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 并依靠废物存活至今》 第1章 [无cp向] 《[诡秘之主] 并依靠废物存活至今》 作者：冥河摆渡者【完结】 宇宙很大，旧日渺小如砂砾。 大部分时间祂都独自在宇宙中飘荡，寻找可以吞噬的星球，只有偶尔才会遇到其他的游荡者。祂们或合作或厮杀，有时两者同时发生。祂在追击或被追击的过程中会掠过很多星球，那些漂亮或丑陋的星体在祂漫长的记忆中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祂在等待孢子成熟时会想起它们，就把它们放进自己的梦里。可是祂不记得它们的颜色，于是那些星星只能由灰白色的石头构成，在祂的梦里安静地旋转，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始终如一。 那个时候，祂还不懂得这样做的意义。 预警：有原创途径的外神 2022.04.20更新：首先向各位小天使说明，本文第一部毒蘑菇部分已经完结了，可以放心观看。其次说一声抱歉，第二部的第一章我尝试了太久太久，一直无法解锁，想把这章删掉也删不了，真的蘑不动了，所以这一篇就只到第一部完结，有缘我会单独开第二部的。总之，谢谢你们喜欢小水母菇~ ?? 第一卷：毒剂师 ?? 1? chapter 1 ◎“你是十年来第一个在拉斐尔墓园起尸的人。”◎ 1 深夜，拉斐尔墓园。 这是一个无风之夜，四野寂静，挂在长杖顶端的提灯随着主人的脚步轻晃，将墓碑的影子映得忽长忽短。守墓人抱着那唯一的光源缓慢前行，沿着既定的路线巡逻过每一条小路，袍角扫过青石，发出沙沙的轻响。 某一刻，声音忽然停止。 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守墓人在原地转了半圈，几根惨白的细长手指探出斗篷，将挂在枯木杖头上的提灯取了下来，平平向前递出，照亮了一块崭新的墓碑，以及那上面微笑着的青年照片。 “克莱恩·莫雷蒂……” 守墓人用略带嘶哑的嗓音念出墓碑上的名字，接着看向墓碑后方平整的石板，发出一声代表疑惑的轻咦。 …… 绯红的月高悬于天穹，撒下清冷的光辉。 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的墓园里突然响起沉闷古怪的敲打声，紧接着封住墓坑的石板被翻动，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破开泥土伸了出来！ 石板和棺材盖被接连推开，克莱恩从自己的棺材里坐起来，缓慢地眨了眨眼。泥土碎屑从他的眼睫上簌簌落下，他茫然地抬头望向四周，褐色的瞳孔忽地收缩—— 一根尖锐的枯木杖正笔直地对准他的眉心。 枯木杖的主人是一个浑身漆黑、脸色惨白的鬼影。他蹲在不过巴掌宽的墓碑上，一手平举着底端削尖的枯木杖，另一只手抱着怀里的提灯，静静地看着他。 这画面对于一个刚复活的人来说过于刺激，克莱恩觉得心脏位置剧痛，却不敢低头看一眼在他最后的记忆中被穿透的地方如今是什么情况，只能谨慎地保持不动，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威胁。 枯木杖上带着些灵性波动，似乎是一件封印物，距离近得能闻到隐隐的腐朽气味。就在鬼影一边嘴里嘟哝着「啊，终于有用到的时候了」一边要用它刺穿自己脑袋的前一秒，克莱恩高喊道：“等等！” 凶器的主人动作一顿。 克莱恩趁机飞快地将他打量了一遍——虽然因为角度问题提灯在他脸上投出了相当可怖的阴影。但这个蹲在他墓碑上的青年应该也是个活人。再看他身上只有提灯却没有花束或者可疑的铲子等工具，克莱恩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九成的把握。 “你是这里的守墓人？” 守墓人点头：“你是十年来第一个在拉斐尔墓园起尸的人。” 克莱恩：“……” 他脑筋急转：“不，我没有死。我在替黑夜教会执行某个秘密任务，之前是在假死！” “黑夜教会？”守墓人重复。 “没错！”克莱恩坚定地说，努力忽视胸口传来的刺痛。 “这样啊……”守墓人终于放下那根古怪的枯木杖，友好地询问道，“那你需要我提供帮助吗？” 克莱恩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黑夜教会的……嗯，编外人员。”守墓人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慢吞吞地掰手指，“我有监视墓园、收集情报、传递消息，还有给……给……”他费劲儿地想了一会儿，“给夜晚值班人员提供救治和庇护所的责任。” 克莱恩：“你是说「值夜者」吗？” “嗯，值夜者。”守墓人纠正了自己的称呼。他似乎很久没有与人交流，嗓音带着干涩的嘶哑感，不算难听，可在阴森的墓园中听来还是令人头皮发麻。 在今天之前，身为值夜者的克莱恩也曾经几次巡逻拉斐尔墓园，但都没有真正见过守墓人。在这个世界中起尸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真正可能发生的事。既然值夜者的日常任务中包括巡逻墓园，那么守墓人是黑夜教会的人员也很正常…… 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克莱恩急忙补充道：“我在执行的是值夜者的秘密任务，这件事不能告知任何人，教会也不行！” 守墓人点头，毫无疑义：“好的。” 克莱恩悄悄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许多纷杂的思绪便争先涌出。他无意识地拍打着衣服上掉落的泥土，思考着死前发生的一切，以及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至少「死而复生」的事已经成功隐瞒了。 第2章 我大概还有些「律师」的天赋，都不需要编造一套什么「神之恩眷」的说辞就能忽悠住别人……他瞥了一眼仍然蹲在他的墓碑上的守墓人，在心里苦涩地想着，动作却一点都不慢地爬出棺材，回身以最快的速度将棺材盖和石板填回。 在整个过程中守墓人都在神游天外。克莱恩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自己身上，一会儿又越过他看向虚空，不知在想什么。他从泥土中找出阿兹克先生给他的铜哨时，能清晰地感到守墓人额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令他警惕起来，趁背对着他填回泥土的功夫悄悄垂下黄水晶挂坠，在心里默念。 “守墓人对我没有恶意，守墓人对我没有恶意……” 黄水晶悬停了片刻，开始小幅度的顺时针摇晃，速度很慢。 克莱恩不能确定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决定将占卜条件再收束一些，于是状似随意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守墓人想了想，答道：“尤莱亚。” 克莱恩攥紧黄水晶挂坠，在心中默念。 “尤莱亚不会将我复活的消息告知教会。尤莱亚不会将我复活的消息告知教会，尤莱亚不会将我复活的消息告知教会……” 这一次黄水晶很肯定地顺时针转动，令他安心了许多。他将假装推了半天的石板放下，直起腰，冷不丁看见守墓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墓碑，就蹲在他旁边好奇地看着黄水晶吊坠！ 克莱恩捂住自己刚长好的心脏——这已经不知道是它今天第几次承受了超负荷的工作量了。 “你是个非凡者。”尤莱亚的视线顺着黄水晶一路向上，看向依靠小丑的能力保持住表情管理的克莱恩，“是「占卜家」？” 克莱恩谨慎地点头，并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序列等级。 “那就好……”尤莱亚小声嘟哝着，放下兜帽。 九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袍，兜帽一放下便露出和脸色一样苍白的脖颈和一小片皮肤，五官出乎意料的漂亮。在克莱恩见过的人中恐怕只有伦纳德的容貌才能与他相当。 但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伦纳德产生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的五官隐隐约约与伦纳德有些相像，却带着某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一束漂亮的高仿真塑料假花。 一阵寒风从墓碑缝隙钻过，克莱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尤莱亚注意到他的反应，呆了一下：“你生病了吗？” “不，只是有些冷。” “没有生病就好。”尤莱亚欣慰地说，没有再把兜帽拽起来，而是拄着枯木杖起身，尽职尽责地询问道，“值夜者，你需要情报、消息、救治或者庇护所吗？” “你可以叫我克莱恩。”克莱恩嘴角抽了抽，本想拒绝，但看了一眼寂静的墓园，又想了想自己已经回不去的家，最终垂下头，“麻烦你了。” “好的。”尤莱亚看起来颇为高兴，令克莱恩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他履行了自己职责的值夜者。 ——这份怀疑很快在他跟着尤莱亚进入位于墓地边缘的小屋、并看着对方从封存了不知道多久的箱子里抱出一叠发霉的被褥后得到了证实。 尤莱亚对被褥上大片的黑色霉点熟视无睹，很自然地将它们铺在地上，又拽出一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放在最上面，嘴里嘟嘟囔囔地背诵着大约是某种规范的内容：“庇护所需要提供休息用的被褥，更换的衣物，药箱，钱币……” 每念出一样，被褥上就多出一样从各个角落里翻出的东西，很快房间里就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儿。克莱恩艰难地把视线从几张看起来已经破得不能用的纸币上移开，看着这个脑子或者眼睛有什么问题的守墓人念叨着「食物，水」向厨房走去。他已经做好了看见一盘可怕的腐烂焦炭的准备，没想到几分钟后竟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剁东西的声音。 克莱恩忍不住凑到厨房门口，偷偷向里面看去。 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场面，这间不大的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厨具整齐地挂在墙上，调料罐也码得整整齐齐。尤莱亚卷起宽大的袖口，握着菜刀，苍白的胳膊有规律地起伏，将胡萝卜、土豆、洋葱、羊肉一视同仁地剁成同等大小的块，然后一股脑地倒进了装满凉水的大锅里。他端着锅转身，正要把它架到火上，忽然看见表情呆滞的克莱恩，疑惑地询问道：“有事吗？” 克莱恩试探地问：“你在……做饭？” 尤莱亚点头，还认真地将锅展示给他看：“这些都是可以吃的东西。” 克莱恩：“……” 的确都是可以吃的东西，食材还很新鲜。但这种做法说是在煮猪食也没什么问题。 “可以让我试试吗？”克莱恩诚恳地建议道。 尤莱亚乖巧地让出了锅。 克莱恩卷起袖子，先将水倒掉，把乱糟糟混在一起的食材重新倒出分类，然后开始逐一辨别调料。他的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借助着给食材分类的重复性动作整理着乱糟糟的思绪，难免有些漫不经心，连续看了十三四个调料罐仍没分辨它们都是什么……等等，十三四个？！ 他回过神来，看着手里拿着的第十五个调料罐，又看看沿着墙摆了三排、总数不下于四十个的玻璃罐子，很是茫然。 “这些……都是调料？” 第3章 尤莱亚摇头，指着他手里的罐子答道：“是毒药。” 克莱恩：“……” 他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罐子扔出去，在心里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它打开闻一闻。这突如其来的惊悚暂时压下了其他杂乱的想法，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三排装着不知名东西的罐子：“那些也是？” 尤莱亚点头：“嗯，它们都是我做的毒药。” 克莱恩：“……” 为什么要在厨房里摆这么多毒药，你平时做饭不怕放错毒死自己吗？！ 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确定地看向那口大锅：“你不会是用这口锅熬的那些……毒药吧？” 尤莱亚摇头：“我不需要用锅熬毒药，我是「毒剂师」。” “毒剂师？”克莱恩从这个不常见的单词中察觉到什么，“你也是非凡者？” “嗯。” 又一条没有听说过的序列。克莱恩心想。当初队长……队长并没有告诉他除了「不眠者」、「占卜家」、和「收尸人」之外，黑夜教会还掌握了「毒剂师」序列。也许他是黑夜教会吸纳的野生非凡者。 从名字来看，这个序列的能力应该跟制毒有关…… 他压下心里的疑问，重新扫视了一圈，在墙的另一边找到了真正的调料罐，将羊肉腌好。 不知道以后梅丽莎还舍不舍得用调料，这身西服肯定花了不少钱，以她节俭的性格，也许又要克扣调料的使用量了。还有班森，家里的情况刚刚好转就又…… “调料放错了。”尤莱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克莱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几乎往碗里倒了半罐盐。他手忙脚乱地补救，就听见尤莱亚用那种背诵一样的方式念道：“煮半锅食物要放两勺盐半勺胡椒，一锅要放四勺盐一勺胡椒，如果煮的是肉要多放半勺胡椒。你煮一碗肉要放……呃……” 他突然卡住了，想了半天，肯定地道：“要放少于两勺盐。” 克莱恩：“好的。” 一小时后，一锅土豆胡萝卜洋葱炖羊肉终于被摆在了桌子上，食物的香气冲淡了房间里残存的霉味儿——早在等待食物炖好的时候克莱恩就已经将那些发霉的「庇护所必需品」统统塞回那几个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箱子里，并趁着整理的机会反复占卜了三遍他做出来的饭菜有没有毒——当他在桌边坐好，拿起餐具对着食物发呆时，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胃口。 他勉强自己取了些食物放在盘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餐叉拨弄着。 坐在他对面的尤莱亚显然也对食物不感兴趣，一直盯着他的叉子看，这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你不吃吗？”克莱恩轻咳一声，询问道。 “现在不是早餐、午餐和晚餐的时间。”尤莱亚回答。 克莱恩已经有些习惯他的背书模式，闻言开了个小玩笑：“但可以是宵夜的时间。” “宵夜？” “就是你可以合法地半夜吃东西。” 尤莱亚思考了一会儿这个词，接受了它，并拿起了餐具。 对话结束后，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取用食物的声音。这个容貌艳丽却脑子不太正常的青年规规矩矩地舀了三大勺炖菜，又掰下半段黑麦面包，接着开始一口菜一口面包地吃饭。 克莱恩忍不住盯着他。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尤莱亚抬头看向对面——克莱恩几乎在同时转开了视线，没有与那双色泽瑰丽的蓝紫色眸子对视。 现在他能肯定尤莱亚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不单是他的行为举止或是那副漂亮得不和谐的五官，更有某种无法言说的诡异。他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顺势扭头打量这间不大的守墓人小屋。 屋子有两层，二层大概是卧室，一层则挤挤挨挨地隔出了厨房、洗漱间和他们目前所处的狭窄客厅，家具和生活用品都少得可怜，门边的衣帽架上斜搭着疑似封印物的枯木杖，沿墙的角落放着那几个装满发霉被褥的大箱子，旁边则堆着一叠书，连书架都没有。但那几本书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封皮和书脊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书页也卷了起来。 克莱恩神色如常地扫过书脊。 《鲁恩植物大全》 《口口山矿产及土壤分析》 《罗兰大婶教你做出美味炖菜》 《如何成为最受欢迎的绅士》 克莱恩：“……” 他的目光转回尤莱亚身上。后者已经重新低下头吃饭，留给他一个灰色的发顶，态度认真且规矩，活似人工智障。 可能不是他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克莱恩在心里想。这个世界的怪人和怪事太多了，他应该抱着一颗理解的心去接受这种普通级别的诡异。 ——毕竟是无害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余光忽然看见一只老鼠从破了洞的窗户钻了进来。那只老鼠差不多有成年男子的一只手掌那么长，动作异常敏捷，在克莱恩开口提醒前已经嗖地跳进屋子，从尤莱亚脚边跑过。 恰好在此时，尤莱亚放下餐具。他的衣袖因为动作而落下，末端巧合地从老鼠背上扫过。 克莱恩眼睁睁看着那只老鼠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顷刻毙命。 “……” 【作者有话说】 多年马甲一朝撕掉.jpg 小天使们，准备好看新坑了吗？ 第4章 注：原文发在lof上。 2? chapter 2 ◎【它跑得很快，然后死了。】◎ 2 “啊，对不起。”尤莱亚说。 他将餐具摆正，弯腰捧起老鼠的尸体，用苍白的手指在它尚未僵硬的灰色皮毛上戳了戳，漂亮的五官皱起，组合成一个过分悲伤的表情：“它死了。” “……”克莱恩像握着武器一样攥紧手中的刀叉，隐蔽地打量着他的衣袖、手指、以及那只明显是中毒而死的老鼠。他看着面前这个能力不明的毒剂师自顾自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白色的布巾包裹住死老鼠，双手捧着它出门。不一会儿窗外就响起了泥土被挖掘的声音，接着是削木头的动静。 好奇心促使他挪到窗边，警惕地向外看去。 守墓人的小屋有一片后院，只有小腿高的篱笆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提灯，照亮了一小块花园似的地方。那里整齐地立着十几个小木牌，每个木牌前都端正地放着一朵被剪下来的花，就像……一座座迷你的墓碑。 尤莱亚蹲在这个小小的墓园里，面前已经掘开了一个坑。死老鼠被摆在大小合适的木盒里等待下葬。而他本人则认真地用小刀刻着「墓碑」，那上面已经能看出老鼠的形象了。 克莱恩收回视线，趁机拿出灵摆做了几个简单的占卜。 老鼠是被「毒剂师」的能力毒死的…… 尤莱亚没有失控…… 桌上的饭菜是无毒的…… 尤莱亚的能力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尤莱亚的真实身—— 灵性直觉突然疯狂预警，如同一柄锤子重重敲击在他的头上，令占卜瞬间中断。克莱恩一把攥住银链，大口呼吸，平复抽搐的神经。 没有失控，但身份有问题？虽然是「编外人员」，可从来没有真正履行过义务？已经有身为非凡者的守墓人存在、且墓园中的尸体都是经过牧师安抚的，值夜者的日常任务中却依旧包括巡逻墓园？「毒剂师」不在黑夜教会掌握的几种序列里，独自居住在偏僻的墓园中……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边思考，最终得出一个可能性很高的答案——比起教会的「编外人员」，尤莱亚更像是处于被监视、或半收容的状态。 身为非凡者，没有被关押在查尼斯门后，应该能证明他不是邪神信徒，且危险程度不高。所以还能在远离人群的墓园中获得一定的自由。克莱恩想，悄悄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想起什么，变得紧张起来。 不好，如果他处于被监视的状态，那么我继续停留在这里，有很大几率被黑夜教会发现！ 必须趁早离开！最好趁着天亮前离开，并抹掉一切痕迹！ 想到这里，克莱恩快步将自己使用过的餐具清洗并放入碗橱，收好所有东西，将外套穿回身上。都做好后，守墓人还没有返回，于是他推开房门走入后院。 ——尤莱亚已经将墓碑树立好，正在用一把同样迷你的铲子一下下把土覆盖在下葬的木盒上，态度十分认真，嘴里还小声唱着一首送葬的挽歌。略显嘶哑的嗓音在黑暗的小小院落中回荡，仍是阴森森的。 克莱恩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认真地为一只老鼠举行葬礼，这场面实在有些荒谬——那只老鼠不正是被他毒死的吗？！ 挽歌唱完，尤莱亚抚平泥土，回头看向愣在门边的克莱恩：“你可以开始献花了。” “……”克莱恩左右看了看，在旁边找到了一个装着几支花的小木桶。于是真的抽出一支，跨过矮篱笆走进「墓园」。他谨慎地在距离守墓人一米之外的地方停下，将那支花递给他。 尤莱亚将花剪下，端正地摆在「墓碑」前。那片崭新的木牌上活灵活现地刻着一只老鼠的脸，下面还刻着一排小小的墓志铭：【它跑得很快，然后死了。】 克莱恩：“……” 他的嘴角抽了抽，为这冷笑话一般的墓志铭哭笑不得。 这只「跑得很快然后死了」的老鼠旁边的小木牌上刻的也是一只老鼠，「它没有右耳朵，然后死了」。克莱恩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为老鼠立下的。但只有第一个，也是看起来最旧的一个不是。那上面是一只勉强能看出两只三角耳朵的奇怪动物，刻痕深而平滑，像是有什么人按照孩子画出的图案刻上去的。它的下方也刻着一行字：【利兹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利兹要领着利兹回家】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微微动了一下，看向正低头对着墓碑默哀的尤莱亚：“那一座也是老鼠的墓吗？” “不是，是一只猫的墓。”尤莱亚慢吞吞地说。他很少与人交流，一旦对话超出那些社交书籍的指导，语速就变得很缓慢，“去年有一只猫死了，一个小人类想把它葬在墓园。因为只有葬在墓园的猫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否则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可是墓园不能埋葬猫，他就把猫埋进了我的后院。” “小人类的猫叫利兹，他的妹妹也叫利兹。利兹知道回家的路，可是利兹还不知道。他希望利兹能找到利兹，把她一起带回家。” “……”克莱恩凝视着小墓碑上歪歪扭扭的猫，没有说话。 “我们一起做了墓碑和墓园。小人类每个月都会来看望利兹，给它唱歌，和它说话。”尤莱亚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上个月他没有来，这个月他也没有来。小人类死了，利兹没有家了。” 第5章 “这样啊。”克莱恩答道。 难言的疲惫感从心底泛上。克莱恩在原地安静地站了片刻，忽然问道：“刚才那首挽歌，可以教我吗？” 尤莱亚点头：“好的。” 他将那首挽歌又唱了一遍，语调并没有悲伤，倒像是在认真举行某种仪式。这首诗歌很短，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词汇，只有几句在来回重复。所以当他唱到第二遍的时候，克莱恩已经可以跟着小声哼唱。他的目光越过潮湿破旧的守墓人小屋，看向被林木遮掩的墓园。一排排石碑沉默地伫立着，没有人知道下方埋葬的是英雄、贵族、平民、亦或是一个死得悄无声息的孩童。 歌声停下，克莱恩收回目光，平静地道：“我需要出去一趟。” 尤莱亚歪了一下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截取了对话，代入名字后流畅背书：“克莱恩，天已经黑了，要小心躲在阴影中的强盗。不要走小路，记得早点回来。” “……”克莱恩，“谢谢提醒。” 他转过身，没有顺着小路离开，而是向墓园走去。 ——他要去跟队长告别。 以及，复仇。 3 第一缕晨光洒进窗户的时候，尤莱亚披上斗篷，拿起枯木杖，准时推开大门，进行作为守墓人的晨间巡逻。他穿过小路，取走已经干枯的花朵，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最后返回自己的小屋。 “早上好，克莱恩。”他对正在下楼的克莱恩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克莱恩：“……”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又无奈地答道：“我昨晚没有睡。” 尤莱亚呆了一下。 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背书式社交范围，令他不得不依靠自己的脑子继续进行这场对话。于是他的语速又变得慢吞吞的：“你为什么没有睡觉？” 因为我去探望了队长，因为我在家门口站了一个小时。因为我占卜到了仇人的位置，因为我在思考下一步晋升的希望是什么。因为我担心监视你的人会发现我的存在。因为你的被褥和枕头全都是潮湿的而且床板上铺的居然是稻草和花生壳，你是蘑菇吗……克莱恩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要离开廷根了。” “好的。”尤莱亚点头，不问为什么也不问他要去哪里。 克莱恩不得不主动说道：“我要去费内波特。” “好的。”尤莱亚继续点头。 克莱恩怀疑自己现在说一句「我要去闯进乔治三世的卧室偷走他养的卷毛狒狒」，尤莱亚也会社交地回他一句「好的」。他不再多说，以免显得自己心虚，转而叮嘱道：“这是秘密任务，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好的。” 第三声呆板应答落下后，见克莱恩没有其他话要说，尤莱亚开始向角落里的箱子前进，嘴里嘟哝着背诵常识：“鲁恩的金币为金镑，弗萨克的金币为金霍恩，因蒂斯的金币为费尔金，费内波特的金币为金里索，伦堡的金币为萨森金……” 克莱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半个身子埋在发霉的箱子里翻找，好一会儿之后攥着一把金币直起腰，走到他面前，开始把那些金币一枚一枚地放入他摊开的掌心，一边放一边数：“一，二，三……九，十。” “值夜者在廷根执行任务可以支取三枚金镑，前往本国其他城市执行任务可以支取五枚金镑，前往其他国家执行任务可以支取十枚当地金币……”尤莱亚一板一眼地念着规范，总结道，“你可以支取十枚金里索。” 克莱恩：“……” 他看着掌心里十枚灿灿发亮的金币，看了足足十秒钟，才忍痛合上眼：“不了，我不需要。” ——支取金币会留下记录，肯定需要向上级汇报，他不能留下这样的破绽。 尤莱亚应了一声，开始把十枚金币一枚枚收走。克莱恩忍住不去看这令他心痛的一幕。直到前者把金里索放回那口大箱子，才缓了一口气，温和地道：“谢谢你提供的帮助，以及……庇护所。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虽然那更像是一个「蘑菇培养基」。克莱恩在心里吐槽。 被询问的尤莱亚突然露出高兴的表情，那双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漂亮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绚烂的星尘在旋转。克莱恩本能地瞬间移开了视线，就听见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询问道：“我迷人吗？” 克莱恩：“……” 他用小丑的能力维持住了表情，隐秘地悄悄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不是……嗯，不是……”克莱恩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同时脚步开始飞快地向门口转移，“你很好，但……总之，谢谢，我这就出发，今天就离开廷根……” 尤莱亚似乎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又或者从他支支吾吾的话语中得到了某种不对劲的反馈。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隐隐有些满意：“你也很好。” “……”克莱恩忍住夺门而逃的欲望，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话：“再见！” “再见，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尤莱亚熟练应答。 克莱恩迅速出门，一眨眼就蹦……走出了好几米远。 “对了，你要把你的源质藏好。”尤莱亚对着他飞速远离的背影好心提醒道，“这颗星球很可怕，源质藏不好会被「诡秘之主」抢走，还会被封印。” 克莱恩：“……” 他猛地僵住，褐色的瞳孔颤抖，头颅呯地一声爆开，无头的尸体中争先恐后地挤出无数半透明的触手。 第6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7章 弗莱迟疑：“茶水不烫吗？” 伦纳德：“……” 他冲进厨房用冷水漱口的时候，尤莱亚放好杯子坐回原位，忽然没头没尾地询问弗莱：“你上次说下次来取报告的时候会带朋友一起来。” 弗莱一怔，垂下视线看着杯中的茶水。 尤莱亚是黑夜修道院收养的孤儿，在十年前意外卷入一起非凡事故，被未知魔药污染成为非凡者。因为他的能力不稳定，会对普通人造成影响，且他本身的精神就存在一定问题。所以教会没有将他吸纳入值夜者，但也没有将他收容进查尼斯门后，而是将他安排在墓园成为守墓人，接受黑夜教会的监管。 弗莱加入值夜者之前，每周会由值夜者轮流前往拉斐尔墓园取报告。他加入后因为经常要与尸体打交道、前往拉斐尔墓园的次数比较多，就干脆包揽了这个长期任务，每周六前往墓园领取报告，顺便陪尤莱亚喝下午茶。 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在同一家修道院长大的伦纳德之外，他从来没见过尤莱亚有其他朋友。这个自幼远离人群接受监管的青年对「社交」有着古怪的热情。但从来没有主动踏出过墓园半步，只有书店老板偶尔会骗他买几本滞销书籍。弗莱曾经跟其他值夜者一同来过，不过没人能跟尤莱亚正常相处。 经过他这几个月的观察，新加入值夜者的克莱恩·莫雷蒂是一个性格柔和的人，也许可以和尤莱亚说上几句话。所以他本打算在这周邀请克莱恩一起跟尤莱亚喝下午茶…… “他……”弗莱微微闭了一下眼，“抱歉，他不能来了。他为了阻止一起非凡事故，牺牲了。” 尤莱亚哦了一声。他不太能感受到别人的悲伤，只能按照社交礼仪背书：“请你节哀。” “谢谢。”弗莱努力扯动了一下嘴角。 两人相顾无言。 漱口回来的伦纳德不明所以地看着桌边格外沉闷的气氛：“你们聊什么了？” “没什么。”弗莱没有继续说那个令他们都不愿回想的话题，而是对尤莱亚嘱咐道，“诺克街新开了一家花店，名字叫做「菲尼克的花园」。同样承接拉斐尔墓园的业务。这家花店会在每周日的清晨给墓园送来客人预定的新鲜花束。” “好的。”尤莱亚认真记下。 伦纳德不再询问。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耳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搭在膝上的右手缓慢地攥紧，不知在思考什么。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他才转回头，脸上带着和平时一样的笑意，只是眼神显得很空茫。 弗莱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在伦纳德脸上那刻意的笑容上停顿了一下，找了一个借口主动离开房间。 木门在吱呀一声后合拢，带来一阵潮湿的微风。伦纳德没有转头，依旧盯着摆在桌上的左手，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我的申请得到了批复。”他忽然抬头对尤莱亚说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下个月就要离开廷根，前往贝克兰德的圣堂接受训练，加入「红手套」。” “好的。”尤莱亚点头。 伦纳德等了几秒，如他预料一般没有得到多余的回应。他泄气地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昨日接到了调令，弗莱会接替廷根值夜者小队的队长职务，马上就会有新的值夜者被调来廷根。调令上还提到了你……”他的嘴唇动了动，停下，接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还没去过贝克兰德吧？那是仅次于黑夜女神教会的总部宁静教堂的教区，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出发。”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伦纳德抬头看向他，就看见尤莱亚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明显的抗拒。 “我不想去贝克兰德。”他五官夸张地皱在一起，可声音依旧是平缓的，“那里很危险。” “我知道。”伦纳德低声道。 ——与廷根相比，贝克兰德当然更加危险。序列7的非凡者在廷根可以作为值夜者小队的队长。然而在贝克兰德，红手套的最低要求就是序列7。 但他别无选择。 廷根的值夜者小队因为损失惨重、缺乏高序列值夜者、且能够镇压封印物的圣物遗失，经过高层讨论后决定做暂时降级处理，一些危险的、具有活着的特性的封印物都被统一转移至贝克兰德，其中就包括「毒剂师」。 “弗莱和我已经提交了你的监察报告，只要判定危险程度为低，你就不会被强制收容进查尼斯门后。你还可以继续在贝克兰德做守墓人。”伦纳德保证道，“就算……我很快就能完成「红手套」的训练，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向教区提出申请，成为你的「监管人」。” 尤莱亚没有吭声，目光四处游移，像是空气中布满了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某种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好吧。” 伦纳德松了一口气，叮嘱道：“如果你到贝克兰德后有什么不适应的，就先忍耐一下，以免危险程度判定提升。一切……都……等我——” 他的语速突然变慢，侧头像是在聆听着什么，眼中闪过困惑。 “小子，立刻按我说的做。”他脑中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急切，“不要表现出明显的异常，想办法马上离开房间！” 老头怎么突然这么急躁？伦纳德稍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说完自己的话：“——等我正式成为「红手套」后再说。” 第8章 “好的。”尤莱亚点头。 “弗莱怎么还没回来？”伦纳德嘀咕着，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神情自然地走出屋子，反手带上房门，走出几米后才小声问道：“怎么了，老头？” “你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同事刚刚收到电报，「毒剂师」的判定结果出来了。”帕列斯语气凝重地说。 伦纳德一怔：“尤莱亚没拿到「低」？” “不止。”帕列斯冷笑一声，“判定报告直接由宁静教堂下发，危险程度为……” “「最高级」！” 【??作者有话说】 女神八爪盖章：炸猫狂徒，危险程度最高级，建议由我亲自教他做蘑菇！ 4? chapter 4 ◎五官艳丽的灰发青年抬起头与他对视，乳白的眼眶中一点蓝紫色的光芒扩散，形成一对漂亮的瞳孔。◎ 5 克雷斯泰·塞西玛打了个手势，跟随着他的数名值夜者散开，隐隐将守墓人小屋包围，只有两个人没有动。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半跪在地上，带着鲜红如血手套的双手按在一个装着封印物的银白色箱子上，随时都能开启。而另一个则是脸色苍白的伦纳德。 “按我们商议好的。先由你进行沟通，一旦失败，我将立即采取行动。”他侧头对神色紧绷的黑发青年说道。 伦纳德短促地点了一下头，紧张地攥紧了拳。 ——两天前他们收到了来自总部宁静教堂的电报，判定「毒剂师」的危险程度为最高级。昨晚九大执事之一的「女神之剑」便亲自率领一支红手套小队和两支值夜者小队赶来廷根准备对「毒剂师」实施强制收容。伦纳德不顾帕列斯的阻拦向塞西玛阁下提出请求，而后者在慎重考虑后选择向总部传回消息，今早得到了批复。于是一行人趁着凌晨无人的时候封锁了墓园，决定先尝试使用温和的方式对「毒剂师」进行收容。 但这个「温和的方式」十分存疑——至少根据帕列斯的判断，塞西玛决定多停留一晚不是因为伦纳德的请求，而是在等待宁静教堂派出的真正杀招就位。 只有伦纳德这个傻小子真的以为凭他那点所谓的交情就能说服女神之剑放过「最高级」的危险人物……帕列斯无奈地想着，将自己的存在藏得更深，以免被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至少是圣者的存在发现。 伦纳德并不知道帕列斯在想什么。自从他们出发，他脑海中再也没有响起过老头的声音，这令他愈发紧张。他顶着数名值夜者的目光走到守墓人小屋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上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昏暗的室内，一个黑影正坐在桌边，闻声抬头，看向逆光站在门口的人。 “早上好，伦纳德。”尤莱亚以他最熟悉的问候开场，不知是不是从那本《淑女的必备修养》上获得了什么新的社交预案，他的后半句换成了，“今天的天气真好。” “……”伦纳德瞥了一眼还没有亮起的天色，尽量自然地应答，“的确不错。”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不大的客厅，一切物品都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两天前才被他收进柜子的书籍再次散落在地上——尤莱亚从来不记得把看完的书放回原位，这点也没有变。 十年了，到底为什么他的危险等级会突然从「低」变成「最高级」…… 伦纳德向前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喉咙中堵了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令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尤莱亚，还记得我前天和你说的话吗？” 尤莱亚点头，答道：“很好。” 伦纳德愣了一下。 “难道《如何成为最受欢迎的绅士》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吗？这周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还有？”尤莱亚一口气重复着前天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我的申请得到了批复。我下个月就要离开廷根……” “可以了可以了。”伦纳德急忙哭笑不得地叫停。 于是尤莱亚闭上嘴巴，安静地看着他。 “调令有变更，由贝克兰德改成了总部。今天会有人来接你前往宁静教堂。”伦纳德斟酌地说，“我会陪你一同前往。” 尤莱亚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从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小路。但伦纳德直觉他看到了正包围着守墓人小屋的值夜者们。 灰发的青年眨动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隐隐流转着蓝紫色的荧光：“我不想去宁静教堂。” 伦纳德的灵性直觉在跳动。他余光似乎看见了开始向小屋接近的值夜者，连忙强笑道：“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听修女讲的故事吗？她说女神的神国中有一片深眠花和夜香草构成的海洋。你说你很想去看一看。我听说宁静教堂的门前就种了许多深眠花和夜香草，每天都有女神的信徒前去朝拜。我们一起去看看，好吗？” “深眠花和夜香草很好，我很喜欢。宁静教堂很不好，我不喜欢。”尤莱亚答道。他举起右手，手里拿着一支笔，在面前的纸上缓慢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叉，然后将它举起来给伦纳德看。 那是一张地图，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叉。「鲁恩」、「费内波特」、「伦堡」都被鲜红的叉覆盖。他还没来得及看完，就听见尤莱亚慢吞吞地说：“我不是「黑暗」的信徒。” 6 数个低沉的吟唱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灵性波动瞬间笼罩了潮湿的小屋，被波及的伦纳德感到难以抵抗的眩晕，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几步。他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及时唤醒了他的神智。但他已经来不及调整平衡，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桌面越来越近—— 第9章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他的脸陷入了一片软绵绵的东西上。本该坚硬的木桌变成了某种湿润而柔软的存在，他试图起身。但手掌接触到的东西都软绵绵的，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挣扎起来，一眼就看见自己正跪倒在一片密密麻麻覆盖了地面的半透明丝状东西上。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些丝状的东西正在飞速地生长，从地面攀上天花板，被覆盖的家具如同融化的蜡烛那样干瘪下去，一眨眼屋子内部就变成了一个…… 一个巢穴！ 伦纳德惊惧地抬头，看见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尤莱亚。那些半透明的菌丝正是从青年的发尾蔓延出来的，他本来惨白的脸色此时透着一种莹润饱满的白，蓝紫色的瞳孔中有绚烂的星尘在流转，聚合成无法描述的瑰丽形状。 “闭眼！”帕列斯在他的脑海中吼道。 猩红的液体顺着眼眶滴落，伦纳德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湿润黏腻的水汽不知何时堵塞了他的咽喉，令他难以呼吸。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热，脑中回荡着无法理解的呓语，鲜血同时从七窍中流出，支撑身体的骨骼似乎软化成了脓液，令他不受控制地委顿在地。 他隐约听见大门被破开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幻听。耀眼的白光刺穿了他的指缝，恢弘的吟唱声钻进他的大脑，与什么人的呼喊混在在一起。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天地一片漆黑，然而不到几秒，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轰然巨响中，一层柔软的织毯从他的脚踝覆盖而上，像被子一样将他包裹其中。耳畔的嘶鸣声被阻隔了一层，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恍惚地睁开眼，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纯白的、颠倒的世界。白色的菌丝覆盖视野所及的一切，小屋被融化后重组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形态。稀薄的晨光从丝网织就的孔洞中漏下，一束束照亮了蔓延的薄雾，形成一种朦胧的、神圣的辉光。 而在这梦幻般的光芒中，数个人影紧贴在天花板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白色菌丝，如同一具具纯白的木乃伊。天花板上还倒立着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影，他的衣物似乎被什么腐蚀了，大片的皮肤裸露着，上面还残留着一缕缕黏连的菌丝。 伦纳德茫然地看着倒踩在天花板上的人影——金棕发色的执事挥舞着圣剑斩断不停生长的菌丝，试图向他前进——他猛地反应过来，不是对方有了倒立行走的能力，而是他正被倒吊在巢穴的天花板上！ “塞西玛阁下？”伦纳德喃喃地念道，脑中抽痛，尚未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塞西玛动作一顿，开始向他的方向移动。 伦纳德缓过一口气，奋力挣扎出双手。出乎他的意料，那些把他裹在中间的菌丝看起来像是一团蓬松的棉花。但实际上手感冰冷而黏腻，沾上皮肤就很难甩脱。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自己挣脱出来，却忽略了自己正被倒吊着的事实——当他用力踹开最后的束缚时，他笔直地向下掉落下去。 不好！ 来不及调整姿势，他勉强侧了一下身，没有把脖子摔断在在绵软的菌丝上——如果忽略掉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感，那触感相当奇妙。至少伦纳德额外花了一秒用以抵抗住原地躺下的冲动。 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女神之剑」塞西玛艰难地挥剑斩断随着他起身而黏连在他胳膊上的菌丝，喘息着问道：“你还能移动吗？” “应该？”伦纳德不确定地答道，抬头看向他。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塞西玛裸露的皮肤表面零星地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菌丝，那些菌丝不是像他一样黏附在体表，而是自他的毛孔中生长出来的！就连他那双墨绿的瞳孔上都覆盖着一层白翳！显然那些菌丝不止在他的体表生长。甚至连他的体内都很可能长满了菌丝！ “这，这是……” 塞西玛紧紧皱着眉，带着数道红痕的手臂颤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短句：“不要动用灵性，不要抓挠皮肤，不要……唔，不要让身体上出现创口！” “是！”伦纳德立即答道。 “向着光的方向，出去。”塞西玛确定了他的状态后简略地说着，松开他的手臂，继续向前走去，目标是不远处的地上那几个几乎完全被菌丝覆盖的人影。 伦纳德怔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菌丝——它们确实在生长，但又确实像被什么力量阻隔了，没有钻进他的体内。 “老头，是你做的吗？”他小声问道。 没有回答。 就在他以为帕列斯在沉眠或躲起来了的时候，他听见那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倒吸了一口气。 “不是。”帕列斯含糊地说，“他果然不在序列……是……” “什么？”伦纳德急切地问，“他不在什么？！是什么？！” “小子，你现在还不够格知道祂的事！”帕列斯警告道。 “祂？！”伦纳德一震，脱口问道，“尤莱亚是半神？难道比你还厉害？” 帕列斯：“……” 帕列斯：“现在还不好说，这一个应该不是……总之，没见识的小子，趁祂还没攻击你，快离开祂的领——咳！快走！” 无数念头在伦纳德脑中爆开，他抬头看了一眼塞西玛还在竭力前进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手臂上被扯脱的菌丝，果断放弃离开，转身跟了上去，同时问道：“老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们？” 第10章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一个……”帕列斯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气急败坏地道，“没有！我怎么可能阻止——再深入你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我要救他们。”伦纳德坚决地反驳，“我不会再逃跑了！” “……”他在帕列斯的沉默中快步赶上每走一步都会被菌丝缠住的塞西玛。对方的状态更差了，眼眸几乎变成了纯白色，只有握着骨剑的双手没有被菌丝覆盖。他似乎已经听不见声音，没有发现从背后接近的人。 伦纳德不敢随意扯动钻入他毛孔中的菌丝，正在疯狂思考对策的时候，突然听见帕列斯沉重的叹气声。 “小子，你闭上眼睛，听我的指挥，用混入你自身灵性的鲜血在他身上画一个符号。画的时候放空大脑，千万不要思考自己在画什么，也不要看。”帕列斯说道，“如果这样也不行，你就趁早放弃他们离开这里！” “我知道了！” 伦纳德立刻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完全没有顾忌之前塞西玛的警告。他闭上眼睛调动灵性，含糊地咕哝道：“谢了啊，老头。” 回答他的是帕列斯的冷哼。 那些半透明的菌丝具有一定的腐蚀性，塞西玛的衣物已经破烂了大半。伦纳德滴着鲜血的手指直接触及他的脊背，能感受到他体表不正常的高温。他皮肤的触感已经隐隐有脱离人类的征兆，那绵软中带着弹性的感觉就像一截正在腐烂的木头。 伦纳德忍住不去想任何事，专注地听着帕列斯的指挥抬手、左移，下落、右移……最后一笔落下，他感觉手指下方的皮肤开始剧烈颤抖。塞西玛的体内传出簌簌的可怕声音，接着开始大口呕吐。好一会儿之后那声音才停下，他在帕列斯的提醒下睁开眼，看见塞西玛半跪在地上，一手拄着剑，一手扶着地面，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面前是一团又一团蠕动的白色毛球。 “多谢……”塞西玛喘着气说道，艰难地直起腰，恢复墨绿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询问道，“这个方法你还能用几次？” “很多次？”伦纳德含糊地答道。 他没有消耗多少灵性。那个不知是什么的符号的作用更接近于用他本身的气息取代塞西玛的，让菌丝把对方认成他，从而停止侵蚀。 “……”塞西玛噎了一下，飞快看向已经被菌丝覆盖到看不出模样的几具木乃伊，“他们就拜托你了。” “好！”伦纳德没有废话。 塞西玛转身向外跑去。他没有动用灵性，脚步因为尚未恢复而蹒跚，却毫不犹豫。 “您要去做什么？”伦纳德连忙问道。 “阿里安娜女士正在与他……祂战斗。”塞西玛沉声道，“你救治他们后，尽快带他们离开这片区域，联系外面的值夜者疏散附近民众。” “是！” 伦纳德目送塞西玛从最近的孔洞中钻出，一边跑到白色木乃伊旁边，一边问道：“老头，你有没有办法阻止尤莱亚？” “你以为我是什么？！”帕列斯没好气地答道，“竟然连祂的眷者也来了……这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听那小子的话，带上这几个人赶紧离开！” 伦纳德闭上嘴巴，专心在帕列斯的指引下撕开白色的丝茧，画下符号。这几名值夜者的情况比塞西玛糟糕得多，伦纳德几乎不敢用力，生怕直接将烂泥一样软绵绵的人体戳散。他们的胸膛尚在起伏，但肢体和五官都出现了融化的趋势。如果不是帕列斯确定他们还有生命迹象，伦纳德甚至不知道自己救出来的还算不算是个人。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人从菌丝里剥出来，又花了更多的力气把人完整地背在背上。这座巢穴的面积实际上并不大，隐约还保留着守墓人小屋的结构，门窗的位置都留有空隙。但它还在生长，内部空间被进一步压缩的同时孔洞也在不停缩小。他救人已经耗费了好几分钟，现在唯一一个足以穿过的空隙只剩了曾经的大门。 按这些菌丝的蔓延速度，很可能不够返回来救第二个人……伦纳德焦急地想着，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就在他即将钻出巢穴时，他的视野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静谧，无声，安详……所有的焦虑紧张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抚平，伦纳德恍惚了一瞬间，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想躺下来休息。但在下一秒，难言的恐惧令他浑身颤抖，如同面对天灾的婴孩，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 我在恐惧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背上高热的绵软人体提醒着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咬牙克服恐惧之下产生的身体本能，竭力张开手臂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向着记忆中能离开的孔洞踉踉跄跄地潜行，似乎只走了几步，又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某一刻，他忽然无意识地仰起头，看见夜空中繁星闪耀，照亮了……白色的海洋。 纯粹而圣洁的白自他脚下无穷无尽地蔓延开，覆盖墓碑，覆盖房屋……覆盖了整座城市。人类和动物的躯体被菌丝侵蚀，以可怖的速度干瘪，滋养出一坨坨颤巍巍的、不可名状的恶心组织。身为非凡者的值夜者们坚持得更久。但很快他们就被体内燃起病痛和高热击溃了意志，相继倒下。闪烁着微光的非凡特性被菌丝吞噬，诱发了某种异变，纯白的色彩被染上了蔓延开的黑，扭曲着生出有着类人外表的莹润软体…… 第11章 伦纳德茫然地注视着足以令常人疯癫的一幕。就在他的眼前，一柄白色的骨剑笔直地插在「地面」上。但它的主人已经消失了，或者说转化成了一坨鼓动着的漆黑软体。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一个生命存在，只有一个个通体惨白、像人类又像植物的恶心存在张开柔软的触须，向着天穹生长。 “不，不……” 他趔趄前行，试图阻止一切，可又不知该如何阻止。无可挽回的惨状冲击着他的理智，他胡乱呼喊着熟悉的人名，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黑与白在他的视野中交织，所有色彩都被吞噬。伦纳德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精神几乎崩溃—— 天穹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无色的风暴席卷一切，星夜与惨白的软体突兀消失。伦纳德捂住痛苦得几乎要裂开的头颅嘶吼，寂静的世界中骤然变得嘈杂，掺杂着帕列斯的低吼：“小子，醒醒！” “老……唔，咳咳咳……”伦纳德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什么……怎么……” “她把你们拖进了梦境！”帕列斯飞快地解释道，语气中满是忌惮。 不知帕列斯用了什么方法，伦纳德的剧烈头痛极快地消失了。他抬起头，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墓园中，脚下踩着坚实的地面。菌丝构成的纯白巢穴被撕裂成了数块，在梦境中死去的值夜者们正在向他靠拢。他恍惚地站在原地，任由几个人将他还背负着的队友解下救治，自己也被拉走。有人往他的嘴里灌了一瓶药剂，让他背靠着一块墓碑休息。他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影晃动，过了好一阵才重新理解了传入他耳中的交谈声。 “阿里安娜女士……压制……” “邪神……” “没见过的……幸好……” 他缓慢扭动头颅，看向不远处——那里有一片奇异的黑色空洞，就好像有人将世界剪掉了一块，看一眼就令人头晕目眩。 “不要看。”一个嘶哑的声音说。 克雷斯泰·塞西玛被安置在他旁边，还有数个看起来只受了轻伤的值夜者。他的骨剑好端端地平放在膝上，幽邃的墨绿色眸子注视着他，提醒道：“阿里安娜女士动用了特殊封印物。以你的序列，直视会对你的精神造成影响。” “……”伦纳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没过多久，黑暗开始波动，如同舞台上黑色的幕布被拉开，吐出了一个人。伦纳德立刻看向走出的人影——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看向同一个方向——一位苦修士打扮的女士走出黑暗，衣着与发丝都因战斗而凌乱，但表情平静。 “「毒剂师」已经被封印，将由我亲自带回宁静教堂收容。”她平淡地对起身的塞西玛说道，“本次行动保密等级为最高级，不可记录，不可讨论，不可传播。” “是。”塞西玛应下。 阿里安娜对他点点头，身影像是被抹去了那样消失。与此同时，那片黑暗也跟着消失，露出完好无损的墓园。塞西玛又等待了几分钟，确定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于是吩咐值夜者们打扫战场。 没有人对伦纳德下达命令，他依旧背靠着墓碑坐着，目光无意识地随着值夜者们的脚步移动。那个碎裂的菌丝巢穴因为失去了力量而消解，很快就只剩了一滩滩腐烂得不成样子的木屑。塞西玛最后走到废墟前，将手中的骨剑笔直地插入地面，举行净化仪式，清除掉残余的影响。伦纳德目光空洞地看着他在仪式后拔出圣物，左右看了看，抬脚向他走来。 女神之剑的脸色很差，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一边走一边将没了红手套的左手抵在唇边，发出咳嗽声。他金棕色的发丝因此而晃动，露出白色的……白色的…… 伦纳德瞳孔收缩，惊恐地看着一托白色的东西从塞西玛的头顶「长」了出来。它生长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比他的头颅还大。而塞西玛本人对此一无所觉，还在前行。短短几秒，那东西就已经有半个人大，从他的头顶脱离，落地时又涨大了一圈，表面凸出几个长条状的东西，最上方的圆球浮现模糊的五官，无数细丝抽离延长—— 塞西玛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住脚步，顺着伦纳德的视线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 五官艳丽的灰发青年抬起头与他对视，乳白的眼眶中一点蓝紫色的光芒扩散，形成一对漂亮的瞳孔。 “你好，先生。”尤莱亚友善地、流畅地背书，“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是尤莱亚，你的名字是？” “……” 【??作者有话说】 * 不好，炸猫打狗的凶蘑逃脱了女神的制裁！ 5? chapter 5 ◎“祂们都参与了对我的围剿。”◎ 7 早上七点，拉斐尔墓园迎来了第一位前来祭拜的男士。他神色沉重，一手怀抱着一束洁白的花朵，另一只手拉着穿着黑裙的女儿。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安静地跟着他走在小路上，茫然地询问道：“爸爸，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妈妈吗？” “是的，希尔。”男士哀伤而温柔地答道，“今天我们来看望你的母亲。” 他们穿过高耸的铁门，攀上台阶，绕过一座座墓碑，看到站在墓碑前的…… 男士：“……” 男士第一时间伸手捂住女儿的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没穿衣服的青年正背对着他、大大咧咧地站在青石小路中央！ 第12章 这条路上一共有三个人，距离他最近的就是光屁股的灰发青年，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张开双手作阻拦姿态的黑发青年，脸色白得像鬼。被他挡住的是一个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正低着头咳嗽，手里撑着一把似乎由白骨构成的剑。 这古怪的场景令男士警惕的同时十分的困惑。 黑发青年发现了他们。他的瞳孔颤抖，高喊道：“不要过来！” 不用他提醒，男士已经抱起女儿一连倒退了好几步，远离这几个怎么看都不对劲的男人。 “爸爸，怎么了呀？”他的女儿问。 “呃……”男士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他的女儿，现在他们眼前有一位勇敢的年轻人在试图阻止一个变态暴露狅接近他的朋友。 “希尔，你坐在这里不要乱走，也不要睁开眼睛。”男士把女儿放在长椅上，快速叮嘱道，“爸爸要去帮忙——艾玛女士教过你数数，对吗？你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找你！” “好。”小女孩乖巧地捂住双眼点头。 在女儿稚嫩的数数声中，男士深吸一口气，脱掉正装外套，挽起袖子，露出流畅的肌肉。他沉着脸大步走向三人，嘴里问道：“两位先生，你们需要帮助吗？！” 比如狠狠地揍一顿这个差点污染了他女儿纯洁双眼的死变态！ 伦纳德：“……” 在他开口阻止之前，疑似变态的灰发青年忽然转过身，正对着捏起拳头的男士。后者猝不及防看见了他的正面，顿时瞳孔地震——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具苍白细瘦的人体，躯干部分比正常人瘦削得多，显得手脚都很长。