心准备后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粗鲁无礼地戏耍自己的行为,没有在第一时间泼他一杯水或是给他一巴掌,而只是瞪了瞪双眼,蹙眉道:“天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身边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群体,”许芸熙笑得很尴尬,但这种尴尬又表现得十分大方,是一种明晃晃知道错不在自己的大方。 “虽然你很坦诚,但我觉得这真是……我没办法对你说没关系。” 对这样的冒犯,她思考了一会儿,要求霍宗池送她回去,她不能再心平气和地与霍宗池交谈。 霍宗池点头说:“可以。对不起给你造成不愉快,其实来与你见面,也不是我的本意。” “好了,再说就有点惹人烦了,”许芸熙站起来,跨上自己的包,道:“也希望是你向舒玉姐说清缘由,我和舒玉姐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不是故意整我……不是我说,你的坦诚应该首先对自己的家人,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约会了。” 她把他当成无耻之徒。 霍宗池沉默了,事实上关于成为无耻之徒,他也是前几分钟才确定下来的事。 过了一个路口,因为在路边发现少见的麦芽糖卖,许芸熙请霍宗池将车暂停在路边,等一等她买一些糖。 霍宗池跟在她的后边,看一把锤子砸在糖块上,糖块四分五裂,一些蹦起来弹到人的脸上,鼻腔弥漫香甜气味。 他跟着说:“我买一点。” 第70章 许芸熙没挨着他,刻意站远了些,敷衍地问,霍先生也爱吃糖。 这虽然不是她的专利,但看见霍宗池这样粗犷的外形,难免与他将这种甜津津的小玩意联系不到一处去。 “不爱吃。” “那怎么” 许芸熙看了看他,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 也是在这个时候,霍宗池抬头时看见不远处戴着绿色头盔的云颂,抱着两颗硕大无比的柚子,与他对视。 霍宗池眉毛皱起来,刚想张口叫他站住,与他对视过后的云颂转身骑上电瓶车就跑。 霍宗池付完钱,动作很快打开车门请许芸熙先上车。 许芸熙就这么不明就里地被半推着坐上去,看他慌张的样子,茫然地问:“怎么了?前边出什么事了?” 霍宗池沉默地发动车,踩住油门很快冲上前去用别停云颂,导致云颂没法躲避地,最终停靠在路边。 下了车,先是看了下后座车窗,又扶了扶往下掉的头盔,埋头不吭声。 “你在这里干嘛?”霍宗池下车,怒目圆睁的。 云颂支支吾吾,“出来……见朋友。” “什么朋友?” 两个多小时前还在家里刷盘子的云颂现在带着头盔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跟他说过一声! 云颂说:“你别这么紧张,我就是太闷了,买个柚子就回家。” “没做什么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霍宗池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糟糕地心情,他对云颂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即使是最大程度的所谓伤害,不也是发生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吗?他已经对云颂作出最大程度的忍让,甚至违背天性地承认他受到影响取向变化,云颂却在看见自己后连声招呼都不打! “一会儿买柚子,一会儿说见朋友,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云颂说:“其实……就是买柚子,我怕你生气,因为没跟你说这件事。” “你让我生气的时候还少?” “那也是……”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回应,顿了很久没有想出下文,随即又开始心慌。 “也是什么?你看什么?”霍宗池挑眉,问:“你知道我在这里?” “怎么会?”云颂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撒谎能再明显一点吗?” 云颂大概是看见了,行为有些忸怩道:“你别站这儿了,我自己会回去的,你有事就先去忙啊。” 说完使使眼色,让霍宗池别忘记那车上还有人。 霍宗池咬牙说等下回去再跟你算账。 云颂觉得人真是不能做坏事,每次不想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就是知道霍宗池出去约会才敢偷了电瓶车钥匙放心出门。 舒玉姐明明说他们已经定好了餐厅,会到远一点的地方吃饭。 云颂在街上逛了逛,看见新鲜柚子价格很好,不曾想买个柚子都能撞见他。 天气很好,心情原本也不错,现在一切都毁了。 云颂抱着头盔进门,发现霍宗池已经出现在家里,不知道他怎么开的车,回来得这么快。 气氛就像隆冬露重霜寒,冰得人打冷颤。 被霍宗池询问出去见了谁,被说他的手机步数记录很多,被像犯人一样审讯的云颂终于烦躁,说:“逛市场哪有不走路的?” “你不是骑你最爱的车,也要走那么多路吗?去见谁不能说?” 云颂笑了:“我难道只能和你一个人讲话吗?我也要有我的生活。” “你出去见谁了?”霍宗池实在没有忍住,凡涉及到付家,他就禁不住嘴巴变得刻薄,“请你吃炒饭的朋友也会带你去高级餐厅消费吗?你是去见付家人了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去哪里消费,”云颂一惊:“你监控我?” 本来心中只是个疑影,现在直接被当事人坐实,霍宗池冷笑,对自己的行为认得也坦荡:“对,我监控你,谁知道你再出去搞出什么事情来,又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骗我出卖我!” “果然,去见付家哪个人了?” “我就不配花一点自己的钱吃点好东西吗?” 云颂的眼睛简直包不住一丁点泪水,过去种种都是他心里的痛,他们有过属于两个人的曾经吗?为什么现在信誓旦旦地说得像一定云颂才是那个背叛者。“而且我出卖过你吗?” 是不应该喜欢他而不是利用喜欢背叛他,对这样看重感情的云颂来说两者绝对存在本质差别,没有的错误他不会认! “什么时候出卖过你?”云颂哽咽,“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别再装了!”霍宗池脱口而出:“你没出卖,打电话和我撇清关系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可怜。” 那通电话…… 电话! “那个电话又不是我要给你打的!” 云颂吼出声,急得脸色通红,原来这件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付习州受伤,我去给他输完血,他们扎了我一针,付习州喂我安眠药,后来我醒来,记不清了……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说要见我,付习州说你亲口跟他讲你根本不想见我!挂了电话我就被关起来,后来,后来” 云颂哽咽几次,差点说不下去。 霍宗池怔了怔,蹙眉表示这又是云颂的一面之词,像是接受不了一般后退两步,摇头说:“别说了。” 第71章 “你不相信?”云颂很努力地呼吸让自己平复,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还是让他觉得心寒,他有些崩溃地吼道:“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问我!我没有背叛过你,喜欢你的时候很喜欢你!我没有背叛你!” 那一刻霍宗池心头颤动,有什么东西被打碎,正要划伤他。 或是揭开他的疤。 只有一瞬间,他居然对云颂这句话有反向提问的欲望。 喜欢的时候很喜欢,现在呢。 那现在呢? 云颂哭着说:“对我没有兴趣只是想让我难过,其实已经做到了要是你那么不愿意见到我,打我一顿把我撵出去不好吗,我又不会缠着你。” 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给他下套,不知道云颂哪来的底气。 霍宗池冷冷地说:“你别想得美。” “我就是想得美!” 云颂不管不顾坐在沙发上哭,霍宗池手上心里都想找点什么分散注意,想点烟,又没找到烟,叫云颂别哭,云颂却哭个不停,一会儿说:“我没有管你骂我,你管我哭。” 一会儿又说柚子都是霍宗池吃了凭什么要骂他,霍宗池受不了地问有哪句话在骂你?当初接电话的不是你?说付习州对你不好所以想跟我走的不是你?你自己的哥哥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他说我不想见你就不想见你?你没长脑子不会思考吗? 说完,他自己先觉得好笑,显得他在这个问题多么小肚鸡肠,更令他气急败坏是云颂原来真就那么傻吗,被人骗了不知道吗? 那你呢,霍宗池又问自己,审讯室外接一个电话为什么相信呢,霍宗池,是不是多问一句结果就不一样呢。 “我蠢嘛,你就是想说!” 回顾这段日子,霍宗池觉得不是没有过与云颂好好说话的时候,也不缺少一次两次跟他的正常,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云颂今天尤其闹得凶。 情绪就像受不住彻底崩溃,哭得跟小孩没有分别。 最让霍宗池想不通的是如果真像云颂说的那样,这些严格说起来算得上好话的内容,他捂起来迟迟不说为了什么。 早不说晚不说,就要现在说。 “我再说一遍我没骂你蠢。” 和哭得听不进去话的云颂解释是有困难的,在霍宗池说了两遍不是说你蠢时,云颂冲他吼了一声:“和没长脑子没有分别,你别再辩解了!” 霍宗池受不了了,推开门出去,站在门阶上抬头望天。 又推开门进去,对云颂说:“对不起。” 云颂说:“滚吧你。” “这是我家,”霍宗池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对像中了邪一样撒泼打滚的云颂,居然生出许多包容。 云颂抱着他的绿头盔哭着说,“那我滚,好吧,让我滚。” 霍宗池伸手拦他。 “你又不让我走!” 云颂跺了下脚,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一伸,抱着头盔开始流泪。 霍宗池晚上被一阵胃里一阵绞痛疼痛弄醒,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不是把胃给气坏,疼得不行。 跑去外面抽了会儿烟,又站了半个小时,吹着冷风清醒。 神不知鬼不觉地撬开云颂的房间,看见他缩成可怜的一团,睫毛湿湿的,应该睡前还哭过,哭了那么长时间,还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上床睡觉,倒是令人佩服。 霍宗池好似心有余悸,下一刻云颂就会变成自己无数个梦里的幻觉。 在听见付景明说的那些话后,他先是觉得荒唐,而后发觉其实自己是在嫉妒。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等到云颂的解释。 可他的行为为什么经常与想法相悖,好像即使没有云颂的解释,没有就没有了。 霍宗池坐在他的床边,想起来,云颂还是没说他到底出去做了什么,究竟是不是见了某位他亲爱的哥哥,聪明地一哭就把事情糊弄过去。 第43章 云颂睡着前还握着手机反复地找,是不是有被人安装定位软件。 霍宗池一定是有病,才会这么对他。 可他双眼肿胀,眼泪完全关不住,几次深呼吸以后想到他从头到尾对自己的放弃,辛利宣也好今天见过的女生也好,总之就是轮不到自己,又开始哭。 太没出息! 像回到多年前,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丰沛的情感重新回来,还是可怜那些没被解释过的答案今天才拿出来讲,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有一股倾泻的冲动,受过的委屈也想过在那一刻爆发。 但是没有。 看见霍宗池在他走来走去,想要递纸又拉不下面子时,哭诉完最大一个误会的云颂尚且找回一丝理智。 还是想像霍舒玉说的,找个机会,体面地走。 霍宗池已经开始接触可以结婚的对象,他们何必再去解释曾经。 云颂边哭边打个哈欠,眼泪糊成一片,没有找到手机中隐藏的异常,恍惚想到唐田啸,觉得计算机专业的人才一定才能对这类电子产品精通,抽了几张纸擦干眼泪擤了鼻涕,倒在床头闭上眼睛。 两道眼泪流向枕头,湿得不能再睡,他就抽掉枕头平躺在床上。 他的确打算去见付景明,硬要争吵的话也不占理,可云颂又没跟他说什么,他真的有错吗? 霍宗池一出门他就接起一个电话,因为实在是打了很多遍,云颂心里直觉不太好,也想知道这是谁,又是为什么不断给他打过来。 第72章 电话的另一边,付景明的声音还像从前,对着已接通但沉默许久的云颂说了好几声嗨,叫他“小颂颂。” 云颂受不了这样的称呼,按断电话,付景明又换好几个不同号码打进来。 没接起第一个还好,接通一个,后面就开始源源不断,云颂忍了又忍,重新接起,问他:“你有什么事?” 只听到对面惊奇地问:“怎么回事?你不记得我了吗?” “有什么事?” 付景明道笑:“好歹我们做了十多年兄弟,你跟我翻脸?也太绝情了。” 云颂问:“是付习州缺血了吗?” 付景明说哪有,暂时好着呢。 暂时好着,一个“暂时”用得很妙,云颂不接话后,付景明怕他挂电话,忙说自己到裕市谈生意,要和云颂见一面。 云颂说我在工地搬砖提水泥没有空。 “你不要骗哥哥,在霍宗池家里过好日子就忘了本,当初要不是我们,可能他都不会那么快成材呢,你不得感谢感谢我们付家?” 云颂把他拉黑,付景明不知道哪里弄来那么多电话卡,接着换了号码发短信来,说「事关霍宗池,你也没兴趣听?」 云颂觉得霍宗池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听一听也没关系,但到了约定地点的楼下,云颂停好电瓶车,发现车钥匙按不动,锁不上车。 餐厅侍从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先生你好,我们这里没有电瓶车的车位,要不我给你停到员工车位去? 他沉思许久,认为这是天意,于是就骑上车往回走。 接着碰见霍宗池。 都是天意。 陈立在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接到老板一个电话,要求他在白天中午十二点前调看裕市一家高级餐厅监控录像,把内容中出现云颂的部分保存下来发给他。 陈立揉了一把眼睛看屏幕上方,晃眼的时间数字提醒他,这是一个可堪把握的调职机会。 凌晨三点半的要求要在十二点前办到,陈立清了清嗓子,很想对老板说他毕竟只是个助理,没有只手通天的本领。 “那就尽快,你说多久?” 霍宗池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像那种半夜三更偷东西怕被人发现,刻意压低过后的喑哑。 陈立下意识地抬手看表,发现自己还在睡觉没戴表,又说:“我会尽快。” 霍宗池说:“可以。” 然后像个十分体贴下属的老板,对他说:“年底奖金翻倍。” 陈立对着空气点点头,沉稳道:“您客气了。” 霍宗池大概只睡着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疼,胃倒不难受了。 昨晚从云颂的房间一出来他就陷入苦想,从一些琐碎的童年记忆到成年后为了生存各地打工,根本不像云颂有那么多闲钱和时间关注所谓的精神世界,所以在一开始他很不喜欢云颂,对他顺从也是因为想要顺利拿到工资。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不喜欢,也没有那么强烈拒绝过呢。 在云颂很爱黏着他,得到一些好东西就要和他分享,看起来骄傲得像王子,跟自己说起话来却滔滔不绝时,霍宗池不否认自己有过动摇。 因为是第一次,不是备选项也不需要他谦让,有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将他放在第一位置。 他恨什么恨了好几年,是云颂的临阵退缩吗? 是他在决定孤注一掷的那一刻,发现原来云颂也没有那么爱。 对陪他玩的人腻了可以随手丢掉,重逢后做的一切都像被他标好了价格。 欠款的那么些钱拿去做了什么呢。 没有养成不良嗜好,也没有用钱砸给另外的人,有时听话,有时又在胡乱发脾气的云颂,对明明已经算够忍耐的自己表达无端的怨气。 他只是想通要像付习州那样对错分明,这世道对软弱的抵抗认为是无病呻吟,利落讨回公道才是上策。 他应该对云颂没有心软,而不是看见云颂观察到一切,对许云熙只是站在他身边也想要解释。 天飘着毛毛雨,云颂驼着背,拖着那个大到也许能够装下他的行李箱在门口铺好的直通大门口的、由霍宗池亲自挑选过石子路上走着,滚轮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霍宗池推开窗户,套了一条裤子,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冲了出去。 他从来没跑得那么快过,连风也好像在他耳边嘲笑。 从背后抓住云颂的手,霍宗池遏制不住怒气,横眉竖眼的吼出:“你跑哪里去?妈的,你想跑!?” 云颂转过身,四目相对,诡异的沉默。 一个双眼肿得像被人打过,一个怒发冲冠跟个神经没差别。 云颂看见他光脚跑出来,脚上沾得很脏,细密的雨落在发间,染得像白发,给霍宗池又添了几岁沧桑。 “空箱子,”云颂说,声音又哑又干,“轮子坏了一个,我去扔了它。” 霍宗池觉得这是比昨晚还要让他丢脸的时候,他几乎恼羞成怒,问:“大清早的丢行李箱,你是不是” “脑子有问题。” 云颂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替他补全说,“是,我脑子有问题。” 霍宗池甩开他的手,想到之前一个温度不高的早晨,跟今天一样,云颂起床后无缘无故跑去洗车。 “我没这么说,”霍宗池看着云颂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脸,见识过他撒泼打滚的功底,决定由心智更为成熟的自己退后一步,“你自己要这么想。” 第73章 “是,我自己要这么想。” 云颂红着眼睛说:“有些话不用嘴上讲,心里讲也上算。你……你穿件衣服吧!” 霍宗池怀疑他又要哭,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哭,于是咬牙切齿,忍住不说话。 “你不用这么防贼一样防着我,我跑也不会拿这么大一个箱子。” 霍宗池不想跟他说话,走了一会儿,发觉这石子路走起来真是硌脚,云颂在后面拍拍他。 “要不要我把鞋子脱给你?” 他还拖着那个旧行李箱,拿出去,又拽回来,就像他自己一样,其实也起不到什么用处,但要是扔了,就显得形迹可疑,是不是偷了一箱主人家的东西。 霍宗池不吭声,光脚静静走了两分钟,进屋后去穿了件衣服,找到一瓶消毒水往脚上冲,他行为莽撞,一整瓶水全部浇在脚上,疼得表情一变。 云颂吸了吸鼻子,还在一旁观察,寻问要不要帮忙处理。 霍宗池冷声道你别哭了行吗,我没事。 云颂抬起脸给他看自己没有眼泪的脸,说:“我没哭,你有事没事关我什么事。” “哦,我的意思是,等会儿我说多了,你又嫌我烦了。” 第44章 在付家的工作结束,霍宗池决定再跟着师傅去跑货车,但是云颂不要他离开,霍宗池说明自己需要挣钱。 霍舒玉的厂子遭遇危机,林景声还小也等着用钱。 云颂说我可以给你。 霍宗池那一刻真正觉得云颂无可救药。 他不会明白那天他们为什么不欢而散。 霍宗池不理会他的时候云颂也不放弃,甚至偷偷藏在他们要回乡下的大皮卡车里,半路上他才出来冲霍宗池笑,觉得霍宗池不可能把他扔下。 霍宗池没辙,也的确没把他扔在路上。 他们一起回了乡,霍舒玉知道这件事后非常警惕,千说万说一定让霍宗池把云颂送回去,霍宗池看见云颂脏兮兮的脸,眼睛因为进过风沙,揉搓后变得通红,鬼使神差讲了句,晚上不好叫车。 霍舒玉说,明天一早,最迟明天,一定要给他送回去,你不要闹了呀,那是付云颂! 霍宗池忽然想起他们原本还在闹矛盾,他说云颂无可救药,连一句为什么云颂也没问。 于是他跟云颂商量明天回去,云颂说不回去,霍宗池想,反正到时候车一叫,把他送进去,几个小时他就能回家。 他让云颂睡家里唯一一张很新的床,是霍舒玉结婚时买的。 夜里蚊子多,云颂一直挠,长久不住人的老家没有准备蚊香,就算霍宗池跟他在同一个房间脱了衣服打地铺,也还是看见他身上被叮出不少的包。 夜里开始下暴雨,无可奈何的云颂多留了一天,到第三天清晨,不到六点霍宗池把云颂摇醒,让他跟着自己。 天还没有亮,霍舒玉找的车已经给霍宗池打了两次电话,云颂懵懵地跟在霍宗池后面,门口是一条很长的泥路,下过雨后泥泞地不成样子,霍宗池几次停下来等他,云颂一双鞋脏得没法看。 一看见车,云颂瞌睡就醒了,我不走,他说,我想跟你一起。 霍宗池不准备听他说什么,连拖带抱地把他弄上面包车,云颂挣扎很厉害,他用力想要抠开那只箍在自己腰上有力的臂膀,可霍宗池的力气很大,云颂弄不开,到最后,就成了哭诉。 “我不想走,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走呢!我来玩玩不可以吗?我一步都不离开那个家吗?霍宗池?霍宗池!” 司机催促说快点,别哭,大清早的晦气,被人看见还以为他们在拐卖人口。 他合力把云颂弄上车,车门刷地一关,云颂就不闹了,他倒在座椅上流眼泪。 车窗是放下来的,霍宗池看见他掉眼泪,只是说:“你不会喜欢这里的。” 云颂别过脸朝着另一边,任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司机说:“好了,走了。” 霍宗池叫住他,“等等,钱付了吗?” 司机说:“你姐姐付过了。” 霍宗池又问这么早出发,多久能到城里。 “五六个小时吧,”司机不耐烦了。 比来的时候慢,霍宗池想,为了省一点钱,他不走高速,出城会走老路,一条被货车长年累月的经过而面目全非的水泥路,开得快一点,早饭都会被抖出来。 而云颂还没有吃早饭。 霍宗池盯着云颂多看了一眼,他还是没有回头。 “太早了,要不然吃了早饭再走吧。” “我?我吃过了,你们没吃?” 他在前座左摸右找的,找出一个塑料袋装的东西,“我这剩个馒头和鸡蛋,你吃吧。” 然后,丢什么似的给了云颂,正好砸在他的手臂上。 云颂没有反应,也没有去捡。 霍宗池皱了皱眉,丢东西,他的那些工友常这么做,要什么吃的用的,要借彼此的用用,有时候就是这样,丢开丢去。 但是。 那一瞬间他竟然想打开车门,让云颂干脆不走了。 但是。 霍宗池的手情不自禁握在一起,他发了点力,接着任由力气从自己的指尖流出去。 想到六个小时后云颂应该是躺在他两米宽的大床上香甜睡觉,那里没有蚊子。 车子发动的时候云颂还抬手挠了下额头上最大最红的包,霍宗池想起昨晚自己说过今天带他去买花露水的。 第74章 看着面包车在小路尽头消失,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什么都不说了。 云颂半路跑了,司机给霍宗池打电话,“趁我停车撒尿的时候自己跑的,一个小包落下了,不赖我我可找过一圈了,你自己赶紧来看看吧。” 霍宗池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他没有电话没有钱,怎么会跑,跑去哪里? 霍宗池到下午三四点,才在他消失地点附近的一家偏僻小商店找到云颂。 云颂脚上穿着那双泥巴已经干了的鞋,手里拎着食品袋,里面装了一瓶饮料和一袋瓜子,没有抬头只是抬眼望着他。 霍宗池喘匀了气,掏钱问老板,东西多少钱。 商店老太太耳背问他说什么,霍宗池说:“他买的瓜子和饮料,多少钱。” 云颂嘟囔说我付过钱了。 霍宗池问:“你哪来的钱?” 云颂没吭声,他包里还有些零钱。 霍宗池带了一双新鞋叫他换,他也不换。 因为找人累得满头是汗的霍宗池,那个瞬间脑子里响起霍舒玉在某些生气时刻,对已经能够说出一两句清晰气人话语的林景声说,那妈妈再也不管你了。 对林景声,霍舒玉的无限母爱只会叫人将她这话听作玩笑。 就算是小小的孩子,也会明白对她有所管教只是因为有爱。 可一直受到付习州管教的云颂,为什么还是要做付习州不喜欢做的事呢? 霍宗池深吸很多口气,长长地吐出去后,问云颂:“身上有钱的话,吃饭没有?” 云颂摇头,“我本来想买点东西吃,但是她这里只卖瓜子和水。” 霍宗池蹲下握住他乱动的脚,换下泥巴鞋。 穿好袜子的那只脚正好踩在霍宗池的肩膀上,云颂说:“我早就说过了,就算不是你家我也会去别的地方的,我出来玩,这是我的权利。” 霍宗池拍了一下他的脚,问:“你被允许了吗?” “反正早一天迟一天回去都会受罚的,我哥哥又不会回来。” 霍宗池察觉自己笑了,“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他,问他,同不同意你出门。” 云颂打开他的手,“我的事你不要管那么多,反正你只是想把我送回去,那你送好了,你就只知道你自己吗?” “不然呢?” “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霍宗池迟疑,“那不叫喜欢。” “叫,”云颂说,“不要你来定义我的喜欢。” “也许是吧,但那又怎样?” 云颂不知道自己笃定的真相不一定全会变成现实,他以为爱就是先付出,再得到,他付出了,总会得到一点。 霍宗池找镇上修车师傅借了一辆车,回到镇上后,先去还车。 师傅把云颂好一通看,说:“在这里走丢了是很危险的,小伙子,别乱跑,这儿不比城里头。” 云颂的塑料口袋握得噼里啪啦响,说知道了。 霍宗池带他吃了一份蒸饺,叫了一盅鸽子汤,自己没吃。 云颂问他,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你只给我点鸽子汤呢? 霍宗池擦着桌子回答他:“吃完你就回去吧。” 云颂说好吧我不问了。 他把云颂带回了家。 在路边买一顶蚊帐。 老家的床铺全都已经换过,那顶蚊帐早几年就腐坏。 发达后的霍宗池回乡后出资帮助乡里修了公路,家中四处漏风的窗户也全都装上新的,每年回家扫墓,他睡在自己房中,仍觉得耳畔有雨声。 脚心已经不疼但坐在沙发上让云颂包扎伤口时,霍宗池突如其来的心如死灰。 觉得不管云颂向自己靠近还是逃跑,他都会胜利。 第45章 周六,天气预报说明今天持续多云,局部有雨,降水概率将在13时达到60%。 被自己精心挑选过的石头导致轻伤的霍宗池在头一天晚上听见隔天有雨的播报时,态度随意地通知云颂他原本需要加班的周末得在家中办公,而他的脚是因为云颂才变得不方便,所以如果明天有需要,他会让云颂帮一点小忙。 霍宗池不知道云颂有没有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仿佛只是听见他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嗯”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答应,这么拉下脸算作求人的态度,霍宗池不想再来第二遍,于是拖着自己明明一点疼痛感觉也不再有的双腿缓步上楼,进了房间。 观察很久,门外响起的动静一如既往的轻,霍宗池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电脑屏幕发起愣,各种显眼数据与放大的文字没有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霍宗池点开一个会议视频回放,听了很久,确定自己身在房间,心却在门外。 刚刚经历过一场头脑风暴,霍宗池对自己面临的心灵困惑有更深的体会,不料想他对云颂会不经过自己同意再次消失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到现在还有心脏跳得很快的感觉。 想在云颂身上释放积怨已久的怒气,最终却变成了这样。 被牵动情绪,接连去做违背初衷的行为。 是从哪一步开始做错?这不是他预想了很久的计划吗?余生要让云颂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为什么就像触电反应,哪怕霍宗池多数时候只是出于好心“帮”他一把,也被连带电得头晕。 没错,就是这样。 霍宗池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受到云颂的不良影响,无数忙于工作的日子里,霍宗池已经脱离正常社交太久,如果他把大量时间投放在云颂身上,思想还会受到更深的蚕食。 第75章 尤其是,如果他现在才去思考早在八年前或者经过无数摆在现实的难题才让他觉醒的近几年,就被云颂抛弃了的感情问题,如果他现在开始变得和以前的云颂一样,而显然如今的云颂又已经不像从前,这样颠倒的结果,他会甘心吗? 可这么一想,不免又被牵出另一种预想结果。 如果对深受规训的云颂提出,为彼此间已经成立的实质关系负责,不知道拥有教师身份,需要做出随时表率的云颂,会不会就因此答应。 那么这样一来,霍宗池的复仇计划就将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也许不止。 危机总会找到合适的解决策略,霍宗池要面对的是计划的全面崩溃。 让云颂过不好的方式千万种,他千挑万选,吹毛求疵地从中挑出一条。 然后生怕走慢一样,踏上这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 固然云颂肯定了他的成果,坦言他变得难过,但这段时间,霍宗池也没有开心。 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让生活回到正轨,那不如再变简单,让错误轨道继续往前,当做正确。 一个上午过去,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在天边,像要压下来,也没有等到一颗雨。 经过精巧细致的处理,霍宗池的双脚舒适到一丁点也没办法装出有病的样子,从早晨一下楼,他就走得健步如飞。 从云颂对自己处理及时而带着些许自豪的眼神来看,那些需要他帮忙的预想时刻,霍宗池一个也没法用上了。 他们一起吃完早饭,霍宗池到客厅开着电视听了会儿声音,云颂端了几个碗碟进厨房,迟迟不肯出来。 霍宗池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电视声音调小许多,又等了一会儿,不怎么小心地弄掉遥控器,摔得“啪”一声,电池掉出。 云颂掌中滚着一团面,脑袋探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发觉霍宗池自己能解决,他又把脑袋缩回去。 霍宗池不再耐心,关了电视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就几个碗放进洗碗机,为什么需要搞得这么久。 “揉面,”云颂说:“昨天晚上看了一个烤面包的教程,正好用用烤箱和面包机,我就当做消食运动。” “昨天晚上,”霍宗池说,眉毛一跳,不悦道:“昨天晚上你就学烤面包?” “嗯。” 云颂用劲揉着面团,头也不抬,“还看了一点其他,不过记不清了,只能想起来这个。要学吗?” “不感兴趣。” “我想也是。” 他的胳膊这么细,用这样大的力气抵到一团面上,霍宗池真怀疑他会不会因为太过劲致使肘部受伤。 而且,如果他昨晚睡不着,为什么不优先考虑从上了楼就没出过房间的自己是不是也存在失眠的情况,却要在网上学什么做面包。 没有人提过想吃面包。 白天他差点以为他离家出走,晚上,云颂学习怎么烤面包。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把面包烤得很难吃?” 云颂一边忙,一边抽空看了一眼站在身后貌似很想说一两句风凉话的霍宗池,告诉他:“我在面包店也干过兼职,虽然是在我大学期间的事,但是精细的步骤我没有忘,我会把它做得很好吃。” 霍宗池冷着脸,说:“谁会在吃饱饭以后吃面包?” 装面团的料理盆与接触的流理台发出噪音,云颂闻言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标准好看的弧度,说:“甜品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没关系。” 霍宗池觉得那也吃不了这么多,云颂揉的那个面团,恐怕切成馒头都能切出二三十个,是要储备干粮吗?用成品速冻在冰箱里以后好应付自己? “我在校门口蛋糕店打了两个月杂,老板才同意我跟他学习烤面包,怕跟不上,我把每个步骤都抄下来,配料也和师傅是一比一,所以后来我无论怎么烤,顶多成品味道和师傅一样,超越不了他。” 云颂用胳膊擦了下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坨面,慢悠悠说:“以后你要是想尝一尝,那家店在新都路931号,师傅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不会搬走。” 霍宗池安静听完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伴随一阵外来的吵闹,霍宗池的注意力被转移,看向窗外,一辆跑车停在树下,副驾门一打开,先是出来一条狗,然后出来霍舒玉。 霍宗池跻身上前,看霍舒玉越来越近,他叫云颂:“上楼去。” 云颂并非没有看见,可他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揉完面烤好就上楼,你们说你们的,我戴耳塞。 说完,他洗干净手,从自己的围裙兜里摸出一对绿色的耳塞,演示一般捏在指尖,给霍宗池看他如何将这块软绵绵的海绵塞进耳朵里。 霍宗池没空细想这个装备怎么来的,作用又是如何。当云颂塞好耳朵后霍宗池要求他取下来上楼去揉面,而云颂却只回他一个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挑衅的微笑时,霍宗池一个没忍住,替他取下来。 云颂茫然问为什么这样。 霍宗池叹口气,说:“你先上楼,面包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好吗?” 云颂看了一眼窗外,挪了下脚,然后点头,抱着料理盆很快跑上了楼。 霍舒玉今天穿一件立领风衣,敞开的扣子让她走起路来像能随时带起一阵狂风,连跟随进来的关远遥都失去两分气场,抱着自己的狗轻飘飘说:“舒玉别生气呀,别生气呀舒玉。” 第76章 霍宗池看见被她丢到沙发的包经过一阵弹力后飞到电视机柜上,力道可见一斑。 “霍宗池!” 霍舒玉手指着他,狠戾道:“你真是有种啊。” “和云熙见面前一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见可以不见,答应了又拿我们当猴耍,亏她还帮你说话,你真是,真是” 关远遥补一句:“不可理喻。” 霍舒玉便马上说:“纯粹的不可理喻!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同性恋你跟我说就好了,你跟人家云熙说什么?她叫我姐,你去相亲跑去说你是同性恋。” 她都快气得不行了,脸部充血红成一片,几乎都想抬手给霍宗池一巴掌,想过这场相亲可能不会进行太顺利,没想过霍宗池一去就这样直白,这不是有病吗? “冷静点,”霍宗池给她一杯水,用平淡的口吻说出自嘲的话来,“自我的认知需要过程,我一向不够聪明,你是知道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想,我比谁都” 看客关远遥继续评说:“他比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偏差。” 霍宗池为他的默契点点头。 jetto舔舔关远遥的手,关远遥把他放到地上,他撒欢跑了两圈,又屁股贴着关远遥的腿。 关远遥说:“好了,大家听我说一说怎么样?” 他指指霍宗池,对霍舒玉说:“你就别生气了,他当同性恋其实是因为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暗恋我,因为当年我不是很看得上他,他才这么颓废。” “什” 霍舒玉张了张嘴,知道他在撒谎,却卡壳回不出话。 “现在他这个条件,我觉得也不算辜负这几年我对他的提拔,现在我也想通了,答应他了,所以他就出柜了。” 霍舒玉眼神直直望着关远遥,愁眉苦脸的,“你就别添乱了。” 关远遥笑了笑,演技精湛地调动出一丝苦涩,“我反正没有撒谎。” 他拍拍霍舒玉的肩膀,又整个人搭在她的身上,亲昵地说我能骗你吗?我可是声声的小爸爸,霍宗池那么多年不谈恋爱就是在等我,唉,现在也瞒不下去了,终于肯承认了。 霍舒玉叹了口气,“我倒情愿是你。” 关远遥说就是我呀。 说着,掏掏自己的包,摸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给了霍舒玉,“好了,就别生气了,用这个去开心开心吧。” 霍舒玉拿到手一看,卡面上写着“星悦少儿超级游乐场vip”。 关远遥说:“我新投资的,花了好多钱呢,就是专门想给声声玩的,里面不少项目大人也可以玩,刺激肾上腺素,很快乐的。” 霍舒玉摸着那张金卡,皱了皱眉,情绪切换得非常迅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可是退一万步说,你们就真的没有可能吗?” “当然有的,”关远遥点了几下头,暧昧不明的眼神在霍宗池身上来回看,“我明天就带他出国去结婚。” 霍宗池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受不了地闭了闭眼,在两人面前坐下,问关远遥:“你来什么事?” “原本是工作上的事,这不是碰巧吗,变成内部家庭的事了,你怎么想的?看看明天是不是黄道吉日跟我去结婚。” 霍宗池说:“好,你就别跟着闹了。” 又去照顾霍舒玉的情绪,“就算我不说,你也有心理准备的不是吗?其实说起来很多年前你就问过我,是我自己没有想清楚。” “我生气的是这个吗?” 霍舒玉眼圈发红地坐到凳上,心累道:“是我头一天刚刚问你,你不说,我才答应云熙,云熙不好吗?你不喜欢,我们慢慢接触,再接触别人也不是不行,可你呢,你突然变成同性恋……我问你的时候,我怎么想到你这么死犟的人,会承认。” “犟了七八年了,为什么就不犟一辈子……云颂呢,云颂哪儿去了?” 霍宗池就知道往下发展会变成这样,“这不是云颂一个人的错”,他想,这句话不是霍舒玉当初和自己说过很多遍的吗? 他只是突然间想起来,思维通了那么一点点,也并没有说就此要与云颂和谐心连心手拉手,将他供好当宝贝。 “先不要着急,这和他没有关系,你找他有什么用?” “你看看,我不过就问一问而已,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一定想说你不是为了他吧?”霍舒玉眼圈还红着,“对,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也不怕他听见,一开始把他当声声的老师就是错,你不信,偏要自以为是。” “空了你把你的事迹放网上,网友听了都会替你报警,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就早点说,姐陪你去医院,就非要在云颂身上找存在感啊?” “确实是,这和云颂没有关系,我可以,替云颂说句,公道话。” 一旁关远遥在桌上拿了块不知什么糖,在嘴里越嚼越粘险些没能张开嘴,说话一顿一顿的,费劲扯得脑门疼,想吐了,又粘在牙上吐不出来。 jetto在几个人间走来走去,一会儿站一忽儿坐,接着很突然朝一个方向“汪”地叫出声。 第46章 几人动作整齐地抬头朝楼上看去,奇怪的是确实听见了声音,但什么也没看到,大白狗像叫了一声还不够,抬起屁股要上楼去追,霍宗池叫他的名字,jetto随即很怕地转回来,拿清澈的大眼睛对着关远遥,无声控诉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第77章 霍舒玉哼了一声,背靠在沙发上,用一种怪异的,貌似不用霍宗池说什么她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眼神对着霍宗池,说:“你害怕我对他说什么,还是怕我伤害他?竟然把他叫到楼上去躲好。” 霍宗池眉头紧锁,“你怎么会这样想?只是觉得有他在不好说话,你要跟他讲什么,叫他下来不就行了。” 是这样吗? 是这么简单吗? 比他多吃好几年盐,恋爱结婚生子且女儿将满十岁的霍舒玉,对霍宗池这样迟来而不自知的恋爱头脑与口是心非的明显掩饰,焦虑感持续加重。 “霍宗池,你好搞笑。” 霍舒玉对他说:“骗我可以,骗别人也行,千万别把你自己也骗进去。” 听大戏的关远遥不太给面子地笑了一声,象征性地幸灾乐祸,给这段与霍宗池的漫长奇恋划下不真诚且不圆满的句号。 生气归生气,霍舒玉也不是真将矛头全都对准云颂,想前天和云颂说的话他应该不至于傻到告诉霍宗池,明眼人一看都清楚他待在霍宗池身边并不幸福,自己这么做只是在帮他,也是在帮霍宗池。 她真傻,以为长了年纪的霍宗池会和过去有区别,私心同意他乱来,结果他还真的乱来。 又开始生气。 “人家云熙是我们厂里的高材生,要什么样样拿得出手,给你当猴耍。出去就喝了杯咖啡,饭都没有请人家吃一顿,被迫听你说什么出柜的话,又被迫被你带去飙车,下来你好好给人家道歉听到没有?” 霍宗池捏着鼻梁说听到了。 关远遥摸着狗,总算把那块糖完完整整地咽下去,凑到霍舒玉耳朵边,用小声但刚好足够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说:“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霍宗池站起来,凳子划到地面发出刺耳声音,他忽然要求关远遥“公事就等到公司去说,明天见。” 关远遥把狗挡在身前:“我没有说我要走。” 霍舒玉有点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告诉他:“他不走我走,我还忙得很呢,给我打辆车。” 霍宗池像早有准备,拿出一串钥匙给霍舒玉,“就开我的车吧。” 霍舒玉摸到钥匙打量一阵,发现是一辆林度希提到过的想买很久的越野。 “新买的?” “旧的,”霍宗池说,“没开过几次,送你。” “拿来封我的嘴啊?” “你要是不喜欢,等明天我可以叫人去开回来。” 霍舒玉没再说话,握着钥匙串出了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说:“其实没说什么不能听的,下次叫云颂出来吧。” 没有特意不叫他出来,霍宗池想,是待在楼上的云颂自己不愿意下来。 “付习州的离婚案给明晟震动不小,程欢当年就差没带着整个娘家嫁过去,投资那么多钱,没那么容易松口,明晟股权分割她要百分之四十,付习州倒没怎么样,他爸爸气得躺了几天。” 霍舒玉走了,客厅中安静了一会儿,霍宗池泡了一壶茶,关远遥放狗在客厅里溜了会儿,然后打开门叫他去外边院子里玩。 关远遥拿霍宗池的平板登录一个账号给他看明晟去年的财务报表分析,“资金不足,转型又失败你知道的。付习州在非洲合作的项目也无一例外的赔,今年新谈的供应商又被你截走,他心气高当然受不了,回来就大刀阔斧整改革,把最上面一批不会用电脑的元老全给开了,既不怕得罪人也想釜底抽薪疏通新网络。” “只是没有想到,付氏如今差到连付景明这种附庸风雅吃喝玩乐的大公子也出来跑业务。不过呢,也是个帮倒忙的,跑着跑着倒给付老的钱弄得越少了。他找你,应该是想从云颂下手跟你谈条件。” 关远遥又在平板上划划,找出几张处理过的图片放大,说:“看看,这是你和云颂吧?” 霍宗池瞥了一眼,图片内容是他在街上抓着云颂的手,右下角还放大了在车上等待的许芸熙的一小截面容,最底端的文件名称名称取的是虐恋情深三角恋。 