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婢》 第1章 [古装迷情] 《通房宠婢》作者:青梅如豆【完结】 简介: 烧火丫鬟桑无忧本想靠雪塑技艺离开膳房,一个行差踏错,误入主家少爷的笼冢。 她藏拙装弱,盼望着终有一天能离开沈卿司,回到乡野过平凡日子,却始终等不到他的放手…… 【人间清醒小丫鬟vs野心权臣大少爷】 女主表面柔弱老实,实则坚韧不倒小野花,男主表面阴鸷狠辣不懂爱,实则专情不羁认死理 猛虎低头嗅野花,却反被野花驯服! 第一章 大爷要回了 沈府。 数九隆冬之际,寒风能刮进骨头里。 桑无忧却将一双手插在雪地里搓雪球,双手被冻得紫红,她忙呵出一口热气暖手,却连她通红的鼻尖儿都未曾沾染便已散光了。 身后的梅香倚在膳房火盆子旁抱着鎏银的汤婆子,斜眼睨她:“小浪蹄子,净寻这些花招子勾引男人!不是今儿玩个雪塑,就是明儿打个络子的,整个沈府尚且不够你风骚的!你不是喜欢雪塑吗?今儿个不堆出个名堂来,别进屋!” 桑无忧拿剪水般的秋子睇了她一眼,便老实低下头忙活眼前半人高的雪狮子。 她明白,梅香这是在找借口要调理她。 不过是前两日在寿安堂前,梅香那个相好的——老管事长子何云盏,与自己多说了几句话被她瞧见了。 分明是那何运盏拉着自己不让走,可梅香贯会拜高踩低,不敢找男人撒泼反而在这儿为难一个膳房的粗使丫头来。 “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打听打听,我梅香难道是个好惹的?”梅香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就着一碗膳房的粗茶品咂起来。 比及道远日暮,天儿更寒了。 梅香见那粗使丫头只顾着堆雪狮子,她骂了半晌,屁也不放一个,自觉无趣地跺跺脚,抱着汤婆子趾高气扬的朝外院去。 可巧,远远瞧见前来寻膳的素烟那个死对头,便竖起浑身的刺儿来。 两朵亭下娇花比肩而过。目色相撞间,似有刀光剑影。 素烟是大爷沈卿司前些年买回来的贴身丫头,如今已出落得玉立亭亭,面若满月犹白,眼过秋水还清。 此刻,她蹙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瞧着眼前不争气的桑无忧,“怎么她走了,你还扎在雪里作甚?” 见她仍旧全神贯注的拾掇她的雪狮子,素烟更是哀其不争,“就你是个敦厚的她才欺负你呢!满府的谁不知她最擅欺红踩黑,你越软她便像个吸血的叮着你咬!难道她这般的骂你,你也不生气?” 雪地里,桑无忧眉间似也挂了一轮稀月,透亮的好看。 她将怀中两颗红彤彤的山楂嵌入雪狮子的双目中,才起身同素烟一同走向膳房里哄的正暖的火炉子。 “我一直记得我娘的话。她说,生就这个时代,女人更要为自己而活,将别人的目光看的太重,都是庸人自扰。” 桑无忧将自己失去知觉的手往炉火前送,许是冻得太久,竟感受不到炭火的温暖。 苦笑间,想起自己那个怪类又无能的生母来,虽说她什么都不会,却教了自己很多异于他人的道理。 素烟默默噘了嘴,“你自当不在乎,不知道还以为你怕了她。她也就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倘若在我面前拿话刺我,我自然有她好果子吃!” “我怎么能和素烟姐姐比?”无忧面上拂过羡慕的苦笑,也让素烟原本笑意盈盈的面上更添一份骄傲。 无忧十岁被沈府买来,就在膳房里打下手。 膳房是什么好地方?夏天热的长痱子,冬天冷的长冻疮。这样的日子,她竟不记得自己如何熬过了六个春夏。 正是这冰火六岁让她知道了世事艰辛,除了主子外,奴婢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最优的自是管家以及近身伺候主子的体面丫鬟,最不济的,就是她们膳房的了。身为下等人中的下等人,若是还不看人脸色,可要怎么活? 桑无忧早就收了自己的性子,在自己的心尖上生生刻了个【忍】。 眼下她存了六年的银钱,再过半年便能给自己赎身,再加上多年以来积攒的打赏当了钱,也能在京城郊外买个小院子,寻一个最平凡的男人,生一对双胞胎,安安稳稳过一生,这便是她的理想。 不大却踏实。 高门大户的门槛太高,若踩上去,保不准哪天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炭火噼啪作响里,她见素烟流彩暗花云锦裙角波光粼粼,便惯常好着脸。 “素烟姐姐今日打扮的好生亮眼,连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的动心,殊不知有那句悦己者容……咱家大爷要回了?” 京城传言:沈家长子沈卿司乃是天上北斗双星转世。 六岁,亭下吟出京城第一赋惊为神童;十岁,登入太子少傅门下;十四岁,行军大会上一箭三雕名满天下;十八岁,成大澧朝开国以来的文武状元名动天下。 当今陛下赞不绝口,亲赐财宝无数、府院玲珑,王爷请为座上宾,定下与尚在襁褓中长乐郡主的婚事。 听她提起大爷,素烟面上浮起淡淡羞色。 前头老夫人同她说的话还尽在耳边,“你是个本分懂事的,又是褚修亲买回来的大丫鬟,他外放的十年你将院子打理的很好,眼下他便要回了,虽说沈家已和永安郡主定了亲,可如今郡主尚且年幼……她等得、我老婆子可是等不得了,就盼着早日见见重孙呢!我说的,你可明白?” 第2章 素烟自是明白的。自她被大爷买回来就已存了念,如今得了老夫人的亲口,更是心儿都要飞上云端去! 虽说已十年不见沈卿司,可他那清贵桀骜的身影几乎夜夜都在她涟漪的梦里,能做个他的通房丫头,她便已心满意足,若有幸再为他诞下沈家的一儿半女... 想到这儿,素烟连瞧都不敢瞧对面的无忧,咬着唇泛出奇异的笑:“是说这几日就回的,只是不知是哪一日...” 大爷院子里的颜色好的女使不少,个个打扮的精致小巧,那点小心思谁不知,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她可不想被那些小贱皮子夺了风头去! 素烟打量着桑无忧,虽说样貌尚可,却一身粗布麻衣,发间只一素银簪子斜插,连个口脂都未涂,实在粗糙。 知道她最是个老实本分的,素烟才肯将自己的心事都说与她,心里的忧虑担子在说出来后,顿时轻快不少。 俩人话了许久,直至掌灯时分,素烟才不舍的离去。 窗外卷起千堆雪,月已隐去大半。 躺在梆硬的破木床上,桑无忧拢了拢被,不让冷风钻进她的胸膛,忍着双手龟裂的痛,阖了眼皮。 睡吧,明个儿还有大堆的活计等着呢! 此刻的她尚且不知,正是这一个普普通通的明日,会让她原本朴实平稳的人生,从此地覆天翻。 第二章 尘土亦欢 比及日上薄山,残寒消怠。 无忧正和膳房的午伙计婆子们忙活的热火朝天,备着全府的午膳。 她额间沁出细密密的汗点子,日光一照有些意思,可再美的花儿开在膳房里,好看却无用,是没有人顾得上、也无人会赏。 “桑无忧有人叫!” 伙头是个傻愣愣的少年,叫个大水,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喊。 亏着他的声音大,才穿过了叮当杂乱的忙活声到了桑无忧的耳里。 她利落起身,抓过展布擦擦手上的冷水,侧着轻巧身子掠过众人,才瞧见远远站在对过的素烟来。 “快来!有喜事儿找你!”素烟见她来了,忙摆摆手唤她,自己不肯迈前一步,生怕那烟熏火燎的酸气将自己也缠进去。 “姐姐这时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桑无忧假装看不见她退后一步的动作,仍旧笑脸相迎。 素烟翻卷秋子一打量,有些嫌弃她不上体面,“瞧你穿的都是什么?难道沈府一月二两的例银还亏着你不成,穿的倒像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桑无忧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虽是旧了些,可也干干净净连个缝补都没有,更扯不上是叫花子。 再言,她一直是这样穿的。 “速去换一身体面的来!你不知,我在老祖宗面前将你雪塑的手艺好一顿夸,老祖宗才派我来寻你去回话!若你就这样跟我去了,话还未言身份就掉了七分,岂不是打我的脸?快去换了!” “可是膳房这儿现在很忙...” “我的天爷,你以为你现在要去见的是谁?是沈家供着奉着的老祖宗!若是她能赏识个你一星半点儿的,你岂还用在这脏累的膳房里泡着?咱们府满是轻快体面月银又高的活计,难道你连这点志气都没有?莫说了,快去换,老祖宗那边儿还等着呢!” 素烟使劲儿一推,桑无忧也无法了。 她转头一想,若是自己雪塑的手艺得了脸,必定会受到不小的赏赐,那连半年的时间都不必等了,这就能赎身出府,说不定还能给余妈买个金镯子来戴戴。 想到这儿,她也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快了脚程,换了自己每年过年才穿的衣裳来。 素烟瞧着她一身三年前时兴的旧花样,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她好好跟着,又与她说了些见老夫人的规矩。 桑无忧甚少上前头来,传菜的自然有别的小厮她只管膳房的事儿,沈府院大纵深,若不是素烟领着,她这个路痴恐怕真的是要迷路了。 “你便是那个擅雪塑的丫头?”寿安堂雕梁画栋、富贵中嵌着权势,霍老夫人的声不怒自威。 她本是将军之女,习得一身好筋骨,眉宇间带三分侠气。 桑无忧朝老夫人福身,“是素烟姐姐抬举,只是儿时常与父亲母亲冬日弄巧,尚且谈不上擅长,只堪添添喜乐。” “看你年岁不大,我若给你个差事,你可能做的好?” “老祖宗跌宕倥偬经霜历雪,自是见过珍奇无数,奴婢看得清自己的斤两,不敢卖弄夸耀。只一事,奴婢若有幸得了这差事,定当拿出自己看家的本领尽锐出战全心以待。” 老夫人是沈卿司的祖母,自独子和儿媳去了后,长孙沈卿司又外放十年,虽有个二孙子沈卿白和小孙女沈怜弱在,可这两个都不是个管事的,偌大的沈府,就靠她一人撑着。 只是她毕竟年岁大了,腿脚已不太爽利,那双眼却黑白分明难见浑浊,一眼就识出眼前女子的不同,虽穿戴朴白却背脊挺直,行走间不疾不徐,回话时不紊有理,谈吐间,竟有些不折不攀的风骨。 不过一膳房粗使丫头,有如此的自尊之意已是很难得了。 “老夫人未曾见过,无忧塑的雪狮子活灵活现,既讨喜又威仪,往那儿一坐喜庆的很!昨个夜里梅香惦念着这个玩意儿,还特意找到无忧在膳房前塑了个半人高的,此刻那雪狮子还安安稳稳坐着呢!” 素烟说的眉开眼笑,将在侧侍候的梅香的臭脸皆纳眼底。 第3章 梅香在老祖宗面前一向是乖巧善良的,不想素烟竟然将昨夜之事捅了出来,虽也没说其他的,可却止不住的一阵心虚。 正巧素烟眯缝着一双笑眼望她,“你说呢,梅香?” “无忧的雪塑的确出众,奴婢是听膳房的伙计们都说欢喜的紧,昨个才叫她塑给大家看的。” 一句话,就将自己刻薄下人的事情摘了出去,说完自己心头的石头也悄悄落了地,可惧意下了恨意又起,不动声色的瞥了那二人一眼,牙根儿都有些痒。 “能添喜乐已是不错,既大家都爱看,你难得又有这么个手艺,便去大爷院子里塑个新的添添喜气吧!” 老夫人发了话,便将这差事给了桑无忧。 素烟偷瞧那梅香比屎还臭的脸,偏偏心头想笑的要死还得忍着,心中的喜悦自得不讪于将军打了一场胜仗。 你梅香不抬举的人我素烟偏要抬举,气死个你才好!眉宇间得意卷在眼尾微微上扬。 老夫人正要发话屏退众人,门外的两个小厮簇拥着抢着来报,“大爷回了!大爷回了!” 满室皆是既惊又喜,须臾间,门口便已簇满了人。 素烟紧紧跟在老夫人的身边,不知谁人将那飞阁流丹的屋门一推——只见眼前堂堂而立的男子,宽肩阔骨紫袍翟冠,龙章凤姿一身凛然,素烟如见烨然神人,游浮间心魂皆荡。 桑无忧远远瞧见众人将男人紧紧簇拥,看不见面容,只见翟冠上的宝玉流光溢彩,人群嘈杂中传出他的声音,冰透的低沉,像深海的鲸鸣,“大母,我回来了。” 十年不见,当初意气风发持笔佩剑的少年郎,已成长为翻手为云杀伐果决的权臣。 持重多年的老夫人此刻泪盈双目,紧紧抓着沈卿司的袖袍,沉落的声线微微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满室之人无不为了沈卿司的归来动容。 他是老祖宗的盼望,是整个沈府的盼望,自是千人讨好万人簇拥。 个个都盼着望着,这天边霞光、地上金玉作的人儿能看上自己,好做个鸡犬升天从此翻身,个个恨不得打破脑袋挤着上前殷勤。 桑无忧在原地睇了一眼,便老老实实落下秋水,别人的悲喜亦与自己无关,她原也不想沾谁的光才能过好日子。 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亦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快乐且敞亮的安全感。 便是那人是天上朗月般光彩夺目,自己是地上翻飞尘土、那有如何? 朗月有乌云之忧,尘土存春雨之喜。 难说,平凡的温馨比瞩目的奢华更差些?个人所求不同,则万物不同。他求他的万人之上,她求她的烟火平直。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各有所求却也各不相干,谁也不必低于谁一等。 在这权势盈天、趋炎附势的院子里,她挺直薄薄的脊背、沉寂的眸子,燃出星星点点的火苗。 等她飞出了这院子,她定能把自己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母亲,您和父亲且在天上看着吧。 织梦间不曾在意,那双孑然的眸子透过喧闹蝇蝇,瞥了眼富贵窝子里的一身粗布麻衣。 第三章 祸水 自从沈卿司回来后,长房的院子一下就活了起来,正值豆蔻的婢女个个心里都装下了大爷的玉骨风清。 素烟素来自持是大爷亲自买回来的,眼见女使们院子不扫、茶水不供,却扮的珠翠满头似深宅里的小姐般,个个的分明是想顶了自己登天梯去! 那几个岂非又是好对付的?心中自然不忿,你训一句我扎三句,直击的素烟三魂炸了两魂半,竟失了智动起手来了。 老夫人院里的慈岁过来传话,正好撞了个正着,将所有婢子拘到老祖宗前去了,往常热闹喧腾的院子,此刻竟只落得桑无忧一个人未搅合进去。 薄薄的身影往雪狮子前一戳,端望着其似有的轮廓,桑无忧不住腹诽:都说女子美丽者可称之为红颜祸水,原来男子祸起水来,也是这般的惊天动地啊。 她可是不想与这祸水有什么纠缠,听闻他这十年在外,为了升官发财,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不说十万也有八万。 那样的人,心计与手段不是常人可摆弄的,她又怎么会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别看了那人外表光风霁月,内里指不定多阴辣污遭呢。 瞧着才在家住上一日,就已是鸡犬不宁了。 比及沈卿司做完应酬回来,只觉一身的头昏热涨,没发觉这偌大庭院里竟一个得力女使都没有,昏头就进了卧室想着先躺下休息。 可这厢才躺下不久,便觉口干舌燥、燥热难耐,四肢百骸如被人点火般的烧了起来,血液全都涌向身体的某处刚直,直烧得烫似炭火。 这症状不像是水土不服,更像是…… 沈卿司这才想起适才柴灵丘敬酒时的古怪,“我这宝酒可不是谁都给的,喝了,可上瑶池九天!” 沈卿司只作他浪荡惯了出言无状也未曾深想,此时却一下清楚了。 “天煞的柴灵丘!” 无忧才将那一人半高的雪狮子塑了个大形,正琢磨着拟个什么形态,偏听主屋卧房里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似乎是在唤人。 她装作听不见,堵住耳朵,接着专心她的差事。 可那人像是催命鬼般的喊,院子里的人偏偏还都被老夫人叫去训话了。她往院门那儿跑了两遭,抻着脖子盼了又盼,连个苍蝇都没有。 第4章 那人声还在,可音逐渐弱了下去。 她知道,终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若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听见却装作没听见,定是没好果子吃,便只能磨磨蹭蹭地推门进了去。 “主子,有何吩咐?” 迷蒙间,沈卿司见门口出站着个人影灰扑扑的不辨男女,一出声儿,才知道是个女子,听着声音年纪似乎并不大。 他想开口应声,却白长了长嘴,半声也唤不出。 “主子不舒服?奴婢现在就去叫府医来。” 桑无忧觉得有些奇怪,青天白日的怎么他躺在榻上,声音还带了些虚喘?甚至、连鞋子都未脱? 他鞋下的污泥已将靛青的金丝被褥染脏了,被褥上盛开的莲好不容易从淤泥里长出来,一脚又被他揣回了黑泥中。 桑无忧皱着眉半天,还是没等来答复,思虑来回还是觉得应该上前查看,若是他此刻就死了,这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不给他陪葬她跟他姓!不对,她凭什么跟他姓? 她虚着脚步走近,只见大爷一张端方清贵的脸庞此刻满面愤红,阖着的眼皮止不住颤着,看着挺难受的。 还好,没死。 她刚欲转身去唤府医,却被一双臂膀阻了去路。 沈卿司浑身焚的快成焦炭,额间忽然触上一截冰晶玉白,他瞬时攥住,一把将那背后的什么全扯了进来,紧紧抱在怀里。 冰凉柔软、清冽馨香,让他止不住的喟叹,便如沙漠之人终得清水。 可也只舒服了一霎,下一刻那磨人的热又涌了上来,比之过犹不及! 他难受的,快要撕裂般,只把身上最难受的那物件往那软冰上蹭啊蹭! 可还不不够! 他要更多! 方寸榻上,流欲横生。 沈卿司乱了方寸喘息,用唇去寻摸,可那块冰跟活了似的,他只好钳住一头再找:“唔。” 是这样,没错,得这样!微薄的理智也被这软腻所击溃,他缠着一只灵巧润湿的什么翻卷吞咽,恨不得整条吸过来吞下腹中解渴才好。 直到舌尖传来一阵刺痛,口中涌出鲜血的味道。 迷糊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怀中的不是什么柔软还会散发香味的冰晶,而是一个软软的女人! 似乎,还咬了自己! 罢了罢了,今日和他成就好事也是此女的命数。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大小官员来他这作美人计,无数燕瘦环肥沉鱼落雁流水一般的过,他都不曾青眼。 可如今不是在外,而是就在他自己的府邸榻上,他不必谨慎伪装,放纵一次也没什么... 理智稍稍回旋,就连身体的控制能力也恢复了一些,他睁开蒙蒙的眼,“你是个有福气的,今儿爷就收了你!” 迷朦间,那人却挣扎了起来,看不清五官,只觉一张朦胧美面在自己眼前晃动,就连自己都快要按不住的时候,听见清凌凌声音夹杂着愤怒。 “福气个头,谁稀罕!” 沈卿司觉得好笑,以为是她故作姿态,“你且看清,我是谁?” 见那身影似乎不太挣扎了,他心内冷笑着,不过又一个如蚁附膻的庸脂俗粉,大手不由分说探进她松垮的衣裳里,还使劲儿捏了捏。 “啊!”桑无忧浑身像是过电一般,反映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不听使唤的照着他的脸面打去! 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啪—— 一巴掌下去,都清醒了不少。 “你敢打我!?”沈卿司魂惊魄惕,失焦的瞪着身前模糊的人影磨牙凿齿,“爷不扒了你的皮跟你...” 他那个姓字还没没说完,只觉后脑传来一阵钝痛难忍! 他就这样,瞪着水蒙蒙的双眼瞠目结舌当场麻了,直直摔在榻上! 说出去谁信?堂堂澧朝二品大员、明东京城的文武状元、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竟被一个膳房的粗使丫头,打昏了过去! 桑无忧胡乱扒开他还斜在衣裳里的手,一个鲤鱼翻身就掉下了床,顾不得什么,奔逃似的杀出了院子,连门都未关! 她用的,正是母亲年幼教过她的秘密西洋武功,依稀记得这武功的名字好像是“女子防身术”? 这回全完了!多年藏拙扮蠢,竟然干了票大的! 桑无忧逃似的奔回自己的寝房,慌着心跳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麦茶仰头就喝,一口干了被呛个咳嗽不止,忙捶着自己薄薄的胸口。 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疼的,竟然从那水灵灵的眼里冒出了好几点泪珠子。 须臾,起身来到破榻跟前儿,掀开底下积的成本成本的书,翻出书本下压着的一个旧粉皮子,打开里面是一串半旧不新的珍珠串子、一个成色勉强的飘花玉镯,还有一个小袋囊,里装的都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大大小小的碎银子。 这便是她六年以来的全幅身家。 无忧知道自己打了沈卿司肯定是活不成的,自己的梦想也实现不了了,本来想着以后把余妈接出去养老送终的,看来是老天爷也不给她这个机会,好歹银钱还好使,给了余妈也算是尽尽这些年她的心意。 只是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连她一面都见不到了。 夜半,桑无忧悄悄起身,不敢点灯,蹑手蹑脚拿着纸笔爬到月下去,就着微光,写下了遗书。 苦海半生在她脑海中浮过,又洒了几滴泪,才爬回去。 第5章 撑着一双眼皮,直到天明时分,才昏昏沉沉地不甘睡去。 第四章 不过一死 十里长街照碧云,千里空晴烟霜白。 晓日的天儿像被水洗过般的靛蓝,桑无忧伸出一只手,光从她的手指缝隙里漏到她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上,“这样好的阳光,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原来你躲在这儿!”梅香一把扯过桑无忧的肩膀,如往常般居高临下的点着她的脑袋,“事到临头了,你还装什么装?” 桑无忧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往常我还以为你是个忠厚安分的,想不到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是我和素烟都小瞧了你!” 说便算了,还拿尖刺的指甲不住的往桑无忧柔软的肩头戳,桑无忧这次却不想惯着她了,她都要死了,那些她在乎的东西全都没了,她还在她这儿受什么狗犊子的窝囊气? 梅香手指落下的下一刻只听她痛苦大叫一声,“桑无忧你疯了!?啊啊啊、快放开我!” 她那金贵的手,此刻已经在桑无忧的手上转了诡异的弯儿,除了拇指被桑无忧掰着,其他手指都无助的翻上了天,“小贱人你胆儿肥了敢对我动手,王八羔子。” “我叫你骂……”桑无忧一手攥紧她的手指,一手掐住她的肩头,只听“咔嚓”一声。 断了。 这时候梅香也不喊了、也不骂了,抖擞着一只断指额角都是虚汗,倒在地上不断的向后,原是被桑无忧那凛冽狠厉而来的一张脸吓得煞白,哆哆嗦嗦:“你别过来了!你、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杀你?”桑无忧阴翳着眼挑眉,“黄泉路上有你陪我,倒是不会孤单。” 她嘴角的一抹邪笑,像个索命的鬼菩萨。 “我是来报你喜事的,你竟敢如此对我?”梅香原就是个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见一直被她欺压到尘埃里的人此刻像是发了狂的鬼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一只有力的手,攥紧了梅香的脖颈,“我死对你而言,确实是个喜事。”手下的力气慢慢收紧,“可是梅香,你若死了对我而言,也未尝不是个值得庆贺的喜事呢?你说呢?” 梅香不知道今个儿自己捅了她哪根死穴,她从未见过有人那这般阴狠疯狂的眼神瞧自己,喉咙被逐渐收紧,气息越来越不够用了,仿佛自己真的要死在她的手上,就连那断指都不疼了! “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是老夫人要、要我来的。” 桑无忧稍稍放松手,容她喘息的片刻,只要她敢撒谎,不,她没那个胆子,“若有一句造假,今儿就送你见阎王。” 梅香挣扎间朱钗掉了一地,吓得眼泪直流,虽哭的稀里哗啦可话却不敢说不清楚,“老夫人说素烟那几个婢女太过张扬不本分,昨儿个全都打发了出去,指名道姓让你去大爷院里伺候!我绝对没有一句假话!” 竟原来不是叫自己去死的,而是去那冤家身边伺候的?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她将沈卿司打了的事儿?要说,昨晚她手刀那一下子不过就昏个一盏茶的功夫,沈卿司定是不会饶她见到今晨的太阳,再一联想到昨夜他的形态之怪…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昨晚打他的人是谁! “滚。”她一撒手,梅香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呼吸畅快,连她最宝贝的钗环都不敢捡起,手脚并用的跑着,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后面女阎王的声音,“慢着。” 她颤着双腿站住脚步,不敢回头瞧她。 “好梅香,今天这事,你打算说给谁听啊?” “我、我谁都不说的你放心!我这手、这手……对了、别人问起我就说我这手是自己戳在石头上断的!跟你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真是我的好姐姐。记住,以后若再敢欺负我,我可是要真杀了你的。” 那疯人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匕首一样刺进梅香的胸膛,叫喊着“不敢不敢”,消失在了视线里。 晓日将白,春日尚远。 她本想老老实实过完在沈府的半年,偏偏总是有人叫她不能如意。 既然来就接着,“去就去,左不过就是一死!” 只是这豪言才撞上心头,就丢了七分。 她想活着,不仅想活,还想好好的活。可命途在她这总是打着弯儿绕。伺候人的活计也叫她干出个生死未卜的感觉,胸怀生出挫败,深深吐出一口气。 立在廊下,孑然无依,一时竟不知自己该魂归何处。 “这几日应酬的可还顺畅?求你路子的人不少,彼时东宫未立你也才回京,更要小心应对。” 沈卿司点点头,霍老夫人顺手夹起沈卿司最爱的白玉虾圆到他碗里,惹得小孙女沈惜怜小小吃醋,“大哥你不知,往常大母的第一筷都是夹给我的,瞧着你一回来,大母就把我从心尖尖上摘下,把你换上去了。” 一句俏皮话,惹得几人轻笑阵阵,“小狐狸崽子不知道随了谁,偏你最能挑理!”老夫人才将她钟情的糟鹅掌夹到她的碗里,“这样可就行了?”沈卿白和沈卿司相视而笑,一顿饭吃的也算是安静温情。 饭毕,独留沈卿司陪着老夫人说话。 “卿白昨日说想在我这求个一官半职,走走门路。” 老夫人皱眉,“你应了?” 沈卿司摇摇头,“他尚且是个白身,他生母那一窝已将他弄的无从措手,又怎么做得官?倘他哪日想明白了,我自会帮他。怎么说,他都是我亲弟弟。” 第6章 老夫人听之气不打一处来,“若想做官,自己去考功名也算他有些志气,那两个不提气的竟把算计打到你的头上了!须知,天下可有掉烧饼的好事?” 老夫人恨余叹一口气感惋,“你从小长在我身边算是有些出息,可卿白...却被那不提起的妾室给养废了!被那梁家按着脖子吸血还不知,整日又流连于烟花之地不成体统!男人一入了温柔乡,还能有什么出息?可是褚修你却不同。” 话锋一转,老夫人瞥一眼身侧可与明月争辉的长孙,语重心长,“虽说男子不堕温柔是好事,可也不能连个女人都不沾,说到底,还是子嗣要紧。况且你如今多大了,身边也该有个伺候的,大母若此刻就见了你父亲母亲也算有个交待。” 沈卿司知道她又要念那一遭她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老话,刚要婉言拒绝。 “你少拿那些由头搪塞我!”一句话就将他预备吐口的话堵住,“我此刻也不劝你自己去寻了,你院里我已安排好现成的了!样子必是好的,难得的是性子也稳妥听话不是个攀高枝儿的。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 “不就是素烟?”想起那双欲言又止又挂在他身上的杏眼他就忍不住的皱眉,“大母,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素烟已被我打发到别处去了!不是别人,就是在你院儿里塑雪的那个,想必你已是见过了。” 沈卿司还倒真有些好奇。 不为别的,而是他院子里此刻老实作者的那头活灵活现、讨巧喜庆的大雪狮子。 一人半高的雪狮子简直是像从无到有、天生地长似的。 从不见有人塑它,可日日他回来的时候都能发现它长了一大节,亦或是添了新物件儿。 好像是那塑雪的人故意躲着他一般。 有可能吗?他心下立刻否定。塑的那样好,是个人都要变着花样的上前讨赏,哪有躲着的道理? 本来想拒了老夫人,可是自己若不应,她总是要惦记筹谋着,毕竟年岁大了。再言,不过就是个丫鬟,放在身边当个物件摆设罢了,大母这边也能消停一阵子,便随口允了此事。 比及回到自己院子之时,瞥一眼见那雪狮子,竟又长出了几丛栩栩如生的眉睫。 转进屋子,果真有陌生的丫鬟在洒扫,远远见了是个肤白的,可身上的衣裳却又旧又不新鲜,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面容如何,那丫鬟就低下了头快步朝自己走来,微微福身,“大爷。” 沈卿司冷淡回了声,“煮杯茶来。”那一身瘦伶伶的粗布俯顺着,手脚还算利落,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端了茶来,只是仍旧低垂着颈子。 玄青的袍角压着流云暗纹,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的袍尾下,是雅青貂毛的皂靴。 桑无忧眼下的高门权贵,是天上的冷月寒霜,她倾着身子无波无澜,“爷,请饮。” 内室的细墁地砖平整均匀,将她狭隘的视线分割切碎,触手接过杯盏的手吞慢且凉,如他此时的声音,“抬头,爷瞧瞧。” 入眼的,是别有意趣的一张脸。 说不上美的如何倾城,眉如远山淡淡横卧,一双眸子如寒潭秋水,冰雪雕成的面玲珑无黛,一个烧火的小丫头,通身散发的竟是难以察觉的清冷疏离。 打量她一身的粗布陋衫,反衬的她越发清雅不落俗。 饮下的茶,却又苦又涩。他眉峰挂上半分不满,“婆子们没教过你怎么煮茶?” “回大爷,婆婆们自是教过的。只是奴婢粗手笨脚的总也记不住,原只会择菜烧火,做不来这样细致的活计,照着素烟和几个姐姐天差地别。不如大爷、还叫姐姐们回来伺候?”她惯常装傻作笨,此刻将眼底的情绪都撇走,只余真诚的空洞蠢笨。 桑无忧很小就知道,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会追究机灵却不用心的,可却不会追究她这般粗陋又天生蠢笨的。 “记不住?” 那一双清醒的眸子睇满寒意,如剔骨一般只瞧她一眼便已让她轻颤,可尔后说出的话才真真冻住了她,“爷身边的都长着好记性,若偶有个没记性的,也是没把爷举在心上。既是这样的货色,爷自有百种法子去治...你、要试试?” 轻扬的尾音说不出的惊怖,他将那盏茶既沉且稳的落在案上,铿锵之音激的桑无忧心头一震,她登时落下膝盖,“奴婢知错,再不敢记不住,求大爷饶过!” 第五章 砧板鱼 松窗映月,一点孤灯难照明。 此夜,桑无忧才从富贵窝里脱身,转眼就钻回自己斜风漏雨的陋室,正值廊下,便听见膳房的几个说起嘴来。 “想不到咱们膳房还能飞出个金凤凰呢,看她平时那低头耷拉脑的窝囊样儿,真不知道老祖宗看中她什么,怎配去大爷的见山院前伺候?”听声音,是司膳的巧云,说完还“呸”一声,好似吐一口瓜子皮子。 “你快别酸她,那又是个什么好差事?”随侍的李蠡提溜着一双三角眼左右瞥瞥,才压低声音凑到巧云的耳朵旁,偷偷说了缘由后果。 “什么!竟、给卖到了妓院里去了?” “嘘——可别喊我的祖宗!让人听见可不得了!” 巧云听得一头惊疑,连瓜子都扔到桌上,一把抓住李蠡的袖子急切,“你又如何得知?别是编瞎话框我耍!” “框你作甚?何运盏今儿个才去过绿春院,赶巧儿在后院见着了侍书,哭着喊着要回沈府来死活不接客,何运盏怕她瞧见自己,躲在柱子后瞧的一清二楚!“” 第7章 “后来呢、后来呢!” 那李蠡喝口麦茶润润嗓又拉起袖子,脸上的褶子打了九个弯的欲言又止,最后只深深叹口气,“接客的几个已经堕在里头再出不来了,只侍书一人不愿,说是被三五个壮汉捆成一团绑在柱子上,皮鞭沾凉水打的皮开肉绽不成人样...就在院子里,那几个又把侍书给糟践了才算完。侍书浑身血人儿一般,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院子里的古井,跳下去,死了。” 此言一出,巧云和两个婆子都沉默了。 这繁华与冷漠交融、富贵随意抹杀贫贱的真相,一时间戳中了所有下等人心底最恐惧的软处,令人瑟瑟。 冷厉的寒风,在几人中间流转。 “可说到底丫鬟们吵架争风也不是什么天杀的罪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巧云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又拾起她的瓜子嗑了起来。 瓜子一声声在她口中迸开的声音,终于算是将那刺骨冷寂的寒驱了不少。 李蠡挑一挑眉带了些得意的说道,“你们常在后院里自然是不知道因果,我跟二爷的庆山交好,才听他说了真相。你们且不知,原是丫鬟们吵架的那一日,二爷刚巧请了梁家表弟梁月风来做客,他家跟着的小厮瞧见了趟热闹,出去不知跟谁说了闲嘴,竟传了出去!如今京城谁不知道大爷府里这遭事?说是咱们大爷面上恬淡寡欲不图女色,实际上都将相好的养在内院里呢!” 婆子们纷纷应和,“怪不得向来慈爱的老夫人竟下的如此狠手,原来是累了大爷的名声...这么说来,那几个倒是也不冤...” “那几个也是,往常也没少来咱们膳房耀武扬威,今儿不是菜咸了就是不新鲜了,自觉是大爷院子里的就来故意找茬,看她们也是罪有应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将那几个鲜活欲滴的女子的一生随意抹杀。 桑无忧几乎要站不稳。 她的脑海中,此刻活生生的上映着侍书被人糟践又枉死的场面。 潦倒、荒唐、悲戚、绝望... 不过就是几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子拌嘴吵架,怎的就丢了性命? 想起那一日,她就在那院子里,也险险被搅了进去! 她亲眼见着侍书、素烟、入画、抱月蓬勃张扬的样子,才短短一日,竟都落得如此荒凉下场。 一时间,心里既悲且凉又惧。 若是自己那一日也掺和进去半分,想必也不能全须全尾的待在这表面荣华却暗地吃人的沈府。 寒,从心起。 蔓延至五脏肺腑。 屋子里几个还在说说笑笑,笑那几个丫鬟的悲凉,笑她们的见识短浅。 桑无忧听得想哭。 人竟是这样的拜高踩低,连慈悲都懒的装。同为下人,却不懂她人之祸或为明日的道理,指责起别人来,失了脑子竟不辨黑白。 忽然,她想起今晚沈卿司的目光来。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般,那眼光她熟悉的很。 这些年,她常同余妈出去采买,见过渔夫砧板上的活鱼,就是这样被人一览无余的挑剔计较着。 若是尊贵的买主看上哪个,那活鱼便被渔夫手下的棒槌一棒子敲在脑袋上,也不管昏还是死,接着就是开膛破肚刮鳞取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们今日的结局未必不是她的。 她们和自己,原都是那砧板上、等着棍子何时来的活鱼罢了。 如刀割肉的夜里,她辗转难眠,终于稀里糊涂睡过去,又做了一夜的噩梦。 身疲力竭醒来的清晨,老夫人那派人来了。将她的床铺衣物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见山院的西厢,又给她引见了几个新来大爷跟前伺候的侍女。 一个个的,照样的鲜活年轻,姿绰更甚原本的那几个。 “以后无忧便是这见山院里的大丫鬟,你们几个都要听她的,都明了?” 几个小丫鬟听了慈岁的话都道了一声是,眼神止不住的往桑无忧身上的贫酸打量,直至听了慈岁驱去的话,才都散去干活了。 “你来瞧瞧,老祖宗多疼你!”慈岁笑着眼拉过她的手,进了西厢侧房的内室,“谁家丫鬟有这般的待遇?瞧瞧这朱榻、镜台、衣柜、盆架、书案、官匹箱子...” 慈岁拉着她一个个的介绍指摘一气,须臾挑着喜庆的眉睨她,“怎么样?老夫人的这厢心意你可瞧见了?” 桑无忧面庞浮出淡淡笑意恭敬听话,“老夫人的赏赐,奴婢没有一样不喜欢的,还烦请姑姑将此意转达。” 慈岁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点点头,“你道这就没了?还不止呢!”说着,快步上前她打开柜门和镜台抽屉,里面竟是些华丽衣衫和成色不错的首饰。 “我原来的衣裳呢...” “你说什么?”慈岁扎过来的眼神如同冰锥般,让她登时清醒。 “奴婢是问,奴婢原来的衣裳怎么不见...” “扔了。” 她淡漠居高的望着桑无忧,好心的口吐出话来教,“在主子面前你怎么敢称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奴婢,记下了。” “你从前的衣服太寒颤,这些都是老夫人赏你的。算着大爷也快回了,将你身上的褴褛换下来吧。” 慈岁拿出一套藕粉袄裙和些伶珮朱环递到她的身前,“换上。” 见她老老实实接过,却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瞧自己,慈岁有些无语,“都是女人怕什么?别磨蹭,换上就是了。” 第8章 那些陪伴她的旧时衣,一件件的坠落,碾在地上。 慈岁的目色却分毫没有转动,只直直的盯着她看。 “亵衣也脱了。” 桑无忧惊讶的看慈岁,见她古波无痕的眼底,都是不耐烦。 亵衣落地的瞬间,她狠狠闭上的眼睫,轻颤。 一双粗粝的大手,在自己身前身后,指指点点、挑挑拣拣,没有一处放过错过。 一点点的尊严和希望,和着稀薄的泪,在她指间破碎。 直到慈岁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轻轻的“嗯”,她才能穿上那华丽的锦衣玉饰,接住权贵赐予她的体面。 她坐在朱红刺眼的红塌上失神,空寂流寒的房间,快要将她吞没。 门外,忽然响起俏生的女孩子问话,“无忧姐,大爷回来了,唤你呢!” 她收起那点可笑的自怜自艾,扯出温和谦卑的声,“这就来。” 第六章 我不愿意 金乌西垂,桑无忧行至院中的时候,正见沈卿司正眼波如迷,几分熏醉。 “瞧什么,还不快扶住大爷?” 沈卿司今日是吃了些酒,却也只微醺未醉,打量着眼前不远不近的人儿来。 褪了晦暗布衣,换的一身藕粉新裳,挽的少女小髻斜插累丝烧蓝凤凰双鱼步摇,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明丽俏人。 说话的时候,似一汪碎月清泉跌入眸子,清凌凌的好看。 修如竹节的手指,堪堪点中她,“你来。” 那身影微微一顿,淡着面色扶住自己的绛紫衣袖,如墨的发在眼下浮动,细嗅,有茉莉花头油的清怡。 才将他扶至榻上,她便立时松了手,转身吩咐红袖,“去打盆热水来,给大爷洗洗脸。” 沈卿司微醺眯着眼,顺着她脱了外袍,看她把衣裳搭在衣桁上转身。 “爷让你走了?” 藕粉小鞋顿住,脚尖一转,朝他施施然做礼,“奴婢、是想给您烧碗醒酒汤。” 沈卿司往黄花梨龙纹架子床的门围子上一靠,随意用手撑着额角,“你好像很怕我?” “奴婢没有。” 直觉那人如剔骨一般的目色,在自己身上囫囵个几回,仿佛扎人一般的难受。 “去,倒杯茶来。” 待到清茶入口,酒气似也冲淡了许多,他将茶盏放回她手中的托盘里,半眯着眼瞧她,“院子里的雪狮子是你塑的?怎么不见你讨赏。” “主子吩咐,做好是奴婢的本分。”那双眸子淡淡的瞧着地并不动声色,露出的润白下颌似新剥的莲子。 “和谁学的,可还会别的花样?” 桑无忧思到自己遥远的过去,不免浮出清浅忧愁,咬过唇瓣吐出一段回忆,“奴婢年少时,和父母亲、年少玩伴每年都雪塑取乐,冬日冷寒却很欢欣。塑的花样也很多,当然最大的是雪狮子,可还有许多其他有趣儿的,雪山、雪人、大脸猫、小老鼠,用铜铃、彩缕为饰,阳光一照,光韵流泻...” 她似是掉进那些温暖的记忆中,就连向来冷淡的面上都现出朵朵温煦暖人的花,眼尾的蜿蔓、轻勾的唇角,映着白雪一般的面容。 错时流露的真诚动人心弦,全都落进沈卿司的眼里。 直到她与他玩味的目色相撞,才惊觉自己今日的话多了些,立时闭紧了嘴巴,眼底也快速结出一层薄霜。 沈卿司无心去探究一个下人的喜悲,不过他始终是个男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老夫人交代你的,可清楚了?” 见她点点头,他轻挑眉头嘴角浮着浅慢的笑,“过来。” 她还未想出什么由头拒绝的时候,就已被他拉下与他坐在同一个床上。 四下不安。 沈卿司与她近在咫尺,他那墨森云纹的衣角压着她的藕粉小荷,风雨欲来。 他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微微用力,便见她微露的唇瓣里的雪白贝齿,再往里,隐隐一条丁香小舌... 有些渴。 “爷?”桑无忧的眉皱如小山,惊疑的瞧着他。 沈卿司冷哼一声、遮不住的蔑视,“装什么清高,当爷还不知你的底细?” 桑无忧不知他话中意,更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毛骨悚然,侍书的事近在眼前,她不敢忘。 “奴婢确实不知,还请大爷明示。” 她尝试甩开他钳住自己下颌的手,可男人的手劲忒大,如何也无法挣脱,挣扎间额头都急出了细密密的汗点子来。 “呵、有点意思...”沈卿司被她这着急不情不愿的样子给激出了感觉,嘴角带过一抹邪笑,近前,在她耳边吹着暧昧缠绵的热气,暗哑着低沉,“戏不错,爷有点受用...继续...” 桑无忧五内慌张滚着烦躁,突觉自己的耳垂传来温热湿腻的触感! 排山倒海的男人低喘涌入她的耳中如雷轰鸣。 惊骇之余,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儿时玩伴顾叶初那张温润的面庞来,咬紧牙关,一把就将身边人狠狠推倒,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才跑了两步,突觉腰间被什么拽住,低头一瞧,自己绶带的一头此刻正紧攥在沈卿司手里,衣物不知何时已经掉下大半,露出半截雪腰来尚不自知。 沈卿司瞧着她泪盈于睫、雪腰轻颤,散落的一束秀发低垂胸前,行动间竟是从未见过的落落风情,宛如春风吹碎的小溪潺潺,粼粼清洌。 第9章 “跑什么,做爷的通房,爷难道还能亏你?”像放风筝般,一扯线绳,她便如提线木偶回到自己身前,一臂圈住白肉弱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腾空,搬到自己的身上来,一头扎进她温暖馨香的颈窝,贪婪地吸食着女子香气,唇也不住的与她的颈肉摩挲,“爱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爷今儿个就配合你一回,且让爷瞧瞧、你的本事...” 桑无忧简直觉得自己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晃动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颈间微痒,要命的是、她那紧贴的、是什么! 反应过来的瞬时,羞愧难当瞬时身红如虾! 她哭着、喊着让他放手,可他却怎么都不放! 那双铁一般的大手似乎化作一柄烙铁,在她单薄细弱的身上,熨烫不住—— “我没有做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她还是疯了一般地挣扎。他被她磨得又舒服又难受,一把攥住她的腰,“小丫头属鱼的吗?别乱动。” “大爷求您放了我!我不想做通房!我不要做通房!” 直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泪珠子冰冰凉砸在他的手腕上,他方抬起熏满欲情的眼,黯着嗓子挑逗,“看不出,你还挺会勾人...不过戏若过头,可就没意思了。” 怀里柔柔软软的小人儿哭成了个泪人咬牙切齿,“我发誓!此刻我若有一句虚假,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沈卿司皱着眉头,将她的头掰过来细细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你想清楚,机会只一次,爷并非非你不可。” “如果你担心的是通房归宿那大可不必,爷今儿个大发慈悲给你个定心丸,你若跟了爷,即便以后爷有了正房,也能给你个贱妾的位置,保你衣食无忧一生富贵。这样说,你可满意了?”他还当她是在拿乔自己,不过这丫头确实有些味道,他今儿个开心竟难得许了个诺。 他已然将话说的很通透了,做他沈卿司的妾室那是怎样的富贵荣耀?只要稍微长点脑子的不是个傻的,都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选择。 桑无忧这厢感觉到他的手臂松了些,拼着一股快又猛的闯劲儿挣脱了出来,又不敢跑,整个人几乎扑着跪倒在地上,哑着嗓子抽泣,“大爷身边有姹紫嫣红千千万万,不差奴婢这朵不上眼的野花,求大爷饶过奴婢!爷的大恩大德奴婢记一辈子!以后定日日到佛前祷告您顺遂安乐一生无忧!下一世、下一世我变个大乌龟也要驮您成佛去!” 沈卿司这才算是看清了,大母费心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身边,他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她,又大发慈悲的要给她个造化。 可是!她一个烧火的丫头,竟然、不——愿——意——!? 他一个手握三十万兵权、连王爷都要以嫡女结亲巴结的贵臣,却从未见过有人这般的嫌弃自己! 只觉自己胸口“噌”的一声长出块石头,狠狠的压着他的血脉,一时间血液流通都不畅快了起来。 下一刻,又感觉自己丹田处被人点了一团邪火,想发却又没法子发出来,憋闷的难受。 他有就这么直接办了她的心思。 可不过稍一想,强迫起来又有什么意思?他是沈卿司,还不至于做这样的勾当。 不过就是个女人,身边一抓一大把的漂亮,难道还非这个小丫鬟不可? 真当他是愣头小子没见过女人? “不过可怜你想给个造化,既你不识抬举,滚!” 抬起的那双雾蒙蒙的水眸里无悔无恨,只余三分感动、七分欢愉,直直撞进自己的眼里,气的他胸口郁结! “奴婢谢爷恩赏!” 说了一句、扣了个头,那丫鬟就左奔右颠的逃向门口,仿佛这屋子里有吃人的老虎,“哐当”一声推开门,一溜烟儿不见了踪迹。 铁林不远不近站在廊下,瞧着大爷把丫头们驱了出来只留那个也心中暗喜,知道老夫人惦念的事儿多半要好事将成,谁知没多久,就见那丫头哭丧着一张脸跑了出来。 “哎你怎么出来——哎呦!”铁林龇牙咧嘴地向后趔趄几步捂住胸口,“她踹我作甚?嘶——” 沈卿司在后头瞧着,怒气夹着酒气一撞,偏偏梗在喉头出不来,混沌间、头也痛了起来。 第七章 伺候好大爷 此夜无月,只闻碎星几两。 黑漆漆的路上,桑无忧摔了好几个跤,膝盖、腿上、手指都磕破见了血,皮肉卷起。 她却顾不得,一头扎进黑夜里,不敢回头。 反而感谢今夜的漆黑,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任谁人都见不到她此刻的狼狈不堪。 通房是个什么结局,难道她不明白?一个破了身子的丫头,不是被卖到烟花场所,便是随便配个家奴打发。 做妾?沈卿司做梦! 不说母亲非正妻不嫁的教导,她的心里影绰着个人。 顾叶初。 那个总是笑盈盈的望着她的少年,总是似水般的温柔。 被任性的她砸雪球也不躲,只会傻傻的说,“我的桑桑,砸的好准...” 也会从怀里掏出油汪汪的油炸丸丸塞给她,“桑桑快吃,凉就不好吃了...” 还带她去人山人海的庙会紧紧牵着她的手,“桑桑牵着我的手,我们就永远不会走散...” 可是,那个说牵着他的手就不会走散的少年,却一夕消失。她哭着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他的一丝足迹。 第10章 年少的情,至纯至善,无关男女情爱。 可自她长大后,总时常把关于顾叶初的记忆拿出来在脑海里反复回味,时间长了似生了根,成了她漂泊疲累生活中的一点虚妄寄托。 桑无忧逃似的奔回自己的寝房,正赶上余妈回来收拾自己的包袱,“这是被鬼咬了还是有怪追着?跑什么?” “余妈!你怎么才回来!” 桑无忧悬浮痛苦的一颗心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暂停落脚的地方,哭着跑向余妈,摔似的进了她柔软的怀里。 她哭的好伤心,呜呜的声似是被遗弃的小狗,泪珠子从她秋子中大颗大颗前呼后拥的挤出来,那些一个人踽行的提心吊胆与委屈难过,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宣泄,怎能停住。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们桑桑没人疼,余妈疼...”余妈的语气颤着,虽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可却也因她痛而痛。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桑无忧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抽噎着,拂去余妈眼角皱纹里的泪痕,“余妈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 余妈抬手摸摸她的乌发,将她几缕乱掉的发别回发间,“告诉余妈,发生什么事了。” 桑无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余妈却老了。 她怎么还能让她担心? “没发生什么,不过就是你不在的这些天,想你了。” “连我也要骗着不说实话?是不是在大爷那服侍不对、受了委屈?” 桑无忧摇摇头,只说是想她,再问,却怎么都不肯细说了。 余妈无奈叹气,低头瞧见她的手,“我这才不见几天,手怎么也给祸害成这样?” 心疼的抓着桑无忧旧冻疮结了痂又出新疮的手,呼着柔柔的气吹。 桑无忧泪光里,似乎见了母亲。她幼时磕碰,母亲也如此轻吹伤处口吻慈柔,“给我宝儿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余妈抬眼瞧她,通红着鼻头还止不住的吸气,“是谁又欺负你了?和我老婆子说,我老婆子拼了一张老命也去给你讨公道!” “余妈...”泪光盈盈里,余妈那丰腴的阔面似乎罩上一层金光,照的她冷冷的心也暖暖的。 余妈是沈府膳房里的粗使婆子,从她一来到沈府她就一直照顾着她。后来桑无忧才知道,原来余妈家里也就只剩自己,老头子和丫头同样死在了那场瘟疫里,这次就是回老家就是给二人祭奠去了。 余妈是个心眼直又不藏事儿的,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些年虽然做事一直勤恳,可却始终没人提拔,做的活计又苦又累,却还带着个她。 这一夜,她无处可去。 可还好,余妈收留了她。 狭窄梆硬的破木架子床上,她像个孩子般钻进余妈的怀里。 余妈瞧着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她,眼角还挂着点点晶莹未干。慈爱的目色如水温柔,大手轻拍肩膀,哼出世上最美的歌谣,“月儿弯弯挂树梢,宝宝怀里轻轻摇,娘亲唱歌哄宝宝,宝宝马上就睡着...” 久违的安稳与踏实。 那些难以言明的伤痛惧怕,终于暂停对她的侵袭,此夜终得暖,入了沉眠。 禁庭冬昼画堂起,素草寒山揉白云。 桑无忧起了个大早,睡了一晚好觉,身上生气渐渐回流,天上还有细碎的星光,她就已入了膳房,下窖背出几筐新鲜的青菜就摘洗了起来。 膳房的几个火头和丫头来了,都惊讶的偷瞧她好几回,背后又嘁喳着眼神诉秘、窃窃私语。 她自是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甩甩手上冷水走到门口,当着众人的面,笑的晴朗不见云,“我不擅伺候贵人是个无福的,所以昨个儿大爷就发话,已把我赶回膳房来了,还做我的膳房丫鬟。谁可还有想知道什么的,都可上前问问,我无有不答的。” 她这般坦诚目色明朗,倒是让人无处编排反而无趣,众人撇撇嘴,都散去忙活去了。 熟悉的热气熏着她汗润的一张脸,桑无忧正干的来劲儿,却被人一把拉住肩膀。 她回头瞧,是红袖着急的小脸,“无忧姐我可找着你了,你怎么在这儿?慈岁姑姑正在大爷院儿里等你,快随我回去吧!” 不是沈卿司叫她滚的吗? 她以为,他说的滚,是从他那金尊玉贵的见山院滚回她的破烂膳房。 “慈岁姑姑找我,什么事?”心中忐忑,连心都跳快了几分。 “我也不知,咱们院的都出来找你了,慈岁姑姑面色可不好嘞,姐姐回去可要小心应对!” 桑无忧点点头,悬着一颗心,走向见山院。一路上的山光水色、美景淑仪都卷不起她一分心思。 待到回了见山院那囚笼一般的西厢,登时浑身紧绷了起来。 “慈岁姑姑。” 慈岁蹙着眉不耐,“去哪了。” “膳房。” “你是这见山院里的大丫鬟,伺候好大爷,以后都不必回膳房去了!谅你是初犯,这次就且先放过,若是有下次...” 桑无忧接住她冷冽的眼神不卑不亢,“奴婢没有信心可以伺候好大爷,恐怕、恐怕做不好这个差事...” 慈岁打听了昨夜的事,虽知她从大爷内房狼狈跑出来却不知根由,只当是大爷瞧不上她。 “既老夫人抬举你做大丫鬟,你便该警醒守职,虽做通房大爷还瞧不上,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咱们大爷便是仙女也配得上的。” 第11章 见她低眉顺眼没什么忤逆形容,又给了甜枣,“端茶递水总会吧?往后机灵点儿,主子们的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桑无忧连连点头,乖巧和顺的样子让慈岁放下些心来。心中只道这丫头虽蠢笨却还有个老实听话的好处。随口又嘱咐了许多沈卿司吃食茶水上的事,才离开了。 桑无忧杵在见山院的青松阶下,寒风卷着骨头。 瞧一眼天边赤轮,罔论白雪冷风,仍旧火辣辣的挂着。 那日子,就还得过下去。 第八章 收服她 还有月余便是霍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沈府上上下下都已忙活了起来。 沈卿司才下了朝,便被大母叫到寿安堂餐饭。 才一进屋,便见梁姨娘和沈卿白耷拉个脸一脑门官司的立于老夫人前。 “你自己家的破烂摊子,求我一个老婆子作甚?自己同褚修去说!”大母将茶碗一震,气氛陡然又降三分。 沈卿司那一张阎王冷面,梁姨娘瞧着就心慌。 可思虑那软弱无能的妹妹哭求的厉害,侄子梁月风又是她亲瞧着长大的,总不能真的看着那孩子下大狱吧! 梁家不过温饱有余花钱却不计较,这些年她不知给娘家贴补了多少去。那不争气的侄儿梁月风鄙夷学子不说,更是当她的面说出过“科考不如人情”的大逆不道之语!她不是没劝说过,可他怎么听?今日同这家权贵结交又同那家权贵饮酒,银钱从她的口袋流水一般流出去不提,昨日在酒桌上被督察院的提走,竟给下了大狱。 “都是我家那不提气的外甥!不知在哪个勾栏瓦舍醉翻脑子胡说一通,又还不知被谁背后算计,将督察院的大人诓来,没说个缘由就捉走了!” “我那胆小的妹子实在是吓破了胆,哭得丢魂儿一般可怜,求告无门才想起有咱们沈家这门高戚,本也不是大事儿,醉话岂可当真?怎么、怎么就给捉到那黑人的大狱去了?褚修你见过的世面多,可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梁姨娘算是勉强将事情说了个顺溜,微缩的瞳仁游移到一身绛紫锦鸡官袍的沈卿司身上,只和他如刀的目色撞了一寸,便如割伤般霎时低头,只盯着沈卿白如意挖云的勾履鞋尖转着眼珠子。 沈卿司不言语。 只一招手,大母身边的丫鬟弄巧便从里间端出盥洗盆,飞星持着清月斋的古皂。那双修如竹节的手,浴于清水泠泠,稍许,接过飞星递来的帕巾拭干。 “大母、二弟,餐饭。” 沈卿白看着自己的生母如笑话般被晾在那儿,心头也泛起酸,“兄长,小娘说得不无道理...” “我叫你坐下。” 沈卿司的语气并不冷,只是淡淡。 可是沈卿白却再不敢言,落下一双忧愁的眸子,顺从地坐下。 饭盏碗筷轻碰的声音,和人微喘的气息声,衬得屋子更加寂静,气氛更冷。 “大哥你如今官居二品,大理寺卿见您都要低上一等,何况此事也无需惊动寺卿,不过是同大理寺的司直传一句话,谁不给您面子?我表弟定然立时能被放出来...” “大哥,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儿。” 沈卿白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期翼的望着沈卿司,梁姨娘也赶忙上前细着声音继续道,“是啊褚修,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么也是卿白的生母、你父亲的妾室...” 沈卿司将清赤金錾花筷横斜于碗上,这样的动作无异于关进门栓闭门谢客,梁姨娘一下住了嘴。 “饭不可乱吃,话更不可乱讲,敢妄论立储,他该死。” 此话一出,就连大母都有些吃惊的望他一望。 “兄长?”沈卿白持箸的手不住颤抖。他向来知道大哥是有些过于严厉,且无论对人对己都是这般。可是他却想不到,他竟冷漠至此。 一条命在他嘴里,尚不如蝼蚁。 “梁姨娘,你既知自己已嫁于我父亲,又是卿白的生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梁家什么样,跟你与卿白有何干系?你那外甥向来无知短视不知天高地厚,早晚会惹出祸端,到如今才被捉住,已是很足够了。” 沈卿白顿如坚石,片刻后才从他的话里脱出一魄,“大母、兄长,我与小娘还有事,想先告退。” 老夫人点了点头,沈卿白才失魂落魄地从桌前站起,拉着梁姨娘离去了。 “那梁家的,真的会死?” 沈卿司眼瞧着今日的菜式,“不过下狱长长记性。我会同那边说一句,放心,死不了人。” 大母这才叹了口气,转了心思又觉不妥,“当面坏人背后好人,你又是何苦?方才卿白的面色已经铁青,难保这次他不会恨你。” “我不在乎。”沈卿司的注意都在菜品上,他向来要挑拣最鲜嫩的入口。 “过去补贴给梁家些钱财便罢了,我沈家再养十个梁家也不费力。可那梁月风心思不正头脑偏又不好用,几次三番的在外传扬沈家内宅之事,眼下还敢妄议朝政,真是自寻死路。” “这件事,可与你有关?” 沈卿司听老夫人严肃之语反作轻松一笑,“大母只需知道,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沈家好,为了卿白好。” 见老夫人欲言又止,他夹过圆溜溜的丸子,“大母,尝尝今日的藕粉丸子,很不错。” “你如今大了,做事自有自己的章程,大母信任也尊重你。只是少不得仍要劝你一句,有时候为着别人好,除了这样狠厉的,也还有别的法子可选,不必这般,反伤了兄弟间的感情。” 第12章 沈卿司向来都是这般的狠厉绝情。 为了达到目的,从不考虑他人那点子虚无的尊严心情,也不在意谁恨他疑惑或喜欢他。 他只看结果。 这也是为何他能在十年之内,由从七品小官做到外放官职的最高长官正二品都指挥使,走完了他人几辈子都走不完的官路。 老夫人知道自己的话他并没听进去,越觉担心,“你这般的武断决绝,大母怕总有一日,会伤了自己。” “大母放心,你孙儿铜墙铁骨,谁敢伤我、谁能伤我?” 那时的他尚且不知,原来真正的伤,并非铜墙铁骨能防住,而是从身体里最柔软的心开始的。 心一旦伤到,便会痛得肝肠寸断哀毁骨立。 老夫人无意与他争辩,有些道理方要实实在在地吃过亏才能看个透彻。 “那丫头在你那伺候的,可还算舒心?” 沈卿司的筷一顿,“不知大母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便是我为你安排的通房丫鬟那个叫桑无忧的,你与她可有同房?” 提及她,沈卿司忽然没了适才的食欲。 那丫头,表面温顺和蔼得像一只小猫儿,实际上倔得跟头驴似的。 又或者说,她只是在外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利爪,只要碰触到七寸,她便会不顾死活的晾出来一双爪子,顺便,抖着小胡子,哈一哈气。 “看样子,她伺候的不好?” 沈卿司没有回,反而问布菜的小厮,“这菜是新上的?” 小厮笑眼上前,“回大爷,这是咱们膳房一道新菜,名为【盘龙吞凤】,由蛇肉和鸡肉制成,形似一条盘绕的龙在吞噬一只凤凰,取龙凤吉祥之意。” 挑起一筷,放入口中,绵密清甜的味道散在舌尖。 沈卿司琉璃眸子掠过一丝诡黠,“她会伺候好的。” 再野性难驯的物,都将会有收服她的主人。 第九章 新的盼头 浮曲阁里,是躲不开的哭声。 沈卿白瞧着眼前小娘与姨母抱成一团哭成泪人儿的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 “早说要你去多求求他,让你得个一官半职的!你偏为了面子不肯去,如今外面人都骑到你娘家头上来了,亲表弟眼看要命散黄泉,你竟什么都做不了!”梁姨娘哭得涕泪横流,又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怎么她生的儿子是文武曲星,我生的儿子却是个窝囊踹!沈卿白,你个废物!从小就是一事不成的废物!” 沈卿白将头深深埋进胸膛里,牙齿咬着舌尖,微苦血腥味传来。 这样的指责谩骂他从小不知听过多少,只要小娘稍有不顺,就会指着他骂废物。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沈卿司的出尘,和自己的卑贱。 兄长的生母是侯门贵女,自己的小娘是知县庶女。 兄长天生出类拔萃、样样一点就通,他却是个学十次不抵一次的蠢货。 连父亲瞧着自己的文章都摇头,转身对小娘道,“当初我便说,让你多吃些核桃。” 别人都道他会投胎,没了卫指挥使的父亲庇佑,又得了个都指挥使大哥的羽翼,此生富贵无忧矣! 可却没人知他的苦楚。 那样七行俱下的父亲,那样明月争辉的兄长,更衬他的愚蠢罢了。 争什么、又学什么? 他反正怎么也越不过这两座大山。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苦笑间,竟忽而生出自戕的荒唐想法来。 星子点点,各有各的苦涩。 三更深夜,油灯燃到晦暗,桑无忧还佝偻着腰杵在微光下,聚神做着针线活计。手边的榻上是成小堆的手帕和鞋面,个个不重样又精巧有趣。 长长细细的针线将她弦月似的面容割成两面,一面是热腾腾的沸水烟火,一面是冷艳艳的寒山清月。 手中的帕子还没绣完,便听院子里出了响动,脚步轻轻重重的似有好几个人,她赶忙一口气吹了灯,在黑漆漆的西厢里听声。 “不必点灯,悄声些!” 声虽小,可此时万籁俱寂,她仍听出那人正是沈卿司身边的侍从铁林,用他的憨声在低声吩咐守门的小厮。 轻手轻脚在榻上跪起,大约绕过油灯的位置,爬到窗牖下轻推个小缝隙,冷风也顺着这狭小的缝隙扑到她的脸上来,霎时清醒。 溜出去的眼神儿见正室廊下的玲珑八角灯底立着一人,着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放下帽檐方露出面目,正是一脸冷冽的沈卿司。 二更出,三更回。连自己院里的都不叫知道,他是去偷偷见谁? 能让他深夜去见的,必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她才想到此处,忽觉面上一刺,定睛过去正巧撞见沈卿司朝她的位置望过来。 她赶忙不动声色轻手落下窗子。 转过头来面对黑漆漆的屋子,心止不住地乱成一气。 此间见山院的灯都落了,只余他主屋两盏玲珑八角灯,从他的角度瞧出去黑漆漆的一片,应是怎么看都看不到自己的。 只是他刚才的一瞥实在太过凌厉,让心虚的她都觉得自己被瞧了个正着似的。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他们大人物的事儿又与自己一个小丫头有何干系? 想到这儿,她暗自责备自己不该多出的好奇心。要紧的还是安心把自己手中的活计做好,好多换出些银两早些出府才是。 第13章 可又不敢这时点灯漏了马脚,手里始终攥着那绣了一半的鸳鸯蝴蝶。算计着也没有多少时辰便会天亮,就在小塌上的桌上一趴,将就着糊涂睡了过去。 东曦吐露,微暖透过窗纸映在她的脸上将她唤醒。她便就着光亮,将夜中做一半的帕子绣了个完整,放进余下的鞋面和手帕里。 动动僵硬酸胀的脖颈与手指,随着口中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才清醒起来。 转身下地,解了官匹箱子的锁,拿出里面的绿皮包袱到桌上摊开。 绿皮包袱里是前几日就堆好的红粉堆花。这是城南绣庄老板上次就定好的堆花花样,给的价格虽不高,可也算是笔入账,定钱她都收了。 值点钱的,还是她桌上的那些。 这些东西每个是一个生动的小画卷,绝不雷同。 贵的就是这个巧思。 “手艺再精贵,不过是重复。又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这个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她这句打动了城南绣庄的老板,打着“千伶百俐独步一时”的号子出去,还真留住了几个富贵小姐常来订货,桑无忧也算是有了些收益。 只是这收益,还要再去一半。 想到此,她不得叹息,谁叫她不能出这深宅呢?只好把到手的银子拱手让人。 转头又将桌上的那些都轻轻收进包袱里,裹好又锁回官匹箱子中去,才安心出去忙活了起来。 辰时一刻是沈卿司香钟出寝的时候。 桑无忧备好了一应物件早早与众人在外等候,听了沈卿司的唤声才推门进去。 红袖端着热水往外走,还有两个丫头一人端茶一人备衣,两个侍从铁林、霍刀候在外头随时听遣。 见他已起身,桑无忧上前递上浸泡热乎后拧干的巾子。 “回来了。” 沈卿司才醒,这一句有说不出的暗哑慵懒。 桑无忧见他半眯的眼瞧着自己,才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便在忙中嗯了一声。 他接了巾子擦擦脸,又接过另一个巾子包住手放到盛满热水的舆盆中。 梳头的婢子为他拢发戴上束发冠,那束发冠用金累丝造之,上嵌晴绿猫眼珠石,四爪蟒龙在上蟠绕,威严又气派。 翠墨拿着官袍才上前,便听主子吩咐,“桑无忧过来,伺候爷穿衣。” 桑无忧低眉上前接过又道了声是。 贵人穿衣,偏偏不抬手臂,官袍就没法子穿上。 桑无忧用自己的袖子角已经碰了他的手好几次,可是他仍旧没什么反应。 难道他是个傻的,这样的暗示还觉不出来? 桑无忧心中腹诽面上丝毫未显不耐,直到她再次抬高袖子之时,那人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还使劲捏了捏。 桑无忧不备,猛然退后几步,却惹来身边的翠墨疑惑,“无忧姐姐,你怎么了?” 她抬眼瞧,沈卿司仍淡淡站在那里,也不望她,还作他桀骜的冷面君子。 “没什么。” 且忍下再上前。还好,这回冤家肯抬起他那金贵的手来了。 须臾,沈卿司就穿好了官袍。 打量过去,还真是“束发冠珍珠嵌金,绛红袍锦绣攒成”,只立在那儿,便说不出的富贵风流。 沈卿司没有朝食的习惯,收拾妥帖便叫上铁林出门上朝去了。 终于算是送走了这尊活佛,她站在原地,得了一寸的欢喜。 烟火渐起,桑无忧得了空回自己的西厢,坐在榻上咬起青梅蜜饯来,那青梅实在酸涩就连蜜的味道也压不住,一时酸的她牙都要倒了,赶紧喝了口热茶压一压酸。 “无忧姐,去门子那领月钱啦!” 门外响起红袖的声音,桑无忧这才想起来,今日正是发月钱的日子!忙擦了手,快脚出了屋子。 她虽在这见山院里谨小慎微步步惊心,可却有一个好处。 月底例银下来,竟有足足的八两! 她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终于第一次由衷的笑了出来。 这样算着,只要在这院子熬上一个月,就能和余妈一起赎身出去了! 心惊胆战的日子终于有了个明亮的盼头。 攥着满满的荷包那就是真真儿的希望! 正行路回见山院的路途中,不小心撞了个人。 “好生俊俏的小娘子!” 竟是何云盏那个登徒子。 欲眼浮肿脂粉满身,鬓边还斜插一朵花,拦住了她的去路笑嘻嘻,“娘子如此着急,这是去哪啊?” 第十章 放开我! 何云盏虽只是个管事,却在沈府也算有点身份。 其父何永是霍老夫人母家弟媳的堂叔,又与霍老夫人是临水同乡,因着有这层不远不近的关系,何永在沈府谋得了个差事,一辈子谨小慎微,终于做得了沈府的大总管。 可他的独子何云盏却是个不省心的,虽靠着父亲的关系也做了个管事,坏在一颗淫心上,今儿摸摸这个小丫鬟的手,明儿拽拽那个小丫鬟的腰,还与老夫人跟前儿的梅香有了好事。 丫鬟们个个都是贫苦出身,进沈府多为银钱,都知那何云盏手里有些权力,无法也就都忍了下来。可越是这样个个忍着、躲着、惯着,他偏就越来越过分了起来。 何云盏今儿打着采买的幌子出去,及至绿春院时,自己常约的粉头小袖子好巧不巧被一个七品给事中的表舅叫去了,他铩羽而归心中正不快,便喝了个大醉。 第14章 才醉醺醺地回到沈府,谁想转角竟叫他遇见个仙女儿! 桑无忧不喜慈岁逼她穿的那身藕粉,太过娇俏总觉有讨好之嫌,今日便故意择了一身月白琵琶曳地锦裙,挽着最简单的百合髻,未施粉黛分毫。 却不想她本气质超尘,这般清雅的打扮,更衬出水芙蓉。 眼前的男人一身酒气混着浓重的劣质脂粉味,她嫌恶的要绕开,何云盏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她的细腕,“无忧你怎的越发漂亮了?上辈子可是仙子托生来惑我的?啊?” 一双油眼滚欲,不住的往她胸前和细腰上遛,还难耐的舔舔舌头,污遭的脑子正想着,若是和眼前这天仙般的人物一尝风月,岂非爽到升天去? 又心想,女人不过都一样,一开始都是喊着不愿不愿的,只要真正睡上了,也就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了,梅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跟了我,可有你享不完的福气,明儿就娶你做老婆,还用你伺候人?擎等着做娘娘!” “放开!” 往常在沈府他并没有如此浪荡,今日既喝多了酒,又被眼前艳色一击,胆壮八分来,拉拉扯扯间,被路过的红袖瞧见也不顾了。双眼似长在桑无忧身上,大手胡乱上了桑无忧的身子来! “做什么!”桑无忧左躲右闪,“你再胡闹我要喊人了!” “老祖宗都是我阿姥,你叫谁?来吧我香宝!”说着大手一把盖住她的口,将她连拉带拽地入了背后的柴房! 关上柴门,何云盏将她狠狠往柴火上一推,整个人霎时压了上去,挣扎间,桑无忧将他的脸用指甲刮出了几条血印子! “他妈的,你敢挠我!?” 何运盏怒上心头,冲着她的脸面铆足了劲儿甩了她四个巴掌!打的桑无忧一时目眩头昏,脑袋也嗡嗡作响,视线也跟着混沌了起来。 就是这时间的功夫儿,他快速脱了自己的绶带,将她的双手并做一处给捆了个结实!低头就解自己的衣裳,桑无忧反应过来的时候,且已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你敢强抢民女!?” 那男人欲火焚身再添酒气一撩,在瞧她身段儿婀娜艳色无边,更觉难耐异常,撕扯起她的衣裳来! 桑无忧简直心如死灰! 她躲过了沈卿司的通房之灾,却不想天不开眼,竟要在这破烂的柴房被眼前这猪狗给糟践吗? 她使劲儿扯动双手却丝毫不能挣脱,双脚也被他狠狠压住! 难道她真的栽在这里? 不! 她不能认! “你不能动我!” “这沈府就没有我何运盏不能动的丫鬟!你且不知我那物的好处,这就让你上天!” 说话间,已经扯开了她的小裤! 桑无忧急火攻心,简直快要昏了过去! “我已经是沈卿司的人了!你敢动我一下,他要你脑袋!” 身上人算是有了害怕的事情,停下动作瞧她,“你说什么?” 桑无忧见这管用,心中喊了几声“镇静”,换上一副真诚冷冽的面容冷声,“我是老夫人送给大爷做通房的,不然你以为我一个膳房的,凭什么到大爷的院子里伺候,还一夕之间成了见山院的大丫鬟?凭的就是,我前夜已是大爷的人了!” 何云盏先前还疑惑,怎么她一个膳房粗使丫头一越成了大爷院子里的大丫鬟。经她这么一说,又见她虽穿得素雅,但这料子却并不便宜,一时间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可转眼一想,她若真是大爷的人,将此事往大爷跟前儿一说,自己不说死也得缺条胳膊断条腿!反正这事他做也做了,临门一脚而已,要是真把她安置了,说不定她就老实了不敢说了也不一定! 横竖未来怎么样不知,先爽一把不亏! 桑无忧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打算更是心惊肉跳,可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你若破了我的身,我当即就死在你眼前!” 她说得又急又狠,眼中迸出的光如刀似剑,看得何运盏一阵心虚。 “我若死了,这事便瞒不住,你也活不成!左不过我一条贱命来去干净,何大管事家中的富贵,你可放的下?” 何云盏愚钝的嘴皮子发颤,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霎时酒气也散了不少,越发有些后悔又后怕了起来。 桑无忧见他欲望渐褪,可眉间再起忧愁,便趁热打铁,“这件事我不会同大爷说你且放心。我才得了大爷的喜欢,若是把今次的事与他说,大爷又怎么再肯要我?不说外面的,大爷院子里的女使个个灵巧动人你不是没见过,哪一个不能替我享福去?我傻到发昏才回去跟大爷说这事恶心他,按都来不及!何管事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何何云盏被她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只呆呆的坐在那儿不动。 “还不快把我解开?一会儿来了人咱们谁也说不清楚!” 一句厉声警告他才醒过来般的,随意提溜起自己的裤子,解开了绑她双手的绶带。 桑无忧立刻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物,检查检查有无疏漏的地方,再一瞧眼前这畜生,恨不得撕烂他的肉! 可是她不能。 她惹的事儿越多,出府的变故也就越多。为了她自己,为了余妈,她都要忍下。 瞧着何云盏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贱脸,她快要呕出来,“还不快滚!” 第15章 “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求娘你别将此事说出去!” 桑无忧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无耻赖头,又想着他适才打了自己,竖紧手腕,朝着他的门面使尽浑身气力抡圆了、打了五个爽脆的巴掌! 昏头间骂了此生最难听的话来,“入你娘的尻!谁是你娘?生你不如生条棒槌,还不快滚!” 何云盏生生挨了五巴掌也不敢生气了,只念了“祖宗不生气就好,棒槌这就滚!”,就推门一溜烟儿不见了踪迹。 只余桑无忧站在原地久久,仿历魂魄飞散、九死一生。 这沈府越发不能待下去了! 想着,她拿袖掩住面,一路低头快步回了屋子,匆忙取了绿皮包袱藏在身下,刚要出门,似乎又想到些什么。 转回身,坐到铜镜前,瞧着自己白嫩脸上浮现的五个青红交错的掌印,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桑无忧,你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 她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往自己的脸上细细匀匀地抹上粉来遮,瞧着有些不自然,又抹上腮脂和口脂。 打量着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脸上的掌印,这才放下心来,便推门出去。 不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儿竟飘起雪花来。 起先如撒盐般细致,才过一盏茶的功夫,眼瞧着白雪柳絮因风起,已到处都是素白。 白雪挂满她的发梢眉头,她也只裹紧藏在衣里的包袱,顶着北风怒号,在雪白无痕的地上,留下一串孤独倔强的脚印。 向着东方去了。 第十一章 一两二钱 雪下得大,天也阴着。 桑无忧顶着风有些吃力地走,等到了门房的时候,她的脸上、身上已到处都是白雪盖覆,瞧着倒像个雪做的人了。 李鸿宝就在门房,不过除了他,还有几个杂役小厮聚在一起赌钱,正是热闹。 里面都是一群糙老爷们闹哄哄,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鸿宝哥!鸿宝哥!”只得抻着脖站在门口朝里喊。 李鸿宝个冤大头正输钱心头燥的厉害,一扭头见一个雪人叫自己,顿时也唬了一跳,一听声音才辩出她是谁,瞬间便计上心头。 “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李鸿宝没个好脸色居高临下地瞧她,“没看见我正忙呢?” 桑无忧见惯了他这副鼻子朝天高人一等的模样,只淡淡地说,“和掌柜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我来送货。” 说完,便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绿皮包袱递给他。 他却不接,只杵在那里冷笑。 “送货,可以。价格嘛——要变一变了。” “什么?” “这寒冬腊月什么不涨价?乞丐一个铜子都打发不得了!怎么我给你跑腿雪天路滑地,不该涨一涨吗?” 他睥一眼眼前这个满身挂雪、只余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眨呀眨的小丫鬟,知道她经世不多好摆弄,“早跟你说了沈府并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我这可也担了很大的风险来帮你,你也应该清楚吧。换了谁,肯帮你?不过我心善罢了。” “那你要多少。” 李鸿宝一笑,知道自己输的钱能从眼前这傻丫头面前找补回来了,可面上仍旧凶悍不驯,“这东西都是你辛苦绣的我也体谅你,哥也不是个狠心的...就收你七成吧!” “多少?” 桑无忧简直难以置信,过去他从她这里扣下多少银两? 那些银两都是她点灯熬油、一针一线的心血织就的!他白白拿了一半就算了,不过是送过去,他是怎么忝脸要七成的? 过去她扮老实,想着踏实靠自己走出这囚笼,能惹她便忍了。 可是,她的忍得到了什么? 梅香日日的嘲弄,沈卿司的羞辱,老夫人的漠视、慈岁的践踏,还有适才——她差一点失去清白! 可见,行路至此,【忍】字已经不够用了。 “李鸿宝,你确定还要诓骗我的银钱吗?” “你叫我什么?”他张着嘴惊讶地看她。 “过去我是个烧火丫头,你要我五成,我忍了。心里还打量着,以后还继续与你合谋。过往你在我这儿赚的钱不提,虽我吃亏,但我勉强也算你与我是个互惠互利的。可你贪心不足,竟要张口要我七成!” 桑无忧忍不住一声冷笑,“你说...我都给你好不好啊?” “那当然好啊...” “好个屁!好话、歹话你也听不出?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烧火丫头了,我如今是老夫人亲点、大爷房里的大丫鬟!还想跟从前一般地糊弄我、摆弄我?那不能够!” 你知道沈府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难道不知老祖宗最恨下人聚众赌博?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夫人去,我看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李鸿宝唬了一跳,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今儿个怎么了这是,吃炮仗了?哎呦小祖宗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 “别走别走啊,这就驳了你鸿宝哥的面子了?...行行行!我什么都不要,就看咱们感情深厚无偿给你跑腿得了!” 听到这儿,桑无忧才站住了脚,心里止不住的冷笑,这些人还真是欺软怕硬,专欺负老实人。 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仗势凌人,也恨这高门里的污遭黑暗,可她只是个小丫鬟,方才涌起的一腔勇气的据理力争,都是她拿自己未卜的命来赌。 第16章 人有时是活一时,也有时想活一世。 譬如她现在,就想活一世。 “鸿宝哥,我们也是几年的老交情了,怎能让你白跑?这样,以后的所有货分你两成,也算我的心意...你说怎样?” 李鸿宝怎么愿意,可也无法,面上笑得不见眼睛,“那我还真的多谢多谢我的好妹子!包袱这就给我吧,今儿我就送过去,明儿个有空你就过来取钱吧!哥办事,你放心!” 桑无忧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包袱递给他,转头匆匆走入了大雪里。 李鸿宝见没了她的身影,才拧着鼻子狰狞着脸,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小荡、妇!爷早晚弄你!” 掉头,却瞧见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胸膛挺括如山。 “霍爷?哎呦您怎么大驾光临小的这儿了?快快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可是主子那边有个什么小的需要做的?您只管吩咐,小的义不容辞随时待命!” 霍刀身着黑铁青绿丝绦札甲,脚上踢着黄黑云头履,腰间环首刀湛湛,紧锁眉峰杀气肃然,只瞧他一眼,李鸿宝就已心畏腿软了。 苏绣的鸟儿越川,山越高阔,越显鸟儿之渺小。 细看这鞋面,竟有点贫寒不弃的骨气。 沈卿司扫一眼桌前的堆花、手帕、鞋面,个个精细中透着巧思。 竟看不出,她还有这般玲珑有趣的心思。 “她对何云盏真是这么说的?” 霍刀倾下身子,“是,她说自己已是爷的人了,动了她,爷会要何云盏的脑袋。” 沈卿司俳谐一笑,如岭上青松冰雪初融。 竟还是个扮虎吃猪、有两副面孔的小丫鬟。 “门房那儿,她也是拿这个要挟的人?” “正是,还借了老夫人的威仪,李鸿宝五分的分成让她降到了二分。” 既降了利钱又叫人说不出话,拿了人把柄还堵住对方的嘴,让他不得不按照她的法子办。 如果不是红袖瞧见她被人拖进柴房,哭着找到巡院的霍刀,她还真就借着他和大母的名儿,办了两件谁都不知道的漂亮事儿! 原是他从前小瞧了她。 “叫那个红袖的丫头闭嘴。” “爷放心,早吩咐好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大母口中“老实巴交”的丫头,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三成,多少钱?” 霍刀一顿,“什么?” 沈卿司拿起一个手帕,上面绣的大雪纷飞里两只喜庆端坐的挂红雪狮子,雪狮子前还有一对打雪仗的金童玉女,那男孩脸上还挂着雪,仍朝着小女孩笑意盈盈。 这两只雪狮子可不就是他院里坐的那一只一个模子? “从门房那争下的三成,具体银钱是多少。” 霍刀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两二钱。” 沈卿司一时哭笑不得,“原来爷与大母的面子,就值这一两二钱...” 第十二章 想勾引爷? 外头飞雪漫天,见山院的浴房雾气蒸腾如仙境。 几个仆妇小厮麻利将浴桶倒满了熏蒸后的药浴水,桑无忧又洒进些花瓣,转身往香炉里续进桂树雅香点燃。 一道飘袅的烟雾,让满室的药香也染进了清香贵气。 “大爷,浴汤已备好了。”她连看都不看他,只低着头交差,盼着出去。 沈卿司身上只披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微敞襟口,右衽松垮地搭在腰间,连腰间带子也不系,隐约露出里面流畅跌宕的肌肉来。 “都出去吧。” 才得了令,几个仆妇小厮和她都躬了身退了出去。 “桑无忧。” 伸出门槛外的一只苏青的凤穿牡丹鞋尖一顿,她认命的闭了眼,听见身后浴了水汽的男人低令,“你留下伺候。” 那苏青的凤穿牡丹从门槛外收了回来,认命的走向他。 撩动的水声,一层一层涌进耳中。 沈卿司将跌宕的双臂往浴桶边一搭,仰抬起削刻的下颌冷眸半眯,睥睨着眼前阖住双目的、眼睫如羽颤动的她。 一身月白琵琶曳地锦裙衬她如雨后初荷,一张素面铅华销尽见真纯,弱骨纤形、玉面淡拂。 桑无忧不敢看他,偏偏阖上双目后仍觉那人眼神黏腻,恍然甚觉犹如未着寸缕的,是她。 “你就这么伺候爷的?连眼都不睁,可能摸到澡豆在哪?” 似有闷低的笑意,可也很快被撩动的水声所淹没,让她并不能确认是否是幻听。 知他在打趣自己,心中也有些恼怒。 不过是个男人的身体! 她今天又不是没见过! 就连更辣眼的她都看过了,还怕什么? 不过当他是一块猪肉! 再睁开眼,对着他喷薄贲张的宽阔胸膛、波起伏的手臂肌肉,以及那氤氲温水之下的,什么若隐若现的东西,仿似全都视而不见。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澡豆。 沈卿司睥她一脸就义慷慨似的凛然,心底涌出恶意的快活。 俄顷,他不得笑了。 因她拿巾子使劲儿搓他的皮肉。 桑无忧放空瞳仁,一心只好沐好他这个浴。拿澡豆随意在他身上点点滚动,便抄起巾子使劲儿搓他!看那架势,似要搓掉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沈卿司才起的那点绮思,便被她这一搓,给搓没了。 第17章 “够了——” 她倒是立刻收了手,攥着巾子,又装老实乖巧的立在那儿,若不是他知道她的底细,恐怕也跟大母一样被她装出来低眉顺眼的样子给骗了去。 “你还真是,毫无雅趣。” “奴婢不懂雅趣,只想着把大爷笑的喷香干净,伺候的到位。” 沈卿司听这话,又别扭又膈应。 “谁叫你往水里撒花的?爷不喜欢,下次别洒了。” 她还没得及回应,就听哗啦哗啦的水声骤然变大,睇他一眼,原是起身出浴了。 只是她毫无准备,一眼就瞧见了她不该看的东西! 猛然转过身去,脚趾说不清什么滋味的纠缠在一起,狠狠咬着下唇! “让爷自己动手?” 桑无忧心底骂了他无数次的龌龊龌龊,可还是得乖乖的转过身去,空着眼捞起桁上的巾子拭干,服侍他穿上单衣,又用干燥的巾子绞干了发。 浴房和他的寝房是相通的,比及服侍他回到寝房床前,已忙累出了一层薄汗出来。 吹熄两盏烛火,只余一盏。 通亮的内室一下便黑昧了许多。 她稍颠起脚尖儿,去挑落那架子床两角的帷幔。 两幔荡下,她的腿不知被什么勾过,突觉天地旋转,惊呼一声便狼狈的朝床上摔去! 柔夷忽然触上坚硬滚烫,原是男人的胸膛。 她触电似的收回手想翻身起来,可不知自己一双腿已被他的双腿圈夹住,来不及反应,自己的整个身体就重新摔回他的身上! 局促的软唇两片,正巧撞上他的! “唔!...” 那厮当真可恨! 不放她便算了,反纠这她可怜的唇,缠着她又亲又碾! 帷幔微荡,鬓乱钗横,她无措的秋子小鹿横波,呼吸间馥郁的女人香气让他口干舌燥,不由再度加深。 “故意绊倒在爷的身上,又主动投怀送抱...桑无忧,你莫不是想勾引爷?” 往常矜贵自持的男子此刻如狐狸狡诈,追着那双暗愤荡涌的秋子,分明是恶人先告状。 “奴婢没有勾引您,奴婢之前说的很清楚了,只想伺候好您,不敢作他想。” 沈卿司解开束缚的瞬间,瞧她“轱辘”一下滚到地上,又立刻爬起来立在一旁。 才刚挽好的寝衣又落右衽,松垮里露出宽阔胸膛,他朗笑跨坐床边,端的一派自成风流,得意染上让他的眼角眉梢,“你日夜瞧着爷这张脸,难免会动心也未可知。” 他毫不在意那冷若山巅的目色,又道,“爷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 “不必了。” 骤然冷下去的氛围让她愕然反应过来,“奴婢的意思是说,机会应该留给有准备的人,奴婢如今...还没有准备好。” 他明灭的眼神隔着帷幔瞧不真切,寂冷的氛围却让她浑身发寒。 “爷腹空,去烧个母鸡莲子汤来,要你炖的。” 转回身,转回床上。 桑无忧心道了声是便出了房间。 藏在帷幔里的一张冷面,嘴角曼曼轻挑,大约,是某种微妙的动容。 他阖上眸子,舔一舔唇,似是回味。 万籁俱寂。 黑漆漆的膳房偌大空寂,只余桑无忧守着的炉灶前,有火光浮动。 外头飞雪呼呼卷进窗牖,不知是谁没扣紧栓,“哐当”一声撞开两扇,大股的风杂雪杀了进来。 她被吓得一哆嗦倦意顿消,裹紧薄衣,顶着风栓上窗牖,才坐回炉灶前。 沈卿司那冤家偏要喝什么母鸡莲子汤,这汤倒不繁琐却十分费工夫,不上三个时辰是熬不成的。 火焰跳动炉火渐暖,放空的思绪中,闪回许多片段,再起困倦,便打起盹儿来。 她蹲坐在灶前不住点头,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迷糊中,手还错时按到炙热的灶上,拇指手心落了个血泡,火烧火燎的疼。 未见天明,但夜的浓稠已然散去。 她才端着一碗到了他寝屋前,却被小厮拦住了去路。 “无忧姐,大爷已经睡着了。” 桑无忧站在原地又饿又困,听至此句,气得半死。 好歹不能当着他人面发作,冲回膳房,自己憋着一口气将那一整坛的好汤全都倒出来,整整干了三大海碗,全部喝光! 难得打了个饱嗝,暖流进体又重新有了些气力,才恶狠狠的偷骂了一句,“沈卿司你出门务必小心点儿,小心天雷劈脑子!” 说完又心虚的四下觑觑,见空荡荡的连只老鼠都没有才放下心。 此时天际浮白,她眼见着又要忙活起来了,被他折腾这样许久,竟是一夜未曾合眼。 第十三章 沈小姐 秦淮酒家的丝竹笑语惯常依附着富贵权势。 沈卿司一把推开欲贴上来的红月,仰头杯酒入肚,“给爷拿更烈的酒来!” “倚<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的招牌都看不上,沈卿司,你不会是个断袖吧?”柴灵丘一招手,那满腹委屈的美人儿便扭着细腰,俏生生地投入他的怀中。 一段透明蜿蜒的水线从他的口中渡到红月的口中,男女情之绵绵,瞬时沾染整个温室。 见沈卿司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柴灵丘不以为然,“哪个男人做到你这二品大员身边不说燕瘦环肥,那也是任君挑选,女人的好处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明明可以日日枕上仙,偏偏要做那劳什子苦行僧,何苦苦自己的小弟兄?” 第18章 “我胃口可不如你柴灵丘,太油腻的,吃不下。”沈卿司端的一身正骨云气,拾起碟中一颗涩中带甜的青枣把玩,“太过容易的,爷也不喜欢。” “呦,这是有中意的了?”柴灵丘笑吟吟上前要抢过他的枣子却扑了个空,“让沈都指挥使瞧上的,我还真有点好奇是怎样的别样风姿...” 看他淡泊无波的一张脸,柴灵丘有些吃惊,“不会,还没得手吧?沈卿司,你郡主都配得上,还有你拿不下的女人?” “爷并不喜欢强迫的,她要跟,也要她主动求我、心甘情愿。” “看不出,你还是个底线的?”说着,牵过左边的松画的手摩挲,“好姑娘,爷就爱你这双纤纤玉手,怎么都看不够...” 沈卿司不去瞧这浪荡子左拥右抱,只管把玩手中玉盏,“上次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沈卿司若想为难我这区区从四品国子监祭酒,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也只能...引颈待戮——”说着一口咬住松画的白颈,惹得她一声惊呼。 沈卿司却对这景象有些熟悉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也曾这般地咬过她。 尴尬的咳嗽两声,“少恭维我,你家丹书铁券,谁家又有这尊荣。” “呵——”柴灵丘冷笑,适才迷梦的眼霎时染上微寒,“尊不尊荣的,恐怕也快要到头了——” 沈卿司脸色微变,“柴灵丘,慎言!” 挥一挥手,便将所有人都驱走,只余二人。 柴灵丘自知自己失言,也收了笑意,“登你家门的怕是门槛都要踏破了,你还肯见我这不争气的旧人,我柴灵丘何德何能——” “你是柴灵丘?” 沈卿司起身,居高临下审视这个昔年壮阔惊魂的好友,似要用目色扎透他轻浮的皮子,找出那个纯诚大意的本真。 “那个说着‘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柴灵丘,去哪了?” 他回京的这些日子,身边的人早就将柴灵丘的荒唐与他说了个遍,可他却始终不信他会成个色令智昏的酒色废人。 “我早不记得了。” 柴灵丘不敢与他对视,一口饮尽杯中苦酒自嘲,“你说的那人,早就死了。” 他将杯中酒重新倒满,正要一饮而尽,却被沈卿司一把夺过,摔碎。 酒与碎瓷散落一地,也震动着柴灵丘那根虚弱的弦。 “你与我同生共长十几年,我岂能任你这般胡闹?朝堂上谏你的人不少,为何迟迟不见陛下的责令?柴灵丘,给你机会是望你东山再起,不是日暮西山!一次站错又何如?只做个闲职又何如?你若有心,如前朝大司马,纵是喂马小官也能官至一品指点江山!” 满地狼藉里,柴灵丘望着沈卿司离去的背影如山冷峻,传来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望君莫忘昔日之誓,当以国为怀民为念。酒色财气,实乃浮云,何须留恋?吾知君之才,当用于社稷,而非自弃。社稷兴亡,岂不闻国士在民间?吾友,当以此自勉,切勿、自堕深渊。” 无风自起,他忽然羞愧至极。 深冬的寒意浓浓不散,连日的雪下起来也是个没完。 沈府来往的丫鬟小厮都缩着脖捆紧腰带袖口,不让那风钻进衣裳里来,脚步匆匆的干着自己的活计,面上愁云密布的,好似个个活的都很艰难。 寿安堂日夜烧着地龙,暖和的叫人一踏入此地,便全然忘了外头的冷意。 “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个丫鬟,你且看看吧。” 老祖宗随手一指,沈惜弱的眼神儿便落到了桑无忧的身上来。 “呀,果真是个貌美的!难得的,眉眼也温柔,必也是个心善的!” 沈惜怜轻咳两声,朝着桑无忧走来,“我是昨个儿路过大哥的院子瞧见那雪狮子实在有趣,便也想托你在我院子里也塑一个,可好?” 桑无忧这才放下心来,还以为老夫人叫她来是为了关于通房的事儿,正心里头打鼓,听着沈惜弱这般说,她心里算是有了底。 才不过见了一面,就对眼前这个孱弱娇小、满目温柔的小姑娘起了好感。 “姑娘放心,左不过现在见山院无事,奴婢这就能去您那儿塑。” 听她这般说,沈惜怜自然欢愉,还不等老夫人发话,便领着桑无忧直奔她的院子去了。 霍老夫人瞧着她这小孙女,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笑,“瞧瞧,一提到玩儿就什么都忘记了,还真是个孩子。慈岁你也跟着去吧,惜怜身子不好,别叫她雪里站得太久。” 沈惜怜是沈卿司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二七年华。才出生一年母亲便去世了,所以霍老夫人、沈卿司、沈卿白都对这个最小的如花儿般的疼爱,从小到大无有不依的。 再加上她胎里弱症,生下来便九死一生,虽后来险捡回一条命,可自从以后便汤药不离口。也正是如此,全家人就更是关爱更甚。 沈惜怜心软见不得杀生,沈府上下便连杀鸡杀鱼都不行,府里人若是吃荤,还要专门到外面的集市上去买。到如今也亦然,沈府上下几百来口的荤食是全部都要到外面采购的。 对沈惜怜的宠爱还不止于此。 她总爱救助一些小动物,断腿的蚂蚁她亲自包扎,折翅的小鸟要打上石膏,瘸腿的老驴、残疾的鸭子、眼盲的老狗、掉毛的母鸡... 所有的动物,在沈府都会养到寿终正寝。 第19章 沈家为了她的“心软”,不仅辟了个院子给这些伤残动物分门别类照顾,还有专门的人去伺候这些动物,十几个兽医随时待命。 可以说沈家用最尽全力来保护她的这份天真。 桑无忧才到沈惜怜的院子,果真见这里也到处都是小动物,沈惜怜一个个地与那些动物说话,三四十个小动物,每个名字都不同,也是她记性真好。 “那就麻烦你了...呀,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沈惜怜上前拉住她的手,瞧着她被烫伤的拇指心疼,“跟我进屋来,我有烫伤的药。” 瞧着屋子里雕花黄金三角笼里的那只瘸腿麻雀,桑无忧不由苦笑。 她若会投胎,做个沈惜怜养的动物也比做现在的丫鬟好... 才想到这儿,忽然灵光一激! 或许,这也算是一个出路也未可知。 第十四章 真这么投缘? 冰冰凉凉的药膏在桑无忧的手指肚上缓缓散开,渐渐压制了那火烧火燎的难受。 “这药还是大哥从东江带回的呢。东江有个老医仙最善制药,大哥回来前带回不少给我,以后你若有个烫伤跌伤的,尽管来此找我!”沈惜怜亲自为她涂着烫伤药柔声细细。 下一瞬,蹙着罥烟眉的又描绘出薄薄惆怅,“烧伤最是难受了,天可怜见儿的。” 桑无忧笑笑,“不过是个丁点儿大的烫伤,奴婢以前膳房的,这样的小伤小烫从小都习惯了,算不得什么。” 她的话落在沈惜怜的耳朵里,又是一番的故作坚强,“快别说了,我听得心里难受...” 桑无忧一瞧,果真那她那似喜非喜的含情目里又润出水来,忙道,“多谢小姐费心,奴婢如今涂了药已经好了,这就去给您做雪塑去。” 尽管沈惜怜如何劝阻,她都始终坚持,几番来往下来,沈惜怜也无法,只好任她去干了差使。 摘星阁堂前,一把古木雕花梳背椅横倚旁,正拢着燃旺的炭火。 沈惜怜坐在椅上,脚蹬如意狐毛短靴,身披团织绒毛大氅,衬着她的小脸白润俏皮,手里还握着暖暖的汤婆子,瞧着堂前廊下的桑无忧雪塑的灵巧。 无形无意的雪,只经由那一双巧手变幻雕刻,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儿,一个如生栩栩的雪狮子就端坐在她的庭院里。 沈惜怜忙脱了汤婆子,几近跑跳着上前打量那雪狮子,见它眉宇皆精细生动、就连身上的鬃毛都细致可辨。 “呀!你这手艺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她不住的围着那雪狮子打量,眼里都是惊奇欢喜的光,越瞧越欢喜,一笑,便露出一口齐整洁白的贝齿来。 “你叫无忧是不是?这雪狮子我甚是喜爱,喏——这个赏你了!” 沈惜怜从自己的发间拔出一支秋蝶无笙琪霜簪,塞到她的手上,转头又端望那雪狮子去了。 桑无忧见手中这簪子是从未见过的精致尊贵,可也只瞧了一眼。 “奴婢除了会塑雪狮子,还会塑些别的小动物,不知小姐可有兴趣...” “你还会塑别的?还会塑些什么你且说说看!” 沈惜怜那双常缠绵的双眸此刻难得透出孩子般的天真,让慈岁瞧了也有些辛酸心疼,也就没上前阻她回屋。 桑无忧也知道自己的这门手艺算是得了她的喜欢,自然是拿出浑身解数。 “奴婢还会塑雪狐狸、雪鼠、雪麻雀、雪兔子、雪鸭、雪鹅...若都没有欢喜的,奴婢还会塑个雪蛤蟆!” 沈惜怜越听越兴奋,及至最后的雪蛤蟆,也被她逗得哈哈笑出声来。 “想不到,你竟是个如此有意思的!那就麻烦无忧姐姐挑几个塑在我这雪狮子身下,也好同它做个伴!” 话语间,沈惜怜朗声含笑,竟叫了一个奴婢为“姐姐”,慈岁听之不悦,可难得小姐这般的开心,只好拿肃穆的目色去瞧桑无忧。 桑无忧且会理她? “小姐天寒日冻,您且回堂前待着,奴婢塑的快,一会儿就可塑好。” “不!