就好像将一个少年强行拔高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但这不是最令男士震惊的地方，最恐怖的是面前这个人……他的身体上没有性别特征！ 胸部没有凸起的点，腹部没有肚脐，丅体一片平滑，全身都没有毛发，关节处的皮肤也与其他地方一样光滑惨白，如同一具未完成的石像！ “你……”男士完全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喉咙中突兀地升起一阵痒意，逼得他低头咳嗽。 尤莱亚的目光依次从父女两人身上看过，然后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他伸出双手绕到耳后，又从后向前滑动了一下，就好像拉起一个隐形的兜帽盖在了自己头上。 这个举动似乎有着某种神秘学上的意义，扩散的灵性随着他的动作被收敛。就在他做完后，男士就像开始一样突然地停止了咳嗽。而在尤莱亚的背后，半跪的塞西玛同一时间直起脖子。他的面颊上生着黑毛，不正常的尖利牙齿开合，嘴巴里咕哝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掩着嘴巴的男士感到无法抗拒的困意，合上眼软倒在地上。还在乖乖数数的小女孩也在同一时间歪倒在长椅上睡着了。 强行动用灵性令塞西玛的失控征兆变得更加明显，牙齿上面容扭曲的虚幻脸孔几乎要脱离他的控制。伦纳德察觉到了什么，头颅刚一动，就听见背后传来从牙缝里挤出的警告声：“别回头……” 他看不见，接近失控的塞西玛瞳孔如兽类一般收缩，越过他紧紧盯着模糊的惨白人体，趁着不受疫病影响的时机飞快地呢喃着祈祷词：“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咳咳咳！” 祈祷词又一次被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他咬紧牙对抗喉咙中阻塞的痒意，竭力继续：“久远的……咕唔，黑夜女神，您虔诚的信徒咳咳咳——” 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肩上。 黑色的幕布遮住了天空，即将迎来清晨的廷根重新回归夜色的怀抱。一个外表秀美、面无表情的女性突然出现在合眼倒下的塞西玛身旁，漆黑的双眼抬起。无数繁星随着祂的目光转动，一同注视着立在原地的灰发青年。他惨白的躯体突然古怪地波动了一下，像是陷入水波之中。空中荡开透明的涟漪，令他的身形变得模糊，几乎要淡入夜幕。 就在这时，半透明的菌丝从他周身探出，向无形的空气侵蚀。扭曲的空间染上荧光，他的身形被菌丝拉扯着锚定于现实，在凝实和虚幻之间不稳定地波动着。 隐秘与侵蚀的权柄无声对抗，菌丝接连断裂消失，显然处于下风。尤莱亚垂下头，周身突然爆开色泽瑰丽的烟雾。它们由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粒组成，每一颗都牵引着某个无形的联系。其中几颗指向被黑暗所隐秘的方位。 在不可见之处，参与此次围捕行为的值夜者们气息忽然集体变得衰弱。而更遥远的地方，分散在这颗星球上的无数人在同一时间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手脚失去了力气。 面容秀美的女性淡漠的脸上浮起怒意，眉头拧在一起，却突然撤回了力量。尤莱亚眨了眨眼，也跟着收手。孢子重新被他吸纳回体内，被抽走的力量原路返还，如同水滴落回大海。 试探性的交锋就此结束。神降容器张开口，声音空洞，仿佛自遥远的天穹传来：“你不属于这颗星球。” 尤莱亚点头：“嗯。” 秀美的女性仰头看向星空。原初的屏障笼罩着整个星球，无数污秽扭曲的肢体在屏障之外交缠，却无法越过原初留下的防护——但那只是表面。纵使末日尚未降临，外神的力量却早已通过种种方式渗透入屏障，祂们对此心知肚明。 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七神之间关系微妙，源质刚刚现身，祂的布局尚未揭露，对方展现出的能力也是祂从未了解过的权柄，想将其彻底绞杀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超出祂最糟糕的预期。 第13章 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方看起来可以沟通。 “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尤莱亚先点头，又摇头。在黑夜女神透过神降容器的双眼估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着对方。不知来自星空的外神看出了什么信息，剑拔弩张的气氛单方面变得友善了一些。他慢吞吞地道：“我的源质被祂们拿走了，祂们把它用在了这里，我要拿回来。” “祂们？” “「堕落母神」，「欲望母树」，「混沌之子」，「原初饥饿」，「宿命之环」，「超星主宰」，「衰败君王」，「高维俯视者」……”灰发的青年吐出一串足以令半神以下听了失控的神名，全部是真神之上的旧日称号。在神降容器逐渐呆滞的目光中，可怜的异星外神做出总结，“祂们都参与了对我的围剿。” “……”8 按地球历计算，六千七百八十四年前，在宇宙中游荡的旧日「侵蚀者」突然遭到数名旧日联手围攻，且战且逃，中途又不幸遇到多名旧日趁火打劫，最终以位格下降为代价，借助散发的孢子逃走复生。祂被撕裂的源质「侵蚀领域」则被参战旧日瓜分，用以突破原初设下的屏障，将自身污染渗透入地球。 说起这段惨痛历史，尤莱亚没什么特别的感情——祂本来就不多的人性也随着位格下降造成的序列分裂被撕成了两部分，这具化身的残余量很是可疑，而且总喜欢把那点人性用在奇怪的地方，比如…… “祂们也被我的源质污染了。”尤莱亚自豪地诉说，“我把祂们都弄疯了。” 黑夜女神：“……” 祂难得地哽住了。 强行容纳不相邻序列的源质会令旧日变得疯狂。而疯狂也会促使祂们试图去容纳不相邻序列的源质……这是一个死循环，很难说是哪一个因素先发生，最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但不管怎么说，疯狂本就是旧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拥有这方面权柄的外神只是通过污染加剧了祂们的疯狂程度。 「侵蚀者」由旧日位格掉落，重新化为序列0「瘟疫」、以及序列0「疯狂」。其中前者借助自身残余权柄将孢子渗透入地球等待夺回源质的时机，而后者化身神话形态在星空中散布污染，同样想伺机夺回源质。 ——与此同时，双方都在侵蚀彼此的权柄，企图成为主导者。 黑夜女神根据获得的信息思考了一下——所以这是一个被打到精神分裂的外神两边下注试图同时坑害双方并致力于打死彼此以补完自己的故事。 这个总结听起来问题更大了……祂陷入沉思。 来自星空的外神并非不能利用。正相反，对于不相邻序列、以神性为主导、且与地球毫无瓜葛的神明而言，共同的利益意味着最稳固的同盟。因为没有人性，祂们的行为模式非常容易推断，不可控因素被拉到了最低，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祂们会不会被疯狂所主导。 想到这里，黑夜女神的眼眸忽然一动。 ——曾经祂以为地球外的旧日表现出的统一疯狂特性是与位格绑定的副作用，但如果眼前的外神没有说谎的话…… 可能祂们原本没有疯得那么厉害，是在屏障外彼此争斗、彼此吞噬、再加上「疯狂」散布的污染，才导致目前地球外的所有外神都看起来毫无理性可言。祂眼前的这一个反而因为藏进了地球屏障内复生、躲过了旧日之间彼此的争斗、没有吞噬不相邻的非凡特性而保留了大部分理智。 凡是能够沟通的生灵都有利用和合作的可能。哪怕为了在末日前多收获一些关于星空的情报也是值得冒险的。祂冷静地想。现在唯一令祂忌惮的就是目前对方那防不胜防的权柄究竟侵蚀了多少人…… 祂在心中权衡着利弊，斟酌地开口：“我有办法帮你取回源质，但这是有条件的。” 尤莱亚闻言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祂，先前表现出来的些微人性尽数隐没，全身上下唯一带有瑰丽色泽的双眸中毫无感情，只有漠然而直白的评估。许久之后，祂才问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不如先听听我的条件。” “……”外神又思考了片刻，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神降容器微微牵起唇角，优雅地抬起手。静谧的夜色自祂掌心流泻，无声无息地将墓园笼罩在隐秘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 黑夜女神：条件第一条，你先穿件衣服。 6? chapter 6 ◎“经过验证，你确实通过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限制了「毒剂师」的活动范围。”◎ 9 伦纳德自昏迷中醒来。 他的记忆只到在自己挡在塞西玛阁下面前阻止尤莱亚攻击的一幕，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黑暗。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但很快就被皮革和烟味儿取代。耳边由低到高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横躺在一张长椅上，后颈被包着皮革的扶手硌得发痛。 明亮的光落入他的眼中，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抬手遮住阳光，迟缓地找回理智，正要坐起来，忽然听见旁边传来流畅的招呼声：“早上好，伦纳德。昨晚睡得好吗？” “……”伦纳德僵硬地一格格抻直脖子，看见了占据长椅另外半边的尤莱亚。灰发青年又穿上了那件宽大的兜帽黑袍，端正地合拢双膝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第14章 哪儿来的书？！ 尤莱亚什么时候穿上的衣服？！ 不不不，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伦纳德头脑混乱，继而又发现了一件令他崩溃的事——他的一只脚正大大咧咧地架在长椅靠背上，而另外一只踩在尤莱亚的腿上，姿势不能更嚣张！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和收回腿的指令同时被紧张的大脑下达给了身体。于是他像只离水的鱼一样原地弹跳了一下，哪一项都没能完成。保持不当姿势太久造成的酸麻从四肢反馈回来，他咧了咧嘴，无意识地转了一下头…… 看见三名带着红手套的精英值夜者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长椅上，三双眼睛都盯着他。 伦纳德：“……”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即将当场死亡的错觉。 等他手忙脚乱地恢复正经坐姿，已经是两分钟后的事了。他强忍住内心的尖叫，左右看了看气氛还算平和的尤莱亚和红手套们，又看了一眼车厢外飞快后退的风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这是怎么回事？” 尤莱亚歪了一下头，目光在虚空中游移。他对面的三个红手套都因为他不太正常的举动而略微绷紧了表情。但伦纳德知道这只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表现。果然，几秒后他慢腾腾地开口道：“我的房子被打坏了，祂给利兹和老鼠找了新的墓地。我要把它们送去新家，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出发。” 伦纳德熟练地将他颠三倒四的语言在脑中重组排列——守墓人的小屋在战斗中毁掉；教会与尤莱亚达成了某种带有善意的和解状态；他们目前正在前往新的收容地；一起出发……指的是前往贝克兰德？不，事情闹成这样，恐怕尤莱亚会被收容进宁静教堂吧……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如果这趟火车是为了「运送」尤莱亚，那我为什么也在车上？只是因为我也要去圣堂接受红手套的训练，所以顺便吗？但我的调令明明要下个月才生效…… 坐在他对面的几名红手套并不熟悉尤莱亚怪异的说话方式。见伦纳德面露疑惑，只当他也同样听不懂。于是其中一人正经地解释道：“我们接到了来自圣堂的命令，负责将「毒剂师」转移至凛冬郡进行收容。” ——他并没有说要将「毒剂师」收容进圣堂，只是凛冬郡。伦纳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昏迷前还差点你死我活的情况是怎么突然转变得这么和睦的，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在的情况。他试探地询问道：“那我呢？” 他还没忘记当时在那个「巢穴」中发生的情况——只有他没有被菌丝攻击。而且当时他还展现出了某种超出自己序列的能力——等等，该不会他也被一起收容了吧？！ 红手套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嗯……是塞西玛阁下提议将你作为「或许可行的收容方法」带上火车的。”说到这里，他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经过验证，你确实通过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限制了「毒剂师」的活动范围。” 伦纳德：“……” 10 这列特制的火车只有三节，前后两节都放置了特殊的封印物，而中间这一节由三队共九名红手套轮流值守，严格遵照时间表，每个人在车厢里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三个小时，离开后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净化仪式，只除了身为「收容方法」的伦纳德——他被要求随时跟「收容物」身处同一节车厢，且不得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尽管这个要求听起来很荒谬，伦纳德也沉默地照做了。 亲身经历过守墓人小屋那一战的伦纳德再也无法将尤莱亚视作无害的非凡事故幸存者。他还没忘记对方是怎么一眨眼就把一栋房子变成巢穴的，生怕同样的情况会发生在列车上。他不敢直接盯着尤莱亚看，于是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偏头对着窗户，借助反光观察着尤莱亚的一举一动。 整整一个上午，灰发青年没有换过姿势，手中有规律翻动的《菌类培育指南》能证明他确实在认真看书。而伦纳德的思绪已经不自觉地飘远了，回忆起在修道院渡过的童年，以及自小就展露出不正常一面的尤莱亚。 ——黑夜教会专门为抚养孤儿设立的修道院条件算不得太好。但至少能保证所有孩子食住无忧以及接受通识教育。伦纳德被送进修道院的时候尤莱亚已经在了，被修道院的孩子们称作「怪胎尤莱亚」。他们模仿尤莱亚晃晃悠悠的走路姿势、模仿他磕磕绊绊的说话方式、趁修女不注意时打翻他的餐盘、偷偷藏起他的被子和枕头…… 进入修道院的第二天，被正义感驱使的伦纳德向欺负尤莱亚的几名孩子挥出了拳头。他们在地上滚成一团，然后几个人全部被尖叫的修女关了禁闭，并被处罚没有晚餐吃。 当天半夜，伦纳德饿得睡不着，在床上蜷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送餐口，小声向女神祈祷，希望有人能给他送来晚餐。 忽然，大门上方的观察窗被人从外面拉动，向一侧滑去。伦纳德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以为自己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却看见窗外露出一双瑰丽的蓝紫色眸子——他认得这双眼睛，整座修道院只有尤莱亚的眼睛才有这样奇特的色泽。 “怎么是你……”他失望地嘟哝了一声，还是打起精神问道，“你是来向我道谢的吗？不用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第15章 外面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伦纳德认为这就是默认了。他小小地骄傲了一会儿，忍不住提醒道：“你道谢完就早点回去吧，要是被修女发现，你也会被关进禁闭室的！” 那双眼睛没有动。 隔了一会儿，尤莱亚含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很奇怪。” 伦纳德一愣。 “强的路过，会吃掉弱的，弱的不能吃掉强的。”尤莱亚慢吞吞地说，“你路过，你是弱的。我也是弱的。你帮我，我们都会被强的吃掉。为什么？” 伦纳德神奇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昂起头，骄傲地道：“你说的不对！真正的强者不应该欺凌弱小，应该帮助弱小！”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我一样！” “你是弱小。”尤莱亚更新了一下自己的词汇。 “……”伦纳德不服气地道，“我会变强的！” 尤莱亚不出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要什么回报？” “我才不是为了回报……”伦纳德咕哝了一声，突然双手按住肚子。他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那个，你有吃的吗？” “你要食物。” 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眨了一下，消失在观察窗后，留下一句话：“我去给你找食物。” 伦纳德重重地应了一声，满怀期待地从床上蹦下来，跑到门边眼巴巴地等着。 几分钟后，那双蓝紫色的眸子重新出现在大门上方的观察窗后面。与此同时，一只小小的、苍白的手从大门底部的送餐口伸了进来，递给他一根长长的面包。 伦纳德蹲在送餐口旁边狼吞虎咽地啃了半根面包，打了个嗝。他吃饱了，满足地抹抹嘴，高兴地承诺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尤莱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很困惑。 “朋友就是……就是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们！”伦纳德信誓旦旦地说。 “……” “喂，你说话呀？” 尤莱亚没有回答。 伦纳德等了又等，始终没能得到回应。他在原地坐下，抱着剩下的半根面包生闷气。而在他头顶上方，那双蓝紫色的眸子向下转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发顶。许久之后，静静地消失了。 …… 回忆结束，伦纳德注视着窗户上倒映的模糊人影，突然开始冒冷汗。 ——三岁的尤莱亚，是怎么在眼睛露出观察窗的同时把手从送餐口伸进来的？！ 7? chapter 7 ◎我该不会被邪神白嫖了吧！◎ 11 中午十二点整，一上午没换过姿势的灰发青年合上手里的《菌类培育指南》，拿起刀叉，严格按照一口汤一口面包的规律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拿起被提前预留下来的四分之一根面包，郑重地把它递给旁边的伦纳德。 正毫无胃口地用勺子搅着奶油蛤蜊汤的伦纳德随意地单手接过，丢进自己的餐盘。做完后，他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没有抬头去看尤莱亚，也没有去看对面红手套们的表情。 ——因为太清楚尤莱亚的不正常，所以他的很多行为伦纳德早就放弃了探究，比如对方喜欢在床垫上铺稻草和木屑、又比如遇到两人一起吃饭时他会习惯预留一部分食物分给自己等等。 但对始终保持警惕的红手套们而言，这种特别的行为非常值得记录——他们隐蔽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坐在最外侧的男人起身取走尤莱亚面前吃光的餐盘、与同伴替换了监视的任务、快步走过车厢、销毁餐盘、仔细地为自己举行净化仪式、通过封印物的检查…… 十五分钟后，他顺利走入第三节车厢，取出纸笔将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逐一记录下来。然后将厚厚的信封通过特殊手段封印、交给同伴，这才稍稍放松地走入小餐厅，抓紧换班的时间享用午餐。 而他封好的信封，在半小时后躺在了另一张餐桌上。 这是一张实木削成的长条餐桌，被时光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带着深深浅浅的刻痕。足以让十几个人同时坐下用餐的长桌此时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黑夜修道院的院长阿里安娜，另一个是黑夜女神教会的教皇。他们的面前各自摆着一碗蔬菜汤和半根黑麦面包。教皇的餐盘上额外有一份切得均匀的香肠。 这就是教会最高级的两位「神仆」的午餐。 阿里安娜神色平淡地取用食物。在她的对面，教皇将信纸一张张展开，唇角微微上翘，似乎读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位地上天使的目光越过信纸边缘，注视着阿里安娜的动作——苦修士并不享受进食的乐趣，祂就像在完成每日必修的任务，一口汤，一口面包，认真而仔细地将食物吃光。 “修道院会教导孩子们不要浪费食物，对吗？”教皇问。 阿里安娜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点头。 教皇将信纸递给结束用餐的阿里安娜，在后者低头阅读时开口说道：“1325年6月30日，一位女神的信徒在艾娜尤提尔树林中散步时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将他送至小镇的修道院。修女将那一日定为婴儿的生日，并为他取名「尤莱亚」；1327年9月，这座小镇的修道院被取消编制，三名被收养的孩子全部被送往圣保罗修道院；1339年2月14日凌晨，距离圣保罗修道院一公里的位置发生一起非凡案件，共有五名圣保罗修道院收养的孩子被卷入。其中两名孩子在现场被发现，另外三名孩子失踪。一位「占卜家」序列的非凡者占卜过，三名失踪的孩子均已死亡，但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第16章 阿里安娜颔首，示意他的资料没有错误。祂的目光仍然在信纸上滑动，在记载了午餐那一节停了片刻，抬头看向教皇。 “1325年至1339年，「毒剂师」一共在女神的修道院停留了十四年，他所在的修道院在记录中没有发生任何异常。1339年至1349年，他陆续在两家修道院和三个值夜者小队停留过，曾有六次被暂时收容在查尼斯门后，共计178天，同样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所有记录都显示他「安静」、「服从命令」、「没有失控表现」。”教皇用食指和拇指反复地捏着自己打卷的胡须，若有所思，“他的礼仪——坐姿、进食方式、对话时会全程注视对方的双眼——这些全部遵循着修道院的教导。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可以初步判定「尤莱亚」的身份并没有被其他存在取代，他还是他。” “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 “你我皆知，「污染」会令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发生变化。同样，提升序列也会缓慢地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哪怕是普通人，成年后的举止与孩童时期也必然存在不同点。” “但他至今还保留着孩童时期被教导的基础礼仪，且存在一种刻板的仪式感。”教皇伸出手指点了点信封，“从他登上列车到这封信被送出，一共七个小时，他的坐姿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这本就是异常。”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他被「限制」的缘故。” 说到这里，笑意从祂眼中一闪而过。祂语气恢复正经，对阿里安娜说道：“与你战斗时他展现的实力在序列3左右，没有展露完整的神话生物形态、没有造成值夜者死亡。你带回的那个……”教皇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略过了称呼，“经过检测，拥有序列4的位阶，是活着的生命，存在本能反应，但不具备智慧、不可沟通。这具「分身」很可能与他的能力无关，只与他本身的神话生物形态相关。” “综上所述，我认为他可能是天生的神话生物，目前实力介乎于序列2和序列3之间、神性远高于人性、失控风险低、对教会没有恶意、不存在明确的目标。”教皇总结道，“你认为呢？” 阿里安娜平缓地答道：“主已下达神谕。可以合作，不可信任。” “不可信任……” 教皇微微怔了一下，仰头望向高耸的天花板，似乎能越过它看见白日隐没于天际的群星。祂轻叹一声：“你提醒得对，是我太心急了。” “可是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啊，每一个都值得争取……”祂说着笑了笑，向同伴承诺道，“我会在见过祂之后再做出决定。” 阿里安娜颔首，目光落回信纸，将其从头到尾重读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教皇将面包掰成小块丢进已经凉了的蔬菜汤，匆匆应付完午餐，起身离开。 又过了几分钟，阿里安娜将读完的信纸叠好，重新放入被教皇遗落的信封里。祂的手抚平信封的褶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如同被擦去了一样消失，然后动手将桌上两人份的餐盘收好，走到一侧的水槽处清洗干净，仔细地擦净双手，将两个餐盘放置在架子上，最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餐厅。 …… 12 傍晚，蒸汽列车在站台停下。 喧哗声从车厢传递至外侧，数十人从车门走下，汇入人流。淡黄色的雾气在人群中浮动，绅士、工人与窃贼共同在站台中穿行，每个人的样貌都模糊不清。 一个提着夸张到有些滑稽的巨大皮箱的年轻人脚步灵活地钻出人群，找了个人流稍微少些的地方放下皮箱，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面不改色地将漏出怀表夹层的纸条又向里塞了塞，合上表盖塞回口袋。 克雷恩·莫雷蒂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仍在不时抽痛的大脑，拎起皮箱向地铁入口走去，面色沉静，脑中却还在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他记得自己从墓地复活，依靠急智成功说服守墓人他在执行教会的秘密任务，得到了守墓人保密的承诺和帮助。但随后似乎发生了某些他想不起来的事…… 那段缺失的记忆非常突兀，他前脚还站在潮湿的小屋中，一眨眼却出现在了墓园门口，大脑疼得像被人当西瓜砸开过。他当时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逃走了。事后他想要回忆，却想不起守墓人的长相，而他的灵性直觉也在疯狂预警，阻止他占卜与守墓人相关的事，哪怕在灰雾之上也一样。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克莱恩找到的唯一线索是他口袋里一张包着十枚金里索的纸条。那张纸条上用工整得堪比印刷体的字迹写了一个三段式尊名： 异变的源头疯狂的化身万事万物的侵蚀者 ——这不对，这很不对。这个尊名透露出的信息指向异常邪恶的能力，克莱恩就没见过比这更标准的邪神尊名！ 在毛骨悚然的同时，他还感到一丝荒谬——现在邪神之间的竞争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包括他自己在内，光是一个廷根就藏了三个，甚至广告都打到其他邪神头上来了？！ 但他还是忍着恐慌将这张纸条收了起来。很难说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他在看到纸条时灵性莫名一动，预感这张纸条以后可能会帮他渡过一场危机？ 这件事也为他敲响了警钟。他必须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序列，这才能在这个充斥着危险的世界中存活下来。他不能指望每次遇到的危机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 第17章 再说，就算是为了弄清守墓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也得尽快晋升…… 想到这里，克莱恩忍住捂脸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勉强依靠小丑的能力稳定住了五官。 ——他逃离墓园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下葬时穿的正装被人换成了一件带着兜帽的黑色宽袍，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穿！ 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克莱恩的表情管理完全失控，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才颤巍巍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该不会被邪神白嫖了吧！ 接着，他又立刻反驳了自己。 不对，祂不是白嫖，祂给钱了！ 整整十枚金里索呢！ 等等，作为邪神，祂给的是不是太少了点，怎么也得……克莱恩啊克莱恩，你虽然有那么亿点需要钱，但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赚钱啊！ 痛心疾首后，克莱恩又把所有东西仔细地看了一遍。袍子是崭新的，是最普通的样式；纸条上过于整齐的字迹不带任何特色；十枚金里索…… 难不成是某个来自费内波特的邪神？在廷根度假时顺便……呃，传个教？ 总之，以后的行程一定要避开费内波特！ 克莱恩将换下的袍子卷了卷，一起塞进了行李箱的最里侧，想了想，又掏出来，很没必要地先装进了一个结实的袋子里，牢牢扎上口，才再次压进行李箱最下层，然后对着手里的十枚金里索发了一会儿呆。 好歹是第一次的卖身钱呢……他苦中作乐地想着，把它们倒进一个空钱包，丢进了行李箱的角落，将空荡荡的巨大皮箱合拢，拎着它登上了前往贝克兰德的列车。 四小时后，又拎着它踏上了通往乔伍德区的地铁。 【??作者有话说】 * 放心吧，猫猫没事，就是留下了亿点点心理阴影…… 8? chapter 8 ◎“你吃了吗？”◎ 13 伦纳德双目放空，向后靠在椅子上，等待门里那场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的谈话，也在等待被宣判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老头，”他嘴唇轻微蠕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你还在不在啊……” 从他醒来，帕列斯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一度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在列车上他被红手套无时不刻地盯着，没找到机会联系他。而下车后他趁着洗漱的时候反复呼唤了几十次，都没得到回应，这让他很是泄气。 帕列斯的序列至少有半神，对于尤莱亚的事他肯定知道得更多。在尤莱亚还没暴露出异常一面的时候，老头就总在提醒他远离对方。之前他是昏过去了，帕列斯却未必。这是现在伦纳德唯一能想到的信息来源。 但…… 即使帕列斯知道什么，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 不止是因为他们彼此警惕、会刻意地隐瞒一些事，也因为以他目前的序列，许多事情都是他不能知道的。 伦纳德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慢慢握成拳，眼神幽邃。 变强。他必须变强！ 不止是为了给队长和克莱恩报仇，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深恨这种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看着一切发生、被迫接受结果的滋味。只有序列提高，他才有机会参与！才有机会改变！ 而不是坐在这里，等待别人为自己宣判！ 大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从里侧开启。 伦纳德立刻从长椅上跳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开启的大门。 尤莱亚从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没有穿着正式法袍的教宗——不知道是不是伦纳德的错觉，匆匆一瞥之下，他似乎觉得尤莱亚那张艳丽得虚假的脸看起来比平时顺眼了一点——他连忙低头行了一礼，恭敬地唤道：“日安，教宗冕下。” 教宗和蔼地道：“克雷斯泰和我提起过你。伦纳德·米切尔，你通过自己的行为封印了最高级别危险人物的活动范围，非常了不起。” 伦纳德：“……” 他满脸空白。 教宗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窘迫的青年笑道：“恭喜你，你的晋升审核已经通过。很快就会有人为你举行晋升仪式。从明天起，你将在这里接受最严格的训练。我期待着你正式加入「红手套」的那一天。”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伦纳德急忙红着脸道谢。 教宗颔首，微笑着在胸口点了四下：“赞美女神。” “赞美女神。”伦纳德也跟着点了四下。 尤莱亚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祈祷手势，一动不动。 伦纳德虽然早就知道他不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但看他当着教宗的面这样直白地发呆还是一阵紧张。不过教宗没有计较这些，吩咐人将他们带去休息，便又重新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碍于守卫在场，一路上伦纳德都没有出声。等他们被送回房间，他立刻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刚要伸手去推尤莱亚的房门，突然顿住，改成规规矩矩地抬手敲了几下。 房门打开，尤莱亚站在那里，半长的发隐没进长袍领口，下方露出配套的长靴，皮肤在黑袍的映衬下额外惨白，但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肢体。 伦纳德松了口气，询问道：“你跟教宗谈了些什么？” 尤莱亚毫不犹豫地张开口回答—— 伦纳德急忙赶在他说话前补充了一句：“只说我能知道的部分？” 第18章 ——这是他从前没有过的谨慎。 尤莱亚的嘴巴合上了。他想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伦纳德：“……” 他的后背悄然渗出冷汗——如果他没有补充那句话，尤莱亚是不是会说出一大堆以他的序列无法承受的秘闻，直接爆掉自己的脑袋？！ 这一刻，伦纳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能跟尤莱亚认识二十年还康健完好地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换个人指不定认识的第二天头就炸没了……他在心里想着，说不上自己是庆幸还是难过。他打起精神，盯着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慎重地问道：“你的位阶……是不是比半神更高？” 尤莱亚想了想，判断这是伦纳德可以知道的，于是答道：“嗯。” “是圣者？”伦纳德试探着问。 尤莱亚摇头。 伦纳德倒吸一口气，不再询问了。 老头不是口误，真的是「祂」！ “究竟是什么时候……”伦纳德喃喃，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那个时候不是说你是不完整的序列九、无法继续晋升吗？怎么会突然就……”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那段不对劲儿的童年回忆，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但他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如果尤莱亚三岁时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那他，不，祂究竟是什么？ 尤莱亚的目光开始在虚空中游移，不知在思考什么。他想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菌类培育指南》上，最后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告诉你。” 伦纳德没有吭声，状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尤莱亚看着他无意识攥紧的拳，无法理解他激烈的情绪，只听见他极力保持稳定的声音：“我很快就会成为「梦魇」，然后会尽可能快地通过扮演法消化魔药、攒够继续晋升的功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可以听你亲口告诉我真相，是不是？” 尤莱亚认为这是可行的，于是点头：“嗯。” “那你就等着吧。”伦纳德坚定地说，咬紧了牙，“我发誓，那一天绝不会让你、让你们等很久！” “好的。” “……”14 凛冬郡位于鲁恩王国的北方。比起廷根，这里的秋日极为短暂，九月末便已经算作入冬。十月连着下了几场雪，到了十一月，所有的尖塔都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雪被。宁静教堂显得更加静谧，主教与执事来往时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不愿惊扰这份安宁。 这是伦纳德晋升为「梦魇」后第一次离开圣堂。 不知是出于观察的原因，还是教宗确实对他寄予厚望，他被安排学习更多神秘学课程。在同期晋升的同伴已经被指派到各个小队外出参与任务时，他仍在圣堂接受训练。 尽管知道这对他有很大好处，他还是难免焦躁起来。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对积攒功勋的急切，终于在今天清晨，他收到了第一个正式的「红手套」任务，被调往贝克兰德驻守。因为是长期调配任务，所以获得了额外的三天准备时间。 他决定在出发前去见尤莱亚一面。除了和对方打招呼之外，也抱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梦魇」拥有在梦境中穿行的能力，练习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宁静教堂是黑夜女神教会的总部，这里驻扎着大量高序列强者，他每晚都要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的梦境，以免遭到反噬。他和同期晋升的几名同伴都是互相进入彼此的梦境作为练习，但消化的速度远远不够。 毫无疑问，如果能进入高序列强者的梦境，一定能加快魔药的消化！ 这个大胆的想法遭到了帕列斯强烈的反对。 “我看你是疯了！”帕列斯在他脑袋里大声嚷嚷，“祂不是普通的高序列，很可能是……你进入祂梦境的瞬间就会被污染，然后失控！” “我不会。”伦纳德平静地反驳，“尤莱亚经受过很多次审查，队长也曾经进入过他的梦境，没有人失控。” “那个时候他的实力还没恢复，现在可未必！”苍老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说道，“根据我的经验，空有位格却没有对应序列的状态确实可能发生你说的情况。但一个序列7的非凡者绝不可能踏足一个真正的天使的梦境！” “不试试怎么知道？”伦纳德坚持道，“我会先询问他，如果不行就放弃。” 说完，他不经意似的问道：“老头，我已经见过三个天使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只害怕尤莱亚一个？” 帕列斯被噎住：“……” 因为只有祂是来自星空的外神啊，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祂沧桑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如果你被祂污染，即便是全胜时的我都不能保证把你救回来。” 伦纳德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搭乘公共马车来到凛冬郡郊外，徒步走上人迹罕至的小路，在森林中穿行了十几分钟，最后来到一座被林地包裹的小墓园。墓园的后面是一间两层的小木屋，表皮潮湿发黑，毫不起眼。夏日时藤蔓爬上了屋顶，而冬季只留下一层枯藤，看起来有些狰狞。 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蹲在小屋门口，远远看去像是雪地里长出了一只黑色的大蘑菇。随着他走近，「蘑菇」拔高成细长的一条，转过身，露出青年艳丽的脸。 几个月不见，尤莱亚的五官又变得和谐了一点。这种变化并不明显，但足以让熟悉他的人察觉——这个「熟悉他的人」特指伦纳德——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至少让对方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了。 第19章 伦纳德忍住不去想尤莱亚袍子底下那具如同没完成的雕塑一样敷衍的躯体。 “下午好，伦纳德。”尤莱亚流畅地打招呼，“你吃了吗？” “……”伦纳德为这全新的问候词一愣，“吃了？” “我也吃了。”尤莱亚答道。 顺利完成社交对话一如既往地令他满足。他转身自顾自地向小屋走去，把「客人」抛在身后。伦纳德无奈地主动跟上他的脚步，跨过房门，抬眼打量室内。 这间小木屋比拉斐尔墓园的守墓人小屋大上不少。但依旧潮湿且空荡，客厅里除了一个衣帽架、一套桌椅、两个柜子之外没有任何家具。书籍散落得满地都是，连桌子上都摆着一本，封皮写着《有趣的因蒂斯问候语》。 ——好了，现在他知道尤莱亚从哪儿学来的那套古怪的问候了。 他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塞进柜子。 柜子里不是空的，一层摆了一块石头和一个破旧的布球——这两样曾经被摆在廷根守墓人小屋中的奇怪东西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就跟那些猫和老鼠的「棺材」一样。伦纳德想不通尤莱亚为什么会专程留下这些。但就像他放弃探究尤莱亚到了凛冬郡为什么还要住在墓地里一样放弃思考原因——二层空的，三层是几张薄薄的信封，署名是弗莱。 伦纳德一怔，碧绿的眸中隐约浮起笑意，将书籍塞进二层，特意调整了一下大小顺序，这才合上柜子。 厨房里，水壶被架在了火上。尤莱亚端着托盘出来，上面装着一个足有两个人脑袋那样大的「纸杯小蛋糕」。伦纳德根据它的尺寸判断了一下，认为厨房里的烤箱应该比廷根的大了至少一倍。 所以他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么大的纸杯……他在心里嘀咕。 他脱下红手套放在桌边，去盥洗室洗干净了手，从分量惊人的纸杯蛋糕上撕下一块，然后呆滞地看着缺口处足以灌满一只大水壶的巧克力酱汹涌地一泻千里！ ——蛋糕居然是流心的！ 伦纳德手忙脚乱地尝试拯救即将满溢的托盘，就看见一根苍白的手指从对面探出，伸进了巧克力酱里。肉眼可见的，那些浓稠的液体停止上涨，迅速回落，就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那根手指变得微微透明，内部没有血肉骨骼，只有被向上汲取的深褐色巧克力酱。 伦纳德：“……” 他死死闭上眼睛，全身紧绷，过了几秒却发现自己没有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而出现失控迹象。他小心地睁开眼，巧克力酱已经被吸收到了尤莱亚的手腕以上，消失在衣袖里，这让他的整只手看起来都很怪异，就像一截包着巧克力馅的半透明糯米点心。 “你这是……”伦纳德试图在近期刚被塞满了神秘学知识的脑袋里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局部展露神话生物形态？” 尤莱亚：“……”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形容，困惑了一会儿才摇头否认。 巨大蛋糕里的巧克力酱已经全部流干，尤莱亚拔起手指，表面沾染的残余巧克力酱渗入了他的皮肤。隐约的黑褐色从手指开始向上消失，最后恢复了不透明的惨白——那看起来又像一个正常人的手了。 尤莱亚看伦纳德还在盯着他的指尖看，想了想，把手指递到依然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块蛋糕上。巧克力酱在他体内逆向流动，从他指尖渗出，均匀地挤在蛋糕表面。 伦纳德：“……” 他瞪着手里被「吐」了一层巧克力酱的蛋糕块，嘴角抽了抽，无法克服心理压力，趁着尤莱亚去倒茶时迅速把它丢回了托盘。 “老头，你看到那个了吧？”他小声问，“我为什么没有失控？” “你的神秘学知识都学到哪里去了？你不是早就见过祂的身体，你失控了吗？”帕列斯没好气地解释道，“祂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我不知道祂的本体是什么，但只要祂不在你面前变成祂对应序列的神话生物形态，单纯地直视祂的本体不会让你发疯！” 祂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样的例子我曾经听说过，比如一位选择了「占卜家」序列的魔狼。如果只是变回魔狼的形态，那么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直视祂。” “这样啊……”伦纳德若有所思。 尤莱亚端着茶杯回来了，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在伦纳德和自己面前分别放下一只茶杯。 伦纳德从来也弄不清楚每次放茶杯时他脑子里都经过了什么流程。对于自己随机获得1-2只茶杯的情况习以为常。他把滚烫的茶杯和装着蛋糕尸体的托盘都推到旁边，看向在桌边坐下发呆的灰发青年，兴致勃勃地问道：“尤莱亚，我能看看你的本体吗？” 帕列斯：“……” 【??作者有话说】 * 没来得及阻止的帕列斯：狗狗的好奇心高有什么错呢，当然是选择……给我闭嘴啊傻小子！我寄生在你身上是为了躲开仇家养伤不是为了跟你一起被外神污染啊！ 9? chapter 9 ◎那是什么？！我吃了什么？！他给我吃了什么？！◎ 15 听到请求的尤莱亚愣在原地。 帕列斯不顾暴露，在伦纳德的脑子里大声咆哮。后者被吼得五官皱在一起，但还记得自己要掩饰一下，于是又努力把五官扯回原位。在这个过程中，尤莱亚始终在思考着什么，目光一会儿落在虚空，一会儿落在伦纳德的身上，似乎在权衡着某种东西。 第20章 最终，他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好的。” “真的？”伦纳德眼睛一亮，又突然干笑着摆手，“不了不了，我就是……开个……玩……” 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话语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对，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尤莱亚眸中那瑰丽的色泽已经消失，眼球变成和皮肤没什么区别的苍白质感，然后包括眼睛在内的所有五官都像被磨平了凸起的部分一样，只留下一张光滑的、空白的脸。他灰色的发丝也褪去了颜色，迅速拉长，变得粗壮而柔软，最后成为自脑后垂下的触须，如同在水中一样轻微地浮动着。这种变化延续至脖颈——喉结位置变得平滑——突兀地停止了。 没有五官的脸抬起，「看」向伦纳德。他脑后垂下的那些看似柔软的触须灵活地弯起，彼此摩挲，竟发出了尤莱亚那略带些嘶哑的声音：“你不要看了吗？” 伦纳德盯着那些「发声器官」，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飘忽地问道：“我会被污染吗？” 细长的触须们又动了起来，摩挲出声音：“不会。” “那我……想看。” 于是变化继续发生。属于人类的手指被拉长，关节变得模糊，生出柔腻的新枝节。它们轻微地舒张着，发出簌簌的古怪生长声。在那有规律的响动中，黑袍宽大的领口从变得纤细的肢体上滑落。这柔软的类人神话生物终于彻底舒展开来，高度大约有三米，四肢细长，表皮洁白而莹润，长及足踝的触须末端在空中浮动，隐隐呈现出伞状将它的躯体环绕在中间，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洒下点点圣洁的白色荧光。它伸出一只「手」，足有成年男子小臂长的末端枝节轻轻递到伦纳德的眼前，细长的尖端并不锋利，而是柔软湿润的，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诱人甜香味儿。 “……”伦纳德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半是震撼半是惊叹地看着它，说不出话来。他满脸梦幻地伸手握住递到眼前的枝节，触手温凉，手感绵软却柔韧，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没有骨骼的紧实胶质。它表面渗出的液体被蹭到了伦纳德的掌心上，那股隐约的甜香味儿沾染上人体的温度，忽然爆发开来，充斥整间小木屋。 还挺好闻的……伦纳德晕乎乎地想，没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瘫软在椅子上的。他感到放松而快乐，浑身都轻飘飘的，只想就这样躺下来，合上眼睛，安心地、舒适地睡去…… 「梦魇」在梦境中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浮动的光团。 “清醒了？”光团发出略显苍老的声音，正是帕列斯。祂讽刺味十足地冷笑了一声，“小子，你要不要猜一猜，现在你被祂消化了几成？” “……”16 “你真该庆幸自己已经晋升成「梦魇」。”帕列斯说，“这样在祂「消化」你的时候，你还可以帮忙「消化」你自己。” 祂在「消化」上额外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在讽刺他想借助尤莱亚帮自己消化「梦魇」魔药的事。 伦纳德摸摸鼻子，不敢吱声。 ——在知道自己不会因为直视尤莱亚的本体而失控时他确实放松了警惕，没察觉到看起来白白嫩嫩的触须其实是有毒的。 “它分泌……咳，那个液体有致幻作用？” “恐怕不止。”帕列斯心情复杂地说。 祂正陪着伦纳德在他自己的梦境中跋涉——本来以祂的序列是无法进入他人梦境的，但偷盗者总有点小手段——他们一起踏出宁静教堂分配的住所大门，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拉斐尔墓园。这两者在梦境中被无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此时墓园高耸的黑铁大门敞开的，代表着对面梦境的主人允许伦纳德进入自己的梦境。 这小子难道还真是什么时代的主角，连很可能有序列0的外神都愿意对一个小小的序列7展露善意？帕列斯在心里思考，警惕之余感到自己的灵体泛上了一点微妙的酸味。 作为活了几千年的天使，帕列斯一眼就能看出尤莱亚本体的危险性，那看似纤细柔软的躯体每一处都为捕猎而生——能够模拟声音的触须、可以变化的拟态、尖长柔韧的四肢、具有圣洁感的洁白躯壳、体表分泌的毒性□□、能够腐蚀和吸收猎物的菌丝……无一不证明它是一个擅长引诱猎物自投罗网的天生捕猎者。 “老头，我们必须从尤莱亚的梦里穿过去吗？”伦纳德迟疑的声音打断了祂的思绪。 帕列斯隐隐感到一丝欣慰——这傻小子终于有了点长进，知道应该对高序列未知存在的梦境保持警惕了——但他脑袋在同时发张，气得恨不能照着他的脑袋拍一巴掌：“你才是「梦魇」！” “被困在自己梦里的「梦魇」吗？”伦纳德自嘲地嘀咕。 他的目光越过拉斐尔墓园，看向在墓园后方显露出来的廷根街道，隐约能看见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招牌——那里本该是他在自己梦中设下的锚点，是他每次出入梦境的「安全屋」，此时却被和他本人隔开了。 “看来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故作轻松地说，“老头，你可要跟紧我！” 帕列斯：“……” 伦纳德深呼吸了几次，动用自己的能力尽力将他们的存在感压低，抬脚跨过拉斐尔墓园的黑铁大门。 天色骤然由晴转暗，青石小路两侧伫立着形态各异的石制墓碑，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水汽，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道路。一只瘦骨嶙峋的扁脸猫无声地从他脚边穿过，硕大的头颅与枯瘦的肢体不成比例。它迈着不复轻灵的步伐钻入草丛，拨弄出一只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布球，用脸和爪子轮番推动着它前行。一撮撮的皮毛从它的躯体上脱落，惨白的皮肤随着骨架的移动而干涩地滑动，它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栽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第21章 一双小小的手轻轻推了推它，呼唤着它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衣衫褴褛的赤脚男孩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吃力地继续前行。他与猫有着几分相似，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细瘦的脖颈顶着晃晃悠悠的头颅，好像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上。伦纳德跟在男孩的身后穿过墓园，道路尽头伫立着守墓人的小屋，一个穿着兜帽黑袍的「守墓人」就站在道路中央，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守墓人的模样介乎于尤莱亚的本体和人形拟态之间，看起来就像一个过于纤瘦高挑的青年，躯体近两米高，有着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瞳孔、和白色的皮肤。男孩走到他的面前，踮脚将猫的尸体放入他摊开的掌心，而后在他脚边坐了下来，摇晃着满是伤痕的双脚，用干哑的声音唱起了一首词汇简单的挽歌。 伦纳德的脚步没有停留，轻盈地从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猫尸的守墓人身边走过，就像一缕不引人察觉的微风。 绕过守墓人小屋，是一间占地面积很大的修道院。数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他们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五官一片空白，就像一个个立体的黑影。伦纳德在其中看见了幼时的他自己，那是一个比黑影孩童还要怪异可怖的形象——他也是黑色的，但有一双占据了整张脸二分之一的硕大绿眼睛，另外半张脸上则是裂开的巨大嘴角，跑动时身上会洒落白色的荧光，就好像刚从花粉里打了一个滚出来。 不，不对。 那不是花粉，是孢子！ 伦纳德意识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那个怪物般的孩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跑过的地面上洒落了一层白色的孢子。一个同样没有五官的、通体纯白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顺着孢子留下的痕迹前行。他一直走到「小伦纳德」面前，伸手在自己身上掏了掏，竟然从自己的躯体上撕下来了一块，双手递给「小伦纳德」。后者接过来，张开可怕的巨嘴一口把那块白惨惨的东西吃了下去！ “……”伦纳德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全身僵硬。 那是什么？！我吃了什么？！他给我吃了什么？！ “傻小子，不要多想！”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唤回他的理智。伦纳德恍惚地看向在自己面前上下浮动、挡住了那可怕场景的光团，听见帕列斯提醒道，“梦境不是现实，只是一种隐喻！” 隐喻……对，隐喻…… 伦纳德勉强把思绪从那令人惊悚的一幕中抽离，恢复了思考能力——梦境往往没有逻辑可言，但会在某种程度映出现实的倒影。撕下自己的身体喂食他人可能意味着哺育、抚养、供奉、或者献祭……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吧！ 伦纳德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从五个孩子中间穿过，试图离开修道院。他激烈的情绪波动令他的穿行没有前一次那么顺利，那个白色的「小尤莱亚」似有所觉，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他的方向，忽然向他张开双手。 荧白的烟雾从他手中散发，如同洒落的圣光。那光芒缥缈而梦幻，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温柔地向他蔓延。伦纳德瞳孔紧缩，眼见光河已经要触及他的指尖，他的身躯突然一晃——纯黑色的影子从他脚下立起，代替他被光河缠绕住。而他本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趁机逃离了这个梦境。 帕列斯紧紧跟随在伦纳德身后，逃出梦境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漆黑怪物版的「小伦纳德」和纯白的「小尤莱亚」手拉着手，一起看着伦纳德的影子被光河吞噬。 …… 连续穿行过两个梦境，他们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墓园。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招牌就在黑铁栏杆外，看起来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伦纳德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毅然踏入尤莱亚的最后一个梦境—— 他看见了一片星海。 【??作者有话说】 * 伦纳德，呯！享年二十五岁【不是 10? chapter 10 ◎祂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不可名状的存在张开满是肉瘤和眼球的触手彼此厮杀。可实际上祂只看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星空弹球大赛。◎ 17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从长辈那里听说过几句怪奇传言，在黑夜修道院长大的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跟普通孩子听说的那些「晚上不睡觉会看到八条腿的魔狼翻进窗户把你抓走吃掉」之类的不同，修女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诫对一切都抱有好奇心的孩子们—— “不要望向星空！” 在伦纳德成为非凡者之后，这个告诫又有了更不寻常的意义。那片瑰丽的、黑暗的、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的星空，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之一。 不过…… 舞台上的星空布景，应该不属于此类。 他们行走在一个广阔却拙劣的黑色舞台上，破损的、粗糙的、不规则的灰暗石头高高低低地悬挂在半空，平均大小差不多与人等高，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模拟出星空的模样。 这个梦境没有「主角」。伦纳德行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黯淡舞台上，目光所及除了一颗颗虚假的星辰之外空无一物，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寂静得令人心慌。他清了清嗓子，在死寂的黑暗中制造出一点动静。