照片虽然糊,却能清楚看见云颂头上那顶绿得发邪的头盔。 霍宗池面上流露出一丝不快,问什么时候拍的。 “这还用问?” 关远遥嘴角下沉,“你什么时候做的他就什么时候拍的。” “我在付景明手里买的,花了不少钱。” “你见过他?”霍宗池把茶倒好,放到他的面前,又说:“一会儿我让陈立把钱转给你。” “得了吧,你对我儿子态度好点就行了,这点钱当我随你的恋爱礼了,三十多岁了,不容易。” 关远遥将茶一饮而尽,“你怎么觉得我会去见付景明?他是用付氏名义邀约我几次,我没空搭理,他急了,才直接把照片发我助理邮箱检举你,说要曝光你让你名誉扫地。我以为他能有多难缠,结果给他点钱他就同意删底片了。” 霍宗池再看了两眼那照片,拍的只是他和云颂的侧面,云颂和平时倒没什么变化,可他呢,怎么有点像一头发怒的野兽?那么不协调。 他没有想到这么点事也值得被付景明放大成这样,也认为关远遥其实可以不用花这笔冤枉钱,即使付景明把照片曝光,也影响不了自己什么。 他一没有结婚,二不是公众人物,单凭这样一张握住男性手腕的照片能说明什么呢,他记得自己有付钱给公关团队,这应该是他们能解决的问题。 第78章 “谢谢你,”霍宗池端起一个茶杯喝了半盏,像对关远遥的前半句话置若罔闻,说:“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话音刚落,楼梯间一个铁盆顺着地毯滚下来,伴鼓点似的咣咣响,最后落到离霍宗池脚边不远的地方。 关远遥先盯着那盆看了几秒,抬头刚想问什么情况,发现楼上站着的一个想要抬脚,又似乎不敢迈出双腿的人。 “对不起,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 云颂是蹲了站,站了蹲,在楼上等了很久,实在是有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摆在面前,他才忍不住出来,不料手莫名其妙麻了,料理盆就这么掉出去,翻了个圈一直滚到楼下。 “我的……我的面团醒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揉了,得放进烤箱了。” 说完眼神胆怯地去看霍宗池,习惯性地等待霍宗池同意。 到霍宗池点了下头,关远遥才看见云颂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楼。 双手握着一团圆滚滚的面,宝贝什么一样直直进了厨房。 关远遥看着他的背影,撑起自己的下巴,难掩自己的欣赏与羡慕。 “真好,这么居家的小漂亮,让我和他结婚我也愿意。 霍宗池放下茶杯说你爸不是恨你同性恋么。 “我爸爸这个人比较看重外在,云颂这种乖乖的他应该会喜欢,会同意。”关远遥说,“而且感情来了是男是女天注定,这是人性谁能违背?” 霍宗池淡淡的说:“老天不管那么多。” 关远遥不像霍舒玉对弟弟那样有耐心,直白道:“你要是舍不得你就明说。” 这让霍宗池感到意外,说:“他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乖巧,吵起架来嘴巴很厉害。” “是吗?” 关远遥陆续听过一些关于付家的八卦。云颂小的时候是被他哥哥教,去哪里都要带着,他想以付习州的本性来讲压根教不出什么乖小孩,可不知是被付家有心排除还是无益栽培,那收养的老三对商业一点不感兴趣,就这么出淤泥而不按染的长成了小白花,不管见谁都很有礼貌,甜兮兮的笑。 “他还会跟你吵架?” 霍宗池看起来不像准备和关远遥大肆宣扬一番表面懂事乖巧伶俐,拥有很难挑剔脸蛋的云颂,在听到不被他赞同的观点是怎么用他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机智狡猾头脑来和霍宗池辩解。 要知道霍宗池的本科学历证明是在狱中考下的,他没有办法和云颂这样学什么都快,会很多的人在语言上获得胜利。为了不让云颂有理有据地与他对峙,他总是选择用更快捷而不容反驳的方式,选择镇压。 此时的霍宗池目光放得非常平静,神色如常道:“是人就会吵架。” 关远遥对上他的视线,觉得这真是个值得回味的表情。 要说霍宗池这几年戒掉了情绪,没有人相信。 几年上升期,周边变得浮华的世界对他曾静朴素的世界观造成冲击,霍宗池反而经历过一段精神黑暗的时间,吃药吃了两三年才算稳定下来。虽然不至于动辄生气,但也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在忍耐,什么都看不惯的样子,乍一看,倒真像有几两风骨。 现在这个表情却能让他看出来,霍宗池好像真是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对云颂的“不乖巧”,会“回嘴”,真心实意地没有感到不满。 那样子真叫人不爽,似乎再往深处解读,还能读出一些“吵架怎么了?”类似骄傲的释然。 不是他说有未完成的心愿到死前不做都合不上眼吗? 就是这么做的? 关远遥看他这样满意,有些明白为什么法海怎么都要拆散白娘子与许仙,他也跟着铁石心肠,像对待自己所有下属那样无特殊地提醒他十月下旬需要出差,大概要走半个月, 霍宗池答应得很快说:“我早有所准备。” “分公司建好后出差频率只会提多,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霍宗池眼睛时不时地往别的方向看,关远遥怀疑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我说,你舍不得云颂,以后要怎么办?” 霍宗池心中翻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你在说什么自己知道吗?” 他神情复杂,看来关远遥对他的误会也不小。 “你怎么不说得再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听见。” “你最好不是在说反话,”关远遥冷笑着,“因为我真的会很大声说出来让他听见。” 霍宗池没有给他说第二遍的机会,捡起料理盆直直走到厨房门口。 云颂正埋着身子研究烤箱,烤盘上的面团有几个因为见了风而干裂,还是生的。 听见身后的响动,云颂回头对霍宗池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这个烤箱太高级了,有点不会用。” 厨房离客厅不近,转了道弯又隔着半扇尽管没有关,但看起来也起到一定隔音作用的门。他不能保证云颂有没有听见那句话。 原本只是打算关上门隔绝云颂就走,听他说不会用烤箱,霍宗池又斥他逞能,烤什么面包。 “不然我能做什么呢?” 即使要当被养在家里的宠物,宠物也得提供价值,以前他是这么做的,现在就不需要这么做了吗? 云颂站在原地,勾了勾自己的食指,是一副犯了错等待挨训的样子。 霍宗池一下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绞紧,喉咙里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79章 “你……” 他,他什么?霍宗池顿了顿,连一句很平常的话也说不出口。 “去休息吧,烤箱说明书,空了找一下。” 家具都不是他置办的,谁知道说明书放在哪里。 云颂还是不抬头,嘴巴无意识地撇了下,传递他的不满。 霍宗池又说:“我也不会用。” “哦。” 这样的语气简直有些不像霍宗池,云颂像被封印了一样不能动,霍宗池见他手上还沾着面粉,对他说:“去洗个手,中午我们出去吃。” “中午要下雨。”云颂说,实际只是觉得还有关远遥在,他不想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宁愿自己一个人随便吃一点。 “没有要你走路。” 霍宗池语气轻,不像平常那样又冷又硬,“我开车,吃什么,你自己先想想。” 说完,他关上门。 留云颂一个人在厨房想,怎么样的借口可以不让他出门。 我将一直憋气到大家原谅我双更失败为止……对不起啊啊 第47章 半个多小时后,云颂听见霍宗池用很粗的声音叫他出去,云颂把烤面包改成摊煎饼,答应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给煎饼翻了个面。 门被推开一条缝,外边的声音一下子由近到远,云颂不知道来的是谁,转身看见一个黑黑湿润的狗鼻子正顺着那条缝用力地拱,看样子想要钻进来。 云颂拿起铲子挡在面前,勉强友好地与他打招呼,很快那条小缝被顶开成了大缝,可以完全看到狗的脑袋,和他身后跟着的霍宗池与关远遥。 狗歪歪脑袋,关远遥也跟着歪了下脑袋,问云颂在忙什么,弄出这么香的味道。 云颂说:“是煎饼。” “就要吃饭了呀,”关远遥把霍宗池挤开,凑到云颂的跟前,“要不要把煎饼一块儿带去饭店?” 霍宗池说你又不去,问什么。 云颂眼珠动了动,抬眼道:“不用了。” 他对自己卖相并不好的煎饼没有信心,而且他还没有换衣服,这和穿得光鲜亮丽比要约会还显得隆重的霍宗池实在不登对。 “这个我吃就好了,你们……你们去吃饭吧,不用考虑我。” “怎么会不考虑你呢宝宝,”习惯留情的关远遥面对云颂,好听话也是张口就来,亲昵揽着云颂肩膀,讲话前本来还想贴一贴云颂的脸颊,奈何一动就觉得身后冷气嗖嗖。 “你讲话真可爱,我虽然很想请你吃饭,但是霍宗池这种情感障碍的人很少单独约谁吃饭,我相信他一定是诚心邀请你,别想那么多,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上楼换一套漂亮衣服,狠狠吃他一顿。” 关远遥向霍宗池抛去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明显发觉霍宗池的脸色由黑转白,再逐渐恢复正常。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他送你去我的庄园,我来亲自安排你。” 受到一定程度忽略的霍宗池用行动回答他不怎么样,把听得非常认真,看起来眼里甚至溢出一些渴望的云颂拽到自己身边来,冷着脸说没有时间,下午还要去公司,来回时间不够。 在霍宗池心安理得将此看作维护自己所属物时,关远遥冒出一声笑,像他一贯对云颂的那样,礼貌却疏远,拍了拍霍宗池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叫上自己的狗就走了。 慌里慌张换完衣服的云颂慌里慌张地上车,感到车内暖气充足,云颂脱下外套抱紧怀里。 电话又在响。 云颂不带犹豫地挂断,发现霍宗池举着手机在看什么视频,没有因为他频繁响起的铃声而中断。 车内很安静,云颂小心地把衣服折了几遍,也不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想他放在锅里的煎饼还没来得及咬一口。总是这样,当他要做点什么东西吃的时候平白就出现各种各样的考验,汤圆是这样,煎饼也这样,跟他的人生一样,给点希望又收走它。 大概过了几分钟,霍宗池才放下手机,顺便地看了云颂很多眼。 云颂是想装作没发觉,但视线太近,空间太小,回避不是唯一的办法,装过一两回查看安全带扣,他不保证自己是不是可以不露出一点表演痕迹心平气和地与霍宗池闲谈,说这个安全扣真不错,怎么拽都拽不掉呢。 外边乌黑,天气很差,不适合出门。 霍宗池一直盯他,再次印证此时不适合出门。 “好吧,我哪里又做错了吗?”云颂扭头问,“我想有什么话还是先说比较好。” 千万不要带着气开车,霍宗池的性格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霍宗池开口前的最后一声呼吸很重,他的手动了,打了个转向灯,又在动作完成后瞬间拨回,盯着方向盘,接下来的神情是云颂主观意识浓厚所认为,他认为霍宗池欲言又止。 “你觉得在家里很无聊?” 霍宗池说出口。 “没有。”云颂这几天神经就没放松过,觉得霍宗池在没事找事。 霍宗池说:“讲真话。” 云颂说:“真的讲吗?你不要生气特意开到半路上,再把我扔下去。” 霍宗池哼笑一声,面上确实没有一丝表情。 云颂裹了裹被他折得像块豆腐干的外套放到自己腿上,霍宗池竟然开始关心他的精神世界,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 云颂不知是否是那天吵完一架后部分坦白带来的好处,因为霍宗池底色善良,可能会为了那几句话,想通云颂也是有那么点无辜。 第80章 旧事重提,云颂其实没想说那么多,只是控制不住。 “我这几年很少有这么空闲的时候,没毕业就一直在打工,毕业后还是一直在打工,所以这么空,觉得很不习惯。当然了,你给到的待遇,几乎比我所有遇到过的老板还要大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上级,如果有,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 “可付家没有一定向你讨钱” “那不一样,”云颂猜他大概想说什么。 就不能慢慢挣吗,就不能缓一缓吗,付家出来的养子就没有交际和人缘吗。 可是云颂除了要为林景声凑手术费的钱,他还想为林景声成立一笔助学资金,如果霍宗池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的话。 他预想的未来就是这样,钱要早早地挣,生活也能早早地享,被迫陷入工作匆忙,也只不过是他想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让自己忙起来心才没有太多空余。 “得还钱才能觉得自己是真正自由了。贷款……贷款的原因就是这样。” 云颂松了口气,偷偷看一眼霍宗池的脸,没有生气的预兆,心想这应该算圆上了。 怎么说也迟了,喜欢也回不到过去,干嘛还要往回看呢,咬咬牙还是照着自己人生步调走吧。 霍宗池系上安全带发动车,起步后,他说:“如果你实在觉得在家很无聊,下个月你就在附近找一份工作吧。” 云颂惊异地“啊”了一下,尾音拖得有点长,好像对霍宗池来说刺耳一样,霍宗池有些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不要离得太远。” 语气也不像嚼过冰,平平淡淡的。 云颂很不习惯地回味着这两句话,找个工作,什么工作?允许他在金水湾当保姆外再拥有一份兼职,这么诡异! “可是……可我,我还要给你准备三餐。” “忙起来我不一定回来吃饭,不需要你三餐准备。” “那,也还有打扫卫生……” “抽空做一下,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最近也没有见到家里多干净。” “为什么突然这样?” 云颂对他这番话简直惊了又一惊,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握成紧紧的两个拳头,暖风也不好,吹得他脸痒痒的。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霍宗池还带一肚子火,还有满天的为什么想要问。 “云颂,你知道我也变成同性恋吗?” “这全都是因为你。” 颂宝os:又来了。 第48章 “……是吗。” 云颂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声音隔很久才在这狭窄密闭的空间中响起,心跳在瞬间加速后导致大脑充血,缓过这一阵,云颂才有确切的感受。 很失落,即使是用最轻松的语气说任何回答,都难以掩饰他的失落。 是吗,终于成了同性恋了,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恭喜恭喜,同喜同喜。 该这么说吗? 不对。 该说你同得太迟了,是因为我吗?不见得吧,说得好像你身边没有男的一样,虽然跟我是第一次,但是和人约起会来也没有心慈手软,阴晴不定,谁知道你睡一觉起来会不会讲昨天你只是开玩笑。 还是因为同情呢。 说变成同性恋也不是就代表喜欢我,说话为什么只说一半呢。 不过喜欢也没有用,迟了,霍宗池,我已经决定去养牛,我们不再适合,必须向前看。 跟你在一起我并不快乐,迟了。 云颂想得恍惚,觉得像是有人朝他扔了一块大石头,心中泛起的不是点点涟漪,而是巨大的波动,大到他思考受限,炸出他许多压箱底的想法。 指尖跟着发麻。 “是吗?” 等待他反应良久的霍宗池因为云颂的这一句话脸色微变,鼻翼颤动哼了一声,说话气息粗重,“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吧。” “我知道?” 车压过一个减速带,霍宗池速度不减,云颂身体狠狠震动,让他此刻浆糊一样的脑子又受重创,他望着霍宗池的侧脸,只觉得车内空气变成一团流动的龙卷风,一下扑进他的口鼻里叫他喘不过气来,变得毫无逻辑可言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喜欢男人都是我给你下迷魂汤导致的吗?我是个心狠手辣狡猾有手段的人,是我蓄意勾引你,把你变成这样的。你是想这么说吗?” “我说我不要来金水湾,你让我来,我说不要在里住,你让我退租。叫我不准兼职,没收我花两千多买的电瓶车,还控制我玩手机,检测我的行踪,和我上床,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云颂从来没觉得霍宗池帮他还债就是拯救他,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拯救自己,债主不过是从一群人变成一个人,他根本不知道以后霍宗池几时突然冒出念头叫他还钱,看起来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用每个月把日子过得紧巴巴,实际上裤腰带直接拴到了嗓子眼,他根本就没气了! “我没有这么说你又在瞎想什么?”霍宗池不是在开车,真想好好摸一下云颂的脑袋是不是在发烧。在家里还那么温顺出来就变了,外边空气质量有毒吗? 怎么一开始追着他跑的不是云颂吗?说不会喜欢也还要追的不是他吗,拿他衣服当枕头睡半夜还亲他的那个人不是云颂吗。 在陈立提供的裕市保姆平均薪酬的基础上上他明明已经开出超三倍的工资,还时常在一些小物件上额外进行补助,很清楚记得那辆电瓶车的钱他也加进打给云颂的买菜钱里,如果不是云颂默认电瓶车被他买下,这笔钱他为什么不还给自己? 第81章 云颂却三番五次企图利用晚上根本也应该属于霍宗池的时间去接私活,撞得自己满脸的血还在医院闹脾气,因为头晕休息的那几天,是谁在照顾他呢? 让霍宗池不再对女性产生感情,甚至看一眼其他男的也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的云颂不应该为此负点责吗?说两句就要生气摆脸色是给谁看。 霍宗池下定决心不会惯着云颂,如果今天云颂要在他们去吃饭的路上哭,他不会停车给出任何一句安慰。 因为云颂的回答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即使是霍宗池在用此或者语气上出现了一点问题,云颂也不该在自己开这样远的路带他去吃午餐的路上倾泻所有的抱怨! 一会儿,霍宗池又说:“我留你在金水湾,不是为你好?” “你从来就不是一个狡猾的人,如果你是,应该知道付家现在情况危急,再没有资金注入很难撑多久,付景明联系你是为了和我沟通,如果你在对我蓄意勾引,不该惹我生气。” 霍宗池强忍着没有说重话,其实一直没有人知道,他很烦看见有谁在他面前哭,监狱里一些人每回被亲友探完监回来就哭,说后悔,霍宗池不后悔,他也不哭,就是想着付习州和他弟弟,怎么用他们珍视的东西让他们痛苦。 那些哭声很烦,刺耳又难听,霍宗池有时都在想那到底是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光在晚上哭,吵得人睡不着觉。 后来一段时间他的医生说他轻微精神分裂,明显症状是幻听,他想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些嚎啕得像野兽的声音的刺激出来。 云颂哭起来虽然不像野兽,相反还算温和,但也让霍宗池不适,思绪翻滚,好像他又要开始吃药才能重新恢复镇定。 “我没见付景明。”云颂深吸一口气说,对霍宗池在他生活中只手遮天的掌管方式,他只能实话实说,“是想见一面,因为他告诉我有关于你的事,我想听听到底什么事所以才出去的,可是不是没有见吗?我想他跟我说了我再告诉你,不如你们直接沟通更有效率,所以我没进去。” 看得出云颂也正在为控制情绪付出努力,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买柚子也是真的,所以我没有骗你,只是少说而已。说多错多,反正我说话总会惹你不高兴,你就当不知道多好,把我当佣人使唤,何必再管我想什么,反正我不会害你。”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喜欢我,你真的很傻。但是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的心情,我特别能理解。我们都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而且离得太远了,我现在没办法说服自己靠向你,因为觉得比起我自己,我好像没有那么爱你。” 霍宗池猛地刹车,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看见你和更好的人在一起,我不像以前那么自私了。真正的爱就应该是平等的,我以前对你不好,不顾你的意愿,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讲到付景明的地方他还能听清楚云颂的意思,这些是他在陈立发来的监控中看到的事实,他确实如他所说那样,云颂在抵达餐厅停车场后,驻足了不到一分钟,就又骑着他的小电驴扬长而去。 但后面一句却让霍宗池糊涂,他想云颂怎么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什么意思,像在求霍宗池别喜欢他似的,说喜欢了吗就那么急,饭没吃开始堵人心口。 云颂说:“还不够清楚吗?我就是这么想的。” 霍宗池看他小脸煞白,整个身体瘦弱得不够挨上人一拳,怎么撑了那么多年杂七杂八的工作留在裕市说要为当年的事赎罪,现在跟他讲以前喜欢你真是对不起,我要去过更好的生活了再见。 “你说了不上算,”霍宗池熄了火解开安全带,盯着云颂冷笑道:“你喜不喜欢重要吗?不重要,人生妙就妙在千转百回,小少爷你就好好体验吧。” 云颂问:“你要干嘛,扔我下车?” “下车吃饭!” 云颂头疼想他这反应代表什么,这么跟他说话竟然没有让他自尊心受到挑战,还真的带自己来吃饭。 抬头一看,是市内一家比较出名的饭店,据云颂所知人均消费很高。于是开始担心霍宗池会不会让进去点完餐叫他付钱。 “皱什么眉?不是你说的,吃点好东西。” 跟他吵的时候那样大声,现在又不下车吃饭了。 霍宗池重重摔下车门,将钥匙递给门口的侍应生叫他停车。 云颂把外套披上跟着他走,险些没有跟上。 饭饱后,胃里装满好东西的云颂把他锅里的白面煎饼忘得一干二净,看着对面坐的没吃多少的冷漠石雕像,问他为什么光喝水不吃饭。 霍宗池心想这水比饭贵,你懂吗。 没说是因为云颂或许真懂,毕竟当初他过的日子也不比现在霍宗池过的差。 “我没胃口。” “那就没办法了。” 云颂想,霍宗池身强体壮饿一两顿肯定不会出现问题。 点好的两份餐云颂的全部吃完,霍宗池只动了一半,像动物世界里大草原上紧盯猎物的捕食者,不是摆在面前的菜肴而是云颂才是他的食物。 云颂故意不抬头与他对视,说吃饱了我们买单回家吧,对了要我买单吗?这次就我请你吧。 霍宗池默默将卡给了服务生让刷,云颂放下心来,擦擦嘴说那下次我请你。 第82章 餐后甜点上了份霍宗池看不出形状的甜品,上面淋了蜂蜜还是奶油,下面像烤焦了的窝窝头,云颂脸上总算出现一点笑容,开心得接过甜品用一个很小的勺子舀起来慢慢地吃。 霍宗池拒绝食用,连自己的一份也给了云颂,云颂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你。 “不客气,”霍宗池说,对云颂在享用美食下露出的似乎已经将他们刚才谈过彼此不和的观点抛诸脑后的笑容感到深恶痛绝,“少吼我两句就算你有良心。” 云颂对他的阴阳怪气不以为然,吃完一份甜品后打包另一份,拎着坐上回家的车。 因为回去坐的后面,车上还一言不发的霍宗池下车后又有话说,问云颂什么意思,故意作出这种举动想说明什么,没有谁赶鸭子上架要把他怎么样,难不成他们刚吃完饭他还能在车上对云颂动手动脚。 云颂心想他与霍宗池不可逆的结局,走到这一步反而被霍宗池另类看上谁都没有预料,可他却没有一点“被追了很久的人喜欢”的喜悦,现在在他心里霍宗池的地位一定是排在自己规划的小型农场后面。 “和不想交往的人保持一定边界感是我们成人心照不宣的规则,我不想让你误会我在勾引你,以后没有必要我不会挨你那么近。” “你吃错东西了吧?”霍宗池说,“谁说要跟你谈恋爱?不知道是谁偷穿我的衣服,用我的东西睡我的床,有要求的时候问我,要做吗。” 何况没有勾引也是勾引,不过是云颂企图反客为主的把戏。 “是我,”云颂说。 这些事霍宗池一次都没说过,还当霍宗池不会放在心上。关于上床,也以为霍宗池只要结果不过问究竟是谁主动。 “你不喜欢以后我不会做。” “这句话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的事你还是挨个做了遍。” “那有什么办法。”破罐子破摔的云颂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很早之前我对你说,我不值得你为我生气,你还是要气。” 云颂说完踢了一个脚边的小石头,谁知那小石头像云颂的心思化成了精,很精准地钻进霍宗池正抬步的那只脚底,又因为听见云颂说的气人话,他转身想对云颂说什么,没有注意脚下,踩住石头结实地摔了一跤。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向后而是向前摔,巧妙避开了正在他身后惊恐想要逃窜的云颂。 这石子路不吉利,云颂想,给霍宗池划伤了脚又让他摔倒,这么重一下,霍宗池顿了几秒才站起来,云颂还没来及扶。 “你、你没事吧?” 霍宗池摊着手心往上翻,看见右手掌中压进去块坚利的碎石头,划破了皮肤开始往外渗血,他择出石头,左手挤压让脏血涌出。 “啊!快回去快回去,我给你包扎。” 膝盖在地上跪了一下的霍宗池:“……” “没事,你说吧,再多说两句干脆今晚就把我咒死。” “那你别动”云颂把甜品塞进自己衣服包里,说:“我回去先拿东西给你消毒,再打电话叫人来抬你。” “没关系。” 霍宗池瘸着腿慢慢往家走,漠然道:“我看白天暂时死不了。” 第49章 伤口只是经过最简单的处理,甚至连一张创口贴都没有贴上,霍宗池坐在沙发上触摸右腿,云颂握着碘伏瓶跟着弯腰查看。 “怎么样?”云颂担忧地问,“骨折了吗?” “没有。” 云颂舒了口气。 “你的手要处理一下吗?绷带我已经找到了,虽然没有流血,但是防止感染,你还是” “不用,拿远点。” 霍宗池抬眼,推了把因为凑得过于近,头发扫到他脸颊弄得他分外难受的云颂,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说:“和不准备交往的人保持距离是你的社交礼仪,凑这么近干什么。” 云颂因为他那一推,并没有完全站稳的身体向后一仰倒在地毯上,无意之中可能翻了个白眼,说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主动地翻,但被霍宗池捕捉到了,霍宗池就又有话说。 “你踢的石头害我摔倒,还冲我翻白眼?” “养条狗都知道护主人,不扶我一把就算了,叫我自己快点跑进来,现在冲我翻白眼,等会儿是不是要我滚出去啊?” “我没有。” 云颂干脆在地毯上坐起来,把霍宗池脚边的拖鞋塞在他脚上,又不管不顾地用消肿喷雾猛地朝他膝盖红肿处一喷,说:“你要这么想是你的自由,我没说过这种话,更没有朝你翻白眼。” “没有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何况叫他滚出去云颂又不是没说过,霍宗池有充足理由相信他说得出来。 “你平白无故把我推到,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云颂觉得自己已经是积极配合的态度,他心中乱得很,怪为什么霍宗池做不到从一而终的坏,却从一个以前怎么也缠不上的变成这么难缠的人,比他在补习机构兼职带过的小朋友还要难哄。 更棘手的还有听到霍宗池发生生理奇迹变得喜欢男人,好像又给他新增一条罪,有时云颂也在想他真的有错这么多吗,不是霍宗池自己的错要让他背锅?怪不得最近总觉得背疼。 麻烦事这么多,烦得要死!早知道就不喜欢他了。 本以为又会听到什么幼稚发言,结果等到最后霍宗池都没再说话,应该是也觉得推云颂的那一下太无缘无故,自己摔倒也怨不了云颂,走路还要分心,一切都只是巧合。所以变得老实起来, 第83章 云颂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给霍宗池拿去最舒服的靠枕,搬去一张可移动办公桌供他使用,剥了一碗柚子放在他的手边,还切了个煎饼问他吃不吃,霍宗池打着电话不领情地没理他,云颂说:“那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也不可能让自己不到一米八的个子背着霍宗池上医院,即使这么做会使云颂在霍宗池那里获得更好的口碑,洗清在霍宗池眼里云颂不够关心他的罪状,但这个当口,云颂对这些东西都不再那么迫切需要。 “你去哪里?”霍宗池叫住他,又对着手机说:“没问你。” “我总要找点事做,不做游手好闲的人。” “谁说你游手好闲了?” “没说你说的。” 云颂看着霍宗池打电话,把回答的声音降到最小声,说:“你说过我可以去找工作,不用整天待在这里的。” 霍宗池咬了咬牙,哼出一口气,说:“我说的不是今天。” 云颂庆幸他膝盖受伤不能立即站起来,甚至要是自己现在当着他的面跑出去,霍宗池很有可能都追不上他。脑中瞬间闪过一段霍宗池骂骂咧咧跟在他后边追的滑稽场面,云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轻咳一声,说知道了,那我明天去。 霍宗池同意的时间是月末等他出差不在家的时候,眼不见心不烦所以随意云颂出去找,不是现在。 且明显他此时行动不便,如果云颂还要执意出门,不就是故意不想面对他照顾他吗? 霍宗池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蹦出来,等晚上在云颂帮助下洗完了澡,两个人准备回到各自房间时,霍宗池又以这个理由将云颂留在自己卧室。 此前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割裂,霍宗池每每对云颂的“贴近”感到别有用心,从来没有过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甚至因为云颂睡到床的太边缘位置而生气过。 在霍宗池困难而且动静很大地连续翻过几个身,表示一张被子在两个相隔太远的距离下透风不保暖后,云颂不像他那么多心地产生怀疑,任由他靠近,也任命地往中间的位置挪动一下,漫不经心问:“你出差是在什么时候呢,要不要我给你收拾行李?” 明显感觉到被子底下的身躯僵硬,原本贴着云颂的一只手很快抽回去,霍宗池眼睛盯着他,目光恶狠狠地,“你是想我现在就走吧?” “你又这么说。” 云颂感到很累地翻身面对他,一只手枕着自己脸,另一只手先是试探地伸出去落到霍宗池的腰上,发现他没有弹跳或者一脚将自己踹飞,云颂的手便实实在在地落下,拍了拍他。 “别多想了好吗?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收拾起来也不方便,关先生说你们出差的时间是多久?要不然还是去看看膝盖吧,自己找药吃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霍宗池绷紧的面孔慢慢放松下来,问:“你关心我?”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 云颂看见霍宗池额头上冒出的几根白发,这样安静的氛围下跟他有这么近的接触距离,平心静气地说话,以前想都不敢想呢。 “你……” 不对,霍宗池猛然想起关于自己马上要出差的事云颂是不应该听到的,所以他听见了,听见多少?全部? “我,我是听到你们讲话了,对不起,但你放心,大部分我都没记住,也不会记住的。” 霍宗池还在脑海中搜索对话的主要内容,记忆回溯至关远遥发表的结婚高论处,皱眉加深,猜测是不是这里成为云颂在听见自己坦言后态度发生重要转变的主因。 然而听完云颂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记住,又偏偏只记住了他马上要走的这件事时,霍宗池又抓住不放。 云颂真的烦了,说:“我累了,真的不想跟你吵架。” 然后卷起一大部分被子背对着霍宗池睡觉。 随便霍宗池再说什么他都不回答。 天冷了,各个商户也不是在用人的高峰期,这时候出去找短期工不容易,云颂先在兼职群里蹲了蹲,没有等到合适的职位,正好家中食材短缺,云颂决定还是出门碰碰运气。 他去最近的商场采购,在一楼扶梯旁看见一家电子产品售卖店中有张熟悉的面孔,是文林。 云颂想了想,从扶梯处绕过,去跟文林打招呼。 谁知文林只是扫了他一眼,似乎都没有看云颂的脸,仅仅是打量一番他的着装,不咸不淡地问:“你一个人来吗?” 云颂答说是呀。 “哦,那你要来买电脑吗?” “没有,我路过这里看到你,就进来了。” 文林说哦。 云颂感觉文林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心不在焉。 云颂大学期间就因为长期在外兼职,并没有多长时间和自己的舍友联络感情,而且他的宿舍是混合寝,六个人中有四个都是不同院的,毕业后更几乎没有联络。 打工期间倒是碰到过一些不错的同事,还和唐田啸这样并没有一起工作的人合租过,但云颂和他们都达不到“朋友”的边际。 文林和他年纪相仿,性格也比较投缘,机缘巧合下,他们经常在一起兼职。 云颂觉得心中有些失落,虽然他知道要求一个不怎么常见的人予以他关注没有道理,但仔细想想,文林是他现在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朋友”。 是因为之前每一次他约云颂,云颂都以工作推辞,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第84章 如果是这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颂还没离开柜台,看见文林在位置上掏出手机开了一把游戏,正弓着身体认真打游戏,不像还准备跟他寒暄的样子,便说你忙你的,我就先去买东西了,回头再聊。 文林抬了一下脑袋,几乎只是一瞬间,又重新看回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已经开始操作,说:“嗯嗯,回见。” 云颂走了。 没走多远,他又返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死心地问文林,“你中午有时间吗?我想们可以一起吃个饭,上次……上次我们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 文林顿了几秒,手机的游戏画面上他的人物还在动,但文林按息了屏幕,说:“好可以我十一点半休息” 云颂很快买完了要计划内的食物,寄存好物品后和文林一起选在商场三楼吃焖锅,文林不怎么说话,看见云颂把衣服脱了放在一边,用忍了忍但又没忍住的表情说:“是因为冬天到了吗?看你比上次胖了。” 云颂一顿,说可能吧,我感觉最近食欲还挺好的。 焖锅端上来就是半熟,等了一会儿,服务员上前提醒说可以食用了,云颂用公筷不停给文林夹排骨说多吃点。 文林说还是你多吃点吧。 “前些天比较忙,你约我出来吃饭,我也没能出来,对不起啊。 文林跳了个碗里的鸡爪啃,说:“这有什么。” 云颂不知道怎么的,是最近闲下来的时间太长还是怎样,脑子里也有时间胡思乱想了,想到文林以前和他一起兼职的时候对他的照顾,在酒吧偷拿小吃给他,跑龙套把肉给他,小吃店送外卖有时候他也帮云颂,可是云颂因为自己想挣钱,因为霍宗池的事烦心,有意无意地忽略他。 特别是一想到他其实连文林的姓都不知道,只知道名字,云颂的这份歉意就更深。如果文林把他当朋友,而他却屡次忽略文林的感受,那文林这么冷淡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心里这样想着,不想惹人烦地故作熟套硬与文林搭话,但是吃到后面,文林自己却开始打开了话匣,不像一开始那样沉默,对着云颂问东问西,像以前一样。 云颂也不知道文林的社交情况,他的家庭他的交际,为了不冷场,只能把能想到的都简单问一遍,甚至还问到他的表姐。 “我表姐好很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云颂又问他要在这里实习多长时间。 文林眼珠转了转,想了一阵后说,“起码到十二月末吧,毕竟签了合同的。” 云颂想起他上次说到想进蕴华的事,本来想问一问,但当时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现在又说,似乎也不太好。 云颂自己还要去找工作,也没有什么门路,就没有问出口。 第50章 和文林分别时云颂把买到的巧克力甜甜圈分给他两个,还剩一个,云颂说拿回去交差,文林略带了一些不可思议问:“你的老板也要吃甜甜圈吗?” “不知道,买两个送一个,我看搞活动挺划算的,他不吃的话那就只好要么垃圾桶吃,要么我吃了。” 刚才吃饭期间云颂接到霍宗池的电话问他在哪里,云颂说我给你买吃的来了,霍宗池还挺大度地没有额外要求他早点回家或是盘问他究竟买了什么,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云颂看见文林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低头摆弄碗里的鸡爪骨头,随便扯了点理由哄他挂了电话。 装什么呀,云颂想,我在哪里你会不知道? 文林的表情是云颂说不出来的微妙,他盯着云颂的嘴巴看了很久,似乎想在其中找寻什么信息,云颂回看他时他也不会躲避,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一会儿抿抿唇,送云颂到电梯口,接着云颂说:“我们下次有时间还可以再约饭。” “你不是很忙吗?”文林问他:“你要辞职了吗?” “没有,”云颂说,“不过快了。” “为什么?不是待遇不是很好吗……” 文林眼神游移,“那种工作毕竟挺难找的。” 云颂不觉得自己迟钝,因为他在文林的这两句话中听出异样,尽管从内容来讲没有一丝不妥,但从文林平常的用语习惯来看,一定有些话是他想说而没说的。 “文林。” 云颂把衣服套好,他知道文林不能离开岗位很长时间,不想短话长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讲,我会认真听的。” 文林的手心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热,甜甜圈在他手里很快化了一面,巧克力粘在包装纸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很纠结地叹了口气,总算才说:“哥,你的老板就是蕴华的老板吧?” 霍宗池?云颂轻轻点了一下头,“你怎么知道……” 文林欲言又止,晃了晃脑袋,脸上爬了些忸怩的红,“哎算了,我不这么问了。” 如果说云颂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后几秒还没明白过来,在文林说“不这么问”以后,他却惊奇地瞬间想到,会不会是霍宗池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给他打工,这不是一个重要的职位,如果我可以帮你的话,我一定会” “不不,你想到哪里去啦?我不是介意你帮不帮我。” 文林连连摆手,甩动着甜甜圈在空中划了几个圆,包装纸挤压的声音快要盖过文林的声音。 “其实就是,我有一天看见你们俩在市场买东西挺亲密的,不过我也不能太确定……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片场遇到那个谁说帮蕴华老板送花什么的,我想我们可能都没办法接触到这些人吧,可是如果你们认识的话,我觉得……起码你可以跟我说一下,就当是朋友之间随便聊聊天也可以,我这么说可能太奇怪了,但就是觉得,好像你也没把我当朋友,怕跟我说多了……” 第85章 文林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的,不知道有没有很好地表达清,刚开始他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觉得云颂明明就在霍宗池手下做事,却要跟他装作不认识,好像怕自己因此求他一样…… 但发现云颂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正不想错过每一个字地认真听,又想到云颂约他吃饭时候的表现,回忆起云颂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因为他自己获得一个很好的工作而沾沾自喜,而是为霍宗池那样的老板工作辛苦到变黑变瘦,也还是在晚上要出来送外卖,有苦衷也说不一定。 真的是因为云颂没把自己当朋友而生气吗?还是因为嫉妒以己度人了呢。 他刻意没提上次当面和云颂说自己想去蕴华结果没去成的事,难道不是想隐瞒自己此地无银吗? 文林一下子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脑子不灵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哎,这真的是……怎么说呢。”文林的眉头紧紧凑在一块儿,可说出口的话没办法收回去,说穿了还更尴尬,他只能小心地去等云颂的回复。 这是云颂完全没有想过的角度。 这几年独来独往习惯,对人情世故他总是欠缺一些敏锐,不管和谁交往,一想到这段关系只要缺少维护就会断掉,他就再也不能用自己本就不充裕的情绪去主动喂养。 如果文林不这么说,他甚至会想,即使他和霍宗池站在一块儿被文林当场看见,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和文林解释的地方。 就像他看见霍宗池和谁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霍宗池有跟他交代的义务吗?他总是这样想。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在变得和大家一样。 和付习州一样,和霍宗池一样。 这是个怪圈。 云颂忽然很难受,他想逃。 拜托,希望现在飞过一只巨大老鹰把他叼走可以吗。 “哥?” 文林碰了下云颂的肩膀,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以为自己的话离谱到让云颂大脑都没法处理。 云颂茫然眼神明显,他正在想需要多么庞大的老鹰才能飞速利落地把他叼走不被人发现,文林说:“你刚刚好像突然神魂出窍了。” “我没有。” 云颂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才能既不显得交浅言深,也至于过从甚密。 “你也在想该怎么说吗?” 文林刚好正愁心中的想法找不到最佳的描绘词,原来云颂也和他一样。 