我就要站在这儿瞧着你塑!” 慈岁再等不得,上前轻轻撩动她的袖子劝阻,“不过几个雪塑的东西终究跑不了,等着丫头塑完再看岂不更好?” 她才不听慈岁的,娇俏着甩开碍眼的手,“姑姑你若再拦我,我便遣人将姑姑送回寿安堂去,才不让你在这儿瞧我的雪塑!” 慈岁见她坚持也实在无法,只好一起同她杵在雪地里干巴看着。 摘星院里一时飘起一串串的脆亮的笑声。 桑无忧的雪塑和幽默逗得沈惜怜笑眼不开,贝齿难藏。便是在一旁等候的慈岁一张惯常漠寒无波的面上都泛起温和涟漪来。 慈岁心中不免也嘀咕,这沉默寡言老实木讷的丫头今儿怎么开了窍了,有这么多的有趣儿的小故事和俏皮话? 西山日暮,威武的雪狮子终于有了自己一群小兵犊子,瘪嘴巴的鸭子、伸长颈子的鹅、小心谨慎的老鼠、雪地卧眠的兔子,当然少不得抻长舌头的蛤蟆...个个神态各异,妙趣横生。 “瞧我这院儿,更热闹了!” 沈惜怜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说出的话都止不住地上扬音调,“我的无忧好姐姐,你又会雪塑说话又有趣,和我实在合得来,我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桑无忧找准机会笑眼上前,“小姐说的可不正是我心中所想?今日与惜怜小姐在一处,又得小姐赏识,奴婢心中十分感念和珍惜,只不过奴婢说到底还是见山院的,见山院事务多,恐日后很难再到小姐这儿来了...” 第20章 她说得可惜,沈惜怜听来更是难过,一张活力小脸霎时眉目紧缩,又泛出忧愁。 “若是,奴婢是小姐院儿里的...”她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却一下提点了沈惜怜。 “对啊!你若是我院子里的不就能天天与我说话雪塑解闷儿了吗?” 慈岁一听不好,“小姐,她是大爷院子里的大丫鬟,又不是别的小丫鬟,院子少了她,恐怕不行...” “姑姑说这话明明是诓我小,哪有那样的道理?之前大哥院子里的那个叫素烟的大丫鬟走了,那不翌日就有新的了?咱们沈府还缺一个丫鬟吗?” “你不知她其实不仅是大丫鬟,还是大爷的...” 见慈岁要说出通房的事情,桑无忧一把跪在沈惜怜的脚边,“奴婢与小姐实在是投缘,奴婢愿意留在这儿服侍小姐!” “不可,这不可呀!大爷回来若知道了,恐怕要生气的呀——” 慈岁头痛地看着眼前娇宠的沈家小姐,心中虽怪她不懂事破了老夫人的打算,也气那桑无忧不识抬举。 自己还要说什么,却被沈惜怜的小厮一把把的给推了出来,又堵在门口不让她进,慈岁无法,也只好回了寿安堂回话去了。 只等慈岁一走,桑无忧才拉着沈惜怜到一处,说了她想离开见山院的真正缘由。 “大哥,竟会欺负你一个弱女子!?” 沈惜怜最是个心软的,听她这般一说,更是心中上了几分侠气。 “你且安心的在我这儿呆着,大哥那儿由我出面把你要过来,他向来疼我,想来要一个奴婢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的。” 听她如此说,桑无忧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比及沈卿司回了自己的院子,来接他大氅的却是红袖。 “她人呢?” 红袖还没回,立在一侧摘星院的绿竹就说了沈惜怜已经要了桑无忧的事儿。 沈卿司眼底浮出一丝深戾,唇角挑出危险的弧度,“真有这般投缘?那爷还真得去瞧瞧——” 大氅未脱,带着一行人浩荡朝着摘星阁而去。 第十五章 不识抬举 “可说你这双手儿灵巧,不仅雪塑得好,帕子绣的也这般的惊喜有趣!” 沈惜怜双手各执一端,拿着桑无忧贴身的帕子晃到高高的烛台上品观。 那帕子上绣的是【五狗踏春图】,绿意盎然的青草坡上,颜色各异的五只小狗或滚或坐、或憩或闹...真真是可爱极了! “若小姐喜欢,奴婢有百种花样的能绣,一日一个不重样...” 哐当! 桑无忧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股阴寒裹着煞气闯了进来。 “大哥?” 沈惜怜惊讶地望着身前身着狐皮宝蓝色缂丝墨菊纹氅衣的沈卿司,浑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冷冽气息。 她有些错愕心虚,可先前儿已经在无忧姐那许下了承诺,此刻也不好退缩了。只好挂起些勉强的笑意,“大哥你、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我都没有什么准备...” “我是你大哥,何必见外。” 他连大氅都未脱,只冷冷地站在那儿,话中已然带了微微的不悦,这也让她局促了起来。 尴尬的静默在几人中间流转,沈惜怜从未受过大哥的冷落,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可偏偏自己已经答应了人... “大哥你也是来看无忧姐姐的雪塑和帕子的吗?”沈惜怜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沈卿司顺着沈惜怜的手一指,便见到了门后那一群大小雪塑,又转头看了眼沈惜怜高举在他眼前的帕子,冷笑一声,目色无波。 又是难以忍受的静默,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恐怕都能听得见。 沈卿司瞧着那头都快扎进沈惜怜身子里的那小丫鬟,气不打一处来。 “站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滚回去!” 桑无忧躲在沈惜怜的后面,轻轻扯她的袖子,沈惜怜本被沈卿司的一句话吓得一激灵,可又由她这么一扯,只好硬着头皮,“大哥你怎么这么凶无忧姐姐?她是我叫来院子里的不怪她的,要怪就怪我吧!” 沈惜怜还没看清什么,只见身边猛然过去个黑影,再一瞧,原是她那如山的大哥已把她身后的桑无忧,如小鸡子般拽到了他身前去了。 沈卿司大手钳住她白嫩的下颌,将她那张好似做错事低头,实则逃避他的眼神心中不知转过多少鬼主意的脸一抬,迫使她瞧着自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回去,还是,回去——” 极冷的气氛,几乎冻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沈惜怜被他吓得不敢动弹,一同而来的铁林、霍刀也都站在身后面面相觑,几个婢女更是吓得石化。 “奴婢只是奴婢,不敢忤逆主子,所以奴婢回去还是不回去,自然是都听怜惜小姐的。” 桑无忧直视他愠怒的双眸,眼如深秋,如同玉璧般温润,又似寒冰般坚硬。 好。 很好。 她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忤逆他。 “大哥...” 沈惜怜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 “其实...不是妹妹非要大哥的人,只是妹妹从小身子不好,又不能出去,待在府里实在是无聊,今日一见无忧姐姐深得我心,有她为伴,想必以后的日子再也能快乐些,大哥你不愿见妹妹快乐吗?”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他省心。 第21章 “沈惜怜,你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沈惜怜几乎想哭! 她从未见过这般冷冽如刀的眼神,沈卿司只看了她一眼,她便觉割肉般的难受! “我只要你一句话,”他一把掐住桑无忧的脖颈,“这丫鬟...你留、是不留。” “小姐救我!小姐、救、救救我!” 沈惜怜见沈卿司阎王一般的模样,已然吓得涕泪四流,连话都抖得不成样子,“无忧你还是跟大哥回去吧...他、他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猛然转过身去,不敢看桑无忧失望震惊的眼神。 只听背后的桑无忧忽然的一声大叫! 转身一看,又差点儿被眼前的事儿给吓昏! 他那向来矜贵自持的哥哥,把桑无忧那个小丫鬟一把扛在肩上,风一般的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沈惜怜向来见哥哥都是端重沉稳的,从未见过哥哥有如此不自重的姿态,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就连大爷身边儿的铁林和霍刀一时也看呆了去! 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哥吗? 桑无忧起先还疯了一般地挣扎,双腿弹得飞快,她知道自己这一次难逃更是难受,哭声很大,几乎是振聋发聩般的哀嚎! 沈卿司耳朵都要聋了。 一把把她从肩膀上摔在亭子里的吴王靠上,欺身上去压住她恶狠狠威胁,“再哭,爷就在这儿收了你!” 她一下子就不敢哭出声了。 可是泪珠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无声泪流的简直梨花带雨,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个几分。 沈卿司却是个心硬的。 桑无忧不甘心地阖上双眸压低声音啜泣,才刚哭个两声,突觉转瞬一双大手掐住了她的腰身,一使劲儿,她便被翻了个个儿来。 “沈卿司!你要干什么!” 她双手按着凉亭的栏杆,疯狂的要挣扎起身! 虽已日暮,可铁林、霍刀还有几个小厮都等在这凉亭几步之远的地方,几乎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这是在外面,你不要发疯!” 哪个仆人敢叫他的名字?她这一喊,更是让他八分的火气再添了他三分! 突然她觉得臀部位置一凉,浑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沈卿司你个臭流氓,快放开我!” “还敢骂爷?” 三个厚重又狠绝的巴掌下去,留下了清晰的五个印子! 桑无忧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击直上天灵盖! 一时间她又羞又怒又恨又痛! 难以言明的羞耻与痛苦无法释怀都困在胸口,大叫一声后,竟昏了过去! 沈卿司面无表情的看着趴在他眼前的桑无忧。 摇一摇她才发现是失去了意识,顿觉无趣。 脸皮就这么薄?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给她穿好衣服后,才叫远处背身的铁林霍刀过来。 沈卿司立在亭下,一身绛紫贵气逼人,从他口中吐出冷漠的吩咐,“把这不识抬举的,扔到柴房去。” 第十六章 铁公鸡沈卿司 寿安堂气氛出奇的安静,仿似远处枯枝上的麻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一清二楚。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沉思良久的霍老夫人以杖捶地,忍不住教训着眼前哭哭啼啼的沈惜怜。 “你大哥是个什么霸道性子你还不知?从小到大,谁敢动他的东西?” 沈惜怜顿觉委屈,“可是从小到大只要我要的东西,大哥都从来没有吝啬不给的!怎么、怎么偏这次就不同了?大母昨个儿你是没瞧见,大哥看我的时候仿佛要吃人似的!”说完,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那也要他愿意给!” 她昨个儿听慈岁说惜怜将那丫头要了去,尚还觉得有些可惜,已经掂量着府里或外头哪里还有更合适的丫头。 可今儿早上下人来报昨晚的事,她也是唬了一跳,她那长孙沈卿司虽是个冷面厉害的,可对着自己小妹却是宠得上天,这般的她不给面子的事情,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小孙女的哭声幽咽难过,似乎是真的被他大哥昨天的样子给吓到了。 大母叹气,心道,这还不过还是个孩子。从小又是个金尊玉贵宠爱着长大的,哪里见过别人这般的冷脸儿? 一时间也心疼不已,伸开双手,将沈惜怜搂入怀中安慰,“你大哥也是,不过就是个丫头,给你又怎样,值当这般?快别哭了,哭的大母心都疼了,回头大母说说他。” 沈惜怜觉得自己本就委屈,一听安慰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愣是哭的霍老夫人好话说尽才算止住黄河。 “那、那大母你说,大哥他、不会怪我吧?” 霍老夫人一笑,“你大哥不是个爱计较的,再说,人不是已经被他捉回去了吗?” “那...”沈惜怜试着打探,“那不如大母把无忧姐姐要过来给我呢?左右我是答应过她的,只是我可不敢去惹他那尊活佛了!” “还敢惦记这事儿!”大母皱着眉在她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难道你非得惹你大哥真生你的气不成?” “可是我已经答应过她的...” “一个奴婢!主子让她去哪伺候她就得去哪伺候!” 霍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可明的可不是奴才的事理。奴婢就是奴婢,养一只雀儿鸟儿的没有任何区别。 第22章 看着大母严厉教训的样子,沈惜怜还是放弃自己曾经给桑无忧承诺的事情。 虽然对桑无忧有所亏欠,可是说到底她该做的都做了。 难道还真让她为了一个外人还是个奴婢去惹大母和大哥的不快不成? 沈惜怜又与霍老夫人话了许久,一起餐饭后才略带心事地回去了。 “老夫人不必担心,眼下惜怜小姐虽然不太顺心,可她性子转眼就忘了,不然就再从外面找些伤残的动物回来给她,没几天就又欢欢喜喜的了。” “我担心的倒不是她,而是褚修。” 慈岁微微一惊,“大爷那儿?不知大爷那儿可有什么让老夫人担心的?” 霍老夫人擦拭着手中的承影宝剑,那原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沈卿司父亲留下的遗物,“看来,这丫头是真入了褚修的眼了,竟舍得让惜怜受委屈。我只怕,他跟他爹一样,是个执拗的情种...” “怎么会呢老夫人,咱家夫人乃是侯府嫡女,那是怎样的尊贵,又是怎样的风姿?岂是她一介烧火丫头堪比的?要真比一比,那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一个孤女罢了,恐怕连字都不识一个,褚修岂会看上一个没见识、没身份的?看来是我老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起先,我还怕自己把她送到褚修身边是个错呢。” “老夫人说这话更是多虑!那丫头不说别的,样貌打扮起来确实有三分姿色,男人嘛,哪个还不爱个俊的?再言,她若是有福诞下子孙,如哪一日大爷不喜欢她了,亦或是王爷郡主有嫌,她一个无身份背景的孤女,咱沈府不是说打发就打发了?去母留子,比那些有身份的,可是省心得很。” “若真那么做,岂不是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不可不可...” 慈岁见老夫人面露难色,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老夫人!咱们难道还真能亏着她不成?给她一大笔的安置费,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还不算是个恩赐吗?” 霍老夫人不再言语,只瞧着手中湛亮的宝剑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且不管其他,眼下还是沈府的后嗣最重要。见山院里的小丫头们私下可都说清楚了?” 慈岁笑颜上前给老夫人敲敲肩膀,“老祖宗且放心吧!个个我都提点好了,只要咱家大爷瞧上,那几个就无有不依的!都指着盼着呢!” 她这才放心的点点头,“我知你一直想给你家大郎谋个闲职,我会同褚修说说的。” 慈岁听了这话几近要哭出来,忙跪倒在地磕头连连,“谢老祖宗赏赐!奴婢感激不尽!”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我从霍家带过来的丫头如今也就剩下你了,细数下来这些年,竟是你陪我是最久...” 她似是想起些故人落寞,眼底浮漫出难得的女子惆怅,不过倏尔便消失,只轻轻搭了慈岁的手,“咱们俩孤老婆子自然也不必这般生分计较了。” 慈岁这才起身擦擦眼泪,心里冒出欢欣感恩的期翼来。 贵人只一伸手,便能摘得奴才们远眺天边的云彩。 不识抬举的,只是柴房的那个罢。 桑无忧才不稀罕什么通房小妾,她虽被困在柴房里,却也不算难熬。 该吃什么她还是吃什么,又不用伺候冤家,又不用干活的,虽吃得不好,她却不在乎。 甚至她还托了红袖把她的针线给捎了进来,这才几日的功夫,又给她熬出七八张帕子来。 过的竟是进沈府以来最安心舒服的日子。 可是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 府里嘀嘀嗒嗒的好不热闹,个个打这儿过的丫鬟小厮婆子们都是笑语嫣然,藏不住的喜悦笑声都钻进了她这穷破漏顶的柴房里。 她敲了敲窗牖,又抻着脖子问外面的小厮,“小哥儿,外头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才得了赏赐,心头乐呵呵的自然愿意和她搭话,“怎么了?有天大的好事!” “你在这柴房里闷了几天自然不知。今个儿圣上隆恩,咱家大爷任命下来了,位列三孤少师,赏千金、封万户侯!大爷如今已是京城新贵——永定侯!” “嘿嘿,咱沈府一夕之间就成了侯府了!” 不同于小厮的兴奋难自抑,桑无忧却听得心惊。 沈府越是势大,她的处境越是艰难。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天开眼的、咱们下人都跟着沾光呢!” 外面小厮自得之笑传来,桑无忧忙上前问,“咱们下人可有什么好处?” “有!个个都有赏赐嘞!”他抱紧怀里的十两银子和一颗金瓜子笑得不见瞳眼。 这些钱可够他娶个漂亮媳妇还绰绰有余,能不笑吗? 提到有钱得,桑无忧也开心了起来,掂量着自己怎么说也是见山院的大丫头,赏钱恐怕只多不少顿时喜上心头,正要问上一问,却被小厮接下来的话气的魂飞九天。 “不过你是唯一那个没有这福气的,沈府个个都得了赏,除了你!” 桑无忧忙贴近身子朝窗牖外着急的大力锤了几下,“可是小哥儿打趣儿我拿我取乐?既个个都有还能跑了我?这笑话可并不好笑。” “谁同你取乐?这可是侯爷金口玉言亲说的!我怎么敢胡编?怪也只怪你没个眼力价儿,敢惹侯爷生气,命没丢就不错了!要说你怎么也是见山院的大丫鬟,要是好好伺候咱家侯爷...” 第23章 后面的话她一概听不进去了,只知道满府都有银子赏钱,却只她一个铜子儿没有! 且是他沈卿司特意交代的! “沈卿司你个不拔毛的小气鬼!” 她丢了魂儿一般转回柴房角落里去,拿起个小树杈在地上画圈圈,“铁公鸡沈卿司,你小心天雷劈脑子!” 才怒目切齿地骂个几句,便听外面的小厮惊讶的声音。 “慈岁姑姑?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她在里头竖起耳朵,听见慈岁熟悉的淡漠,“把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第十七章 是个好生养的 柴房参差错落的柴火,映衬着泛黄的土墙。 吱呀一声,热烈刺眼的冬光撞开沉重的木门踱了进来,久居暗室的桑无忧忙抬起手,挡住眯起的眼,往门口去瞧。 “喏,就是她。” 等到桑无忧适应光线后看过去,慈岁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那大夫一脸堆笑地朝慈岁弯弯腰道了声好,便提着药箱子朝她走了进来,慈岁便也跟在后头进了柴房。 只见那大夫留着灰白的八字胡,立着一双绿豆眼,稀疏的头发梳成一个髻,低头就能看见头皮,此刻正转着眼,如拨草瞻风地仔细打量着桑无忧。 她都要被这大夫一双无比认真的绿豆眼盯得发毛了。 不一会儿,那大夫又给她搭了脉,瞧了眼底和舌苔。 “面似桃花,体态婀娜...”说完又绕到桑无忧的身后打量,“胯如圆月,胸脯结实...嗯,底子不错。” 桑无忧根本不知道这大夫意欲何为,原是猜想老夫人发了慈悲,只怕关柴房的几天把自己关出病来,才叫大夫来瞧的,正待出言谢之。 “还请老夫人放心,此女是个好生养的,只要经常承恩雨露,一年抱俩没毛病!” !!! 你丫是好生养的! 你丫一年抱俩! 桑无忧此刻简直五雷轰顶,顿觉此事荒唐到令人咋舌!犹如是老鼠掉进了面缸里,不住地朝着那大夫瞪白眼。 “可是可是...”那大夫站在原地连吸了两口气,十分遗憾的模样。 慈岁眉头一皱,“可是什么?” “嗳呀,可是此女太过清瘦、尚且不够丰腴。适才我搭脉瞧观,又见她天生体寒内室狭小,恐怕即便有喜,恐也不易留住啊...” “先生此言可是说这丫头,不中用了?” 这话听在桑无忧的耳朵里却如听仙乐,面上顿首长吁短叹,“看来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也要让老祖宗失望了。不过也无妨,咱们见山院里的好姑娘不少,必然有比我适合的...” “哎——姑娘倒不必如此悲观!” “你这情形若是放在一般大夫那儿必是死结,可在下‘妇科圣手’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那大夫个子不高人也清瘦,可偏偏声音又大又尖,再加上他夸张又丰富的肢体动作,似是街上不入流的唱戏的。 “姑娘不知,我家有个祖传八代的秘方!巧了,正是专治你这病!不过一日三副连着喝上一月,保证药到病除,三年抱上——”那大夫抖搂肩膀帅气伸出自己的一个巴掌,直朝对面人的天灵盖儿,“五个娃!” 死了三天的人,脸色都没有桑无忧此时的脸色难看。 “姑姑你瞧给这姑娘开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喽——”那大夫忽现朗声大笑,差点没把桑无忧给送走。 就连慈岁也被这大夫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唬了好几跳,心道,这大夫怎么这么多戏?干脆别做大夫,不如去南曲班子唱戏。 可面上可不能显露,仍拉着一张得体温驯的面来往,“承蒙大夫圣手,我家这丫头的可就要烦您多费心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瞧着得有五两,那大夫自是喜不自胜的接过,道了几声人情废话就欢欢喜喜地走了。 桑无忧连假笑都扮不出来了。 怎么沈家人专门盯着她钻研? 沈卿司那边儿她尚且难以为继,未曾想他大母更是难缠,竟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肚子上! 慈岁见惯了这丫头变脸的绝技不以为然,也不废话,从门口唤进来一个丫鬟吩咐,“飞星,以后她的药就你来看管,记住,务必要亲眼瞧着她喝光才行!”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月明被云妨。 一声叹息,散在荒凉里。 自己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控,而提线者皆为沈家人,他们扣紧绳线挑动拨弄,游戏间,自己丢掉珍视的一切... 幽僻无人的柴房,一股极致的无力感和脱力感再次淹没了她。 这里,是逃不出的牢笼。 可对于沈家人而言,这是温情安心的、是盛满祖宗荣耀的,家。 一箱一箱的富贵金银流水般抬进库房,珍宝不计其数。 仅是陛下的赏赐,就已然将偌大的库房填满了。 铁林指挥着小厮将一座多年不用的旧宅院也改成库房。 “老祖宗的寿辰在即,到时候满京城的上数的都是咱侯府的座上宾,少不得王爷三公都要来的!” “个个都精细着点儿,角角落落一丝灰尘不能见,这儿可是专门腾出放贺礼的贵地儿!若是哪个怠惰犯懒,先问问我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都清楚了没?” 铁林是跟着沈卿司血里杀出来的,平时虽嘻嘻哈哈,可若认真起来,比那鬼判官的气势也不遑多让,下面的小厮个个绷紧神经连声呼好,一刻也不敢怠懒。 第24章 入夜,永定侯府内。 沈卿司站在白酸枝如意平头案前,案上置着一只掐丝珐琅花卉梅瓶,斜插几支含苞的玉兰幽馥。 灯火阑阑,半摊的书卷被人随手翻动,门外忽闻一声轻扣。 “爷,查到了一本账册,记录员外郎张平奉给东厂役长王允所物。” 沈卿司接过那青皮账簿,见密密麻麻的记录。 “元武年四月十一,转户部霖州清吏司赵烨于东厂王允正盐三千五百引,余分润八百三四引。” “元武年五月二十三,赠黄金一千三百两,瘦马十匹,宅邸一座,刘博远《斗马》真迹一幅。” “元武年六月初七,转从七品霖州主簿卖得四千五百两黄金,余分润黄金六百两。” ...... 厚厚的一本账簿,所涉银钱甚伟,一个六品员外郎给地方官员近三十余位牵线搭桥,不仅银钱女色还牵涉卖官,所得竟均献给了东厂一个连官阶都没有的小小役长! 沈卿司翻翻账本便知,如今东厂之势犹如乌云盖天,惊觉澧朝如今朝政的内烂,若再不挖腐去烂,恐怕已是几近西山。 “看来,三皇子那边近来要有动作了。” 沈卿司面色冷冷,将账簿上所提及之人均录于纸上。 “侯爷,可是要将这些人奏报圣上?” 沈卿司冷笑,“东厂正是日盛,如今...不是时候。” 转动指上剔透圆润的万字白玉扳指,墨笔圈住两人的姓名,“况这些人并非全是酒酿饭袋,亦有屈势顺流之辈,抑或裹胁其中,你且派人细心去查查此二人底细。说不得,能为我们所用。” 随后,沈卿司取下那指间万字白玉扳指,又于纸上落下一墨三点折成小作,递给霍刀,“将此二物送至锦衣卫肖乾手中,他自知去何处见本侯。” 霍刀接过扳指与墨纸置于囊袋之中,得了令,推门往黑夜去了。 第十八章 去问问她,知错了没 药,极苦。 又浓稠又腥气。 桑无忧却日日都要喝上整三大海碗。 飞星如个视监般,翘着腿半坐小杌子,斜眼睨着喝完苦药仍忍不住浑身一抖的人,又冷冷提醒,“底儿还有,喝光它。” 那海碗底下只剩下不过一点残留的药渣子。 “好妹妹,就剩下点药渣子而已,不影响的...” “谁是你妹妹?” 飞星嫌恶地往后一松头,挤出浅浅的双下巴来,拧着鼻子连瞧都不瞧她,只扫扫自己的双花绣袖角,仿佛在掸去什么脏东西。 “你可不要随意攀我,侯府管事婆子刘妈妈乃我母亲,父亲是侯府护院,我可是侯府的家生子,与你这从外面来的,可不是一个路数!” 不过都是供人驱使的奴才。 父母都是为人奴才,这竟还成了此人骄傲的谈资。 桑无忧心内冷笑,先前眼底那点子善意温柔全散了去,只余淡淡冷漠,抄起脚边的茶壶,往那海碗里倒水,那黑漆漆的药渣子瞬间被冲散了,混出青青土色。 冷茶就着药渣,一口就喝光了去,五脏也透出冷意来。 “可以了吗?” 飞星冷哼一声,一把夺过碗,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桑无忧见她走了,走到柴房的最里面,拨开最后的一捆柴火,放倒又伸手一抽,便从里面抽出自己的提前包好的针线活计。 立着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知道此时正是侯府忙活的时候,又不是饭点,自然鲜少有人来这柴房,这才微微放下些心来,又绣起自己的花样来。 才绣一半,却听见外面又传来淡淡的脚步声。 她忙收了针线和帕子,又用旧布皮包好,这帕子若坏了抽了一个丝,那就不值钱了,自然要小心些,转手才塞进身边的柴堆了里。 “无忧姐。” 推门来的竟是摘星阁的松翠,手中还提溜着个精巧的食盒子。 桑无忧见之淡淡一笑起身相迎,“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姐一直惦记着无忧姐呢,这不,还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打开食盒子,里面是香气扑鼻的炙鸭肉、糯米羹和一碗热腾腾的鱼头豆腐汤并几份下菜的小咸菜。 关柴房的这些日子,她吃的皆是膳房剩下的粗茶冷饭,又少见阳光,连个炭火也没有,忽觉这热气腾腾的饭菜,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麻烦转告小姐,我无事,不过被关几天柴房,说是关起来,也是照样吃喝,这还因祸得福休息了好些日子,还请她宽心。” 瞧着她坦然的笑,松翠目色却有些怪异,不愿的语气低声道,“你倒是悠闲快乐的好日子,连活都不用干,照样拿工钱!” 松翠与她不过一步之遥,这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才浮起的心又急速下沉去。 “我家小姐说,她答应你的事可能办不好了!” 桑无忧从那日被沈卿司扛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晓沈惜怜的选择了,她并无丝毫的责怪,甚至对她有些愧疚,说到底自己确实利用了她的。 “为了你的事情,小姐挨了老祖宗好一顿骂!就连咱家侯爷也都给甩了脸子!天晓得,我们家小姐天上棉花做的软人儿,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不过是为了你一个下人...” 说到这儿,松翠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说了错话,讪笑一声,“总之,要我看,小姐这般对你,你也应该心怀感恩了!” 第25章 抬头,见往常灵巧的人儿现只呆呆的瞧着那碗鱼汤,不知想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同你说清楚。”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旧荷包,哗啦啦倒出约莫三十两碎银子,坠进黑黢黢的地上,还要几个滚进了不远处的柴堆里,不见了踪迹。 “这钱是小姐特意吩咐赏给你的,算是你那日雪塑的赏钱!无忧姐你收了钱,以后这件事儿你也莫要提了,梦里也不许惦记!” “摘星阁人杂事多,小姐又是个多思的性子,见了你也必要想起这遭操心事儿,惹她不快!以后我们那儿...你也不必再去了!” 原是用钱,堵她的口。 三十两银子。 正好是她辛苦攒了六年的总数。 就好好地瘫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 可她,并不愿要这三十两。 那点可怜的自尊又不恰当地冒出来。 这钱,不过是沈惜怜买自己心里那点尊贵的愧意。 上等人的愧意,都是用钱可以衡量弥补的。 一点愧意,便抵得六年日夜熬碌。 她低下身子,一颗一颗捡着满地的碎银子。 松翠原本略带犹豫的眼此刻见低下的身段,也觉不耻起来,“以后见着小姐,识趣些、躲着点儿走,莫要碍贵人的眼!” 说完,便瞧着低头捡钱的桑无忧瞪上好几眼,“真是便宜你了!” 说完,轻啐一口,方恨恨地快着脚步出去,怕什么缠上自己似的。 桑无忧未曾听到一般。 只伏下身子,去够、去摸那几颗散落在柴火堆里的碎银子块儿。 被横刀截断的柴火底不乏锐利的尖刺,将她手背刺破了好几个口子她也浑然不觉,只不停地使劲儿往里摸。 终于,叫她寻了个圆满。 手心里,捧着的银子,还沾了几点斑斑血迹。 她却笑了起来。 盈盈秋子水波横起,却透着奇异的光。 一下子,便存够了离府的钱! 大颗大颗的眼泪前呼后拥,落在地上不成珍珠,反成拧着尘土的污点儿。 此时日头高照,沈卿司得了一盏长明万载玉灯,捧在手里把玩。 “看来肖大人是把侯爷作挚友的,这般价值连城的好物也舍得送给侯爷。” 沈卿司淡笑未语,只觉这玉灯触手温腻冰凉,灯身玲珑玉白,宛如女子的一截皓腕。 “去问问她知错了没,就放出来罢。” 铁林一时摸不到头脑,“侯爷让我问谁?” 还是霍刀轻轻在后用手一推,二人快速交换个眼神。 “臣这就去。” 铁林出了门还是丈二和尚,霍刀拿手肘一推他的胸膛,“往常见你机灵,反倒不如我了?” “你快别卖关子了!侯爷到底说的是谁?” 霍刀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叹一口气,方走了。 独留铁林瞠目结舌,反应过来朝着那高大的身影怒喊,“嘿你个霍刀!有种比画比画!” 霍刀一个侧眸,猛然抽出腰间环首刀。 铁林笑的眼角扯出一对炸开的褶子,“霍大哥、霍大爷,慢走!” 第十九章 可会磨墨? 金乌璀璨,帘卷西风。 待桑无忧从柴房出来,瞧见这侯府院落深沉,四方如格,碧瓦朱甍,檐牙高啄。 抬头望,晴空如洗万里蔚蓝,偶有鹰击长空,胸怀顿生思绪万千。 “姑娘回去收拾收拾,侯爷唤姑娘去伺候。” 霍刀一身戎装背身而立,不欲瞧见她禁闭多日的沧桑。 桑无忧心生温融,暖声道,“多谢霍大人。” “姑娘不必谢我,一切都是侯爷的命令。” “奴婢听不见别人,只见是霍大人放奴婢自由。”说完,一福身,远处去了。 “姑娘。” 她回身望他。 霍刀略一犹豫,搭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劝他,“侯爷是个宽宥仆人的主儿,前几个婢女也是老夫人发卖的,并非爷的意思。况我见侯爷待你,是与她人有所不同的,姑娘顺着些,没坏处。” 见她眉眼纯稚面目莹白,这些日子磋磨非但消减美丽,又添西子柔情,唯一点秋子盈盈脉脉望着自己。 瞧的他,心也乱了数。 她恍然绽出个清艳洒脱的笑。 霍刀忙落下双目,紧紧抿着唇。 “霍大哥,多谢你好意提醒。只是,以后都不需要了。” 霍刀心乱跳狂,尚未捉住她上扬的尾音,已见那一剪背影清瘦曼妙,快步朝着远处去了。 沈府有供下人沐浴的浴房,只是一般只有年节之时,才会不限热水供应。 桑无忧端着木盆进去,木盆里皆是沐浴用的劣澡豆、巾子、换洗衣物一类。 打眼一圈儿,几个火炉空空,仅一个坐着水壶,她上前一拎,还有整整一壶的热水。 终归不是所有事情都倒霉的。 此刻是昼食时候,偌大的浴房空空荡荡,她抱起水壶又兑入些冷水,探手酌温凉,微微浇背腹,又走了两遭,朝着最里间的浴房去。 温热暖暖的水,顺着她皓白的肌肤,簇簇缕缕流过。 沐浴净身静思澄,清水洗尽俗世尘。 只一洗,只觉洗去浑身躁气与污气,整个身体与净身都跟着轻盈了起来。 拿巾子绞干一头鸦发如云,垂垂溪水般坠于身前,端如雨后清荷、含露牡丹,动人心魄。 第26章 案牍上,是成堆的上书。 皇帝赐沈卿司永定侯的封地百里,北以乔山为界,西达高泸,共有三十余城,多数是大县,方圆共一百二十里。 疆域甚广,却并非富庶安定之地。 此界自百年前便倭贼作乱不断,近年更是猖狂,烧伤抢掠不止。 又兼之上官无德勾连害财,商户哄价利令智昏,只余百姓无辜苟喘,流民甚多苦不堪言。 简直是一块烫手山芋。 不,应说是一目无法纪之黑窟,更是恰当。 案牍上的上书却个个不提,只言此界各处晏海河清、太平繁荣。 沈卿司扶额苦思,一时无言。 正是阖眸愁苦之际,忽闻溪水潺潺之音泠泠扑面,“侯爷,且饮些清茶润润吧。” 入目人还似天边泸月,皓腕霜雪。 一张美靥芙蓉不及,美目流盼幽谷空兰。 沈卿司怔了怔,呼吸发紧。 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方压住微乱的气息。 “可会磨墨?” 见她摇头,沈卿司修指提墨,“过来,本侯教你。” 桑无忧一顿,并不想才出来又激怒他,只好上前。 “磨墨最重力道曲直。” 他从身后浅浅拥住,将黑玉般的墨块置于她的手心,又用手圈住她的,却一动不动的。 桑无忧只觉浑身被缚住般的难受,他身上的和罗香气如锁困人,让她喘不上气来。 “侯爷?”她不知何为,只硬着头皮。 “无水,怎么磨墨?” 一股暧昧的气息和着他低沉的嗓音,排山倒海地钻进她的耳里,令她浑身捉紧。 她提起一壶清水微倾,一股清润倒入歙砚。 下一刻,他的手又捉住她的柔夷,稍一用力便提起壶嘴,“够了,水多了。” 桑无忧只觉呼吸都要停滞。 “无忧,你可知这磨墨之道,需心静手稳,深浅适宜。”他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戏谑。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一寸的,动了起来。 起先是一圈圈浓线,不过片刻,墨色就浓稠了起来。 如她混乱的心思般。 “侯爷,奴婢愚钝,恐怕学不好这样细致的活儿。” 沈卿司轻笑一声,低头见她鸦发如云,耳垂精致动人,露出一截雪项如玉。 手轻放,又无意般拂过她的背,又再度握住,“无妨,本侯有足够的时间,来教你这个磨墨的生手...” 沈卿司瞧着他的大手几乎完全包住了她的柔夷,只瞧见她水葱般的指尖,在自己掌心下晃动。 他要她向东,她便向东。 他要她向西,她只管向西。 “这磨墨之道,亦是女子人生之道。” 忽而,她觉出腰间被人握住,似有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 桑无忧身体一颤,咬了咬唇,低声似哀求似警告:“侯爷,请您自重!” 可那手指却不老实,在桑无忧的腰间不轻不重地一捏,激的她半退一步,踩中他的皂靴一角,她方有机会挣脱出来,跪在地上,“奴婢愚钝,求侯爷恕罪!” 沈卿司坐回椅上,把玩手中玉盏。 “你这墨磨得尚可,且不算太笨,出去吧。” 桑无忧如得圣旨,利落起身,快步朝门口而去。 “莫走远了,去外间榻上守着。” ...... 沈卿司在书房又做了两个时辰的功课才算稍停,拂开小门,见不远处美人横卧榻上,香甜沉酣。 走近了,见她半卧于榻,如稚童梦酣,皓腕半露,欺霜赛雪。 许是听见响动,桑无忧立时醒转,却因懒起无力,眸光水色迷离,娇憨之态更添一分妩媚。迷蒙的一双秋子雾蒙蒙地瞧着他,琼貌如雪明珠绛唇,便是那诗句所言的,清极潋滟。 沈卿司喉头一动,看了一会儿才道,“爷都没睡,你倒偷懒儿一枕黑甜?” 她愣了一下,此刻也清醒过来,忙起身肃目,老实的站成恭谨牌匾,“是奴婢失职,一时大意,请侯爷责罚。” 他心情不错,只一摆手,“罢了,倒也没误了爷的事儿。你被关了这许久也定是疲累了,不必在这儿伺候,且下去休息养养精神吧。” 她有些诧异地瞧他一眼,沈卿司今日穿了一袭绛紫苏绣鸳柳纹的袍子,腰间束一条宝蓝祥云纹带,愈发衬得身姿如树,端得一身玉骨风清。 越是好看的人,作弄起人来,才越是狠。 她压下眼,躬身走了出去。 看来,是时候了。 第二十章 是个妖精 桑无忧一路脚步匆匆。 瞥出院子一眼,见两个粗使婆子吵闹了起来,打个耳朵,好似是因为前几次的换班没清楚,导致这一片地方的清不确定归谁,便起了冲突。 两个婆子你啐我一口我咒你一句的,好不难听。 往常她见到此情也会褫夺板正,一是她是见山院的大丫鬟,如若手下人不老实,她也难辞其咎。二是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多费唇舌,只要拿老夫人和侯爷之名压制一二,那些人便也能认清形势,老实去了。 可今儿她嗖嗖而过如没见过一般,任凭谁人吵闹,也不能止她一步。 回了西厢小屋,打开官匹箱子,掠过一众杂物,掏出最低下的粉皮包袱,展开,里面竟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六十两白银。 第27章 这些银子触手生温,她爱怜的一抚再抚。 嘴角不住提起期翼的笑来。 又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银子,才将那粉皮包袱重新捆了塞进怀里,出了门。 恒所谓“宰相面前七品官”,管事房处处都透着古朴的韵味。 青花瓷器、红木家具、以及悬挂着的一些小有名气的古画,竟比那些地方小官的办事所还要奢华讲究些。 “那王家小姐长得鹰头雀脑百拙千丑,父亲叫我娶她,岂非浪费我这一身的堂堂之貌?” 何云盏着一身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百褶道袍,腰挂鎏金黄铜蹀躞带,齐眉勒着蛟龙出海的抹额,不知身份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一家富贵官府小公子。 此刻正斜斜懒于座前配碗茶水,嗑一把瓜子。 “住嘴!”何永笔直落案子前,听儿子的话,忍不住停下手中笔墨冷声警告,“王家舅父是贵县六品,和他们家结亲,本来就是我们占便宜了!” 何云盏听之不屑一笑,“区区六品,还是个地方官!跟咱们侯府云泥之别,我能看上王家?” “侯府自是天府人家,可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这般说可就太看轻自己了,您可是堂堂侯府的何大管事!咱们虽姓何,可与老祖宗有着不远的亲戚关系,父亲你又是与老祖宗同乡,这些年你小心侍候、处处周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着沈府一朝升天,难道其中没有父亲的尽心尽力?想来老祖宗和侯爷那儿都是有数的。” 何永听儿子一番话,虽觉不妥,但如今管事房只有二人,便也放下谨慎略略一笑,“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转头又一瞧见儿子的打扮,心生不满,“穿得这般花哨,这是僭越!” 何云盏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性子,不过是教训他两句,从小到大连个手指都没戳自己,自己可是他日盼夜盼来的独子。 说来也是一段好笑。 何永四十有一只的六个女儿,小妾也娶了七八个,个个都不争气。直到自己一次郁闷酒醉于翠红楼,未成想那女子便有了身孕,还争气生了个带把儿的! 为了迎娶她进门,不仅散了小妾,老妻都休回了家。 对于何云盏这万般辛苦才得来的儿子,自然是百般的宠爱,从小到大他无论惹了什么样的祸事,后面都有老父亲出手摆平,才养得了何云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我若不穿得这样倜傥,那王家的小姐能看上我?还轮得到父亲在这儿斥我这些。” 何云盏这般打扮起来,又用女子粉底遮住眼下青黑,不知本性的还真是容易被他一身皮子迷惑了去。 “儿啊,早晚落在自己手里的关系,才是真章实在。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 何云盏嘴角一挑,“那我答应父亲与那丑女结亲父亲要应我一件事情,儿子...想要沈府一个丫鬟做妾。” 倒也不是难事,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事还没个着落,你就敢和我提条件?王家小姐那儿搞定了?” 何云盏一看有戏,起身亏快步走到何永身后,轻敲肩膀,“父亲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那王家小姐见我公子渡船而立、酒下邀月风流,早就倾心不已,你儿子拿下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永最吃他这一套,果然才锤了一会儿,那双算计老眼微微眯起,“是那个梅香吧?” “梅香玩玩还成,又怎能入我的眼?” “那是谁?丁香?穗雨?还是新来的那个十二岁的海棠?” 何云盏推推何永的肩膀,“倒也不是别人,就是见山院那个叫桑无忧的...” “什么?” 何永听到这个名字一下推开他的手,转身用急躁的怒色看何云盏,“上次的教训还不知,竟敢还打她的主意?” 实在是那小丫鬟太过美丽。 这些日子自己竟把那些庸脂俗粉都丢开了手,日日夜夜都是那日他将她推倒在柴上,她那一张艳如霞云的面庞和细腻润白的肌肤。 几个辗转的夜入眠后,梦里终于将那日未做的事情给做了个完整。 醒来的时候,欲情未退,黏腻的被褥换了一个又一个。又听说那丫头被大爷厌弃关了柴房,这才终于也下定决心。 为了弄她到手,他可是煞费苦心。 不仅忍着呕吐的欲望做戏勾了王月莲那丑女,甚至还与她做成好事以此来讨好父亲。 可看眼下父亲怒色模样,似乎有变。 “你可知她一直...”何永的话才说一半,忽听门外扣了三声。 “大管事,可在?” 何云盏一耳就听出了,是他日思夜想的桑无忧那个小妮子! 何永给他一个眼神,何云盏便快速起身,隐入身后的小账房里。 “进来。” 何云盏躲在身后的帘子里,瞧见推门而入的小丫鬟样貌清丽可人面如冷月,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风清玉白,忍不住的喉咙大动。 “何事?” 桑无忧瞥一眼小杌子前的桌,上面的瓜子皮散落随意,茶盏的盖子还撂在一旁,盏子里正冒着温温热气。 “小女子来拿自己与余妈的卖身契与籍契单子。” 摊开绿皮包袱,是整整六十两,刚好是余妈和她身契的价格。 何永并未停下手中的活,只冷着面低声叱句,“瞧不见我此时正忙?你且去了,我空了自会找你。” 第28章 一般的小丫鬟见大管事的叱责与冷语,早就低头耷拉褪去了,少不得还有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哭上一场,从此见了他更是颤颤巍巍的谨慎。 “我只管拿了籍契与卖身契便走,绝不耽误大管事。” 何永的绿豆眼难得抬起,在她薄瘦却;玲珑的身上滚了一遭,心道,果真是个妖精! 第二十一章 不要命了? 桑无忧从未听过哪个富贵人家,奴婢拿着钱财去赎身还不放的。 本来她与余妈卖的又不是死契,当初买她一个孤女十两,余妈年纪大又会些膳饭,卖得了二十两。 沈府规矩便是攒够自己买价的双倍,便能赎身得了自由去。 往常见有些丫鬟拿钱赎身都是十分痛快,怎地到她这儿就开始推三阻四? 桑无忧心里打量着夜长梦多,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还说不定出了什么其他的变数,当下机会最好,便压住了性子瞧。 “外头正闹瘟疫,你一个丫鬟又带个老婆子能有活路?我劝你还是老实待在侯府,这才几年你就存了六十两,可知这是外面普通人家一辈子都存不下的,做人尚需有远见!” 桑无忧见何永故作姿态的教训,心中不住冷笑,知道今日恐怕要撕破脸了。 “大管家不放我走,可是为了何云盏?” 初听自己儿子从一个小丫鬟的嘴里冒出来,何永怒上心头,“住嘴!何管事的名讳也是你叫的?简直没大没小!今儿我就代主子们好好教训你!” 那方厚重的水墨砚台不由分说地朝她砸过来,亏得她眼疾手快躲开,却也险险擦着额角而过,身上也落了好些浓黑的墨点子。 帘后的何云盏急的快要跳脚,说便说了,怎么还动手?若是砸怕那张美靥岂非让他心疼死? “大管家,我并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桑无忧直视着何永,声音里没有一丝惧怕。 何永故作姿态地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不过是个小丫鬟,也配知道我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不明白大管家为何不放我走。” “我何时说过不放你走?我直说让你候着罢了,你就在这撒泼耍赖?” 桑无忧心上一寒,不知撒谎的是谁人。 桑无忧眼波流转,冷笑连连,“我不过是来赎身,银钱也是按数的,我虽是一个小丫鬟,但入府已有六年,未曾听说过可有管事为难丫鬟,不给放出去的,这是何道理?” 何永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阴狠,“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奴婢,便是不放你、又如何?” 这便是耍无赖了。 她自知再和他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因果,倒不如直冲要害。 “我与何云盏的事,何大管事可知?” 何永想不到她竟会主动提起这件隐私,面上波澜不见,“不知。” 但见那小女子面上冷意流转,宛若天边冷月不可触。 “大管事那现在便可知了,且问问里屋那人,为何躲着不敢见我?适才大管家竟还拿那重砚砸人,我倒是从未见过,欺人者对苦主倒打一耙!若是我把此事往外一说,不说老夫人是否还会继续信任你,不过大管事恭敬公正的好名声,恐怕是要毁了。” 何永眼瞳一转总算有些收敛,阴森着一张老脸恶狠狠,“这事说出去顶多我儿只是坏一阵名声,男人嘛好个色属实平常,可若是你一介小小女子坏了名声,恐怕只有...” 恐怕只有去死了。 未曾想,何永竟心黑手狠到这种地步,竟拿女子名节做赌注去害人! 她一时间心头震荡。 不知这何永帮着他儿子何云盏做过多少这样威胁女孩子的勾当,又有多少无辜女子惨遭折损于这父子二人手中。 何永见惯常的伎俩照样好用,眼见这桀骜不驯的小丫头也不牙尖嘴利了,只站在原地急喘颤抖,也缓缓放松下来,拿出上位者的气势,“我儿想要的东西,自问我还从没失手。一个小丫鬟而已,也敢跟我何家斗?” “呵、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那些可怜又年轻的姑娘,恐怕就是被这一套恐吓糊弄就给终生清白唬了去。 “何云盏出来!” 她也懒得和眼前这个老驴子废话,“你若还算个男人,就不用当个乌龟王八似的缩着不出来,让你老子出来顶!你若不出来,我当下出去就将那一日你我之事说了去!” “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世上比的,往往是谁更豁得出去。 她猛然转身朝外走去,何永这一套的恩威并施从未失手过,却不想在这儿跌了! “慢着慢着!” 何云盏三步并作两步似的冲她奔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又被它狠狠甩开。只舔着一张笑脸,“我的小祖宗,不就是赎身出去?” 转头赶紧朝何永挤眉弄眼丢眼色。 何云盏有自己的小算盘,左右他是真想纳桑无忧的,总是也得把她赎出去的,她自己赎身出去反倒还省了钱。 再言,这沈府毕竟还是别人的地界儿,动起手来有所顾忌。若是她赎身出去,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头百姓,那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搓圆捏扁? 何永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云盏,这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且退下去!” “父亲快莫说了!直管拿了契约给她不完了?...你若不想拿,我自去拿!” 第29章 说着就朝里屋去了,何永却一下站了起来,一把将他拦住。 “父亲!你到底还想不想和王家做亲家?若想,此刻就放了她!” 何永见儿子这般坚持,终于也松开了嘴。 他原本是想在儿子面前立立威卖卖好,以此来促进与王家的婚事。左右主子是发了话不放人的,他只做了顺水人情。 可看如今,似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只好放下了管事的脸面,叹口气,才道“无忧小丫鬟,原不是老朽不放你出去的。说到底我也是个听人差使的,你只道我不近人情?不过都是听了主子们的命令罢了,故你这籍契便是千金万金摆在我面前,也是万万不能给的...” 此话一出,就连何云盏都震惊不已。 “你说的是,谁?” 桑无忧其实不用问就已知道,到底是谁不想放自己走。 “你是见山院的,也应心里有数。” 她压下心中万马奔腾的痛苦与愤怒,草草收了包袱与银两,“哐当”一声踹开大门, 她沐于光下,冬风缠着她的裙裾作帜,虎出猎猎。 她侧眸,“他非良人,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侯府,没有一个干净的。” 说完,夹紧包袱风风火火着去了,似是不顾一切。 独留父子二人一脸惊疑。 看这架势,难道她还想去找侯爷算账? 不、不要命了? 第二十二章 不过七日 行一路,则有一路的愤懑。 桑无忧心如狂风肆虐,怨气沸腾,紧握双拳,指节绷紧如玉。 这样的情绪直到到了他的书房,才微微定神儿。 她并非要讨回一个公道。 这样的世道,哪里来的公道? 若真拿出公平那套,谁认?少不得还要被人当做是痴人说梦。 远远瞧见门口守卫的霍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愤懑,如往常般走去。 “桑姑娘,侯爷在里面议事,恐怕不方便见你。” 桑无忧只笑笑,“无妨,我在外等候即可。” “可是需要许久也未可知。” 见她还是温柔笃定却不容质疑,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只候在阶下静待。 约过了两个时辰,才从里面走出二人。 先出来的男人一身黑衣眉眼紧锁,朝霍刀微微点头后就朝外去了。 待到沈卿司出来,桑无忧福一福身,定定地看他。 见此人生的目如朗星极为威严,加上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未言一语,上位者如沉重乌云的压迫感便如暴风骤雨降临前的宁静令人胆寒。 沈卿司这几日便要动身了,适才与他商谈的是他在封地的线子,如今那地儿更是人鱼混杂、目无法纪,亟需重整河山。 不过在临走之前... 他的目光在桑无忧身上流连,今日的她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衬出腰身与贵,想来行走间必定步步生花,乌发斜插着一根羊脂色茉莉小簪,看起来既清新又雅致。 再瞧一眼那张冷颜小脸儿,玉骨瘴雾作基,冰姿仙风为配,端的一身的清仪脱俗。 “有事?” 那一抹粉云低头未语,又见他转身回了书房,“进来。” 她便只好乖乖的跟着他进了书房。 “还望侯爷放奴婢出府。” 他似没听见,也未言语,只撩动矜贵的衣角,慵懒坐回丰满劲健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圈起手指敲着书案,“去沏些茶来。” 她速抬眼皮也他一眼,却发现那人眼中并无怒气,甚至尚有淡淡笑意。 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他存气的功夫太好。 可转念一想,或许是那何永为了自己儿子不放自己出府,故而诓骗自己也未可知。 再然,也有可能是老夫人下的令,沈卿司并不知情。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可以买卖的玩意儿,价格甚至不如一匹品色中上的马儿,他岂会上心? 想到这儿,便也稍稍放下心,心念着,或许求求他便能放自己出府去,也未可知。 待桑无忧端着茶盘入了书房,茶盘上落一盏紫金雕花茶壶。 她近前,将他面前的茶盏拿过,玉手轻挑,一缕温热冒着茶香水缕便老实灌进了茶盏。 “侯爷,请饮。” 静默在二人间渐渐流转,只闻茶盏与茶盖清凌凌的碰撞声,与他细不可闻的吞咽水声。 他越闲适,她立在一侧,却越惴惴不安了起来。 “这茶泡得不好,味道淡了。” 桑无忧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低头轻道:“是奴婢疏忽了,还请侯爷见谅。” “茶道之韵,源远流长。以清心、静气、修身为本,融会儒、释、道之精华。点沏香茗,细嗅芬芳,品味人生苦涩甘甜。一壶清茶,三味人生,共饮天地间。” 桑无忧不知他为何要此刻与自己掉书袋,去谈什么茶道,她如今满心的心思都是要赎身出去,哪里还能听得下这些? 沈卿司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脊用令东齐伋体烫金字写着《墨香茶韵录》的书籍沉声道,“此书载有茶道之谛,你可细读其中,悟其奥妙。待你领会其义,我再与你细述茶技茶魂。” 可那一截皓腕凝雪却将书轻推回去,“侯爷,奴婢想赎身出府,”她忽地跪下身去朗声坚定,“还请侯爷,开恩。” 第30章 《墨香茶韵录》被轻摔在书案之上,发出沉闷一声,也让她挺直的脊背微微轻颤。 “这是侯府,岂非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听不出上位的喜悲,但此事既出口已无回旋,暗自咬咬唇,“侯爷,奴婢不求其他,但求自由。” “自由?这词听着倒是稀奇。” 一声清浅的似嘲笑声,掠过她的骨头。 “便是爷此刻放你出去又如何?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小小孤女,又长得这般招蜂引蝶,怕是活不得的。” 一只燥热宽阔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落进他冰窟冷人的眼底。 “你这般冰清不折的样貌,恐怕是东厂那些太监最中意的...” 如今天下形势颠到,太监弄权,朝纲混乱。 桑无忧也听说过不少外头的太监将年华正好的女子强去做禁胬,那些女子多是经受了无数非人变态的折磨后惨死,抛尸荒野,一夜就被野狗吞噬了干净。 “小女子命贱,便是有那样的结局,也不劳侯爷操心。” “哦?好一个烈女。不知爷若将你送到东厂,你可还有这样的志气?” 平静冰冷的湖面终出裂纹。 他在她眼中初次见到了真正的畏惧,那宛如夜星的瞳仁猛烈收缩,眼底忽漫出一道痛苦,犹如闪电劈开苍穹,下起绵绵密密的苦雨来。 她恨就是恨这样。 在侯府她便是成了通房又怎样? 混成妾又这样? 自己的命随时都掐在别人的手中,他随口的一句,就能断送终生。 不过是个金钱可拟的玩意儿。 倒不如放她出去,即便外面的世界是刀山火海又怎样? 即便她艰难求生又怎样? 那都是自己闯出来的造化。 她不悔。 “奴婢虽浅薄鄙陋,但也听过侯爷威名远播,自是知道您品行高洁、怀瑾握瑜,这些日子伺候侯爷,也从未见爷为难过下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她见他冷淡的嘴角挑出一丝浅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只是奴婢生性胆小,不如侯爷胸可纳百川,明知侯爷是为了打趣奴婢,却还是吓如小鼠一般...万望侯爷以后再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取笑奴婢了。” 见她这般惊骇不已却强行定神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讨好自己,他竟有些想笑。 便是自己真有将她送人的心思,她这一番捧人下来,也未必真的要把她送出去。 况且,若把她送出去,他还真有些不舍。 他打量眼前这张脸暗道,实在是很合自己的眼。 忽而他想起十八岁那年偶读那句“良人红颜劫,千载谁记?花开花谢同,人生在世稠。”那时还觉是矫情瞧不上去,只酒酿饭袋才会被酒色所折。 便是此刻,他仍觉美色不过佐辅,只堪入眼,何能入心? 或不见,汨江畔痛失所爱,他竟撇下万千富贵,同那一身傲骨共坠漩涡... “真想赎身出府?”他仍那幅冷面,只让人难断喜悲。 桑无忧自知这个时候是不能说的,即使说出来也十有八九不会成功,可她知道这或许是自己为自己争取的唯一的机会。 “是。” 她说的坚定倔强,秋子中泛着类似久溺深水忽见浮木的微光,点点兮兮霎是好看。 “爷若不放...”他猛然向前,几乎与她额头相触,“你待如何?” 男人炙热的气息与呼吸让她猛然后缩,可偏他尚且掐着自己的下颌,一切不过徒劳。 无数的话语在她脑海中掠过,无数的愤怒与愤懑似乎要冲击而出! 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见那秋子如空,猛然炸出无数的烟火璀璨夺人,一时令他目眩坠了进去,稍许,却最后重归宁寂。 “桑无忧,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她懵懵懂懂的眸子沾着水意,纯如稚童。 下一瞬,他却放开了自己,长身玉立,不容置疑。 “爷还没到强迫女人跟着的地步,你既不愿,本侯也不必强留。” 桑无忧宛如得到天赦,大颗大颗的泪滴涌出,一时之间那些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只感恩地朝他一点再点头。 “不过,如今尚且不是时候。” “...敢问侯爷,何时才是?” 沈卿司如山,睥睨着跪倒在自己脚下,小小的她,洒下金口玉言,“七日。” 七日。 不过七日。 “你若七日后仍坚持出府,爷必不阻你。” 他那一直悬浮的心,终于落了地。 便是对眼前过去畏惧过、厌恶过的这人,也生出些真情实感的感激来。 “奴婢先在这儿祝侯爷,美妾在怀,前程似锦,万寿无疆。” 说完,额角那细密的汗才迟缓的生些出来,踩着棉花似的脚步虚浮,出了书房。 便也瞧不见身后那人,手中紧握着那盏冷冷剔透的玉灯如臂,正细细把玩。 第二十三章 你穿这样多,不热吗? 未几,天边晚霞漫透十里长街,是宫中绣娘都绘不出锦绣画卷。 桑无忧捉裙巧步,行走间步步生莲,冬日也似有花儿盛放。 见山院阶下,站了几排院子的小厮丫头婆子们,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桑无忧不过一句,众人便已安静了下来。她一一分派了活计,又交代了些沈卿司往来的好恶,甚至一个个地提点了众人的长处与错漏。 第31章 “见山院最重要的有三,一是书房,万望都谨慎着伺候,机要之地不该上前听的一字都不能听。二是厨房,膳房我且管不着,可见山院的小厨房的,都警醒着点儿,入爷口的东西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差池。三是卧房,让爷舒适那是自然,还要看顾起居洁净,既是无尘无土,也要无心无意,侯府可藏不得别人的眼线碎语。倘犯一条,必不轻饶!都听明白了?” 众人听之无不点头称是。 桑无忧说话向来只说三分,只今日她便都挑明了说。虽是这般,却也是先褒后贬,让那些人也听得不那么难受些。 一行人虽不知何如,却也知道她这般都是为了自己好,大多都老实的听着,只有几个不老实心气儿高的,站在人群里,拿寒酸的眼神乜她。 桑无忧自然都看在眼里,也不在乎。 原本她做做这些也只是希望这些仍在油锅里打滚儿的,以后能过的好些罢了。 几近到了夕饭时候,她才交代了算个大完。 “今日便说的这些,你们且都记住。瞧着时辰到了,都去忙活起来吧。” 众人散去,她也回了西厢,从官匹箱子里拿出库房钥匙、账册以及一只装银钱的檀木匣一一清点,打量着若是七日后她出了府去,若是需要她推介交接人,院里哪个能做个大丫鬟,想来想去,红袖实在干活儿认真,是个可托付的。 倘若她离去前有人问之,她也不至于一时懵了头去。 入夜,桑无忧照旧伺候沈卿司浴水更衣。 如今这伺候沐浴的活计她已然做的很好了,又经他几番的提点,更是做的手到擒来。 焚香暖寝、浴发、涤身、洒足、洒水,捶肩摸骨...一整套下来,沈卿司亦觉困乏皆除,手脚无劲。 偏一处有劲。 只因她过往伺候总扭扭捏捏的,他嫌麻烦,故而此后他沐浴皆穿着汗裤,此刻才好遮住了些。 “独独沐浴,未免无趣。” 他一双眸子燃红带欲,肆无忌惮的于她身上游走,她却只作听不见。 “你穿这样多,不热吗?” 桑无忧穿的一身冬衣裹身,雾气蒸腾里再加上适才的忙活,额角已然透出一层薄汗,此刻美人气喘、美靥流红,自是引人目光。 “回侯爷,奴婢天生怕冷,这样穿正好,不热。” 她额角的汗珠分明,说这话的时候,就连鼻尖儿都沁出些润来,让他有些忍俊。 “不如将丽水温泉引入此院,仿清华池而建,再拓水道而出,便能昼夜不停、潺潺流淌。届时,便可双人浴之,你说可好?” 桑无忧续香的手一抖,便少许洒了出去,这香比千金,洒这些出去怕是也值不少银子。可她此刻无心此处,只心道不好,难道他这是暗示自己,要与自己共沐? 应不是。 再过七日她便要离开此处,再说他口中所言工程不小,非要半月时候是不可做的,想来应是他随口一提罢。 往常的她必然是会迎着他的话去说,惹他不快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反倒是奉着供着虚与委蛇,才有好日子过。 可是他此前答应放自己出府,尽管不知为何要她再留七日,便说她交接事务也非一两日之功,左右也是耗时,便也不在乎多个两三天了。 此时,她对着他难得起了些感恩的真心,轻声劝诫道,“侯爷心思奇巧,这般为之必然灵秀。只是,奴婢偶见书中轶事,此中一言,秦代阿房宫引渭水、樊水入宫,专供妃嫔沐浴,水道既出尚带香粉腻垢,浮于水面人人可见...” 秦不过二代,这般劳力奢靡便是其加速衰糜原因之一罢了,就如此刻他之所想不谋而合。 可这话,她不能说。 “如今侯爷高位才立,奴婢以己踱之,念及奴婢初来见山院为大丫鬟之时,也必并非平步而上,总得时时看顾警醒,生怕人话柄。外人只见侯爷光耀,尚不知,越是高位盯着的人越多,就越不能出差错是了。便是一小小之错,亦或可为他人弹劾之资...” 她这一段话说得虽背逆主子,却情真可见是为他好。 沈卿司身居高位多年,身边愿讲真话的人已越来越少,这般逆耳忠言竟出自她一个丫鬟之口,他有些微诧。 往常只道她面如皎月、性情不折,却不想她还有这样的见识与气度,再看向她的眼神,少了玩味,隐隐透出些赞许来。 桑无忧说这些,不过是为着他今日的承诺。 她虽不惹事,却也懂得感恩的道理。此如母亲教诲,永泉饮士,报之以李。 沈卿司虽对自己也没什么恩情,可许她赎身出去,便已很是感动了。 思及如此,做事便也更加用心了起来。 今夜轮到她来守夜,沈卿司在床上安眠,她便睡在正房的美人榻上。 月上三层,那人已透出清浅呼吸,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是心中喜悦。 她干脆睁开眼,自柳叶连络的窗格子望出去,此夜无风无云,只见一轮圆月似盘悬空,带几点碎星遥遥,粼粼微光,洒在她温煦的面上。 呼吸间皆是芝兰玉桂安神香的馥郁浓浓。 半生浮萍无枝可依,在她眼前飞轮般地过。 她老老实实辛苦六载,见了不少人入云跌泥,过眼富贵金银无数,初心却丝毫未动。 再多富贵不过流水,只有销去奴籍复了良籍,从此才能天高海阔去了。 第32章 渭水尽头,天涯海角,她还欠某人一次相约。 思绪至及,她心中才定,披上落落光华,拢起暗香盈袖,方阖眸睡去。 第二十四章 像一只小狼 比桃花盛景来的更早的,是笼如暗夜的时疫。 澧朝京都几乎一夜间就乱了起来。 起先仅几例的时疫,如风起青萍之末,短短旬日,便传遍了整个都城。 此次时疫来的既凶且猛,短短数日已然有百人不治而亡。 百姓们闭门不出,痛苦呻吟不时传出;官员闭紧门户,禁止出入婴城自保。 接袂成帷的澧都一时愁云惨雾、门可罗雀。 医馆皆落门躲灾,冷寂的街道往来,都是已患病的人宛若游尸失魂,躲在医馆廊下挤着汲暖,身旁还有几个早就冷却、死状可怖的尸体。 “嘿!这儿还要几车!” 一个将青麻巾子绕住口鼻的官府杂役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挥手,待马车近了,便指着仁心医馆那煞金真书笔体书就的【草药银针医大病,丹心神手挽沉疴】对联下,七倒八歪的几十个或死或活的人和尸体。 马车上下来一个壮实粗黑的汉子,瞧见了这场景拧着鼻子臭骂,“入他娘的尻!死不死在自己家里,非要死在这儿让爷来给他收尸!” 说完,还忍不住上前踹倒了一具早已挺了的尸体,忽然被前面那人拦住,“都是有病的你碰它作甚!小心自己染上病!” 那人还不解气,私下里还骂着,“猪油蒙了心才来做狗什子临时杂役!好事儿轮不上咱,偏偏捡尸的活计派给我们!难道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老子还有老母小崽要养的!入他娘的九张尻!” “快悄声些罢!”那胆小的害怕的往身后瞅瞅,还好没有其他的杂役听见。 若不是为了一月五两的银钱,谁肯干着官府的临时杂役? 两人二话不说,草草用破布包了手,一头一尾地就忙活起搬运尸体来。 眼见着一马车已经满了,地上还余十几个尸体,旁边还坐着几个目色呆滞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喘气儿,都抻长了脖子望着他们,只瞧的二人心里发毛。 剩下的只好下次来搬,二人一跳屁股落在车辕两侧上,一声响亮的马鞭声,便朝着郊外的大火场驾去。 “放我出去,我还没死呢...” 马车才踏三步,身后马车上就幽幽传来一句。 登时,吓得二人汗毛直立。 “石头,你听后面尸堆里,是不是...有人说话?” “难道,回光返照?” 阿全踟蹰了起来,“这人还活着,这一车的可都是要进火的...” 两人之间静默了起来。 “救命,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了...” 那人细微如蝇的话如风般钻进二人的耳朵里,可回头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哪有人张嘴? 阿全胆子小,几乎已经要哭了出来,若不是给自己婆娘攒钱看病,他也不会接下官府放出的这临时的活计,人家正式的官儿遑论大小,谁愿意来冒命来做这个? 到头来,都是苦命人罢了。 “这、这可怎么是好?” 石头是个胆大有主意的,“早晚都活不成了!不如就早日送他早登极乐!” 阿全吓得缰绳都拿不稳,“那可是要活焚啊!不成不成!” “难道你肯去那尸堆里找出是哪个还有气儿的!?找出来,你能救他?” 两句话,阿全也没了主意。 这一路,再无人言语。 火光冲天的尸坑火海上方,飘飘荡荡无数的蚊蝇苟苟,听之让人毛发竖起,脊骨寒透。 寒风刺骨,呼啸声中带着无尽的哀嚎。 下人寝房里一灯摇曳,散发着幽幽黄光,仿佛是地狱的引路灯。 “余妈活不得了,咳咳咳...离我远些,你、你且逃命去罢...” 余妈往常那顾盼慈怜的眼此刻失神深陷,双手枯干如枝,憔悴不堪,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生命,要散在这一方破榻上。 桑无忧几近心痛难站立,此刻却不敢大肆泪流,撑着一张脸掩住悲痛,紧紧握住她的枯手,“余妈休要胡说,不过一场小小伤风而已,哪里就能害命?您得活到百岁无忧!” 余妈鼻孔哼出一丝无力的笑,喘息了好久,才缓缓道,“小丫头别骗我了,我知自己染的时疫,少不得一会儿,就有人将我送出府去了...” “您不要乱想,有我在,谁都别想动您一下!来,把这碗水喝了...” 余妈怎么忍心博了她的好意,又见自己怎么驱都驱不走她,只好在她的搀扶下,勉强喝了一口,只喝了一口便觉不对,桑无忧却不让她,半强似的将那碗都喂予了她。 “...这、这是参汤?”见桑无忧那几近忍不住的湿眶,自己也辛酸起来,“若给人知道了,免不得又要罚你去。” 桑无忧此刻却无比的怨恨自己。她安安稳稳在柴房里的时候,正是余妈发病的时候,无人照顾、众人议论,那该是怎样难熬的绝望! “待我死了,你便烧了我,把我埋在丈夫丫头身边去吧,也好、叫我们黄泉团聚...” “我不许您这样说!” 她再也忍不住,几乎失控般的泪涌出眼眶,扑进她依恋的怀里,亦是她唯一的港湾,“求您了,求您别这样说,无忧、无忧便是拼了这条命出去,也一定会救您的!” 第33章 余妈干涩的眼眶渡出两条清浅细线,想摸摸近在眼前她的乌发,却怎么也没有气力。 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吵吵嚷嚷了起来。 悲风凄雨的下人屋,忽然被人踹开。 桑无忧向外看去,深夜里,一群人手持火把站在门前,面露凶光犹如野兽。 “你们看!我就说余妈得了时疫躲在这里!” 余妈和桑无忧一直照顾的那个海棠,此刻正站在人群的正中央,尖声尖气的指着他们。 灯火在她脸上跳跃,看不出一丝童稚,倒叫她的市侩狠毒照个清清楚楚。 桑无忧的手,悄悄攥住身侧的小杌子,绷紧一身,死死盯着众人。 “好你个余妈,此前称病一直不出来干活我还可怜你,难道就能瞒过咱们去!” “烂了心眼儿的婆子!打量着将咱们膳房的都染了、死了,你才甘心吗!走,咱们将她扔出去!” 人群中也有尚存理智也是曾和桑无忧交好的,此刻小声回复,“咱们只是膳房的,哪里能决定将人赶走?要不,这事儿还是报给老夫人大爷...” “我呸你个瞎眼的!你以为这是什么病?要人命的病!你若不怕死,就同那两个短命的一个屋子去!” 人群乱嘈嘈的,争论了起来,可始终无人不敢上前,只是不知是谁将人一推,屋子里栽倒进来个壮实的男人,正是火头大水。 人群一下攒动起来,跟着向前迈了一大步! “谁先上来我跟他同归于尽!” 那大水虽挺拔个儿大,却是个胆儿小的,一见眼前这小娘子手攥着结实的小杌子目眦欲裂,也心里没底。 他不过是来凑热闹的,不知被那个缺德的给推进来的! 纵然她那小身板儿还打不死自己,他可不想伤了去,囫囵起身就朝人群外边钻去。 可外头人多,此刻都朝着里面涌进来,直挤得门框哄哄作响,他一个人力气再大,又怎么能接住翻涌的浪潮?转眼就又被推了回去。 眼见着众人眼中个个迸射着阴狠毒辣的眼光,桑无忧暗道不好。 他们人多势众若真上前抢夺,且不论她能不能拦住,只余妈这般的脆弱,一经折腾,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几个结实的小厮和婆子都已经捞起袖子,磨肩擦掌朝着余妈来了! “时疫是传人的!不怕死的就上前来抓人!” 那几个离余妈已一丈远的听她这么一说,猛然退后三步,惊疑的瞅着她。 “大家别听她胡说,若是传人她怎么还敢和这婆子待在一个屋子里?” 说这话的,竟是海棠。 桑无忧帮过她不少,实在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要这般对她们赶尽杀绝! 那几个不知信谁的,只敢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你们便是没出去,难道还没听过外面的流言?此病可传人的,病情前期仅感乏力咳嗽,中期病情急转直下,高热不退、血痰频现。若已至沉疴,则五脏皆碎、七窍流血,死状恐怖!” 此话一出,众人也无心去探究那流言真假,都怕这样的病染了自己一丝! 个个手脚并用地都如狗般逃出了这屋子,前扑后拥,生怕自己沾上一分一毫的病气,七窍流血而死! 适才喧闹的屋子,此刻只余北风怒号。 “余妈,我适所言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吓退他们罢了,你万不要放心里去。” 余妈从未见过如刚才那般的桑无忧,张扬舞爪护住她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狼,凶戾的惹人心痛。 “我自是不信的,我家无忧说什么,我都信...咳咳咳...”她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剧烈起伏过后,她便将那帕子攥在手心,藏在了被子里。 桑无忧没有拆穿,那帕子定然已是沾了血的。 她适才确实撒了谎,血痰频现,已是晚期的征兆。 “余妈你躺下好好休息,侯爷快回了,我晚点再来看你。” 见余妈终于阖上双目,她轻手轻脚而去。 恍惚四周,她连痛哭流涕的时间都没有,袖子一掩,脚程飞快。 却不是去见山院,远远瞧着,竟是朝着摘星阁的方向。 第二十五章 不认命 昨夜才下过一场厚厚的毡雪,竟及半人之深。 小厮们还来不及拾掇,桑无忧插在雪地里的步伐只好深一脚浅一脚。 看不见的地方偶有个赏玩的石墩子也被雪盖住,她走的又急,被猛然一绊,摔在雪地里,膝盖不用看也定是破皮,肿了起来。 无暇顾及疼痛,她顶着风雪,摔了好几个跟头才勉强到了摘星阁院子前,此时天儿虽又寒又冷,可她如今却已是大汗淋漓。 门口的小厮将她拦下,“无忧姑娘,有何事?” 桑无忧笑着眼忙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两人手中,“烦请两个小兄弟帮我通传一声儿,我有些急事儿想找小姐,银钱不多,是我的心意,万望万望,二位不要嫌弃。” 她知道自上次事情过后,沈惜怜恐怕对自己已经有了心结和疙瘩,可当下她并没有想到更合适办法。 沈府的几个主子里,沈老夫人面善心冷,沈卿司也是个冷血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就要将余妈扔出去。二公子不管事,只有小姐沈惜怜是个真有慈悲之心的。 那两个小厮本不想替她去传,这样冷的天儿,过了寒气给小姐,他们两个可怎么能承受得起? 第34章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一张半祈美靥,望着自己的眼似是深夜流光,再加上银钱好使,且她过去和小姐也算有些交情。 “那你且等在这儿,我们哥俩只管传不管成,能不能见到小姐可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桑无忧连连道是,又话十分的真诚,倒让那两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反而安慰了她几句,一人才进院去传话了。 她焦急的在外等待,抻着脖子往里看了又看,除却亭台楼阁静矗与那落雪的秋千,却怎么也不见一个人影儿。整整过了三盏茶的功夫,竟连那传话的小兄弟都没出来。 她更焦急了起来。 “小兄弟,劳请去里面看看,这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那小厮也奇怪的很,往常传话允不允的只半盏茶功夫都不到,怎么今儿许久都不见人回来?他有心去看看,可实在是守门不能无人。 “无忧姑娘莫急,说不定是我们小姐想出来见你,此刻穿衣弄裙才这样久呢?且再等等吧!” 桑无忧虽知他不过安慰,可心底到底冒出几缕希翼,只在心中不断的祈求上苍布慈。 “嗳来人了!” 随着小厮兴奋的一句,她忙抻着脖子瞧去,果真风雪迷乱中影影绰绰的似来了两人,正朝此处而来。 近了才看清,一人是此前的小厮,另一人不是小姐沈惜怜,而是她近前儿的丫鬟、亦是前些日子去柴房给她送银钱的松翠。 她只道,恐怕不大好了。 果然,那松翠粉面含怒,觑她的眼神既冷且寒,透着明晃晃的瞧不上,嘴里说出来的话也酸气冲天,“不是叫你以后不要来摘星阁,你是割了耳朵还是炸了脑子?休要惹得小姐再不快愉!速速离去!” 她那点儿脸面此刻又算得了什么,只低下身子跪在雪地里,“松翠姐姐救命!膳房的余妈病了,此刻只求一个大夫给去瞧瞧,求姐姐开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松翠也被她忽如其来的求软唬了一跳,只是她忽然想起,小姐就是这般的心软帮了她,不仅遭了大母的责骂,大爷那儿也受了冷落,心下便道,与此女纠缠起来定没有什么好事,便也就冷了心。 “你跪我也无用!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你若真想救人,不如去求老祖宗去!不过,侯府不过四个府医,大母、大爷和小姐各随侍一个是不能动的,还有一个倒是得空,不过已经别梁姨娘叫走了,哪里有分给膳房婆子的呢?” “你来求我,倒不如去佛前求一求佛祖菩萨,剩下的,且就看那婆子的命数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要她去拜佛,岂非是看着余妈去死? 主子咳嗽一声都要紧张三分,恨不得仙丹都要吃上几丸才可!可轮到她们下人生死攸关,竟连个看病的大夫都不得,只能听天由命? 这却是何道理? 侯府禁门,她如今锁困异于任何一刻,偏生她一只脚也踏不出去,难道要亲眼见着她人凋零败落? 便是耗尽她一身的心血,她也要为余妈挣个希望! “松翠姐姐若不帮我,我便冻死在这儿!” 她亦知道这般行径如何的下三滥,可是她没有办法。 思及六年前她来沈府膳房之时,哪个不欺负压迫她一介孤女? 她身子又弱,才到这儿不过三日就发起了高热,膳房的管事都说她活不过去,连个外面的游医都不肯请来,还是余妈见她可怜,请了大夫又日日熬药。 她夜里噩梦不断、大汗淋漓,是余妈将她抱在怀里,轻声低哄,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这六年二人的相守相护,早已将彼此当做最亲近的人。 再造之恩,她何以报答? “好你个烂心肠的桑无忧!你这样说,岂非是以德压人,将咱们摘星阁都拉下水去!此事外人若知,难道不会说是咱们沈府苛待下人、漠视生命?” “你倒是轻松一跪,可是要辱没整个侯府的名声去!” 桑无忧跪在地上,挺直的背脊不曾败落。 人活着,怕是就这一口气罢。 “松翠姐姐骂我烂心肠,又怨我辱没侯府名声,无忧自愧,心中也认。可我也不得不问姐姐一句,若是他日你们自己的至亲,此刻挣扎病榻生死一线,可能做到袖手冷眼作壁上观?若真如此,那也算是枉为人伦!” 她几近埋在大雪里的身子不住颤抖,天地为席白雪覆身,唯一双含悲蕴恨的秋子夺人心魄,直看的人心虚不止。 那两个小厮也眼泛泪光,或是思及家中老父弱母。 松翠到底也有些动容,只叹息一口,“并非我不愿,实是因果轮回,怕是老天爷也在作弄你!” “你可知上次因你的事,小姐总心思环萦总不好眠,府医这才给开了安神休养。小厮报来前也不过须臾的功夫,我亲自服侍小姐喝了安神药,此刻睡意正浓,便是老祖宗都不敢来扰,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岂敢扰主子?” “这安神药可睡多久?” “还不定,有时三五个时辰,有时睡上一整日有是有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另作他想吧!” 桑无忧一时心里真没了主意。 她本是想求得沈惜怜的府医去医治,这般来回她已然耽误不少的功夫,对于此刻的余妈而言,命悬一线时不我待。 她片刻的耽误,都有可能断送余妈活下去的细线! 第35章 “那不知姐姐可否让我去府医那儿求一张方子?” “不可!若府医被你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们都要落得个乱开门户被你牵连!”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她破损疼痛的膝盖处,涌进全身。 “既见不得看人的府医,那给畜生看病的兽医,姐姐可否允我见见?” 松翠哭笑不得,只当她是急的昏了头病急乱投医,“兽医岂能看人?桑无忧,你莫不是急的坏了脑子?” 两个小厮也在旁劝解,“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那几个兽医不过治个骨折断腿皆是外伤,岂会看人的内症?” “不如回去,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罢!叫她一人冷寂而去,不是太过寒凉?哎,无忧姑娘,天叫认命,人岂能斗过天去?” 桑无忧从不是个认命的。 若非费劲她最后一丝心血,她决然不退! 众人见她猛然落下三个响亮的磕头,甚至钻透白雪,额心也磕破见了血,她却丝毫不在乎,只拿热烈的眼去望。 直望的三人心底也仿似秋风扫落叶般的辛酸。 “桑无忧不求其他,但求一事,还请众位好心帮帮我!无忧,此生不忘!” 见她还要磕头,那两个小厮也拿同情的眼神望松翠,松翠终于才算是软了口。 一是为了她孝心,二是她亦为人子女并非铁石心肠,三是最主要的,兽医所居乃摘星阁外,又不伺候主子,即便主子知道也不会责她。若她连这都不答应,小姐那软性怕反而要责怪她冷血。 便领着她,朝着远处的兽医处去了。 只余地上皑皑白雪上,杂了刺目的血,如红梅临寒怒放,直扎人心。 第二十六章 万一成了呢 桑无忧自是知道那些兽医是不懂治人的,她要的,不过是兽医处的药材。 放眼望去,偌大的兽医处的药材十分充足,比外面的药店的药只多不少,心中总算微有安慰。 定了心,便连自己额上流血的伤口都顾不得,拿出自己怀里的方子照单抓药,麻利地称重。 “你、你怎么会有药方子?” 松翠看的疑惑,此时侯府封禁,府医又见不得,她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自己开的药方。” 松翠的眉毛都要拧出水来,“你可不要庸医误人!不,你一个丫鬟还不如庸医呢!快快住手!” 桑无忧却不敢延误分毫,双眼全神贯注在药匣间扫视,随口解释,“《黄帝内经》里面提到,‘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若想系命,须得稳住心神!这味紫苏,能宣肺气,通心阳;而甘草能调和药性,定心神。这两味药是主药,必须重用!” 话未落地,两味药材已称好。 松翠不免将眼神转向那两个兽医,见那兽医也不住点头,拦她的手也略略一停。 “此病虽来势汹汹,但究本为肺,可用千金苇茎汤,此方能清肺泄热,逐瘀排脓,乃是治疗肺痈之良方。苇茎能清肺泄热,逐瘀排脓;薏苡仁、冬瓜仁能清肺化痰,利湿排脓;桃仁能活血化瘀,润燥通筋。这三味药,缺一不可。” 这些话说的实在有模有样,松翠再望向那几个兽医,个个面上都如听课懵懂。 一个兽医已忍不住上前去瞧她手中的药方,忍不住搭话,“那你可知要如何煎服?” “需先将药材洗净浸泡两刻钟,后大火煮沸,转小火煎煮半个时辰。煎好后,每一个时辰服一次。若病情有所缓解,可适当延长服药间隔。” 几人目色皆是一亮,松翠又问,“你一个小小丫鬟又如何得知这些?” 只得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引子,便已抓好了药,飘袅而去。 几人瞧着快步远去的消瘦身影都不住震惊。 “想不到府中竟然有此女子!” 又听一人不住叹息,“可惜是个女子,否则或成今世华佗!” ...... 桑无忧直奔膳房。 众人见她如见鬼一般躲藏亦或当面暗骂,她也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蹲在炉子前熬药。 其实她也不确定此药是否有用,只是如今她已穷途末路。又见余妈之病症所现正与自己曾看的一本古书所载的肺痈相似,才大胆开药方来。 总也比等死强得多。 说难听,不过死马当活马医。 可,万一呢? 万一成了呢? 若不成,这时疫也总会有个解方。 京城人才济济,想必此刻亦有无数名医圣手日夜钻研,只需等待时日便有转机... 她只怕余妈等不得那时候,便是能续命些时日,说不得就能等到救命良方。 说到她为何沉迷医书,还不得不提起她生母的临终遗言。那时她枕在自己的膝上,面色如土瘦削难顾,已然是落幕西山。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只嘤出一句,“是谁说的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早知不报计算机,学医好了!” 说完这句,便归了西。 桑无忧到如今都不知何为“鸡蒜鸡”,可也知道母亲是后悔自己没有学医,这才与父亲双双殒命于时疫。 那时候的她,不过十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亲挣扎后纷纷离世,那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至今又漫过六年岁月,直击她的心扉。 此情此景,正如当年当景。 可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傻傻等待。 第36章 那些对她最重要的,她不会再眼睁睁失去! 药,煎好了。 浓稠腥苦的药,此刻却承载她所有的希望。 再等不得其他,端起药,匆匆往余妈的所在的地方去。 山重水复,或许可待柳暗花明。 饮了两日的药,余妈总算是没有再咳血了。 桑无忧又照着病情日夜查起医书,药方随病情或增或减,只是她年纪尚轻不曾阅览万书,及至第三日的时候,余妈的病情忽然严重了起来,咳出几大口黑血! 惊骇的桑无忧几乎手脚不稳,就连往常喝药的碗也跌在地上,碎了。 颤抖间,见余妈如没有生气的石头沉重落于枕上,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呼吸也或长或短,心跳紊乱难测,面目青白,细瞧,竟然带了些死相! 想必已是穷途末路,拗不过一个时辰! 桑无忧思及她曾在一本医书中看到过吊命的记载——以身试针! 这个过程痛苦而危险,一个错针就可能适得其反。 此法风险极大,可生死攸关,无法退却! 她先拿参汤吊住余妈的一口气。转身灯下寻针,对照着医书上的穴位,在自己的身上,狠狠扎了下去! “啊!” 一阵剧痛瞬间袭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退路咬紧牙关,继续扎下第二针、第三针…… 每一次针刺入肌肤,她都忍不住地浑身颤栗! 密密麻麻的阵阵剧痛,让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额头本已破损,又经汗水一浸,更是火辣辣般疼痛! 牙齿咬紧下唇,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肉中,她努力不让痛苦的声音逸出唇齿! 腰后的那一块皮肤已经被她自己刺得鲜血淋漓,鲜艳的血珠从密麻麻交叠的针孔中渗出,却也不敢就此罢手。 必须万无一失。 他绝不能拿余妈冒险。 及至夜半,手中的针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她身上衣裳绯红如血不辨颜色,唇色惨白如雪,踉跄着随时要倒下一般。 可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倒下,狠咬舌肉腥涩,打起精神稳定心神,这才敢上前给余妈落针下穴。 一针,没有反应。 两针,呼吸急促了起来。 比及最要紧的第三针,也是她刺烂自己的人迎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全部的精神汇聚于这细尖发亮的针眼上,猛然一刺—— 但听余妈轻唤一声“桃花”,才幽幽转醒。桃花,是她那个可怜早逝的女儿。 “余妈!”她喜极而泣,上前拥住余妈。 余妈双眼空洞涣散,比及魂回身体,望着她的眼神又慈穆了起来。 她桑无忧却忽感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头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刺入她的脑袋! 身体一软,瘫倒在了余妈的怀里。 不省人事。 第二十七章 这是你主动求爷的 不过五日,她便已熬得灯枯一般。 幽转醒之际,额上也是大汗淋漓。 昏迷中梦见,余妈就在她眼前这破榻上,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再定睛一瞧,余妈脸上干干净净,只是还仍昏迷着。 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夜! 悔恨懊恼之余,赶忙又撑着身子喂了参汤、又熬了药仔细喂了才算完。 可眼前她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那血由深红似痰,已变得鲜艳雨滴不曾粘连结块。 书中言此,已是强弩之弓,不过三日已是勉强。 一口气松了,她猛然摔倒在地上。 往常顾盼流转的双眸,此时空洞无气,便连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口也都不痛了。 只余一颗枯死的心。 在呆坐中,恍然觉得,不如就和余妈,一起去死... 这世上,原也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 悲戚之际,竟拿出那细针,向着自己的死穴扎去—— ...... “怎么这样厉害的时疫还毒不死那些没根儿的太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面,忽然响起个小厮的声音。 “你不知吗?今儿个我听大爷身边的铁林说,那个染上时疫垂死的东厂太监头子王志竟然活了!似乎,是药方来了。” “竟有这般的事情?那所有得了时疫的人岂不是都能得救了?”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那攥着方子的人,想再等等赚个更大的功劳也未可知...哎呦你这丫鬟抓我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快放开我!” “小哥儿说的可是真的!真的已有药方了!?” 那小厮见眼前这小丫鬟目眦欲裂仿似悲中带喜,也被唬了一跳,“侯爷身边人说的,岂、岂非有假?哎哎...你慢点儿啊!” 话还没说完,那小丫鬟已经哭着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只等她走了,那小厮还久久不能回神儿,脑海都是那张说不清道不明的脸。 忆及她虽哭,却没有流泪。 大雪虽白,斜阳一照,房檐上流下水来,逐渐露出了世上这本来的黑。 阶下黑白浊着,浸湿透了她落下的一双膝盖和亦喜亦悲的一张脸。 霍刀看着她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亦不忍,深深叹口气,才道,“侯爷说,既你两日后就赎身出去便不再是侯府的人,他也不必为外面的人费心了。” 第37章 她慢慢抬起鬓乱苍白的脸,浮起一个奇异的笑,惨淡的惑人。 “奴婢再也不会出府去!” “奴婢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 “求侯爷开恩救人!” ...... 她说一句,就磕一个头。 地上雪,又见红梅。 额头旧伤未愈,又被狠狠撕开血肉,再添新伤。 金乌西斜,偏偏温暖照不到她,身下一阵阵的寒气钻进骨头。 那紧闭的昙花雕刻黄桦木梨的门,终由那冰清修竹的双手亲启,绛紫绣蟒的衣角鼓动流出暗香,听一句低沉,“进来。” 屋内熏香拢暖,他斜坐于榻,书案上盈盈烛火飘于那盏玉灯之上。 他打量她。 鬓发秀乱月白染脏,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膝下染了黑水,额上鲜红一片,站在那儿哪有一分的美感? 简直狼狈不堪,似狂风暴雨蹂躏后的一树梨花。 “怎么弄成这样?”他皱着眉问道。 “大爷随手落下一滴雨就是咱们下面人的绿洲,请大爷发发慈悲救救余妈。” “爷又不是菩萨。” 烛火掩映,晃动沈卿司孑然冷漠的眸子,细瞧去,眼底如清草色皆无。 她暗自捏捏手心,“奴婢知道您手眼通天,侯爷只需让擅时疫的医人拟出一张方子来,后面的奴婢绝不累您半分,更不会让沈府出一个铜子...大爷若肯,咱们下面的无不感恩戴德,奴婢愿日日求佛佑爷,于您官声荫德皆是有益...如今奴婢只求一张救人的方子。” 她说的恳切真情,蹙起的眉间殷红带血,言语间泫然若泣,可怜的像是大雨里淋湿的小狗,求个躲雨的檐子。 便是再冷血的主子也要动容。 “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冰透冷厉的低沉将她做低的柔情打碎,摇晃的扇隐去他半面风流。 沈卿司在这一方天地里撕去端方清贵的壳子,露出他骨子里的阴翳。 桑无忧落下一双浮冰秋水,咬咬牙,“如果爷不嫌弃,奴婢将自己所有的银钱都...” 他嫌恶地哼了一声,“你当爷是没见识的穷儒?十载黄金当前,爷都不曾眨眼。” 猛然抬起的一双秋子苦痛挣扎,尽数落进他生气勃动的双眸。 “奴婢以后不再赎身,生死留在侯府。” “不够。” “侯爷,还想要什么——” 她已舍了自由,已然,没了追逐。 “我要你最宝贵的那东西。” 她目色微微变换,似是流云含怒彩霞藏恨,“侯爷想要,我的命? 他撩动清贵的衣袍,如一座山,遮住她面前所有的明亮,自上而下地俯视,“你的命有甚意思,爷要你心底最珍视的...那叫什么来着?” 惊才风逸的面庞倾下乌云般的压迫,与她的含怒美面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见她急促呼吸眉峰微挑,眼底明晃晃的是四个大字,【不愿不肯】。 “无妨,爷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他等得起,余妈却等不起了。 这世上唯一对她真心的人,此刻正躺在一方破榻上,气息奄奄。 思及,她浓睫颤抖,终是真正跪倒在权势之下,吐出句认命,“是——我的尊严。” 那金线勾勒的靛青鞋尖挑起她润白的下颌,迫使她现出眼底欲藏的泪光,“一个小丫鬟,敢和本侯谈尊严?” 他笑她贫贱里的尊严,如同蚍蜉撼树。 桑无忧落下浓睫,抬高下颌,一幅予取予求的臣服模样,终是讨好了他。 声音微动,是他扯下自己的绶带,扔在她的眼前,“能不能成,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他嘴角挑着轻慢的笑,望着她,似褪衣剥皮。 “侯爷是否真能得了那药方,既得了,又能救得了余妈?” 这个时候,她还在和他拉扯。 “桑无忧,你还有别的选择?” 她站在那儿,忽然笑了。 泪并着笑,直愣愣的掉了下来。 悲怆难及。 他终算是松了口,“药方可得,你那婆子能不能活,还要看她自己的运。” 她用袖口收了那几滴可悲的泪,上前,攀着他华丽的袍,如同攀附悬崖盛开的花,一寸一寸向上爬。 为着活命,抛却所有。 沈卿司只觉她青涩的吻胡乱的什么也不是,他想将她拉开,可这小妮子不知哪里来的劲儿,偏怎么扯都扯不开。 毫无章法的吻法一点也不销魂,反而有些刺痛。 她的呼吸迷乱清香,纵是主动,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此刻的无可适从。 趁着她小尖牙下一次作祟,他双手擒住她的首,终于掌握了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彼此陌生的绵缠,馥郁流连。 她的味道...竟然有些不错。 一吻分离之时,叫他尚且有些不舍。 暧昧的,让她苍白的面,忽如秋日熟透的梅子。 沈卿司偏偏夺过她想要偏过的面,像把玩个风筝的纵者,直视她所有的情绪,“就这般?” 就这般就像让他为她做事? 沈卿司向来不做赔本的儿的买卖。 他蔑一眼身侧华丽精致的榻,眼中的欲快要溢出。 一只葱白细指,忽勾住男人腰间连玉绶带,朝那软卧而去。 ...... 第38章 皙白腻滑的身子如一尾游鱼。 他粗喘着气流连,竟难耐的心思翻涌,却见她仍用手遮住双眸。 仿佛只要不睁开,身前这一方跌宕坚实的男人躯干便不存在。 他倾下身子,拉开她遮住双眸的手,交缠抵在她的头顶,“桑无忧,睁开眼,看着本侯。” 她不愿。 他岂会放任? 只一只大手,便将她那如玉盏的皓腕交缠而握挂于头顶,暗哑着威胁,“不睁开眼,爷就不给你药方——” 猛然撞进他眼里的她的眼,薄怒潋水雾蒙如丹,美的叫他一怔。 “无耻!——嗯——” 一声极为压抑亦带了哭腔的女声里,夹杂着略带艰涩的男人暗哑,“记住,这是你主动求爷的!” 红鸾帐落下。 第二十八章 值了 比及日薄西山。 沈卿司推开她如水洗一般的玉肤软身,顿觉从未有过的餍足意满。 想不到粗布麻衣之下的,竟是这般的柔枝嫩条柳腰花态。 又缠起她的两瓣软唇厮磨了几下方才下了榻。 桑无忧几次奋力,才撑起几近虚脱的身子,撩开帐帘,露出嫣红夺目余韵未散一张小脸,“那余妈的事可否此刻便去...” 沈卿司捡回地上的绶带绑好,挑起她的下巴,笑的像个狡猾的野狼,“爷有说...一定会答应你吗?” 她惯常凄冷的眸子,此刻泪盈眼底,正源源燃出不灭的烈火灼人,像盛开在苦寒冰雪里的烈焰花,美的惊心动魄绝色倾城。 他朗声大笑而去。 门外,传来他吩咐的声音,“去,同他要一张时疫的方子来。” 她竖起耳朵,听见霍刀沉闷的声音,“贵人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恐怕要狮子大开口。” 沈卿司大手一挥,“无妨,若他要银钱,尽管来拿便是。若是他想要其他,你且问上一句,本侯的东西,他可有命要?” 直到听到霍刀环首刀碰铁甲远去的湛湛之声音,才落下紧绷的心,忽觉身子无处不疼。 正挣扎着起身,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姑娘小心着凉,奴婢们这就进来了。” 她慌乱藏回帷幥,屋子里却多处七八个婆子婢女。 “你们都是何人?...