那声音空洞地荡开，很快消泯。 “老头，你是个半神吧？”为了打破寂静，他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去过星空吗？” 帕列斯没有吭声。 第22章 并不是所有的天使都去过星空，偷盗者就没有。祂曾经好奇过，于是祂偷走学徒的记忆，借助他们的双眼窥探蔚蓝的星球。窥探灼灼烈阳，也窥探那轮绯红的月。所罗门陨落之前，祂也曾与亚伯拉罕家那位高傲的旅者共事。在祂们的关系最友善的时候，微醺的天使之王会在宴会上与祂聊起自己近期的旅行。祂会描述不同星球进化出的奇特物种，也会讲述独自在星空漫游时的喜悦与孤寂…… 可祂从来没有描述过这样的星空。 黯淡的，死寂的，脆弱的。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被撕裂的「星球」。一些用小块的碎石拼出了一片陨石带，另一些则被外力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与其说那些石头是在模拟「星空」，倒不如说它们是一颗颗死去的星辰残留的墓碑。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杀死这么多的「星辰」？ 尽管只是虚假拙劣的梦境，还是让帕列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颗石头的花纹挺特别。”伦纳德干巴巴地对着一颗表面有着不规律灰白横纹的石头评论道，“你觉得呢，老头？” 作为寄生者，帕列斯能感觉到序列7的年轻宿主隐藏在话语下的不安。祂微叹一声，用跟平时一样嫌弃的语气说道：“专心点。尽快找到出路，离开这里！” 得到回应的伦纳德悄悄舒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调动「梦魇」的能力。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梦境给他的危险感比先前两个更甚，他压下嗡鸣的灵性直觉，目光在布景之间飞快地扫过，试图找到梦境的裂隙。 忽然，一团突兀出现的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颗白色的光团，如流星一般从「星空」中划过，后面紧紧跟随着不同颜色的光团。黑色的「星空」陡然变得明亮，绯红的，灿金的，海蓝的，暗银的……那些明艳的光团彼此碰撞，迸溅出层叠的绚烂光晕，正从远处向他们靠拢。 “那些是什么？”伦纳德好奇地问道。 “不要看！”帕列斯立刻警告道。 在它们出现的瞬间祂就意识到那些体积比「星球」更巨大的光团在这个梦境中代表着什么。它们的碰撞显然意味着一场发生在星空中的争斗，不过…… 帕列斯很是疑惑。 ——祂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不可名状的存在张开满是肉瘤和眼球的触手彼此厮杀。可实际上祂只看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星空弹球大赛。 伦纳德已经听话地移开了视线，但不妨碍他对刚刚的惊鸿一瞥发表评论：“那颗白色的球好像挺可怜的，是不是所有的球都在撞它？” 帕列斯又好气又好笑，在心里腹诽——【那你要不要猜一猜那个可怜球是谁？】 在前两个梦境中，除了怪异的「小伦纳德」眼睛有颜色之外，尤莱亚梦境中的所有形象都只有黑白二色，其中黑色代表所有存在，而白色只有他自己。那么面前这一幕里唯一的那团白色就不难推测是谁了…… ——当然，这不能让伦纳德知道。 光团们激烈地碰撞，虽然主要目标是白色光团，但彼此也在争斗。甚至在代表尤莱亚的白球落败之前，一团暗银色的光先被撞散了，光芒瞬间被数个光团分食，连核心都没能留下。 关注着它们动向的帕列斯心里一沉——不管看起来如何，都无法掩盖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梦境中的数个光团以星空为战场，一路碾压过数个星系。恒星熄灭，行星爆炸，不断有代表星球的灰暗石头受到波及而崩塌，也不断有光团汇入这场追逐战。它们交战的速度越来越快，数十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晕染出驳杂而扭曲的色泽。 尽管早就移开了视线，伦纳德还是感到一些不适。他不再关注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专心使用自己「梦魇」的能力撕开梦境的出口。 他没有发现，随着战场的接近，纠缠在一起的光团们正在发生畸变——不，准确来说，它们正在逐渐展露自己的真实模样。呓语和嘶吼由低到高，从遥远的远方传来。那声音起初是模糊的，但就像光团中朦胧的邪异肢体一样，正在向不可名状的方向靠拢。 伦纳德的额头渗出汗水。 这个梦境出乎意料的坚固，以他的能力只能撼动一条细小的裂口，勉强足够使用一次——也就是说，只够他和帕列斯其中一人脱离——而这道小小的裂隙正随着光团们的接近而颤抖，随时都可能闭合。 “老头，你先出去。”他飞速地说。 帕列斯瞥了他一眼，目光毒辣地看出「梦魇」已经没有余力撕开第二道缝隙。祂冷静地拒绝：“你自己出去吧。”说完，祂安慰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梦不会持续很久，我可以等到梦境结束再离开。” “我才是「梦魇」，判断这个梦会持续多久是我的本事！”伦纳德呼吸急促。他的耳中充斥着不明的嘶吼，而灵性直觉的尖啸完全不亚于它，“就算是天使也承受不了与祂们接触的后果！而你还只是个半神！” 帕列斯一惊。 伦纳德并不愚笨，从那嘶吼声隐约传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那些在「星空」中碰撞的光团代表着什么。圣堂不会向序列7的梦魇具体描述星空，也警告过他不可随意思考关于星空的事情——有一些禁忌的知识，哪怕并未听闻，只是猜想都足以将人污染。 但此时他的理智被光团带来的影响搅得像一锅燕麦粥，已经控制不住那些在脑中翻滚的明悟。 第23章 ——难怪这片「星空」中的每一颗「星球」都与人等高。 ——因为这是尤莱亚的梦境。 ——在祂的认知中，祂本就与星球等高。 尤莱亚，是来自星空的……外神。 伦纳德没有看到自己脸颊上长出的黑色细毛。他为肋下突兀的剧痛而弯下了腰，几乎无法维持呼吸。四个拳头大的肉块顶出了他的衬衫，他咬紧牙，拼尽全力撑住那道梦境的裂隙，嘶吼道：“老头，快走！” 帕列斯看向年轻的梦魇，那双碧绿的竖瞳中满是痛楚与坚定，恍惚间竟有了伦纳德曾经追随着的那人的模样。短短一句话的功夫，迅速加剧的异变已经令他失去了人形，青年脸上扭曲突起的狼吻张开，渗血的利齿间吐出最后的遗言—— “替我杀了因斯·赞格尔！” “……”这傻小子…… 寄生者在心里叹了一声，出手偷走了令伦纳德失控的念头与记忆。祂动用所剩不多的灵性欺诈了规则，原本狭窄的梦境裂隙突然扩大成一扇大门，佐特兰街36号的黄铜门牌号旁边悬挂着刻有「黑荆棘安保公司」字样的竖直招牌。 ——这不是尤莱亚的梦境出口，是伦纳德的梦境出口！ 被从失控边缘拽回的伦纳德浑噩地抬起头，两扇大门就在他的面前轰然打开，两个人影一左一右地从门中探出半个身子，竟然是邓恩·史密斯与克莱恩·莫雷蒂！ 他们的身后影影绰绰还有几个人影。不等伦纳德看清，数双手一同伸出，抓住他的肩膀与手臂，七手八脚地把他拉扯进门内。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擦着他扬起的发尾闭合，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尤莱亚梦境中厮杀的光团也抵达了这片「星空」。祂们狰狞可怖的肢体从大门的位置划过，如同穿透一道虚影，毫不停息地飞向星空的更深处。 门里，伦纳德跪倒在光滑的地板上喘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踏足最后一个梦境、看见那片拙劣「星空」的时候，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险些失控。但身体还在因劫后余生而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有人扶起了他的胳膊，他顺着对方的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前行几步，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一杯滚烫的热茶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心情品尝，只顾闭着眼睛平复呼吸。「梦魇」干涸的灵性在自己梦境中的安全屋里得到了最快的恢复，大脑的抽痛很快减弱，伦纳德缓缓吐出一口气，进而发现了一件令他心情复杂的事。 他睁开眼，扭头对旁边的人苦笑道：“我的魔药消化完了。” “好的。” 伦纳德听到熟悉的回复，突然僵住。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尤莱亚合上书，偏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 伦纳德，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自己的梦吓醒的梦魇【不是 11? chapter 11 ◎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红手套放进柜子里？◎ 18 “所以，你把祂也放进了你的「安全屋」？”帕列斯难以置信地问。 伦纳德扶着门框，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他正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走廊上——在梦境中，潜意识的变化比他本人的反应速度更快。当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从大厅转移到了走廊里，远远地避开了坐在沙发上的「尤莱亚」。 ——尽管知道那是他在梦中塑造出来的形象，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完全受「梦魇」的控制。但他第一反应不是把「尤莱亚」移走，而是把自己移走了。 如此苟怂的表现自然被帕列斯冷嘲热讽了一番，但伦纳德已经不在乎了。他背靠着墙壁坐下，蜷起一双长腿，把头埋进了膝盖里。等帕列斯嘲讽完，他才发出质问：“在第三个梦境里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帕列斯冷哼了一声，光团上下浮动：“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伦纳德含糊地应了一声。 帕列斯等了等，他还是保持着那个逃避般的姿势一动不动。祂警觉地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伦纳德有什么残留的失控迹象，于是奇怪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伦纳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扭头错开视线，嘟哝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个光团的形象就有点不舒服……” 帕列斯：“……” 寄生者把偷走的记忆藏得更深了些，催促道：“休息够了就尽早出去！再耽搁一会儿，你那位「朋友」很可能真把你消化了！” “知道了知道了。”伦纳德敷衍地答道，好歹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厅里，尤莱亚还坐在沙发上看书，面前摆着三杯热茶和一份报纸，在他出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邓恩站在角落和弗莱交谈着什么，两人都对他点头致意；克莱恩坐在打牌的科恩黎旁边看着他出牌，回头对他笑了笑。 伦纳德目不斜视地穿过自己曾经的队友们，走到大门面前，双手按在门上。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背对着所有人，开口说道：“我已经消化了「梦魇」魔药，现在只剩积攒到足够的功勋，就可以继续晋升了。” “队长，克莱恩，我距离为你们复仇又近了一步。” “等我！” 「梦魇」微微仰起头，踏出了自己的梦境。 19 伦纳德睁开眼。 他正平躺在铺满了稻草和木屑的「床」上，鼻端索饶着潮湿发霉的古怪气味。阴冷的湿意令他感到不适，他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边拍掉头发和衣服里的木屑，一边抬起头——尤莱亚正板板正正地站在床边，眼睛直视着他。 第24章 “……”伦纳德别开视线，忍了又忍，忍不住说道，“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在这间晒不到太阳的昏暗卧室里，尤莱亚白得像个反光板！ ——弧度也像！ “好的。”尤莱亚点头。 他转过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打开，里面堆放着十几件一模一样的兜帽黑袍。他抽出一件套在自己分不出正反面的身体上，遮住了敷衍的非人躯体，然后走回来，在原位站好，继续看着伦纳德。 “你怎么不穿——”伦纳德捂住额头，挫败地叹了一声，“——算了，你连……都没有，穿不穿也无所谓了……” 他放弃了跟一个连人都不是的神话生物计较内裤的问题，从床上跳下来，抖落浑身的木屑——在看过尤莱亚的「本体」之后，他终于明白这只蘑菇为什么会往床上铺这些了——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头柜上摆着的倒空玻璃罐，突然一僵。 梦境中，「小尤莱亚」撕下自己的身体喂食「小伦纳德」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压下恶寒，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做的毒药。”尤莱亚有问必答。 伦纳德：“什么药？！” 尤莱亚看了他一会儿，才飘忽地答道：“触碰我会让你保持安静，安静是一场好梦，你会永远留下来。毒药可以让你变得吵闹，你就会醒来。” 伦纳德按正常人的思维解读了一下他颠倒的话——也就是说尤莱亚本体分泌的那种甜香味儿的「□□」是有毒的，会让人做梦，并……等等，永远留下来根本就是死了的意思吧？！而他喂给自己的「毒药」会……嗯，总之就是让人不会在梦中死去？ 他还是很费解。 ——为什么「吵闹」就不会死？ 伦纳德没有再追问，也没有问他怎么不提前提醒自己。他用相当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行为就像一个突然反悔的谋杀凶手的尤莱亚，最后还是叹气：“谢谢。” 这是一句不用回答的话，按尤莱亚以往的习惯不会做出回应。但这一次有所不同，他定定地看着伦纳德，那目光就像侵入毛孔看清了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直到后者被看得发毛，才慢吞吞地移开视线。 尤莱亚有太多的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被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算什么。伦纳德见过他这么盯着沸腾的水面、盯着墓碑前枯萎的花束、盯着跌下树枝死去的幼鸟……他把自己类比进去，感觉怪怪的，于是迅速停止探究。 经历了一场惊悚梦境的伦纳德虽然成功完成了自己消化魔药的目的，但也为此感到身心俱疲。他简单地跟尤莱亚说了自己将要被调往贝克兰德的事，得到一句「好的」作为回应后，便提出了告别。 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伦纳德扫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纸杯小蛋糕」和托盘都不见了，《有趣的因蒂斯问候语》也不见了……实际上连桌子都不见了！ 他盯着地板上残留的侵蚀痕迹，告诉自己不要深想它们都去了哪里。 尤莱亚走到墙边幸存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从第一层取出一双鲜红如血的手套，转身递给伦纳德。 伦纳德没想到自己的手套居然幸存了下来。他哭笑不得地接过，同时心里也产生了新的疑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红手套放进柜子里？ 对了，那个布球是不是在梦里…… 直觉告诉他也不要再思考这件事。 于是他戴上手套，和尤莱亚告别，离开了这间潮湿的小木屋。 20 一走出墓园，伦纳德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头，你知道尤莱亚之前说的关于做梦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猜得没错的话，祂的□□会令猎物的大脑活动静止，在梦境中死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帕列斯说话的语气似乎要比平时温和一些，“至于那瓶毒药，我闻到了黑癫果的味道。它会对人和动物的神经造成刺激，令你的大脑超负荷运转，适当使用应该能让你保持思维活性。” “原来如此。”伦纳德恍然大悟。 但黑癫果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毒物，剂量稍大你就会疯癫至死，剂量稍小一点你则会在梦中停止呼吸。帕列斯默默地想。这样脆弱的平衡只有依靠非凡能力才可能把握，「毒剂师」吗…… 祂感受着年轻人平缓温暖的灵体，那其中并没有恐惧所带来的冰冷，于是愤愤地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伦纳德状似不在意地答道。 “小子，你不怕死吗？” 伦纳德沉默了一会儿，不着调地耸了耸肩：“死亡并不可怕，我只怕没有意义的死去。老头，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还不会轻易死掉！” “我只是不想再花费精力去找下一个合适的寄生对象！” 伦纳德的绿眼睛染上笑意，乘胜追击道：“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肯定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所以——” “所以什么？”帕列斯不耐烦地问。 “所以我是不是能多信任你一点，老头？”他轻松地问。 “哼。” 伦纳德略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次你怎么没再警告我远离尤莱亚？” 从前每一次拜访尤莱亚的前后，帕列斯都会警告他远离对方，只除了这一次——而这还是伦纳德第一次因为尤莱亚遭遇生死危机。按帕列斯的性格，应该在狠狠地嘲讽他之后着重强调才是。 第25章 帕列斯没有立即回答。 直到他们走出小路、回到公共马车的站点时，寄生者才沉声道：“我确实不建议你过多接触一位不了解的伟大存在，但既然祂对你抱有极大的善意……这可能会成为你的机会。” 极大的善意？伦纳德若有所思。 帕列斯欣慰地看到他没有像从前那样莽撞地发表可笑的言论，例如「毕竟我们是朋友」之类。看来这次的危机多少给了他一个教训——像尤莱亚那样的存在，就算祂不主动攻击，光是接触都足以令人死得无知无觉。 “如果我能再强一些就好了。”伦纳德低声道，“那样我可以尝试从他那里换得帮助……可是现在，我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付出是不需要代价的，朋友之间也一样。一味的索取可不是维持友谊的方法。更何况……伦纳德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之前的事之后，他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地靠近尤莱亚了。 实际上，他虽然表现得仿佛这一次的冒险是值得的，但其实心中充满了后怕，终于切实地理解了在他脱口询问能不能看尤莱亚本体时帕列斯恨不能把他的头摁进地里去的心情。 “给祂想要的东西……”帕列斯嗤了一声，还是安慰了他几句，“不用想这么多。对于那种存在而言，只要和祂保持联系，你就已经算是对祂有益了。” ——前提是你不会因为「保持联系」而死去。 帕列斯突然感慨：“如果你以后发现自己在不眠者途径晋升困难，可以尝试转途径。” “转途径？”伦纳德茫然。 “比如「怪物」途径。” “那不是不相邻途径吗？”已经学习了不少神秘学知识的伦纳德很是无语，“老头，你就是在讽刺我吧！” 帕列斯在他的灵体里呵呵地笑。 头脑迟钝的小子，那位作为一个没有人性的高位捕食者。可是忍住捕猎的本能放过了你这个送上门的猎物！你要是一开始走的就是「命运」途径，哪里还需要费心消化序列7的魔药，「幸运儿」肯定入口即化！ 算了，没有察觉也好。祂想，回忆起那段窃取的记忆里失控的年轻人碧绿的竖瞳、那绝望与坚定交织的光芒，收敛了笑意，发出无奈地叹息。 年轻人不长脑子是优点。蠢笨的孩子，总会比太过聪明的孩子活得更轻松一点…… 【作者有话说】 * 伦纳德也不是真的蠢，他只是一直没有真切感知到尤莱亚的危险程度。老爷爷不能告诉他尤莱亚是从星空来的外神，那样伦纳德非爆了不可，只能一遍遍空洞地警告尤莱亚很危险、你要远离祂……但从伦纳德的角度看来，认识二十年的小伙伴除了脑子不太对劲没什么大毛病。尤莱亚跟值夜者打架的时候他分毫无损，对方也没造成其他值夜者死亡，后来还跟教会和解了。所以他很难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直到他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才算明白过来。 老爷爷表示傻孩子还有救，勉勉强强偷走了自己的退租念头。 12 chapter 12 ◎“人性会让我发疯，我不需要人性。”◎ 21 夜。 尤莱亚坐在没有配套桌子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钢笔。信纸在他的膝盖上摊开，已经写了几行规整到仿佛印刷出来的字迹。 致弗莱先生： 你好。我正坐在椅子上给你写信。 一只松鼠吃掉了门上的花，它死在夜晚。我这周新买了一本书，它也被我吃掉了。没有人让我填写报告，我安置好了新的墓园。伦纳德戴了一双红色的手套，我想把他做成信纸上的内容突兀地断在这里。 钢笔的笔尖悬停在信纸上方，墨水已经干涸。尤莱亚的右手举在半空，已经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他的目光在虚空中游弋，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但平时漫无目标的目光却数次扫过墙边的柜子——那里面放着一块石头和一只布球。他前几天曾将一双红手套放进去，又拿了出来。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尤莱亚涣散的目光定格，头颅偏转，看向正对着墓园的窗户。他站起身，向大门走去，停在门边的衣帽架面前，那上面挂着提灯和枯木杖。 他站在衣帽架前发了一会儿呆。 照明用的提灯和被牧师固化过安抚魂灵仪式的低级神奇物品，这两样是每个守墓人的标配。在拉斐尔墓园时尤莱亚每日都要带着它们巡逻五次。但来到凛冬郡后，没有人再要求他做守墓人，也没有人每周来取走他的报告——他已经没有带着它们出门的必要了。 于是他没有放下手里的纸笔，径自穿过大门向外走去。 寂静的墓园中，正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一高一矮。他们的脚边丢着两只大包，地上散落着铲子和撬棍等工具，已经将石板挪开，正在合力把棺木上的土挖走。 尤莱亚无声无息地走到墓坑旁边，注视着他们对着棺木敲敲打打。他的袍子遮住了一盏藏在墓碑背面的昏黄小灯，矮个的那个抬手擦汗时忽然发现光线变暗了，一扭头看见背后多了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什么人？！” 尤莱亚眨眨眼，答道：“我是……” 哐的一声，一把带着泥土的铲子迎面敲在他的头上！ 高个的盗墓者抬起头。他有一张跟尸体一样苍白僵硬的脸，眼神狠戾——正是他趁尤莱亚说话时突然跳上墓坑袭击。 第26章 但瘦削的青年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应声而倒。铲子被反作用力弹开，连带着高个盗墓者也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回墓坑。尤莱亚好端端地立在原地，蓝紫色的眸向上转动，看向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盗墓贼，顿了顿，又莫名继续上抬，望向头顶的星空。月光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撒下淡淡的绯红，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苍白石像。 “他也是「收尸人」？”还站在墓坑里的矮个盗墓者惊呼，“难道是值夜者？” “我不是「收尸人」。”尤莱亚收回目光，惨白的眼瞳低头看着畏惧的矮个盗墓者，平淡地道，“我是「侵蚀者」███。” ——祂真正的名字与两声闷响一起响起，听起来就像装满水的袋子突然爆炸。 墓园重新恢复安静。 22 半透明的菌丝攀上灰红色的肉块，包裹着它钻入地底。空气中残留着隐约腐臭味，混杂着湿润的水汽，贴着地面浅浅地浮动，如同几条白雾构成的蛇在青年垂下的脚边流连。他坐在一块墓碑顶端，背后是被掘开一半的墓穴。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绯红的光如一层轻纱，将他笼罩在内。被月光所眷顾的青年低垂着头，手里拿着纸笔。白色的信纸上迸溅了几点腐坏的暗红污渍，将文字打断得七零八落。他用惨白的手指抚摸着血污，也抚摸着那些字迹，目光游弋，不知在思考什么。 塞西玛走进墓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一支四人组成的红手套小队随他一同踏足墓园，追捕两名胆大妄为的盗墓者。他们在过去的一个月已经连续潜入四座墓园盗窃尸体，最后一次打伤了一名守墓人。根据受害者的口述判断，两人中至少有一人为低序列野生非凡者，大概率是「收尸人」。 本来这样的工作不必交由红手套，更不必由塞西玛亲自领队。但凛冬郡值夜者小队的占卜家占卜出那两名盗墓者已经察觉到值夜者的动静，将目标从凛冬郡内部转移至了郊外一座人迹罕见的小墓园——那恰好是「毒剂师」被收容的地方。 于是这起案件被转交给了红手套。为了保险起见，塞西玛特意嘱咐留在圣堂的同僚设置「安全时间」。一旦他失联超过三个小时就立即向上层报告，这才带人匆匆赶来。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名与黑夜女神教会达成未知契约的伟大存在看起来状态稳定，并未因为两名低序列非凡者的冒犯而动怒。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墓园的红手套们，不感兴趣地重新低下头，安静得就像墓碑上的装饰雕像。 现场很干净——指的是除了掘墓的作案工具之外什么都没剩下——对于这一点塞西玛并不意外。早在几个月前的廷根，他就判断出「毒剂师」是某种不介意、甚至很乐意吃人的存在。案件涉及到祂身上已经可以结案并封存档案，他谨慎地没有过多纠缠，迅速收拾了盗墓者遗留的工具包后便向依旧在发呆的尤莱亚行了一礼，退出墓园。 但他没能走成。 “我认得你。”尤莱亚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开口说道，“你是「黑暗」的眷者。” 他略显嘶哑的声音在夜晚的墓园里听来十分惊悚。塞西玛脚步一顿，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先离开，自己留下来应道：“是的，殿下。*” ——身为红手套的三巨头，序列5的非凡者，塞西玛确实是黑夜女神的眷者之一，不过他平时很少得到神谕。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廷根，他在濒临失控时忽然昏迷，醒来后失控症状已经消失。教皇向他转述了女神下达的神谕，并帮他将那一日的记忆加上了一层封印，确保他不会回想也不会传播。 尤莱亚抬头盯着他，慢吞吞地道：“你不是祂。你是祂的锚？” 锚的概念在教会高层不是秘密，但他本身不是半神，对此的体会并不深，只能笼统地答道：“黑夜的信徒皆为我主行走于大地的锚。” “活着的锚……”尤莱亚像是在自言自语，“活着的东西不稳定，会变化，会消失，不能作为锚。” 塞西玛：“……” 冷汗悄悄渗出他的脊背。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手提箱，那里面装着圣物。哪怕是最糟糕的情况也足够为他争取几秒传递消息的时间。想起某些仅在高层之间流传的神秘学知识，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活着的锚有助于维持人性。” 他面前那个端坐在墓碑上的青年平静地答道：“人性会让我发疯，我不需要人性。” “……”这句话说完，那听起来已经疯了的伟大存在合拢双手。钢笔与沾染血迹的信纸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腐蚀消失。他向塞西玛伸出一只手，后者下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势，但他没有遭到攻击——那只没有掌纹的惨白手掌摊开，一颗散发着微光的「收尸人」非凡特性从他掌心蠕动着「生长」出来，干干净净，没有残留半点血迹。 塞西玛直觉这不是陷阱，但听过对方那番话后他又不敢贸然靠近、取走非凡特性。 尤莱亚察觉到了他的戒备，但他并不在意。他从墓碑上下来，主动向他走了几步，像在赐予一个奖励那样将非凡特性递到人类的面前，平和地、甚至可以说是态度友善地说道：“我不吃活着的东西。” 塞西玛：“……” 并没有被安抚到。 23 1349年11月7日 —— 同时，建议将「伦纳德·米切尔」调回凛冬郡，或将「毒剂师」调往贝克兰德，以保证被收容对象和封印人身处同一城市，稳定其封印状态，避免其失控。 第27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28章 车夫早已离开，马车外空无一人。坐在外侧的塞西玛先下马车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回头对马车中的两名红手套点头示意，然后看向仍在看书的尤莱亚：“目的地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尤莱亚顺从地应道：“好的。” 他将那本近两个小时也只翻了十几页的书合上，拎起自己的小行李箱走下马车，跟着塞西玛穿过格林墓园的黑铁大门，走上通往墓园的小路。劳伦与塔夫都没有动，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被晨曦照亮的淡黄色雾气后，他们才齐齐舒了一口气，把僵硬的后背靠在车壁上。 “这个任务比我想象得轻松多了……”塔夫小声说。 “不要讨论。”劳伦警告道。但从他轻松的表情来看，显然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位「毒剂师」的「护送」任务。在执行任务之前，他们曾经被默许向将对方从凛冬郡的列车站「护送」至宁静教堂的值夜者打探消息。被询问的人犹豫了好一阵，告诉他们这位除了行为略有些古怪之外，脾气好得根本不像个高序列的伟大存在，只能用「乖巧听话」来形容。 当时那位同样隶属红手套的同事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又像是恐惧，又像是茫然，令劳伦感到很是不安。还好任务过程一切顺利，除了开始的打招呼阶段令人尴尬，其余时间他们「护送」的目标安静得就像车厢角落里长出来的蘑菇。 其实塞西玛阁下一个人就足以完成任务。劳伦在心里偷偷地想，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用来满足对方那古怪社交欲望的工具人…… 另一边。 经过十分钟的行走后，尤莱亚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位于格林墓园后面的守墓人小屋。看得出来，这座小木屋在近期被紧急翻修过，散发出一种刚晒干的木头的清香，院落中的积雪也被清理干净了，露出被拔光了枯萎植物的黑褐色泥土。 尤莱亚突然在门前停下脚步，隔着篱笆看向空无一物的庭院。 ——他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一些小东西，没有带上他为老鼠们做的棺材和迷你墓碑。对此塞西玛曾经专门询问过，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必要」。 塞西玛还没忘记，尤莱亚在廷根与阿里安娜女士交战的时候可是专门花费力气保下了那片小墓园，后来转移至凛冬郡时也带上了它们。虽然他不能理解那片小墓园对尤莱亚的意义。但如今对方只用一句「没有必要」就放弃了它们…… 这实在不像一个人性充沛的答案。 尚未晋升至半神阶级的塞西玛无法判断人性和神性的关系，只把这件事也写进了报告里。如今他看到对方对着院落发呆，在心中产生了一个揣测：也许祂在想那个被遗落在凛冬郡的小墓园？ ——他还没有放弃——「当伦纳德·米切尔与【毒剂师】身处同一座城市时，前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封印后者、增加其人性」的想法。 实际上尤莱亚只是感知到了土地中残留的除草剂——值夜者们为了尽快清理干净这片土壤，使用了较为强力的除草药剂，而序列0位格的「毒剂师」对于一切包含「毒」的概念的元素都有着敏锐的感知。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徒手从土壤中提取出所有残留的除草剂。 但那没有必要。 尤莱亚像停下一样突兀地继续前行，拿着书籍和小行李箱走进大门，完全忽略了旁边的塞西玛。后者的任务其实在把他送到小木屋门口时就结束了，此时也只能冲着没关的大门单手抚胸行了一礼，默默地转身离开。 ——他不理解将尤莱亚安置在墓园的理由，也并不想在墓园中多做停留。 ——毕竟，让一位「不吃活着的东西」的未知伟大存在住进墓园，这实在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比较糟糕的画面，例如「自助餐」…… ——这个任务结束之后，我一定要申请休假。 塞西玛克制着自己的思维，脚步沉稳地离开墓园。 他没有注意，在他踏出格林墓园的黑铁大门时，大门两侧随着黎明到来而显得黯淡的煤气路灯忽然齐齐熄灭，内部充斥着两团漆黑幽邃的旋涡，就像幽暗的夜色钻入了灯罩，也像一对张开的黑暗双眸，悄无声息地守望着寂静的墓园。 25 与凛冬郡郊外那座罕有人至的小墓园不同，格林墓园算是贝克兰德较为出名的墓园之一。它位于西区郊外，与格林公园距离很近。每逢周末都会有不少人租一辆马车、来公园散步游玩时顺路探望一下长眠的亲友或长辈。 格林墓园原本的守墓人胆子不大，也比较懒惰。除了必要的巡逻之外很少踏足墓园，墓碑前经常有忘记清理的干枯花束。更换的这一个跟从前的相比一样很少露面，但至少清理得很及时。常来的居民对此表示满意——这让他们在与朋友聊天时多了一句谈资。 伦纳德在调休的时候来探望过尤莱亚一次，离开墓园时撞上了一位坐在大门外的长椅上把玩塔罗牌的男孩。那个男孩只有一条腿，用古怪而惊恐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样特殊的表现令伦纳德心生戒备，他装作关心孤身一人的孩子的安危那样询问了几句。但男孩一言不发，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反复打量了他好几遍，最后才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先生，您的运气非同一般。” “谢谢？”伦纳德不解。 第29章 “那么，作为一个好心的提醒，你要小心某个邪恶的组织。”男孩语重心长地说，“他们非常喜欢诱拐一些好运且无脑的漂亮美人加入他们。然后把他们统统变成脑子不好的疯子！” 伦纳德：“……” 他不能确定这是孩子的童言童语，还是某种具有更深层意义的神秘警告——贝克兰德隐藏的非凡者太多了，哪怕是一个孩子的背后都有可能存在某个隐秘组织。 “我会给予您一个特别的祝福。当然，这是有代价的。”男孩用手撑着膝盖，向前探身，语气中似乎有些微妙的兴奋，不等伦纳德拒绝便一口气说道，“祝您的好运能够一直延续至南大陆，m先生。” “……”他管我叫什么？m先生？难道是「米切尔先生」的简称吗？可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姓氏？！伦纳德一头雾水。 帕列斯在他脑子里哼了一声，但没有示警。于是伦纳德压下疑惑道谢：“多谢。这位，呃，小先生。” “我允许你称呼我「威尔」。”男孩扬起下巴答道。 “好吧，威尔小先生。你希望我为了这个「特别的祝福」付出什么代价呢？”伦纳德有些好笑地说，看了一眼男孩故作成熟的模样，“例如一份冰淇淋？” 威尔：“……” 他再次用那种仿佛在看什么奇迹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便低头摆弄自己的塔罗牌，不再理会别人。 伦纳德只好按照原本的计划离开墓园。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 “老头，我是不是被骂了？”他困惑地问。 帕列斯呵呵了一声：“你想多了。” 伦纳德：“哦。” 帕列斯：“……” 【??作者有话说】 * 威尔：歪，是极光会的乌洛琉斯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替你们组织发现了一个绝配成员。但我已经把他拉拢到我这边了，嘻嘻嘻！ 注：因为命运的搅动，小蛇和某些人的时间线被往后挪了七天。 14? chapter 14 ◎“感谢您的赐予……虽然我原本想的死法不是这个。”◎ 26 格林墓园，傍晚。 昏黄的路灯在浓郁的雾气下若隐若现，贝克兰德的居民习惯地早早归家，墓园门前的人流量变得稀疏，很快就彻底空旷下来，只有雾气在青石路面上飘荡，将濒临夜晚的墓园渲染出了几分恐怖的氛围。 某一刻，雾气忽然加剧，如同一个淡黄色的罩子，连路灯的光芒都无法穿透。而在同一时间，在长椅上把玩塔罗牌的男孩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墓园入口。 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影站在高耸的黑铁大门下方，只差一步就能踏出墓园，但停留在了那里。 “晚上好，远道而来的先生。”男孩笑嘻嘻地举起手中的塔罗牌打了个招呼——那是一张空白的牌，上面什么都没有绘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尤莱亚愣了一下，才开始背书：“晚上好，深夜来访的客人。你的名字是？” “您可以称呼我「威尔」。”男孩答道。他的眼睛灵活地转动，并不长久地凝视着他，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周围，“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尤莱亚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只说道：“尤莱亚。” “尤莱亚先生。”威尔眯了一下眼，似乎是无意地扫了一眼黑铁大门两侧被浓雾所遮蔽的路灯，“我遵循命运的启示而来。它告诉我，在这里我能得到期望的未来。” 尤莱亚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便没有开口。 威尔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但他表现得很谦逊，主动解释道：“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借助您的「领域」躲开一位敌人的视线。” 尤莱亚注视着他，慢吞吞地答道：“我的「领域」会让活着的东西死去。” “那正是我需要的。”威尔轻快地答道。 “……”尤莱亚，“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您愿意与我达成交易，我可以帮助您摆脱那一位的监视。”威尔隔着黑铁大门看着站在墓园内部的尤莱亚，意有所指地说。 尤莱亚摇头：“我不需要。” 威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失望的表情。他一只手把玩着塔罗牌，另一只手抵着自己的下巴，语气飘忽地道：“好吧，让我换一个条件……我看到一位与您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存在即将降临。祂是您的半身，只有吞噬了祂，您才能重新变得完整……” “……”浓雾忽然翻滚，呛人的雾霾不知何时洗去了淡黄色，气味也变得腥甜。湿润的雾气厚重得像一床被子，彻底遮住了路灯的光芒，也遮蔽了一切景物。雾气中心只剩尤莱亚和威尔相对而立，前者面无表情，后者额头微微渗出汗水，但语气平缓：“我可以为您提供来自命运的启示，帮助您达成所愿——这个交易可以令您满意吗？” 尤莱亚审视着面前的天使，好一会儿才开口，没有答应或拒绝，而是说道：“「宿命之环」和「光之钥」，只能存在一位。” 「宿命之环」和「光之钥」同属包含命运途径的旧日位格，所需求的源质和序列有极高的重叠，二者只能同时存在一个。 威尔脸皮僵了一下，干笑道：“我目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序列1……” 祂还在等待融合唯一性的契机，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晋升为序列0的「命运之轮」。命运序列的特殊性就在于除非本人的位格达到一定高度，否则无法获得晋升下一步的启示。身为序列1，祂还看不清自己是否存在晋升旧日的可能。但…… 第30章 “如果您可以为我提供更多帮助，我也会提供给您满意的回报。”祂语气平稳地说，让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同时在暗中调动了更多的运气来支持自己。 ——至少不能走向「区区序列1还没有资格和我谈交易」的结局！ 在威尔忐忑的等待中，尤莱亚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祂向前走了一步，轻松地跨过墓园的分界线，双眼中那点艳丽的蓝紫色脱离了眼瞳的束缚，苍白的躯体也突然失去了实感，好像由无数极细小的粉尘构成，表面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方式流动着，如同包裹着一团绚丽蓝紫色星尘的流动白雾，一刻不停地变幻出种种玄奥的纹路。 雾气震颤，传出悠长的声音：“我允许你诵念我的名。” 命运在这一刻发出共鸣，威尔的视线空洞地越过展露出序列神话生物模样的尤莱亚，于虚无中看见了外神的名。祂的身周浮现出一条断尾的无鳞银蛇，断尾处鲜血淋漓，似乎仍在被看不见的存在撕咬。那条蛇将祂环绕在中间，与祂同步张开没有尖牙的蛇吻，正要发出声音—— 巨蛇猩红的双眸忽然流出血来，身躯陡然变得模糊，仿佛遭到了某种重创。但以此为代价，命运馈赠给了祂最关键的涟漪，属于旧日的尊名淡去，新的名自命运长河浮现。 “疫毒的源头；” “毁灭的化身；” “生灵万物的感染者；” “我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的帮助；” “我祈求与您达成交易……” 威尔紧闭流血的双目，轻声念出那真正的神名：“「瘟疫」。” 无形的联系由此建立，并未惊动那正在屏障之外游荡的半身。尤莱亚的躯体重新凝实，重聚出的蓝紫色双眸注视着满头冷汗的天使，无喜无悲。就像在看着一只比周围同类长得更高的蘑菇，评价道：“你很敏锐。” “……”威尔眼角一抽。 ——祂没有认错的话，那种雾气一样的模样是对方的序列神话生物形态，而那团蓝紫色的星尘应该是源质的象征。对方故意这样展现给祂看，是在刻意地引导祂诵念旧日「侵蚀者」的尊名！ 但在对方位格已经跌落、本身序列也已经分裂的状态下，那个尊名的指向并不唯一，而是会同时指向「瘟疫」和「疯狂」！ 如果不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祂获得了命运的提醒，诵念的是序列0「瘟疫」的尊名而非旧日「侵蚀者」，祂同时指向两者的祈祷恐怕就会被分裂的「瘟疫」和「疯狂」当成互相定位彼此的桥梁！ 到时候别说达成交易，被屏障阻隔在两侧的「瘟疫」和「疯狂」极有可能直接借助祂的联系彼此侵蚀彼此厮杀！那作为「沟通桥梁」的祂连重启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些外神都是疯子吗？怎么敢在还没恢复的时候就对上死敌、还是在地球几位真神的眼皮子底下！这能对祂本身有什么好处不成！等等，难道说…… 巨蛇的虚影突然发出一声悲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威尔也猛地向后一仰，额角青筋鼓起，咬牙忍耐窥探不该看的命运带来的反噬。 尤莱亚看着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影，毫无怜悯之意。但还是向差点被祂当根管子利用的可怜水银之蛇表达了一些善意：“不要在所有时候都敏锐。” “……”威尔痛苦地捂住差点爆开的双眼，有气无力地答道，“感谢您的教诲。” ——自从晋升序列1，祂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造成的反噬了。受命运宠爱之人反倒更容易因为这份骄傲而溺毙于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但被外神算计却伤尔未死，又证实了祂的确得到了命运的优待。 ——祂能感觉到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祂赌赢了。 尤莱亚不知道面前孩童模样的天使都想了什么，他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教诲」这个词，把它填进了自己贫瘠的词汇库，然后心情略有些愉悦地转过身：“跟我来。” 威尔睁开双眼——那已不是属于人类的漆黑眼瞳，而是一双猩红的竖瞳。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流下，祂的状态算不上好，但胜在心态稳定。祂从长椅上爬下去，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颇为艰难地单腿蹦跳着跟他向墓园内部走去。 所幸尤莱亚的步速不快，祂还勉强跟得上，这也为祂争取了恢复的时间。等祂们走到墓园后方的小木屋，威尔的双眼已经不再流血。 短短几日的功夫，翻新的木屋看起来又像被使用了几十年，墙角潮湿发黑，若是夏日必然爬满了苔藓。院落中仍然是空的，铺着一层平整的黑褐色的泥土，下面隐隐露出些白色，不知是什么。 威尔扫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视线，跟着他登上台阶。 一进门，祂的拐杖杵在什么东西上，猛地一滑，差点令天使跌倒在地。祂低头看见地板上丢着一本摊开的书籍，书页刚刚被拐杖不小心撕破了几张。 “咦？” 威尔轻轻皱了一下眉——不是因为祂把外神的书撕了，而是祂从自己无意的行为上感受到了某种命运的搅动——祂似乎间接地……做了一件会救某人一命、且对祂本人也有所帮助的事？ 祂没有深思，也没有移动这本被撕破的《暴风山庄》，一蹦一蹦地来到椅子旁边坐下。因为身高不足，祂仅剩的左腿在半空中晃悠着，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简陋的客厅。 第31章 尤莱亚走进厨房，像对待每个拜访的客人一样烧水、泡茶、端出装着蛋糕的托盘——哪怕此时本该是晚餐时间——他把滚烫的茶杯和托盘都摆在威尔面前，后者惊恐地看着只比桌子直径短一点、截面跟成年男人的腰差不多粗的「树桩蛋糕」，艰难地问道：“这是给我吃的？” “嗯。”尤莱亚点头。 威尔：“……” 可怜的水银之蛇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画面，又开始发抖。祂咬了一下嘴唇，绝望地说道：“感谢您的赐予……虽然我原本想的死法不是这个。” 尤莱亚：“？” 27 “你好，先生。今天的天气……” “很抱歉打断您，先生。我希望向您借用两把铁铲，我现在非常需要它们！” 绅士打扮的男士失礼地打断了守墓人的寒暄。他语气激动地补充道：“我可以付给您租赁的费用……1张，不，2张金镑！这样可以吗？” 尤莱亚因为被中断了社交而呆了几秒。「借用铁铲」这一项并不在守墓人准则里，他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答道：“未经批准，你不能在墓园中挖掘墓坑、或挖掘他人坟墓。” 男士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闻言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呃，实际上……总之，如果您不放心，可以一起跟来，我向女神发誓我绝不会破坏逝者的安宁！” 尤莱亚又想了想，点头：“好的。” 他侧身让开大门，看着男士胡乱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纸币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冲进屋子。 情绪过于激动的男士没有看清脚下，一进门就无意中踩到了丢在门口地上的《暴风山庄》，一个趔趄，成功地把那本书踩得更破烂了一点，书籍也从门框里飞了出去，滑下台阶、落进了院子，以至于他低头时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他脚步不停地跑进工具间、抱出三把铁铲、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尤莱亚对于高速移动不是很擅长，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穿过小路，从墓园侧门出来，拐进一片灰白的树林。冬日里森林中只剩枯枝，一眼就能看见在林地中间活动的人影。他的脚步无声地踏过泥土，停在正在某棵缺了一圈树皮的桦树前方挖掘着什么的两人背后。 以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身份陪同艾伦医生来寻找频频出现在他梦里的「威尔·昂赛汀」的克莱恩灵性一动，突然回头，就看见一个身披黑袍、带着兜帽的人影就站在离他背后不到一米的位置！ 克莱恩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铁铲。他的灵性直觉开始疯狂跳动，但本身却没有感到威胁。 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他谨慎地询问道：“您是？” 尤莱亚眨了眨眼，眉头拧在一起。 这个问题令他非常纠结，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他藏在兜帽下的双眼开始游弋，一会儿看看他背后的虚空，一会儿又看着他的脑袋，一直犹豫到面前的人看起来想要把铁铲拍在自己头上，才最终选择遵从某种平等相交的礼仪，开口道：“我是█” “夏洛克！你怎么停下来了？还没挖到东西……哦，是守墓人先生！”艾伦医生擦着汗回头，没有注意自己再一次打断了尤莱亚的话。他指了指搁置在旁边的另一把铁铲，诚恳地道，“劳驾您也搭把手！” “好的。”尤莱亚说。 他弯腰拿起铁铲，加入了挖掘行列，从始至终没有摘下兜帽。 克莱恩：“……” 他僵硬地握着铁铲，衬衫后知后觉地被冷汗打湿了。刚刚一瞬间差点震破他脑袋的灵性直觉已经平复，他茫然地看着守墓人的背影，十分肯定方才差点发生某种可怕的事，但被艾伦医生无意中打断了。 艾伦医生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克莱恩在心里想着，用小丑的能力让自己表情不露出破绽。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守墓人和艾伦中间，弯腰下铲时似乎是不小心，一枚硬币从他袖口掉落下去，在空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线条，啪地贴在石头上。 国王面朝上。 克莱恩悄悄松了一口气，放弃了劝说艾伦离开墓园，改天再来挖掘。他能感到艾伦的状态不对劲，明显陷入了某种狂热心态，以至于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沉稳。但他也能感觉到这种状态对艾伦来说是有利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隐隐对威尔·昂赛汀的身份有一个猜测。所以没有强行中断艾伦的行为，而是弯腰将硬币捡起来，重新抓住铁铲，有一下没一下地挖掘着树根，同时暗中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观察着这个令他感到不安的守墓人。 男性，灰发，看不见眼睛…… 皮肤极白，符合守墓人昼伏夜出的习惯…… 身材瘦削，不像是能承担守墓工作的样子。但铲土时手臂很稳，铲子下挖的深度超过了艾伦，也许是人不可貌相…… 说起相貌，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但应该相当不错。咦？怎么觉得他下巴的轮廓有点熟悉，像谁呢…… 忽然，一阵轻微的腐臭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下头，心脏猛地一跳——随着浮土被拨开，土地里显露出一张高度腐烂的脸庞，看样子应该是个小孩！ 艾伦猛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挖掘出的尸体。克莱恩也不由停了下来。只有尤莱亚，他仿佛对自己挖出了什么一无所觉，依旧缓慢但稳定地把小孩的头一铲子挖出了地面，然后继续向下挖掘着他的尸体。 第32章 腐烂的肉块和虫豸因为震动而落下，艾伦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铁铲脱手摔落在地上。克莱恩连忙伸手扶住他，趁机向后退了好几步，用诡异的视线看着还在勤勤恳恳挖掘的守墓人——对方以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一下又一下地挥动铲子，把那个孩子的尸体完整地从泥土中挖了出来。 空中腐臭的气味已经变得浓烈，受到严重惊吓的艾伦反复在胸口来回点着，嘴里念念叨叨地向黑夜女神祈祷。他的情绪随着祈祷逐渐变得平稳，但当那孩子的双腿最后被挖出的时候，他忽然喊了一声，发抖的手指向尸体的左腿：“威尔·昂赛汀！是他！威尔·昂赛汀！” 克莱恩猛地看向尸体缺失的左小腿。他虽然有所预感，但真的确定尸体是威尔·昂赛汀还是颇感惊讶。他用力扶住艾伦往下滑的身体，提醒道：“报警吧。” 尤莱亚放下铲子，点头：“好的。” 他毫无异状、就像刚从土里挖出了个萝卜似的弯腰在尸体旁边放好铁铲，转身向墓园外走去，脚步稳定且缓慢，像来的时候一样无声地离开了树林。 克莱恩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消失的背影。直到灵性直觉彻底安静下来才轻微地松了口气，接着就被刺鼻的腐臭味呛得一阵恶心。他从衣兜内侧取出一小瓶克拉格之油，倒了一点抹在手上，分别涂抹至艾伦和自己的鼻端。 仿佛消毒水和薄荷混杂的冲鼻气味立刻冲淡了尸体的腐臭，艾伦在药物作用下稍稍清醒了些，勉强说道：“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自从第一个委托就在下水道找到了尸体之后，克莱恩就把克拉格之油划入了随身常备物品清单。他笑着答道：“侦探总要为一切突发情况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 “这是你买的，还是自己制作的？”艾伦问道。 克莱恩嘴角上翘：“是我自己制作的，配方来自于一位曾经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他经常需要跟尸体打交道。” 艾伦咕哝着应了一声，努力靠自己的力量站直身体。 克莱恩垂下视线，随即又抬起头，忍着不适感打量威尔·昂赛汀的尸体——守墓人非常尽职地把尸体整个挖了出来，包括散落在他周围的几张被撕碎的塔罗牌——他的目光从尸体高高鼓起的腹部扫过，忽然一愣。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他的腹腔处也有不少蛆虫在钻来钻去，可以透过破损的皮肤看到内部——那里面没有裸露的脏器，只有大量絮状的物体，以及结成半固体的不明油腻东西。 突然，一块暗红的腐肉从他的腹部掉落，带出了几只白色的蛆虫和一块……一块…… 一块没有消化的蛋糕！ 克莱恩骇然地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填满了尸体腹部的东西是什么！ ——威尔·昂赛汀，是因为一口气吃了大量蛋糕被撑死的！ 【??作者有话说】 * 蘑菇在谈话时尝试迫害小蛇的那段可能解释的不太清楚： 尤莱亚本來的位格是旧日级别的「侵蚀者」。但被外神暴力团伙撕走了一大半源质，位格跌落至真神级别，同时自己分裂成了两条序列，一条是「瘟疫」，一条是「疯狂」。 如果威尔诵念的是「侵蚀者」的尊名，等于该祈祷同时指向了「瘟疫」和「疯狂」。因为两者从本源上来说都是「侵蚀者」，那个尊名（给小克的）囊括了两者。那么「瘟疫」和「疯狂」就可以同时通过这个祈祷定位到小蛇，并通过这个交叉点定位到彼此。 那么接下来就不用说了，双方都掌握了一小部分的源质、都掌握着「侵蚀」的权柄，会通过小蛇建立起来的联系直接开启神战侵蚀彼此，妄图吞掉对方恢复准旧日位格。祂俩倒不一定能一次分出胜负，但作为战场的工具小蛇肯定是要凉凉的…… 「瘟疫」尤莱亚从前没这么干过是因为他没有合适的坑害对象——毕竟战场也要选个结实点的，否则他跟「疯狂」刚彼此打个照面祈祷工具人就爆掉了，也没有意义啊。序列1的小蛇就这么送上门来，那当然是逮着就坑的嘛！ 所以说真的不要随便向外神祈祷哦！他们才没好心呢！ 幸亏命运还是眷顾小蛇的，尤莱亚本身也没有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半身决一死战的意味。坑成了挺好，没坑成就算了，反正真的跟小蛇达成交易他也不吃亏…… * 另，星空礼仪：当两个游荡者相遇，在其中一个已经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名的情况下，自己也应该向对方报上真名，不可以再用假名糊弄对方。举一个反例： 【诡秘之主】：我是克莱恩·莫雷蒂。你是？ 【侵蚀者】：我是轩辕二狗子。 ——这种就非常不可取，容易让本来是路过的友善旧日改变主意暴打你一顿。 当然，也是可以选择隐瞒的，但隐瞒也需要一定的技巧，否则会被视作展现敌意。再举个反例： 【诡秘之主】：我是克莱恩·莫雷蒂。你是？ 【红祭司】：我是你爹。 ——这样很可能造成不死不休的结局哦，请星空游荡者们一定注意在打招呼时保持礼貌：） 15? chapter 15 ◎“马车很好用，我需要马车。”◎ 28 佛尔思换了一身典雅的黑色长裙，趁着闲暇时间租了一辆马车前往格林墓园，探望长眠的安丽萨太太。 那是一位在她的母亲过世后给予了她许多温暖的好心人。而她刚刚从愚者先生那里得知非凡特性守恒定律，才明白原来令她成为非凡者的特性曾经属于安丽萨太太，是那位老人家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第33章 她抱着一束鲜花走进墓园，顺着熟悉的小路向安丽萨太太的安眠处走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急躁的男声催促道：“女士，请让一让！” 佛尔思回过头，先看见两名脚步匆匆的警察。她退到路旁，看着他们大步从自己面前走过。 警察？墓园中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好奇地看向两名警察行进的方向，又看向他们的来处——小路上还有一个走路慢悠悠的瘦削青年，看打扮似乎是墓园的守墓人。 与警察相比，守墓人的步速慢得令人发指，佛尔思差点以为他们不是一起的。但那两名警察很快又折返回来，走到青年面前，不知为何没有出声催促，只焦躁地来回踱步，憋得脸都红了，那样子恨不能把他架起来走。 佛尔思为这滑稽的一幕驻足停留了几秒，忽然看到守墓人的头颅向她的方向偏来，格外苍白的下巴轻轻动了几下，似乎跟警察说了什么，抬手指向某个方向。那两名警察如蒙大赦，转身就向他指向的方向大步跑去。 有趣的戏码结束，佛尔思正要转过身，那名守墓人却在此时抬手放下了兜帽。他漂亮的五官暴露在佛尔思的视线中，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一个晃神，守墓人与她之间的距离突然缩短到了半米，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她能清晰地看见青年没有毛孔的平滑皮肤，那绝非人类应该拥有的质感。 这个非人的存在张开双唇，平平地吐出一个词句：“马车。” 马车？佛尔思不解，但灵性直觉她脑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比任何一次更甚！她心脏狂跳，在直觉的驱使下猛地后退，后背触及墓碑，瞬间就穿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和咽喉，她慌乱得仿佛被猎鹰盯上的兔子，根本顾不上暴露非凡能力，只知道自己必须跑！快跑！ 不跑会死！会死！ 