云颂点了下头,“我是认识霍先生,给他打工,但是情况比较特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因为我没有打算长期做下去,他对我也不满意,应该不希望我借此到处说跟他“认识”还是怎样,所以我以为告不告诉你都不要紧。” 关于过去,云颂显然是不想提的,他对文林有好感,但不至于让他托底交谈,点到为止的解释,文林也接受了,怕再说下去空气都跟着沉默。 “哈哈哈!那真的就是我想多了,其实刚才我一说完就后悔了,这样弄得我们好别扭,不如不要说那个老板了,你先回去吧哥,下次再一起吃饭!” 文林用生硬地像照着台词本读出来的语调不太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对云颂挥挥手说再见。 这是很简单的一天,云颂没有找到工作,连小公园的招聘公告栏都没有靠近,回去的路上胡思乱想,都是文林望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看见自和霍宗池在一起。 回到金水湾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停完车就光人进去了,菜都没有拿。 霍宗池姿势怪异地走了几步,到门口抄着手看两手空空的云颂,问:“你给我买的东西呢?” 云颂一拍脑袋,折返回车上去拿。 这次储备的食物考虑到新鲜度与最佳口感,应该在三天内吃完,还考虑到霍宗池后天中午的机票,云颂没觉得买少,可霍宗池在看见一块糊得袋上到处都是黑黢黢巧克力酱的甜甜圈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云颂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带够钱。 “这是哪儿捡的吧?” 还嫌弃地用手拨了拨。 “车上温度高化了一点点,不过味道很好的,尝一尝吧。” 云颂脱了外套,被捂暖的脸上泛起微红,自己没有发觉,却让独自在家中用残羹剩饭打发自己,还要吃一坨来历不明像哪儿吃剩了随手给他打包来的甜品的霍宗池极为不平。 “你今天去跟谁吃饭了,这么高兴?” “我吗?”云颂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哪里有高兴呢?是我笑了吗?呵呵,对不起行吧。” 如果他好好讲话,兴许霍宗池还会放过,可是为什么他出去一趟回来就是这个脸色,还不止一次。 如果是看见自己与别人一起而任他不管,兴许霍宗池还能谅解,可是现在情况恰恰相反,他为什么还是这样? “你知道我昨天说过中午会在家吃午饭,你在外面吃过了,我有说什么吗?” 云颂把蔬菜分装一样一样地送进冰箱,霍宗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不在意,道:“你现在不是正打算说吗?” “而且我没有听见你说会回来吃午饭,如果你今天出门的时候说过,我肯定不会在外面吃的。哦,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手机里的定位软件删掉?是很新的一款软件吗?我为什么完全都找不到。” “我” 第86章 霍宗池站久了想撑一撑身旁的桌子,一伸手又摁上手心伤口,疼得脸色一变,过了很久才说,“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 云颂就知道他会避重就轻,“没听见,以后有事还是在我没睡着以前说清比较好。” 霍宗池实在是有点听不懂云颂现在的语气,不能单用“不好”来形容,但就是不对劲,从常理来讲如果他对自己抱有那么深的歉疚,再假如“曾经”真的对自己有过浓厚感情,听见霍宗池有动摇迹象的关键信息,云颂不应该庆幸吗? 还是因为他给出的信息太过模糊? 霍宗池决定有个气要撒,换个时间。 第51章 果不其然,晚上云颂在帮助霍宗池洗完澡以后吃到一个很大的亏。 在云颂觉得人生惨淡而流泪时,站在床下的霍宗池用了力却说没用力,不知道云颂哭什么。 云颂哽咽问他腿到底瘸没瘸,说站不稳需要搀扶递毛巾才能洗干净澡是不是在撒谎。 霍宗池说你可以检查一下。 “这是欺骗。”云颂想,早知道不应该帮他的忙整理行李箱。 他踹了一脚霍宗池但没踹得很用力,霍宗池倒像模像样地踉跄了一下,之后彻底爬上床,说好了,他不会再用刚才的方式。 但又万变不离其宗地让云颂哭得更厉害。 到凌晨哭得被霍宗池怀疑要脱水,云颂才虚弱地说,对不起。 霍宗池同意他趴在自己身上,没想在这种时候听这种话,于是打了他一下,让他:“换句话说。” “我饿了。” 云颂挤了下眼睛,刚喝过水,他的力气被弥补一些,刚好足够挤出两颗豆大的眼泪。 霍宗池咬咬牙,“没有别的话?” 云颂虚弱地重复说:“好饿睡不着。” “八点才吃的晚饭。” 因为云颂熬坏了一锅汤,霍宗池临时重做,云颂为了等他一起开饭所以吃得迟了点。 霍宗池的腿动了动,云颂连爬带滚地翻下来远离他,裹好被子说:“那我怎么办?就是饿啊。” 半小时后云颂接到楼下打来的电话,他本来快要睡着,手指按下接听键都很是费力,睁眼一看霍宗池不在,耳边才开始听见他的声音,叫他下去吃饭。 云颂裹了一张毛毯下楼,餐桌上只有一杯水,他迷迷糊糊地走向动静发源地,问:“饭呢?” 看见霍宗池动作熟练地往锅中打蛋,套一件老头背心和短裤,右边手臂瞩目的一排牙印,肩背上挠出了几条肿起的痕迹。 云颂眯着眼睛看了看,重影消失了,确定这是霍宗池。 “我来吧。”他说,“你放太多鸡蛋了。” 霍宗池曲着胳膊挡了挡云颂,叫他上一边去。 云颂走来走去,在厨房外不知该干点什么,看见霍宗池嘴里叼根没点火的烟,到客厅找出一把打火机想干脆给他点个火。 再进厨房发现那根烟已经消失,霍宗池脸色不怎么好看地问他干什么,云颂问你是不是想抽烟。 霍宗池的眉头皱了一瞬,单手放下碗,说,吃饭。 云颂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要觉得感动,可是怎么都感动不起来,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这么小小一碗蛋炒饭好吃,他用勺子舀了几下,等碗里的热气挥发一阵,吃了第一口,问霍宗池是不是没放盐。 霍宗池说爱吃吃。 云颂正想吃第二口,忽然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一个被咬过的痕迹,愣了几秒钟神,就将勺子和碗都放下,甚至推远到了桌子中间。 “好反正我也不想吃,真的很难吃。” 霍宗池耐烦有限地问:“那你要吃什么?” 云颂说你管那么多! 霍宗池也禁不住开始生气,“不是你哭着闹着说你饿?” 云颂想想好像是,可是这是怪谁呢,怪他吗? “我为什么饿,十點钟的时候我就说要停止,你不停下来,现在这个时候谁不饿,你不知道自己有错的话会这么凶吗?没有道理才会只知道吼。” 霍宗池指端拍了下桌子起身走了,云颂望着他走动时一上一下的肩膀还有不够利索的腿脚,心情好了那么一瞬间,在餐桌前坐了很一会儿,又把饭碗拉回来,吃第二口第三口。 几分钟后霍宗池换了外套下楼,叫云颂出去吃。 嘴里又不服输地说着:“你要吃什么,冰箱里就那几样东西,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 云颂眼泪掉进饭碗里,说:“你真的有病。” 霍宗池觉得有病的应该是云颂,他明显发现云颂在得知自己性向改变后转变很大,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种转变似乎从一开始就在他的生活中出现端倪,云颂从来不是一个十分乖顺的人。 不论怎么说,云颂的脾气变得不再好将就这是事实,对这一点毋庸置疑的霍宗池想要提出让云颂去私家医院挂号诊断心情落差很大的原因,认为再这样被云颂一会儿亲密地抱住自己肩膀说害怕,一会儿听他流眼泪骂自己有病的话,自己的疾病复发也是迟早的事。 然而次次都在事后云颂的撒娇糊弄中想岔,觉得也许只是云颂试图测试自己的底线,好在方方面面彻底的拿捏他。 又比如次日晚上云颂说要吃草莓,当霍宗池带他出去买,他却说没带钱要借霍宗池钱。 借他两百块买草莓,霍宗池不想吃,云颂非说他出钱了他要吃,要用手喂过去。 第87章 等霍宗池控制不住地胡作非为一通,云颂又开始说:“我真的觉得吃不消。” 霍宗池没想通地当晚睡在书房的躺椅上,觉得是不是自己读书太少懂不了人心。 又想是不是意味着这才是真正的云颂。 如果没有他成熟包容,继续独自走在社会的云颂还会像他们重逢刚开始那样,装作柔顺而乖巧一年一年地压抑,没有松开自己的可能。 云颂起床后霍宗池已经走了,手机上留有一条短信是告诉云颂说楼下有吃的,也有一笔转账记录,下面附言是外出餐费补贴。 云颂在家休息一整天,回笼觉足足睡够一下午,醒来热了桌上的山药炖鸡和冬瓜排骨,吃了小部分,又回房间睡。 晚上九点霍宗池打开视频电话,发现云颂房间一片黑,疑心他为什么这么早睡,云颂说想你想得吃不下饭。 霍宗池轻轻咳了一声,说我在车上。 他在车上,双手没开车,那就是车上还有人。 云颂觉得简直没脸见人了,火速钻进被窝逃避。 不出半分钟,云颂又想通霍宗池在明他在暗,说破天丢脸的也是霍宗池,根本没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是云颂。 “云颂。” 霍宗池在电话里叫他,云颂看见他下了车,走得还是很慢,视频转通话对云颂说:“不如你到蕴华上班。” 云颂说我去干什么,扫厕所? “陈立可以给你安排一个秘书职位。” “陈立给我安排?”云颂嘀咕道,“他上次还说可以让我出唱片。” “唱片的事我只能很不幸告诉你,他是出于礼貌才对你进行的示好社交,你如果一直分辨不清友好和背后事实的话,我想你就算安排你当我的私人秘书,也是一件棘手的事。” 云颂呛声说:“那不需要,我有能力自己找工作,你的私人秘书你另请高明。” 事实是云颂没在找工作上费十分的力气,越到后面云颂就越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好不容易能够脱离霍宗池这么长时间,云颂认为自己得好好做个周密计划,既不要不告而别,又能顺利走成的计划。 他在文林身上看到了一些希望。 文林有一辆电瓶车小摩托,比起云颂购买的那辆来说速度更快一些,且没有经过霍宗池的手,应该不存在被改装或者加了什么行驶轨迹检测一类的东西。 于是云颂在约文林午饭时询问文林的小摩托能开多少码,又问文林会不会爬墙。 文林问你想干嘛,车跑的话最高可以到六十码,他不会爬墙,但如果有辅助工具,爬墙也没问题。 “你要干什么?” 云颂又在思考该说还是不说。 “其实我说我是特工,你相信吗?现在任务完成,我却没办法功成身退了,你如果愿意帮我,我会很感谢。” 文林吃了个口虾滑蛋说难怪你黑眼圈重,熬夜看小说了? 云颂心想哪是黑眼圈重那是他禁不起诱惑的欲望太重了! 霍宗池走后第九天,云颂在家修理围墙上的蔷薇和爬山虎,发现墙根底下被什么东西挖了个洞,怀疑是不是蛇,霍宗池说不会。隔天找了专业团队来排查,没有找出是什么,从洞口的土推和印记来看推测应该是狗洞。 云颂把这一怀疑传递给霍宗池,霍宗池说那应该是jetto干的,他来的时候就喜欢趴在那墙根那块待着,关远遥不会管教他的小狗。 “你怎么会在背后说人家小狗的坏话。”云颂说,“那是一只挺聪明的狗。” 云颂专门坐车到他的大学校门口买了一些奶油面包和南瓜肉松饼,没吃完冻了很大一部分在速冻,和霍宗池视频说等他回来吃。 又在橱柜里找到烤箱的使用说明书,云颂试着烤了法棍,打视频时给霍宗池看,被霍宗池问到是不是要去打棒球。 这些视频里云颂多数时候是开心的,霍宗池似乎也跟着开心,证明他们之间可以存在好好的沟通,只要没有面对面在一起。 霍宗池出差的第十天,云颂就近原则在附近商场的三楼等到一家麻辣烫店招聘服务员,和霍宗池汇报情况说出接受此工作的理由有如下三点:一是因为该商场离金水湾非常近,节约时间与通行成本;二是这样中午云颂或许还有时间偶尔回家陪、或者说为霍宗池做午饭;三,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麻辣烫店员工折扣五折,云颂喜欢吃麻辣烫。 霍宗池听完后笑,问,“是吗?有漏说吗?恐怕不止三点。那边有谁在不用我说了吧,那个许文林,你天天中午跟他一起吃焖锅,就吃不腻?” “晚上我们会换别的吃,”云颂争着说,心想,原来文林姓许吗,他都默认文林姓文了,还是霍宗池比较有手段,没见过别人也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天天调查这个调查那个你累不累?你能放轻松一点吗霍先生,这样下去我真的很累。” 霍先生挂了他的电话,足足两天没有和云颂联络。 云颂下班后到市场边看住屋售卖小广告,广告牌下坐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中介,云颂啃着自己买的一个老面馒头问有大一点的房子吗?地段如何呢? 打瞌睡的销售赶紧站起来条件反射地说:“放心放心,地段繁华,交通方便,楼下就是商场,大一点有,别墅要考虑吗?” “不考虑,”云颂说,“我不要这种,有没有偏僻一点的,最好是农村的,我有养殖需要,城里不太方便。” 第88章 “有的,”销售习惯性一口答应下来,而后又眼珠转了转,说:“这样吧,我先加您一个微信,如果有合适的房源我这边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 十一点半。我的电脑屏幕被我眼镜腿放键盘上盖坏了,液晶屏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第52章 霍宗池这几天很忙,关远遥将大部分应酬的工作推给他,自己去验收,霍宗池觉得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尽管关远遥给出的理由是霍宗池腿伤不便走远,应酬总是有专车接送,霍宗池还是在第三个晚上看见他和专门运送过来的小狗以及一个矮个子瘦小男生站在一起时,才把一切都想明白。 像关远遥说的,这只白色小狗可以帮到他很多的忙,看见那男生对狗简直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样子,霍宗池笃定了想法。 他们先是到港城一星期,听陈力说付景明有一天直接找到霍宗池房间门口,可惜那天霍宗池外出,他被关远遥找安保请了出去,下楼时还在前台闹一阵,讲到后面听说酒店是关家的,自己就走了。 后面几天去了个挺远的小岛,整个小岛商业网络基本全被关家覆盖,霍宗池考察一天后对关远遥提出这里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但关远遥告诉他这些都只是他父亲产业的一角,有能耐撬过去就会变成霍宗池的。 霍宗池原本对这样偏远的小岛没有兴趣,地方不大,常住居民也没有多少,除了发展旅游业他想不出来还能从什么方向去拓展刺激,犹豫之间关远遥告诉他这个地方属于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温度适宜,四面环岛风景独特,鱼虾也很丰盛,是个非常不错的养老地。 霍宗池不是第一次来这种“适合养老”的地方,气候适宜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非常动人的条件,住家环境他也可以保证到恒温状态,可当看见关远遥就像回了老家一样牵着狗和那个矮个子男的在沙滩上散步,五點钟的海上夕阳把光全都洒在水面上,他想起在视频里见到从外面回来冻得鼻子通红的云颂,又感觉这倒是个适合过冬的好地方。 他想云颂是他见过最怕冷的人,才十一月份就开始要穿羽绒服,有时在床上也会因为没盖到被子而哭闹。如果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睡觉都只用扯个外套盖的地方,也许能改一改他怕冷就骂人的坏毛病。 霍宗池仔细一想,他与云颂完整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感觉云颂怕冷也只是刚刚才知道的事,然而在霍宗池脑海中和云颂的纠缠却已经达到很多年,他已经精疲力尽,怎么样都是痛苦,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安然接受别人,成立一个所谓的家,那么云颂理应和他承受同样苦楚。 霍宗池一直记得云颂拿着自己存有十多万的银行卡找到他说要打钱给他帮忙的那天,他说云颂无可救药。 实际他是受不了自己。 受不了在云颂只谈喜欢与爱时,霍宗池觉得自己只是想挣钱。 受不了当把云颂排在钱之前,又看见云颂真像付习州说的那样,像打发玩伴一样给他钱,叫他不要再去付家找他。 也想过如果没有付习州的挑唆和安排,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当意识到这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已经在心中奔腾许久,理智早就被压垮,霍宗池才发现对云颂那么多口是心非的矛盾,是由他的自卑与不甘组成。 频繁去住房销售中心让云颂快速和中介收养的一只亲人的橘猫成为朋友。 云颂买了一些罐头和猫条去看他,加了他微信的销售小徐跟他说,现在还没有找到他条件下的农村居住房,这种房子一般拿不到产权,劝他看几套城郊的小型别墅,自带大型庭院,一样可以满足他养一些宠物的需求。 云颂说我养的不是宠物,是生活。 小徐看起来很是费解,他不明白长得白白净净穿得像模像样还背个价值不菲公文包的小男生怎么会有靠养殖动物讨生活的想法,这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具体你是想养一些什么呢?如果是非常大型的养殖工作的话还是比较建议您看看地皮租赁,修建养殖场可能更方便,住宅区养的话对你的生活质量也有影响。” 云颂摸着猫说:“其实也不是很多,大概养两头小牛和几只小鸡,小羊我也喜欢,但是羊屁股看起来有点恐怖,而且听说羊不是很讲道理,方便的话我还会养几只荷兰猪,对了,这只猫究竟是你们谁收养的呢?” 小徐说:“我收养的。” 云颂摸着小猫圆圆的脑袋和凉凉的耳朵,试探地问:“那么你有没有……” “没有,”小徐说,“他都下班跟我一起回家的。” “哦哦。” 云颂看见小猫圆滚滚的肚子,只好放弃收养他的想法。 上次给霍宗池惹生气后和霍宗池的通话频率就变成两天一次,他好像真的很忙,没空视频只能通语音,云颂经常听见背景嘈杂的声音混合着一些鸟叫。 一般问云颂的问题也很固定,几点起床,吃了什么,上班了吗,几点下班。 问到文林的时候少,但每次都语气不善,云颂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觉得霍宗池就想他一辈子被困在金水湾最好,这样他就高兴。 都是一类人,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想要的是什么。 甚至现在连云颂自己也变得不太确定他究竟想要什么。 为了生活养牛吗?可是养大就有感情了怎么办,又舍不得卖。 第89章 决定要走,还总是到霍宗池的房间里打转,打开他的衣柜翻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坐在衣柜里的柜子上发愣。 说舍不得肯定有,又觉得离开还会更自由。 可是自由是什么样的自由,云颂又想不通,走了没办法和霍宗池解释,留下来也无法给霍舒玉交代,他们都对自己不错,该怎么做呢。 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再次面临从前的困境? 不对。 不该重蹈覆辙。 云颂想,来的时候抓得太紧,现在试试一条相反的路。 在麻辣烫店上了几天班云颂就吃腻麻辣烫了,又开始给自己带饭,煮的多了会跑下楼找文林一起吃。 文林问他这周末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有部新的超级英雄电影上映,他用优惠券买了两张票,如果云颂有空,他就不找室友一起看。 云颂不太确定地翻了下日历,又找出和霍宗池的聊天记录查了两遍,确定他不会在这周末回家,便答应了文林。 第二更晚点。 第53章 霍宗池没有个明确的归来时间。 一开始说两周,后来打电话变成两周多两天,到第十五天时,霍宗池又说可能要再过两天。 视频里云颂正走神,电视剧正演到最虐人心的地方,反派将主角团中云颂最喜欢的一个角色抽干精气而死,主角绝望极了,云颂也跟着傻眼。 “云颂,你还有听我讲话?” 比较之下,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小小的一角就不那么吸引云颂的注意。 由于演员演技颇佳,云颂跟着入戏很深地紧紧盯着电视机屏幕,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掉眼泪。 “你哭什么?” 没有人回复的霍宗池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讲了两遍云颂也只是流泪不搭腔,等到镜头切换,意识到角色彻底没救时,云颂抽了两张纸擦干净脸上的动情泪水,回过头用红彤彤的眼睛盯回霍宗池,茫然地“啊”了一声。 问第三遍“你哭什么”的霍宗池,终究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唉,没什么。” 云颂只是不想暴露自己打电话看电视被人抓住把柄一样乱训一通,不料让霍宗池产生误会。 “我说过工作安排已经排到最紧,21号是能最快赶回的时间。”霍宗池盯着镜头里的云颂,哭湿的睫毛黏在一起,像很委屈,也很可怜。 “如果能够在19号谈下合作,20号晚上回来也说不一定。” 霍宗池抬眸仔细想了下,这通电话结束后他得和陈立再通个电话,确定一下安排,说不好可以争取这半天时间,毕竟云颂看起来对他回家有着不同寻常的迫切。 是想他吗?不好说,但云颂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得不到安全感。 据霍宗池所知,云颂这半个月来睡觉时间平均推后了两个小时,经常用看电视来“打发时间”,有时他还会钻进主卧半天不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想念,他完全没理由做出种种反常举动。 之前总想往外跑,现在行动轨迹也不过是商场和家,大不了休息时间跟那谁出去散个步逛个街,买点东西就回家。 听见霍宗池回去的消息越来越迟,心里也觉得很着急吧? “哦,”云颂吸了下鼻子关了电视,说,“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结果云颂却表现出来这么冷淡。 霍宗池说:“不要耍脾气,云颂,我没办法再提上时间,工作有工作的安排。” 云颂叹了口很长的气,沉默不语。 不管是二十号还是二十一号,时间都不在周末,云颂没有立马说出心中所想,可以的话他希望霍宗池再晚半年回来,这样他就不用面对棘手的选择,要是方便,霍宗池还可以在外面交个新男朋友,分散霍舒玉的火力。 他太坏了,云颂想,自己怎么会坏成这个样子! 可霍宗池这么看不懂氛围,居然分不清感动的眼泪与期待的眼泪。 即使分不清楚,也应该听见电视剧的声音吧,这么悲情的背景音乐下没有产生动容,霍宗池也是冷血。 云颂半是妥协的语调,说:“我知道,你慢慢工作,我还有事,先睡觉了。” “有事就起来做事。” 霍宗池果然板着脸,“九点半你有什么事?” “梦里见你。” 云颂冲他微弱地笑笑,“非要我这么说吗?那好吧,因为太想见到你所以只能早点睡,你半夜不要给我打电话了,如果中途因为什么醒过来梦断了我就会很失落。” 可以看出霍宗池不再那么不悦,整张脸逐渐呈现松快的表情,但又不是那么新潮到可以飞速接受这么坦然的“思念”,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你闲了就弹琴玩很久没有听到你弹钢琴,生疏了。” 云颂踢开地上的拖鞋光脚往楼上走,边走边说:“弹琴是为了生计,不用为了生计谁还弹呢,又不是真的喜欢才学的。” “你喜欢什么?” 霍宗池发誓他仅仅脱口而出,没有一分一毫在脑中思索酝酿,所以说完后的第一秒,他就后悔。 好像他是那么迫切地想从云颂嘴里套出某句话。 顿了顿,云颂还未回答,霍宗池便找补似的说:“不早了,你睡吧。” 云颂惊讶竟然还可以逃掉霍宗池的问题,惊喜地忙和他道晚安。 第90章 并不想回答关于自己的喜欢问题。 周末眨眼间到。这天天气不错,云颂穿了一件风衣出门,因为出太阳,云颂找出头盔骑小电驴,在商场门口与文林汇合。 进电影院是为了看电影,这样的目的离云颂太久远了,他已经忘记看电影的标配可乐爆米花,文林买了一份大套餐,将爆米花塞进他手里,云颂闻见爆米花的焦糖奶油味,感到一阵转瞬即逝的幸福。 无数次他在影院兼职检票或打扫的时候想买一桶,觉得不划算,最终也只买过一两次。 电影开场前云颂给霍宗池发去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接下来两个小时都不是很方便接听电话。 余下的解释还没有编辑完整,霍宗池这次的信息倒回得飞快,问为什么。 云颂继续编辑文字:「因为文林电影票买多了一张,邀请我来看。」 「是超级英雄主题的」 「我先看看好不好看,好看的话你也来看」 「我跟你一起来。」 连着发送好几条信息没有得到回复,厅内灯光突然关闭,电影快开始了。 云颂刚想放下手机,又受到霍宗池回复说:「那要看我有空没空」 云颂没有再回这条短信。 文林摸了把爆米花在手里,凑到云颂耳边非常小声地说:“这是有漫画前提的,如果你有什么看不懂的,你问我。” 云颂点点头,电影开始了,一群蝙蝠飞满屏幕,吓了他一跳。 将近两个小时,云颂确实像文林说的对这部电影的内容有些云里雾里,每次没有完全搞清人物就出现新的人物,对故事背景也不清楚。电影结束后云颂抱着只剩一层的爆米花桶,听见文林略带兴奋的声音问他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彩。 云颂说是挺精彩的,两个超级英雄互打又和好,运镜和音效都是一流,就是故事看不懂。 文林说:“我给你讲。”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从人行道走到附近的老年公园,文林讲起劲了不愿停,拉着云颂在公园的长凳上坐着,讲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云颂电话响了。 “不管他,”云颂听得刚起劲,“你继续讲。” 电话依然响。 “你还说接吧,”文林有些犯怵说:“万一是你的老板?” “他来电话的话,铃声是另外一个,”云颂说,他给霍宗池设置了独特的来电铃声,铃声是他近来比较喜欢的风格,以中和每次在接霍宗池电话时会有的烦躁。 没过几秒,电话不响了,云颂又隐约听到哪个地方传来连续的“咔嚓咔嚓”声,像是谁在按快门键。 因为这是在公园里,朋友间结伴拍照的不在少数,云颂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 “真的吗?那你要不要管管,一直响多难听。” 文林建议他调个静音,“等我跟讲完你再调回来。” 云颂掏出手机关了声音,说:“现在可以了。” 话音刚落,云颂看见不远处的枯草丛里伸出一个聚焦照相机正直直对着他与文林。 “谁啊!?” 云颂狠狠拍了下凳子,站起身冲那人吼道。 文林也被带得盯向身后,比云颂动作更快地冲过去,抬起就是一脚。 踢空了! 穿着皮外套戴一个深色墨镜的高个子男人从灌木丛后站起来,拍拍衣摆体面地朝云颂走去。 “陈立?” “云先生。” 陈立对着云颂点了几下头,算作招呼,又不慌不忙地拿出照相机对云颂解释:“我在公园拍风景照,正巧发现你来了,给你拍几章写真,过几天洗出来就给你。” 文林狐疑地打量他,扬起下巴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陈立扶了下墨镜框,由于镜片阻挡,文林不能很好看清他的眼神,但从直觉判断一定不好,因为他转向文林的方向,一板一眼说:“我并没有拍你,许先生。” “你怎么认识我?你谁啊你!” 云颂又叹气,“霍宗池叫你来的?” 陈立说:“不全是。” “至于吗。” 都是出来打工的,云颂不想给陈立找不痛快,“我只是一会儿没有接电话而已,也说了在看电影,至于让你来跟拍我吗?” “其实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你知道,付家最近很想找到你呢。” 当着文林的面云颂不想说这些恩恩怨怨,他站起来就要走,文林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不过,”陈立又说:“照片洗完我会找个时间给你送来,真的拍的不错,我说过你会很上镜的。” 云颂说:“你没有。” 陈立也抬了抬脚,但不像要继续跟到底的样子,“我说过要为你出唱片,像你这样好看的人即使唱功趋于平常,包装之下也会有巨大成长的。” 云颂摆摆手,叫他:“别再跟着我们了,一会儿我会回去的。” 陈立收了相机,说:“玩得开心,云先生。” 老天陈立往他们的反方向走了,文林才后知后觉说:“他怎么知道我姓许?” 云颂说:“你自己说的。” “真的吗?我说过?” “嗯。” “哦,”文林纳闷地说,“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幸好你记得。” 第54章 霍宗池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说他下了飞机在回来的路上,问云颂几点下班。 第91章 云颂排班排到了晚上,要十点店关门才能回家,因此告诉霍宗池不用特地等,但在发送文字时检查了一遍,将「特地」两个字删掉,以免引起争端。 霍宗池也许知道云颂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心胸宽广地没有叫云颂马上去找老板申请请假或直接辞职,而是回拨一个电话让云颂重新说一遍他在找到这份工作时所做的预设。 云颂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生意这么火爆,我还以为开在商场里人会少很多。” 霍宗池冷哼一声。 “早知道这样的话就不应聘服务员了,”云颂在商场厕所的隔间里讲话,怕大声了给来上厕所的同时听见,只能压低了说,“送外卖的兼职钱才多呢。” “跑没完了是吧?” 霍宗池等不到他讲第四句话,想到那顶发绿的电瓶车和头盔就来气,挂了电话给云颂听忙音。 云颂到家时天已经黑得不行,下车后被一阵冷风刮得直哆嗦,霍宗池黑心地把路灯全关了,他摸黑找到门把手,正要掏钥匙,手上一用力,门却开了。 竟然没有反锁。 “还没睡呀?” 看见沙发上半躺着的霍宗池,云颂笑了一下说:“回来了,累不累?” 因为没想到还有什么可以和霍宗池说,为了不显得生疏,云颂把语速降到最慢,可久久没听见霍宗池回答的他还是陷入找不到话说的尴尬里,换完鞋后搓了搓手,紧张地从霍宗池身后走过去。 桌上摆了几个手提袋,霍宗池最后上楼的时候才开了金口说给你买的,那时的云颂在厨房煮汤圆,刚开始下汤圆,听见霍宗池幽幽的声音,手抖了,一颗汤圆滚到地上。 “啊?哦……” 云颂捡起汤圆抬头道谢。 “晚饭没吃?” “吃了。” 垃圾桶在霍宗池的脚边,云颂这时候不想走到他边上去,于是将那颗冻汤圆捏在手心,“太冷了,有点想吃点甜的,要来两颗吗?我自己包的。” 霍宗池说不吃。 “好吧。” 等待他接着问自己晚上吃的什么,好一鼓作气再讲两句来让云颂产生因为他没及时回家,导致出差半个月不止的霍宗池到家只能吃一些最简单的速食产品的负罪感。 可惜云颂很聪明地不再搭话,让霍宗池在厨房转了两圈,一言不发,脸上难看。 从看见陈立传来的照片那一刻起霍宗池就非常生气,忍到现在没有提,见云颂若无其事还有点烦他又不敢说的样子,霍宗池其实很想开口,但自己也觉得理由不够。 同意云颂出去上班的是他,默认他和许文林交往的也是他。何况云颂只是去看个从来没有跟自己看过的电影,吃一些从来跟自己吃过的东西,还在公园里面任那个许文林跟他手拉手而已,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似乎完全能被理解。 可再次看见云颂脸上出现那样松快的笑,霍宗池也不禁迷惘起来,他在笑什么。 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的霍宗池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到眼睛都酸痛起来。 这个和人一起散步到坐下,眼里洋溢着幸福快乐的人,不是云颂是谁呢? 霍宗池坐在办公室里,下意识地抬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没有看见墙上的钟表,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戴着腕表。 他应该早就习惯这种不同于以前的看时间的方式,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面对云颂,甚至如同现在仅仅是思考到云颂时,很多事总会回到原本的样子。 他会有一种莫名其妙抬不起头的感觉。 他比云颂大八岁,认真算起来,是合理跟云颂能够产生代沟的年纪。 霍宗池买的礼物不是衣服就是鞋,有个精致的小盒里还装了一只表,云颂试戴了一下,尺寸倒是很合,但表盘边上的钻太闪亮,亮到云颂认为即使给他这样的人戴上也会被人认为是赝品的程度,所以云颂试了一下又仔细放回去。 云颂抱着那堆衣服上楼准备休息,发现霍宗池的卧室门没关,像是特意没关在等他。 “进来。”霍宗池叫他。 站在门口的云颂看见暖光床顶灯下的霍宗池,忽然福至心灵般哦了一声。 “我感觉你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在床上翻了十多分钟书实际一页都没有完整看完的霍宗池眉头一挑,问:“有什么不一样。” “是不是头发短了?” “太长影响视线,”霍宗池把书又翻了一页,缓慢地说,“剪了点。” 云颂说挺好的,短点显得精神。 霍宗池问你觉得我不精神? “怎么可能。” 云颂笑了笑,看见霍宗池不高兴了,他觉得舒坦了一些。“谢谢你的礼物,等我把东西放好洗个澡再来好吗?” 夜深了,霍宗池关了灯,云颂洗得一身暖烘烘的,蹑手蹑脚到霍宗池的另外一边爬上床。 觉得霍宗池很有可能在装睡,云颂身上还冒着热气,趴在霍宗池耳边盯着他问做不做。 霍宗池做了个赶走他的手势,说你当我精虫上脑呢? “不做算了。” 霍宗池说别睡,我有话问你。 云颂也做一个摆手的动作,说别问,你一问我也有话想说,说多了你不爱听。 霍宗池觉得好笑,“你有什么可说的?” “是吧?”云颂看着他,问:“你找人跟拍我什么意思我现在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第92章 “那不是跟拍,只是为了确保出现一些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不必要的麻烦提前预防一下而已。” 云颂问:“那拍没拍?” 霍宗池睁开眼,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可以从此看出云颂脸的轮廓,尽管不清楚表情,霍宗池也能想到,停顿两秒后他做出一个决定。 “那你得去问陈立,他负责这件事。” “是不是我以后出门为了不给你惹麻烦,或者是和别人度过一点时间,或者在你联络我但我没有及时回复你的时候你都要这个样子,用对我好的理由找人找监控,监视我。” “这怎么了?” 霍宗池这一刻想,如果现在的云颂把这些方式用在他的身上,起码他会认真思考云颂的用心,“你不知道这是为你好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有付家的人找你你跑得了吗?” “为我好。” 云颂干笑了下,很轻的哼一声,不说话了。 霍舒玉一点也没说错,他和霍宗池都多少有点不正常,霍宗池真的喜欢他吗?怎么会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云颂觉得霍宗池现在最该要做的就是早点去看心理医生,才能发现他对云颂只是出于一种同情打底的复杂纠缠,他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现在的云颂同样不具备,这么耗下去有什么意思。 霍宗池觉得云颂的反应程度太过,只是一点预防措施,不喜欢可以再商量,大不了让派的人离远一点。 明明他已经和云颂提前打过招呼,付景明一定会认为云颂是一道突破口,云颂为什么会听不懂这些话。 说什么监控和监视,怎么至于。 霍宗池还想再说点什么,脑中兀自闪过一道声音,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于是一夜无话。 霍宗池听见云颂累到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而他自己,后半夜到三四点才有些朦胧睡意。 第55章 云颂早上将冻在冰箱里没吃完的面包蒸热,问霍宗池吃不吃面包,如果不吃的话弄点别的,他在厨房时霍宗池不知为何也跟在门口守着,但云颂对霍宗池整个晚上没睡好的事一无所知。 霍宗池让云颂看着安排。 云颂愣了下,半个多月不见,觉得霍宗池好像变得柔软,昨晚也是,他本以为霍宗池会生气然后抓着他不放大做特做。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吃完早饭云颂收杯子,拿走霍宗池面前那杯基本没动的牛奶,摸着杯壁还有余温,喝了一半,对霍宗池说:“我今天是中午上班,能去吗?” 霍宗池看见面前云颂撑在桌面上的右手,仰头喝东西的时候指甲轻盈地跳动两下,才抬头反问道:“你的工作安排为什么要问我?” 云颂惊讶地张了张嘴,说:“因为你肯定是我要考虑的第一位呀。” “为什么要这么说?” 霍宗池从餐桌前站起来,撞到云颂的半边身体,云颂脚掌十分用力才能紧紧抓住地面,听见霍宗池用很平常的口吻问他:“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说一些骗我的话,说你很想我。” 云颂往后退了一步,握着杯子,正要开口,霍宗池又道:“你习惯性对身边的人都这样?” 想了一个晚上,霍宗池从自己在感情之事上快要生锈的脑袋中想到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他首先承认了对云颂的控制欲望上升,这的确不是好征兆,因为一直下意识模糊自己的情感,脑子中似乎有另一个人在问自己,确定是这个人吗?云颂? 他动摇不坚,才会从矛盾中嚼出痛苦味道。 他想他现在大概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渴望得到云颂完整的爱,但云颂已经不愿意给。 “你这样问我,”云颂边摇头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也知道,对身边的人好一点总比对他坏强。” 霍宗池和他面对面,眼帘低垂,停顿很多秒看着云颂,最后才说:“你去上班吧。” “你……” 云颂的心脏忽然跳的很快,霍宗池目光深深,叫他内心一阵混乱,胡乱地蹦出一句:“你中午吃什么?” “有吃的,”霍宗池说,“反正不会饿死。” 云颂笑了声,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就是笑了,霍宗池问笑什么。 云颂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么说话就是好笑。” 霍宗池反应几秒后说,好吧。 云颂又不笑了。 已经习惯霍宗池时不时来两句讽刺意味很强的话,忽然他不讽刺了,还能顺着云颂的话下去,这就不好笑了。 事情从这里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云颂才发现霍宗池的超反常表现原来只是开了一个头。 包括但不限于霍宗池经常绕一大圈路解释说要去应酬顺路送云颂上班,再在下午绕回来说应酬完顺路接他下班。 如果云颂说不需要,霍宗池就说,那好吧。 那好吧。 霍宗池的大脑突然很像被某种叫那好吧的病毒给入侵了一样。 云颂中午有空和文林吃饭,随口问霍宗池吃什么,霍宗池不说话,云颂就问要不要给他带一份,霍宗池就说那好吧。 等他把地址发给云颂,云颂推说自己中午休息时间不够,问能不能找出租车送过去,霍宗池又说好吧。 搞得云颂面对他时脑子也都是那好吧,两个人一下子获得认识以来的最大和谐,见面打招呼问问题,没有矛盾,只有随便。 第93章 单休还调休的工作有一点不好是不知道哪天在家会撞上霍宗池不用去公司,周四早上醒来的云颂接到销售电话说又有新的房子可以看,云颂环视一周家里没人,以为霍宗池不在,下楼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云颂吓得手一抖,对着电话说什么方子啊?老中医开的?你在哪儿找的老中医呢? 因为紧张还摔了个杯子,扫碎片时给中介回电话,说他会找时间联系他的。 中介提到的新房子虽然没有离开裕市但是确实偏僻,周围的住户稀疏,绿植的发展状况良好,和金水湾的人造风景虽然有所差别,但天然有天然的好处,起码就凭着这些潦草生长的草和树,房子价格上来说不会像金水湾,让云颂掏空存款也摸不着门槛。 云颂觉得不错,但是首付的钱还是差一截,这房子的主人又在国外不好私下联系,云颂现在的存款只够首付的零头,剩下两张有钱的卡里,一张卡上存的是最近的工资,不算很多,另外一张卡上是每次打过去但都会被拒收转回的云颂还给付习州的钱,不好挪用。 很棘手。 照他现在的工资,如果再等下去,最少也要两年才能付得起首付,这太久了,云颂等不及了。但究竟是不告而别还是打个招呼平心静气地和霍宗池谈分道扬镳,也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要想的东西太多了,云颂实在有些焦虑,每到这种时候他都只能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来填充自己,但越做心里也越烦,是个死循环。 是想让霍宗池消气,可如果长期在这样容易让他产生焦虑的环境里生活工作,他觉得自己小命又难保。 算了。 权衡之下云颂想,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能当那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圣人呢?他就是个想平安健康活下去的普通人。 还是跑吧。 为了给自己逃跑路线做合理规划和补足决心,云颂前后进行过三次尝试。 第一次在文林的帮助下他坐着电瓶车到车站,傍晚因为手机没电才坐公交车回来。 第二次给自己打完气后刚出门,发现下大暴雨,又回来。 第三次已经买到车票想到周边小镇上转一圈,发现票买错时间还要再等两天,云颂在车站附近晃悠了两个多少时晚上买了包炒板栗回家。 那次云颂回家后看见喝醉酒的霍宗池坐在沙发上直直望着他,客厅里开着最暗的一盏灯,霍宗池按了按眉心问他去了哪里,云颂说:“我手机摔坏去修了。” 霍宗池问修好了吗,云颂说烂得太彻底修不好,我给卖二手了。 “嗯,”霍宗池脱了外套还是满身酒气,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问云颂:“那钱呢?” 云颂说:“我买了包板栗。” “就一包?” “收二手的说烂手机不值钱,就卖了三百块。” “板栗三百块?” “板栗三十块,剩下二百七你要吗?你要的话给你。” 霍宗池捏着眉心不说话了。 晚上睡觉云颂都算账,霍宗池听见问他嘀咕什么,云颂就说算这个月的开销,霍宗池顺手拿出手机给他转了一笔钱,让他别算了睡觉, 云颂收了钱躺下来,还在心里算,要不就放弃那个房子重新找,或者可以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捡漏买个空地的使用权自己修房子,这样的话他的钱就够用了。 