不要碰我!” 那个年纪大的婆子上前解释,“姑娘放心,咱们都是侯府的老仆了,奉了侯爷的命,来侍候姑娘的。” “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她警惕的抱紧怀中的软被,仿佛被人围困的小兽一般,往后一缩再缩。 那婆子一瞧面貌也是一惊,果真是个天上只见的美人儿,怪不得能入侯爷眼。 “姑娘莫要害羞,婆子只是给您濯涤的,姑娘也不想就这般的穿衣吧?” 张婆子是个有见识的,她前身的主子如今虽已被流放,可她伺候不少小妾和通房,自是知道这些人怕的是什么。 “姑娘若是这般不配合,若是侯爷知道,岂非不好?” 见那泫然若泣的姑娘终于不再挣扎,给身边两个婆子一个眼神,便将她如小兔般捉了过来,擦拭了几下,便只围了个几近透明的白围子,将她带到了浴房。 那些腰间密密麻麻的伤口,膝盖的伤口,和才刚他作出的伤口,都针脚般的细密的疼痛了起来! “姑娘且忍一忍,洗干净了才能上药的。” 张婆子笑眼上前,白巾子沾了水,往她额上拭去。 为了伤口不发炎,故浴水中还是加了些药和盐的,张婆子见她身上这样多的伤口,想来此刻应是很遭罪的,可她不吭一声,竟是个有骨气的。 只是汗珠子豆大,不断掉进浴桶里。 骨气虽有,倒也听话,那就是个好摆弄的闷葫芦罢。 比及她终于被伺候完,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了个新的女府医,将她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置。 “大夫,可能随我去瞧瞧别的人?” 这女府医治女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侯府的人竟来主动找她,心中喜不自胜。 今儿才匆匆来了侯府,来人吩咐只说叫她去伺候侯府贵人,她还以为是个什么主子,看的好说不定还能得个赏钱。未曾想,竟是个丫鬟。 可虽说是个丫鬟,那浑身的气度与样貌,正是顶尖儿的好。 此间虽心有不甘,但一想家中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就释怀了。 “请姑娘恕罪,侯爷交代奴婢只伺候您一个,怕是不能给别人看的。” 见那姑娘静默不语,只近前道,“如今姑娘正值侯爷宠爱,便是天上月也是要得的,何不求求侯爷?” 她一股热心肠,再看那玉一般的人儿,又闷头不说话了。 女府医心道,原这平宁侯的新宠,竟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 纵然有那些婆子婢女们的劝阻,但好歹沈卿司还并没有把她关在这一方,她坚持出去,众人也无法了。 她又何曾是个愚笨的?走到如今不过是没有选择。 拿出新晋得宠的架子出来,只让与自己相熟的红袖同行。 仆人房里榻上的余妈面容浮红,呼吸有条不紊,终于不是苍白残败的模样。 只是沉沉的睡着。 “姑娘放心,余妈已经服了侯爷方子上的药睡下了,大夫说,且得睡上三个时辰才能补些气力呢。”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回着话,说着还把沏好的茶递给桑无忧。 第39章 “是哪里来的大夫?” 那小丫鬟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不曾知道底细,但看那大夫行医做派与谈吐十分有理,倒像是...从宫里来的太医。” 说完,还从怀中拿出一瓶熔墨葫芦的药瓶递给她,“大夫临去前还吩咐奴婢,余妈醒来后伺候服用三颗,往后一日三颗饭后服用,说是做固本培元之效。” 她点点头,环视一圈这陋室,竟发觉破了好久的窗柩与房顶都已被人修补好了,就连余妈榻上之物一应都是新的全的。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红彤彤的一张小脸笑的可爱亲切,“奴婢碧果。” “照顾余妈的有几人?叫来我瞧瞧。” 碧果忙出门将外面的两个婆子两个小厮都唤进来,“回姑娘,是我们五个伺候着。” 桑无忧瞧着几个人都是老实可靠的,并不像是偷奸耍滑之人,又一一问了底细与过往,心才缓缓放下些。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只是碧果的家世可怜些。 她原是京官九品的私生女,本就不受待见,从小在府邸就受了不少的苦,父亲下狱全家也都散的散、完的完,主母无德,散前竟还将她卖给人牙子,卷钱走了。 碧果虽说不幸,可到底总算上天不弃,被侯府看中买来做了个杂役丫鬟,若是卖到窑子去,恐怕又是个破席子裹尸。 “大家不必如此拘禁,我也只是个奴婢罢了。” 桑无忧起身,一一扶起众人,几人犹如受惊的鸟儿般忙道不可不可,见状桑无忧也没有再强迫什么,只将自己带来的赏钱一一分了二两,又让众人好好帮着照顾余妈。 待众人都去了,桑无忧走到余妈的塌前,握着她温暖依旧的手,大滴大滴的沉默落着泪。 连声音从不敢出。 只咬着唇,太过用力已经咬破了,她却不知疼痛,只定定的看着余妈。 听着她绵长安定的呼吸,心中的那块堵塞锥痛的巨石终于落地。 只要余妈能活下来,那她做的一切,都值了。 她抹一抹眼泪,在余妈的塌前守了不知多久,只见日头西沉婉月浮出,余妈仍睡着,外头响起婆子催促之音,她绽个似舍似得的笑,才依依不舍的推门出去。 行至半路,忽听后面有人叫她。 “姑娘,且慢!” 第二十九章 竹篮打水 她回头,见追来的是那个小丫鬟碧果。 “姑娘,且慢!” 碧果微微气喘,眼睛亮得如星子,“姑娘这钱,奴婢不能要!” 无忧不过大她一岁,可近来她经历的实在太多,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看着眼前的憨憨的碧果,恍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来。 “怎么他们都收了,你却说不能收?” “这钱若是侯府的,奴婢收得比谁都雀跃,可是这钱若是姑娘辛苦攒下的体己钱,奴婢就不能收!我小娘说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该要的钱,一个铜子也不能要!” 她伸出的手心里,安静地躺着那二两银子。 “你又怎知这不是侯府的钱,而是我的体己钱?” 碧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瞧这银子实在、实在是有些过于零碎,并不像往常侯府地赏钱...再说句不好听的,我瞧着姑娘刚刚看着这赏钱,眼神尚且有些眷恋...” 无忧也不禁淡笑。 是啊,这钱都是她日夜熬出的,光这赏人的十两,已是她过去一年都攒不下的了,怎么舍得? 她顿觉这小姑娘十分聪明率直,又十分会做事。 她一眼便瞧出这钱自己是自己辛苦攒的,却也并不当着众人的面儿不收,倘若她说不收,那其他人又能安心收下?私下里想必也是会给她小鞋穿也未可知。只待自己走远了,才匆匆追来,道出此中实情。 既聪明又谨慎,还有一个观察入微、体贴真诚的好处。 熬成这样的性子,可知打小生活并不顺遂。 “这钱你收着。” 无忧将她那只手收紧推回,见她面色带焦色又解释道,“我这赏钱可不易得,若是余妈有了什么动静,烦请你去见山院里找我,我定十分感激。余妈对我...是很重要的人。” 碧珠见她眼底微红也动容,想起自己薄命被害的母亲,喉头也似哽住,泪盈盈地点头,“姑娘的钱我收了!姑娘且放心!若是这有了什么,就是天下刀子,奴婢眼都不眨飞着去!想来我碧果没什么长处,只一双无敌飞毛腿做风火轮去给姑娘报信!” 说完,还狠狠地锤了自己的双腿两下,信誓旦旦的模样若将军立下军令状。 无忧温和一笑道了声好,见碧果得了宝贝似的将钱揣进怀里,美滋滋地去了,原也是个爱财的。 弦月作刀,碎了一天星河。 月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动人。 待沈卿司回了院子,大氅撩带暗香浮动落在红袖怀里,毡靴未停,只冲着内室通房。 纱厨藤簟朦胧,他带进寒气扰乱帘帐,忽见美人酣睡,美靥黛眉微蹙月犹不及,横斜朱榻皓腕半露,直作那玉骨瘴雾难遮,冰姿自有仙风。 真真一幅他未曾见过之画中美人。 他还差一点就错过这般的可人儿。 沈卿司一早便知她有多少银两、籍契银钱多少、打算何时出府、甚至她想与余妈一同出府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第40章 不愿意? 他自有让她心甘情愿的法子。 她要自由要风骨,那他就偏要折断她的翅膀,抽出她的骨头。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抵过富贵繁华的击袭。 他织下密密的一层网。 直等她,落套。 唯一意外的,还是他低估了她的志气。 以命相博骇走众人、大雪求人涕泪情真、甚至想到去兽医那儿,自拟药方去兽医处取药材、豁性命去以身试针... 她一介丫鬟、小小孤女竟做的如此殚精竭虑之义举。 他端坐见山院等她的低头,可她偏偏就是不肯求他。 反而是他,一次次的被这小小女子做出行径鼎新观念,只道此女有异于常人的心性与情谊。 不过为了一个膳房的婆子,脑汁激荡心血耗尽,甚至将自我生死置之度外... 就冲她这般纯诚如泉,也足以让她在自己这儿得些垂青。 自己这般感兴趣的人,又岂非是那池中俗物? 及至她终行至水穷,他还真是不舍得让她就这样死了。 于是乎,两个小厮适时出现,给她最后的希望指了方向... 如今,沈卿司终得美人在前,意满神足。将那朦胧雾帘猛然一扯,横斜的美体近在咫尺。 这样合眼的美人,倒是值得他这般的费心筹谋。 “何人!” 她惊醒,若受惊的小鹿抱着锦裘慌乱地退后,瞪着雾蒙蒙的眼瞧他,直瞧得他心里发软。 “桑桑莫怕,是爷...” 桑桑... 有多久没人这般地叫她了? 一年、三年、十年...恍然如前世。 可她不喜他叫她桑桑。 桑桑的梦,应是春日枝头稚绿,并非他这般的摧骨冷雪。 瞧她冷冰冰的,他却不气,只觉她便这般更似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天上仙子。 “侯爷可是要奴婢伺候沐浴?” 她起身,脚才圾上莲叶鞋,一双臂膀忽将她困住。 “爷唔——” 他含着卷着两片唇,如尝那宫筵上的素醒酒冰,又冰又甜又醉人。 大手打落帷幥,那双莲叶小鞋也被他的皂靴踩在脚下,蹂躏得不成样子。 识趣的丫鬟,悄悄阖紧了通房的门—— 馥郁浓浓一层又一层,直教她快喘不过气起来。 她只作自己的身体如剥了壳的鸡蛋在滚油里遭了一遭又一遭,皮肤都被他炸起点点熏红。 忽而自己又成了那被攀折的田边野花,被不识趣的孩童翻过来调过去的不住蹂躏... 他似是有用不完的气力,非泻在自己身上不可。 比及珠门一推,沈卿司带着尚未平复的紊乱气息,浑身是汗,打着赤臂的从通房里走到自己的内室去,边走边拿那帕子绞着脖颈里的湿汗。 脸上带着饕足的曼笑,浑身的欲情将褪未褪,直教奉茶的小丫鬟瞧得羞臊不已。 “瞧瞧她去。” 那丫鬟应了欲去,又听侯爷微顿后吩咐道,“若有必要,叫那女府医来。” 待红袖去那横斜胡乱的床榻上去瞧,忍不住低呼一声。 姑娘已昏过去了。 原本雪白柔净的身子,此刻处处绽着红梅,就连那红唇仍湛湛如晶,似是有些红肿。 红袖暗道,侯爷也实在太不节制,姑娘今日才承宠尚且青涩,怎能这样放肆?也实在太不怜惜了些。 只好叫了几个婆子来一同收拾好,才匆匆叫来了那女府医。 说来她还有些疑惑,怎么侯爷突然到府外寻了个新府医还是个女子? 如今,算是全看明白了。 恐怕侯爷早就将今日盘算好了罢。 可怜姑娘的日夜的辛苦盘算,都不过是注定的竹篮打水。 第三十章 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 待桑无忧醒转,发现这通房里多了她的东西,再一打量,岂非是多,简直是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了来。 她倒不是厌烦搬屋,不过如今这地方与他寝房连通的,他随时随地都能闯到她屋子来,一想到他昨日如虎似狼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仍打着寒战。 身下也不住的丝丝密密的疼起来。 “红袖...” 红袖正收拾手中新衣,转头见她醒来微微笑,“姑娘醒了?” “怎么我的东西都搬来这了?” 红袖将食盒子里的打开,拿出里面的一碗药,边走边答,“是侯爷吩咐的,说以后姑娘都住在这里便是了。” 桑无忧见那碗药浑浊难闻,不由掩鼻,“这是什么?” 红袖略一咬唇才轻声,“是、是避嗣的药...” 桑无忧微顿,不由冷笑一声,接过,一口喝光。 那些又苦又腥的药渣子挂在她的嗓子,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呼吸间全是苦涩的味道。 她差点呕出来。 却又生生压下去。 便是他要她喝的是一碗毒药,她又有什么能反抗的? 沈家老祖宗一天三顿的求子药还不够,他还拿着断子药来。 她凭什么被这些人这般作践! 红袖以为她失望侯爷不允她怀子嗣,“姑娘不若和老祖宗说说,这两种药相生相克吃下去,对身子也是不成的呀。” “红袖,”桑无忧一把拉住她的手,“老祖宗那边的药我必得继续吃着,侯爷这边的药也不能断,你万不可在这件事上多言,算是我求求你了...” 第41章 见她十分动容眼角泛红,红袖也一时没了主意,“可姑娘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左右伤害的是您自己的身子,不如和老祖宗说说,断了大爷这边的药...” “不可!” 如果这样,老夫人必然要劝阻沈卿司停药生子,虽知那沈卿司不是个好转圜的,可是她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她便是死,也不愿给他生孩子! 她已堕黑泥,又何必再让无辜的孩子来这世上遭罪呢。 “红袖,我、我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姑娘!”红袖猛然盖住她的唇,左右快速打量无人,才放下手,深深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可姑娘这般做,不过是苦己罢了。” “所以,我更不愿我的孩子也来此受苦。红袖,我求你——” 见她竟要给自己跪下,红袖连忙托住她的手臂焦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答应便是!” “可这见山院人多眼杂,恐怕奴婢一人不言,只怕早晚也有人捅破此事。” “无妨,此事知之不多,只我都打点打点,对外不说那药是求子的,只说是老夫人怜惜我,赐我养身子的也不算牵强。” 红袖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见她面上仍有忧愁,连忙打开柜子,“姑娘快瞧瞧,这些全是侯爷新给您置的衣裳!” 大敞的衣柜,满满当当的都是些京城上贵衣料所制之布锦,暗纹绣银彩线流金,她只看一眼,便知这一匹也可值千金。 “我原来的那些呢?” “侯爷说,姑娘原来的太过素朴不衬姑娘美貌天然,所以便都留在西厢了。” “把这些都收进箱子去,我还穿我原来的就好。” 穿的这般出挑,一个通房丫鬟,难道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 她还不至于那般的不知天高地厚。 “瞧着衣衫模样实在精巧,想必定是花费很多时日才织就的,都收箱子去岂非是可惜?” 就连红袖都看出这衣裳并非赶制能成。 沈卿司你若做狐狸,也该把你的尾巴收收好。 不,他根本就不屑瞒什么。 “我去瞧瞧余妈。” 脚一触地,竟是浑身一软,连站都站不住,直挺挺的倒在床榻之下。 “姑娘!” 红袖慌忙上前去扶她,嘴里也不住埋怨,“瞧着侯爷太不会怜惜人儿了,姑娘已昏睡一夜,这腿还软的不像话呢!” 桑无忧面上忽如晚霞,忙推开红袖,“我无事,不过是腿脚麻了未曾发觉,这才没站住。” 说着,就硬撑着站起身来,红袖给披上兔毛绣珠大氅,才搀着她朝外走去。 待到了余妈那儿,见碧果早就等在那儿,见她来了喜滋滋的奔了过来,脸上尚且带着红彤彤的红。 “姑娘可来了!” 桑无忧见她也是一笑,“怎么候在外面?日头下了天儿就冷了。” 碧果搓着手笑道,“不冷不冷,起先就在里面等着嘞,太过无趣才出来瞧的,这不刚巧等到姑娘您了!” 桑无忧刚要就去,又听碧果说,“姑娘不必进去了,余妈不在里面。” 她心中一惊,“可是被赶出去?” “瞧姑娘说的什么,是这地方太过破旧,主子派人吩咐过,若余妈见好,便移作他处去了。” “带我去瞧瞧!” 她不亲眼见着,总是不放心的。 直到她跟着碧果转两条长廊,过三亭台,进了丛绿堂里的一间单独的屋舍。 推门进去,见一个婆子正给卧榻的余妈喂药。 “余妈!” 两人对视的瞬间,是无言的激动与感怀。 二人历经生死劫难,此刻心潮翻涌难捱,拥抱的瞬间,双双涌出热泪。 婆子和丫鬟将门轻带出去,一时间房间就剩下二人。 “孩子,你、你实在是不该管我老婆子!” 余妈只恨自己命硬,怎地不早登极乐,也不想拖累她! “你、你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余妈看你六年,难道不知你心中所想?偏偏为了我一个老婆子!” 她气急,拿手锤起自己两条腿来,却被桑无忧一把捉住,“当初我母亲就枕在我的膝盖上去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得。如今、如今我长大了,又怎么能看着您...” 她话至此处已是哽咽不止,再也说不下去。 余妈也思及过去的伤痛,两个可怜人儿哭的不能自已。 终是痛痛快快的哭过,才能将那些伤痛、恐惧、感恩、纠缠暂于平静,生出新的希望。 二人哭过一场,再望向对方,忽然不约而同绽出个笑来。 “您能好好的在我身边,是我此生做过,最值得的事情。” 她将余妈的手挽在手心,缓缓帖在自己的脸上,眼中是晃晃不碎的温情,“余妈,再不要说这样伤我的话,为着你,我不后悔的。我若不这样做,便是追悔不及此生遗憾。” 纵这侯府深似海,她总算还有个能掉眼泪的去处。 第三十一章 上任 枝头薄雪微融,冬日似是要远了。 比及桑无忧回了见山院,苦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直教嘴里涩的难受。 她身上的伤口又多,每日处理起来也须用不少时候。 “姑娘的腰又细又白,就跟那一段白藕似的,奴婢还从没见过这般细腻的皮肤呢!怪不得侯爷这般疼爱姑娘,便奴婢是个女子,也都快要爱不释手了!” 第42章 她并不爱听女府医这般的恭维,只道,“安心敷药即可。” 那女大夫还以为是她担心自己腰后的针伤,连忙笑着解释,“姑娘且放心,我这伤药都是祖传的,姑娘这身子绝不会留下一点疤痕,包你白玉无瑕!” 桑无忧趴在床榻之上,只觉先前儿腰间针刺的伤口,正火辣辣疼的难受,可那药膏一抹上去,冰冰凉凉的,顿时舒服了不少。 忍不住的发出轻轻的喟叹,身体那些的疲劳乏累都似乎慢慢被抚平了下去。 她擦得又柔又细,力道在微轻微重上来回节奏的反复,惹得她昏昏欲睡了起来。 后面,竟还在她腰上其他的好地方按揉了起来。 她略一皱眉,虽想出口制止,可那人着实厉害,叫她十分的受用。 左右她昨个儿被折腾得实在厉害,经这一双巧手的推拉轻柔,腰酸背痛登时好了不少。 她推了好久,也不嫌疲累,只是偶尔又不在腰间,还抚她脊背或腰骨,想来如她一般说,是祖传的手艺。 桑无忧心道,这女子好会按抚,直按的她浑身都软酥酥的舒服。 “一会儿我送你些我自绣的东西,也好谢你这般的费心。” “那桑桑要送本侯什么?” 低沉暗哑的男人一句,已然将她炸起浑身的颤栗! 沈卿司触手如玉的弱腰微颤,顾首的一张美靥泫然若惧,似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儿,直教他想把她揉在怀里欺负。 她忙扯下短袄遮住一截白玉腰,慌乱起身似嗔似恼,“侯爷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娇娇还未说,要送本侯些什么?” 已与他亲密两载,她知他眼底此刻翻涌的是什么,又听他喊自己娇娇,心头涌上一丝难以抑制的恶心,忙起身披上衣服,走远几步转身过去沏茶,脑袋里暗骂,他怎么整日就想着这事儿? 沈卿司只是逗逗她罢了,府医已同他说了这几日暂不能同房,需得养上几天。 昨日确实自己失控了些欺负的狠了。 如今才把她吓成这样,心中也暗自想着,以后也要控制些才好。 “本侯明日便动身去封地。” 桑无忧心压下中一喜,转身将茶奉给他,淡淡问道,“可是要去多久?” 沈卿司一身绛紫官袍未脱,身上还带着外面些许的寒气,只坐在那儿,便说不出的倜傥贵气。 “小没良心的,爷何曾这般伺候过别人?” 他接过她的茶,眯着眼,打量她的表情。 “桑桑...可想与本侯一同前去?” 桑无忧怔了一下。 可立刻反应过来,他应是试探。 他才刚受封,一上任便带个通房,传出去岂不是有损名声? 他沈卿司不是那般不顾局势的人。 “奴婢自是愿意的,只可惜如今这具身子不好,即便去了,怕也伺候不好爷。” 沈卿司一笑,拉着她的袖子,一把将她拉坐到自己的腿上,大手轻钳她的下颌,“桑桑身娇肉贵爷岂能不知?路上都是一群没柔情的汉子,爷不舍得娇娇受那样的颠簸,且安心在家养着罢!” 身下人听话地点了个头,落下的一双秋子既柔且静。 他越瞧越喜欢,一时情动,便又捉住她的唇,辗转良久才放开,一时间两人都气喘吁吁地望着对方。 还以为她要同他闹上几日,未曾想她这般的柔顺听话,一时对她满意不已。 早知她这般柔情似水,他何必等待良久? 白白浪费这许久春光。 喉头一紧,大手也不老实了起来,忽听门外有人轻扣,“侯爷...” 桑无忧赶忙捉住他的手,略带焦急,“侯爷快去瞧瞧,有人叫呢。” 沈卿司一笑,又在她软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上一把,才起身去了。 推开门,见是霍刀立于阶下沉声,“侯爷,是时候了。” 沈卿司接过红袖递过来的直领对襟披风,边走边系,皂靴大迈,朝外院而出。 外院里早有几队人马候着,都是与他浴血奋战多年的战士,见他来了,个个英武汉子都垂首以待。 沈卿司接过铁林手里飒露紫的马缰,大脚踩上马镫,腰一发力,便稳稳翻到马背之上。 “发!” 只一句,众人立刻肃首上马,浩浩荡荡出了侯府。 一行人纵马驰骋了整整两日,才算到了沈卿司的封地。 其实他的封界离京城不过大半日马程,可这短短半日的路上,沈卿司竟走得跌宕百出。 百里,遇流寇作乱。 七十里,截获六车私盐。 五十里,绑一伙倭寇。 三十里,杀一队蒙面刺杀的神秘高手。 离封地越近,所见越荒唐野蛮,人还未到,已然给他一个结实的下马威了。 只是背后之人到底低估了这位身经百战、历练老成之人。 两日的磋磨意外非但叫他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反叫这一队龙骧虎步英姿勃发。 他行马于前,渭甲之上血迹未褪,两眼如刀。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将士。 尾后的一队,枪尖儿上挑着倭寇、流寇的头颅,那几个蒙面的,都被拖在马后,已经不成样子。 他便是要背后窝藏的蝇营狗苟们都瞧瞧,他沈卿司可并不是个手无寸铁的软蛋。 入夜,沈卿司在皇帝亲赐的府邸里翻阅着奏报和记录。 第43章 书案上的奏报记录分成两侧,一侧是当地官员的“海晏河清”,一侧是他自己探子递上来的真实情况,税收不均、<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腐败、贵族欺压百姓... 晚星稀疏,霍刀守在廊下,但听侯爷唤音才推门进去。 “明早召集所有官员,来本侯府邸议事。” 霍刀领命出去,又各自吩咐了人去各个府上送了帖子,忙完这些已是夜深。 暗道,明日,恐怕又是一场硬仗。 第三十二章 捉弄 摘星阁内室的地龙哄的又暖又热乎,直教人在这隆冬里昏昏欲睡。 “小姐,该去私堂了。” 沈惜怜体弱,自是不能出府的,沈卿司独为她在府里开个私学,请的先生皆是品行学问俱佳的女学师。 松翠轻轻推一推床榻上的沈惜怜,她才舍不得的张开双眼,懒散的又翻了个身。 见她又要睡去,松翠想起府医的嘱咐,说小姐这些日子身子将养的差不多了,需得多清醒走动些才好,这般睡下去可不行。 再言老祖宗那边儿又多有提点,便又上前一推。 “不可呀小姐,今儿要见新先生去,可不能再睡了...” “嗯?”她总算是有了些兴趣,懒懒的起身,支着脑袋问道,“不是梅岫女师了吗?” 松翠给了身边鸳鸯一个眼神儿,两人利落着上前,将沈卿司半推半就的下了床榻,梳洗了起来。 “前个儿席岫女师捎过话来,说是乡下老母病了,这两月回乡侍母去,便将教学的事托付给了新师,新师倒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堂弟叫个梅霖的。尚有功名傍身,老祖宗也是考察看过的,是不错的。” 沈惜怜坐在雕花铜镜前被丫鬟梳洗着,仍旧糯糯的提不起精神,松翠的话,听了一半又丢了一半。 待到沈惜怜来了书房,见先生还没到,便觉舒服,往常她是最不爱学文章的,真不知大哥叫她一个女子学这些《国学》《中庸》一类的可有什么好? 倒不如叫她多救几个鸟儿雀儿的,或者多学些女红刺绣的,直教她学的头疼。 才坐下忽觉手冷,才想起自己的汤婆子没带,便打发了松翠去拿。 可巧此时老祖宗那儿又将鸳鸯叫了去,一时间书房便只有她自己了。 沈惜怜百无聊赖,低下头,玩起腰间通身翠绿的玉坠上的玛瑙穗子来。 只听院子里传来愈近的脚步声,只道是松翠回来了,可外面人却没进来,反倒对着门扣了三扣。 她只好起身,将那两扇门一推,“怎么不进来,与我客气...” 比及沈惜怜抬头看的时候,只见男人灰袍布衣的宽阔肩骨,阳光从他的头顶漏出来,晃得她看不见他的面容。 只听他的声音,如三月初融的冰水漾起微波,“姑娘有礼,不才梅霖来迟了,见谅。” 沈惜怜从小到大都未曾出府去,见的男子不是小厮便是自己的两个哥哥,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外人,这还是第一次见,手心不自觉的出了汗,“请、请先生进。” 沈惜怜望过去,便见他背影欣长挺拔有些单薄,数九隆冬还穿着一件纤薄的旧冬衣,沈惜怜瞧着就冷。 待到书案前转身,她方看清面貌。 他用白巾裹着髻,落下黑发如瀑,品的是君子如玉、端方温良。 须臾,他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来,双手执之落于书案。 沈惜怜瞧着忍不住的好奇,“这样冷的天气,那书又不是个暖物件儿,放在怀里作甚?” 梅霖见眼前人虽穿着讲究却无婢子伺候,只道是个得宠的丫鬟,便也未作何礼,“手脚冻之可缓,书若被吹坏了,未免可惜。” 沈惜怜禁不住捂嘴一笑,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便又忍不住打趣,“先生若喜欢书,尽管拿银钱去买就是了,也不是活物,原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她实在是被保护的太好,连外面的辛苦讨生都是不曾见过的,只以为所有人都不缺银钱。 却见那人听了她的话面色微变,拿冷淡的目色轻睇她一眼,未言一字。 沈惜怜却从未见过有人敢拿这样的目色来瞧自己,心中也起了火,“先生有话则说,何必藏着掖着的?我说这些原是为着先生好,不说买书,便是买一件厚实的衣物御寒,也是好的呀!何必挨冻?” 梅霖拿惊诧的眼神瞧她,心中一时分不清此人是嘲弄她疑惑真的这样想。 两人之间,忽然静默起来。 “小姐,汤婆子来了!” 待到松翠进屋,也瞧见了先生已到了,略一福身,就朝着沈惜怜去了。 梅霖才知,原来她不是什么丫鬟,是沈府娇宠的三小姐,低下头,吐了一句,“朱门酒肉,不食肉糜。” “你!” 沈惜怜自是知道他话里的典故,正是拿话来噎她,胸口气的直发闷,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般的取笑她! 可与他口舌之争做什么,少不得自己吃亏,倒不如在课上作弄他一番解气,事后再找个由头将这人打发走就是了。 打定主意,她先压下火,笑吟吟道,“不早了,先生请授课吧!” 课上,她多次刁难。 他讲东,她偏说西。 他言上,她定落下。 那张清俊淡漠的脸上,被她几次顿挫后,只皱着好看的眉,张口良久,言不出一字。 便是说话,也是如老学究恨铁不成钢的叹然,“怎可这般?胡闹、胡闹...” 第44章 待到梅霖去了,沈惜怜坐在位上抚掌大笑,笑的几近眼泪都跑出几滴来。 她身子又弱,大笑见扯动肺腑不由的咳嗽了起来,可偏偏还不听,一想起适才那先生被她气的瞪眼无言的模样,更是心头大悦! 她此生,还是第一次捉弄于人,不知捉弄人竟是这般的快活。 思及他宝贝似的那几本书,她又起了心思,忙起身奔到门外,唤了小厮吩咐了几句,见小厮去了才算完。 如此,她便更是期待明日起来。 侯府爱书的岂非一人,此时桑无忧端坐书案前,正看的入迷。 沈卿司一去已七八日,这几日她除了去看余妈便是读书,往常那些她没看又想看的医术,这几日终于得了空闲,看了个痛快。 越看只越觉得,何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姑娘,老祖宗寻人叫姑娘去一遭。” 红袖推门进来,有些犹豫的睇了她一个眼色,想必当下外面等着的小丫头便是老夫人的人了。 该来的总会来。 桑无忧将手中的《千金方》合了置回箱子,朗声道,“好,我这就去。” 披了件半旧的大氅便同那小丫鬟去了。 第三十三章 是她的造化 高阁之下的祖宗乜她一瞬,便已在眼里将垂首的无忧剥皮拆筋。 “可得了造化?” 桑无忧站在那儿像个木桩子。 “是与不是倒回个话,难不成嘴里绑了嚼子了?” 慈岁高声一问,才听到那丫头从鼻子里,溜出个声儿来。 身侧梅香恨中含妒,一声冷哼,更显那人卑贱不知羞。 “将来沈府当家的主母乃是当今郡主,你又算个什么物什?别打量做了通房就不同了,不过仍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身量浅的东西...” 慈岁的话,便是上人的话。 话中却也没错。 通房丫鬟就是伺候人的,主子主母云雨之际,在床榻外候着,只有主母允了、主子有意,通房丫鬟就要入那窝子去极尽低伏的伺候二人... 若通房丫鬟一时惹了主子们的不快,惩罚是小,不被发卖到暗猖里去,已是法外开恩了... 思及那下作的场景,桑无忧简直要呕出来。 “侯爷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的福气,外头、里头再加上宫里的,这是有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回头好好拜拜佛吧,将这样的破天富贵落到你身上来...” 是她的福气,是她的恩典,是她的造化—— 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有人问过她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心之所往,梦之所求,皆与今背道。 瞧着眼前的一个个嘴脸,抑制不住的恶心! “老祖宗若得闲,望劝诫侯爷一二,哪个女子不比奴婢强?让奴婢侍候侯爷,只怕脏了侯府门楣。” 话既出,满堂静谧。 “呵,还是个有脾气的。” 霍老夫人忽然起身,近前打量,如刀一样的眼神,在她身上掠割。 上位者的压迫如浪般向她涌过来。 霍老夫人却是轻轻一笑,“你如今是褚修挂心的,若罚了你,倒让我们祖孙生分。只是这般的恃宠而骄,想必...也是长辈没有教好...” 霍老夫人的话让桑无忧浑身一凛,又听她说,“那个患病的余妈,与你交好?便去责了她十板子罢——” 余妈病还未愈,怎能抗住? “老夫人且慢!适才是奴婢多言了,是奴婢的错,与别人无关。奴婢以后安心伺主,绝不生二心!” 见老夫人仍不发一语,吩咐的人已然出了门! 她一狠心,朝着自己的面门狠狠打去! 啪—— 啪—— 啪—— ...... 她抡圆了手,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直叫头昏眼花。 “够了。” 细斯慢礼的话带着浅浅的笑意,才缓缓吐出,“瞧着孩子小,尚需管教。无忧到底年轻,犯错也属常事,做长辈的不提点管教,还望着谁去教呢?” “老祖宗仁善,越发纵得这些丫鬟无法无天了!” 老夫人一摆手,“算了算了,白白打坏了脸蛋儿,褚修又要来问我。” 慈岁侧目给梅香一个眼神儿,梅香忙从袖口中掏出伤药,扔在她身上,又掉在地上。 清白的药粉洒了一地。 如同她稀薄的脸面。 “桑无忧,这可是老祖宗赏的。” 几人的面目在她脑海中反复旋转,铺天盖地的,快要她窒息。 “谢老夫人赏赐。” 她落下双膝,将手伸向那满地的药粉,沾满,又缓缓贴向自己的脸。 面上的青红白交错,宛如戏台子上的小丑。 她像个笑话,被所有人嘲弄。 “谢老祖宗赏,奴婢此生不忘——” 便是已如此,仍逃不出这窒息的囚笼。 “别仗着自己这张脸,就丢了规矩!” “下人就是下人,什么时候都不是主子!” “勿要做那狐媚子功夫,若要让寿安堂晓得了,定不轻饶!” “你要时时谨记,如今你所得的一切,都是主子赐的,心中要有数些!” ....... 她记不得受了多少别人的唾沫星子,只是脑袋一直嗡嗡,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她如今所得,皆是主子赏赐。 第45章 红袖在门外已然急得快要跳脚。 她在阶下候着,虽听不清里面在说些什么,可那十几个响亮的巴掌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住地祈祷,这样狠厉的巴掌,可别是打在姑娘的身上才好。 近乎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儿,那厚重的门才缓缓开了。 红袖连忙定睛瞧过去,见自家姑娘花儿一般娇嫩的面庞,此刻青红交错,还浮着些不知所谓的粉白,心头更是震撼心疼不已! “姑娘!” 红袖忍不住低呼一声,又连忙掩住嘴巴,只快速地从怀中掏出帕子,上前遮住她的脸。 梅香站在高高的阶上,乜斜着她们。 “红袖你回去可要说明白,你家姑娘这脸可都是她自己动手打的,和咱们寿安堂丝毫关系都没有,回去可不要攀诬赖人!” “你!” 红袖气的抬手一指那趾高气扬的梅香,刚要争辩,却被身边人一抓袖腕,姑娘暗自摇了摇头。 红袖最终只恨恨瞅了一眼梅香,将那手帕系住无忧的半个面容,方扶着她,往见山院去了。 前脚刚到见山院的门口,就瞧见碧果焦急地在门口踱步。 “哎呦姑娘可回来了!余妈那儿不好了!”碧果边跑边喊。 “你且说,余妈怎么了?” “适才何大管事去了我们那儿,先是问了余妈的病情,余妈自然说是身体已无大碍,谁知那何大管事忽然变脸,说既然无事为何还在这床榻上赖着不干活,又说了几句难听的,便派几个小厮将人捉走了!” 似有天雷劈中她的脑子,此刻混沌不堪,却仍撑着身子气喘着问,“捉到哪里去了?” “何大管事不许人跟着,奴婢怕出事儿,便从院后的狗洞爬出去偷偷跟着,远远瞧见是将余妈押到膳房去了...” “呀、姑娘慢些!你还伤着呢!” 她几乎踉跄奔着到了膳房,在前厅快速掠一眼,到处都是忙碌的却不见余妈,又奔到柴房去看,只一个小厮在那儿捆柴。 直到找到后院那口井旁,才终于算是见着人影。 这一瞧,简直又气又疼! 只见余妈穿着薄薄的单衣苍白着脸,气息时强时弱,肩膀上还挑着根扁担,扁担两头是结结实实的两满桶水,正摇摇晃晃地走在冻得结实的冰地上 “今天不挑完这三缸水,休要回去!” 余妈本就走得十分艰难,忽见那后面的何永拿着鞭子头狠狠戳中余妈的后腰,余妈不妨此阴招,又痛又吓地大叫一声,竟跌倒在地上! 那冰冷的井水铺天盖地地撞到余妈的身上,打得她浑身湿透,倒在冷涔涔的冰上! “腌臜老婆子!这点活计都做不好!” 说着,何大管家的就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地上虚弱的余妈抽去! “何永!住手!” 何永虽瞧见了她,嘴角勾起得逞得笑,心中暗道,等的人就是你! 第三十四章 他回来了 手中的鞭子非但没停,何永的那一双绿豆反而得逞地快速睨她一眼,再狠咬牙关铆足了劲儿,高扬鞭子,狠狠的抽了下去! 那鞭身如要命的毒蛇,张着血盆大口向着倒下的人,结结实实落了个完整! “啊!——” 余妈一声痛苦的哀嚎出口瞬间便戛然而止,似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桑无忧的心! 眼见着那鞭子又要落下,她几乎不顾一切奔去,将她护在下面! 紧紧闭上双眼,等待那痛苦降临—— 风声鹤唳,背上传来一道剧痛,似被人撕开血肉! 她几乎看见血肉快速肿红翻涌又绽开的“啵啵”声。 桑无忧生生接住这一鞭,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红袖一把拦住何永欲行下一鞭的手,怒声叱道,“你敢打我们姑娘,我告诉侯爷去!” 何永这才笑着收起鞭子,一张黑红的老脸上是甩不开的得意,“红袖你这说到哪去,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我本要打这懒婆子,谁知她自己跑上来挨打?我还没见过,这样着急找打的人呢!” 周围跟着他的几个小厮跟着他一同大笑着。 红袖恨的直咬牙! “姑娘,先起身吧!” 红袖搀扶着她起身,碧果赶忙上前扶起已在冷水中浸许久的余妈。 再看余妈的脸,一片苍白双眼迷离,本就是拖着病体未愈,又在寒风中吹了许久,此时再经冷水一浸,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好人谁能受到这个? 如今已是昏昏沉沉似的快要昏倒,只撑着一口气了。 余妈的样子桑无忧自然也是看到了,此时心痛难耐,泪止不住的要从眼眶中涌出,可她知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 这群禽兽根本可怜她那不值钱的几滴泪! 她此刻只想带余妈离开此处。 “不必纠缠,快走!” 纵然万般屈辱和委屈,四人皆各自咽下,只如秋后残草摇晃,相互搀扶着,朝外走去。 何永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又怎么会这样就放人走? 一个眼神儿,那五六个小厮和两个婆子瞬间将四人铁桶般的围住。 “大管家还没放话,你们几个小丫头赶走?” “对呀!简直太不把咱们大管家放在眼里了!” 见那小丫头碧果竟然想闯出去,一个小厮一把将她狠狠推摔倒在地上恶声恶气,“不许走!” 第46章 “你们!你们都要反了天不成!” 碧珠也气得眼圈泛红,她从未见过这般仗势欺人的! “何大管事没发话,谁都不许走!” 眼见着四个老弱病残是怎么也闯不出去了,桑无忧却笑出了声。 反倒唬的对面几人一愣,便听那半遮面的美人儿轻松吐言。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的事,知道我此前那般的荒唐,侯爷也并没把我赶出府去,甚至将我做了通房,好生的养在院子里。” 她此言不假,前几日她丢了活计只忙活这婆子,又赶走膳房众人的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下人们私下里都说,这回桑无忧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定是要被赶出去了! 谁成想,不仅没被赶出去,还被侯爷收了房,在院子里金贵玉贵地供着,竟真成半个主子般地抖搂起来了! 一时间,不知惹来多少非议和嫉妒。 “你们且不知,侯爷在的时候,我日日与他共枕...” 她清清楚楚听到人群中的谩骂。 “真是不知羞!” “呸、下作的烂、货!” “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 ...... 她压下无数翻涌的委屈与痛苦,心中只一个想法——桑无忧,眼前是要将余妈带走! 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理会! “枕头风的厉害,可有人听说过?你们恐怕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得,若是我将此事添油加醋在侯爷跟前儿一说...” 何永一见形势有变,大步上前,扯开一个婆子与那狡猾的丫头面对面,“不过是个陪人的下三滥,还真当侯爷会在乎你?” 此话一出,众人又纷纷应和,更是把住对方的手臂,绝不放几人出去。 “姑娘,余妈昏倒了...” 碧珠低声在她耳边轻诉,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呆得越久,余妈恐怕就越不好了。 “何大管家说我是下三滥,那你们倒是都说说看,将我做通房的侯爷是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回答。 “伶牙俐齿!专会攀诬人!” 何永气得咬牙切齿,正要动手之时,见她从怀中拿出一盏玉带,在手中不住的把玩。 “她怎么会有侯爷的绶带?” “这绶带还是老爷在侯爷六岁时候的诞辰礼呢!侯爷可宝贝了!平时都不舍得戴呢!” 年纪大的婆子们都认出了这个玉带子的珍贵,一时都疑惑起来。 “如果侯爷真不在乎我,又岂会将这样珍贵的东西,赠给我?” 她略一眼众人,冷笑道,“若是你们谁想惹了我,尽管来试试。看看,是否能得着什么好果子吃?是你李峰要试试,还是张大、王婆子、还是你、你、你?” 她一个个手指的点过去,那几个适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厮顿时偃旗息鼓了起来。 他们是受何管家指使的,可到底真正的主子是侯爷啊,谁敢得罪侯爷,不要命了? “玉带虽在你手,焉知你是不是偷的?” 何永才不信,侯爷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一个不值钱的丫鬟! 红袖才知道为何姑娘来膳房之前钻回主室是去做什么了,无忧之前是见山院的大丫鬟,自然是知道侯爷重要的东西都收在那里,且手中还攥着钥匙。 定定神儿,这才站出来高声道,“你一个外院的管家不好好管你外院的事务,反倒把手插到见山院里来了!侯爷院子里的事情岂非是你一个下人能置喙的?” “你们一个个的嫉妒、瞧不上我家姑娘,可那又怎样?偏偏侯爷瞧上了!眼下这玉带子算什么?你们且去瞧瞧,侯爷赏的姑娘金银朱钗恐怕是你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精巧!价值千金的衣裳我们家姑娘也有好几官匹箱子!” “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我到时要看看到时候侯爷是要听你们的,还是听我们姑娘的!” 红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一时唬住了众人。 趁着众人恍惚的时候,桑无忧一把劈开两个婆子的手臂,露出的缝隙里,四人快速钻出火圈,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身后还响着何大管事的暴怒。 “你们几个废物!竟听一个没根基的丫鬟胡诌!?还不快去把人给我夺过来!” 可却在没有人听他的了,个个都呆在原地。 桑无忧一路走一路急,眼见余妈脸色越来越苍白,抓住的她的手都是冰凉的。 “碧果,快去叫府医来!” 碧果点头,飞快地跑去了。 飒露紫铁蹄如雷,随一声喝停,嗒嗒落蹄侯府正门前。 身后铁骑如龙,肃杀之气弥漫。 看门的小厮正打着盹儿,待看清看来人,惊诧的魂都炸了回来,“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众马肃立待,气氛凝重间。 风云将变幻,谁敢不恭迎。 第三十五章 你是给那丫头出气来了 见山院的西厢里,正是手忙脚乱。 “快去再多烧些热水来,热水不够了...” “余妈往常的药呢?快去端来。...对了,还要人参汤、姜汤,一并熬了端来...速去、速去——” 桑无忧双手扶住四角架子床的檐子,苍白着一张脸,从胸腔里挤出几分气来,虚弱着吩咐。 红袖看着她背后已渗出见了血,实在心疼,轻轻扯动她的袖子,“姑娘伤得并不轻,原本的伤还没养好,现又受了新伤,且去休息吧,这儿有咱们忙活呢,放心!” 第47章 桑无忧苦笑一摆手,“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说完,掀开帐子去瞧余妈,见她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掉,心中焦急万分,“府医还没来吗?” 沈卿司给她请的那女大夫桑无忧早就探过她的底,并非是医术全才,只擅长看些女子病兼具调养之类,根本不懂其他。 她怕请不动府医,便又叫碧果带着沈卿司的玉带为凭,再加上之前有沈卿司的吩咐,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果真,见那白髯府医背着药匣匆匆而来。 “赵郎中,求你一定要救救余妈!” 赵鹊本是个行医半生的江湖游医,累了一身的见识和本领,临老不再东奔西走,这才被请到侯府来坐医。 他半生飘荡救人,见惯了求他的家人情绪百态,可还是忍不住对眼前这张泫然悲戚的一张脸动容。 只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自是救人为重,只点点头,立刻上前诊看病人情况。 ...... 赵鹊一方白髯颇有些仙风道骨,此刻捋胡道,“此人虽经了不少惊吓,又受了伤,可先前老夫开的鹿茸人参等已近大类固本,再加上心性坚定...姑娘放心,并无性命之虞。” 只有听了郎中的话,她才敢确定心中自己的诊断,终于放下心来。 “依着老夫看,如今需要行药修养的,是姑娘自己...” 话还未完,西厢的门,猛然被撞开!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 金光如瀑乍现,沈卿司的绛紫大氅翻飞飘渺—— 他一眼就瞧见那小女子身后的血迹,比及转过来的一张面上朦胧如月,待到风儿一吹,那面上薄帕飘落,露出青红交错的脸。 她被人欺负了。 只见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由受惊瑟缩、惊诧呆愣,再到委屈无助,那双总是淡漠的秋子含泪盈盈,只一轻轻眨眼,两行清泪流进他的心里。 “桑桑!” 他大脚一跨,路过高高的门槛,向她而去! 桑无忧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迈着小巧轻柔的步调,只朝着他而去。 未曾出声的话语呢喃张合,却如细针插进他的心。 她说——你回来了。 她如个丢家的小狗,猛然见了主人般的兮兮可怜。 他从未有过此般急切心躁的心情,只想不顾一切的将她抱在怀中! 在他快要触及她之时,那双遥遥张开的皙白双臂却猛然降落! 眼前的她如秋日红叶无声落下... “桑桑!” 他上前,大手一把托住她细弱的腰身,下一瞬便将她悬空拦腰抱起,大步朝着自己的主室。 众人只见那绛紫大氅飞裾如云盖日,行走间气势如虹。 尊贵侯爷的眼,自始至终只见一人,再瞧不见其他。 —— 寿安堂高阁之上佛祖端坐,佛前青东瓷小蓍草瓶里,插一束优昙婆罗正浓。 檀青佛珠转动,佛经潺潺流泻。 四个姑子正分两端,正诵《清净行》。 佛祖之下,霍老夫人虔诚双手合十,为侯府祈愿,真诚可见。 “大母有空在这拜佛,不如好好管管府里的下人。” 那双精明的眼缓缓睁开,不管身后那人,又念了三念,拜上三拜,才在慈岁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转身对着冷冽的长孙,朗声道,“佛祖面前,勿生妄言。” 沈卿司冷笑,“本侯不信佛祖,只信自己。” “住口!” 霍老夫人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了他说出更荒唐的话,东珠镶金的鸠杖或高或低,过两道门,回了主屋。 “什么事值得你才到家,就跑我这儿来兴师问罪?” 老夫人坐回榻上,手握佛珠,威仪尽显。 “何永已被我去了职,打三十军棍,扔出府了。” 霍老夫人执经书的手一顿,怒上心头。 “糊涂!我看你这十年历练,倒助长了你横冲直撞的气焰!” “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何永是我的老乡,又和沈家连亲,府里多少年的老人儿了,你竟这般狠厉绝情,岂非伤了老人们的心?” 沈卿司冷冷睇了一眼端来茶盏的梅香,梅香只觉心上有鼓槌敲打,狼狈间退出门去,慌乱差点跌倒。 他只站在那儿也不坐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含怒的山。 “本侯浴血十载,若是连处置一个奴才也前瞻后仰,说出去,未免也太窝囊!” “大母应该知道,何永是个什么腌臜货,便早该撵出去。如今我只罚他这个,已然法外开恩。若在军中,早取他三条命都不够!” “罪过罪过,”霍老夫人双手合十默念心经,沈卿司只冷眼的瞧着。 “何永是多年的老人儿,知道沈府多少秘密?你如今这般对他,小心狗急跳墙又有什么好处!” “他儿子尚且攥在本侯手里,若他不怕绝后,尽管去说去闹。” “你!” 霍老夫人猛然睁开双眼,她从没见过有人这般的反叱自己,向来端重的长孙出手竟是这般的顾前不顾后! 处置一个下人有多少种更为隐蔽的法子,他偏偏要选最差的那条! 霍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是给那丫头出气来了。” 见她主动提及,沈卿司也直接挑明。 “大母明知她看那婆子胜过她自己,又何必这般逼迫?桑桑是个老实听话的,你本不必把作弄下人的手段用到她的身上。” 第48章 “难道,她不是下人?” “她是我的人。” “你说她老实,我早前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可她在府里那一遭遭你又不是不知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西,我不喜欢!” 沈卿司不欲与她争辩,“左右我的人,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也要我自己发了话处置。” “以后她的事,大母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转身,出门。 他站在寿安堂地阶下,威严朗朗,“府里的都听着,本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更恨那些背地里使绊子的阴人!若是谁再敢背着本侯对爷院子里的人做些腌臜事,且问问自己,有几条命活!” 只听寿安堂内摔碎碗盏的声音传来,他闻都未闻,迈着大步去了。 只余霍老夫人恨恨拿杖捶地,“不过是给个那丫头个教训,要她听话老实些,又没真的做些什么,他竟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霍老夫人仍当他是十年前那个依她靠她的少年,且不知十年的时间,少年已成男人,便是家人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和领地。 “为了那丫头,反了天了!” 慈岁也被沈卿司吓得浑身颤栗,想来,她也对那丫头做过不少欺辱的事情... “不是说他还有十日才回来的吗?是哪里的情报,该罚!该罚!” 霍老夫人独独撑着沈府十年,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 终于有人这般不放她在眼里,触动她的权力,心中陡然生出恨意和狠厉。 这些浓密的恨意自然不会落到亲生的孙子那儿去,只好落到某人的头上。 “不知重的东西竟敢挑拨离间,叫吾祖孙离心!” 她猛然折下那支开得正好的红梅,于手中碾碎。 鲜红的,似是血。 第三十六章 爷的胸膛就这么好摸 阴暗空荡的逼仄井底,是挥不去的寒气。 触手皆是寒腻冰寒。 嘶嘶—— 周围有无数的毒蛇环伺,扭动着细长的身体,都只盯着她,令人胆寒! 桑无忧手无寸铁又无处可逃,紧紧挨着那坚硬冰冷的墙壁,只待那些嗜血的野物一齐涌上来将自己撕碎... 忽然,黑暗中现出一双极亮湛人的眼,一步步逼近—— 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去,竟是一只龇着利齿的野狼! 绿眸骇人,一步一步,朝她而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胆颤快速狼狈转过身去,指甲狠狠插进泥土做的墙壁,奋力向上爬! 可那年久的井壁还湿润着,一扣,就扑簌簌地掉下无数的土块,根本不能借上任何的力向上攀爬! 须臾恍惚间,她竟觉那冰寒的狼齿已落在她的颈子上! 只等那狼齿一闭合,便咬断她细细的脖颈... “桑桑、桑桑醒醒——” 她大汗淋漓着从噩梦中惊醒,发觉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自己的一双手正抵住一方坚硬烫滚的胸膛。 “桑桑别怕,爷来了...” 说话间,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 与梦中那饿狼的气息,如出一辙。 沈卿司本在书案上处理封地青云城的事务,见床榻上的她又是呼喊又是哭泣,忙快步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中。 低头瞧着怀中小人儿在梦中也哭的凄凄惨惨的一张小脸儿,更觉心怜心爱。 又不知梦了什么,双手疯狂地在自己胸膛上又是抓又是推的挣扎,嘴中还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也不知是怎样可怕的噩梦,令她这般恐惧,这才将她唤醒。 颈窝里是湿湿的一片。 他竟不知,桑桑是个这样爱哭的小姑娘。 往常只见她的机智坚强,却忘了,她今年才年方二九。 他招惹了她,却没有好好地护住她。 “桑桑莫怕,爷回来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还是只埋在他的颈窝,也不出声,只静默地流泪。 “爷的胸膛就这么好摸?” 他一打趣,她才将头缓缓抬起,似怒似嗔的也他一眼,微微肿红又盈盈泛光的秋子,让他的心软成一滩。 “这回真成个小花猫了,瞧瞧。” 她拿过他手中的手镜,瞧过去,自己的面上正覆着一道道稚绿的伤药。 左右的各五道指痕上都被伤药完全覆盖,还真是如花猫一般。 “看这衣裳,都被你蹭得不成样子了。” “活该,谁叫侯爷来找我。” “你个小没良心的,爷纵马大半日来给你主持公道,你就这般地对爷?” 她一把推开他,轻轻往后退出半分,背后的伤口忽然撕裂般的疼痛,“嘶——” “叫你不听话乱动,”他上前扶住她的颈子,将她轻轻放倒侧卧,“爷不在几天,竟将身子又折腾出这些伤痕,难道上辈子是个爱作的小妖精?” “是,这些伤都是奴婢罪有应得。” 看她淡漠不服的模样,他摇摇头无奈一笑,“知你受委屈了,今儿就给你做个主,如今你要怎么着,直说,爷无有不依的。” 其实在她昏迷之时,他已把事办的妥帖,以后这侯府里再也不会有人欺辱她。 他这般做,既是为了她,也不全然是为了她。 打发的那几个,都是些不堪用的恶奴。 第49章 他外放的十年,府里的事情向来都是大母管的,他本也懒得插手,虽知道这府里却有些不好的勾当,也只是碍着大母的面子没有挑明。 可此次他不在家,这些人竟将手伸到他的人这儿来了。 如今就敢这般胡闹,日久月深下去,侯府必然成养鲤浊池,肥了鱼,废了池。 他这般问,只是因她此刻全然不知,想测测她罢了。 “奴婢不求别的,只求侯爷放余妈出去。” 红烛静燃,偶尔有鸟儿鸣叫之音漏进一二,方打破宁静。 “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以为她会说,想要他去给自己讨回公道。 她忍着伤痛双手撑着床榻起身,喘几口气,缓了缓才道,“余妈年纪大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奴婢只想她平淡生活能颐养天年,还请大爷开恩,放余妈出去吧。” “你就这么在意一个膳房婆子?” “在侯爷眼里,余妈自不过还是个膳房婆子,可她对于奴婢,恩同再造。” “你就不想同爷为你自己,求些什么?” 忽而,她绽了个自嘲自悲的笑。 她定定的看他,古井无波的沉静里,有什么东西坠入,引起一阵涟漪。 良顷,她摇摇头。 “奴婢只求侯爷能放余妈出去。” “难道你还不信本侯的手段?爷说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 无忧眼色流转间已觉写出他的不悦,耐着性子柔情脉脉拉住他的手,“奴婢已是伺候人的了,并不想余妈这样大的年纪还伺候人,奴婢这几年存了些银钱,足够在京城外置办个小院子并几亩薄田糊口,算是尽一尽奴婢的孝心。” 她虽说得恳切又温情,可一股说不出的些微不适还是攀上他的眉,“何永那一帮恶奴爷已赶出府了。” 她的眉毛微微挑动。 瞳仁微微张开。 “侯爷这般做,奴婢很承情,心中亦然十分感谢。” 他从她脸上看到惊诧似的喜悦。 终是舒适了些。 “其实,侯爷不必为奴婢这般的,老祖宗那儿怕是会不悦。侯爷便是愿做光宗,奴婢还不愿做那李凤娘。” 李凤娘是南宋光宗的皇后,以善妒不孝出名,挑拨光宗与其父的关系,可称“后宫第一妒妇”。 沈卿司朗声一笑,撩动下身贵袍落于近前,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莹白下颌,碾磨上肖想那已久的软唇。 直到那双小拳头锤动他的胸膛,他才不舍的缓缓离开,暗哑着眸子,瞧她面上的一方陀红水色,“娇娇这般体贴温柔,岂是李凤娘那般的悍妇?” 望着她一双秋子潋滟,适才他躏过的唇莹莹亮亮,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子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动,让他眨动的双眸都迟钝了些。 “李凤娘之姿不及桑桑万分之一...” 待他再次滚动喉咙又要落吻之时,却被她推拒。 他有些迟疑的看着她。 “侯爷若应了,桑桑十分开心...” 一双忽闪忽闪的桃花眼藏风弄月,将他一身的服帖反映了进去,倒像是困住了他。 “爷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他坏笑着看她。 下一瞬,她的手轻轻捉住他的襟子,歪头一笑,似个水灵灵的野狐狸。 猛然擒住他的唇,拽着他烫滚的灵魂,一同落入绵缠的陷阱。 ...... 直于他情难自控,微薄的理智想起,她此刻身上尚且还有伤。 这才不舍的推开她,气喘吁吁,起身,下榻。 斜靠在松花椅上,啜一口凉茶。 “身子有伤还勾爷做什么?小心爷不惜花,将你折了去!” 曼陀般醉人的羞涩,从她润圆的唇角绽张至莹白的耳垂,小女子低头一抿唇儿,似清风抖初荷。 “侯爷可应我?” 他将那凉茶一饮而尽,“爷不应你,还能应哪个?” “侯爷既应了一,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给桑桑,将杂役碧果指了给奴婢罢,我与那丫头有些眼缘...” 门外忽然响起三声叩门,沈卿司这才起身,近前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还值得跟爷开口?以后这事,你自定了吧。”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第三十七章 她又能去哪? 未几,红袖端了新熬的参汤来。 她适才进门之时与侯爷打了个照面,悄悄抬头略侯爷一眼,见他面色舒润,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开心了起来,想来是两人相处的应是不错的,心中也为姑娘开心起来。 只要侯爷略有青眼,在这侯府,便再也无人敢欺负姑娘了。 红袖推门进去之时尚带喜色,只是近前打量姑娘脸色,却没发觉她面上的甜蜜受用。 但见黛眉微蹙,有忧愁淡薄流转,越加不解了起来。 她将茶盏奉给无忧,试探道,“侯爷一回来连老祖宗都没见,直奔姑娘而来,又将欺负姑娘的众人一一处置,主持了公道。就连这参汤,也是侯爷亲自吩咐用的千年人参熬煮的...人参不易得,情谊更难求,侯爷之于姑娘之真,可见一二啊...” 桑无忧并没接过茶盏,也不搭话,只淡淡的问,“余妈那边儿的参汤可与我是一份?” 红袖微顿,“这、这倒是不晓得的,只是侯爷吩咐救治的,想必一应用的都是好的,姑娘不必忧心。” 第50章 她摇摇头,“我尚且年轻,多养养时日自然会好。余妈年纪大了,更需要好的滋补...这样,且拿我的,换余妈的汤药来吧。” 余尾,又添一句,“莫要声张。” “这...”红袖看着手中的一碗药,有些犹豫了起来,“这是侯爷对姑娘的一片心,若是被侯爷知道了,恐怕不好...” “红袖我且问你,这侯府,是谁做主?” “自然是主子们做主,侯爷、老祖宗、二爷、小姐...” “那主子里,可有你我?” 红袖笑的有些尴尬,她自知是比不上姑娘的,也不知姑娘为何这样问。 “虽说如今姑娘还不是主子,但瞧着侯爷对姑娘的热乎劲儿,将来挣出个前途来,做个贵妾也是大有期翼的...” “红袖,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受伤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如今才得了她,自然是新鲜的很,这才对她上心。 赏些、宠些,不过而已。 便是平凡人家养个猫儿狗儿的,也有一两天的好日子。 若哪日他看上别的姑娘,抑或是腻了她,再长久些,就说到她容颜衰老,仍旧不过是他可被他一脚踹走的破烂物件儿。 “人各有志,我向来不愿做那拾人牙慧的事情,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往往只有咱们自己。” “可侯爷确实给姑娘报仇了呀,那何永的事情咱们阖府上下如今都人尽皆知呢!” 红袖想起那糟老头子的下场就觉得扬眉吐气,“现在谁人敢再动姑娘分毫?适才我到管事府去拿例银,往常跟奴婢耀武扬威为难的那几个婆子,个个都恭谨的不得了,都笑着捧着一张老脸给咱送银子呢!” 无忧一阵冷笑,“一切不过仰仗他一时的欢喜罢了。若哪日他不欢喜我了,可知为我招来多少的怨毒报复?怕是到时候主子遗弃加上满府怨毒踩低,岂会有咱们一刻的好日子过?” 红袖沉默了下去,心中仍旧有不甘,却听她又道,“你以为,凭何永就敢这般对我吗?” 红袖经过她一点拨,半晌才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 “不过是给我个下马威,好叫我做个又聋又哑好摆布的玩偶,听话。” 两人忽然静默起来。 “将这药送过去吧。” 这样充满算计的侯府,余妈不能待了。 她本打算余妈养好了病再好生送出去,可如今这样的形势,越早离开越好。 终究是她,连累了余妈。 若没有她,恐怕余妈连这个病,都不会得。 这侯府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表面参禅拜佛抑或风流倜傥,暗地里干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 步步谨慎,尚且都不能自保。 日月交替,风云诡谲。 余妈又将养了两日,霍刀也在这两日将余妈的身契递到了她的手里,又拿着无忧给的银钱在京城三十里外的东洛村,置办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半旧院子。 无忧又托府里的小厮,往那儿送了她自己做的松露膏并几盏子榛子去给近邻,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只说是有空帮忙照看谢老母之类的话。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真到了这一日,仍旧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余妈不能保护好你,也再不能成你包袱了,若没有我,你绝不会走到如今这步,别人看是羡慕的眼红,可余妈知道,你偏最厌这些的...” “莫要说这样的话,若没有您,恐怕桑桑连自己的命早就丢在六年前了,只要您身体康健,桑桑便能安心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余妈看着眼前如花儿般正盛的桑桑,一想到自己要撇了她出去,心头就止不住地怨恨上自己的无能,可自己留在这儿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不文一名、无枝可依的粗使婆子。 过去腿脚利落还能为这命苦的孩子做些活计,如今大病一场,连风吹一阵都虚汗不止,留下,是她的拖油瓶罢了。 可她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桑桑当她是母亲,可知她也早就把她当成活着唯一的寄托... “争气些!余妈不过是住到外面去了,又不是见不到!往常老婆子还要日日来看上你两遭呢!到时候可别嫌弃烦!” 无忧一笑,“不烦不烦,可莫要唬我,便是一日八趟才是最好。” 两人相视一笑,临走前,余妈塞给她一个小包袱,只道是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她推拒不去,便只好留下。 直到余妈坐上一辆马车,马蹄嗒嗒已然远去了,她还不舍得转脚。 随着那灰顶马车转出墙后再也瞧不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举目无依的孤寂之感。 风都将她的泪吹凉了。 “若是不舍便留下又如何,我沈府还养得起一个婆子。” 身后响起他向来冷冽难近的声音。 无忧知道自己应是做小伏低的,应是顺他、应他的,最好是还要再将自己的恩剖出三份,份份条理清晰的讲给他听,以做讨好阿谀。 可她不愿。 至少是此刻不愿。 她又不是南曲唱戏班子里的,才因离别悲戚,此刻才没有精力去讨好。 “敢问侯爷,侯府凭什么养一个膳房婆子?” 话语间,不自知掠出性子里的针,不软不硬的刺人。 第51章 “自是因为她与你的关系。” 她的冷意在他瞧不见的尘埃里肆意蔓延。 “我又与侯爷又有什么干系?” 沈卿司不是从她嘴里第一次听到“我”。 她就是这般,你以为她已服帖做了你的奴、你的人,可说不定何时,她就会突然蹦出一截反骨,在他面前毫不胆怯地自称“我”。 像一匹永不可驯服的小兽。 偏他对她就是不想丢开手去。 他伸出大手,将冰凉的她纳入自己宽敞温暖的大氅之中,“等主母进府,爷开心便赏你个妾做,还不有干系?” 他大氅里是满笼的暗香,困住她的鼻息与视线。 “我便是死,也不做妾。” 他的大氅,亦困住了她的呢喃。 沈卿司低下目色,见她一头鸦发如云,柔顺的落在自己的胸膛上。 大手一揽,便将她结实抱了个满怀,嗅他熟悉的茉莉花头油香。 瞧她这样柔弱,这样小。 粉嫩雪颈,只他一手就能拗断。 她又能去哪? 不过玩笑罢了。 第三十八章 府宴 风卷起,雪花飞旋—— 让他空了的怀,涌进丝丝点点的凉气。 那一抹瘦影清泠,沿着雕梁画栋的长廊,匆匆没了踪迹。 “无忧姑娘是个报本反始的好姑娘。” 霍刀顿感寒意袭身,不禁望向那股冷意之源,内心惊骇,知自己言辞有误,忙躬身行礼,“是臣多嘴了。” “东厂的事情,你处理得当。起来吧。” 霍刀起身,犹豫后仍旧吐言,“侯爷所命,臣必尽心竭力。然有一事需留意——如今侯爷求得锦衣卫之方子赠予东厂王志,想必已与肖乾结下梁子。臣有一言欲诉,与狼共舞,须防其反噬……” “你这是质疑本侯的决策?” 霍刀心头一颤,“臣、不敢。” 沈卿司将眼前人略过一眼,“霍刀,言多必失的道理不用本侯教你...只管办事,慎言。” 直至沈卿司走了,霍刀喉头那股气都未敢散出。 他本是东山村落的一个乡野孩子,二十年前,当地的地头蛇王振觊觎母亲容貌,谋害之念燃于心。 那王振以同乡劝酒之名,酒桌之上,父亲、大父、大母饮了毒酒当场吐血罹难。而母亲拼死挣扎,虽识破诡计,将他从虎口中救出,可自己也被王振生生侮辱失了清白! 他亲眼见着母亲,悲戚无门、痛悔难及! 纵身,跳了万丈悬崖。 天聋地哑,孤苦无依,他几欲自绝! 流离之际,幸得沈父路见不平,将他救下,又授以武艺。 他舍了原名霍安平,自取霍刀。 双亲皆枉死他人之手,他又有何脸面谈“安平”? 四年后,霍刀十二岁。 那一日,乌云压月。 他一人一刀,重回东山。 于艳花楼台,取王振首级悬于父母坟前,以祭枉死的亲人,血海深仇终得报。 而后,他回到恩家沈府,与铁林一起陪伴大爷沈卿司长大,又与侯爷外放四处征战。 对沈卿司,他深知他的野心与狠心,对之亦上亦兄,心中又敬又惧。 沈家对自己,有恩。 他早已决定,要将自己的身家都奉给沈家,以报沈父之恩。 所以见侯爷行事有所欠缺,他才敢冒死谏之一二。 可方才侯爷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某些方面,他确实有些逾矩了。 霍刀努力将那些逾矩的,全部都甩出脑海。 擎头思绪良久,让冷风吹走那些虚妄好在尚未生根的热思。 一方寂落里,庆王却人声鼎沸、济济一堂。 无数马车的金银珠宝、美女绫罗,海水般的涌入庆王李桢的府邸。 府宴上,众人欢饮不休。 “今日诸位皆是本王的亲朋近臣,务必尽兴而归!”庆王李桢高声道,“尤是五弟,往日见你滴酒不沾,想必是府中弟妹管束甚严,今日本王为你解禁,可尽情畅饮!” 庆王李桢高坐堂上华贵无双,眼神锐利,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响应,欢笑声此起彼伏。 五皇子晋王朱肃面上一冷,“三哥可知我素来不饮酒,闷葫芦一个,何必强人所难呢?何止三哥,连父皇皆知如此亦不曾推我酒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庆王李桢也收了笑容,目光深邃。 此时澧朝皇帝奄奄一息,偏太子之位悬空未定,皇帝子嗣稀薄,前些年又夭了四个,如今皇子只余三皇子庆王李桢,五皇子吴王李肃,还有两个未封王的八皇子李袆与九皇子李辛。 八皇子李袆是个在民间半路回来的明珠,九皇子李辛生母不过是个司乐坊的乐人,都是不能指望的。 此时能争太子之位,便只有三皇子与五皇子。 三皇子府中富庶又有精兵在手,五皇子母家显贵向来贤名在外,一时朝廷分为两派分庭抗礼,和谁人都不站的第三派。 沈卿司便是谁都不曾表示支持的第三派,也成了两人拉拢的重要人物。 “今日是三哥生辰,我做弟弟的,可有不给哥哥敬酒的道理...”李袆穿一身华服装,飞眉入鬓、清贵端方。 只是话还未完,庆三皇子李桢眼底是止不住的嫌恶摆手道,“你先坐下。” 第52章 李袆虽为一个皇子,可众人面前被三皇子这般拂了脸面,也不敢有怨言,只红着脸悻悻坐下,周围有无数瞧不上的眼光,掠过他的头顶。 “烈酒入肠只余辛辣,怎可比得本王所赠三哥的遗世宝马?”五皇子李肃一身锦衣玉带,目似朗星。 才说完,屋外响起马儿嗒嗒之音,三皇子李桢也来了兴趣,他向来是最爱收集宝马,“好啊好!五弟定然出手就是不凡!且都与本王同去瞧瞧五弟的大礼!” 一行人起身浩荡而去。 见那院中骏马矗立,毛色光亮、马身宽阔,个个皆是极为上等的宝马,竟有十几匹之多。 其中一匹身披金鳞、骨架很大,马头一点飞红,十分出俏。 李桢喜笑颜开,“来人,将这些马儿全都收入本王马厩中...” “三哥且慢...” 李桢望向五皇子李肃,冷笑道,“五弟可是舍不得了?若舍不得,便牵回家去好生看管,勿要来这儿演上一场不上台面的出尔反尔。” 李肃一笑,“三哥说笑了,本就是宝马赠英雄,既送了三哥,又岂有再带回去的道理?弟弟只是有一惑,还待三哥解之。” “五弟向来自诩智慧,还有求教别人的时候?你且说来听听,便是本王不解的,本王座下这百十门客与一干臣子,也定能为你解惑!” 李肃转身指向那些马儿朗声,“人中有皇,马中成王。西域传说,马王只一轻轻低吼,便万马听从。这十八匹马儿中就有一匹马王,三哥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匹?三哥若猜对,弟弟更有鲤湖百年东珠相送,三哥若猜错了,便只自罚三杯!” 李桢自诩对马儿颇有心得,细细瞧过去,虽每一匹皆为世上难得之骏马,可看下来,仍是那匹身披金甲的马儿最为威仪出挑。 李桢蔑李肃一眼,自信地提起手指,“这有何难?定是此匹!” 众人见那手指的马儿的确十分出挑,皆点头称是。 “恐怕三哥的三杯酒,是躲不开的了。” 李桢眉头一皱,“你是说,本王猜错了?那你倒是说说,不为此匹,哪一匹是马王?” 李肃示意训马的小倌上前,牵出那匹马王,“这匹正是万中无一的马王!” 众人只见那匹马儿虽也健壮却有些身量轻小,都有些不信。 东厂太监头子王志冷哼一声,“咱家见过的马儿可不少,比之优秀的更是不计其数,吴王别是看花了眼,指鹿为马骗咱们罢!” 众人一齐唏嘘了起来。 李肃扫扫衣角,不慌不忙,“三哥所指之马,虽身量阔又穿金戴银气宇轩昂,可腹内空空少智缺慧,本王的马王虽身量不及,却有着西域汗血宝马的纯正血统,万马归一,无有不服!” 说完,那小倌一声令下,果真那匹汗血宝马只一嘶鸣,个个马儿皆伏低头颅。 李桢适才的闲适皆烟消云散,眉眼骤然聚出杀意。 李肃岂是好心送他马儿,不过是借送马之名来取笑他! 他虽年长又钱财充沛,却是个“腹内空空少智缺慧”的,而他虽为老五,却有着尊贵的母家出身,血统纯正,他才是众望所归,是“马王”! 既说马,也说人。 他竟敢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这般地羞辱自己! “来人!上酒!” 待那三杯酒上了,李桢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些,洒出不少在自己金缕绣制的衣襟上他也不在乎。 “本王罚酒已喝,五弟这马儿,可是赠予本王了?” 李肃一笑,“那是自然。” 他折辱三皇子的目的已然达成。 “好!既然这些马儿已是本王的东西,那便归本王支配。”他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向地一掷,杯盏破碎得到处都是,吓得众人如蚁噤了声。 “来人,将那马王给本王刨肝挖肺、活剥了去!肉嘛,就炖熟了,端上来,咱们个个都尝尝马王的味道!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冷眼里,那匹马王,终难逃一死,剥皮拆骨炖了肉,下了酒。 第三十九章 误入春光 朱檀偶车轻驰,四马并驱,稳若泰山。 车厢四角,帷幔低垂,轻纱舞动。 车内座椅背有云龙之屏,琉璃镶边,轮牙、车辐皆工匠所制鎏金为饰,璀璨夺目。 挡板与栏杆之上,龙凤刺绣跃然呈现,栩栩如生。 京城即便是五岁的孩童也知此车定为不凡,非皇亲贵胄不可近之,皆绕道而行。 偶车之中,唯沈卿司与毌丘无章二人。 “此次筵席,侯爷可觉出什么?” 毌丘无章乃是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本为东后县江边一老耄,素有“隐世诸葛”一称,此间无数能人去顾茅庐,他却推之不见。 本以为他此生难遇良主,终在他六十岁那年,等来了沈卿司。 沈卿司奉给毌丘无章一杯香茗,“庆王雕心雁爪,行事手段果决不逆。吴王迂回曲折,擅以事物巧得人心。” 毌丘无章取之香茗,扶髯一笑,“侯爷所见,乃老朽所见。不知侯爷看来,又是哪个可堪大任?” “先生此前让本侯韬光养晦,勿要掺入太子之争,今日怎问本侯这般?” “若非太白,反累其中。今日筵席,老朽见此二人之争已势如水火,朝堂情势已然明了,那些自保的三者如不为一二,早晚将会被狼虎所吞。” 第53章 毌丘无章将一杯香茗奉给沈卿司,“侯爷,是时候了。” 沈卿司接过香茗,二人相视而笑。 撩动车帐,虽有寒风入内,亦有月色朗朗入偶车。 同样一番月色,却让她痴痴入迷。 晚间沈卿司倒是没让自己服侍,她听着门后的众人忙前忙后的伺候,又听见水声碰撞的泠泠之音,知道他是沐浴过了。 她却什么都不想动,只懒懒的撑着自己的下颌,坐在窗下的榻上,看那一轮自在的月。 那一轮月,想残便残,愿圆便圆。 高高悬在空中,谁也困不住。 隔壁一扇之门的,终于算是没了动静,她也看得累了。 转身回了床榻上,轻轻躺下。 心中只记挂着那一轮晕月,浅浅入了眠。 呼吸渐渐绵长,却忽然有人将自己的小门推开,她疲累地睁开双眼。 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身子悬空,落进一个暗香涌动的怀抱。 “沈卿司,你怎么还不睡?” 她的嗓音带着才刚睡醒的慵懒的暗哑,犹如他在榻间折腾久了的时候,她实在难耐的推他胸膛问他,“沈卿司,你怎么还不结束?” 他像是捞起一朵天边的元朵,将他困进自己的榻间。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那般粗鲁无意。 又顾着她受伤的地方。 轻柔的不像话。 她在他怀里,吟出世上最动听的呢喃。 最忘情的时候,她双手插进他濡湿的发间,咬不住的红唇,逃出一串串要他命的低吟浅唱。 情浓一层。 他仍不罢休。 她迷蒙的双眼已然要睁不开,哑着喉咙敲着他的胸膛,“沈卿司,我再受不得了...” 他最爱她在榻间喊他的名字。 大母兄妹叫他褚修,同僚上人称他沈候,她在往常只叫自己侯爷。 偏偏在床榻极为亲密又失了神志的时候,她会连名带姓的逾越,叫自己沈卿司。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缠绵缱绻的好听。 他喜欢她这样隐秘的逾越。 只她一叫,他便又有些难耐不可自控。 怎么愿意就此放过她? 他只稍微。 霍动间,她的脚挑开重重帷幥,明亮的光洒了进来。 “不——” 她忽然似乎重回理智,双手遮住自己水蒙失神的眼。 他却大手一拉。 将将那重重帷幥全部拉开! 散去乌云的明月,在他眼下,明媚动人的模样,尽数映入眼帘。 叫他竟一时移不开眼去。 “我的娇娇,好美...” 她虽仍旧难以支撑,终是勉强承受了他这般直冲霄翰的血性。 黎明刺破黑暗。 二人濡湿的黑发相互缠绕,水腻的肌肤相贴,帐子里的温度如沸。 直至二人浸入水中,她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浓雾未散的秋子半怨半恨的望着他。 沈卿司朗声一笑,顿觉胸膛开阔不已。 近前将她又揉进自己的怀里。 “娇娇受苦,本侯给揉揉...” 她却被吓到一般,猛然生出一截力量将他推开! “咱、咱们各洗各的...” 无忧警惕般地看他,双手又环住自己的胸膛,想要遮住自己的一身夏花繁盛。 仿佛他是个会吃人的怪物一般,惹得沈卿司一笑。 “本侯明日便又要出发去封地,桑桑难道不会不舍?” 无忧在心底将他骂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此时终于算是有了个好消息,疲累的脑子也失了神,流出一点窃喜难遮,“这次会去多久?” 沈卿司一皱眉,“看起来你很希望本侯不在府里?” 她才反应过来,忙收了那一丝欢喜,挤出些忧愁在眉间,“不是,奴婢想侯爷一直在奴婢的身边的...” 沈卿司打量她此刻的一身拘谨,回味着适才她不自知的明艳张扬。 还是在榻上的她更好看些。 她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觉他的目色逐渐冷了下来。 须臾,他哗啦啦地起身,她忙低头看着晃荡得不成样子的水面。 他只披了一件巾子便出去了。 雾气蒸腾里,她双腿酸得不成样子,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再管不得他,趴在浴桶的沿子上,混沌的睡了过去。 “姑娘醒醒,可不要在这儿睡着了呀,当心风寒。” 她被人推了好些下,才扯开沉重的眼皮,“红袖...扶、扶我出去...”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浴桶、绞干的发、换的衣袍。 只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日头越升越高。 她愈睡愈沉。 ...... 一觉醒来,误入春光。 第四十章 她从未见过的沈卿司 冬日枯索的柳枝,一夜之间抽了芽。 无情的雪也化作东奔的溪,幻化出柔情万种,滋润着万物的生长。 朱檀偶车里,依偎着雪团一般的人儿。 无忧被裹在雪白狐毛大氅里,只露出一张粉面小脸,冷漠漠的如山巅化不开的冰雪。 沈卿司今日着一身的墨绿,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腰间挂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蹬青缎黑底朝靴。 他鲜少穿的这般朝气,往常总是一身墨黑绛紫,虽尊贵无拟,却少了些生气。 第54章 只那一站,伸出一双手来接她下马车,似是谁人梦中难见的、体贴又倜傥的情郎。 只有桑无忧知他这人的虚情与假意。 只将自己冰凉的指尖,轻搭在他温热的手心,缓步下了车。 入目的,是一望无垠的嫩绿草地,不远处就是一条才刚融化的雪溪,日头一照,粼粼波光如鱼。 天空,偶有鹰鸟高飞,鸣唳一声,天高海阔。 她一脚轻轻踩到柔软的草地上,胸中顿生和绵。 好似那些痛苦的往事,随春日的到来,远远埋葬在冬日寒雪里,又随水流而去了。 她转头看看来时的路,平坦满铺的绿意,唯见两条浅浅的车辙痕迹。 东风吹来,大氅晃着她的面容,在风中绽出了春意。 万事再三艰难,何必辜负春光? 她索性脱掉大氅,转身丢进四方合拢的马车里去。 沈卿司眯着眼瞧她,往常淡漠疏离的嘴角,微微翘起欢喜的弧度,眼底冰川似天边夜星。 “呀,姑娘和侯爷今日穿的好生相配!” 她今日实在疲累,自己穿的什么都并不清楚,都是红袖、袭香几个小丫头服侍的。 低头瞧一眼自己的衣裳,一袭茜素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桃花与栖枝飞雀,锦茜红明花抹胸外罩晚烟霞粉绫子如意云纹衫,一套珍珠碧玉的头面,插一只金累丝嵌粉绿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竟是从未有过的精致动人。 她一抬头,见沈卿司表情微怔。 两人对视之时,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慢步向了远处。 霍刀正抱着膀子在马车下候着,深沉之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觉有人触碰自己,他低头看去,原是碧果那个小丫头在朝自己笑眼挤眉,示意他瞧着渐渐远去的那二人。 日色温存,风儿正暖。 他们二人如这春一般冒出绿意,脑海中只有二字——般配。 她与他,真的很般配。 霍刀仰头望望天,云还在那里。 无忧就这样的被他牵着走,二人不曾言语,只有鸟儿欢快的鸣叫偶尔落入耳里。 无忧不曾看他,若此时看他,定会看到他唇角溢出的,那丝奇异的笑。 仿佛转眼间的功夫,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子出现在她的眼里,屋子身后就是那条破碎的河。 那屋子很小,不像住人的样子,却又不像荒废的样子。 他拉着她,站在那院子外许久,都不曾进去。 她直站的腿脚都麻了,才忍不住开口,“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带奴婢出来?” 沈卿司似从记忆里抽回思绪,缓缓收回极目远眺的深情,低下头望她,“草绿了,带你来踏青。” 今日他真的很奇怪。 不,从昨晚他就很奇怪。 虽昨夜她被作弄的糊里糊涂,可后面清醒过来后竟想起他对自己竟那般... 绯红疯一般的爬上她的脸。 他不想让沈卿司看出端倪,忙指着不远处的小河道,“不知现在有没有鱼?” 他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此时正是鱼儿回溯之时,不仅多,而且很肥。” “我不信,侯爷定是唬人。” 他才拉着她往河处去,站在岸边就见着不时就有七八条大鱼游过。 “呀!真的好多!” 她捉裙上前,伸着脖子瞧了又瞧,片刻后有有些气馁,“可惜,没有捉鱼的物件儿,捉一条回去炖汤吃也好呀。” 沈卿司一笑,“这有何难?” 他随手捡起一根粗约半臂的树枝,掏出腰间匕首,熟练的销尖,又将绶带缠绑在树枝的另一端,一个简易的鱼枪就做出来了。 他站在岸边,高高扬起鱼枪,目光如炬。 只见下一瞬,快如闪电的一扎,鱼枪上就多了一条肥美又活蹦乱跳的鱼儿。 “真中了!”她细细的笑出声儿来,宝贝似的看着那抖动的鱼儿,惊诧道,“侯爷怎么会渔夫的这些活计?” 沈卿司的笑,淡了下去。 “可会凫水?” 她摇摇头。 “可会骑马?” 她还是摇头。 沈卿司叹气,“总不能什么都不会,爷看上眼的女人这般笨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他一个口哨,忽然从远处跑来了一匹紫鬃长尾的马儿。 他身手极好,一个翻身上马,又倾下身子伸出手,“上来,爷带你耍耍!” 沈卿司笑的恣意畅快,她从未见过这般不藏心思的他。 “奴婢...怕...” 沈卿司朗笑,“还有你桑无忧害怕的东西?” 见她还是犹豫不决,他放低柔情,“桑桑莫怕,只管将自己交给本侯。” 她终是将手交给了他,沈卿司一拉,便将他拉至马上。 攥紧缰绳,一声令下,马儿如箭般窜了出去—— 等到偶车回府,金乌早已西斜。 待她要回屋的时候,又被他拉住袖子。 “爷还要送你一个惊喜。” 今日的沈卿司是她从未见过的。 君子如玉,温柔有礼,策马无双... 想来今日是她与他在一起之后,过的最开心的一日。 “可是这鱼新鲜炖汤才好。” 她捧着盔甲里存水的那条鱼,还正活着。 “无妨,让下人们先炖着,看完了惊喜,回来正好吃鱼汤。” 第55章 见他实在坚持,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跟着他去了。 及至到了下人房的时候,她已见黑烟与火光冲天。 也听见里面有男人咬牙闷哼的声音,似是在忍受巨大痛苦一般。 第四十一章 她吐血了 高门院落里的黑,外人脖子抻的再长也瞧不见。 只有亲眼瞧见的震撼。 暴露在无忧眼里的,是烈火之上,被捆成如猪般的人—— 一圈一圈的接受炙火的熏烤。 虽离火尚有一段距离,可那火实在是烈,那人嘴角如干涸的河床猛然开裂,昏昏欲死。 那人面容黑黢黢的,根本瞧不出是何人,可这架势实在骇人听闻,红袖已吓得摔倒在地,捂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桑无忧也已腿脚软了下去,若不是搀着身边的墙壁,恐怕也已瘫倒。 “侯爷回来的正是时候,来人,将此人解下!” 铁林兴冲冲的走过来,仿佛自己适才烤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头死猪而已。 她忍不住的心中想要呕吐,转身之时,却别沈卿司拉住衣袖。 “桑桑可知,此人是谁?” 他竟是笑着的。 嘴角眉心的淡漠,令她脚底生寒。 见她呆呆的,只道是没认出,“把那人的脸擦干净。” 小厮上前才囫囵擦了几把,她才认出了那人。 何云盏。 他面色红的渗人,似白面上洒一片炙热的铁水,纸扎人一般。 “怎么会是他?” 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姑娘不知,这畜生在您未来之时,已浑身被浸在冰中六个时辰之久,趁着浑身冰冷无感之际,又将其挂在火上炙烤之。起初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待到身体回反过来,便又会浑身火红,大汗淋漓,此时皮肤脆弱极了,若再将人投回冰中,人的皮肤就会全部溃烂粘在一处,生不如死!此为前朝所创旧刑著名的'冰火两重天'!” 果真,那架火不远处,正是一个盛满冰水的大缸,里面依稀可见一个类似人洞的痕迹。 铁林眼里闪动诡异的光,这样的光,她从沈卿司的眼中也见过。 那是一种嗜血的本性,与残害的快感。 何云盏知道自己已经活不过今日,只道是桑无忧将他的事情出卖,拼着最后的气力,怒吼骂道,“贱人!若不是你,我今日会死?早知那日不如上了你个贱人!” 沈卿司的眼里猛然汹涌出杀意,掀动冰齿,“拔了他的舌头。” 铁林笑着从怀里拿出刑具,对着身身边的两个小厮吩咐,“给我压住了!” 那把又黑又厚的钳子钻进他的嘴里,未等他挣扎,又狠又快的已经拔出一条软肉! 何云盏满嘴喷血,已昏死了过去! “去,把这不开眼的畜生扔到冰洞去。” 沈卿司才说完,已有小厮将何云盏架起,往那冰中去! “桑桑,爷这可都是为了给你出气。” 他的话如雷直炸的她五体分裂! 如阎王的低语,撕碎她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 “不!” “不是!” “沈卿司你休要拿我做借口!” 她嘶吼着,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上。 眼里的惊恐与绝望,如被逼如绝境的小鹿。 她没有落泪,可睁大的双眼,将她的惊惧痛苦尽数展现! “桑无忧,别不识抬举。” 他站在那儿,冷冷的望着她。 周围人已经全部被噤了声。 这女人竟敢直呼侯爷的大名!? 沈卿司低下身子,钳住她的下颌,笑的残忍,“是本侯太宠你,宠的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何云盏对你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活剐了他也难解爷心头之恨!” 他将她一把拉进自己的怀中,贴着她的耳,一字一句,“你若心疼他,不如你替他受这'冰火两重天'?” 他只感受怀里人抖如筛子,呼吸促急不可控制! 沈卿司忽觉不妙。 搬过她的头一瞧,一张小脸煞白,眼睛睁如铜铃,空洞着似是见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东西! “桑桑...桑桑...” 她的目色与他一对,猛然大叫一声,吐了他一身的鲜血! 猛然昏死了过去! 铁林看看半死的何云盏,又看看昏倒的桑桑姑娘,再看看心疼后悔的侯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了... “侯爷,这畜生还扔不扔了?” 侯爷未回,只焦心的将怀里人抱起,快步离开! 适才还火热飙升的刑罚,一下便冷了下来。 铁林不自觉的挠头,比这样刺激的刑罚他不知做过多少,也没见谁昏过去? 再说,这还是侯爷吩咐的。 当初侯爷问他刑罚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在军中的手段,分明说了活刮、车裂、金瓜击顶、腰斩的酷刑。 还是侯爷一句,“太过血腥,怕吓到她。” 这才选了个几乎见不到喷溅鲜血的此刑。 没想到,还是将桑桑姑娘吓昏了过去。 沈卿司此时很生气。 他边急走、边瞧着怀里软绵绵闭着眼的人,想质问她:爷这是给你出气来的,你又是当着众人的面下爷的面子,又是哭又是喊的。 甚至还吐了一口血? 不知道的,以为爷哪里苛待了你。 第56章 自他回来,他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她? 好心自当驴肝肺! “霍刀,快去叫李府医!” 早知她是个这么个不经吓的性子,便偷偷做了那畜生,倒也省了心了。 霍刀却不知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无忧姑娘已经昏了过去,便转身疾步而去。 “先生,如何?” 李游医摸完她的脉,“不知此前,姑娘喝过什么药?” 红袖赶忙上前,将女医的药方翻找出来,“就是这些了,不过都是些滋补养生的药方。” 大夫瞧过一遍,“药方是无错,可还吃过别的?” 沈卿司忽然想起,“还吃过防嗣的药。” “不,还有别的。” “别的?” 红袖经沈卿司一瞧,早已抖如筛子,主子的眼太过精明,她“哐当”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抖的不成样子。 “是老夫人那儿赏的补药...” “什么补药?” “是、是让姑娘怀孕生子的药...” “吃了多久?” “两月...” 李大夫点点头,“这就对了,适才老夫探姑娘脉象里有两股相生相克之气在五体内相互冲击,再经一吓,惊惧之间,已是损了根本吶...” 沈卿司松开紧握着她的手,“会怎样?” “恐是姑娘以后孕子有碍...” 他转头望向她。 呼吸的均匀绵绵,唯两条泪珠儿晶莹蜒长。 第四十二章 野花 待桑无忧浑身大汗淋漓醒来,撑着身子,竟感觉自己连起来都十分的艰难。 仿佛身子被人从中掏空血脉,成了个薄薄的纸人。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碧果看着她清醒,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眼里冒出几点欢喜来。 天知道,姑娘竟然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红袖推门进来,端来了一碗药,褐红色的液体在冰蓝盏子里摇荡,虽有药味却并不难闻。 她怔怔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仿佛不知自己身在那个可怕又真实梦境,还是已经回归现实。 梦里,她被沈卿司拔了舌头,身体皮开肉绽。 只一回顾,便身颤不已。 “那、那何云盏,如何了...” 她张开艰难的口,急匆匆的看着,心中既惊又惧地盼着这个答案,又怕着这个答案。 碧果警惕地望红袖一眼,红袖与她交换个眼神儿,坐在榻边服侍姑娘饮药,“知道姑娘怕苦,奴婢特意加了些许红糖进去。” 碧果也快步上前,从腰间拿出果袋子捏出一粒,“奴婢也备着酸枣子呢,定能将那苦药压下去!” 那苍白的一截手腕伸出,将那药推离,“你、你们莫要瞒着我,说实话就是。” 二人一时为难不已。 姑娘本就因为何云盏的事情被吓到了,生生昏迷了三天三夜! 又已损了根本,此时面白如纸,她们又岂敢说? “你们不说,难道我自己没有脚、没有口,不会去问?” 她撑着身子摇摇欲坠的竟然站起,只是已三日未食,怎么会有力气? 眼中冒出无数金星,双脚虚浮不定空,又无力坠回在榻上! “姑娘!” 碧果红袖受到惊吓,飞一般过去上前扶住她的双臂。 “姑娘在这是何苦挂心何云盏那畜生?他又是个什么好人?这些年他在侯府祸害了多少小丫鬟?仗着自己父亲大管家的身份在沈府里做了多少恶事,难道姑娘不知?就连姑娘自己差点都...” 红袖知道自己说多了话,忙止住了话头,“侯爷,也是为着姑娘,才这般动怒的...” “我、我不管他是为了谁,断不能以我的名头,去做那害命的事情!” 她说得又气又急,咳嗽起伏,仿佛自己胸中的几丝气力又失了几分。 她不管沈卿司身上背负多少条命,身上沾了多少血,刀下亦有多少冤魂,那原是他自己的选择。 个人又个人的缘法。 她一个尘埃里的小丫鬟,又怎敢训那万人之上的平宁侯? 可她不愿。 她只求活得坦荡无愧,只愿自由自在,做一只野雀。 若翅膀上沾了鲜血,她便一辈子飞不起来。 “你们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 见她挣扎着仍旧去寻那后果真相,红袖见终是瞒不过去,叹一口气道,“姑娘喝完这碗药和鹿茸人参汤,奴婢便老实交代。” 她毫不犹豫地接过碗盏,一口气喝完一碗又抓来另一碗,“咕咚咕咚”两碗苦药下了肚子,双手扶住床榻沿子,促急地呼吸了起来。 碧果又一下一下的,为她抚着气。 “说!” 红袖转身将盛药碗的青瓷分格盘放回靠桌上,转头道出缘由,“那夜侯爷抱着姑娘走了以后,并没吩咐要杀了何云盏,可也没有吩咐救治他,也算是他命大,被人扔在那院子里无人管,冻了一夜还活着,只是,见着初升的日头,嘴里不清不楚地似乎是喊着‘烤人了!烤人了!’就又昏死了过去...” “后来呢!” “后来,何云盏醒来谁都不认识了,哭着笑着的,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疯癫无状,怕是...疯了...” 无忧的心如石头,一直往沉溺的潭水里陷。 那张脸纵是再可恶,可毕竟也是个鲜活的生命。 第57章 这样的结局,到底如何? 他是个恶人,可她有扰动、或宣判人命运的资格吗? 如果这样的话,以己度人,是不是就证明着,一个对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便能决定自己的生死疯癫? 回神儿的时候,她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今日侯府座上客,明日谁人阶下魂。 “那何云盏,如今何在?” 红袖见她并未再惊吓昏倒,才敢一扫额上汗水,“被赶出府去了,奴婢也不知行踪。” 碧果从腰间拿出一粒酸果子,塞进她的嘴里,“虽疯了,可还是活着的,他也做过不少孽,不算冤枉!” 桑无忧竟然尝不出嘴里是何滋味。 只一阵阵地觉得苦。 口中,心中,都是苦得说不出来。 她抬头望望这四方四角的朱漆琉璃榻,阳光一入,五彩旋转,漂亮得不像话。 这是沈卿司专门为她打造的,漂亮的,囚笼。 “姑娘不问问侯爷?” 她淡淡地坐在那里,嘴角掠过一丝看不懂的笑。 “我为何要问他。” 红袖见她额上的汗干了,手一搭上去,果真是又寒又凉,忙把她塞回温暖的被子中去。 “侯爷今早才走,本是两日前就要走的,可又实在放心不下姑娘,那头催了七八次,侯爷实在不得不动身,这今早才快马去了。” 红袖边说边瞧她淡漠无波的脸色,“姑娘不知道,昏迷的这几日,侯爷日日都来探望,有时一坐在这儿,就是小半日,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望着姑娘...” 话还没说完,见她已阖上了双眼。 关于他的,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不想知道。 一波波的事情,一点点压垮了她的精神,直到昨日,她的脊骨似被人折断。 她便想长长久久地躺在这里。 几日过去,她的病情一下就缠绵病恹了起来。 无论是红袖和碧果如何的劝解,她只一句话不说。 虽日日还吃着药,可鲜活快速地从她身上溜走,不出七日,她已熬得神魂皆失,目空索然。 若没有人管她,她便死在这榻上罢。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余妈被霍刀接来了府上,送进了她的屋子。 红袖和碧果等在门口大半日,才见余妈从里面出来。 便是从那一日开始,桑无忧便同这春日的草儿一般,生气回流。 不仅话多了,吃药、吃东西都十分的用心,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很认真的事情。 有时候也会吃多,走出门去遛食的时候,见着霍刀远远地站在阶下。 “霍大哥,能不能写封信同侯爷,我、我想偶尔出城去见见余妈。” 他也见过她前几日的枯索模样,如今她又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笑得敞亮温柔。 明媚的,似是田间一朵打不败的野花。 漫山遍野的肆意,开放在谁的山上。 第四十三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沈卿司自回了青云城,几乎到了日夜奔波,劳碌无度的地步。 此处人多且杂,势力交缠,又无法无天惯了。 要想在此重新建立一套秩序,将那些日久根深老油子个个拉下马,换上自己的人,岂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便说昨日,强盗已到了北城门口作恶,城中的官员竟全部称病龟缩不出! 