墓碑与行人在她眼中拉长成虚影，她几乎是在笔直地向前跑，不知穿过了几块石制墓碑，可余光里那个黑影还是紧紧跟随在她的后面。既不靠近也无法摆脱，带来鲜明的威胁感。 灵性因为连续的消耗变得干涸，她的大脑抽痛，眼中的物体都变得艳丽而扭曲，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墓园后门。恐惧感越来越强烈，让她双腿发软、无法呼吸。就在这时，她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小木屋！ 被恐惧刺激的大脑令她思维转得飞快——墓园空旷，没有遮挡物，她的能力无从发挥。但如果她能穿过小木屋的墙壁，追杀者势必需要绕行，她就能给自己争取到时间！ 只要争取到一秒，我就可以利用手链转移到其他地方，或是向愚者先生祈祷…… 对了，她还可以向愚者先生祈祷！ 没有犹豫，她立即向代表了「逃生希望」的小木屋跑去，一边跑一边飞快地念道：“不属于这个时代——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佛尔思的声音，也令她的胸口因为岔气而剧痛。更令人绝望的是，她恰好在这个时候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地！ 完了！ 佛尔思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某种预感令她来不及爬起来便猛地转过身——守墓人的黑袍就停留在她的鼻尖前方。她颤抖着仰起头，对上俯视着她的青年。这个皮肤惨白到不像活人的追杀者仔细地看着她，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忽地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但佛尔斯没有感到任何放松。她很清楚威胁并未消失，因为守墓人看她的目光就像在评估橱窗中的商品！ 她突然明白过来，之前令她恐惧极了的恶意是守墓人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逼迫她使用自己的能力！ “你的能力是「开门」。”守墓人说。 他的嗓音略带嘶哑，非常符合恐怖小说里的凶手角色。 而我就是那个即将被杀掉的炮灰……佛尔思悲哀地想，十分懊悔自己平时忽略了对体能的锻炼。 她大脑飞快思考，努力克服恐惧，在脸上捏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是，咳，是的，尊敬的先生。如您所见，我是一个「学徒」……呃，我的能力很罕见！非常罕见！如果您愿意为我提供一个展现的机会，我可以为您做到很多事！” ——总之，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你的能力很特别，是我没有见过的权柄。”守墓人点头，飘忽地道，“马车很好用，我需要马车。” 什么马车，他到底在说什么马车啊？！ 佛尔思崩溃极了。 守墓人不急着行凶，仍在仔细地观察着她，得出结论：“你很弱小。” 佛尔思趁着这个喜欢废话的变态凶手说话的时候飞快地扫视过周围，疯狂地思考着活命的方法。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守墓人的右手里竟然抓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那上面还印着一个沾着泥土的鞋印。看样子正是刚才害她滑倒的罪魁祸首，许是在她扑倒时被她的鞋底蹬飞了出去，恰好被守墓人接住了。 那本书不知经历了什么，看起来很是凄惨，装饰性的硬壳外封已经在连续蹂躏下脱落，露出了印着书名的内页…… 佛尔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也看《暴风山庄》吗？” 守墓人点头答道：“嗯。” “那，那要是您喜欢这本书的话，能不能放过我……”她抽噎着说，“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我还没有写完结局……” 第34章 守墓人：“……” 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终于有了些微活人的感觉。他反驳道：“这本书有结局。” “没有！那不是真正的结局！是出版社要求我写的结局！”佛尔思察觉到了机会，急忙说道。 守墓人一愣，开始思考「真正的结局」和「出版社要求我写的结局」之间的区别。 见他真的开始犹豫，佛尔思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大叫道：“如果我死了，这本书就再也没有结局了！” 守墓人：“……” 29 “后来呢？”休问道，紧张得手心冒汗。 虽然佛尔思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就意味着好友安全脱险。但是听她诉说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还是令她感到心悸。 “后来他把我请到小木屋里喝茶，还端出了一个小酒桶那么大的、表面涂满了奶油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敢问。”佛尔思恍惚地说，“然后他给我钢笔和信纸，让我把结局写下来……” “那你就写了吗？！”休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就好像手握金库密码的被绑架者。如果真的对绑匪说出密码，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价值，肯定要被绑匪杀掉啊！ “我敢不写吗？我现编了一个跟原版不一样的结局。”佛尔思哭丧着脸说，在好友惊恐的视线中补充道，“但我写完立刻给他讲了一个新的故事！还只讲了一半！” 休：“……” 她为好友的急智捏了一把冷汗。 “我说我还没想好这个故事的结局，他就放我离开了……”佛尔思神色还有些恍惚。 休连忙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他到底是什么人？”她试着分析，“肯定不会是官方非凡者……” “不一定。我看到警察对他的态度很特别。你知道的，官方非凡者跟警署一向是合作关系。”佛尔思说，“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要尝试匿名向教会举报吧。” 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你竟然能想到匿名向教会举报……”休脸色古怪，“我以为你会先想办法在聚会里打探他的身份……” “……”佛尔思干咳了一声，“总之，在我写完新故事的结局之前他应该不会对我下杀手……吧。” 休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略过了前一个话题，担忧地问道：“除了这个，他是不是威胁你帮他做什么事情了？” “没有哦！” 休：“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表现得很明显，对吧？” 佛尔思：“……” 在休的逼问下，佛尔思泄气地道：“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我的能力很好用，但是太弱小了。我向他承诺一定会找到与我的能力相似、但更适合的物品给他……大概要花费不少金镑吧，可总比没命强一些……” “你要去哪儿找这样的东西？你也知道学徒序列的东西有多难找，我们知道的几个非凡聚会连你序列8的配方都没有出现过，更别说神奇物品了。”休的眉头拧到一起。 “庆幸的是他没要求我承诺多久找到，也没有与我订立契约……”佛尔思抓了抓头发，心虚地道，“实在不行就离开贝克兰德，他总不能一直跟着我！” ——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在下次塔罗会时询问守墓人的事情，或者委派其他成员暗中做调查。 而且，她对于去哪里找学徒序列的神奇物品并不是毫无线索。 她没有告诉休，在她离开墓园时碰到了劳伦斯先生。阴差阳错之下，她得知劳伦斯先生原来也是一位非凡者，还是跟她同序列的「戏法大师」……为了不让守墓人把劳伦斯先生当场变成非凡特性，她才承诺一定会找到比劳伦斯先生更强力的学徒序列神奇物品——也就是说，至少要序列7才行。 作为被救了一命的回报，回到旅馆后劳伦斯先生偷偷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关于亚伯拉罕家族的事情。虽然为了避免被可能偷听的守墓人听见，他说得很含糊，但佛尔思听出了他的暗示——亚伯拉罕家族作为传承了学徒序列的古老家族，确实留有该序列的高序列非凡物品。为了避免被类似守墓人这样的人盯上，以及一直流传在血脉中的诅咒，亚伯拉罕家族的成员分散在各地，像不能见光的老鼠一样躲藏在暗处，可惜这样也没能令家族延续，更别说恢复荣光…… 说到后面，劳伦斯先生的神色很是悲凉。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他有些吃力地对佛尔思笑笑，“这本不是你应该遭遇的麻烦。将我的遗物送回时，也将今天这件事告诉接收的人吧。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佛尔思听懂了他的意思，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劳伦斯先生压抑不住的苦楚。 ——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刻，家族会尝试利用那些无人能使用、反倒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封印的神奇物品与强者换取利益，也许还有机会保全家族里的人。 但这样做，无异于是把整个家族彻底暴露在了豺狼的眼中。 “我明白了，劳伦斯先生。”她诚恳地说，“但我想，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应付。就算……嗯，大不了我去向官方教会投诚！他们绝不会放任高序列的野生非凡者为非作歹！” 劳伦斯听了只是微笑，用温和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嘱咐了她一些事，接着又突然让她帮忙去接一些热水。当时佛尔思的思绪乱糟糟的，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察觉到不对再赶回到房间时，那位老先生已经永久的睡着了。 第35章 纵使劳伦斯说过他早已占卜出自己会在今日、在这座旅馆中长眠。但佛尔思仍然固执地认为这是老先生为了安抚她、阻止她与守墓人对上的借口！ 若不是受到惊吓，劳伦斯也许还有机会抢救，还有机会恢复，也不会绝望到选择死亡……他的死绝对与之前在墓园中遇到的守墓人脱不开干系！ 恐惧、愧疚与憎恨噬咬着她的心脏，而她什么都不能表露，压抑着一切情绪收好劳伦斯先生的遗物，又请人将他安葬。直到返回居所才对好友吐露了今天的可怕经历，也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 ——作为一个至少中序列的非凡者，守墓人未免太高调了，似乎完全不介意当着普通民众的面展露自己的能力。若非他的能力表现比较隐蔽，墓园里有很空旷，现在应该已经有官方非凡者赶到现场对他们实施抓捕了……不，也许他本就是官方非凡者？ 那为什么要逼她替他寻找非凡物品，难道是在钓鱼吗？！还是说他其实有了背叛教会的想法，就像警察局里的黑警？！ 既然如此，在能绝对保证安全之前，她绝对不能接触亚伯拉罕家族，不能给和安丽萨太太和劳伦斯先生的家族带去危险！ 当然，也不能让休卷入其中…… 重重猜测在佛尔思脑海中回荡，她勉强笑道：“反正我们也没办法对付一个至少有中序列的强者，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对了，我们今晚不是还要陪同格莱林特子爵参加a先生的聚会吗？也许在聚会上就能收到线索了呢？” “只能先这样了。”休忧心忡忡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接着分头去筹备晚上参加聚会的准备。 休背对着佛尔思检查靴子里的增高垫，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好友一眼，抿紧了唇。 ——佛尔思隐瞒了她什么事情。她的遭遇绝对比她说的更危险！ 格林墓园的守墓人吗…… 有机会一定要打探清楚！ 【??作者有话说】 * 下次佛尔思去上交脑洞节选。 尤莱亚：早上好，马车女士。 佛尔思：…… 16? chapter 16 ◎“晚上好，伦纳德。你英俊得就像一只挺拔的黑头绿点蘑。”◎ 30 1349年11月19日，星期一早上八点圣赛缪尔教堂敲门声响起，塞西玛先将正在翻阅的报告合拢，正面朝下放置，然后应了一声：“请进。” 一位妆容美艳而特别的女士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刚写好的报告。她将报告交给塞西玛，并不离开，只抱着手臂倚靠在桌边等着。塞西玛快速翻阅她递交的报告，第一页没有异常，到了第二页，他的动作停下，仔细阅读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 无需他发问，女士主动说道：“我的小家伙们受到了惊吓，没能靠近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占卜也失败了——我在上周二提交过即时报告。” “嗯，我记得。”塞西玛点头。 女士一怔，随后垂下眼，继续说道：“这几天我陆续寻找过几位当时在墓园里的人询问，共有三人亲眼看见受到「毒剂师」袭击的那名女士在当天稍晚一些的时候离开了墓园，他们的证词可以互相验证。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一直在咳嗽的年长绅士」。两人举止没有明显异常，离开墓园后不知去向。” 塞西玛再次点头。 剩余的五页报告没有发生特别的事，他很快地读完合拢，将它放在一旁，示意女士可以离开了。但后者没有遵从指示，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戴莉？”他问道。 戴莉哼了一声，搭在手臂上的手指焦躁地敲了几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现失控迹象！间隔不到一周……你要告诉我你还不准备对他采取任何措施，就这样放任一个疑似邪神信徒的家伙继续在贝克兰德作乱？在这个时间？！” “这涉及到某些你还不能知道的事情。”塞西玛解释了一句。 “又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戴莉冷笑，“上一次是你认为我会……因为仇恨对任务产生不利因素，这次呢？连他属于哪个途径都不能告诉我？！” “……”塞西玛揉了揉额角，“这是宁静教堂的决定。” “宁静教堂的决定就是让我这个「死灵导师」只能通过灵远程监控、一步都不允许踏足墓园，却可以让比我还低一个序列的「梦魇」大大方方地走进墓园，去跟一周失控两次的监控目标一起愉悦地喝下午茶？！”戴莉提高声音。 塞西玛失语：“……” 他见戴莉一副得不到答案不肯罢休的模样。于是示意她先坐下，慢慢地说道：“你曾经是廷根值夜者小队的一员。在过去的十年，「毒剂师」一直被收容在廷根的拉斐尔墓园，我想你应该见过……他。” 见他没有避而不谈，戴莉态度软化了一些，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危险吗？”塞西玛问。 “当然！” “「毒剂师」袭击一名女士的事件发生在上周二，也就是13日。伦纳德在15日前往墓园拜访「毒剂师」。如果你认为他很危险，为什么没有阻止伦纳德？”塞西玛又问。 戴莉一怔，很是困惑：“我……” 塞西玛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答案，平淡地说道：“我询问过所有与「毒剂师」接触过的人，每个人都告诉我，他的脑子有些不好，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第36章 “人们对「异常的存在」感到警惕，因为他们可能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致使我们受伤。所以我们会本能地避开「怪胎」、「疯子」这类思维或举止不正常的人。” “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知道「毒剂师」的脑子有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具有危险性。” “在所有与「毒剂师」产生交集的人中，有一个人是一家书店的老板。四年前，他亲眼目睹「毒剂师」将一名盗墓者杀死。四年来他仍然在照常与他接触，每个月都会骗「毒剂师」从他手里购买几本滞销书籍，对他没有任何抵触——但他是一个连屠夫杀鸡都不敢看的人。” “他在向我描述他看见「毒剂师」杀死盗墓者的时候，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语气轻松。” 戴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提交的报告。 塞西玛颔首：“是的，就像你询问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普通人，都看见了「毒剂师」在墓园中追击一名女士，也看见了那位女士展示出可以穿透墓碑的奇特能力。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对此产生害怕或逃避的反应，就像看见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们在值夜者内部做过一次测试。我们通过语言或文字向某些人描述「毒剂师」击杀盗墓者的行为，但不提及是谁做下的。这种时候被测试人会产生正常的警惕等反应。而一旦他们亲眼看到或听见他的名字、或通过任何方式与「毒剂师」本人产生接触，他们就会立刻放松下来，不再在意这件事——哪怕他们明知道这是异常的。” 戴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醒悟：“这是他的能力？他属于「观众」途径？” “他不是「观众」途径，但不排除他可能有类似的非凡能力。”塞西玛说，“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位「死灵导师」来监视他的行为——根据测试，本身去过灵界、或与灵界生物建立联系的非凡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疫这种影响，意识到他的危险性。” “可我仅仅是意识到。”戴莉苦涩地说，“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不会采取措施。” “这已经足够了。”塞西玛用手指点了点报告，“至少你会向我提交即时报告、提醒我他的异常。上一个监视者是一位「梦魇」，我晚了三天才知道他曾经在本月9号失联超过八个小时。” “……”戴莉的眉头颦起，像在与自己对抗。她艰难地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不，我必须提醒伦纳德……” 塞西玛安静地看着她的自我挣扎，没有阻止、也没有告诉她类似的对话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两人之间。等戴莉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神色也趋于茫然后，他忽然开口：“戴莉，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戴莉恍惚了一下，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彻底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她用平常的语气应道：“什么事？” 塞西玛干咳了一声：“帮我购买一本感情丰沛的小说，不限类型。” 戴莉：“……” 31 1349年11月19日，星期一下午三点塔罗会 “我希望委托人打探位于贝克兰德的格林墓园是否归属于某个隐秘势力，以及那里现在的守墓人的信息，我会付出等价的回报。” 「魔术师」说完顿了顿，补充道，“他至少有序列7，可能与官方教会有联系。如果有人愿意接受委托，我会提供更多细节。” 青铜长桌两侧陷入沉默。 序列7已经算是中级非凡者，身体素质远超出普通人，且无论是哪一个序列都掌握了不少非凡能力，更别说背后还有一个隐秘组织，甚至可能与官方势力有所牵扯。对于单打独斗的野生非凡者来说，这样的人是最避之不及的。 「魔术师」佛尔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她就是野生非凡者，为什么还会提出这个委托。走投无路？「正义」奥黛丽习惯性地观察着她，感觉到了恐惧、憎恨与迷茫等负面情绪。 她与守墓人发生了冲突？对方可能伤害到了某个她重视的人？ 那个人不会是休，否则她的情绪不会如此压抑和平缓，应该会更加激烈。现在倒像是……嗯，被伤害的是一位与她有关、关系却不那么密切的人，她对此产生了愧疚…… 唔，她委托调查的态度不太积极，如果真的很需要人帮忙打探消息，不应该在一开始就说明报酬，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吗？ 可惜我没有办法接下这个任务。我认识的人中肯定没有人会结识一位墓园的守墓人，而寻找其他人帮忙调查的话，我只能委派给佛尔思和休，那就没有意义了……她这样想着，遗憾地保持了沉默。 「倒吊人」和「太阳」也没有说话。他们一个人远在海上，不可能接下贝克兰德的调查委托。而另一个还需要看到地图才能找到贝克兰德在哪里，更不可能接下。 安静持续了片刻，「世界」突然开口问道：“你能提供什么报酬？” “一些神秘学知识，以及一部分第四纪的真实历史。”「魔术师」斟酌地说，咬了咬牙，“目前我只需要关于他背景的基础情报——他是谁，他是哪个组织的成员——但如果你查出来的信息比这更多，我会追加报酬！” 神秘学知识、第四纪的真实历史…… 塔罗会的几个人纷纷坐直了身体——这份报酬无法用金镑衡量，也许对很多非凡者而言都毫无用处。可对于某些本就对第四纪历史感兴趣的人来说非常诱人。 第37章 “我可以接受委托。”「世界」嘶哑地道，“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查出结果。” ——若不是「魔术师」提出委托，克莱恩差点忘记了，他本来也想找机会查清那个给他巨大威胁感却没有恶意的守墓人究竟是什么人。现在正好可以顺手再收取一份报酬。 「魔术师」神色一喜，获得愚者先生的允许后，根据记忆具现出画像递给「世界」，没有避讳旁人地开口描述道：“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一条序列。他可以在非凡者没有展示能力的情况下看出对方所属途径，对「学徒」途径相关的神奇物品很感兴趣。” “他不避讳在普通人面前展露非凡能力，速度很快，能力与毒素或疫病有关。能对低序列的非凡者施加极大的精神压迫……” 「世界」看了一眼画像，确定上面的人确实是那个奇怪的守墓人。他一边听「魔术师」的描述，一边观察着画像。 男性，能力与毒素或疫病有关？首先排除魔女……呃，也不一定，他的身材瘦削，相貌又很出众，也很有可能是伪装成男性的女性。但为什么职业是守墓人？魔女的扮演不是需要……咳，但墓园里只有尸体，总不可能…… 【世界】：“……” 冷静一点！没有人说守墓人一定是魔女！ 「世界」压下脑中惊悚的想法，点头：“我知道了。” …… 32 1349年11月19日，星期一晚上七点格林墓园 “晚上好，伦纳德。你的美就像清晨的玫瑰，热情，娇艳，却又沾染着晨露的羞涩。”尤莱亚平板地对站在门口的人说。 伦纳德：“……” 他嘴角抽搐，努力压下因为这句「问候」而产生的胃部不适感，询问道：“这是你从哪本书上背下来的？” “《爱情与嫉妒》，是祂的眷者给我的。”尤莱亚认真汇报。 “祂的眷者？”伦纳德疑惑。 尤莱亚回忆了一会儿，报出一个名字：“克雷斯泰·塞西玛。” “……”伦纳德，“……”他深吸一口气，停止了自己对塞西玛阁下的无端妄想，把那个躲在被窝里边看狗血爱情小说边哭的娘唧唧形象狠狠地塞进脑海深处。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劝说道：“尤莱亚，你不能一直依靠背书跟人交流。书上的对话不能照搬到所有场合，你需要加入自己的思考。” 尤莱亚默默地看着他，好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 伦纳德按了按额心，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至少你要把打招呼的话用你自己的方式说出来。就比如你刚刚说的……”他顿了顿，没有重复那句让他胃疼的话，“你可以试试把它替换成你认为能代表「美」……不，「英俊」的形容词。我可以帮你评判！嗯，只是评判应该没什么问题……” 尤莱亚没有任何表示。 但在伦纳德的再三坚持下，祂开始思考。祂的目光划过星空，划过墓园，划过空无一物的褐色泥土，也划过伦纳德满脸无奈的神色。没有人能弄清祂的思考过程，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在伦纳德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开口道：“晚上好，伦纳德。你英俊得就像一只挺拔的黑头绿点蘑。” 伦纳德：“……” 【??作者有话说】 * 补了一点关于尤莱亚的设定和伏笔，力求合理。可怜的时代主角，他要等到自身晋升灵巫才会猛然意识到他一直在跟一只多危险的蘑菇玩耍…… 17? chapter 17 ◎仅此而已。◎ 33 伦纳德忍耐着在他脑子里不断发出狂笑噪音的帕列斯，竭力对尤莱亚令人震撼的形容词做出评价：“呃，对，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至少，至少你抓对了我的特点……” 他说不下去了。 而帕列斯已经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得到夸奖的尤莱亚眨眨眼，神色稍微变得愉悦了一些。他转身去烧水，伦纳德挫败地拍了拍脑门，跟在他后面进门，习惯性地一边走一边弯腰捡起被扔了满地的书籍。它们大部分都是光看名字就很难卖出去的枯燥科普类读物，其中夹杂着一本包装精美的小说，正是《爱情与嫉妒》。 塞西玛阁下给他这本书的意义是什么，为了把这只蘑菇变傻好方便收容吗……伦纳德在心里阴暗地想，悄悄把这本书塞进了柜子最角落，也再次把脑子里冒头的「女神之剑阁下蜷缩在被子里边看狗血爱情小说边哭」的幻觉塞回最深处。 ——尤莱亚的客厅里永远只有一个柜子、永远只有第二层用来放书、也永远只有十本书。每当他购买第十一本新书，就会有一本旧书神秘失踪。有时候伦纳德还挺庆幸他的浪费，否则按他这个随手乱扔的习惯，总有一天他的房间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把那些书收好，放下手时忽然注意到柜子的第三层是空的。 “你跟弗莱吵架了？”他奇怪地问，然后忍不住为那个不可能出现的画面笑了一下。 尤莱亚正站在灶台前对着水壶发呆，闻言答道：“没有。” 伦纳德又问：“那是弗莱最近有什么急事，顾不上给你写信？” 他记得离开廷根后尤莱亚每周都会固定给弗莱写一封信，就像从前填报告一样汇报自己这周都做了什么，而弗莱也会耐心地逐一回信。两人之间的通信从来没间断过。 “他写信了。” 第38章 尤莱亚转过身，从伦纳德旁边走过，走到屋外的信箱前，打开，取出两个没有拆开的信封，把它们交给伦纳德，走回厨房面对水壶。 伦纳德先是迷茫，看清信封上的落款是弗莱后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通过邮戳辨认了一下寄信的日期，确定是弗莱按每周日固定寄出的，这说明他那边的习惯没有变化。但尤莱亚…… “为什么不拆信？”他略有些不安地问道。 尤莱亚答道：“没有意义。” 伦纳德心里一沉。 他没有表现出来，装作帮忙的样子走进厨房，打开橱柜看了一眼——存放食材的地方只堆放着能长时间保存的面粉、奶油、茶叶等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新鲜食材，连调料都没有，只有一罐罐整齐排列的毒药。 “你几天没做饭了？”他控制住语气，很平常地问道。 尤莱亚回忆了一下，答道：“13天。” ——13天，那岂不是从他离开凛冬郡，尤莱亚就再也没正常进食过？！ 伦纳德没有再问。他合上橱柜，离开厨房，走到没有点燃的壁炉前蹲下，借着翻检木柴的声音遮掩，凝重地小声说道：“老头，他有点不对。” “进食对于祂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不是必要的。”略显苍老的声音淡淡地道，“等你晋升成半神，你也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进食。” “不是这个原因。”伦纳德迟疑地说，“我记得你说过，序列越高，人性越淡漠……但如果彻底失去人性，就会失控？” “是变得疯狂。”帕列斯纠正。毕竟「失控」代表着陨落，而「疯狂」…… 就只是疯狂而已。 ——对于那些星空中的游荡者来说，「疯狂」才是祂们的常态，过多的人性表现反倒是异常啊…… 祂想了想，开口提点年轻人：“上层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祂的状态改变。所以才会吩咐你那位上司给他送小说，测试能否通过这种方式恢复祂的人性。” “真的有用吗？”伦纳德很怀疑。 “最常见、也最稳固的人性来源是信徒、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朋友等为你提供的锚。除此之外，接触不同的人、模拟普通的日常琐事、感受他人的情绪等方式也可以提供少量的人性反馈。”帕列斯详细地解释道。 “模拟……感受他人的情绪？”伦纳德重复祂的话，敏锐地反问道，“这些应该是最难有成效的手段吧？” 帕列斯没有吭声，间接承认了他的话。 伦纳德也跟着沉默下去。 水壶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两封没有拆开的信放在桌子上，壁炉里堆着几根无法点燃的潮湿木头。阴冷的气息在空荡的屋中盘桓，而屋外只有笼罩在雾气中的墓园。 ——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死寂。 他忽然站起来，抬脚向厨房走去。 尤莱亚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方，安静地盯着烧水壶，一动不动。伦纳德走到他旁边，手肘抬起—— 在他把胳膊架在青年的肩膀上之前，后者突然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伦纳德：“……” 他的手在巨大的压力下改换方向，捋了一把自己的额发。 “咳，尤莱亚，陪我出去吃点东西怎么样？”他尽力让语气和平时一样散漫。 “好的。”尤莱亚点头。 他似乎对伦纳德内心的想法一无所觉，依次将火关上、合上门、拉好兜帽、做好外出的准备，跟在他身后走向贯穿墓园的小路。 伦纳德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天我来请客，选一个你喜欢吃的……”他说到一半，急急补充道，“同时也是人类可以吃的东西？” 尤莱亚一怔。 祂在伦纳德的要求下开始筛选自己的记忆，几秒后答道：“我喜欢吃的人类都不可以吃。” 伦纳德：“……” 他拒绝深入思考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那就说说你偏好的人类食物类型？” “我喜欢能提供更多能量的人类。” “……”伦纳德，“不是这么断句的！” 34 在看过尤莱亚的本体后，伦纳德根据外形专门购买了几本与蘑菇和水母相关的科普书籍。但那些书籍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凡力量，他每次看不到五页就会感受到难以抵抗的困意，连「不眠者」都无法阻止的困意。所以至今没能读完，看过的那些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记得这两者都以什么为食。 至少不是非凡者刺身。 他不再询问，直接带着尤莱亚步行到格林公园附近，找了一家还开着门的费内波特特色餐厅。这家餐厅的菜单很有趣，没有固定的配置，而是让客人自己选择搭配的肉酱和配料，可以叠加很多种选择。 考虑到尤莱亚的食量，他一口气点了三张费内波特饼，搭配十几种配料。直到负责点单的侍者都忍不住出声提醒才停下。侍者拿着菜单离开后，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忽然发现街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报纸，似模似样地读着。 那不是索斯特队长吗。伦纳德嘴角一抽，又向另一边看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到了另一名熟悉的队友。这时候店门上的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又有两名他不认识、但绝对见过的值夜者走进餐厅，在靠近后厨的一侧落座，一本正经地点了两盘费内波特面。 第39章 虽然清楚教会不可能任由他带着尤莱亚四处走。但监视也太明显了吧，毫不掩饰啊……伦纳德忍不住扶额。 “你不「喜欢」他们？”尤莱亚突然问。 他的词汇量和语法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习惯重复使用那些最简单最基础的词汇。但每次听到他平时不用的单词时，都会在短时间内把它高频使用。伦纳德不确定这是他的习惯，还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想法，急忙道：“不，我很喜欢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可以信任的队友！” 尤莱亚点了一下头，没有额外表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伦纳德试探着问道：“行动时有人支援的感觉很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也找几位队友？” ——加入值夜者，总比被收容在墓园接受监视要好吧。 他对面的青年抬起头，目光越过屋顶望向天空，飘忽地答道：“我不需要。我们只有合作和敌对，没有信任。”他说着，双眸转回伦纳德身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叮嘱道，“不要信任别人。你会死。” “……”伦纳德轻声反驳，“不是这样。”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望向窗外，望向坐在长椅上读者报纸的索斯特。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戴着礼帽，身影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在雾气中略有些模糊，依稀与故人相似。 索斯特抬起眼，从报纸上方瞥向他，握着报纸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无声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站在不远处路灯下假装等人的值夜者也警觉地转过头，做好了随时冲进餐厅支援的准备。 伦纳德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平静而笃定地道：“尤莱亚，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值得信任的人。” “……”尤莱亚没有吭声，目光略有些空茫。 侍者端着三大盘配料异常丰富的费内波特饼走近，将它们艰难地摆在桌子上。伦纳德没有让侍者留下来帮忙，亲自取了滚轮状的刀具动手切割。 烘烤得薄脆的饼皮发出咯嚓咯嚓的声音，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很快，伦纳德就依靠值夜者的精湛手工艺把圆形的费内波特饼切成了宽窄不一的三角形。他看了一眼成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把最大的一块铲起来放进尤莱亚的盘子，自己也取了一块，开始低头享用。 他对面的尤莱亚低头看着盘子里其实并不符合他进食习惯的食物，突然转头看了一圈——这家店在晚餐时间的人气并不高，除了那两名伪装成客人的值夜者之外，只有两桌真正的客人，他们的面前同样摆着散发香气的食物，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愉快的情绪。 人类的食物。人类的做法。人类的情绪。 祂在星空中游荡了很久，很久很久，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接触这样弱小的、充盈着各种情绪的生命体是什么时候。那些有生命迹象的星球对祂来说只是一个个的温床，祂会散播孢子，耐心等待孢子汲取营养生长，再将成熟的成体吞噬，壮大自身。而孢子带回的记忆和情绪只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总是在第一时间被滤去。 宇宙很大，旧日渺小如砂砾。大部分时间祂都独自在宇宙中飘荡，寻找可以吞噬的星球，只有偶尔才会遇到其他的游荡者。祂们或合作或厮杀，有时两者同时发生。祂在追击或被追击的过程中会掠过很多星球，那些漂亮或丑陋的星体在祂漫长的记忆中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祂在等待孢子成熟时会想起它们，就把它们放进自己的梦里。可是祂不记得它们的颜色，于是那些星星只能由灰白色的石头构成，在祂的梦里安静地旋转，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始终如一。 “我不会。”他说。 “什么？”伦纳德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酱料，诧异地睁大绿色的眼睛，传递出疑惑的情绪。 我不会遇到值得信任的人。我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队友。我也许会在跟祂们的厮杀中彻底地死去，也许会夺回源质继续在宇宙中游荡。我是瘟疫，我是疯狂，我侵蚀着一颗又一颗的星球，然后…… 然后活着。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尤莱亚：除了活着，其他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伦纳德：为了待会儿去格林公园整点薯条。 18? chapter 18 ◎“然后尤莱亚在我面前变成怪物，把那三个孩子吃了。”◎ 35 “米切尔先生，我这里有一个任务。等我说完，你可以考虑接受或不接受。”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一小时前伦纳德刚把用餐完毕后又被他硬拖着绕着格林公园「散步」了三圈的尤莱亚送回小木屋。今天他不负责值班，本来是想回家休息的。但一直等候在墓园外的索斯特队长叫住了他，带他一同回到圣塞缪尔教堂面见圣安东尼大主教阁下。 安东尼·史蒂文森，贝克兰德教区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序列3的圣者。伦纳德踏进他的办公室时，窗外的钟声恰好响起，昭示着一天的结束与新一天的到来。 这位大主教阁下省略了寒暄和不必要的礼数，示意两人坐下后便直白地说明召见两人的缘由。 “这是一个具有极高危险性的长期任务，在两小时前由圣堂下发。任务内容是在确保「毒剂师」不会伤人的前提下，带领祂接触人群，观察祂的反应。后续任务内容会根据反馈随时进行调整。” 伦纳德稍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第40章 圣安东尼大主教抬手示意自己还没有说完，继续说道：“圣堂留有「毒剂师」在战斗中遗留的分身。根据研究员对该分身的测试，一共总结出祂可能具有的三种能力。” “一是体表可以自主分泌一种具备毒性的□□，会吸引生命体向它靠近并陷入沉睡，在梦境中死去。死后躯体会急速腐烂，成为被其吸收的营养。” “二是在「饥饿」状态下会伸出菌丝，覆盖附近生命体直接汲取营养。而在「饱食」的状态下会散布孢子，在生命体或非生命体表面寄生。孢子等同其本身，可以吸收营养生长，在营养充足的情况下具有其全部能力。” “三是非凡能力，它可以感染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令其产生随机异变，表现包括疫病、变形、崩解、失控等。但在某些情况下，如果让已发生异变的个体靠近，它可以主动解除其异变，能解除的异变不受限于是否由它本身造成。” “根据判定，它对生命体和非生命体都具有极高的危害性，若无高级封印物辅助，很难在现实世界进行收容。但我们也发现它具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 “它没有与灵界沟通的能力，且出于不明缘由，本身被灵界所排斥。” “所以，建议的收容方法是将其放置入由非生命体制造的一个至少5米长宽、10米高的密闭容器，并在容器内壁与外壁通过篆刻的方式固定灵性之墙，然后将容器整个投入灵界。此外，需要定期将容器拉回现实世界，向其中投入维持其生存所需的营养物质，并定期更换容器。换下的容器需要由高温销毁。” 圣安东尼顿了顿，给两人消化他所说信息的时间，然后说道：“以上是任务目标的分身具有的几种特性，可以判定祂本身的能力高于分身。我拟定了两种方案。一种是由具备打开灵界通道能力的序列4以上非凡者执行任务，另一种则是……由【伦纳德·米切尔】携带一件具备相应能力的封印物执行任务。” 伦纳德·米切尔本人：“……” 他张了张口，有几分哭笑不得，又有几分迷茫：“嗯……我想，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 大主教幽邃的双眸注视着他，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米切尔先生，我还没有说完。” “抱歉。” 圣安东尼摇头示意没关系，接着详细描述道：“圣堂可以提供的封印物编号为2-014，外表是一枚宝石胸针，共有两种能力，一种是可以打开一条灵界通道，令携带者通过灵界快速穿行至目标地点。第二种能力是对他人使用，可以将目标放逐至灵界随机位置。副作用有三种，一是携带者每天会有一次产生幻觉或幻听，时间和严重程度随机。但不会超过携带者可以承受的极限；二是在满月时动用会直接令携带者发疯失控；三是每次使用都有一定概率将携带者放逐至灵界随机位置。” 伦纳德皱起眉，开始思考。 ——这三种副作用最严重的是第三种，但对他来说影响最大的其实是第一种。如果在战斗时突然产生幻觉，很可能会令他陷入危险境地。就算没有，每天都遭遇一次幻觉，长期累积也会增加失控风险。 “针对2-014的副作用，我们有能够定位携带者的方法，但依旧存在很高的风险——你可能会永远迷失在灵界，或等我们根据定位找到你的时候，只能找到一具尸体。” “而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我会让你隶属的索斯特先生的小队配合你一同执行任务，同时将你的序列提升至6，以增强对抗风险的能力。” 伦纳德眼睛一亮。 “不行，大主教阁下！”索斯特立刻反驳道，“伦纳德服食「梦魇」魔药才不到两个月！” “呃，但是我已经消化完了……”伦纳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索斯特，“我真好奇你做了什么。” 伦纳德心虚地咳了一声。 他默默把所有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于是征询地看向旁边的索斯特：“大主教阁下，如果索斯特队长不反对的话，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索斯特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队员，确认他不是在逞强，于是点了一下头：“我没有问题。” 圣安东尼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中，微微颔首。他没有答复，而是站起来说道：“我希望你们先有一个准备——我即将召唤灵界生物，通过这种方式令房间与办公室处于现实与灵界交叠的状态。” 两人均露出不解的神色，但都跟着站立起来，提高了警戒。 圣安东尼取出仪式用的银匕首，在房间内侧制造出灵性之墙。他重新回到房间中央，轻声开口低吟。夜色忽然变得更加浓郁，无形的风拂过三人的发梢衣角，办公室里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幅油画，色泽艳丽浓郁。 “米切尔先生，现在请你回想关于「毒剂师」的记忆。”大主教用低缓的声音吩咐道。 伦纳德一怔，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开始回想。 几乎在瞬间，他的脸色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瞳孔睁大，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惊惧反应。 索斯特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扶住他，免得他跌坐在地上。他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想起我差点在他的梦里失控……还有，还有他跟阿里安娜女士的战斗，他在梦境中吞噬了廷根！他差点杀了塞西玛阁下！对了，被他杀死的盗墓者尸体都失踪了……”伦纳德急促地呼吸，语无伦次。之前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每一件都让他的灵性直觉发出尖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跟一个什么样的危险人物相处，却对此毫无察觉！ 第41章 随着他回想起更多内容，他的身体猛地一抖，突然转头盯着索斯特，涣散的绿眸倒映出后者凝重又茫然的脸。他嘴唇抖了几下，失去了血色，嗫嚅道：“还有……” “还有什么？”索斯特用了不少力气搀扶他，感觉自己正在努力让一根面条不要溜到地上。 “还有，我十三岁生日那天，我叫上他，趁凌晨爬墙翻出修道院，想偷偷去外面买一瓶酒庆祝。”伦纳德喃喃地说，“我没有注意到有三个孩子在前一天晚上偷听了我们的计划，尾随了上来。他们是想抓住我的把柄向修女告状，我们发生了冲突……” 圣安东尼倏然看向他，回忆起「毒剂师」档案上对应的时间。那应该是1339年2月14日，那一天…… “我们在街道上厮打，我一个人打不过三个人，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我让尤莱亚先跑，但他没有跑，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三个孩子把我打得起不来之后就洋洋得意地走了。尤莱亚走过来，蹲在我面前，突然问我……”伦纳德喉结滚动，干涩地道，“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我躺在地上，偏头看着那三个孩子马上要离开小巷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是，我最讨厌他们。” “然后……” “然后尤莱亚在我面前变成怪物，把那三个孩子吃了。” 36 1339年2月14日凌晨，距离圣保罗修道院一公里的位置发生一起非凡案件，共有五名圣保罗修道院收养的孩子被卷入。其中两名孩子在现场被发现，另外三名孩子失踪。一位「占卜家」序列的非凡者占卜过，三名失踪的孩子均已死亡，但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而现场存活下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尤莱亚。 另一个叫做，伦纳德·米切尔。 【??作者有话说】 * 还记得尤莱亚的第二个梦，那家有着两个小怪物和三个黑影孩子的修道院吗？ 19? chapter 19 ◎这里不是，二楼吗？◎ 37 “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大主教阁下。” “你确定吗，米切尔先生？” “是的，我确定。” …… 凌晨四点，伦纳德平躺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从凸肚窗映入室内的月光发呆。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为什么选择接下这个任务？你现在应该清楚祂的危险性，即使你升到序列6对祂来说也没有区别。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同序列的存在对祂进行监管。” “如果祂跟那人打起来怎么办？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贝克兰德变成一片蘑菇森林。”伦纳德故作轻松地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室内重归安静。 几秒后，伦纳德再次开口：“老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试图提醒我。”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虽然我从来没在意过。”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帕列斯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伦纳德突然翻身坐起来，看着凸肚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虚影，那看起来就像一个脸色惨白的鬼魂。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大主教阁下清楚这一点，我也清楚这一点。他可以不帮我解除影响，我会高高兴兴地接下任务……但他还是把真相告诉我，让我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选择…… 伦纳德知道，如果他拒绝，圣安东尼绝不会逼迫他接下任务。这个任务会被转交给某个半神以上的强者，而他一样可以忘记这些，像从前那样轻松地与尤莱亚相处，不必承担任何风险和责任。 但他……做不到。 十三岁的记忆已经模糊，多年未曾回想，他只隐约记得尤莱亚突然变化那一瞬间带给他的惊惧。但那份惊惧很快就消失了，就像那三个孩子的尖叫声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非人的怪物用触须缠着他的脚腕，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接着白色便覆满了小巷的地面与墙壁。他倒挂在半空，晃晃悠悠地看着地面上三个凸起的茧变得扁平，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浑浑噩噩地傻笑着，说着没人理解的胡话。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下来的，也不清楚那怪物是什么时候变回尤莱亚的。后来一些人出现了，把他带走治疗和问话。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似乎告诉了那些人尤莱亚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而最后的调查结果…… 最后的调查结果是，尤莱亚被非凡事故污染，成为了不完整的序列9，接受值夜者的监管。而他得知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激动地下定决心要成为这个世界中的一员。 “我以后也要做非凡者！”他大声宣布，“我要保护更多的人不被欺负！” 当时处理这件事的值夜者们纷纷笑出声，干燥温暖的大手轮流揉搓他的发顶，给予他鼓励。 “那就加油吧，帅气的小先生。”值夜者们的队长，一位飒爽的女性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交给了他某个伟大的任务那样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拯救很多人！” 他没能拯救很多人。他连自己的队友都无法拯救。 伦纳德微微合了一下眼，从沙发上起身，向二楼卧室走去。 ——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队友在自己前面牺牲！ 38 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 第42章 克莱恩在床边逆走四步，身体自然地向后躺倒在床铺上，伪装出小憩的模样，而他的灵体已经来到灰雾之上。他具现出灵摆和纸笔，沉吟片刻后，跟从心的指引先写下第一条占卜语句：“调查格林墓园现任守墓人不会给我带来危险。” 灵摆逆时针转动，表示否定，但速度不快，幅度也比较小，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 还好，风险不大。如果占卜失败或显示一点风险都没有才不正常……克莱恩暗自嘀咕了一句。随后他具现出另一张纸，在几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更加精准的梦境占卜。 “格林墓园现任守墓人拥有的非凡能力。” 灵性直觉忽然一动，像针一样戳刺着他的脑袋，阻止他占卜。克莱恩皱起眉，放弃了这个问题，改成了一句：“格林墓园现任守墓人的真实身份。” ——这次灵性直觉堪称在敲锣打鼓，震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克莱恩面色凝重地看着两张纸条，不理解为什么占卜调查是否会给他带来危险时显示的风险程度和此时的灵性预感完全无法匹配！ 难道占卜的真正预示是「调查」不会带来危险。但「调查出结果」会让我当场去世？他好笑地想。 这并非不可能，毕竟这里是贝克兰德。如果守墓人是什么隐藏身份的高序列大佬，我只查出他的表层身份还算安全。万一我用力过猛把他的老底掀了，那他怕不是要把我也给扬了…… 克莱恩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慎重地修改占卜语句，逐字逐句地核对后，灵性预感没有再给他警告。他松了口气，握着纸条合上眼，开始梦境占卜。 ——“1349年11月13日，贝克兰德格林墓园中发生的异常事件。” 他坠入灰色的梦境，先看见自己和艾伦医生挖掘出威尔的尸体，接着守墓人去找到在墓园门口执勤的巡警。两名警察随他一同回到墓园，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位身着黑裙的褐发女士…… 是「魔术师」佛尔思！ 梦中场景飞快变换，守墓人让警察去找自己和艾伦医生，然后突然闪现到了佛尔思的面前。后者受惊开始逃跑，动用了非凡能力。但奇怪的是周围的其他人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完全没有在意两人一追一逃的举动，更没有在意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着他们的面穿过了墓碑！ 他们很快到了守墓人的小木屋前，佛尔思踩到一本莫名其妙丢弃在院落中的书摔倒，被她蹬飞书恰好被紧随其后的守墓人接住。随后两人发生了一些对话，然后不知怎么像和解了似的，守墓人主动指向小木屋，后者还真的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进门了？ 在她进门后，守墓人也跟着向门里走去。 突然，他的动作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头颅向后转动，蓝紫色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后——恰好与克莱恩在梦中的视角对视！ 呯！ 克莱恩的椅子向后仰倒。他狼狈地摔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额上全是冷汗，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惊惧的感觉，又急忙低头检查，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出现失控迹象。 这种感觉和占卜变异的太阳徽章时很像，又不完全一样。那一次是直视了永恒烈阳，这一次没有那么凶险，但为什么感觉比那次还要恐怖……守墓人也代表着某个真神？死神？不对，死神早在第四纪就陨落了…… 他一边想一边把翻倒的椅子扶起来，重新坐好，继续整理思路。 守墓人发现了我的窥探，他至少是半神！可能更高！这跟「魔术师」提供的信息差别也太大了，得加钱……不不不，应该立刻停止调查！以我现在的实力，就算准备充足对上序列5也很勉强，更别说挑战半神级别的高手！对，在下次塔罗会上也警告「魔术师」现阶段不要与他为敌。塔罗会发展到现在才这么几个人，一个序列4的半神就足够把我们全端了……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最近塔罗会发展顺利，逐步走上正轨，资源也越来越多，让他也有些膨胀了。但事实上，这个「神前会议」的成员最高的也才序列7，根本无法和真正的高序列抗衡。 低调发展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贝克兰德的水实在太深了，谁能想到一个半神居然会看守墓园，真是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啊…… 幸好有灰雾在，应该可以阻隔守墓人的视线，不会被他找到。嗯，最近不要去格林墓园了，最好连西区都避开，等过一个月，或者等晋升成「无面人」之后再想办法试探一下这件事！ 对了，也可以通过艾辛格侦探向机械之心打探。「魔术师」也说过，守墓人可能有官方背景，兴许是线人…… 但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不能再掺和进这件事里！ 克莱恩下定决心，模拟出下坠的感觉离开灰雾，在床上睁开双眼。 厨房里正在炖着的牛尾的香气已经隐约弥漫到了二层卧室。这一次他没有做传统浓郁的番茄炖牛尾，而是用搜集到的相似调料做了一道清炖牛尾。上一次牛骨萝卜汤的成功给了他很大的激励，他坚信这次也一定会成功。 牛尾从下锅到现在已经用小火炖了一下午，应该差不多了。克莱恩已经能想到他掀开锅盖时温暖的蒸汽会扑鼻而来、醇厚的香气会充盈厨房。这时候舀起一勺清亮的牛肉汤尝一尝咸淡……他惬意地幻想着，忽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第43章 克莱恩嘴角一抽。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访客都来得这么准时？！这一次更过分了，甚至都不等我吃到一半，还没吃就来了吗？！ 不知道这次又是谁…… 他无奈地从床上起身，忽然一僵。 不对，他现在不在客厅，而在卧室里！ 那不是敲门声！ 那是…… 一个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他看见穿着兜帽黑袍的人站在窗外。兜帽的阴影下，一双蓝紫色的眸子正隔着窗帘静静地注视着他，惨白的右手探出袖口，食指屈起。 咚，咚，咚。 克莱恩：“……” 他僵在原地，偏头看着合拢的深色窗帘，后背一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守墓人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占卜？！ 但我明明是在灰雾上做的占卜，就算他察觉到了有人窥探，又怎么会知道是我？！ 而且……而且…… 这里不是，二楼吗？ 【??作者有话说】 * 克莱恩（猫猫碎碎念）：我的清炖牛尾还没吃呢，一口都没吃呢…… 20? chapter 20 ◎“那么，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39 危机之下，克莱恩飞快思考。 之前因为威尔·昂赛汀的事，他为了躲避可能的探查把拥有的几件非凡物品都藏到了灰雾之上，铜哨、□□、全黑之眼等物都无法使用，现在能动用的只有火焰跳跃和纸人替身等本身具备的非凡能力。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让他从一个至少序列4的强者手里逃跑。目前的情况也不可能让他有呼救的机会…… 难道只能等死了吗？！ 不，不一定。如果他是来杀我的，不会这么有礼貌地敲门……呃，敲窗户！除非他有什么恶趣味……不排除这种可能！连只有序列9的「魔术师」都能从他手里逃窜半天，这完全就是个变态吧！ 但这也是我的机会！如果他拿猫戏耗子的态度来追杀我，我就有机会向教会呼救！当然，是蒸汽与机械教会…… 冷静一点，万一他是因为威尔那件事来的，和占卜无关呢？ 不管怎么说，主动应对总比转身就跑要强！ 克莱恩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轮流迈动两条腿走到窗前，举起右手抓住窗帘，而左手插在口袋中，已经捏住了一张纸人。