快过年了。 这段时间商场都开始循环播放每年都可以听到的那些歌曲了,超市货架也摆上一堆一堆的年货,走进去就是满眼红。文林告诉云颂在那个超市买东西攒积分可以换很大袋的洗衣粉,和其他超市的积分兑换品相比十分划算,建议云颂就在那家商场买年货。 下班坐在霍宗池的车上,看见道路两旁树上挂满了红色小灯笼,霍宗池还以为他想要,买了两个超大号挂在家门口,让云颂帮忙搭梯子。 云颂又想大过年的还是不要给人添堵,过完年再走吧。 看见反馈有朋友进展慢。主要有两个原因吧。 一是我本身很少写快节奏 二一个,这篇文我主要是想写两个都不懂爱的笨蛋怎么在摸索中体会爱和争取爱,所以心境变化是我想展现的。 目前来说云颂和霍宗池的心理都不太健康,霍宗池从否认对云颂的情感,到意识到原来有情感,再到认清自我的彻底转变,现在才是最后阶段呢。 所以不出意外,“节奏”上来说,我应该是“快”不起来了。 但是大家的赞美和建议我都有看,边写边改的过程中也在反思,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第56章 十二月中旬,下过两场小雪后气温变得非常冷,这样冷的天气里要在早上离开温度适宜的房间去上班是一件很考验人决心的事,往年冬天云颂没有觉得有这么冷过,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在室外呆得时间长一点他就手脚冻得发麻。 电瓶车是没有办法再骑了,开车的时间变多,但随之而来的,被迫蹭霍宗池车的时间也变多。 由于心里一直策划一些逃避的方法,云颂对于霍宗池如今的主动示好显得很抗拒,他知道喜欢的感觉没办法三言两语说清更没法轻易抵消,可是身体上不由自主的躲避他也不能控制。 他被一种无名的伤感折磨,想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假期快乐地计划自己大学后脱离付家的未来,想到霍宗池在雨夜后握着他的手叫他跟紧时的手上温度,一会儿又想到重逢时,霍宗池怒气冲冲掐他的脖子,用了很重的力气。 第94章 想的最多的,还是明明说不好,又一次又一次满足自己需求的霍宗池的手笔,和霍舒玉讲到霍宗池的吃药的曾经。 有时云颂非常渴望霍宗池能用他的双手抱一下自己,有时又在看见霍宗池动一动脚像要朝他走过来时提前走开,然后故意在霍宗池说点什么时装聋作哑。 他想这些日子里有过转瞬即逝的幸福瞬间,不足以让他完全好起来,但没有让他掉进情绪黑洞,再也爬不起来。 对于云颂在躲自己这件事,霍宗池并非没有察觉,可是看起来什么都会听却又不给他完全的信任,这似乎是云颂一开始就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法则。 他只是在这种时常驴唇不对马嘴的氛围渐渐生出后悔,为什么早就看出也羡慕云颂不吝表达的勇敢,卑劣地用默认令云颂撬开他的世界,享受他的靠近,却连云颂的十分之一都学不到。 如果当初对云颂再好一点,听见付习州说云颂不会爱你,他还会因为自己没做好,产生果然如此的心灰意冷吗。 那云颂也不会因为他走近一点点,就以为谁都没有发现地挪动自己再跑开了吧。 在云颂休假的这天中午,午睡醒来的霍宗池听见云颂在跟一个什么东西说话,霍宗池在几米远的地方听他说“你真的好可怜!” 霍宗池皱着眉走上前去,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打扰。 又听云颂问:“你这小壳子保不保暖啊?冷不冷?” “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一定就会死了,不是早晨就是晚上,迟早的事。” “你也很庆幸吧?走吧快走吧。” “啊!你真是的。” 霍宗池看见云颂把脑袋伸出窗外,接着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伸长了手臂在够什么,霍宗池根本用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 中邪了? 霍宗池忽然之间想到这个不够科学的可能,他压着脚步声走到云颂身后,找准时机将他整个抱进来,动作粗鲁地关上窗子,对上云颂那双惊慌失神的双眼,低低地吼:“你想干什么?” “没、没想干什么”云颂瞟了一眼窗外,说:“我看见外面一张挂了雪的蜘蛛网,上面缠了只七星瓢虫,我救它。” 霍宗池握着云颂的肩膀头用力,云颂吃疼地可怜兮兮样,说:“你不信,去看嘛。” 七星瓢虫?霍宗池才不看,遂放手,带了点重量地拍了一下云颂的手臂,警告道:“从二楼脑袋栽下去也是会变傻的。” 云颂还有些委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谁知道刚把它放飞,它自己又栽进网里了,救不住。” “那就别救了,”霍宗池这么跟他说。 “好吧。”云颂喃喃道,“就是说啊……” 他是谁连一只小小的虫子都救不了,能救谁啊。 云颂有些怅然了,要转身时又被霍宗池叫住,霍宗池抬起手,刚要放在他脑袋上,被云颂很轻巧地躲开了。 “干什么?” 只是想捡走他头上疑似蜘蛛网状东西的霍宗池彻底生气,“一起睡可以,碰一下不行?” 云颂思考几秒后把脑袋凑过去,刚好霍宗池的手没收回去,被他抓着摁在自己脑袋上,说不是不行,我没反应过来而已。 霍宗池一挑眉,“你怕我?” 云颂说:“有点。” “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特别到考试的时候老是没办法在规定的时间答完所有的题,一看见监考老师进来我就想他要收卷子,五脏都像要蜷缩起来一样,那感觉很难受,现在我看你就像看见监考老师。” 霍宗池盯着他,目光轻微凶狠,说云颂是莫名其妙。 “但我绝对是没有恶意的,不是因为你长得吓人。” 目光凶狠的霍宗池短促笑了一声,最终还是选择放云颂走。 趁休息日,云颂不算兴致勃勃但也非常应景地买了一些像样的年货替霍宗池置办。以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过年也会买年货,但永远都是挑最简单的买,不是没钱就是舍不得,直到今年可以花别人的钱畅心购物,云颂才走到以前不常去的昂贵食品区,问霍宗池想不想要,要是听霍宗池说不想,就眼巴巴多看两眼,说看着好像还挺好的呢。 霍宗池就受不了似的买下来。 挑满三个购物车装上车,云颂心里有股看别人谷仓堆满自己也踏实的感觉,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舒畅地吐出一口气,希望这些好东西可以给霍宗池带去一些安慰吧。 霍宗池不能说看不懂云颂的表情,他就算迟钝成傻子也能在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中判断云颂至少不是在难过的样子。 老听关远遥传授经验说给钱是最简单的表达爱,他开始理解,如果这是目前云颂最想要的,他唯一给到也不会招惹云颂烦的东西,霍宗池觉得自己似乎没理由不给。 刚到家,霍宗池发现手机上有通因为休息日静音而错过的来电,是霍舒玉的号码。 因为总是想到云颂的戒备与不安,接电话时微微的分神让霍舒玉多叫了他两声,才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 霍宗池勉强应了一下,随即看向正在收拾货品的云颂,专注的样子好像跟他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霍宗池走了几步,推开露台的门,一阵冷风扑面,这是个寒意逼人的夜晚,霍宗池靠在栏杆处听电话。 霍舒玉问他元旦有什么安排,如果不工作的话到家里去吃饭,林景声很想他,抢着在电话里叫霍宗池早点去。 第95章 霍舒玉提到的“家”是霍宗池在海城为他们买下的那套房,一年一次的元旦聚餐林度希肯定是要回到海城见父母的,不管霍舒玉怎样与她的婆婆有观念分歧,正经他们才是一家人。 元旦霍宗池是要休假的,可私心上讲他并不想和林度希的家人吃饭,记得前年那个时候林度希的母亲在饭桌上说到他成家问题,又讲认识几个年轻晚辈都在学校里教书,都是很清白的家室,要给他介绍对象。 霍宗池当时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搪塞,说到后面又提自己不大光彩的经历,自嘲怎么攀得人家书香门第,林母听他这么讲倒有些不好意思,安慰说年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去年元旦霍宗池不在裕市,饭没吃成,晚上霍舒玉打电话来时,还能从听筒里听见林母问候他的声音, 不知道要是今年也在一张饭桌上,知道霍舒玉前阵子为他张罗的相亲安排,又会说出怎样的话。 霍宗池目光望进犯灰朦胧的黑夜里,停顿一会儿后说元旦有安排,就不过去跟他们一道了。 “是工作安排还是个人安排啊?” 听起来霍舒玉应该是把林景声叫走了,传来的声音里只有非常的轻微的电流杂音,也因此霍舒玉的态度变得难言起来:“你没家没室的,节日里头不跟家人在一起要跟谁在一起呢?如果是工作的原因需要你思考这么久给答复吗?你别怪我疑神疑鬼,我就再问你一遍,是真的没空还是云颂在你家,你要陪他?” “是。” 霍宗池缓缓说,“总归,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别担心。” 这话说得是没错,但让霍舒玉突然沉默下来。 要有自己的生活。 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霍宗池没有自己的生活?是这样吗? 可是一直没有过不满,每一步都走得在霍舒玉那么“理所应当”的想象中,除了二十六岁那年与云颂相遇的意外,霍宗池的这小半生,好像还一次都没有过说要有自己的生活。 明明小时候哭一声,给霍舒玉的生活费就会哪怕多分一半给他。 他长得那么快,牛高马大的,只要丢下手里的东西说一句我不干了,家里三口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强制把他关在家里,不给他交朋友的机会,让他星期天只能在家帮助大人种地,挖锄,收粮食。 明明问一句为什么自己不能读大学,为什么打工挣钱的不是成年的霍舒玉,他就有机会不用早早背负重担。 可是没有霍宗池一次都没问过啊。 在自己劝他不要在云颂身上花费心思时,他不是很恨吗? 现在就是因为一个那么极端的云颂,他开始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是把云颂也包括在里面的吗? “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霍舒玉嗓子有点哑,“哪怕你是同性恋,你和关远遥在一起都比跟他在一起好,你不听,现在怎么说?都陷进去了。” “他已经不姓付了。” 霍宗池抬头,看见悬挂在头顶的一盏仿月亮灯罩,想,他陷进去只是发现得太迟,并不是不曾发生。 “现在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对抗付家。” 霍舒玉本可以稳稳当当站稳中立人员的角度,她是为了谁才改变立场的?总不可能是因为云颂啊。 可的的确确收到霍宗池那么多好处的霍舒玉,这一刻不知还能用什么样的话阻挡间隔霍宗池与云颂的距离。 她开始意识到,频繁的挑拨离间可能只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将她如今唯一的的弟弟推得更远。 霍舒玉有些挫败地想,白对云颂说那些话了吗? 她在这边使劲地煽风点火,搞不好两个人晚上互相吹过枕头风,都知道她在背后捣鬼,当那个不要七仙女见董永的王母娘娘。 “好好,我不说了,你们相爱相杀还是怎么样,我不管,元旦节你要来就回来,家里永远有你一张凳子一副碗筷,不回来,自己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 霍舒玉最后只向霍宗池落下这一段话。 工作日要上班,云颂排到上午的班,起得很早。 早饭后照例要被霍宗池相送,云颂不大情愿地说:“这样真麻烦,我自己可以开车过去,你为什么非要绕呢?” 霍宗池反说:“可以不要管我做什么样的事吗?” 这是霍宗池用能想到的最软的语言说出口的话,办得却还是标准霍宗池特色的事,强硬的,不容拒绝的。 云颂老实地坐上副驾,车刚出小区,霍宗池盯着前面路段,随意地切了首歌,听起来像上个世纪的风格,放了十多秒,估计自己嫌吵了,又给关了,对云颂说:“今天中午我应该有大量的时间,你几点下班,一起吃午饭。” “两点,”云颂说完,不怎么确定地拿出手机翻看排班表,“噢,两点四十五才换班,十二点是没时间的,你休息不到那个时候吧?” “可以,”霍宗池眼睛都没眨一下,“时间够,吃什么先想好。” “我没什么想吃的。” “没有‘没什么想’这道菜,”霍宗池说,“重想一道。” 云颂不知道他是在幽默还是在讽刺,因此不太敢笑,观察了霍宗池没有表情的脸很久后说:“那就到时候看见什么吃什么吧,你来挑一个。” 霍宗池问:“为什么不在你和许文林吃过的东西间挑选一样呢?” 第96章 过转盘处他打了一圈方向盘,出了路口等红绿灯,这个当口他转过头看云颂,“相信你们吃了那么多次饭,一定有比较看得上的口味吧。” “算了,”云颂听他这么说,觉得很没意思地脑袋一歪,盯着车窗外流动的车辆,说:“我感觉你吃个饭也会有很多想法,你不要过来了,晚饭再一起吃吧,不差这一顿。” “你想多了。”霍宗池说。 “我想多了。”云颂回答他。 “我是说真的中午你过来还耽误你吃饭,也没什么吃过就很难忘的口味推荐你,我跟文林不是天天都在里面吃好东西,有时候也吃拉面煎饼小吃那种东西,你不要以为我瞒着你过了什么好日子。” “是么。” 绿灯亮了,霍宗池发动车继续往前开,“那好吧。” “你别生气。” 良久后云颂觉得还是得找补一下,毕竟被霍宗池邀请一起吃午饭不是经常有的情况,万一伤到他的自尊,最终遭罪的还是自己。 “没生气,”霍宗池远远望见视线里出现商场的超大字母名称,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发觉路程没有想象得长,一会儿就到了。 “不来就是了。” 中午云颂没有休班时间,忘记了的文林还是跑到楼上来找云颂吃饭。他带的是自己做的盒饭,里面装了几样小菜,说是他妈给他做的,下饭特别香。 “给你吃一口。” 文林用勺子在饭盒里蒯了勺干净米饭配上小菜要往云颂嘴里送。 “是小野菜,隆冬不长的,我妈老早就做了等着给我寄过来的。” 幸好今天工作日人不多,云颂躲在一旁没被人看见,咽下这勺米饭发现果然很特别香,又不好意思说想再来一口,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想待会儿下班想吃个炸鸡腿。 无意间他叹了一口气,文林放下勺子问:“你怎么老是叹气?” 云颂舔舔嘴皮说:“我也不知道。” 文林吃饭,嚼嚼嚼之后看着云颂:“你是在为辞职的事犯愁?” “可能是。” 文林拿勺子戳了戳自己的饭,“前一阵我在网上看见那个霍总的活动照片,现在有点懂你了,虽然给他干活工资高,但他长得也太吓人了。” 云颂问:“你觉得他长得很丑吗?” “不是丑,就是挺吓人的。”文林说,“我本来以为我爸就是这世界上最吓人的年纪大的男的了,他看起来还要严重点。” 云颂又叹了口气,年纪大,霍宗池果然吃了鬓边几根白发的亏。 “不过,”文林又说,“他也算很宽容的老板了,还允许你出来找这个班上,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天天在一起吃饭。” 云颂说这次叹气是因为,因为我并不喜欢他。 文林很惊讶地瞪着双眼,足足瞪得眼睛发酸,才仿佛想到什么人生哲理一样故作高深地劝云颂说:“你说什么呀?我们出来打工的一般都不时兴喜欢老板的。” “不仅仅这样,喜不喜欢的都是次要了” “我总是觉得很有危机感,其实没有人会对我怎么样,但我就是很难受,像身后有一条恶狗追我一样,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文林不是很明白。 “或许你可以说得再具体一点,是他平时非常苛刻吗?我不懂,你就正常做你该做的事不就行了。” “他喜欢我,我觉得很有压力。” “什么?”文林精神为之一震。 “我现在老是觉得自己很不正常,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有时候又很恨自己,我感觉我的心脏好像出问题了,想去看看医生。” “心脏……” 文林好像消化不过来一样,站在接待台的旁边,手指轻轻摩挲饭盒的表面,眼神却一直没有聚焦。 第57章 云颂不知道文林能不能懂自己,但无所谓了,他心里都快憋疯了,有时在霍宗池家里看见他走来走去,觉得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物种,不知道在转什么。很想冲上发一个小狂狠狠咬他一口,可又不行,云颂知道打架肯定是打不过霍宗池的。 他又没有其他朋友,只能和文林这么说说了。 文林此时看上去好像被他的话冲击得摸不着头脑,清了清嗓子,但没发言,沉默一会儿后又清了清嗓子。 “他喜欢你?” 沉吟片刻,文林把饭盒盖上,说:“你们……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等云颂还没说清究竟是哪种关系,文林自己就推翻了自己上一个疑问,“不对,你说你不喜欢他的,否则也不会这么烦恼了。那怎么办呢?难道他想对你潜规则吗?” 话音刚落,云颂明显觉得周围不知从哪儿投来几道视线,叫他后背发凉,不自在地抖了抖肩。 “我……” “不对。” 文林还在思考,这几分钟他好像把一切都想通了,两道眉毛动来动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猛地拍了下饭盒,“怪不得,怪不得从一开始你就说自己很累,现在都要去看医生了……他怎么对你了?你别害怕,再怎么了不起他犯了错也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我们去告他!” “不是,他没怎么我,”云颂被文林的正义之光照耀地后背转凉为烫,这温度直直上达到云颂的脸上,烧得他不好意思,“还没怎么我,就是我,我自己情绪不对,老是觉得心慌,有时还会手抖,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很快。” 第97章 文林被他岔开话题,突然问:“你不会有甲亢吧?” “什么是甲亢?” “就是甲状腺功能亢进,我有个叔叔以前甲亢了,我听他说心慌手抖睡不着觉就是很明显的症状,而且人还会变瘦,情绪也不好,他没吃药的时候会打自己,我看见过他自己扇自己巴掌。” “可是,”云颂听这些症状除了最后一点外都和自己无异,被他带偏了,“我总是想扇别人巴掌,这是不是很异常呢?” 他前两天还做梦梦见用藤条抽了霍宗池一鞭子叫他滚,醒来问霍宗池自己说梦话了吗,霍宗池说没有,但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一样,搞得他心神不宁的。 “那你确实应该检查一下,”文林说,“不过,我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看见人就烦,你别太忧心,这吃药就行了,能好的。” 云颂想他真的应该去检查了,但一想起医院的味道他就十分排斥,要不然就去霍宗池说的私人医院?可是看什么呢,看心理还是看其他? 如果他对心理医生坦白一切,他有这么严重的殴打老板的冲动,会转头就被医生打小报告,告诉霍宗池吗? 云颂陷入纠结。 十二月底云颂就不在麻辣烫店上班了,这和他入职时说好的时间一致。 二十四号,店长新招的一名兼职工到店了,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的小男生,因为是接替云颂的,所以从上午到店到下午云颂换班之前一直跟着他,管云颂叫哥,云颂把自己买的休息小板凳和没用过的眼罩送给他,四点之后把工作服跟工作牌换了,拿了结算的现金工资,下楼和文林说再见。 不巧的是文林正忙着跟客人介绍电脑,云颂隔着玻璃门跟他对视和用口型说我先走啦,文林抽空跟他挥手,就算知道了。 云颂今天自己开车来上班,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找车,云颂听见排水沟还是哪里传出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 空旷的车库里气味难闻,云颂加快脚步,到停车位时发现在他的车旁边停了一辆粉色的跑车,前车灯打开着,随着云颂走近,那辆车的车窗向下打开,云颂看见车主,恍惚了几秒,愣在原地。 坐在驾驶室的付景明对他打招呼。 “嗨!弟弟。” 云颂扭头就走,但怪的是他居然觉得双腿发麻,走不快。 刚才下班他才吃了一碗米线没消化,今天穿得也厚重,因为想要一次性多买点食物回去也成为了他的负担,云颂没有跑几步就被付景明抓住,他掏出袋子里的白萝卜砸付景明的头,却砸掉了付景明做装饰的眼镜框,付景明脸上皮肤小气地立马见红,他捂着脸,一只手紧紧握住云颂的胳膊,怒道:“干什么!你疯啦!” 云颂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放开我!” “不可能。” “你干什么?”云颂索性把手上的包装袋甩起来,全都砸在付景明身上。 付景明身高一米八以上,但身材并不怎么好,甚至有些消瘦,要是云颂手里没东西,也许可以马上挣脱他,但付景明动作迅速地把云颂拖上车并锁了车门。 “见到我不打招呼就走,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也不接,你有没有礼貌啊?” 快七年不见,云颂已经不是对指责一味承受的付家老三,他定定看着付景明眼睛周围的红色,沉声说:“我帮不了你,你找我没用。” “哼哼。” 付景明漫不经心地从下往上把云颂看了一遍,哼笑道:“看来你跟着霍宗池过得也不错嘛,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这衣服,是正版吧?”付景明掀开云颂外套的衣领看,“哎哟,还真是,你们好上啦?” 云颂没有回答,那眼神恶狠狠,叫付景明想起来一些小动物,觉得很有意思,这小朋友他以前就很少正眼瞧,现在终于好好看看他了,他还凶上了,是仗着知道背后站了个霍宗池吗? “还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他什么话都跟你说?本来我挺费脑筋要怎么跟你讲的,这下好了,直接省了。” “如果你要钱,我这里有还给付习州的两百万,你拿去。” “两百万?”付景明不屑地“嘁”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而后他想起什么,又噗嗤笑了。 “付习州以前每年给你的生日礼物没下过六位数,你就拿两百万打发他啊?” “是多的也拿不出来了,”云颂说,“而且他不是不要吗?” 云颂皱着眉,“你何必来找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能拿得出钱吗?我没有跑去港城找媒体逼你们借我点钱就不错了。” “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嘴巴也不是白吃饭的嘛,还是这么话多。” “我真的没钱。” “废话!”付景明翻了个白眼,嘴角微微抽动,“谁不知道你没钱?但是霍宗池有钱。” “霍宗池?”云颂打哈哈,“谁没听说过。” 付景明身子探前摸出一个文件袋来,甩出几张照片出来,边摊开给云颂看边说:“你就是那个你当初为了他不惜以死相逼跟付习州断绝往来的霍宗池就这个。算你走运买到潜力股了,你现在跟他,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云颂默然片刻,也不装不认识了,说了个数,付景明顿时眉头紧缩,看起来好像对霍宗池的为人处事有了新的看法。 “就那么点钱你也愿意?” 第98章 “我没有办法,行情就是这样。” “不可能!” 付习州说:“他去年还装模作样捐出几百万做慈善,怎么可能只给你那么点,你就那么贱?” 云颂无奈说:“是而且还要当保姆,你看,买菜这种事也要我做。” 付景明盯着云颂手里的几个购物袋,两根大葱显眼地从袋子里冒出头来,尤其付景明低头时注意到一个标签不知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鞋头上。 他不得不弯下自己金贵的腰身去拂开,这东西却粘在上面拂不掉,付景明看见上面黑字写着人民币2.5,气急败坏把标签扯下来。 云颂接着说:“事实就是这样,你来找我也没用,这几年我在裕市是打了不少工,但还没进过像你们这样的大公司接触这些商业知识,你知道,付习州当年给我的志愿填报是文科,他从来不教我这些。” 付景明咬牙道:“对,他把你养成了一个小白痴。” 云颂想,小白痴,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贬义词还比不上霍宗池冷着脸说个滚。 “我因为没有在社会上受到良好的打磨,现在白痴程度只增不减,你想说什么,我恐怕听不懂,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霍总。” 付习州赶忙说:“那你也别想走!” “大哥,”云颂嘴唇动了动,目光漂移片刻,“我追他间接害他坐牢,付习州害她姐姐出车祸,他外甥女现在腿还不能正常跑跑跳跳的,你想让他帮你,给你钱你觉得现实吗?” 付习州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如果他不喜欢你,他为什么把你带回家?” “我的用途,”云颂抬了抬手展示给他看,“不是显而易见吗?我给他洗衣服,买菜,做饭,你觉得他还喜欢我。你现在仍然在阅读一些浪漫主义的文学作品吗?” “少跟我来这套,贱种流贱血,他要犯贱你也拦不住。” 云颂张张口,叹了口气,可惜自己说了这么多白浪费气血,付景明眼中他同样也是贱种而已。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要回去做饭了,晚了回家他吃不到饭要扣我工资。” 付景明说你那点工资有什么稀奇的,也好意思真拿自己当个人物。 “我真不懂你,看不起我又来找我,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不稀奇钱稀奇什么呢?帮你我是帮不到了,在霍宗池面前我毫无分量,吹枕边风更是帮不到你,他如果喜欢男的他早就喜欢了,何必等到现在。” 付景明顿了顿,觉得他说得好像有一定道理,思索片刻后又察觉不对,付景明这几年别说想起云颂的样子,连他们家曾经收养过这么一个人他都时常忘到脑后,如果不是这次危机付习州指出需要这么做,他是不会跑这一趟的。 而霍宗池呢年了,他出狱后往上爬,都爬到山顶去了,竟然还回头找云颂。 这怎么会对。 “你让我走行吗?我说了我帮不了你!” “那你帮付习州!” 付景明眼珠子转了转,说:“他现在生了怪病要人输血,你必须得去,这是你自己当初答应过的,你得跟我回港城!” “不可能,需要输血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才说,生的什么怪病,需要多少血?我是答应过你们,但并没有答应卖我,如果有病需要适量的血那就去医院走正规途径抽,抽了你拿走,我不会跟你走。” “stop行吗?弟弟你的话话有点多了。 付景明不想跟他那么多废话,脚踩在油门上,车猛地甩出去。 “吃吧。” 晚上九点半,嫌回学校太远的文林骑电瓶车到自己租房处,在楼道喂了只他经常见到的流浪猫,钥匙打开门,倒了一大杯饮料放在桌上,刚打开电视看了不到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剧烈且毫无规律的急促敲门声。 廉租房的房门没有猫眼,文林壮着胆子问是谁,门外的陌生声音说:“我是霍宗池,请开一下门。” “霍宗池?” 文林迟疑,“哦哦!” 他打开门,觉得自己仿佛遇到开门见山的具象化,霍宗池离门的距离也太近,身高与比例比网上看到的还要远超常人。 迎面来的是这样一个气势汹汹的人,文林感到一阵忐忑,“请问你有什么” “见到云颂了吗?”霍宗池目光锐利,吐字非常用力,“他晚上没有回家,在你这儿?” “没、没有呀!我打个电话问问呢!” 文林一头雾水,发现手机不在手上,又返回屋里去取,这时候听见霍宗池说,“没用,关机了。” “这怎么会呢!”文林好像脑子一下短路了,一些不好的念头开始出现,“不、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 霍宗池迫切的声音让文林吓了一跳,想到云颂才说自己最近压力很大和身体不舒服,应该也不可能马上就消失不见去散心吧,不是还没辞职吗? 但面对这样恐怖找人的霍宗池,文林还是选择了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去哪儿逛逛散心去了?哥好像有个一直都很想去的地方,但是因为各种事情找上门,最后都没去成,会不会是去那儿了?” “哪儿?” “我不知道”文林茫然地说,“你不知道吗?” 霍宗池深吸一口气。 文林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霍宗池这幅焦急的表现来看,这时候他竟然觉得霍宗池看来还真的喜欢云颂。 第99章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其他的什么,你今天没跟他见面?” “没有了,没有了,”文林说:“就下午他走的时候和我打过一个招呼,但那时候我在忙,没跟他说上话……” 良久,霍宗池道了声很轻的谢谢。 “没什么吧,哥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一天不回家,应该没什么吧。” 文林想,也许这是云颂故意的呢? 望着霍宗池走下楼,文林替他跺了两下脚,唤醒楼道内年久失修已经不够灵敏的感应灯。 霍宗池已经下了一半的楼梯,突然停住了,转过身对文林说:“如果他联系你,请告诉我一声。” 文林点头说好,“可是我没有你的电话啊。” 霍宗池拿起手机示意文林看手机,文林才感觉到自己手中震动,一串陌生的电话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有说完,霍宗池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里。 文林此时强烈感受到一些金钱的力量,想这样的人要知道区区一个自己的号码是多么容易,可是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弄丢云颂呢?文林想不明白。 晚上八点霍宗池就下班到家,回来路上买了一只烤鸭。 把东西放到桌上,开了灯,霍宗池看见茶几上云颂摆放在上头的几本书和几张彩色的纸。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了,静静听见摆钟走动的声音,渐渐产生一些睡意。 但他并不想睡去。 到云颂应该到家时候回家却没有动静,霍宗池拿出手机拨了第一通电话,忙音没人接。 兴许他今天心血来潮坐公交,霍宗池这么对自己说,云颂这个人是有些天马行空的。 五分钟后他第二次拨出云颂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仍是一阵忙音。 第三次拨出直接关机。 霍宗池消化了一两分钟,然后拿上外套和钥匙起身出门。 打电话调监控需要充足时间,云颂也把手机卖掉无法显示定位。 “联系不上了?什么意思。” 关远遥从床上起来,声音是并未完全苏醒的慵懒沙哑,“你终于把他气跑了?” “不是,”霍宗池否定说,“这两天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同。” “霍宗池,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男朋友不是你爱和幸福的来源,满足你的期待和使你开心不是他的职责,只是爱你的附加品。” 霍宗池听他用这个强调讲话,头更痛,“别说这些了好吗?”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该死的车偏偏在这个时候故障,两次熄火后,霍宗池关上车门停在路边,终于点燃一只很久没抽过的烟。 他打电话叫人送辆车过来,在路口处冷风吹得太阳穴狂跳,两小时后陈立汇报在停车场监控中找到云颂,车子没出来,还在停车场,但是出场的好像有辆付景明的车。 霍宗池问能联系上付景明吗。陈立说可以,但是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的目的。 霍宗池说我知道。 他只是想到云颂不喜欢付家,连付姓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回云颂。 第58章 付景明对云颂称不上厌恶,但绝对没有喜欢。 因为一个命理先生跟他父亲付泽华讲云颂的八字和自己最相合,所以父亲最终决定把资助改成收养,一方面也是为付习州这个病秧子做准备。 刚见到云颂的时候,付景明觉得云颂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还要瘦,骨骼细小,头发细软黄黄的,不知道因为缺少阳光还是本身有病,身体能露出来的皮肤非常白,像整个人都在向他们散发出一种“我并不健康”的信号。 付景明只比云颂大五六岁,但他仍觉得自己在云颂面前无论身形还是人格,都有着超绝非凡的高大,他没办法想象一个营养不良的毛头孩子能给自己高贵的灵魂提供什么帮助,也对救助猫狗猴子的善事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八字相合,跟一只小猴子?这怎么可能。 所以很快他就把云颂丢给了付习州,告诉他,这是为你才收养的小血包,你自己好好对他吧。 付习州竟然真的相信,还对云颂表现出有些超过的喜欢。 两个人经常成堆地出现,付景明偶尔观察他们,觉得付习州这两年个子高了点,总算摆脱了在他亲妈那里学来上不得台面的阴柔,身上渐渐有了一些他们父亲的影子。 但云颂,这个从小就没人要的小猴崽子,就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来丢垃圾的人,以为是他救了自己一样,干什么都要跟在付习州的后面。 拜托啊。付景明真的很想嘲笑他,知道付习州也不是真的在意你吗? 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家里终于来了个比他还可怜的人,想要趁机耍耍威风罢了。 付景明很少跟他们俩一道出入同一场所,即使三人都要陪同付泽华参加一些不得不去的晚宴,付景明也会提定好规矩,宴会出场三个人里他要首先出现,宴会结束他要最早离场,接送的司机要与付习州和付云颂分开,付泽华多么疼爱他,没有一条不照做。 云颂被付习州调教,两个人竟都开始摆出一副大度容人的样子。 以前不管付泽华说什么,付习州都低头聆听,现在多了个云颂观察付习州的脸色,付习州说好,他也慌慌忙说好。 第100章 小家子气。 付景明一度以为云颂会就这样认主。 谁知道他在享受着付习州提供的,比他们的父亲更甚的关怀同时,竟然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把头一偏,闻着别人的味道跟别人走了。 小狗长大要发情,付景明只能想到两个解决办法,一刀切跟放生二选一,付习州养过狗不会不知道。 没人能受得了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狗跟着不如自己的人跑了,还要回过头来反咬自己的两口,付习州当初养的那条狗是什么下场,付景明还记得,攻击主人后被当场击毙,尸体丢进海里。 但付景明没想到最终遍体鳞伤躺在医院的会是付习州。 他这个弟弟,付景明跟他相处了将近二十年,从来就瞧不上他,不知道他整天梗着脖子在那儿装是装给谁看。 好像他穿得得体点,读的书多一点,学习成绩再好点,就以为他真的和自己一样,都是爸爸的儿子了。 他妈比港城歌厅里的舞女都不如,当初为了把他儿子送回付家,借助媒体大肆宣扬,明明拿了笔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却还是躲到国外偷偷生下根本不该存在的付习州。 付景明以前不叫付景明,他叫付习轩。 意识到自己在拥有这个与生俱来的名字时,天南海北处有个处处不如他的野孩子为了跟他做兄弟用了同辈的字,付景明说什么也不乐意,闹了一天,付泽华就松口给他改了大名。 不管是付习州还是付云颂,付景明全部都瞧不上眼,认为他们根本都一样,是付泽华半路捡来的孩子。 付习州伤势恢复一些后在自家医院里种牙,付景明还偷偷钻进病房旁边拍了几张照片存档,觉得这是很爱装的付习州此生屈指可数能被拍到的丑态。 付景明在付泽华的要求下每天都去“陪同”他的弟弟养伤,为了不让娱记拍到付习州缺少门牙跟颧骨红肿眼圈发黑的照片,付景明也付出了一定的努力。 他在付习州养伤过程中尝试理解这个弟弟,竟从中品味出一丝可怜的味道。 因为没有过能够完全掌控在手的东西,母亲娘家对他的成长毫无帮助,寄生在付家,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听话的玩具,舍不得毁掉。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确定属于自己的玩具会伤害他,以为只是被人擅自碰过,弄坏了他。 父亲也知道他胡来,叫他收心,两个人在家里书房嘀嘀咕咕说了半个小时,出来付习州就改头换面了,行云流水地认错。 没出两年又被父亲发现他与那个小贱种暗中联系,于是父亲把他弄去国外,嫌不够远,教训不够大,又派他去非洲。 落到那个下场是付习州活该,霍宗池有怨报怨,也不应该来对付他们付家呀。 付景明在飞机上忧愁地想。 如果不是付习州这么任性,霍宗池就不会坐牢,放手让他跟云颂私奔,说不好他们现在已经因为追求什么爱情会穷得去住贫民窟,又怎么会奋发图强做生意,还得到关家帮助,联手对付他们付家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付习州而起,现在也应该让付习州自己去解决,他却因为要为付习州擦屁股,铤而走险! 可要是霍宗池真的没那么喜欢云颂,对这样的威胁恼羞成怒,直接把付氏搞破产怎么办? 这真是一场豪赌! 付景明平时也玩一点牌,赌注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两种结局,他就有些食不下咽,没办法吃飞机上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晚餐,只能吃一些解压的零嘴,为他提供必要的能量。 云颂从被强行带上飞机后就靠窗一言不发,饭也不吃,零食也不吃,飞了一个多小时后,付景明给他一包牛肉干,说嚼着玩吧,我自己也吃,没下毒。 云颂不吃,捂着肚子说肚子疼,付景明说没事飞机上有厕所,你去上,想趁机逃啊?那就跳飞机,我会给你收尸的。 又飞一小时后,云颂好像放弃挣扎了,开始拆面前桌上的东西吃。 他越吃越多,很快就把付景明精心挑选带在路上打发时间的东西全部吃完,付景明傻眼问:“你不会想把自己撑死吧?” 他盯着云颂的手腕看了看,说:“别当初割手都没死成,今天死在我买的吃的上了。” 云颂刚咽下一包红薯条,锤了下胸口问:“你准备多久放我回去?” “唔……看看霍宗池什么时候能拿出诚意来吧。” “这是绑架,你知道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吗?” 付景明看云颂现在情绪没那么激动,好像是可以合理商量一番的样子,又趁热打铁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境。我也不跟你绕来绕去,你应该记得你小的时候我们付家对你一点也不差吧?送你读最好的学校,学最好的礼仪和爱好。而且怎么说呢,我们也只是需要一笔钱,过了这个关口付氏就会好起来的,霍宗池给钱也不会亏待他,这是双赢,不,三赢的局面呀,对大家都有好处的。” 云颂想付景明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大脑没有进化吗?为什么他不变呢?在变化这样快的社会中要让一个人十年如一日的不变,付泽华对他应该用到了十二万分的心吧? 又想他说的“付家对自己不差”,这个不差表现在哪些方面。 不止一次被嫌弃,让他闭紧嘴巴,起初是学小提琴,拉不好被老师打过很多次手臂,又改成学钢琴,手不灵活也被打,付泽华做主为付习州提供一条管教弟弟的方法,将“不听话”的云颂关进小黑屋,告诉他的罪连上帝也不会原谅。 第101章 但好在云颂在学会向上帝祷告祈求原谅前,先学会了怎样默念阿弥陀佛。 以为最温柔的二哥付习州也渐渐显露本性,养了一只烈性犬,在付景明喂他吃生肉,教唆他扑倒云颂时,付习州看见也并不阻止。 云颂现在都还记得那狗的牙齿咬在自己腿上的感觉。 “你别对我有太多的埋怨,就我本人的意愿,我肯定是不想找你的,但是付习州那家伙老是给我出主意,爸爸也觉得这时候你应该回报我们一点,我也不想做这个坏人,等霍宗池顺利投资我们,你叫霍宗池到我们家一起吃个饭吧,爸爸还挺想你的呢。” 云颂愣了下,被拉会现实中却好像听到什么不真实的幻音,笑了,看着窗外浓浓的黑色,忽然很不舒服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付景明吓一跳,赶紧侧着身子躲到一边。 “你干嘛啊?我这身衣服是九十多年的古董诶才拍下来的,你去厕所别吐我身上。” 云颂说:“不好意思,我晕机。” “霍宗池真的是,”付景明用手拍拍自己的衣摆,“暴发户就是这样,钱是多了,认知水平跟不上,平时应该带你多坐飞机长见识,你就不至于飞得这么稳还晕机了。” 云颂用纸巾擦嘴,漠然道:“你是怎么想的呢?把我拐到别处去,连电话通知都不让我和霍宗池说一声,还想让他到你们家吃饭?” “联系的事我们会去做的,这不用你操心。”付景明突然做了个很猥琐的笑,“你还说自己在霍宗池面前不重要,讲话注意一下前后逻辑。” 云颂说你别这么笑行吗,我胃不舒服。 付景明冷声道:“你现在跟谁说话呢?别以为自己现在身价贵打骂不得,就跟我蹬鼻子上脸。” 云颂就干脆不说话,看见窗户上倒影出的自己的脸,不知道忽然联系不上他的霍宗池现在会怎么想他,知道是这样的话会不会骂他活该。 云颂躺倒在椅子上,各种不适感延后出现在身上,他觉得很累很累,意识开始蒙笼,却又不敢完全放松下来,手握成紧紧一个拳头,最终却还是没有抵抗地住,跟着涣散时看见的霍宗池的影子一起去了梦里 飞机在凌晨到达一个陌生地方,云颂一下来就被付景明安排的人手塞车上,半小时后到达一个别墅,据说是付景明的家,不算小,但是和付家的祖传豪宅相比不大,云颂以防万一地多看了几眼,想把它的外形牢牢记住。 付景明让自己的管家给云颂搜身,一个冷面中年男人上前来从云颂身上搜出半个没吃完的甜甜圈,手套上粘得到处是巧克力糊。 一进屋子付景明就很嫌弃地让云颂去洗澡,此时夜已很深,云颂依然表示他要先联系霍宗池至少报个平安。 “你觉得我会让你们通气?赶紧去洗澡,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待会儿还要再带你见一个人。” 这时云颂心里其实有预感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问出见谁这样幼稚的问题。 付景明说:“当然是那个你最不想见到的付习州啦。” 云颂说:“可以不见他吗?我保证在这里不会逃跑。” “不能。我知道,别说你不喜欢他,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呢。” 