任那城门口的百姓被那帮猪狗白菜冬瓜似的砍伤无数,又掠淫不少的妇女,实在可恶!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沈卿司。 忘记了,他是当年的文状元,还是当年一人平定东江叛乱的第一指挥使,管辖33个卫所,一度士兵数量达到三十余万! 甲光向日,战缨翻飞。 沈卿司亲自披甲上阵,带领自己的亲兵,将那一队惯常烧杀抢掠却无人管制的强盗当场绞杀! 血溅城楼。 强盗头子枭首,此刻仍在城楼上挂着。 他似一道利剑,劈开青云城的黑。 叫那些凄苦的百姓,终窥得云开之势。 当日他大胜而归,又趁势追击,将负责守卫的北城的兵马指挥司赵于及一干五个百户所全部革职下狱,当晚便抄了家,赵于全家流放千里。 速度之快,手段之凌厉,令青云城的官员均风声鹤唳。 夜半时分,往常门可罗雀的府门前,此刻跪满了青运城的大小官员。 虽不是全部的,又少了那几个大老虎和小狼,可几近半数的官员都在此,求他宽恕。 沈卿司昨夜睡了个安稳的一觉。 铁林带人又是抄家又是流放的,忙了一夜,此时风尘仆仆的从外而来。 手里还执着一封信。 “不出侯爷所料,如今咱府邸外面,都是青运城的官员。不拿出些真本领,他们还真不知谁才是真龙!” 沈卿司见铁林面上的得意自在,便知他昨日的敲山震虎已大有效果。 往常的青云城是如铁桶一般,上下一齐,如今被他一刀砍出个口子来,攻破指日可待。 这一伙强盗他盯了很久了。 这并非是一伙无组织的,而是和青运城的提调黄固、黄寿之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故意放了大部队去城外绞杀流寇,让众人皆以他城中已无军队,那狡猾的鱼儿这才肯出山,咬了钩子。 说来也巧,只要黄固、黄寿缺银钱,这一伙流氓必定会出现烧杀抢掠一番,偏偏此时官府人上下皆称病不出,任百姓被人鱼肉砍杀。 第58章 而据线人来报,私下里,黄固、黄寿已丢了廉耻,转拜了东仓太监头子王志为干爹。 一切,千丝万缕的关系,都联成了因果。 这天下他沈卿司管不得,可在他的领地辖区,绝不允许有这般的荒唐之事! “你手上的是什么?” 铁林太过兴奋,以至于都忘记自己手中的东西,低头看看才道,“这是霍刀捎过来的信,说是无忧姑娘给侯爷的...” 沈卿司挑眉一动,“呈上来。” 东曦吐白。 春蚓秋蛇的字体,看的他想笑,却不像是出自那玲珑人之手。 心中话语倒是如她一般谨慎又讨好,询问他是否能出城去瞧瞧余妈。 他虽在百里之外,对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自是知道她前几日的零落凋零,这才吩咐霍刀将她最在乎的那个婆子接过去,去解一解她的心结。 果真几日,她便又好了。 思及何云盏那事,他仍旧气她的不识抬举。 可她毕竟是个依附他活的小小女子,又不像男人一般上阵杀敌,对那样的情形早就见怪不怪。 况且,他那日已够仁慈。 “可是她的笔迹?” 铁林点点头。 沈卿司摇头好笑,“什么笔迹,蜘蛛爬过一般。” 说完,却慢条斯理的折了,塞回信封,信封上写着同样歪曲的【侯爷亲启】,将那信封转身放进了一个鸾凤和鸣的官匹箱子中。 铁林此前还不明了这二人之间什么把戏,如今看侯爷眼角眉梢的得意,才晓得霍刀为何说他是呆子了。 侯爷这是和无忧姑娘风花雪月呢! “回她,可。” 沈卿司已大步流星出了门。 铁林还站在原地偷笑,果真果真,这下,可被他瞧的个一清二楚! 花还未开,候鸟已归。 无忧一路踏着城外的青草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润湿的春土将她的藕粉小鞋染脏的不成样,她也不曾在乎,只举着一朵提早盛放的野花,在日头下看。 嫩黄的颜色,她别在发间。 “霍大哥,还有多远呀?” 她笑的坦率动情,人比花娇。 霍刀同她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不坐马车,他便下了马。 此时手中马缰一紧,他转过头去,望向前路坦途,“不远,再过两条街便是了。” 她脚步快了些,似一个小孩子般的开心。 这样的笑容,他从未在侯府里的她的脸上看见过。 在侯府里的她也笑,只是笑的局促又拘谨。 好像有人时时刻刻都束缚着她。 这一段的乡间野路,她似被解开了束缚,笑的坦荡自由,让他一而再的忍不住偷偷侧目。 又强制的落下目色。 胸膛翻出苦涩又微甜的海。 及至到了余妈的院子里,他远远的站在门口守着。 虽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可时不时就传出二人爽朗温情的笑声。 也让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她是快乐的罢。 至少此刻是。 就这样,她每过两日都在霍刀的陪伴下,来看一看余妈,说说笑笑。 眼见着,她的容颜更甚。 眼波流转里,少了些拘谨,多了些自洽沉稳。 红袖和碧果提到侯爷的时候,她也不如以前那般的抵触,甚至霍刀有时还会看到她提到侯爷的时候,面上浮起淡淡羞色的红霞耀目。 似是情动初开的模样。 纵然二人远隔千里,他却收到了她蚯蚓字迹的第三封信。 此夜已是夜深。 明日他还要见青云城二黄,撕开两队人马虚伪的假善,正是关键。 铁林看着侯爷侯爷平淡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转身又将那信折了好,安稳放进了箱子里。 “回京!” 丰和二十八年的二更时分,世间下起了第一场绵密的春雨。 倾斜的雨丝躲过斗笠,顺着春风,飘进他干涩的眼底,叫他往常冷漠的眼,也浸了湿湿春意。 深夜马蹄嗒嗒。 只朝着东方日出的方向。 胸膛里一颗火热跳动的心,抵得过这所有的春寒料峭。 那信中有一言,惹他牵挂澎湃: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第四十四章 春夜 夜。 春夜。 有雨。 顺着屋檐,串成大小均匀的珠泪,砸碎在地上。 只听霹雳一声,夜幕被闪电划破瞬间,世间亮如白昼。 院子口闯进一个人,着一身黑衣,长身而立。 他远远的站在那儿,斗笠下落的水帘将他的面容割碎。 只一双眼眸,亮的吓人。 湛湛的望着她。 那双藕粉小鞋,踏着飞溅的雨水。 持着伞,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她像是在阶下候了很久。 不问时候,不知因果。 只为等一个人的归来。 雨水落在地上,卷出一个个小小的漩涡,越看越觉,那漩涡是蛊人的。 忽然,那漩涡被扔下的斗笠搅乱的不见踪迹。 他带着满身的潮气,将她持伞的手压在柱子上。 她嘤.咛一声,伞翻身掉进雨上,兜进了满满的春潮。 有冰凉的雨丝倾斜在她的面上,尚未抚去,他的吻便如急雨般的落了下来... 第59章 静默的见山院。 唯闻雨水淅沥沥的清泠之音。 他千里迢迢踏雨而来,将她抵在柱上,吻的难舍难分。 不知是雨水是甜的,抑或是她是甜的,行就一路的冰冷全被滚.烫的甜蜜所替代。 “别、别在这儿...” 雨水打湿她满泄的乌发,蜿蜒的盘在她雪白面颊的两侧,像是顽皮又可爱的小蛇。 他一笑。 在她额间落下一啄。 便将他的,白白软软的月,抱转进里屋柔软的床榻上。 他湿了。 她便也不能干。 他尚且带着外面风雨的凛冽,不管不顾的就冲进她温暖的小屋。 方才解了他夜半而来的思念。 大手插进她柔软的发间,追逐着、舔.舐着弹润的唇瓣。 起初的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为嘈杂的中雨,急不可耐似的。 听之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雨水的潮气渐渐散在一方小榻上,取而代之,是潮热急促的浓欲。 “说...” 他的声音暗哑的不成样子。 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自己的声音早已被他锯成一段段的沙哑。 闭着眼,不想去理他,可他不肯放过,将她拗过来,狠狠折腾不罢休。 “你、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他含.住她的耳垂卷在舌尖,“说你信中对我说的话——” 如云如霞的面色再添一份羞涩,灿甚盛夏夕阳。 “我、我想你了...” “我要你证明,你如何想的爷...” 一方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却狠狠忍住,只拿一双饕餮的眼盯着她。 她一笑。 若春雨润心。 攀着他的胸膛,送上自己的双唇—— 悉数将自己的温柔交付于眼前这个男人。 情动不能自抑之时,他伏在她的面前,声音暗哑的不成样子,“叫爷的名字——” 她摇着头,几乎要失了智。 他便一遍遍的重复诱导,似有无比的耐心,等她的呼唤。 “沈、沈、卿司...沈卿司、沈卿司、唔...沈卿司!......啊——” 他的名字破碎成一个个动人的音符,于她口中吟唱而出。 那是世上最美的催、情药。 浓情终随着他一声低吼,落了幕。 他穿好衣服回身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汗湿的脸颊下殷红的可爱。 薄被半遮,漏出的半边圆肩,满是他作坏的痕迹。 他饫甘餍肥,同红袖碧果吩咐了几句,又匆匆出了门。 府门外还候着一队带着斗篷斗笠的男人。 铁林还端坐在马上,见侯爷来了才立刻下马。 雨,未停。 有愈下愈大之势。 这队迎雨而来的精兵,又冒雨而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不见踪迹。 此夜,浓黑未散。 这一队黑衣融入夜色,很快就分辩不出颜色。 ———— 这场缠.绵的春雨,直到日出三分才算止住。 日头出来,鸟儿轻歌,柳枝又伸展了不少的腰身。 等到她的马车辘辘,路过闹市的时候,忽又春风吹帘动。 她睇出去的一眼,瞧见了个熟人。 乱糟糟的街道上,来往之人皆是匆匆忙忙,路边才摆出几个摊子来也并没有人光顾,摊主都懒懒的支在那儿,打着盹儿。 那檐下流出的雨水和着地上的干土,混成了污泥,被人一踩,泥泞的不成样子。 有一个人正躺在污泥里不知脏乱的打滚儿,被另一个人揪着耳朵,含糊不清的“哎呦哎呦”着,向着胡同深处去了。 那躺在污泥里的,是疯了的何云盏。 而揪着他耳朵的人,是膳房那个十二岁的海棠。 “停车!” 霍刀一个寸劲儿立刻勒停了马车。 “姑娘,怎么了?” 她撩开轿帘儿,一个轻身.下车,踩进了污泥里。 胡同外的街道人头攒动,再往里走,巷子又深又幽,最深处是好些破落的门户,并没有什么人。 一个断壁残垣的塌房里,她听见了何云盏痛苦的低泣声。 霍刀高大的身子挡在她的身前,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点点头,他才悄步上前去探查情况。 直到确定里面没有危险了,他才对她点点头示意。 她的心跳有些紧张,一步一步的上前,从破落的窗子里露出的缝隙里,望进去。 海棠手里拿着又细又长的柳条,一下下的正抽打在疯了的何云盏的身上。 她用了十分的力气,将他浑身的皮肤抽打的肿红不堪。 混着脏污的泥,黑红的肮脏。 她不知该如何,是上前还是悄悄退出去。 正犹豫的时候,见海棠眼冒狠厉,竟从怀中抽出一把刀来! 直直冲着何云盏的喉咙刺去! 她惊声求救向霍刀,“霍大哥!” 霍刀身轻如燕,已然飞身进去,将海棠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又反手将她擒拿! 霍刀不愧是沈卿司的近身侍卫,行云流水的一套连看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将人稳稳拿住。 被擒住的海棠挣扎了几下无果,悲笑一声,便认了命。 起先她还很疑惑,可等到桑无忧现身,她才流出个自嘲的笑。 第60章 “桑无忧,你真是我的克星。” 无忧看过去,十二岁本是童趣童稚的,可眼前的海棠,除却怨毒,再无其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海棠一笑,“是啊,如今你是天上的月,怎么会看到我呢?可是你知道吗?何云盏欺辱你不成的那一晚,便闯了我的屋子,说我同你有三分的相似,将我...他在我身上喊了一夜你的名字!”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 只有断不开的泪珠,替她诉说了那晚的冤枉与痛苦。 只那一晚,她便丢弃了一切的善良纯真,心中种下复仇的种子。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一颗心,一直下坠。 她之所求,从来都不肯如愿。 “霍大哥,请放开她吧。” 她终于知道那晚众人逼迫将余妈扔出去,海棠不管不顾的打头阵,不过是发泄着她对世上一切不公的恨意。 霍刀松手的瞬间,海棠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方才若不制止你,你真的要杀了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海棠苦涩的哭出声来,“我早就在那一晚上死了!这禽、兽将我清白毁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她的泪如雨下。 倒在那儿,像是被人遗弃的破布颓败。 海棠悲苦之际,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托住,她抬头望去。 “人不是为了清白而活,而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眼中的坦白与真诚打动人心,她并没怨恨自己,也并非随口安慰敷衍,而像是说出她自己的话。 海棠怔怔的看着她,“你说的什么我不懂,女子没了清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口中的清白,不过是男人给女子编造的桎梏和枷锁。凭何男人能三妻四妾,女子便要从一而终?是谁讲的这样的道理?男人们认,女人却不该认!” 她说的又急又快,似是在抒发自己的痛苦,惹得霍刀与海棠惊疑的瞧她。 “可是,我如今已经破了身子没了清白,谁还肯要我?” “清不清白不是别人说的算,而是我们自己说了才算!身子不过是个玩意儿,思想若干净,你便还拥有着清白。若你的夫君因你过去的身不由己而嫌恶你,那他便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这世上,总有会欣赏你内在的人。” “海棠,别犯傻。” 她温和一笑,又轻轻抚摸她的头。 犹如海棠那个可怜故去的姐姐,她终于如孩童般倒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泣过后,她将海棠搀扶着走向光明的街道。 霍刀一顿,“桑桑姑娘,那何运盏...” 她低头与海棠对视,看她定定的点头,她才出声,“他已得了他的报应,随他去吧。” 第四十五章 我想去他那儿 待到将海棠安置回了侯府,两人才一前一后的走回见山院。 “姑娘适才所言,可是心中所想?” 霍刀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可适才她说的话实在惊天骇人。 可细想她的话,他竟然无法去反驳! 实在是乃当世奇言也! 他的余光里,只见她乌发在日光下飞扬,鼻息里,均是她茉莉花香的味道。 “怎会?不过是劝人说的假话罢了,霍大哥不必当真。” 她的话语淡漠无波,话中还带了些淡绝难察的嘲笑。 她是在嘲笑自己的认真的吗? 霍刀有些后悔去追问那些个荒唐的话,自嘲的一笑摇头,不再言语。 及至院子里的阶下,她轻声道,“今日我便不去东麓村了,望霍大哥替我同余妈传话一声,过两日再去。” 霍刀点点头,“姑娘放心。” 转身没了行踪。 她遥遥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屋子。 窗柩下的榻上,光影如琴如弦,她手中的银线在荷包上穿插,掠出一段段柔情似水的光影。 “呀!绣的真好!红袖姐姐你快来瞧瞧看呐!” 碧果才从外头领了月钱回来,还没来得及安置,便瞧见了姑娘绣的荷包。 红袖也赶忙放下手中的掸子,快步走过来,见那荷包上绣着双燕归巢,便心中有了数。 “小丫头光顾着看热闹,银子还捧在手里呢!少了一个铜子儿,小心姑娘罚你去!” “姑娘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小心眼儿呢!”碧果朝着红袖一扭鬼脸儿,笑着转身进了小库房去了。 红袖见碧果走了,才笑盈盈的低下身子,悄声道,“姑娘这是绣给侯爷的?” 果真,姑娘的脸霎时如红霞般清透,有些懊恼道,“谁给他绣?是我自己绣着玩的!” 她用牙齿挑断最后一根线,小心的收紧怀里,推一推红袖,“去做你的活儿去!” 红袖好笑的了然,“嗯嗯啊啊”的回应几声,又留她一人在屋子中。 她从怀中拿出那荷包,呆呆的,失了神。 不过半日,那荷包便到了沈卿司的手中。 他此时正在校场训练精兵,千个汉子个个豪情壮志,正热火朝天的训练骑射、摔跤、火器、棍棒。 校场中央是个朱漆的高台。 “侯爷发话,若谁能在任一上打败侯爷,赏赐千金!” 铁林一发话,那些训练的汉子们全都放下手中,气势汹汹地向那台子围了上去。 第61章 “侯爷说的可是真的?那咱们可就拿自己最擅长的去挑战了!” 沈卿司候在台上大笑,“不拘骑射摔跤或其他,只要你们能败本侯一局,不仅有千金,更有美人儿相送!” 果真,台下站了三四个美娇娘,这几个本是今早青云城二黄孝敬给他的,此刻一听如此,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那群汉子却兴奋的起哄了起来! 还没等铁林发话,已然有四五个汉子爬上了擂台。 铁林刚要赶下去,却听侯爷道,“你们一起上!败了本侯,照样算!” 那几个钢筋铁骨的汉子眼神一交汇,都摩拳擦掌了起来。 铁林也慌忙的下了台子,他可不想被误伤了去。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不出几个回合,那五个汉子皆被沈卿司摔倒在地上! 不时又有几个汉子上去,可也都是铩羽而归。 铁林在台下看的都呆直了,侯爷何曾这般开心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示了自己真实的能耐,自昨晚那一夜归来后,侯爷便一直兴奋不已。 再看看台子上正对阵八人的侯爷,正值龙精虎猛之势,简直锐不可当! 及至这样四五次后,才没有人敢上台去挑战沈卿司。 他挽挽青墨短袖,“今日敢挑战本侯的皆有赏赐!”随手一指,“这几个女子便赠予你们了!” 转身朗笑着,下了台。 他额上还有亮晶的汗珠子,一身的墨黑束身,显出他利落修长的筋骨。 “桑姑娘又送东西来了。” 脚步一顿,“是信?” 铁林一笑,“这回可不是信了。” “拿来。” “那东西咱可不敢碰,那东西此刻就在书房,这儿又是土又是汗的,恐怕污了无忧姑娘的心意。” 铁林笑的又狡猾又奸诈。 沈卿司心情大好,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还敢跟爷打上谜语了?” 脚步却忍不住的快了起来。 及至到了书房,书案上端放一个精致的盒子。 或许是走的太快,竟有些心跳局促。 打开。 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个荷包。 荷包之上,双燕翩然归巢,绣线精细如发。 燕尾裁剪春风,巢穴编织柔情。 绣着并蒂莲花的河边,有细笔勾勒出的一对彩羽鸳鸯在戏水。 一针一线,皆是她心中的情深意长。 他转身出了书房,进了内室,取出一对和阗白玉透雕的玉冲牙。 两块玉冲牙头顶各有一小角,角后有羽,上有一小孔系着连心红绳,龙身饰勾连涡纹,尖尾雕花,在龙身弯曲内侧,又透雕一回首小龙与回首小凤,正凑一对。 他取出那回首小龙递给铁林,“送回去。” 铁林憋住笑接过,却又受了侯爷奋力的一脚。 心中冤枉死了,他这次明明什么都没说! 怎么这两人都踹他作甚? 见山院这几日也热闹了起来。 不仅碧果和红袖迎来送往,就连其他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支使了新的活计。 姑娘爱读书,侯爷就给在见山院里新辟了个书房,正在修葺。 京城最好的绣庄和头面铺子里日日都差人送来最新、最尊贵的衣裳首饰供姑娘挑选。 这几日,众人眼见着原本清风皓月不沾金银的桑无忧也不一样了起来。 钗环的样式在桌上摆的整整齐齐,华贵的耀眼。 城北如意头面铺的流云姑娘日日来内室,两人每日关在里面,讨论的热闹。 又不允许其他人进去,第二日流云姑娘便按照她的要求定制出花样,再送过来。 红袖最是知道姑娘脸皮薄的,想着姑娘定是想偷偷给侯爷一个惊喜。 女为悦己者容。 再言,姑娘是个心善的。 那流云姑娘幼时伤了脸面,幸亏学了个累丝拗金的手艺,才与内弟开了个头面铺子营生,故此在外总是以白纱掩面,是个可怜人。 头面铺子的高手有很多,可姑娘虽嘴上不说,可都知道,这是照顾她的生意。 那些绑在官匹箱子里的绫罗绸缎也见了光,穿在无忧的身上,更衬彩云绣月般的光彩夺目。 直晃得霍刀不敢见来人。 “霍大哥这信麻烦你再送一趟。我、我想要去他那儿路引...” 第二日,随着路引到了的,还有一队七八十人的亲兵。 “路上并不安全。侯爷说,这一队是护送姑娘前往的。” 她接过路引羞涩一笑,眉眼风情,艳压桃花。 第四十六章 她坦然路过富贵 明日她就要动身去青云城了。 里里外外都忙活的不成样子,收拾家当,交代事情,整理衣物... 自从沈卿司上次在寿安堂闹了一次,再也无人敢给她脸色瞧,就连那些难治的小厮婆子们,见着她和她院子里的人都要俯首帖耳的给五分颜面。 众人皆知,谁才是这侯府的主人。 而主人心上的娇花,那便是更惹不得的。 “红袖姐这个拿吗?” 翠墨举着个青翠碗盏问道,还没等红袖回,那个小厮又问,“红袖姐姐,书都带哪些?姑娘的书也忒多了...” 转身,头面铺的流云姑娘又到了,冲着她一福身。 红袖忙的恨不得全身都长满了嘴,明日就要动身了,要收拾的实在太多了! 第62章 她赶忙吩咐了几句,又引着流云到了屋子里。 “呀你来了,昨日说的凤凰于飞的发钗可做好了?” 无忧的眼睛里开出惊喜的花儿,“果真你家的手艺便是最好的,我说什么,就能做出什么!” 她将那发钗插进发间,行走时候金玉相撞,步步泠泠的好听。 红袖笑了道了几句好,就退出房间,带上门,又忙活去了。 直至夜色暗了,才听着里面透出姑娘的吩咐,“红袖,送流云姑娘出去。我如今有此头疼,不要来人扰了,我且安睡了。” 红袖应了声,见流云姑娘推门出来了。 她本想送她出去,可才走两步便听见碗盏破碎的声音,张婆子高声的一喊,直教她蹙起了眉。 随手拉过一个小丫鬟,“你且送流云姑娘出去,我去瞧瞧这帮糊涂的!” 姑娘正睡着,做事也不知仔细点儿,这般高声的叫喊成何体统! 流云路过热闹的见山院,安慈的寿安堂,见客的前厅,姨娘的西厢,以及看门的门房。 直到了高高门槛的大门。 她撩起裙裾,迈了过去。 想不到,竟然这般的顺遂。 平宁侯府位于城东的冠通街,此处巷里是个高门贵族云集之地,个个皆是豪阔府邸,朱门高阶。 她坦然路过富贵,不瞧一眼。 又过一条街,小民便多了起来,她掺杂其中不显,脚步这才快了起来。 有巡城的骑马士兵路过,她的心跳骤然飞快起来! 可那些人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是了。 如今她白纱掩面,天色又暗,她又穿的朴素,谁会在意她? 她摸了摸怀里的路引,和腰间绑的一条白巾子,白巾子里是五十两碎银子。 去往城外看望余妈的这几日,她路过流云头面铺几次,发现此女子不仅身量与自己差不多高,整日还以白纱掩面。 只不过流云的腰身稍粗些,刚好她围条白巾子在里面,再结实的裹些碎银子傍身,身量就就几乎一模一样了。 这才有了她的吐露真情的信件,她以柔情蜜意为网,骗来了他亲自颁发的路引。 亦是她逃离他的,唯一凭借。 她可以拿着这路引一路无虞的出城,无人会拦。 而她看的书不仅多且杂,还有一本当地的水路图掺杂里面丝毫不显。 她已经将那图刻印脑海,知道出了西城再往西行六十里便能到一个叫燎原的水路的小码头,顺着那燎原小码头再行八十里,便是一个水路十字站,那里是交通要塞,来往人又多又杂,她便多换几条船曲折着走,天高海阔、船比蚁多,他又到何处去寻她? 转眼便来到了一家成衣铺子,便钻了进去。 须臾后,一个身着粗布的小子打扮的白面男子走了出来。 她转进一个人来人往的小脚店,定了个地字间的便宜房,半盏茶的功夫儿,便成了一个黑皮小子,身量也高了些,鼻子的右上方还长了一个难看的大痣,一下便压住了所有的秀气。 一路未敢停,转身雇了个马车去了马市,花了二十五两银子挑了一条中规中矩的黄马,就冲着城门走去。 途中路过一个热乎乎的包子铺,白烟裹着香味,勾出肚中腹饥,她掏出五个铜子买了两个。 一口咬下去,油汪汪的猪肉馅包子,香人的很! 桑无忧边走边吃了三个大包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快活了起来。 城门的禁军一个个的检查着来往的旅户,少不得还要盘查来由和去处。 她候在一个卖菜的老婆婆的身后,眼见着队伍越来越短,她的心嘭嘭直跳,几乎要落下汗来! 她暗自捏了捏手心,将手心上的汗又搓在粗衣上,心道要镇静! 偷偷吸了几口气,终于镇定了下来。 “你去哪儿?” 一个圆头豹眼的禁军上下掠了一下眼前这个穷酸气满身,又长的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黑小子一眼。 “小生回家。” “家哪的。” “青云城小庙村。” 说完,便递出自己的路引给那守城的禁军。 那男子看了一眼就还给了他,“进城做什么来了。” 只听那黑小子一叹气,“小生本是全村唯一的秀才,家中又穷,全村聚了钱财赠予小生来京城赶考,可惜小生不才,屡屡落第,实在有负乡村父老...” “得得得!你那点儿苦水可别倒在我这!走走走!” 那禁军将她一推,便推出了高耸森严的城门。 她牵着马,脚步还有些虚浮。 远处,有一匹高头大马驮一人,飞奔而来,瞧不清面容。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与那人对视的一瞬,几乎魂都出了三分窍! 铁林! 那双细长又精明的眉眼,她再熟悉不过。 可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从他身边快速而过。 马蹄声渐渐远去。 她才敢回去看,见那马上的男人连马都未下,便纵马进了城。 她也赶忙上了马。 “驾!” 沈卿司以为她不会骑马不会凫水,她明明什么都会。 她为的便是这一日! 日色稀薄,月色越来越浓。 她顶着淡薄月光,独行过一片平坦的稻田、一片竹林,翻过两座相连的高山。 第63章 马儿蹄子飞快,呼呼的风从她耳边驶过。 夜色里,她真的如同鸟儿般飞了起来! 她不能停! 若红袖不发现榻上的不是她,抑或是才刚回去的铁林发现了端倪,她都再难逃脱! 只这一次的机会! “驾!驾!驾!” 她咬牙驱动身下黄马更加快速的飞奔,向着远方! 深夜三分,终是到了小码头。 下了马,她快速扯掉马儿身上的一切束缚,又脱了马缰,拍拍气喘吁吁的马头,“马儿马儿,无忧谢谢你。此途过后你便自由了!去吧!” 那马儿似听懂了一般,喷出两口气来回应她,又扫扫尾巴,转身奔回了黑漆漆的树林里,不见了踪迹。 码头上已经没有几个船家了,三三两两的都横斜在那儿,看起来往常也是没有什么生意的样子。 她扯扯嗓子,暗自压低声音。 “船家,去四方码头多少银钱?” 第四十七章 她走了 那船夫正卧在小船里打盹儿,眼见着来了一个客人,登时就精神了起来。 船夫打量眼前的这个个子不高又很清瘦的少年,计上心头。 “小哥儿这深更半夜去那四方码头做什么?” 见那小哥低眉噙首是个老实人的模样,更是打定了,眼前这个黑小子是个没见过世面、可以宰的肥羊。 “前些日子我来东洛村探亲,可今日家中送来书信,说老母身子越发不堪,小生只怕赶不上老母最后一眼...” 那船夫见他眼里果真星星点点的有些泪珠子,心中也有些感触。 可这样的世道,他能可怜的过来吗? 自己活着都费劲。 “兄弟,不是哥哥要为难你,便说我要载你去,可这拉你一人的价儿和五个人的价儿可不一样,往常我都要凑等到五个人才发船的。” “我知道很难,您稍候些...” 他开始在自己的身上着急的翻找了起来,可搜了半天却只凑出了二十几个铜板,双手捧着到那船夫的面前,“船家你看这些够不够,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船家看他就都要哭了,叹口气暗道世道不公,接过了他所有的铜板。 “赔就赔吧,老子就做一回好事儿!小哥儿,上船喽!” 恰逢初春二月,晴空澄碧,云似团簇,山明水滟。 她游行其中,方见山高水阔,天地长高。 她将手探入窸窣窣的碧水当中,平坦的水面被她的手划出一道清浅的痕迹,波波鼓起的水纹,船儿过了便没了痕迹。 宽阔的湖面,偶见早起的渔民起早洒网,又见岸边几个村落里余烟袅袅。 “船家,可否行快些?” 那船家一笑,“呦呵,还没有人嫌我张大的船慢,小兄弟,那你可得坐稳喽!” 撑杆在船夫膀实的手臂之下加紧挥动着,小船果真快行了不少。 开阔广大的河面,两岸春拂有绿,青山连绵,一叶小舟疾行,传出渔夫悠扬的唱曲: 一杆鱼叉,叉天又叉地—— 一根撑篙,晾裤又晾衣—— 一口鼎锅,煮干又煮稀—— 一只小船,摇儿又摇妻—— 站在船头撒一网呦,洞庭只剩四百里喂! 眯上眼睛哼一曲呦,洞庭全在酒杯里喂! 那船夫唱的有力,词曲又生动有趣,手中撑杆舞动也不遑多让,嗖嗖直行的小船,似要破开这宽阔的渭河。 这边山高海阔。 青云城那边却乌云蔽日,剑拔弩张。 沈卿司为二黄之奸诈头疼不已,正盘算着如何抓住此二人之七寸,一举歼灭之。 可二黄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千头万绪,一时也难以捋的清。 尚且,还算有一件好事。 她,要来了。 望望外面金乌才悬,清晨冽爽的风,透过微启的窗柩钻了进来,让人一时间神清气爽。 想必侯府那边此时定然已经动身。若一路无虞,不至月深,就可至此。 他已然将身边最得力的两人都派给了她去,又派精兵护送,暗中又有一队开前断后,断无意外的可能了。 却见门口踉跄进来个不应在此的人。 “铁林?” 难道是她提前动身,如今已然到了? 思及如此,沈卿司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就这般的等不及吗? 想必,已然对他,是情根深种。 他并非没有过女人,不过都是空虚慰藉,他也从未把那些女子放在心上,春风一度,连名字都记不得。 说到底如今他已二十八岁,可真正入了心的女人,唯她一个。 也正是在她身上,才得了相思意的忧与甜。 “桑桑来了?何处?” 铁林站在那儿呼哧带喘,脸色铁青着十分的难看,此刻五官又不讨巧的纠在一起,不敢说话。 他一下就冷了下来,不自觉攥紧拳头,“可是路中.出了什么意外?” “倒不是路中.出了什么意外,就是、就是还没走呢,无忧姑娘...无忧姑娘...” 他吭哧了半天,后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她怎么了?” 铁林暗自捏了捏手心,“她不见了!” 不见了? 沈卿司抬头,愣了好一会儿。 “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 第64章 一张阎王脸,要吃人般的冷。 铁林咬咬牙,“昨日夜半三分我便持着玉佩快马到了侯府,红袖说无忧姑娘已经睡了,我惦念侯爷的心意,想快些让姑娘看见,便让她送了进去,可不过须臾红袖就哭着跑出来,说床榻上睡着的跟本不是无忧姑娘,而是头面铺被人打晕的流云!......臣搜遍了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不见她人...” “嘭!” 青花瓷白的碗盏迸碎,吓得铁林噤若寒蝉。 怪不得她才几日的功夫便这般与他浓情蜜意,又是写信又是绣荷包,甚至那一晚她... 让他白白为之心悦许久—— 都不过是障他双目的诡计! 从他这儿骗了路引,写信说要来找自己,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 沈卿司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竟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东窗事发才后知后觉! 一时怒极,拔出腰间佩刀,扯下那腰间挂的双燕归巢的荷包,抛向空中! 霎时,那荷包便成了破碎的两半! 这样虚假的情意,他还戴在身上做什么? 提醒自己的愚蠢吗? 收了刀,他大步出门。 “她不在府里,如今已出了京城去了。” 铁林跟在身后,“侯爷说的不错,霍刀此刻已经带人出城搜寻了,余下的几个村落也都正在寻找。” “去那婆子那看了?” “早已人去楼空。” 好啊好啊桑无忧,想必当初送那婆子出府,也是为了今日。 待出了屋,那纳鹿皮兀喇皂靴穿过三重花帘门,沿游廊进了马场,取了飒露紫的缰绳,翻身上马。 “你且持本侯的帖子,去京城找肖乾,叫锦衣卫留意京城去往青云城附近的所有脚店、码头、驿站,是否有陌生的女子或男子,孤身出入,且购置干粮,若有,先扣留了再说。” 她走了不过一夜,多半是走不太远的。 他此刻分明怒极,可此刻竟然尚有心情赏景。 马场的墙上不知何时爬了满壁的花,织就锦一般的墙面,香气袭人。 他怔了一瞬,攥紧缰绳,以脚驱飒露紫的肚子,飒露紫心领神会,猛然飞射出去。 沈卿司本就威名在外,又多年仕途,不知有多少的同乡同年在朝为官,话传了出去,不过稍稍动作,搜她的势力和人便比那渔网还要密。 比及他快马回了京城,又将见山院的人都盘问了一遍。 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些独身的男子女子已被扣留,又被霍刀查了一遍,没有她的踪迹。 紧接着,锦衣卫来报。 直言花溪村的小码头见着个独身的男子,独揽了小船,往四方码头去了。 她路引只管是去青云城的,走陆路很快便会露馅儿,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水路宽阔又少人稽查,虽有些曲折,可只到了那四方水路码头,那里四通八达来往人杂,再寻她,便就不容易了。 沈卿司冷笑一声,接过霍刀递过来的白玉龙首马鞭,挥动一声,径自朝着城外去了。 第四十八章 开船喽 飒露紫的铁蹄无双,将众马已甩在后面,长久不见痕迹。 沈卿司的飒露紫乃是万中无一的当世名驹。 当年他才是个东江省六品给事中,时奉倭贼来犯兵临城下,竟无人敢应战,眼见城破,唯有抵死硬拼! 为保全城百姓,他三次登门拜访,终以诚意打动已隐世的前朝名将廉蒙出马,二人不为朝政、无谓富贵、抛却生死,只为城中无数的无辜百姓,与那倭贼浴血奋战三天三夜! 云开之际,终得大胜。 待他满身鲜血的去寻廉蒙将军,老将军身中数刀站在乱军尸体之中,脊背僵直不倒,已然战死。 这马,便是廉蒙将军留给他的。 一人一马,穿山越岭。 黑云压日,天白山远。 ———— 比及桑无忧的船渡到了四方码头,透过薄薄的帽帷看去,来往熙熙攘攘。 有起马的商贾,贩盐的官船,还有好些捉了鱼就地卖的渔夫,码头岸边是一长条街的小摊子,买卖通四方,南来北往的哪里都有,卖什么的都不足为奇,好不热闹。 怪不得此地名为四方码头。 悠悠的几匹红船荡行其中,几个衣着妖娆的女子搔首弄姿,惹得众汉子频频回首。 胆大的上去调笑两句,不知那红船上的姑娘生来泼赖,未讨得半分便宜反倒叫那姑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遭,那男人臊的脸如猴屁股一般,被众人指着鼻子嘲笑。 这一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压低帽檐,抬脚上了岸。 “小哥儿站住!”渔夫在她身后喊来一声。 她的心一跳。 刚才一打眼儿,发现这儿除了贩盐的官船还有好几个衙门看守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虽穿着便衣,可眼神做派都十分犀利的人,恐怕也非善茬。 难道她已在船上露出了马脚,引来了船夫的怀疑? 她未停半分,脚步疾行,头也不敢回,只朝着那人堆里走! 抬头又瞧见那几个衙门的也正朝自己走来! 可若她此刻调转方向抑或是停下脚步,岂不是更是昭告众人,此人有异?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堪堪擦身而过之时,忽然有人拽住自己的手臂! 第65章 她猛然闭上眼睛,连脚步都僵硬了,身后仿佛有浪压过来,直教她喘不过气。 转过身去看,是那个大个子的船夫,朝她抱怨,“小哥儿这么着急什么?喊你也不搭理我。喏——” 那船夫伸出手来,是十三个铜子儿。 那三个衙役拿怀疑的眼神不住的打量自己,若是这几个这时盘问她来往去向。查看路引,登时就要暴露! 她又害怕又迷惘,所幸那几人并未言语,她强自镇定心意,“船家,你这是何意?” 那船家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我本来是想从你身上捞些油水儿,可一路见你心事重重,又思及你家中白事,还是觉得这钱不能挣!咱汉子一身硬骨头,哪里挣不来你这几个铜子?给你!” 他大手一送,便将那几个铜子儿塞回了她的怀里。 说完,还未等她回话,便转头匆匆上了船,又乐呵呵的吆喝起了回去的生意。 她抱着那几个铜子儿,觉得沉甸甸的。 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 那三个衙役相互看了一眼,都自觉有些无趣。 忽然不远处两个贩夫走卒动起手闹了起来,众人迅速围观了过去,那几个衙役便放了对她的监视,呼喊着朝着那儿去了。 那压抑至极的气,终于一口全吐了出来。 顿觉心头一松,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原来是一场意外。 看来她还没有暴露。 四周打量过去,只见一个正在招揽客人的小船就要驶出港,她忙跑过去招手。 那船家自然是乐意再多挣上一份儿钱,笑问道,“你要去哪啊?” 见那黑小子满脸窘迫,似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头伙子,反而挠着头丢丢羞羞的问他,“你、你这船要去哪?” 那傻样子逗得满船人哈哈大笑。 “我们是要下扬州你去不去?” 船上有才新婚的小妇人,这里民风开放,也打趣般的逗他一逗。 见那黑小子忙摆摆手,“那得多少铜子儿?我可不去!不去!” 船家正是那小妇人的丈夫,一推她,“唬他作甚?别耽误了生意。” 转头又对着那人道,“我们是去冈州的月牙湾,你去是不去啊?” 果真见那小子眉头舒展,点头如捣蒜,“去去去!可巧我正是要去那儿!” 月牙湾是个人口不多不少的小镇,连接水路陆路去向甚多。 再言,到了那儿便又是另一个地盘,天高路远,谅沈卿司的爪牙暂且还伸不到那儿去。 她轻身上了船,可巧船边儿路过一个卖馒头的娘们儿。 船里有个高个儿的火头,冲那人一招手,便买了三个馒头。 她刚好腹中空空,先前的干粮都已吃的差不多了,正也要买点儿,忽然被人一撞,将她手里的铜子儿撞得满地都是。 “呀!瞧我,真不小心呐!小伙子我帮你捡!” 说完,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还故意的与她的手背蹭了一蹭... 她吓得一抬头,见是那小妇女正冲她勾了勾眼儿。 她哪里受过女子的这样? 忙瞥了眼渔夫,见那渔夫背着身只等着那火头上船,心道若是那渔夫瞧见自己老婆对自己这般,闹出事来可怎么好? 忙推开那小妇人又摸上来的手,冲那小妇女快速摇了摇头。 可这样窝囊又腼腆的小伙子却唬的那小妇人哈哈大笑,她一时无法,只呆呆的坐在地上,连铜子儿都没捡完。 就是这个时间的功夫,岸上的衙役却来了。 竟将那买干粮的火头抓了起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 那火头不服气的挣扎,那个闲身的衙役抽出剑柄,狠狠怼进火头的肚子上,“喊个屁!叫你独身又买干粮,今日该你倒霉!说不准你就是上头要找的那逃犯!” “什么逃犯?我才不是逃犯...大人冤枉呐...” “冤不冤枉原不是我说了算,住嘴!再多说一个字,我这刀可不客气了!” “噌”的一声,寒刀尽出,气势拿人。 见那火头终于是老实了,那衙役一声令下,“押走!” 躲在船身底下的桑无忧听了个一清二楚,登时,吓出一身的冷汗。 若适才自己也去买干粮,恐怕也会被捉了去! 恐惧间,传来船夫悠扬的号子—— “都坐稳了,开船喽!” 第四十九章 玩够了吗 沧海月明,烟波浩渺。 船儿似月牙一般,悬挂在湖面上,逐渐向西而去。 湖面尚有雾气,遥远了,便将岸上的人和物都逐渐隐去。 再远一些,连湖上那些客船都看不见了。 她才一屁股坐了个结实,从包袱里掏出来个小半个干巴巴的饼子,啃了起来。 只怪那饼子实在太干,吃了没几口就“尅儿尅儿”的咳嗽了起来。 那小妇人见状赶忙拿出自己家的水袋子扔给了她。 “多谢嫂嫂,不、不用了,我口脏人臭的怕污了这水袋,还是还您便是。” 说完,便将那水袋轻轻靠放在了船头上。 转身,将双手作捧,掬一满湖面上的清水,饮了。 入口的水又甘又甜,饥渴干涩顿失,胸膛也开阔自在了起来。 那小妇人边摇橹边和她笑言,“哟呵,瞧你长得黑不溜秋的,还是个读过书的呢?说话这文绉绉的,嫂子爱听!” 第66章 见那小子不搭茬也并未生气,又爽朗道,“...小伙子,见没见过女人呐!若没见过,跟着嫂子回家,嫂子给你介绍一个作婆娘,保证盘靓条顺人漂亮呐!” 她吓得忙摆摆手,“可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嫂嫂好心,小弟遵循父母遗命,先立业后成家,还、还不着急...” 她第一次扮做男子,又第一次被女子调戏,回应起来自然是生涩有趣,甚至还带了些真诚的可爱,惹得全船的老少爷们都抚掌大笑不已。 她也只好跟着笑了几声,却并不窘迫。 一时间,小船上拥满快活的笑声。 却不见,一支官船似利箭疾行,锐不可当,破雾而来。 众人说笑久了,都有些困倦,桑无忧也有些累了,这两日她昼夜行进都未曾合眼。 如今终于稍稍放下了心,这才眨了几下眼,便自己都不知的靠着船身,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这一睡,倒是舒服,也不知过了许久。 最后还是是被身边人的喧闹给吵醒了来。 她睁开双眸。 近在眼前,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朗眉星目。 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醒了?” 他的声音并不像往常般冷冰冰的,甚至含着笑的醇厚清透。 她恍觉做梦一般,滞笨的看着他。 “玩够了吗?” 沈卿司玩味的瞧她如今的扮相穿着。 不知哪里淘的什么臭男人的旧衣服,又弄的自己浑身都黑漆漆的。鞋子里定是垫了什么,高了不少。腰里围着不知什么东西,粗了一大圈儿。 最膈应人的,还是她给自己嘴边弄的这个大黑痦子。 沈卿司气到头,竟觉得好些好笑。 她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东西? 若不知道她底细,还真就被她糊弄了过去。 适才他也是端详再三,才看出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黑小子,竟是他那可人儿的软桑桑。 见她双眼空洞洞的,似望着自己,又不像是望着自己。 “桑桑,跟爷家去?” 沈卿司勾起她的下巴,戏谑般的逗她。 见她雾蒙蒙的眼睛终于回神儿,望着他,三分怨恨七分不解,最后一个浪潮打来,全都消失无影无踪。 沈卿司见她点了点头,一笑,将他绛紫的大氅脱下,环包住她,一个打横抱起,渡回了官船上。 待到那气派尊贵的官船走远了,小船上的那些人的嘴才活了过来。 船夫结结巴巴的感叹,“我太久不上岸,如、如今贵人们都好这一口了?” 那小妇人颇为可惜的摇头,“我瞧着这黑小子有点东西,果真...还真有点东西...” 官船上,当地监察、知州几人站成一排,皆瑟瑟候在旁,见平宁侯登船,忙拱手作礼,“大人,不知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虽见他怀里似抱着个人儿,却看不清脸面,只见一双男子灰白皂靴露了出来。 贵人的隐癖他们岂敢多看? 尤其是沈卿司这个声名在外的狠人,个个恨不得此刻都挖掉自己的双眼去才好! 这儿虽不是他的封地,可青江都督慕英叡、他们的顶头上司,是他多年交好的师兄,他们如何敢怠慢? 他的手段一向扬名有外的,便是没有这层关系,试问哪个又肯去惹这活阎罗? 只他一发话,都各自撇下手中的大小事务,帮着捉人来了。 便是丰和十三年,十三个州联名捉拿砍杀八十一人的江洋大盗皮彬斌,都未有此等架势。 派任的时候只说是雌雄难辨的贼偷,偷了侯爷最宝贵的东西,要人,又点名要活人,还不许伤了,只说捆了即可。 众人不解其意,可上司发话,只好照令行事。 如今看来,这抓的哪是什么雌雄难辨的贼偷,明明是个再清楚不过的男人! 遗憾的是看不清此男面容如何,但不用想,能让大名鼎鼎的平宁侯追之千里的,必定容色不差。 怪不得众人皆说平宁侯忠诚有志不近女色,原是不近女色是因为,都近了男色了! 好好的世道,怎么就这般了? 颠倒、颠倒了呀—— 沈卿司那刚直不阿、无偏浩然的形象,一夕之间,全部崩塌。 可这些他们心知肚明,却不敢在这儿说一个字,都闭紧了嘴巴,封上了耳朵,不言不语。 好在那阎王此时心情算是不错,但见大手一挥,“此间无事,都散了去吧。” 众人如得大赦,点头哈腰的鱼贯而出。 他抱着她,入了船室。 一只单手,将那门阖的严丝合缝。 天旋地转间,她的屁股终于不再悬空,挨到了切切实实的物件儿。 须臾,他如剥荔枝般,将她从大氅里剥了出来。 露出来的,还是那张乌漆麻黑的小脸儿。 唯见一双眸子,如澄灵静澈。 他深深叹口气,转身取了巾子沾湿又拧得半干。 坐到床榻上,给她擦起了脸来。 不一会儿,那如莲子嫩白的模样显露出来,有了先前儿的对比,此刻他更觉动人异常。 “爷的好名声,都叫你给败光了。” 她坐在那儿,如天边冷月。 “若怕,寻我做什么?放我走。” 沈卿司双手擒住她的腰身,一个转动,她便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第67章 美人在怀,暗香浮动。 “怕?”他觉得有些好笑,捏一捏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尸身血海里拼出来的,爷何曾怕过?” 说完,大手解开了她的衣带—— 她不甘心的按住他的手,“侯爷开恩,死也让奴婢死个明白。” 到底,是她哪里做的不够? 到底,她遗漏了什么? 沈卿司鼻息重重的喷在她的耳畔,“从侯府到京城,从陆路到水路,就连你四方码头的十八个去向,层层都把着爷的人,就等你的落网...再不济,你那婆子爷已找到,躲在寺庙里像什么话?早晚你都得现身...” 他滚热的唇,熨帖着精细小巧的耳垂,“桑桑,你逃不掉的...” 她耳上传来一阵疼痛,呼声还未脱口,便尽数又被他的唇舌卷去—— 他那骇人的浪潮,又一次的,朝她,汹涌而来。 第五十章 小奴,还骂不骂了? 船行水中,四平八稳。 船室一方严密帷幥里,却正狂风恶浪! 他几近将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皆紧紧掌握在他那运筹帷幄的大手之内,难以逃脱。 这一次,沈卿司前所未有的粗鲁。 她浑身的衣衫,被他以手作刀,撕了个粉碎。 她贴身的肚兜绣着云雁高飞无拘无束,此刻却以之做缚,缠着她两个交叠的手腕。 正如一直困着她的,是他的霸道占有,亦是她自己的妄念。 一方小榻都快要不够他的纠缠热烈,经不起他反复的折腾。 这些日子他都在青云城办事,些许日子没沾她的身子。 要说没她之前也并不觉得如何,可这才离她几日,却好似旷了许久,渴得厉害。 “这地方太小,耽误爷放开手脚!” 他浓重急促的呼吸喷在她冷漠的面上,似是烈火欲融化寒冰。 男人的热烈,烫的她到处都是浅浅动人的粉色。 往常清凌凌的双眸此刻迷蒙荡漾如泉,浇灌男人的身心。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额上飞着豆大的汗珠还不足够,就连那一方宽阔的胸膛上,也浸润着奋斗的汗水。 此刻,抛了功名富贵,忘了来路去处,将一身铜墙铁骨下的柔情,悉数奉给了她。 她启着朱唇,大口呼吸着,那模样似是缺水的鱼儿,从她口中吐出一串串的、亮晶晶水珠般的动人呻吟。 忽然有风,将那扇本就没关紧的窗子吹开了来。 风,也撩动起层层叠叠的帷幥,卷起榻上的浓郁,冲去外面的春光中。 “不!快停下...窗、窗开了——” 她着急的快要哭出来。 他才不管那些,大手擒住她的双臂,挂在自己的颈上,与她双唇近在咫尺。 他不吻她。 只拿一双熏满情.欲的双眼盯着她,偏偏要听听她因他而吟出的动人。 她忽然挣扎了起来。 挣扎间自己解开了双手的束缚,又快速用手推拒他的胸膛后,转身去榻里寻自己尚且剩下一半的衣裳。 才触摸到,就被他拽住了细细的脚踝—— “你还想去哪?” 带着威胁的暗哑,说不出的让人颤栗。 他的力气很大,稍稍用力,伴着她的一声惊呼,她又狠狠跌回他的怀里。 船外悠远的雾气中,似乎见着有隐隐绰绰的一艘小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沈卿司,你不要脸,我还要!” 话才说完,他猛然将自己抱了起来。 随即,他下了床榻,竟是朝着那半张的窗子而去! “沈卿司你这个疯子!你要做什么!?” 身后的男人似是打定了不说话,直接走到窗子前,将那半开的窗子,直接推开了去! 外面的阳光此刻将她的屈辱照的无可遁形! “啊!” 她大叫一声,浑身吓出了一层薄薄的疙瘩。 还未言语,却又被他一把按住! 他穿的端庄,她却近乎赤.裸! 眼见着那影影绰绰的船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她甚至数得清站在船头的是三个健壮的男人! “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她吓的哭求着他,却丝毫不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只一只手擒着她的细腰,一只手压住她欲要抬起的肩膀,纵.情忘意。 水雾快要散了。 绝望之际,终于听得他问,“小奴,还骂不骂了?”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接着是她畏惧的抽泣与求饶。 得了满意的答案,在那水雾里男人们现身的前一刻,他拉回她的身子,她忙躲进自己的怀中。 沈卿司得逞一笑,双手一抬便关紧了窗子。 她被吓得六神无主,瘫.痪般不堪倒下。 在她的膝盖与船身接触的一刻,他又将她捞了起来。 “怕什么,爷才不舍得让别的男人看你...” 她已然失去思想的能力,天旋地转间,又回了那一方热烈的床榻之上。 ......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时分。 稍稍一动,便觉五体四肢没有一处有力气的。 她又被他折腾的昏了过去。 尚存些理智的时候,她记起他的话来。 除了那些听不入耳的荤话,还有几句: “桑桑,爷很受用,你呢?” 第68章 ... “既然受用,为何还要逃走?” ... “这次便算了,再逃,爷便要打断你的双腿...” ... 安静极了。 只有船行的轻轻水声。 她瞧着自己一身的狼狈,觉得辛酸又委屈,坐在那儿,默默红了眼眶。 床榻的三面围子上透雕着绦环鱼门洞,既威武又有趣儿,而此刻鱼嘴正对的位置上,正端放着一叠新的衣物。 门外响起老妈子的声音,“姑娘,我们来帮您收拾了。” 不能反抗,无法挣扎,那便好好的接受,起码让自己活的尽量舒服些。 她被人收拾了个干净立正,又钻回床榻上,昏天暗地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果真身体舒服不少,精神似都有回流了些。 她收拾妥帖,推开窗子,见两岸,露花倒影烟妩蘸碧,金留摇风树树动,如景如画。 吸一口江上朝气,顿觉五脏肺腑清新怡人。 “走,随爷去船头瞧瞧。” 沈卿司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牵住她的手。 他的温柔淡定,仿佛昨日那样折辱她的人,不是他。 待到她转身,他又细细打量了一次。 如仙泉水浴的美人近在眼前,但见两眉青黛微蹙,眸底有如乱山深处水潆回,泛着淡淡的烟波。 只一缕乌发如墨,偷溜到她的耳畔,他一抬头,便叫那不安分的,挂回她的耳尖。 回去的路,并不是她来时的那条。 这条路虽绕远,一路景色却风光怡人。 船行几里,景色各有不同,一处有一处的风韵。 此时那些官员下属和官兵皆已下了船,船上只剩下沈卿司的自己人,一下也清净了不少。 昨日还那般病恹恹的不鲜活,如今见她,眉眼浸喜,从甲板这头到甲板那头,一双眼经不住的来回张望。 “不像昨夜那般的沉沉,今日,你倒是活了。” 他倚在隔仓壁上揶揄她,风鼓动他的衣袍一角,将他的发,往她的方向吹去。 那她应该怎样? 去死吗? 为了他? 无忧在心内冷笑。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她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只是这样的话,她才懒的和他说。 “你懂什么?美景不可辜负!” 她似是发怒的冲他皱一皱鼻子,那活泼搞怪的模样逗得他低头一笑。 好些个气愤与别扭,就在这春.色无边里,散了。 她放眼望去,河山大好。 这世上,原还有无数的美景等着她。 还未近,便见影绰着千步虹桥,耀眼夺目。 近了,见台阶如雁齿般齐整,一直延伸到水殿,水殿边栽种无数百年大柳,下有鱼龙曼衍游嬉,娇春绮罗,霁色荣光。 远处有一小岛,雾气徘徊婉转,似是蓬莱仙境。 她看的入迷,不妨被他揽入怀中。 他为她裹紧身子,挡住微凉的晨风,双手包环住她的冰凉玉手,在她耳边问道,“美否?” 她向往着那神秘的仙境,呆呆吐了个,“美极。” 他一笑,将她整个包裹在怀中,“此行实在着急,哪日爷得了这园子,带你戏耍个够——” 她没有言语,却在心中暗暗笑他傻。 这园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这园子又不是新建的,而是澧朝先祖所筑,是为避暑所用。 里面的奢靡华美,百言难及。 沈卿司又如何得这园子? 听他言罢,她只淡淡点了个头。 却不想他当初的一句看似的戏言,终是成了真。 只是天下在手。 却唯独。 少了个她。 第五十一章 桑桑,任君欲为 比及水路行了整整一日,到了汀州的地界。 此处向来有“小苏杭”的美称,故此船行至此皆愿靠岸,去赏那柳絮春风、风土人物。 无忧正倚在栏杆上瞧水下的两个胖鲤鱼争抢她手中的果子,忽闻岸上有争吵和女子哭泣之声。 抬头望去,见四五个穿着褐衣短袄的大男人正在岸边拉拽着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往那马车上去。 而那女子又哭又闹的不肯走,女子身前站着一个老者,正想竭力的护住,可年纪又大了,一把被一男子拽过去,抽出腰间的剑把子结结实实地锤了他的脸面上。 那老者枯朽的一张脸一下就见了血,又被人像烂菜叶子般随意的扔在里地上,哭嚎不止。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快来人救我儿命啊!——” 那老叟满嘴是血,一口气喷出来又掉了好几颗牙,路过的人好似没看见般,都风儿似的跑没影儿了。 “父亲救我——父亲!父亲!” 那女子哭的厉害,却经不住被几个大男子推拒,抗在肩上,往不远处的马车上去了。 无忧一个激灵,看一看四周无人,只有一个婆子和婢子伺候着,咬咬牙,快速起身,噔噔跑进了船去—— 沈卿司端坐中堂,此时正在和手下的几个谋士商讨要事。 “二黄如狼似虎又地大根深,不如先与之虚与委蛇,再徐徐图之——” “不可!与虎谋皮无异于养虎为患!还是要尽快将之斩草除根!” “可是...二黄与那太监王志关系甚密,而王志如今是三皇子手下的红人,眼下又是立储的关键时期,二黄拿下不难,可这时候得罪三皇子,可并非明智之选呐——” 第69章 一时间,谋士们相互都热议了起来,个个都有自己的考量。 正是不可开交之际,门却被人忽然从外面推开。 沈卿司冷眼望去。 “侯爷,救命。” 她还有些气喘吁吁,面上浮着微红,可眼神坚定又略微带些不可察觉的祈求与依靠。 那些谋士都看过去,见一佳人闯门直找侯爷,都不作声了起来。 此刻陷入了窘迫的安静中。 谁都知道,平宁侯的规矩是不能破的。 正当众人以为侯爷会将打乱议会的女子屏退责罚之时,侯爷却撩动衣角,起身了。 “你们先论着,本侯稍稍就归。” 只扔了这句,就和那女子出了门。 只余剩下的十几个谋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跟在她的背后,见她绣着柳叶的碧绿小鞋走的飞快。 路过船夫的时候,她如个主母般发号施令命令将船靠岸,那船夫看他一眼,他默默点了头。 过了走廊,直等船头,他就跟着她的脚步,见到了那乱景。 此刻,那女子已经被捆上了马车,老父亲拖着一个男人的脚死活不松手,几人见了,大骂几句“碍事的老王八”,便冲着那老者狠踹了起来! 不出几下,那老人已几近昏死了过去! “侯爷——” 她焦躁的扭着他的袖子,热切的望着。 “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管他何人,定不是好人!” 他笑她单纯,这世界上原不是比谁好不好,而是比谁心黑手狠势力大。 “那几个耀武扬威的,都是些没根儿的太监。” 她更加不解了起来,“太监抓农妇作甚?” 沈卿司冷笑一声,“太监抓女人,不过为了给王志取乐。而那女子也不是农妇,不过是扮作农妇的模样的闺中女子,不想沦为他人玩物,想掩人耳目罢了。” 他早就听说王志正四处寻找花季女子作乐,未曾想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汀州,一个太监,竟好色到如此地步。 可他不想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转身,却被一个小手拉住。 “侯爷,不管管?” 沈卿司好笑,“这不是爷的地界儿,天下闲事儿何其多,难道爷个个都要管过去吗?不过是个农女——” 说完,竟真的要撒开手不管了。 可她心里却过不去。 看不到的地方她管不到,可她既然看到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其实她心里也有暗暗的祈求,若是她多做些好事,那么或许自己心中所想所盼,总有一日也能实现。 或许她哪一刻随手帮的人,就是她的贵人呢? “侯爷是桑桑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又用那样热切的眼神儿看他,直教他淡如水的心境也微微有些发热。 “你贯会唬爷来给你做事,这话,又是算计的,爷不听也罢——” “总归是两条无辜的生命,我瞧着实在不忍心...” 她水一般的眸子荡起微波,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畔小声,“卿司若愿助桑桑,桑桑很开心。” 接着,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柔柔漾漾,飘散在他的心里。 蹙着的眉,也平直了些。 宽大的袖袍里,他捉住她嫩白的柔夷,反复的捏着,嘴角挂一缕漫不经心的笑意,“爷帮你,有什么好处?” 果真是沈卿司,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她往常老实的手,却反手捉住他的,不作其他,只拿又尖又细的葱白指尖轻轻挠他的手心,让他痒的厉害。 随后,吐出一句足以叫他疯狂的话—— “桑桑,任君欲为...” 那春夜的冷雨。 贴在她耳畔的湿发。 漩涡。 翻倒的雨伞。 氤氲的呼吸—— 交缠的热气—— 都浪潮般的涌进他的脑海。 他虽未言语,可一个眼神给了身边人,她便知道,此事成了。 那农女逃脱了被太监玩.弄的命运。 那一对可怜的父女,再不必分离了。 她望着他的面上,露出微微一笑,他还不知,她原是个这么心软善良的性子。 一把将她揽起,推开最近的仓库,将她压在酒桶边上,又随手打落窗帏。 光,暗了下来。 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眸子。 推着她的衣裳一点点的向上卷起,不紧不慢,像在观赏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逐渐沉迷于,她的白玉无瑕。 她此次却没有挣扎,只默默的咬唇,真的任他为所欲为。 这无疑又加剧了他的欲。 随手脱下她的小鞋丢在一旁,剥脱下白袜,露出一对玲珑雪白的玉足。 触手,腻滑清凉,如雪若玉。 并做一处,正好放在他的手心上。 好似把这一对当做千金难买的宝贝一般的。 把玩。 他滚烫的指间划过她的脚心,让她微微一颤。 她已羞的不能看他,扯着衣服挡住自己的脸,不敢看他。 “娇娇再害羞一些,不如钻到酒桶里,看看能不能躲过爷的宠爱?若是娇娇浸了这三十年的女儿红,想必味道更令我魂牵梦绕——” 她已然被他不知羞耻的话激的失了理智,只想抽回自己握在他手中的脚。 第70章 自然是白白费力气。 外面,还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掺杂一两句男人的对话,都让她浑身颤的发直! 她扭过头去看那窗柩上晃动的影子,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闯进来! 却不妨突然感觉到脚背一凉! “啊——” 她转头看去,竟然看见沈卿司真的将那一舀的佳酿正细细倒在她的脚背上! 上好的女儿红酒香肆意的在这酒库中弥漫,闻着、闻着,便要醉人。 她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他却还不放过。 “叫你不专心——” 说着,舀子中的酒又从脚背渐渐浇到了她雪白的小腿上! “沈卿司,你这个变态!” 沈卿司低声一笑,握着她细白的脚踝笑里藏刀,“娇娇不知,爷的情.趣且都在后头呢...” 第五十二章 好吃吗? 此日风光大胜。 霍刀才刚解决了岸上的事情,登上船,路过酒库门口,忽见酒库门开敞,侯爷里面走了出来。 身上穿的齐整倜傥,离近了,还能闻见浓烈袭人的酒香。 “事情办的如何了?” 沈卿司面色有些陀红,尤其是右脸,隐隐约约好似有一个小巴掌印儿。 只是这念头一出,就被他自己立刻否决了。 谁敢打侯爷? 再看侯爷如今通身散发出来的舒畅与自在,更是确定自己想法的错误。 “回侯爷,已经妥帖。农女和其父已派人送回,那几个作恶的,都处理干净了。” 沈卿司适才喝了不少的酒。 又经历了一场惹他发狂到失去理智的情爱。 她那结实的一巴掌和些许咒骂还言犹在耳,却一点没有破坏他的好心情。 甚至。 那时候,还增加了些许的情.趣。 ...... 适才他喝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女儿红。 江风一吹,酒意微微有些发散。 脑海中顿时满是她羞愤至极、甚至真的躲到空酒桶里,又被他整个拎出来的可爱模样。 忍不住轻轻哂笑出声。 霍刀有些茫然的瞥侯爷一眼,并不知他因何发笑。 便是他封侯拜相之际,也未曾见他这般心情舒畅。 而霍刀还有一件事情不明,那就是侯爷虽心怀天下,却不是个爱拔刀相助的性子,怎么会突然管起这样闲散的小事儿来? 直至他瞥见酒库门后忽然露出的一方粉色小鞋。 心中,便一下都明了了。 原是她。 沈卿司也听见了背后的动静,笑意一时全无,一个冷冽的眼神,霍刀便识趣的低下了头。 沈卿司已快速回身,紧紧关上了门。 “醉了还闹些什么?老实待着,一会便有人带你。” 说完,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没了,他才放下心来。 “走,随本侯去议会。” 她听见那变态的脚步远了,可自己的脚却更加不听使唤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喝醉。 她明明不会喝酒,他偏要一口口的亲自渡给她! 这还不够,又从她口中、身上,夺去不少的酒! 如今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散发着醉人的酒香了—— 那细密密的酒杯他涂满了全身,全都顺着毛孔,钻进了她的骨头里,直教她骨酥魂醉。 脚步虚浮着,竟连自己的鞋子都只找到了一个,将就的穿上了,可另外一个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天杀的沈卿司,怎么、怎么天雷还不劈你脑袋!?” 她醉的实在是糊涂,站又站不稳,衣衫穿的也是七零八落的。 此刻倚在一个结实的酒桶上,攥着他塞给她的一块玉碎牙,直恨的牙痒痒! “赶明儿个哪日,本姑娘给、给你下个不能人道的药!叫你欺负人...” ... “整天折磨本姑娘,早晚、早晚叫你跪在我面前为你自己所做的事情,哭着请罪、求饶!” ... “敢欺负我?没、没你好果子吃!” ... “等我找到机会了,我还跑!跑到你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骂的大声,全然不顾是不是有人在巡逻或者有人听见。 边骂着,还边不争气的掉着泪珠子。 “沈卿司,你凭什么这么折辱我?就凭你是侯爷我是婢女?难道我就不是个人了吗?呸——我不服!我永远不服!” 这样的话,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说的。 可她此刻醉的实在是糊涂,出走被抓住后的失落和冤枉她清醒的时候还能开解自己,还能忍着,可一旦醉了,这些个情绪和话儿,全都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她以为这些事情她早过了、翻篇儿了。 可是,真真切切的眼泪告诉她,并没有。 就像过去的很多情绪,并没过去,只不过是被她压在心底,故意不去听。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骂了多久。 只等那酒劲儿一撞上来,便倒在地上,昏睡个不知人事。 这样荒唐的事情,好歹也只有这么一次。 这一路,他倒是安分了起来。 沈卿司总是这样。 人前的他,克己复礼又冷漠难以亲近。 可只有她知道,他的浪荡疯狂与阴翳偏执。 后来的日子,他陪她赏了一路的美景。 第71章 二人也偶有说笑,倒也一路无虞。 也眼见着,她的忧愁淡了不少。 只是她撇去了过去在他身边假装的温情和睦与深情许许,整个人清冷难惹了不少。 本来一日的水路,却慢行了两日,方到了侯府。 下了船,早有宽敞明丽的马车等候,二人方上了马车,慢悠悠地朝着侯府而去。 离了水路,她浑身自得的气质顿失,又沾了苦涩。 这样的苦涩,最惹怜爱。 车里有一横榻,榻前置一翘头小桌,桌上摆着一盏红彤彤的石榴。 百无聊赖之际,她随手捡了几个吃了,石榴多水,迸溅的汁液染的唇瓣亮晶晶的鲜妍,如春雨后的茑萝。 “好吃吗?” 她懒懒的倚在榻上,困意有些袭来,回答他的话都是懒懒的,“自己尝去。” 沈卿司眉头轻皱,才刚拾起一颗,又随手放回。 望向她的眼神,让她陡然失了困意—— “沈卿司,不要...” 她话未完,他已经欺身压了过来。 外面货郎们的吆喝声她还听得一清二楚。 “新出锅的小磨香油,又香又细嘞!” “糖粥糖粥,甜死个人儿的糖粥!” “新鲜豆腐来喽,热腾腾的豆腐来喽!” “热茶热茶,解渴解乏!” “草药草药,治病救人!” 她推着他一方的坚硬的胸膛,“你就不能去找别的女人?” 他一笑,“爷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在他的唇落到她唇上的霎时,她用手隔绝,“沈卿司,给我个期限,让我有个盼望。” 否则,这样沉闷压抑的日子,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走的过去。 他定定的望着她,见她眼底清明,认真的执拗。 “一年。” 他吐出个期限,“一年。无论如何,本侯都会放你走。” “好,我信你。” 她移走唇前的手,微微扬起那鲜艳欲滴的唇瓣。 似是邀请。 喉咙上下滚动,他快速一舔自己干涩的唇瓣,猛然擒住她的。 卷着那尚带汁液的两片,反复的品味蹂躏。 这石榴非但丝毫不带酸气,却很甜。 甜的他都不舍得放开。 大手一扫,那翘头桌上的茶盏与石榴溅落一地。 他反手将她推在上面,黑云压城的欲眼,将她卷了进去。 直到他的手抓住她的小裤的时候,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 “侯爷,该去了。” 她还失神的躺在那儿,那厚重的车帘一撩,有风吹进来。 他已下了车。 霍刀手持缰绳递给他,沈卿司翻身上马,掠一眼那紧闭的车帘,迅速勒动马缰,“驾!” 那匹马儿,穿梭过热闹的人群。 如同劈开黑云的闪电,只朝着城外去了。 第五十三章 沈卿白与芸娘 马车安安稳稳到了侯府。 红袖、碧果和几个小丫鬟早早的就等在门口。 都你拥着我、我拥着你的抻着脖子瞧,直到瞧见了熟悉的马车,才都一个个的按捺不住了起来。 还未等下车,碧果已经等不及的掀开了帘子来接她的手。 她握着碧果和红袖的手,安安稳稳的下了车。 “姑娘可有受伤?” “快让咱们瞧瞧,这几日的颠簸,人定都瘦了不少...” 几个人围着她转,实在是让她有些自愧与感动。 进了屋子,她抓住红袖碧果的手忙问,“他可有为难你们?” 红袖和碧果皆满含泪光的摇摇头,“姑娘什么都不肯说,我和碧果心里都清楚,原是姑娘不想牵连我们,如姑娘所愿,侯爷也不曾为难我们,问了些话便饶了去了。” 碧果那小丫头最心软,此刻流着泪的笑道,“姑娘别担心,瞧瞧咱们,连个油皮儿都没破,好着呢!” 说完,就欢快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她才放下心来。 好歹自己虽没有逃出去,可还没有连累她们两个,也算不得损失多少。 余妈那儿也接回来了,还住她原来城外的小院子去。 而流云那儿,她自当是有愧疚的,又从她铺子里定了不少的货,算是对她的些许安抚。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几日的颠簸奔逃,像是一场梦。 虽短暂,却足够美好。 她不后悔。 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般选择。 只恨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密。 只恨他的势力太大,手眼通天。 窗外一盏春玉兰,伸进了窗棂,荡出细密密的花香。 春光大好,枝头有不知名的鸟儿雀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热闹的很。 无忧百无聊赖的倚在窗下,昏昏欲睡。 “姑娘,侯府后门的那条小溪融了,岸边的草儿也都绿了,咱们去放纸鸢呀!” 她睁开眼瞧去,碧果站在那才刚抽了芽的海棠树下,举着一个精巧的小纸鸢,不停的挥手。 红袖也在侧,拿可怜巴巴的眼神儿瞧她。 今日东风微微,正适合放纸鸢。 也罢,自己从回来以后就一直病恹恹的,身体不自在,如今趁着春光大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那还不赶紧回去拿你们的纸鸢?” 第72章 话既出,那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也都欢欣鼓舞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奔自己的屋子去了。 须臾,见山院里就举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鸢。 憨态可掬的肥燕,柔美动人的花蝴蝶,还有几个小厮的很是搞怪,张牙舞爪的蜈蚣和螃蟹吓到了不少的小丫鬟。 而她的纸鸢,是一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雀儿。 “走,都随我去放纸鸢!” “哦——” “太好喽,放纸鸢去喽!”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天空? 怎么会有鸟儿不崇尚自由? 河岸春草绿,倩影涌动丝丝水纹,碎成了金。 无忧的雀儿在高高的天空上,飞呀飞。 线牵在她的手里,她要它远即远,要她低就低。 小丫鬟与小厮们也都各自闷了许久,此次得了机会,个个都红光满面的欢笑着、奔跑着。 她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低头,咬断自己的线。 “姑娘!你的纸鸢飞走了!” 碧果正玩着自己手里的沙燕纸鸢,一回头就瞧见,姑娘的风筝飞走了! 赶忙把自己手中的线绳往身边小厮手里一塞,就要去追那纸鸢。 谁知那小厮也是玩的热烈,一时没有抓住线绳,反倒是将碧果的风筝也放飞了去。 又听碧果“哎呦”一声,气恼的点着小厮的胸膛,“叫什么小柱,叫小猪罢!连个线绳也牵不好!” 众人听之,又是一笑。 碧果眼见着两个纸鸢越飞越远,急的在原地跳脚。 “无妨,我的纸鸢就让它自在飞去,不是正合李白所说的那句‘杳出霄汉上,仰攀日月行’?” “姑娘风筝丢也丢的有出处有诗意,不要便算了。可我那风筝却是个没才情的,可是我前个熬了整整一宿才画出来的,我才不放!” 众人瞧着那小雀儿的纸鸢身轻如燕,已经飞的不见,那沙燕的却摇摇晃晃,朝着不远处的山峦而去。 碧果见了也来了劲儿,“你们且玩儿着,我这就去取了纸鸢再来!” 远处山峦叠翠,正是小溪的发源处。 无忧来了侯府许久,虽见过那灵山松翠,可一直也没有机会拜访,此刻心中也有些意动。 “慢些!我与你同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都犯了难。 他们如今是在侯府的后院不远处,隔了一堵墙,里面就是侯府的地界。 可是姑娘要去的那座山,可就远了。 他们这院的姑娘的性情大家都是知道了,看着温顺有加,实际上聪明又胆大。 轰动全城的那次逃跑这还没过几日,要是再来上这么一遭,他们这些伺候的,焉有好果子吃? “这...” 无人敢应允,只好都将目光转向漠然抱臂的霍刀那儿。 她撩动裙角,笑意盈盈的,一步步朝他走来。 “霍大哥,你来跟着我上山,既能保护我,又能不违背侯爷的命令。” 他本是不应该答应的。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她望着他的眼神太殷勤,他还是点了头。 只带了碧果并两个小厮,坐上马车,五人便朝着远处的山去了。 越近,山的清新便涌入鼻腔。 春山葱翠,树影婆娑,湖畔山峦连绵,春意盎然。 不过三盏茶的功夫儿,就到了山脚下。 见那溪水比山脚下大了不少,溪畔的小乱石上都长着苔藓纹理,斑驳的十分好看。 无忧蹲下身,一块块的捡到自己的怀中,也不怕脏了华丽的衣裙。 “姑娘你捡些破石头作甚?” 无忧捡了不少,已经放不下了才堪堪起身,“拿它们来堆盆景假山,比宣州白石不是更有古韵雅致?咱们院子里假山下的那几个大胖红鲤,想必也是欢喜这山泉里的石的。” “既然姑娘喜欢,那我们就帮着!” 几个人也不去找纸鸢了,竟在这山中捡起石头来了,她说好,众人便捡,她说不好,便丢掉。 不一会儿,个个人的身上的都装了不少的石头,也都累的够呛。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去远处瞧瞧!” 说着,便朝更幽僻的一条山路去了,只有霍刀跟在身后。 她还是第一次登这山,新奇的很,便是见了花儿,也要小心的折一束,戴在耳畔。 照照溪水,才满意的继续朝前走去。 二人一路无言。 及至到了一个野亭子下,一束花开的正艳,她刚要上前采摘,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搭住肩膀。 她不解的转过头去,霍刀已经收了手,只冲她微微的摇头。 她再转头一细看,原是影影绰绰的,亭子里正站着一对男女。 “你莫要说了,一切都是徒劳!我母亲已要将我许配给别人了,你与我...就当不认识罢!” 是一个委屈的女人声,啜泣惹人心怜。 “芸娘!你怎的如此绝情?将我的心夺了去,竟要转身嫁与他人!?” 男人话一出,霍刀和无忧猛然对视一眼。 竟然是沈卿白。 “你是侯府的二公子,而我呢?不过、不过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如何配得上你?莫说你不要妄想,连我的梦,都是不必再做了!” “那些荣耀都是大哥的,又与我有何干系?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凡人,又怎么会瞧不起芸娘你?反倒是我,总是怕..配不上你...” 第73章 沈卿白的话,真诚又直接,直让芸娘动了心、红了脸。 “可是、可是侯爷怎么肯让我这样不清白的身子进侯府?最终不过...有缘无分。” “我去求他!大哥终归是疼我的,只要我真心求他,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再不济,还有大母!大母向来是很疼我的!” “到时候,我亲自去你家提亲,叫你再也不用受那个黑心继母的气!高头大马的迎娶你进门,为我沈卿白唯一的妻...” “卿白,你说的,可是真的?” 芸娘眨着一双泫然欲泣的杏眼,瞧的沈卿白心里直发热,“若不娶芸娘,此生我便断子绝孙、后继无人!” “不——” 芸娘的手,覆住他那些恶毒的话。 无忧和霍刀一个眼神交汇,两人便悄悄退了,下了山。 第五十四章 她不找我,我还要去找她 春寒料峭。 有日头的时候还觉得冷,一旦阴天,东风一吹,人穿的又薄,竟比那冬日的风还要刺骨。 碧果因怕姑娘冷,便赶忙去库房处取些炭来,才抱了满满的一盆梨木炭,就见着不远处排着队走过来十几个的小姑娘,个顶个儿的漂亮。 看穿衣打扮的,倒不像是买来做丫鬟的。 可也不像是哪个官家的小姐。 碧果一时猜不到这些人的来历,却也不想去惹事,只想着赶紧让姑娘用上火才是要紧。 领头儿的是梅香,路过她的时候,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儿来。 碧果不愿意惹事儿,想躲过她去。 她抱着炭盆瞧不见脚底下,不妨被梅香伸出来的一只脚狠狠绊了,摔在硬邦邦的石头上。 “啊!”短促的惊叫过后,“好疼...” 膝盖定是破了的,碧果直蜷缩着眉眼,倒在那儿缓息。 炭也掉的到处都是。 梅香冷笑看着地上的碧果,一挑眉,“别以为伺候那丫头你就扬气了,我且告诉你,她的好日子,到头儿了!” 碧果本不想理会,揉揉痛处,低头捡拾溅的到处都是的炭。 “你本就是个奴婢,自己还去伺候一个奴婢,可不嫌丢人吗?” “枉费你老子娘十月怀胎将你生出来!我瞧你,和那库房外头的那只狗,也没什么分别!” “你!” 碧果气的双目含泪,她骂自己可以,可是她那个唯一疼她爱她的母亲,又如何招惹了她? 真想奋不顾身的撕烂她那张讨人厌的嘴! 可,思及梅香是老夫人身边儿的。 老夫人向来视姑娘为碍,上次姑娘还在寿安堂受了好大的侮辱。 即使心中再愤怒难过,她还是狠狠咽下委屈,咬着唇瓣,低头安静的捡着炭。 她肯吞下委屈让步,可有人偏偏不让。 梅香心中恨意滔天,绝不肯饶过这得之不易的报复机会。 是,她是奴婢,不敢明着得罪桑无忧那个贱人。 可她如今得的是老祖宗派的活计,为难的又是个不值钱的小丫头碧果,谁还能找到她不成? 若不是桑无忧那个贱人,她那个相好何云盏岂会落得这个地步? 她本也对那何云盏也没有几分真情意,可她当初听了他的甜言蜜语被破了身子,就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眼见着自己就快到了年纪要放出府的时候,何云盏也说了会八抬大轿把自己娶进门作正妻。 他却败了家。 疯了。 成了个整日游荡在街头巷尾的叫花子。 她也沦为了侯府的一个笑话。 表面都“梅香姐、梅香姐”的叫的亲切,可谁不在背后笑她不知羞耻、竹篮打水? 泡茶的间隙,她亲耳听见飞星同小厮讲她的话。 “破了身子的烂、货,卖到怡红院也不知道值几个铜子儿啊?哈哈哈哈——” 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女子的名声,已臭不可闻了。 如今虽然仍旧在老夫人那儿当差,可老夫人知道了她的那些事儿,表面没说什么,可她知道,老夫人还是嫌弃她了。 把她从屋子里剔了出来,只做些传话引人的活计儿,再不近身伺候了。 她可是从小长在老祖宗面前的家生子啊! 被人遗弃的时候,连个预兆都没有。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桑无忧! 她咬紧牙关,见她身边伺候的碧果穿的都比她好些,更是恨透了! 对着抱着炭盆起身的碧果又是猛然一推,将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碧果才捡好的煤炭,又乱洒了一地。 “梅香!你别欺人太甚!” 梅香冷哼一声,“瞧我身后的姑娘没?都是老祖宗给侯爷预备的,哪个不比桑无忧那个烂、货清白听话?早晚大爷会弃了她!” “别说我没好心提醒她,到时候卖到暗场里,还不是千人骑万人艹的婊、子!?” 她骂的极为难听,碧果再忍不得,一拳打在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上! “啊!——你、你敢打我!?” 梅香感到自己唇上一痛,忙摸过去,果真见了血! “小贱蹄子,今儿个就让你见见姑奶奶的厉害!” 梅香嘴上一下见了血,牙上也沾满了自己的血,被碧果这么一打,也气急昏了头,冲上前去,和碧果厮打在了一起! 身后的那几个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第74章 再说,每一个都是家里寄了厚望送进来的,其中还有几个是小官家正经的庶女,也都丢了脸面来给沈卿司选丫鬟、做通房。 个个都巴不得能靠上平宁侯这艘大船,可保自己仕途、财运无忧。 那群看似年轻、个个都是人精的小姑娘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谁也不肯劝一句,拉一把,只冷漠的,看戏。 早就听说侯爷有一个极为得宠的通房,这才入府第一日就看见她的丫鬟与老夫人的丫鬟动起手来了。 不过一个通房丫鬟,连主子都敢得罪,那她们上位的机会,还会远吗? 几个小姑娘忙摆弄自己精心设计的发髻和最好的钗环,盼以容貌,一举夺下侯爷的之宠呢... 两人打的正是热闹,碧果年纪虽小,个子、力气都不如梅香。 可胜在机警灵巧,左一个躲闪,右一个肘击的,倒是也打了个你来我往。 可毕竟没练过,一下没躲过去,劈头盖脸的拳头就都打在了她的身上... 直至过路的小厮见了,也不上前拉仗,也不劝阻,直忙跑去寿安堂回话去了。 等到消息传到无忧这儿的时候,已是三盏茶之后。 “老夫人要找我?” 无忧冷然一笑,随手扔了手中的医术,“也好,她不找我,我还要去找她。” 第五十五章 老夫人你不能杀我! 及至到了寿安堂廊下,才瞧见碧果已然被人按在长条板凳上,已打的昏了过去! 臀上的衣裳已透出一片片的血迹来。 “你来了。” 老夫人正端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睥睨着来人。 谁成想,那小丫鬟仿佛没看见自己一般,直冲着板凳上的碧果去了。 碧果像个柳枝垂在长凳上,毫无生气。 无忧快步走上前,用手指探查碧果的鼻息,虽然微弱但仍旧有气儿。 “大胆!老夫人在此,何不拜见?” 慈岁一脸愤怒的指责,居高临下的,却又始终不敢上前对她有所动作。 无忧一笑,起身冲着高位的老夫人身福了福身,“小女子眼拙,只瞧着碧果身上的血,倒是没瞧见气派的老夫人。想必老夫人心慈存佛祖,必不会跟我一介下人计较的,对吗?” 说完,也不等回话,只与红袖一齐将碧果扶了起来。 “让你动了?” 老夫人话一出,慈岁才得了勇气,示意身边的几个小厮,又将碧果按了回去。 “好个恃宠而骄的,也不问问因果缘由就要从我这儿把人带走,得了几天褚修的宠,真真眼里没有任何人了?” “那么敢问,碧果是犯了什么罪,值得老夫人动这样大的怒,连她的臀骨都打断了?” “自然是因为你!” 一直躲在一旁的梅香大步走了出来,“我同碧果偶然碰见,我本来只说了几句问你好的话,又说了身后十几个姑娘进府的事情,谁知她突然发癫就开始打我!” 梅香赶忙伸出自己通红的左脸告道,“瞧瞧瞧瞧!这就是这个小蹄子做的好事儿!” 随后哭哭啼啼的抹起了眼泪,“若不是老夫人公正严明的为我做主,此刻说不得,我已被这小蹄子打死了也未可知!” 碧果已经被她们提前打昏了,真相绝不是梅香口中所说的那样子。 可是此时无人与梅香对峙,那假的,便可被她胡诌成真的。 那样的话,可就真不好办了。 “怎么碧果打伤的是你的脸,而不是你的手吗?” 梅香望向无忧,又从她脸上看到熟悉的狠辣,忽然想起她被桑无忧生生掰断手指的那一次,气势一下就又怂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身后有人,底气也一下大了不少,嘴硬道,“胡乱中,我处处都被那丫头伤到了,此刻都疼的厉害!” “看来我这十四岁的丫头原不是伺候人的小丫鬟,而是武行出身的打手,能把梅香这高壮上许多的人,都处处打伤不是?” 梅香一时被堵住了嘴,正要反驳,却被慈岁一把推开,“事儿说完了就滚,杵在这儿还作甚?” “可是...” “这儿有老夫人做主,还不快滚!” 梅香一下子就了然了,递过去阴狠的一眼,便悄悄退出了战场。 “若是碧果的错,我们认。老夫人说如何就如何,只是如今这人都被你们打的昏沉着醒不来,只听梅香一人的片面之词,倒是会让众人以为,因梅香是长在您身边的,故此事断的,似有所偏颇的嫌疑...” “胡诌!老夫人决断岂非有你置喙的地方?” 老夫人一挥手,慈岁便怒气冲冲的退了回去。 “我知道你背后有褚修撑腰,此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连谁,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无忧一笑,“那老夫人就错了,我桑无忧眼中上有天,下有地,人间的每一个生灵都在眼中,不将这人命放在眼中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老夫人难得被人激的动了些怒气,猛然睁开清明的双眼。 “看来我将你送去褚修身边,竟是引狼入室了。” 无忧觉得好笑,他们随意折辱打杀人的不算是狼,她一介连鸡都未曾杀过的小小女子,竟成了狼了? “那不如,将我这条恶狼,放归山林,如何?” 老夫人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自然是直意。先前儿老夫人将我送给大爷做通房,是想为沈府留个一儿半女的,可惜无忧福轻命薄,身子已经废了,再无孕育孩子的希望。这样的残躯,不知留在侯府,还有什么用?” 第75章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若老夫人不相信,可去亲自询问侯爷。侯爷,什么都是知道的。” 老夫人尚未有些不敢置信,若是她连孩子都不能生,前些日子褚修那般大动干戈的找回她... 思及那可能的真正原因,心中登时吓出一身的冷汗来。 她已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难道还要因此失去自己最骄傲的孙子吗? “那新进府的十几个姑娘如果无忧没猜错的话,应也是给侯爷准备的,想必个个都是好生养的,定能为沈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儿,她猛然跪了下去,“求老夫人大发慈悲,将奴婢送的远远的,无忧此生再不出现在侯爷面前!” 沈卿司那边儿行不通,她并不死心。 如今沈老夫人看自己已经是掌中钉肉中刺,自是不想看见她的。 若是被她送走,不仅名正言顺,也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沈家人的心狠。 把她送走? 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只要她还在世上好好的活着一日,那褚修的心就一日挂在她的身上。 只有。 她死了。 ... 老夫人的眼中猛然射出一道杀意,身边的小厮已经立即会意,立刻将红袖和两个见山院的小丫鬟围了,又将无忧双手做绑,捆了个结实。 “你们要做什么?” 另一个小厮,已经抽出闪着寒光的刀剑,朝无忧的雪颈而去! 事情实在是发展的太快! 她甚至有些转不过来弯儿! 怎么、怎么就到了当场杀她的时候? 还是,这原本就是为杀她,故作的一场戏码? 比及那冰凉的刀刃真的架到她的脖颈上,她才回了神儿—— “老夫人你不能杀我!” 她目眦欲裂,“我未曾害过任何人!你凭什么杀我!若你杀了我,你又怎配侍奉佛祖?” 霍老夫人那张慈悲的面上冷漠难断,转动手中檀香珠子,沉启佛口: “你去后,白马寺中会多上百斤灯油,日夜常亮不灭,是为佛祖,也是我为你送行。” 无忧如今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佛口蛇心! 眼见那刀刃越来越近,浑身上下急出一身的冷汗来! “若你杀了我,侯爷那儿会如何?定会使沈家祖孙离心!” “离心算什么?保住褚修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她不愿再见沈家男人为情所困,因之丢命。 褚修,实在是太像他的父亲了。 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的代价。 哪怕他以后怨她恨她,她也在所不惜! 檀香佛珠落地,清脆之音,震动无忧的灵魂,她听见了阎罗的召唤—— “给我杀!” 第五十六章 叫我的名字 阴风瑟瑟。 她猛然阖上双眼。 世间的最后一眼,她不想是血红的。 黑暗中,似乎看见自己孱弱温柔的父亲和善良多情的母亲,相互倚靠着,冲自己挥手... 就这样吧。 或许。 这,才是她唯一的结局。 那锋利的刀,已将她的颈部割开一条细细的血线。 血味覆盖了她全部的味觉,又腥又涩。 忽然,她听见铁器相撞击的声音! 下一瞬,便是铁器掉落的声音! 待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小厮已经被人割喉,倒在了地上。 血,潺潺流了一地。 粘.稠的,浸湿了她的鞋子。 “你没事吧!” 她恍然做梦般的看着来人,“...霍大哥?” 是霍刀。 出手极快的霍刀。 此刻焦急的握着她的手臂,查看她的伤口。 霍刀只探查一眼便知道,幸亏他及时赶到,若是再晚上一瞬,她必然血溅五尺! 忽觉,心中悚然。 下一刻,苍白褪色的无忧,便飘飘袅袅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霍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她揽在怀里,抱了起来。 “霍刀!你敢违背沈家?” 霍刀的脚步一顿,定定侧首,“保护无忧姑娘,是侯爷的命令。” “谁,都不能伤害她。” “你可还记得,沈家对你的恩情?” 他的脚步,不再坚定。 若没有沈家,便没有他。 他将怀里的无忧轻轻放下,单手扶住。 下一刻,他从腰间抽出环首刀,快速刺入自己的腹部! 刀入肉的声音,让所有人为之一颤—— 可是他连眼都未眨。 下一瞬,猛然抽出环首刀,带着血的刀,入了鞘。 “沈家恩情难报,侯爷命令难违,这,便是霍刀的答案!” “疯了疯了!一个两个的,都被这狐狸精迷了心智了!” 霍刀咬着牙,起身。 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大步,走出了寿安堂。 【见山院】 “姑娘怕冷,瞧这昏着都抖得这样厉害,快去多拿几床被子来!” 府医已经来过了,瞧了面色气息又搭脉止了血,只说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不醒。 又开了方子,最后叮嘱了许多,才离去了。 虽然此次十分凶险,可切实的伤口确实最最小的一次了。 第76章 此刻见山院的小丫鬟们都忙的转向,有的拢炭,有的抱被,还有熬药的... 不知他们家的姑娘又招惹了谁,没个几日就要带回一身的伤来! 可看姑娘平时对待下人们的性情都是温和的不能再温和,便是丫鬟小厮们砸了东西或是偷懒被抓到,也不见姑娘生气责罚,到底是何原因总和主子们起争执,弄的自己遍体鳞伤呢? 这次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心中对死亡的恐惧被无限的放大,就连昏睡中都惊出一身身的冷汗。 便是安神药与成碗的补药下去,也疗效甚微。 她本就是个胆小的姑娘。 不然,也不会在沈府忍气吞声、藏拙守笨六载。 这一昏睡,便是整整两日。 及至沈卿司快马加鞭的回了,她仍旧昏睡着。 上次见她,还是生动的春光暖人。 不想,这才不过许久,又被折腾的病恹恹的可怜。 他叹了口气,轻抚她满泄的乌发。 她不知梦了什么,大汗淋漓的伸出双手,在空中左摇右晃。 “莫怕,桑桑莫怕...” 他抓住她的手。 感受来自她的力道,那是她恐惧害怕的力度,透过她冰凉僵硬的手,全部传递给了他。 “爷已经回来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的双唇不断嗫喏,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俯下身去,听她的话语。 “霍大哥,救我...霍刀——霍刀——救我...” 男子温柔的眼神忽然裂开了缝隙,呼呼从中猎出刀剑。 紧紧的盯着她。 似乎眼中的刀剑,已能把她刺穿。 “娇娇连在梦中,喊的都是别的男人的名字吗?” 他的手流连在她颈部的伤口,轻轻一捏,便有浅浅的红色渗出。 她的眉,皱的更厉害。 “叫我的名字,爷就放了你——” 他贴在她的耳畔,低声的蛊惑。 她昏睡中,却记得他的声音,身体本能的蜷缩起来,“不、不...” “那不如,爷换个说法问...桑桑,谁是你最害怕的人?” 他不管她难不难受,只按着她的伤口,迫使她能清醒一些。 果真,下一瞬,便有了回应。 “沈卿司...是、沈卿司...” 沈卿司满意一笑,放开捉她伤口。 沾着血的手,抚上她苍白的唇。 霎时,那失了活力的唇,变得莹润红艳艳。 他上下滚动喉咙,吻了下去... 她的甜与涩尽数被他夺去。 就连呼吸都快要失去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 他满目殷红呼吸急促,抚摸着她苍白的面颊痴迷,眼底的情欲一眼望穿—— “桑桑,爷是你最害怕的人,也是你...唯一的男人。” 玉勾绶带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那绛红满绣的官袍抛落下,铺天盖地的盖住她的鞋子。 他大手扯落帷幥,附身上了去... “记住,你永是爷的奴——只能是爷的...” 风摇玉动万般秀,脉脉含春醉沈郎。 他捧着她的一截皓腕,细细嗅闻过去,眼中是彻底的沉迷。 若是她此刻醒来,定会被沈卿司如今的模样吓的一惊。 他如个阴暗的媢嫉,在谁也看不见的黑夜里,顶礼膜拜他的猎物。 他的嘴,落满她的每一处。 他的舌,偏偏要为了取悦她而存在。 直到看到她昏昏中,逃出断续呻.吟,身子又卷成熟悉的虾子模样。 心中,那一缕空虚忧虑的缝隙,才被这切实的所见所闻填满。 她瞧不见的这一次欢情。 取悦她,成了比取悦他自己,更为重要的事情。 “桑桑,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抱着他的猎物。 彻底沉沦。 第五十七章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许是世间情人的爱意映日,漫天红如火焰,粉如云霞。 沈惜怜才下了学,抱着梅霖给她的一本新书,喜滋滋地往寿安堂去。 只是才到门口,就见慈岁、飞星、梅香几个远远的站在屋子外,冲着她摇头。 她快步上前想去看看,却被慈岁拦住,“小姐此时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好些...” “里面可是有什么大人物吗?” 她还是第一次被自己家的人拦住,皱着眉问道。 那几个人的嘴角同一时刻下扬,还未等他们的回话,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已同大母说话,再不要动她!” 接着是碗盏破碎四溅的声音。 “是、是大哥回来了?”沈惜怜有一瞬的开心,可下一瞬就又担忧了起来,“大哥在和大母...吵架?” 众人都只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里面都是她的至亲,她有什么好怕的? 沈惜怜推开慈岁的手,大步上了台阶,吓得慈岁低声唤了她好几声,可见她没有反应,自己又不敢上前去拉,只焦急的站在原地直转圈儿。 沈惜怜本想推门进去,可此时里面的声音清清楚楚漏了出来。 “大母为何非要与她过不去?” 老夫人心痛难耐声音颤抖,“你、你这是在质问你的大母?” 沈卿司淡漠着一张脸,乌云压月般的高大身影倾斜而下,“孙儿只是好奇,难道这偌大的侯府还养不下一个小小的桑无忧?” 第77章 “你哪里是将她养在侯府,分明是养在你的心上了!” ...... 门外与门内之人,听此皆是一震。 “这些年,我与卿白求你多少次,求你看在兄弟手足之情,破例给他找个小官做做,也算历练。可你呢?次次推脱教训,不是说时机不合适,便是说他母家之过,我尚且都为了沈家之未来,忍了。可此次你却为了一个小丫鬟,主动提及为卿白寻官之事!” “...难道在你的眼里,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还不如一个不知来历的奴婢!?褚修,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手足之情,有没有沈家!” “你为了她,多次在众人面前驳大母面子,这我都不计较,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丢了脸面又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还因为她做过什么,待我来为你数一数——为了追回她,你不论阵营,让那王志与锦衣卫皆倾巢出动,三皇子五皇子如今哪一个看你不是政敌?枉费你为官十载,如何站队、如何立身,难道要老朽教你?” 老夫人气急,抓着杖子的手皆微微颤抖,“为了一个她,竟然动用了你父亲留给你的暗探!那可是只有你我才知道的最后底牌!沈卿司,为了她,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难道非搭上你这条性命,搭上我们整个沈家,你才甘心!?” 大母的一字一句,他都不可辩驳。 是的。 他为了她,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 一颗心,止不住的偏向她。 脚步,一步一步的,只朝着有她的方向。 忘记了,他原本的路。 并非儿女情长。 而是那万人之巅。 “褚修,大母欲杀了她,并非是为了自己、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整个沈家!为了你父亲辛苦一辈子打下的基业!难道你忘记,自己在你父亲前许下的誓言了吗?” 