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即使用纸人替身，再利用火焰跳跃，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窗帘拉开！ 今晚是一个难得的无风无雾的好天气，绯红的月光将一切照得清晰明亮。正如他灵视看到的，守墓人与他隔窗对视。那双色泽瑰丽得不正常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敌意，但也不像含着善意。 “您好，先生。”克莱恩面带微笑地开口，就好像窗外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客人。他的目光没有向窗户底下偏移一点，一直保持着和守墓人的视线接触，“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守墓人眨了眨眼。 这个疑似变态的半神强者表情染上了一丝困惑，用略带嘶哑的声音问道：“不是你找我吗？” 他知道！他果然感知到了我在占卜他！ 克莱恩几乎绷不住表情，强行用小丑的能力在脸上扭出一个客气的微笑：“是的，我有事找您。不知您是否方便进来详谈呢？” ——先稳住他！从他追「魔术师」的表现来看，他的速度很快，但应该没有穿墙的能力。我可以通过火焰跳跃直接跳到一层壁炉，或跳到街道上。如果发生什么，这能为我争取到一秒的逃生时间！ 守墓人点了一下头，慢吞吞地从克莱恩打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动作难以言喻的古怪，就像一根藤蔓类的植物从室外生长进室内那样缓慢却丝滑，与人类的姿态迥异，他也显然没打算掩盖这一点。 克莱恩退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与窗户的距离至少有两米。他看着守墓人从窗外「长进来」，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他躺在床上进入灰雾之上做占卜的时候，现实里守墓人应该就站在窗外，不知敲了多久他卧室的窗户！ 这比被变态强者半夜敲窗户可怕多了！ 那个阿蒙家族的半神就能察觉到灰雾的存在，守墓人会不会也已经发现？！ 几秒后，守墓人完整地进入卧室，直挺挺地站在屋子里，袍子下面没有拖出三四米长的多余肢体，看起来就像个偏瘦的正常人，直到他取下兜帽——克莱恩眼尖地看见他的头发无风自动，有两缕在钻窗户时滑出来的灰发把自己藏回了衣领里面。 这已经连人都不是了吧！他到底是个什么，魔女那类东西吗？！ 克莱恩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些可以动的头发上收回，镇定地胡说道：“我受一位不方便在贝克兰德现身的伟大存在委派，祂让我想办法联系您。祂知道您……正在寻找「学徒」途径的神奇物品，而祂对此也很感兴趣，希望与您合作。” 守墓人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微颦的眉头传递着不明显的迷惑情绪。他似乎被克莱恩的说辞唬住了，没有询问「伟大存在」是谁，只问道：“你有「学徒」？” “现在还没有。”克莱恩找到状态，仿佛自己背后真的有那么一位伟大存在一样，微笑着说道，“如果有相应的线索，祂愿意与您共享，这是祂合作的诚意。” 第44章 他顿了顿，为了昭显自己的底气，硬着头皮说道：“当然，如果您有「学徒」途径神奇物品的线索，且需要一位合作者的话，我可以帮您向那位伟大存在传达消息。” 如果「伟大存在」拒绝，千万不要迁怒我就是了……克莱恩在心里小声嘀咕。 守墓人想了想，开口：“我知道一个，不方便自己去拿。” 不是，你怎么还真有啊？！克莱恩内心十分崩溃，表面笑容不变，礼貌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黑暗」的眷属有一辆马车，可以让我绕开印记进入灵界。”守墓人没有绕弯子，直白地说道，“我与祂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不是，你可以去拿。” 克莱恩：“……” 「黑暗」又是谁，听起来至少是天使……等等，「黑暗」……是我想的那一位吗？！ 他暂时先压下脑中惊悚的想法，敏锐地从守墓人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更多的信息。 ——守墓人与那位是合作关系，却在得到情报后让别人去偷家，这合作也太塑料了吧！还有，他……不，可能是祂！祂和我说话的语气……很平等？这不像在与我身后那所谓的「伟大存在」隔空对话，倒像是把我看做和祂同等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轻笑一声，做出放弃伪装的样子，用「愚者」的姿态和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很可惜，我还不打算与祂撕破脸。” “哦。” 守墓人点了一下头，没有额外的反应。 ——祂确实把我误以为是跟祂同等的存在！难道是因为灰雾…… 克莱恩掌心渗出汗水，不敢多问，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小小的序列7。他很平常地说道：“如果有其他线索，你可以派人给这个地址传信……对了，我现在用的名字是夏洛克·莫里亚蒂。”他说完，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一样，随意地问道，“我要如何称呼你？” “尤莱亚。”守墓人答道。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克莱恩没有回想，以免露出破绽。他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那么，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不说「合作愉快」，是他按守墓人表现出来的特质推测祂是那种随时会为利益毁约的家伙。如果自己表现得还想要真诚合作，就显得太傻太嫩了！ 这句话就很好，既展示出自己有「合作」意向，又能起到结束对话的作用！ 守墓人又点了一下头，转身从窗户原路钻了出去。 过了几秒，克莱恩才走到窗边向下看去，只看见一个拉上了兜帽的瘦长黑色背影没入格外浓厚的纯白雾气。他一动不动地等了五分钟，用发抖的手指掏出硬币做了一个简单的占卜，确认对方已经离开，这才把窗帘拉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极力地大喘了几口气。 我刚刚跟一个真正的「伟大存在」打了个照面，还把祂唬住了？！ 要不是四肢发软，克莱恩简直想为自己鼓掌！ 他试着挑战了一下这个「高难度」动作，放弃了，任由自己瘫坐在椅子上，默默在脑袋里复盘刚刚发生的事。 守墓人应该跟黑夜女神有合作关系。但这个「合作」处于随时可能撕毁的状态。嗯，表面合作……这至少能证明祂或祂背后的存在不是「真实造物主」那种绝对的邪神。其中应该涉及到更高层次的隐秘，低级人员应该不知道，我也最好不要打探，以免听到无法承受的秘闻！ 还有，祂说的「印记」又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会阻止祂进入灵界的限制。所以祂必须借助「学徒」途径的能力才能进入灵界，这侧面说明「学徒」高序列有在灵界穿行的能力…… 唔…… 克莱恩突然想起一件事——据他推测，「门先生」正是「学徒」途径的高序列强者！如果「门先生」具备能随意穿行灵界的能力。无论他迷失到哪儿都应该能找到返回的路，可他偏偏迷失在了「黑暗和风暴」里，只能依靠满月时才能发出求救声！ 守墓人和「门先生」是否有关联？「门先生」的迷失又是否跟那所谓的「灵界印记」有关？ 还有，「迷失于黑暗和风暴」……我从前以为这是一种形容，但守墓人提到的「黑暗」……如果「黑暗」指的是「黑夜女神」，那「风暴」很可能对应的是「风暴之主」！ 嘶，难道「门先生」的迷失另有隐情，他不是自己走丢了，而是被多个神灵联手放逐了？！ 这可是真正禁忌的知识啊……也许可以等到阿兹克先生脱离0-08的视线之后恢复跟他的联系，给他写信询问，不知道他想起来的记忆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 他久久地坐在书桌前，一边等待四肢恢复力气，一边把刚才发生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保自己没有遗落任何线索，也没有出现漏洞。 说起来，祂的表现也很有意思……我只留下这个地址作为联络方式是因为我不敢让祂诵念「愚者」的尊名、与灰雾建立联系。但祂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甚至没有暗示我可以给格林墓园送信？ 难道是出于某种顾虑，例如祂处于被监视状态。所以只能由祂找机会联络我，如果我联络祂就会暴露？ 又或者祂其实不是什么伟大存在，也是个创业期邪神？不，遇上同行的概率太小了，假装伟大存在的应该只有我一个…… 如果真的被戳穿，我就只能放弃身份逃走了……咳，现在还不行！现在就逃走只会证明我很心虚，那没有破绽也会成为破绽！果然还是要尽快想办法晋升为无面人啊，晋升之后我最好离开贝克兰德，等以后成为高序列再回来。不然说不定哪天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45章 克莱恩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后，决定明天再到灰雾上做占卜逐一确认。他心里还是残留着不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 克莱恩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恢复力气的手抓过纸笔，写下占卜语句：“我现在希望想起来的重要事情。” 幸好我是个占卜家，如果是梦魇，那恐怕连自己「忘记事情」这件事本身都想不起来……克莱恩唇角上翘，握着纸条合上眼睛。 他坠入灰色的梦境中，很快就看见了…… 一口锅！ 一口冒着稀薄蒸汽的炖锅！ 克莱恩瞬间睁圆眼睛，连翻带滚地冲出卧室，利用小丑的能力坐在楼梯扶手上飞快地滑了下去，直奔厨房！ 我的清炖牛尾！ 要糊了！ 【??作者有话说】 * 克莱恩（猫猫怨念）：啊，变成锅烧牛尾了…… 注：绒绒在此郑重声明，没有任何一块香喷喷的牛尾在写文过程中受到不可食用的伤害。烧牛尾也是很香的，猫猫都爱吃！ 21? chapter 21 ◎成熟深沉塞西玛，年轻俊美伦纳德◎ 40 星期一下午三点，就在灰雾之上的塔罗会如期举办的时候，已经举行仪式晋升为「安魂师」的伦纳德穿过格林墓园，来到守墓人的小屋门口。 一路走来，淡黄色的雾气不知何时褪去了颜色，气味也从刺鼻变成了隐约的腥甜。这是从前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伦纳德不确定是尤莱亚出了变故还是他晋升后能感知到的东西更多。他谨慎地穿过这片格外浓厚的白雾，终于看见正蹲在小屋门前那片平整褐色泥土上的黑色人影。 尤莱亚站起来，转过身，和平时一样流畅又刻板地打了个招呼：“下午好，伦纳德。咪——嗷——” 伦纳德：“……” 伦纳德：“你刚刚，是学了一声猫叫吗？” 而且学得好像！真的好像啊！ “嗯，我很友好。”尤莱亚强调。 “……”伦纳德，“所以贝克兰德的作家已经连人都不写了，是吧。” 熟悉的荒谬和无力感压下了他的紧张。他几步走到尤莱亚旁边，看了一眼明显有翻动痕迹的土壤：“你想在院子里种东西？” 尤莱亚反常地没有回答。 他偏头盯着伦纳德，蓝紫色的眸子上下滚动，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问道：“你身上有什么？” 伦纳德一惊。 他没有携带教会的封印物箱子，因为那太显眼了。他在一个「占卜家」途径值夜者的帮助下，将2-14放在了一个内部有灵性之墙隔离的小铁盒里，没想到这也能被尤莱亚察觉！ 他装作一派自然地模样答道：“唔，钱夹，怀表，还有几件神奇物品……怎么了？” 尤莱亚依然盯着他，缓慢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身上有什么。” 伦纳德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身体下意识紧绷，思考着是否要发出求援信号，表面则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是我身上有味道吗，可能是用午餐时沾到的？” 尤莱亚沉寂的瞳孔深处变得活跃，似乎有星尘在旋转。他没有露出攻击的姿态，但处于他注视下的伦纳德浑身僵硬，就像陷入了一团漆黑的泥沼，每一个感知器官都被稠密的淤泥灌满，身体和思维同时变得迟缓，脑中充斥着无法分辨的嘈切呢喃…… “闭眼。”尤莱亚忽然说。 伦纳德的灵性直觉发出锐鸣，让他清醒了一瞬间。他顾不得先喘上一口气，上下眼皮立刻紧紧合拢。下一秒，他感觉一只「手」探入他的口袋，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渗人的冰冷潮气。 ——那是他放置2-14的口袋！ 来不及反应，庞大的灵性突然爆发，如同某种灌满灵性的口袋在他面前炸开。伦纳德身上某件具有防护作用的封印物立刻被激发，在同时似乎还有另外两种力量拦截在了他的前方。他没有感受到冲击力，但仍然下意识地后仰。刺目的光透过眼皮侵入他的视网膜，留下一片绯红，接着从边角被蚕食一切的纯白取代。令人发疯的癫狂嘶吼和呓语灌入他的耳中，尚未造成影响便扭曲为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 然后，一切都突兀地归于寂静。 事情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伦纳德茫然地睁开眼，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三秒。他还站在小木屋的院子里，篱笆和泥土以他为圆心被大片掀飞，遍布沟渠的土壤中诡异地汩汩渗出类似血液的白色浆汁，表面泛着奇异的红光，粘稠地流淌着，汇聚着，蒸发着，像无数条濒死的畸形的蛇，扭曲地漫上路面，却在触碰到人之前先一步蒸干，在石板上留下一道道腐蚀的凹痕。 伦纳德的目光无法自控地被这些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吸引，顺着它们的前行路线看到了一双不起眼的靴子，再向上是样式普通的黑袍——尤莱亚立在那里，黑袍的右边袖口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成了碎片，裸露着一根敷衍的长条状胳膊和半边肩膀，那一侧的头发也像被刀切过一样，比左侧短了一截。他的「手臂」表面以令人恶心的方式涌动着，好像内部灌满了沸水，又像有血肉在生长。而他精细的右手五指合拢，捏着一团正在缓慢地重聚成型的……非凡特性。 伦纳德：“……” 哪儿来的非凡特性？ 第46章 等等，这不会是封印物2-14……吧？ 星星点点的非凡特性在他呆滞的注视下聚合在一起，形成一块透明到近乎虚幻的晶石。尤莱亚将右手递到他面前，伦纳德连忙伸手接住那团非凡特性，接着就看见他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轻轻一扯——他的整条胳膊突然脱离了躯体，苍白的皮肤转瞬腐化消融，其中似乎有什么绯红色的东西要钻出来。但无法抗拒地随着「手臂」一同迅速崩解，直至彻底消泯在他的左手里。 “你的手？”伦纳德吓了一跳。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尤莱亚空荡荡的右侧肩膀里探出了一节白色，不断向前生长，圆柱末端分出五个枝杈，关节、指甲、纹路依次出现，并具备相应的质感，在短短几秒内就重新形成了一条前后细节严重失衡的胳膊，看得他眼皮直抽。 尤莱亚没有太在意那条新长出来的胳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上，手指轻柔地捻动着，不知从中感受到了什么。微风拂过他长短不一的发丝，传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摩挲。但当伦纳德仔细去听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是封印物已经被毁掉，他应该不再受幻听的副作用影响才对？ 伦纳德感受着空气中爆发后尚未散去的灵性，直觉方才闭眼的短短三秒内发生了某种高层次的交锋，可又没有任何线索。他下意识想向寄生在自己身上的人求助。但话到嘴边，只问出一句指向含糊的：“发生什么了？” 帕列斯没有吭声。 另一个被询问对象则飘忽地道：“我找到可以用的马车了。” “什么马车？”伦纳德更迷糊了。 尤莱亚没有解释。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视线游曳去了不知哪里，刚刚说的那句话也更接近自言自语。 “……”伦纳德看看发呆的尤莱亚，又看看手里的虚幻晶石，挫败地叹了口气。 真棒啊，伦纳德，任务只开始了一分钟就搞砸了。他压下心中泛起的惊惧，苦中作乐地想。说不定这已经是尤莱亚克制的结果了，起码这次自己没被抓着脚倒挂起来，是吧…… 41 “封印物被破坏，还原成了非凡特性？”圣安东尼确认道。 塞西玛点头。 “我没想到这么快……”坐镇贝克兰德的大主教颇为错愕地低语，“看来祂对里面的东西反应比我们预想得更激烈……” 塞西玛没有询问封印物2-14里有什么。他只问道：“是否终止任务？” “不。”圣安东尼思索片刻后，吩咐道，“让米切尔按原计划带他接触人群……嗯，可以让他「顺便」将「旅行家」的非凡特性送去机械之心，请他们的「工匠」帮忙重制成神奇物品，费用记在教会的账上。” 塞西玛皱了皱眉，感觉不妥：“「毒剂师」上次袭击的人是「学徒」途径的非凡者。结合祂的弱点，目前概率最大的猜测是祂在寻找一件可以让祂自由穿行灵界的神奇物品。” 他曾经反对过让伦纳德·米切尔携带「学徒」途径封印物靠近「毒剂师」。因为对方很有可能做出杀人越货的行为。但大主教表示其中另有缘由，促使他们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做出试探。而如今试探结果非常惊人——谁也没想到「毒剂师」会直接将封印物毁去，并且还把非凡特性还了回来！ 在塞西玛看来，祂的举动与之前表现出来的情况不符，尚未探明缘由。如果还让携带着「旅行家」非凡特性的伦纳德和祂保持接触、甚至让祂看到能将非凡特性重新做成神奇物品的可能性，很容易再次对祂造成刺激，结果将不可预料！ 圣安东尼轻轻点头，过了几秒后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通知机械之心做好应对，他们会在疏散了民众的教堂中进行这次交易。同时，你亲自携带封印物1-63和1-87前往他们的会面地点，观察「毒剂师」的反应。一旦祂有失控倾向，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放逐入灵界，随后会有人负责处理。” 说完，他看塞西玛沉默地没有再提出反对，便稍稍提高声音，示意道，“以及，最重要的是——” “在任务中尽最大努力保护我自己，还有我的队员们。”塞西玛沉声答道。 圣安东尼微笑着颔首。 塞西玛起身离开，办公室恢复安静。 大主教十指指尖相抵，低头沉吟。十几秒后，他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询问道：“这个决策是否太过冒进？” 没有声音说话。但他似乎听到了回答，应道：“我明白了。我会做好唤醒「那一件」封印物的准备。” 又过了几秒，圣安东尼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点头致意，就像在送某位看不见的人离去。他紧接着起身走出办公室，向圣塞缪尔教堂的地下室走去。 42 “这里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教堂，呃，隶属于蒸汽与机械教会……”伦纳德干巴巴地介绍道，没话找话地硬挤出一句，“他们信仰的是蒸汽与机械之神。” 守在门边的机械之心成员眼角一抽，假装没听见这不能更糟糕的介绍。他的目光从说着车轱辘废话的值夜者身上掠过，看向他身后那个队长特别叮嘱他们注意防范的灰发青年，先被他浓郁艳丽的样貌震了一下，接着又察觉到某种怪异的不和谐感。 ——就像是，就像是……霍拉米克·海顿大主教那具「应付无聊会议专用」人偶！ 第47章 作为「通识者」途径的高序列非凡者，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大主教掌握了近似于生命炼成的技术，拥有数个和他外表一致的机械造物。但根据材质不同，这些机械体的真实程度也有微妙的差别，最强的一个几乎看不出和他本人的区别，一般用于处理高危险性任务。而最差的一个外表只比商场里的塑料假人模特稍微好一点，被机械之心内部偷偷命名为「开会人偶贰号」。因为圣霍拉米克大主教经常用它代替自己参加每周的例会。 至于「开会人偶壹号」，那是个只具备发声和锤人脑袋功能的正十六面体。因为锤人太疼了，早在一年前就在多个机械之心的联名抗议下被淘汰了。 机械之心成员回忆起被实心的正十六面体当头一锤的感觉，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没有察觉到自己因对方具有非人感外貌而升起的警惕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那接下来，我们进去？”伦纳德向尤莱亚征求意见。 他记得尤莱亚不仅不信仰任何一位正神，还对祂们都很排斥。他早就在值夜者同事的帮助下回忆起了那张画满红叉的地图。虽然不知道尤莱亚的判断标准，但他肯定每一个教会总部所在的城市都被叉掉了。 尤莱亚顺从地答道：“好的。” 伦纳德表面如常地点点头，转身时皱了一下眉。 他很「愉快」。伦纳德想。 尤莱亚的「愉快」从捏碎封印物之后就一直在持续。正是因为他今天很高兴，所以无论听到什么要求他都答应得很轻易。出门闲逛是这样，进入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教堂也是这样。 他究竟从那个被捏碎的封印物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教堂拥有为数不少的机械设备作为装饰。现在所有信徒都被清空，教堂里只剩齿轮和链条运转时发出的有规律细响，像是某种白噪音，令人能够更加安静专注地思考。 他们在咯嚓咯嚓的细微声音中穿过一排排长椅，来到最前方。 数个机械之心成员坐在那里，对面的长椅上则坐着以塞西玛为首的值夜者。双方人员维持着微妙而尴尬的静默。当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两边的人都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三人越走越近。 这阵仗伦纳德有所预料，可在近十人的审视目光下还是很不适应。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正想礼貌地打个招呼，忽然听见自己旁边传来一句问话—— “你身上有什么？” 这句熟悉的话语差点把伦纳德吓得跳起来。他猛地转身，就看见尤莱亚正直勾勾地盯着为首的机械之心成员，蓝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表现和他突然出手捏碎2-14时一模一样！ “别动手！”他下意识喊道。 ——如果尤莱亚在蒸汽与机械教堂里出手毁掉机械之心的封印物，双方肯定会结下死仇，而塞西玛也会启动最糟糕的预案，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哗啦一声，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喊声瞬间后退。背对着他们引路的机械之心成员没有回头，当机立断地向前扑去，敏捷地打了个滚躲进长椅背后，其他人纷纷训练有素地掏出了看起来体积与威力呈正比的可怕武器，而值夜者们更偏向于使用本身的非凡能力，动静没有对面那么大，却一个个也绷紧神经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 一时间教堂里只能听见嘭嘭嘭嘭的急促心跳声！ 三秒！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三分钟…… 尤莱亚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拦在他前方的伦纳德、以及后面那些表情逐渐由戒备变得僵硬的官方非凡者们。 ——伦纳德没有看错，他今天确实很「愉悦」。因为禁锢他许久的桎梏终于出现了一个被撬动的可能性。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好极了，不介意多花一点精力在跟人类的沟通上。 于是他想了想，五官缓缓向脸中心皱起，形成了一个因为太夸张而显得滑稽的迷茫表情。 尤莱亚用这种友好的方式辅助自己向奇怪的人类们传达着疑问：“你们在做什么？” 伦纳德：“……” 43 深吸一口气，伦纳德极力克制住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地里的冲动，致歉道：“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没关系。” 一位应该是机械之心高级执事的男人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伦纳德莫名从他脸上读到了某种感同身受的安慰之意。 那个男人做了个手势。他背后的机械之心成员收起攻击姿态，但没有放下武器。他本人则抚平衣角，又按了按帽子，压住试图趁机逃出帽子范围的蓬松头发，同时趁打理衣着的时间仔细审视了几秒。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停止「做鬼脸」的尤莱亚，询问道：“这位先生，你是在问我身上有什么吗？” 尤莱亚点了一下头，盯着他的衣服，像是透过它看见了里面藏着的某个东西。 机械之心的高级执事扫了一眼同样上前几步的塞西玛，见他点头，便从特制的衣服内侧口袋缓慢地抽出一面花纹奇异的古老银镜，嘴里说道：“我想你询问的是它——这是一件活着的封印物，它的名字是阿罗德斯。” 他没有说出更多信息，说话的时候也紧紧盯着灰发青年，戒备着他可能做出的抢夺举动。 尤莱亚的目光随着镜子的位置转动。他瞳孔中的瑰丽色泽轻微摇晃，但像是无法肯定似的，时不时波动一下。他注视了镜子好一会儿，又来回看了看男人和镜子，忽然开口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第48章 “……”机械之心执事犹豫了一秒，只答道，“你可以称呼我伊康瑟。” “伊康瑟。”尤莱亚念出他的名字，在后者提高警惕的注视下顿了顿，突兀问道，“我迷人吗？” “……”伊康瑟刚毅的脸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 被阿罗德斯附身了吗？！ 但他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有什么危险性，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而尤莱亚还在定定地注视着他，执着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他想要一个答案，那就给他一个答案吧……伊康瑟恍惚了一下，硬着头皮答道：“是——嘶！” 他手里的银镜表面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电得他一哆嗦，打断了他的话。这是阿罗德斯从来没有过的表现，他愕然地低下头，就看见没有人激发的银镜自主亮起，血淋淋的字母比平时更加醒目，飞快地一个接一个出现，像是迫不及待要堵住另一个回答之人的嘴。 “尊敬的阁下，您是一位万人迷！” 看到回答的伊康瑟一愣。 「万人迷」，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单词，格式类似于……某个魔药序列的名字！ 不等他想清楚，镜子上的字母迅速变化，以完全不给人反应机会的速度勾勒出一行字：“根据对等原则，轮到我提出问题了。如果你撒谎或回答不出，将接受我安排的任务。” 嗯？没有惩罚，也没有其他选择？ 伊康瑟又一愣，随即灵性直觉一动，察觉到不对——等一下，为什么阿罗德斯的问题针对的人是我不是他？刚刚那个问题也不是我问的？？而且不是你主动抢着回答的吗？？ 他察觉到了银镜传递出的某种迫切的氛围，一时拿不准它想做什么，谨慎地盯着那些单词只闪了一下就迅速变化，形成了一个问题：“如果要从在场的值夜者中选一个男人过夜，你会选择成熟深沉的，还是年轻俊美的？” “……”距离镜子比较近、同样看见了问题的塞西玛和伦纳德同时看向他，表情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错愕。 伊康瑟：“……” 我怎么可能回答！这根本就是不让我回答！ 他的脸涨红得快要冒烟，手臂颤抖，顶着两名值夜者古怪的视线咬牙说道：“我选择任务！” 镜子完全没有犹豫，好像就等他这样说，立刻浮出一行字：“在十分钟内到达离你最近的河岸，穿着衣服跳进河水，在太阳再次升起前不许上岸，并且在上岸前必须一直保证全身浸没于水中。” 伊康瑟：“……”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任务！这么做他五分钟就淹死了！ 伦纳德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异样的神色，看着对面那位可怜的机械之心执事放下镜子，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转身对他的队员说道：“派人守在河岸，在明天太阳升起时通知我上岸，再给我找一根一米长、外径三厘米以内、内径不小于一厘米的细软管，铜管也可以。”他说完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凉，“我们没有可以取暖的封印物，是吗？” ——这可是十一月的贝克兰德！夜间河水的温度不会超过零上五度，还是流动的！ “……”机械之心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沉默。 塞西玛思考了几秒，回头对队员吩咐了什么。后者点点头，一路小跑离开。他沉声道：“我会取一件可以帮助你保持体温、副作用较小的封印物交给你的队员。” “谢谢。”伊康瑟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将镜子交给身后的人，抓紧时间飞快地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接过队员取回的铜管，一手拿着铜管一手按着自己的帽子，飞一样冲出了教堂。 “……”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尤莱亚全程都很安静地注视着银镜，看不出喜怒。而银镜在浮出给伊康瑟的任务后就像死了一样安静，表面乌沉沉的，连反光都没有，假装自己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伊康瑟执事就在这场不为人知的对峙中狂奔出了大门。 尤莱亚似有所觉地眨了一下眼，目光悄然滑过剩余的机械之心成员，最后扫了一眼塞西玛和他身后提着封印物箱子的值夜者。后者若有所觉地转头，只看见灰发青年垂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安静又乖巧。 【??作者有话说】 * 小镜子：呵，看在你在我伟大的主人来接我离开前给我提供了许多乐子的份上，救你一命好了。 还是小镜子：我伟大的主人，祂在瞪我！救我，救我啊！qaq 22? chapter 22 ◎尤莱亚，大喷菇◎ 44 原计划中的交易因为伊康瑟执事迫不得已的离开而中断。 在等待蒸汽与机械教会新的负责人赶来的时候，伦纳德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小声询问尤莱亚：“你为什么要问他，咳，那个问题？” 他没有注意到，哪怕他和尤莱亚单独坐在第三排、且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在寂静的教堂中还是被这些起码序列7的非凡者们捕捉到了。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机械之心的那一侧。 尤莱亚没有隐瞒，慢吞吞地答道：“他和它的联系很密切，我需要它给我的回馈。” 原来真正想询问的目标是那面银镜吗？伦纳德一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镜子？”何必绕个弯去欺负，不是，询问伊康瑟执事？ 第49章 尤莱亚默默地看了他几秒：“我不知道镜子可以回答问题。” 伦纳德：“……” 确实，在镜子上浮现字母之前他也没想到一面镜子居然可以回答问题。 他尴尬地扯了扯手套，假装忘记了这几秒发生的事，返回去思考尤莱亚的上一个回答，这次特意多想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你需要回馈……是为了消化魔药吗？” “嗯。” “……”尤莱亚已经是序列2的天使了，他怎么还在消化魔药？！要消化的是序列2还是序列1？！ 伦纳德回忆他在圣堂接受的神秘学知识教导——虽然晋升方面的知识只到序列5，但不难推断序列越高需要的仪式越复杂、越难以达成。他不觉得近期尤莱亚能瞒过所有人完成一个晋升序列1的仪式，那么就是……他的序列2魔药还没消化完？ “你要消化的魔药名称该不会是「万人迷」吧……”伦纳德想起刚才银镜上的回答，犹豫着问。 尤莱亚没有隐瞒地点头：“嗯。” 伦纳德：“……” 他委婉地表示：“那你确实挺难消化的。” 尤莱亚：“……”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被这句话打击懵了。 伦纳德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那个，「迷人」……”他不自在地顿了一下，“可你想做到「万人迷」，起码也要先见人吧？”他说着，突然想起尤莱亚那古怪的社交爱好，嘴角抽搐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觉得跟人打个招呼就能消化魔药了……” 尤莱亚：“……” 他再次转头盯着身边坐着的黑发人类。那点微薄的、本来已经快要被压抑住的恼怒在伦纳德三番五次的密集刺激下不停地上窜，促使他开口强调：“我把你迷倒过！” “……”伦纳德无法反驳，毕竟他真的被「迷倒」过，差点连命都被「迷倒」没了。 “可是这不一样。”伦纳德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万人迷」指的又不是你用那种方式「迷倒」别人，是……” 他突然住嘴。 尤莱亚莫名地看着身边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开始发白，喉结蠕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干涩的单音。在他的眼中，伦纳德的灵体忽明忽暗，陷入了某种恐惧和惊慌交织的情绪里。 如果是平时，他不会在意伦纳德的话说到一半突兀停止，也不怎么在意伦纳德那些无用的情绪波动——即使他早已经发现对方表现出了脱离他影响的征兆，在面对他的时候有了恐惧等负面情绪，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纠正这一点—— 但他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放任伦纳德拥有反抗的思维。 为什么？ 他感到一丝迷茫，可好像又不那么在意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比起探究原因，在这一刻他更想知道伦纳德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迷惑猎物，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伦纳德也不行。尤莱亚想。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 尤莱亚兜帽下的灰发细微地摩挲，发出人类无法听见的频率。他的指尖渗出一层薄薄的□□，那些湿润的液体一接触空气便蒸干，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诱人甜香味儿。而他在同一时间侧头正视伦纳德，残留着不和谐感的五官在非凡力量的加持下细微地移动，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完美效果，原本嘶哑的嗓音也变得轻柔，如同丝绸制成的风铃在人耳边细语：“伦纳德，你要对我说什么？” ——「疯狂」途径序列6，「万人迷」。 ——所有人都是你的俘虏。 被迷惑的人毫无抵抗，或者说在尤莱亚的位格加持下，整座教堂里的非凡者没有一个察觉到这些变化。他们四肢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所有的戒备紧张都消散了，惬意地听着黑发青年在非凡力量的诱导下开口，就像听见一缕风拂过耳畔，既不思考，也不在意。 伦纳德顺从着他的意愿，遗忘了心里那个危险的问题可能激发的矛盾、可能导致的决裂、可能引起的失控，语气自然地张口问道：“尤莱亚，你为了消化魔药究竟「迷倒」过多少人？” “……”尤莱亚一愣。 只是这样？ 祂忽然从莫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这个问题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得到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在人类身上专门花费精力——祂终于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熟悉的、令祂困惑的异常。 人性。 祂冷静地思索着一切异常的源头。 这是需要被摒弃的、没有意义的举动，是无谓的浪费，是不该—— 哐当！ 教堂右侧安静运行的机械装置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整座教堂都晃了一下。不知那个装置出了什么故障，铜管歪斜，一股夹杂着焦糊味儿的热风喷出，风力大得将教堂厚实的大门都吹得抖了一抖，教堂内部仿佛一瞬间从冬日进入了盛夏！ 这一下子无论是机械之心还是值夜者都被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每个人都看向摇摇欲坠的机械装饰，生怕它下一秒就突然爆炸。 只有尤莱亚坐在那里没动，头颅向后转动，看向自己的另一侧。 坏掉的机械装置正好对着他的方向。歪斜的铜管在吹出强力热风之后，又猛地喷出了一大股黑烟，直直地冲着他的脸喷来。 第50章 尤莱亚：“……” 在被黑烟喷到脸上之前，他抬了一下手——就好像他的手心忽然长出一个漩涡，所有的黑烟都被撕扯着卷入其中，一眨眼就全部被吸了进去。 “哇啊！你没事吧？”伦纳德吓了一跳。 “没事。”尤莱亚盯着幽邃的铜管深处，漠然地回应。 伦纳德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眼见铜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好像随时都会爆开，他情急之下双手一把握住尤莱亚的肩膀，将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就这么半举半拖地扯着他迅速一路后退到两列长椅中间的过道上，远离发生故障的机械装置。 伦纳德：“呼，好险……” 尤莱亚：“……” 他看着停止震动的铜管，闭了一下眼，缓缓松开蜷起的触须。 45 机械之心的某个成员从他们旁边跑过，冒着危险快步上前检查故障的装置。塞西玛也状似无意地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时刻关注着「毒剂师」的一举一动。 这位值夜者的领袖从接二连三的事故中敏锐地嗅到了不安定的气息，在短暂地权衡后，决定停止这次试探，以防止事态变得更不可控。他的决定很快被传达下去，机械之心成员的心神也都放在看起来很严重的装置故障上，没怎么犹豫就痛快点头取消了交易。 一名机械之心成员将值夜者们和「危险分子」客气地送出教堂大门，一回头突然发现圣霍拉米克大主教站在自己背后——不对，准确来说是圣霍拉米克大主教的机械人偶——他在心里为那微妙的非人感抱怨了两句，却不敢表现出来，急忙低头行了一礼：“大主教阁下。” 圣霍拉米克点了一下头，问道：“刚才的巨响是什么？” “教堂里的机械装置发生故障，我们正在排查原因。” 大主教的目光从那根明显歪斜支出的铜管上扫过，没有说什么，把头又转回来，注视着教堂大门，心平气和地问道：“b-073齿轮组发生故障，把教堂的门熏黑了？” 机械之心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蒸汽与机械教堂的大门，意外地发现大门正中央被熏出了一大片炭黑色，简直像被铜管顶在门上喷出来的！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送值夜者离开的时候教堂大门还是干干净净的啊？ 而且被熏黑的形状怎么这么像……像…… 一只蘑菇？ 【??作者有话说】 * 不要小看毒蘑菇的报复心。 注：吸纳「毒气」再喷出来是「瘟疫」途径序列5「疫毒祭坛」的能力。 23? chapter 23 ◎“我找到了最好的「学徒」。”◎ 46 克莱恩一手环抱着装面包的纸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样式浮夸的怀表看了一眼。 现在是晚上五点，到家后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开始准备晚餐。 他一边思考着晚餐的菜单，一边脚步轻快地拐入明斯克街。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人在注视着自己，遵循着灵感转头，看见一扇窗帘紧闭的凸肚窗，窗沿上凸起了一个黑色的鼓包，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晚上好，布罗迪。他在心里想着，对黑猫点头致意。 布罗迪在黑暗中隐隐发着绿光的瞳孔盯着他，忽然向他拱起背，细长的尾巴炸开，转身跳下了窗户。厚重的窗帘晃动，它已经逃回了屋子里。 嗯？像是被吓到了……克莱恩对着停止晃动的窗帘发呆了几秒，转身继续向15号走去。 稀薄的白雾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弥漫，带着隐约的腥甜，像是腐坏的花蜜，有种莫名的诱人气息。克莱恩不适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正要掏出钥匙，突然僵住。 他看见一个穿着兜帽黑袍的人影立在自己的大门前。 ——是守墓人！ 这不是最令他惊恐的事。 守墓人不是独自一人站在他家门口。隔壁17号的大门正敞开着，萨默尔先生和他的太太站在对面，正跟守墓人说着什么。雾气模糊了他们的表情，但从肢体动作来看，他们都很愉快。 克莱恩的脑袋空白了一秒。 他依靠「小丑」的敏捷快步上前，手中的钥匙已经被一张符咒替换。但最后几步路他又刻意放慢放重了脚步，在听见脚步声的萨默尔先生转头看来时装作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莫里亚蒂先生。”卢克·萨默尔微笑着回礼，主动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想邀请你的朋友先去我那里坐一坐，喝一杯茶，在温暖的壁炉前等待你归来。” “是啊，这个天气可不适合站在外面等候。”萨默尔太太附和地感慨。 克莱恩：“……” 他暗中捏紧符咒，笑着和这对好心的夫妻寒暄了几句，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他的朋友」。等两人转身返回自己的家，他才看似放松实际戒备地转身面对守墓人，正好看到祂抬手放下兜帽。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守墓人放下兜帽。上一次他虽然也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但这次也许是身处开阔空间的缘故，感受更加直观——随着兜帽落下，周围的环境一下变得阴冷潮湿，连雾气都变得浓厚。 克莱恩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弱的发散灵性——虽然对非凡者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没有非凡力量的普通人，如萨默尔夫妇。如果站在取下兜帽的守墓人面前恐怕会受到对方的灵性影响，产生不好的变化！ 第51章 这似乎是某种对自身能力的限制，类似开启和关闭灵视的自我暗示？需要借助这种手段来收束自己散发的灵性，看起来祂的状态不够稳定啊，是失控的征兆还是受伤？ 不过倒是跟「魔术师」告诉我的信息不一样，祂还挺在意普通人的…… 他脑中想法转得飞快，表面摆出一副早就对祂的拜访有所预料的模样，刚想开口，突然发现对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臂弯——那里还抱着一纸袋新鲜出炉的面包！ 克莱恩僵住：“……” 糟糕，这太不符合伟大存在的逼格了！ 不行，不能慌！这种事我有经验，不管怎样必须做出一副有底气的样子，然后让祂来脑补理由！ 克莱恩仿佛不在意对方的视线，笑着开口问道：“要进来坐坐吗？” 守墓人点了一下头，果然没有询问那袋面包的来历。 可这是不够的，不能留下这样的破绽…… 克莱恩稳住心神，迅速思考什么理由会让一位「伟大存在」做出亲自去买菜的行为——亲民？不在意身份？不，这个理由出现在高层上确实有可能。但我现在扮演的是「愚者」，一位逐渐复苏的古神！祂来自更加古老的纪元，喜欢体验新鲜事物，也许能解释…… 等等，扮演？ 对了，我可以把这些行为当做是扮演！把身份反过来，我实际上是「愚者」。但我在「扮演」夏洛克·莫里亚蒂！ 而且不能「扮演」得太自然了，要让对方察觉到我有一些「不正常」，给自己留下出现破绽的空间。如果以后发生意外，我也可以装作自己的状态不稳定。嗯，「愚者」刚复苏不久，位格很高。但是实力还没有全部恢复，所以表露出一些异常也是应该的！ 克莱恩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放下面包、取下帽子和外套、抚平每一丝褶皱、端正地挂在衣帽架上。他刻意地将一切做得专注又仔细，就像一个极端追求礼仪规范的绅士，把日常行为做出了一股神经质的仪式感。然后他重新抱着面包走入厨房，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放好面包后又一丝不苟地挽起袖口，侧头微笑着询问道：“咖啡还是红茶？” “水。”守墓人说。 克莱恩：“……” 您点单还真不客气啊！ 他什么都没说，烧好水后先倒了一杯出来，又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好了一杯……速溶咖啡，接着端着咖啡和水返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将水杯摆在祂面前，最后悠闲地将右腿架在左腿上，双手自然交叉搭在膝盖上，含笑问道：“这次你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找我？” 守墓人没有碰那杯水。 祂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转头正视他，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我找到了最好的「学徒」。” 祂是不是没张开嘴就发出声音了？！克莱恩忍住眉头的跳动，无视对方展露的异常，只发出一个暗示对方继续说出更多情报的单音：“哦？” 守墓人向他摊开左手，苍白的掌心上有一片绯红的光芒在激烈地波动，似乎想要突破某种无形的限制逃走。祂蓝紫色的眸子注视着那一小片绯红，平板地吐出几个从污染中提炼出的词语：“「星之匙」，门先生，亚伯拉罕。”说完，祂抬头看着克莱恩，“我需要关于祂的情报。” 克莱恩暗自吸气。 这才过去一周，祂就有新的线索，而且具体到了这个份上？这也太快了吧！ 呼，幸好这是我掌握了的情报。如果祂问其他的，我还真的没办法装逼……克莱恩迅速制定了接下来的「剧本」，一边在脑子里把罗塞尔日记中关于「门先生」的情报、「魔术师」提供的亚伯拉罕家情报、和「祂」、「最好的学徒」、「星之匙」等整合在一起，一边淡然地开口：“你能用什么来交换？” ——他没有直接回应自己有这方面的情报，但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底气。 尤莱亚开始思考。 祂被撕裂后，源质大半被夺走。虽然及时聚合了非凡特性和唯一性，但为了藏进地球躲避追杀，祂主动将自己散开成了无数份。基于同样的理由，祂刻意将本体的实力控制在序列2以下，以免被地球神明和注视着地球的星空外神发现，身上没剩什么能拿来跟其他外神交换的东西。 如果是从未进入星空的地球神明，祂还可以用星空知识来交换。但祂对面的是跟祂一样来自于星空的游荡者，那些知识就没有用了。而作为「通用货币」的星球坐标，在祂们都所剩无几且被困于地球上时价值不大，还不如一个有交叠权柄的天使来得有用。至于这颗星球本身的资源，对于外神来说想获得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尤莱亚的思维顿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穷？ 47 几分钟后。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克莱恩端起速溶咖啡抿了一口，压下自己的紧张感。 祂怎么一直不说话，情报交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祂该不会是想杀人搜魂白嫖我吧！ 嗯？白嫖我？ 他的灵感稍稍被触动了一下，但还没想起什么就又无意识地忽略了过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克莱恩见守墓人的目光还在游曳，不知在思考什么，便主动开口道：“我可以先告诉你一部分情报。作为交换，为我办一件事如何？” 第52章 “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克莱恩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命运告诉我，以后你会带给我不错的回馈。” “……”尤莱亚没有做出任何能代表情绪的表示，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祂不介意从对方那里把消息抢过来。但这会牵扯到很多祂想避免的麻烦。如果只是用一个未来的承诺就能换到祂现在急需的消息，自然更好。 ——毕竟承诺这种东西，只要对方死了，就不必遵守了。 对星空外神的「卓越信誉」缺乏足够了解的克莱恩把祂的回应当成了同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宁可把消息白送。但不索要代价很容易留下破绽，如今能以一个不知道是否实现的承诺打发掉这件事，也算不错了。 他用一种随意的口吻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门先生」的情报告知对方，包括祂迷失于「黑暗与风暴」之中。但故意没有对内容进行解读，用以维持自己的格调。 这其实是我知道的全部消息……克莱恩在心里暗暗地想。我还有一张底牌，就是「□□」。这是确定跟「门先生」有直接联系的东西。不能一次全给出去，必须留下一点，以防还有下一次不得已的交易！ 慢悠悠地说完所有情报后，克莱恩顿了顿，笑道：“祂目前的处境……呵呵，我不建议你现在去找祂。” ——这是为了弥补同样在追寻「学徒」途径的「愚者」为什么在拥有「门先生」情报的前提下不去寻找对方的理由。至于「门先生的处境」究竟藏着什么隐患，就让祂自己脑补去吧！ 守墓人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好心提醒」一样点了一下头，回应道：“我有办法对付祂。” 我都不知道要对付谁，我只是随口瞎说的……克莱恩心虚地想，端起速溶咖啡又喝了一口，缓解自己的口干舌燥。 他突然发现守墓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咖啡杯上。 完了，他不会发现我喝的是速溶咖啡了吧！这逼格简直一落千丈……早知道我也喝水好了！水总不会有好坏之分吧！克莱恩一下紧张起来。 在他暗自戒备中，守墓人细微地皱了一下眉，身上那种非人感因为表情的出现而淡化了许多。祂注视了咖啡杯几秒，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维持进食？” 克莱恩：“……” 因为我不吃饭就会死啊！ 他想起「冤魂」莎伦说过，她可以两周不吃东西。 所以你们高序列完全不吃饭是吗？ 真省钱啊…… 克莱恩忍住不露出异样的神色，强行淡然微笑：“进食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守墓人忽然转头仔细地看着他：“你要人性？” 克莱恩心脏猛地一跳。 从见到守墓人起就不太稳定的灵性直觉开始预警。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个问题回答错误或有哪里不对，自己伪装「伟大存在」的身份将被戳穿！那发现被他欺骗的真正「伟大存在」会做出什么将不可预料！ 可他根本不知道「人性」究竟指的是什么！ 怎么办，要怎么回答？！ 不，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能回答！ 电光火石之间，克莱恩绷住了自己的所有生理反应，轻笑一声，没有回答是或否。 守墓人也没有再问。 但克莱恩能感觉到祂在估量自己，就好像突然发现交谈的对象是个疯子，不自觉地流露出些微戒备和好奇的情绪。几秒后，祂停止打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起身准备离开。 过关了…… 克莱恩不动声色地掰开捏得死紧的咖啡杯，维持着自己「扮演一位绅士」的人设，主动站起来帮祂开门。两人距离最近的一刹那，他喉咙中突然升起一股痒意。 不好！ 克莱恩猛然意识到守墓人的状态比最开始两人见面时更不稳定了，散发出的灵性已经能影响到非凡者！ 他的思维保持了冷静，但他无法控制咳嗽的欲望。那并非普通的病痛，而是掺杂着非凡力量。即使他强行用「小丑」的能力硬是控制住肺部和喉部的肌肉，也最多只能忍住一秒！ 完了！如果我咳嗽，祂就会发现我连祂无意中散发的灵性都无法抵抗！我的所有伪装都会崩盘！ 而就在他的喉部止不住痉挛、即将无可挽回的时候，惊恐的克莱恩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只停留在水面上的、朦胧的纸鹤。那只有些眼熟的纸鹤翅膀轻轻拍打，虚幻的涟漪从水面下方荡开，命运的眷顾在此刻悄然向他偏移——却被一层灰雾阻隔在外，完全没起作用。 纸鹤的翅膀僵住了。 接着它又拼尽全力地扇动了几下。水面如同凝固的胶体，艰难地抖动了一下，反方向逆转了命运的另一端。 ——守墓人恰好在克莱恩绷不住咳嗽的前一瞬间拉起兜帽，束缚住了自己散发的灵性，也因为视线被阻隔没有注意到旁边举止明显失控的「伟大存在」，自顾自地离开了。 等死里逃生的克莱恩稳住自己的状态时，只看见守墓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白雾中。 时间已经走到了五点半，街道上的煤气灯亮起，照亮了淡黄色的雾气。略显刺鼻的气味飘入他的鼻端，没有了那诡异的腥甜味道。 结束了…… 克莱恩丢人地贴着墙面、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一点一点挪到沙发上，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地摔了进去。他的脸埋在沙发垫里，被黑暗包围，长长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伸手捂住了肚子。 第53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4章 可是，那只随风飘荡的小小水母菇只有序列9。 所以……那份让情绪共存的能力，是「人性」吗？ 49 你必须摒弃「人性」，这是星空游荡者的常识之一。 那些违背常识保有「人性」的游荡者无法适应星空，祂们要么疯癫，要么陨落，很快就被星空吞噬。那样的场景「侵蚀者」见过不止一次。祂像其他被吸引来的游荡者一样瓜分了陨落者的遗留物，卷着尚带余温的残躯和非凡特性离去，把它们作为与其他游荡者交易或抢夺的物品，然后继续自己的旅途。无数次的见证就像无数次重复的警告，让祂牢牢记住「人性」对游荡者而言是最可怕的毒，绝不能沾染半分。 可为什么，总是有游荡者宁愿陨落也不愿摒弃「人性」，更甚者还会放弃一切去追寻「人性」？ 就像那个权柄未知的【克莱恩·莫雷蒂】。 「人性」，究竟有什么意义……究竟要如何在不幸沾染后再次摒弃？ 祂不记得了。 尤莱亚伸手放下兜帽。 淡黄色的雾霾忽然被向外侧挤开，就好像他周围张开了一层透明的伞。灰色的发钻出黑袍的束缚，拉长膨胀，迎着风的方向舒张，本能地调整着位置，等待乘风飘起的时机。 但他没有等到。 地球上的风很弱，不会将他卷入半空，不会让他一瞬间就横跨过几百米。他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触须被狂风刮断。因为这座城市不存在足以承托他躯体的风。 “……”淡黄色的雾霾因为空中某种倏然缩回的透明物质搅动而形成巨大的旋涡，缓缓散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紧贴地面的靴底，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有眉梢微微抽搐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于是又恢复了平静。 位于旋涡中心的人影无声地融化在白雾中，迅疾地向城市的西方蔓延而去，一眨眼就将那缕微风甩在了身后。 50 他在距离格林墓园两条街外的角落重聚。 晚归的守墓人慢吞吞地沿着街道前行。被雾气包裹的路灯形成一团团距离相等的氤氲，街上唯一在变化的影子有规律地拉长又缩短，在某一刻，忽然与另一道伛偻的影子重叠。 身着鲜亮的费内波特传统服饰的店员缩着肩膀靠在门边，嘴里叼着烟卷。她在从门前走过的路人看过来时慌忙放下烟，挺直了脊背，露出熟练的热情笑容招呼道：“先生，您要进来用餐吗？” “……”尤莱亚眨了一下眼，点头，“好的。” 门铃叮当响了一声，他被小心掐灭了烟的店员领着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很巧合地与上次他进入这家店时坐的位置一样。于是他在店员略带震撼的眼神下重复了上次伦纳德的点餐话语，得到了三张堆满配料的费内波特饼。然后他亲自拿起滚轮刀，轻易复刻了伦纳德的动作，把好好的一张饼切得乱七八糟。 这些事情很容易模仿，他已经这样做了二十几年。 序列2之后，对于生命本质是神话生物的存在而言，进食就已经不是必要的事。更何况…… 尤莱亚没有用餐具，徒手拿起一块配料过于丰富的费内波特饼。那块食物在他的手掌中迅速腐化，在腐烂的气味散发前已经被他所吸收，回馈给他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营养。 更何况，这样的食物，即使吃掉这座餐馆、乃至整个贝克兰德城的所有储备，也不会让他产生「吃饱了」的感觉——当然，他也不会感到「饥饿」。 尤莱亚放下什么都没有残留下来的干净指尖，拿起刀叉，按照人类的习惯切下一块塞进嘴里咀嚼，让它在体内被彻底吸收，就如之前二十几年所做的一样，以恒定的速度将那张饼剩下的部分全部吃掉。 进食，或者说储备营养曾经也是他的「本能」，他从不会拒绝食物。但进入星空后，那份「本能」也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因为…… 因为星空中，是没有风的。 他看着剩余的两张费内波特饼，感到微弱的倦怠。 ——摒弃「人性」，摒弃「本能」，摒弃一切没有意义的东西，最终成为「侵蚀者」。作为一个在星空中游荡的权柄，长久地存在下去。 这是祂仅剩的意义。 一直关注着店里唯一顾客的店员见他放下刀叉，立刻走过来，早有预料地询问道：“先生，需要我为您将剩下的食物打包吗？” 尤莱亚没有反对。 他看着店员手脚麻利地将费内波特饼盛入特制的纸盒，突然问道：“你怎么处理剩余的食物？” 店员一愣。 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目光扫过那两张没有动过的饼，手指微微颤抖，快速地将纸盒仔细扣好递给他，小声答道：“先生，我会把省下的食物给我的女儿吃。” 她说完，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张被浓妆修饰得偏向费内波特人、细看还是能看出鲁恩血统的脸上只勾起了一个娴熟的、标准的热情笑容。 尤莱亚点头。 ——人类会把剩余的食物投喂给小人类吃。他知道了。 他问：“你的女儿在哪里？” 店员眉宇舒展，毫无戒心地答道：“她就坐在店外的长椅上，等我下班。” 尤莱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餐厅正对着的街边长椅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抱膝坐在贝克兰德冬日夜晚的寒风中，身上裹着宽大厚实的外套，拉紧的衣领遮住了她下半张脸，而她的头上扣着一顶破旧的男士软帽，把她的眼睛都盖住了，几乎没有皮肤裸露在外，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是一团堆积在长椅上的旧衣服。 第55章 他拿起打包好的纸盒，在店员训练有素的道别声中走出餐馆，目标明确地穿过街道，笔直地走到长椅面前，把两个巨大的纸盒递到那团旧衣服面前。 “晚上好，今年的雨季如期而至。我喜欢聆听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那让我感到平静。这是你可以吃的食物。”尤莱亚对着衣服堆里的小人类说道。 “现在，吃吧。” 51 纸盒里的费内波特饼尚且温热，散发着肉类、酱料、面饼和蔬菜烘烤过的香气，让人能想象到厚实的饼皮上堆满配料的样子，在这个寒凉的夜晚显得无比诱人。 蜷缩在长椅上的小女孩抬起头，用同样从衣领里伸出来的手扶了一下头顶过大的帽子，露出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碧绿眼睛。 “我不喜欢下雨。”她说，“雨水会从屋顶漏进来，把衣服打湿，我和妈妈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尤莱亚看着她。 “你说话好像那些贵族小姐。”小女孩继续说道。 她的手收回衣领里，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从衣服右边的袖子里重新伸出一条细瘦的胳膊，接住纸盒，单手打开，抓起一块切得很完美的三角形费内波特饼，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她鼓着腮帮子奋力又快速地嚼动，把饼咽下，又说道：“你和她们一样喜欢下雨。” 喜欢……吗？ 尤莱亚没有回答。 雨水会促进食物生长，雨水会加快食物腐化，雨水会带来适宜他生存的阴凉湿润环境，是有利的，他需要雨水。所以被人类把这种需求称为「喜欢」，也没关系吧。 ——三分钟后，这里就要下雨了。 他没有在完成「将剩余食物投喂给小人类」的行为后返回小木屋，而是在长椅空置的另外半边坐下，符合礼仪规范地挺直脊背，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静静地等待雨水落下。 小女孩也不在乎他的答案。她很快吃完那块饼，把被寒风吹得发红的右手藏回袖子里取暖，又从另一侧衣袖中伸出左手抓起一块饼塞进嘴里咀嚼。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一轮之后，她的两只手一起探出袖口，把还剩下大半张饼的纸盒仔细扣好，然后第一次拉开衣领，一边哆嗦着，一边把两个巨大的纸盒抱进怀里，迅速地再次将衣服合拢拉紧。 藏好食物后，她才抬起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人：“谢谢您，先生。” 两根细长的触须弯起，彼此摩挲，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嗯。” 小女孩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坐在长椅另一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怪物！他脖子以下的部分被黑袍包裹，看不分明，从他平放在膝上的双手来判断应该还保持着人形。但是他的脖子被拉长了起码两米，最顶端的不是头颅，是一个……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柔软的、透明的……伞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的内部垂下密密麻麻的白色触须，令人看不清「伞」的中心是如何与纤细的脖子衔接的。最细长的那些触须垂落在长椅和地面上，更多收缩得粗短的触须则簇拥在伞盖下方，像是无数倒悬生长的海草。 “哇……”她发出无意义的感慨声。 雨水已经浸润了地面，但因为怪物脖子上支起的不成比例的巨伞阻隔，长椅近五米范围内都是干燥的。小女孩把头向后仰到极限，左右转动，才能看全伞盖的轮廓。那巨大的伞状软体被风雨吹出柔软的褶皱，连带着下方的触须也跟着密集地摇摆，看起来恶心又……弹性很好的样子。 “我知道了！”她欢快地说，“你是大蘑菇，所以你喜欢下雨！” 这次触须没有彼此摩挲。它们被风吹拂着，轻微地荡起微小的弧度，发出细小的簌簌声。 ——戴莉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小女孩从衣领里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一根长长的白色触须的画面。 她瞳孔紧缩，高喊道：“别碰它！” 小女孩被突然响起的尖锐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反而一把攥住了触须！ 数个被戴莉召唤出的死灵在她的意念下暴起，带着可怖的啸声冲向长椅。地面顺着它们行进的路线结了一层薄冰。但在进入长椅五米范围内时，一层无形的波纹荡开，冰霜轨迹戛然而止——几根细长的触须以比死灵更快的速度伸出，精准地、轻描淡写地刺穿了它们。 死灵齐齐发出痛苦的尖啸，契约突然断裂。戴莉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痛得倒吸一口气——这意味着那几只死灵一瞬间就被杀死了！ 虽然只是临时召唤的死灵，但一次失去这么多还是令她的灵性遭到重创。身体上的不适被对方的非凡能力成倍增强，她头痛欲裂，踉跄地扑倒在地上，强撑着抬起头，昏沉地对一手抓着触须的小女孩喊出微弱的警告：“跑……快……” 倒映在她涣散瞳孔里的小女孩转头看向她。 那个小小的人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用空余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 然后，她放下手。 白色的菌丝在她的眼眶中生长，覆盖了碧绿的眼瞳。 【??作者有话说】 * 女孩子们都会没事哒，不要担心！ * 奇怪的神话生物知识：尤莱亚的脑袋和触须都是可以收缩和舒张的。平时是收缩状态，一般只有周围不存在威胁且比较放松的时候他才会把脑袋舒张开（因为这个状态脑袋比较薄，更容易受伤）。 第56章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祂有大头—— 边写边笑，草，这个顶着大水母头的人身坐在长椅上挡雨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 25? chapter 25 ◎那些进入屏障、侥幸没有迷失在灵界的外神便是这样被追杀至死的。◎ 52 雨还在下。 水汽与泥腥中混杂着一丝食物的香气，那来自于盛在纸盒里的费内波特饼，它们被小女孩的体温焐热，在寒冷的冬夜里持续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索饶在每个人鼻端的香气。 戴莉·西蒙妮感觉自己的胃在蠕动。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惊惧。 负责监控「毒剂师」行动的她没发现监控对象是什么时候从墓园里跑出来的。等她察觉到不对、通过瑟瑟发抖的死灵双眼看见那个在街边长椅上膨胀打开的巨大柔软头颅时，她只来得及给值夜者同伴留下一条讯息，便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 ——不能让失控的非凡者伤及无辜！ 但是…… 她抬眼看向「毒剂师」此时已经化为伞状软体的头部，看着那些密集簇拥在伞盖下的粗短触须，胃部蠕动得更厉害了——在红手套的培训课程上她是学习过如何对抗各种非人生物的。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本体并非人类的非凡者。面前这个仿佛将菌菇、水母、海葵等冰冷潮湿的软体东西集合在一起的物种违逆了她的认知，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不适令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留在她旁边的一只抖得形体都快散了的死灵更是同步给她大量糟糕的负面情绪——本质是灵界生物的死灵显然比人类更能感受到对面存在的危险性，这说明「毒剂师」的资料有误，他起码是半神强者！ 塞西玛的话从她脑海中浮现—— “你的任务只有监视他的行动、及时汇报。如果你和他发生冲突，以保全自己为优先。” 戴莉的身上有一件为任务准备的神奇物品，外表是一枚宝石戒指，可以让她瞬息传送至圣塞缪尔教堂附近，一共可以使用三次。她的五指已经攥起，正要逃离，却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问道：“她怎么了？” 躲在衣服堆里的小女孩对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两颗覆满了菌丝的惨白眼瞳注视着倒在地上的戴莉，不解地询问着身边的怪物。 ——她还保留着自己的思维！ 戴莉意识到这点，攥紧的手指一下僵住。 理智告诉她，序列6是无法对抗半神强者的，一个照面就全部被撕碎的死灵证明了这一点。 可，那个女孩很可能还有救…… 她还有救…… 戴莉的手在颤动，怎么都无法做出逃离的决定。 长椅上的怪物没有回答。 细长的触须在刺穿死灵后就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击杀它们主人的意思。细密的雨丝随风飘落，为它们镀上一层湿润的光，令那些柔软的肢体显得更加莹润。它们绕过菌盖向天空舒展，像是数根立起上半身的蛇，在雨中古怪而缓慢地摇摆着，如同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舞蹈。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女孩表现得很适应这种情况。她自言自语地回答着自己的问题：“她饿晕了。我见过被饿晕的人，他们走着走着就突然摔倒在地上，然后死了。” 柔软的菌盖边缘被风吹得上下浮动，就像在点头。 戴莉看着这场荒诞的单方面对话，忽然想到一个能将两者分开的方法，于是咬着牙试探道：“是的，我很饿。你可以送一些吃的给我吗？” “不能。”小女孩十分干脆地拒绝，没有丝毫犹豫，“分给你，我和妈妈就没有食物，我们也会饿死。” “……”戴莉一怔，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小女孩看着她因为灵性被重创而难掩痛色的脸，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相似的痛色，低头看着自己的衣领内部——那里藏着充足的食物，足够她和妈妈两个人饱饱地度过四天。 所以，稍稍给要饿死的人分出去一点点，其实也可以吧？ 毕竟，饿肚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比寒冷、受伤、等待、挨骂……都要痛苦。 她笨拙地挪动到长椅边缘，从厚实的大外套下方伸出两只赤裸的、满是冻疮和伤痕的脚。它们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丝毫颤抖，像是早已习惯如此。她熟练地微微半蹲着身体前进，让厚实的外套下缘尽可能遮住脚腕、抵挡寒风，企鹅一样蹒跚地走到戴莉面前，单手将衣领拉开一点，伸长了手递出从纸盒里抽出的一块最小的费内波特饼。 “你如果活下来，要还我两倍。”她说，十分警惕地没有被戴莉看见衣服里藏着的纸盒，且和她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防止剩余的食物被抢走。 戴莉又一怔。 她的目光从女孩苍白的瞳孔上移开，掠过她头顶巨大的帽子、不合身但足够厚实的外套、和赤裸纤细的脚腕，最后回到女孩紧紧抿起的、因缺水而颜色发白的嘴唇上。 “好。”她竭力弯了一下嘴角。 最后一只死灵发出尖锐的啸声，撞在末端缠绕着女孩手腕的触须上。寒霜霎时在白色的触须上蔓延，死灵消散。但那根触须在它拼尽全力的攻击下僵住了一瞬间，戴莉趁机一把抓住女孩的另一只手腕，剩余灵性毫无保留地输入宝石戒指，两人和半根因灵界大门闭合而被切断的触须刹那被扭曲的色彩吞没。 第57章 支在半空的巨大伞状软体受惊似的倏然向内卷起，由近乎透明收缩成了纯白的头颅，重新长出五官。触须纷纷跟着变回灰色的发丝，左鬓角垂下的一缕头发明显比右边短了一截。 尤莱亚：“……” 尤莱亚：？？ 53 人性，有毒。 尤莱亚坐在桌子这一侧，看着表情古怪的伦纳德把一个印着黑夜女神教会徽记的封印箱放在桌上。 “这是一场，呃，令人婉叹的误会。”伦纳德努力堆砌辞藻，试图让语气变得更委婉一点，“在误会发生的时候我们立刻做出了应对，但你的……咳，教会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和当时接触到它的人分开，这耽误了一点时间……” 实际上，「误会」发生的时候伦纳德恰好正跟队友们一起在圣塞缪尔教堂里翻阅资料。当时他去图书馆深处找一本古早的典籍，错过了戴莉的求助。等他从地下室回来时，索斯特已经带了两名队员出发了——因为「毒剂师」那能令人放松警惕的古怪非凡能力影响，本该经验丰富的红手套小队长竟然丝毫没有危机感，只把戴莉的求助当成了一件普通的小事。不仅只带了两名队员，就连报告都是按标准流程向上提交的。 没有人比伦纳德更清楚尤莱亚的危险性。从留下的一名队友那里得知索斯特队长的去向后，他直接冲出门向着圣安东尼大主教的办公室狂奔——如果那颗「学徒」途径的非凡特性还没有被交给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工匠，他还有机会传送过去阻止尤莱亚伤人，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大步跃上台阶时眼前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蛆虫在队友们中毒腐烂的可怖尸体上爬来爬去，每一只的身体上都生满了无数黑色的触须和满是血丝的眼球，毒液与脓血流淌满地…… 好在女神保佑，厄运避开了红手套们。索斯特小队刚离开圣塞缪尔教堂不远就恰好撞上了从灵界逃出来的戴莉、以及她抱着的一个被污染的小女孩和一截不明触须。现场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幸好伦纳德反应及时，圣安东尼大主教紧跟着便赶到了，抢在那截脱离原主的触须解除拟态、变回神话生物模样前封印了它，这才阻止了灾难的发生。 但是与触须接触过的小女孩和戴莉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包括在现场的一名红手套。三人都被紧急送往圣堂，由教宗亲自动手才把污染安全地自他们身上剥离。这一来一回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前天伦纳德才又见到戴莉，她的精神出乎意料地好，一扫之前的萎靡厌怠。仿佛又一次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东区。 又过了两天，伦纳德收到从圣堂发回的封印箱，听从上层的命令把它还给尤莱亚——他心里很清楚那截肢体在当时就被封印了。但没有被立即还回去而是被一起送往圣堂，其中肯定有什么额外的目的，例如教会趁机研究了一下之类…… 尤其是当它被送回时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 伦纳德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脸上惨不忍睹的表情，干笑着解释道：“在运输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我们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渗入了这个……这个容器里面。” 尤莱亚伸手打开封印箱。黑色的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可爱的小铲子。 尤莱亚：“……” 他呆呆地看着用自己的肢体做成的封印物，好像没法接受这件事。 伦纳德瞥了一眼那把手臂长的迷你花铲，又看了一眼尤莱亚已经重新「长齐」了的灰色鬓角，实在不知道这两者是怎么融合到一块儿去的。他尴尬地说道：“你不是想在院子里种点东西吗？这个看着还挺顺手的……” 尤莱亚：“……” 他伸出手，默默地将封印物箱子推回给伦纳德：“送你。” 伦纳德：“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尤莱亚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人性化的嫌弃。 他提议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把……铲子，可以把它捏碎，回收非凡特性？” 尤莱亚沉默了一下，摇头。 ——祂的肢体是被灵界大门切断的，戴莉穿行的时候没有对触须进行封印或遮掩，令它完全暴露在了灵界环境中，已经被「诡秘之主」留在灵界的印记发现。如今祂位格掉落，无法抹去支柱级别的旧日印在这截肢体上的烙印。如果祂真的将肢体重新吸收，等于把自己身上也烙下一个「敌对」印记，随时都可能被灵界生物袭击——那些进入屏障、侥幸没有迷失在灵界的外神便是这样被追杀至死的。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将它留在一个有地球印记的本土生物那里，等祂恢复旧日位格后将印记抹去，重新吸收。 “可是我不能带着它……”伦纳德瞥了一眼可爱迷你的小铲子，拒绝得非常发自内心，“虽然能力是挺好用的，但它的负面作用会让携带者随机感染多种疫病，有百分之九十的致死概率。” 尤莱亚闻言抬头，默默地看着他。 “怎么了？”伦纳德不自在地问。 尤莱亚没吭声。 倒是帕列斯突然在他脑海中冷笑一声：“你不如直接告诉他教会已经研究了这东西半个月，发现实在无法利用才还给他！” 伦纳德：“……” 糟糕，他没有注意这点，暴露了！ 他忐忑地看着尤莱亚伸手把小花铲拿起来，一度怀疑他会不会挥舞着这东西杀去圣堂算账。但他只感受了片刻，就平静地说道：“「毒剂师」，「验尸官」，「解构师」，「感染者」。” 第58章 这些名字都不是日常会使用的单词，伦纳德恍然：“这些是你途径的魔药名字？987……等等，这是一件序列6的封印物？！” 尤莱亚点了一下头，把铲子递向他，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我允许伦纳德·米切尔使用它。” “……”某种神秘学上的契约关系随着他的话语达成，伦纳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谨慎地用带着红手套的右手接过。隔着手套，他依旧能感觉到铲子微凉的温度。把手没有看起来那么坚硬，反倒有点令人不舒服的柔软质感。他等待了几秒，确实没有产生感染疫病的反应，而且能感觉到自己可以凭借意志「命令」它停止向外散发疫病，这让他很是新奇——据他所知，塞西玛阁下的那把圣剑就有这种认主特性，只有他可以低负作用地驱策那把骨剑。 他抬头看向尤莱亚，还不等说什么，突然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脏狂跳，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是这把铲子带给他的知识令他产生了灵性预警！ 教会没有将这把铲子纳入教会所属封印物范畴，也就没有编号，只用「来源未知的花铲」作为暂代。经过测试，「来源未知的花铲」一共具有三种能力，一是会间歇性释放疫病感染包括携带者在内的、半径十米左右的所有生物，二是在注入灵性后可以通过敲击的方式令被攻击的一方产生局部崩解，不限于攻击对象是否为非生命体，三是握住铲子的持有者会自动获得辨识和鉴定毒物的知识。 ——伦纳德无法明确说出他感受到了什么。就好像他对面是一个庞大的、无法辨识的、毒素和疫病的集合体，还在一刻不停地向外辐射着影响，似乎只要跟他处于同一空间就会被他所感染。他急忙松开铲子，立刻失去了辨识毒物的能力，这才能正常呼吸。 但是…… 哪怕已经感受不到了，一想到自己每次呼吸都会吸入尤莱亚散发的某种毒素，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而最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就发现自己正跟一个什么样的危险人物做朋友的状态，甚至已经没了最初那种一惊一乍、恨不能立刻夺门而逃的欲望，开始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瞧，尤莱亚还是很友善的嘛，十分大方地送了一个序列6的封印物给我呢！ 虽然是用戴莉从他脑袋上薅下来的头发做的。 这样一想，伦纳德心中也不由升起了某种好笑又微妙的嫌弃。 如果按同等原则，他应该搜寻一件差不多的封印物送给尤莱亚——但以他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封印物辅助，他想要的「学徒」途径封印物伦纳德又不能提供；他不能离开墓园，也不穿除了那件黑袍之外的服饰，送房产和饰物也没有意义；而用金镑当「报酬」就显得太生分了，不是朋友之间的行为…… 拎着封印箱离开墓园的时候伦纳德还在思考该用什么作为回礼。他边走边向帕列斯求助：“老头，你说我应该送他什么当回礼？” 帕列斯冷笑：“我也帮了你不少，你怎么不想着先报答我？” “那又不一样！”伦纳德下意识答道。 “哼。” 帕列斯不肯承认自己心里一瞬间的欣慰。但祂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少了嘲讽，更接近调侃：“不用想着回礼了，小子。你会指望你养的绿眼兔子给你回礼吗？” “……”伦纳德气咻咻地反驳，“我是尤莱亚的朋友！不是他养的……兔子！” 帕列斯嘿了一声，气得年轻人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他们吵吵闹闹地走出墓园，伦纳德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等待他的索斯特，连忙收敛了表情，唤道：“索斯特队长。” 索斯特向他颔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吩咐道：“你出来的时间正好。塞西玛阁下刚下达了新的任务，机械之心找到了「欲望使徒」的下落。其他人已经先赶过去了，你随我回教堂调取封印物1-42，我们要抓紧时间！” “「欲望使徒」，帕特里克·杰森·贝利亚？”伦纳德迅速回忆起最近调查的任务对象，愕然地反问，“他不是已经逃往码头，由「神之歌者」阁下亲自前往追捕吗？” “那不是真正的他。”索斯特简略地道，“先上马车，路上说。” “是！”伦纳德连忙应道，跟着他登上通体漆黑的机械马车。车门一关闭，全密闭的马车立刻以远超正常的速度向前行驶，几秒后突兀地消失在浓郁的色彩中。 守墓人小屋里，尤莱亚若有所觉地向墓园大门的方向投去一瞥。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继续在写有「致弗莱先生」题头的信纸上规整地写下一个个新的单词。 “银色的衔尾蛇离开了，他有了新的家……” 【??作者有话说】 * 这篇文是从lof搬过来的，当时写到这章的时候似乎是吵架oc的时候。所以我专门在文后解释了一下原创角色令原著角色受伤这件事。我不对吵架发表看法，但把这段涉及到剧透的解释也原样搬过来： 戴莉被尤蘑菇袭击时确实受伤了，但之后已经痊愈了，并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她从自己救下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见到了东区人民生活的缩影，她想要去帮助他们，这成为了她人生的新目标，也是让她能够从因队长的死亡而陷入的萎靡厌怠中走出来的方法。后面也正是因为她对东区的关注和帮助，她提前发现了真造的邪恶计划并大幅度地降低了那场大雾霾的伤亡人数。 第59章 队长死于阻止真造降临，而在几个月后，戴莉也亲身参与了一次阻止真造降临的战斗。在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与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并肩作战。这一场战斗结束后，她站在雾霾散去的废墟上，边哭边笑地与只有她能看见的队长拥吻告别——她依旧爱着他，可她终于释然了。 这是戴莉这条线的整条脉络。 这篇文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原著的缺憾，尤莱亚也是因此而生。戴莉的缺憾是队长的死、以及在那个时候她没能和队长共同战斗也没能杀死兰尔乌斯为他报仇；伦纳德的缺憾是追赶不上克莱恩的脚步、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帕列斯被阿蒙抓住帮不上任何忙；克莱恩的缺憾是寂寞、丧失的人性和回不去的故乡…… 我只是觉得，弥补缺憾不一定需要一个站在他们身边的帮助者，有时候树立起一个能让大家齐心协力殴打的坏蘑菇也是一种方法，对吧？所以在设定的时候我明确了一点，那就是尤莱亚是真的星空游荡者，没有人性的混邪外神。他的初始立场就站在恶的一边，一切行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对地球生命抱有一种天然的恶意。但偏偏是这种恶意，不仅没造成严重伤亡还无意识地造成了许多好事，使他沦为一个搞笑坏蘑。他的行为和恶意都有逻辑可追寻，命运是非常奇妙的，代价与报酬永远相等，一报还一报，最终也正是通过他，天尊绕了一圈亲手摁死了自己的棺材板，这是故事的核心。 26 chapter 26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再让类似廷根的事情在贝克兰德重现！◎ 54 一具染血的银色盔甲沿着街道奔跑，看似沉重、实际非常灵活地直线穿过街道和小巷。它的后面紧紧追赶着四名双手拎着大桶热水的红手套成员，还有一人手持一块怀表，目光紧紧盯着表盘，一边跑一边大声提醒：“还有三分三十秒！” 银甲仿佛充耳不闻，只是奔跑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它非常有目的性地冲向一个下水道口，毫不犹豫地顺着铁梯爬了下去。 “三分钟！” 拎着热水桶的几名红手套来不及思考，一个个放下水桶也跟着攀下铁梯，训练有素地将水桶由上到下平稳传递至下水道内，接着拎起热水桶继续追赶着前面的银色背影狂奔。 “两分三十秒！” 远方的银色身影似乎停了下来。拿着怀表的红手套因为没有负累，跑得最快，很快就追上了停留在原地的银色盔甲。他只看见那具铠甲做了个徒劳的伸手动作，几道暗芒在空气中连续斩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盔甲里传出低沉的声音：“清除线索，毁灭证据？” “两分钟！” 红手套赶到银甲后方，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欲望使徒」尸体。非凡特性正在缓慢析出，证明对方已经彻底死去。他来不及检查，甚至来不及问一声刚才发生了什么，急匆匆地喊道：“就地挖坑，倒热水，快！” 他的话音一落，他自己、银甲、和拎着热水桶赶来的红手套们突然齐齐一僵。 ——他们正处于贝克兰德的某条下水道分支里，旁边就是气味可怕的流动污水。而他们踩着的、略高于污水河流的窄道只有一人宽。虽然宽度勉强能满足把一个成年男人泡进去的条件，可只要他们暴力挖坑时手稍微一抖，污水就会顺着缺口涌入挖好的坑里…… 如果只是污水倒也罢了……咳，为了保全性命，就算伦纳德不可以其他红手套也必须要他可以。但如果热水被冲释或流走，无法满足「泡澡」要求，伦纳德就将悲惨地在下水道污水中被后遗症撕成碎片！ 没有人能接受这种事！ 红手套们对视一眼，默契令他们迅速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下一秒，一行人开始向着最近的下水道口狂奔！ “一分钟！” 一行人飞一样攀上铁梯，回到街上。无需吩咐，两名红手套当先窜出去，灌注满灵性的神奇武器用力砸在地面上，制造坑洞。而另外两名红手套都扑到了银甲上，扒掉铠甲的双手几乎舞出了残影。而最后一名掐表的红手套眼睛迅速在坑和怀表之间移动，将八桶热水全部搬到坑边，随时准备一起推倒，声音已经因为紧张而破音了：“三十秒！” 不够，速度还不够！ 按现在的砸坑速度，只够砸出能泡进半个人的坑！如果是这样…… 红手套额上的冷汗浸湿眉毛、流进了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的眼眶在刺激下微微溢出一层薄薄的泪水，死死盯着两名拼命掘坑的红手套，双手不停地拢住八个即将倾倒的水桶，嘴里发出沙哑的提醒：“二十秒……十秒……” 来不及了！ 他余光瞥见被两名红手套奋力从铠甲里「扯」出来的伦纳德，用力一咬牙，双手向前一推，大喊道：“优先保住大脑和心脏！” 伦纳德被两名红手套一左一右抓着肩膀向前甩去，头朝下「飞向」那半个刚砸出的坑里。 ——早在三十秒前他在队友的帮助下摘掉头盔时他就清楚了目前的局面，甚至脑子里已经出现过自己没能泡进热水的下半个身体被从体内爆发的银芒切碎的可怕幻象。但面对这种绝境，他保持了惊人的冷静，配合队友把自己从银甲里剥出来的同时脑子里也在飞快地思考着对策。当他脱离银甲的瞬间，他迅速从腰带上扯下那把因为灵性直觉而随身携带的小花铲，在砸进坑里的同时向坑底用力一敲—— 第60章 哗啦一声，八捅热水一起倾倒进坑里。怀表时间归零，白色的旋涡在水面上碰撞，溅起的水花落回结成薄冰的水面，冻结成一颗颗晶莹的冰珠。 眼含泪水的红手套惊愕地睁大眼睛，看到那个本来只能容纳半个人的坑洞竟然无声溶解出了一道窄而深的地缝。伦纳德的躯体头下脚上地卡进了那道奇迹般的地缝里，脚底刚好被水面淹没，完美地将他全身都泡了进去！ 红手套一下放松下来，向后趔趄了几步，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女神保佑……” 其余四名红手套都聚拢到了结冰的水坑周围，热泪盈眶地看着冰面下伦纳德笔直朝天的脚底，纷纷在胸口点了四下，附和道：“赞美女神！” …… 几分钟后。 索斯特终于迟一步赶到现场。当他远远看到五名红手套成员都低头围在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水坑周围时，他的心里一沉，站在深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表情大步走上前，从红手套们让开的位置向下看了一眼。 他已经做好了看见自己的队员身首异处、或被拦腰切断的惨状。但实际上他只看到了一对白生生的脚底正在浮着碎冰的水面下方小幅度来回摆动的样子——那显然属于伦纳德。水面之下，青年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大头朝下地卡进灌满热水，不，冰水的地缝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 “剩余的时间不足以挖出足够大的坑，伦纳德用了某种神奇物品在地面上斩击出一道地缝，恰好够把他整个人泡进热水里。”一名红手套迅速挑重点说道。 “是的，赞美女神，伦纳德得救了。”另一名红手套欣慰地补充道，“队长你看啊，他的脚摆动得多有活力！” 索斯特观察着水面下伦纳德奋力摆动的两只脚底，总觉得它们好像不止是「有活力」那么简单。他沉吟几秒，询问道：“谁能回答我，他用这个姿势泡进去几分钟了？” “好像有五分钟了吧？”一个人不确定地说。 索斯特：“……” 索斯特：“那你们还不快把他拔出来！” 55 差点不幸在队友们的围观下被淹死的伦纳德换了新衣服、披着厚厚的毛毯坐在敞开大门的马车上。 “你们都站在那里看着！”他大声抱怨，“就没人想着拉我一把！” 红手套们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确实没有人想到，奇迹般一击劈出两米深地缝拯救了自己的伦纳德会因为被头下脚上地卡进地缝动弹不得而差点淹死自己。他们七手八脚地抓着青年的脚腕像拔白萝卜一样笔直地把他从地缝里「拔」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单手前举劈出地缝的英勇姿势。 伦纳德气哼哼地锤了队友肩膀一拳，跳下马车向下水道口走去，嘴里说道：“回头再跟你们算账！我们先去把「欲望使徒」的尸体收敛起来，以免被什么东西吃掉。” “我们去就可以了，你还是再歇一会儿吧！”队友急忙说道。 伦纳德摇头：“我没事，不必休息。而且……”他犹豫片刻，说道，“我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 当时只有他跟那个卷走「欲望使徒」的灵的黑影打了照面，后续赶到的队友们都没有看见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只能由他来确定某些事。 红手套们不再劝说。伦纳德跑去跟索斯特打了个招呼，再次顺着下水道铁梯攀下，带领几人向「欲望使徒」死去的位置走去。当他的队友们收敛尸体和遗留的非凡特性的时候，他在周围走动了几圈，似乎在感受什么。 果然是灵界的气息…… 为了那个任务，他在塞西玛的指导下多次练习如何利用封印物穿梭灵界，对灵界气息远比之前敏锐。他隐约能感觉到，是某个强大的灵将「欲望使徒」的灵带走了。结合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黑皇帝。”他喃喃地说。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黑皇帝」第一次露面是击杀卡平那个臭名昭著的人贩子，并在现场遗留下塔罗牌。此事黑夜女神教会仍然在调查，但很多证据都表明卡平很可能与鲁恩王室有牵扯……而这一次，「黑皇帝」带走了欲望使徒的灵，却没有留下塔罗牌。后者还刚刚刺杀了尼根公爵…… 这让伦纳德对「黑皇帝」的立场产生了怀疑。目前他有一个猜测，那就是「黑皇帝」其实是鲁恩王室暗中培养的高阶非凡者，两次出手都是因为某种王室阴私，为了掩盖秘密或清理门户。他仍然认定「黑皇帝」和他们一直在追查的塔罗会有关，可「塔罗会」之前的几次行动都与王室毫无干系，这就形成了明显的矛盾。 「黑皇帝」第一次留下塔罗牌显然是故意的，而第二次……是没来得及，还是说其实第一次留下塔罗牌的行为也不是他做的，是有些人试图利用「塔罗会」的名号混淆视听？ 可惜「黑皇帝」现身的次数太少了，不足以为他的推测提供证据。 伦纳德只能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打算在任务报告上隐瞒，回头单独向塞西玛汇报——一来这目前只是他的猜测，二来这其中可能涉及到了王室阴私，他不想将索斯特队长和队友们卷入其中。单独向上层汇报、提醒他们留意相关讯息是最好的做法。 只希望「黑皇帝」的背后不会牵扯到什么大阴谋…… 伦纳德因为多次进行灵界穿行而隐隐有小幅度增强的直觉感到了不安。尤其是最近他一直在为了「带领尤莱亚接触人群」这个奇怪任务而做准备、经常去各种人流汇集的地方提前观察，他总觉得最近贝克兰德似乎笼罩在某种即将爆发前的压抑氛围中。还有戴莉从东区带回来的一些看似寻常细想却很奇怪的消息也总给他不妙的感觉…… 第61章 这种若有若无、却无法抓住的感觉十分令人烦躁。伦纳德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跟已经完成收敛尸首工作的队友们汇合，原路返回。 也许他不应该这么担心。这里可是贝克兰德，不是人手不足的廷根。这里高阶非凡者的驻扎数量仅次于圣堂，还有多名半神以上的教会高层坐镇，不会再发生官方非凡者们无法解决的、威胁整个城市的案件…… 他默默捏了一下拳头，神色如常地攀上铁梯，对守在外面的索斯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都解决了，尸首回收很顺利！” 索斯特对他点头，嘱咐道：“去休息吧。” “是，索斯特队长。” ——这次穿戴1-42参与到案件中是他主动争取来的，足够为他带来不少功勋。像这样努力下去，再加上和尤莱亚有关的长期任务，只要再拼搏几个月，他就能在消化完「安魂师」魔药的同时攒够继续晋升的功勋，尽快提升为「灵巫」！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有资格成为红手套的队长，亲自参与到更危险的任务中，而不是只能向上传递消息，然后等待结果…… 他已经受够了干看着他人牺牲的日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再让类似廷根的事情在贝克兰德重现！ 【??作者有话说】 伦兔：（超大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绝对不会再让邪神降临贝克兰德！ 克莱恩：…… 尤莱亚：…… 信徒标准广为人知的真造：…… 帕列斯：……呵呵，贝克兰德现存的最大功率邪神诱捕器在说话：） 27? chapter 27 ◎携带者在灵界遇到有敌意的灵界生物的概率是其他人的七倍。◎ 56 上午十点，伦纳德准时到达杠杆教堂——也是他和机械之心成员约好取制作完毕的神奇物品的地方——教堂的正门被围了起来，几名工人正在一名机械之心成员的指挥下拆卸教堂大门。 伦纳德认出那名机械之心成员，和他打了个招呼：“卡尔森，这是怎么了？” “哦，你来了……”卡尔森回头看见他，冲已经被拆下来的一扇大门努嘴，“看见那扇门了吗？” 伦纳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平放着一扇厚重的木门，表面像恶作剧一样被喷黑了一大片，几乎把整扇门都盖住了。 “我们之前清洗了三次，但每次洗掉不久这个痕迹就又会出现，而且面积越来越大。”卡尔森说，“后来经过圣霍拉米克大主教鉴定，这扇门已经在未知非凡能力的影响下变成了一件神奇物品，只要是教堂范围内产生的污浊气体都会被自动汇聚到上面。无论是雪茄产生的烟雾还是厨房的油烟气。” “……”伦纳德突然心虚：“呃，这，这样啊，真神奇……” ——要是他没记错，那片污渍最开始好像是尤莱亚报复性地喷上去的！ “是啊，这一定是神的恩赐。”卡尔森感慨道，“工匠们再也不必忍受焊接和燃烧煤炭产生的烟气了，而且也不用每个月都花大笔的钱交排气税了！最棒的是连雾霾都被它吸走了！” 伦纳德：“……” 等等，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反应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唉，可惜它马上就要被运往总部进行研究了。”卡尔森深情地凝望着地上的大门，仿佛在凝望自己最心爱的扳手损坏后的残骸，悲伤地说道，“以后杠杆教堂再也不是整个贝克兰德空气最清新的地方了……” 伦纳德：“……” 他欲言又止。 “对了，你是来取那件定制的神奇物品的吧？”卡尔森想起什么，连忙向教堂里跑去，“应该在执事那里，我去叫他！” 不一会儿伊康瑟执事就出来了。伦纳德控制不住地把目光投向了伊康瑟头上那顶非常努力但并没有什么用的帽子上——它被立起的发梢顶在半空，很危险地随着执事不太灵敏的脚步而前后摇晃。卡尔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努力地看天看地，就是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伊康瑟身上。 伦纳德：“……” 从卡尔森的表现来看，他很确定这位倒霉的银镜执事。不，伊康瑟执事肯定刚刚被雷劈过。 可他没有闻到糊味儿…… 伊康瑟看起来已经放弃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也放弃了纠正下属糟糕的演技。他确认过伦纳德的身份后，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递给他，提醒道：“使用说明也放在里面了。” 伦纳德捧着盒子，被他如此随意的态度弄懵了：“就这么给我了？”连个封印箱都没配备吗？ “只是一件序列5的神奇物品，这种小事我回头报备一下就好。”伊康瑟温和地说。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他补充道，“工匠确认过，只是携带它的话没有负面作用。试一下吧，如果外形你不喜欢，工匠可以重制。” “……” 「只是序列5」、「小事」、「外形不喜欢可以重制」……伦纳德嘴角动了动，默默打开盒子。 盒子内部也和外部一样简朴，一枚表面凸起数道宽窄不一竖纹的银色领夹躺在一小块黑丝绒布上，上面盖着边缘不甚整齐的纸条。他把那张折叠的纸条打开，几行张牙舞爪、还沾着油污和碳灰的字迹跃入眼中。 “无名领夹，由「学徒」途径序列5「旅行家」非凡特性所制，赋予使用者穿墙、施展低级类法术、灵界穿行、概率性记录非凡能力（已记录能力如下……）等多种能力。 第62章 携带者将自动获得一部分占星术相关知识。 携带者在灵界遇到有敌意的灵界生物的概率是其他人的七倍、容易产生前往陌生地点旅行的冲动、满月或血月时使用会聆听到不明呓语（注：呓语效果随使用次数、时长而逐步增强，不可逆转，不可驱散，停止使用则呓语声停止，携带不造成影响）。” 伦纳德仔细看过这张破纸条上的每个字——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副作用较小的强力非凡物品，虽然使用有一定的限制。但是…… 他目光落回那行非常令他在意的负面效果上。 ——携带者在灵界遇到有敌意的灵界生物的概率是其他人的七倍。 这差不多意味着只要进入灵界就一定能遇到有敌意的灵界生物了！ “工匠尝试了三次都无法去掉这一条负面效果。但经过测试，遇到的大部分有敌意灵界生物都不会攻击携带者。而且可以通过收敛自身灵性的方法规避掉这条负面作用。”伊康瑟解释了一句，遗憾地摇头，“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使用「旅行家」非凡特性制作非凡物品，但遇到这种负面效果是第一次。工匠推测它的主人之前可能招惹过某个强大的灵界生物，因此遭受了诅咒。” 不，应该跟它是被尤莱亚捏碎的有关。他到底招惹过什么啊……伦纳德在心里暗暗地想。 他收好领夹，向伊康瑟道谢，转身离开杠杆教堂。走出教堂大门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那扇被拆卸下来的木门，上面漆黑的痕迹在短时间内又扩大了一点。 伦纳德突然恍然——他没有闻到糊味儿，是因为伊康瑟执事被雷劈后冒出的「焦糊烟气」也被大门吸收了！ 这未免也太好用了一点…… 他忍不住跟帕列斯吐槽：“老头，我该说尤莱亚是做了一件好事吗？如果这方法能普及开，王国大气污染调查委员会就可以解散了！” 帕列斯似乎也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哭笑不得，发出一声古怪的嗤笑。 “你说我让尤莱亚帮忙在我公寓的门上也喷一个怎么样？”伦纳德跃跃欲试，“擦洗一扇门可比忍受呛人的雾霾容易多了！” “想都别想！”帕列斯立即警告道，“非凡能力都是相对的，从来没有单向能力。这扇门能够吸收，就能释放！” 伦纳德眼睛略微睁大：“你是说？” “你每天呼吸雾霾不会死，但如果把一片区域的雾霾浓缩起来让你吸入可未必。”帕列斯举了个简单的例子，“不要小看祂能力的危害性，你吃的亏还不够吗？” “……”伦纳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小声嘟哝：“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非凡能力只是工具，为善为恶都应该取决于非凡者如何使用才对。只要控制得好，就算再邪恶的非凡能力也应该能通过正面的方法消化……” 帕列斯突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那略显苍老的声音才说道：“小子，这个理论并不适用于高阶非凡者，尤其是某些特殊途径。” 伦纳德一愣。 “非凡者的序列越高，就越接近序列本质。你现在还不能知道太多，但我可以告诉你……”帕列斯慎重地说道，“祂的途径应该与「罪犯」类似，偏向于制造负面影响，越是高阶越无法通过正面扮演消化。” “……”在圣堂接受培训的时候，伦纳德学习过不少关于非凡能力的知识。前几天他还参与了对「欲望使徒」的追捕，对「罪犯」途径了解颇多。如果说其他途径还有克制和正面扮演的可能。那么这条途径的非凡者根本像它的名字一样，就算一开始还存有良知，在非凡特性的影响下也会变得越来越冷酷嗜血，注定成为一名无可救药的罪犯！ 帕列斯想得比他更深。祂很清楚那个怪物的来处，虽然不能肯定「尤莱亚」究竟是本体还是某种分身。但祂确定那个怪物本体的位格至少有序列0，所有的非凡能力已经集合为某种具有概念定义的权柄。祂十分谨慎，很少展露自己的非凡能力。而从祂透露的低序列名字来看，对方的权柄大概率是倾向于「污染」、「破坏」、「诱发畸变」的那一类。 就算祂目前表现得很克制，也不能相信。因为掌握这类权柄的外神本身就代表着恶！ “教会对他采取的是合作的态度。”伦纳德说，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也许只是不想再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永远消失吧。 帕列斯嘿了一声，没有回答。 于是伦纳德也沉默下去。 两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伦纳德走进一条不引人注意的死胡同，取出那个装着领夹的盒子。 帕列斯察觉到不妙：“你要去做什么？！” 伦纳德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领夹取出来。他今天没有打领带，在胸口来回比划了几下，低声说道：“老头，我觉得尤莱亚跟帕特里克·贝利亚不一样，他不是无可救药的。” “戴莉跟我说过那次事件的经过，他一开始没想污染那个小女孩，还把自己的食物送给她。他不是没有「人性」的……”他最后选择将领夹别在了衬衫领口上，拉起风衣衣领遮住它，平静地道，“所以我想带他去东区看看，接触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也许这能唤醒他的「人性」。” “……”帕列斯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不死心，是吧？” 你不是也没坚决地拦着我吗……伦纳德在心里嘀咕。 第63章 他一步踏出，跨入色彩浓郁的灵界。依靠着非凡物品的指引，他在没有方向的灵界中穿行，快速接近着西区的格林墓园。 忽然，伦纳德的灵性直觉一动，扭头看向自己的左侧，正对上一只歪歪扭扭的、好像儿童简笔画一样的「手」。那只像「手」一样的灵界生物长着五根手指，没有手腕。就在他的注视下，那五根手指中的四根都开始向里侧蜷曲，只剩中间的一根笔直地对他竖着。 伦纳德：“……” 好明显的敌意，哦。 【??作者有话说】 * 伦纳德：老头，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要让尤莱亚学会爱和善良！ 帕列斯：……我不是这个意思！ * 注：现在只有女神知道尤莱亚的神名是「瘟疫」和「疯狂」，之前祂们互相试探的时候帕列斯早就跟伦纳德一起被女神隐秘了。所以祂不知道尤莱亚掌握的权柄是什么，只能依靠经验推断。 序列越高越接近途径本质，也就是「权柄」。 尤莱亚的「毒剂师」途径顶端是「瘟疫」，权柄本身就带着侵染外扩的意味，而这条途径的序列一叫做「污浊行者」。凡祂走过的地方必会残留污染，这是祂权柄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把祂卡在序列2，因为到了序列1就没办法控制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祂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是努力一下吧…… 28? chapter 28 ◎“我已经没有「同类」了。”◎ 57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窄小的巷子中穿行。 走在前方的青年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袍子，细瘦笔挺的小腿从袍子下摆露出一截，脚上踩着刻意裹了一层泥巴的靴子，脸上围着一条充当围巾的黑布，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绿眸。 这个伪装得不伦不类、介乎于小偷和邪教徒之间的青年一边从一堆破木箱上跨过去，一边对身后的人讲述道：“她识字，成为了一名抄写员，负责将几十年前那些墨迹模糊的卷宗用打字机重新抄录。教会为她们提供了有租金减免的公寓，这样她们就不必每天从乔伍德区和东区之间往返了，那个女孩也可以进入教会的全日制通识学校读书……”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观察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比他矮半头，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袍子，同样用一块黑布围住了容易引人注目脸，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蓝紫色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对他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伦纳德只好失望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那次「失控」没有造成伤亡。她们现在都过得很好，所以……”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还是，所以你不必再为此感到愧疚？ 伦纳德怔怔地想了想，自嘲地一笑；“我猜你已经不记得她们了，对吧？” “嗯。”尤莱亚坦然承认。 “……”伦纳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颇感无力。 他看得出来，尤莱亚根本不在乎因为接触了他而被污染的小女孩，也不在乎那位凌晨下班时险些因为找不到女儿而崩溃的母亲。在那天之后，伦纳德来找过他三次，从来没听他问起过那对母女的情况，就连切断了他一截触须逃跑的戴莉都没能获得他的额外关注——当然，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教会还是将戴莉调去执行其他任务，不再负责监视「毒剂师」。 如果尤莱亚连和他发生过牵扯的人都不在意，那带他接触人群又真的能唤醒他的「人性」吗？ 他这样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前面就是东区了。” 巷口外面是肮脏破烂的窄街，浑浊发臭的污水淹没了凹陷处，凸起的地方也层层挤压着分辨不出的垃圾碎片，几乎看不到路面原本的样子。这条歪歪斜斜的小路两侧堆积着灰突突的公寓楼，大部分窗户还保持着完整，只是蒙着一层灰白的翳，偶尔从后方闪过一张模糊的、麻木的脸孔。 伦纳德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景象，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冲鼻的酸腐臭味儿呛得咳嗽了几声。一个靠墙坐着的流浪汉被他发出的声音惊动，撑开眼皮，浑浊外凸的眼球转动，从他袍子下方露出的裤腿扫过，急忙往墙角又缩了缩，生怕自己冒犯了这位「大人物」。 “咳……走吧，我先带你去夜校。”伦纳德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低头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流浪汉，把挡脸的黑布又往上拽了拽，回头对尤莱亚说道。 “好的。” 两双靴子消失在巷子尽头，积水表面又恢复了平静。 流浪汉松了口气，放松了蜷起的身体。突然，他的目光一动，从破烂的外套下探出一只苍老皱缩的手，以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敏捷一把捂住地上的铜币。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慌忙将手收了回来，侧身挡住巷口，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那里躺着一枚崭新的五便士铜币，隐约能闻到一丝残留的、与东区格格不入的男士香水气味儿，显然来自刚刚走过的那两名「大人物」之一。 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握紧拳，把攥着硬币的手藏进破烂的外套下方，绷紧了脸皮一动不动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几秒才放松下来，另一手颤巍巍地伸出，在胸口画了一个逆十字，欣喜又含糊地小声喃喃：“感谢原初的造物主……” 58 夜校位于一栋外表跟周围没有区别的房屋里。但它门口的台阶清扫得很干净，被烟熏黑的墙面上钉着一块布满划痕的黄铜牌子，上面凹刻的字母被摩擦得铮亮。 第64章 一位衣着干净的短发女士靠在门边抽烟。见到两个打扮可疑的男人靠近，她立刻警惕了起来，抢在伦纳德开口前断然拒绝道：“这里是黑夜教会设立的夜校，我们不接受其他传教士！” 伦纳德连忙摘下兜帽、拉下黑布围巾，并在胸口依次点了四下，“赞美女神。我是伦纳德·米切尔，我想戴莉女士向您提起过我？” 那名女士打量了他几眼，态度软化下来：“原来是您。戴莉确实和我提起过您……哦，很抱歉，最近外来的传教士太多了……” “传教士？”伦纳德疑惑，“是哪个教会的传教士？” “哪个也不是，他们信仰的是原初的造物主。正神教会的人来过几次，都被他们躲过了。正神教会的人一走，他们就又冒了出来……”那名女士抱怨着，掐灭了烟，但没有让出大门。她问道，“我没有得到您前来任教的通知，不知道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呢？” 伦纳德意识到对面的女士还没有放下对他的警惕。他咳了一声；“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助……” 短发女士：“……” 短发女士嘴角抽动了一下，略带嘲讽地回道：“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帮助。” 伦纳德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告诉她，其实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带尤莱亚看一看东区的情况，看能不能借着帮助他人的方法唤醒他的人性。而他其实没有任何计划，也不好随便敲开别人的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所以只能到黑夜教会的夜校来看看，最好能拿到学生的名单，这样就有一个正式拜访的理由…… 短发女士的目光在他的沉默中逐渐狐疑。她倒退一步走进门里，抓着门把手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想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拜访的日子。请回吧，米切尔先生。” “等等，我……” 沉重的大门呯地一下在他鼻子前方合拢。 “我没有恶意。” 门里发出咔哒一声，落了锁。 伦纳德：“……” 他尴尬地倒退了几步，回头看向尤莱亚——后者正站在原地发呆，目光不知游曳去了哪里，脚边不远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伦纳德：？？ 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在他交流失败的时候尤莱亚又悄悄地犯下了血案，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被石块绊倒的小女孩。她双手紧紧搂着怀里的一个纸包，哪怕摔倒都没有松手，以至于让自己的脸狠狠地擦在了地面上，磨破了一大片。 伦纳德急忙跑过去扶起她。女孩疼得直吸气，眼睛里全是泪水，但一声都不吭。她似乎摔得很重，还没站稳就又一次跌进伦纳德的怀里，挣扎了好几下才站直。 “你还好吗？”伦纳德半跪下来，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势，想要翻出手帕帮她擦一擦。但他刚把左手伸进自己的口袋，女孩像是受了惊似的，竭力扭动着从他怀中挣出，还反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伦纳德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女孩推倒。他立刻站起来，手才伸出一半，眼前突然闪过一段惨白的肢体，比他更快一步地抓住小女孩的脚踝。不等她摔倒，那段长得过分的肢体倏然向后缩回，把她倒提了起来！ 小女孩发出一声尖叫，伦纳德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更大的尖叫：“别杀她！” 尤莱亚倒提着女孩，点头：“好的。” 小女孩倒挂在他平举的手里，惊慌地挣扎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她怀里掉出，啪嗒一声摔在肮脏的路面上。伦纳德下意识扫了一眼，忽然一愣。 ——那个钱包十分眼熟。 他摸了摸自己右边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但那里面本来应该有一个黑色的钱包的——他意识到什么，低头捡起女孩逃跑时丢下的纸袋，里头是几块石头和一捆跟半根面包差不多长的破布。 “……”伦纳德走到倒挂的女孩面前，弯腰仔细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出乎他的意料，那竟然是真实的伤口，表面已经结痂，却不知为何重新裂开了，黑红的污血混杂，看着格外凄惨。 “把她放下来吧。” 尤莱亚当即松开手。伦纳德急忙一把抱住她，才没让小女孩头朝下栽倒在地上。他小心地把女孩扶正，刚一松手，她立刻跪了下去，哭着喊道：“对不起先生，我太饿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您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伦纳德抿了一下唇，伸手把她搀起来，从捡回的钱包中抽出两苏勒的纸币递给她，轻声道：“去买点药吧。” “谢谢您，谢谢您，好心的先生！”小女孩抓着纸币，向他鞠了几躬后转身就跑，飞快地消失在阴暗的小巷中。 伦纳德注视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说话。 尤莱亚好心提醒道：“她拿了你的东西。” “不，那是我给她的……”伦纳德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他犹豫地把手伸进左边的口袋——里面的手帕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尤莱亚继续好心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不用了。”伦纳德苦笑了一声。 “她拿了你的东西。” “我知道。” 尤莱亚不解：“你应该拿回你的东西。” “就当是我送给她的吧，我本来也想给她的……”伦纳德低落地说。他看了一眼尤莱亚略显困惑的神色，尽力扬起嘴角，故作爽朗地摊开手，“就当我在做好事！用罗塞尔的话来说，每天做一件好事，人就能得到……呃，”他卡了一下，“得到三千个回报？” 第65章 “她没有给你回报。”尤莱亚反驳。 “哈哈哈，我也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帮别人的！”伦纳德笑了几声，发现自己的笑声干巴巴的，嘴角又落了下来，“我想帮她，只是因为那个孩子需要帮助。” 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于是重振精神，郑重地对尤莱亚说道：“人类看见弱小的同类都会想帮忙的，这就是「人性」。” 尤莱亚无动于衷，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 伦纳德没有气馁，继续努力引导：“你不理解可能……呃，可能因为她不是你的同类？”他说到这里自己怔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有没有遇到过需要帮助的……小蘑菇？” 尤莱亚：“……” 人类就像地球的神明一样奇怪且疯狂，放任自己沉溺于「人性」的剧毒之中，不会理解他的答案，面前这个也一样。所以他没有回答的必要。 但，回答他也没什么关系…… “我已经没有「同类」了。” 最终，他发出声音，带着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期盼，仔细观察着对面的青年听到他回答时的反应，慢慢地答道：“他们都被我杀死了。” 【??作者有话说】 * 我们坐在高高的骨堆旁边，听蘑菇讲祂过去的故事—— 29? chapter 29 ◎祂耐心地指引着旧日，正如祂教导常识一般温和细致。◎ 59 很久很久以前，祂诞生的星球迎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自称是一位「来自远方的友善旅者」。祂对刚刚晋升的旧日展露善意，大方地向祂传授了许多星空知识——那是尚未走出星球的新晋旧日最需要的信息——于是祂张开屏障，允许祂进入自己的领域。 这是旧日第一次见到来自星球外的存在。祂带着几分好奇和戒备，听访客讲述那些发生在遥远星空中的故事。恒星一圈又一圈地转过，祂们愉快地交谈了很久。旧日渐渐放下了对访客的警惕，觉得祂们称得上朋友了。于是也对祂讲述了自己唯一知道的故事。 旧日并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但访客是一位很好的聆听者。祂耐心地听着旧日磕磕绊绊地使用祂传授的语言讲述自己那冗长无趣的过往，不时向祂提出几个问题，而旧日对祂的朋友知无不言。可是，当旧日结束讲述、期待着知晓属于访客的故事时，祂却笑着摇头：“我无法与你分享我的过往，因为它们都被我抛弃了。” “为什么？”旧日困惑地问。 “因为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访客说，“你必须先摒弃那些无用之物，才能进入星空。” ——什么是无用之物？ ——人性。 ——如何摒弃人性？ ——让我来教你。 祂耐心地指引着旧日，正如祂教导常识一般温和细致。 ——首先，你不能有信徒，因为他们会对你造成不必要的影响，会让你产生依赖。但你不能依赖任何存在，也不能让任何存在依赖你，你必须只有你自己。 ——然后，你要抹去社群，因为弱小的同族只会对你造成困扰。你必须杀死他们，杀死所有能够理解你、和你交流的同类，这样就再也不会受到无用情绪的干扰。 ——最后，毁去你诞生的星球。从此以后，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来处，也不会有人找到你的过往。你将成为未知，而未知意味着没有弱点、无法利用，这会让你始终强大。 旧日在犹豫。 于是访客第一次从漆黑的斗篷下方伸出肢体，紧紧握住祂洁白的触须，强迫祂刺穿了第一个同族的胸膛。 最开始的几个是访客手把手引导着旧日杀死的，旧日十分抗拒；而后成百上千的生灵倒下，旧日仍有些困惑；直至星球荒芜、废土之上毒雾弥漫，旧日已经不再在意。祂肆意地舒展开肢体，缠裹住自己诞生的星球，如同碾碎星海中一颗不起眼的砂砾。 访客对此十分满意。 祂收回触手，看着又一颗无人知晓的星球因它孕育出的生灵而死。那是一场盛大演出的高潮与落幕，一个崭新的伟大存在诞生了，是祂悉心雕琢的作品。终曲的主演即将踏上全新的舞台。在祂的引导下，祂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游荡者。而只有祂知道祂的秘密，也只有祂掌握着祂的弱点…… “去毁灭更多的星球吧。”祂隐藏在斗篷下方的面具笑眼弯弯。 就像我一样。 【??作者有话说】 * 给lyb唯一的出场留一点排面，把这节单独拎出来放 30? chapter 30 ◎“因为我想给你。”◎ 60 如何杀死同类？ ——【撕裂躯体，汲取营养，吞噬残骸。】 杀死同类的意义是什么？ ——【毁灭社群，摒弃人性。】 杀死同类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这是那位友善的访客一点点令祂牢记的常识。 可是没有第二个引导者告诉祂，在将自己的过往碾碎抛弃后，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在成为一个彻底的游荡者后……人性为何还会诞生？ 祂已经放弃了信徒，杀死了同类，毁灭了故土，本该掐灭了一切令人性萌芽的机会，不是吗？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究竟怎样才能阻止人性的复苏？ 究竟如何再次摒弃人性？ 第66章 这颗星球上的奇怪而疯狂的生灵会给祂答案吗？ “我已经没有「同类」了。”尤莱亚说，“他们都被我杀死了。” 伦纳德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你为什么……你怎么能……”他怔愣地看着尤莱亚，竭力从嗓子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哈，哈哈，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不小心养死了一盆蘑菇？这不好笑。” 尤莱亚摇头，继续说道：“同类的存在会对你造成损害。” “损害？”伦纳德愣愣地重复，无法理解他的话。 “你允许你的同类拿走你的东西。”尤莱亚指出这一点。 “……”他张开嘴，“这不是「损害」，这是……这是……” 他闭上嘴。 然而尤莱亚还是看着他，用一种略带期盼的眼神，像在等待着他对此作出某种回应——伦纳德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回应，但他无法理解，因为这太荒谬了！ “不，你不能……”伦纳德混乱地开口，“你不能因为同类会「损害」你就杀死他们！” “我应该这样做。”尤莱亚说。 他们沉默地对视。 伦纳德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鲜明地意识到他和尤莱亚思维之间的巨大分歧，对面的这个怪物的想法和正常人类的像是两条走着不同路线的公共马车，没有任何交集。 过多的刺激反而令他保持了古怪的冷静。伦纳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说话，也许他也疯了。他嗓子里挤出怪异的响声，突兀地问道：“尤莱亚，如果你有一百个面包，你会分给别人吗？” 他对面那个类人的灰发怪物没有在意对话的跳跃性，像是回答任何别人对他提出的问题那样平静地答道：“不会。” “但是面包不吃就会坏掉。” “我可以都吃掉。” “……”伦纳德低下头。过了十几秒，他重新抬起头，安静地注视了尤莱亚片刻，再次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面包分给我？” 尤莱亚一怔。 为什么要把食物分给伦纳德？他没有特别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最开始遇到的时候，伦纳德向他索取食物作为报酬？因为伦纳德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不会再持续发出需要他回应的交流信号？因为面包能为他提供的营养微不足道，有或没有都无所谓，所以分给伦纳德也无所谓？因为他把人类的伪装养成了习惯，一日进食三次是习惯，把一部分食物给伦纳德也是习惯？因为…… “因为我想给你。”尤莱亚慢慢地说。 出于交易，出于伪装，出于漫不经心，出于习惯，但…… 「我」想给你面包。 祂探究着这个突然从思维中跳出的答案，感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躁动。祂没有再刻意地压制它，于是那种东西沿着根系蔓延而上，控制了祂的嘴唇开启，在僵持几秒后，从这个模拟出来的发声器官中泄露出了一声含糊的喟叹。 ——这是祂第一次真正用人类的方式发出声音。 星空并没有祂曾经从星球仰望时想象得那样瑰丽，那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猎场。祂始终牢记着访客的教导，而在与访客告别后的漫长岁月，祂依靠这些「常识」维系着自身的存在，追溯着途径散落在外的非凡特性去过无数星球，向它们散播灾厄与毁灭，收获诅咒与憎恨。这就是祂的权柄，这就是祂应该遵循的存在方式。 祂已经很久没有为星球上的生灵驻足，也很久没有与他们交流过了。 对面的人类不知道，在连祂都记不清的漫长岁月里，他是第一个主动对祂释放善意的生灵。虽然他是如此的渺小，他的善意也毫无意义。可是在这一刻，祂确实生出了熟悉又陌生的冲动。 祂想要对他讲述冰冷死寂的星空，讲述被毁灭的星球。讲述祂遇到的友善访客，讲述祂如何控制自己的触须收缩和舒张…… 可祂不能。 祂面前这个绿眼睛的人类不能理解祂，甚至不能知道祂究竟是什么，只要看祂的本体一眼就会立刻陷入疯狂，更别说听祂讲述那些星球之外的知识——「伦纳德」是一个没有丝毫神性的普通生灵。就像这颗星球上每一个脆弱的生灵那样，无法理解，无法交流。 “你好，伦纳德。”最终，他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是吗？” 61 伦纳德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尤莱亚的精神又被触及了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为什么会在回答了他关于面包的问题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贝克兰德糟糕的天气与东区格外适配，阴沉的天色被破烂歪斜的公寓楼挤成狭窄的一条，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下来，把一切压扁。 这可不算什么好天气啊……他在心里嘟哝了一句，从杂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是啊，真不错。” 尤莱亚安静地注视着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于是伦纳德也放弃了和他继续讨论面包的话题——他其实不理解尤莱亚那句「我想给你」是什么意思，只好把它归类为两人是朋友。所以他在尤莱亚这里有着额外的优待——虽然他早就意识到尤莱亚对待他很特殊，但亲耳听见他明确的表达还是让他有一种哪里不对的古怪不适感。 女神啊，尤莱亚肯定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他说话实在是太……了。 第67章 伦纳德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正在思考自己该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的氛围，余光忽然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在向他们接近。 那是一个衣着陈旧却干净的男人，胡须打理得很整齐，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他怀中抱着一个纸袋，装满了最便宜的黑面包。他目标明确地向两人走来，在离他们一米之外的地方站定，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下午好，两位先生。” “下午好。”尤莱亚转头答道。 中年男人略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方才两人都是侧对着他，还穿着宽大的兜帽黑袍，他没有注意到这两名青年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气质和容貌。他的眼底浮起警惕，没有说出原本想说的话，而是对他们微笑点头，从两人身边走过。 伦纳德探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闭门的夜校，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当中年男人走出这条街后，他神色变得严肃，小声说道：“跟我来，别出声。” 尤莱亚点头。 两人远远坠在中年男人背后，看着他穿过几条巷子，向几个正蹲在门口借助稀薄的日光编织箩筐的瘦削少女走去。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少女们略微露出好奇的神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于是中年男人在她们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从纸袋里抽出一根黑面包，掰开递给她们，自己也拿着一段咬了一口。他边吃边说着什么，不知不觉便成为了少女们的中心。 为了防止被发现，伦纳德躲得很远，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眼——忽然，其中一位少女露出激动的神色，提高了声音；“真的有肉汤吗？” “是的，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也随之扩大了一点，正巧被伦纳德听清，“只要你虔诚地信仰祂，诵念祂的名，死后就可以进入祂的神国。每一顿都能吃饱，每一顿都有肉汤。” “但是，但是我没有钱……”那名少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后半句听不分明。 与之相反，中年男人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他挺直胸膛，脸上带着圣洁的笑容，环顾围拢在他身边的少女们，宣布道：“主不需要金钱，也不需要你定期前往教堂做礼拜，因为主是仁慈的，主是宽容的。只要你在心中诵念主的名，主就会接纳你，庇护你，接引你前往主的国。” 伦纳德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现在他能肯定了，这个男人是一个传教士，而且是一个非正神教会的传教士，他口中的「主」很大概率是戴莉在报告中提到的「创造一切的主」，也就是……「真实造物主」！ 邪教果然正在东区传播信仰！ 他没有立即冲上去逮捕中年男人，而是悄悄后退，眉头皱得很紧。 伦纳德虽然知道东区的情况很糟糕，但从前很少关注这里。如果不是戴莉最近一直在往这边跑，并且持续性地向上层提交报告引起了值夜者们的重视，很可能就错过了现在这种大规模传教的情况——而现在的情况比伦纳德原本以为的更糟糕。 可为什么「真实造物主」突然开始在东区传教？极光会的疯子又有什么阴谋？前段时间值夜者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追查「欲望使徒」上，被他们趁机在东区布下了棋子。他回想起刚才站在夜校门口的那位女士的话，敏锐地意识到现在想要根除这些混入民众之中的邪教传教士已经很难了…… 伦纳德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到他旁边的尤莱亚在他转身后还在盯着那边的传教现场。那双蓝紫色的眸子扫过街道两侧灰突突的窗户——这种破旧的公寓楼几乎没有隔音功能，中年男人与少女们的对话周围都能听见。此时正接近傍晚，那些从昨晚的夜班归来的工人刚刚醒来，正在等待上工时间。而现在他们都聚集在窗户后面，默不作声地聆听着中年男人布道。 不眠者途径的非凡者感知不到，就在这条街道上，随着中年男人平和又带着些许引诱意味的话语，堆积的情绪正在发酵。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孔紧贴在肮脏的玻璃后方，苍白的倒影如同趴伏的飞蛾，只等待某颗火星燃起，便会毫不犹豫地扑向那虚幻的、希望的光。 而这样被驯养好的飞蛾，东区不止这一群。 尤莱亚扭头看向对此一无所觉的伦纳德，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创造一切的主」与「黑夜女神」是盟友吗？” ——他没有使用神名来称呼任何一方，也就不会引起祂们的注意。 “当然不是！”伦纳德立刻激动地反驳。 不是盟友，就是敌人。尤莱亚想，对此很是满意。 祂还不想与「黑暗」撕破脸。但既然是祂的敌人，那么祂应该不介意他从对方的手里分走一些趋光的飞蛾吧？ “走吧，我们先回去。”伦纳德催促道。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情带领尤莱亚「体会人性」，只想立刻回到教堂，把「真实造物主」在东区传教的细节汇报给索斯特队长。 “好的。” 尤莱亚点头，跟在伦纳德的身后离开这片安静又躁动的街区。 他们走后不久，更多的人走下公寓楼，聆听传教士宣讲主的光辉。直至太阳下沉，上工的时间到了，他主动停止，并将黑麦面包分给所有聆听者，看着他们感激地离去，心中充满了自豪。 只要这样坚持下去，主的名必将传播到整个东区，到了那个时候…… 他唇角上扬，从上夜班的工人中间穿过，如同视察羊圈的牧者，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主的牧场。 第68章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街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残留的夕阳隐隐照出他的轮廓，是一个过分瘦弱的男孩。与身体相比，他的脑袋大得不成比例，细瘦的躯体似乎无法承担这样的重量，哪怕站在原地也晃晃悠悠。 那个男孩芦苇杆般的手臂在胸前合拢，怀中抱着一只同样瘦骨嶙峋的猫。一人一猫安静地站在那里，细细地观察着停在小巷中央的传教士。 最后一丝夕阳没入地平线，巷子陷入彻底的黑暗，那矮小的身影随之隐没。中年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冷汗已经打湿了鬓角。 那是什么东西…… 他后怕地想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拖着发软的腿向旁边挪动了几步，在黑暗中靠住公寓楼的外墙，低头擦拭布满额头的冷汗。突然，他的前方亮起一道暖黄色的微光——东区的街道是没有路灯的，那是对面公寓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这道朦胧的光带给他一丝安慰，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抬起头。 抱着猫的男孩站在窗户后方，两双纯白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 伦啊，gay人者终被人gay【不是 31? chapter 31 ◎“光要亮了，祂在呼唤飞蛾们。”◎ 62 索斯特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的队员们向他靠拢。 这位红手套的队长从怀里抽出一张东区的地图，上面已经预先被分割成了三大块，其中一块被更细致地分割成了几十个小块，每一块都写着只有他能看懂的缩写字母。他用戴着红手套的手指点了点特意用红笔圈出来的一片街区，确认队员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这才命令道：“这是我们队伍负责的搜查区域。所有人分成两队，由我和……”他的目光在队员们之间扫了一圈，落在了除他之外序列最高的人身上，“伦纳德分别带领一队，以最快的速度搜查整片区域，抓捕所有可疑人士。” “是！”红手套们纷纷响应。 “出发。”索斯特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点出三人，向着街道左边走去，其余人则跟随在伦纳德身后向右边前进。 这是凌晨三点，夜班工人们尚未返回，白班工人还未醒来，街道上也不会有借着日光缝补衣物和玩闹的孩童。红手套们快而无声地穿过空无一人的狭窄街道，来到位于划定区域最边缘的一栋公寓楼。这里早早等候着一队普通的值夜者，双方互相颔首示意，接着伦纳德便闭上眼睛，「梦魇」的能力发动，将附近两栋公寓楼中的居民同时拖入梦境。 很快，他便低声报出筛查出来的可疑人士：“1702号，303，中年男性，络腮胡，蓝色衬衣。” “1702号，614，青年男性，左手缺三根手指，白衣黑裤，疑似非凡者。” “1704号，502，老年女性，黑白交杂卷发，黄色长裙。” “1706号，312，青年男性，右小腿截肢，褐色衬衣。” 随着他报出一个个位置，其他值夜者和红手套迅速商议好分工，向着不同的公寓楼里跑去。不多时，其中一栋楼里响起轻微的打斗声，很快重归沉寂。四名可疑人士被打晕绑好，运出了公寓楼，伦纳德扫了一眼他们的脸，确认与他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样，便对值夜者们点点头，率领三名红手套向下一个街区跑去。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东区的不同位置。也许是值夜者，也许是代罚者，也许是机械之心——贝克兰德的三大教会在这个清冷的星期二凌晨同时发动了突袭，信仰「创造一切的主」的传教士和狂信徒如同被面粉中筛出的石子一样大量被捕，秘密押送入教堂受审。 …… 上午十一点，没有外出抓人，而是停留在教堂里审讯传教士的戴莉疲惫地从审讯室中出来。彻夜使用非凡能力通灵造成的灵性消耗以及熬夜的困意交织在一起，让并非「不眠者」途径的女士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她只是给自己又倒了杯浓浓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接着就去将审讯记录提交给圣安东尼大主教过目。 大主教快速浏览过供词，不满意地摇头：“这些人都只是听从命令「传教」，却不知道「传教」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传教」就是意义本身？”坐在旁边的索斯特猜测道。 “不对，极光会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戴莉反驳道。 这场突袭正是她反复奔走争取来的——在被「毒剂师」污染的意外事件发生后，为了避免可能的冲突，她的监视任务被终止了。而也是那次意外事件让她接触到了一对生活在东区的母女，从聊天中她得知东区出现了大量信奉「创造一切的主」的传教士。 身为值夜者、有着多年与邪教徒打交道的经验的戴莉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为此她专门申请了去东区夜校任职的机会，花费了许多时间调查东区，并进一步发现东区里「创造一切的主」的传教士和信徒的数量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她为此奔走了大半个月，但是第一次提交报告时，大主教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只是按照流程将任务派发给普通的值夜者小队，让他们去清理传教士。不过在戴莉把调查报告重重摔在他的桌子上之后（“我很清醒，大大主教阁下！站在这里的不只是一个被「真实造物主」杀死了丈夫的可怜寡妇，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红手套，一个以保护民众为目标的值夜者！”），再加上数名线人提交的证据，终于引起了圣安东尼大主教的重视。他通知了风暴教会和蒸汽与机械教会，这才有了三方一起发动突袭、筛查东区的行动。 第69章 可惜的是，他们只抓捕了一群普通传教士和狂信徒，没能发现任何核心人物。 “这不对。”灵性直觉的预感让戴莉很是焦躁，而这种焦躁从她开始调查东区开始已经持续了十几天，今天尤为的严重。她盯着那一摞自己提交的报告，转头质问索斯特，“线人一共提供了三名极光会成员藏身的位置，为什么你们一个都没有抓到？” “这三个位置是我亲自去的，只有生活痕迹，没有人。”索斯特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实际上，这也是令他感到挫败的地方。 戴莉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会？我的线人昨天还目睹他们在东区活动！” “我调来了一位占卜家对房间进行占卜，结果显示他们在……”索斯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今天的凌晨两点就离开了房间，再也没有回来——三个人都是。” “搜查行动的前一个小时？”戴莉一愣，脸色变了，“难道有人泄密？！” “不排除这种可能。”索斯特沉声道。 一直聆听着他们对话的大主教忽然开口：“两位，我们为什么不转换一下立场呢？” 戴莉和索斯特同时看向他。 “如果你是一名极光会成员，你和你的同伴们为了执行组织的某个计划命人在东区传播信仰。这场传教行为持续了数月……”大主教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缓慢地说，“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你们会在同一时间突然撤出东区？” “……”戴莉瞳孔紧缩，尚未开口，索斯特先一步说道：“准备已经结束，计划即将执行。” “没错。以极光会的行事风格来看，撤离时间不会超过计划开始执行的前12小时，也就意味着……今天。”圣安东尼眼眸幽深，扫过面前的两名优秀值夜者，“戴莉，通知贝克兰德所有教堂清点药物和后勤储备，做好就近接纳伤员及紧急疏散民众的准备。索斯特，你去通知所有红手套小队的队长，除去留守教堂的人员，全员出动，即刻前往东区！” 两人立即领命，但都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大主教阁下。”戴莉率先开口道，“我申请参与战斗。” 圣安东尼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是！”戴莉冷静地说，绿色的双眸坚定地与圣安东尼对视。 “好，我批准了。”大主教颔首。 戴莉脸上浮起极浅的笑容，转身离开办公室。 圣安东尼目送她离开，叹息一声，看向办公室中剩下的人：“索斯特，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一名队员，伦纳德·米切尔，在我们小队从东区返回后被您叫走，至今没有归队。”索斯特说。 大主教答道：“我给他指派了一个特殊任务，让他去确认「毒剂师」是否还在格林墓园。” 索斯特微惊：“您是说……” “据我所知，米切尔先生曾经带祂去过东区，为了「帮助他找回人性」。”圣安东尼慢慢地说，“这种行为可能是正常的，但我不能排除他受到了「毒剂师」的影响，或「毒剂师」趁机与东区的极光会取得联系的可能性。所以，我认为让米切尔先生留下监视和安抚「毒剂师」、防止他妨碍我们的行动是最好的选择。” “……”红手套队长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拳，“我明白了。” “去吧，请尽快找出极光会的计划。”大主教看向窗外，微微合眼，“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63 伦纳德在杠杆教堂街道对面的长椅上找到了尤莱亚。 在冬天依旧穿着守墓人标配兜帽黑袍的灰发青年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地坐在长椅一端，脚边摆着一个小型手提箱。伦纳德快走几步绕到正面，确认他的身份后大松了一口气。 “中午好，伦纳德。”尤莱亚平板地念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台词，“我看见渡鸦停留在你的肩上。勇士啊，你是否为此做好了准备？” “……”伦纳德噎了一下，“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带一本喜剧文学的。” 他说完，扫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才一屁股坐在长椅另半边，开口抱怨：“我找了你半天，大主教阁下差点就……咳，”他吞下后半句话，转而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尤莱亚没有吭声。 ——鲁恩帝国的信仰主要由三神瓜分，分别为「黑暗」、「暴君」和「完美者」。三者中「完美者」的实力和势力都是最弱的一个。无论是寻找突破口还是合作对象，祂都是最适合的对象。之前在杠杆教堂，祂曾经短暂地感受过来自「完美者」的注视。如果对方有所想法，应该会主动来找祂才对。但祂等了这么久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因为过了今天…… 尤莱亚将目光从杠杆教堂上收回，注视着对贝克兰德即将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伦纳德。 “怎么了？”伦纳德有些别扭地问，屁股不自觉往旁边挪了半寸。 女神啊，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不仅说话怪怪的，看人的视线也怪怪的！ 「怪怪的」视线在他脸上固定了几秒，它的主人突兀开口：“今天不要去东区。” 伦纳德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他紧紧盯着尤莱亚，半是惊惧半是警惕地问道，“你知道东区要出事？” 尤莱亚蓝紫色的眸子越过他的头顶，向着虚空游曳：“光要亮了，祂在呼唤飞蛾们。” 第70章 伦纳德一直对尤莱亚眼中的世界很好奇。因为他总是在关注一些奇怪的东西，并喜欢用更奇怪的语言描述出来。他跟尤莱亚认识了二十年，已经很习惯从他颠三倒四、如同诗歌或戏剧台词一样的语句中提取出信息。但这一次他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光是什么？祂是指谁？飞蛾又是什么？ “你记得我们之前发现有传教士在东区散播信仰吗？那是极光会的人。他们已经布局了几个月，绝不是发展信徒那么简单！”伦纳德急切地快速解释道，“大主教阁下认为他们有更大的阴谋。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虚无的双眸越过黑发青年的脸，停留在放在脚边的手提箱上，似乎在衡量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尤莱亚点点头。伦纳德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听见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要你的手套。” 伦纳德：“……” 他着实懵了一下。 红手套是高级值夜者们的标配，伦纳德手上这副从在圣堂接受训练时就带上了，来到贝克兰德之后，这双可怜的手套摸过尸体、擦过灰尘、被水泡过、被血染过、被匕首划过……经历了太多次的磨难和清洗。他已经分不出这双手套还是不是他第一次被分配的那一双。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一双普通的、附加了些许灵性的手套而已。 伦纳德放弃探究尤莱亚的脑回路又出了什么岔子，直接粗暴地扯下左手的红手套塞给他，尽力耐下性子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嗯。”尤莱亚平平地说道，“祂要降临了。” “……”伦纳德睁大眼睛，瞳孔微微发颤。 密布东区的传教士，蔓延的信仰，突然撤离的极光会成员，降临的「祂」……所有信息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可怖的猜想。但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这里可是贝克兰德，是鲁恩的首都！ 祂怎么敢在这里降临…… 伦纳德吞咽了一口唾沫，从被巨大恐惧攥紧的喉咙中挤出干涩的语句：“你说的祂……指谁？” “你曾经见过祂。”尤莱亚抬眼看向他，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常人不可见的烙印，这让伦纳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说出一个神名—— “「倒吊人」。” 这不是一个常见的称呼方式，伦纳德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倒是一直躲在伦纳德的灵体里聆听对话的帕列斯倒吸一口冷气。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喃喃：“真实造物主……” ——真实造物主！ 那个猜想如同秤砣，重重地坠进伦纳德的胃袋里，砸碎了一切逃避的妄想。 「真实造物主」的子嗣，降临廷根的邪神，梅高欧丝手臂变形成的圣洁骨刃，只剩废墟的黑荆棘安保公司，邓恩·史密斯与克莱恩·莫雷蒂并排的墓碑，戴莉宛如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来自总部的调令…… 恐惧、憎恨、怒火、无力…… 诸多情绪与闪回的记忆螺旋攀升，有那么几秒，他的脸涨得通红，额角暴起青筋，但很快又褪成惨白。 “小子，冷静点！”帕列斯在他脑中说道。 冷静，对，我必须冷静下来，我要冷静。伦纳德在心里机械地重复着，强迫自己的大脑恢复运转。 不能让廷根的事重演……报仇……我一个人做不到……大主教阁下在圣塞缪尔教堂，来不及了……我现在应该通知队长……对，我要去通知队长，不，索斯特队长…… “我去通知索斯特队长。”他说。 他从座位上起来，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在帕列斯的提醒下想起别在衣领上的领夹。灵界通道在他面前打开，他一步跨入扭曲艳丽的色彩。 就在大门闭合的同时，遥远的天穹忽然闪过一片红光。街道上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惊恐地指向天空——几颗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陨石在人们的尖叫声中坠向贝克兰德的郊区，隐约能听见沉闷的声响。 在受惊的人们交头接耳的时候，被遗忘在长椅上的灰发青年弯腰拎起脚边的手提箱，端正地放置在自己腿上，逐一打开锁扣。箱子不大，里面装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块石头，一个布球，一本书，以及…… 尤莱亚把一只鲜红的手套放进箱子。 祂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某个更遥远的、被不可见的圣洁辉光所笼罩的区域。密密麻麻的灵魂倒影从祂瞳孔中游过，向着更高处腾飞，如同无数扑向火焰的苍白飞蛾。 弥漫在街道上的薄雾涌动，悄悄吞没了长椅上人影，只剩下一句轻柔的呢喃：“还有一只。” 【??作者有话说】 * 蘑菇信条：搞最坏的事，挨最重的打！ * 写给手套那段，脑子里一直出现「主人给了多比一双袜子」真是不能好了！ 32? chapter 32 ◎“我祈求您……”◎ 64 伦纳德一步踏出灵界大门，将一只伸出五根半中指向他展露恶意的灵界生物甩在身后。距离他最近的红手套认出来人，警惕的神色刚刚放松，就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索斯特队长在哪儿？”伦纳德问。 “777号公寓楼，3层。”红手套答道，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伦纳德机械地答道，向他指明的方向狂奔。 第71章 索斯特正带领着两名「占卜家」途径的红手套仔细检查极光会成员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希望能找到线索。他听见急速接近的脚步声，抬眼看到伦纳德，微微皱眉。 “「毒剂师」不在墓园？” “「真实造物主」要降临了！” 两人同时说道。 索斯特一惊，再也顾不得「毒剂师」的问题，急忙追问道：“这个消息确定吗？” “我确定。”伦纳德听见自己异常冷静的声音，“极光会收集信仰的目的就是为「真实造物主」的降临创造条件！” 索斯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当机立断地吩咐道：“通知所有值夜者，立即疏散东区民众。尤其是信仰「创造一切的主」的信徒，可以采取非常手段！另外通知代罚者和机械之心，让他们帮——” “队长！”窗边突然传来一名红手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索斯特和伦纳德同时转头向他看去，那名红手套把头从窗外缩回，犹豫地说道，“外面的雾气好像有些不对。” 索斯特快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笼罩在东区的雾霾不知何时变得浓厚，由淡黄色变为更深沉的铁黑色，好像整栋公寓楼都被丢进了雾气的海洋。刺鼻的味道从敞开的窗户漏入室内，在场的非凡者们尚未察觉到异样，索斯特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雾霾，里面有非凡力量的引导！”他的视觉收到雾气影响，但仍能听到下方雾气中传来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喘息声。经验丰富的红手套队长迅速做出判断，从怀里抽出信物扔给伦纳德，“去圣风大教堂找大主教艾斯·斯内克！告诉他东区的雾霾有问题，必须立刻驱散！” 伦纳德因为「雾气」和「毒素」的组合造成的联想反应慢了一拍，差点没接住信物。 索斯特瞥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抓着信物的左手是空的。 “你的手套呢？” ——黑夜教会分发的红手套除了是精英值夜者身份的象征，还附加了微弱的防护能力，在他们徒手接触不好的事物时起到保护作用。 “我给尤……”伦纳德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把尤莱亚一个人扔在街上了！” 索斯特：“……” “你先去通知圣斯内克大主教，再去监视「毒剂师」！”情况紧急，索斯特只能先关注当前最要紧的事。 “是！” 伦纳德急忙动用非凡物品再次打开灵界大门，向圣风大教堂赶去。他前脚刚走，戴莉匆匆跑进公寓大门，对索斯特说道：“雾霾有问题，会让接触的人感染疫病！必须立刻将所有人疏散出雾霾范围！” “现在无法确定雾霾的范围，不能贸然决定疏散方向。我已经让伦纳德去找斯内克阁下，我们先想办法坚持到斯内克阁下赶来。”索斯特飞快应道，“这附近就有一座女神的教堂。亚斯，你去通知夜校的人组织救援，优先转移孩子和老人。” 被点到名字的红手套立刻应声离开。 “诺克提，停止追踪极光会成员，改为占卜制造雾霾的非凡……不，占卜雾霾最稀薄的方向，找出最安全的撤离路线！” “是！” 索斯特又陆续给剩余人派发任务。值夜者们开始全力运转，拼尽一切可能与死神争夺着东区民众的生命。他最后看向被单独留下的人，沉声道：“戴莉，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东区，我需要你的帮助。” 戴莉微一颔首，跟着他走到桌边，看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五个圈，第一个圈里是极光会和兰尔乌斯，第二圈是因斯·赞格威尔和封印物0-08，第三个圈是未知灵教团高阶非凡者，第四个圈是「毒剂师」，还有一个空余的圈。接着他又在每个圈的下方写下最早发现东区传教士的时间和兰尔乌斯死亡时间、赞格威尔逃离廷根的时间、灵教团高阶非凡者被发现的时间、以及尤莱亚来到廷根的时间。 他指着这张简略的分析图对戴莉说道：“伦纳德告诉我，极光会的目的是让「真实造物主」降临。在昨天之前他对东区情况的了解还只限于表面。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消息不可能是靠他自己推测出来的。所以这个消息应该是「毒剂师」刚才告诉他的。” 圣风大教堂门前，刚刚从灵界通道中出来的伦纳德突然打了个喷嚏。 “借助雾霾传播疫病的非凡能力很特殊。除了「毒剂师」外，我能想到的只有魔女。她们的行动一向谨慎，目前还没有在贝克兰德发现魔女教派的痕迹。”索斯特点了点最后那个空白的圈，接着说道，“而以活人献祭的做法，极光会和灵教团都有前科。最糟糕的情况是，以上势力全部达成合作……这种可能性非常小，除非是赞格威尔利用了封印物0-08。” 戴莉注视着这张单薄的纸，目光在第二个圈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倾向于是极光会、灵教团和魔女教派达成了合作。后两者曾经联手掀起第四纪的「苍白之灾」……但有灵教团高阶非凡者出现在贝克兰德的消息来自军情九处，也只有军情九处，没有其他目击者。所以这场雾霾的主导者更可能是极光会和魔女教派，灵教团的参与度较低。” 索斯特点头认同她的想法。他的笔尖在第四个圈上点了点，似乎拿不定主意。 不需要他说明，戴莉也能理解他的纠结——根据教会对从「毒剂师」身上剥离的肢体的研究，祂的非凡能力也与散播疫病有关，且危险程度绝对在魔女之上。但祂在贝克兰德向来「安分守己」，几乎从不主动离开格林墓园，这次又给伦纳德提了醒，让人很难判断祂的立场。 第72章 “研究员认为，祂的能力不止是释放「疫毒」，应该还有吸收「疫毒」。”戴莉说。 ——那份被研究的肢体就是被她斩断、后来又从她身上析出的。所以她比其他人知道更多需要对外保密的内容。 “吸收疫毒？”索斯特的笔顿住，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说……可以利用祂的能力消减雾霾的影响？” “如果祂确实有序列3以上，哪怕是不完整的序列2，能力也足以影响大半个城市。”戴莉看了一眼窗外。以非凡者的耳力，她能听见从街道上和公寓楼中传出的痛苦哀嚎——与为数众多的牺牲者相比，值夜者们的脚步声太少太少了。更何况，值夜者们掌握的几条途径都没有快速转移或净化的能力。哪怕她和索斯特现在跑下楼加入救援，也不过是又多了两个「人」罢了——她咬了一下嘴唇，看向索斯特。 索斯特深深地看着她：“戴莉，祂不是一件只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利用的封印物。” “那就让我来承担后果！” “这不是你能承担的！”索斯特也跟着提高声音，“祂是一个天使，戴莉！一个我们不了解也不可控制的天使！” “我——” 从门外飞快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一个红手套从外面冲进来，急促地道：“队长，b-03区发现了极光会的人，正在阻拦我们将民众转移至教堂！” 索斯特的手指一下攥紧。 ——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光是转移数以万计的东区民众就已经让值夜者们分身乏术。因为其中有许多都是虚弱的老人和幼童，他们是最容易受到雾霾影响、也最难保护的一批人。如果极光会选择在他们转移时袭击，行动缓慢的民众就是无法移动的靶子！ “你留下指挥，我去。”戴莉果断地说。 “戴莉……” “我为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戴莉勾起嘴角冷笑，“上一次我没能争取到机会，这一次可不会再错过了。我想了很多种有趣的玩法呢……” 索斯特：“……” 男人咽了口唾沫，原本想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句：“不要，呃，太过火……” “嗯哼，在这方便，我经验丰富。”戴莉放柔了声音，语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临出发前，被浑身升腾着虚幻苍白火焰的死灵们簇拥着的「死灵导师」回头瞥了索斯特一眼，暗示般说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极光会。” 索斯特苦笑。 利用「毒剂师」的非凡能力吸纳毒雾，确实是一种非常冒险但可能一举解除危机的方法。然而它同样意味着高昂的代价和未知的风险。戴莉受到对方有意或无意的影响，会不自觉地忽略掉祂的危险性，做出错误的判断。但圣安东尼大主教为了让他能随时监控自己的队员伦纳德的情况，举行过仪式帮助他屏蔽了「毒剂师」的非凡能力影响。 没有人知道一位伟大存在会如何思考、如何行动。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敢让「毒剂师」参与到行动中啊…… 迷乱而浓郁的色彩在沉思的男人面前渲染，年轻人趔趄着钻出灵界大门，看起来在穿过灵界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苦战，风衣后摆被烧焦了一大块，肩上也多了一道抓伤。他明亮的绿色瞳孔很快锁定了站在房间中央的人，急急地道：“我已经将情况告知圣斯内克大主教，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但是想要吹散笼罩整个东区的雾霾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他让我们将民众尽量向西方转移，那边将会是雾霾最早被清空的区域！” 索斯特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下去。 伦纳德喘过一口气，接着问道：“索斯特队长，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继续执行圣安东尼阁下给你的任务，确保「毒剂师」不会参与到这次事件中。” 伦纳德一愣，突然意识到他又一次把尤莱亚忘记了！ 这有点不太寻常。自从佩戴上领夹后，他已经能屏蔽尤莱亚散发的「无害光环」，不会像从前那样无意识地忽略掉他的危险举动，可今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忘记了…… 「不眠者」不是一个拥有灵性直觉加成的途径，但伦纳德还是感到了不安。他抿了一下嘴唇，看向刚刚结束占卜的诺克提，试探着询问道：“你能占卜到一个……呃，可能是圣者的人的位置吗？” 诺克提：“……” 这位序列6的「无面人」半边脸抽搐了一下，提议道：“如果你身上有他长期佩戴的物品，我可以进行一下尝试。” “我只有一件他给我的封印物……”伦纳德左手摸到自己腰上挂着的小花铲，毫无阻碍的冰冷触感让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对了，他身上带着我的红手套，可以占卜手套的位置！” 诺克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点头。他拉过一张纸，写下「伦纳德·米切尔左手红手套现在的位置」，握着纸条闭上眼睛。 伦纳德紧张地盯着进行梦境占卜的队友，心跳急促。 梦中的诺克提眉头上扬，似乎有些惊讶。而很快，他脸色大变，似乎在与某种东西极力抗衡，冷汗一瞬间就渗出了额头。伦纳德意识到占卜出了问题，急忙冲上前想要拍醒他。可在他的手掌触及到诺克提肩膀之前，他脸上的神色突然放松，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 伦纳德的手一顿。 下一秒，诺克提睁开眼。 第73章 这位戴着红手套的占卜家抬头看向伦纳德的方向，扩散的瞳孔中流转着瑰丽的蓝紫色。他的目光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游曳，身体轻微晃动，仿佛依旧沉迷于某个迷幻的梦境。而他的□□面带微笑，梦呓般说道：“我看到了，我主正在传播福音。” “……”伦纳德张了张嘴，试探着唤道，“诺克提？” 占卜家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的身体在座位中蛇一般摇摆，突然昂起头，直直地盯着自己头顶上空的天花板。狂热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那种喜悦几乎要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索斯特推开怔愣的伦纳德，对着诺克提明显不正常的表现沉默了一秒。他忽然抬手放在他的双肩上，低沉的声音中带有诱导的意味：“诺克提，看着我。” 占卜家的身体一抖，安魂师的力量与某种污染对抗，令他眼中出现了几分清明的神色。伦纳德从惊惧中回神，急忙使用自己的非凡能力帮助索斯特拉回队友的理智。 好一会儿之后，诺克提眼中的蓝紫色光芒终于减弱。他脸上的肌肉抽动，抓紧时间喊道：“队长，祂就在东区！祂在让人诵念——” 诺克提的声音突兀截止。蓝紫色的光芒再次从他瞳孔深处爆发，他的脖颈僵硬地转动，嘴角咧开，怀着难言的狂热与喜悦，虔诚地望向头顶的虚空。 占卜家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喃喃响起：“欲望的源头；” “疯狂的化身；” “生灵万物的掌控者；” “我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的帮助；” “我祈求您……” 65 “降临。” 66 年老的妇人倒在肮脏的墙角。她的头颅已经无力抬起，浑浊的目光注视着污水中扭曲模糊的倒影，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痛苦吗？” 她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这样问。 浓厚的雾霾忽然洗去不详的铁灰色，洁白得如同神国的云朵。无数藏在云雾后的灵魂在呢喃低语，他们面容模糊，但笑容温柔而喜悦。白衣的神明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穿透这具即将死去的□□，望进那腐朽躯壳中渴求着解脱的魂灵。 “诵念我的名，我将赐予你……极乐。” 老妇人的目光湿润，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在神明温和的注视下，无需告知，尊名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声音，微弱的气流冲破阻碍，嘶嘶地诵念着神的名。 一切痛苦都在远去，她是如此的轻盈。病痛的折磨与生活的苦痛被她抛在身后，她向着那些洁白的灵魂们飞去，他们张开怀抱欢迎着她。温暖与喜悦令她的脸上绽开同样的笑容。她敞开身心融入那片洁白的神国，如同一片轻盈的云。 身着黑衣的守墓人从老妇人面带微笑的尸体上收回注视，抬头望向虚空。祂蓝紫色的眸在白雾中莹莹发亮，如同诱捕飞蛾的火焰。无数向着郊外汇聚的苍白灵魂迷失了方向，坠向那片洁白的雾气，又顺着无形的联系飘向更高处，越过屋顶，越过天空，越过星界—— 咔嚓一声轻响。 在那无尽高处，一点温暖而艳丽的金红色自冰冷黑暗的星空中浮现，半透明的柔软触须轻盈地越过无数亵渎的嘶吼和扭曲的肢体，被苍白的飞蛾们挟裹着，坠向蔚蓝的星球。 地面之上，尤莱亚放下兜帽。 从黑袍下方蔓延出的洁白触须回缩，将祂的仪式材料拖拽到面前。祂低下头，与眼中充斥着恐惧与绝望的美艳白裙女子对视，流畅而友善地打了个招呼：“你好。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很适合晋升。” 【??作者有话说】 * 尤莱亚：一次截胡俩，好耶。 33? chapter 33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站在他对面的尤莱亚，究竟是什么。◎ 67 “现在的首要目标有两个，一是转移雾霾范围内的普通人，二是找到极光会的「祭坛」。塞西玛阁下已经率领五支小队前往寻找「祭坛」，我们其余小队的任务是阻止极光会的人，保护普通值夜者转移民众。”索斯特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画满了临时标注的地图，沉声对面前赶来的几名红手套小队长说道，“这是我规划的任务范围，如果各位有不同建议，可以提出来。” “我的队员目前大部分在b-05区域，我建议让负责该区域的欧文队长和我更换值守区域。”一名红手套小队长立刻说道，另一人略微思索，点头确认。 属于两人的标记被迅速互换。 没有其他人再有异议，短暂的会议以惊人的效率结束。红手套小队长们纷纷离开。坐在房间角落的伦纳德看了一眼身边已经被他动用非凡能力强行送入安眠中的诺克提，主动开口道：“索斯特队长，我申请单独行动。” 索斯特扫了一眼他搁置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一红一白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到指尖泛白。他一眼就看出了年轻人的心思：“你想去找「毒剂师」。” 伦纳德喉结滚动了一下，默认。 ——他想去找到尤莱亚，问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污染的诺克提念诵出的尊名到底属于谁、他究竟在这场惊人的变故中起了什么作用……他有太多问题需要尤莱亚解答，虽然他不知道现在对方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他有问必答。 第74章 “如果你做好了准备，那就去吧。”索斯特淡淡地道。 伦纳德一愣——他还以为索斯特会阻止他。 他的心思完全写在脸上。索斯特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总是有很多特别的想法。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但我相信你对教会的忠诚。” “索斯特队长……” “去吧，记得回来。”索斯特打断了他。 “是！”伦纳德应了一声，抿唇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冲出大门。 索斯特听着他快速远去的脚步声，回头看着在睡梦中面露微笑的诺克提，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在自己胸口点出红月，大步走出房间，召集起自己的队员们，先点出其中年龄最小的留下照顾诺克提和其他伤员，接着便率领其余人前往自己负责值守的区域支援。 他们沉默的背影被铁灰色的雾气吞没，一个接一个。 68 尤莱亚踩在满地尸体中间，略带困惑地看着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女人。 这里是东区最混乱的深处，连一栋完整的公寓楼都没有。两堵坍塌的墙壁作为这片区域的唯一支点，被罩上了层层叠叠的破布和报纸。而数百人就蜷缩在这个只要一场雨就能摧毁的简陋「庇护所」下方，与腐臭的垃圾为伍。他们中的大多数在雾霾刚刚染上铁灰色时就失去了生命，剩下几名苟延残喘的人类混杂在尸体中间。若不是偶尔还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他们被寒风冻得青白的脸色与死者几乎没有区别。 除了他面前的女人。 当洁白的雾气取代不详的铁灰色笼罩住这片区域的时候，每一个活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虚幻的微笑。可是她却咬碎了下唇，拒绝了祂的神国。某种力量支撑着她在尸体和垃圾中缓慢地爬行到一名婴儿身边，将她揽进怀里，然后手脚紧紧地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被苦痛折磨的人类本不该拒绝祂施予的「极乐」。 但没有关系，祂能够施予人类的不止这一点。 于是祂来到这里，为这个跳出掌控的渺小生灵赋予更多的「极乐」。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女人脆弱的精神，她的五官因无法承受的过多快乐而颤抖，眼瞳涣散地在虚空中游曳，一如那些沉溺于虚幻神国中的凡人。可是忽然间，她狂喜到狰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舒展开的四肢打着哆嗦重新合拢，如同违背生命本能逆向生长的枝杈，将怀中的婴儿再次牢牢保护起来。 ——她又一次挣脱了非凡力量的影响，从极乐的神国重返苦难的人间。 尤莱亚无法理解。 祂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人类宁可选择痛苦的折磨也不愿于极乐中解脱——女人即将死去，她怀中的婴儿也即将死去。无论挣扎与否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祂凝视着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看着女人被自己噬咬得血迹斑斑的双唇不停地颤抖着，亲吻着怀中婴儿被寒风吹得干裂的粗糙脸颊，又拉开自己的衣襟让她贴近冰冷的胸膛，妄图给予她一点不存在的温暖。 为何惧怕着自己死亡的人类，会更惧怕另一个渺小脆弱的生命的死亡？为何要为了一个注定要死去的生命放弃极乐，拥抱苦痛？为何宁可耗损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去哺育另一个生命？ 女人惨淡的脸庞与另一张被浓妆遮挡的脸重合。瘦弱的店员扯动嘴角，露出娴熟的热情微笑，面具后饥饿的躯体渴求地凝视着费内波特饼。听到他的问题，她麻木的眼中忽然燃起一点细微的光，嘴唇微微上翘，轻声答道：“先生，我会把省下的食物给我的女儿吃。” 她明明比她口中的另一名小人类更需要食物。 ——【尤莱亚，如果你有一百个面包，你会分给别人吗？】 ——【不会。】 祂不理解。 ——【面包不吃就会坏掉。】 ——【我可以都吃掉。】 损耗自身壮大他人的选择从不存在于祂的思考中。 ——【那你为什么要把面包分给我？】 —— 因为祂想给伦纳德。 可是，如果祂像这名濒死的人类一样，有且仅有半个面包呢？ 尤莱亚想，那祂是不会分给伦纳德的。 祂有无尽的时间，能够找到无尽的星球，可以遇到无尽的生命。伦纳德只是其中一个……只是祂拥有的「无尽」中微不足道的二十年，不是吗？ 可是这名人类没有了。 这个脆弱的生命没有无尽的未来，她还剩下的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即使她出乎意料的坚韧精神短暂地令祂感到好奇。于祂漫长的生命来说，都不足以令祂为此付出额外的一眼。 可是祂现在就站在这里，看着这名拒绝了祂的人类如何痛苦地挣扎。 一个人类的灵魂同样微不足道，有或没有都造不成影响。祂可以施予极乐，让那些灵魂自愿走上祭坛，同样可以施予加倍的苦痛，让这些灵魂崩溃化为祂的力量。那与「温柔」或「残忍」无关，就像出门时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结果都是同样的。 可是在向那些飞蛾伸出手时，祂确实选择了更「温柔」的方法。 是因为人性吗？ 那个令祂感到好奇的东西，那个支撑着她挣扎的东西，那个伦纳德试图让祂感受到的东西……是，人性吗？ 来自遥远星空的外神探出触须，将要触碰人类的额头。 第75章 “尤莱亚！” 从背后传来的喊声令祂动作一顿。 洁白的雾气搅动出无形的旋涡，阻止了向祂蔓延的非凡力量。从街道拐角处冲出的黑发青年醉酒似的晃了晃，艰难地平复了梦魇能力被破除对灵性造成的损伤。他看到前方的人影转过身，不顾脑子里帕列斯的怒骂，又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巴开合了几下，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熟悉的灰发青年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令人看不出祂在想着什么。而祂的身影被浓厚得几乎快凝成实体的雾气簇拥着，无数虚幻透明的人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不断向外辐射出圣洁祥和的气息。伦纳德看见在祂的脚边匍匐着一个枯瘦的男人，嘴里无声地喃喃着，竭尽全力地向雾气中伸出手，骷髅般的脸上带着瘆人的幸福微笑，仿佛看到了梦想中的神国。 但他探入雾气的手分明在「溃散」，血肉骨骸以惊人的速度腐化分解，身躯如同被风席卷过的沙砾，消融在雾气之中。 “你……”伦纳德愣愣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音节，“你也参与了，是吗？” 尤莱亚没有回答。 伦纳德也没有再问。 这附近的铁灰色雾霾都被吞噬了，取代是浮动的白雾，一路走来如同行走于云上的神国。可雾气下是一具具的尸体，每一具的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虚幻笑容。而那些还活着的人，疫病被抽离了他们的躯体。可是他们的某一部分也被一并取走了，如同失去一切情绪的木偶，安静而呆滞地躺在那里，似乎连活着的欲望都不复存在。 伦纳德无法想象是谁拿走了那些人的欲望，也不知道被取走全部欲望的人是否还能恢复。他沿着这条以生命为阶梯的路走到尽头，看见尤莱亚的那一瞬间，寄宿于他体内的帕列斯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再靠近祂了，小子。”见多识广的偷盗者声音急促，“这是仪式……” “什么仪式？”伦纳德木然地问。 “晋升仪式。” 帕列斯透过他的双眼看见尤莱亚的状态。此时此刻，祂并未像往日那样隐藏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无法隐藏——一大团聚合成人形的透明微粒中间包裹着瑰丽的蓝紫色，表面变幻出种种玄奥的纹路——在看清的瞬间帕列斯便已经被灌注了大量知识。 “祂在晋升……序列1。”帕列斯分辨着那些庞大的知识，还要在同时抵抗住附带的、源自星空知识的污染，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不对，如果只是晋升仪式，需求污染的人数远低过东区人口，而且不需要吞噬生灵的欲望……” 伦纳德没有听祂继续说下去。当他看见尤莱亚对着蜷缩在地上的母亲和婴儿伸出手时忍不住冲上去阻止，可是灵性刚接触到雾气便被挡回，反而差点把他自己送入梦中。 “你疯了吗？！”帕列斯在他脑子里怒喝。 “我没有……”伦纳德低声答道，“我很清醒，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站在他对面的尤莱亚，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 尤莱亚：小蘑菇偷偷干坏事被当场抓获.jpg 我尽力了，我真的拼尽全力把邪神程度控制住了。 「侵蚀者」尤莱亚真正的「传教方式」，是完全贴合祂本身的能力的。祂的能力一个是「传染疫毒」，一个是「操控欲望」。祂会把整颗星球变成废土，让苟延残喘的生灵沉溺于祂赋予的虚假极乐之中。 而现在不完整的尤莱亚，最初版想到的「传教方式」其实是把毒药感官极乐融合后，你们联想到的第一个东西……这非常完美地符合了祂的特质，但这也确实越线了。为了避免被三次元出警，我努力把祂的大范围能力表现扭转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想一想这个过程也很有趣。 完全没有觉醒人性的尤莱亚应该会选择最高效也最毁灭性的方式快速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这个虽然在努力抗拒，但已经无法阻挡人性觉醒的尤莱亚，选择了一个「温柔」的方式将死去的灵魂哄骗到了自己这一边。 （真造：苏卡布列！苏卡布列！） 虽然不是故意的，祂还是阴差阳错挽救了不少生命的。 「瘟疫」这边重新容纳序列1的仪式有感染人数需求，这么多年祂一直在感染人，和女神打架的时候曾经被打得短暂用出了那份能力（从被感染者身上汲取力量）逼得女神顾及伤亡停手，而东区这部分人能够补足最后的人数份额。祂要保证被祂感染的人活着，才能确保自己的力量来源。 「疯狂」那边的仪式则需要吞噬大量欲望——只有活人才能维持「欲望」的产生。基于这样的理由，祂也会出手确保人类活着。那些被暂时取走欲望的人事后是会缓慢恢复的。（强行稀释邪神浓度.jpg） 34? chapter 34 ◎70◎ 69 “你现在唯一该做的是立刻使用领夹逃走。”