眼见没得商量,云颂咬咬牙,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内随后传来一阵呕吐声, 门外看守的管家漠不关心地敲了敲门,提醒说:“您只有十五分钟冲洗时间,请尽快。” 付景明回到房间里等待电话响,奇怪的是从飞机上下来他的手机有信号开始一直都没有人联系。 他打电话问秘书,办公室有来电话吗。 秘书说有的。 付景明很高兴地说给我接过来。 秘书说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前打的,你走之前吩咐过不接,我们都没有接。 付景明气得拍桌子,“你们怎么做事的?来电都不会判断?不知道霍总是我们的大客户吗?一个个脑子转不过来!” 骂完秘书,付景明从桌上随便挑了个手机给霍宗池的工作电话拨过去,那边接得很快,但接电话的人不是霍宗池。 付景明轻咳一声,简明交待来意,告诉对方云颂已经安全落地,且自己是非常有操守的人,不会轻易将这样私密的事情透露给外人,免得知道的人多了对大家都不好,如果要谈判商量,他只和霍宗池本人见面。 他不知道霍宗池就在旁边,夜里已经没有最快的班机飞去港城,他在等关远遥的管家将他家的私人飞机开出来。 霍宗池脸色沉得像要杀人,付景明还在电话里说,“你放一百个心,云颂在我这里绝对没有问题,我是不会亏待他的,他毕竟是我们家小弟,多年不见,接他来家中叙旧而已。” 陈立在霍宗池的示意下询问:“你要什么,钱?” “对”付景明说,我以为我的目的已经的非常明显,约霍总这么多次也见不上面,可是我们这也是生意呀,又不是想白嫖。” 霍宗池夺过手机,说:“付氏的新闻压了多少没有放出来?前年工厂排出去的废水流向哪里,其中各项检测达不到排放标准,我想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可是那个工厂我们已经关闭,该赔偿的也都尽到了能力,霍总,你跟付习州有仇,冤有头债有主,你搞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何必拉我们整个付家下水呢?” 第102章 付景明说,“不过其实我以为你接电话的速度会慢一点的。” 付景明笑笑,“看来还是赌对了。” 晚点再二更 第59章 云颂上一次看见付习州是在电视上,和程小姐的那场婚礼付习州笑得春风得意。 这才几年?样子已经变到云颂快要认不出。 面色苍白到仿佛失去血液,眼周一圈明显的黑眼圈,看上去再也没有得意。 但付习州一张口,那些在云颂记忆中的感觉全都涌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 “为什么不叫哥哥呢?哥哥真的很想你。” 付习州朝前大跨了一步,抬起冰凉的手摸上云颂的脸颊,像什么冷血动物一样的恶心触感,云颂偏头躲开,绕到房间另一边去,说:“你们没有权利把我关在这里,我会报警。”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轻微颤抖。 付习州笑得扶额,浑身上下被一种莫名的激动充斥,笑起来肌肉控制不住地抖,“颂颂,报警,用什么呢?意念?” 云颂看见他这个样子,燃起浓重的不适,太恶心了。 如果说对付景明他还有些底气,对上付习州,云颂则无法避免地残留有许多恐惧。 “宝宝,叫哥哥吧,真的很想你。” 付习州伸手想要触碰,抬起的袖口带出一截他的手腕,云颂看见那上面有道浅色的疤,明显是他故意给云颂展示,在云颂只是匆匆晃过一眼后,问他是不是觉得眼熟。 同样的位置,近似同样的长度,不同在于云颂的疤早在当面付习州强制要求下做过修复,而付习州没有。 他一边向云颂靠近,一边将袖口挽得更高以便给云颂看得清楚。 “你走的第二年就割伤了,流了很多血,当时好疼,但是没有来找你,因为你还在生气。” 云颂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觉得付习州很不对劲,他想靠近门口呼唤付景明,至少付景明看起来只是单纯想要物换物,不像付习州这样奇怪! 可是门口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付习州进来难道付景明不知道吗? “你有病!” 云颂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往付习州身上砸,发出一声不重的声响后,他才发现那只是一本书,这种力道砸过去,付习州眼睛都没能眨一下。 他推开窗户想往外跳,可窗外已经围上一层结实的铁网,转过身,付习州已经到他身后。 “我说过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对吗?” 云颂这个小孩出现,是付习州生命中最大一场意外。 在云颂那么频繁地找哥哥,要哥哥前,付习州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活。 他在家的时候明着告诉云颂不要那么爱说废话,虽然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无感,但看见很多次云颂被训斥以后还无所谓地笑笑,甚至做出诸多很丑的表情逗管家笑而管家不笑时,付习州每次都会笑。 他们明明有着悬殊的“背景”,但付习州觉得他和云颂始终有着一层共通的地方,也许是一样孤独。 不然为什么他会不想见到这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可能有一天会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像付家期待的那样“沉稳”呢? 付习州开始给予云颂一些例外的关心,如他所料云颂很快将注意力从大哥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但他的问题的确很多,付习州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对他有耐心,有时他也会让云颂从他的书房滚出去,云颂每次都会收起笑脸然后迅速地把自己摆在他书桌上零散的东西收拾好走出去,临走时再对付习州说哥哥,那我待会再来找你。 付习州每次都会想,你待会也别再来找我。 可他看见云颂透亮清澈的眼神时,好像也渐渐学会克制自己的不耐。 付习州允许云颂在他闲暇的时候带着他的一堆破烂到属于自己的空间,云颂时而听话时而不听,于是对他的这种不确定感,成为付习州不快的最大来源。 他对云颂有过坏脾气,但云颂就像记性不好一样只记得那些好脾气。 云颂遇到什么都想和付习州说,学校的经历,课后的难题,电视剧里的新奇,书里的困惑。 付习州因为工作的事疲惫不堪,偶尔觉得云颂的命运才是真的好,生得那么差,在孤儿院长大,只是因为八字跟付景明合得来就被领养,不用承担重担,不必管那么多责任,照此来看,脸皮不算薄,整天吃吃喝喝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会以这种方式活吧。 没什么不好,甚至能说让不少人羡慕。 可他在付习州面前他越是表现出不谙世事的纯真,付习州对他的感觉就越觉得与以往不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什么得到好处的幸运儿不能偷着乐呢? 他狠狠地向云颂发了一通火,关了他两个晚上,教导他不应该在人前太过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接着云颂果真就慢慢不怎么烦他,他总是体谅哥哥很忙,端茶送水时的问候往往戛然而止,有时他站在门框处长久不动,付习州就会问他在看什么,云颂才回神似的说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问题。 送云颂到裕市读书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云颂好像也在这期间变得懂事。 付习州到了年纪,发现父亲有意让他在一些合作对象的女性亲属间多多留意,他已到了适婚年龄。 第103章 付习州向来听话,一步一个脚印,他都要让自己的父亲看到。他开始较为频繁地和女性见面,有过一两位合性情的,也想着可以发展,但总是不太对劲,他仿佛觉得自己缺少一些两性之间的激情。 起初他觉得只是自己太忙有太多想要的事。后来他才发现他只是陷入了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怪圈,他多聪明,隐隐察觉不堪欲望的种子发出一点芽,就手起刀落任自己将它砍断。 他不能喜欢云颂,他甚至觉得现阶段有“喜欢”的感情都是感情用事,三十岁之前拿不下金霖大厦他就要接手付泽华在印度安排的工厂“历练”,他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光阴去那个地方。 所以他去相亲,也往家里带回了第一任女友。 付泽华很高兴,大哥看起来也高兴,说他眼光有提高,只有云颂不高兴。 他第一次赌气没吃晚饭,佣人上去请时,他说胃不舒服,想睡一觉,付习州上楼亲自请他下来,云颂就下来了。 整个付家都知道,云颂最听付习州的话。 晚上女友缠着要,付习州在这方面没有隐疾,正常需求下他与女友做了。凌晨,付习州下楼为女友倒水,发现云颂在厨房发呆。 他捏着一把面坐在餐桌上,付习州倒了水,问他在干嘛。 云颂说,晚饭没吃饱,我想煮面吃。 付习州笑了笑,需求被满足后情绪总是要格外平顺,连带着对云颂不正常的临时加餐也没有任何异议,他问他,你会煮吗? 云颂说,会。 付习州看他迷迷糊糊的,说,给我,帮你煮。 云颂拒绝说不要,太晚你就去睡吧。 云颂很少直面拒绝付习州。 “脸这么红,发烧了?”付习州要伸手摸他 “哥哥!”云颂忽然站起来,他说:“我没有发烧!” 他闪烁其词,捏着那把面,“我,我不吃了。” 付习州叫他站住,他抓住云颂的肩膀,云颂仍然想躲,付习州力气太大,云颂不能挣脱。 可他整张脸,到脖子,红成一片。 仔细听,付习州才从云颂极低的声音中辨别出他吐出的字来。 “别碰我。” “不喜欢我碰你?” 付习州问,“为什么?” 云颂把“你知道为什么”的表情写在脸上,他太年轻,情绪太易读懂,倒让付习州感到一丝同情的可笑,他笑云颂的稚嫩。 “好孩子,刚才在门口听到什么了?” 云颂慌乱别开眼,说:“没有,没听到。” 付习州摸摸他的额头,捋他的碎发,“你还小,哥哥不跟你讲这些,等你……” “我先上楼了,哥哥晚安。”云颂打断道。 付习州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偏不让他走。 云颂祈求道,“别说了,哥哥,不想听。” 付习州那天放走了云颂。 但回到房间的他,又平白生出一肚子火气。 他生气了? 这小孩。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这个问题,付习州想了很久。 到后来,又变成了云颂为什么生气。 他想了几年,一直没想到答案,到他与程氏千金谈婚论嫁时,在港城听说他与一个乡巴佬走的很近,付习州坐在办公室里,又把这个问题翻出咀嚼。 为什么生气? 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不。 付习州只是,不想面对这么简单的,明显的,会对他的未来造成损害的答案。 他只是想找到有没有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 他没有找到。 他知道找不到。 所以,他装作不知道。 可他很后悔。 付习州在办公室生气,摔了未婚妻送来的,她最钟意的宋代官窑青花瓷瓶。 他很后悔。 但现在不会了。 云颂回来了。 付习州走的时候铃了个很大行李箱,当时的付景明正在欣赏付习州带来的一个艺术拍卖品。 这样的珍品以他现在的财力是很难购买到的,这段日子付习州应该也过得并不舒坦,自从付景明被付氏挤兑走以后付泽华找来二儿子救场,但付习州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刚上任的时候听他开会煞有介事,在位不到一年就被查处公司账目出问题,现在又刚离婚,只怕身上值点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分了,也不晓得是怎么保留下这件的。 难道是以前的藏品?没被弟妹发现? “大哥,”付习州拖着箱子跟他道别,临走了,又问:“霍宗池跟你联系过吗?” “联系了,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付景明抽空回头,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这么大的箱子!” 付习州说:“都是一些以前舍不得扔的旧东西,小时候放在这里没有收拾走的,我带走了,免得给你占地方。” 付景明“噢”了声,有些嫌弃地摆手说:“拿走吧拿走吧。” “那我先走了,云颂,看好他,不要让他跑掉了。” “怎么会呢?”付景明想摸摸墙上那副画,喜爱到简直都怕摸坏了它,根本无心和付习州交代更多,“我的管家不是吃素的,你多操心自己吧,一副提不上气的样子,拿这么多东西,我让管家送你?” “不用了,”付习州说,“我拿得动。” 第104章 凌晨两点,付景明叫管家再给云颂送点吃的或是倒点水,叫了几声,发现没有人应答。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他的管家受过专业培训,视力与听力都是超绝非常的。 付景明又再试着叫了两声,仍未得到回应后,心突然跳得很快。 这时,整间房子里安静得诡异,付景明向关着云颂的那间卧室靠拢,在走廊上似乎听到哪里传来水龙头没关紧的,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卧室门外没有一个人在,付景明推开门,发现他受过专业培训的退休格斗冠军管家,已经被人打晕在厕所,而房间里本来应该在的云颂也不翼而飞。 付景明破口大骂,穿上衣服追出去。 但他已经看不见付习州的任何踪影。 如果对时间的估计没错,云颂被关在一间二十四小时都只有微亮灯光的空旷房间已经两天。 这期间他只吃了一点东西,每次都是从门上的小窗里,由外边将食物递进来。 其实每次都很丰盛,但云颂吃不下更多。 他知道大喊大叫没有意义,付习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把他拐到这里,都不会轻易因为他的喊叫把他放出去。 但是从那晚之后没再见到付习州,倒让云颂意外。 他观察过这个房间,被设计得像个完美的罪犯看守所,没有找到自己凭借他的能力能脱身的地方。 正在云颂陷入绝望,这天下午,平常只会打开一个小窗的门忽然全都打开,从外面踉跄进来一道身影。 云颂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是那是付景明,丢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说:“是你啊。” 付景明本来嘶嘶叫了两声,听见云颂的声音,惊恐地转过身,背着手,佯装镇定点点头,然后习惯性去摸手机,发现手机没有了。 云颂会意按开灯的开关,只是微弱的灯光也能消除一些对黑暗的恐惧。 付景明嘟囔说原来有开关云颂没有回答,看见云颂的那一刻付景明又变得很气愤,问云颂:“你没被打?” 云颂摇摇头,原来付景明被打了, 付景明的一边脸颊肿得老高,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付景明原本学过一点格斗,但付习州请的保镖太彪悍了,他打不过,就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了。 他知道付习州不敢对他怎么样,会找人打他一顿,已经是发疯到至极的地步,他调查到这里后,来之前就已经给秘书留了消息,到时候会有人来找他,他再做个顺水人情,把云颂也揪出来好了,看在他是他生意伙伴的心头肉的份上。 可来接他的人还没到,付景明就耐不住性子问付习州要云颂,付习州不吭声,付景明又让自己的保镖把付习州打了一顿。 “好,停,别真打死了。” 付习州笑了,吐出嘴里一口血沫,骂付景明,“草包。” 付习州抡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付景明被打得头一偏,被保镖死死摁住,才没有因为惯性被甩出去。 他狠厉盯着付习州,说:“你这样跟一条蛆有什么区别?还整天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过了个硕士毕业就敢到处开讲座,讲柏拉图,讲亚里士多德。” “如果不是爸爸留着你有用,你死一万次都不够。把云颂还给我,那是我去接来的!” 付习州像疯子一样笑着问怎么大哥你也关心起云颂了吗? “云颂嘛,关起来了,准备让他跟我一起死,谁让他是我最爱的弟弟。” 付景明不可置信道:“你真的疯了。” 付习州问:“我在你们眼里不是一直就是个疯子吗?没有利用价值后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你们对我的看法?没错,我是想得到云颂,一直都很想。但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的父亲认为我有用,我还用等到今天?” “你想见他,那就去见吧。” 然后付景明就被甩进这间房里。 付景明对云颂说他今天见了霍宗池。 “他答应给钱了,吗的,这杂种发什么疯?竟然敢打我!” 云颂找了张房间里没用过的创可贴说我只有这个你要用吗? “吗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他算哪根葱敢打我?等我回去告诉爸,我弄不死他我!” 云颂叹了口气,听见付景明在一旁满是恶毒地诅咒付习州。 因为只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骂起杂种这两个字的时候的才会这么毫无顾忌。 云颂说:“你别骂了,他不会理的。” “可是霍宗池已经答应给钱了啊!这主意是他出的!他让我去带你回来的!现在是要怎么样啊!为了你整个付家都不管了吗?” 付景明突然道,“如果我现在假装要掐死你的话,他会出来见我吗?” “你想干嘛?”云颂连连后退,只有基础生命力的他可不能保证能应付付景明的“假装掐死”。 “不是真的掐,就是假装掐,来,配合我一下。” 云颂躲开他,说:“你也疯了吗?这屋里有摄像头和采音设备的,他听得见!只是故意不出来罢了。” 付景明怒目圆睁地坐下,云颂并排在一起。 云颂问他,“你什么时候见的霍宗池?” “昨天,”付习州说,“其实前天他就找来了,但我没找到你,不好意思去,昨天没办法了,再不答应怕他起疑心,我也不想这样的。幸好爸爸的侦探不是吃干饭的。” 第105章 “他还好吗?” 付景明笑了下,扯得裂开的嘴脸流了一点血,说:“好得很,我还以为失去你他会发狂呢,看来你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不过,我没想到你没有告诉他你当初自杀过,为什么不说呢?那么好的资本。” 云颂猛得看向他:“你告诉他这件事?” “”付景明轻描淡写的,“有什么不能说吗?他看上去那么震惊,好像一下子就比之前更爱你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们的事为什么扯上我!” “怎么不扯上你?人哪有能独善其身的,我当年还以为自己能吃吃喝喝抱着爸妈给我的钱享乐一辈子,现在不还是要为了付家奔波,你曾经姓付,在历史上落下这个点以后躲不开要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了,霍宗池也一样,这有什么办法。” 是,被他说中,这正是云颂现在想要离开霍宗池的原因之一,云颂顿时落寞。 “你是怕他知道你这么极端吧?也是,谈恋爱还是要找正常人谈,谁会喜欢你这种得不到爱就要死要活的臭屁孩。” “你能不能滚啊!” “现在别跟我面前充老大,我可以从这里出去你不一定,知道吗?多说两句好话说不定我回头还找人来救你。” “真的吗?” 云颂双眼顿时又装满希望。 然而付景明刚说完这句话不久,付习州就带着人进来进来把他们分开了。 预警:对付习州,云颂不是“喜欢”。 预警again:没有想把付习州写成什么十恶不赦的纯粹坏人 (抱头跑!!!) 下章霍宗池闪亮登场了 第60章 付景明一出去,云颂就靠近门后,隐约听见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但并不清晰。 付景明才说会顺便救他,可是会吗?云颂紧张地等着,觉得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慢得他只能数着心跳节拍算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付景明和他的人没进来,进来的是付习州。 “聊得开心吗?” 付习州问他,“和很久不见的大哥都能讲这么多,宝宝,为什么只是对我态度这么坏呢?难道以前对你好的人是付景明而不是我吗?” 云颂一时适应不了从他背后逆向投射的巨大光亮,他视线模糊,只当付习州自说自话,不作回答。 他看见付习州手上举着个针筒,针头冒着可怕的光。云颂身体自动想到被弯曲在行李箱中的痛,本能地躲避付习州,很明显,他想用那晚同样的方法弄晕自己。 这次是为了什么?被付景明发现了地址,转移? “你冷静一点!” 云颂咬紧后槽牙,双手挡在身前做出防卫的姿态,可正常体力下他尚且打不过付习州,他明白现在这样也是徒劳。 “你想干什么你就说,不要随便用针扎我,霍宗池……你恨他的话,你去找他!” “不,”付习州不屑地笑笑,“老实说,恨他干什么,他搞垮我不是因为你吗?恶意竞争……对付付家,害得付氏好多人失去工作,好惨,颂颂为什么不讨厌他?” “当初他不选择与我明面对抗,是他无所作为,没有权力,可是你看,他只要稍微得到一些势力,做法跟我也没什么两样,殊途同归宝宝,为什么你不讨厌他呢?” 同样的问题付习州问了两遍。 “何况我也不想对你这样,可是你那么不听话……放心,这用的是安全剂量,只会像上次那样让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我们就到了新的地方。跟哥哥一起生活不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云颂听他吐出这些话像恶魔在他耳边低语,阴冷潮湿恶心!他抱住脑袋崩溃道:“霍宗池对付你是因为你害他坐牢!你伤害他姐姐霍舒玉,你觉得他是为了我!?你们的脑子究竟有没有问题!” 跟付习州生活?还不如让他直接死掉! 云颂呼吸紊乱,试图清除脑中混乱思绪,却只能感觉它越来越疼。 不对,不对。 “没错,你们是一样,你们都一样!霍宗池我也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我不想跟任何人一起生活!” 话音刚落,云颂也像发了疯上前抓住付习州的手,指引那跟仿佛能刺穿一切的针头到达自己颈间,未能收住的力气使针尖已经有一小节扎进肉中,云颂喘着粗气告诉他:“你不如杀了我,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付习州眼中只剩深邃的暗,可对云颂好似尚有一丝温情地,怜惜地收回手劲,抚摸云颂的脸颊,微微闭上双眼,胸膛随之一阵明显起伏。 片刻后,他快速地将针扎进云颂手臂,随着药水推进,一手揽着云颂的腰,缓缓道:“上次因为太匆忙才没有准备好,把你放进行李箱,哥哥也不愿意,这次会好好对你的,不要激动好吗?” 云颂感到一股钝钝的麻痹从针口处蔓延,飞快得占据他的全身。从轻微的沉重变得仿佛五感不识,只是一会儿的时间。 彻底昏迷之前,他听见付习州还在对他说话。 “宝贝,你知道结婚不是我的本意,当初就那么放你离开,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随后,付习州问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飞机准备好没。 对方回答了什么,云颂完全听不见了。 第106章 一搜中型轮船如同巨大海兽平稳而有力地航行,云颂被一阵咸腥味道唤醒。 他发觉自己被绑住双手,眼前一片模糊,在身体不自觉晃荡几次以后,他才分辨出这并不是在飞机上,他在一艘船上。 庆幸的是他的双腿自由,费劲下了床,云颂靠在一扇小小的窗前往外望。 夜色笼罩下的海面仅仅靠一些微弱的月光投射,竟也让人觉得刺眼。 观察出一切后,海风与发动机的轰鸣才开始击打云颂的耳膜。 “醒了怎么不讲话?” 付习州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尽管知道这个时候激怒他绝无好处,但云颂还是在看清付习州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后,毫无感情地开口:“前几年你们经济状况还不错的时候,家里没有人重视过你的精神疾病吗?” “啊。” 付习州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如同陷入沉思。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种笑话,我该怎么回答?说,你可以当我的药?还是你有药吗?抱歉,哥哥不太清楚。” 疯了,付习州绝对是彻底疯了。云颂早该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付习州的疯病得不到医治只会越来越严重。 付习州淡淡笑着,开了灯,把一颗橙子放到云颂面前,“维c可以让你不那么紧张,要吃吗?我给你剥。” “滚开。” “哦。” 付习州抬腿走到云颂身边坐下,自顾自剥起了橙子,“宝宝,你现在修养很差,是跟着霍宗池的缘故吗?跟着那样粗鲁的人生活,他总是会带坏你。” “给你吃为你好的水果就应该对哥哥说感谢,然后开开心心吃进嘴里,你要习惯这一切,因为我们就要去一个永远没有别人打扰的地方生活了。” “还在想付景明会来救你吗?嗯……他现在可能已经跟着我的私人飞机飞到北半球了,他没有脑子的,你不应该信他。” 云颂脸色发白毫无血色。付习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好凶的眼神。” 他顿了顿,放下已经剥到一半的橙子,擦干净手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取出一条布,把云颂的眼睛蒙上。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看我,我怕会忍不住做一点坏事。” 做完这些事,付习州把橙子喂到云颂嘴边。 “吃一点,好吗?你的嘴唇都变干了。” 云颂不肯张嘴,僵持着,他听见有什么声音突兀出现,越来越剧烈。 付习州也听见,他瞬间起身,橙子掉到地上。 巨大轰鸣声越来越近,接着像怪物盘旋一样出现在船只上空,付习州眯着眼睛抬头,静静站在甲板,看见那只直升机不断靠近。 是谁? 云颂心跳如鼓,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被蒙上的双眼凭借感知仿佛已经看到霍宗池的身影。 有人来救他了? 冷静,冷静! 云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出绑住自己的绳子用的是一种常规绑法,以前在搬货整理货架的时候他和绳子打过多次交道,可以想起来,云颂做了几次深呼吸,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冷静,他这种程度的捆绑他完全可以自救。 他可以! 云颂调整姿势,将手腕朝外扭转,一次次地试探,云颂几乎感受不到痛感,虽然手腕已经破了皮,骨头都开始发麻,可比起逃出去,这都不算什么。 管仲舒用望远镜观察好下面的情况,指挥驾驶员:“放出锁具,贴过去。” 接着,一根厚重的钢索迅速滑出,几乎完美地搭在船身甲板上。 付习州骂了一声,迅速到船舱外调整船身方向。 而这时,云颂的双手掐好有了明显的松动,他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 他靠刚才对船只的观察,尽量躲到付习州可能看不见的地方,移动过程中忽然船体剧烈震动,仿佛撞上什么东西,晃得他几乎站不稳脚,好在身体并没到极限,他躲在暗处观察。 突然,云颂的肩膀被狠狠推了一把,他看见付习州阴鸷而疯狂的眼神,被付习州以完全暴力的方式拖着向船舱内走。 “你实在太不听话了!” 付习州不知道云颂什么时候挣脱了绳子,暴躁地扯起他的头发,想给他一点教训似的,他,“知道有人来了?别高兴,逃不掉的话,哪怕死也该我们死在一块。” 他扣动扳机,枪声震耳欲聋,警告霍宗池的靠近。 付习州冷冷望着海面,眼神中迸发刀锋一样的光,该怎么总结现在心情,愤怒?怨恨? 都不足够。 咸涩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得面前一团黑色洪流将他卷入其中,风中带着令他作呕背叛味道。 “你以为你能拥有……”他低声喃喃,“你以为你能救他……” 他转头看向云颂,觉得能在他眼中看到屈辱,恐惧,他明明该有,却连这样的情绪都不再给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么对他? 轻视他,背叛他? 在他有利用价值时被视作付氏继承人,受到付泽华亲自指导和所有人的瞩目,家族的未来似乎寄托在他的身上,让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成长过程每一步、每个决定,都是为了让他能够继承付氏的一切,才出现在他生命当中。 所以他丢下生母,克服天性,用功钻研,放弃云颂。 可换来什么?多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是付泽华的一句你不再适合现在的位置,这句无异一把铁锤凿破他理智的话。 第107章 如果没有自己,付氏早就不行,是他用自己的钱填补进去,硬生生拖到现在! 付习州双眼泛红,回忆这不堪忍受的痛苦,双手握拳至指节发白。他多么想做好付习州的角色,以为付泽华会为他骄傲,直到付泽华的这句话之前,他都以为起码能得到付泽华的一些认可。 但是他终于明白一切,付泽华从来不在乎他,付习州永远只能是为他亏欠过的太太所生的儿子铺路的垫脚石。 霍宗池站在锁梯上俯视,付景明从里边探出半个小半副身体,只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替自己顺了顺气,说:“你们这个直升机玩得太狂野,我心脏受不了了。” 管仲舒眼中冷冽,看在他放定位器为霍宗池提供线索的情面上,只是提醒他,有安全带,他掉不下去。 “不过咱们不是说好的嘛……救人归救人,怎么还玩上危险东西了?” 付景明皱着眉头,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非常滑稽,但也能看出他在担忧:“他应该……罪不至死吧,这小孩就是缺存在感了一点。” “你没看见他的枪管已经抵到云颂头上吗?” “我可以去劝!我去劝!” 付景明这时大概觉得事情发展超乎他的想象,他没想过彼此会这样舞刀弄枪,他爸爸年纪大了,再不喜欢付习州,也承受不了中年丧子吧。 付景明以为事情一结束,顶多就是抓付习州回去坐个十几或者几十年牢的。 “你去劝?” 霍宗池毫不留情地扫过他的脸,“不想死就乖乖待在这里,他要是有事,谁也别想活。” “不准下来。” 付习州仰起头,对半空中的人道,“付景明,跟自己的对手摇尾乞怜,你真是没出息到令人恶心。” 付景明控制不住地大喊:“用云颂做交换,是你出的主意!” “是吗?”付习州淡淡道:“也包括你出卖我行踪吗?” “放了云颂,我跟他换。” 霍宗池突然说,“你可以杀我,不要伤害他。” “闭嘴!” 付习州侧了侧头,看见云颂没有反应,他才说:“我会伤害他?害他不快乐的不是你吗?如果没有你,他一步也不会离开我身边!” “有钱真是好呀,八年前不敢承认的事,现在你终于敢承认了,扬眉吐气了是吧?霍总。” “霍宗池,像你这样死缠烂打的人,我从来没见过。” 就在付习州渐渐显露这份压抑的疯狂时,声音戛然而止,他右肩一阵剧痛。 付习州低头一看,是他肩膀上中了一只镖,非常精准而深地插进了肉里。 只戴了单边镜片的管仲舒挑了挑眉,说:“抱歉,打断你自我介绍。” 一切发生得太快,云颂在付习州吃疼下意识脱力的同时快速跑开,霍宗池从锁具一跃而下,付习州很快被制服在地,手还以极度扭曲的姿态朝云颂的方向伸展,被霍宗池带来的打手踩住脑袋时,付景明在直升机上看着他。 他想到付习州那次种牙。 他觉得那是付习州一生一次最难看狼狈的时候。 原来不是。 云颂跑的时候并没有回头。 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腿已经不听使唤,身后的吵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听见有人叫他,别跑,云颂,别跑。 可能是霍宗池,也像是付习州。 可是管他呢!怎么能不跑。 又听见谁叫,小心! 什么小心? 本来没到极限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转个身的功夫,一个没注意,从扶手处整个栽倒下去,掉到下层甲板上。 他在降落时崴了脚,脑袋一下磕在个硬物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脸颊流过。 云颂站不起来,趴在地上重重喘了口气,接着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霍宗池:别跑! 云颂:霍宗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要跑! 好消息,颂颂苦难关卡已全场通关啦! 第61章 “你好,文先生,今天你迟到了。” 医院vip病房外,陈立穿着一套毛绒量很大的外套从椅子上起来,将手中的四层食盒交给头发被风吹得潇洒飘逸,且明显沾着还没完全化掉的雪花的文林。 文林气喘吁吁摘了手套,解释说有的路面结冰了,他骑电瓶车摔了一跤,所以来迟了。 “好的,先进去吧,我走了。” 陈立冷酷地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心想如果不是为了那点钱,谁也不会在冬日的清早赶来医院送早饭。 并且如果不是云颂醒来后“失忆”,看见霍宗池后表现得极度抗拒问他是不是黑社会,送饭陪吃这项工作也轮不到他,和这名初出茅庐莽莽撞撞做事顾头不顾尾的大学生来做。 兴许是对近似同龄人的亲切感,让记忆停留在高考结束后的云颂在一群守在他病床前的人中挑选中了文林,说觉得他脸型最圆,看起来最真诚。 可惜文林是这群人中对他知晓最少的一个,他挑选了一个错误的对象,有人黯然神伤了。 “难怪你穿得这么厚实,今天可真冷!” 文林朝手心哈了口气,问:“霍总还是不来吗?21号除夕夜了,他不来吗?” 文林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八天前接到霍宗池的这个“手下”的电话赶来医院看望云颂的时候,发现他和霍宗池各自带伤,第一反应是兴许霍宗池找到了并不想回家的云颂,于是他们打了一架。 第108章 云颂脑袋碰伤了,腿也骨折了,霍宗池是胳膊绑绷带,说是擦枪走火碰到的。 文林并没有意识到这里的擦枪走火就是字面意义的擦枪走火。 “不知道。” 陈立觉得他话多,工作而已,为什么要问一些偏的跟他无关的事,因此爱答不理。 “不会是哥他还是很不喜欢看见霍总,霍总才不来的吧?” “我不知道。” “你说他俩能好吗?医生只说了记忆恢复看时间,万一时间很长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走了。” 陈立紧紧裹好衣服,对文林说再见。 文林说:“明天见,陈哥。” 陈立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文林摆了下手,忽然转过身来叫住刚要进门的文林,“霍总说今天要下雨,下午别推他到外面去了。” 文林说我知道了。 这是云颂醒来的第五天,腿上打着石膏的他暂时还没法靠自己下地自如地做许多事,等着不认识的人来伺候他之前,只能无聊地不断切换病房内的电视频道,看了十几个回播小品,发觉都不好看了,只有画面变得更清晰,内容却很匪夷所思地难看。 五天前他就是在这张病床上醒来,刚睁眼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来了个大高个男人,没多久,四五六七八个人就全都进来房间里围着他左看右看。 他一个都想不起来,管为首那个最高的人叫叔叔,说你们干嘛想绑架吗?我的腿呢!我的腿怎么不见了! 那个被他叫叔叔的男人脸上先是诧异,仿佛很不可思议问:“你叫我什么?” 坏了,云颂心里想,叫错了吗?会显得很不礼貌吗? 可是叫哥哥也让云颂无法突破自己内心,这个人看上去实在不够青春。 在他为难之际,这个人坐到了床边,说:“你的腿骨折所以暂时包起来,它还在,不绑架你,放心。” 云颂手伸长往下够,摸摸摸,摸到了自己的腿,放心下来,盯着眼前的人问: “那你们是谁?我……我家里人呢?” “你做噩梦了吧?”人群里挤出来一位身形与他哥付习州有些类似的人,笑起来眼神坏坏的,叫他:“宝贝,你家里人不是面前那个,还有其他家里人?你不是孤儿么?” 孤儿,哦,也是。 云颂很多年没听见别人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光明正大的说他是孤儿了,可他现在不是被付家收养的吗? “是失忆症状。” 医生查看云颂后诊断说,“头部受到撞击后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不过从ct来看是轻微脑出血,暂时不到手术的程度,恢复情况还是乐观的。” “可是怎么会丢掉那么多年的记忆?” 一条腿被高高吊起的云颂在床上发出自己的疑问,从听说他已经不被领养后的沉思到听说他已经满二十六岁的崩溃,好像比起身份的丢失,他更在意的是时光匆匆在他身上光留痕迹不留记忆,无法面对自己现在已经是合格社会人士的身份。 “是因为这八年很不重要吗?怎么会一下子全部忘记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包括他新交的旧朋友文林。 文林来找他的时候总是话很多,但对云颂有用的信息却很少,并且常常前言不搭后语。 比方说他讲自己不会做饭所以经常搞砸厨房被姐姐骂,但是每回来带的好吃得云颂没工夫回复他的饭菜,又说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比方说他讲那天被云颂叫叔叔的人其实不仅年纪没有那么大,而且是个很不错的人,在街坊四邻面前颇有口碑,他们认识很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觉得云颂实在不应该那么排斥他后,又说自己根本不是裕市人,只是来这边读大学,去年才跟云颂认识。 云颂被他说得脑袋疼,通常都是吃饭不说话,吃完后才问:“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文林答不上这个问题,他说,只有霍宗池能回答你。 “霍宗池是黑社会吗?”云颂一想到那个人就心有余悸,“我很怀疑我的腿是他打伤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我的恢复情况?” “真的吗?” 文林表现得比他还要紧张,“你真的这么想?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云颂说,“我猜测的,因为一看见他我就觉得哪里很不舒服,我说不上来。” 云颂本来苏醒后的第一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虽然还不知道去哪儿,但陌生房间与陌生的人让他感到压抑,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行走,他不让人扶强撑着自己下床,在霍宗池面前摔了两个跤,笑着说:“没事的没事,腿有点麻了,还能走的。” “不要勉强。” 霍宗池坐在离他最远的那把椅子上,坐得还算笔直,但云颂总觉得他身形有些佝偻,嘴唇也泛白似的,比自己还像个病人。 因为心里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二十六岁的事实,云颂没法避免地恐惧霍宗池,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恐惧不仅是因为年龄和外貌,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也许还有讨厌。 霍宗池来过三次,每次来都会挡住云颂看电视,坐下就举着云颂的左手东看西看然后发呆,云颂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霍宗池又不说话,扯了半天,不是问他疼不疼,就是问他饿不饿。 直到云颂受不了地说他这样特别怪,天天来却什么都不说,放下东西坐会儿就走,勾起自己的好奇心不负责。 第109章 霍宗池问:“你会想听吗?” 云颂和他对视了几秒,也许就是这十几秒的犹豫,让他从中读懂了一些什么,横亘在他和这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的曾经。 “好吧,”云颂所以说,“那还是不要开口了。” 霍宗池问为什么,云颂笑了笑,说,重要的事情就算忘记身体也有反应吧,你给我的感觉挺不好的,我不想知道了,忘了就忘了吧。 霍宗池对此只有沉默。 “不过,”云颂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我们过去是有仇吗?” 霍宗池整个一顿,在这个间隙不大自然地眨了两下眼,说:“没有。” “那你不让我出院?” “你的伤没好。” “好全了。” 霍宗池看他脑袋上的绷带跟腿上的石膏,云颂作势就要解开那绷带,说:“完全只是具有一定保暖的作用,我的脑袋好得很,既没有流血也没有长包。” “别弄!”霍宗池慌忙伸手阻止他,说:“伤口好全了会让你出院的,别乱弄,听话好吗?” 云颂忽然猜测他和霍宗池之间可能结仇也没有结什么很大的仇。 云颂就是不相信霍宗池单纯只是想帮他。 “我知道了。” 云颂拒绝了他的帮助,冷淡地说:“你先别碰我。” 之后直到今天,霍宗池都没出现过。 云颂那天醒来看见的所有人里只有文林坚持每天都来照顾他,尽管云颂明确表示他不需要文林每天都来,文林却一边在坚持说自己每天都有空当然要来照顾他好朋友时,一边将霍宗池付他高薪这件事完全暴露。 这样,云颂就能明白风雨无阻的厨房小白文林,为什么能烧出一手不重样的好菜来。 “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云颂打探道,“照顾人可是很辛苦的,其实,我只要吃医院的饭菜就可以了,也很有营养。” 文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霍宗池给的实在不少,他都觉得受之有愧,报数字时犹犹豫豫的。 云颂听完只是微微张大了一点嘴嘴,点了点头,说,“那还挺大方的。” “那是,”文林如今换了份自己很满意的工作,几乎忍不住不帮东家讲好话,“他对你一直都很舍得。” “这话好奇怪以后不要说了。” 云颂用着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的手机,在上面翻来翻去看新奇的软件,还有比以前方便很多的视频功能,想看的电视竟然随时都能在手机看,他有点放不下这个手机了,虽然遗憾的是这是个新手机,他没有通讯卡,联系簿里也没有人可以供他联系。 