沈卿司如被雷击中。 站在原地,良久。 “是...是孙儿知错了。” 他上前,握住大母颤抖的手,这双曾经在父亲离世沈家独木难支时,护住他长大的一双手。 “褚修不会忘记自己肩上的重任,沈家只会越来越好,只是她...孙儿如今还不能丢开了去,但大母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出现了。” 再喜欢。 不过一个女子。 若拦了他的青云梯,他一样不会手软。 老夫人终于算是点醒了他,也算对得起儿子九泉之下的魂魄,深深叹口气,“罢罢罢,你喜欢她就且养在身边吧,只是,再别为她,乱了方寸。否则,大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沈卿司微微一顿,终是点了点头。 推门出去的时候,却见一脸苍白的沈惜怜,正在门前不知所措。 大哥的眼神在她怀抱的书中砸了一下,叫她忍不住地浑身一僵。 “离那男人远些,我沈家的高枝,他还攀不上。” 话已落地,沈惜怜脸色忽然煞白。 再瞧他那说一不二的大哥,已然远去了。 是啊。 即便是梅霖也和她一般心悦自己,大母和大哥这儿,又能认可他吗? 那本《诗经》的书,也逐渐没了温度。 啪嗒—— 落在了地上。 夜深了。 无人的亭榭,湖水映月。 岸边柳枝晃动的厉害,映在地上,如鬼魅的爪牙。 “霍刀,你如今胆子很大了。” 一身墨青的侯爷背身而立,一个睥睨,便能叫人知难而退。 “臣只是按照侯爷的令办事,臣也不想忤逆老夫人,还请侯爷责罚!” “你不是已给自己责罚了吗?” 沈卿司的眼,轻飘飘掠过他腰上的伤口。 “臣不知自己何处错了,还望侯爷明示!” 那万人之上的侯爷,亦是与他一同长大的人中之龙,淡扫峰眉。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一句。 便叫他心底最隐秘难堪的秘密,曝光了去。 他没有否认,亦没有辩解。 只沉默着。 湖水淡淡死寂。 死寂里,夺走多少人的欢喜隐秘。 侯爷走了。 可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天雷一声滚滚。 天,下起了雨。 他站在雨里像个不会冷不会痛的石柱子。 盼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能冲走他自己都难以拴住的妄念。 天际将白。 他才摇晃两下,动了。 晨雾迷蒙。 隐身了他的一切。 只余他的渐行渐远。 第五十八章 霍大哥倾心什么样的女子? 日中为市,无忧才沉沉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 “好、好难受...” 她除了感受到了脖颈伤口的疼痛,隐秘的某处,还传来熟悉的肿胀的疼痛。 很像是... 她摇摇头,看来自己真是被吓坏了。 恰逢红袖与翠墨一同进来,见姑娘醒了,都十分的欢喜。 “碧果如何了?” “咱们侯府的府医真真赛如医仙!只吃了两剂药下去,再添其家中祖传秘粉,已好了不少,只需再修养个半月左右,姑娘就又能看着碧果那小丫头活蹦乱跳了。” “可有人伺候着?” 红袖听之也是一暖,姑娘向来都是把她们下人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来疼的。 第78章 “日常都有咱们几个伺候着,姑娘不必忧心。” “待我好些,我再去看看她。” 翠墨手持清凉的药膏抹在她的伤口上,一下缓解了不少的疼痛。 “碧果那小丫头身子骨好着呢,姑娘你就放心吧。大夫说了,姑娘的伤口清浅,不需绢帛包扎,只需抹上几日此药便可好转了,连个疤痕都不会留呢!” 无忧倒不在意留不留疤痕,半眯着眼随口问道,“是否侯爷回来过?” 翠墨眼神躲闪着赶忙转身去倒茶,红袖上前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半干的帕子,给无忧擦脸,“侯爷封地的事情忙碌得很,一直都没回来过,连老祖宗六十大寿的事情都已全权交付给了二公子...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 她恐怕是被他折磨的,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想来,自己还觉得好些好笑。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胆小的,却不知在生死面前,竟如此的不中用。 历经过这一次切实与死亡的擦身而过,她才越加肯定,自己对生有多么的渴望。 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她都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 “对了,霍大哥如今在哪?我还要亲自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红袖一笑,“姑娘其实不必在意,霍侍卫也是奉了侯爷的命来保护姑娘,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我不管他是奉了谁的命,他救了我就是救了我。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好好的我。” “人,不能忘恩。” 红袖听之,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姑娘说得极是,是红袖之过。” “可是昨日我并没有瞧见霍侍卫,红袖姐姐,你有瞧见过吗?” 红袖昨日是跟去寿安堂的,自然见到了霍刀为了姑娘闯入寿安堂,又刺了自己一刀的事情,可她却奉了某人的命,绝不能说。 “我、我也没有瞧见。可能是出去办事情了罢。” 翠墨听了也点点头,“是啊,霍侍卫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又跳出来了也说不定呢!” “那就等到我见了他,再亲自给他谢礼。做些什么好呢?” 无忧暗自琢磨了起来。 金银买的东西不过俗物。 再说,那些银钱本也不是她的,她不好拿沈卿司的东西去讨好她的救命恩人,也太没诚意了些。 可她有什么呢? 不过略通医术,会绣些花样子,都是小巧。 若是让沈卿司那个小心眼儿的知道了,少不得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不好不好。 那霍刀缺什么? 她思来想去... 几乎绞尽脑汁... 突然,灵光一闪,有如神助! 女人! 霍刀缺个女人! 往常总见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又听说了过往的曾经。 实在悲苦凄惨的吓人。 跟那话本子里为骗人眼泪,编的故事似的。 不是正缺一个女人,一个能给予他关怀与温暖的家吗? 霍大哥那性子太闷,恐怕就是想要亲近女孩子,也不一定会的。 倒不如,她做一个媒... 他救她一命,她就送他一个知冷知热的妻子! 打定主意,她忽然来了劲头。 “可是,霍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呢?” 她又犯了难。 总不好亲自去问他,莫说他是个闷葫芦,定是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是她,也问不出口呀。 还得是问他身边的人。 最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 ...... 于是,于一日后的正当正午。 一封笔走龙蛇的信,送到了校场汗淋淋的汉子——铁林,的手中。 “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给我的信?” 送信的小官儿有些无语,是他说得不够清楚,还是铁校尉汗水多得糊住了耳朵? “是无忧姑娘写给您的!” 铁林“哎呦”一声,倒退三步! 眼前这哪是什么信啊,而是块烫手的山芋! 侯爷那性子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从小他看中的东西,谁都不能染指半分。 除非,他不要命了! 话说,她一个大姑娘,给他一个尚未娶亲的小伙子写的什么信呐? “难不成是看上小爷我清新俊逸、有如天神下凡了?” 他只顾着自恋,瞧不见送信小哥眼里毫无掩饰的鄙夷唾弃。 送信小哥真想上前给他一巴掌。 醒醒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普通一男的,真不知谁给你的勇气? 难不成无忧姑娘会撇了侯爷,恋上你!?天大的笑话! “不可不可呀,我虽爱女色,可对无忧姑娘可一点心意都没有的呀,看到这世间又要多出一个伤心人喽...” “这信你到底要不要啊!” 小哥也烦躁了,他还有好多信没送呢! 一句话,把铁林拉回了现实,咳嗽一声才道,“你看好了哈,我、我可没接你的信呐!等你跟我到侯爷面前,你得给我作证!” 便是无忧姑娘对他爱意藏不住,那也不干他的事情。 是她自己看上的他,也不是他勾引的,侯爷总归没道理惩治他吧? 嘶—— 到底是哪一次,自己迷住了她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黝黑的肌肉和粗壮略短的腿。 第79章 还是怪自己太惹眼了呀—— 比及那信件送到沈卿司的手中,连沈卿司都不可抑止地抖了下眉,“这是她写给铁林的?” 小哥又无语了,怎么今天所有人的耳朵都不好使了是吗? 只是眼前人给他一百条命也不敢惹,恭恭敬敬的答道,“回侯爷,在下出发时同无忧姑娘已再三确认,是写给铁林校尉的。” 沈卿司望向铁林的的眼角,又是一抽。 “可有打开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官儿可以给我作证是不是!”铁林吓得什么一样,忙蹦出来表忠心。 “没错,校尉一听是无忧姑娘的信连碰都没碰,直接带小的来侯爷这儿了。” 侯爷只看了铁林那一眼,他已经浑身虚汗了。 那样的眼神,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是侯爷杀人时,才会涌现的眼神。 春蚓秋蛇的字体,写着的不是【侯爷亲启】,竟是【铁林校尉亲启】。 打开。 里面只有一句话。 【铁林校尉可知,霍大哥倾心什么样的女子?】 一座火山。 轰然爆炸。 第五十九章 原没有人拿我当人看 路过的校场汉子们怒吼声声震天! 让人脑中炸雷般的血液飙升! 可铁林却臊眉耷眼地像个蛤蟆般地路过。 即使碰到往常与自己交好的几个揶揄他,铁林也无心回他们。 回想起侯爷适才迸射出来的、如寒刀一般杀人的眼神,双腿又要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不、不会因为无忧姑娘暗恋上自己,侯爷想杀人灭口吧? 若因此丢了性命,那可太冤枉了呀! 要说他真的和无忧姑娘有些什么还算不亏,实在是他与无忧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啊... 要说和无忧姑娘有交集的,除了侯爷,那就是霍刀那个家伙了呀。 可惜,他如今已和侯爷自告奋勇,调去守那天险九云山关塞去了。 也不知他抽的什么风,偏偏要跑到那战火连天的前线去,虽说他身手矫健,可战场刀剑无眼,他本就受着伤,一旦...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多想。 他也曾在侯爷面前提过,将霍刀调回来的事情,没了霍刀,不仅他放不下,侯爷定是更觉少了左膀右臂。 可当他提出的时候,侯爷的表情比雪还寒,他便再也不敢多言了。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是出龃龉了! 铁林心里哀叹,都是两个闷葫芦,这可怎么解开呀? 寿安堂里,祖孙几人正用膳。 这满桌的筵席,是凡人想象比不出的钟鸣鼎食。 蟠桃饭,碧涧羹,鲜虾鲍鱼作配,牛乳蒸羊羔,新鲜的马齿苋菜青翠留香,菱角爽脆清嫩,更有新鲜的山参炖鹿肉... 真所谓,眼花缭乱,奢靡至极。 这原是侯府主子们,最最平常不过的一顿餐饭。 “你大哥将此次的筵席托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亦是对你的考验。” 老祖宗看着身边清瘦嗫喏的次孙沈卿白,既心疼又无奈。 褚修自生来便是龙凤之姿,而孝云却平庸至极,及至长子去世之时,才给卿白赐字——孝云。 不求他成就事业,只求他能如云潇洒一生,唯一的要求,便是愿他孝亲敬长。 而褚修之字,便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偏爱,偏爱沈言与月绫唯一的儿子,存智、修身、修国、修万物—— 思及她那个总是愁琐病恹的短命长媳,若非她提早去了,沈言又岂非会在她去世后的一年枯朽至药石无医? 沈家是有这痴情种的沿袭在的。 不怪她担忧褚修。 褚修对那小丫鬟的困锁,何尝不像其父对月绫之缚锁? 老夫人思索往事之际,忽视了自己这个往常言听计从的次孙此刻的坐立难安。 他正欲与大母说迎娶芸娘之事... “发什么呆?若此事做的好,你大哥要许你一个官职也未可知...怎么,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 是,他过去是曾想要一个官职,好证明自己,并不是众人口中的富贵废物。 可如今,他有了芸娘,再也没有什么大志。 只想守着她,过一辈子。 这世上,懂他的人,亦只有芸娘一人... “便是大母不吩咐,孝云也会全心做好大寿,这原是孙儿尽孝的本分。” 霍老夫人听之,满意的点点头。 次孙再不争气,总还有一个听话的好处,不像长孙,是高飞,却也太有主意了些。 “你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张罗婚事了...” 沈卿白听之眼神一亮,期盼的听大母又继续道,“过去大母是考虑着,若是你为一介白身,顶多配个小官家的,大母还看不上。只等你哥哥寻了官给你,大母便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去!我瞧着,中极殿大学士沈亮家的嫡女就很不错,又和咱们是同宗...参书王元家的小女儿也是生的花容月貌,虽说是庶女,但其父是从三品中书,已算高配;再不济,还有吏部几个四品的嫡女,户部从三品家的几个也都待字闺中...” 老夫人疼孙子,早就打听好了这些正值年岁的贵族小姐们,连个个母家的情况也都了若指掌,自然选的都是人中龙凤。 孝云虽资质平平,但背后有侯府做靠山,再有女方背景的加成,那在朝廷中定也是如履平地、平步青云。 第80章 朝中兄弟两人相互搀扶,总比褚修单打独斗的好些。 到时候,沈家地位也定会更加稳固。 他的路,她早就与褚修早早就规划好了。 “大母,其实...其实孝云心中已经有人了...” “哦?”霍老夫人手持菱角的一顿,与小孙女沈惜怜一对视,两人不禁都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那二哥倒是说说,我未来嫂嫂是何人,长得漂不漂亮呀?” 沈惜怜抱着筷子嘻嘻地笑,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般纯诚爱闹,只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二哥瞧。 “芸娘姿容虽不至倾城却心明眼亮,孝云,很合心意...” 说完,一双桃花眼完成月牙的形状,笑意自唇角蔓延。 “芸娘?”老夫人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 慈岁一下便想起了这人,也不管规矩,快步上前,俯下身在老夫人耳畔。 眼见着,老夫人一双笑眼没了,转而冰寒覆满。 “你口中的芸娘,可是那个新婚一日便克死夫君,因此在京城得了个‘克夫第一妇’的寡妇、宋芸娘?” “芸娘不是的!那是他张行介本就病入膏肓,宋家人为了攀附权贵才将她送入那虎狼窝!根本不是芸娘的错...” 菱角在老夫人的手中飞快一挥,坚硬锋利的那头,蹭着他苍白的脸颊而过—— “血!二哥你的脸!” 他呆呆地摸上自己的脸,温润的血,润湿了自己的手。 大母,从未对他动过手。 未曾想,大母竟然生气到这种地步。 他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你自己不成器,难道还想连累整个沈家,成为京城的笑话吗!?糊涂不上进的东西!” 说着,竟又扬起手中的菱角朝他面上而去! “大母!不要!” 沈惜怜哭着扑过去,却不想菱角尖刺扎上了她的手,心疼的霍老夫人登时扔了菱角,着急地去查看她的伤口。 半是埋怨半是心疼,“怎么这时候扑过来?亏着伤着的是手,若是脸面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娃可怎么好?” 沈卿白站在那儿,心已凉了半截。 “这沈家,原没有人拿我当人看。” 都不过当他是废物,当他是个可摆弄的东西。 沈卿白失魂落魄地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外走去—— 此生他只求芸娘一人,再不求其他。 大母这儿万是没机会的,只有大哥。 只要大哥一句话,便是大母也无法的,他便能与芸娘结为夫妻。 对! 还有大哥! 思及如此,他忽然有些期翼。 盼望着沈卿司的肯定,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哥,孝云这一辈子的幸福,可就看你的一念之间... 第六十章 侯爷就是侯爷 平宁侯府邸里的汉子们近来可不好过。 侯爷不知怎么了,近日性情大变,五教各习的训练多了三倍还不止! 不仅汉子们苦熬的腰酸腿涨,精神都萎靡不振了,个个都蔫头耷拉脑。 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自是有人心里有怨。 可侯爷自己,也都不嫌脏不嫌累的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甚至他们都走了,侯爷还要单独留下来,给自己加练两套! 畜生啊...不是、不是! 侯爷就是侯爷。 怪不得人家十年封候呢。 得。 主子都这样不要命的卖力了,他们做手下的,还能说些什么? 咬着牙,干罢! 烈日高悬,汗珠子掉地,砸了个八瓣。 沈卿司正在擂台上与众将士们摔跤,地上已横斜了七八号汉子,一水儿的人高马大。 眼前只剩下先锋杭若平正与侯爷准备交锋。 “侯爷,歇歇吧...” 铁林上前,奉上水壶劝解。 底下的兵都暂停手中的训练,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的侯爷。 沈卿司忽视铁林,朝对方一个眼神示意,杭若平大叫着冲了上来! “啊——!” 这是两个男人血肉、力量与智谋的真正交锋。 摔跤台上没有上下,只有输赢成败。 杭若平是第一个和沈卿司打的有来有回的人,沈卿司眼里逐渐冒出嗜血的光—— 长时间的训练非但没有叫他气短疲累,反而叫他斗志更甚! 仿佛不拼出个你死我活的胜利,他决不罢休! 沈卿司就是有这样一股旁人都没有的狠劲,才能成就如今的大业。 众人都不自觉地被这精彩的对决,吸引到了看台之下。 “侯爷,绊他的脚!绊他的脚!” “先锋上啊!好机会、背摔背摔!..哎呦被侯爷躲过去了!真是好身手啊!” 台上的刺激,也叫台下原本泄了气的兵重新振作了起来! 欢呼呐喊叫好的声音喊的震天响。 斗争到激烈的时候,沈卿司胸口前的飞鹰服,也被杭若云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一身跌宕铁阔的肌肉。 正绷的紧张,无序地跳动着! 杭若云更狼狈。 两边的袖子早都被扯掉了,露出结实的臂膀,上面滚满了晶莹的汗珠子。 可这一切并没有人在乎。 忽然,两人同时绑住对方的双手—— 第81章 杭若云下盘稳扎,脚却朝沈卿司的下盘踢出去! 与之几乎同一时间,沈卿司借力打力,扶住他的臂膀飞身而起,及时灵巧躲过对方的有一次猛烈攻击! 双脚结实落地。 两人目光相撞的同时,都是对对方忍不住的肯定、欣赏,与那种难得一遇敌手的惺惺相惜。 下一瞬,沈卿司勾出一个坏笑。 杭若云还未反应过来,沈卿司便一只手紧握他的臂膀,另一只手绕到他的身后,单脚作绊,狠狠将他摔倒在地! 他的速度,几乎快如闪电! 台下停顿须臾,片刻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口哨声! “真是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 “平宁侯!” “平宁侯!” “平宁侯!” ...... 人声浪潮中,杭若云看见,高高在上的侯爷,倾身,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一笑。 握住。 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杭若云抱拳低身,“臣林都尉手下左先锋、杭若云!” 沈卿司一笑,并未言语。 下阵前,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杭若云才知,他投到沈卿司的名下果真无错。 沈卿司的兵,向来强悍。 绝无澧朝军队那些懒怠、关系、勾心斗角的陋习,更无关出身样貌。 只一条。 实力。 只要实力够强,便能出人头地! 虽苦些,可沈卿司把兵当人,并不乱点兵上场。 用兵又谋略得当,就是抚恤之事,也做的让人毫无挑剔。 便是如此,才招得无数文武贤才,甘愿在他的帐下。 见侯爷下了场子,铁林笑着赶忙上前,“侯爷,累了,咱们都歇歇吧?” 沈卿司乜铁林一眼,接了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冰凉的水,冲散不少男子沸腾的热气。 高扬手臂,全场皆静,都暗暗的期待着—— “继续加练!歇者——加一千箭!” “哎呦——” “天啊——” 全场哀嚎不止。 “怎么,不想战胜本侯,封千夫长了?” “侯爷你都这样强了,咱们还怎么比啊?” “对啊对啊,根本不给咱们留升路啊!打败侯爷?根本没希望啊...” “哎你们怎么这么不争气?侯爷也是为了大家竿头日上才如此苦心,你们不懂啊?” 铁林在旁迎合,顺便还给沈卿司使了一个“我懂你”的眼色。 这个时候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好的下属,除了忠诚无二,更是要抓住一切能拍马屁的机会。 “好!那本侯就改了规则——” “只要打败铁校尉,便能升得千夫长!” “这个可以有!这个可以有!” “侯爷这辈子我打不过,铁校尉我还是有信心拿捏的!” “嗨呀,这不就是给我直升云梯的机会吗?铁校尉,咱们可不客气了~” 铁林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我这不是见了丈母娘叫大嫂——没话拉呱话?” “这不是头疼脚上下针——白受罪吗?” “我这不是拿着和尚当秃子打——瞎冤枉好人吗?” “我这不是...” “铁校尉,先别抖机灵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钩的低头盯着他,简直壮的像头大水牛! “擂台,请吧?” 铁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侯爷呀侯爷,你真是害惨了我啊! 转身看去,沈卿司已经不见了。 日头西沉。 待到他浑身破衣烂衫的回去见侯爷之时,还惹来沈卿司一个嫌弃白眼,“怎么弄成这样?” 他还好意思问! 今日他斗了不下百个汉子! 到现在腿都是抖得不成样子! “实在是臣大意了、大意了。” 乜一眼铁林怪异的笑容,沈卿司也并不在意。 “再过两日便是大母的寿宴,明日本侯便要回家操持,这边的事,便全权交付于你与毌丘先生了。二黄那万事先稳住,等我回来。” 铁林收了笑意,通身凛冽气息,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侯爷放心去,铁林保证万无一失。” 窗柩薄霜未褪,飒露紫的铁蹄,已踏着露水,朝着沈府行发了。 第六十一章 小猴子 无忧又重新变回了笼中雀。 过去还能两日出一次府去探望余妈,虽也是有时有晌,但也算个慰藉。 如今,她又再一次地被困在侯府中。 日夜的看书绣布,亦觉头昏脑热,趁着春光,便和红袖朝着侯府从未去过的那些角落散步解闷儿去。 却不想这一走,竟碰到了个熟悉的旧面孔。 “素烟姐姐?” 一身粗布烂衣的素烟正蹲在一堆秽物前寻摸着什么,往常水葱一般的指甲也都劈开了,里面满是黑泥,就连面上都沾了不少的脏污。 猝不及防的见着她,又见她一身绫罗,局促的站在原地,搅着衣角,不敢看她。 无忧上前,见她额角还青着一块,“额角怎么受伤了?” 素烟快速抬眼看她一眼,又老实落下目色。 扯出苦笑,难堪的捂住自己的伤口嗫喏,“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在石头上的,无碍...” 第82章 话还未完,见眼前人的手心摊开,里面是一小瓶的药粉,“这是我常用的吊筋药,消肿止痛破血散瘀最有效了,姐姐不嫌,可以一用。” 素烟自从被老夫人从见山院里赶了出来,成了个谁都可以驱使的粗使丫鬟,哪个院子缺人,她便去哪。 落到她头上的,自然都是又脏又累的活计。 今日她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厮叫来此清理秽物,这原本是他的活计,不过是看她失了宠又无背景,顺势踩一脚罢了。 这些日子,素烟见遍了沈府人的两幅面孔,从前个个都好着脸色叫怎么“素烟姐姐、素烟姐姐”,可她自从出了事后,所有人都来践她踏她,只要她稍有反抗,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竟比那最最低等的下人,都还不如。 可对比入画、抱月那几个被卖到院子里去供人亵玩,已是很好了... 今日一见旧人,过去自己风光好日子的记忆全都涌进脑海。 转过身去,洒了几滴泪。 “先别哭了,处理伤口是紧要,化脓就要留疤了。” 红袖是后来的丫鬟,并不认得素烟,但是却听过之前老夫人发怒,将见山院女使全都发卖之事。 见姑娘这样温和以待,知道两人之前必是有些旧情分在的,便顺手接过姑娘手中的药,拉着素烟到石凳上,给她擦起药来。 素烟见往日那粗布麻衣的桑无忧今时今日受得侯爷的恩宠,成了全府都不敢惹的通房,心中一时又酸又痛。 这些个富贵和恩宠,原是她的... 可自己,如今混的连那最低等的婆子,都还要差上许多。 一股天地难诉的苦气翻涌上来,最后只得结成一句——人各有命。 才给素烟擦完了药,那小厮便气冲冲的回来了。 “娘的,又输了!” 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小罐子,里面是个呆傻的肥蛐蛐。 那小厮越走越气,说着还忍不住的伸出手指戳罐子里那肥蛐蛐,“馕糠的夯货!连个母的都干不过!?哥花三钱就买你这么个废物!” 那小厮是专门负责处理秽物的,从未去过后院,自然不认识无忧他们。 只近前才看见两个正值花季的女子,与那破衣烂衫、臭气熏天的素烟在一处,静静的望着自己。 他无所谓的拿手指擦擦鼻尖,定睛一看,那成堆的秽物还没清理完,一下来了脾气,“你这懒猪,哥走了这么久,还没干完活?” 素烟被人欺负怕了,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厮都不敢反驳,“管家适才叫我去搬东西,这才回来没有许久,还未来得及做活...” “懒驴懒驴!找什么借口!不干活,又想找抽呢?” 说完,眼神一瞟那柳树根底下,正戳着一个又粗又结实的杀威棒,快步走过去,抄起来,就气势汹汹的朝着素烟而来! “啊!——” 素烟似乎是被打怕了,还没近身,已双手抱头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成一团了。 无忧想不到过去那个泼辣善良的素烟,如今已经被磋磨成这样胆小的性子,不由一阵叹惋。 “住手!” 见那小厮还不在意,红袖一把上前拎起小童的衣领子,将他薅得脚不离地。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那小厮瘦的跟个猴子似的,双脚腾空不断踢打。 “小兔崽子,这么大就学会拜高踩低的欺负人了?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嗯?” 说着,红袖一只手拧着那小厮的耳朵转了个圈儿。 “哎呦哎呦活菩萨,可饶了我罢!以后、以后小猴子再也不敢了!” 无忧听之噗嗤一乐,示意红袖放下了他,“你叫小猴子?” 果真看他尖嘴猴腮、瘦长佝偻的模样,是个极为贴切的绰号。 那小猴子边摩挲耳朵,边龇牙咧嘴的,更像猴子了,“管家给起的名,一叫叫十年了!” “那你大名呢?” “什么大名?没有!就叫小猴子!” 他不讲规矩的随意盘腿坐在地上,歪着头,用小手指头去挖耳朵里的垢,“我是被人从野狼窝子里捡回来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有姓名?” 挖出些污垢,再一吹。 舒服。 丝毫没有品行姿态可言。 直看的红袖和素烟都皱紧了眉头。 再一瞧,他脚上的布鞋早就破了洞,大拇指黑黢黢的露在外头。 身上的破衣服烂的成济公似的,满身是洞,也没人给补。 “今年多大了?” “自从被侯爷捡回来算起的话,十二了!” 无忧微微一愣,她初初来到沈府之时,正是十二岁。 “素烟姐姐和小猴子,都跟我回去,可好?” 此话一出,红袖也惊讶了。 便是念着旧情将素烟带回去就算了,这个脏兮兮的小猴子带回去作甚? “你是谁啊就让我跟你回去?说不得,你那儿还没小哥我这舒服呢!” 他说着转身,身手极快的爬上了树,倚在树干上搭着一只腿,吹起口哨来。 三人看的皆是一惊,红袖脱口而出,“这许是个会说人话的猴子吧?” 无忧低头挽唇一笑,落在小猴子眼里,让他一时呆呆了去。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笑的这么好看的人。 “我是无忧,住见山院的,不敢承诺你跟我走会比现在好,但绝不叫你破衣烂衫、食不果腹。” 第83章 “怎么样小猴子,考虑一下?” 他坐起身来看她。 她微微眯着月牙一般的笑眼,说的话也如和煦春风,让他的眼睛,裂了个缝。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温柔过。 他忙转过身去,黑黢黢的手,在眼睛里摩挲个不停。 “怎么样啊小猴子,跟不跟我们去呀?”红袖冲着他道。 只见那小猴子身轻如燕,竟抓着柳枝干荡了下来,一抹鼻涕,“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虽说他话说的又俗又坏,可无忧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略微红肿的眼睛。 或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第六十二章 他凭什么 随着绑红鞭炮的噼啪作响,人世繁华,拉开序幕。 霍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千呼万唤终于到来。 这寿宴几乎光准备就准备了大半年。 光是宾客们用之碗碟,一套便价值千金。 以小窥大,可见寿宴之豪奢。 候在府门外的祝寿宾客如云来,所至宾客非富即贵,已挤满一整条街。 便是王爷祝寿,亦无如此之盛景。 沈卿司立于朱漆正门前迎客,沈卿白在寿宴上张罗。 沈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是繁花似锦的正厅。 设寿堂、贴寿字、结寿彩、燃寿烛。 两旁燃着精致的宫灯,灯笼上绣着“寿”字,莫要说主子,就连正忙碌的穿梭的仆人,皆身绣金色祥云,彰显尊贵。 花甲寿星着一身大红锦绣华服,端坐于巨大的红木寿宴桌前,桌前摆龙凤汤、佛跳墙、燕窝鱼翅等珍奇。桌的四角,各放着一盆翠兰,奢华失雅致。 “各位随意,莫要拘束、莫要拘束...” 霍老夫人筋骨挺直,话语威仪,让人不得不敬服,花甲之年的精锐从容。 更有欢快的喜乐吹颂,欢乐气氛盈满半个苍穹。 “姑娘,咱们也有赏钱呢!快瞧!” 红袖竟拿了百两之多,“账房说了,这是老夫人给咱们整个见山院的赏钱,让姑娘自己赏着办呢!” 无忧并未接过,冷冷瞧了一眼,“既是老夫人赏的,便都一分不留地赏出去,也好叫咱们院子的都热闹热闹。” 余了,又补一句,“碧果那儿留双份的。” 想起那个百无聊赖、正在榻上看小人书的小碧果,红袖微微一笑,若是知道自己得了双份的赏钱,不顶得多开心呢。 点点头,捧着银子,欢天喜地的去了。 老夫人寿宴,她一个不上台面的通房丫鬟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的。 她也不屑去。 一群虚与委蛇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倒不如多看看书,还要实在一些。 只是,她还惦记着一个人。 “翠墨,霍大哥此次可有随侯爷回来?” 霍大哥救了她那日后便不告而别,他是沈卿司的贴身侍卫,估摸着自然是回了他身边了。 可惜,她写给铁林的信也没有回音,否则就能着手给霍大哥寻老婆了。 也算是她对他救命之恩的,一点小小的感谢。 那样冷的人,必要配一个温暖活泼性子的人才是,这样他的生活才不会如现在这般的冷清。 无忧知道霍刀的过往,因此也更加心疼他,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怎么能一辈子? 总是要有个家,有个羁绊,才能忘掉过去的苦痛,重新开始。 长久的相处中,他虽少言少语,可她不是个傻的,自是知道霍刀一直对自己的照顾。 心中,早已把霍刀视为自己兄长一般的心疼敬重。 翠墨的手一顿,她向来是不会撒谎的性子,怎么偏偏此刻红袖姐姐不在呀? 心中着急着,怕姑娘看出端倪,转身去做茶,又奉了过去,“这次铁林校尉都没有回来,霍大哥肯定是也留在青云城了罢。” 想来也是,那青云城据说也是狼窝子,若不是沈卿司这样的凶虎,恐怕还镇不住。 此次老夫人寿宴,他都是前日才匆匆赶回来的,便知那边的棘手了,铁林一个恐难支撑,便留了霍大哥在那儿协助,亦是通情。 “哪里呀,霍大哥可不是在那儿,说不定,此刻还生死未卜呢...” 屋子里洒扫的小丫鬟春月忽然轻声说道。 “春月!” 翠墨轻声却严厉的制止住她的话,“后院清扫的如何了?谁允你跑到屋子里来了?” 春月扬起小脸反驳,“后院早就收拾干净了,碧果受伤了,我这也是好心来帮忙的呀?翠墨姑娘这般责怪,姑娘可得给咱们评评理!” “你适才说,霍大哥不在青云城?可是道听途说?” “奴婢表哥是在侯爷手下的一个马卒,昨夜才同我说的,那日霍侍卫为救姑娘脱身刺自己一刀后,便被侯爷扭送到疆城战场去了...” 叮—— 黄铜雕龙的香炉砸在地上,红袖叱道,“谁叫来姑娘面前乱说?还不快滚下去!” 春月才知道自己惹了事儿,登时红了脸,就要跑出去。 “站住。再跑,把你发卖了出去。” 春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哭丧一张脸站在原地。 “红袖,这些事你都知道,对吗。” 红袖从未见过姑娘这样冷言冷语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走过去跪下,“是,奴婢都知道。” 第84章 自己真心实意对待的人,想不到也这样的瞒着她,伤她的心。 “你为何瞒我?” “请姑娘责罚!红袖、红袖绝不能说!” 屋子内静得很,前厅吹打的器乐欢欣之声,遥遥钻进来。 这是她真心对待的人呐... “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我只问你,此事是不是真的?” 红袖不言语,可抬起的一双眼里,已说明了一切。 霍大哥... 原来那日他不仅为他所救,他还因她,刺伤了自己... 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听说,疆边极冷,战事又吃紧,他还受着伤! 沈卿司这个冷心的,便是对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难道没有一分的情谊? 岂非叫他去那儿送命! 他凭什么如此对霍大哥? 就因为他违逆了霍老夫人? 还是,因为他救了自己? 难道,他不希望自己活着... 思及至此,心中不禁打了个冷战,只要他对她起了一分的杀心,她绝没有逃脱的机会。 别人都瞧着沈卿司如何的宠她,却不知,他那双总是黑漆如墨眼眸里,翻滚的杀意,是如何叫人瑟瑟。 好多次,他即将攀上巅峰之际,用牙摩挲抵着她薄弱咽喉,似咬不咬地暗哑威胁,“娇娇...娇娇...爷将你白颈咬断、拆骨入腹可好?这样,你便永是爷的了...” 随着他的浑身一颤,她也抖得不成样子—— 不同他的释放,她则是极限的恐惧。 “求姑娘责罚!” 红袖的涕泪求饶,将她拉回了现实。 “你起来吧,我知道你也并非故意瞒着我。” “不!红袖自知对不起姑娘,姑娘对红袖一片真心似姐妹,可红袖却害怕权势,背叛了姑娘!实在是...”她跪在原地,咬紧了牙,狠狠的扇着自己的脸面—— “是红袖胆小!辜负了姑娘的信任!是红袖不义!” “够了!” 无忧上前捉住她的手,眼见着红袖本来白嫩的脸,快速浮肿,嘴角也被指甲刮开了一个小口子,聚出一个黄豆大小的小口子。 “姑娘,红袖真的...对不起你!” 自从她被亲生父母骗着卖给人牙子,只为给那个弟弟买三串糖葫芦,她便没了亲人。 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只有无忧姑娘。 可她却贪生怕死,欺骗了她... “你替我办一件事情,就算将功补过,可愿意?” “愿意!姑娘,我愿意的!” 无忧抽出怀里的帕子,将她的鲜艳欲滴的血珠子拭去,“那还不快起来?叫两个小丫头看你笑话,我看你还怎么当做这见山院的大丫鬟!” “姑娘...”红袖胸怀顿时一暖,泪珠子不分道理地又掉了不少。 “快别哭了,哭肿了,还怎么做事?” “红袖不哭!红袖不哭!”她囫囵地擦了几把,笑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她敢给他戴绿帽子!? 沈府偌大的正厅中央摆数张紫檀如意纹马蹄桌,桌前高台罩红缎销金帷子,此刻正丝竹管弦、纵情声色。 一曲曲舞入人心。 请来的,皆是银钱都请不到的京城第一舞姬、第一乐师,就连宫中的乐坊都受了皇命,浩浩荡荡地来给霍老夫人祝寿。 更有异域风情的《天山之音》,叫人叹为观止。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亲诏,诏赐羊一百口、酒千壶、米面各百斛,令诸司供帐,京府具衙前乐,许宴其亲友。 真龙亲赐,无上荣光。 这是多大的恩赐与荣耀! 几近鼎盛。 今日来寿宴筵席的,除了沈卿司的同僚上下级一众高臣,四个皇子皆莅临,所带之寿品珍奇罕见。 还有当今皇帝的亲弟——逸康王爷。 亦是早定下沈卿司为自己的女儿慧心郡主夫君的人。 “沈候好福气呀,年纪轻轻独上青云,又有高堂坐镇,想必位极人臣,乃在一箭之地罢。”庆王李桢捧一觞,沈卿司笑之同饮。 “便是韩信在世也要拜对门户才能一展宏图,否则千般能耐结局亦是潦倒。沈候说,本王说的,可有道理?” 吴王向来不喝酒,只以酒代茶。 两位都是皇子,沈卿司自然都是不能得罪,即使知道吴王意有所指,仍旧淡笑着与之一饮。 比及推杯换盏许久,他已薄醉。 暂推了酒,朝正厅的耳房走去,这场寿宴总要热闹到夜深才算是,他是一家之主,如今不能多醉。 才饮了半盏醒酒汤,便有人推门而入。 沈卿司不耐抬头,见竟是看了一场热闹的逸康王爷,收了不耐,淡淡起身... “子婿辛苦,不用见外,且不用行礼。” “多谢王爷,王爷请上坐。” 逸康王爷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可保养得当,眼见着不过三十余岁,行走间自带倜傥风流。 “侯爷与这京城众人交往都如此蔼然可亲,也是一件累事。便是本王那两个子侄,就足够侯爷应付的了。”逸康王爷笑之,亦饮了半盏醒酒茶。 “王爷说笑,两位皇子皆是小婿挚友,自是全心以待,怎么谈得上应付。” 逸康见他不肯与他说实话,也并未生气,话头一转,“你瞧瞧,若非本王喝多了,竟开始胡言乱语了?哈哈哈...” 第85章 “王爷若醉了,可多饮些小婿这茶,这茶虽比不上王爷府里的,可去酒乃是最快的。” “很好,本王且尝尝,”只是茶未入口,逸康忽然想到什么般,“听说,侯爷最近有了个新宠?” 沈卿司手微微一顿,嘴角掠过一丝蔑视,“不过,是个小奴。还值得王爷挂心,实属是她的荣幸。” “为了她,侯爷可算是名动京城啊。本王便是想不知,也不得其法啊...只是侯爷这般宠爱,可想过本王的慧心郡主?” 原是上门,让他佩韦自缓警惕着来了。 沈卿司修长如节的手放执茶杯,眉眼掩不住三分醉意不羁,“王爷将郡主将那婢女去比,岂不是自降身价?小婿再糊涂,也能分得清轻重...” 逸康提起茶壶,将沈卿司的半杯茶,倒满。 微有茶水,溢出。 “侯爷,请饮。” 逸康的语气,冷淡中带着戏谑的亲近,让人不可谓舒服,却无从拒绝。 沈卿司荡了几滴,终是饮了满杯。 逸康这才满意地点头道,“有侯爷这句话,本王心里便安心了。也并非本王非要说个清楚,实在是贱内太过宠爱慧心,生怕她嫁此受了委屈...” “其实不过宠爱一个奴婢,都是男人,本王太清楚不过。本王年轻之时的荒唐,比之侯爷啧啧...”逸康美尾轻飞,薄极的唇挂着怀念的笑意。 “不过,待到慧心进门,本王希望,侯爷后院是干净的。” 逸康王爷忽然收了笑意,淡极的目色,淡极的语气。 说的是,明晃晃的警告。 比及逸康走了之后,那双修长骨均的手,渐渐攥起... 还未待沈卿司出门,耳房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 “这些,全是她的东西?” “回侯爷,小的见红袖趁着无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说是要将这包裹送到了驿站,寄送到疆边小筑的霍刀将军...” 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一对厚厚的男子护膝。 一瓶金疮药。 还有一封信。 这瓶金疮药还是他送她的,这药珍贵无比,世上仅此一瓶。 她竟然给了别的男人! 拆开信件。 除却感谢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可最后一句,还是狠狠扎了他的眼—— “不知霍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楚与愤怒,叫他几近失去理智! 他猛然起身,将那信、护膝、都破个零碎。 便那世上仅此一瓶的金疮药,也于他手中,洒掷于茶中,消散踪迹。 他捧在心尖儿上宠的女人,竟光明正大的给他戴绿帽子!? 他昨日晌午时分归家,已给她留好了机会。 只要她肯低头认错,他便过往不究,还如过去般疼爱她。 仅仅一门之隔,他甚至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她却连面都未露! 他对她,已然是一退再退! 可她,实在不识好歹! 他等了一夜,她连个脚步都不往他这送,权当没有这回事儿,甚至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吃起了炙羊肉! 他都几日不曾好好餐饭了,她倒是吃的心安理得? 看来,不给她些教训,她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青瓷碗迸碎四溅! 小厮再一抬头,侯爷已盛怒着大步流星出去了! 看着侯爷的气势,小厮霎时浑身冰凉一片—— 活阎王一怒,看来是要有人丢命倒霉了...... 第六十四章 你若有种,就杀了我! 见山院的院子里有一棵老兰树。 春日来了,兰树绽了绿叶,结了花苞,透出幽香。 植桠乱晃,倒影剪成一段段,映在窗柩前的榻上。 无忧正在那榻上作护膝,植桠乱叉的影子落在她身上,仿佛有无数的棍棒落在她的身上。 她却不管这些,只细心地微微蜷缩背脊,认真地绣着那副护膝。 此前送给霍刀的那一幅实在太赶,有些不成样子,可若说保暖应急那定是不错的。 不过仍旧还是不够诚意。 她还想再好好做一幅,送给霍刀,以抵一二寒风,再略表她的感激之情。 只是才绣了个头儿... “哐当!” 房门猛然被人踹开! 猛然回弹的瞬间,又差点砸到来人,他又一把抓住门死死盯着她。 整个人的气势,排山倒海朝屋子里压来—— 她太过专心,经此一吓,针猛然刺入手心,叫她“哎呦”一声,忙扔了东西,去瞧手上快速冒出的血珠子。 “沈卿司,你又发什么疯?” 她不耐地看他,可真等到他近前,她竟被唬得一愣。 他眼中汹涌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杀意! 眼尾发红,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浓烈的恨意! 他未说一语,一把抓过那绣到一半的护膝,翻过内部一看,绣着一个明晃晃的【霍】字! “贱人!”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他那厚大重茧的手,重重打在无忧的脸上! “噗——” 只一巴掌,她便倒在榻上,吐了血! 嘴角,血液蜿蜒而下。 她却没有哭。 愣愣地栽倒在那儿,而后,露出个了然的笑。 第86章 随即,拼尽全力的翻身而起,反手甩给他同样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是她此生以来,第二次对他欺压的反击。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会因为这个巴掌丢掉自己珍视的命。 可是,她不后悔。 因为她再无能,也总算是给了自己尊严一个交待。 这样,就够了。 ...... 眼见着他眼里的怒火由杀意渐渐吞噬。 她知道,早晚有这样的一天。 “你敢打我!?...还敢笑!?” 他气的失去理智,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你能打我杀我,可绝不能阻我的笑!” 她在他的手下,笑着,笑着。 流出了泪。 他血红着双眼,几近压不住心中沸腾的杀意,“只要你承认心底有我没有别人,爷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说的咬牙切齿,眉尾的肌肉都跟着微微颤抖。 她连眼泪都不愿再流,直视他,一片清明,落声定定,“从未有过。” 至少死前,她不用再说谎。 他一点点的收紧大手,眼见她那曾让他流连不忘的灵意小脸,冷寂、涨红、就连话也说不出。 她认命的缓缓闭上眼。 恍惚间,看见死亡。 “侯爷冷静啊!侯爷不要!” 红袖才一进来,吓得六神无主七窍生烟! 正上前去阻止,却生生受了沈卿司一记极重的窝心脚! 那脚极重,红袖被踹得老远,只觉自己的肋骨尽断,连话都说不出了! 求他作甚? 无忧在心中这样想。 死了更好,她没有死的勇气,正好让他杀了自己。 那她就解脱了。 “杀、杀了我...杀我——” 她吐不出声音,可嗫喏的嘴型,叫他瞧个一清二楚! 他却在扼断她最后一缕气的关头,猛然放开了她! 自己亦与她一同倒在榻上,粗喘着气。 他还是不敢杀她。 此生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几近吞没。 红袖见侯爷松开了几乎快窒息而死的桑无忧,才跌跌撞撞的上前。 她躺在那,眼底汹涌的恨意如大火燃烧,一览无余。 叫他心头一跳。 不,他不想这样... “桑桑,你...” 她猛然退了一下,躲开了他欲摩挲她面容的脸。 看他的眼神,恨意、厌恶、恐惧、瞧不起... 就是再无一分的爱意。 一时,他竟不敢再看。 “沈卿司,你若有种,今日、咳咳咳...今日便杀了我!” 才刚下去的怒火,又被她激了出来! “你这样有志气,连死,都不怕了?” 怒气一撞上来,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高抬起头,引颈待戮。 “不知你身边的人,怕不怕死?” “你、你什么意思?” “见山院的,都滚进来!” 话既出,不消几个呼吸,众人便你追我赶地进了屋,站在那儿瑟瑟如鸡,铁青着脸抖得厉害。 “是谁将霍刀消息透露的,站出来。” 春月抖成筛子,颤颤巍巍地上前,眼神还不住地望她处瞟,“是、是奴婢。” 他用臂一把夹住无忧的颈子,将她的耳拖到他的唇下,轻轻,吐出戮言:“即刻,杖杀。” 难以言明的恐惧,自她的脊骨,窜到眉心—— “侯爷饶命啊,都是红袖姐姐告诉我的!红袖告诉我的!冤枉啊...” 她声声的痛苦叫喊就响在门外! “啊!” “好疼!” “救命啊!无忧姑娘救命!” 无忧呆在原地还愣愣的不知所以... 这样哀求痛苦的声音没喊出几句,便没了声音。 只有板子落实在臀肉上,闷沉的声音。 直听得所有人噤若寒蝉、畏极忘泣。 掌刑的侍卫迈阶入屋,“禀侯爷,那小丫头忒不禁打,已经断气了。” 死、死了? 这就...死了? 她几近独木难支目色如枯,摔在榻上,失去了一切的光彩。 “...红袖,是哪个?” “侯爷明鉴!奴婢一点消息都不曾透露!是那丫头怕死栽赃陷害于奴婢啊!侯爷!” 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冷如寒冰,任她如何哭求辩白都无用,红袖几近崩溃窒息! 她还不想死! “姑娘救我!姑娘!” 红袖再管不得其他,眼见着自己已经要命丧九泉,哭爬着上前,一把拉住了桑无忧的袖子! “救我!姑娘!姑娘!” 她终于算是回了神儿,一眼瞧见涕泗横流、哭得几近昏厥的红袖,猛然清醒! 一把将红袖护在身后! “沈卿司,你、你休想!想杀红袖,先杀了我!” “好一个主仆情深呐——不过,”他一脚便将红袖踹开。 “红袖!...”她欲起身去护住红袖,可才起个身,猛然被身后人一拉,便直直坠回榻上! 他浑身发着可怕骇怖的威压,阴寒怒极的声线似脱于地狱,“你记住,她们今日,皆因你而死...” “红袖,即刻杖杀。” “不要、不要啊!” “侯爷饶命!” 众目睽睽,她终是跪倒在他的脚下。 第87章 “求你...饶她一命...” 她跪倒在他的脚下,攀着他的衣袍,正如她第一次求他的模样。 让他心动。 他如初次般,捏住她尖细白嫩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质问: “跟爷谈自尊,谈自由?” ...... 她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后一根硬骨头,软软地摇头。 “给别的男人送东西?” ...... 仍旧是无言的摇头。 她要自由,他偏要锁她入笼。 她要自尊,他偏偏要折了她的脊梁。 叫她此生,只能依附着他! 他终于满意了些,“都是你惹出的祸事,你这还委屈上了?” 大手轻轻扫去她满布的泪水,一挥手,散了众人。 “可别以为这事儿就完了,红袖的命你若想救,便去正门的狮子下跪着。” “当然,你也可以不救,当即,爷便打杀了。” 他可以忍受她的出逃。 可以忍受她不听话,有自己的脾气。 可他唯独忍受不了的,就是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一丝一毫都不成。 只要她有,他不去叶拔根,决不罢休。 “侯爷莫杀人了,奴婢...去。” 她如个行尸走肉般起身,游游荡荡般,朝着正门而去。 正厅正是极为热闹,她满身狼狈不堪,目若无人。 “哎...这人谁啊?怎毫无礼数?” ... “她不是侯爷的新宠吗?怎么这般模样?” “她这踉踉跄跄的这是要去哪啊?” ... “怪不得侯爷适才酒喝到一般不见了踪迹,原来是小意窃窃去整顿后院去了啊哈哈哈...” 三皇子是个最爱看热闹的,想不到杀伐果决的侯爷竟撇下众人,去后院收拾个小姑娘去了。 有趣,实在有趣! 再一瞧那姑娘容貌,虽六神无主、泪痕湿遍,但细瞧,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气质,又宛若天边冷月,谁都不曾放在眼里。 偏偏脆弱的美,最惹人坏心。 一直未曾言语的八皇子李祎路过来人之时,止不住的朝那路过的羸弱背影,多看了两眼。 “丢人现眼的东西,谁叫她跑这儿来的!?还不叫她滚回后院去!” 霍老夫人的好心情几乎被来人全都毁了,还是慈岁上前伏耳道明了缘由,那双拧着的眉,逐渐舒展开。 甚至,还带了些微微的笑意。 看来她之前对褚修的言语,很有功效。 桑无忧呆愣愣的,穿过无数的眼睛,在那些探究抑或不齿的视线里,她早已被人扒皮抽筋,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站立于威赫白狮身前,她如个器械缓慢抬头,与那白狮对视。 白狮双目炯狠,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了她。 一如他。 一如这侯府。 她淡落双膝。 垂下颈子。 折断脊梁。 万里无云的天际,轰隆一声—— 雨,落了。 第六十五章 你个狠心的丫头! 檐牙高啄,坠下雨珠。 迸溅起的破碎,溅满她苍白的脸。 雨水汇聚成线,流过她冰冷的膝盖。 雨越下越大,倾盆一般。 觥筹交错的欢聚,与轻歌曼舞的喜乐,于一方宽阔富丽的正堂里,欢乐更甚。 丝竹朗笑,女子靡靡,和着推杯换盏之音,遥遥荡出几里。 天。 轰隆作响。 又见闪电如刀,将黑漆漆的夜,破开个大口子。 春寒冷冽。 好在,正堂里的地龙烧的正热,好些个朱紫贵人醉了意,脱了高雅的皮,半褪华裳,划拳吞酒起来。 沈卿司坐在桌前,谈笑风生。 偶然空白的失神,不自觉瞥向黑漆漆的雨水里。 不辨颜色。 烈酒入肠,叫他一再皱眉。 “来!咱们再一齐敬我沈家老祖宗、本侯的大母,海屋添筹、福寿康宁!” 桌前几人还未聚起酒盏,他便独自一杯入肚。 面上,浮起几分陀红。 “侯爷好酒量啊!来,咱们大家且不能落下!都干了干了啊!” 众人都十分给面子,紧随着饮了满杯。 “各位且喝着,本侯稍后再来陪各位——” 他脚步略有虚浮,但目色坚定的,一桌一桌敬去过。 一杯接一杯的酒,如水般灌入他的咽喉。 直叫霍老夫人也看出了些端倪。 他正喝的痛快,忽然肩上传来轻轻一拍。 他有些烦躁的转身瞧去,是霍老夫人。 “褚修,你有些醉了,不如去后堂休憩,这还有卿白照看着...” “大母以为我醉了?” 沈卿司推开她的手,拿迷蒙的眼神端详手中转动的酒盏,淡淡呢喃:“酒不醉人人自醉...这酒,还醉不倒本侯。” 他径自走上高台,朗朗高声,“今夜春雨飒飒亦来助兴!众位,与本侯共饮此杯!” “侯爷豪爽!” “同饮同饮!” 烈酒杯杯入喉,才知何为千杯不醉。 这样喧腾的热闹,直到夜深,才落幕。 府门前,停满了车马轿子,那些原本低眉顺眼的仆人,皆拿冷漠的目色在她身上溜上一圈。 一整条街,熙熙攘攘都等满了贵人家的车马仆人,皆指手画脚地窃窃私语着,看足了热闹。 第88章 高阶厚重的大门,贵人们嬉笑推拒着,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个个都撑伞戴笠,只有她一个,湿透了。 每个人都拿那厌恶的眼神乜她。 那是上位者一贯的眼光。 轻蔑得瞧不上。 无数绣金描红的袍角,踏着碎玉般的水,匆匆在她身边而过。 她数不清历经多少冷眼与轻蔑。 余光中瞧见,那一身身灰白蓑衣箬笠,钻进了月笼含纱的马车中,马夫一沉扬鞭,马儿蹬着欢快的蹄子,远去了。 雨,还在下。 淅沥沥地将世间一切污.秽,都冲了个干净。 她胸怀的那点浅薄的温度,早已随流水去了。 跪在那儿,似一个冷白无情的雕塑,一动不动。 热闹终有散尽的时候,那厚重的大门,经由小厮的手,缓缓阖上。 无人空旷的街上,只余她一人,浸在雨里。 忽然,她听得雨打的沉闷之音。 僵直地抬头望去—— 是一把墨青的伞,画着竹叶正浓。 伞身大敞,将她包之于内,免受冷雨侵袭。 她不见来人面容,只见来人金线绣蟒的竹色袍角微动,和那双上杉绒皮的上等皂靴,立于她的身前。 “你,还好吗?” 温润流水般的声音,自伞外,闯入她的耳中。 雨丝如柱。 那人蹲下身子,丝毫不在乎金线绣制的袍角也浸湿在雨水里。 伞,微微扬起,露出男人的面庞—— 不是怎么夺人眼目的张扬,却眉如墨画,朗目含星。 朱唇皓齿畔,漾着轻柔的笑意。 视之,便如沐春风。 那一双眸子温润如水,眼尾微微上扬,一笑起来,像是只小狐狸。 尤其,是眼尾那一点多情泪痣。 让她顿生隐约的熟悉之感。 “多、多谢公子。” 她冻得实在太久,连勉强吐出的话,都忍不住的牙齿打颤。 忽见那人向腰间掏去,取出一小药瓶来,温声载载,“这是姜药,可驱寒,你且拿着。” 她有一分的呆愣。 “呦呵,八皇子您怎么在这儿啊?叫老奴好找...您怎么不打伞啊?” 那尖声尖气的太监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斗笠,转眼都盖到他的身上。 竟是,八皇子? 她还以为... 呵,痴人说梦罢。 消失了十年的人,怎说出现就出现呢? 如今她的狼狈,反倒庆幸,来人不是顾叶初。 那人却飞快地将药瓶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她飞快地触碰到了一片暖人的温热,片刻后,又失去了。 “殿下,庆王还在府邸等着咱们呢,去晚了,便又要受责备了。” 李祎再瞧眼前人一眼。 玉作小脸上,唤出两眸清炯。 虽是这般狼狈,但却狼狈的别具一番细弱情思。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端的一身的好样貌,只瞧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原来,桑桑长大了,竟是这般的美...... 美的,叫他要舍不得离去。 “殿下?” 随着太监的一声催促,她的手里,多了一柄伞。 那人已起身。 伞作的雨帘里,他看见,那竹色斑驳的身影,缓缓远去。 “殿下总是心软,在宫里对个小猫小狗施舍也就罢了。这个女子定是做了坏事才被侯爷惩治,总之不是个好东西!您怎么还管她呢?” “是个可怜人罢了...王安,再不许这样说人。” 那老太监虽应了一声,可仍忍不住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男人清润的话,飘袅到她的耳中。 干透的泪意,又似有涌动之象。 比及那最后一辆马车远去,整个街道,空空如也。 此夜门房守门的,正是李鸿宝,眼瞧着桑无忧这个曾经拿侯爷压他、断他财路的小丫头被惩治,心中别提多痛快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桑无忧,你也有今天!” 今日寿宴剩下不少菜,他偷偷留了一碟子杂菜。 虽是杂菜,却个个都是山珍海味。 把门一关,又从箱子里掏出老酒,就着杂菜,品咂起来。 正是兴头上,醉眼望出去,见那妮子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伞? 那还能让她好过? 李鸿宝撇下筷子,圾着布鞋快步出去,及至她跟前儿,一把便夺过伞,跩在一边。 那伞顿时被雨水打翻,可怜的躺在那儿,被雨水浇打。 “被罚跪还敢撑伞?用不用哥给你搬个榻来啊?我看你真是做梦吃仙桃,想的倒美嘞!” 见她重又被那大雨浇个透心,他才满意的骂骂咧咧的回去,“叫你断老子财路,我可盼着炸雷劈死你个贱、人才好呢!” 她早习惯了别人的冷遇歹毒。 及至连最后一缕热气都没了的时候,她似是悟出了些什么。 黑夜里,唯一双秋子,湛亮的吓人... “侯爷小心台阶...” 见山院里,素烟半扶着酒醉的沈卿司,朝那床榻上而去。 碧果身子未好,红袖又是伤心又是受伤已然起不来身,这伺候人的活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素烟本就是见山院的大丫鬟,指挥下人、服侍主子,自然做的手到擒来。 第89章 男人身子高壮,似是饮多了酒,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的身上,那排山倒海的沉香与酒气混作一团,钻进她的鼻腔,涌进她的胸怀,直教死了的心,小鹿乱撞了起来。 她还从未靠侯爷,这般近过。 搀扶间,她的手抓过他紧实健壮的手臂,和劲瘦铁硬的腰身... 还未做些什么,自己便已要心猿意马... 不可! 素烟心底暗道自己不争气,无忧才将自己从那水深火热里拉了出来,她不能背着她做这样的事情! 她虽十分爱慕侯爷,可心中亦十分感激桑无忧。 若没有她,自己岂非又能吃住上这样好的?原来的地界儿,不出几年,自己定然会被人磋磨死。 将沈卿司扶到床上,她便松开了他,准备出去。 谁知,身后人却不知何时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倒于床榻间—— 下一瞬,那男人猛然压住了自己! “说,你心里,是否还有别的男人!” 她明明知道他醉了,也知道他似乎问的不是她,可是曾日日夜夜盼望的心上人与她如此亲昵,她如何能不心动? 尤其,他现在,还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拇指止不住的上下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心,似雷般轰隆隆作响,恨不得跳出胸膛! “自然、自然只有侯爷!素烟的心里,永远只有侯爷一人...” 她回握住他的手,逐渐,攥紧。 可他却觉得不对。 她何时这般老实过? 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那原本炽热到快要燃烧自己的眼神逐渐黯淡,“你不是她!” 下一瞬,素烟还没反应,就被沈卿司一脚踢下了床! “滚出去!都给我滚!” “滚!” “滚!” 素烟吓得胆颤心惊,忙磕了几个头,“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起身,便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叫我看到...桑桑...桑无忧!你个狠心的丫头,连骗我,都懒得骗...” 第六十六章 他太贪心 雨,下一夜。 寂静无人的街道,忽听那朱漆大门嗡鸣。 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站在雨里。 垂下眸子。 望着雨里跪倒的人,良久。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 那人,如磐石而定,扎根在雨里,不言一词。 他等待着。 忽然想起上一次落雨,两人曾是那样的缠绵甜蜜。 他那时心绪全然系在她身,哪管路途事情,冒雨而来,尽数将自己的真心,袒露在她的面前。 那时候,他也以为,她和他,是一样的。 直到她出逃,那些个玩弄他心的手段,他才侦破。 他沈卿司如个傻子般,被她提着线耍,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 到如今,她竟然心里还有了霍刀... 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弥漫上他的心。 叫他欲亲近她而不得; 欲舍弃她而不能... “我叫你,看着我。” 那雕塑一般的人儿,终于缓缓抬首—— 整个面目苍白得毫无一分的血色,唯一双秋子赛月,亮得吓人。 目色相撞,他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眼里的一切。 冰凉的雨线落在他的身上,又顺着绛紫的衣角成线溜走。 卷走他最后的一丝热腾。 默默的。 无言的。 天地,他只见那苍凉绝情的目色流转。 无数的雨水砸着她的面庞,可她眼睫未颤,坚定的,死死盯着他。 雨水倒进她的眼里,又顺着眼角流出。 那双赤目无怒,平淡难起波澜。 仿似,他是一个陌生人。 他与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那样凉薄的眼神。 却叫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双皂靴,终究动了。 三步两步的慢行雨中,失魂落魄。 他醉了。 无关烈酒。 因那雨,这雨。 因情,因她。 她清清楚楚地用眼神告诉他,她不爱他。 甚至,她恨他入骨。 她虽一字未言,可他听得振聋发聩! 心密密麻麻的痛。 痛的叫他一再皱紧了眉头、握紧了拳头。 此行,竟是他历经世上的,第一场雨。 万事掌握的沈卿司,此刻竟不知如何对待她。 放她? 不舍。 困她? 不忍。 他太贪心了。 既要她的人,亦要她的心。 只是,他的贪心来得太晚了些。 在他将她一次次玩弄鼓掌之时,一次次叫她失望苦痛之时,他早已没了入她心的权利。 天明放晴,乌云散了。 她终是昏倒在这滂沱了一夜的大雨里。 一场透彻的大雨过后,万物生发。 就连寿安堂前那一株十年不曾开花的玉树,都结出了浓密的花苞,透出清幽的香气。 “老夫人真是好手段,一个春月,便将这二人离心至此。” 慈岁笑着递过剪刀,霍老夫人接过,带了一份得意,“褚修的执着从小如此,便是只有叫他自己心死了,才能真正地做到放手。而那丫头那儿,我不信经过这一遭,她还能笑脸伴郎君?若是她还能如过去那般用情哄着褚修、牵着褚修,我反倒要佩服她。” 第90章 能打败情感的,最恨最厉的,唯有“背叛”二字。 越是情深,越是患得患失,就越是害怕背叛。 杀人,不过诛心。 “春月父亲那儿可安排好了?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叫火引到我这来。” “老夫人宽心,那春月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烂赌的父亲了。若非咱们用计,他父亲也不会将自己的命都赌输了出去,也就不会连带着自己的女儿的命,亦成了他人的赌资。” “阿弥陀佛...可怜春月那个傻丫头了,也是个孝顺的。记得,将她厚葬了...”说着,又脱下手腕上一盏菩提佛珠递给慈岁,“将此物置放于她坟前,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罢。” 以佛珠镇墓。 难说,是心意。 或是惧冤魂索命。 “老夫人就是心善!”慈岁笑着接过,揣进了怀里,“奴婢记下来,这就去办!” 剪刀利落,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掉进了泥土里。 还未开放,已残败于她人之手。 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小丫鬟,妄想与她抗衡? 过去不过是仗着褚修的宠爱,她也懒得与那小辈去计较。 真动起手来,她连三招不过,便能悄无声息地要她的命。 如今褚修虽然对她心寒,淡了许多,可仍旧不是动她的最好时机。 非要到两人冷的日子长了,褚修生了再无可能修复的嫌隙,便是她派暗探,做掉她的时候了。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而后再挑选传宗接代的女子,更要谨慎、再谨慎些。 要美。 但缺智少慧。 要低贱。 但不生风骨。 便这样,才好便于她把控。 不像如今这个桑无忧,很是叫她费了一番的头脑与手段,才算是有所成。 对于她一个成日吃斋念佛的老人家,还是太辛苦了些。 “真是年岁大了,不经折腾喽...” 霍老夫人一笑,低头嗅那玉树的香气,肺腑纯然,满是幽香。 不过她才舒坦了一刻,忽有小厮闯进来喊,“老夫人,不好了!” “稳重些!有话慢慢说!” 那小厮眼里满是焦急,“五皇子吴王失踪了!大理寺少卿此刻正在侯府同侯爷问话呢!” “什么!?” 天子脚下!天子亲子! 竟然、失踪了!? “什么时候失踪的?” “适才小的听那大理寺来的人说,是昨夜从侯府离去后,就再没回过王府!” 那一柄尖利的剪刀,脱于她手,摔落在地上,同那几个被它剪掉的花瓣,共坠一处尘埃。 “可是吴王心血来潮去了他处,故此未归家?” “京城都翻遍了,都不见皇子的踪迹!眼下,整个朝廷都乱了套了!皇上今日连朝都不上了,一听吴王失踪的消息,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如今...也是难说的呀!” 一番接一番的震惊,叫她几乎难以呼吸。 太子之位如今悬而未定,皇帝又因之病重,偏偏,五皇子是在自己寿宴回去的路上丢失的! 她沈家,无论如何都不能逃了这罪责! 只盼,这五皇子是自己藏到哪里去,安然无恙才好! 不然,整个沈府,都难逃抄家之过... 第六十七章 他快要被她逼疯 比及大理寺卿问完话走了,已是夜深。 不仅是他,几乎那日出现在前厅的所有下人,都被按个询问了个遍。 甚至包括那日的吃食、人员往来、话语谈吐,一切细枝末节,皆不曾放过。 沈卿司喝了那样多的酒,又受了大雨,一夜未眠,此刻头疼欲裂。 他连衣衫都未除,穿的亦是昨日的祥珠红袍,酒气满身并不好闻。 一夜的身心疲惫,叫他的胡茬都似雨后春笋,胡乱地冒出许多。 瞧着,更憔悴了。 “来人,洗漱!” 再疲累,他终归是将自己收拾了个齐整,这便是他从小以来的修养。 云想衣裳花想容,此非耻其裸露而蔽之,实加饰焉以相挑诱。 正如佛家所言,先穿后吃,方为“衣钵”。 堂堂皇子,在天子脚下失踪不见,此事已引得全城轰动,便是在榻上方才转醒的无忧,也听到了。 迷蒙中醒来,便见一白髯老者。 “赵先生,又、咳咳咳...又得劳烦您老了。” 赵鹊摇头一叹,他早知情爱是如此折磨人的东西,故此一生不娶。 行善救人,求医问道,不也快活一生? 何必耽于情爱,将自己困锁? “姑娘旧症未全又添新症,什么样的身子能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惜些!真到强弩之弓,便去求天神下凡来救你罢!” 赵鹊吹胡子一瞪眼睛,看着很是唬人。 可无忧知道,这样的面容下,是全然心系病人的一颗真心。 “无忧闲时也看些医术,只、只是胡乱摸索,直见到老先生,方知自己...狭隘了些...” 她说这些话,已然是很费力了。 苍白的面庞更加失了气血,瞧着就摇摇欲坠,像个病西施。 “姑娘病成这样就不用恭维老夫了,该治的病,老夫绝不留手。药老夫已让人煮去了,只要你乖乖地按时吃药,寒症不日便能好了。” 第91章 “老夫说的可是寒症,你之前存下气血两虚、中空阴盛的旧疾,尚需更多时日的调养生息啊...” 无忧向来是个不听话的病人,此刻挣扎着半拖起自己的身子吩咐,“素烟,我那官匹箱子里有一本书,拿过来...” 素烟一愣,点头应是,忙去了。 “这、这是医圣张景的孤本——《脉诀四言举要》!?” 老头捧着书,乐不可支! 他此生无缘情爱,只醉心医学,见着医书孤本简直比见了婆娘都心悦! “哎呀呀,很是很是的!” 那赵鹊看得入神,连话都不说了,傻站在女子闺房中,不肯离去。 “先生不必这般着急地看,此书,我便作为谢礼,送予先生了。” “此话当真!?” 在赵鹊心中,将此书送人,无异于将亲生儿子送给他人般的震惊! 无忧露出苍苍一笑,“当、当真的。” “赵鹊此生未言之一谢,那如此,赵鹊在此谢过桑姑娘了!” ...... 真是一个痴人呐。 越是痴人,所爱所恶才越简单。 快乐和忧愁来的直接,生活就简单了许多。 她倒一时有些羡慕赵鹊先生,又心向赵鹊先生的医术,心中对此人赞赏不已。 老先生一生治病救人,自是心胸坦荡,如今已年过古稀,仍旧鹤发童颜,谈吐生趣。 尚且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病体... 游云野鹤过一生,救死扶伤行大道。 那该是多快意潇洒... 比及过了几日,五皇子仍旧没寻到。 因是在侯府寿宴路上不见的,大理寺那边虽说是需要沈候配合查案。 可这不过是由头。 暗地里是怀疑他亦有作案嫌疑,不肯放人走罢了。 京城个个官民都因此愁云惨雾,沈卿司反倒随意了起来。 除却每日问话来人,他便在府中日日饮酒。 饶是他那样好的酒量,也抵不住一罐子一罐子的烈酒灌下去。 “她、她在作什么?” 素烟倒酒的手一抖,洒出几滴。 “姑娘什么都没做,只、只是呆呆的坐着。” 又是呆呆的。 这几日他虽然不见她,可总听人报告她近况之时,总是说她呆呆的。 他才不信。 她是桑无忧。 是桑桑。 是娇娇。 那个嬉笑怒骂由心散发,那个满身傲骨藏不住的桑无忧。 怎么会是呆呆的? 沈卿司冷笑一声,“麻烦!” 随即撇了酒盏,将那一满灌的酒坛一口饮光—— “啪!” 那酒坛子也缓缓脱手,可怜的砸在地上,碎成了渣宰。 “侯爷您要去哪儿?侯爷...” “滚开!” 沈卿司一句,素烟便再不敢上前了,她可还记得上次他那一脚的力度,当下还隐隐作痛呢! 他踉跄着,推开了她的门。 见她头都未抬,仍支着头,看天。 呆呆的。 她那模样,仿似天边要散的冷云,极致凉淡。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 “你、你瞧什么?” 他醉了,站在那儿。 并不近前。 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听了声儿,终于转了头。 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过去,她看他,有恨。 但那恨中,亦是生动的。 好的时候,甚至还有微微的动容流转。 可现在,她的眼里,没有动容。 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有的只是,空空如也。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将他摄住。 “桑桑,你生爷的气了?” 不知为何,他眼眶有些发热。 许是酒喝多了。 他生来高贵,从来只有人恭他敬他的份儿,他却从未低头去试着迎合过他人。 惯常的冷傲,叫他难以低头。 又不舍离去。 一时间,进退两难。 可她,还是不说话。 她的眼神那样冰冷无情,似山巅冷冰,冻得他血液几乎凝固,冻得他那颗嘭嘭跳动的心,直发颤。 只看他,如,看个陌生人。 他快要被她这样的眼神逼疯了! 不! 他决不允许她的陌生! 脚步再不犹豫,大步朝着她而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承受了他那满带酒气与极端炽热的一吻—— 不,这不像个吻。 囫囵发猛的啃噬,倒像是发泄和宣誓。 他不容许她有一分的后退与拒绝,狠狠钳住她整个人,直往那跌宕一身的胸怀中送。 可无论他怎么折腾,她都未曾出过一声。 好似他不存在。 好似她受的伤害,亦不存在。 她的不反抗是他过去一直想要,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忽然不想要了。 “你、你为何不说话?” ...... “桑桑,说话!” ...... 他沉默着。 挺括如山的肩膀,亦逐渐塌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什么都再没说。 起身,离去了。 从那日开始,他再也没有露过面。 只是,几乎成车的珍奇异宝水一般地流进她的屋子。 第92章 又水一般地流出。 往常无聊的院子,又多出京城里最热闹的戏班子。 个个唱的都是她爱听的。 甚至,还有街边的糖摊子,糖葫芦、糖人、茯苓饼、麦芽糖、山楂糕... 她是爱吃甜的,可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这些,全被她一个不留地送了出去。 他就在她院子的隔壁,因着五皇子失踪,暂时回不得青云城。 却也不去找她。 原是那句——近乡情更怯。 第六十八章 我要走! 皎月流转,洒落碧瓦红墙。 此前沈卿司同无忧说过的仙泉,已然竣工。 他如先前所言,引渭水入后院浴房,于暗处开凿水道,使温泉涌动,水流不断。 玉池之中,水波荡漾。 细看去,蒸腾氤氲水雾,恍若仙境。 他只着一身亵服,松垮的横斜在腰间。 而他怀里的她,略带病容,宛若西子多情惹人梦。 “娇娇病了许久,浸些温泉,好的还快些...”他爱怜地看着她。 她却别过了头。 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涌过。 他打横将她抱起。 一步一步,缓缓踏入那山泉池之中。 泉水渐渐浸过脚骨、膝盖、大腿、腰身... “嗯...” 他忍不住地微微轻声喟叹。 随手,于那池边花篮里,取出些浓丽花瓣,洒落。 纯净的泉浴,一下便染了艳色。 一如他的眼底。 他与她贴额相对,叫他呼吸渐渐急促。 “过去这许久,你还要与我别扭吗?” 他暗哑着声音,轻挑起她越发尖瘦的下颌,迫使其坠入自己沉醉的眼底,盼望着,能与他,共堕沉沦... “娇娇且摸.摸看,爷都成什么样儿了...” 许是泉水有些热,往常苍白无色的美靥,也渐渐染上些熏红,脆弱的可爱。 她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先快些抽回,他手中自己的手。 咬着唇,呼吸有些乱了。 他的心,软瘫一片。 这些天来,她总是冰一样的伤他的心,叫他一再低头,她也不肯软协。 硬的不吃,他挑软的来。 “桑桑问问自己,难道爷对你还不够好?” ... 他口水吞咽,逐渐将自己烫人的身子,渐渐贴近她的... “自从你到爷身边来,吃穿用度且不用提,爷照顾你的情绪,事事把你放在前面,你受委屈了,爷给你出头,你受欺负了,爷给你报仇,我满心满意地将自己整颗心都掏给了你...” “你竟然,不领我半分的情,如何叫人不伤心,嗯?” 他终于全部将湿淋淋的她,纳入怀中,阖上双眸,感受她久违的温.软,“桑桑,你有心吗?” ....... 他心跳旷野,血液沸腾,以至几近失控。 怀中的人,却冷硬依旧。 像一个失去思考的石头,绝情的.将所有的关于他的,隔绝在外。 “桑桑,求你...别这样...” 他去索吻... 他去抚慰... 期盼重新打动她,变回过去的那个她的娇娇... “沈卿司,你这样,有意思吗?” 她只一句话,叫他一切升腾的爱欲,戛然而止。 便是温热的泉水,也不能热那冷意。 “桑无忧,你到底还要闹到何时!” 他都已做到这样的地步。 明明是她的错! 若非她不忠,他又怎么会责罚她? 只让她跪一夜的雨,又能算什么? 难道他又好受了吗? 天知道,那日他是如何克制自己扼断她咽喉的怒意的! 被衣裳带起的泉水珠子,砸在了地上。 他的身后,身后留了一条长长的湿痕。 瞧着那人远去了、不见了,她才终于散下一身的紧绷。 缓缓,吐出胸怀中的一口闷气。 沈卿司已经将她的人困住—— 叫她生她便生,叫她死她便得死。 叫她染上鲜血,她便不能干净。 叫她碎了脸面,她便被所有人都瞧不起... 而她,唯一能守住的。 只有一颗脆弱的心。 她恨他。 若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叫那些因他受的苦,一一还给他! 她桑无忧并不欠他沈卿司什么,为何,要受这些欺负? 看见他痛苦、失落、难受,倒叫她更加愤怒难及。 缘何不叫这世道翻转? 叫他也一受自己一直以来的惊恐骇惧? 叫他切身地、受她这一身的苦痛? 而后,若无其事的问他,“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可笑至极。 同一个夜晚,她既然决定恨他,他就不能好过。 沈卿司有一刻的后悔和自责。 若非当初换一种手段,她可能不至如此? 如今在他面前,她仿佛是失了魂魄的提线木偶。 那个会说会笑,会骂他打他,逾矩的喊他姓名,逾矩的自称“我”的人。 消失了。 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叫他厌恶。 叫他难受。 可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是淡淡的。 日日又有无数的人登门查访五皇子的事情,青云城那边又来急报,二黄叛变了! 第93章 可偏偏他此时人却离不开,一时间焦头烂额,连饭都顾不上吃。 比及寿宴过后的第十日,终于找到了五皇子吴王李肃。 找到了,他的尸体。 全国震动—— 丰和二十九年,澧朝满朝敬畏的吴王李肃,被人谋害。 尸体,于十日后的护城河中寻到。 长时间的浸泡,面容已肿胀不再体面,只是肩上月牙的胎记,依旧明显。 随之而来的,是朝廷上下的大动。 老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哭到多次昏厥,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所有那日参与寿宴的皆然被问责。 而其中,最为受累的,便是沈府。 皇帝将亲子丧命的怒气,全部加诛于沈府头上。 圣旨、口谕,一道道入门。 收赏、剥权、杖责、削侯... 一日间,沈卿司十年苦心所得,皆化为泡影。 从人人仰望的王侯,贬为手无缚鸡的平民。 大梦一场新凉。 侯府人皆哭泣不止,谁成想,十日前还门庭若市的侯府,竟突遭此般横祸! 霍老夫人已然哭昏了过去,醒来又是畏惧皇帝杀家夺命,几近连床榻都难起! 可她毕竟是将军之女,见过大风大浪。 便是这般,仍旧撑着身子,叫慈岁带几个签了死契的家丁,将所有出入地方看住,防止内乱。 眼瞧着,家中所有宫中赏赐,被人一件件的抬走。 “沈候...不,现在应该叫沈先生了~” 王志面白无胡带女相,头戴官帽,一身曳撒,说起话来尖声尖气。 想当初,他可是为了拉拢他沈卿司,折了无数的钱财,就为了上他这条大船。 可谁承想,这沈卿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不仅挂着他的东厂,连锦衣卫那儿也有所牵扯! 天下谁人不知,锦衣卫和东厂不和? 偏偏他想鱼和熊掌兼得,两边好处都要? 哪有那样的好处! 瞧着,这不就败了? “大人身下的这桦木梨花的椅子乃是宫内赏赐,万望深大人见谅,还请、让让吧?” 沈卿司只着一身素服,面色无波。 王志在心里不住腹诽,这人存气的功夫真真上好。 连他都觉得难以相信的变数砸到他身上,沈卿司还能面不改色,也确实是个汉子了。 比及夜深之际,沈府便从天上摔到了地上。 功名利禄全无,平宁侯的封号已然被褫夺,只余这一所空空荡荡的院子。 沈卿司将所有人到召集于了一处。 灯下晃晃亮堂,却照不亮他一脸的沧桑。 他仍旧是那个行动间气势如虹的沈卿司,只是眼底的没落勉强,叫无忧瞧出一二。 “我沈府如今败落了,想走的,当即去门房出算清工钱就走,我绝不拦着。不愿走的,例钱照例,我沈卿司定不亏待!” 奴仆众人,皆交头接耳了起来。 沈府已今时不同往日,早没了辉煌。 虽银钱不少,可地位、赏赐定是不足够以前一样的。 好多人是意动的。 可碍着主子的余威,却无人敢发话。 “我要走!” 一个清凌凌、自称“我”的声音冒了出来。 是她。 檐牙高啄的四方院子,她第一次,与他平视。 眼底无波无澜,只有任谁都驱不散坚定。 他明明只与她隔了三步的距离,却觉得,和她好远。 忽然,他微挑嘴角,落了一个仓皇的笑,“想走...那便走吧。” 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院子。 须臾,背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连这个月的例银都未去取。 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径自,朝着大门而去。 脚步匆匆,仿佛是害怕被人再次捉住一般的慌忙。 他远远掠过众人的头顶,望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失了神。 “大爷...我、我也想走...” “我也是...” “对不住了大爷...” 仆人一个个地在他眼前悄声经过。 今夜无月。 眼瞧着,过往的繁华鼎盛,皆散了个干净。 第六十九章 被她弃了... 独坐寒孤,心事难忘。 蓦然大空,寂寥无声。 他坐在她的小床上,四目望去。 各色金玉钗环积于月下,泛着冷微寒光。 那些他精心为她挑选的衣裳,她一件都未带走。 还有她那双从未穿过的满绣的玉锦鞋。 那时他一眼便看中,送了她做礼物,她却总是推脱太过金贵难得,从未穿过。 如今,它也被她弃了。 傻愣愣的蹲在墙角下,落了尘土。 思及她临走前穿的,仍旧是她原本的那一身粗布麻衣。 好一个原原本本来,干干净净去。 似是要将她与他之间发生过的所有的一切,都关在这个空寥的府邸。 杯中酒空了,他失神地倚在床脚,“桑桑,你真好狠的心...” 同样一轮月,冷了他,却暖了他牵挂之人。 乡间院子外的草丛里,有“咕呱”的蛙鸣,一声声地传来。 无忧与余妈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吃着没成熟的青枣。 第94章 “嘶——枣子好酸!” 无忧被那枣子酸得直眯眼睛,却不舍的又咬了一口—— “馋嘴的小丫头,小时候就是爱偷吃,如今怎么还是这毛病?那枣子还得半月才能熟透,你现在吃,不酸倒了牙才怪!” 余妈虽嘴上这样说,却还是起身,倒了一杯温茶给她,“快,用水压一压酸气。” 这样酸的果子,若是吃多了,晚上定是要难受的。 无忧接过茶盏。 是最淳朴的青花大碗盏,她喝得却又舒服又痛快! 她本就是个贪嘴的性子,过去在那个地方总是处处压制,如今终于逃脱了出来,内心的食欲连栓都栓不住,全都跑了出来。 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再不用管别人的眼光,再不用怕被那些人算计。 “余妈,我还想吃——” 她笑嘻嘻的,成了那个总是围着余妈转要吃的小孩子,眼角眉梢皆是纯稚的顽皮,惹人欢笑。 “你啊你,”余妈在她额上一点,“最后一颗了奥!照你这样的吃法,我这一树的枣子不等熟透,定然叫你吃个溜光干净!” “哈哈哈哈...” 两人敞亮爽朗的笑声,弥散在这深深的夜色中。 是怎样的快活? 是她日思夜想的快活! 夜风清清,疏星淡淡,吹在她疲累的身上,叫她存了些安稳的睡意。 可是,她还不舍得睡。 日日夜夜思虑的自由来得这样简单突然,静下心来,她反倒有些后怕。 侯府一日便倒了,她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他真的就这样放了她。 或许是自己前些日子的冷淡叫他终于对自己厌烦了,早有了想把自己踹了的想法也不一定。 可是,他的残戾实在叫她有了阴影。 即便是当下,她在这宽阔的院子里,四周落黑,邻居们早已歇了。 她还是怕。 她怕沈卿司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又用他那轻蔑难制的眼神乜她、威胁她,“跟爷回去,爷饶你不死。” 一想起那人,就连风突然转凉。 她止不住的打了激战。 “冷了?回屋收拾收拾,休息吧。” 她跟着余妈进门。 这院子原是别的农户留下的旧院落,不像侯府那样院户错落,耳房众多。 只有一整间的长房,分割成正房和东厢房。乡野人不那么讲究,就连灶台都搭在外面。 推开东厢房的门—— 虽都是些旧物件,可一应贴身的被褥都是新的。 整个屋子被收拾的,又干净又整洁。 那浴面用的盆、古皂、巾子都是新的。 床头,还整整齐齐叠着两身粗布的新衣裳... 瞧着,瞧着,眼底不禁又不争气地滚了水意出来。 那些东西不是一天就能收拾好的,虽然都很简单普白,却温暖到让她踏实。 “老婆子没别的能耐,不能把你从那虎狼窝子里救出来,只能早早地收拾好这儿,老老实实地等着你来...” “等你跟老婆子,一齐过苦日子!” 二人忍了许久,此刻再也忍不得,在这朴实干净的院子里的旧厢房里,相拥而泣。 只是她哭着哭着,反倒笑了起来。 “小妮子,一会哭一会笑的,一会儿把我都弄糊涂了!” 无忧伸出手,反手将余妈的手握在掌心,便感受到她的手虽有些粗糙,却干燥温暖。 二人又叙了好久的话,若不是无忧看出来余妈有些精神不济,勉强撑着,她定是要与她秉烛夜谈。 不过她身子也还未痊愈,经过这一日的大起大落,如今放松下来,也顿感疲累不堪。 那有些破旧的架子床是最最普通的样式,四角皆落了岁月的痕迹。 可她瞧着,怎么都顺眼。 这床,也不知安安稳稳地在这置了多久,才遇见了她。 待到她铺好了床,卧上去。 软软的。 用手一摸。 嗯...余妈这素罩子里定是用的新棉,絮的厚厚的。 其实她喜欢素罩子。 沈府那床被个个雕龙画凤,又用金线压着,怪刮人的。 反倒是什么都没有的这素罩子。 她含笑,钻了进去。 “哎呀,舒服...” 脑袋才一沾了那农家自己做的荞麦枕,便昏头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再也没有做噩梦。 没有了铺天盖日的黑云... 没有了殷红刺目的鲜血... 没有那双,如狼似虎的阴翳双眸... 她沉沉睡了个整夜,一枕黑甜。 及至不知谁家的公鸡报晓个不停,你叫完我来接上,叫起来个没完没了! 她才艰难地睁开双眼。 一睁眼,不再是四方绣山的帷幥,而是杨树木做的横梁,一排排的灰白木头,整齐有序。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之时,整个身子都跟着轻盈了! 她快些穿好了衣裳,未来得及洗漱,便被一股香味吸引了出去—— 晨光熹微,照着院子。 院子东南角冒出一丛厚厚的青草,上面正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西面的灶台上,余妈正背着身子,忙忙碌碌... 一转身,正与她打了个照面。 第95章 余妈端着一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一手随意地摆弄两下招呼她,“傻丫头站那瞧什么,还不过来帮忙,拿碗筷吃饭?” 她欢快地嗯了一声,小跑着,进了正房。 第七十章 被看上了 听风。 望云。 做个懒骨头。 慢度岁月流长。 村子小,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出三天,整个村子上上下下全都一清二楚了。 “哎哎听说了吗? 余婆子家的说是在外做丫鬟的那个孤女,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咱们村又不是第一次来人,这有什么好说的?” “你且没看见!那姑娘长得,啧啧...别看那余婆子样貌普通,倒是真会生啊!她那姑娘长得肤白貌美塞仙女儿呢!” “别是你乌鸡当做金凤凰、打了眼!一块破石头也能叫你诓成补天石!那么好看的人来咱们村,谁信呐?” “嘿!一说到美女你就急眼你就急眼!今年又不是鸡年你老急啥眼呐?再说,她就是再美,我的心里也永远只有你...” 听闲话的群众们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咦——!” ...... 和余妈吃完了朝饭,无忧便出了正房,往临时拉起来的小库房里去。 晨曦微凉,就连那割下来的草上都还凝着些露珠。 她拢一拢草,抱起一大抱来,往鸡圈去。 迎面就见三两个正值年轻的小伙儿打她院子门口过。 一开始她亦并未在意。 彼时正值春耕,村里有不少的青年小伙务农,路过她家院子想必是下地去了。 可等到她将那鸡草用闸刀切得均匀了,又洒进鸡圈里,看着七八个小母鸡吃完。 转头一打眼儿,又瞧见了几个青年的路过她的院子前,眼神又羞又臊地偷觑她。 其中有一个,她早晨已是见过了的。 不像是农户家的,穿的并非草履鞋、搭护衣,而是略有讲究的程子衣,眉清目秀,颇有些书卷气。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不经意与其目色相撞,那男子瞧着她怔愣了小会儿,就低着头快步去了。 弄得无忧一头雾水。 她如今既然与余妈住在此处,便想着和村里的人关系好些,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帮扶帮扶。 现在的世道乱哄哄的,朝纲又不稳,多些朋友总没坏处的。 见到路过的婆子、妇人们,则回之一笑,路过的汉子、青年们,则微微点头。 余妈也曾和她说过,东麓村的人大多务农,大多都很淳朴热心,并不像京城里,总有些钩心斗角的戏码。 她只来了没几天,已经认识了不少的村民,邻居的热心张家大嫂,田地就在她家门口的王水大哥,每日路过她门前去书塾读书下学的一群小娃子,铁娃、石头、二牛、狗蛋、小八... 按照原本的打算,她从沈府出来后,本是想立刻带着干娘走的,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伤心地。 昨日,她昨日又与余妈敞开胸怀,已经认了余妈为干娘,二人成了真正的母女。 可是,干娘自从上次之后,身体仍旧断断续续的不好,夜里她听见干娘多次压低声音的咳嗽,听得她难受。 于是原本的打算便要拖一拖了,倒也不是坏事。 眼下她还未曾带回自己的卖身契与籍契,尽管走了,到哪里也都不是自由身。那日走得实在太急,连籍契的事情都忘记了。 再然,干娘的身子也不适长途跋涉,还是先修养一段时间,再图他谋。 最重要的事是,如今天下不稳,外头烧杀抢掠并不少见,反倒是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是最安全的。 打定主意,她的心,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说实话,她真的很喜欢这里。 终于和最亲近的人团聚了。 每日坦坦荡荡的,再不用去看谁的脸色。不必担生忧死。 就连这里的风,都是自由的。 唯一的烦恼,便是银钱。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她攒下的约莫三十两。 此前给干娘赎身花了不少,买这院子又花去二十两,这些便已将过去存下的花了个差不多。 可后面需要银子的地方还不少。 她赎回籍契尚需二十两,满打满算,手里不过还剩下十两了。 还有干娘的药钱,她还未算进去。 虽说眼前度日是够的,可是她日后若想换个地方,一路上的吃穿住行的脚费,可就十分紧张了。 思虑着,还是要挣些钱才成。自己包袱里还有在沈府绣的七八条手帕和三个鞋面,还可以拿去卖卖凑一凑手。 走出门去,碰巧见隔壁的张家嫂子正在拾掇院子,她笑着过去打招呼。 “嫂子,你知道最近的集市在哪吗?我正要去买卖些物件儿。” 张家嫂子是个热心的直肠子,“离这不过六里就有一个集市。怎么你要去集市啊?正巧,一会儿我们也去卖些瓜果蔬菜!姑娘跟我们一齐去不?” 张家嫂子和余妈的关系很好,早就听说了无忧的事情,知道也是个苦命人,便更愿对她多几分的照顾。 孤女寡母的,日子不好过。 “去的!去的!”她才回话,又想起什么,转头朝开着门的正房大声道,“干娘,我要和嫂子一齐去集市,一会儿就回来!” 从正房里缓缓飘出一句,“知道了,小心些!” 第96章 她得了允,笑着跑回自己的屋子,手脚利落地收拾了起来。 三人乘着驴车,慢悠悠地朝着集市去了。 集市上的人不少,但多是卖些果蔬菜品调味的,倒是也有卖女子佩饰、丝织的,但无忧上去打听价格才知,不过十几文钱一个。 这样低的价格她倒是没有想到。 若是真如此,她的手艺便是再精细,价格上也不能高于一钱银子的。 来都来了,先卖卖再说。 她在地上寻了几个瓦片打底,又在上面铺了块灰色方布,才将包袱里的帕子、绣样一一摆了出来。 来瞧的人不少,喜欢的人也不少,但一问价儿,便都拧着鼻子被吓跑了。 待到集市快散了,她竟是一条也没卖出去。 此乃乡镇集市,并非富庶京城,来往这儿的人都是为营生辛苦的,便是偶尔动心想买个小巧,也不敢把一家人餐饭的银子拿来买她这样贵的玩意儿。 左右没有人买,她干脆收了摊子,背上包袱,朝着不远处的药铺去了。 干娘的药不知何时吃完了,她也不去买,想来是心疼银子。 那药方还是赵先生给配的,药效虽好,却贵。 其中的几味药材名贵,根本不是农户人家吃得起的,光是配一副药,就要五钱银子。 一副药,才只够吃了三天的量。 才从药铺里抓完药回来,碰巧张家大哥赶着驴车慢悠悠地过来了,去的时候的瓜果蔬菜几乎卖了个干净。 她上了车,几人欢喜着家去了。 无忧在车上攥紧了自己的包袱,心里打量着,得了空地再去一趟京城,去原来她合作的城南铺子,将这些存货都卖了,换些银钱,好供使用。 这样想着想着,便很快到了家。 推门而入之时,却见正房里来了客人。 是个约莫三十左右岁的妇人,见到她眼前一亮,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左右打量起来。 “呀!这如花样貌、这通身气派!....啧啧啧...不怪您入朱紫的眼,”那人拉着她的手,转起圈儿来,“着实令红娘我也眼热呀!怎么我小姑娘的时候,不长这般水灵灵?” 第七十一章 那个男人 这院子还是第一次来客人。 无忧不知眼前的妇人是来此何意,一时迷惘,望向余妈一眼,见她冷脸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快瞧瞧,咱们东麓村这个小地方何曾来过这么标致的人物?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她终于是知道了此人的来意,原是来这说亲给她拉姻缘的。 “如何称呼?” 那红娘扭着丰腴的身子,笑得不见瞳仁,“都是一个村的,叫我刘姐就成!” “多谢刘姐好意。如今我虽未婚配,却只愿守在母亲身边陪伴,无心婚姻,恐怕是要让您白走一遭了。”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令了。 她和干娘还不知要在此处住上多久,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不过人家也只是上门问问,并非什么恶意,所以二人虽不愿提及,却也不想怎么为难这忽然登门的“刘姐”。 “我说你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可听说过一句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女子不想着嫁人,难道还想入朝当宰相不成?” 提及此,她自己倒是笑成一团。 无忧和余妈一脸淡然,她竟也不觉得尴尬,笑完后,又牵着她的手继续道,“刘姐知道,你之前是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做丫鬟的,自然是见过大世面,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丫鬟不是?” “主子家的尊贵和下人又有什么关系?终究还是下人罢了。” “再说,我知道你拒绝,定是觉得我要把那村里务农的汉子介绍给你不是?那你可想错喽!今儿啊,姐姐给你带来一个大好的姻缘!你若知道,说不准要三拜九叩地感激我呢!” 此人说话如炮竹,竟不给人半分插话的空隙。 余妈越听脸上越青,可无忧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 到底是如何好的姻缘,竟叫她能对她三拜九叩? 她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无忧推开她的手,转身坐到椅子上,拿起酸枣子,好心情咬上一口—— 嘶—— 真是又脆又酸! “刘姐且说说看,倒是如何大~好的姻缘呐?” 那刘嫂子见她果真被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骄傲之感。 她就说自己是天上月老托生下来的,别人还不信。 瞧瞧,便是这大户人家里来的丫鬟,不也被自己说动了不是? 她还当她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不过是和村里的那些喂猪喂养的姑娘无甚分别... 看来,周家那剩下一半的一两尾金,算是到手了! “咳咳...看上你的,乃是周书人家中的独子、周允文!