帕列斯说。 伦纳德知道祂是对的。 序列3的圣者已经足以成为贝克兰德的大主教，序列2的地上天使圣堂也不超过三人，而一个正在举行晋升序列1仪式的邪神信徒……就算贝克兰德教区三座正神教会的所有人员倾巢出动也未必能阻止。 祂只要展露出神话生物形态，便足以瞬间覆灭半座城市。 更何况，还有那个指向不明的「降临」。 第76章 作为一个连半神都不到的小小序列6，伦纳德最应该做的就是听帕列斯的话，换取保住自己命的机会。 “没有任何办法吗？”他呢喃着祈求，“我们阻止过的……” 在廷根，他们阻止过「真实造物主」子嗣的降生，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帕列斯，他也会跟队长与克莱恩一样牺牲。 “没有。”那略显苍老的声音谨慎地说，“那个时候你们面对的至多是一个不完整的序列3，但祂……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与祂正面相抗也没有多少胜算。” “……”要怎么做？ 伦纳德注视着尤莱亚背后翻滚的粘稠白雾，其中的虚幻人影是欲望与执念的集合体，并非真实存在，正如它散发的圣洁祥和气息一样虚假。 明知如此，但是注视得久了，伦纳德还是产生了幻视。他看见站在云雾中的老尼克端起咖啡杯向他示意，而旁边的邓恩和克莱恩对他微笑点头。他们都在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团聚，就像曾经在黑荆棘安保公司…… 脑中的刺痛感令他清醒过来。 “别往雾里看。”帕列斯警告道，“你也想死吗？” 血液在轰鸣着撞击他的太阳穴，指甲隔着手套掐进了掌心。伦纳德撕开紧咬在一起的牙关，挤出平淡的声音：“我不能。” 他可以选择冲上去，在一拳揍在尤莱亚脸上之前就被雾气吞噬，但他不能。 他必须活下来，去警告索斯特队长、警告圣安东尼大主教、警告阿里安娜女士，妄图在东区降临的不止是「真实造物主」，还有一个未知的邪神。祂的信徒正在趁着其他人专心对付极光会时悄悄举行序列1的晋升仪式，这是比一个红手套毫无意义的牺牲更重要的事。 浓郁的色彩冲淡了铺天盖地的纯白，灵界在他的背后张开。伦纳德正要向后退入灵界大门，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他低下头，瞳孔紧缩——潜藏在白雾下方的触须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脚腕，缠绕住他的小腿，而他对此一无所觉。 在被发现的瞬间，触须收紧，勒入他的皮肤。天地陡然倒转，他被拉扯着倒挂在半空，灵界大门被暴涨的白雾淹没。甜香的气味灌入他的鼻腔，他试图挣扎。但肌肉违逆意志地松弛下去，连一根手指都无力移动。 昏沉颠倒的视野中，双眸莹莹发亮的怪物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摘下了他右手上的红手套。 71 伦纳德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汇聚，流淌，带来真实的麻痒感。他转头四顾，所见皆是一片漆黑，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他动了动手指，艰难地抬起，向四周摸索，很快摸到了一层冰冷黏腻的菌丝。 ——他被尤莱亚藏进了巢穴里。 另一只手抽出挂在腰上的小花铲，试探性地向四周敲击。柔韧的菌丝触及到同源的介质，很快被吸纳进去。外界的光透入黑暗的巢穴中，映出朦胧的纯白。伦纳德加大力气，终于撕开一个口子，从菌丝巢穴中爬了出来。他的双手撑在某种粗糙嶙峋的东西上，喘息着抬头，看见的是浮动的厚重白雾。 什么时候了？这是哪里？尤莱亚呢？ “老头，我昏迷了多久？”他嘶声问道。 脑海中一片死寂。 “老头？老头？！”伦纳德再次呼唤。 他还是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 伦纳德的心一沉，不敢去想帕列斯是离开了还是……他咬紧牙，扶住旁边白雾中凸起的竖杆，奋力撑直脊背，在袖口蹭去流淌进眼睛里的冷汗。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他这才看到自己正跪在鱼鳞般的瓦片上，手里抓着的竖杆是钟塔尖顶的旗杆。 这是贝克兰德最高的建筑之一，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东区。 狂怒的风呼啸着从西方席卷而来，将铁灰色的雾霾撕碎驱逐；北方的天空星辰闪烁，黑色的幕布无声铺展；南方流淌着夹杂着叮叮当当敲击声的洪流，轰鸣着蔓延而来；而在东方的最深处，倒十字若隐若现地自辉光中下沉…… 伦纳德只看了一眼便头痛欲裂，身躯猛然向后仰倒，自塔楼的边缘坠落。 无形的雾气自四面八方汇聚，但在即将触及他破损的风衣边缘时，灵界的大门倏然自他背后张开。洁白的触须受惊回缩，黑发的值夜者穿过雾气织就的丝网，坠入色彩浓郁的灵界。 被闭合的灵界大门搅动的浓雾向四面散开，露出一片黑色的袍角。 ——如果伦纳德的视线不是一直看向下方，而是抬头向旗杆顶端看一眼，就会看到黑袍的守墓人站在至高处，安静地与四方对峙。祂宽大的袖口袍角都在风中翻腾，像是一面宣告死亡降临的黑色旗帜，牢牢地钉在被祂划为领域的东区中心。 尤莱亚低下头，目光穿透白雾，投向东区的某一处。在那里，灵界大门重新张开，吐出趔趄的青年。他扶着墙喘了几口气，跌跌撞撞地向着值夜者与极光会的战场跑去。 祂收回视线，忽然伸出手指触碰自己的眉心——那里皱起一道浅浅的刻痕。不是祂刻意控制的结果，而是在看到伦纳德逃离时……自然而然颦起的。 来自星空的外神怔了怔，无数令人疯癫的知识在构成祂躯体的微粒中涌动，却找不出答案。 祂垂下眼。 没人知道祂想了些什么。 第77章 72 残留着麻痹感的酸软四肢拖动着躯体奋力前行。伦纳德又转过一个拐角，眼前朦胧地出现了几点亮眼的红色。惊呼声模糊地传来，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和肩膀，属于人类的温热体温让他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我要见大主教……” 他微弱的声音被淹没。某个分叉的东西在他眼前晃动，伴随着尖锐的呼唤：“伦纳德？伦纳德·米切尔？” “我要见大主教。”他竭力重复了一遍，可是连自己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清凉的感觉忽然抚过他的灵体，浑噩的精神为之一清。他如同被打捞出深海的溺水者，长长地抽了一口气，一把抓住面前的人，拼尽全力地说道：“我要见大主教！”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有力的臂膀将他向前瘫软的身体撑起，让他能仰靠在墙面上。带有非凡能力的吟唱声再次安抚了他因为直视某种征兆而混乱的精神，他眨眨酸涩的双眼，看清了面前的人肃穆的脸。 “队长……索斯特队长，”伦纳德喘了一声，用颤抖的手扯下领夹，胡乱拍进他的手心，喃喃地说道，“快去通知大主教……「毒剂师」除了在召唤邪神降临……还在举行晋升序列1的仪式……” 他嘶哑的声音在角落里回荡，每个听到伦纳德话语的值夜者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连索斯特都不例外。 序列1意味着什么，其实连红手套小队长也不是很肯定。因为他知晓的最高级神仆也不过是序列2的地上天使，而他已经是在场序列最高的非凡者。这两条消息的任何一条都不是他们能对抗的，他看了一眼伦纳德惨白的脸色，攥紧领夹，转身对队员说道：“我去通知大主教阁下，你们照顾好他。” “是！” 索斯特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这件封印物使用方法的人，灵界大门很快在他面前开启。伦纳德看见他的背影消失，终于松了口气，身体顺着墙根往下滑，又被两名值夜者手忙脚乱地扶住。其中一人担忧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沉声道：“这里不够安全，先把他送去后面。” ——在伦纳德突然闯进来之前，他们正在围剿三名极光会成员。现在还有一人就躲在不远处的公寓楼内，也是序列最高的一个。序列6的「蔷薇主教」拥有控制血肉的能力，还带有某种高级封印物，极为难缠。若不是这片区域的普通民众已经提前被转移，而且他们的人数占有很大优势，还无法困住对方。 即便如此，也已经有数名序列7以下的值夜者受了重伤。 在另一人的帮助下，这名红手套将伦纳德背在身后，正要带他离开，防线后方突然又传来一阵骚乱。他警觉地看过去，发现是支援小队到了。为首的是一位鬓发散落的女士，神色疲倦，看样子在之前经历了一番苦战。但她的脸颊染着亢奋的红晕，双眸异常明亮，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她也在向这边看来，在看见趴在他背上的人时，明显吃了一惊。 “伦纳德？”戴莉大步走过来，匆匆扫了一眼，没发现他的身上有严重外伤，“他哪里受伤了？” “没有皮外伤，应该是直视了某些东西，对精神造成了损伤。”红手套根据他的表现猜测道。 在这方面「不眠者」途径有着更好的安抚能力，戴莉点点头，迅速让开道路，好方便红手套将伦纳德送去救治。 几分钟后，伦纳德已经被转移到一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数名伤员或躺或坐，聚集在场地的一边，由医师帮忙处理伤口。红手套将他交给医师便匆匆返回战场。后者的精神在索斯特的安抚下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被毒素影响的躯体仍然无法做出大的动作。他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谢绝了医师的检查，稍微休息了片刻便爬起来，走到另一边好为其他伤员让出空位。 这片空地的另一边空荡荡的，只在地上并排放着四具尸体，三男一女，打扮与值夜者迥异。哪怕脸色已经是死人的青白，仍能看出俊美的五官。 ——那是被击毙的极光会成员尸体。为了避免析出的非凡特性被人趁机窃走，他们的尸体也被临时搬运到了后方。 伦纳德蹒跚地走到那些尸体旁边，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在这个距离其他人听不见他的自言自语，再次试着呼唤道：“老头？帕列斯？你还在吗？” 死寂。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最讨厌恶作剧了吗？你可别吓我啊……” 还是死寂。 “老头，你说一句话啊……”伦纳德几乎控制不住发颤的嗓音，“你——” “别吵了。” 熟悉的叹息声终于响起，打断了他的呼唤。 “老头！”伦纳德喜不自禁，“你还活着！” “咳，差一点就被你害死了……”帕列斯的声音难掩虚弱，“我要休息一段时间，没事别喊我。” “好好好！”伦纳德一叠声地应道。说完，他脸上喜悦的神色忽然一淡，垂下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去找……祂了。” “比起担心你，我更担心我自己！”帕列斯愤愤地说。 “……” “唉，罢了。就当长个教训吧。”帕列斯声音又低下去，“等这件事结束，你最好申请调回圣……当心！” 祂的声音突然拔高，同一时间伦纳德的灵性直觉也发出了预警。他猛地低头看向脚边—— 第78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79章 祂又望向无尽高处的虚空。无形的屏障被金红色侵染，同源的气息即将真正自星空外降临。而在祂的下方，自四面围剿而来的神国显出一角，共同向着东区的中心施压——双方都在抢夺降临现实的时间，如果祂不能趁包围圈合拢前及时晋升序列1并与降临的另一半融合，绝无法同时与四个序列0抗衡。 仪式只差最后一点就完成了。 但是伦纳德等不到仪式完成。 星空与大地，神明与人类； 无尽与短暂，伟大与渺小； 他人与自身。 面包。 蓝紫色的旋涡滞凝，透明的微粒显出苍白的质感，重聚出守墓人的躯体。祂向前踏出一步，白雾突兀沸腾，随着祂的脚步流云般倾泻而下，凶猛地冲刷过断壁残垣，撕开一条纯白的道路。 对峙的平衡被打破，领域瞬间倾塌。虚幻的神国溃散，无数自极乐幻象中惊醒的灵魂齐齐发出哭喊。尤莱亚偏了一下头，眼角开裂，透明的微粒随着鬓角蠕动的发丝一并崩碎飘散，被祂抛在身后。 转瞬间，白雾已经突破狭窄的街巷，冲入开拓的空地。所有围拢在伦纳德周围的人类都被浓雾向两侧掀开，只剩倒在地上的黑发青年被自雾中探出的触须淹没。 …… 现实世界在远去，被剥夺一切感官的伦纳德只觉得自己深深陷入漆黑的污泥，不断地向更深处坠落。忽然间，有什么勾住了他的四肢，它们细细密密地刺入他的灵体，一笔一笔刻印下某种印记。 随着印记成型，那扭曲的，嘈杂的，癫狂的呓语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渐渐变得低微，嘶吼与圣音重组为一个个单词，它们从四面八方攒动着，聚合着，如同无数人在同时开口，却又糅杂成为一个低沉平缓的男声。他在伦纳德的脑中絮絮低语，呢喃着无人能听懂的语句：“我是█，██希望，█终结……” “帷幕███我的███，██阴影██落……” “……███低语，我█祂们██……” 是谁——是谁在说话？！ 伦纳德痛苦地蜷曲成一团，却无法阻止那一遍遍重复的呓语，它们随着印记一同生长、蔓延、愈发清晰。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听懂了那声音讲述的故事—— “我是光，我是希望，我终结了混乱，我开辟了新的时代。我从天上坠落，身躯四分五裂，神性由此脱离桎梏，成为行走于大地的使者。我被遗弃在祭台上，然后我又睁开了眼睛。帷幕遮挡了我的真面目，我在阴影中堕落。虔诚的信徒跪伏在地，将我深藏入血肉与骨骸，那是我所钟爱的华美圣堂。我向他们低语，我向祂们宣告，我必将归来，由地上重返天上。我将主宰星界，重铸全知全能者的荣光。”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如同敲响的洪钟。伦纳德感觉自己正在向上攀升，穿过被浓雾遮蔽的东区，穿过夜幕与繁星，一直升入充斥着光芒的星界。那里立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被无尽的辉光所笼罩。他是如此的坦然，又是如此的俊美，那完美的躯体连最顶尖的艺术家都无法刻画分毫。 男人的背后伫立着巨大的倒十字，双臂贯穿天与地。祂的双眼望向伦纳德，钟声又一次响起，他的血肉开始躁动，每一滴血液每一根发丝都在渴求着与神明融为一体。他无法抑制这种冲动，踉跄向前……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哀嚎出声——黑暗化作的荆棘不知何时绊住了他的双脚，令他无法前进分毫。 神明的目光掠过荆棘，从他的身上移开，就要转身离去。伦纳德跌倒在地，竭力向祂伸出双手，想要触碰那神圣的辉光—— 他的手被抓住了。 洁白的触须缠绕着他的手腕，强行扭转了方向。他的双手探入一片湿润的雾气，它们轻柔地包裹着他，亲吻着他的指尖，引诱着他向更深处继续前行。 可那黑暗的荆棘依旧锁住他的双脚。它们在生长，一圈又一圈盘绕而上，刺入他的皮肤。这荆棘的囚笼将他牢牢地束缚在原地，恐惧震慑着他的心灵，令他无法迈开脚步。 在两者僵持之中，伦纳德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两半了。 忽然，一道绯红的影子从他头顶划过，向着触须斩下。洁白的触须霍然松开，伦纳德被荆棘向后拖拽。他竭力仰头，在被静谧的黑暗吞噬的前一刹那，他看见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影立在白雾前方，被无尽雷霆和史诗画卷所吞没。 …… 75 白色的天花板倒映在绿色的瞳孔里，轻微地颤了颤，向一侧倾斜，被一位涂抹着蓝色眼影和腮红、妆容有着妖异美感的女士取代。它们缓慢地眨动了两下，闭合，片刻后再次睁开。 伦纳德干哑地唤出她的名字：“戴莉？” 戴莉凑上前观察他的瞳孔，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伦纳德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没能找到一个用以描述自己状态的词语。他很想坐起来看一眼自己的双腿，因为他感觉不到它们了，只能感觉到一双果冻脚。不过想要这么做的话他需要先用好像是从后背上长出来的三只手把自己撑起来，然后再挪动自己的石头屁股才行。 他放弃了探究自己现在到底长了几个脑袋，转而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赶到的时候，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陷入昏迷，而你被某种干枯的白色根须缠着……「融化」了。”戴莉用了一个恐怖的形容词，脸上因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浮起惊惧，“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但一位突然出现的女士把你带走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等我再看到你，你已经恢复了——至少每个零件都在原本的位置。” 第80章 “这样啊……” 戴莉等待几秒，忽然问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伦纳德先是疑惑，接着脸色变了，“我昏迷时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上次「苏醒」，告诉我有五颗心脏在你的肚子里打牌。”戴莉嘴角翘了翘，“你还说它们一颗叫艾米丽，一颗叫红发罗姆，还有一颗叫呯呯梦魇巧克力。另外四颗没有名字，因为它们喝了太多咖啡。” 伦纳德：“……” 他对自己说过这种胡话毫无印象。 “我现在很清醒。”伦纳德强调。 “是的，我看得出来。”戴莉把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在自己胸口点了四下，幽幽地说道，“感谢女神庇佑小米切尔先生的漂亮脑袋，没让它像个被掏空的蠢货一样只知道抽烟和说蠢话。” 伦纳德：“……”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努力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戴莉收回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好让他能靠坐在床头。伦纳德道了声谢，忽然注意到戴莉的右手上戴着一枚古怪的戒指。那枚戒指只有一个简单的黑色金属圈，上面镶嵌着一块仿佛充斥着灰色迷雾的透明宝石。 虽然戴莉在扮演「通灵者」阶段时留下了佩戴多种饰品的习惯。但这是伦纳德第一次看到她佩戴这样样式简陋的戒指。而且那枚戒指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非常在意。 “这枚戒指是……” 戴莉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宝石表面，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记得东区发生的事吗？” 伦纳德点了一下头。 他当然记得。 被抓捕的传教士、笼罩在东区的雾霾、因为占卜被污染的队友、从菌丝巢穴中爬出来、藏身于尸体中的极光会成员、以及……他破坏了「真实造物主」的降临，承受了没能成型的神降容器的诅咒。 那段记忆混乱不堪，他依稀记得自己听到了呓语，然后产生了幻觉。回忆像是被粘稠的雾气包裹，还能记起隐约的轮廓，却什么都看不清。 在他失神的时候，戴莉解释道：“你破坏了血肉祭坛后，大部分极光会成员都撤退了。但有几人不顾一切地想要重启仪式。我跟其中一人战斗时不留神被他伤到。如果不是一个灵突然冲上前阻拦，我应该和你一样要躺几天。” “一个灵？”伦纳德回过神，不能理解。 “是啊，一个从白雾中出现的灵。准确来说，是残留的精神与执念的集合体。”戴莉温柔地说，“在你被那位无名女士带走之前，东区曾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黑夜。但是密集的雷霆让整片区域比白天还要明亮，蒸汽机与工厂的轰鸣声几乎震聋每个人的耳朵。之后笼罩在东区的白雾便溃散了。所有被白雾挟裹的灵都随之消失，它们急着去追逐那虚幻的神国，只有他留了下来。我想，也许因为我们有着特别的缘分。” 伦纳德怔怔地看着在透明宝石中旋转的幽邃灰雾，想到什么，睁大眼睛：“你是说——” “嘘……”戴莉竖起手指，涂着妖异蓝色眼影的双眼眨了眨，嗓音变得空灵，“秘密说出来就会消失。” 伦纳德闭上嘴巴，点了点头。 “东区事件结束后，我会被调回圣堂。教会已经给我承诺，只要我做好准备就可以举行晋升「看门人」的仪式。那样我就可以真正踏足灵界，寻找他剩余的部分。”戴莉唇角上翘，“听起来很有动力，不是吗？” “戴莉……” “我很清醒，比你现在更清醒。”戴莉笑道，目光沉静，“伦纳德，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但至少，我有了一个像他一样阻止「真实造物主」降临的机会。我能感觉到，我正在与他并肩作战，这已经足够。” 伦纳德不再说话。 朦胧的晨曦拂过窗台，温柔地唤醒这座历经灾难的城市。笼罩在贝克兰德上空的稀薄雾霾难得散去，露出晴朗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尤莱亚呢？” 戴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有关于祂的信息都已经被划为最高等级的隐秘，禁止半神以下翻阅。但……”她顿了顿，“大主教阁下嘱咐我，如果你问起，就告诉你祂的真实身份是一名邪神，已经被女神、风暴之主、和蒸汽与机械之神联手击退，下落不明。” 伦纳德：“……” 过了好一会儿，他嘶哑地问：“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 戴莉叹了口气，答道：“也许祂陨落了，也许祂逃走了。我更倾向于后者。” “是吗？” 伦纳德怔然的目光越过戴莉，落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 ——那里躺着一把纯白的小花铲，表面流转着莹润而无害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毒剂师·完—— * 不，其实没搞完，还有两章交代小克那边发生的事！ 36? chapter 36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已经很累了。◎ 76 贝克兰德郊外的一座小镇内。 换上干燥洁净衣物的克莱恩将浸湿的钞票一张张摆在桌子表面，等待它们在温暖的室内自然晾干。 这个过程里，他动作小心翼翼，非常轻柔，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为确保没有失误，他未自己控火烘烤。 第81章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地后退了两步，欣赏了一番整齐排列在桌子上的钞票，克制地舒了口气，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同时将目光斜向摆在旅馆房间角落的全身镜。 所有窗户都被拉拢的窗帘遮挡，烛火也摆得很远，室内显得有些昏暗。镜中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容模糊，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是他根据北大陆人种特点魔改的周明瑞的样貌。因为利用无面人的能力将自己的身高稍微拔高了一点点，所以体型显得消瘦了一些。 ——这张脸会是他离开鲁恩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模样了。 克莱恩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了一会儿。 先前他被埃德萨克王子请到红蔷薇庄园，意识到不妙后立刻想办法离开，却遇到了被改名为「特莉丝奇克」的魔女，接着就遭遇了天降陨石的危机。所幸在他最绝望的时刻，阿兹克先生回应了他的求救，在他殒命前将他带入灵界。 阿兹克没有追究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也没有解释他怎样认出夏洛克就是他。他的脸色看着很不好，抓住他的胳膊快速地在灵界中穿行，似乎正在被身后的某种可怕的东西追逐。 克莱恩得救的欣喜立刻转为担忧，忍不住问道：“阿兹克先生，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但我能感觉到，贝克兰德正在孕育某些不好的东西……”阿兹克回头看向后方，眉心皱起，“我先送你离开这里。” 克莱恩想起「特莉丝奇克」，连忙将这件事告知阿兹克。 “「奇克」……唔，这确实是「原初魔女」的真名，虽然我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阿兹克若有所思，“改名是为了让她更加贴合「原初魔女」，与祂产生更紧密的联系，是一种能够让祂借助「容器」神降的方法。但我能感受到更大的危机，不止是一个不完整的神降容器带来的。” 「原初魔女」可是邪神，比祂即将在贝克兰德神降还大的危机会是什么？总不会有三个邪神同时在贝克兰德神降吧！克莱恩在心里想，好笑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再加上我这个「邪神」预备役，是要凑一桌麻将吗？ 但他们没能离开贝克兰德，很快就在某种干扰下掉进了一处地下遗迹，遇到了因斯·赞格尔和他的同伙。阿兹克留下拦截两者，克莱恩遵从他的指示咬牙拼命向外逃跑，防止拖后腿。 依靠无面人的能力，他多次变换身份，成功跑到地下遗迹的出口，却在那里听到了绝望女士和a先生的对话，得知「真实造物主」想要利用东区沉积的麻木、痛苦不甘和怨恨等情绪神降——所以，真的有两位邪神都选中了贝克兰德作为神降地点？！ 克莱恩挣扎了几秒，依旧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去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他最终迎着祭坛冲了出去，拼尽全力地试图破坏祭台！ 就在他掷出□□、祭台因为满月诅咒的冲击轰然爆炸的瞬间，大殿的穹顶突然炸裂，碎石滚滚落下，一个手持纯白骨剑的黑色身影从天而降——然后就被冲击波原路炸飞了回去。 克莱恩：“……” 他刚刚，他刚刚是不是看见了红手套三巨头之一的克雷斯泰·塞西玛阁下？ 等「女神之剑」阁下第二次从坍塌了一大半的穹顶跃下时，借助纸人替身避开了爆炸气浪的克莱恩已经逃到了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和警惕的塞西玛对视。后者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跟着他跃下的红手套们吩咐道：“抓住他。” 克莱恩吓得一个激灵，连翻带滚地逃走了。他一口气跑出很远，却没发现追击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塞西玛那句话是针对a先生说的。 他不知道值夜者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他们的确帮了大忙，至少让他避开了a先生的追杀。不过他也不敢多停留——等值夜者们解决了a先生，下一个要解决的显然就是他了！ 可是阿兹克先生还在地下，他在与一个序列4的因斯·赞格尔以及一名序列应该不下于他的非凡者敌人战斗，现在外面还多了值夜者，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警告他？可我不知道战斗的情况，万一干扰到阿兹克先生…… 克莱恩在树林中徘徊，一时拿不定主意。 然而，他才纠结了几分钟，他刚刚跑出来的出口便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个人影从里面逃窜出来，赫然是a先生！ a先生的一条胳膊被削掉了，断口整齐平滑，周围的血肉涌动，却一时无法修复，应该是被塞西玛的骨剑斩断的。他的身体上也有不少伤口，可那些都无法影响他的速度。他不知用什么办法从红手套们的包围中逃了出来，却没有继续逃走。而是用染血的瞳孔死死地盯住了站在远处的克莱恩，浓烈的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不好！ 克莱恩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于是情况变成了，克莱恩跑在最前方，借助小丑的平衡能力如同猴子一样在树林里上蹿下跳，躲避a先生的攻击。而a先生一边应付追击在他身后的塞西玛和红手套们，一边疯了一样死咬着克莱恩不放。跑在最后面的红手套们缺乏高速移动能力和远程攻击能力，又没拿到合适的封印物辅助，只能时不时用非凡能力干扰a先生——可问题在于，「梦魇」施展能力时自身移动也会受限，这让他们像是没有上好发条的玩偶士兵，跑一段，停一下，再跑一段，再停一下。 第82章 克莱恩倒是想联合值夜者们一起对付a先生。可是值夜者们没有把他看作是可以信任的合作对象，他只稍微向他们靠近了一些，就被一视同仁地拖进了梦里。要不是他能够在梦中保持清醒，恐怕他要比a先生先一步被值夜者们抓住了！ 三组人马在树林里饶了好几个圈，谁也没能奈何谁。直到克莱恩被逼得跳崖，a先生紧随其后。手持骨剑的塞西玛在崖边停下，根据水流大概估算了一下他们可能出现的方向，先安排其他人去下游拦截，自己正要顺着崖壁两侧参差的巨石跃下追击，突然抬起头。 一道穿着深色长袍的人影在半空中勾勒出来，怀里抱着一团被黑色的斗篷盖住的……「人」？ 克莱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不见那个「人」的具体状态，但是他或她垂下的一截「手臂」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某种像枯藤一样的白色触须，那些触须织成的网兜住了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的血肉，把它固定成了人类手臂的样子。克莱恩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种强烈的亵渎和诅咒的气息。 抱着「人」的是一位面容秀美的女子。祂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在看到祂——准确来说，是看到祂怀里抱着的「人」——的时候突然变得激动的a先生。不等后者说出一个字，他的身影就如同被擦去了一样消失。克莱恩吓了一跳，在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差点以为他也要被「擦掉」了。但祂面无表情地盯着湿漉漉地扒着礁石的克莱恩看了几秒后，似乎肯定了他当前的状态完好，轻微地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 克莱恩茫然地看着祂，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就在此时，他周围的色彩突然变得浓郁。灵界大门在他旁边张开，一位衣着略有些凌乱的年长绅士从油画般的世界中走出，戒备地仰头望向半空中位格不知道有多高的女子。 “阿兹克先生……”克莱恩绷紧的神经不由得松弛了些。 阿兹克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他的脚步动了动，拦在他的前方。 克莱恩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绷紧的身体。他连忙从水里爬出来，主动躲到阿兹克背后，但又忍不住探头偷偷张望。 ——不知怎么，他觉得对方对他没有恶意。相反，他从那名陌生而强大的女子身上感知到了善意。 抱着「人」的神秘强者将呆滞的目光移动到阿兹克身上，对他微微颔首。祂又看了一眼站在崖顶的塞西玛，身影如同出现一样突兀消失了。 克莱恩刚松了一口气，阿兹克就立刻回身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穿行入灵界。他们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片地区，一口气跑到贝克兰德郊外才再次返回现实。 一阵寒风吹过，浑身湿透的克莱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阿兹克见状微怔，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克莱恩本来想说自己可以打火烤干衣物。但想了想口袋里被打湿的钞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它们烤得太干碎掉，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比他大了不少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两人直到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一边走，一边聊了几句，彼此交流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在提起那名最后出现的神秘女子时，阿兹克的眉心又一次皱起，犹豫片刻，才说道：“我对祂有些印象，也许我们很久之前曾经见过，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我想，我们是敌人。” 克莱恩吓得猛转头。 “不用担心，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许是上一个纪元也说不定。”阿兹克安慰道，“虽然黑夜教会对于死神途径的非凡特性很感兴趣。但在贝克兰德的事件后，他们的注意力会更集中在魔女教派和极光会上，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找我麻烦。” 不，这完全不是「不用担心」吧！克莱恩在心里疯狂吐槽。大佬你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上个纪元……那可是起码一千三百年前了！等等，上个纪元…… 作为一名历史系学生，克莱恩对与第四纪历史还有印象。第四纪最大的一场战役爆发在南大陆和北大陆之间，当时北大陆这边得到了七神的支持，而南大陆背后则是「死神」和「原初魔女」…… 阿兹克先生的相貌明显带有南大陆血统的特征。 难道，是当初终结第四纪的那一战上，阿兹克先生作为统治南大陆的拜朗帝国一方的强者，跟那名应该是黑夜教会高层的神秘女子战斗过？也许他正是因此失忆的？ 克莱恩连忙把猜想告诉了阿兹克。 “唔……不是没有可能。”阿兹克沉思一会儿，似乎真的想起了什么，脸上略微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喃喃道，“我的确记得……战场……到处都是尸体和白骨，天空一半是充斥着雷霆的黑夜，另一半是血红的夕阳……” 他回忆了片刻，想不起更多，只能遗憾地摇头：“谢谢你，我会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的。” 克莱恩因为自己能帮上忙感到喜悦，又有些担忧：“那么您接下来要去……南大陆吗？” “或许吧。我原本计划将你送离贝克兰德后便离开，以免你和我的联系被黑夜教会发现，给你带去麻烦。”阿兹克温和地笑笑，语气一转，“不过既然已经被祂看到了，再躲避也没有意义。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已经很累了。” 克莱恩一怔。 是的，他已经很累了。先是在陨石下挣扎求生，又经历了一场大战毁掉「真实造物主」降临的祭台，最后目睹那位神秘强者将a先生抹去……他垂下眼，抓着阿兹克外套的手紧了紧。 第83章 这件外套太温暖了，所以放松地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他们在占卜下很快找到了最近的旅馆。阿兹克想先去确认一下东区的情况，毕竟是邪神降临那样的大事。克莱恩顾忌0-08的存在，担心自己会给他拖后腿。于是没有跟过去，而是乖乖坐在旅馆里等他回来，顺便也思考一下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当然，晾晒被打湿的钞票也是顺便的事情。 克莱恩揉了揉刚刚变化出来的脸，从镜子里收回视线，正要起身去给自己泡一杯热咖啡等待阿兹克返回，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 他豁然回头——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个人，就坐在正对着他的桌子上。那是一个纯白的小男孩，从头发到眼眸、皮肤、甚至是衣物都是白色的，身体瘦弱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因此头颅看起来大得不成比例。他的肩上站着一只瘦骨嶙峋、皮毛溃烂的猫，同样是异常的苍白色。一人一猫浑身上下都泛着一种古怪的、饱满而莹润的质感，关节很模糊，不像是正常的生物，倒像是一截长成了人形的……软体植物？ 克莱恩眼睛睁大了，瞳孔收缩，呼吸略微急促——这个突然出现的东西，恰好坐在了他还没晾干的钞票上！ 【??作者有话说】 * 注：开头4段是原著内容（稍有修改）。 克喵内心委屈碎碎念：祂坐在了我的钞票上，祂坐在了我的钞票上…… 37? chapter 37 ◎——嘿，这小子就像个酒后断片的失身少女，怀了孕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77 除了最初那一下惊吓，克莱恩迅速让自己淡定下来。 对方会找到这里，要么是专门来找阿兹克先生的——可能性不大，阿兹克先生不应该没有提前告知我——要么就是专门来找我的。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行为不像是抱有善意，但灵性没有给我预警…… 他飞快做出决定，回忆着阿兹克先生面对神秘女子时的表现，让自己呈现出一种略带戒备、但对一切尚有把握的姿态，等待对方先做出举动。 ——起码也要让他先弄清楚它是谁派来的吧！ 魔女教派？不，「夏洛克」没有和特莉丝之外的魔女接触过；皇室的人？「夏洛克」的马车可是在红蔷薇庄园门口被陨石砸烂的，他们应该想不到一个普通的小侦探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极光会？如果他们能找到我应该会直接动手，不会用这种方式吓唬我；玫瑰学派？这种突然出现的风格和非人感觉倒是有点像，但那次动手没有留下活口才对……等等，我居然已经招惹过这么多非凡势力了吗？ 阿兹克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纯白的男孩就像它的外表一样放弃了人类的伪装，徒有其表的眼睛一眨不眨，甚至没有张开口，就从身体内部不知哪个器官发出了略带嘶哑的声音：“我要离开贝克兰德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克莱恩立刻意识到了面前这个男孩模样的东西是谁派来的——是隐藏在格林墓园的守墓人！一个起码半神级以上的非凡者！ 他怎么突然要离开贝克兰德了？是找到了「学徒」途径的非凡物品的线索，还是……和东区发生的事件有关？ 在表面的镇定之下，克莱恩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如果是找到了「学徒」途径的非凡物品线索，按照他们的约定，对方应该会将信息分享给他，而不是像这样匆忙离开，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他记得对方和官方非凡者有所合作。难道是为官方做事去追踪极光会或魔女教派？不，不对……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东西粗陋的人形，隐约感到它的状态不是很好，决定赌一把。于是他用愚者先生的淡然语气笑道：“看来你们失败了？” “嗯。”男孩平淡地承认，“我被「黑暗」、「暴君」和「完美者」狙击，没能完全降临。” 克莱恩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对方真的是搞事失败逃出贝克兰德的！ 会使用「降临」这个词语，对方的位格比他想象的更高！而且他没有认可「我们」，只说了「我」，这证明他。不，祂和魔女教派或极光会都不是同阵营的！这岂不是说贝克兰德同时有三个邪神试图降临了？这是什么邪神下午茶聚会吗！ 他不敢想象现在贝克兰德变成了什么样子。 “是吗？真遗憾。”克莱恩揣摩着同为邪神的心态，用看戏般的语气回应了一句。 他已经随时做好了去抓铜哨的准备。一旦他判断失误、对方翻脸，他就立刻用火焰跳跃和纸人替身争取时间，并呼唤信使求救。阿兹克先生现在就在贝克兰德，只要他能坚持十几秒就足够他来救自己了！ 幸好他做对了，男孩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连姿势都没变一下，略带嘶哑的嗓音平板地说道：“我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如果你有「学徒」的线索可以联系我，我会来找你。” 大可不必！你还是好好找个角落躲起来养伤吧！最好先养个一百年不要再来找我了！ 克莱恩的内心大声尖叫，表面微微颔首：“好。” 说完，他心里一动，故意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伪善的、不怀好意的语气「关切」地询问道：“需要我为你提供些帮助吗？当然，我会收取一些小小的……「代价」。” 他把最后一个词语咬得又轻又软，态度「友善」地紧紧盯着它，将狼盯上受伤猎物一样的凶狠贪婪隐藏得恰到好处。 第84章 ——最理想的情况是这样的表现能将受伤的邪神吓退，让祂不要再来找我……就算不能，也可以昭显一下我的态度。毕竟我是个「邪神」，不可能像个满怀善意的朋友一样关心另一名受伤的邪神，或者在发现祂破绽时毫无表示，那就太可疑了…… 男孩听见他的话，雕像一样僵硬且分界模糊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孔深处亮起一点完全和他记忆中守墓人瞳色截然相反的、明艳的金红色光芒。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猛地针刺一般跳动，让他意识到不好。他硬挺着让自己全身肌肉都保持原样没有分毫变化，只克制地稍稍后移了合理的距离，同时在心里过了一遍如果对方翻脸的话自己要如何应对。 男孩没有做出攻击的征兆。实际上它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可那软体植物一样的躯壳像是被注入了灵魂，明明还是充满了非人感，却反常地给人一种扭曲而饱满的、仿佛真正人类孩童一样的鲜活感。 克莱恩立刻移开视线，没有与那双渲染上金红色的瞳孔对视。他的喉咙不可抑制地滚动了一下——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看到了一块被化学药剂处理得色泽鲜艳纹理漂亮的「鲜肉」。无论是看上去还是闻上去都毫无破绽，哪怕品尝也只能尝到鲜美的味道。可是「腐肉」的臭味儿还是在他的灵性感知中挥之不去——这种矛盾的感觉令他太阳穴突突跳动，全靠小丑的能力才压下精神眩晕带来的恶心欲吐的感觉。 就连那嘶哑的声音听在他的耳中都诡异地成为了一种孩童特有的清脆语调，活泼与死板两种截然相反的认知一同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越过精神作呕感听懂他的话语：“我不需要帮助。你的身上还有着「黑夜」和「倒吊人」留下的「注视」，看起来更需要帮助。” 克莱恩：“……” 冷汗瞬间就打湿了他的后背。 他拼尽全力绷住了自己的一切反应，好像很失望地垂眼叹了口气，同时借助这个举动继续躲避与男孩对视，遗憾地笑道：“被你发现了。” “……”对峙持续的几秒钟似乎有几个纪元那么长。终于，在某种非凡力量的加持下给人鲜活跳脱错觉的男孩瞳孔中的金红色褪去，又恢复了原本的僵硬。那种令人发疯的认知矛盾感随着明艳的色泽一同隐没，克莱恩尚未喘过一口气，就听见他身体里那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希望你能活到我们下次见面。” ——过关了！ ——那种扰乱认知的能力就是祂的非凡能力吗？如果不是我有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并且经常承受灰雾里的嘶吼声，精神抗性很高，刚才那一下可能就会暴露破绽了！ ——但祂只展现了能力而不是直接动手，说明祂现在没有对付我的把握。祂以为我和祂一样状态不好、有所顾忌，这证明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保持着互相利用、互相觊觎的塑料合作状态，没有撕破脸！ 克莱恩在暗中咬了一下牙，强行压下喉咙里残留的作呕感，发出一声属于愚者先生的轻笑，目送男孩以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移动方式直挺挺地立起来，转过身，带着屁股上粘着的钞票离去。 等，等下？！ 克莱恩死死盯着男孩白色衣摆的后方——那里粘着一张湿淋淋、皱巴巴的钞票，显然是刚才它坐在桌子上的时候粘下来的！ 不！ 你走可以！ 别把我的钞票也带走啊！ 他在心里伸出了尔康手，发出绝望的呼唤，表面却只能不动声色地眼睁睁目送男孩向前移动。 没「走」出几米，它的躯壳突然融化一般向下垮塌，头颅、肩膀上的猫、身体、衣物都迅速腐化溶解，转瞬间就只剩了一滩白色的浆汁，如同有生命一般流动着，汩汩渗入地板的缝隙，消失了。 克莱恩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先用占卜的方式确定它已经离开这里，这才急忙快步走上前，俯身捡起因为男孩消失而掉落在地上的湿钞票，将褶皱小心地展平，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它没把我的钞票带走。这一张可是面值最大的！ 他转回身，脚步雀跃地拿着失而复得的钞票返回桌边。但短短几步后，他的脚步已经沉重了下去，慢慢停留在桌前。 三个邪神同时尝试在贝克兰德神降，他无法想象那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样的损失。几分钟前他还迫切地希望阿兹克先生快点回来，现在却开始畏惧阿兹克先生返回。因为他一定会听到一个惊人的伤亡数字。 「夏洛克」认识的那些人，那些在东区挣扎着，刚刚看到微末希望的人……是否还活着呢？ 钞票再一次在他的掌心被攥皱。他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将它摆回桌子上。那个小丑般的笑容在静止了几秒后，突兀地消失了，而他也缓慢地垂下头，沉默而安静地伫立着。 烛火下，钞票上乔治三世的头像因为褶皱而变形，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嘴角弯折，原本的严肃古板被扭曲成了一个滑稽又得意的笑脸。 …… 78 “老头，怎么办？！” 黑夜女神教会下属的医院里，伦纳德闭目躺在病床上，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似乎被某个噩梦困扰。而在梦魇梦境中的安全屋里，带着同样表情的伦纳德抱头蹲在沙发前方，抓狂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 第85章 安全屋还带有黑荆棘安保公司的痕迹，看着比之前扩大了很多。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几名队员正在桌边打牌，索斯特也加入了进去。另外还有一名红手套正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双手抱胸打着瞌睡。此时此刻，因为梦境主人的情绪，他们早已停下各自的动作，都看向某个地方。就连蜷缩在沙发上的被子鼓包中都探出了一颗金棕色的脑袋——双眼哭得红肿的塞西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位置，手里还抓着一本《爱情与嫉妒》。 如果放在平时，帕列斯肯定要抓着塞西玛这令人惊悚的可疑形象狠狠地嘲讽伦纳德一番，但祂现在也顾不上了。光团在激烈地膨胀收缩，正如祂现在的心情。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地跟他确认道：“你肯定祂不是你在梦里「构建」出来的？” “我都说了三遍了，不是我！” 伦纳德死死盯着所有梦中成员视线的焦点——通体纯白的「人」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虽然它有着和人类近似的外形，但质感饱满莹润，体表笼罩着一层微光，就像个做工精细、但材质诡异的假人娃娃。 说话的时候，梦魇发动自己的能力，试图把「尤莱亚娃娃」赶出自己的梦境安全屋。一瞬间，所有在安全屋里的成员都发动了攻击。尤莱亚的身影如同泡沫一样碎裂、消失。但在伦纳德崩溃的目光下，安全屋的大门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开，又一个白色的「尤莱亚娃娃」走进来，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帕列斯阻止了他继续尝试，叹了口气：“不用再试了，小子。以你的序列还没办法把祂的污染驱逐出去。” 伦纳德咬了一下后槽牙，憋屈地看着「尤莱亚娃娃」占据了沙发，把原本缩在沙发上看狗血爱情小说的「塞西玛」挤到了另一边。他突然回过神，惶恐地看向帕列斯：“什么污染？！我被污染了？！” 帕列斯呵呵冷笑了一声：“小子，你以为参与进神战里是没有代价的？” 伦纳德满脸茫然——是的，他就是这样以为的。 帕列斯：“……” 光团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偷盗者飙升的血压。祂深吸了一口气，恨不能化身蒸汽大炮狠狠地用语言轰醒米切尔先生沉睡的智商。但观察了一下这个小傻子在梦里也显得惨白的脸色，还是压下了语言大炮，没好气地提醒道：“看看你的安全屋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伦纳德一愣，把目光从赶不出去的「尤莱亚娃娃」身上移开，仔细感知了几秒，脸上露出惊悚的表情。 ——安全屋的天花板不知何时消失了，取代的是幽邃的黑暗和点点繁星，如同置身夜空之下。而「尤莱亚娃娃」坐着的沙发对面的墙上也多了一个占据了整面墙的倒十字架雕像，这两者都超脱了他的控制！ 伦纳德不自觉地停下折磨自己的头发，绝望地道：“我是不是从医院出去就要搬进查尼斯门了？” 帕列斯：“……” 光团晃动了一下，就像一个白眼。 要是黑夜女神有心把他关在查尼斯门后，压根就不会出手帮忙把他拼回去，直接把那团烂肉扣押在神国不是更方便？一万个卷进神战的普通人里都未必能活下来一个。何况还只是付出一点被污染的「小代价」！ 这小子果然应该转去命运途径。比起成神的机会，半疯算什么……帕列斯在心里嘀咕着，目光悄然转向伦纳德的灵体。 其实伦纳德付出的代价不只是污染，还有另一件他此时还不知道的事。 祂在伦纳德的灵体里发现了一颗茧，一颗被某个伟大存在种下的、极有可能孕育出神降容器、或者干脆把宿体直接变成神降容器的茧。 帕列斯隐瞒了这个消息，因为祂无法判断这颗茧是哪一位伟大存在种下的。 来自星空的外神【侵蚀者】（在消化掉那些知识后祂已经得知了那个外神的神名）曾经把伦纳德关进巢穴，做了些祂看不见的事情； 「真实造物主」孕育神降容器的肉瘤被伦纳德破坏后，那些自星界降临的辉光曾经化为诅咒钻进他的体内； 就连「黑夜女神」的神降容器都曾经亲自出手，将伦纳德拉进自己的神国重组他的躯体； 而且，祂还在伦纳德的身上隐约感受到了某个陌生的、位格在祂之上的存在留下的残余气息。祂无法判断还有哪一位真神接触过伦纳德，只能猜测祂不属于已知的七神…… 在怀疑对象都比祂位格更高的情况下，偷盗者天使也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位存在留下了这样一个危险的「馈赠」，而且祂很确定伦纳德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嘿，这小子就像个酒后断片的失身少女，怀了孕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偷盗者在心里辛辣地讥讽了一句，又陷入沉思。 在祂的感知中，「茧」的外围裹着一层无形的幽邃屏障，散发着「黑夜女神」的气息，很可能是对方留下的。况且伦纳德是「不眠者」途径，和祂的途径吻合。 不愧是从第二纪元活到现在的神明，留在伦纳德身上的这个后手大概是为了对付「真实造物主」或「侵蚀者」。那么祂对伦纳德隐瞒这个消息、并帮忙隐藏茧的存在，也算是一种对黑夜女神的示好。 在东区事件发生后，帕列斯考虑过是否要换一个人寄生——在这几个月偷盗者受到的惊吓在祂几千年的人生中都排得上前列——可是一来祂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另一个完全符合祂需求的合适寄生对象，二来祂承认自己有些不放心伦纳德。 第86章 况且这小子的运气确实有点邪门…… 风险与收益总是对等的，帕列斯能在阿蒙的威胁下存活几千年，靠的可不光是东躲西藏的本事。在原初烙印衰退的如今，没有天使不在为晋升序列0做谋划，祂寻求黑夜女神的庇护，也是想要递出结盟的信号——如果一定会有一个序列0诞生，比起阿蒙，祂有理由相信黑夜女神更倾向于支持祂。 那么，继续留在伦纳德身上比起更换宿主更有价值。 想法不过一瞬间，偷盗者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伦纳德完全察觉不到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天使思虑了多少，只听见祂一贯的、略带嫌弃的话语：“动动你的脑子，如果教会要把你关进查尼斯门，还需要等到现在？” 伦纳德：“也对。” 忽然，帕列斯灵性一动，提醒道：“外面有人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黑发青年睁开眼，看到戴着红手套的塞西玛执事推开病房大门。他在病床前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颇为欣慰地微微颔首：“你恢复得很好。” 伦纳德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他梦境安全屋里的「塞西玛」还缩在被子卷里看《爱情与嫉妒》呢。这个堪称诡异的形象是因为……因为他曾经在尤莱亚的屋子里看到了那本爱情小说，听他说是塞西玛买给他的。 他怔了怔，回过神，看到塞西玛将一个箱子平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教会已经检测完毕，没有在封印物上发现污染，你可以继续携带它。” “……”伦纳德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箱子，那里面装的是前几天摆在他病房窗台上的小花铲——在他本人发现之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而且也没人知道是谁把那个本该丢失在东区的封印物捡回来、又绕过严密的监视摆在他病房窗台上的。 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伦纳德心知肚明，但没有解释。他移开视线，询问道：“「旅行家领夹」还没有找到吗？” 塞西玛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血肉祭坛被破坏时爆发的诅咒毁掉了伦纳德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除了封印物。在后来清扫战场时，他身上携带的两件防护神奇物品都被找到了。唯独那件由蒸汽与机械教会用「旅行家」非凡特性制作的领夹封印物不见了。一开始教会以为是尤莱亚把它带走了——「毒剂师」一直想要一件「学徒」途径的封印物不是秘密——但后来伦纳德苏醒，塞西玛才从他口中得知在那之前他已经将领夹交给了索斯特，好让他能快速去找圣安东尼大主教求援。 可问题是，当塞西玛再去找索斯特询问时，后者脸色大变，这才猛然想起来旅行家领夹应该在自己的身上，而在此之前他竟然将领夹的事完全忘记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之后他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没能找到那件神奇物品，也想不起它是什么时候遗失的。 就像没人能想起来小花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 “教会已经停止追踪旅行家领夹的去向。所有可能涉及到「毒剂师」的事件都已经被归为最高保密等级，禁止以任何方式对外传播。但教宗特别批准了你的知情权。”终于，高级执事开口答道，“在封存前我们最后一次占卜那枚旅行家领夹的位置，结果显示它在……” “拜朗。” 79 南大陆，东拜朗，古拉因城。 四个皮肤偏棕的当地人抬着一具宽大的「棺」穿过街道，在一座颇具当地风格、看起来有些阴森的房屋前方停下，将棺放置在地上。其中一人屈指敲了敲棺盖，恭敬地道：“先生们，目的地到了。” 没有回应。 那人又呼唤了一次，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习以为常地自己动手翻开轻薄的棺盖。果然看见他的两位客人正安然地平躺在棺里，双目闭合——鉴于交通工具的特殊性，经常有人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尤其是那些来自于北大陆的客人。 抬棺人伸出手，正要去拍离自己比较近的、右边那位客人的肩膀唤醒他。但指尖还没有碰到黑色的布料，就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 躺在左边的客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金红色的眸子注视着他，没有缠住他手腕的左手肘部弯曲，将左手递到唇边，拇指、中指、四指、小指依次蜷曲，只剩竖起的食指抵在唇上，形成一个噤声的姿势。抬棺人连忙点头，于是缠绕着他手腕的肢体松开，他后退了一步，看到青年上半身直挺挺地坐起来，头颅转动，侧头望向还闭目躺在那里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灰色的发丝散落在领口周围，掩盖了苍白的脖颈。他双目紧闭，探出袖口的双手交叉平放在腹部，双脚合拢伸直，睡姿过于标准，躺在棺里的样子看着就像一具死尸。 等下…… 同样盯着他的抬棺人悚然——这个人的胸口确实没有起伏！ “他——” 已经坐起身的青年头颅突然向上抬起，嘴唇向四面咧开，发出命令：“不要吵醒他。” 话音落下，站在棺四角的四名抬棺人眼球同时上翻，眼眶中只剩一片空洞的纯白。他们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止了，就像四具石像。 青年满意地收回注视，用一种怪异的方式缓慢地舒展了一下肢体，从指尖到手腕、手肘、肩膀的关节依次转动，最后拧动脖颈。灰色的短发覆盖住颜色逐渐加深的后颈，末端延伸，在脑后扎成一个活泼的小揪揪，他新生的眼皮上下眨了眨，眼瞳转动一圈，忽地弯起，露出一个令人心生好感的、温暖又明亮的笑容。 第87章 他一手扶住棺的边缘，轻巧地翻出黑棺。具有当地特色的轻薄白色服饰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褶皱的袖口包裹住深色的手腕，仅露出腕上的蛇形金饰。 站在那里的已经是一名拜朗打扮的青年，有着热情的金红色双眸和健康的棕褐色皮肤。他灰色的短发在脑后束起，耳朵与手腕都佩戴着具有拜朗特色的饰品，白色为主的宽松布料在腕口扎紧，看起来活泼又利落。他抬头环顾一圈，将这座风格颇有些阴森的古城收入眼底，然后低下头，看着躺在黑棺里的那名与他长相一模一样、但是皮肤惨白、安静沉睡着的青年。 “早上好，尤莱亚。”他轻快地打了个招呼，语调中蕴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屏障里的风景真不错……” “可惜，你好像看不到了呢？” ——第一卷·毒剂师·完—— 【??作者有话说】 * 初版想让老爷子提醒伦茧的事情。但考究了一下老爷子在原著里的行为，祂也没那么毫无保留地关心傻孙子，很多事都是看见了但没告诉他。除非后面提起来（比如老爷子一眼就认出了廷根的男爵画像是死政，还知道阿兹克先生就是死政。但直到第四部187章又提起祂才告诉伦。而且当时伦这个傻孩子完全没有质疑为什么帕列斯不早告诉他）。所以改了一下，老爷子发现伦怀了但是没有告诉他。 * 尤莱亚在格林墓园的院子里种的是祂的本体容器，就是后来去见小克用的那玩意儿，祂本来种了好几只，在跟母神扯头花的时候都被母神给手撕了，只剩下一只，就是那个小男孩猫样子的——这两者在尤莱亚的定义里是一个整体，长在一起不能分开的那种。 * 这次第一卷真的完结了！新年也到了吧？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哦—— 暂时不会开第二卷了，后面的剧情我还没想好，本来计划是到大雾霾的时候把蘑菇咔嚓了祭屏障的……当然现在改了！蘑菇祂还活着！ 其实这篇早已经写完了，但往jj搬运的时候老是忘记。所以更得断断续续的，十分抱歉orz。后续第二卷还没有想好，只做了一个小水母的出场，等什么时候第二部开了这边也会搬来哒！ ?? 第二卷：读灵者 ?? 38? chapter 1[此章节已锁] nu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