住院期间云颂总想出去,在规定可行的范围文林都会让他坐上轮椅推他出去。往往都是空着手出病房,云颂怀里抱满了回去都是文林隔着围栏在医院后门小摊上买的,烤红薯烤玉米炒栗子。 也能在门口的小店里堂食,起初云颂还有些心理负担,一想到他早和付家没了关系,吃辣子鸡炒面被辣得直流鼻涕时,也就无所谓了。 这些时候,云颂记得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钱的,但每次出去他都能从衣服包里摸出一大叠钱,推着轮椅恨不得像跑车一样飞出去给钱。 云颂隐约知道这些都不是他的钱,估计是那个叫霍宗池留的,花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腿瘸肯定不是意外,是谁导致的呢? 谁表现得最好就最有嫌疑。 二十号下午,云颂一个人太孤单,决定私自和文林约好到他家去吃年夜饭。 原本文林不同意,说要考虑考虑,谁知道隔一天来他又答应了。 二十一号早晨云颂拄着拐杖从医院偷溜出去,在后门碰见刚下车的霍宗池,惊了又惊,不明白这人怎么好端端不走正门偏走后门。 而且他来干什么,不是很多天没来了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也没听见谁说他要来否则自己没那么轻易能溜出来,文林拿他的工资都没听他说呢。 算了,无所谓了。 云颂很惊险地躲过了他的视线,在外面看见文林先去找来的出租车,云颂招招手,文林下来帮他开门,问他今天要吃饺子还是汤圆。 云颂说我都想吃。 文林觉得云颂这场浩劫好像还因祸得福了,失忆后变得能吃,整个人气色都好多了。 云颂说:“我刚才看见霍宗池了,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跑也跑不掉,就钻到一棵大树后面躲起来了。” 文林低头看手机,“哦哦”两声,没接下去。 文林的家真是够远的,坐了三个小时吃才到,云颂下车后不好意思地找卫生间,出来碰见一个打扮很精致的姐姐,闹了个脸红,拄着拐杖慢慢低头,叫:“表姐好。” 文林说过他有一个表姐,今年也在他家里过年。 “你好小云,快来,要不要我帮你?腿受伤最麻烦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文林表姐身上香香的,云颂没好意思让她帮忙,自己慢吞吞挪到客厅去,找到文林。 云颂才知道文林是单亲家庭,是被他妈妈一个人带大的,今天在他家里的除了他妈妈跟表姐外还有他的姨妈,每个人都对云颂亲切得不像第一次见他,导致云颂过渡担心自己表现不佳而变得拘谨。 文林姐姐叫康米阳,一直给云颂投递相当多的食物,晚饭前因为听见云颂肚子叫了两声,还单独给他煮了阳春面。 第110章 云颂一直笑,嘴角都快抽抽了,还是觉得有姐姐真好。 他喝面汤的时候忍不住想,自己生命中好像有过这样的好人,难道他之前也有一个姐姐吗? 谁知道呢。 霍宗池:太好了是失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62章 和文林的家人吃过年夜饭后,先是在客厅里看春晚。云颂的腿不方便,一个人差不多占了三个位置,大家都要给他腾空间让着他。电视上没什么吸引人的内容,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他们就开始聊天,聊着聊着,文林的妈妈说云颂长得白白净净的,问谈对象没有。 云颂一时间又忘记自己是大人,结巴了一下,说没没没呢,慌里慌张地端了杯饮料喝,紧张得嗓子眼都变细,呛了一口后咳得满脸通红。 文林表情复杂地打断他的妈妈,说大过年的怎么一来就探听人家的隐私,妈妈你不要这么问。 许妈妈忙给云颂递水果道歉,说阿姨唐突了,小云别见怪,我是你看长得这么帅气,今年应该也到谈对象的年纪了吧?对了,你属什么的,属虎还是属兔呢? 文林拖长了声音怒道:“妈” 许妈妈剥了个桂圆给云颂,说:“好好,我不问了。” 云颂尴尬地抿了抿唇,其实这些问题就算阿姨不问,他自己心里也会想,记不起来的这几年发生过什么,他怎么会成一个人,虽然这没什么不好,但究竟怎么会呢,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离开付习州的掌控吗。 文林和那个每次来都只是在门口说话的戴眼镜的男的都似有若无地提到霍宗池,他感觉到这些事都离不开霍宗池,但不愿意细想,想不明白,对无限接近脑子里的那个朦朦胧胧的答案烦躁得很,觉得不可能是他,云颂最不喜欢那样板着脸的人,一张嘴巴讲话冷冰冰,好像路过的狗都欠他一百万。 这么说可能有所夸张,云颂从醒来以后明里暗里受到的好像都是霍宗池的帮助,论起来他也没对自己说过什么重话,但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的很烦人,云颂本来就急性子,觉得要是这么难以启齿又纠结,干脆就永远不要说好了。 装成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离开付家的管理,还要继续被他管理一样。 云颂一时间火气都有点冒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辣椒吃多了。 九点半文林的表姐叫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麻将,云颂不会打麻将,跟许妈妈一起看春晚。好多明星云颂都叫不上名字,他坐累了想起来走会儿,拄着拐杖走到靠窗边搬凳子,文林眼尖看见了,起身说:“你别动,我来给你搬!” 只是一个塑料凳子,拿起来远没有那么困难,可文林还是很快冲过来,悄悄对云颂说,我今天手气真好,一会儿打完了我请你吃宵夜。等你的腿康复了我教你打麻将。” “真好。” 云颂说,就算他什么也没有做,在这样普普通通热热闹闹的环境里他也觉得开心,云颂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春节了,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反正现有的记忆里,云颂只记得自己需要对不同的人从除夕夜假笑到大年初五。 他选的靠窗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文林的牌桌,偏过头也能看见电视,云颂坐下后懒得起来,开了一点窗户吹着新鲜空气,盯着窗外出神。 时不时的鞭炮声音从窗外砸进来,云颂摸摸骨折的那只腿,总想蹬两脚,跑一跑。 他握着手机,陆陆续续收到很多条祝福的短信,可惜都不认识是谁,这几天他已经学会怎么熟练使用微信,翻看他所谓的大学群以及无数个兼职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生存的痕迹。不幸的是云颂发现自己在网上似乎不善言辞,翻也翻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只是在班级群文件里找到几张自己的大学毕业照。 怎么回事?竟然也是板着个脸的!云颂仔细看了几眼,陷入深深的怀疑,这真的是他吗? 十点半的时候,云颂收到一条小徐备注房产中介的人发来的祝福短信,云颂正在对话框里输入他的万能回复,这个小徐马上就拨了微信电话过来,云颂犹豫间不小心点到接听,心都砰砰跳,故作成熟地问有什么事。 小徐说:“欸!云老板新年好哇,上次给你看过的房子考虑得怎么样了哇!” 云颂压根不记得什么小徐什么房子,“算了不要了!” 他胡乱回复。 “哦……哦,没相中是吗?那完全没关系的,我这边刚好又看到有一个地方绝技的好房!年后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下哇?我来接你!” 云颂说:“我来不了,我失忆了。” 小徐笑了几声,声音忽远忽近的,说:“那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恢复一下,等你有时间我们再约?你也在我这里看了几次房了,知道我绝对不会骗你,这套房真的很适合你。” 云颂想,他竟然有了这样的经济实力,都能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吗?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账户余额。 自己的房子!云颂想到这点就有些飘飘然了,“那……那好吧,过完年,过完年我再跟你联系。” 十二点刚过,云颂没再接到任何一个人的电话。电视上新年的倒计时结束,外边响起连续的几阵鞭炮声,几个年轻人挤在窗边看半空中接连炸开的烟花,整个天空都被染成彩色,窗缝里飘进来些许烟火燃尽后的味道。 十来分钟后烟花渐渐散尽了,只剩一束最大最亮的蓝色烟花还在不停往天上窜,过一会儿又换成金灿灿颜色。 第111章 文林说:“这谁啊这么有钱,都放半小时了还不停!” 许妈妈凑过来看一眼,说:“永丰的呀,每年都放,你们不记得啦?” “去年好像没放那么久。” “你傻挣了钱呗,”康米阳笑着说,“年年都放,今年挣得格外多,就多放咯,永丰是蕴华旗下的你不知道啊?蕴华刚收购明晟,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吧。” “明晟不是烂摊子吗?”文林问,“我看网上的人说谁收购谁傻,说是赔本买卖呢。” “给你肯定是赔本,给人家就不一定了嘛,这种公司都有自己的职业经理人什么的,起死回生的也不在少数,问这么多,去帮姨妈洗碗!” 文林嘟嘟囔囔往厨房走,又跟云颂说;“你待闷没有?待会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你想不想去?” 云颂听见他们刚才的话,愣了很久,明晟被收购,那不是付习州很看重的未来吗。 “哥?” 文林叫了他两遍,云颂都没有反应,文林突然觉得是不是刚才他说的那句“谁收购谁傻”说得不大对,毕竟云颂和霍宗池是那样的关系……要是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听见这种话肯定不高兴。 “啊?” 云颂晃过神来,眼睛定定看着文林,“怎么?你说什么?我走神了没有听见。” “哦……我说,等下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文林挠挠头,说:“我们刚都是开玩笑的啦,没有说霍总的意思。” “嗯,”云颂也没有想到霍宗池,跟他有什么关系? 凌晨过后的街道上人倒很多,个个裹得跟粽子一一样,好多小吃店都没有关门,里面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和小孩,穿得五六色的很喜庆。 云颂穿的是文林加厚版军大衣,拄着拐杖走得很慢,临走前文林本想叫云颂干脆不要出门,由他自己去买回来就行,但云颂想下楼活动活动,就跟着一起下来。 在烧烤摊面前等的时候,云颂被个放鞭炮的小孩撞得差点往后栽倒,文林看见飞快跨过来拉住他,紧张得不行问怎么回事。 “你可别在这里摔了!”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这样摔下去也没什么的。”云颂觉得自己远没有那么金贵,那小孩大概才六七岁,吓了一跳,躲在旁边观察情况不敢吭声。 云颂没有怪他,碰见老板叫号,文林拿到刚烤好的鸡翅递给云颂,说:“不行,不行,这肯定是不行的。” 云颂啃着鸡翅膀,看见这条街好几个小孩扔的漫天飞舞的烟花炮,觉得真是稀奇,怎么变化得这么快呢?这样的小炮他小时候从来没见过,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在除夕夜里穿睡衣跟人在街上吃鸡翅膀。 那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这条街的尽头,忽然间围着个什么东西开始起哄。 那地方路灯坏了,云颂只能看见一道高高的黑影,一会儿直着身体行走,一会儿弯下腰递给小孩们东西。 也许是红包?云颂不清楚,他吃完鸡翅,文林叫他进店里坐,外边实在太冷,云颂就进去了。 霍宗池在那条街的尽头看见云颂张嘴哈气吃完烤鸡翅,结束后还打包东西装了点回去,不是骑电瓶车只是勾肩搭臂一起走回家,胳膊上那块伤就隐隐作痛。 付习州那一枪没打中好地方,只是让霍宗池歇了几天工。 从船上把付习州带走的那晚付景明并未阻止,付习州也冷静地出奇,仿佛对这样的结果已经看淡。 霍宗池受了伤,直升机上管仲舒帮他处理伤口,付景明问他们准备怎样对付习州。 霍宗池问:“你们付氏这么大,没有请过律师吗?” 付景明沉吟不语。 “你可以去问律师,他的这种情况要关多少年,怎样才能做到争取减刑,不过我受了一点伤,恐怕有些难办。” 付景明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跟爸爸交代?” 霍宗池唇部血色尽失,笑笑说我不知道这也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霍宗池,那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不过,霍宗池在心里想,平白无故又给人脑袋撞一下,谁也别想全须全尾地过年,“钱,我给。但是收购计划,你们,回去看。” 在医院等了几天,漫长得霍宗池认为自己的枪伤恐怕都已经完全好尽,云颂还没有醒过来。 他每天都到病房去,看见看见云颂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连他这样的人受伤事后也会觉得疼,不敢想象付景明口中“云颂流了很多血”,当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云颂是在某个风雨凄凄的日子里醒的,天还很冷,霍宗池进病房时一身寒气未褪,他看见本该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坐起来,面前电视机打开,广告里播“太极藿香正气液,每天两瓶防暑解暑。” 云颂抱了个梨啃,看见他进来,说:“不好意思,我太口渴了,吃一个,这是你的吗?” 霍宗池说不是,那就是给你买的。 云颂说谢谢,但是你谁啊? 霍宗池差点没能说出来话。 他把一切都忘了,还那么厌恶自己,靠近一点他就躲,霍宗池受不了。 为什么就能接受这个人,因为他年轻吗?霍宗池在街角处站很久,没有靠得太近,听见云颂说要是能喝一点啤酒就好了,我一直很想尝试在冬天喝啤酒。 第112章 霍宗池冻得快僵硬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缓慢打字,发送。 紧接着就看见文林腾出手来找手机,埋头一阵后,对云颂说:“这不好,你现在腿都还没好呢,不如等天气暖和一点再喝吧。” 云颂遗憾地表示同意。 霍宗池抽了半根烟,心里满是苦涩,这样的滋味总算也给他尝到了,算是报应吗?要是以前对云颂好一点,是不是现在就能走上前去阻止云颂再跟许文林回家,告诉他,我们家里你买的年货都还没吃完,干脆先回家吧。 掐灭剩下的烟,霍宗池回到车里。 云颂在文林老家一直到大年初五晚上才回裕市,其实这期间他一次被催着“回去”的信息都没收到,他回去该先去哪儿呢,接下来怎样生存,腿什么时候拆石膏也说不好,但是医院他真的不想去了。 文林大概看出了他的迷茫,是一路上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可以找霍总呀,他知道你好多事情,你应该找他问个明白,这样对你的记忆恢复也有很大的帮助。 他这么说,云颂并没有感到安慰。 回裕市的时间比去的时候慢,路上堵了车,到达裕市最大车站已经十一点,文林对司机说:“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嗯?” 云颂稀里糊涂地被弄下车,关上门一转身,看见霍宗池在不远处。 文林很熟络地和他打招呼,搂着云颂朝霍宗池身后那辆比他们刚才坐的车大了快一倍的车走去,并帮助云颂坐到后座。 文林和霍宗池寒喧,搓着手说让您久等了,车内温度不低,但云颂打了个喷嚏。 霍宗池说:“没多久。” 云颂裹了裹自己的衣服,他没有话说,更不知道该和霍宗池说什么,文林没告诉他下车后会见到这个人,怪的是云颂却没感到意外,他只是丢失了记忆,但没有丢失智商。 霍宗池先把文林送到家,文林下车时对云颂悄悄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暗示他待会儿在手机上联系。 “那我先走啦,多谢霍先生送我。” “文林。” 霍宗池摇下车窗叫他,递过去一个很丰厚的红包,略显真挚地说:“新年快乐,多谢你。” “谢什么呢……”文林揉揉自己鼻端,发出很大的吸气的声音,因此略显羞涩地说:“您可真客气!” “一点心意,请代我向你母亲问好,麻烦你们一家照顾云颂。” 文林双手接了红包,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直到看见他进了楼,霍宗池才冲洗将车启动。 云颂缩在后面,少了个人,空空荡荡的,问霍宗池要带他去哪儿。 “回家。”霍宗池说。 云颂问我还有家?你把我送到北门路吧,我知道我在那边租了房子,那里才是我的“家”。 车子明显减了一下速度,云颂被带得往前栽。 “那个地方,你不是早就退租了?” 他疑心云颂恢复记忆,在后视镜里看他,对上云颂思考的眼神。 云颂歪了下脑袋,说:“我不知道,可是房东给我发了消息,说我的天花板漏水了,叫我回去看一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发霉。” 霍宗池苦笑,被骗了。 “你不记得,那个地方你很久不回去,现在回去住不了人,总要先收拾收拾。” 云颂说我自己会收拾。 “怎么收拾?能拖地还是扫地?” “不用你提醒我!”云颂暴躁地打断他,“我本来就因为腿难受很烦了,你谁啊你,不要在这里说东说西!” 霍宗池见拗不过,调转车头,拐进另一条道。 开了一会儿,云颂恢复冷静了,又问霍宗池:“我的身份证在你那里吧?” 霍宗池说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是就是,”云颂说,“我身边都没有几个亲近的人,更没有家人,身上东西不在了,我想应该在你那里,你还给我。” 霍宗池说那要回去找找了,现在不在我身上,你又要回自己的家。 他引导云颂往他们俩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上想,云颂不喜欢这样。 “那你明天还我。” “知道了,找到就来给你,你预备接下来怎么样?自己一个人……” “我可能还有一点钱,先等腿好了,再找工作,”云颂说,“你别过度想我的事,也别来找我,我现在想不起来,看到你们我觉的很压抑,能让我自己静静吗?” “你们?” 霍宗池重点咀嚼了下这两个字,他是没看出云颂对哪些“你们”压抑,觉得一夕之间只有他成了云颂最讨厌的人,这不公平。 大年二十,收完假都该陆陆续续复工了,云颂在附近一家小医院拆了石膏后,每天坚持到公园散一个小时步,一星期后成功把自己散到受凉发烧,在床上躺了几天,今天终于能出来转悠。 霍宗池叫人送了辆电瓶车来,云颂一看就肯定这是他的电瓶车,因为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很亲切,他就说身体反应不会骗人,觉得亲切的事物总是好的。 骑电瓶车刚好用不到腿,云颂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到附近转了一圈,找人多的地方问怎样才能看到工作招聘信息。 霍宗池说空了就把身份证给云颂带来,但他总是没空,云颂找不到他人,每次去问,得到的只是一些精贵的食物和用品,送礼的人客客气气的说霍总太忙了,你吃饭没有?用点? 第113章 云颂每回都吃得相当悲愤,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陈立带来的每样菜都很好吃,太符合他的胃口,就是生病期间的粥差了点。 云颂第一次见到陈立的时候的觉得陈立像那种精瘦的很修边幅的帅气男猴,他想得起来陈立的声音,在病房外和文林说话时他们都不会考虑病房的门并没有很隔音。 他对上门来的陈立说:“坐陈先生,上回叫保洁来的是你吗?她们说是陈先生找来的,谢谢你。” 陈立问:“你记得我?” 云颂抬头看了看他,摇头说:“不记得,但是我在网上刷到过你。”云颂拆开筷子,又补充一句,“你们霍总我也刷到过。” 陈立看着眼前这个面貌显小,实际年龄也确实不是很大的男性,已经完全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样子相去甚远,在霍宗池派他调查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的云颂分明是整日阴沉。现在却状态好得可以。 “谢谢你的饭啦,每次都超级好吃,感觉又有力气找工作了。” 受到生死打击还失忆,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陈立觉得即使是这样的云颂,放着不管,好像也很快就能拥有自食其力的能力。 开春,云颂在公园边看一个老大爷摊煎饼果子,正想问老大爷收不收徒弟,有个小姑娘从背后冲来抱住他的腰不放,张嘴就直哭,被眼泪呛得喘不上气了,断断续续叫他:“小颂哥哥,小颂哥哥。” 云颂抱起她说你别着急妹妹,你从哪里来呀? 小姑娘抽抽嗒嗒说我从学校来,我来找你,她们不要我找你,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云颂吓一跳,“你逃学啦?” 小姑娘点头。 “那……” 云颂看这小姑娘也到了能听懂话的年纪,叹了口气说:“不瞒你,我确实不记得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认识我?” 林景声用力地“嗯”了一声,开始回答:“我叫林景声,因为你给我当钢琴老师,我就认识了你。” “原来是这样。”云颂想,对他还会弹钢琴,怎么连这都忘了,“那你的父母是谁,记得他们的电话吗?逃课肯定是不对的,我不提倡逃课,如果你还需要我继续教你钢琴的话,不如你回去告诉你的爸爸妈妈,让他们来聘用我怎么样呢?” 因为记忆里他只会弹钢琴,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对“教课”是否还有肌肉记忆,在说到后面那句话是,显得底气很不足。 林景声说好,“我妈妈是霍舒玉,爸爸叫林度希,我舅舅是霍宗池。” 云颂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怎么绕来绕去都离不开霍宗池! 他愤愤地给霍宗池发微信消息,又带林景声进了麦当劳,哄着林景声吃了点东西,小姑娘脸上总算开心起来了。 霍宗池急匆匆找来时云颂正在吃烤翅,手上油滋滋的,反复擦也没擦干净,他站起来,说:“你们真是的,怎么把这么小的孩子放着不管呢,她才这么点,跑丢了怎么办?” 霍宗池喘匀了气,先把云颂上下看了几眼,抱起林景声,没有数落,只是说:“不是告诉你明天一起来吗?” 林景声愤怒地说:“谁知道你跟妈妈是不是骗我!上次妈妈就骗我。” 站一边的云颂听见了,才知道霍宗池明天要来找他。 是来还身份证的吗? “对不起,她大概是,大概是太想学钢琴了,所以忍不住来找你。” “是吗?” 云颂又拿纸擦擦手,舔了下嘴唇,拿出一副即将凭手艺挣钱的精神气,说:“好那怎么算钱呢?” “这自然是要看老师你的定价。” 于是云颂就又开始教林景声钢琴,。 他暗暗惊喜自己真像个天才,竟然教别人上课也教得这么好。 刚到霍宗池家的时候云颂震惊连连,四处打量后赞赏说:“你家可真大多少钱买的?” 霍宗池说不贵,然后回头看见云颂身上的旧衣服,像照顾他自尊似的,压低了说:“三百来万吧。” “真好,”云颂说,“我以前看过一本装修杂志,这种风格我最喜欢,我要是有钱我也这么装。” 霍宗池说我送你。 “嗯?” 霍宗池说,你教她钢琴,我送你。 云颂吓了一跳,狐疑盯着他,问:“你该不会让我教她一辈子吧。” “你愿意的话。” “我不干。” 云颂撇撇嘴说:“我还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呢。” 霍宗池不置可否,把他带到一间朝向很好的房间问:“我们家聘请老师有一个传统,会给老师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午休或者看情况留宿,随你便,睡这里可以吗?” 云颂耸肩道:“当然可以。” 这比他那间小屋宽敞多了,也没有怪怪的味道,倒是跟他以前住的地方很像。 安顿好云颂的住宿问题,霍宗池倾听了云颂为林景声计划好的完美钢琴补习课程,霍宗池开出了不菲的价格,云颂趁这时候问霍宗池要起了身份证,霍宗池摆出个刚醒悟的样子,说:“坏了,那天带去公司,本想让陈立给你的,忙起来就忘记了,等明天,明天取来还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颂被他这幅无赖样给气到,“不能你贵人就多忘事啊!拖几十天了也不给我,不会拿我身份证去做贷款了吧?” 第114章 “哪里几十天?”霍宗池眼神一闪,“最近真是比较忙,前段时间伤口复发炎症又在医院里,没有来得及给你。” 云颂一顿,说,哦。 “你也受伤了?” “嗯。” 霍宗池说:“小伤。” 云颂小声咕哝,说小伤进什么医院呐。 颂颂逐渐露出真面目…… 【邪恶猫猫头】 第63章 从凭借林景声建立起关联开始,霍宗池就不像之前那么识趣了。 不见面的日子里,他总要不经意地联系云颂。 联系的理由不是说顺道路过叫他一起吃个饭,就是霍宗池要聊林景声的钢琴课,尽管根据云颂的判断,霍宗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云颂刚开始还能找到一些理由不见,但时间长了,老是周六或周日从那个金水湾出来,他身上或者包里莫名其妙要多一两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霍宗池的电话就打来,说云老师麻烦你看一下我的东西是不小心放到你那里了吗?我可以来拿。 最初还真是一些要紧的贵重小物件,云颂也不好意思不还,可一旦出去见了面霍宗池就拉着他去吃饭,这样的事情重复进行了四次,到第五次,霍宗池忘记一个开信刀在云颂的书里头,云颂真是受不了了,在电话里头拒绝霍宗池晚上十一点还要来找自己的请求,说:“我给你转几块钱,你重新去买一个行吗?” 吃饭吃饭吃饭,自己也不是饭桶,怎么这么老土!见面表达“感谢”的方式永远都是吃饭。 况且正是春雨绵绵时,霍宗池吃饭也并不只是吃饭,他几乎都是看着云颂吃,时不时揉一揉自己的胳膊。 云颂一开始还会吃人嘴短关心地问一两句,频率多了,也不耐烦,照猫画虎地丢下叉子弯腰揉腿,说怎么回事呢,看你不舒服我腿也疼了,这也太疼了吧?算了我们别吃饭了,我想回家了。 “不过,”霍宗池那次也没想到云颂会拒绝,犹豫不久,说:“那把刀我用得很顺手,希望云老师不要……夺人所好。” 云颂生气地从书里翻出那个什么刀一把扔进垃圾桶里,拍视频给霍宗池看自己翻书的样子,说:“没有没看见,你记错了吧!我下周六来给你带一把新的,你是不是怀疑我偷你的东西啊?要这样的话你们家我就再也不去了,我可不想被人当小偷!” 自此,霍宗池才有所收敛。 林景声每周六到霍宗池家来,刚开始是林度希送她过来,后来又换成霍舒玉,霍舒玉一来就要看几眼云颂,欲言又止的,说过一次对不起。 云颂说,姐,我记不清了,如果以前咱们有不愉快干脆忘了吧,没事的。 霍舒玉不大自然地笑笑,眼里亮闪闪的,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怎么样,笑得不好看。 霍宗池要是没事就留在家旁听,听也听不懂,等云颂弹完了就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要是有事不在家,他就给云颂多多的钱让他带林景声出去吃饭,云颂每次看见林景声都笑得很开心,好像看见什么招财福星。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云颂脱去了很厚的外套,天气很好的时候就穿个最简单的长袖体恤,咬根蓝色冰棍,化得快成水了,给他兜在手里,哪像二十六七岁呢。 早啊霍先生。 云颂这么叫霍宗池,有时来得早霍宗池叫他一起吃饭,坐得也不是那么规矩,注意力明显有待提高,课余时间跟林景声凑一块儿看电影,对电影情节发出一些深刻探讨,和林景声你一眼我一语的,霍宗池开始开始真的相信他的记忆只截止到高中。 云颂挣了两个月的补课费,霍宗池的钱几乎全都给他转账了,放手机上云颂觉得不安全,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个仿佛来自未来时空的软件,想要把钱都存进卡里,无奈身份证不在,云颂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心大,安全意识太过薄弱,身份证就这样真的被霍宗池没收了他也没要到,一开始答应来教林景声,不就是为了要身份证吗? 想清楚的云颂决定和霍宗池严肃地说一说这个问题。 他在大门口堵住刚回家的霍宗池,非周末时间云颂是不来金水湾的,因此霍宗池在下车看见他时,眼神恍惚一阵。 云颂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等了一个多小时,身上都被风吹凉了,脑门紧绷绷地疼,哆嗦了一下说:“我要我的身份证。 霍宗池走过来,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问怎么来前不先打个电话,白在这里等。 云颂从医院醒来后本就反应迟钝,经常觉得脑子不够用,等了半个多钟头他才想起来应该先打个电话,正准备打呢,又看天还没黑全,想着这大忙人万一有事呢?所以没打。 “其实没有等多久。” 云颂看见霍宗池这样子好像挺心疼自己的,想想何必呢,虽然他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但不否认他确实对自己挺好,于是放软了语气说:“你快找给我吧,拿了我就走。” 没想到这次就这么说了一句,霍宗池就真的还他了。 云颂双手接过来在手里摩挲几下,看见证上面自己的照片还是觉得不太像,仔细一对出生年月和现在的年份,过完年就是新的一年了,他真的不是十七岁了。 “好神奇……”云颂喃喃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帮忙保管了。” 不管霍宗池是出于什么理由“保管”的,云颂都管不着了,他肩膀耷拉下去,失魂落魄地看了霍宗池一眼,似乎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我走了。” 第115章 “云颂。” 霍宗池叫他,“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去?” “我骑车来的。” “外边太冷了,”霍宗池慢慢说,“倒春寒,你这么骑车回去一定要感冒,不如就住一晚上吧,客房永远给你准备好的。” 云颂一般只有在林景声周六留宿的时候才会跟着留宿,留下的理由也是帮忙照顾。 他本来不想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不怎么想回到那个小小的房子里,觉得能有个知道他过去的人在身边,能稍微强调一下他是真实存在的也好,就留下一晚。 云颂这晚睡得不好,做了好几个断开的梦,后背一直冒冷汗,他真怕自己又感冒,把被子捂得紧紧的,结果太紧又很热,睡到清晨醒来,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他拉开窗帘看外面天蒙蒙亮了,起床叠好被子,想早点回去洗个澡。 云颂刚打开门,迎面撞上正要抬手敲门的霍宗池。 “醒了?” 霍宗池看他穿戴整齐,语速有些快,“你要走了?” “嗯嗯,谢谢你留我啦。” “先别走,可能有件事需要麻烦一下你。” 云颂缩在门后望着他,“什么事?” “我临时要出差,但一会儿有工人上门来补围墙,家里需要留个人,你帮帮我,可以吗?” “我不会补围墙,”云颂说。 “不叫你补,你帮我盯一下进度。” “为什么不叫别人?” “不放心。” 霍宗池说:“就这样?劳烦你多住两天,钥匙我给你放到桌上,可能两三天能完工。” “什么围墙要补两三天!?”云颂吃惊,“你别找我,我也是有事要做的!” “哦,是推翻了重新垒,这次垒高些,面积更大,我把前面一块地买下来了。放心,我总不会白让你帮我的忙。” 云颂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霍宗池理了下袖口,“好了,我要赶不上飞机了,再见,云颂。” “等” “屋子里的东西你随意使用,不会的,打电话问我。” 他说完就转身,留云颂一个人凌乱。 “就这么耗着?” “没办法,”霍宗池闭目养神,“他太聪明,脑子转得很快,我很难骗到他,只能先想办法……留下他。” “这不是矛盾吗?” 关远遥在飞机上玩消消乐,“骗不到还怎么把他留下来?你跟他坦白还是用强制手段了?” 霍宗池摇头,“我想对他好一点。” “所以就耗着?” “先这样吧,”霍宗池想想都觉得头发要白两根,云颂现在很不喜欢他,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以前的事”,这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的事实,连林景声都能看出云颂在躲他,跟他说,舅舅你一回来小颂哥哥就收拾书包。 霍宗池不知道爱长什么样,不知道自己爱起别人来又是一副什么模样,是有多可怕,才让云颂这么避之不及。 他也很惆怅。 一想到那天云颂在船上一跳,想到云颂手上的那道很淡的疤,想他七月份见到云颂的时候云颂拿纸箱往头上套,霍宗池有那么几个瞬间产生过不如真的各过各的念头。 只是不想云颂再受伤,大不了就雇一些人,远远看着。 他现在没有对自己的记忆,说不好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不起,真的想不起来了,以后喜欢别人也便利。 可是,这也让霍宗池很心梗,没办法去想云颂爱别人。 “你也真是想得出来,大半夜叫陈立给你找工人,人家陈立跟我的时候哪吃过这种苦?你打算今年给人家发多少年终奖啊。” “他相中海岛一套五层别墅,”霍宗池怎么会不知道陈大助理的付出,“我送给他。” “他应得的。” 关远遥锁了手机戴上眼罩,养了一会儿神,突然说:“对了,付习州昨晚自残了你知道吗?” 霍宗池说不知道。 “真能折腾,得派四五个人过去才能看住他,付泽华都来找我了,被我爸拦回去,听我爸说他头发一下子全白了,精气神也没了,我爸让他去找你,他不找,差点没给我爸下跪。” 霍宗池一顿,说:“你爸还是很关心你的。” 关远遥翻了个霍宗池看不见的白眼,说:“重点在这儿吗?” “重点是,我还以为付泽华不在乎这个私生子呢。” “我不清楚。” 反正付氏集团已经改了姓,钱也打给付景明了,付泽华关心哪个儿子,霍宗池没必要知道。 付景明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霍宗池前脚刚拨了款,后脚就将从程欢那里得到的几个付氏工厂非法操作的文件卖给记者,这下炸得付家谁也翻不了身了。 付泽华在这关键时候将舆论全往付习州身上引,称因大儿子毫无经商头脑,他早在多年前就将付氏全权交给习州打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对所有付氏集团的工作人员感到由衷抱歉,同时也会竭尽所能将付氏为大家带去的损失降到最小。 付泽华律师回去连夜叫人查账,发现新签的合同里要赔给对方最多的就是霍宗池,付景明惊叫说不可能啊!合同怎么能是这么写的!? 律师委婉顺我当初让您把我带上一起过去您不让,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您也该看看啊! 第116章 付景明出了一身冷汗,付泽华只剩冷笑。 记者发布会他开了,为表付氏诚意,这钱他还了。 付习州的命他想保,那就只有让付习州下半辈子都在牢里过了。 “他心气高,肯定受不了坐牢,东山再起也没有可能,现在他仇家遍地是,估计刚出疗养院五百米就能有人上来给他一刀。” “随他。” 要死要活都不是好路,霍宗池只做他该做的,付习州的生死不在他操控。 “你要这么说,等开庭后我把他房间内的保镖撤了,留几个在外边。” 霍宗池说也行。 云颂就说不想答应霍宗池,这点忙帮起来没完没了的,说好的修围墙,修了三天也没修完,云颂问霍宗池什么时候能回来,霍宗池回说晚上。 云颂苦等等到晚上,霍宗池回来了,见到云颂第一眼就送上一份礼物,说:“辛苦你了。” 云颂认得牌子,知道不管里面装的时候都价值不菲,他摆摆手说我不要,我得走了,再见。 霍宗池拉住他,说:“可是明天我找了人挖泳池,可能我也不是很有时间……” “你有没有搞错没空就不要挖泳池呀!你有空游泳吗?成天不着家的。” 云颂沮丧着你真没看出来吗?我不想和你待一块儿。 霍宗池说我看出来了。 “那你还不让我走?” 云颂苦着脸说:“你这也算是喜” 霍宗池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喜什么?” “喜怒无常” 云颂眼珠转转,好险差点被他带偏。 “我总之不会再帮你了,你叫谁来都好,我要回家了,你这个房子这么大,晚上就跟有鬼一样,我都不敢关灯睡觉。” “可你不是很喜欢吗?” 霍宗池不解,“睡不好吗?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是安眠药吗?告诉你就有用。”云颂说,“我们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走了,再见。” “等等。” 霍宗池快速进了屋,再次出来时手中拎个包,递给云颂,“你忘了你的包。” “谢谢,哎哟” 云颂刚接到手里就被这沉重的重量拽得差点闪了手。 霍宗池忙上手去接,“抱歉。” “这是怎么回事呀?”云颂拉开拉链一看,“你往我包里塞那么多钱干什么?” 霍宗池说:“课时费,你应得的。” “这太多了,我不值这个价!” “你是无价的。” 霍宗池直直看着他,“如果可以,我不想只给你钱。” 云颂心里一惊,觉得仿佛有地震预兆,想那还是只给钱好一点。 “我这几天老在想,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暗恋?” 霍宗池说,“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挺明显的。” “可是你半夜跑到我房间来哭真的很吓人,”云颂埋头认真道:“我不能因为你老是半夜里对着我哭,给我钱,给我很好的住的地方,我就喜欢你。” 霍宗池愣了几秒,觉得这对话怎么听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所以我考虑过了,我不会这么轻易接受你的,这太离谱了,何况我们都是男的。” 霍宗池不想承认的,云颂越说他心里越慌了。 霍宗池很久没说话,开口还是那句,“你厌恶我吗?” “现在倒是不讨厌,但是跟你在一起我很有压力,你的表情一直都很严肃,像你这样的人何必暗恋我呢,新闻上不是说追你的人有很多吗?” 霍宗池说我不知道,确实是只喜欢过你,很多年了。 云颂把背包背起来,“老实说你这样讲就很不公平,我完全不记得你,你说什么难道就是什么吗?我也并不能因为你喜欢我很多年,因为你有钱长得还不错,就欢天喜地地跟你在一起吧?” 霍宗池听他跟炮仗似的连环输出,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只好说:“不能。” “这是个需要磨合的过程对吗?” “对。” “你会给我时间适应吧?” “给。” 云颂叹了口气,低头盯着自己多次被霍宗池小心捧着的手,说:“你以后不要再哭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呢?我失忆,这非常可能是上天给我们的指示,你有那么长跨越性的暗恋我们也没有走到一起,说明就是很难了。” “不难。” 霍宗池轻轻地说,“不是老天爷安排的,是我自己不会安排,因为我以前欺负你。” “别这么说。” 云颂说,“你说得我都有点难受了。” 霍宗池摸摸他的头发,问:“包沉不沉?” 云颂抖了抖肩膀,吸了下鼻子, “你看明天我几点过来帮你督工合适呢?” 第64章 天气慢慢好起来,最后一点冰凉的风也被夏天带走。这时候的云颂已经攒到自己人生中第一笔超过六位数的钱,虽然从文林的口中他知道霍宗池有钱也大方,但是从他手中拿钱和挣工资到底感觉不一样。 几个月前云颂还在小公园偷学摊煎饼,现在却成为了霍宗池口中当地来讲较为成功的一名青年,所以课时费超过云颂预期的很多,这也是符合行情的。 霍宗池说他的卡里面有不少钱,云颂表现出全然无知的迷茫,给人生被无端成两半这样的割裂弄得时常伤感,他甚至不知道这些钱到底是不是他的,怎么来的,如果还是付家的呢?他不敢动。 第117章 霍宗池说不是的,这是你自己的钱,你和付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点你不能忘。 他有时做噩梦,老是梦到熊熊大火把一间房子烧着,他被关在一个很小的箱子里连腿脚都伸不开,眼睛看不清东西,嘴巴也喊不出来,那种身临其境的绝望常常让云颂醒来时汗流浃背,分不清当下是梦还是现实,痛苦之下只好强行猜测是扭曲的睡姿导致四肢血液不畅的结果。 他没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在冰冷发硬的小床上裹着不管晒多少次都硬硬的棉被时,他会想起霍宗池家里的大床。 他想换一间房,想要等暑假时林景声去旅游的时候换一个离市区远很多的房子,虽说金水湾就够远,但云颂在网上查过房价,买这里的房子他得倾家荡产还要再贷点儿,况且他也不想和霍宗池离得这么近,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呢?云颂说不出来,他不是傻子,看得见霍宗池对他的频频示好。 这期间出过一个意外,云颂的出租房灶台上的排烟管因为老化太过,煮面的时候火旺烧着了,老房子没有烟雾报警器,云颂刚把火扑灭,隔壁和楼上的邻居就被砰砰砰敲门,云颂开了门,被一个中年男性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没常识也没公德心,这么大的人了,煮个面都能烧灶。 云颂赔了房东一笔钱,房东找人来修时口气不好,说到云颂老是被豪车接送,眼神怪里怪气的,意义不明。 云颂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不租在这里了,到小公园找租房公告。倒是很巧,晚上他在路边看一群小老太太跳广场舞,买了一桶只比他拳头大一点的爆米花吃,就接到霍宗池的电话说他要出国两个星期,想请云颂帮忙看看家。 这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事以超出寻常的频率出现在云颂生命中,云颂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问出霍宗池当晚就不在,云颂骑着小电驴过去了,谁知道霍宗池又回来拿文件,云颂那会儿刚洗完澡,短袖下套了条平角裤,霍宗池开门时他都吓呆了,差点拿起手边的瓷瓶往霍宗池脑袋上砸。 “你怎么回来了!?” 两条白生生的腿在霍宗池眼前晃,穿的衣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淘来,旧得感觉一扯就能全烂掉,霍宗池盯着看了好几眼,才说:“对不起了,忘了个东西回来拿。” “哦……” 又没露什么,云颂想,看看也不要紧。 “没事,别对不起了,这是你家嘛,我就是吓了一跳,以为外面没有人。” 霍宗池拿到东西了也一直没走,看见云颂套上裤子擦完头,说:“晚上睡觉窗户关好。” 云颂一惊:“怎么了?你这里这么贵的房子也有小偷吗?” “我是说晚风吹进来头疼。” “哦,那没有关系,”云颂看他站在面前,眼神中盛了些东西,气氛有些不对。 “我走了。” 云颂住了大概十来天,除了等周末给林景声上课,平常时间百无聊赖,他当然不好意思久住在霍宗池家里,所以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家务,没进霍宗池的放进跟书房,这在他认知里是很重要的地方。 霍宗池出差回来那天晚上,云颂得意地告诉他自己怎样只花三天时间就将别墅打扫了一遍,等霍宗池在床头柜上摸到一层薄薄的灰尘,云颂站在房间外说我可没有进过你的私人空间,这你要放心。 霍宗池想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整个房子就是我的私人空间。 主人回来了,看门的就没必要再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云颂告诉霍宗池自己有天晚上做梦梦见给母牛接生,他仿佛突然觉醒了人生使命,他决定要买房,遵照梦神的指示去生活。 霍宗池摸摸他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云颂握着拳头说:“一箪食一瓢饮,人不改其乐!” “不好意思,”霍宗池拍拍他的肩,“我听不懂。” “你如果尊重我,就要尊重我的每个决定。”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 霍宗池这时候看云颂,觉得云颂的眉眼跟着柔软下来,没有以前那么防备地像要竖起来炸毛的样子。 也又开始想要离开自己了。 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没有照关远遥说的那样发展,什么成熟的恋爱关系要学会收放自如,要放多远才叫放?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 “我没有。” 云颂说,“不过现在社会很方便,我先在网上看一看,信息量很多的。” 霍宗池面无表情地笑了笑,丢下一句“那你就慢慢看吧。” 云颂在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看了很多个房子,价格都偏贵,他听见霍宗池楼上的房间关门的声音,好像细一点的连他关灯的声音也能听见,云颂腿麻了才回他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又觉得像在做梦没醒。 他联系了小徐,说,那就要之前看的那一套吧,还在吗? 凌晨十二点四十一分,小徐说,在在在。 因为是个二手房,过户程序相对复杂一些,云颂很多事情不懂,小徐因此跑了很多趟,说他的服务就是为了让客户满意,办手续的那阵子云颂请他吃了几顿饭,想来想去还是办了部分贷款。 很难说霍宗池是不是在云颂搬家那天才知道他已经买好了房,因为云颂在对他提出收留的感谢之意时,霍宗池面容一变,冷哼一声走了。 接着陈立就发来信息。 第118章 「云先生听说你买房了?恭喜恭喜。」 「是霍宗池让你问我的吗?」 「当然,不是。」 「那好吧。」 「是买在了哪个位置呢?」 「翠湖路公园的后山,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不过夏天草很绿。」 陈立说:「好地方。」 因为这句话,云颂邀请陈立以后到他的家里玩,陈立没有拒绝。 这套两层小洋楼修建了十二年,里面陈设几年前主人出国前翻新过,屋里的味道开窗散了几天后就没有了。云颂先搬了些出租屋里的东西过去,花了笔钱请到的是他在公园看人下五子棋认识搬家小老头,老头骑来一辆全敞篷红色三轮车,云颂打包了两个蛇皮袋的衣服,一套不那么硬的被子,一些杂七杂八极有可能再也用不到的东西。 因为前面没有能坐的位置,他只能坐在自己的棉被上,一路被小石子路颠得耳边尽是蛇皮口袋响,心里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但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仍然只是觉得一颠一颠的,算不上高兴。 直到完全从金水湾搬走那天,云颂也没和霍宗池说过话。 他们在此之前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其实要说不愉快,描述还不够准确,应该是震惊和意外。 事情的起因是云颂睡前觉得鼻塞不通畅,喝了杯霍宗池找出来的感冒药,而那药味道发苦,他又多喝了两杯水,那两杯水没能让他顺利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让他半夜醒来,发现霍宗池嘴巴盖在他的手上。 云颂不禁吓,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先伸过去,盖在霍宗池脸颊上,问他在干嘛。 霍宗池摸了下他的脸,什么都没说凑上去吻云颂。 不是像对待他宝贝的手一样轻轻覆盖,霍宗池很重地吻上去,很快撬开他的唇,在云颂心跳骤停般缺氧之前松开他,然后离开了房间。 隔天一早,云颂看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巴掌印,含含糊糊说你下次别干这种事了,显得你很像流氓。 霍宗池说:“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太麻烦了!” “什么?”霍宗池一时不懂。 云颂说,“我现在没这种需求,我不觉得谈恋爱是我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再说了,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你尊重过我吗?” “那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离开我?” “先让我静静,”云颂喃喃,“我要自己的空间,我想换个新的生活方式……” 霍宗池眉头蹙起说那好。 他逐字解读,怎么都听出有转圜余地的味道。 文林在蕴华上班后自由的时间没有那么多,相隔几个多月他和云颂再次见面,是在云颂的新家门口,云颂正戴着手套组装一个鸡笼。 “你好阔绰!” 文林提了一箱樱桃和一颗西瓜,上上下下打量云颂的房子,两层楼,大院子,还带栅栏把四周围起来,“你怎么选的这个房子?像外国电视剧里的一样,一个人住?这么大!” 云颂欣喜地起身迎接他,说:“我等你一个上午了,炸的虾片都不脆了!” “你应该早点找我帮你忙的,”文林进了客厅才发现这里面摆满了东西,远不如外边看着那么整洁,想挽起袖子帮云颂搬走一部分挡在过道上的口袋,但他穿的就是短袖,“昨天跟我说的话,我也能请假呀,我可以来帮你搬东西。” 而且霍老板肯定会准假的。 一架很高的风扇摇晃煽动着,带出一阵一阵的热风,云颂不客气地冲干净西瓜后切成两半,一人一半插了个勺在上面,和文林坐在传说中实木的沙发上吃。 “东西不多,我请了别人帮忙,请什么假呀,你好好上班。” 文林吃了中间最甜的一块,感觉没有那么热了,又问:“没看见霍总呢?”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云颂说,“我这里这么小的庙能装下他这尊大佛吗?” “咋了?”文林八卦问道:“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知道吧。”云颂无所谓道:“我们不要说他了,来聊点开心的事吧。” “难怪我最近老觉得公司低气压得很呢,”文林话锋一转,接着说:“高兴的事……哦,我可以转正了!” “恭喜恭喜啊!” 云颂恭喜完,默默吃西瓜。 “你呢?你高兴吗?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钱买房呢。” “高兴啊。”云颂说,“其实感觉就这样,不过这里安静一点,我很喜欢。” 和文林一起聊天到下午,云颂的鸡笼还没有组装完,可也不管了。晚饭到附近一家居民自己开的小饭馆里吃饭,文林问及云颂的打算,是不是真的要和霍宗池一刀两断,云颂说,不清楚,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的脑袋怎么样呢?”文林着急地问,“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是不是该去复查一下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大半年,当初说是小小一个阴影,好起来应该很快的,可云颂就没好。 云颂闻言一笑,眯着眼睛说:“管他呢。” 第65章 今年夏天温度格外高,云颂的房子里还没有装上空调,全屋的线路是新装的,他学人别人网购,等了四五天空调也没送来,云颂吃光了十多根冰棍,最热的时候打开冰箱上面的门取凉,感觉到这里唯一的不好就是采光太足,太阳从正午晒到晚上,云颂快被晒成干了。 第119章 从买房到住进来总共也没花上半个月,可等把房子里面想整修的地方全都整修,再收拾干净,却花了云颂将近二十天。他组装了一个鸡笼,骑车到集市上买生活用品时看见有人卖兔子,又想把鸡笼改成兔笼。 原本因为房子的整体面积不大觉得一个人住也并不空旷,但这几天云颂老做噩梦,醒来后就再难睡着,他想养一些能和人互动的小动物,或许小猫也是不错的选择。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底,因为太热并不想出门的云颂在客厅里听见自己新装好的大门发出它工作以来的第一声门铃响。 他没有第一时间猜出来的人是谁,从上回文林来过后,他的完美小屋再没有接待过第二个客人。 猫眼中只能看见一个宽阔的胸膛,亚麻衬衣的领口解开了两三颗扣子,很不像样的扣法。 云颂开了门,看见霍宗池卡点一样举起手中的玫瑰,动作快得他像拿了什么武器要攻击云颂,下一瞬,漂亮热烈的红色出现在云颂眼前,他才慢慢闻到扑鼻香味。 云颂打了个很大的喷嚏,与门口精装打扮的霍宗池面面相觑。 “干嘛啊?这么突然。” “你……” 霍宗池不大自然地拨了拨花束里的玫瑰,“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云颂莫名其妙地,“很重要吗?” “你的生日。” 霍宗池说,“生日快乐。” “哦……” 云颂盯着那花看了好几眼,眨眼时睫毛小扇一样起伏,霍宗池感到好像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他的心尖,带动他整副身体不受控制地震动。 “蛋糕要晚一点送来,因为是现做的,他们说,一般是在晚上吃……” 云颂抱着花转身让霍宗池进了门,不忘给他递去一双拖鞋,那拖鞋并不合适霍宗池的脚,云颂没有准备他的鞋码。 霍宗池一边试着塞进去时一边解释自己怎么会只买这样华而不实的花朵,却在看见云颂客厅桌面上摆着一块吃剩的奶油面包时愣住几秒,问云颂:“已经有人来为你庆祝生日了吗?” 云颂背对着他,肩膀一缩,转过来时霍宗池看见他整张脸在鲜艳的花色映照下格外动人,好似泛起红晕。 仔细一看却并没有,云颂只是睁大了眼睛对霍宗池说:“那是我前天在面包店买的,吃剩下的,就不叫你吃了。” 霍宗池明显松了口气,也是,他想,不应当有人除了他以外还记得云颂的生日,也不应该比他先到为云颂送上祝福,没有人会提前过生日,从那块奶油面包的包装和咬过留下的齿痕来看,的确就只是一块并不新鲜的面包。 云颂招呼霍宗池随便坐,霍宗池不受控制地走到那块有明显凹陷痕迹的沙发垫处坐下去,盯着面前摆满零食和汽水饮料的茶几面。 “那沙发太硬了对吗?我最近想换一个,你觉得白色好看吗?” 云颂在厨房里找东西,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最终翻出一个半旧的花瓶,但是不能把玫瑰全取出来,装不进去。 “真可惜。” 他自言自语地从地上起来后抱着玫瑰回到客厅,将花摆在了电视的旁边,欣赏了一阵才对霍宗池说谢谢,真漂亮。 “不要这么客气。” 霍宗池没想但云颂会对这花这么喜欢,他只是在订蛋糕的地方碰巧看见的花房。陈立说这是高定花舍,打理出的花束很有艺术风格,买一束吧,云先生一定很喜欢。 霍宗池当然没从这束花中品出什么艺术气息,捧着来时闻到味道倒是很香,也许真是和普通玫瑰有所区别,只有云颂这样懂得欣赏的人才能窥见它的内涵美丽。 不论怎样,云颂表现出来高兴,这又使霍宗池稍稍松了口气。 云颂见他坐了自己的垫子,只能坐到另一边去,给霍宗池递了个梨问吃不吃。 午饭点刚过,云颂醒来后煮了包添加很多内容物的豪华泡面,家里现有的东西不少,他问霍宗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碗面。 在给家里添东西时云颂就像仓鼠囤过冬粮食,被一种油然而发的紧迫感驱使,现在他的小家中厨房碗橱里都是吃的,晚上他要是睡不着就下楼找吃的,思想上的空白让食物来填满,同样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 霍宗池说我不吃,你领我看看你的房子吧,周围怎么样,安不安全? 云颂不怎么高兴地撇了下嘴说那周围你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得到呀,也没什么人在,我这个门是超级防盗门,卖门的说子弹都打不穿呢。 霍宗池点点头,走到门口观察一阵,还是忍不住建议说:“在外面加个围栏装上防盗网吧,监控也要弄一个,这地方是僻静,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云颂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给霍宗池介绍他得意的设计部分,虽然经费不够,却也尽 力往自己理想的意式风格靠拢。 霍宗池也不懂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云颂只是失忆不是真的丧失八年的生活经历,眼前一切都在向他说明云颂一个人也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用不着他一个八竿子来不及跟人家打上关系的人来“不放心”。 对外在环境他其实没有那样提心吊胆,就算云颂知道了会强烈拒绝,霍宗池也照样安排人手在附近保护,他忘不掉的是幻想中云颂自杀的片段,是许文林说云颂很多次提到他不舒服,精神不好。 第120章 霍宗池现在看见眼前这个圆润一些的云颂才真切感受到云颂嘴里所说的压力,不可否认的是失忆对云颂的影响弊端远远小于得利,不用想还债了,他一定好高兴。 霍宗池止不住想当年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霍舒玉没有瞒他会怎么样。可惜阴差阳错恨这么久,真是很可惜,他想上天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又想求神拜佛不如去求云颂吧,怎么求呢,云颂都不想看见他。 门前的小院扑了些石板,石板缝里冒出一些尖尖的绿草,这是云颂特意留下的,他为霍宗池介绍了这个部分。 往右是一块人造假山,不是特别精美,霍宗池看见一辆电瓶车停在旁边,云颂把自己的电瓶车擦得很干净,还为它专门搭建了一个雨棚,那辆小绿车就静静待在那儿,座椅上横七竖八修复过的痕迹,跟他主人一样有较强的生命力。 “一个人住习不习惯?”霍宗池问他,手掌着那跟摇摇欲坠的雨棚杆子,觉得这杆子撑不过一星期就会倒塌,云颂做不来这些事,他想如果云颂开口,他会帮一帮他。 “习惯。” 云颂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他把那杆子摇来摇去的,怀疑他想故意破坏,于是上前一步阻止说你别晃了回头给我弄散架了。 猝不及防杯猜中心思的霍宗池一顿,松开手,拍了拍灰说到后面去看看吧。 “后面没什么好看的。”云颂用手挡在眼睛上,不满说,“你这样好像来搞什么审查工作的一样,那后面就是一块地,好晒我不想陪你去后面看了,你要看房子里面呀,我在设计的时候埋了一些巧妙的伏笔,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些得意,让霍宗池想到以前他也是这么跟自己讲话,满是神气地说就算霍宗池口中的小山村条件非常艰苦,他去了一定不能适应,他也会适应给霍宗池看看。 许多年后的今天霍宗池才明白那个时候的云颂究竟对他具有怎样的吸引力。 他一面向自己释放诱人可爱的部分,一面又试图用纯洁笑容与青涩行为来冲淡他不合年龄的欲望,云颂身上具有霍宗池从小就失去的朝气蓬勃的力量,他有自信爱人的把握,耀眼夺目地闪烁着。 霍宗池就是第一眼觉得云颂漂亮,高贵,这么私密在个人脑中的想法,也要被他自己藏了又藏。 这样的云颂,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还能不能够得上。 云颂下午和霍宗池坐到一起看一部没有字幕的电影,两个人都对电视上的内容不感兴趣,却谁也没有开口说点什么,熬过了一阵睡意,忽然有人的电话响了,霍宗池起身去门口拿蛋糕,摆在桌上问云颂:“现在吃不吃?” 熟练得像在自己家。 云颂说是不是应该先吃点饭垫垫?眼睛不停往蛋糕上凑,摸一摸,凉凉的,心想这什么蛋糕,甜丝丝的奶油味道都溢出来了,也太香了点。 他没这么说,觉得这样讲话不够稳重。 “好像是冰激凌的,快化了,那么想吃就先吃吧,别口水掉下来了。” “什么我又不是没有吃过冰淇淋蛋糕。” 生日蛋糕上写下一个小小的数字,引得云颂在吹蜡烛的时候唏嘘一阵,天没有黑,吹过蜡烛室内也是一片透亮。 “许愿了吗?”霍宗池问他,“吹得这样快,好像有谁跟你抢一样。” “别管我。” 云颂兴致勃勃地开始分蛋糕。 那天傍晚云颂吃到一个人生中最美味的蛋糕,没有吃完也冻进冰箱里,二十七岁的第二天早晨拿出来,对着剩下的蛋糕在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客厅许下第二个愿望。 林景声从国外旅游一圈回来后去了海城,林度希母亲的严厉弄得林景声最后回到裕市很不开心,又听说她的钢琴课被云颂推掉了,新的钢琴老师由霍舒玉自己聘请,林景声不太乐意,说她和云颂是朋友,云颂不可能搬走了不告诉她。 霍舒玉被磨得没有办法,求助霍宗池,霍宗池只好带她去找云颂。 云颂养了三只鸡,因为在他看来三角关系是最稳定的关系,但养过一星期后他发现这条定理似乎不能用在活物身上,他买到的三只小鸡性格迥异,谁也不服谁,到了下午总要打架,根本解释不清为什么。 可等云颂把它们分开,到了晚上又不停地叫,凄凄惶惶吵得云颂将它们放到一起,然后三只挨着又开始互啄。 林景声推开小院的门,云颂正弯腰处理几块鸡屎,听见他惆怅地叹了几口气。 “小颂哥哥!” 听见林景声叫他,云颂先瞪大了眼,发现来人是谁才笑了起来,可等看见林景声身后的霍宗池,又无奈地抿抿唇。 “你们怎么来啦?” 天热,云颂把林景声带进屋,马不停蹄破了颗西瓜,分一半给林景声,这是他最喜欢的吃法。 “我在家很无聊,舅舅说你这里好玩,我想来找你玩。” 坐一旁喝凉白开的霍宗池抬头:“我没这么说。” “哦这样,可是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周围有个公园很漂亮,但天气这么热我不能带去出去。” “没关系,”林景声翘二郎腿舀西瓜吃,说:“等天气凉快我们再去吧!舅舅你去吗?” 霍宗池喝了口水,看看云颂,又低头喝口水,说我就不去了。 霍宗池坐了一会儿,没吃上西瓜,连第二杯水都没敢要,留下一句晚上来接她就走了。 第121章 云颂自然不挽留,送到门口挥挥手,看霍宗池上了车,烟回房子里吹空调。 林景声不是单纯来玩的,霍舒玉给她安排了写作任务,这么好的写生场景林景声怎么能单纯玩呢,下午太阳被厚云层遮住时她观察了那三只小鸡,还捧在手心摸了很久,小鸡崽很给面子在林景声手中拉了一坨,林景声发誓再也不会摸它。 她写出一篇两百字的观察日记,又参观了云颂的房间和云颂一起动手搞了会儿卫生,下午吃过晚饭,霍宗池按照约定来接她走。 霍宗池站在车门旁,老大不小一块看着很扎眼。 林景声牵着云颂的手说小颂哥哥我明天还要来。 云颂反正也是闲着,说那你来吧,怎么来呢? 林景声小声说:“舅舅送我来。” “你舅舅方便送你吗?” “很方便。” 林景声头也不抬,说:“我每次叫他带我找你,他都不会反对,他跟我一样喜欢见到你。” “是吗。” 林景声笃定说是的。 这样一来,霍宗池仿佛成为专职司机,连着三天,白天送林景声过来,晚上又接她回家,云颂看不下去说要不你带两件她衣服来吧,孩子晚上住这儿我带她去看旁边镇上的露天电影。 霍宗池说不麻烦,她晚上要闹觉,缠人得很。 云颂没觉得,分明林景声午休时候表现得很好。 霍宗池又问:“露天电影在哪儿呢,多少人去,安不安全?” 云颂说:“安全,你要去吗?算了你这么忙我也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就不邀请你了。” 霍宗池说你邀请了吗就替我做主? 云颂朝他笑笑,企图糊弄。 做了四五天司机吧,有天傍晚云颂带着林景声在院子里烤玉米,霍宗池来得晚了点,一下车就说自己没吃晚饭,沾林景声的光云颂分给他一根玉米,就是烤得有点糊了,云颂说入味,他想这是云颂的心意,心意重才烤过头,也能吃。 带着林景声要走的时候云颂说:“你明天要是来的话早点来也行,顺便可以吃了饭再走。” 霍宗池抬了抬下巴问这方便吗? 云颂说有什么不方便的。 林景声提醒说:“舅舅,我妈说我明天该去游泳班了,你明天送我去游泳班吗?” 霍宗池说还早,游泳班没开课。 云颂闲了这么久,想在冬天来之前找一份镇上的工作,不要离家太远。 他养的鸡长大了,云颂体会到养小动物的痛苦后渐渐把自己做梦的宏图伟愿搁到了脑后,文林来找他玩,说他从来没见过有谁养鸡像他养得这么漂亮,毛色像孔雀呢,油光水滑的,云颂好歹从中感到一丝欣慰。 这欣慰中其实也有霍宗池的功劳。 云颂买的鸡笼早就不适合长大的鸡崽,前阵子霍宗池看见后买来买铁网帮云颂围了一块地,又拖了水泥盖起一个小屋,做了个鸡舍。 他在这些事上得心应手,给予云颂的帮助不容忽视,云颂为了感谢,费心费神地做了几顿饭犒劳。 入秋了,天气终于凉快了,云颂和霍宗池的关系好像出现破冰的口子,没有林景声的时候他也常常往这儿来,有时早晨起来看见霍宗池的车,云颂见怪不怪,霍宗池有备用钥匙,他说想做值得云颂信任的朋友,有钥匙进门也不会到云颂的房间,他来就是送些东西,什么别人送的高档水果,茶叶,鲜花,还有生鲜,说自己吃不完,就带来和云颂一块儿吃。 有次送了箱荔枝来,云颂吃多了流鼻血,霍宗池抽了纸想去帮忙,云颂掐住自己的胳膊叫他别过去,这点小鼻血不用放在心上。 霍宗池问这样起什么作用,云颂说这里这里,有个穴位,按住这个地方可以止鼻血,你记一下吧。 霍宗池倒不知道,眼看着自己帮不上忙,记下这几个位置问管用吗,云颂捂着鼻子说你流一下就知道了。 “懂挺多。”霍宗池这么说他。 中秋节那天云颂看见电视上报道本该面临牢狱之灾又被保释的付氏集团二公子自杀身亡的消息。 娱记用词很不客气,话头里指付家破产要不行了,连儿子的葬礼都办得非常小气,他们把付习州烧了,骨灰撒在大海上,拍到付泽华白发苍苍的眺望着海面,眼睛里头有泪。 云颂吃了一块莲蓉月饼,甜嗓子了,喝了口水,给自己顺顺气。 霍宗池推门进来,说那个雨棚重新绑好了,塌了那么多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今晚月亮好圆,出去看看。 云颂说:“根本不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你当我骗你?” 霍宗池探探头,也听见报导,沉默片刻后,叫云颂出去看月亮。 “知道了知道了。”云颂起身跟着他走。 “到时候再往院里种两棵桂花树。”霍宗池说,“挡挡阳光,香味也重。” “招小蚊子。”云颂心不在焉的。 “但是,”云颂深吸一口气,觉得消沉不好,抬头望着天说:“我承包了一块地,我想买一个翻土机,你帮我选选吧,我不会选。” “翻土机?干什么用?” “我买了一包菜籽,我要种,到时候夏天全是油菜花,很漂亮的。” 霍宗池打量他一眼,说你不适合做这些事。 “那我适合做什么?” 第122章 霍宗池答不上来。 “你这是偏见。” 云颂不想搭理他了。 “等等,站那儿。” 霍宗池叫他,月光下,他看见云颂单薄的背影。 云颂回头问干嘛。 “我,”霍宗池看愣了几秒,几次话到嘴边了,说不出口,最后说:“……中秋快乐。” 云颂说:“你也是。” 云颂找了份售货员的工作,就在镇上唯一一家较大的超市里,一个月二千五的工资,站班六小时,每周休两天。 工作地方离得不远,云颂每天骑车过去十来分钟就能到。 上班后云颂和霍宗池联系变少了,年末霍宗池会忙很多,云颂没想打听他的工作情况,是霍宗池自己要告诉,云颂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就顺道听了一两句。 有天晚上云颂在玩手机时无意间从手机账号中重新下载了个软件,试着登录过后一下弹出来许多条消息,云颂从上往下滑,因为看得太过入神忍不住回复了一下,后来去洗澡一下子惊醒想起来不对,衣服没来得及穿冲出去赶紧把留言删掉。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用的第三方软件隐藏自己的动态,删掉之后云颂又心惊肉跳地用匿名重新回复。 担心有不妥之处的云颂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隔天醒来,决定找一位朋友聊一聊。 这是一款很久之前在朋友介绍下下载的匿名软件,软件很久没被他使用过,且官方也许久不再更新,云颂发过消息问唐田啸这个软件还能不能正常使用,因为时间太早,唐田啸未能马上回复,云颂还十分没有礼貌地打了个电话,说实在抱歉,涉及到隐私才会这样。 唐田啸语气烦躁地告诉他说软件没问题,他才放心下来。 “霍总?在听吗?” “什么?” 办公室的霍宗池听到陈立刚得到新消息,坐在书桌前独自消化沉思了许久。 “匿名ip地址更新了,最新回复忘了关马甲,虽然是秒删,但我这边的程序设定已经快速截图了。” “莫文就是云先生。” “其实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陈立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然他以前骗了你,但是现在也骗了你,负负得正了,没关系霍总,别放在心上。” 第66章 为什么不说呢? 霍宗池不理解。 事实上对云颂,他不能够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从一开始莫名的示好跟告白,没由来很坚定地跟他说是站在他那头,云颂以前是个表达欲非常重的人,霍宗池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能说的孩子。 自杀,活下来……用生命跟付习州谈条件,缺钱,借钱。 这些事才是杀死云颂的元凶吗? 霍宗池到此时发现自己真是可笑。 无论他怎样想修复这段关系,弥补所有的不足,从头开始,可结论摆在眼前,云颂或许根本没有真正忘记,他回避,沉默,隐瞒,是因为不再想要这段关系。 霍宗池想起哪一天呢,云颂说不会再喜欢他。 也许是真的。 那一刻霍宗池内心想法全盘崩溃。 他闭上眼睛捏住手机,后槽牙咬得紧紧,要想在这颗所有人眼中不那么开窍的脑子里捋出云颂“爱过”与“还在意”的痕迹,变得太难。 他想等,他想尝试,他也恨。 是云颂把他拉到这条看似没有光明的路上,路这么难走,他走了。 现在云颂想要把他甩开,把他丢掉,这可能吗? 深秋阴冷的风恶毒地绕到云颂后脖颈找缝隙钻出去,云颂经常在自家客厅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银杏叶,那些黄得发焉的叶子就像他现在,没有热情,丧失斗志,两点一线的上班生活,即使早晨泡一杯他们超市最苦的速溶咖啡,频率增高的心跳速度也仅限在上午时段,一到秋冬,他就莫名伤感。 像叶子要落地,他也很想回家,即使他已经在家。 那个被他想做真实的“家”的地方,没有实体。 条件允许的话,他其实很想不要出门。 快三个月没和熟人见面,云颂终于在十一月底约到与文林一起共进晚餐的机会。 他太忙了,云颂知道,在网上看见蕴华又开分公司,霍宗池行程被排得很满,难怪没有动静,安静这么久。 间接表示在捐款网页捂漏马甲的事暂且没有暴露,云颂想想,见不到霍宗池,反而暖暖的很安心。 家里的鸡很争气地开始下蛋,但由于下得不多,云颂只给文林带了五个鸡蛋作为见面礼。 吃饭的地方选在离文林上班地点不远的火锅店,文林上火嘴巴长东西,云颂做主点了一锅清汤。 菜还没上齐,文林顶着一双黑圆圈在锅里捞番茄吃,云颂替他打了一碗汤,文林把空筷子送到嘴里,说:“谢谢你还要你照顾我,真不好意思。” 他还把云颂当做需要自己照顾的对象,看见云颂已经变得不需要他照顾,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颂说:“没关系。” 文林不知道想什么,打了个鸡蛋在碗里,然后问:“这什么啊?” “我的鸡下的蛋。” “你养鸡了?” “对啊。” “你怎么这么厉害”文林把蛋倒进锅里,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满脸疲惫,“最近好忙我真讨厌上班,你知道吗,我真的有点理解你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霍总有时候提的工作要求,我怀疑他是不是没把我们当人。” 第123章 云颂抿了下唇,说你不是挺喜欢蕴华吗? 话音一落,云颂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声,低下头喝百香果汁。 文林压根没留意到云颂这样的反应,欲哭无泪说以前怎么知道蕴华正式员工都是这样工作的,虽然待遇是很好没得说,但真的好累我几乎每天都在加班!组长半夜都要打电话来叫我改方案,现在我一听见手机铃响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背心发凉,想尖叫,想逃跑。 “而且,”文林把手圈起来放在嘴边,偷偷地和云颂说:“茶水间还有人讲霍总坏话,说他都没上过什么正经大学,根本不懂管理,我全都听见了,那群人真是不好对付,一出去嘛见谁都是笑眯眯的,风气不好,你当初不去蕴华就是对的。” 云颂搅搅自己的吸管,看见玻璃杯里的百香果籽转啊转,想到霍宗池板起来很严肃的脸,其实头发放下来的话会显得帅气的。 但如果那样的话,也是会很辛苦的吧。 “我连下个星期生日那天都是工作日,好惨,我妈问我回不回家,我都想哭了。” 菜来了一部分,云颂煮了点鱼片涮涮捞起来放到文林碗里,“你生日是在下周吗?你几岁了。” 文林焉了吧唧说:“二十三。” “真好。” “有什么好的?你还十八岁呢。” 云颂微微一愣,文林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遮了下嘴,眼神抱歉地看着云颂,说:“对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这么说戳你痛处的,我的脑子可能秀逗了。” 云颂回过神来,又低头喝口果汁,摇头说没关系。 “其实……其实没关系的,你也别太着急,我听人家说你这种情况是有很多的,毕竟从、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撞到了,但是迟早都会恢复的。” “我不着急,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云颂的果汁快给他喝完了,他捞捞锅里刚熟的肉,对文林说:“先吃饭。” 这家店人来人往生意特别好,只是吃饭的一会儿工夫文林就看见几个同事跟他们打招呼,云颂要不是看这不像霍宗池如今的消费风格也不会选在这里,幸运的是到这顿饭吃完为止,他连霍宗池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文林刚和云颂一起走出火锅店门口,电话铃就响了,因为没到下班时间,他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工位,云颂跟他的分手场面匆匆。 送文林到了马路对面,云颂站在蕴华公司楼下目送他进大厅。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打破短暂宁静,云颂心脏骤然一紧,仿佛受到什么指引冥冥注定般抬头,看见霍宗池出现在他的视线。 身形突出到无法忽视,周围一圈几个同样西装高定的人紧靠着他,几个人像在商量什么,抬头用询视眼光盯着,霍宗池步伐稳健,气场却冷峻,向人释放出难以掩饰的压力。 尽管很快就迅速低头紧盯地面,云颂心中还是涌上许多慌乱,他躲得很快,知道霍宗池不可能那样从一堆人中锁定自己。 面对无法看见回报的付出,是人都会感到疲倦。 如果霍宗池对他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颂这么想着,脚步很快地离开这栋大楼。 云颂没有回头。 云颂没有看见霍宗池停下脚步,目光在大厅中扫过,缓缓地停留在他站过的位置。 文林生日那天云颂替他定了一个蛋糕叫外卖员送到他的公寓,文林下班后给云颂发了视频感谢。 桌面上摆了三个蛋糕,一个公司送的,一个家人送的,还有一个云颂的,文林吃不完,但开心得掉了几颗珍贵的眼泪。 云颂说:“好了,你可以许九个愿望了。” “九个!”文林惊呼,“这会不会太贪心了啊?” 云颂说不会“生日嘛,贪心一点又怎么样呢。” 文林认为很有道理。 又是半个月过去,天更凉了。 云颂没再见到霍宗池,有一次听见文林说他出国了,和关总一起去开会学习,关总很帅,而且脾气好,霍宗池会在关远遥面前笑,每次关远遥一来,员工们就会松口气,他更好相处。 云颂在电话里笑笑,说隐约有这么听说过。 某天,云颂在收拾家里的时候发现一颗陌生的,金光闪闪的袖扣。 云颂捏在手里看了很久,肯定这是霍宗池的物件,只是已经不记得多久放进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找到呢?云颂想了又想,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找到的,怎么不是霍宗池先来问到的。 他坐在地毯上,头脑一热,握着手机拨通霍宗池的电话。 接线音响了很久对面才开始说话,问他怎么了。 云颂开口:“霍先生,好久不见,你有个东西好像落我这儿了。” “霍先生?” 霍宗池低笑一声,“现在没空,明天叫陈立来取,什么东西?” 云颂说:“一颗袖扣。” 那边静了两秒,霍宗池淡淡说,“耽误事儿,丢了吧。” 云颂愣了下,没能立即说出话来。 “好……” “还有什么事吗?” 云颂说:“没有了。” “那好,先这样,忙。” 云颂说好,挂了电话。 家门口银杏树掉叶子越来越多了。 连超市门口行道树都是银杏,不仅掉叶子,还掉臭果子,云颂被臭得没有办法,经常拿扫把去扫。 第124章 今天工作的时候扫臭果子,扫到霍宗池的鞋上。 穿什么风衣像黑社会。 霍宗池手上夹着跟点燃的烟,朝他点了下头,进去超市提了瓶矿泉水。 云颂回到收银台后面,商品扫码,毕恭毕敬说霍先生好,收你一百块。 “什么时候下班?” 云颂说九点半。 “一起吃饭吗?” “没空。” “有约了?” “没有。”云颂数清零钱,说:“谁那么晚吃晚饭就是不想吃。” “九点半下班不饿么?” 云颂说回家煮面吃。 “吃不腻。” 云颂给他钱,说找你九十八,慢走。 霍宗池没说什么,拿着水走了。 云颂看见他上了那辆黑色大奔,超市里其他人向他投去打量的视线。 云颂不太舒服地摆弄面前的物件,几个促销也没卖出去的零食,一盒电池,还有上个客人结账时退掉没来得及放回去的蜂蜜糖浆。 他忽然一阵心口难受,他锤了下自己的胸口。 外面哪里还有车的影子。 真是立场不坚,没有出息! 第67章 寒风凛冽,云颂裹紧外套走得很快,从超市出来他就觉得身后不大对劲,像有什么看不着的东西挠他后颈,弄得他心里毛毛的。 回头两次什么也没看到,反倒是几片枯掉的落叶乘着风拍到云颂脸上,云颂骑在电瓶车上差点重心不稳摔下来。 城市边缘地带一过晚上八点就安静得吓人,尤其到了秋冬季,入夜早,天气又冷,路上就更没什么人,云颂还没到家门口就开始掏钥匙,刚转动一个圈,身后传来不小的动静,踩在草皮上的沉闷脚步声让云颂头皮发麻。 “云颂。” “啊” “是我,”看见挥着拳头转身的云颂,霍宗池向后一躲,手中塑料袋发出杂乱响声,他举了个双手投降的动作,淡淡看着云颂,“吓到了?” 云颂的拳头硬生生停在空中,见来人是霍宗池,长叹了一声,肩膀耷拉下去,恼怒道: “干什么不出声你吓死我了!” 霍宗池说:“我一直都在你后面,你没看到。” “我眼睛有没有长在后边,当然没看到。” 云颂强作镇定打开门背对着霍宗池换鞋,闷闷不乐地把钥匙甩到柜子上朝里走,“这么晚了你跟在我后面也该说一声,成心的吧你是。” 被晾在门外的霍宗池不紧不慢地自己找了双鞋换上,把扔到角落里的钥匙捡出来,放下手中袋子,视线在客厅中巡视一圈,落到电视机旁一处枯萎景象上,似有若无地一笑。 “宵夜,吃吧。” 云颂刚洗了个手,还没坐下,看见霍宗池这个表情配上这放东西的动作,特别像到这里是来喂狗的,对云颂说喏喏喏,来吃吧。 “什么我都说了不想吃的。” 云颂莫名其妙看着他,“霍先生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叫什么霍先生,我没有名字吗?” 霍宗池语气冷下来,盯什么似的盯着他,发现云颂短暂愣了一下,哼笑一声坐到他面前。 “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吃啊。” “什么?” “这么晚才下班还不饿?晚饭没吃多少吧。” “你怎么知道?” 云颂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片段,他觉得霍宗池今晚怪怪的,是态度吗?变得跟以前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云颂是真从心里有些看不起自己了。 “行,我吃,多谢你,”云颂转身去拿餐具,问:“一起?” 他说一起,但丝毫不像想和霍宗池吃饭的样子,筷子也只拿了一双。 “跟我吃个饭就这么难?”霍宗池看穿他的心思,挑眉问,“为什么,云颂。” “哪里?只是今天不……”云颂话没说就听见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是他的肚子。 “我知道,你想说今天不合适,明天也不合适,后天同样不在你的计划内。永远没有那么合适的时间,对吗?因为你已经不肯把你的时间分给我了,”霍宗池笑笑,视线转到另一边,指了指,说:“花还没扔呢?” 云颂说还没坏,冬天坏得慢,扔了怪可惜的。 “这不是挺记情的吗?” 霍宗池眼神一暗,“还是失忆好,我都在想如果我也跳一下楼摔到脑袋,是不是也能忘记所有。哦……并不是所有,就忘记一点自己不想记得的就够了。” “什么”云颂听他这语气,被他一个劲盯着自己的直白眼神弄得如坐针毡,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紧绷,“你今天是怎么了霍先生,工作不开心是吗?” 霍宗池干笑,不置可否,“没什么,太久没见你想多看你两眼。” 那这一通没头没尾的话,云颂心想,说得人也没心情吃东西了。 “你买这个房子是做了贷款吧,差多少?现在身上还有钱吗?” “有的,”说到这个云颂坐直了些,似乎想在他面前保持应有的体面,“我现在上班,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我自己能还……” “能很快从十八岁记忆对接到今天,还买了房,不容易。”霍宗池说,“可是云颂,为什么不用卡里的两百万呢?” “用、以后会用的,销售说现在贷款有优惠,我想总得留点钱在身上。” 第125章 完美回答。 霍宗池一下往后倒,手臂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其实看在你为声声做的事上,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们作为朋友,互相帮助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开口。” “朋友?” 云颂搓了搓手,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跟霍宗池有过关于成为朋友的谈话,其次,他为林景声做的事,什么事? 云颂没注意到他的眼睛频繁眨了几下,他想不出话来回答霍宗池,是什么地方做得大意了吗?想不起来。 “她一直都不算个上课认真的好学生,上过那么多堂钢琴课,她最喜欢你。” 霍宗池像是观察了他一阵才最终这么说。 “哦,这个呀。” 云颂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原本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下泄了气,手忙脚乱地去拆食品袋,动作很不仔细,导致里边一个装在小盒子里的甜品还是什么东西飞出来掉到霍宗池腿上。 霍宗池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笑意消失不见,刚才还像来给云颂放高利贷一样的慵懒,现在也变得不高兴。 云颂不敢轻易从他腿上拿东西,做了个意外又为难的表情看着他。 霍宗池却没发作,把盒子从腿中间拿起来放桌上,叫云颂先吃饭,吃饱再说。 “没事,现在说也一样的,”云颂连忙摆手,“霍先生还有话想说?” “能叫我名字吗?”霍宗池看了他一眼,“以前你会叫我名字。” “是吗……”云颂讪讪笑,“那真是没什么礼貌,你比较年长,不应该这么叫你。” 霍宗池手指点了下桌面,想说什么又没说,把食物推到云颂面前,站起来。 身高压迫下,云颂只能抬头仰望,看见霍宗池紧抿的唇线。 “慢慢吃,最近公司事情多,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再来看你,云老师。” 云颂点头,送他到门口。 自己心乱如麻。 第二天工作日照常上班,午休时云颂吃完自带的盒饭后趴在桌上休息,一个售货员同事忽然很小力地推了推他,说小颂有人找。 云颂刚要进梦境,迷迷瞪瞪一抬头,看见个跟周围格格不入的职业女强人精神地站在不远处冲他笑。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霍舒玉。 “霍小姐,”云颂起身迎上前去,“你是找我吗?” “我到这边谈合作,路过,听宗池说过你在这里上班,就想来看看你,”霍舒玉笑盈盈的,“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云颂不好意思地揉了一下困倦的眼睛,“霍小姐还没吃吗?” “我也吃过了,那喝个咖啡?记得你挺喜欢喝咖啡。” 云颂告诉她:“这附近没有咖啡店的,霍小姐。” 其实别说咖啡店,吃饭的地方也只是个苍蝇小馆,坐下来吃饭膝盖都曲到胸口处了,就算她没吃饭,云颂也不好意思带穿得这样正式的霍舒玉去那边用饭。 “啊……”霍舒玉扭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有家面积不算小的奶茶店,提议说:“那就喝杯奶茶?找个暖和地方坐坐。” 云颂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两人走到对面街道的奶茶店,里面坐的都是些十来岁的学生,不知道中午放学还是怎么样,都穿着校服。 