周书人可是咱们村的村长,他那儿子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是个举子了!如今是与知府签了契约的正经教书先生,光月钱就有三两呢!” “那周允文从小就是个聪明的,长得又周正,不知是多少村里闺中女子的情郎!周家又是咱们村的首富,家产不说有千两那也差不多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无忧倒是没什么心思,只觉得有趣,可余妈却动了心思了。 周家她是知道的。 来了这许久,也听说过那周家祖父是做过知府的,其母是主簿的庶女,也勉强算是半个书香门第。 第97章 而那周允文她也见过,虽话不多,但斯斯文文的很是温柔,又是家中的独子,若无忧嫁过去,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她老了,近来身子骨越来越差,总有撒手人寰的那一日,又怎么舍得她一人在世上孤孤单单? 再言,沈家大爷未必肯放过她,若是她早早嫁了人,他总也不至于将人妇掳走带回去吧? “那周家的双亲,可好相处?” 余妈的一句,倒叫无忧意外了起来。 “好着呢!” 那刘嫂子一见主事的余妈搭茬,乐得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继续兴奋道,“周家主母早逝,那周书人连个小妾也没有,如今家里就他们爷俩儿,都是好说话的!”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拿肘子怼余妈几下,“余嫂子您说,这女子嫁过去,不就是最怕婆媳处不好吗?周家可好,婆婆早没了!可太省心了哈哈哈...” 她似乎是觉出这样笑有些欠妥,忙收了笑声,等着对面人的反应。 余妈思虑再三,确实觉得,周家或许是个好归宿。 眼见着还差临门一脚,那媒人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余妈,“余嫂子您再瞧瞧这个!这还没个准信儿呢,人家都把礼金单子已准备好了!多有诚意啊...” 余妈接过,果真一张单子上写得密密麻麻,还真是很有诚意,正欲说话—— “这礼金给得这么足够,就算是个妾室,那也是十分合适的生意了...” “什么?你说...妾室!?” 余妈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将在一旁看戏的无忧都吓了一跳。 “...对啊,我、我之前没说吗?” 媒婆看到对面人这样的反应有些难堪,可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调整出了笑脸,“妾室已是很好了,这礼金,就是娶个富商小姐也是足够的,嫂子...” “谁是你嫂子?”余妈一下变了脸。 无忧从未见过余妈这般厉害的模样,立着眉毛瞪大眼珠子的样子,真挺能唬人的。 她却不知,余妈是真的动怒了。 她捧在手心的闺女,岂能做个妾!? 放她娘个屁! 瞎她娘的眼! “哟~看来,你们孤女寡母的,心气儿还不小呢!” 眼见着要不成,媒婆也来了脾气,“别当咱们村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丫头是从那大户里出来的,可谁不知大户里的混脏?指不定已不是个干净的了,还在这挑三拣四?给你个妾做已经是很抬举你了!真拿自己是块干粮...哎呦!...你这老婆子怎么打人啊!哎呦!!!” 余妈气的理智全失,反手抄起手边的扫帚,转过来,拿那结实的棒子头狠狠地敲在那媒婆的脑袋上! 直敲得她脑袋如鼓槌敲鼓一般,铛铛作响! “别打了!别打了!哎呦!” 媒婆用手挡也疼,不挡更疼! 直打的她抱头鼠窜出了屋子,可站在门口仍旧不甘心捂着脑袋大骂,“什么不干净的破烂门户!闺女不定是个破烂、货,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装什么清高!我呸!” 余妈气的摇晃,攥着扫帚追出院子! 又是将那烂嘴的婆娘一顿好打! 直到那媒婆跑得不见了,再不敢回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 见无忧还在那儿吃着枣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这样骂你,你也不气?” 无忧一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气什么,这不是有干娘给我出气呢吗?有干娘在,她来一次,打一次!” 余妈也被她这话逗得又气又乐,“你啊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从小就是个这么能忍的性子,干娘再不护着,谁还能护你?” 余妈又同她絮叨了不少的话,一会儿说那媒婆瞎了眼,一会儿骂周家的缺德。 及至说到月亮都挂起来了,这气,才算是捋顺了。 一瞧,闺女正倚着墙,打盹儿呢。 不由露出一笑。 这丫头胆小又能忍,却还有个心大宽容的好处。 这样的性情,也算是她的福气罢。 正当两人都以为此事掀过去的时候,一大清早,院子外头,就站了个人。 站了个男人。 第七十二章 聘她为妻 天还未亮。 余妈起身如厕,恍恍惚惚的见那院子木门前,影影绰绰地站了个人。 瞧不清面容,轮廓看着是个高瘦男人。 “谁!谁站在那里!” 余妈心中慌乱,这院子只有她一个病老婆子和无忧一个小姑娘,若是眼前是个歹人,可如何是好! 余妈眼睛死死盯住那人,贴着墙壁稳稳地走,直到抓到她立在墙角的棍子,才算是心中有了些底。 瞥一眼邻居家的,还尚未亮起灯火。 透过窗子,低声唤东厢房里的无忧,“丫头,快起来!有人!” 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眯眼看着窗子外的轮廓也唬得一跳,精神了起来。 “院子外头站了个男人!” 一句,她猛然从床上翻身起来! 是沈卿司来抓她回去了! 她陡然从架子床上跳了下来,连鞋子都未穿,就要出去... “东厢房有后门,若那人是个强盗流氓之徒,你便从后门逃去,听见没?” 是干娘的声音。 “那干娘你呢!” 月色未褪,将她慈爱的轮廓映照了进来。 第98章 “我一个老婆子还怕什么?你不用担心我,若是起了冲突,我便大喊,张家兄弟也能出来帮衬着,无事!” 她咬着唇,动容。 心下却坚定不移。 干娘这般对她,她岂是那抛弃她独自逃命的孬种? 低下身子,穿好了鞋子,眼神在屋子里遛了一圈,见墙角下戳着一个带把的破铁锅,一把抄起,就大步迈了出去! “你、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叫你从后门...” 无忧握住她的手,微微点头,眼睛里流泻的是信任与生死与共的肯定。 叫余妈微微一愣。 她能为了这孩子奋不顾身,她也是一样的。 母女之间的默契与情感,虽然谁都未曾说什么,可紧握的温暖的手掌,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点点头。 一步一步,朝着那人影走去。 及至到了跟前儿,才认出,这男人是村里的那个教书先生。 也是昨日来派刘姐提亲的那家的男主人——周允文。 “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可是又要来侮辱我们?”余妈持着棍子,怒目指着眼前清瘦的男人。 周允文眼神一愣。 止不住地朝无忧望去。 见她离得自己这样的近,只着一身素白亵衣,一头鸦发如云,朱唇紧绷,面色含慎,正定定地望着他。 便是生气,也是这般真好看。 止不住的脸上一红。 “小可、小可是来同二位赔礼道歉的...昨日、昨日突然登门想必太过唐突,实在是小可思虑不周...” 他站在那,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儿一会看的一会看她。 一瞧,就是个老实人。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串双明珠,双手恭敬奉上。 余妈连看都未看,收了棍子,语气仍旧不善,“我家与你家本就是毫无关系,昨日那婆子登门辱人极是无礼!再说,昨日我已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来这假惺惺地作甚?东西收回,以后、莫要来了!” 说着,揽着无忧的肩膀就要往里走。 “且慢且慢!” 他在院子外,隔着那木栅栏,着急地直往里伸手。 “二位且慢!我此番既为道歉,亦是为了表明心意...” 他放下双手,长身而立,忙扫扫衣角,冲二人极为正式地倾身行了礼,才朗声道,“小可周允文愿以全身家当,聘桑无忧姑娘为妻,终身一人,绝不纳妾。” 余妈转身冷笑,“你以为我家这样不知重?昨日还说要娶妾,见我们不愿,这才要说娶妻?你们家把儿女婚事当生意盘算?这样的人家,我们还看不上!” 说着,拉着无忧快步进了屋子。 周允文无措地立在原地,眼见着那天上云朵一般的人,离自己远去了。 心头顿感无比的失落。 那日,他偶然路过此处。 一眼便瞧见了她。 才知,何所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余妈怄着气的进了屋子,此时,月隐了,天露出一缕微光。 扒着窗子瞧一眼外头,那周允文还跟个柱子杵在那儿。 “这小子怎么还站在那碍眼?看我不把他打走...” 却一把被无忧拦住,“昨个咱们已经得罪了人,他愿站就站,咱们不理他就是了。他能站一会儿,还能站上一日?” 不说她们,便是来来往往的人的唾沫就够他受的了,读书人最重脸面的。 再说,怎么说他也是个教书先生,到了时间是要上学的,还能真的在这儿等多久? 余妈听之也觉得有道理,他愿站就站! 左右,丢脸的是他自己! 比及黄昏日落,他仍旧站在那儿。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的了?咳咳咳...” 余妈瞧着院门前的那个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直站在那儿往院子里瞅着,她去哪都感觉身后长了个尾巴似的,难受! 无忧同她坐在一处,正专心的绣着手中的帕子,一点都不在乎来人。 她就不信,他能站上一夜。 夜色深了,她也睡不着。 往外一瞧,那柱子还杵在那儿,不仅有些心生无奈的敬佩,真是能忍。 正要收回目光,却听见正房门一响,余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你个大老爷们往这儿一杵,叫我们两个娘们怎么睡觉?家去!家去!” 随即,又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见那身影微微一晃。 余妈说了个爽快,也不再管他,回了屋子,阖紧了门。 无忧亦觉困意来袭。 懒懒躺回自己的枕上,听着虫鸣蛙叫,不一会儿,就入了眠。 比及睡到一半的时候,她起身爬窗瞧瞧,那身影已然不见了,呼出口气,终于可以睡了个安稳了。 清晨熹微,她推开门。 伸伸懒腰,呼吸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混着淡淡的湿润青草味,舒畅自五脏肺腑发散开来。 打眼一瞧,木院门上挂着一串珠子。 是那教书先生昨日赔罪的那串双明珠。 双明珠的典故她是知道的。 这典故出张籍的《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乃是暗恋的男子赠予心上之人,含意为——双宿双.飞。 倒还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呆子。 第99章 只是这样挂在那,被路过的人拿去,他还以为是自己收了他的情意。 还是先收起来,下次见了他,说了清楚,东西也退还给他才是。 想着,便朝着那门走去。 比及她一开门,便从门外掉进个蜷缩的人... “呀!你、你怎么在这...” 原是那周允文。 满身衣物湿了不少,像是一夜的露水浸的。 周允文见来人,略带艰难地起身,面带倦色,双手作礼,“姑娘在上,望请谅解...” 第七十三章 又见沈卿司 无忧如今住在村里,不像在侯府,吃水砍柴一应都是无人伺候的。 余妈身子骨不好,这些事情她便主动揽了过来。 她本就是做这些活计出身的,做菜、劈柴做起来倒没什么难度。 只是吃水是个难题。 村里唯一一口吃水的井,离她家有一段距离,一日她总要往返一趟才够吃,路上要歇上两三气才能到家。 倒也不是有多沉,只是远路无轻载,这些日子下来,直压得她肩膀酸痛。 翌日清晨,便又到了她打水的时辰。 她习惯早些去,若再晚些,碰到个婆子妇人,问起来没完,她又不好拒绝。 才四更天,她便爬了起来。 推开门,蹑手蹑脚的出去,正房隐约流出干娘压低的咳嗽声。 看来还是要去一趟京城药铺的,此前去的那集市的药铺,缺少重要的两味药材,这药效也大打折扣了。 她备好了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自挑上一个空桶,又将手绑好了带子,推门出了院子。 只是才到门口,就见两桶满满的水,已经放在她的门前了。 无忧打量过去,四下并无人。 想必又是昨日那个犟种周允文了,她已然拒绝了他不下十次,他仍旧不依不饶。 偏偏他又不说些、做些过分的话,只拿一双委屈老实的眼小心地望她,叫她连狠骂一顿都不得。 她才不用男人的施舍。 女人没了男人,照样活。 还能活得好! 她瞥一眼那两桶波光粼粼的清水,昂着头,走了过去。 比及她略显笨重的挑着两桶水回来之时,额上已染了薄汗。 才到了家门,便见院子里的不是周允文又是谁? “哎呦我都说了不用你帮忙!你这孩子怎么还听不懂了呢?” 干娘正一把把的拉那周允文,周允文不管不顾地,憋红着一张脸,直抡着那斧头劈着柴。 倒是男人力气大,往常她们娘俩一块木头要劈开,总要三四下才成,他只一下那木头就开了。 一个一个的,劈的极快。 “无忧你可回来了,你瞧瞧...” 余妈今日起来觉得力气还算尚可,心疼丫头干这样的累活,本想趁着她不在,自己多干些活计,不想自己才抡了两下,就忽然身子一颤,忙倒坐在一旁,喘息了起来。 真的是不服老不行。 正感慨着,那周允文路过一看,二话没说推门进来,就帮着他劈起了柴来。 怎么拦都拦不住。 往常见他清瘦,但抡斧子偶尔露出的臂膀,却结实得很。 而且,力气很大。 倒不像是他容貌般清瘦。 无忧见了也很无奈,上前去夺那斧子几次都未果,无论她说什么,他都铁了心的要帮她干活。 “呦,周先生这又定点上值了?” 路过的几个村妇打扮的叽叽喳喳,肩上都扛着个农具,朝这一对少男少女忍不住打趣。 “余家嫂子,你家没儿子,是不是要招上门女婿啊?哈哈哈...” “看这教书先生不教书,都干起劈柴的活计了。周先生,你若没劈够,我家还有半车的柴没劈呢,你也来帮帮我呗?” 众人响起一片快活的笑声。 直让二人都红了脸。 “周允文!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周允文终于算是有了反应。 停下手中的活儿,望了她一望。 “这不是姑娘家做的活。” 半天,他只憋出这一句,便又抡起斧子忙活了起来! “随你的便!” 真是一块朽木! 无忧气的也不管他了,直直进了屋子去。 砍完了柴,那周允文又将门口的四桶水提了进来,都倒进了院子里的大缸里。 做完了这些活计,他一抹头上汗水。 转头,朝着那东厢房轻声,“我、我去书塾了!” 比及那院子里终于没声了,无忧趴窗户一瞧,他终于算是走了。 那院子里的柴被他劈了不少,够用六七日的了,院子里的水缸也满了。 甚至他走前,还勤快地将院子扫了个干净。 这可怎么好。 这样下去,她承他的情越多,可是要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怎么让她碰上了这么个犟种! 她可没有时间跟他耗,她今天可忙得很。 昨日她便早早打听好了去京城的马车,她本是想给钱的,但赶车的大哥一再推辞,她也就乐得做了一趟顺风车。 到了京城,她先去药铺抓了两幅药,这京城就是京城,一味药都不曾少她的。 就只一个缺点——贵。 两副药,花了她整整二两银子! 身上的银钱虽不多了,可药总是要吃的。 第100章 那掌柜还说什么物价飞涨,鹿茸难得,本来五钱一副的药,生生翻倍要了她整整一两! 她捂着包裹心疼,边走边到,“要不怎么说,无奸不商呢。” 而后,便是去沈府赎籍契去了。 她万般不愿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可为了以后,她又不得不去。 沈府离她所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抓紧包袱,快步朝着那噩梦般的地方走了去。 门口那张着巨口的威武白狮,叫她忍不住的一愣。 看门的小厮认得她,上前问道,“可是无忧姑娘?” 她略一定神儿,“我来赎卖身契和籍契。” 那小厮眼神一亮,“姑娘果真来了!先前主子还特意吩咐过,若姑娘来便带您进去...可巧,大爷如今不在家...” 她才不要再进去。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略一沉吟,“约莫申时就能归了,届时姑娘再来...” “你且和你们家主子说一声,银钱我带来了,可我不进院子,叫个谁都成,给我送到来客茶馆。” “这...这恐怕...” 她说完,还不等那小厮拒绝,便转头快步离开了。 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她一时一刻都不想多待。 那小厮愣在原地,“这可让我和大爷怎么说啊?” 无忧背了包袱,又赶往了城南绣庄,她与那老板合作已久,老板倒是也算痛快,稍稍检查了她的货物便全收了,十个手帕,四个鞋面,总共给了四两银子。 她微微欢喜的攥着这四两银子,就这是四银银子,是她几乎做了两个月的活计。 算着时间还早,她又去京城的铺面集市上逛了一遭,买了不少家里需要的东西,见那烤鸭十分不错,思及干娘是最爱吃烤鸭的,便狠狠心买了一只。 用油纸包好,也装进了包袱里。 申时一到,她准时出现在了茶馆里。 顺着小二的指引,她一眼便瞧见,坐在最里面的那个端坐的,一身月白素服的沈卿司,腰间挂着碧玉丝绦。 不同于过去穿的总是黑黢黢的似阎王,月白的袍子,瞧着温润了许多。 沈卿司也望见了她。 眼里登时冒出些欣悦,甚至站起身来,遥遥冲她打了个招呼。 他怎么来这了? 她压下那一丝的不适,快步走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你,还好吗? 人头攒动的茶馆。 搭设不大的舞台上,演员们一招一式努力地演着越剧的经典曲目——《柳毅传书》。 一方看客围着叫好,一方读书人围着评写着些书法对联,还有三三两两的散客,闲吃瓜子唠嗑儿。 她一时还不适应沈卿司会出现在这样嘈杂便宜的茶馆中。 他通身的气质根本不像是会来茶馆吃点心、消磨时间的闲人。 尽管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简白素服,却仍旧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及至落座,她仍旧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竟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眼前的人,几乎叫她快认不出。 话语温柔,最难得的是,眼神少了骇人的戾气。 一身素白,又去了那朱紫头冠换成普通玉冠,瞧着,竟像个清贵雅致的文人了。 倘若她不知道他的底细的话。 见她没有回话,他苍然一笑,“离开侯府,离开...我,想必你过的定是好的。” 她没有兴趣跟他叙旧,有些不耐烦地低头“嗯”了一声。 稍微一细打量,这才发现,他瘦了、沧桑了。 眼底是说不清的疲惫与失落。 就连胡茬都冒出来不少,也未曾刮剃。 他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瞧着有些可怜。 ...... 她在想什么! 沈卿司可怜? 难道她疯了吗? 清醒点!桑无忧! 难道你让猪油蒙了心?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至此,她又冷了下来。 “籍契和卖身契呢?” 沈卿司并未回她,只一摆手,叫来了小二。 “客官,您想来点什么?” “上你们这儿最好的点心来。” 那小二眼前一亮,呦呵,终于来个阔绰的了! “好嘞客官,马上就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籍契卖身契。” “离开这么久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她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她本就是强迫才和他在一起的,又非自愿,如今好不容易逃脱魔掌,难道还要回头。来问他的好? 除非,她脑袋被驴踢了! “我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瞧瞧,他又做出那一幅可怜的姿态了,连眼圈都忽然变得红红的。 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儿,一直望她。 无忧心道,我以前竟不知,沈卿司,你竟还是个会演戏的? 两人忽然陷入了静默。 此时点心上来了,是一盘精致的梨花酥。 他捏起一块,瞧了瞧。 眉眼是难以掩盖的嫌恶,便又放了回去。 这才是他的本性。 人家最好的,他也瞧不上。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顺风顺水少遇挫折,被权势富贵给养坏了。 第101章 所以,才叫他栽了一个这样大的跟头! 说到底,她心里是有些看好戏的窃喜的。 她虽报不了仇,可这欺负他的罪首,过得并不好。 “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想我?” 无忧真的有些无语,既然不给她籍契,又来这演什么戏? 她太了解沈卿司了。 无论他落魄了还是那个侯爷,都是充满算计阴谋的。 绝不可信。 “你若没拿就算了,我本也不信你会给我。” 说着就要走。 “桑桑别走,好吗...” 她拎起包袱,一点不留情面,转身就走。 却被一个力道拉住。 她回头,见是一脸忧愁可怜的沈卿司,拉住了她的袖子一角。 她不过一个冷人的眼神过去,他便又老实的松开了。 “这是你的籍契和卖.身契。” 她微微一愣,看着他手里正躺着两张纸。 抽走一看,卖人、买人、中保人、价钱、官印... 真的是她的籍契和身契。 “你...真的肯给我?” 她实在是有些吃惊。 在她心里,沈卿司始终是那个阴狠且充满算计的、吃人的狼。 “虽然我曾经伤了你的心,可是你想想...桑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望着他的眼底瞧了又瞧,仍旧是真诚的难以勘破。 她竟然有些看不懂他了? 难道,这一次的打击叫他换了个人? 管他。 她才懒的去再去探究一个过路人。 手脚利落的将那两张纸塞进怀里,又从腰间的布口袋里拿出钱,一一点好。 “你既守了承诺,我也该拿出我应拿的,绝不占你一分便宜。” “喏,”她将银钱瘫在他眼前,“按照沈府的规矩,这是赎我籍契的三十两。” 沈卿司却一把推回到他的身前。“如今我虽落魄了,银钱还不缺,在外生活本就不易,籍契卖身契你拿走便是,桑桑不必与我见外...” “你一定要收!” 她掰开他的手心,一一将那钱,放到他的手心。 “桑桑...”他还未来得及再多动容一下,便听她说。 “这钱你拿着。你拿着,我赎了自由,你我,就再无瓜葛。” ...... “沈卿司,无论如何,人都要朝前看。” 她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告诫自己。 他怔了一怔,默默看着自己手心上她的钱。 “小二,结账!” “好嘞来喽~”小二笑得不见瞳仁,微微弓着身子,等着。 “桑桑,我来就...” “用不着你,我有钱。” 转头问那小二,“这些算算,多少钱?” “一两银子。” “多少!?” “正好一两。”小二伸出手来朝她,还不忘补上一句,“您要的,都是最好的。” 无忧有些后悔了。 可话已出口,再难收回。 她好不容易在他面前硬气了一把! “才、才一两啊?区区一两而已嘛,给!...也没有多少钱嘛...” “那您...倒是撒手呀...” 小二一使劲儿,终于将那被攥出汗的一两银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眼见着,小二从她手里抢走了那可爱的一两真银子! 无忧狠狠的拿眼神鞭笞沈卿司。 你瞎点什么,普通的茶水和点心就不能吃了吗? 偏生你最尊贵! “给我拿个点心纸来!” 小二收了钱,也不听她语气的抱怨,乐呵呵地去后厨拿了给她。 沈卿司看着她,特意将他捏过的那个点心捡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其他的,都拿那点心纸打包了。 然后,又将那包袱打开,将点心小心点地放进去。 乜一眼过去,见她那鼓鼓囊塞的包袱里,还藏着个烤鸭子。 她拎着包袱和杂物,痛快地出了门。 从此,她再不欠他什么! 从此,她海阔天空,自由了! ..... 从此,他们便是陌路了。 比及那布衣倔强的影子远去不见了。 咿咿呀呀的热闹人间里,只余依旧落寞的沈卿司一人。 他修长如节的手抚上那些碎银子,原本沧桑忧伤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阴翳,“桑桑桑桑,真是我的好桑桑...如此绝情,如此...可爱。” 第七十五章 嫁给我,好吗? 马车行慢,马蹄拉动轱辘转动的声音叫人心安到犯困。 她攥着手里的籍契单子和卖身契一看再看。 路过一条浅浅小溪之时,两旁的桃花,正开的极盛。 风里全都蕴了香气。 她将那卖身契翻出来,撕碎。 一扬。 风散了。 随即将籍契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眯着笑眼,倒在了马车上。 入眼的,是桃粉花瓣染就的天空。 糯粉与天蓝交汇变幻。 树枝斑乱,将她视线里的一切,划成一片片断续的不同。 一步则有一步的蜕变。 一眼则有一眼的新景。 眺着眺着,眼皮逐渐沉了下去,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无忧姑娘、无忧姑娘,到家了...” 驾车的大哥将她摇醒,她睁开双眼,眼前,是自己那所最平凡的院子,确实属于她自己的。 第102章 心中,猛然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 干娘此刻正倚着门往外看,见她回了,晃了晃手臂,快步的朝她走来。 “多谢李大哥了!以后有空,来我家喝茶啊!” 李大哥是个老实农夫,嘿嘿一笑,扬了扬手,就赶着马车走了。 两人抱着满满一堆的东西,欢欢喜喜的进了屋子。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余妈一个个的点着那些东西,有锅铲、澡豆、两双新鞋、一套茶碗... 虽说个个都是家里正缺的,可仍旧忍不住心疼,“这些,花不少银子吧?” “没有多少的干娘。再说,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瞧瞧,这是什么?” 不知她从那掏出一件衣服来,抖搂开,是一条流黄棉织襦裙,裙角压着一朵盛放的黄牡丹。 瞧着既端庄又尊贵。 余妈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呀!真好看!” 她这辈子还从未穿过这般好看的襦裙呢。 “得花不少钱吧?家里本来就紧缺,你还给我买...” 无忧才不听她后面的唠叨,笑着打断她,“能花就能挣!干娘你再瞧瞧这个!” 她掏出那只喷香喷香的烤鸭在前。 余妈咽下了一切的唠叨。 “还、还热乎吗?” 无忧一乐,又拿出那大半碟子的点心来,“热着呢!快吃吧!” “且慢...” 余妈快步走到墙角,翻了半天,竟翻出半瓶酒来。 “就用你新买的碗盏,咱娘俩好好喝一顿!” “好嘞!” 油灯燃到晦暗,两人皆喝的有些醉醺醺的。 心情却是出奇的舒畅。 那酒也并非好酒。 那鸭子也不如那里的香脆。 可是,她就是舒服。 吃饱了,喝足了,两人懒懒的躺在那儿。 困乏一下就上来了。 “干娘,今晚我想同你睡...” “那你去抱枕头,干娘收拾收拾。” ...... 夜色高悬,她紧紧挨着干娘,安稳的,进了梦乡。 这样的生活,可真好啊... 唯一头疼的,便是那个日日上门来殷勤的周允文。 只是时间长了,她倒是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 甚至偶尔还会同他说上两三句话。 她还发现周允文这人虽然执拗,但却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 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也从来不会欺骗人。 他.... 好像自己的父亲。 亦好像自己梦中的,那个丈夫。 比及夕阳西下,她去院门前的时候,碰巧遇见孩子们下了学。 一排的小崽子们,到了她面前,却停下了脚步。 打头的是年纪最大的铁娃,头上不知谁给扭的一个冲天小辫子,瞧着挺滑稽的。 “无忧姐姐...” “怎么了呀小铁娃?” “给你!” 是花。 铁娃歪着脖子吸着鼻子,眼睛像是天边的星星一样,朝着她,眨巴眨巴。 孩子的笑容与期待,纯然无尘。 她笑着接过他一捧花。 见那花,虽是不知名的,却很是好看,插的也有些意境。 “还有我的!” “还有我的!” “我的!” “我的!” ...... 那七八个娃娃竟然每一个都在背后藏了花。 她接了满满一大捧的花儿在怀,连眼睛的视线都要挡住了。 “无忧姐姐你可要收好了,这是我们先生的心意!” 无忧一愣。 顺着铁娃的眼神,路的尽头,光的来处。 站着周允文,淡淡一笑。 孩子们笑着闹着,不见了。 只余二人。 静静相对。 周允文今日穿的一身墨黑对襟新袍,衬的身姿挺拔如松。 白皙的面容,见着无忧,一贯的红着。 可眼神与语气,都是无比的坚定: “小可家中仅一老父,母亲早逝。家中良田一百零四亩。二十七年中的举子,虽如今做的教书先生,可官府已承诺我,再过半年等老主簿退职,便是我了!教书先生一月月钱三两,主簿一月月钱五两...我还想着再入科举,再行一步...” “你同我说这些同做什么?” 他有些局促的望她,“我、我只是想无忧姑娘能多了解我一些...” “我想娶你!” 他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青天白日的,二人相对,红了脸颊。 “此前都是误会,我原本就是想娶姑娘为妻的!” 无忧抓着花的手轻轻捏紧,“莫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我!...我是要和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 “若我此生有幸,能娶得姑娘为妻,定是全心以待,爱护你、尊重你、绝不欺骗你!” “...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窘迫,责怪自己,“我、我在说什么啊...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过平凡日子,过...安稳幸福的日子。” 夕阳,为他的傻样渡了一层如金子般璀璨的光韵。 让她笑中,亦掺了感动。 她这一生,原也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 只想要一个踏实实在对她好的人,携手共渡这人间风雨。 第103章 或许,眼前人,就是她的归宿。 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此时此刻。 她前所未有的动摇了。 “我周允文愿以性命起誓,此前所言句句为真!” 近前,将一个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无忧放下花,打开,是一纸婚书。 【具乡周允文,字碎云,今聘桑无忧为媒,自受聘任日成亲,八抬大轿正妻,此生唯你一人。所愿夫妻保守,嗣续繁昌。今立婚书为用者。——周允文】 他立在那儿,整个人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无忧嫁给我,好吗?” 等着她的回应,或是宣判。 她终是笑了。 轻轻答了句,“好。” 第七十六章 杀人了! 原本寥落的小院子,一下热闹了起来。 周允文日日都带来不少的东西,她几次三番的说不用,他却一再坚持。 不出三五日,小院子增了不少的家具和物件,她的东厢房一应全都换成了新的,她那个松松垮垮的架子床也被他搬走。 换上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新床。 整个院子,俨然已焕然一新。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原本那些也是可以将就着用的...” “无忧,”他望着她的眼神执着猎猎,“你答应嫁给我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事情,我怎么能让你将就?” 他眼底有动容闪烁,“大富大贵可能当下有些困难,但让住的地方好一些,对我来说,还不算是难事。” 见她欲言又止,他温柔一笑,“我知道你喜欢自己的小院子,若是你不想去周家,待我们礼成,我可以搬来这儿,同你和干娘一齐生活。” 她才知道他的心意。 心中忍不住的感动。 干娘年纪大了,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她是真的很想在干娘的身边,她只偶尔和他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她妥协成这样。 “可是伯父那边儿...” “无忧,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些,全都交给我。” 她为了他能这样,她怎么能不感动? 即使往后世事如何变幻,她也会记得,他今日的真心。 朝她伸出一双温暖敦厚的手,她一笑,缓缓握住。 烛火晃着他清瘦俊朗的面容,叫她有一丝的不真实感。 这便是她的新生吗? 可,为何心中隐约跳出不踏实? “碎云,不如,我们将婚事提前,如何?” 眉眼猛然一动,他不禁脱口而出,“当然好!” 胸怀中的喜悦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地跳出来! 有的人,见之一眼,便知道,他再也躲不过、忘不掉。 若此生他与她无缘,她亦是自己此生,永远皎洁的月。 他紧紧握着她的柔荑,心中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他要给他东麓村自古以来最体面、盛大的一场昏礼。 此后,与她幸福一辈子。 ...... 昏期定在了十日之后。 不仅整个东麓村见识了昏礼准备得盛大齐全,甚至已远播了好几个村子外去。 无人不说周家的大方手笔与新娘的福气。 铜镜映出美靥柔情百媚流转。 青丝挽,结双环,百合鬓边巧装点,红颜新妆比花艳。 “今天,是我姑娘最美的日子...” 无忧一身红嫁衣,又美又喜庆。余妈望着她,止不住汹涌出眼泪。 此前一直催着催着她嫁人,真到这一天了,才发现自己是如何的不舍。 可孩子总归是要长大高飞的。 周允文是个好丈夫。 她应该笑。 “干娘,你别哭...” 她本就泪窝子浅,一看泪盈盈的干娘,就也跟着红了眼眶。 “嗨呀,大好日子你们娘俩这泪盈盈地作甚?” 进门的,是周家那边的大嫂子,也是今日昏礼的娶亲婆。 “不哭不哭!喜事喜事!” 余妈忙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笑道,“看!那几个小崽子点炮仗了!” 是铁娃、小八那几个小娃娃。 “噼啪噼啪噼啪...” 一连串的炮仗也穿着红衣响个天际,直把人脸上都炸出了喜气来。 “新郎到了!新郎到了!” “周先生今日一身红,好俊俏啊!” “真是男靓女美,般配般配!” ...... 外面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她准备好了做他的新娘子了吗? 她准备好迎接这一切了吗? 她准备...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一切的未知都叫她迷茫,可这迷茫里尚且夹杂着对未来期待的喜悦。 无论她心中如何想,红盖头已经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盖住了她的视线。 一下,压住了她所有的绮思。 须臾。 有人踏着门槛进了门。 还有小孩子们嬉笑的快乐声音,也叫她偷偷地弯了嘴角。 低下头,她的面前站着一双绣着龙凤呈祥的正红皂靴,在往上,亦然是大红的喜服的袍角。 周允文笑得一脸泛红。 虽看不见面容,可她一身大红嫁衣如火热烈,极是吸引人。 “无忧,我、我来娶你了...” 喜轿里,她仍旧忍不住地紧张。 第104章 可一想起他刚才说那话的呆样,又忍不住一笑。 坐在轿子里,她悄悄撩开红盖头一角,只见四四方方的喜轿里,只有她自己。 呼出一口气,又将那轿窗的红帘子拨开一个极细的小口—— 线似的景色飞快从她眼里过,她知道,这是走向周家喜堂的路途。 接下来,就是拜堂、见姑舅、见祖祢、婿见妇之父母、飨送者,此为所有的礼成。 今日还有的她忙的,她暗暗掐了自己的手心。 马上要成为碎云的人妇了,她心中既雀跃又有着说不出的忐忑。 比及到了真正拜堂的时候,她才将这样莫名的忐忑压了下去。 “一拜天地——” 傧相的声音又浑又阔,传出老远。 她与他牵着同一条绣球,让这天的人间,见证二人的永结同心。 “二拜高堂——” 身前,是周允文的父亲和母亲的牌位。 “夫妻对拜——” 她的手心出了汗... “倭寇来了!倭寇啊!救命!” 外头一个汉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胸口竟然还插着一把刀! “啊!救命!倭、倭寇来了!” 那人哭着喊着,不过两声,就哐当一声砸在了喜堂,没了声响—— 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吓得混乱起来! 忽然,她听见院子里叽里呱啦的倭寇的声音,还有刀剑铿锵,以及妇人的尖叫! 所有人,奔逃似的出了喜堂! 她一把扯下盖头,在周允文惊诧难制的眼神中,大步走向门口—— “无忧!不要出去!” 周允文赶忙追了上去。 无忧只看了一眼,便见那院子里竟已经闯进来满面黑髯、穿着异服的倭寇三四十人! 院子外头,还正在不停地往里闯进倭寇! 此刻院子里的那些倭寇,正拿手中大刀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随意砍杀! 还有几个,正在撕扯女子的衣衫—— 她猛然关上厚重的大门! 心几乎要跳出来! “谁都不能出去!出去立马就是死!” 屋子里还留下约二十多个人,除了七个女子、三个长辈,剩下的十几个都是年富力强的汉子。 可毕竟都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场景,个个吓得瑟缩在原地,无声地颤抖... “都别愣着!把所有能堵门的东西都搬过来!” 可是所有人都已经吓破了胆,腿脚都是软的! “再不动,所有人都要死!” 她的一声怒吼,终于算是有人反应了过来。 周允文率先搬起了桌子,“大家快搬!” 一句之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人多手脚也快,很快就将门堵了个结实。 “大家都找一找趁手的东西,若是他们真的闯进来了,咱们也都能应付一二!” “还找什么啊?闯进来,咱们不就是个死吗!” “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咱们都是老实地种地的,根本就打不过啊?” “听说,他们还吃人呢!” ...... 屋外,不知多少人的惨叫一起混着,化成一串串渗人至极的恐惧,从门的缝隙里,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骨头里。 所有人的身子颤颤巍巍,精神濒临崩溃! 她知道,若是这个时候放弃,那就真的没有一分一毫的希望了! “大家听我说,绝对不能放弃!倭寇若要到咱们村定至少要经过洛水村与桃花村两个村子!想必此时倭寇入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官府里,只要咱们不放弃同心协力,相信不出多时,一定能等来救援!” “绝对、绝对不能放弃啊!” 她的话,振聋发聩,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无忧说得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拖!我叔叔就是官府的捕头,相信官府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对对!允文你叔叔是捕头!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大家坚持住!看好窗子和门,只要有人进来,咱们就是打!直到把他打出去!” “好好好!” “坚持!坚持啊!” ...... 涣散的队伍,为了生存,一时拧成了一股绳。 第七十七章 放开我妻子! 及至外面的砍杀与叫喊都消失了。 也就意味着,外面的村民,都死了...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周允文低下头,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目色相对间,点了点头。 再多的话,亦不需要多说。 最坏的,不过就是一齐死! 她绝不会,放开他的手。 “里面的人,出来!...出来,不死!” 是一个倭寇并不太清楚的澧朝话,却也能让人听得大概明白。 “这这...这倭寇说,咱们出去就不死!” “对啊,要不,咱们出去?” 已经有人动了心,起身去撤门后的东西。 无忧一把抓住那蠢得透彻的男人,厉声拒绝,“不行!倭寇若是不讲信用,咱们所有人都会枉死!若是他们有善心,院子里被杀的那些人怎么说?” 周允文也看出了倭寇的狡诈,“他们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咱们所有人拿下!绝对不能出去!” “快些!快出来!”那倭寇又喊了。 “我们正在商量!等等!” 第105章 无忧朝外面喊,头脑飞速地运转,如何才能脱身! 可是,这屋子没后门,只有前面一个门,他们如今就是那瓮中的鳖,根本无路可逃! 只有拖延时间! 外面倭寇不知在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似乎是有些争议。 忽然,那门从外被人狠踹了一脚! “啊!” “他们要闯进来了!要闯进来了!” 里面的人,顿时就吓得丢了神。 “再不出来,放火!烧死你们!” “这些倭寇要烧死咱们呐!怎、怎么办啊!” 无忧心中计较,这些倭寇向来是烧杀抢掠什么都干,但说到底就是为了钱。 “大家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快!” 周允文一下便懂了她的意思,忙把自己的玉佩和发间的金玉头冠拿了出来,递给她。 她脱下自己手腕上周允文送的金手镯,跨过窗子前挡着的障碍,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将东西扔了出去! “金子!金子!” 好几个倭寇都不清不楚地喊着,上前开始争抢捡起金子来。 “快!还谁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旧是不舍。 “再不拿,命都没了!要钱干什么!” 所有人都快速搜寻身上值钱的东西到无忧的手中。 金子、银子、金簪子、玉带子、镶金鼻烟壶、玉佩、镯子、甚至还有金牙... 她一个个地扔出去,外面的人很快就捡了个干净。 个个手持大刀、抱着膀子,好似在和这跑不掉的一群人,玩着刺激的游戏。 “没钱了?那就死!” 那大声的倭寇又喊出一句,已经有人开始踹门! 一脚一脚! 震动的那些东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踹个稀碎! “谁还有值钱的东西啊?” “没了没了!都没了啊!” “完了——这回是完了——” 所有人,包括周允文,已然是也觉得穷途末路,呆滞了起来。 她从来不到最后一刻,永不放弃! “外面的大哥,我们所有人身上连一分钱都没了,你们进来也是什么都没有了!不如放过我们!就当是为家里人积阴德了!” 再残忍的人也不是天生地长的,也有自己牵挂的人,她盼望用这一点,能换来那些强盗的一次善心。 此话一出,却惹来外面的人一阵大笑! 他们这些人,已然杀红了眼,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为首的那个倭寇倒是开始有些好奇起里面一直喊话的这个澧朝女人了。 “谁说我们来只是为了钱?” “听说你们这儿今天娶的新娘子美若天仙?我们要钱!更要女人!” 一句话,让桑无忧瞬间煞白了脸! “原来都是因为你!” “倭寇是被你引来的!” 所有人的极端的愤怒和恐惧一下找到了发泄口,全都指向了她! “里面的,推她出来,饶你们不死!” 那些红了眼的人,如狼似虎般,将她团团围住! “你们不能这样!无忧...无忧也是无辜的啊!”周允文上前去推那些人,反倒被那些最亲近的人,一把推倒在地上! “碎云,我早就跟你说了她是不祥之人,你却不信,坚持要娶她!为了她,甚至以命威胁你的父亲!” 她太美,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肖想的。 正可谓红颜祸水。 可儿子非不信,被美色迷了眼! “你为了这场昏事花费了太多的钱财,新娘子又这样美,于是这才惹来了流寇!才死了这么多的人!” 舅舅的一句话,让周允文瞬间愣住。 “父亲...” “都是你这个坏女人,勾引我儿子!引来流寇倭寇!你、你该死!” “对!她该死!” “把她送出去!” “送出去!” 无忧听之,心中不禁浮起无数的痛苦与委屈! 她从未勾引任何人! 更不会和倭寇有任何的牵扯! 他们为何要这样地侮辱自己! 忽然,她双手被人控制住,大家都将那堵门的东西一一拆开! “不能拆啊!不能拆啊!” 可她无论如何呼喊,没有一个人再听她的话了。 大门敞开—— 带着血腥味的大风涌了进来。 她看见外面的倭寇,眼睛是血红的。 回头,看看捆她如火坑的这些人的眼睛,亦是血红的瘆人。 “哦,真的很美、很美!推出来!” “倭大爷我们把她献出去,那你们就别杀我们了吧?”周允文的舅舅此刻还试图去讨好那帮魔鬼。 “别废话!快点!再慢,杀了你!” 那人吓得一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狠狠推了出去! 桑无忧的身子一下狠狠摔在了结实的地上! 满地都是断臂残肢。 她的身子,此刻浸满了温热潺潺的鲜血! 那倭寇首领一把上前将她提起,打量一眼,满意道,“澧朝美人儿,好看!” 她与那恶徒不过咫尺! 稍许,阖上了双眸—— “放开我妻子!” 她猛然张开双眼! 第106章 是周允文手持着棍棒跑了出来! “允文回去!允文不要!” 周允文却不管不顾! 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 他的棍棒离那倭寇只有一寸距离之时,刀剑,穿透了身躯。 缓缓倒下的,是周书人。 “....父亲!...父亲!” 随着刀的抽出,周书人的心口,瞬间成了一个大洞。 残破的心脏还在跳动,正流出温腻的血来—— 周允文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啊!还我父亲命来!” 不管不顾的一棒子朝那倭寇首领而去,倭寇首领反手将她扔掉,去挡那棒子—— 挡住的瞬间,那带着血的刀,又朝着周允文的心口而去! “不要!” 她不能看见他因她而丧命! 无忧脚下奋力一蹬,几乎闪现般出现在周允文的身前,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那一刀! 瞬时那刀离她胸口只有一指宽—— 忽然,偏离了方向! 倒向了一面! 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一支箭,正中那倭寇首领的手腕! 她忙瞥首看向飞箭之来源—— 可那落下的刀,还是将她的手臂划出一条伤口来! “桑桑!” 是谁人焦急心疼的一喊! 她望向飞箭之来处,亦是喊声之来处—— 本被倭寇紧密包围住的院子,被来人生生砍出一个缺口! 一小队人马正奋力与那倭寇战斗! 为首的一人,一身短束墨衣染血,高大凶猛挺括如山,正手持诸葛连弩,大步朝她而来! 她怔然如梦,呢喃他的名字:“...沈卿司!” 第七十八章 谁敢伤你,我就让他死! 沈卿司手中的诸葛连弩连环射.了出去! 在他的人还尚未突围之时,他一人已闯出了一条血路,深入敌营! “桑桑莫怕!我来了!”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独身一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望望那大山一样的阴影,心头涌出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诸葛连弩已经射空了,周围的敌人虎视眈眈地正要一拥而上! 他当下立即扔了弩,拔出腰间佩剑! “我在,谁都不能伤害桑桑!” 他转头快速望了她一眼,“谁敢伤你,我就让他死!” 他眼底,仍旧燃的是那嗜血的光。 是他。 还是那个沈卿司。 可这一次,他的嗜血,却是为了救她... 那中了一箭的首领怒目大喊,“给我杀!杀了所有人!” 一场极其凶残的混战在这一方喜堂,拉开序幕。 刀剑碰撞的铿锵、兵器入肉的闷响、痛苦的呻吟、血液喷射的滋滋音... 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几乎丢了神志! 趁着沈卿司和他的几个手下吸引所有视线之时,无忧上前钳住周允文的肩膀摇晃,“允文,你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周允文眼里含泪,仍旧抱着周书人的尸体,“父亲,你看看儿子...你睁开眼啊...父亲!” 她望一眼那院子门口,仍旧不停地有倭寇从外面涌进来! 沈卿司的几个手下已经受伤倒下,接连就被压上来的倭寇围攻,她看不见情况,只见一道血窜向天际! 心中惊骇不已! 转眼一看,就连沈卿司身上也多了不少的伤口! 已经抵抗不了多久了! 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容许周允文的悲戚! “允文,伯父已经去世了!他定然也不希望你命丧于此,否则他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周允文的眼里终于有了些闪动的微光。 缓缓起身,拉住了她的手,“无忧,跟我走。” 无忧才迈出一步。 可是,她看见,被七八人围攻的沈卿司,被人从背后,生生砍伤了一刀! 深红的血肉猛然绽开,叫他闷哼一声,却又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不!我还不能走!” “你走就是了!不用管我!” “他才是你心里的人,是不是?” 周允文炽热愤怒的目光望着他,叫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最后,他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同那些屋子里的人,一同向外逃去。 她回头,一把朴刀朝自己而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把佩剑猛然出现,将那把刀打到一旁! “情郎走了,连刀也不会躲了?!” 她恨恨看一眼沈卿司,见他面上溅了不少的血,手臂上、腿上都已经有了不少被人砍伤的口子。 “你的人呢?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到?” 沈卿司挑起潇洒一笑,一抹唇角鲜血,“什么人?桑桑,我如今已经不是侯爷,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普通人!这就是我所有的人!” “什么?” 无忧心内震惊! 他只带了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就敢来救她? 眼下,他的人几乎不剩下几个,可倭寇一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仿佛怎么也杀不尽! “你、你受伤了?” 血里拼杀,他却朝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 “你在担心我?” “我才没有!我只是怕你死了还说是因为我!死了还来找我索命!” 第107章 “倭寇作祟,除了京城禁闭大门,京城之外的所有城镇如今皆正遭受屠戮!若不是我听了信儿,冒着杀头罪名强开了城门来这儿,恐怕都见不到我的好桑桑了!” “不过桑桑你放心,便是你变成了鬼,爷也不嫌弃,还把你日日锁在屋子里...” 他趁着将敌人击退的空档,快速在她面上啄了一下,“这便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哈哈哈——” 流氓! 还是个不怕死的流氓! “沈卿司!你、你好好应战!” 他话虽说得倜傥,可随着对方人数的不断增加,他越来越难以应对,可就是如此,他仍旧没有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反倒是他自己,浑身血流不止,已经成了血人儿一般! 此刻单手将血剑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形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 “这样不行!沈卿司!你会死的!” “桑桑,能和你死在一处,我沈卿司愿意!” “别这样说,我、我还不想死!” 沈卿司一剑刺穿来人咽喉,拔刀瞬间,一条血水滋到他墨黑的衣衫上。 “桑桑不想死,那咱们便死不了!” 他将她护在身后,边打边退—— 比及她挨到墙壁,“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就是我们的退路!”他猛然擒住她的腰身,大脚从两侧墙壁一踹,便带着她飞身到了墙壁上! 一吹口哨,飒露紫通红的鬃毛正迎风而来! 他便抱着她,越过墙壁,飞身到了飒露紫的身上! 飒露紫猛然射了出去! 那才飞身出来的倭寇追击不上,只能站在原地怒吼,还朝着他们的方向射出不少的箭矢。 他带着她,终于是逃脱了... 马儿飒飒一路飞驰,路过不少的村镇,果真见到不少的倭寇正在砍杀无辜的村民! 看来这天下真的是乱了! “沈卿司,咱们这是要去哪?” 身后没有声音。 她转过头去,见忽然从他唇中流出一丝鲜血,他原是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 “沈卿司!沈卿司你醒醒!别跟我装啊!” 可是后面还是寂静,若是她不拉着他,他就要掉下马去! 马儿跑得太快,他又实在是太重,最后他还是狠狠地从马上摔了下去! “沈卿司!” 她快速勒停了马儿,下马跑去查看他的伤势。 就在这时候,飒露紫却扬蹄跑走了。 “你的马和你一样!都是、都是缺心眼的!” 她本想一走了之! 可... 可他万事不知的血淋淋地躺在这。 因为救她。 若是她真的将他撇在这儿,恐怕要此生难安了。 还好,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破庙,尚且可以休息藏身。 她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破庙。 沈卿司又高又壮,比及到了那破庙里,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将他面目朝里狠狠一摔,摔到那些松软的破草上。 倾目才看见,他的背上竟不知何时中了一箭! 忽然想起,他抱着他跳墙之时,确实曾传来了一个闷哼声。 想必是那时中的箭。 而且她刚才见他唇色发紫、浑身发冷,此刻便猜到,此箭有毒! 若是不立刻拔除,时间越长,那毒渗透地就越深! “沈卿司,这到底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的?” 回答她的,只有破庙的风。 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随手在庙里点燃了一堆柴火,将随身带的小刀扔了进去。 随后,折断箭身。 拿出被烧过的小刀,撕开他背后的衣裳,露出伤口,那小刀冲着箭入肉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剜下去! “嗯——” 昏迷中他也因疼痛闷哼出声! 这一声,却叫她听得十分坦荡舒服。 你也有这天,沈卿司? 疼死你才好! 说着,手下又深了些,直至感受到了铁硬的箭头,便向上一撬! “啊!” 他猛然睁开双目! 与她面对面! 铁器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箭被拔.出来了。 “你...醒了?” 话没完,他又跟个死的似的倒了下去。 伤口潺潺流出黑血。 她没在犹豫,将那些黑血,全都挤了个大概,剩余的部分,又一口一口全都吸了出来,喷在地上。 转手又将那刀子烧得通红,照着他中箭突出的血肉伤口,侧斜着压了上去! 这回他倒是没有再喊了,可能是实在没有精力了。 做完了这些,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你便死不了了,别说我绝情没救你...我、我走了。” 将他扶着坐好,把那些干草都盖在他的身上,她转身,毫无留恋的走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 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他从极度疲累与伤痛中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了她。 火光微曦,柴火噼啪,他的桑桑,正坐在与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苍白嘴角,扯出一笑。 只稍稍一动,低吟一声,就觉出自己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疼的。 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布条,布条里好像还有什么? 第108章 他想低头去拨弄... “是草木灰。”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辨不出情绪。 “...你、你竟知草木灰能消毒?” 只听她冷笑一声,“自以为是。”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把人当傻子吗?” 他被她的话呛得一愣。 “既然你醒了,我就要回去了,干娘还在东麓村,我得去看看。” “你不必去了,我来的的时候派了几个人将她接走了,此刻她比你安全。” 无忧有些诧异。 她想不到,他连这儿都能想到。 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孱弱不堪却拼尽全力护住她和她所重视的一切的人,和过去那个压迫他的人,并非一人。 良久,两人都不再说话。 只余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去死。” “我当然希望你去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毫不犹豫。 “可你还是救了我,不是吗?” 她救他,就还证明,桑桑心里有他。 他面色苍白如纸,发紫的唇色未褪,眼底有无法抑制流窜的动容。 “你救了我,我救你是应该的。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所有父母教育孩子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知恩图报!” 她的话,又酸又尖,甚至毫不掩饰她对他的讽刺。 他本该生气。 可此刻,见着她这般鲜活,心中竟涌现融融的暖意。 “你救了我,我再救你。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说这话,是有些心虚的。 若是他不出现,自己恐怕就没命。 如今朝廷不正,天下大乱,他又成了个平民,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要命地来了。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伤,也是因她才受的。 “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娇娇,你、你就这样恨我吗?” “对,我恨你。” “没错,你是救了我,我感激你,可这并不能阻止,我恨你!” 他眼底泛红,问出那一句,“说清楚桑桑,你恨我什么?” ...... “说出来,桑桑...你恨我什么?” 她咬紧了牙关,眼中却逐渐燃起火焰! “桑无忧!我叫你说出来!” “我恨你!我恨你一切的强迫算计!恨你一切的占有羞辱!...我恨你让我背上杀人的名头!那些人的死明明是你一手导致的,你凭什么算在我的头上?” “我恨你!我所受的一切的伤害,皆是因你而起!...你、你还打我...” “沈卿司,你什么都不会,就会欺负人!我恨死你了!” 说到这儿,她竟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委屈的眼泪如那夜不断线的雨水倾泻而出,难以控制。 她终于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全都同他倾诉了出来,抽泣着,哭得极是可怜。 他半颤身子着过去,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感受她的泪水,再次将他的颈子打湿。 “过去,是我错了。” “以后,我再也不欺骗你、强迫你,也再不伤害你了,桑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抬起泪盈盈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可是沈卿司,我并不爱你。” 深夜流光,晦暗光明在他眼底交汇着变。 他阖眸,掩住一切情绪。 沉吟良久,再一睁开,眼底是莫名的笃定。 “娇娇,你离开我的机会,只有现在。”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哐当”一声,砸在她的脚下。 “杀了我,你的自由。” “沈卿司,你就不能放我走吗?” 火光照亮他的孱弱不堪,也照亮他眼里的执拗,“除非,我死。” 他将刀递到她的手心,“这是你此生离开我,唯一的机会。” “桑桑,杀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她虽然给他的伤口做了包扎,可还是有血不断流出,浸湿了衣带。 其实,照他这样的情况,能活着就已不错了。 他背后的那一箭,只余小寸的距离便射中他的心脏。 若真如那般,他绝没有活命的机会。 说不感谢他是假的,可若是说她因此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她也并不情愿。 她知道,沈卿司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救她,他心中对自己,是存了几分的真情的。 可是,那并不能泯灭掉过去他对自己的伤害。 可反过来说,她也不能因为他过去对自己的伤害,就抹杀他不顾自己生死的救命之恩。 所以,此刻,她沉默了。 她心软了。 “沈卿司,我不会杀你的。”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缓慢地放到自己的面上,痴痴摩挲,“娇娇不杀我,我怕你会后悔的。” “或许吧,”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吐言定定,“但沈卿司,这就是我与你之间的不同,你可以为了一己私欲随意将他人性命抹杀,而我,永远做不到。” “就像,我永远不会爱上,这样的你。” 他的动作微微一愣,浮现一瞬的难看的苦笑。 “不爱就不爱吧,桑桑,咱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直到,将对方折磨至死。” “娇娇,世道这样乱,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 第109章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倚靠在那儿,给了她一个又一个真实的承诺。 希望用自己从来都不示人的真诚来感动他。 “船在港湾里是很安全,但你要知道,那并不是造船的目的...” 可她并不看得上他所谓的真诚。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放手吧,沈卿司。” 两剪几近苍白的唇,缓缓印在她的手背上,“可是,这世上,唯有一个桑桑...” 他低声呢喃,“我、怎么能放手?” 他若放开了手,此生,再无月亮。 第八十章 去见你情郎! 当你害怕了很久的事情成了真,也是一种解脱。 那层层叠峦的山,重新将自己紧紧围绕。 身榻,他沉沉地卧着,呼吸绵长。 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用了半天的力,想是牵动了他的伤口,见他眉间皱得越来越紧了,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开手。 “果真是你啊,沈卿司。” 她忽然有些好笑。 那笑里,有无语、有无奈、有微斥,亦有命定后的坦然。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她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思及这个问题,就有无数排山倒海的情绪混杂着压过她的脑海,叫她千头万绪捋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当下,她还有比这个问题还急的事情。 “沈卿司...沈卿司...” 她推了他好几下,他才算是醒了。 “娇娇,怎么了?”睡醒后的眼眸望着她,雾蒙蒙的无辜,略带沙哑的声音,叫起人来,别样的好听。 她扭捏了半天,“我...我想去解手...” “可是怕黑要我同你一起去?” 她真想飞身给他一拳! “我是说,松开、我的手!” 他恍然大悟一般,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她的手,忙松开。 “来人!来人!” 外面守夜的今日是素烟,听了就快步进了门,“大爷,可有什么吩咐?” “沈卿司你又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她,只对着那侍女随意道,“去把恭桶拿来...” “不拿!谁说要用那东西了!我要出去!” 气急了,面色都有些发红,谁说要在屋子里... 她气的直拿一双含怒秋子狠狠乜他! 他有多久没见到娇娇这样灵动的神情了? 真是叫他的意识也涣散成水一般的温柔,“娇娇,我不嫌弃的...” “你给我闭嘴!” 她再也不想同他这左一个“娇娇”、右一个“娇娇”的肉麻废话了! 甩开他又攀上来的手,快速爬起身子,从他身上迈了过去,圾上鞋子,出了门。 出门前,还听见他在里面喊,“多穿些衣服娇娇!外面冷!” ...... 沈卿司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他以前可不是这个腔调的人啊? 难道,这贬黜将他贬得脑袋也出了问题? 自她回来以后,他可算是温柔极致到让她害怕!也不管谁在身边,整日整日的“娇娇”个没完! 他不羞,她还要脸呢! 回来之后,碧果和素烟几个还在,红袖本是已经出了府,一听到她回来了,就又回了府里。 几人重聚在一起,心中都十分动容。 寿安堂那边的听说是病了,倒是一次也没来找她的麻烦。 余妈也被沈卿司接到了京城里,本是想接进府里的,是她笃定的拒绝,他也就听话的罢了手,在京城里的一方僻静小院子里将养着。 听说,老皇帝身子骨越来越不成了,日日都有大臣逼谏立太子,可不知为何,老皇帝迟迟不肯立三皇子为太子。 沈卿司如今已经是个平民了,还带着一身的伤,可日日还是见不到人。 有时候夜半她会醒来,见榻间他曾卧下去的那个人形痕迹里,已然没了温度。 她也无意去探求他的行踪,只管做她的事情就是了。 申时,他才回来,进门面色就略有不善,“收拾收拾,带你出去。” 她正在那儿收拾孤本医书,看也懒得看他,“出去做什么?” 沈卿司坐在那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才恨恨道,“去见你情郎!” 她的手一顿。 “你是说,周允文?” 猛然射过来的那道目色又冷又醋,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诉她,最好还是别惹他。 可是她实在是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为了测试她,还是他真的要带她去见周允文,如果是真的去见周允文,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为何要带我去见他?” 他快步走了来,坐得离她极近,整个面覆过去,眼神似是探究似是寻找。 “你瞧什么?” 半天,他才松下一口气。 看来那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并没走入她的心里。 “如果你愿意跟他,他亦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就放你们走。” 无忧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卿司,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桑桑,爷跟你打个赌,你看上的那个窝囊废,他不敢带你走。” “你是不是又拿什么威胁人了?是不是又要杀谁?...” “他?”沈卿司嘴角讥笑,仿佛提起一个极为不齿的东西,“他还不配我去费心。” 第110章 “我敢跟你打赌,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真男人。” 危难关头抛却自己心爱女人自己逃命的东西,又是什么真男人? 他对那个文弱懦弱的周允文,百分千分地看不上! 若非是怕惹得她的不悦,叫他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回心转意又出波折,那样废物的东西,还敢妄想娶走他心尖尖上的娇娇? 不过一刀的事情! 一想起她为了那废物男人穿上嫁衣,甚至和他进了喜堂,他的怒火就如火山般沸腾! 恨不得三刀六个洞,宰了那周允文!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他吃的太多的亏,他不想再因为无所谓的外人,让桑桑再恨他了。 比及那马车回了东麓村的周家,院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今日,是周书人的头七。 马车停了,沈卿司扶着一身丧服的无忧下了车。 “我陪你进去。” 无忧瞧着他这一身虽与侯爷时候相差不少,但与普通人比仍旧无法企及的华贵,摇了摇头。 “我自己可以的。” “沈卿司,你说的话,可当真?若周允文愿意娶我,你便放我们走?” 他的眉毛一挑,“自是当真。不仅如此,他若是个有种的,你们的昏礼,爷随千金。只恐怕,他没有这个骨气!” 她不再与他争辩,只微微点头,回身拿上包袱行当,朝院子里走去。 第八十一章 这就是你的答案? 院子里都是周家的亲戚,此刻灵堂布满了穿着丧服的人。 “这不是将祸事引来的那个祸水吗?” “她怎么来了?” “天啊,咱们东麓村都这样了,她还不肯放过!” ... 她仿佛没听见那些难听的窃窃私语,直直走到一身素白的周允文面前。 几日不见,他眼窝深陷、眼底一片青黑,嘴唇上浮着层层叠叠的干皮。 瘦得也几乎脱相,形销骨立地站在那儿,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了。 她朝那周书人的牌位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面对他的背影,她暗自捏了捏手心,“碎云,你还愿意娶我吗?” “真不要脸啊!” “到现在她还想来祸害咱们村!” “我舅舅就是因为她死的!要不是因为娶了她,那倭寇就不会来咱们村!” 这些人,他们没有能力与勇气去对抗杀人不眨眼的倭寇,反倒把倭寇的罪行、把他们自己的恐惧愧疚,全都加诸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那一日,不仅东麓村,所有京城外的村子全部都受到了倭寇的残害! 并非她之过! 可是,这样惨绝人寰的屠杀,总要有一个背锅人。 总要有一个地方,能供他们来发泄失去亲人、受到伤害的苦痛! 那就是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一个当初绞尽脑汁想救人的桑无忧。 她就是那个黑锅,她就是那个发泄口! “杀人犯!” “祸水!” “狐狸精!” ...... 她默默忍受着所有人的谩骂,那一双双血红双眼光盯着她,似乎已经将她剥皮拆骨! “看我不打死你!给我丈夫报仇!” 一个女人拎起那厚实的凳子,就朝她的脑袋砸过来! “住手!” 是一直不言语的周允文,抓住了那女子欲朝她砸下来的手,“王婶,你丈夫是倭寇杀的,不是她。” 那女人如遭雷击,扔了木凳子,大嚎大哭了起来。 她只直直地看着他。 等着他的回复。 周允文却看都未看他一眼,回身,将白烛一一点燃。 烛火窜出一道白烟,直升天空,却带不走人的悲痛与绝望。 “你走吧。” “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跪在父亲的牌位前,愣愣地失神。 脑海里,全是那日父亲缓缓倒下的身影。若是他当时听父亲的话不娶她,或许,就没有今日的惨剧... 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不应该靠近她。 “周允文,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她站在他的背后,眼眶渐渐湿润。 忽然想起,那日他站在夕阳下,字字真诚的誓言。 他说, “我是要和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的!” “若我此生有幸,能娶得姑娘为妻,定是全心以待,爱护你、尊重你、绝不欺骗你!” “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我周允文愿以性命起誓,此前所言句句为真!” “具乡周允文,字碎云,今聘桑无忧为媒,自受聘任日成亲,八抬大轿正妻,此生唯你一人。所愿夫妻保守,嗣续繁昌。今立婚书为用者。” 这一字一句的婚书,她如今还攥在手里。 她看着他跪在那儿背影,却连他哪怕一句的解释,都没有等来。 冷风凄凄,掠过她的乌发。 吹散了眼底的泪。 “碎云,是我对你不起。希望你以后...万事都好。” “我...走了。” 她撕碎那婚书,扬出片片梨瓣飞舞。 再无留恋,转身,大步,跨出了灵堂。 却不见,那双苍白的大手,狠狠抓紧自己的血肉。 第111章 终究不过有缘无分。 “快滚吧!丧门星!” “不要再来祸害允文,祸害我们东麓村了!” “再回来,咱们打断她的腿!” ...... 沈卿司颇为倜傥自在地倚在马车边上,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见她失魂落魄的归来,嘴角抑制不住的带着笑,朝她走去,顺手,接过了她的包袱。 “桑桑,我赢了。”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进了马车。 沈卿司遥遥眺望一眼那土垒的周家大院,轻嗤一声,也钻进了雕花刻金的马车中。 轱辘行行。 她有些意趣缺缺,懒懒地倚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她是在可惜? 亦或,是在追忆与那个废物在一起的时光? 一股酸气,直冲他的心房! “没用的懦夫!” 无忧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周允文。 “不是他的错。” 她并不怪他。 周允文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像沈卿司,他没有经历过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再加上父亲突遭横祸,换做是她,也一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身为一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父亲,还让亲爹做自己的替死鬼,如今心上人都追到眼前了,他竟然吓破了胆不敢接受!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虽然不恨他,可也知道,心里结了疙瘩的感情,永远不会是圆满了。 她和周允文的中间就算没有沈卿司在,他也不会再接受自己了。 因为在他的心中,若是没有她,没有那场婚礼,他的父亲就不会死。 若是她和他在一起了,他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想到他那个枉死的父亲,最终,只是会变成一对相看两生厌恨的怨侣。 既然他已经放弃了她,她也绝不会再藕断丝连地想回头。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她不会再吃让她痛苦的回头草。 或许狠心。 但,这就是她。 再无可能的感情,她会当机立断,断得干干净净。 向前看。 她的人生唯有一条路,就是向前看。 “娇娇,天下皆是负心汉,唯我,只忠心于娇娇一人...” 他见她不理,也并不生气,反而笑着上前,“桑桑,你就爱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是不是?” 他靠过去,手也摩挲着她的笑着,“如今,我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既然他无福跟娇娇在一起,不如娇娇跟爷试一试呢?” 她的身上又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你就不怕,我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克夫的狐狸精?...小心我克死你!” 他哈哈一笑,大手将她揽到怀里。 “我若信这些,恐怕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克我的人多了,不差娇娇一人!再说...”他揽起她莹白的下颌,视线紧紧缠着两剪水润盈盈的唇瓣,吞了口水,“便是娇娇克死爷,也是爷,心甘情愿...” 绵缠纠结的一吻,将他久蓄多时的热意全都激发了出来! 他开始拥着抱着摸着,缠着她,没完没了... “这是在车上!你还受着伤!” 他眼底的欲似黑夜浓稠,咬着她的眼神,几乎可以拉丝! “我不要!不要!” 她再三推他,听得他颤抖地问,“娇娇到底不要什么?” 她知道自己既然回了他身边,欠了他的情,就逃不过这一坎,早晚都是要那样的,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垂下眼眸,悄声呢喃,“不要在这儿...” 他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晃! 接着是极端的欣喜将她摄住! 她终于愿意重新接受他! 在他并非强制的情况下! “好,我听桑桑的,咱们回家再...” 他痴痴一笑,后面的话再也没说。 忽听马儿一声嘶鸣,本来静行的马车,猛然朝远方奔腾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娇娇,爷难受 帷幥打落。 天摇地动。 银河卷着月亮,摇碎一身光韵,一遍又一遍地涤荡。 那月,时亮时灭。 “沈卿司...轻些,你身上还有伤...” 她的嗓音如闷久了的琴弦暗哑惑人。 她又肯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他背后的血肉因为太过激烈,已然迸开,潺潺流出血来—— 将那绸缎的被褥染得到处都是红色,远远瞧去,似那床榻,燃烧起了火。 他不知为何,迷恋上那种痛并愉悦的感觉。 极端的快.感之下,一切的五感都像极了助兴。 “你在担心我吗?娇娇...” 他连吐出的气都是热热的绵缠,宽敞的胸膛上刀疤隐隐,还有许多未好的伤口泛红。 红白交错间,好的皮肉上,此刻正滚着一滴滴热辣的汗珠子。 宣示着,这具身子此刻的兴奋与热烈。 她并不担心他,她明明是在担心自己。 算上这一次,这已经第五次了... 可是,她如今已经变得聪明,再不说那句,“沈卿司,我受不得了...”这样的话。 那样,只会助长他的狂野罢了。 霎时,她羞红了脸。 用力地推拒他的身子,面上已染上薄怒,“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第112章 见她有些恼了,他也不再逗她。 今日他确实有些不自制。 可实在不能怪他,天知道,他到底有多久没有碰她了? 心里对她的思念就快要逼疯了他! 非不自制。 而是不能自制。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如今这般,已然是他控制控制再控制的结果了。 “就这样吧!” 她来了脾气,一把推开他,朝着床下爬去。 才爬了两步,却又被他捉住脚踝,拖了回去。 “娇娇,爷难受...” 他竟然微微蹙着眉,眼角落下,“瞧瞧...难道,你就真的忍心?” 她又气又恨,抄起枕头不管不顾地朝他砸去,“忍心!自己解决!” 是她一时心软,竟叫他没完没了了! 这才叫真正的踩着鼻子上脸! 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早有玉泉温热候着,她披上亵衣,站起身的瞬间,双腿发颤地又跌坐了回去。 她听得身后一声不经意漏出的闷笑声。 猛然回头,望向那罪魁祸首,“还不是因为你!” 沈卿司略一歪头,“怎么,你男人强还是错了?” 世间不知多少男人想要他这般的威武都不得,世间又有多少女子从未享受过真正的男欢.女爱? 明明是她捡到宝了,她这还生气嫌弃上了? “还是得爷抱你去罢...” “不用你!不用...啊!” 随着她的一声轻呼,她已经被他轻松地抱了起来。 沈卿司体力是真的好,折腾了那么久,不仅腰不酸腿不疼,还能将她打横抱起后,顺便颠一颠,“胖了?” 看来她离开他以后是过得很开心。 他都瘦了不少,她经历这么一遭,竟然还胖了? 不过,胖了也好。 至少,摸起来是很舒服的。 想到这儿,他便自己劝诫自己,压下了那滚滚而来的醋意和酸意,抱着她,入了那冒着热气的仙泉之中。 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再跟她面前磨磨叽叽的要这摸摸那看看的。 也没有再装,叫她可怜他了。 她把他赶到温泉的另一头,她则自己舒服地享受着泉浴。 “啊...” 那温热的泉水果真灵验,才泡了一会儿,那被他折腾的浑身乏累竟然神奇的去了大半儿! 迷糊间,就一手搭着台子,一手压着另外一只手,头枕在上面,昏昏欲睡了过去。 她阖眸了。 自然见不到,对面人的情形。 他虽然不被允许近她的身,可就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眼不眨地瞧着她、盯着她。 眼前景色仿佛是被放大一般,见那缠人的水珠滚过她雪颈,滚过她的手臂,滚过她的锁骨,再往下滚去... 美人面色陀红似醉,行动慢缓地撩动水花,撩动,他的心绪。 适才才去的热,又腾的一下。 燃烧了起来。 他其实也很无语。 低头暗骂,“你也太不争气了些...” 再一抬头,他的娇娇,已经趴在那儿,昏睡了起来。 美人阖眸,浑身泛着水亮的光华,尤其是双唇如泛水光,亮莹莹的可人儿。 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 思及她曾经的冰冷,叫他一再望而却步。 见她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那一晚,他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后来他想着,若是她离开他时间久了,知道外面世界不好过,可能就会想起自己,可能就会主动地回到他的身边来。 可是,她并没有。 听着探子报回的消息,说她日日潇洒,日子过得还有滋有味,他怎么能不难受? 紧接着,又说好多村里的小伙子都看中了她,日日在她门前孔雀开屏,他又怎么能不吃醋? 甚至,她竟然还答应了要嫁给周允文那个窝囊废! 她离开他非但没有一分一毫的难受,竟这样快就找好了下家,这还要和人家过起来了? 他听了消息的当下,当时血撞脑子,什么都不想,拎起大刀就上了马! 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一刀必然劈开周允文那厮的脑袋!他好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竟敢打他女人的主意!? 可才上了马,没走出多远,他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是了。 她不喜欢他的暴戾。 她不喜欢他杀人。 还好,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机会。 满身的血淋淋伤口,再加上那几乎致命的一箭,足以打动他心软的桑桑。 他知道她是懂医术的,所以这场戏,必须要极度的、万分的逼真。 那一箭离他的心脏,不足一指尖的微小距离。 哪怕有一分一毫的失误,他就会送命。 桑桑不是个傻的,相反,他的桑桑很聪明。 他知道,她一定会怀疑这一切可能是一场苦肉计。 可是,那倭寇确实是倭寇,那动.乱确实是动.乱。 只不过,他合理地利用了这场动.乱,用他自己的命,成就了他自己的爱。 他的伤口实在实在太过凶险。 一刀一剑,都是她亲自包扎处理的。 她料定,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来赢回她的心。 这就是他下的最大的一场赌注。 第113章 赌资,是他的命。 赌注,是她的心。 第八十三章 什么事爷都应你 朝食过后,无忧去课房去看小猴子。 人人都说他顽劣不堪又不上进,可是她总是愿意给他再一次的机会。 这不,才到课房门口,就见从里面飞出几本青皮书来,紧接着,新请来的先生也飞了出来! “哎呦!” 先生教学三十载,竟然从未见过如此难教的学生! 龇牙咧嘴地按着腰,艰难起身。 一见来人,便气喘喘怒步上前,“朽木不可雕也!你这娃娃,我教不了!告辞!” 说着,就颤巍着步步朝着那门房处算钱去了。 “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那教书先生气得实在是厉害,连礼都丢了,一推红袖的手,径直走了。 “这已经是被他气走的第四个先生了!” 红袖气不过,迈着大步进了屋子,见那小猴子仍旧在那没心没肺地玩树叶子,更是怒上心头! “都说烂泥扶不上墙!姑娘这样用心待你,给你吃、给你穿,还给你找先生来认字儿,你便是有一点点的感恩之心,也做不出此等的事情来!” 那小猴子嘴一撅,从鼻孔哼出一声来,转眼又跳到桌子上,那桌子上还摆着一张椅子。 毫无体统。 “你又不在这儿才不知道!你们请来的那几个,才是烂泥!” “那几位先生都是教了一辈子书的,就你一个小小顽童,怎么还教不了了?你知不知道,教你的那些先生的钱都是从姑娘月钱里扣的!” “把钱给那些老犊子,不如给我!” “你!你!...你快下来!”红袖被气得一时语塞。 可是小猴子才不听她的,就是不下来。 “你说他们是烂泥,可有根据?”无忧抬头望着这个顽劣爱玩的孩子。 一味的指责并不能换来想要的结果,要想知道对方真正的想法,最重要的还是要沟通。 这些,都是她的母亲教她的。 那小猴子终于有人听自己说话了,猛然从桌子上的椅子上蹦了下来—— “还是无忧姐姐好!肯听我说话!”说完,又冲红袖摆了一个极丑的鬼脸。 无忧无奈一笑,“你红袖姐姐也是为了你好的,不然,她不管你不更舒坦?” 小猴子虽然还是愤愤不平的模样,可私下里偷偷觑红袖好几眼。 “告诉姐姐,你为何不好好读书?” “他们都是敷衍我!一上课就叫我自己看书、自己背,你们不来的时候,先生就在上面睡觉!睡醒了,提问我背得不对不会,就打我!” “他们根本不是真心的!” 原来是这样。 “那便是我们的疏漏了。” 她本想着寻个年纪大有经验的来,没成想,这些人能偷懒就偷懒,只把教学做营生。 无忧低下身子,握着小猴子的手,“那姐姐重新给你找一个真心教你的先生好不好...” “不好!” 碧果也有些看不下去,“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我根本不喜欢读书!我不要读书!” “嘿你这小崽子!不读书,怎么有前途?” “我就是不喜欢!不要不要!就不要读书!” “那你想要做什么?” 小猴子忽然安静了下来,抬头望着她,“我...我想跟着大爷去打仗!这样,谁都欺负不了我了,这样,小猴子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无忧几个都愣了一下,接着相互碰了一眼视线,都轻声笑了起来。 这小子这么大就开窍了? 碧果上前,忍不住地逗他,“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保护的人是哪个小姑娘啊?” 小猴子不说话,只拿坚定的眼神,直直望着无忧。 不一会儿,那瘦弱的小脸蛋上浮现两坨疑人的羞红。 他要保护的就是她的无忧姐姐。 那一日她被倭寇差点伤害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这一生从未有过温暖,仅有的那点温暖,都是眼前这个人给的。 她对他而言,非母非姐,似乎是一种极为特别的存在。 他虽然身材矮小,但他想保护她的一颗心,并不矮小。 如果自己能够像沈大爷一样厉害,那下一次保护她的,或许就是自己了吧... 无忧并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只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是太过狭隘了些。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是觉得读书对于男子来说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可这只是她的个人的想法。 如果她把自己的想法非要强硬地加诸在小猴子身上,岂非是和沈卿司一般的霸道? 只是他想跟着沈卿司... 这倒是一个问题。 可那孩子的眼神实在太过执着热烈,叫她也为之动容一二。 仿佛看见当初为了实现出府的梦想,拼命攒钱的自己。 她想帮他。 也想帮帮,当年那个举目无措的小姑娘。 “好,我可是试试。” 小猴子眼含热泪,“无忧姐姐...” “但总叫你小猴子也并不太好,总要有个姓才是,不如...不如你跟我姓桑吧!...就叫桑海!以后,我便认你做弟弟,如何?” 他那不争气的泪水终于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我有亲人了?我有姐姐了?我..我有名字了?” 第114章 无忧拂去他的泪,“以后你就是我桑无忧的弟弟——桑海。” 小猴子。 于此刻,重生。 桑海。 于此刻,降临。 她取之为海,便是希望,他如大海一般,心胸开阔,海纳百川。 做宽阔的海。 做那,自由的海。 比及夜深了,沈卿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外头回来。 他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浴房沐浴。 脱掉那墨黑染血的黑袍,将自己身上的杀气和血气涤荡得一干二净。 外面,他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活阎王。 家里,他是温柔似水万事皆应的澧朝第一好男人。 穿上,月白的袍子。 换上,温润的皮子。 这才大步,迈向了他的月亮。 朱榻滚汗。 他缠着她的月亮,卷着他的月亮。 直到她连抬起的手臂都无力了,“我得去看书了...” 沈卿司大手一揽将她拖进自己汗湿的怀里,“看什么书?爷给你拿来,就在这儿看...” “沈卿司,我命令你,不许再动了...” 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力气和精力! 他是很乖的听话,拿她的手,去摸他背后的那个为了她才有的那个狰狞的伤口,“大夫说了,心情愉悦会好得快,可娇娇不允,我心情就不好,伤口就好不了了...” 她信他的鬼! 他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明明是他自己太过激.烈伤口才一次又一次地迸开! 她刚要拒绝,却突然想起个事儿... “你要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要的东西,你应不应?” 他还沉浸在欲海里,哑着嗓子,“石更不石更的,娇娇你还不知...” “说正经的呢!” 她一把掐住手臂上的伤口,坏心地用力,才终于让他的眼神稍微清亮了些。 “我应你。” “你也不问问是什么事情?” 他将她推倒,“什么事情我都应你...” 第八十四章 我还不想嫁给你 沈卿司如滚油一般的眼神,在桑海身上遛了一圈。 “这就是桑桑要放到我身边的那个的...弟弟?” 看着站在铁林身边的那个小豆芽子,他有些忍不住的醋意。 怎么她又和一个雄性产生关系了? 打量着那小豆芽菜。 人着实,丑了些。 又干又瘦又小的。 胳膊腿细的,仿佛一撅就能折了。 谁叫他昨个夜里被她哄得糊涂了,在榻上就应她了呢? “领在你身边,锻炼着吧!” “啊?”铁林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他看这小子可不像是个好管教的呀,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哪有空管他啊? 可是主子命令,他怎么好违背? “走吧,豆芽菜?” “我不叫豆芽菜!我叫桑海!” 那小家伙一把甩开自己的手,眼神怒气森森,充满抵抗。 铁林无奈一撇嘴,果真是个有脾气的,“那跟我走吧,桑海兄?” 铁林叹口气,领着那孩子朝外走去。 心中,翻滚着无数的腹诽。 这豆芽菜能干什么? 长得就偷鸡摸狗的难看。 还有大爷也真是的! 你倒是为了哄姑娘欢心什么都答应了,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下属? 可是他还是将桑海领了回去。 也是机遇,没几天就叫他发现了这豆芽菜还真有些本领在身上。 不说轻盈似风的身法,他的手是极稳的,眼神十分犀利。 竟是个练箭术的好苗子。 只是还是太瘦了些,得多吃才行。 从这一日起,成堆成堆的肉塞到了桑海的肚子里,叫他三年之间就从小菜芽拱成了大树。 铁林又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着。 便是这般的机遇,才成就了战场上那个用兵如神、百步穿杨的新朝大将军。 这且是后话,暂且不表。 彼时,院子的兰树开过了,纷纷落下来。 紫棠色的花瓣飘落,整个院子都飘香,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碧果正在那兰树下打扫,一遛眼儿,瞧见二爷在院子门口来回踱步,好似有些着急,又好像有些犹豫。 她装作没看见,走进了屋子。 “沈卿白在我院子门口打转?” 无忧思及那个总是微微佝偻着背、看人时候目光闪躲的沈家二公子,自己同他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 唯一交集,还是她与霍刀那一次登山的时候,碰巧遇见他和那个叫芸娘的女子互诉衷情。 可当时她和霍刀并未惊动二人,只是偷偷去了,并未让别人知晓。 回来之后,她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碧果和红袖都不知道。 而霍刀,如今还在战场上,又怎么会和沈卿白有什么联系呢? “不用管他,咱们先按兵不动。” 只要他不登门,她也无心去打探他有什么事情。 左右他的事情,他亲哥哥都能给他办得了。 那沈卿白更是不可能是为了帮助自己才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过了一会儿,碧果告知她,沈卿白走了。 走的时候还很落魄失神。 她随口应了,低头,又翻看起那些孤本的传世医书来。 第115章 可是她始终没有经历,水平有限,书中的很多例子和讲解她都看得一知半解。 就是这种一知半解,比一无所知更叫人痛苦。 正头疼着,大爷身边的人来传唤她去书房,也没说是什么事情。 她应了,但终究是将手中剩下的几页都看完了,才起身去了。 一推门,见里面竟坐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一身的官袍穿得温文尔雅,见她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欣赏,忙起身笑道,“想必,这就是小嫂子了?” 她不知道有外人在,略略望了端坐的沈卿司一眼,见他面色含笑地望着她。 “早在褚修口中听过嫂子无数遍的倩影仙姿,可谓百闻不如一面,果真嫂嫂担得起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她还没有被人这样地夸奖过,只觉脸上热腾腾的。 “公子,如何称呼?” 不待柴灵丘回答,便沈卿司便笑便走来,“你就叫他小丘子就行!” 近前,大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极不适应地在外人面前与他这般的亲密,悄悄挪动两步,从他的怀中溜了出去。 柴灵丘一下便看穿了二人的把戏,冲着沈卿司轻轻一挑眉。 好像再说,怎么还没搞定? 沈卿司冷冷瞥了柴灵丘一眼,便听她说,“叫我桑桑就好。” “不许!”沈卿司随即脱口,“桑桑也不是谁都能叫的,你就叫她嫂子。” 她瞪了他一眼,才对柴灵丘道,“便叫我无忧吧。” “好!那就听嫂子,叫无忧姑娘!” “在下柴灵丘,是沈卿司从小的挚友。” 几人入座,柴灵丘的眼神略一打量,心道不怪褚修在外吹嘘他的金屋藏娇,容貌果真不输快绿斋的那名动京城的头牌沐晚,难得的是通身不攀不折的气韵,叫她往那儿一站,便别有意趣。 叫人忍不住的看她。 柴灵丘是个好口舌的,说起外面的奇闻异事,直将她逗得再三忍俊不禁。 及至柴灵丘走了,沈卿司朝她拜拜手,她乖乖的走过去。 又被他一把拉到膝盖上,笑意吟吟的看着。 “你为何将我介绍给外人?” “灵丘是我发小,不算外人。再说,以后你若成了我沈府的主子,要见识的人,可多了。” 她却忽然不笑了。 “沈卿司,我还不想嫁给你。” 他微微一愣,很快,就又恢复了不在乎的模样。 “娇娇莫要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待到娇娇什么时候想嫁给我了,那时候再听你的就是了。” 至于娶她是做贱妾、良妾、贵妾,他倒是没说。 按照她的出身,顶多是个贱妾罢了。 不论是什么,哪怕是正妻,她也并不想嫁给他。 这些日子她虽与他不再针锋相对,可是心中到底是存了太久、太多的疙瘩,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开。 尚且他如今是个白身了,对自己也不是那般的强迫。 甚至,学会了些许的尊重。 这样的改变她不是看不到,只是,那并不能成为她爱上他的理由。 一颗心要完完全全地爱上一个人,是会说话的。 她的心此刻并没有告诉自己,她爱沈卿司。 当然,她的心也没有告诉过她,她爱上过任何一个男人。 爱情本就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人穷尽一生也不曾触摸过。 她从小活得就艰难,最瞧不上的就是那分毫无用的风花雪月。 说到底,她向来是个务实的,也是个自私的。 恐怕,无论是谁,她自己的心,都不会轻易地交出去。 她去了。 夜深了。 他便又变成了杀人的一把刀。 他越欢喜她,就越不能忘记,那一段时间里,她曾经短暂地不属于她。 她今日拒了自己,却曾经答应过别人。 廊下的风,冷了。 “爷唤我来做什么?” 当啷一声,沈卿司扔下一把刀来到脚下。 “杀了周允文。” 声音,比这夜风,还要冷寒。 那刀,便是他当日纵马欲砍了周允文的那把刀。 “要做的,无声无息。” 铁林有一分的犹豫,“若是让无忧姑娘知道的话...” “她不会知道。” 沈卿司眼眸微眯,在血河里浸出来的血腥威压一点点铺开涌来,“她若知道,你的命,也不必再留。” 铁林脊骨发凉,身形一晃。 “是!手下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持刀,隐入黑夜。 黑夜流光,照得沈卿司一双黑眸,如恶鬼瘆人。 第八十五章 大男人火力壮 比及他从潮热的榻间下来,连耳尖都被熏红了。 掠一眼榻上。 她愣愣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 往常他这时候便会收拾洗涤一番,亦或是忙着来、忙着去。 今日难得放闲,同她在屋子里待了许久。 眼见着,红袖端来了一碗浓稠的药,他接过来一闻,土腥且有些刺鼻很不好闻,又尝了一口,又腥又涩,极是难喝。 他有些嫌弃地将那药墩在桌上,问道,“这是什么补药,这么难喝?” 红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回爷,这不是补药,这是...防嗣的药...” 第116章 是了,过去他早早的发过话,只要他与她行房,是就要喝这药的。 “红袖,给我端过来。” 她终于起身,懒起娇无力,倚在榻间吩咐。 “不必喝了!” 他快步走过去,望着她的眼睛灼灼道,“不如,娇娇给我生个孩子?” 眼见着,适才还艳霞般的脸颊,猛然褪去颜色,吓得无助的煞白。 不用回答,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若不想,爷也不会强迫。” 他眼底抹过一丝失落,“桑桑不必担心。”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娘? 她尚且还朝不保夕,又怎么能让她的孩子也跟着颠沛流离? 或者,她能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吗? 如若不能,那她会为了孩子,便把自己锁在他身边一生吗? 她扪心自问。 每一个,她都是坚定不移地否定答案。 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给他生孩子的。 “红袖。” 她一个眼神,红袖便懂了,端来了那药。 她刚要接过,却又被他徒手抢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沈卿司,你后悔了?” 他看着她蜷缩的姿态,眼神里全是满溢的警戒,心中不由叹息,到底何时,她才会完完全全地信任自己? “以后你不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强迫你。当然,除了你要离开我。” 她仍旧不相信,浑身的肌肉绷紧,追问道,“那你为何拿我的药?” 他起身,将那药倒入了屋子里正盛放的芍药花盆中。 “哎你!别倒!” “你本就体寒,这药吃多了,对女子身体总归是不好的。桑桑你记得吗,我曾说过,再也不要你因我而受伤。” 他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滕然升起的怒气,忽然间地散了。 “那你以后...是打算不碰我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眼底带了些温柔的希翼。 “那娇娇也是想多了。” 不碰她? 那他简直枉为男人! 简直对不起那一根! “既然桑桑不想生,那就我吃药。” 此言一出,不仅她愣了,就连红袖也呆立当场张大了嘴巴。 他却恍若未见,牵住了她的手,细语温存,“你若不信任我,这样成不成...我知你是懂医术的,这药方,就由你来开,药,就由你亲手喂我吃。如何?” “我是大男人火力壮,不怕这一点寒药!” 今日他说的话,实在是太有悖世论。 男人为尊的时代,这样的话她听都未听到过! 更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到此处,直拿奇异又震惊的眼神不住地盯着他看。 胸怀中、脑海中,沸腾的,皆是不解。 “怎么,爷太宠了你了?” 他望着她那样奇怪又可爱的表情,不禁朗笑一声,大手将她揽入怀中,“才这般就受不得了?爷宠你的,还在后头...” 他是想补偿她的。 自从她一次次地逃离他的身边,他并非没有反思,也并非没有后悔。 只是,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他无法去改变过去。 能做的,也只有加倍的对她好,加倍地弥补她。 可是,他这样的做法,却叫她浑身汗毛直立! 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忽然中了邪似的,性子来了个大反转,处处对你体贴,谁能不害怕? 谁能心安理得地就接受这些好? 她思索不出沈卿司的把戏,干脆不去想了! 左右她是吃够了那些苦药了,既然他主动提,那就让他也尝一尝吧。 哼,可别后悔!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握着他的手,贴在他嘭嘭直跳的心上,“比真金还真。” 温煦的面庞忽然闪过一缕名为坏心的风,她极快地挑动了下眉毛。 他心中顿感不妙。 此时,她甩开了他的手,跳下床榻,直奔外头去了。 比及药熬好了,她亲自端来了一碗。 便是端着它,那腥臭难闻的味道都要让她呕出来! 这药,男人喝了确实是能抑嗣。 可除了正经的药,不正经的药她也加进去了不少。 什么苦,她就往里加什么。 什么难吃,她就往里加什么。 甚至,她还加了鱼腥草、香菜、苦瓜、茴香、洋葱、韭菜... 把这些难吃的菜都熬煮出了味道,又都捞了出去。 如今,眼前这一碗药,可谓是“不是毒药,胜似毒药”! 她必要亲手喂他吃! 此刻他正在书房,同他身边养的几个门客议论着什么。 见她端药来了,什么都没有怀疑,端起药来,喝了整整一大口! 无忧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把脸凑得近近的。 见他前一瞬还谈笑风生,入口吞咽的一瞬间,便不可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整个好看又倜傥的五官,不由分说地纠结拧在一起! 这药不苦不涩不腥不臭! 可又苦又涩又腥又臭! 一大口下去,他只觉得嗓子眼和舌头都麻了,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儿! “哈哈哈哈...” 第117章 她猛然发出一阵不可抑止的爆笑声! 几个门客瞧她,她也在意不得了。 笑得她弯了腰。 笑得她直扶着书架子,前仰后合—— 若非眼前没有床榻,若有,她定然要倒在上面,躺在那打滚儿! 他从未见过这般坦率朗笑的她,少了拘禁与警戒,一身的坦然舒畅,叫他怎么也移不开目色。 心底,为她化出甜水儿来。 “若是娇娇这般爱捉弄我,我便天天都任由娇娇捉弄。” “谁爱捉弄你了?少臭美了,起开!” 她推开他欲贴过来的身子,侧着掠过他,站的不远不近。 他拧着眉毛,望着还剩下一半的那碗乌漆嘛黑、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 瞅她一眼。 那小丫头却极为欢快的挑了下眉,似是看好戏一般。 该。 谁叫你贪欢。 谁叫你得罪她了呢? 喝了这碗毒药,能博得美人一笑,也算是值了! 他这般想着,视死如归地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将空了的碗底对准她。 见她还捂着嘴,痴痴地笑个不停。 与他目色相对的一瞬间,她收了笑,但心里还忍不住地偷乐。 心里打量着,若是下次他一要做那事儿,她就给他熬苦药吃! 看他还整天就惦记着耍流氓不? 第八十六章 又见高楼起 自从她倒霉沾上了沈卿司,三天两头的身上就带着伤,见府医赵鹊先生的面也一日一日的多了起来。 及至到如今,她和赵老先生已经算是熟识了。 赵鹊白髯飘兮仙风道骨,行医问药一辈子,无儿无女,却和她很投缘。 实在是她很好学又很会哄人。 每次他一来,她便拿出个小本本,上面都是她看医书累积下来的疑惑。 偏生他又是个爱解惑答疑的,见着这样好学的,哪有不喜欢的? 再来,就是她三天两头的就送他绝版医书来,这才是打动他的最绝杀招! 这不,她以满箱的孤本医书为礼,终于换得赵老先生心甘情愿地收了她为徒弟,又将自己一辈子的学识经验,皆倾囊相授。 他无儿无女,又嫌麻烦,就连一个徒弟都没收,眼瞧着自己身子埋进黄土大半截儿了,真叫他这精湛的医术和经验也都悄没声儿地和他一共盖进棺材板里,他还真是不甘心呐! 倒不如全都教给眼前这个小妮子,也算是医术传世、代代有人。 无忧当然乐意去虚心传学,她早就为赵老先生光明磊落的为人和悬壶济世的半生所折服,心中早存了拜师学艺的心思。 此时终于成了赵鹊的徒弟,一口一个师父的,叫得那叫一个热乎! 纵然他的教徒十分严苛,她却没有一分的不耐,只虚心虚心再虚心地好学,医术也日夜飞速提升了起来。 即使是师父不在的时候,她也不偷懒。 “桑桑,二更了...过来...” 沈卿司睡了醒来,见她还坐在那榻上,研究她那几本子破书。 也不知道那几本破书到底是如何叫她这样着迷的。 难道坐在那儿点灯熬油地看书,会比窝在他温暖的怀里更舒服? 见她不理他,他索性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走了过去,“别看了,明日再看。” “不行!” 她有些气恼地又将书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嘟囔道,“这医理我还没研究透,明天师父还得考我呢!” 竟连看都不看他,又捧着她那书学去了。 想必那些登科的学子都没她这样的好学! 他微微叹气,也不睡了,抽了本兵书,也在那榻桌的另一侧陪着看了起来。 思及他沈卿司当年一举夺下文武状元双料,那时是勤奋的,却也从来都没有二更之时就起来看书的。 抬眼望。 她似是沉浸了进去,手中的笔,点点划划,蹙着的眉,认真的可爱。 就这么好学? 他无奈一笑,将书一扔,倒在榻上,宠溺地望着... 胸中,一股暖流而过。 忽然想时间就这样静止多好,她就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权势,不用想朝堂,不用想权谋,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心一意的陪着她... 可是他知道。 这样的平凡又宁静的生活,快要到头了。 该回来的东西,也该回来了。 翌日,晨光浮起。 澧朝皇帝薨了的讯息,传遍了京城天下。 无人为之伤悲,因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太子未定的澧朝,到底是哪一位皇子能后成为新帝。 国不能一日无君。 及至当日申时,皇帝大行,三皇子庆王李桢灵前即位,成为了澧朝真正的新皇。 而新皇继位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大赏大罚。 罚,过去站队五皇子吴王的朝臣,非杀即流放。 赏,他营帐内的官员与太监,皆受上赏,加官进爵。 而沈卿司,封号如昨,赏赐无数,官至一品太子太傅! 他是澧朝建国以来,第一个如此年轻就身跻一品的人。 威名权势,更甚从前! 无数他曾经失去的,皆双倍奉还于他。 无忧站在门口,见来来往往的宫中人将更富贵于前的物件与荣耀搬进了沈府。 第118章 不,应该是叫侯府了。 眼看他高楼落,又见他高楼起。 兜兜转转,他永远是那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平宁侯。 而她,仍旧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什么都没变。 一切都在重复着过去的日子。 那是不是代表,她又要重回过去的痛苦? 那些他曾失去的,正以海水倒灌般的速度向他身上回流。 嘴角抹过一丝算定的微笑。 转身,撞进她那双落寞无助的眼中。 他心头一敲。 正欲追之而去,却被铁林拉住,“侯爷,皇上唤您入宫。” 他终究是没有追那一抹清瘦的背影。 不过因为先帝去世的原因,他并未穿那绛红官袍,而是穿的一身素服。 可此次的素服与之前的素服,已然是天壤之别。 正如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又猛然出现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不在意,他尽在掌握。 可是,她却不能装作看不见,不能装聋作哑地不想未来。 比及沈卿司进宫之时,与新帝身边的王志打了个照面。 “咱家瞧着,这不是沈候吗?啧啧...沈候就是沈候,这招声东击西简直炉火纯青,竟瞒了咱们所有人!咱家实在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 沈卿司面上浮着笑,却没有一丝温度,“那就劳烦王公公,如何从本侯侯府搬走的东西,就如何给本侯原原本本的送回来,尤其是本侯的那把桦木梨花椅,若磕坏一点儿,本侯可是要找公公来赔的。” 王志笑的像一只老狐狸,“瞧咱家这记性呦!侯爷不提,老奴都要忘了,那日是咱家去的侯府...罗康胜!罗康胜!” 一个小太监忙不迭地跑过来,还没站稳,就受了王志一个抡圆的大巴掌! “哎呦!公公,奴才犯什么罪了?” “狗眼不识泰山的无用东西!当初就是你把侯爷的椅子搬走的不是?给侯爷跪下!” 那罗康胜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罪羊,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狠狠地扇起自己的嘴巴。 边扇边骂自己,“是奴才狗眼不识泰山!是奴才不开眼!” 巴掌下手又狠又重,几巴掌下去,嘴角已经带了血。 “既然这般无用,那公公,也不必留着他了。” 王志一愣。 竟没想到,沈卿司竟然这般心狠手辣,他也不过是奉着皇帝的旨意去抄家... 看来当初折辱过他的人,他是一个也不肯放过了。 “公公!不要啊公公!救救我啊!” 只是眼前这人正是红人,也在此次践阼登基中有不世之功,断然是不能得罪。 “来人!将罗康生拉去刑房...打死为止!” 罗康生双目欲裂,“干爹!干爹你不能这样对我!饶命啊!干爹!...” 罗康生已被人拖走,可他的怒吼声言犹在耳。 沈卿司看都未看,踏着雕龙画凤的长廊,往御书房去了。 王志于身后磨牙切齿,“沈卿司甭你得意,早晚,咱家叫你好看!” 可惜了,他才新认的第三十八个新儿子,别的好处倒是没有,唯那舌头一根,灵活之至... 啧啧,可惜了啊。 第八十七章 是...那大雨里的姑娘? 御书房。 新皇李桢端坐,手中握着那寒光流泻的玉玺,天下唯一人可用之的玉玺。 此刻正批阅奏折,身侧,是许久不见的八皇子李祎。 因是服丧期间,又未经过登基大典,如今的李桢也着一身素服,却也遮不住他满身的戾气。 “今日难得你们二人能同聚,”皇帝盖好玉玺,轻置一旁,“赐座。” “此次朕能濒临天下,二位是居功甚伟...” 沈卿司被先皇一气之下贬为庶民。 这一切,对于李桢、沈卿司之前的苦心经营,自是算无遗策。 太子未定,再加上五皇子吴王李肃的离奇去世,已经搅动朝堂满朝文武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他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人纳在眼底,一时之间,他竟是什么都做不得的。 偏偏他那最敬重的、病榻挣扎的父皇,却拖着病体迟迟不肯下诏书! 他分明是还在等着他那个已经进轮回的好儿子! 行路此处,这天下,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了! 唯一棘手的,是那些吴王原来的忠臣靠山。 既然拉拢不来,那便叫他们,烟消云散。 至此,被贬成庶民的沈卿司,加上他自己的暗探,便成了谁都猜不到、最有利的一把暗剑!一记杀招! 只是沈卿司没想到。 这样的暗剑,李桢竟然有两把。 一把是他。 另一把,是眼前这个清润温雅的李祎。 过去,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以为他是个从宫外捡回来的酒囊饭袋,只会跟在庆王背后的墙头草。 却没发现,此人心计绝深,手段极狠。 二人一对视,有微微剑拔弩张的氛围流转。 比及在后来的筵席上,皇帝有意推动二人向好。 “以后这澧朝的安稳,还需平宁侯与摄政王的联手辅佐啊...” “摄政王?” 皇帝一笑,“封赐的诏书朕已写好,只待孝期一过,八弟便是我澧朝的摄政王!” 李祎适时举杯,“多谢皇兄厚赏,臣弟必当尽心竭力...” 第119章 这个只有他们三人的筵席,直到夜深了,才算是散了。 看得出来,新皇很是愉悦。 不过才登大位,需要解决的事情也很多。登基仪式才定,朝中就已流言四起。 流言说,当朝皇帝为谋得皇位,逼父杀弟,此为大逆之罪,不配为皇。 这样的流言也不知从何而起。 才一流出,便已经惹得天下人议论纷纷。 五皇子死讯才出的时候,便已经有这样的言论流出,当初他的应对之策便是杀人。 借由沈卿司和礼仪的手,这条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杀了无数的人,无数的鲜血,才换来了李桢如今的黄袍加身。 可他仍旧杀不尽这天下人,仍旧挡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此外,五皇子的舅父长孙无极从这密布的网里逃了出去,野虎始终为患,一日不除,皇帝一日难安。 安定天下、去抚流言、暗查长孙无极的任务,同时落到了沈卿司和摄政王李祎的身上。 及至日落西山,筵席才算是散了。 “你这一招扮猪吃虎,做得极好。” 李祎侧目身畔的沈卿司,不同于过去他故作的做小伏低,此刻脊背挺直,笑得坦然自若。 “凭以往的形势,我若显露锋芒,不说三哥五哥,便是我那薨了的父皇,也绝不容许我,来沾染他的权势。” 所以,他戴上面具,讨好所有的人。 直到,李桢终于肯给他一次次的机会,他次次都做得无可挑剔,成为了与虎为伴的近臣。 为了往上爬,他可以牺牲所有的一切,手上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过去,毌丘无章并非没提醒自己,只是他的眼光实在还是高,还看不上这样一个身份低贱之人生出的“野皇子”。 也有可能,是自己心中对此人的抵触。 沈卿司也说不上来如何,只要一见他,便忍不住地心生烦躁。 可是再烦躁,都要忍一忍,以后同朝为官,又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共事的机会,还有很多。 “想不到王爷竟与本侯说此推心置腹之语,本侯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李祎一笑,“我一见侯爷便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忍不住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倾泻而出,想必,这就是所谓的知己难遇吧?哈哈哈哈...” 沈卿司还未言语,便听他又道,“你我这般合契,不若去侯爷府上再叙如何?” 他倒是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提出去他的府上,“那便是本侯的荣幸了,请——” “碧果,把我新作的小袄子拿过来,我再瞧瞧针脚。” 碧果轻快应了一声,很快就将那袄子拿了出来,“姑娘的手艺真不错,若是送到小海手里,指不定那小子多开心呢!” 无忧一乐,想起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来,如今正跟在铁林身边,多受受磨砺也是好的。 如今他日日守夜,夜里又冷,想必他穿上她这厚厚的袄子,便能好受一些了。 刚巧,适才小厮来报,侯爷回来了,铁林也跟在身边,那小海一定是也回来了。 她将那厚实的小袄叠了个齐整,放到了包袱里,自己抱起,就朝外走去。 过了四个院子,穿三重花门,才到了亲兵所住的外院中,外院的门口挂着“阙院”的名号。 她已来过了好几趟,那些亲卫都是认识她的,遇见她的时候,都微微点头,她便回之以笑意。 小海的房间大开着,她瞧过一圈儿无人,将包袱打开,把小袄放置他的床上,又见几件衣服随意地散落在那儿也不管,她随手又将那衣服叠了整齐。 才拿起一件,就发现布衣上面又破了个大洞。 翻看自己刚叠好的几件,又有两个也被他穿破了。 也不知小海是怎么穿的衣服,这都是男人住的地方,又没有针线,她只好拿回去补好再给他送过来。 回去路过府中湖的时候,却碰见个人。 那一抹身影清瘦端贵,并非她这样的身份能靠近的。 打算悄声路过之时,忽听那人略带惊讶的声音,“是...那大雨里的姑娘?” 第八十八章 一见如故 她停下脚步,装作才看见他的模样。 俯首,作揖,“奴婢参见殿下。” 她低头的一瞬,错过他面上忽现的一股和煦春风。 “回殿下,奴婢是那雨里的人。” “起身,这里无人,不必拘礼。” 她起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地落下秋子,“若皇子无事,奴婢便不打扰...” “你叫桑无忧?” 她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回殿下,是奴婢的名字。” “那日之后,你还好吗?” 他回身,大步朝她走来。 她唬的一愣,忙退后几步,直到倚在假山之上。 微微心跳。 “我...不、奴婢很好...奴婢还未感谢皇子那日的药和那伞...” 月光波澜涟漪。 叫他眼底的温柔与莫名的似是怀恋的情绪叫她看个明白。 却更加的不明白。 “你不好,我总是忧着。” 他的语气轻轻,眼尾的那一枚泪痣显眼,只一蹙眉,便惹人怜思。 他的手,朝她面上而来... 他为何这样说? 他、他要做什么? 加快的心跳慌乱叫她一时无措,无处去躲,只紧紧地抓住山的一角。 第120章 触手的冷硬与掌心温热相触,叫她皱眉闭上了眼,咬紧了牙关。 顾叶初微怔,她这是在怕自己伤害她? 她是经历了什么,才叫那个曾经大胆无畏的桑桑变得如今谨慎小心? 那欲抚他明珠的手,淡落发间。 摘了那一朵残花叶瓣。 “好了。” 清润声音传来,她缓缓睁开双眼。 见那朗星之人已离自己远了,温煦地站在那儿笑意温温。 手中,执着自己发间的残花。 原来,是这样。 她不可抑止地红了脸。 适才,她还以为... 看来是被沈卿司那厮都欺负出了后遗症了,还以为谁都和他一样... 眼前这个人,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八皇子,又岂非是沈卿司那样的登徒浪子? 那雨夜的温柔,她至今还记在心中。 “奴婢...” “在我面前,不要称自己奴婢。” “不知为何,我总是有一种与姑娘,一见如故的感觉...” 她猛然一怔。 是了。 她对他,便是总有那一见如故之感。 “既然如此,那我便当做旧友久别重逢吧,以后无人,姑娘便可叫我的字若白,可好?” 若白... 真好听的字。 他的温柔。 他的语调。 他的泪痣。 一个念头几乎要呼之欲出! 可却生生被她压下! 不! 不是! “不知殿下还有何事吩咐?若无事,奴婢这儿还有其他事情...” 李祎想不到她竟拒绝得这般干脆。 “无事,姑娘...请便。” 她听了后却如释重负的模样,利落朝自己一福身,匆匆走向了内院。 不见了踪迹。 他眸底的光晃晃荡荡,同那潋滟月色,共同坠入湖水之中。 手中还执着那兰树残瓣。 他将那残瓣小心置于自己的荷包之中。 须臾,从他嘴角漫出一丝极浅又清远的笑。 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她却都无心去看。 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心慌! 心底像是猛然被炸出了个口子! 他怎么可能是顾叶初? 一直以来,她一直惦念着他,可是,她以为他早就... 即使李祎真的是叶初哥哥,她又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那个曾经干净无邪的桑桑? 不。 李祎怎么可能是顾叶初? 桑无忧,你凭什么觉得他是? 就凭虚无缥缈的感觉,还是他眼尾的一颗泪痣? 那不是太草率了些? 细想,她也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八皇子就是顾叶初。 怎么可能呢? 她的叶初哥哥只是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夫妇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那尊贵的皇子? 她的叶初哥哥,和过去的那个桑桑一样。 早就死在那一场瘟疫里了。 红烛空空。 晃出她眼底的孑然。 三更之时,一切都落了灯。 她却仍旧睡不着。 瞪着眼睛,瞧那一点点燃掉的红烛。 沈卿司今夜也不知去了何处,她有些感激,他不在身边。 她如今最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藏起来,谁都找不到她,谁也不能扰乱她。 才思及如此,门却开了。 她赶忙闭了眼。 沈卿司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清香,缓缓倒在了榻上。 他似是十分疲累,没像往常一般地磋磨自己,只轻轻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 起身吹了灯,便老实地躺回了榻间。 黑暗里,很快便传来他绵长有力的呼吸,那些散乱的情绪,也因这沉眠声皆各自散了。 她也缓缓入了梦乡。 第二日,她早醒望去,身边空空荡荡。 不知沈卿司什么时候就又走了。 他从来不跟自己说他的踪迹,她也从来没有主动的问过。 待到日中为市,她已经将桑海的袍子补好了,就给他送了过去。 到他屋子的时候,见他睡得正酣。 身上,还沾着了不少的血点子。 心头一惊,上前将他摇醒,“小海!小海!” 桑海吧嗒了几下嘴,才艰难睁开双眼,看见眼前是她,一下就惊喜了起来,“姐!你怎么来了?” 忙坐起身来,满眼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心中暗道,我姐姐可真好看! “你不是在廊下守夜吗?这一身的血哪来的?” 一提到这儿,桑海一下来了精气,猛然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姐你不知道!我昨晚跟着铁校尉去城外了!这些,都是那些倭寇的血!” 一提倭寇,她瞬间又想起那些恐怖吃人的畜生嘴脸。 “你没看见,昨夜侯爷带我们突袭那些倭寇,一个个睡意朦胧的哪有什么劲儿?都被咱们的人一个个砍冬瓜似切菜似的!那才叫一个畅快!” “是、是侯爷带你们去的?” “对啊!侯爷和铁林就昨个一夜将京城周围的倭寇都绞杀了个干净!没想到侯爷的身手这样好...那些被解救的人都像跪拜神明似的跪拜侯爷呢!还说,要给侯爷立祠...” “京城周围的倭寇,所有都绞杀干净了?” 第121章 小海肯定地点点头,“对啊!” 转眼就想明白,她为何这般问了,“姐姐放心,东麓村的也都绞杀得一干二净了,那些倭寇都是侯爷亲自斩杀的呢!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咕嘟嘟的...” “够了!...你、你可有受伤?” 桑海正说到兴头上,眼底都是兴奋,被她一打断,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却知道姐姐不爱听这些,便也就识趣地不说了。 “铁校尉说我还太小,只叫我在马上观战,不叫我上。”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全是落寞。 经此一战,他心中对侯爷的崇拜已至顶峰,在小小的他心中,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豪,是真正的男人! 忽然,她想起了三更时候他回来过一次。 身上满是沐浴后的清香,并无一身血腥。 甚至,还曾在自己的额头上,落了一个轻极的吻。 原来,他是才绞杀完那些作恶的倭寇才回来的吗? 而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那现在,侯爷身在何处?” “侯爷和铁校尉几个又带着队伍出去了,说是要将其他地方的倭寇也都绞杀,把倭寇赶得远远的。” 澧朝百姓苦被倭寇侵害良久,可偏偏那些尊贵只着眼于朝堂斗争,无人管百姓的死活。 沈卿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可这样的乱世,唯有他,能解救那些陷于污泥的平凡人。 唯有他,还肯用自己的带血的双手,做一些实事。 对于她而言,他不是一个好归宿; 可对于这天下而言,却是一个好君侯。 第八十九章 红袖 那把竹青的伞,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官匹箱子里。 她怕沈卿司瞧见,也怕因为这把伞会给那人带去些坏名声,那一夜的事情,她谁都没有提。 这伞,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可自从上次见过了李祎,她便微微有些心热。 每次路过这箱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多看上几眼。 此时看着这通身碧绿的伞,心中越看越乱,越看越烦! “早晚我还了他!” 还给他,可能自己就不再那么惦念了。 还给他,一切,都能回归原本的平静。 她这样想着,轻轻地盖上了箱子。 起身进屋的时候,见红袖背着身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瞧着些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嘿!红袖——” “啊!” 一只同心结,飘然落地。 红袖赶忙捡起来揣进怀里,嘴上止不住地叱她,“姑娘如今越发坏了,竟拿咱们丫头取乐!” 说完就要走,却又一把被无忧拉住。 无忧见她双靥泛红,明明是害羞了却忙着逃走不肯承认,心中已经了然,“我的好红袖,可是有人了?” “姑娘莫乱说,冤枉了人!” 她虽嘴硬,可一再红透的脸早就将事情暴露。 无忧一笑,松开她,快步上前阖紧了门,转身又拉着她的手,坐在了榻上。 “跟我你还藏着?如若我能做到,一定成全于你。” “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 无忧一笑,“父母尚且都不能陪一辈子,你能这样念着我,待我这样好,我已是很足够了。” 她笑得温煦善意,又轻轻地捏一捏红袖的手,柔声道,“说吧,我为你做主。” 红袖望了她又望,最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同心结。 “今日,是他的生辰...” 虽这样说着,眼底却冒出些忧伤的泪珠子,无忧并不打断,只安静地候着她的话。 “他、他原同我一齐长大的,跟我是个七拐八拐的远亲,不过因是邻居,所以我从小还一直叫他小舅...后来,他们家生意败了,什么都卖了,人也跟着他父母搬走...我们已有五年未见了...” “那一次姑娘出府了之后,我打量着侯府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便也随着姑娘出了府。就是那一段日子,我遇见了他...” 红袖忽然咬了咬唇,有些怯怯,“他、他说他从小就对我...还说,他想娶我...” 一声朗笑,忽然被人强行捂住—— “嘘!姑娘要笑,我不说了!叫碧果那丫头知道了,我可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无忧被她紧紧捂住嘴,可眼神还是透出笑意,看红袖一本正经地着急,终于还是不忍心,假装皱着眉,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红袖这才放开了她。 “你小舅舅,多大呀?” 红袖蔑她一眼,有些嗔怪模样,“跟我同年,论起来,比我还小两日。” 见她又要笑,红袖赶紧用手掐住她肚子上的软肉。 “好红袖!好红袖!我再也不敢笑了!快放开我罢!” 红袖才不信她,霎时上了两只手过去,只在她的腹部搔她的痒痒,叫无忧乐地倒在榻上连连求饶。 再三保证之下,红袖才算是绕过了她。 她起身的时候,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给笑没了,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稍微一擦拭眼角,余笑未去,“那这不是两厢情愿的好事,你适才又忧愁些什么?” 提及此,红袖略一叹息,“可是他父亲早逝,唯余一个母亲,叫他在生辰过后,便逼着他娶亲成家了...” 无忧有些明白了。 她这是舍不得自己。 第122章 红袖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既然有这样青梅竹马的缘分,那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我且问你,你那小舅舅对你可是真心的?” 红袖毫不犹豫地冲她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以后与他心甘情愿地同甘共苦?” 红袖一愣神儿,须臾,又点了点头。 这便够了。 “你放心,我定会成全你这桩好姻缘。” “不,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是动了心想要嫁人,就不会听说姑娘回来了后,又主动回到侯府来!我是对姑娘的心是一心一意的!实在是肖炆他为了我反抗他的母亲,已经三天未进食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我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不知?” 无忧牵住她的手,“不仅是你的,还有碧果那小丫头,桑海、余妈、师父,你们个个都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我清楚得很。” 她这一席话,又惹得红袖泪眼盈盈,“姑娘...” “可是红袖,如果换做是你,如果我有机会获得幸福,你会为了眷恋我们的情分,不顾前途幸福狠心地把我留在身边吗?” 她从她手中接过那枚同心结,“瞧瞧,多精巧的手艺,定是花了你不少的心思和心意,那人,对你很重要吧?” 红袖想起了那个黑黑壮壮却疼她爱她的小舅舅,也不由地露出羞涩一笑。 “他...对我是很好。” 肖炆从小就很照顾她,及至她被父母卖了的那一日,她心中唯一遗憾的,便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回来找自己。 她忽然想到什么般,“姑娘,我、我不走,肖炆是在浙州做牲畜买卖的,若是我同他在一块儿,就不能留在京城了,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被无忧的两只手扶住脸庞,叫她只能直直地看着她。 “红袖,早晚都有这一天。” “你总要去走,那一条只属于你自己的路。这条路上,我和碧果,都陪不了你。” 人,总有聚有散。 纵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挚友亲朋,没有一个人能一直陪伴你。 学会面对离别,是每个人必须学习的人生课题。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还在身边的时候,珍惜相聚的每一天。 然后,笑着面对离别。 第九十章 请姑娘救命! 晨曦吐月,园子里的青草尖尖都还坠着宝珠。 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亦是土地公的诞辰,民间人们今日都会祭社神,祈求贵雨降临,保佑今年收成能五谷丰登。 此时,遥远的街上幽幽传来锣鼓声和鞭炮声。 外面的热闹与侯府的冷清,将世界分割两端。 侯府是没有这个习俗的,他们不用祈雨祭神,自然也会五谷丰登。 可这节日,她小的时候父母尚在的时候是过了几次的,不单单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重要的,是今日可以吃上许多平时吃不上的龙食! 过去还不知,原来师父和她是一个爱吃的性子。 这不,她一大早就将昨个儿就准备好的龙食端去孝敬给师父。 她和碧果素烟三人正有说有笑地去往师父那儿。 “无忧姑娘停步!” 沈卿白却不知从何处突然窜了出来,挡在三人的面前。 “二公子?” 沈卿白面带忧愁,朝她微微鞠了个躬,对于她,竟是十分的敬重。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还了礼。 “不知二公子有何事要吩咐?” 沈卿司恢复侯爷身份的第二日,沈卿白就走马上任正七品吏部给事中。 别看只是一个区区的七品,但给事中的手中的权力却不小,皇帝指派给各个衙门的工作,由六部给事中每七天汇总一次,若有懈怠或执行不力的,六部给事中有权上报皇帝。此外,六部给事中还负责参与官员的选拔,皇帝御前会议,审理有罪的官员等。 是个正经手中握有实权的官职。 “不敢不敢...我今日寻无忧姑娘,实在是走投无路...可否亭中说话?”他抬手一指,不远处是个藤蔓缭绕的小亭子,还算是隐蔽。 “你们两个带着龙食先去师父那儿,我稍后就到。” “可是...” 碧果还有些担忧,无忧温柔一笑,“去吧。” 两人这才抱着好吃的,依依不舍地去了。 “无忧姑娘,请。” 二人便入了亭子。 “请无忧姑娘救命!” 一个七尺高的大男人,竟然要给她跪下! 她唬得忙上前将他拦住,“二公子有话就说,莫要这样,实在是折煞我...” 他苍然着脸,“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找到姑娘的,求姑娘在大哥那儿给我通通情,我、我不想娶什么参书家的王小姐,我心中已经有人了!” 她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他是这家的主子,怎么会想到求她一个小丫鬟? “并非我不愿帮二公子,实在是没有那样的能力,我只是一个小丫鬟,你大哥那样的脾气你定是一清二楚的,他又怎么会听我的?” “他听你的!” 沈卿白怕极了她的拒绝,大步上前急躁道,“我在大哥身边这么多年,就连大母的话他都不甚在乎,对待我,那更是只有教育指点的份儿,我是一个字都不敢忤逆他的!” 第123章 “...只有待你!大哥...是愿意听进几分的。” 他从未见过大哥这样对待一个女子,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能为了她豁出去。 “你说的话,一定有用的!” 无忧为难了起来,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在他那儿有什么话语权,也不觉得沈卿司会为了自己的三两句话就能退掉沈家与那王参书家的姻昏。 可是,眼前的沈卿白这样地求她,让她一时难以抉择。 虽然他没说,但他和那芸娘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芸娘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能够进侯府? 一个寡妇,就连当沈卿白的贱妾的可能性都没有。 沈卿白生就这富贵之中,有些东西,早就是不能由他做主的了。 望着眼前这个为了爱人到处求人的二爷,心中不无动容,他能低下主子的身段儿来给她一个连他哥哥妾室都算不上的通房求情,想必,是爱惨了那芸娘。 看来这世间,又要多出一对苦命鸳鸯。 “好,我答应你。” 看着沈卿白眼底的希望和动容,她深深叹口气,“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力的去劝和他,却不敢保证这事一定能成...” “成事在天,只要姑娘肯帮我,那就是我与芸娘的荣幸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极为华贵的妆匣,打开,里面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球,和一支红翡翠滴珠凤头金步摇,妆匣底部铺着满满的金瓜子。 “这是我与芸娘的一片心意,望请无忧姑娘不要嫌弃...” “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过就是几句话...” “你若不收,我与芸娘心中总是不踏实,无忧姑娘,求你收了吧...” 他几近祈求的态度叫她再难拒绝,伸向那匣子里,从最底下拿出一颗金瓜子,“这就够了。其他的,你都带回去吧。” “可是...” “既然我答应了你又受了礼,就一定会做,放心。” 见她坚持,他也就缓缓收了那一盒子的金银。 比及他要走的时候,无忧还是忍不住地问出,“倘若...我是说倘若,此事还是不成的话,你的待如何?” 那孱弱身影猛然一晃,停下了脚步。 须臾,才听他一句,“那这世上再无沈卿白,唯有孝云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卿白几近摇摇欲坠。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沉思。 如若沈卿白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或者是仅仅只是个七品官,倒也不是绝无可能。 可是,他是沈家的二公子。 他的亲哥哥,是平宁侯沈卿司。 她对这世间身份的认知向来一清二楚,所以她从未奢求过做沈卿司的正妻,连个贱妾的身份她都是挨不上边儿。 如今她靠个年轻的面皮,得了他三分的青睐。 日后他定是要娶正妻的,正妻非富即贵,怎么能忍得下一个毫无背景的她? 那时,她已色衰爱弛,逃不过的残花飘零。 芸娘和她,都是入不得这主屋的。 思着想着,就到了望竹轩。 师父住的望竹轩里有好些挺拔青翠的松竹,十分清雅。 还未走近,便闻得草药的清香。 里面,传来些许师父的笑声。 定是她做的龙食得了他的口了。 她弯了弯唇角,快步走了进去。 第九十一章 摄政王和她落水了 望竹轩的浓浓药香中,混进了甜甜的气息。 那一方桌上,摆着不少满当当的碗盘。 有放到手心上还可以看见隐约脉络的春饼,今日便曰“吃龙鳞”;有昨日拉的麦芽糖丝,就叫“吃龙须”;有爽滑劲道的面条,今日便曰“吃龙须”;一碗馄饨叫“吃龙眼”,饺子则叫“吃龙耳”。 更巧的是,面条、馄饨一块煮后民间便曰“龙拿珠”! 虽然都是些普通的吃食,可个个都是无忧她们自己磨的拉的,忙活将近一个晚上呢! 自然,大家吃的甚是愉悦。 餐饭后,无忧将碧果和红袖两个打发回去,自己留在师父这学习。 师父这儿有近千种的药,叫她辨认并记住各个药材的效用及其使用的分量。 “无忧,你可认得此药?” 赵鹊手中执一晒干的草药,微曲带根,此刻捋着白髯,轻声问道。 无忧才学个囫囵,拿过师父手中干草药细细端详,“师父,这个我认识,这个是麻黄!” “可知药效?” 无忧自信一道,“麻黄一味,性温解表、散寒平喘。用于伤风感冒、咳嗽气喘、风湿痹痛及阴疽、咳痰。” 她已然把《张景医药大全》背了个大概,胸中自然坦荡。 啪! “哎呦~” 是师父手中的折扇,打在了她的头上,“师父你怎么又打我呀?” 赵鹊如吟般道,“错了错了~该打该打~” “此药非麻黄,乃是麻黄根。” “有何不同?”她有些不服气,麻黄根不就是麻黄的根部吗? 师父知道她心中所想,摇头笑道,“麻黄根可不是麻黄的根部,虽长得极似,可产的药效大有不同。麻黄根味甘性平,只能用于治疗自汗、盗汗。” “你说,你可错了否?” 无忧又要去撒娇,“我身后不是还有高人指点吗?错一次,不怕的。” 谁知师父却一反常态,目色冷了下来,“行医岂是儿戏?我赵鹊一生行医,虽医术有限,但举头问地,绝未开错过一味药材。可知医者一味药材之差可救人,亦可害人!” 第124章 “你将来是要传承为师衣钵,若是这样的态度,那也不必再学!” 说着,就将那药摔回匣子里,气愤地回了屋子。 无忧被师父的话激得面色绯红,实在是羞愧不已。 她怎么能以玩笑的方式对待师父最重视的医当呢? 那不仅是对师父的不负责,更是对自己的放纵与松懈! 该是她的错! 思及,她推门而入,直直跪在师父的脚下,坦声荡荡,“弟子行为无状,望请师父责罚。” 师父却连头都未抬,只摊开纸笔水墨,走笔而来。 “你且说说看,自己错在何处。” 无忧自觉失悔,俯首谢过,语重心长:“弟子深感愧疚,是因轻率医道不敬。医者医道,慎之慎之。弟子愿以谨慎之心,尊师敬道,承传医德,绝不再如此前之言,让师父失望!” 赵鹊闻之,目光沉凝,手下之笔未停,一气呵成。 “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你今自悔,也可算是有所悟了。然医者之道,正如你所言,贵在慎重。今日你既已自省,我便不再罚你。” “以后,你自当刻苦修行,笃行医道,方能继往开来,成医以德。” “行医之理亦同做人之理,你可明了?” “师父贵言,无忧谨记在心,莫不敢忘!” “既然如此,你起来吧。”师父将手中墨宝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她展开,只有笔力劲瘦的四个大字——医道仁心。 这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的,确实对她重重的期盼之心。 她小心卷了收在怀中,心中思绪奔腾。 是有多久,没有一个长辈这样的全心全意教自己道理了? 余妈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可是她毕竟所知所言有限。 唯有师父,不仅教她行医,亦教给了她做人。 眼眶不由渐渐湿润了起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师父,你还生气吗?” 却听师父一声朗笑,“得此良徒,师父还有何气的?” 她擦一擦眼泪,“那我师父做你最爱吃的糟鹅去!”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随即挽了手腕,捡了襜裳围在身上,就兴冲冲地下厨房去了。 望着这小徒弟的背影,赵鹊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能在古稀之年碰上如此称心又心怀仁心的徒弟,实在是上苍给他的恩赐。 也叫他这一身的医术有所传承。 可是他只怕,时间要不够了... 这几日他接连梦到婉君,站在弱水湖畔,直朝他挥手。 她还是那个样子。 撑着一把油纸伞,整个人瘦伶伶的,又精神又可怜。 笑的极是温存。 叫他一再生了去寻她的心。 他原本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要教给无忧,可是人生七十古来稀。 他赵鹊活到如今,够本儿啦! 唯一的惦念,就是眼前这个又痴又真的傻徒弟。 自己尚且在水火里挣扎着,却还一心地想学医术,去行医救人。 婉君,你瞧她多傻。 和你一样傻。 一声轻且碎的叹吟散在无声之中。 乃至无忧和师父餐饭后又重新认识了几百种药材的药用,才算是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她一路上还惦记着自己的药材,只顾着回想那几种最难记的半枝莲、半边莲、鸡血藤、大血藤... 转角之时,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去了—— 而她后退的方向正是莲花池,她猛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不管不顾的拉了一把对面的来人—— 那人轻飘飘得跟棉花似的,她一拉,就跟着她倒下去了! 两人一齐摔进池中的悬空之时,她终于和这人来了个面对面,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 摄政王!? 可看清了也无用,二人还是一同坠入了河水中去! 还好。 这池子水并不深,也没有太多的淤泥水草,且绊不住她的脚。 推开莲叶,她就要向岸边游去。 “谁!?谁拉我的脚?...” 忽然,她被人拉住了脚踝,下一刻,又被那股强有力的手拉进了水里! 水底下是那挣扎到脸色苍白的摄政王李祎。 此刻瞪大双眼,四肢胡乱比画,却怎么也浮不上去。 原来,他不会凫水? 她正欲带着他向上游去,可他死命地抓着她的两只手怎么也不撒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翻译: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带你上去!?】 那人却慌乱得不行! 只会胡抓乱推,就是不放开她! 随即,他的口中竟然吐出一连串的小泡泡来! 朝着她,疯狂地摇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翻译:那你倒是撒开我啊!?】 她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却在水里根本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摄政王瞧着聪慧过人,实际内里是个遇事慌乱的傻子吗? 他不松开她,她就救不了他! 甚至,还有可能给他陪葬! 眼见着他就缺氧了,面色涨成了难看的猪肝紫色! 想必是急了,竟然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下一瞬。 她猛然长大了眼睛! 这人... 这人... 这人竟将自己口中的呼吸全都夺了他那儿去了! 第125章 渐渐,他也不胡乱扭动了,脸色也不难看了。 可是, 可是,他怎么还... 唇舌摩挲间,他竟然闭起了眼睛? ...... 谁能告诉她,现在! 到底! 是什么情况!? 第九十二章 他要娶亲了? 空气吸绝的窒息感的恐惧已经超越了一切的五感知觉! 使劲儿挣扎出他的桎梏,可却如蚍蜉撼树一般。 她不会就这样荒唐的被淹死了吧? ...... 比及她感觉身体里所有的空气,都要被他吸光的时候—— “扑通!” 她听见有人跳水了! 定是来人救她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上一刻还用力到扭曲的李祎,忽地猛然一松,整个身躯朝湖底坠去... 见他如块云朵飘飘然朝水底坠去... 她心中惊骇,正要去拉他一把,却被另外一只手拽拉住。 她回头望去—— 见那一双熟悉的眼眸正含关切和微愠。 她在水里比画了一通,又指了指湖底,可沈卿司就跟没看见似的,一把夹住她的身子,三两下就游到了湖面上。 托着她的脚,一推,就上了岸。 紧接着,他也上了岸。 “快快快!摄政王还在池子里呢!” 她着急得不行,直朝着他喊。 沈卿司却置若罔闻,脸色铁黑的难看,一把将自己此前脱在岸上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将她一身湿漉漉的曲线尽显盖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这么不小心?” “快救人呐!” ...... “池子这么凉,激着可怎么好?” “我说!摄政王还在湖底泡着呢!再不去救他,他就淹死了!” “死了他自己就会飘上来。” ...... “你你你!...你真是!”她被他的话气得语无伦次,一把拽开他的衣服,“你不救,我救!” 他那大手却将那衣服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 “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一个小女子怎么救一个大男人?” 见她脸色焦急,他还极为贴心地温柔地、缓慢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娇娇别怕,我去救,你就在岸上等着,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烧些姜汤,祛寒回暖...” “那你快去啊!” 再不去,摄政王真的要飘上来了! 沈卿司略略一顿首,终于起身,撩走额间一抹沾湿的发,回身给了她一个潇洒的笑,“娇娇,等着爷!” “噗通!” 老天爷啊,他终于跳下去了! 果真,没过一会儿,沈卿司就拎着摄政王的衣领子浮了上来。 再瞧李祎那面容,苍白得可怕。 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这摄政王可是她拉进水里的,他死了,自己肯定难逃一死啊! 说不准还要株连九族,余妈、师父、红袖、碧果、素烟...说不定他们都要受到牵连! 近了岸,沈卿司将他推了一半上来,无忧利落上前拎住了李祎的衣领子,沈卿司在后面使劲儿一托! 终于算是将这男人推上了岸。 她猛然扑身过去,去探他的鼻息! “没、没气儿了!?” “沈卿司!他没气儿了!他没气儿了!” 沈卿司却不见一点着急,二话没说,上前对着他的胸脯不停地按压起来。 没几下,李祎就吐出不少的水,最后一下,他终于算是咳嗽着翻身醒了过来。 又吐出了不少的水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李祎的第一句话。 沈卿司面色不善,“本侯倒是要问问摄政王,不是说酒喝多了要出来透透气,如何就和本侯的女人一同栽进了这莲花池里?” “桑桑,是不是他喝多了,拉着你掉进去了的?你莫怕,爷给你主持公道。” 无忧干笑的难看,“不、不是,是我拉着王爷,掉进了水里...” 沈卿司丝毫不觉尴尬,甚至朗笑一声又坦然道,“本侯便知,王爷是无辜的,且进屋子里换些干净的衣裳吧。” “来人!” ...... 沈卿司回身的瞬间,她目色不经意与李祎相撞。 他的眼神,温煦定定中,藏着些难以察觉的汹涌暗潮。 瞧着她,她的心就乱了。 那水底发生的极为亲密的亲吻,不、那不是亲吻,只、只是嘴对嘴呼吸罢了。 她这样告诫自己。 可此事之后,也叫她明白了一个事实。 李祎,果真不是顾叶初。 叶初哥哥同她一齐长大,水性是比自己还要好,当年他才是个九岁的小娃娃,愣是跳进水里,把她的那只被水冲走的小羊羔给救了上来。 而眼前这个摄政王,是个板上钉钉的旱鸭子。 连个最起码的狗刨都不会! 思及这个真相,她那胡乱跳动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他不是顾叶初。 那嘴对嘴,不过是求生本能驱使罢了。 三人已经坐在一处。 有些无法琢磨的尴尬,叫她如坐针毡。 “听说摄政王要娶亲了?” 李祎带着满玉扳指的手正执茶,听之,微不可查一滞,又缓将姜茶送入口中。 第126章 微腥苦涩的口感,便是那红糖的甜也压不下去。 水波潋滟余光中,见那一双如泉泠浴的干净秋子,无言望一望着自己。 握杯的手,一紧。 “昏期,是来月的十六日。” 他温润好听的声音传来。 他...下个月就要娶亲了吗? 像是有一只小爪子止不住地挠着她的心,想抓又抓不住,想挠又挠不到。 只能由着那细微的、难受的痒,顺着血液,到处乱窜。 沈卿司掠一眼她的走神,饮尽茶盏中的姜茶。 “桑桑,过来。” 她才恍然出神,望着他。 却见沈卿司的眼神定定的望着他,眼底是不容拒绝。 不知为何,脚下似生了根,一时不听话的抬不起来,只还呆呆地坐在那儿,心头闪过千般思绪。 “可是要爷过去找你?” 他的眼神,已浸了危险。 那是她许久不见的威胁,一下过去的那些情绪,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说到底,她还是怕他。 及至她走到自己的身前,他却不着急地岔开腿,撩开外袍,露出里面墨青绔裤,“坐上来。” 她抓住他的袖子微微摇动,蹙眉垂着嘴角,向他求饶。 自从她回来之后,他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 几乎无论她要做些什么,他从来只有应的份儿。 可这一次,他一言未发,那双浮起青筋的大手,只点了点他的腿。 她不知道,她越是扭捏,他越是不肯放过! 而对面那男人越来越紧绷的身形,叫他不得不生疑。 他的桑桑,和李祎,是否真的如他预感的一般,有些说不清的联系? 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的腿上,随即被他的大手钳住了弱腰。 手下发力,叫她一动不能动。 “摄政王与宋太师家的嫡女,啧啧...当真天作之合!料想这定是传扬天下的金玉良缘呐。” “不过,本侯可听说,那太师家的嫡女宋晚晚眼高于顶飞扬跋扈,却偏偏对摄政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一只大手溜到她单薄的后背,不住地摸索。 眼神却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眼底是专横凌云的霸道。 她面颊飞红,几欲闪躲却无法,眼底闪出几点湿润来。 “说到金玉良缘,本王瞧着,沈候和无忧姑娘当真是英雄配美人,才子对佳人。” 他话说得清润无懈,叫对面的男人看不住一丝的端倪。 “哈哈哈哈....摄政王所言甚是!桑桑,还不谢过摄政王对你的夸赞?” 她终于被放开了,起身,朝李祎鞠了个礼,“多谢摄政王。” “本侯的娇娇,是最乖巧的...” 才道完,下一刻她猛然被人托起! “本侯还有事,摄政王请便!” 说着,抱着她,路过李祎,大摇大摆地冲着内室而去了。 那只握杯的手,紧握到失去了颜色。 第九十三章 你认识摄政王? 回去的轿子里,李祎微眯双眸憩息。 窗外,是他近卫左阿。 “王爷,手下有事来报。” 明黄轿帏的八人官轿未停,“回去。” 比及只有二人的书房。 “回王爷,长孙无极未找到行踪,但他的孤女,手下从一个叫乌市的村子里寻回来了,王爷可要见见?” “关几天再说。” 左阿微顿,“那问供的法子...” 将那蘸满墨的狼毫,书于那天下闻名的洛阳纸上。 和煦的嘴角,露出温情的语气,却不带丝毫温度,“照旧。” 待人走后,他摊开手心。 是一枚珍珠。 原是落水之时,从她发簪上飘落下来的,被他捉住,捏在了手心里。 随即,他从腰间解开香囊,里面只安静地躺着一条小孩子绑手的红线绳手环。 他极为温柔地将那一截红绳捏了出来,放在手心上,细细摩挲。 这红绳和那庙会上买的两文钱一串的红绳无甚分别。 只是他的这一条已不新鲜了,泛着有些灰白的旧。 且那圈口很小,一见便知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却全然不在乎,将那颗莹润俏白的珍珠也放在手心上轻柔抚摸。 随即,将两样东西轻轻握于掌心之中。 今日,是他与桑桑的第一吻。 他的唇角漾起一丝极浅的笑,如三月春光荡在眉梢,令人止不住地想靠近。 他要牢牢记住今日。 否则以后她要问起,他若不记得,桑桑会伤心的... 笔落。 他微眯眼眸。 纸上只有二字——【桑桑】 一方思恋旖旎。 一方水深火热。 他将她抱走后,却没在做些过分的,只把她往那窗子下的小塌上一搁,自己也做在那儿,一眼不移地望着她。 直望的她心口发虚。 “你认识摄政王?” 无忧心口一跳,有一种莫名似乎被抓奸一样的虚心... “我不过是一个奴婢,怎么会认得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他又贴近了脸瞧她的面色。 还好她存气功夫尚可,未叫他看出个所以然。 本来她的心中也是光明磊落的! 第127章 她与那摄政王不过见过两三次面而已,勉强算是说过几句话,又怎么了? 她难道和别人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方微微挺直脊背。 “以后你离他远些。” ...... “李祎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字一句的告诫,却让无忧简直要笑出来。 有生之年她竟然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别人不是好人的这句话。 再不是好人,有你不是好人吗? 她压下心里的腹诽,“侯爷为何这般说?” 他一个民间流落的废皇子,到如今都有人说他血统存疑,可他却凭着自己的心计和手段一举成为摄政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那些连他都不愿意做的脏事,李桢全都交给了他,他从无怨言、照单全收。 而且,做得很好。 不,可以说是很绝。 瞧着他一身皮囊温柔端方,其心,已是溃烂腐朽。 只不过朝堂上的肮脏事他还不想拿来恶心他干净善良的桑桑,只轻轻弹了她一个脑袋崩,“叫你听我的就听我的,哪有那么多的问题?” 见她还有些不忿,便又道,“你只需要知道,此人心计深沉,或许,连我都不可及之...” 无忧才觉得他是在胡乱攀诬人。 面对着在雨里跪着的一个小丫鬟,他尚未能低下身段去关心、帮助,这样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早春已过,转眼入了盛夏。 红袖出嫁的好日子就选在了明日,今日的见山院就忙活得不成样子。 虽都忙的脚不离地,可个个身上都带着喜气。 无忧还把干娘也接了过来,也一起热闹热闹。 此刻红袖躺在无忧屋子下的小床榻上,府里的钱婆婆正在给红袖开脸绞面,干娘、碧果和她都没见过这阵仗,都围着那儿看个没完。 钱婆婆有力的厚掌掐住两根细线,在红袖的面上来回绞动,此为去毛修额,也是女子出嫁前的美好祝愿,希望那些多福多寿的老妇能把福气也传给新妇。 钱婆婆是府里出了名的福气人,不仅儿孙满堂,她如今也已是耳顺之年,乃是最好的人选。 “哎呦!” “姑娘,疼...” 无忧和碧果躲在一旁痴痴地笑,“你可别向我求饶,钱婆婆这一搓一拽可是搓来了你的好福气,拽走了你的坏气运!” 碧果也在一旁应和,“对!对!所以啊红袖姐姐,多疼都要忍着!这是做美新娘的代价!哈哈哈...” 钱婆婆也被几人间和美的气氛所感染,不住的感慨道,“老妇见过这么多主仆,唯有姑娘们之间毫无芥蒂,真似是家人一般呐!” 这寻来有福妇人绞面的规矩,往常都是一家人才会去费心的,见山院的这桑姑娘能亲自出面,又好言好语把自己请来,必然是把这叫红袖的丫头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了。 几人听了,不禁都心里热热的,目色相对之间,都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红袖出嫁前的这一晚,无忧把沈卿司赶去了紫英阁去睡,干娘身子不好,早早去休息了。 三个小姐妹自然不敢占了沈卿司的床,便都挤在在无忧自己的那张小榻上,好在个个都不丰腴,倒是还不算拥满。 便打着三盏亮烛,如个夜话的小孩子们,嬉闹谈笑了一整个夜。 那是一种属于女子之间的、真正轻松又自在的快活的氛围,亦可称之为金兰之交。 与男人的霸道和粗粝不同,女子之间的交往,充满和煦与温柔,轻声细语与体贴交心,是极为动人的情感。 只不过,夜总有散的时候。 红袖终究是要嫁人的。 “一梳,愿我家红袖与夫君举案又齐眉...” 篦子从她的发根梳到发尾,直梳得她眼里也热热的。 “给,碧果,你也来给你红袖姐姐梳一下。” 碧果上前接过,“二梳,愿我家红袖姐姐与夫君...比翼共双.飞!” 无忧上前,与碧果共执一篦,祝福之语由心缓缓道出,“三梳,愿红袖与夫君三梳,永结同心佩...礼成!” 无忧亲自给红袖梳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发髻,又将那套碧玉珍珠的头面亲自给她戴上。 瞧着美人顾盼生辉,既喜气又标致,让无忧顿生出一种荒唐的老母嫁女的辛酸喜悦之感。 第九十四章 听见了他的秘密 红袖一身凤冠霞帔,端坐蹙蛾眉。 所有新妇恐怕都是如此。 既忧又喜,不舍过去,又期盼未来。 只好紧紧抓着红嫁衣一角,心绪不宁的欢喜,等着开启属于她的故事的那个男人的到来。 “嗨!红袖姐姐今儿真漂亮!” 进门的是桑海,手里还捧着一束极鲜艳的玫瑰,上面还点了露珠,后面还跟着余妈。 不过一个春季转夏,他已然粗实高壮了不少。 人一丰润,渐渐地连当初那个尖嘴猴腮小猴子的样子都瞧不见,眉眼坦率行走利落,已有了几分翩翩佳少年之感。 “红丫头,老婆子没什么值钱的,这簪子你别嫌弃,且收下罢。” “余妈这...”她正欲推辞,却听无忧笑道,“收着罢,都是干娘的心意。” 她眯起眼睛一笑接过,“最喜欢余妈了!” 见干娘眼角又累起一层层的笑褶,无忧也不禁跟着愉悦起来,这些日子她见干娘总是病恹恹的,今日看起来起色似是好些了。 第128章 “香花配美人儿,红袖姐姐,愿你和姐夫...珠联璧合!” 红袖笑着接过他这一大捧花儿,笑道,“就你嘴甜!不是当初那个气走是个先生的皮猴子了,来,赏你糖吃!” 桑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红袖笑着从桌上抓起一把喜糖,朝桑海扔了过去,桑海一把全接住,顺手扒了一颗她最爱的梨花酥,递给了无忧,“姐,吃喜糖。” 他这些日子一直跟着铁校尉忙里忙外,连来看她的时间都没有。 十几日不见,她好像瘦了。 不过,还是那样美。 “就想着你无忧姐姐,那你碧果姐姐呢?”碧果假装吃醋,噘起嘴来。 “怎么少得了我最最可爱的碧果姐姐?喏,接着!” ...... 几人正笑着闹着间,外面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和小孩子们的欢闹声。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无忧手持盖头,与红袖对视的瞬间,见她眼神坚定幸福流转,才安心地为她盖上了盖头。 随即,红袖的手指被塞进了个什么,她不知何物,低下头的缝隙才瞧见,是满满当当的嫁妆单子,心中顿时又惊又慌,“这些都是姑娘辛苦存下的,怎么能都给我...不行的!” 那嫁妆单子上写的明明白白:展翅金凤发钗、珊瑚鎏金发簪、青玉镂花长簪各一支;赤金累丝镯一对、流云百玉福镯一对、各色上等布匹五十匹,其他还包括被褥、皮料、衣物、家具一应俱全。 “你且瞧瞧,这些大都不是我的,我哪有这样多的好东西?” “那这些东西......” 无忧握住她的手,“自然都是侯爷给的。侯爷心知你一向得体伺候的又好,才开了先河,赏了你这样多的嫁妆,你也不应谢我,应去谢侯爷。” “不过侯爷上朝还未归来,你的感激,就由我代为转达了!” “侯爷赏赐的?”红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可还等不及再问些什么,已经有人来催促了。 比及到了门口,众人都站在原地,望着红袖被那肖炆牵着,入了喜轿。 那些嫁妆箱子积满了侯府的侧门前,叫路过的人和娶亲的人都不由赞叹,果真是侯府,嫁个奴婢都这样的大手笔! 便是县丞家的小姐出嫁,也就这样的牌面了。 红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这样风光大嫁的一面! 不为金银,而是这金银背后藏着的情意,叫她在喜轿里也一再红了眼眶。 从此,便要和姑娘、碧果、小海真正地分离了... 从此,她便要走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百味杂陈的,还有送亲的无忧。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一次这样接触幸福的机会。 不过,却还是被她搞砸了。 希望,她的红袖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 此间,沈卿司才下了朝,知道她们都在外头送亲,自己不如先去屋子等她。 抬脚,便入了她的房间。 思及她主仆二人分离正是伤心之际,此时他若是小言慰之、胸膛暖之,想必娇娇对自己的依恋会更深几分... 这样的算盘才打了几下,铁林却一脸深沉地进了屋子。 “侯爷。” 沈卿司乜一眼便知,应是有不好的事情,冷冷吐言,“直说。” 铁林犹豫再三,“周允文,不见了。” “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 铁林攥紧掌心,该逃的如何也逃不掉。 “当日周允文胸口又中了一刀,我们追他到悬崖边上,正欲杀之,没想到他跳了崖,待到我们去崖下查看之时,却没、没找见尸体。” ...... 冷旭的杀意,俶尔笼罩了整间屋子。 忽然,他抽出腰间佩剑,一把,砍断了屏风。 屏风后头,是正瑟瑟发抖、震惊到失语的余妈! 余妈惊骇之间,摔倒在地上,“侯爷要杀了周允文!?为何、为何啊?” 沈卿司一笑,“桑桑身边的男人,只能是我。” 余妈望向眼前这个浑身戾气杀意暴涨的男人,顿觉,她再活不得了! ...... 比及无忧回来,也没见到干娘,却看见沈卿司坐在那儿。 “干娘呢?” “我进来的时候没见着,你自去问问看罢。” 无忧点点头,应是干娘身体不舒服,自己回去了。 “怎么屏风不见了?” “太丑了,我不喜欢,扔了。” 无忧心道,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败家子儿,随即上前坐在椅子上,敲敲疲累的膝盖来。 “对了,你为何要赏赐红袖那样多的嫁妆?” “怎么,难道桑桑不开心吗?还是看着我赏赐别的女子了,你心里吃醋?” 她莞尔一笑,“怎么会?” 她心中自是百分千分的希望红袖好的。 “那便够了。” 她有些好奇上前,追着他问,“什么叫,那就够了?” “能用银钱买来桑桑的快乐,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我知道,你一直待那几个小丫头是自己的亲姐妹的,好姐妹出嫁,太过寒酸,我娇娇的面子上不也过不去不是?” 有些闷热。 他随意拉开对襟,露出里面的宽阔蚺起的肌肉。 纵然行为不羁。 第129章 心,却是体贴又细致的。 “那...沈卿司...” 他正烦躁地欲再拉一拉领子,随口应她,“怎么了?” “...谢谢你。” 其实,这一声谢谢,她早就应该说了。 在他救了她的那一日,在他答应自己帮带桑海的那一日,还有今日... 他忽然不那么烦躁了。 上前,轻轻搂她,在了怀里。 第九十五章 怎么对别的男人这么上心? 红袖出嫁了,这见山院的大丫鬟没了商量。 她本想着碧果,可碧果性子太不稳重又贪玩儿,总得历练个一两年才妥当。 素烟是个合适的,一来她过去本就是这见山院的大丫鬟,做起事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再来,她过去还有些傲躁的性子,经过曾经那一遭事儿,如今也磨的差不多了。 正巧,素烟此时进来,“翠墨这小丫头实在是粗心,怎么能把姑娘常用的茉莉香胰子买成这玫瑰香的呢?还有那懒怠的张婆子,净瞧着姑娘好脾性,就那一个墙根的清扫都做了个囫囵大概,就去同刘妈妈吃酒去了!......姑娘真该好好管管!” 说完,气不忿地拿手中的搌布去拭亮堂堂的桌子。 无忧噗嗤一乐。 素烟有些气堵的望她一望,“姑娘还笑呢,早晚咱们院子都乱了套了!” “有咱们这壁垒森严、严于管束的素烟大丫鬟在,谁敢放肆呀?” “姑娘又笑我,我又不是个士兵,再说,我也不是...姑娘?” 素烟拿微讶欣喜的眼神望她,无忧上前接过她的搌布,“都是大丫鬟了,还不得拿出大丫鬟的款儿来?这些留着,我来做!” 素烟心中暖意流转。 “姑娘...” “可别给我掉金豆子,你就说能不能做好就是。” 素烟一抹眼睛,抬起首来,“谁那样不争气掉眼泪?我忙的很还得去教训教训那爱偷奸耍滑、吃酒摸牌的张婆子呢!” 两人对视,都不由自主的低声笑了起来。 “有什么喜事,也同本侯一同说说啊。” 沈卿司大脚一跨含笑入门,身着一品仙鹤绛红官袍意气风发。 素烟见之,不由心内微微发热,见他掠过自己,直直朝无忧而去,便迅速低首,望着脚尖儿快步出门,随手还甚为贴心地带上了门。 “瞧瞧,这是什么?” 沈卿司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儿,献宝似的拿到她的眼前。 无忧的眼前不由一亮。 “九连环!” 九连环上共有九个圆环,环环相套,难以分开,可只要错一个,就要重新开始,只有把所有相连的环按照正确的顺序全部解开,使之都独立与手柄上才算成功,即九九归一。 这个东西她幼时在集市上见过一次,在庙会上见过一次。 集会的时候,她闹着要母亲给卖,可一通九连环的价格太过昂贵,母亲最终还是没有给她买。 庙会的那一次,还是跟叶初哥哥去的,小孩子哪里有钱呢,卖一串糖葫芦就已经花尽了他的所有。 只不过那卖的均是用木头做的,而眼前在这个通身皆是玉,真可谓灵通剔透、碧绿无瑕。 “喏,给你。” 她欢天喜地的接过,本应是触手冰润的,想来是在沈卿司身上的待的久了,不仅温热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 “往常送你金钗银珠你都不曾动心,连衣衫也不怎么上意,爷今儿个去太师府邸做客,见桌上放着此物玲珑,猜想你必然欢喜,这才低下脸面给你讨要来玩儿的。” 她摆弄那九连环的手一顿,宋太师,不就是与摄政王有姻亲的那个? 也不知,他家的嫡女,是何模样性情... 见她微微发愣,他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儿来促狭一笑,“想着怎么解呢,这九连环可不容易的。” “爷的桑桑这般聪明,谁可比的?” 他捏住她尖润的下颌,眼底的爱意似春日潺水流泻而出。 见身侧有茶,她放下九连环,推开他的手,起身为他倒了杯茶。 边倒边状似无意地和他搭话,“今夏成就的鸳鸯不少呢,红袖一对、摄政王一对...对了,听说咱们府上最近也好事将近了?” 沈卿司觉得口渴,却不饮茶,将她一把拉近自己的怀抱,“可是你我的好事将近了?” 她推开他的手,去够自己的那杯茶,“别闹,我有些渴了。” “正巧,爷也渴了...” 无忧心中恼怒的几乎想给他一个拳头! 她本是想将事情往沈卿白的婚事那引,谁知他一见自己,不出三句话,就要往那儿带! 气恼之余,也不再跟他玩儿什么抛砖引玉、欲盖弥彰的把戏。 “二爷的婚事,定了?” 听他提到孝云,那意动稍稍被压制。 又想起此前孝云跪在自己面前,哭求的胡言乱语。 “大哥,我此生从未求过你,也只求你这一件事!求大哥允我把王家婚事退了,求大哥成全我和芸娘吧!” ...... “不,大哥,芸娘她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堪,她没有勾引我!也没有贪图侯府的富贵!” ...... “我不要前途!不要权势!我只要她!大哥孝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 第130章 他跟孝云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了个通,他竟还油盐不进地去想那克夫的寡妇? 连身子说不定都是脏了的女人,凭什么进侯府的门? 孝云是疯了才会看上她。 也是孝云年轻气盛,没见过几个女人,才会被那样的肮脏货迷住了眼睛。 再言,他愿意与那王家成姻亲,不光光是为了王大人主动找上门又奉了十足的诚意,那王家女他也瞧过,自然是闭月羞花之貌,与孝云也算是檀郎谢女。 王家如今虽不过是个参书,王家主母可是内阁之首刘大人的内侄女,两家来往甚是密切。 于他,于孝云,于侯府,不失为一步好棋。 他怎么也不会为了孝云的一番意气,就放弃了这样好的昏事。 “定了,王家嫡女,来月十六,正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想不到竟这样快。 “二爷愿意?” 沈卿司嗤笑一声,“他愿不愿意有什么打紧,孝云向来是个没有远见的,若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再不为他盘算,又有谁能拉他一把呢?” 他似是很得意自己的选的这门亲事,嘴角掩着淡淡笑意。 这笑意,却让她心头一凛。 她早就知道,他这个人,什么都要紧紧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无论是她的来去,还是沈卿白的婚姻,甚至以后神系列的婚事,也都得他点头才行。 他太争气了,又太霸道,思及这世上,几乎没有几人能遏制。 生就这富贵比天的沈家,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就没有别的路了吗?我瞧着最近二爷总是失了魂儿的不安,别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侯爷若是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儿,可就没甚意思的了...” 她毕竟答应了沈卿白,事情她是一定会做到底的。 “你近来怎么对孝云这么上心?” 沈卿司眼中逐渐升起怀疑与怒气,一把将她揽过,霸道地钳制在怀里,“你是不是对那些羸弱的男人有别样的好感?” 第九十六章 落空 沈卿司眼中逐渐升起怀疑与怒气,一把将她揽过,霸道地钳制在怀里,“你是不是对那些羸弱的男人有别样的好感?” 过去的周允文是也,如今的孝云亦然。 他们都是沈卿司眼里失败的男人,偏偏她就是喜欢关注这样的废物。 “二爷是你亲弟弟!” 她不能理解,为何他能这样坦率地讽刺瞧不起自己的亲人,亲人之间相互难道不是最坚强的护盾? “废物就是废物,便是他是爷的亲弟弟,说到底,爷也瞧不起。” 一个立于天地之间的大男人,为了这点儿小事就给自己下跪? 有能耐,自己去挣来权势! 再来和自己斗争! 那,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愿意承认他沈卿白也算是个男人。 膝盖这么软,竟还求到她这儿来,实属无能。 他整个人,向来不以出身论英雄,公平得很,因此他的队伍里才有那么多草莽白身的将军。 不过,他也并非冷血无情。 孝云无论如何无能,也终究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正是念着血缘亲情,他才给他寻了吏部给事中的大好职位,又给他寻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 官场、后台,他一一为沈卿白筹谋策划好了。 只要他听话,沈卿司便可保证他一生无忧。 当然,这也是大母的意思。 沈卿白便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在沈家霍老夫人和大哥的庇护和极端的控制中度过,从未挣脱抗争。 可这一次,他不想了。 河畔。 沈卿白沉立久久。 回味着,他与芸娘的初见。 那时,他才被小娘欺辱打骂,羞愧痛苦之余,就跳了河。 只是他惊惧地在那河水里打转儿,一口气接不上另外一口,只灌得满嘴都是沙泥,死前的最后一丝意识,竟然是后悔。 他发觉,他连真正坦然赴死的决心都没有,他还贪恋这个世界。 就在他绝望之际,仿佛还看见父亲站在那儿,朝他摇头。 忽然,一双臂膀托住了自己的头,朝着岸上,一拽、一拽地上了去。 山上才下的河水又凶又急,一个浪头过来,还携着块尖石头,猛然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意识顿失,昏了过去。 及至醒转,便见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在那儿,就着月光认真地缝补手中的衣裳。 肤色并不十分白皙,身子也有些丰腴,全神贯注的在她手上的活计,全然没见到自己已经睁开了眼。 几下就将他那破了大洞的衣裳补好了,低下头,用虎牙一使劲儿,就将那针线挑断了去。 身手十分利落干净。 抬头,才看见这个穿金戴银又有几分好看的陌生男人已睁开了眼,顿时那双杏眼笑开了来,眯成月牙的形状,“你醒了咋也不出声?” 声音又透落又爽朗。 起身,二话不说将手探在他的额头,“嗯,退热了。” 感受到覆在他额上的那双手,并不细嫩,却温暖有力。 想来自己这具残身定是受不得那冷水发了高烧,眼前这个女子又是救了自己又给自己退了烧。 他透过那络格的窗子一瞧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这、这是哪里啊?” 第131章 那姑娘一乐,“你来这投河,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他被她戳中那样荒唐的事情,不免面上浮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瞧得对面的芸娘一再愣了神儿,这人怎么呆呆的,一说就脸红? 怪、怪可爱的。 “这里是清水河,此处的田地都是我家的。” 不过几亩荒田,若是发洪水,也就全都会冲得什么都不剩。 “那、那姑娘怎么一人在此?世道不安,若是有坏人来袭,恐怕是有危险的。” 他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却蹙着眉为自己的处境真情实感的担忧了起来,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藏着星星,直直的望着自己。 直教芸娘一颗从未懵懂的少女心,也嘭嘭乱跳了起来。 “谁敢来,我、我拿大斧子抡他!” 说着,他才看见,门后立着一堆武器夹杂着农器,斧子、棍子、凿子、锤子、二齿子... 后来二人聊了许久才得知对方的情况。 她是冲喜嫁人的,当晚还没入洞房,就把人给冲死了。 于是被婆家赶到这废弃的庄子上来,打理这同样被废弃了的田地。 而他,是京城人人都知的、大名鼎鼎的平宁侯...的弟弟。 “你出身这么好,还跳什么河啊?又不愁吃喝,也不愁娶老婆的。” 她一时无语,怎么这样大的好事不摊到她的头上来? 要是她是个官家小姐,不是个农户家七个丫头的其中一个,也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嫁给病秧子冲喜吧? “你不知,我自有我的难处。” 沈卿白虚弱地倚靠在那床檐子上,看她起身利落地折了几个树枝,添了到那火盆中去。 “怎么不用梨木炭?这样多麻烦。” 芸娘无语地瞧他一眼,真是贵人少知。 “我就守着这几亩田地过活,哪有银钱去买那一斤三百文的梨木炭?一斤炭够我吃一月的了!” 身为富贵废物,他确实不知,原来那最普通的梨木炭对于她来说,竟然这样的难得。 他红着脸难堪。 “喏,吃不吃?” 她朝他递过来一块玉米饼子,他一愣,摇头拒绝了,可心中却着实有些温暖。 他拒绝并不为着嫌弃或其他,而是他看出她生活的拮据,他若吃了,她没得吃可如何是好? 她倒也没客气,见他不吃,又扫扫眉收了回来。 就这月光,二人聊了许久。 期间,她为着他软弱却有些天真的无知、他为她的不羁飒爽,都各自有些心怡。 两人身份虽天差地别,竟十分处的来。 后来,她还是坚持给他做了一碗自己田地里出来的玉米粥。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将那一整碗的都吃了个干净。 二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竟然聊到了天明。 从这一日开始,他总是来这清水河畔看她,她不要银钱,他就给她带些吃的、炭火。 日久月深,双方都存了情意。 二人的相遇,就像是冬日枯索的柳枝,一下入了春,挣发出了无限的幸福生机。 第九十七章 修罗场来了 “所以,大哥还是没有改变,对吗?” 亭下阴影,全都掩盖在沈卿白的身上,叫他的无助与痛苦一时无所遁形。 沈卿白眼底适才的期冀与向往尽数散了,一双眼里,只余死水无澜。 “二爷对不住,我还是...哎,这金瓜子您收回吧,我受之有愧...” 她伸出手心,手里是那颗灿灿的金瓜子,在光下熠熠闪亮。 他却如同未闻,失魂落魄的转头走了,就连亭子的台阶都没看见,大脚迈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无忧正要去扶,却见他一摆手,撑着亭柱子,艰难地站起身来。 又淡漠着,走远了。 看着他的身影,她的心头也觉得酸酸的。 既为这不能圆满的感情,也为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苦命人芸娘。 古往今来,女子之间,总会报以最大的善意和同情心。 因为女人永远都是处在男人的下位,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也都有其不可言说之苦。 更何况她们呢? 这样的忧愁思绪及至到了南湖,仍旧未散。 沈卿司撩开了她的车帘,朝她伸出手去,“桑桑,到了。” 外头有热烈的微风涌进来,还缠着热气,她才一下觉出,原来盛夏已至。 距离他们的一年之约,已过了一半。 她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 眺望这南湖远处青山翠墨,湖水百里微波荡漾,阳光散在上面,粼粼地好看。 湖的两岸柳絮飘风,三三两两行人而过,树下亦有吹拉弹奏的卖唱人,幽幽唱出民间小曲儿来。 难得的悠闲。 只是如今这景色正盛,这南湖之上向来不缺游船画舫地,乃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甚至一杯酒可卖千金。 怎么今日却都消失了一般? “这湖上除了眼前这一艘,怎么一只船都不见?” “本侯要与桑桑游湖,可不想被那些酸人打扰,早早都驱走了。” 无忧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沈卿司为官这些年自是风光,可也结下了不少的仇怨。今日他出游所带不过十几人,若是湖上有人这时候行刺于他,便是十分危险的。 第132章 估计这才是沈卿司清湖的原因。 瞧瞧,太高的人,连深夜都是不容酣睡的。 “不对,那远处不是又来了一艘吗?还朝着我们这儿来呢!” 沈卿司故作高深一笑,“管他是谁,咱们只管玩儿咱们的!” 牵着她的手,便入了画坊之中。 画舫外的装饰与雕刻已然是巧夺天工,入了画舫内,其所用物料与工艺之高精,令她瞠目结舌。 而且此画舫尤其宽阔,二十余尺的房间就有四五个,会客、私话、饮食、安寝,甚至还有挂满名画的书房。 真可谓是一间行走的富贵院子,其间的造价,不可说不可说。 船行至水中央,却逐渐停了下来。 “桑桑,与爷出去迎客。” “迎客?迎什么客?”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走了出去。 船板上已经被人搭好了舷梯,舷梯连着对面的那船。 对面那船虽不如此船大,精细奢靡却也不遑多让。 “宋小姐,小心。” 撩动船帘的而出的,是摄政王李祎,而紧跟着微微低首出来的,是一个打扮十分华丽娇俏的女子。 那女子出了船坊,转而对摄政王娇羞一笑。 却见适才还谈吐自如、清贵随适的他,此刻正望着对面那女子微怔了一瞬。 虽然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可女子的直觉何其敏锐,就这一眼,她便觉出二人之间并非如此简单。 竟然是他。 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那太师家的嫡女吗? 二人...还真是般配。 她微微哂笑,为了摄政王能得了这样一份好姻缘。 沈卿司虽眼望着对面,可余光之中,死死咬住的是他的桑桑。 见她竟然笑了,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荒唐,荒唐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周允文那儿醋一醋便算了,今日还吃起孝文的醋来,孝文是自己的亲兄弟,又是有心上人的,怎么会和他的桑桑扯上关系? 可是就是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听到她为别的男人来给他求情,他的心里仍旧拧巴得不成样子。 就跟今日一样,他是故意约对面二人今日游湖的,可他没有告诉李祎桑桑会来,也没有告诉桑桑,李祎会来。他心里总觉得二人之间有关联,可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桑桑从小便一直生活在沈府,一个丫鬟怎么能和皇子扯上关系? 看来,真的是他多虑了。 不过是李祎拜访的侯府勤了些,可这也都是陛下的意思,无可挑剔。 罢了罢了,难得带她出来玩儿,开心就好。 “沈候。” “摄政王。” 两人笑吟吟互道礼节,无忧朝摄政王也行了个礼。 一打眼,便见对面女子双眼轻抬的望着自己,似乎,有些许的敌意? 她心悦摄政王,怎么会对自己有敌意呢? “沈候多日不见,还是这般意气风发啊。”宋晚晚出口既是坦率,“不过,沈候的英姿还是不如摄政王!” 说着,便拿痴迷的眼神去望李祎。 无忧微惊,想不到她如此直接,再瞧一眼,沈卿司竟然没有生气? 还笑了? “正所谓情人眼底出西施,宋小姐与摄政王好事将近,自然摄政王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子,可本侯也有情人,也是她心里,最好的男子...” 说着,用旖旎温存的语气低首问她,“桑桑,我说的可是?” 宋晚晚看见那向来傲气凛人、出口冷冽的平宁侯竟低首去问那女子,甚至还主动地牵住她的手,握在手中,宝贝一样的轻柔摩挲。 心中又是诧异又是不屑,果真是如传言所说,此女是狐狸精所变,将沈候惑得五迷三道了。 她抬眼瞧一眼温润端方的摄政王,心中暗道,可别也被那不知出身的狐狸精迷惑了去! 可一想,李祎又不是那沈卿司,向来是洁身自好,应是不会。 不过如今,她倒也希望他如沈卿司一般大胆一些,也好牵一牵自己的手...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 “沈候就让咱们站在这儿吹冷风,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路过之时,那宋晚晚的肩头好巧不巧地撞在无忧的肩头,叫她微微退了一步。 是,故意的吗? 第九十八章 修罗场之二 四人对桌而坐。 沈卿司与无忧一同落了主座,而摄政王与宋晚晚在对坐,低语含笑。 中间,是个小台子,上面的两个唱南曲儿的名角正咿咿呀呀的吟着,无忧有时候听不懂她们在唱些什么,只知道这南曲如今在京城是最流行的。 沈卿司剥了一个葡萄,“桑桑,张口。” “我、我自己来...” “怎么外人在,就这般不听话了?” 他话语温存,声音低醇,却叫她浑身难受不已。 可那剃了皮的葡萄已送到了她的嘴边,只好微微启口,快速吞了那晶莹的葡萄。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那手指故意往里多送了一截。 叫她的唇,微微含.住了些他的手指。 无忧连看都不敢看对面,若是叫他看见了,岂不是觉得自己是那水性杨花的女子? 正胡乱想着,忽然听沈卿司低首在他耳边轻轻吐露,“在我面前,不许想别的男人。” 第133章 比及她有些震惊的望着他,因嘴里含着葡萄,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你、你说什么?我哪有?” “你敢说没有想着孝云的事?打从家里出来就是一脑门的官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见了孝云。” 她心头石头虽说落地了,那口气却不敢吐出来,生怕让他瞧出自己的小心思。 再瞄一眼对面,人家二人正在那儿摊笔墨、聊诗意。 端庄得很。 哪里像自己这边,又是喂葡萄,又是暧昧低语的... 她却不知,那面的男人自从见了她,余光便从未移走过。 十分的精力,九分都钉在了她那里。 剩下的一分,用来应付眼前这个又吵又黏人的烦人精,宋晚晚。 一滴大墨,掉落在那洛阳宣纸之上。 “瞧本王手太拙,将这好好的一幅字给染脏了。” 那一幅字,碰巧写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到底是如何不知腼腆的女子,才会在他们第二次相会的时候就要求男人写这样的话? 顾叶初越瞧着眼前的宋晚晚就越不上眼,可自己衷心的人就在对面,对面那个男人的怀里... “既然脏了,不若扔了,以后本王能写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微微眯着眼,如沐春风的笑容再加上他眼底那一颗多情泪痣,直晃的宋晚晚心跳加剧到渐渐失神... 他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以后会一直与自己这般甜蜜的你侬我侬?幸亏自己当初哭着闹着又以死相逼去让父亲主动提及与摄政王的婚事,这样好的男子,她若不主动出击,很快就有别的女子看上了! 父亲当初还说摄政王心计深沉、出身不净,又说他本性有杂,不是良人之选,可她如今看来,他不仅是顶顶温柔的,样貌更是她所见过最出众的! 连他扔纸的姿势,都是这么的倜傥... “哎等等别扔!” 宋晚晚一句,将几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只见宋晚晚顶着满头珠翠,拽着裙角,叮叮当当地跑去追那飘然落地的纸,捡在手里,又宝贝似的放在胸前,“这是摄政王给我写的第一句情诗,我一定要珍藏的!” 说完,吹吹上面的墨水,叫它快速干涸后,宝贝似的折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忸怩着,回了座位。 眼神更是如泡了蜂蜜一般的甜,怎么看李祎都是得意的满心欢喜的。 而摄政王呢? 无忧看过去。 对待她,也是那样的温柔,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真是一对如玉璧人,她已经确定他不是顾叶初,可此刻她却又暗自期盼,眼前的人是顾叶初。 若真是叶初哥哥,能亲眼见证他获得幸福,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的美满? 她自己已经无缘幸福,便总是希望自己身边在乎的人,他们能获得幸福...... 而后,四人又一同吃了饭,餐饭期间,沈卿司倒是再没作妖,反倒是那个宋晚晚,不住地给摄政王布菜。 这样尴尬又奇怪的饭局后,宋晚晚又提出去他们的船上观览。 待四人到了他们的官船上,宋晚晚一个个地介绍着她船上的东西和物件儿。 见到几人不由的点了点头,宋晚晚心中的那点虚荣心终于得到了些满足,她从小就是个爱争强好胜的,家里的那几个庶女都是被她压住好几头,在女眷之中里,她永远都是高人一等的那个。 这样的宠爱,养成了她方方面面都争强好胜的性子。 今日,她又怎么肯将自己的牌面丢在心上人的面前? 虽然沈候的船又大又尊贵,可是自己的船也并不输什么,就说这满船的雕刻,均是出自京城第一雕师冯逢手中。 “沈候,你快来看这儿的雕刻,双龙戏珠!” ...... “沈候,你看这儿的,这猛虎、雄狮!啧啧...” 宋晚晚拉着沈卿司这看那看的,不要找回自己的场子是绝不罢休。 摄政王和无忧立在他们二人的身后,忽然,她觉得似有水珠落在自己的颈子间。 抬头望去,是一只骨节均匀的手,正在自己的头顶上,接着船顶漏下来的水。 昨日下过一场雨,船顶的一块木头裂开了缝隙,不时就有积雨滴下来。 也不知他抬手接了多久,见他收回手,又赶忙将另外一只手移到她的头顶去接。 而他的另一只手落下,将那满捧的水,顺着白皙修长的指间,潺潺流泻到了地上。 她疑惑地看过去,却撞进他如水溺人的清澈眸底,那唇角淡弯的笑意,既熟悉又好看的,令她又是一怔。 像。 像极了。 若是他再能叫自己一声桑桑的话... “多谢摄政王。” 她终于远离了那漏水的地方。 他也微微一笑,收回了手。 