云颂挑了个靠里安静的位置,坐下后点了两杯招牌奶茶,开门见山地问霍舒玉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从一开始他就看见,霍舒玉尽管笑得漂亮,那两道凌厉的细眉都没放下来过。 霍舒玉这时候拿出一张卡片放在桌面上,推过去,说:“你搬了新家,又照顾声声好几天,我一直都想来谢你没得空,今天刚好碰到就来找你了。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家具公司,我为你挑了几样东西,等你空了送过去,这个电话会联系你。” 云颂低头看桌面,那是一张名片,印着“予澜居高级家具”,云颂退回去,说不行,霍小姐你来的话欢迎,但送东西不行,贵重了我那个小家也配不上。 霍舒玉说:“只是一些软家居用品,作为乔迁贺礼,云颂,现在你还要跟我客气吗?” 云颂吓了一跳很想让霍舒玉打住,这是什么话,“当然了,无功不受禄呀霍小姐。” 霍舒玉愣住,良久叹息一声:“我之前说过的话一定让你挺不舒服的,所以你会排斥我。” “怎么会?”云颂说,“以前的事吗?既然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那就都是小事了。” “因为宗池他从小就不争不抢,没跟我呛过嘴,让他相亲是我的主意,可他变得那么不听话,我心里头没有了眉目,才觉得劝你们分开才是对彼此都好,没想到你后面又……” 霍舒玉说起了头,也不管能不能从云颂这里得到回应,就继续说,“那天宗池来找我,质问我知道你自杀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看他整个人像要疯了一样,从来没见过他个样子,简直把我吓坏了。我想怎么至于,我只是没有告诉他,又不是我伤害了你……甚至我还想,你同样没有告诉他,骗他的不是我一个,觉得这样自己心里能好受点。” 云颂默然不语,静静看着霍舒玉眼眶红红的。 “原来不会,没有好受点,我知道我很自私,靠着这个弟弟得到很多好处,还想对他的感情也指手画脚,恨不会消失的话,爱也一样,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是不聪明,意识得很慢。” 第126章 讲到这里,霍舒玉吸了下鼻子,勉强笑笑,“唉,忘了你都不记得了,就当个别人的故事听听吧,我也是想随便跟你聊聊天。” 云颂心里五味杂陈,要怎么说呢,喜欢,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给人带来痛苦的东西,现在他自己都很怀疑。 “霍小姐,你说的那个云颂仿佛是另一个人。” 云颂喃喃,“那样糟糕的改变别人人生轨迹的人,用自杀威胁别人,其实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你是对的,如果霍先生听你的话就好了。” “不” 霍舒玉睁大了眼,急切握住云颂的手,“你误会我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可能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这没什么,”云颂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从她的手中挣脱开,“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困在过去太痛苦了。” “可你也知道他现在对你” 霍舒玉顿住,意识到自己险些又做了同样的事,让云颂知道霍宗池做了什么,产生负罪感吗? 她深吸一口气,苦笑说算了,我说什么也不起作用,交给天意吧。 云颂怔怔的,喝下大半杯奶茶,看着沉在杯底的珍珠。 霍舒玉请客结了账,云颂回到超市里,一个年长的售货员说他午休超时了要扣点钱,云颂说可以,他喝了奶茶心里暖乎乎的,觉得今年冬天没有去年冷了。 第68章 “当然了,重聚的恋人必须重新学习如何舒适地依赖彼此,必须重新协调自己的角色和生活节奏,这会让他们重新看到往往经常容易被他们忽略的恋人的缺点,听起来这很难继续走下去对吗?其实感情的修复需要双方的努力,相信电视机前的朋友们” 屏幕中的情感导师刚在脸上的挂着个完美笑容,找到合适的外套匆匆下楼的云颂就在这时候关掉了电视机的开关,快十点了,今天是他和心理医生约好第三次谈话治疗的日子,昨天晚上他看一部新上线的武打电影睡得太迟,手机又阴差阳错被他调成静音,错过闹钟起晚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遵照医嘱,在起床后的第一时间打开电视调到这个心理医生推荐的对情感关系见解独到的专栏频道。 他预约的心理医生据说是这家医院心理课的王牌医师,咨询费贵得吓人,同样很难约上,第三次坐到诊疗室中,比起开头的不安,至少云颂现在能较为平静地跟着医生的话题聊下去,听她温和引导自己对自我剖析为什么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非常失望。 云颂很快顺利完成这次的疏导,虽然出了诊疗室的门,他没有非常明显的舒畅感受。 从医院大门走出去,云颂稍微用手挡了挡冬日阳光,在一条去停车场方向的小路上云颂看见一个熟人的身影,原本没打算叫他,却先一步被他叫住了。 “云颂,这么巧?”唐田啸站在原地慢悠悠等云颂走过去,“你咋了?” “有点小感冒,没事。”云颂礼貌地回应。 唐田啸忘了自己手里拿着开塞露,等云颂走到他面前才想起来,随即才尴尬地往身后带了带,想起来他外套有个包,又把开塞露放包里了。 正是午饭时候,唐田啸原本就打算看完病到医院门口吃午饭,这会儿巧合碰见云颂,就拉着他一起找了家素火锅的小店里坐下,点了一份清汤素火锅,额外要了份三鲜丸子。 唐田啸翘着二郎腿问云颂最近忙什么,云颂不想跟他吃饭的,但想起来上次半夜有事打电话去骚扰人家,现在不答应显得有些没人情,才跟着来的,应付地说现在做收银员,唐田啸就笑了,说:“刚就看见一辆电瓶车跟我以前那辆一样,你骑过来的?” “是的。” “你之前那车呢?卖了?” 云颂敷衍了几句说恩恩恩。 唐田啸摇摇头,“现在生意真是很难做的,我有好多朋友做生意都亏本最后连房子都卖了,你做什么亏成这样?看你的脸色,恐怕晚上愁得都睡不着觉吧?” 云颂听他说话语气好像自己过得很不如意他才满意似的,心里知道唐田啸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想跟他计较,只想赶紧吃完赶紧走。 云颂没吃几口,素火锅里的菜式本来就不多,要的一盘丸子还几乎都被唐田啸吃了,云颂扒了几口饭说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唐田啸舀了两碗米饭最后又再喝了碗汤才结束,结账的时候他忽然问服务员要充电线,说手机没电快关机了。 云颂听懂了,赶忙说我来结账。 唐田啸摆摆手,很仗义地说:“诶!你别误会,你真的是,这点钱哥不至于请不起,手机真没电了,不信你看。” 云颂看见他举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量表的确是红色,只剩百分之二的电量,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一起吃饭的。” “别!”唐田啸接过服务员的数据线在桌下插上电,充着手机又用筷子在锅里捞出一块酥肉放嘴里,说:“裕市说大不小的,一年碰到你一回,哥请你,这里你掏钱,一会儿请你干点别的,喝酒去不?” 说完他想起医嘱自己不能喝酒,何况今天还开车,又改口说一会儿再吃一顿,这点东西到胃里好像没见个影。 云颂看着他胖了一圈的脸还有明显比之前更宽的腰身,尽管穿着较为紧身的羽绒服也没有把他的身形塑造得纤细一点,说不了,我已经很饱了。 第127章 唐田啸问:“你一会儿没安排吧?” 云颂说:“我今天休息,没什么安排。” 唐田啸发出一声刺耳的笑,眼睛把云颂上上下下地看了几眼,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说:“正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应该把心思放在打拼事业上,像你这样动不动就休息的工作肯定找不到什么钱,你那什么,等年后,干脆来跟我一起干算了,我带带你,一会儿我领你去我工作室坐会儿,你去感受感受我工作室的氛围。” 云颂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脸上却维持笑容,“我下午想回去睡觉,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唐田啸举着筷子颇有对云颂怒其不争的感觉,指着云颂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怎么跟以前一模一样,不行,哥能看你这样吗?马上吃完了就去,高低我给你腾个岗位出来,不能再这么混下去我跟你说…… “啸哥,”云颂打断他喋喋不休,“我之前受了点伤伤到脑筋了,现在学什么反应都很慢,我就不来拖累你了,其实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真的,跟以前一天打几份工比我觉得很轻松了的,能活着就很辛苦了,以后我不想那么辛苦了。” 唐田啸得表情瞬间变了,好像瞳孔都放大了,夹的丸子掉到桌面上:“你这说的是什么丧气话,大小伙子的,你别是想不开吧?” 唐田啸拿起手机一看,电量灯变绿了不怕关机了,他拉起云颂,“走!下午也别回家睡觉了,看你一天天那个小老头样,多出去社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我工作室转转,我们那儿年轻人多。” 他力气大,拖着云颂没办法挣脱他,云颂猜他是好心吧,对自己存在一定的误会,忙解释说不是,我没想死,我想活得很,睡觉也是正经事,啸哥,你先松开我,手快断了! 唐田啸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一股强烈的正义感,好像今天一定要把云颂从某个黑暗地带拖出来一样,跟云颂拉拉扯扯的到了停车场。 云颂的力气在身材宽度几乎是他一倍的唐田啸面前好像鸡仔一样无力,电瓶车钥匙都在推搡间掉了,碰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云颂心里已经很烦,好说歹说答应了唐田啸跟他一起走,劝他松开自己,正要弯腰去捡暂时,突然看见一双锃亮皮鞋出现在视线。 紧接着是笔挺的西装裤,面料与配色考究的深色大衣。 这回倒不像黑帮客了。 云颂起身太快,脑袋一下子充血眼前一片黑,霍宗池及时伸出手扶住他,问:“在这里干什么?” 唐田啸从旁边冒出来,“霍总!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怎么,霍总,你们认识?” 他的眼神来回在云颂和霍宗池身上打转。 云颂真想就此两眼一黑醒不过来才好。 霍宗池跟随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好像对眼前这号人物没有太大的印象,片刻后,眼中困惑消失,他想起这是谁了。 霍宗池心情较好地对他点头致意,而后视线回到云颂身上,看见他两手摆弄着那个车钥匙不抬头,戏谑一笑,说:“原本是不认识的。” “嗯?”唐田啸发出疑惑的声音。 “现在很认识。” “霍总” 唐田啸还想对他说点什么,自从去年的蕴华分给他一个小合作结束后,他一直没有几乎再搭上这条线,但霍宗池技巧十足地结束与他的对话,末尾只丢下一句改天再聊。 唐田啸看见霍宗池用对自己判若两人的姿态,对云颂说上车。 他愣了愣,识趣地退到后面,时不时装作没有痕迹地看他们两眼。 云颂说:“但我的电瓶车还停在那儿。” 霍宗池说行,径直走到云颂的电瓶车后座上坐下,说你载我。 因为腿太长,即便他已经完全坐下脚也贴在地面上,好像坐的是个玩具车。 “那也不行我只有一个头盔。” 霍宗池盯着他,目光如锐利如剑刃,“如果你想在这里说话的话,我也不介意。” 停车场的位置是靠近医院门口的十字路上,往来车流多,人也多,光是唐田啸刚才拉扯他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不少目光了,云颂妥协,说那就上你的车吧。 霍宗池点了下头,随即拨了个电话,拿过云颂的钥匙走到还未离开的唐田啸面前,请他帮一个忙,等待自己叫来的人到这里来取云颂电瓶车。 云颂打开后座门上了车,闻见车内一股很淡的烟味,他皱了下鼻头嗅了嗅,霍宗池即刻就将车窗放下来。 “到医院来干嘛?” 云颂说:“来随便看看,你来干嘛?” 霍宗池说:“跟你一样,随便看看。” 云颂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他还特意避开霍宗池之前提过的什么自家医院,也没有在他去年住院的医院挂号,霍宗池应该不会是来找他的。 “说说吧,怎么回事呢,云老师。” 云颂从后视镜中看见他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一下子恢复记忆了,觉得脑袋事情太多承受不了,所以才往医院跑吗?还是和以前的朋友一起来医院玩玩?” “怎么不说话……哦,难道是只想起来一部分,但还没有把我想起来吗?” 云颂沉默良久,知道瞒不过,便开口问:“记不记得你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 霍宗池的脸色陡然一变,“很重要,当然重要,你不要告诉我,你觉得不重要。” 第128章 “是,我觉得不重要。” 云颂直视后视镜中那双眼睛,“我早就这么想了,只是没说而已,没跟你开玩笑。” “我看起来很像在跟你开玩笑?” “那我呢?” 云颂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我的态度是不重要的,我的想法是要被忽略的,我可以因为过去种种对不起你,为你去死,但是要我爱你,爱不起来,我得骗你,对你说很爱很爱吗?不要心存幻想,自作多情,以为你对我还有别的想法,这些不是你说的吗?怎么现在你一变,我就要跟着变。” “我脑筋转不过来,死心眼,我怎么知道,现在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这种感觉先把我迷惑了,然后又来迷惑你。你看清楚我吧,我是自私自利。别跟个不要回报的什么似的再对我好了。” “跟个什么似的……”霍宗池冷笑,把这话放嘴里咀嚼似的复述一遍,“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过年。” 云颂看着窗外,“除夕头一天晚上,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回来了。” “过年。” “对。” 快一整年,他装了一整年。 霍宗池脸色愈加难看。 “怎么,又想掐我啊?” 是的,这一刻的霍宗池不能否认自己没有愤怒,也不是没有忍耐,这么长时间的欺骗,因为想要给他自由空间,哪怕忍到痛恨,他也咬牙叫自己放手。 有个付家的前车之鉴,霍宗池自问并没有对云颂强迫,不急要云颂的答复,可是云颂一定要骗他这么长时间吗? 然而只是片刻,霍宗池的怒气在看到云颂微微发抖的手指时消散干净。 他细细看清云颂苍白的侧脸,那张总是在他脑子里出现的脸,正倔强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晒在他脸上。 霍宗池叹了口气,调高车内暖气温度。 “云颂,我们好好的,谁都别闹了行吗?” 第69章 “没跟你闹。” 在那一盏小小窄窄的镜子里,云颂看见自己的半边脸,他比什么时候都要冷静,在有过很多次被发现或是主动承认的想象里,云颂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他没想过要霍宗池这么快说别闹了我们好好的,以为他们之间应当还有很深的矛盾。 云颂没法不去想霍宗池那样珍重地对待他受伤的手,想到付景明说我告诉他你自杀过,他好像一下就变得好爱你。 对霍宗池这样的人来说,爱憎全都分明,讨厌表现得足够明显,没有过分伤害,是他的基本善良,他承担不起一条近似绑架的人命,云颂想死不是因为霍宗池,想活才是。 性格不合,没法正常沟通,误会,愧疚,这些问题没有消失,重来一遍,它们还在,总有一天他和霍宗池还有可能因为误解如鲠在喉,云颂不想哪一天早晨睡醒以后看见身边的霍宗池沉着一张脸,说我是因为你才变成的同性恋。 “不是闹是在干什么?骗我有意思吗?莫文先生。”霍宗池突然说,想计较这个,又想起来当时问他的时候,云颂说我的钱捐了,说了你又不信,霍宗池确实没信,没法计较。 “不想跟你说那么多,”云颂靠在窗上,“你开不开车啊?不开我下去了。” “等等。” 霍宗池急忙给车落了锁,再也不能镇定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不说?跟我说。” 凭他这样一颗脑子也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兴许就没机会再说,云颂可以因为“不想跟他说”,装出一年的失忆,他怎样都比自己的厉害,霍宗池没辙了,硬不过他。 “说什么?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没想让你假装爱我。” 霍宗池听他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说话,又作势去拉门的样子,也想让自己脑子转快一点,“没注意你的想法,忽略你的感受,这些我也尝试在改,所以这一年里你不喜欢,我不是也没有对你走得很近?云颂,其实你说我这样逼你不公平,你对我就很公平吗?以前说爱我的时候很公平吗?” “我知道。” 云颂毫不避讳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才难受,我对不起你,也讨厌自己。” “别讨厌自己,”霍宗池说,“我不怪你了,如果想扯平的话,你也别怪我,行吗?” “不行。” 云颂像忽然被击溃心理防线,受不了似的掉了两颗眼泪,瘪着嘴忍受多大委屈一样,扯平吗?不行。 “怎么扯平?也像你对我那样吼你吗?你喜欢我的话以前根本就不会那么说我,好像我做什么对你都是处心积虑,把我看得那么坏,又下贱,是不是现在知道我差点死啦,觉得很不好意思,发觉我没有那么下贱才这样说话!” “没有,当然没有,”霍宗池脑子嗡的一下,下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词语用在云颂身上,他哪怕想过自己下贱,从没觉得这会和云颂划上等号。“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不会误会这么久。” “对,都是我的错。” 霍宗池不知道说什么,正沉默着,云颂又说:“让我下车。” 霍宗池问:“连个机会也没有了吗?” 车上甚至找不到一包纸巾,霍宗池干脆想脱了外套给他擦眼泪,嫌不太干净,刚想下车去买,见云颂从自己衣服包里摸出半包纸擦脸,问:“你怎么想的啊?” 霍宗池没明白他在问什么,怎么想的,什么怎么想的,只好把此刻最深的想法照实说。 第129章 “我爱你。” 霍宗池说,“知道你来看心理医生,你不舒服,你告诉过我,我没有在乎,这是我的错,以后真的不会了。” 云颂才擦干净的脸上又打湿,“可是我好不起来怎么办?要是我以后爱自己远远超过爱你,但是在都在一起了,又不好意思跟你说分手,只好假装爱你怎么办?” 霍宗池没敢上手,转过去的身体别扭地和他对视,笑了笑,说:“那不是挺好的吗。” “那不是好不起来,云颂,那才是正常的,爱你自己超过我,挺好的。” “你送我的花我真的很喜欢。” 云颂把整张面巾纸覆盖在脸上,几度语不成声,“你的衣服也很好穿,我曾经喜欢你,很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见到你很可怕,听你说话很可怕,你讨厌我。”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怯懦不敢面对,或许也是花了昂贵咨询费用的结果,在那名年轻医生引导他说出自己恐惧的那一刻,云颂紧紧抓住的东西,脑子想的还是要好起来,别那么快放弃。 他只是想等自己好起来。 “对不起。”霍宗池讲出这句他很少说的三个字,但真的是感到非常对不起,觉得云颂勾引他的时候是他自己甘愿被勾引,搞不清楚事实就怨恨,可能觉得云颂好欺负。 “我爱你,对不起。” 他想让云颂别再哭,但话说不对,弄得云颂又泣不成声。 到家时是下午三点过十分,云颂一双眼睛肿得难受,霍宗池没把车开进院子里,停在了外面,云颂走路看不清道,扭了两下脚,最后被霍宗池单手端起来。 不过半天没有回来他的院子里就出现好几块鸡屎,几只鸡窝在人造草坪上休息,云颂两眼一黑,叫霍宗池放他下来。 扫干净院子洗了手,霍宗池站在他的身后,说:“这么辛苦别养了吧。” 云颂一下又很敏感地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又觉得我做不好这些事?” 霍宗池才算把他哄好,不想继续踩雷,说:“不是,只是养鸡本来就辛苦,但你如果觉得有趣,你就当我没说。” 云颂拉过他带他去看自己洒在后院的苗,一颗都没发起来,说:“你说的对,我本来还要养一头奶牛,但是我喝牛奶并没有那么频繁,卖牛的人告诉我奶牛会长很大,他觉得我没有养牛的经验不肯卖给我,还调侃我要养奶牛可以养个低配版本的奶牛猫。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八年来我矜矜业业做过很多工作,能学会的我都学,上手的工作我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可我现在,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我的仙人球忘记浇水,今年夏天干死了,医生说我迷失了自我,我很害怕。如果我以后一直这样,我会是个废物吗? “……” 刚想把那句你本就不应该做这些事说出口的霍宗池,适时将话咽回去,说,“……你很了不起,不适合的事,也在学着做。” “你还喜欢我吗?”云颂问,“是真的喜欢,不是同情我吗?” “喜欢。” “什么样的?”云颂问,“什么样的喜欢,教教我可以吗?” 霍宗池按下他的手,又把他端起来,另一只手大掌覆在云颂发泡的双眼上,说你现在应该很累了,去休息一下怎么样。 云颂确实感到疲倦,洗澡的时候霍宗池守在门外,云颂擦身体才发现睡衣还在霍宗池手里,敲敲门让霍宗池递进来。 门起初是被开了一条小缝,霍宗池的手刚伸进来,云颂很怕他闯进来似的突然按门的手往下压了压,刚好夹住霍宗池的手,云颂听见他吃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有松手,只是问:“怎么了?” 云颂赶紧丢手,接过衣服穿到身上,发现穿到身上的衣服暖烘烘的。 “给你烤了下。”霍宗池说,“洗好就出来。” 云颂走出去,看见霍宗池脱了外套站在他房间的书桌前,桌上摆了几本书和他废掉的草稿纸,云颂走上前让别看。 霍宗池说看不明白。 那是云颂最近没事找到的一本法语自学教材,他随便学的,纸上写得乱七八糟,还有一些心血来潮的随笔,都忘记写过什么了,但应该没什么好话。 云颂看他穿着的单薄黑色打底毛衣,觉得还有点显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瘦了。 “你洗吗?”他推了推霍宗池的胳膊,“刚才夹你手了吧?不好意思。” “没事,”霍宗池不怎么在意的,“谁让我当过流氓。” 云颂没说话,看见霍宗池真没什么,手还能自由地动。 霍宗池又说,“这里也有我能换的衣服?” “穿我的行吗?”云颂问,接着想起来还有几件霍宗池的旧衣服,没好意思提,还是转过身说,“就穿我的吧。” “云颂,你洗澡去为了上床洗休息,我呢?” 霍宗池在他背后这么问,声音很近,好像就是贴着他的。 可能因为刚才释然过,云颂不想当面再表现那样忸怩,现在毕竟不是他装失忆的时候,要睡一张床的话,也不是多大的不能面对的问题。 “你想睡就一起睡吧。” “好吧。” 霍宗池得了应允才上前几步,看着云颂聪衣柜里翻出一件看起来较大的短袖和短裤。 浴室里的气没散,进去还是温暖的,整个空间里充满很香的味道,叫人浮想联翩的。 第130章 霍宗池洗了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云颂都窝在被子里了,剩一双眼睛在外面,听见门开的声音,睁大了盯着他,说:“你在里面蜕皮吗?用这么久。” 霍宗池没搭腔,走到床的另一边又问了一遍真能上来吧? 他还恍惚的,别是弄错了。 云颂替他掀开被子说上来吧,真困了,你呢? 霍宗池说我刚下飞机就来了,两天没睡。 云颂替他盖好被子拍拍他,说:“快睡吧,快睡吧!” 等霍宗池不说话了,云颂也撑不住钻进梦乡。 这回倒没做梦,觉得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中途醒过来一回,不知道什么时间,反正外边天黑了。 云颂摸摸旁边,旁边位置早冷了,兴许霍宗池走了,他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睡,有事走了吗?管他的。 到很晚他才睡醒,觉得眼睛更肿了,脑袋也沉,稀里糊涂地下了楼,看见霍宗池在他客厅茶几前摆弄一些外卖盒。 云颂摸摸脑袋问:“你怎么还在呢?” 霍宗池说往后也不走了。 云颂惊了惊,站在原地没动弹。 “……骗你的。”霍宗池说,“今天空着,陪陪你。” 云颂打开客厅最亮的一颗灯,坐下来,说:“你没事还是回去吧,那么大一个家,不可能不回去。” “啊。” 霍宗池应了一声,“饿没?吃什么?” 云颂不饿,但抻着脖子去看霍宗池买了些什么,忽然想起来问,“这是你去买的吗?” 霍宗池说:“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回市区买的,你看一下还什么想吃的,让人送过来。” 云颂闻到一阵咖啡香,说怎么想的晚上你买杯咖啡来,想跟我彻夜促膝长谈吗? 他坐到沙发上,自顾自笑了下。 霍宗池看他笑,也跟着哼笑一声。 云颂看见桌上手机屏幕倒影出自己的脸,说:“眼睛肿得这样,明天没法见人了。” 霍宗池说煮两颗鸡蛋待会儿滚滚吧。 云颂说:“以前你看见我哭就烦。” 霍宗池有些怕他了,说没有,心疼呢,不好意思说。 云颂闭上眼睛喝咖啡。 年底应该是最忙的时候,霍宗池却连修好几天假,推不了的会就开线上的,借用云颂的半成品书房,几个亲近点的下属私底下在几个人的群里问霍总在哪儿度假呢,生态这么好,随时都能听见鸡叫。 霍宗池说爱人家里边,群里边就没声了。 后来不知道谁起了个头,问什么时候见见嫂子呢,霍总瞒得这么严,也太见外了。 霍宗池就提前在群里发起抢红包,一个一个发,直把消息刷下去。 那天云颂听见霍宗池手机不停响,而霍宗池本人呢,罕见地一直在手机屏幕上点什么,嘴角勾起神秘莫测的浅笑。 云颂不久就在微信同时收到陈立与文林的消息,双方都对云颂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云颂跑去问怎么回事,霍宗池说给他们提前发点过年红包。 “那怎么谢我呢?” “不知道”霍宗池说,“可能知道我在你这儿吧。” 两个人窝在这偏僻的小院里,有时也做一点都爱做的事情。 云颂把屋里的暖气开得很高,水电费也因此交得很高,他想自己难道真是在走年纪的下坡路吗,觉得手里有杯暖暖的豆浆就很好,至于钱呢,花完算了。 他白天去上班,霍宗池晚上就来接,休息日去医院做心理辅导,开一些能让他情绪不那么敏感的药。 霍宗池遵守承诺地为云颂买很多束鲜花,云颂把他们保存地很好。 只是说起过一次辛利宣,云颂问他:“你以前为什么送花给别人?” 霍宗池问别人是谁。 “辛利宣,一个明星,你昨天喝的奶茶是他代言的。” “我只是喝了一口。”霍宗池当时调着电视频道,不觉得自己应该对没做过的事感到心虚,直说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你连我都不认识。” 等霍宗池意识到不对时,云颂脸色已经不好了。他想了又想,看见桌面上摆的药,关了电视,说:“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送花给别人,没有过。” “那为什么有人说是帮你送的?” “什么时哦,”总算想起来了,仅有的一次,被人找上门的那次,那个小明星,关远遥半夜用直升机送回来那个。 “是关远遥送的,他爸爸不高兴他四处留情,借用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云颂拨弄着花瓣,气顺了,哼哼一声说我什么都知道。 元旦那天霍宗池去外地出差回来,带了一条细细的古法金链子,看云颂睡着,拴到他脚踝上。 云颂醒来后问这是什么,霍宗池说长命锁。 云颂仔细看看,问:“金的吗?” 霍宗池淡淡的应了声是。 云颂呆坐了会儿,很迟钝地说哦。 “为什么要买金的?” “不为什么。” 云颂下了床到处找不到拖鞋,好像又被踹到床底下去了,他光着脚下床趴在地板上找,霍宗池看不下去似的给他另拿了双。 云颂抬腿在霍宗池面前晃,问:“好不好看?” 霍宗池说:“好看。” 云颂朝他招了招手,霍宗池凑过去,云颂又招手,霍宗池便弯腰。 第131章 他亲了下霍宗池的脸,即使屋里只有两个人在,他也用的是很轻的声音,问:“你喜欢我吗?” 霍宗池不是很能抵抗得了,他一直都不太能抵抗得了,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喜欢你。” 云颂又去亲他,亲到了唇角,霍宗池忽然把他抱到腿上,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地亲了回去。 没见过谁接吻还能笑成这个样子的,他怀疑云颂就是故意在诱惑,笑得那么乖巧好看。 这个笑容他差点再也见不到。 霍宗池想到这点时有瞬间的失神,恐惧的后怕使他对云颂的吻更加深入。 大家好,下章完结了。 第70章 又是一年新春。霍宗池在个人主张下给自己放了那么多天假,估计堆了许多事没处理,好几个电话打进霍宗池私人号码来,云颂听见他说缓两天,小年过后,出什么差?交给他们办。 云颂试图掰着指头算,也没算出霍宗池几天不上班了。 等到小年过后还是没有走,云颂买春联了,正搭着梯子在自家门口贴,霍宗池走出来说这么早贴什么春联。 云颂刷着面粉浆糊问:“你有多久没走了?” “干嘛?” “你家你不要了?” 霍宗池问什么意思嫌我烦? 云颂说不是,就是看见你觉得挺没意思的。 霍宗池汗如雨下了,“什么话,你药吃多了?” 从医院拿回来的药云颂吃了一段时间,情绪是稳定不少,睡眠也好了很多,眼见他最近养胖一点,但霍宗池觉得这情绪未免太平了点,不知道吃的什么药,吃得人七情六欲都跟着毁掉了。 云颂闻着浆糊挺香的,仰起头说:“没有,感觉到处都很需要你,你窝在我这里干嘛,大材小用的。” 霍宗池贴完春联拍拍手,斜着眼瞪他,知道云颂吃完药就这样,时不时看自己不顺眼,把一个情感充沛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心里怪不好受,他压着想法也不说难听话。 “小用也是用,用吧。反正挣的钱以后我死了都是你的。”霍宗池说,“别多想。” “哎呀,不要这么说话。” 云颂皱着鼻子推推他,“不要什么死啊活的,我也没想要你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长命百岁吧。” 霍宗池想不通他这样说到底是现在真不想看见他还是只是犯病闹别扭。 进了屋谁都不说话,霍宗池口袋里手机又在抖,云颂盯着他问你怎么不接呢。 霍宗池的确有事,手机振动不停,试探性说了句那我走了,云颂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忙去吧,晚上回来吗?” “回来。” “还要不要我来接你?” 霍宗池说算了。 比方上次他骑电瓶车到公司楼下等霍宗池,霍宗池只比文林出去慢半步,就看见两个人当街搂上了。 陈立原本在霍宗池身后走,等他追上霍宗池还立在那儿,很轻易地就被陈立拍到他的肩膀,“霍总,”陈立喊他,评价道:“他们俩感情还挺好。” 文林呢,知道云颂记忆全都恢复了,对云颂就像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亲昵,当晚他就坐上云颂的电瓶车后座,两个人欢欢喜喜吃烧烤去了。 因为电瓶车坐不下第三个人,被要求开车跟在身后的霍宗池受不了这样的轻视,最终说自己不饿,没去。 霍宗池没想到自己一走,下午两点左右,抽奖抽到公司超高年终奖的文林来给云颂拜小年。 云颂拿出冰箱里前几天说要用来给霍宗池炒饭的松茸,明明最后因为懒得洗只给霍宗池换上了平替鸡蛋,现在却拿出来招待文林。 霍宗池查看厨房监控,可以看见他们一起洗松茸的时候,文林给云颂戴手套,又太笨拙一直戴不好,所以拉拉扯扯的样子。 那样一个小屁孩,不知道脸上哪来那么多丰富的表情,总是挤眉弄眼逗得云颂看起来很高兴。 晚上云颂在厨房点了盏蜡烛拜灶神,霍宗池到家换了衣服洗完澡,把云颂叫到跟前,说我问你件事。 云颂心情很好地擦着宝宝霜,弄得整个脸一股桃子香,灌进霍宗池鼻子里,霍宗池顿时眼神有些飘忽,注意力跟着他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两边柔软皮肤上点点,点了几下,听见云颂叫他,你问什么。 霍宗池说:“男的,男的跟男的之间有纯洁的友谊?” 云颂有些呆住,脸色变得微妙。 “什么啊……” 霍宗池接着问:“你怎么认为的?” 云颂坐到床边,捞起掉在床沿的背角将它摆正,又拍了拍。 霍宗池看见他的脸,心猿意马的,是擦了东西的原因吗?想咬一口。 云颂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忽然问:“你又不喜欢我啦?” 霍宗池一惊,像被盆冷水劈头盖脸浇到身上,“说什么呢?” 云颂重重拍了下被子,“你看,我说的吧!你就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趴床上呜呜哭起来,“我说没想好不跟你在一起,你非说你爱我,现在又想跟我做朋友,霍宗池你真是有病!” 霍宗池深吸一口气说你哭什么,长腿一迈上前捞起云颂,云颂顿时软得就像没骨头,即使霍宗池的手从他的腰部后方穿过,但当他整个人往后倒时,霍宗池还是没能掌住,让他化到了床上。 第132章 “别闹,云颂,爱不爱的你没心吗?我不是在问我跟你。” 云颂捂着耳朵说我不想听,你走吧,别来找我了。 霍宗池重重给他屁股一下。 “行了问你正事,等下再哭。” 云颂捂耳朵的手又挪过来捂眼睛。 “你跟那许文林到底什么发展?” 云颂抽泣声止住,手放下来,疑惑地看着,“什么什么发展?” “为什么总要腻在一起呢?我不明白,他很好吗?” “他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问朋友就是单纯的朋友吗?” 云颂缓过劲来,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泪不再往下流。 “你这样特别无理取闹,我们之间的友谊纯洁到不能再纯洁了,你如果不放心他,为什么要让他给我那么多帮助,你不觉得我和他有今天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是他多心了?霍宗池想,是他无理取闹? 好像不是没有道理,云颂醒来那段时间,是他授意文林接近。 可管不住自己非常在意云颂眼中霍宗池不够唯一,这也不是霍宗池一个人的错误,朝夕之间要怎么改。 “我都没有让你剥虾。” 霍宗池坐下来凝视云颂,“你给他剥那么多。” 云颂就知道厨房里的高清摄像头装上没有好事,无意识嘴角抽了抽,“你喝燕麦粥让我挑苹果的时候呢?” “什么时候?” 霍宗池抽纸给他擦擦脸,又问:“什么挑苹果?” 云颂的脸被他擦得很红,抬头望望天花板,说:“别问了,我要吃药了,你也不想我老是好不起来不够爱你吧?” 霍宗池下颌紧绷,看样子是咬牙了。 霍宗池计划除夕过后的几天到海岛,部署在那边的工作人员回复他,最近气温很好,晴天很多,光照充足,春节真是好日子,近几天岛上教堂每天都有新人成婚。 其实在此之前文林是私聊云颂问他要不要去乌市滑雪的,不知道怎么被霍宗池听到,霍宗池慢悠悠说去年公司有个人滑雪摔断鼻梁骨,十分惜命且滑雪技艺不够精湛的云颂望而却步,就连念头都不敢有了。 那就去海岛吧,霍宗池顺利提出建议,你怕冷,去晒晒不毒辣的太阳。 建议提出的当天晚上他们就出发,估计是凌晨到的,云颂不清楚,他吃了药早在飞机上睡着,醒来就看见一屋子阳光铺在他被子上,巨大落地窗外是一片海。 头几天云颂日程安排得很丰富,先找教练带着游泳,后来是潜泳,再后来抓着霍宗池一起下水敲海胆,送给岸上一些居民吃,云颂不吃。 云颂在这里感受到非常的友好,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到哪个地方像这里一样,随便遇到一个人都对他微笑,充满善意。 就是岛上商铺奇怪,连着几片全是一样的图标,像被什么企业承包,展现出对外来产品很强的排他性。 第五天霍宗池租了辆山地车到处开,云颂吃了一鼻子灰,晚上回去洗了个超长的澡。 一上床就扑到霍宗池身上叫闻闻他身上还灰不灰。 “香的。”霍宗池说,“累不累?” “累,但是明天瑟夫喊我去抓鱼。” 瑟夫是他找的潜水教练。 霍宗池眉头皱了皱,这好像不是他的安排。 “是我自己问他可不可以再让我学一点潜泳,我感觉还不够。” 霍宗池问他,那你开心吗? 云颂说开心。 霍宗池又问愿意跟我结婚吗? 云颂在他怀里僵住,“哪有你这样求婚的?” 霍宗池拍拍他的背,“我知道,我不懂浪漫。” 云颂说我明天还要和瑟夫去潜水,你怎么这样,就不能明天求吗。 “没有不让你明天去潜水。” “可是你向我求婚的话,”云颂双手圈住他,“”明天我就要一整天都很想跟你在一起。” 霍宗池可堪欣慰。 云颂问,“你给我买戒指了吗?” 霍宗池从口袋里摸出来,大概因为贴身太久,戒指被捂热,戴在云颂手上也有暖暖的温度。 是一枚素戒,中间嵌了个钻,并不夸张的款式。 云颂张开五指细细地看,勉强算作平静地问:“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去选呢?” 霍宗池原本给他戴好戒指后把玩他的手,看他举起那双手看了又看,拉近了吻一下,告诉说:“买了半年多,下次重新带你去。” 云颂看了半晌戒指,可能又想哭了,眼睛发酸,整个脑袋撞进霍宗池的胸口处,抱得紧紧的,闷声叫他以后别吃那么多,身上怪硬的。 霍宗池笑了下,“云颂,你讲不讲理。” 云颂捂了一会儿,仰起头,双眼好像撑开最大的弧度,盛着光似的闪着,眨了几下,但是没掉泪,反而开心的样子,说:“你心跳怎么那么快啊?” “是吗?” 霍宗池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说,这样重复几次后,说:“我爱你。” 云颂赶忙说:“那我也爱你。” 霍宗池又笑,“真的假的。” “不信算了,不能处,跟你。” 霍宗池捏着他的手,食指并着拇指在戒指上摩挲,他亲吻云颂的额头,说很爱你。 【正文完】 番外小日常 “你真的结婚啦?” 第133章 饭桌上,文林是不知道第几次向云颂投去“告诉我告诉我请把一切告诉我”的眼神,可是礼貌又在提醒 他不应该对云颂的私人感情问题过多窥探,两番想法拉扯下,文林的表情呈现出诡异的憋屈感。 自认为对老板与好友的感情做出过一定奉献的文林,这时候不免产生欣慰,欣慰过后,他还是想要知道,那样一个板着脸阴沉的霍老板,是怎么把这枚戒指戴到云颂手上的。 “啁.…….算吧,但是还没有登记,因为想去的国家需要提前申请,要等几个月。” 云颂中午刚从医院回来,心情不算很好,但也不坏,碰巧休息日的文林约他一起看电影,看完电影他们 就在影城附近吃烤肉。 “是霍总向你求婚的?”文林止不住地好奇,整个额头都皱起来,问:“他跪下了吗?” “没,没跪,他问我要不要结婚呢,我想,也不是不行。” 云颂包了个烤肉塞嘴里,回忆起当晚还是带了点温暖的笑意,“就这样。” 文林呆了会儿,看着云颂那张文静白皙的脸,想他失去记忆到恢复,再到今天这样戴着与霍宗池同款的戒指坐这里跟自己吃烤肉,文林心里其实除了那句“幸福就好”,也奇怪地想到云颂曾经说自己不喜欢霍宗 池,跟霍宗池在一起好像被狗追一样让他有压力。 感叹缘分奇妙的时候,文林也觉得那场失忆说不定是老天给他和霍宗池的一个机会。 毕竟从旁观角度看,当时的霍老板好像真做好了如果云颂对他一直讨厌下去,他就一直背后保护陪伴的觉悟。 “那你们要是登记了,不要忘记告诉我哦。” 文林继续说:“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也要告诉我,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头的!” 云颂笑笑,说肯定会告诉你的。 从烤肉店出来天已经半黑,但街边的灯与商铺亮起来的招牌交织混合,照得眼前一切都很热闹,文林后一步出来,拿了一瓶豆奶给云颂,问:“哥你自己回去吗?” 云颂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再一次左看右看,终于在对面街边停车位上看见熟悉的车与人。 他摇摇头,邀请文林一道上车,准备让跟来的霍宗池送他回家。 霍宗池从斑马线那头过来,抬眼先看云颂,然后匆匆与文林过了个视线问好,云颂正要开口对他说先帮忙把文林送回家,霍宗池就开口对文林说:“陈立的车停在那边,你们似乎顺路,对吗?” 文林怎么知道顺不顺路,他总之没有和陈助理一起回家过,但与霍宗池对上目光的一刹那,文林控制不 住地点了两下头,回答:“好像是的,我看看,看看陈哥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方便,”霍宗池说,“他在那头等你。” 文林朝马路对面望过去,看见穿着风衣的陈助理正站在一盏孤灯底下喝可乐,对文林招招手,好像在说过来。 文林于是识趣地先走一步。 云颂不解自己已经答应结婚,霍宗池为什么还要对文林表现出这样的不礼貌,回去的路上望着车窗外面一言不发。 霍宗池受不了安静似的询问他吃得怎么样,云颂爱答不理地说还行,就是有点咸。 路口看见一家水果店,霍宗池很主动地问云颂要不要买点水果,云颂摇下车窗看看,说想吃菠萝,霍宗池下车去买。 切好块的菠萝放到云颂手上,云颂吃了一块,嫌酸,放在腿上不吃了。 云颂到家第一件事就洗澡,霍宗池把他外套扔洗衣机,回客厅的时候看见那盒被云颂嫌弃的无辜菠萝, 默默吃了几块,觉得还挺甜,干脆就全都吃完了。 云颂洗完澡下楼,擦着头发找菠萝,问:“我的菠萝呢?“ 霍宗池说吃了。 云颂不太高兴问为什么,那是我的菠萝。 即使频率已经减少,但每回从医院回来云颂的心情好像都会变差一点,霍宗池除了配合没有别的办法,见云颂眉毛一皱一皱的,问:“要不我去吐出来?” 云颂好像带点嫌弃地说不用了,你吃了就吃了吧,没事,说完转身又上楼,直到房间里响起来吹风机的声音。 霍宗池掏出手机点了几盒水果外卖,随后跟着上楼,对云颂说了一些难得的好话。 云颂最终如愿以偿吃到很甜的菠萝。 霍宗池洗了澡上床,云颂扑过去抱他,闻了一阵后评价说他有菠萝味,霍宗池说他吃菠萝吃傻了,云颂骑到他腿上坐着,笑得前仰后翻,摸着他肩膀头的咬痕说这怎么了。 霍宗池淡淡抬眸,瞥他一眼不说话。 云颂又摸了摸,嘀咕说,这谁咬的? “不是你?” 云颂说不是我。 霍宗池一脸没话说地盯着他,云颂又笑起来,“你发没发现我的牙齿很整齐?” 霍宗池说:“咬远了,发现不了。” 云颂便抱起他的手臂轻轻咬一囗,抬起给他看,问:“现在发现了吗?” “别找事。” 霍宗池拍拍他的背,搂着云颂的腰肢靠近一点,“受不了又叫。” “那没办法。” 云颂说,“是你有问题。” 隰植 新年快乐~大家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