湿润的手,和湿润的心,都叫他心生欢喜。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她转身正要跟上去。 “无忧姑娘等等...” 她脚步微顿,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制的九连环,“今日偶然路过碰见此物,觉得甚有意思,送给姑娘。” 他双手捧着那木制的九连环,身姿极是谦逊,可说是近乎虔诚。 微风轻拂,额发轻掠,叫他眉宇又软三分。 第134章 她拒绝得干脆,“王爷不如送给宋小姐,想必定能讨她的欢心。” 他不甘地追问,眉宇蹙成一道忧愁,“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望着他,又似望着故人。 抽回神思,“这九连环,我已经有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李祎一人,望着手中的九连环。 “桑桑,你不是最爱九连环吗?” 当初,她拉着自己的手不肯走,就为了那一串只值三钱银子的九连环,哭得他心都碎了。 “桑桑,如今你的叶初哥哥,已经买得起九连环了...” 可是,她如今已经有了... 是,我来得太晚了吗? 不。 只要她愿意。 那就永远不晚。 第九十九章 顾叶初之死 顾叶初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死在了进宫后的一个凉夜。 顾叶初死后,李祎就在那一个凉夜,出现了。 那个唯唯诺诺、心惊胆战的李祎,从此筹谋算计,舍弃尊严良心为代价,搭上了三皇子的船。 他本是先皇宠爱的盈美人的孩子,盈美人为了躲避其他妃子的谋害,以一名死胎谎言换他出宫,以顾叶初的身份,在一名为桑文的教书先生家的隔壁,生活了十二年之久。 那桑文,便是桑无忧的父亲。 及至十二年后,盈美人成了皇妃,才同皇帝说了当年之事,亦有了他被强掳进宫,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和桑桑告别。 回到亲生母亲的身边,他是忐忑的、害怕的,可也是期盼的。 直到这样的期盼,在他进宫后第一次见盈贵妃。 她那冷漠阴寒的双眸刺了自己一眼,便低首将自己所有的温情,均数给了襁褓里的那个孩子。 “储储是额娘的宝贝,储储是额娘的希望~储储最乖了...” “母、母亲...”他颤颤巍巍地上前,盼望能从她那里分得哪怕一分的母子情深。 “站在那!” 她忽然变了脸怒目立眉,殷红尖刺的指甲伸出一根,直直地指着自己,“不要靠近本宫!永远!” “你以后也不要叫本宫什么母亲!跟下人一样,叫本宫娘娘!” 她眼里,有愤怒,有恐惧,最刺眼的,是厌恶。 是那种出自生理性的厌恶。 十年前,她当初因为怀生了他,被绮妃嫉恨折磨了整整十年! 直至绮妃终于患急病死了,她又诞了新的皇子,才终于成为了万人之上的贵妃。 一见到他,绮妃那阴险又恐怖的嘴脸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滚!以后没本宫召见,滚回你的破屋子里待着!别出来!” 她近乎鬼魅地尖叫,叫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吓得泪流满面。 没有人。 没有人在乎自己、关心自己。 这里是深宫。 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重视的流浪皇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是叫皇子,皇帝却连见他一面都懒得见。 那时候的顾叶初,吃的馊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被贵妃欺负、被太监欺负、被宫女欺负,甚至那个长大了些的他的“亲弟弟”,都拿砚台将自己的脑袋一次次地砸破。 他们就是要折断自己的骨头,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哭了无数个夜晚。 黑暗中,唯有那一枚不值钱的红线环,陪着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夜。 “桑桑,你在哪...” “桑桑,你还好吗...” “桑桑,我好想你...” 那枚红线绳手环,他用自己的泪水,浸湿了无数遍。那些痛苦难熬的日子里,她是他唯一的慰藉与寄托。 他一直都不知道,既然母亲这样厌恶自己,又何必把自己接回来? 直到他见到真正的那两个皇子,又见母亲阴狠算计的眼神。 当晚,她把他叫到自己的面前。 他欢欣地去了。 可是,她却让自己给尚在襁褓里的那个孩子下跪。 “说!说你永远是储储的奴才!” ...... “说!你要永远效忠储储!” ...... 他哭着跪倒了。 他说了那些话。 “我永远是储储的奴才!” “我会永远效忠储储!” 可是,她还不甘心。 一匹匹沾着凉水的鞭子,在他身上遍处,绽开了血花。 那一晚,他差点被打死。 不,应该说,他真的死了。 那一夜,是顾叶初的死祭,亦是李祎的新生。 她那不可称之为母亲的生母,叫他回来,原是成为弟弟未来的大统之路的垫脚石。 她是病态的,竟然妄想将襁褓里的孩子推到那个位置。 她叫他去和那三皇子、五皇子去斗! 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废人,如何与明月争辉? 岂不是让他去死? 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他一点不满足她的心意,她就在那孩子的面前,日日夜夜的鞭打。 直到。 那孩子突然死了。 盈贵妃疯了。 打入冷宫的时候,他还去看过她,解发佯狂、疯癫无状、颠三倒四、肮脏无比...... 她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娘娘,你可还记得储储?” 他一身贵袍,已然不是过去的那个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草包。 第135章 唯有他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眼神忽然清明凌厉了起来。 龇牙咧嘴的像是一只狼,“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储储!一定是你!” 她张牙舞爪地朝他涌来。 他只稍一欠身,就躲了过去。 “真是好感人的母子情深啊...” 他站在那儿,瞧着无能的女人,躺在地上,流出了血泪。 “你的储储是自己爬进井里的,与本皇子何干?是他自己短命,哪里不好玩儿,偏要去那浮了冰的井里玩...” “多可惜啊,才会走,就掉进冰井里...死了...” 他站在那儿,笑得温柔又肆意,仿佛真的很怜惜一般。 “是你!一定是你!” 他摊摊手,“如此这般,你欠我的,就算了。” 他再懒得看那疯女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推开冷宫那厚重破旧的大门,有热烈的光刺进来,搅起了无数的灰尘和黑暗逃窜。 他微微眯眼,不由低语,“这冷宫,可真够黑的。” 只余一句冷笑,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一百章 你本来就是朕的 夜深宫禁踏苍苔,金炉添香锦衣随。 龙榻红绡帐暖,旖旎无边。 新皇的手,捏着那极弱的一寸腰,坠入黑渊—— “李桢,你个畜生!我是你皇弟妹!” 新皇仰着头,启唇大口大口地呼吸,似是难捱又似是舒畅到了极致。 她要走,他却一把拽着她的手臂让她重新跌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语气阴翳暗哑到极致,带了些病态,“云蕖,你终于回来朕的身边了!” 大颗大颗的泪,从云蕖的眼中掉下。 如同那圆月,滚落深海,无声无息。 那个人人敬仰的吴王李肃,亦是她最深爱的夫君,才刚刚过世! 此刻,她却遭此人这般! 身上素白的丧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他若泉下有知,自己还有何脸面去见他? 还有何脸面做她的吴王妃! “李桢,你怎么不去死!” 李桢额头浸汗,就连胸膛上的汗珠子都往下淌,露出一双尖牙在她肩上轻轻落下,“云蕖你真好狠的心,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青梅竹马...” 下一刻,那双尖牙咬破肌肤,“你本来就是朕的!” 当初,他与她一同长大,是所有人都看好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不是李肃出现,若不是她的有眼无珠,她早就是自己的了! “云蕖,朕让你做皇后好不好?安心跟着朕,朕...啊...朕什么都给你...” 他抱起那团圆月,既轻柔又用力地反复蹂躏。 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五弟可有朕之勇直啊,云蕖?” ...... “原来我的云蕖,是这样的滋味...” ...... “叫朕怎么能不惦记你呢,你可是朕第一次爱上的女子——” 此话未完,那青玉簪直直抵在新皇的咽喉。 “李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青玉簪还是夫君送她的。 那时候,他见着什么都是要带回来给她的。 君子世无双。 她此生不悔嫁给他,只遗憾,和他做夫妻的日子太短。 仲明,若有来世,我付云蕖还要嫁你为妻! 那青玉簪,没入他咽喉小寸。 却更叫他大兴! 血液蜿蜒而下,他赤红着双目阴气森森的直视她的眼眸,“我的云蕖,敢杀人了?” “刺进去,朕给你的夫君陪葬,而你付家满门,给朕陪葬...” 见她的瞳孔猛然一缩,急欲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攥住! “杀了朕!云蕖!” 他裂着如虎一般的尖牙,阴翳地叫她颤抖! “你能杀了李桢一次,就能杀了他第二次!来啊!” 他攥着她的手,猛然进了小寸! “疯子!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啊!” “上天为何叫我认识你?为何死的是仲明不是你!为什么!” 她怒问苍天,疯狂摇头间,钗环丢了一榻,涕泪横流的样子是很丑的,她不管不顾地怒吼,似乎是要将自己遭受的所有的痛苦和不公都释放出来! 他松开了她的手。 那带着血的青玉簪掉进金线绣龙的被上,毫无声响。 “云蕖,别这样,你还有我...朕现在是皇帝了,朕欢喜你、朕要你,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朕的身边,你的父母兄弟,还有五弟那几个交好的,朕都不动他们,你说,好不好呀?” 哭过喊过,付云蕖似乎丢掉了自己的魂魄。 呆呆傻傻地任他摆弄。 那一位才登大位的天下共主,尚未不顾自己一身的血,也不嫌弃她面上的狼狈,大手抚上她的面庞,以极致的温存,将她轻轻放倒在他的榻间。 以青山望月般的虔诚,重新将她占有。 二人纠缠间,不知是谁的泪。 润湿了的眼泪蔓延,将他的爱意,她的恨意,都染上了咸咸的苦涩。 夜深,酒醉。 她站在那冰冷的高桥上,桥下,是滚滚奔来的河水。 跳吧! 跳进去! 跳进去,一切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跳进去,她就能看见仲明了! 大风吹得她满泄的秀发飞卷,根根发丝都透着寒凉绝望! 第136章 “仲明!云蕖来找你了!” 她猛然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将自己荡下其中! 一只脚悬空。 另外一只脚,也悬空。 她顺遂地掉了下去。 真好。 ...... “放开我!你是谁!” 她已然掉了下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手,荡荡悠悠间,有奔流的水珠子溅在了她的脚踝上。 她与死亡,是多么的接近。 “五嫂你还不能死!快抓住我的手上来!” 付云蕖看清楚来人,竟是那阴狠的摄政王! “放开我!让我去死!” 说着,紧紧回握手心,让自己尖刺的修长指甲狠狠刺入那人的手背之上! 瞬间,就有温热的液体下坠,流向了她的手和玉臂之上... 李祎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她越来越用力,他却不敢松手。 一松口,恐怕就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跟着皇帝护送她的轿子到了吴王府,又待到三更时分,果真见她一人深夜而出。 付云蕖那样性子刚直的人,如何能受得一女侍二夫的羞辱? 果真,让他猜对了。 “你若死了,可就见不到了吴王殿下了!” “我就是要去见夫君的!你快放开我!”忽然,她猛然坠了一下,原是她猛然将指甲插进他的伤口中,叫他疼得一缩,她见了有了希望又继续道,“李祎你原本也是个良善的,不过是跟在李桢身边久了,我劝你好心放开我,也算是给自己积积荫德!” 李祎觉得自己要抓不住她了,干脆上了两只手,整个人的身子压在桥檐上,岌岌可危。 “你、你不会要和我一起死吧?李祎,你清醒一点!我不想死前还带个人命官司下去!” 他见此人实在倔强,无法了,终于道出实情,“吴王很有可能没死!” 她眼神猛地一缩,“你胡说,我、我亲眼见过他了,他肩膀上的胎记,我怎么能不认得?” “五哥没死!你看过的不过是个泡囊别人的尸体!那胎记也有能人造假!我已经找到给那尸体造假胎记的人了!” 她终于有所动摇。 “你、你说的是真的?” “若是假的,你明日再死也不迟!” 他气急,明明是来救人的,还弄得自己一手的伤! 下一瞬,她拉着他的手,爬了上来。 第一百零一章 病重 接连几夜的侍寝回去的路上,都是李祎亲自护送的。 比及他才将五嫂送回去,就见宫里伺候皇帝的罗全来了急召,是皇帝召他入宫的。 云蕖听之微微顿首,抬脚,入了王府。 王府的灵堂未撤,幽幽森森。 夜幕低垂,月色如银,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上,映出一片幽深而神秘的影子。 她回了自己的家,她和他的家,自己的心忽然好像被人捅了一个大口子。 抬脚入门的瞬间,一行禁不住的清泪流下。 触脚的一下,浑身一软,昏倒了过去。 昏倒的一瞬,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仲明,云蕖对你不起。 深夜,李祎纵马入了宫。 “呦王爷您可来了,皇上在里头候您许久了,老奴不得不说一句,”王志瞧瞧左右,又微微低下身段,悄声道,“皇上看起来心情可不太好,王爷也当小心侍奉...” 那玉冠绣蟒的王爷轻挑嘴角浅浅低首,听了唤声,撩动袍角推门入了内。 皇帝端坐御椅,手中,执着一段撕破的素布。 抓紧,阖眸,深嗅。 猛然张开的一双眼,如鹰隼顶着猎物般,危险的凝滞。 “是你送的她?” “臣知道皇兄在意五嫂,担忧嫂嫂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才亲自...” 茶盏落在地上,迸溅四碎。 李祎的额角,划破一条细微的血口子,若发丝细的血,坠在伤口的尾部。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窥探圣意!” 那只绣龙金黄的靴底,压上李祎的胸膛,“你以为,你是谁?”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弟弟。 况且,弟弟又如何? 挡了他的路,他照杀不误! “不要忘记,你永远是那夜为了求生,跪倒在朕面前的、一条狗!” 李桢大脚一踹,将他踹倒在地。 李祎瞬时起来,五体投地,若同过去的千百次一样,跪倒在尊贵的三皇子的面前。 任他羞辱。 李桢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回坐御椅之上,睥他,如睥个蚂蚁一般。 “别以为朕不知你做过什么,连自己亲生母亲都害得人,连畜生都不如...” 他的口气极为不屑,不过是个跗骨之蛆。 不过,这蛆虫如今还有些用处,且留在身边罢了。 “今夜朕把你独自叫进来,已然是很给你面子了,你可懂朕的苦心?” 李祎的眼前,掉落一个砚台。 “适才朕失手,这个砚台是南疆供奉,赏你了,且去吧。” “谢皇兄赏赐,臣告退。” 他捡起那砚台,紧卧在手里,起身,告退。 门外,与那探究中带着好笑的王志眼神相碰,“王爷这就走了?” 他落下冷眸,快步离了去。 王志在后,眺望那孤瘦的身影。 第137章 费尽心力地爬到摄政王,原来还是原来的那个一事不成的顾叶初啊。 不足为惧。 只是他的容颜倒是十分的出众,若是哪一日他被陛下厌弃,他倒是可以考虑,收了他... 想到这儿,王志忍不住地低头嗤笑了起来。 宫深落落。 他一人踽踽独行。 指甲狠狠地撞在那坚硬的砚台上,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心的血液微微渗出。 翌日。 无忧在沈卿司身边近侍的“陪同”下,去探望干娘。 那一套院子离她不远,可谓是闹中取静,面前还有一棵巨大的参天柳树。 伸出无数的柔软枝条,正在和那风儿纠缠忘此。 推门,有两个婢女。 一个在熬药,一个在发呆。 见她来了,都忙起身上前相迎。 “姑娘来了!” 她微微点头,近前还未推门,便听得一阵仓促又费力的咳声,接着便是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她心一寒。 快步进了门。 “丫头来了?” 无忧一眼便瞧见干娘苍白干涩的面容,前些日子红袖出嫁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却... “干娘,你怎么成、成这样了?” 话还未完,眼泪已经冒出好几滴来。 “人老了,没什么的,小丫头不许哭。” 干娘笑得无力从容,缓缓抬起手,拭去她的湿润,心中是无限的眷恋和心疼。 “我去找师父来看看!干娘你等着!” 她快步起身,才走了两步。 “赵先生已经来过了...昨日来的。” 便是昨日师父叫她有空来的。 她有些不相信,上前,轻轻抬过干娘的手号起脉来。 只是越探越心寒。 竟已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余妈见她一字不言,只是不可置信地摇头落泪,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傻孩子别哭,人早晚都得走这条路,没什么好怕的。” 如今,她就是连抬眼都十分疲累,只想安躺枕上,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两人又叙了许久小时候的事情,干娘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及至她才讲完小时候她被火头抓住偷吃东西,差点要被打,是干娘护住了她的事情,一抬头,干娘已经睡了过去。 那样慈祥温柔的面庞。 她抓着擀面杖为自己争理,那盛气凌人不退一步的强势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就这样了? 无声的眼泪,不断地涌出。 如果可以,她愿意承担干娘的痛苦。 “姑娘...该回了...” 碧果不得已上前,轻轻告诫她。 门口的侍卫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不耐烦了。 “不、我不走,我若走了,干娘出事怎么办?我就在这儿守着她!哪里也不去!” “再哭眼睛都要哭坏了,姑娘...” 碧果瞧着她一对哭得鸡蛋似的眼睛心疼不已,可自己怎么说都无用,极是为难地与素烟相互看了一眼。 “不如姑娘去求求佛祖?”素烟上前,细细诉说,“听闻住京城西门的那个显户刘家的大儿子,眼见着药石无医只出气不进气儿,那刘家的没法子了,便去求了岭山寺的佛祖,谁知第二日就有了精神,此后更是一日好过一日,到如今已娶了两房了!” 她抹抹泪眼,哽咽着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素烟为何骗姑娘?你可有听过这件事啊,碧果?” 碧果是个机灵的,连忙点头如捣蒜,“是了是了!若是素烟姐姐不提我都要忘了!” “姑娘在这儿日哭夜哭不如去求求佛祖!” 无忧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 可是这些日子的经历和痛苦,再加上她对干娘病情的无力,一时无处述说投奔,便将这满腔的希望都寄在这拜佛上去了。 两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啜泣未退着起身,“走!去拜佛!” 第一百零二章 再见周允文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东南岭山白。 岭山寺端坐青山之上。 当无忧的脚步掠过清溪,遥闻舍钟陣陣,溪下有小舟淡泊,舟上一老翁栖息听阵阵松涛。 越过那一阶一阶的青石板。 由于这儿绿树环绕又常年下雨,青石板上大多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走在上面难免打滑,几个人都相互搀扶着,及至日中为市,她们一行人气喘吁吁总算是到了岭山寺的脚下。 果真岭山寺是有些名气,便是建在这样高的青山上,也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往。 无忧与那小沙弥打了招呼,抬脚进了佛堂。 “几位施主杀气太重,不宜参拜佛祖,请于殿外等候。” 跟着来的那几人均是与沈卿司出生入死的精锐,一个个黑衣傍身腰间佩剑,瞧着就杀意腾腾的森冷。 因着这几个人的存在,果真拜佛堂的人一下溜出去不少,佛祖身前只零落成她一个人,还有一个眼盲的婆子。 “那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等着,勿要进来。” 打头的有些为难,“可是侯爷让咱们寸步不离地跟着...” “那我如厕你们要不要跟?” ...... “这、恐怕不太合适。” “放心,我又不会跑,就在这儿祭拜!” 那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是点了头。 第138章 “你们走远一点儿,小心冲撞佛祖。” 见那几个挪动了两步,她转过头刚要跪拜,忽见从那里堂走出个方丈打扮似的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 “多谢方丈为我举办佛事,我家那口子近来又好了不少了...” “能为施主解忧是老衲的福德。” 那方丈慈眉善目、步态从容,一身素净的僧袍更显其仙风道骨。 在寺庙中,他主持法事宣讲佛法之事名,素烟已同她说了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方丈,且慢!” 她上前,朝方丈深鞠一躬。 “女施主。”方丈亦回之一礼。 “不知女施主有何事?” “我家中母亲病重,已是膏肓之状,不知方丈可否也为家母举办佛事?若真如此,信女定当感激不尽!” 方丈见此人十分坚持眼泛泪光,也有些不忍,“阿弥陀佛,也是一个可怜人...” “施主,请跟我来...” 说完,转身入了里堂。 “无忧姑娘,你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 那几个人就要闯进来将她带走,她还没有做完今日要做的事情,怎么肯走。 “你们今日要强行带我走,我就咬人!” “对!我们也咬人!咬你们!” 素烟和碧果都冲着那群汉子们微微龇牙,做着她们以为的威胁。 无忧见那一脸青黑的高壮男子仍旧不为所动如此呆板,她叹口气继续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人这么多,一人守好一个出口,保证我插翅难飞!” 几人微微一顿,终于是接受了她的这一说法,各自派人堵住了出口。 她才能脱身,跟着那方丈进了里堂。 绕过一花重门,进了念佛堂。 她顺着方丈的说法,跪拜了佛祖,受了佛水清洒,又得了方丈的经诵。 “多谢方丈费心,那小女子就不打扰...” 话还未完,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人。 是一身农夫打扮,唇上还捻着胡须,但看样貌,却是极好的。 总觉得此人五官甚是眼熟,她细细瞧过去。 “摄政王?” 她有些讶异地望着他的这一身打扮,“你怎么在这儿?还、还这样一身打扮?” 方丈朝他一鞠礼,才退了出去。 “无忧姑娘,今日我来带你,来见你。” “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忽然,从帘后又走出一人。 “允文?...怎么是你?” 忽然,她疑惑的眼神猛然转变为刺痛! 她大步上前,抓住他空荡荡的袖子,“你的胳膊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允文一身旧衣,髯乱的胡须盖住了他原本的清秀,再加上面庞病瘦凹陷,一点过去的风发意气都不存在,犹如个垂死的老鸦,黯淡破碎。 “无忧,我差一点就死了!...就死在他沈卿司的手下!” “我这条胳膊,就是他派人弄断的!若不是我断臂求生,恐怕今日你见的,就是我周允文的骸骨...”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恍若未闻地震惊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会这样? “可、可是沈卿司他为什么要杀你?” “无忧,你不信我?” “不、不是,我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去杀你...” “当然是因为,允文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也就是——你。” 站在一旁的李祎此时发了话,那双总是含笑默默的双眼,此刻坚定无比地盯着她。 “因为...我?” 她瞪大双眼,眼底都是震惊! “不!我和允文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他又怎么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去杀人?正常人谁会这么做?” “他沈卿司就不是正常人!” 周允文上前单手钳住她的肩膀,“当初的那一波倭寇就是他故意引到东麓村的!若是没有他,根本就没有当日的那场屠杀!” “可、可是为什么啊...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昏头昏脑被人炸了三分,一时间迷惘了起来。 “为了挽回,你的心意。” 无忧似乎被人点拨,一下醍醐灌顶的同时,又不敢置信! 沈卿司怎么会荒唐残暴至此? 他、他不是变了吗? 怎么会更甚当初? “你若不信,便去问问你的干娘,前几日本王的人发现她多次辗转回了东麓村,尤其是那个允文掉下的悬崖下再三查看,若不知真相,她一个婆子去那做什么?” 干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到底,真相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头脑快要爆炸! 再等不得,推开门,便奔了出去! 第一百零三章 决裂 一路上,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一时又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一时又觉得不可能。 抱着万分忐忑的心,终于回到了干娘的住处。 或许是她的祈愿真的显灵了,干娘穿上了当初她给她买的那一条流黄棉织襦裙,裙角还压着一朵盛放的黄牡丹。 她穿得极是富贵耐看,端坐在榻前,笑盈盈地慈爱,望着她。 她那慌乱不堪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干娘,您怎么醒了?” 她笑着走过去,牵住她伸过来的手。 第139章 “不知为何,我刚才睡了一觉,醒来便觉得身子既松快又舒服,就好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干娘的眼角,淡拂起怀念的笑意。 “干娘我...” “丫头,给干娘梳梳头发罢。” 她的欲言又止被打断,看着干娘期待的目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镜前。 显露出二人的模样。 一个是朝如春花般蓬勃的娇俏少女。 一个是落日夕阳般衰败的慈爱母亲。 她手中的篦子轻柔地穿过干娘花白的发间,那因病痛和年纪而纠在一起的发,在她的手上,被轻轻梳开。 放下篦子,她用自己的手指为干娘按摩放松头皮。 须臾,又给挽了个挑心髻,发顶端插一支银花。 余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快要不认识了。 她操劳奔波了半辈子,又痛失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还以为会孤独终老,没想到,最后守在自己身边的,还是这个丫头。 “你听干娘说,”她牵住无忧的手,“干娘瞒了你一件事。” 周允文的事情,她知道后却一直没说。 她曾经受到过侯爷的威胁,这是其一。 可最重要的其二,便是无忧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有什么好处? 逃走的几率微乎其微。 眼下侯爷这样宠爱她,若是叫她那样黑白分明的性子知道了,又定是要和侯爷闹起来,最后受伤的,还是她自己罢了。 可是,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搅得她日夜不成眠,短暂的入眠后,也是那流不尽的鲜血。 这件事情,她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 直到今日,她才想明白了。 真相是永远藏不住的,无忧应该知道真相。 这一刻,她终于做了决定,笃定了。 比及沈卿司下了朝,才回了屋子,见她还没有回来,心头还略有失意。 他手中擎着个玉作的小蟋蟀,想必她定是喜欢的。 才想到这儿,却见大门忽然被人踹开。 她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瞧瞧爷给你的...” 啪! 她竟然二话不说地就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沈卿司震惊地看着她,“桑无忧,你疯了!” “周允文,是你下令要杀的,对不对?” 他微怔了一下,眼底瞬时抹上杀意,“那糟老婆子跟你说的?” “你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是我下的令,如何。他敢觊觎本侯的人,他该死。” 她似笑非笑地不住点头,下一瞬,她又扬起手掌,朝他而去! 及至只余一寸的距离,被他一把擒住。 “桑无忧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打本侯?” “凭什么?沈卿司,你难道不知道?” 她怒极,却忽然牵动唇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当然是凭你喜欢我,凭你对我,动了心。” “沈卿司你可真够下贱的,我这么厌恶你、恨你,你偏要拉着我不放,放着外面那么多女人你不要,偏偏在我身上几近讨好,你说,你贱不贱!?” 他已然动了怒气,可直觉告诉他,忍一忍,若这一次闹起来,可就真的僵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意,还闹什么?跟爷好好过日子,爷扶你做贵妾还不成?” 他上前欲牵住她的手。 “闹?” 她却后退着一把甩开,嫌恶的模样,直扎他的心。 “你把强迫叫做闹?杀人叫做闹?还是玩弄我于股掌之间叫做闹?!”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看你一眼,就叫我恶心!” 他被她指着鼻子骂,尤其是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他! 不可抑止的胸膛大动起伏,她的话激得他满目赤红中,含着一水清润。 “桑桑,我何曾强迫过你?就是我们的第一次,难道不是你自愿的?” “别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沈卿司!没有你,干娘怎么会生了疫症?干娘若不生病,我根本不会去求你!” “你阴谋打算的样子,比那些恶人的强迫,更叫人倒胃口!” 她知道。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你杀人如麻,你逼良为猖!叫什么平宁侯?你明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卑鄙阴狠的小人!” “好、好、好!” 他猛然砸碎那盏玉灯! 语无伦次间,一股如同爆炸的气息窜透他的全身! 这就是他日日夜夜放在手心上宠爱的人,就是这样看他的! 这就是他用命救回来的人,就是这样侮辱他的! 是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 “早知道,我就不该去救你!那一日就让倭寇把所有人都杀了!把周允文杀了!把你也杀了!” 他气急了,连领口的衣服都被他一下拉破,太过用力,自己的指甲狠狠抓破肌肤都尚且不知,露出来的胸膛前显出一条殷红的指甲印子,片刻后流出了血都不自知,刺目得很。 “何止我该死啊?你更是该死!” 她咬牙切齿地步步逼近,“那一晚,我便应该杀了你!” 两人几乎全部失去了理智! 他上前一把掣肘住她的领口,她也不甘示弱,指甲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他却恍若未闻,扭曲的五官大张,大口大口的热气喷涌在她的脸上! 第140章 两人望着对方的眼里,翻涌的都是难平的恨意! 忽然,他一把将她推开。 “看来主子的生活,你是过腻了是不是?” 他转过身去,急速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定。 再一回身,眼里的情意与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极致的冷与寒。 “是。放我走,不然,早晚有一天,我杀了你。” 他的肩膀微抖,却不是笑,是嘲弄。 如同鬼神判官的冷嘲。 “桑无忧,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让本侯放你走,让你去天高海阔地舒服,你觉得,像我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会允许吗?” “我要把你困在侯府一辈子,做我沈家的下人,做一辈子的下人,就是死了,也是我沈府的鬼,是我沈卿司的鬼!” 他走了。 她昏聩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与沈卿司,再也没有了未来。 第一百零四章 良妾 烈日当头。 浑身衣物臭哄哄黏在她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 正值盛夏,那堆秽物上蚊蝇乱飞,恶心得叫人直作呕! 她一锨锨地将那些东西铲到推车上,汗水顺着她的额发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无忧咬紧牙关。 不就是这些脏累的活计? 他还能怎么样? 比起这活计,在他身边待着,更叫自己恶心! 其他院子的秽物杂碎又都林林总总的倒来了不少,眼前成堆的小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忙活。 那些人看她的眼光,满是好戏与嘲笑。 她早就习惯了。 低头,只做她的事情。 “呦,这不是侯爷的小通房桑无忧吗?” 梅香扭着步伐,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 她就知道,阎王不是好东西,手下的小鬼也难缠。 装作听不见,继续做她的活计。 梅香拧着鼻子抬手扫扫臭气,嘲笑道,“你当初不是挺能耐的?在寿安堂还能把自己的小侍女给救回去,连霍爷身边最忠心的霍刀都收服了,为了你他还杀了人又捅了自己一刀,如今被侯爷遗弃到哪里了都不知...哎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一个两个的男人都为你倾倒,你到底用的是什么狐媚子手段?” 无忧将那铁锹往地上一插,单手扶住,眼神在梅香的身上上下一遛。 “你、你瞧什么?” 她被她瞧得有点心虚。 自从第一次她掰断自己的手指头梅香就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温驯轻柔都是装出来的,实际的本性是个破了底线、鱼死网破的性子。 “呵、你不是问我狐媚人的手段?” 梅香是真的想知道,她这一辈子唯一被看上的一次,还把自己的所有都搭了进去。 明明眼前的人什么都没有,却叫那样尊贵的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 若不是桑无忧她自己作妖,恐怕此刻早就当上妾室了! “你可说来,本姑娘听听~” 可是下一刻她说的话,差点儿把梅香气死。 “做狐媚子哪有什么手段,一张好看的脸就够了,我看你啊啧啧...这辈子都做不成狐媚子了!” 这不就是说她长得丑吗? “你!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敢过来?” 无忧端起那铁锨迎她,铁锨里粘得粘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吓得梅香倒退了两步。 “你别神气!还当自己是侯爷唯一的女人呢?” 她抹起自己水葱一样的指甲,“侯爷的正妻那边有动静了,逸康王爷为了给郡主铺路,这不已经送了几个女人进了府里!” “那腰身、那长相、那气度,不知比你一个铲秽物的下等奴婢强上多少!” 无忧听之一顿。 他肯接受别的女人了? 那是不是,她就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见她失了神,梅香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恨不得自己见她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大哭一场才解气! 可是她想见的没有见到。 “好歹我也是受过侯爷宠的,而让梅香姐姐受宠的是什么男人?...哦对了!是那个疯了傻了的何云盏!” 无忧知道梅香最在乎什么,最恨什么,一句话就将梅香气得跳了脚。 可偏偏梅香还真不敢拿她怎么样。 打她?自己又打不过。 骂她?这身边没人,若真惹恼了她,自己也打不过她。 左右已经把这恶心人的消息放给了她,思量着够她赌气一阵子的了,头一扭,骂骂咧咧地走了。 见梅香终于走了,无忧吐出一口浊气来。 日头还烈,她又低头干起了活来。 及及午时了。 所有仆人都去餐饭了,可管事的人说,她不干完活,就不给吃饭。 “姑娘!” “姑娘!” 顺着两声着急的喊声,她看见了眼含热泪的碧果和素烟。 碧果跑着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活计,二话不说地干了起来。 边干,泪珠子止不住地掉下来。 素烟扯过她的手一看,一天的功夫就已经磨出来了好几个大血泡,血泡破了皮,血水流尽了,皮肉都变得烂踹踹的。 “手怎么被磨成这样?不行的...” 第141章 说着拉着她到水桶旁清洗后,又给厚敷一一层药。 “你们怎么来了?沈卿司不是不让你们来吗?” “姑娘放心,现在是饭点,我们避开了人,是偷偷来的。” 听了素烟的话,她更不放心了。 “你们快回去!若是被人发现,那就是我连累你们了!” “不!我不走!”碧果哭得泪眼朦胧,“我要帮姑娘干完活再走!” “你们瞧瞧我,哪里受伤了没有?” 她故作轻松地转了一圈。 “那、那倒是没有的。” 无忧一笑,“是啊,不过是脏点儿累点儿,我受得了的,乖碧果,回去吧。” 她一个眼神给素烟,素烟也点了点头。 碧果一步三回头地望她。 素烟却有些欲言又止。 “素烟,有话说?” 碧果却一反常态地拉着素烟走,无忧一下心中暗忧,害怕又出什么事情,上前忙拉住了素烟,“告诉我,素烟。” 素烟蹙眉还是说出了真相,“侯爷收了两个女人抬了良妾,明个儿就要进府了,住的,是姑娘的西厢屋子...” 她还当什么事情。 这样的事情,她还巴不得呢。 “那你和碧果两个以后...” 素烟没想到她听了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自己和碧果,一时间震惊不已。 “姑娘不伤心?侯爷弃了姑娘后,这么快就找上了别人?” 连她看在眼里都是有些可惜的,怎么姑娘这样坦然? 甚至,眼角还带了点欢愉? “我才不关心他,他就是娶了一千个进来跟我也没有任何的干系,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你们两个都警醒着点儿,那两个良妾既然是王爷送进来的,定是要给郡主铺路的,她们进来的目的,估计就是提前将侯府的形势和奴婢一干等全都压平妥帖了,这样以后郡主嫁进来,才好掌握。” 素烟和碧果点头,“姑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你...” 无忧也一乐,“我没事儿的,都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休想打倒她! 迟钟暮鼓,星河耿耿。 抬手一洒汗水,虽然汗水浸湿手上的伤口里的软肉很痛,可总算是收拾了个干净。 她连午时的餐饭都没有赶上,此时肚子饿得敲起鼓来。 抬脚,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向下人的餐房。 “咦,这人好臭啊!” “这不是无忧姑娘吗?几日不见,怎么成这模样了?” “不过她看起来,好可怜...” “可怜什么?得罪主子还不是自讨苦吃!活该啊!” 她微微抬起头,略过那些扰人的话语,直奔餐桌。 空空荡荡。 只有桌子上,放的一个窝头。 她眼神一亮,快速抓起放入口中! 是,馊的。 她微停咀嚼,管事的上前笑着看好戏,“怎么,无忧姑娘,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吗?”他讥讽道,“有馊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她眨了眨眼,驱走那些没用的湿意。 取了个碗盏,舀了碗冷水,端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他们越是笑,她越是要装作淡定无伤的样子,压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将自己武装成五感尽失的模样。 入口的馊馒头,叫她一再皱紧了眉头。 忽然一口,叫她差点呕出! 她攥紧手心,狠狠咽下! 又将一整碗的冷水下肚,才压下些那排山倒海的恶心。 轻拭嘴角两下,在众人探究的目色中,大步走了出去。 踏出门的一瞬间,眼圈还是不可抑止地红了。 她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沈卿司这样的羞辱,要被这些人捉弄看好戏! 自问她从小到大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总是尽自己全力去帮助别人。 她要的,一直很简单。 躺在破榻上,那个小小的馊窝头在空荡荡的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肚子一时间胀痛不已! 额上淌出豆大的汗水,她咬紧牙齿,身子渐渐蜷缩。 夜半。 她忽然捂着胸口奔了出去! 扶着那颗老柳树,呕了起来。 除了那点窝头渣子,就只呕出些酸水来,虽然肚子还是空的,但是却不那么疼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逞能,吃了那个馊了的窝头。冲动之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回去的路上,夏夜嗖嗖吹来清凉,叫她睡意全无。 左右探看,都已经无人了。 她警惕着蹑手蹑脚去了厨房。 餐堂没有吃的,厨房里能没有吗? 他们巴不得想让自己死? 那不能够! 她不仅不死,还要活得比谁都坚强! 休想打倒她! 厨房的东西真的很多,她个个都翻了过去,除了生蔬菜一类,竟然让她发现了今晚才卤好的牛肉! 此刻正泡在卤坛子里,打开的瞬间,喷香入肺! 她上下滚动喉咙! 用笊篱捞出里面最大的一块,清清手,按到菜板上切成小片,又撒上几片新鲜的香菜,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搬过个小凳子,独自吃了起来。 入口的一瞬,几乎叫她想哭! 第142章 这厨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她从未吃过如此香甜软糯的牛肉! 边吃边哭,边哭边吃。 “桑无忧,你哭是因为这牛肉太好吃了对不对?” 她抽泣着拭去眼角的泪水,一沉气,将那最大的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一整块将近两斤的牛肉叫她独自吃了个溜光干净。 她又打开坛子,数了数里面还有七八块,为防止明日还是没吃的,她拿了个大碗,又捞出一大块儿,偷偷摸摸地藏在了柴房的最里面的柴火堆里。 做完这些事,她没有回去。 抓了一大把的土,昂首挺胸地回了厨房。 掀开坛子。 微微一笑。 “敢叫我吃馊地?那你们就去吃土罢!” 那一大把的土全都掉进了卤坛里,她又拿棍子搅动,叫那把土全都均匀地溶解进了汤里,沾在了每一块牛肉上。 保证一口一硌牙! 扔下东西,这才出了门。 如今她吃饱喝足,心情也十分不错,见远处似有人影闪动,忙躲在了大柱子后面。 等那人走了,她才探出身子,走了出去。 月色下,湖水波光粼粼。 一件件衣服洒落,直至未着寸缕。 脚踝、小腿、膝盖... 她缓缓入了湖水,湖水不太冷,将她忙活几日的脏臭,都涤洗了个干净。 “啊...好舒服。” 她的手,清洁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部分。 深夜无人的侯府湖水中,她一人,尽情享受难得的人世宁静。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一瞬间? 任何想作弄自己的人,她都会努力地不让他们得逞,既然躲不开、跳不掉,那就学会面对,学会苦中作乐。 总也不能去死不是? 她不会走那条最懦弱的路。 便是死,她也要死得不那么无声无息。 穿上那脏衣,她还是忍不住地嗅了嗅衣裳。 好臭。 可此时也没有什么可换洗的,今晚能吃饱又洗了个澡,不是一件值得欢欣的事情吗? 她就是要做那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破了的伤口会结痂,磨破的手指会长茧子,吃不饱,她可以自己找东西吃,当下逃不脱,并不代表她永远逃不开她的身边! 桑无忧,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只要我还留着这条命,我永不屈服! 收拾好自己,她绕过沈府巡府人的眼线,偷偷回了屋子。 盖好棉被,心中一片坚定,一阖眸,便睡了过去。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这些她所受的苦,总有人要还的。 盖好棉被,心中一片坚定,一阖眸,便睡了过去,一枕黑甜。 第一百零六章 再敢为难她,叫你死 这原本就是男人的活计,干了几天,身子就不争气地到处疼了起来。 好在师父也来偷偷看过自己,见自己这样,一个白胡子老头又是抹眼泪,又是痛斥自己无能。 那老头还要替自己去做这样重的活计,被她一而再三地推开,他才算是罢了手。 为了怕他伤心,无忧还是狠心地将师父赶走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 她见鹤发童颜的师父那红彤彤的眼眶,就止不住地又心疼辛酸又幸福。 到如今才知,为何人家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临走之前,师父还塞给她好几瓶的药。 有止痛的、外伤的、失眠的、心情低落的...甚至还有治理痛经... 她是很开心的。 虽然自己在受苦,可是她在乎的那些人都还好好的。 他们也像自己惦记他们一样的,热切地惦记着自己,一股暖意盈满全身,叫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 直到自己浑身都难以忍受疼痛之时,她取了一颗止痛的药来吃。 撩挽起袖子,又低头地做起活计来。 “姐姐怎么能干这样的脏活!?” 桑海身上一身的鱼鳞甲都还未脱,甲光向日而来,行走间铁器相撞之音铿锵。 许久不见,他如今个子抽了条,面容长开了,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此刻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扫帚,扔在了地上。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了青云城?上次写信还说,起码还要半月才能归来...” 桑海瞧着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欢喜的姐姐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出了事儿还瞒着我,姐姐是否真的有把我做弟弟看!” 话语间,少年胸膛快速起伏,滕然冒出一股怒意,润了眸子。 水灵灵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委屈地找她讨要说法,无忧心中软成一片,见他的护心甲都有些歪斜了,上前给他摆弄正,“姐姐也是怕你担心...怎么穿成这样,难道铁校尉叫你上了战场?” 见姐姐关心自己,他虽然还有气,可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眼前,那一路风尘仆仆的气也去了大半。 说到底,更多的是他担忧罢了。 侯爷的手段他再知道不过,敢得罪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他这才听了消息,策马扬鞭死命地从战场上跑了回来,就怕一个不小心... “姐姐放心,不过是跟着铁将军去清扫些流寇,算不得危险的。如今,我已经是怀化执戟长!...身边的副手!” 第143章 她捂嘴轻轻一笑。 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可她却不知道,桑海孩子的一面,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 在战场上,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战士,不仅作战勇猛更是善于巧术,死在他手下的倭寇已有三四十人,若不是他年纪太小,早就升了官。 桑海以飞一般的速度在成长、在长大,支撑他心中的夙愿,就是他要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眼前的人。 “姐姐,我受伤了...”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指了指自己面上那一条小血印子。 无忧近身瞧去,确实是有划痕的,掏出怀里的药,“跟我过来。” 桑海躺在她的腿上,见她清冷又认真面庞倾泻而下,姐姐的气息甜甜地打在他坚硬的面庞上。 一时,叫他的心也热热的。 她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是个孩子,将那药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还有别的伤口吗?” 桑海一笑起身,“再没有了!” 其实他的左肩中了一箭。 只因听到了她的消息而分了神,才中了敌人一箭,此刻藏在盔甲里,仍旧发疼,他却毫不在意。 不能让姐姐担心。 “姐姐,你就乖乖地坐在这儿,剩下的,就交给我罢!”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抢过她的工具,手脚利落地忙活了起来。 看着这个越来越出息的弟弟,她多庆幸,当时带他到自己身边的决定。 在她心中,她早就把桑海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她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孤单得很。 身边也只有顾叶初,可顾叶初是哥哥,所以她向来都是最小的那个。 从小她就特别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弟弟妹妹,可是父母早逝,这个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眼前的桑海... 或许就是上天送她的亲弟弟罢。 日升半轮,桑海也觉得有些疲乏,“活做完了,走姐姐,咱们去餐饭!” 可见她面上略带难色。 桑海是个最机灵的,一下便猜出了其中似有猫腻。 扔下东西牵着她,直奔餐房。 果真,餐房里的饭菜早就被人洗劫一空般的干净,连一口饭都没给姐姐留! 众人见一穿着兵服的少年凛凛而入,身上的杀意若隐若现,都噤了声。 “管事的是谁?” 那管事的遥遥站在最里面,本想今日再戏弄她一番,谁知来了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又听他找自己,不由地又往里靠了靠,躲在一个婆子的后面。 见无人回答,桑海也不拖拉,一把抓过个身边的小厮,“再不说,小爷先拿你开刀!” 那小厮明明比桑海还大上四岁,却被眼前人怒目圆睁的样子给吓抖了腿,眼神儿不住往管事那儿飘了两眼。 桑海与那管事只对上一眼,就确定了身份。 “姐,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轻柔地对她说完,大步朝里走去。 不等他动手,身边的人自动让出了路,实在是被他腰间别的那把沾着血迹的刀给吓退了去。 近了身。 他只拿一双无波无澜的眼望着那管事。 “你、你要干什么!?这里是侯府,你敢乱来,我告诉老夫人去!” 他一句废话不说,拎着管事的脖颈,就朝后院而去。 水缸里满满荡荡都是水。 他按着管事的脖子,死命往里怼! 再余最后一口气儿的时候,他猛然拽着他的头发而起,下一瞬,又是一个狠绝的猛子! 历经几糟,那管事的早就吓得尿了裤子,拔起头的缝隙哭着求饶。 他充耳未闻,又来了几遭,直教那管事头脑混沌、破了胆子,方才薅着他的脖颈往地上一摔。 “再敢为难她,叫你死。” 他站在那儿,一身铁甲湛杀意,眼底的阴狠叫那管事魂都吓丢了,只管哭着不住点头! 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疯癫不要命的人! 像是个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做完这些,桑海随手抓过巾子擦了擦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有无欠妥,才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七章 他的妾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吃完了饭。 那些饭菜哪里是没有了,而是让这些人给藏了起来,故意不给她吃而已。 也不知这些人是听的谁的命令这样磋磨人,定然不是侯爷的,侯爷还不至于在这样肮脏的小事上动手脚,只可能是那黑心的老夫人。 尚且自己都在挣扎病榻,怎么就不能老实下来,还要算计姐姐? 这样恨人的老杂种东西,怎么不早点死? 叫他一刀穿个洞,给姐姐解气才好!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杀人报仇的事情,可望着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你不吃吗?” 桑海摇摇头,“姐姐吃,我不饿。” 他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无忧起身又拿了一副碗筷递给他,“忙活大半天了,怎么会不饿?来,陪我一起吃。” 他欢喜地接过,和她一起吃了起来。 思及,他已经好久没有和姐姐一起吃饭了,心中有一丝说不清的思绪搅动。 及至他先吃完了饭,“姐姐你慢吃,我出去一下。” 撂下筷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他去的是她的寝房。 第144章 找到她的盆子,取了澡豆巾子等一干,又寻到她的箱子。 一打开,最上面就是一套干净的粗衣,他拿起眼一瞥,见一角红漏了出来,上面还绣着柳叶,柔滑的样子一看就是丝绸布料做的。 他面色一红。 忙转眼看了左右无人,呼吸都霎时急促了不少。 缓缓,阖了箱子。 抱着她洗漱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澡房里只有零星的几个男人,他把这些人都通通撵了个干净。 “姐姐,进去洗罢。” 无忧有些难堪,“可、可这是男人的浴房...我一个女子...” “姐姐放心,我就在门口镇守,一只公苍蝇都进不去!” 她身上又是黏又是汗的,确实是几天都没洗了,自己都有些不能忍受身上的气味。 一咬牙,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就进去了。 桑海像个石狮子似的,一脚踩着石阶,一脚大咧咧地放着,只要见着有想进澡房的下人,他就跟个凶神一样,将人家吓唬跑了。 有桑海在外面守着,无忧终于算是洗了个又舒服又解乏的热水澡,将自己一身的脏臭除了个干净,清新怡人的味道,叫她心情都愉悦不少。 转头,又将自己的一身臭衣服洗了个干净,又绞干了发,才算完。 美人浴后如霞,像那引人注目的红绸子。 桑海猛然转过头去,“我、我去帮姐姐把活计都干完!” 还没等她和他一起走,那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就这样,两人又在一起呆了两日,军令便下来了,他不得不走了。 这一次回来他连请示都没有,回去定然少不了重重的惩罚,可是他不后悔。 “姐姐,那小海走了。”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虽说你一再给我说你如今如何如何地不危险,可战场刀剑无眼,一定保护好自己,时时刻刻想着姐姐还在等着你回来...” “嗯!” “若是碰上那拼命的时候,别瞎逞能,躲在别人后头,别装自己是大英雄知不知?” “嗯!” 她眼里润了湿意,“这是我给你新绣的袍子,絮了很多棉,要是守夜,你就穿这个,就不会太冷了...” 桑海哭着笑,“姐姐,现在是盛夏,不冷了...你怎么做得这么厚?” 她无言一笑,“早晚都能用得上的。” “走罢,路上小心。” 少年冲自己心上人挥了挥手,含了满心的话与情意,一字不言,转身离去。 夕阳将小海的身影拉长,仿佛他一时之间就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小海回了青云城,她又恢复了孤单一人。 有时候简单的粗暴就是比讲理好用,自从小海上一次回来之后,管事的再也没有为难过她,见到她之后,都仿佛如老鼠见了猫儿般,靠着墙根儿低头耷拉脑地逃走。 虽说活计又累又脏,可心却踏实不少。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侯爷瞧上过的通房?”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眉眼娇俏、通身衣着华贵的女子,如若无忧肯留心望一眼的话,便能发现此女身上的衣服,和过去自己的那些如出一辙。 不过无忧的腰身要更细一些,这些全都是仿照她的衣服样子所做,就连发饰都别无二致。 “大胆桑无忧!见着雨荷姨娘为何不行礼!?” 那说话的小丫鬟无忧并不认得,倒是跟在那女子身边碧果一直朝她使眼色。 原来这就是沈卿司新纳的那个妾。 她还抓着扫帚,微微挺直脊背施了个礼。 “哼,姿色也不过如此,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一般的人物。” 雨荷的丹凤眼对她上下一打量,不由和自己比较了起来。 怎么比较,都是自己更加出彩。 不说她自己浑身的气度与出众的容貌,从小就养在王爷家,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是通的。 和王府里的那些其他女子比起来,便是说她其中最出众的也不为过。 眼前这个下等婢女又怎么能和自己比较呢? 除却和她一同被送过来的祁半雪尚且可以和她一较高下,其他人她向来是都不看在眼里的。 逸康王爷府邸养着百十来个年轻女子,个个都是从小培养的百里挑一,待大了些,便作为筹码和礼品,一个个送往贵人们的府邸。 这也是逸康王爷虽是个闲散王爷,却不容小觑的事实。靠着这些手段,他手中抓着不少人的秘密,织就了京城最隐蔽又切实的情报网。 王府里出来的头筹,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 她还不屑去学那些个小门小户里不上数的妾室,拿最下等技巧折磨人的手段。 折磨身子又有何高明? 最要紧的,是杀人诛心。 “以后跟在我身边儿伺候吧,去洗洗你这身上,真真臭死了!” 雨荷捂住鼻子嫌恶地退了两步,悠悠闲闲地走了。 她就是要这女人看到,她雨荷是如何把她曾经拥有过的男人心,一步一步,抢过来的。 叫她知难而退。 叫她自生败意。 这,才是上上之策。 第一百零八章 没有桑桑,只有彩玥 黑夜到极致。 沈卿司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来,浑身的酒气。 这些日子,他早早就离家,次次都是夜深了才回来。 第145章 即使外面的事情都已经忙完了,就算是去柴灵丘家做客混日子,他也不肯回家。 往常,他总是会推掉大部分的应酬,提早回来的。 见山院风云肃立。 自从桑无忧姑娘走了以后,侯爷的脾气暴躁不定,说不清哪一个差错就会倒了霉。 “侯爷,宋姨娘盼您一叙。” 碧果说完,手脚都冒出了汗。 这几日她次次奉了宋雨荷的命令来请侯爷,可次次都是吃的闭门羹,今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主子的命令不好违背罢了。 果真,侯爷连头都未抬,摆了摆手,叫她出去。 她才转身走了两步,“慢着...” 难道侯爷改变心意了,想要去见宋姨娘了? “去再给爷拿一壶酒来...要最烈的!” 烈酒入喉。 刺痛他的喉咙,却叫他刺痛的心,舒服了一些。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阵大笑过后,是寂寥到难以忍受的空虚,和想念。 他又想她了。 又想起那一日,他与她相识后,发生的最大的一次争吵。 她那样决绝,他也说尽了伤人的话。 想到她那一日的话,那一日的表情,他就苦涩难受。 可每每想到他自己那一日的话,他更加难受。 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 怎么,就不能再哄哄她? 那一日他冲动了。 说出了那样的话。 心中想要见她的欲望百分千分的强烈,好几次只要一转角就能见到她,他却生生又退了回来。 见到她,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她都把话说得那样的决绝,把自己对她的一片真心当做是狗屎一样对待。 他真的不能再像她说的那样贱。 他就不相信,他沈卿司离开了她就活不得了! 可是,他每一个夜晚都能梦到她。 梦里的她,格外柔软动人,对着他百依百顺,叫他一次次的情难自禁,在梦里就... 醒来的时候。 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失落和愤怒。 黑夜寂寥,他想,她也在思念自己吗? 不。 她不会。 她永远不会如自己思念她那样地思念自己。 他沈卿司是万人之上的侯爷没错,可在她心里的地位,恐怕都比不上路边一只可怜的哈巴狗! 每每思及如此,他的心就锥痛难忍,只有喝醉了的时候,万事不知的时候,这种持续的刺痛才会暂时地停歇。 这一次,他是真的伤了心。 醉眼望月,今日是难得的满月。 他拽起酒壶,酒壶的壶嘴一路洒了酒他也不知,踉跄着走到了院子中。 “桑桑,你如今在做什么?” ...... “你有没有后悔当日对我说的那些话?” ...... “如果...嗝...如果你肯对我说哪怕后悔两个字,我、我就原谅你,还把你当宝儿一样...” ...... “桑桑,你肯吗?” 他对着月,诘问。 回答他的,只有凉爽的夜风。 酒意上头,他缓缓倒搭在桌子的自己手臂上,恍惚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恍然而过,进了西厢。 如雷震过! 他猛然站起,大步朝着那背影追过去! 雨荷正在那儿气闷,怎么这侯爷收了自己却迟迟不上门? 那她便是有千般的本领也无法施展啊! 此前她想着,女子要矜持一些男人才会珍惜,太好上手的女人,再美,男人很快就会丢到一边去。 这是教导她们的嬷嬷说的,她也一直奉为真理。 可是这都多少日子,他连自己的面都不见,再等不得了,再等,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明日,她就亲自去找他! 才想到这儿,门豁然被推开,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她思想的侯爷还是谁? 虽然醉意正浓,可他剑眉星目、一身尊贵,即使醉了也别有一番倜傥。 她忙轻轻用手挽了耳边碎发,咬唇轻盈而起,嘴里慌张面容却是极为旖旎,“侯爷您突然的出现,还真是吓妾身一跳呢...” 她从眉眼神情到体态,无一不是经过细细的调教,每一步都是为了男人的喜好而呈现出的最美姿态。 雨荷心中得意,这样的女子欲拒还迎的姿态,她不相信拿不下他! 侯爷又怎么样? 说到底不过还是个男人,这不就自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 只是她估算错了。 沈卿司进门后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只瞪着眼睛,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遛。 可这屋子一眼望到底,除了碧果和她,什么人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失望落寞忽然摄住了他。 连带着,走路的步伐都开始沉重了起来。 她不在这儿。 是他喝多了,看错了。 冷意顺着他的唇角蔓延至脊骨。 转身,离去。 “姑娘的汤晾好了,此时喝了最好...” 他如遭电击般地猛然回头! 见从那小厨房里走出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桑桑! 她的视线一抬,猛然与他相撞。 或许对视的时间只有那么一刻,可他却觉得这样重新相遇的对视,仿佛过了年年月月那样久! 第146章 无忧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极为理智地收回,连手里满盏的汤她都不曾洒出一滴。 “姑娘。” 她如一个听话奴婢,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另外一个他根本毫不在乎的人。 这样的情景,狠狠地刺痛了沈卿司的双眼。 “桑桑...” 他的腿脚不听使唤地上前。 “侯爷,这里没有桑桑,奴婢名为彩玥。” 他愣在原地,“彩玥?” 此时,雨荷终于抓住了时机,扭着身子上前轻轻跨住了侯爷的手臂,几乎整个身子极轻地贴在他的手臂上。 嬷嬷说就是要这样状似无意,叫他感受到了什么,却又不能全部感受到。 朦朦胧胧的,最是戳男人的痒了。 “是妾身给她起的新名字,原来的名字太土了,桑桑、桑桑的,还以为咱们侯府是养蚕的呢...” 说到这儿,她极为合适地送上一段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她更是着意练过无数遍,便是又清脆动人又不乏女人娇俏。 不过她这一套对于沈卿司来说,是白费功夫。 他此刻心跳得快要蹦出来,面上却冰山一般,丝毫不显露,只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彩玥”,“你竟就这样改了桑桑的名字?” 她是桑桑啊,是那个与自己缠绵过无数个夜晚,承了自己无数翻涌热情的桑桑啊... 无忧低首,连看都懒得看他。 “侯爷难道不知,桑桑...早就死了?” 末了,她还笑着望着他,“对了,还是侯爷亲手杀的呢。” 他的身形猛然一僵。 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满含的都是对他的极致冷厉的厌恶。 第一百零九章 侯爷的癖好 宋雨荷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肉都软了下来。 沈卿司此刻将她揽在怀里,坚硬的大手拂过她的面庞与锁骨。 下一瞬,她的腰身被人不痛不痒地掐了一下,惹得她浑然娇笑,“呵呵呵侯爷好坏,知道人家怕痒还搔人家?” 女子在她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触手可及的柔软通过手掌传了过来。 “你叫...雨荷?” 眼尾一朵风流晃着笑意,直叫雨荷心头的喜又多一分。 “侯爷真是的,明明妾身都是您娶进门的人了,还在这故意的逗弄妾身...”说完,顺势倒在了他宽阔的怀中,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与他对视。 她的眼底,是风情半掩的勾引与挑逗。 任何男人见了这样的眼神,没有不躁动难耐的。 “侯爷~”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是极为缱绻地撒娇。 终于见他倜傥一笑,低首,朝自己而来... 她满意地闭上双眸,等待着属于侯爷的暴雨骤风... 沈卿司的余光中,一直注意着不远处那人的动静,他试图用最蠢笨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和地位。 一个人若爱一个人,怎么能忍受他和其他异性这样的暧昧? 若是他见了她与其他男人暧昧,一瞬一刻都是等不及的,定是要将那个男人弄死,把她抓回自己的身边来囚禁惩罚一顿才行。 可眼见着,他的唇与身下女人的唇只有不过一指的距离。 她还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此刻自己却难受得如同赶鸭子上架的,亲也不是,不亲也不是。 一时间正愁得跟什么似的,忽然门外的铁林出现了。 “侯爷!” 他如遭大赦,推开身上的女子,快步走了出去。 “此乃大事!走,去书房!” ...... 铁林: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沈卿司风尘仆仆地走了。 被推到一旁的雨荷有十分的不真实感。 她,怎么被男人推走了? 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来说,此刻不是应该他与她好事玉成,风摇玉动才是? 明明自己什么都是严格按照嬷嬷们教的做的呀? 是不是这几天的好日子自己懒于练功,变丑了?胖了? 她慌忙起身到镜前,左看右看。 原本才一尺二的腰身,竟然涨到了一尺四! 脸上...脸上的肉似乎也有所圆润! 怪不得自己的魅力下降,原来是这些日子自己活得太舒服,连禁食的规矩都撇在了一边,大鱼大肉下肚,吃得自己魅力尽失! 这不,惹得侯爷的嫌弃了? “气煞我也!” 无忧见雨荷姨娘疯狂地拿自己的手去拧自己腹部的软肉,倒叫她唬了一跳。 “姨娘?” “叫你贪嘴!叫你爱吃!吃成个大胖子被侯爷嫌弃赶走,你就不美了!” 雨荷哭得梨花带雨,甚至还拿手去甩自己的巴掌,一个个打得十分的狠绝,丝毫不留情面。 心中别提此刻有多后悔了。 为了美又瘦的腰身,她从小就抑制自己的食欲,几乎每顿饭,她都在跟自己的欲望做斗争。 可自从来了侯府,不仅是生活水平翻番,就连厨子的手艺都是自己从未吃过的好,每天又都变着花样的做,一不小心,就胖了不少。 “姨娘别这样,你现在也很美的呀?” 无忧拦住她的疯狂行径,雨荷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坐在那儿,还止不住的抽泣,“那彩玥你说,侯爷为什么走了?” 无忧一时间还真不太适应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只是安慰道,“看侯爷走得那么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不是他故意要走的...下一次、下一次姨娘把握机会,照样得宠的。” 第147章 雨荷抹抹眼泪,“你说的,真的?” 无忧点点头。 “别的姑娘怎么吃都是不肥的,偏偏我,只要稍微多吃一点点,就立马长肉!偏偏都不往正确的地方长,次次不是长在腰上就是腿上!” 她还有些愤愤不平,恨自己身子的不争气。 无忧止不住一叹气,眼前的雨荷已经很瘦了,而且容貌怡丽,直来直往中还有些可爱。 真不知女子为何要对自己这样严格的,难道就是为了讨好那些连尊重都不愿给的男人们? 她心中虽然十分想要雨荷和沈卿司在一起,这样她跳出火圈的机会自然就会大了很多,可也总觉得她这样的期盼,是把自己的苦移给别人。 只不过她并非菩萨,雨荷与沈卿司在一起,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姨娘,可想知道侯爷的喜好?” 雨荷一愣,“你知道?” 是了,她怎么把眼前的彩玥给忘了? 彩玥以前是有幸伺候过侯爷的,甚至还得过侯爷很长时间的宠爱,对于侯爷的喜好定是熟悉的! 转眼间,愁云惨雾顿散,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冒着星星,“好彩玥,既然你知道,肯告诉我吗?” “以后我若得了宠,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得你的汤!” 无忧听得一乐,“那为了这口汤,奴婢也会尽心竭力的...” 她快步走到门口将门阖上,屋子里顿时就剩下她们二人。 “你可以,这样做...” 无忧的话,叫雨荷一再震惊! 真的,要这个样子!? 想不到,侯爷还有这样的癖好!? 她不由地质疑,“彩玥你说这些,不会是诓我罢?” 无忧一摆手,“奴婢只管说自己知道的,做不做、信不信,还是要看姨娘您自己。” 雨荷想了想,反正自己的法子也不管用,虽然她说的法子太过震惊,可说不定贵人就是有这样的特殊癖好,否则她也不会成为侯爷入京以来唯一的一个女人不是吗? “好!那我就照着你的试一试!”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什么东西 见山院西厢的阶下,碧果和无忧正在洒扫。 见四周没什么人,碧果终于抓住时机吐露了心声。 “姐姐,你这一次回来是要夺回侯爷的心的吗?若真是,我愿全力助姐姐!” 碧果贼眼望望四周,又继续压低声音道,“虽然雨荷姨娘对我还不错,但碧果为了姐姐,什么都肯做的!” 无忧一乐,“小机灵鬼,你还知道这些?不过你是猜错了,我可不想要他的心,相反...我们应该全力帮助雨荷姨娘的宠。” 碧果跟了她这么久,其实也早就看出了她与沈卿司之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 “姐姐把这泼天的恩宠就这样摊手让给别人,难道不会后悔吗?” 她淡笑不语,抬手将碧果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志不在此。” 说完,拿起扫帚,一下一下地扫起了地来。 望着那清瘦又倔强的布衣背影,碧果若有所思了起来。 西厢外二人交了心,西厢里的雨荷却饿得直打晃儿了。 “彩玥...彩玥...” 屋子里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来,亏着她的耳朵好使,快步走了进去,见宋姨娘正无力地倚靠在榻上,唇色泛白的可怕。 “再倒一盏温水来,我、我饿得紧...” “可姨娘今日已喝三盏了,这样下去恐怕于脾胃实有不和...” “吃不得东西,总、总得要混了水饱了...彩玥快去,我饿的难受...” 何必这样的为难自己呢? 无忧还想劝说几句,可见她十分的坚持,也不再言语,只往那水中加了些温补调胃的药材煮开了,又添了少许的糖进去,才端给了她。 雨荷颤巍巍的接过,见颜色不对,又闻到了一股药味,“这是什么药?我又没生病,怎么喂我吃起药来?” 还说自己没生病,她看她是病得不轻。 说明了因果,雨荷有些动容,“枉你想得这样周到,我也不能费了你这一番的好意。” 入口。 雨荷一下眉眼跳动来了精神,“甜的?” 无忧点点头,“怕姨娘觉得苦,放了点儿糖。” 话还没说完,就见雨荷抱着那盏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雨荷倒在那儿,感觉身体和胃里都回暖了些力气,果真那些药下肚后,身子舒服多了。 昨夜一宿没吃又没睡,实在是饿得根本睡不着。 此刻吃了药,睡意忽然袭来,随意倒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后,已是黄昏。 随着她几次的欲拒还迎都落空,她心头也不禁对过往嬷嬷们教的东西怀疑了起来,毕竟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喜好是不同的,或许侯爷就是不吃她这一套呢? 她若还坚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日子长了,难免侯爷会生厌。 好歹侯爷现在虽然不怎么碰她,还是愿天天来她这儿的。 那就还有机会。 这几日她几乎什么都不吃,终于恢复到了原来的身材,容貌虽有些病弱无力,可只要上了妆,保证还如过去那般鲜艳夺目的。 估摸着就快到侯爷下朝的时辰了,她连忙起身,化起妆来。 今日,她要换个全新的法子... 比及沈卿司撩袍进了屋子,见往常第一时间贴上来的那女人今日倒冷静了许多。 第148章 只懒懒地坐在那儿画眉。 他本也无意于她,眼神在这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遛了好几遍,也没见着桑桑的身影,顿时失落了起来。 沈卿司每次见了她的冷面,受了她的冷眼,气得艴然不已,次次都告诫自己,下次再也不会来这儿见她了。 可是一到时间,他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而且,他发现自己消气的速度飞一般地改变着,从原来的七八日,到如今的一盏茶。 不可谓是惊人。 过去他听不得她一句忤逆的话,到如今也不知怎么了,一日不听她刺两句,还有些空落落的不舒服... 不知她如今去了哪里,怎么还不进来刺一刺自己? 才想到这,却听那女人言语了起来。 “侯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妾身这里来?”语气不再是讨好殷勤的,竟沾了几分的冷意。 敢这样与他说话? 他已有了三分的不悦。 却又听她道,“妾身这儿的屋子太小,恐怕装不下侯爷这尊大佛。” 对了,就是这样! 彩玥说了,只要拿言语刺激他,日子长了,他就会越来越对自己欲罢不能! 她说...她说侯爷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类本性。 你对他不好,他就越牵挂着你。你对他越好,他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果真,侯爷的面色再不如之前一般的死水无澜,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掺杂了威胁的愤怒。 彩玥说过,他表现得越危险,就是对你越有意思。接着,他就会如饿虎扑食地奔向自己,问自己那句“你是否找死?”一类的话后,就是他龙精虎猛的尽情倾泻.... 她画眉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侯爷还不朝自己扑过来? “敢这么对本侯说话,不怕爷杀了你?” 来了来了! 果真他说了这样的话,看来彩玥不是骗自己! 可是,他不如狼似虎地朝自己扑过来,她又怎么推拒间给他狠狠的一巴掌,借此来表达自己的清白不折,吸引他的注意? 可无忧和雨荷都忘记了,他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无忧的清白,是沈卿司费尽心思骗来的,后面两人的感情里,虽有真情流露,却掺杂了无数的欺骗、算计和血腥。 早就结成一团乱麻,她断得干净利索,他却是怎么都不肯放手的了。 可宋雨荷不一样,她是王府里养的筹码,是心甘情愿进的侯府做的妾室,本身就是不够干净的,又怎么去装那清白不折的白月? 见他不动弹,只坐在那茶桌前,就得自己动了。 雨荷上前,没有他的示意和允许,就坐在了他的左边,话语挑衅,“我不信侯爷舍得?” 沈卿司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又不要脸的女人。 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这样的女人,他杀一百个,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只是桑桑在,他懒的动手罢了。 “王水荷,你是什么东西?” 宋雨荷气急,“我姓宋!而且也不叫水荷,叫雨荷!” 说着就抓准了时机,站起身来,扬起自己的一只手,朝对面招呼去! 意想而来的巴掌声并未出现。 因她被他眼底阴森湛人的杀意,呆立当场! 上位者生杀随口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地朝她涌来,叫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一瞬间,她的腿脚都软了! 这样的法子简直是大错特错!根本就是送命、是行不通的! “妾身知错了!妾身知错了!” 瞧着身下抖如筛子的女人,沈卿司嘴角曼出无情,“没用的东西,杀了...” 忽然门口路过一个瘦弱的布衣身影,还以极快的速度朝屋子里睨了他一眼。 心脏,漏跳了一拍。 直至那身影不见了,自己的心跳才不可抑止地飞跳了起来。 眼神还望着她粗布衣角飞逝而过的地方。 心底拢起暖意,微微一笑言语轻松温柔,“算了,只四十大板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了桑无忧 荷塘里的荷,开了花。 雨荷的屁股,也开了花。 瞧那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了。 趴在床榻上,直惨痛的叫唤。 怎么说她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儿,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最会侍奉男人的解语花,怎么到了这沈卿司这里,她什么样的都不作数了呢? 难道天下称之为英豪的平宁侯竟然是个男女方面不通的? 可是,那之前他与彩玥之间的事情又是怎么说? 雨荷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有的人,生来就是痴情种。 一旦遇上生命中的那朵花,任是国中牡丹、艳间芍药,都已入不得眼。 沈卿司的心,只为桑桑一人跳动。 宋雨荷正趴在榻上冥思苦想,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大的追求,只希望有荣华富贵和吃不完的好吃的,穿不完的好穿的。 没志气的很。 那时候,不如让松萍来侯府好了,自己去那个好色的高知府家,也比现在好过些罢? 起码不会遭受如此重创打击,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 她甚至已经对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容貌都已经起了怀疑。 当初与澧朝出了名的扬州瘦马洛梨儿比拼,方方面面她都是丝毫不逊色的,却未曾想还是在这栽了跟斗。 第149章 见彩玥进来,她又是气恼又是羞愤,自己怎么就一时脑热,听了她的邪? “你还敢来这?都是因为我听了你的胡言乱语,瞧瞧我如今这样子!” 无忧也知道自己的主意是打了水漂,难道她对沈卿司还不够理解? 当初自己明明就是这样对他的,才弄的自己这样的不堪,早知道自己当初就装作爱钱贪财的模样,说不定他到手几天也就厌弃了。 看着眼前屁股被打开花儿可怜虫,她心中也有所不忍。 “姨娘,瞧瞧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她从背后端出一整个砂锅,还未揭开盖子,雨荷就已经闻到了极其鲜美的味道。 口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连怒气都被口水浸湿,暂时被压了下去。 无忧猛然揭开那锅子。 “砂锅醉鸡!” 雨荷的眼神儿猛然一亮! 口水大动间,甚至朝那鸡不自觉的伸出了手,要去上手抓。 “姨娘,请。” 无忧适时间拿出一对筷子递给她,雨荷一把接过筷子,也不管烫不烫,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无忧眼见着,她的眼里冒出了泪珠子,坠在了汤里。 “是太烫了?” 雨荷嘴里含着鸡腿肉,话说的含含糊糊,“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 宋雨荷原名宋叶子,原是浙河绍兴人,小时候家乡闹洪水,洪水之后就是饿殍遍地。 为着活命,父亲母亲就把她给卖了。 她对家乡唯一的记忆,就是有一年过年,父亲父亲给弟弟炖了一整只的砂锅醉鸡。 而她有幸,啃过弟弟吃剩下的骨头。 那也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多少次午夜梦回,父亲母亲将那一整只砂锅醉鸡端来给她吃,她却笑着给大家一人一个分了,母亲和弟弟各一个鸡腿,父亲和自己吃的鸡翅。 看,她是孝顺的。 父亲母亲,为什么不留下我呢? 雨荷的泪点子往碗里砸。 “你每晚做梦都会说梦话,梦话里都是吃的,最多念叨的就是这道菜了。” 无忧想到此不由一乐,到底是多爱吃的人,才会做梦都是吃的? 这样的人心思简单,心眼又会坏到哪里去呢? 不过都是贵人间们送来送去、卖来卖去的一个筹谋,是个可怜人罢了。 “姨娘可要黄酒?是正宗的绍兴黄酒。” “嗯嗯嗯,要!” 无忧见她吃的开心,喝的开心,就连屁股上的疼也不甚在乎了。 “这砂锅醉鸡做的地道,这酒也地道!你哪里得来的?” 她边吃边话,嘴角还沾着亮晶晶的油珠子,虽不是很清楚,无忧也都听得明白。 “侯府的大厨正巧是浙河绍兴人,听闻异地逢同乡,忙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还特意送出自己珍藏的老黄酒。” 千里之外,遇见同乡,她也倍感亲切。 “那厨子叫什么?” “姓田名康。” 这些日子她也吃了不少此人的食物,确实样样都可堪绝味。 “田康...” 她呢喃这此人的姓名,人还未见,却已存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好感。 不同于对沈卿司的处处讨好,这一次,她是真心的感激这个人,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给了自己来自家乡的温暖。 心中暖意动容,打量着自己若是好了,定要亲自去拜访拜访这个叫田康的人。 及至酒足饭饱,她又有些困倦。 “我这得有好些日子才会好,你也不必在我这儿待着,收拾收拾,明个儿去她那伺候着罢。” 毕竟她们两个人来身上是带着任务的,若是做不好,逸康王爷不会放这个月的药,她们就都危险了。 “她?” 雨荷一下一下的点着脑袋,“就是另外一个姨娘,祁半雪喽...” 说完,下巴点着枕头,睡了过去。 祁半雪。 这个人她是知道的。 说是身子不太好,才一进侯府就生病了,一直在别院养着的。 不知,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话及如此。 那一边的祈半雪在别院收到王爷的飞鸽传书。 她打开信件。 心中内容叫她既惊惧又害怕,仓促之间,落下泪来。 “傅郎,恐怕我要负了你了...” 推门而入,在那盏烛上,将那薄纸,付之一炬。 “玉钏,我的药就此停了罢。” 思及信中言语她眉头紧锁,良久,仿佛有什么决断了一般。 “去同雨荷说,我这边缺人手,把她身边的那个叫彩玥的丫鬟借我来用些日子。” 玉钏是自愿跟着她来的侯府。 二人从小一齐长大,不过因为相貌不出众,所以一直是她的使唤丫头,可二人却相依为命如同姐妹一般。 “姑娘,可是侯爷那儿有吩咐了?” 祁半雪听之一顿,却还是摇摇头没有说。 玉钏也不多问,听了吩咐,便疾步去了。 玉钏走后,祁半雪扶住台子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信中说。 傅郎以盗窃王府的罪名,给下了大狱。 傅郎清清白白,怎么会做那样的盗窃之事? 不过是拿住他的命来要挟自己,让自己为他办事! 第150章 她装病的事情,还是叫王爷知道了。 而她到此接受的第一道命令就是。 「桑无忧,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下第一毒 半雪姨娘住的北苑不大,却十分宁静。 还需要穿过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再往里走些,才能看见。 无忧也是第一次来这北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个大概,就去见了祁半雪。 “祁姨娘。” 她略一福身后才望向榻上三分病弱的祁半雪。 见她行动如弱柳扶风,容貌胜雪,可堪似褒姒一般的美人儿,心中也不由微微一讶。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魄人动心的柔弱之美,想来沈卿司是极有艳福的了。 只是这美人儿是美,却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 “你就是彩玥?” ...... “我身子不大好,这北苑伺候的人又少,这才要了你过来,实在有些劳烦。” 无忧一愣,起初还怕碰到个坏性子的,未曾想这半雪姨娘这样温存懂礼,说话也如清风一般的舒服。 “不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祁半雪打量她,虽穿得不讲究,又未施粉黛,容色确实极好的,往那儿一站,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模样。 二人都是玲珑之人,一打眼儿便知,对方虽然笑语温言,都是个最清楚的。 碰巧此时婢子送药来,无忧上前接过。 “姑娘这味药里可是加了当归和熟地黄两味药材?” 闻之,祁半雪微微挑眉,“这药方是刘府医开的,煎药的是小厮,具体是何药材,我却不知。” “那或许是奴婢断错了也未可知,只是这两种药材虽皆是补气所用,却不适合一同服用,不仅相生相克见效慢,久了,还有伤本之嫌。” 祁半雪接过那药,“想不到你竟如此精通药理,连见都未见药材,只凭气味就能断出药材,果真是侯府,连下人都藏龙卧虎。” 她笑得温情,心里却将毒杀的这项从脑海中抹去。 此人如此精通药理,若是被她发现,恐要殃及自身也未可知,太过危险。 她还不想死。 傅郎还在狱里等着她,她还要与他双宿双栖。 这药里的熟地黄是她自己偷偷加进去的,若是好得太快,怕露出马脚,她做事向来十分谨慎,不然恐怕也活不到如今了。 “不过略有研究,姨娘谬赞了。” 无忧来了北苑几日,日子过得不错,活计也不累,主人又好伺候。 最重要的是,终于见不到沈卿司,清净了不少。听素烟随口念叨,她才知道原是沈卿司这几日回了青运城办事,没在府里。 “你果真没骗我,那彩玥确实精通医理,”祁半雪这几日药下去已经好多了,幽幽起身,将发间金簪拔下一只,随手递给素烟,“喏,赏你的,以后老实跟着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没了在桑无忧身边的和煦模样,此刻祁半雪周遭围绕的,是不灭的凌人盛气。 “姨娘吩咐,奴婢照办的。” 祁半雪一笑,“除此之外,彩玥可有何擅长的?” 素烟并不知她的打算,只当是平常主子问话,把她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又得了五两银子,才欢欢喜喜地出来了。 见着不远处的无忧,不知为何,心头一下有些心虚,装作没看见她的招呼,低首快步走了。 无忧正疑惑着,忽听姨娘里面正叫自己。 “我这儿有几件不小心刮破的衣裳,原也不值钱,但却是故人所赠,舍不得丢弃,你可愿费心帮着缝补一二?” 玉钏端来一叠衣裳,无忧随手捡起一两件细瞧,都有着或大或小的破损。 “如何?” 她拿在手上,反复地翻看,“这些料子都是几年前的,如今京城布店已经不做这样花色的料子,恐怕买不到类似的来补了。” “正是如此了。所以才寻你来思想一番,看看有如何补救之法?若真是无法,也算是我与它...再无缘分了...” 无忧看着她眼里的情真意切,猜想应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罢,这才将这些半旧衣服好好的收藏,留了这样的久。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便不再补了,而是选颜色相近或相衬的丝线在破损上加以绣制,倒比那选近似的料子,还要好上一些。” “左不过不失这衣衫原来的美感。” “极好!极好!”祁半雪听之上前抓住她的手殷切道,“既然你这样说,定是心中有了分寸的,那我就安心地将此事交给你了。这几日倒也不用做什么其他的杂活,只安安稳稳地做这个就行了。” 无忧点了点头正要出去,又听她嘱咐道,“不拘时日,越细致越好!” 无忧如今所住的院子外头有一株老槐树,都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开花了,众人以为这老树死了,却不想今年春日来了,那老槐树愣是挣出了几丛新芽。 只不过仍旧有一半的死寂。 向阳的一半热烈绽着花朵香气,而紧挨她窗前的那一半,横蚺沟壑的干枯。 无忧却从来不是悲春伤秋之人,永远看见的,只有那一半热烈的希望。 “彩玥姑娘,你说这老槐树定是成精了,能听得懂咱们说的话,一听说要砍树,瞧它今年赶忙结出几朵花来,这是在这儿讨好人呢!” 说话的,是北苑里新来的小姑娘,才十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叫粉桃。 第151章 无忧如今和她住在一处,多亏粉桃的调皮风趣,日子倒还不算太难熬。 “说的就是呢,不过我听说,这成了精的精怪们最喜在夜里抓小姑娘吃,给自己的根,做养料呢!” 她故意唬她,谁知粉桃却全然不在乎,“彩玥当我是八岁娃娃好骗吗?它晚上若真敢来抓我,我就一把火烧了它的树干!挖了它的根!” 无忧噗嗤一乐,想不到粉桃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颇具侠气的小姑娘呢。 伴着香气,她为那几件衣服耗费心血,有时候一抓就是一整日的琢磨细想,既然这些衣服对祁半雪如此重要,她也不希望辜负了她的期盼和信任,因此总是一次次的推敲确立又推翻重计。 整整三日,才只绣好了一件。 她有些忐忑地拿去给她看,祁半雪十分欣悦,全心全意地把其他的尽数交付在了她的手上。 只是六七日过去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自己忽地会心悸,亦或是夜半惊醒,心跳急促的难受。 她摸过自己的脉象,也注意过自己的吃食,可一概是最平常不过的。 或许是自己这些日子的缝补做得太过殚精竭虑,才致如此的? 北苑里。 “王爷不是说那七时断魂散若触三日便瘫软无力,七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丧命吗?怎么那桑无忧沾染了七日却丝毫无事?” “不仅无事,瞧着面色甚至更好了些呢!”玉钏也觉得此事极为蹊跷。 祁半雪不敢用桑无忧知道的那些毒,飞鸽传书给了王爷,这才得到了天下第一狠毒——七时断魂散。 七时断魂散,乃古方秘制之毒。 春取百花之露,夏集烈阳之火,秋采明月之辉,冬凝寒霜之晶。 四者以特定时辰混合,置于古铜匣中,混合鸩血、砒霜、乌头、鹤顶红各四钱,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毒。 其色如幽夜,嗅之令人神昏,触之即化,无影无踪,中毒者无药可救,七日内魂散魄消,故名“七时断魂散”。 祁半雪此刻眉头紧锁,思及此事难道有人知晓,心中惊惧了起来,“此事,可有他人走漏风声的可能?” “不可能!” 玉钏摇头,“那飞信只你我二人见过,若桑无忧知道那衣裳是剧毒浸泡过的话,又怎么会日日费心为姑娘缝补?” 二人一下陷入沉思。 “或许,那桑无忧体性有异,再等几日毒性才发呢?” 玉钏的这句话倒是给了她提醒。 “好,那我们不动声色,便再多等几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桑桑,你别后悔 夜深。 无月。 “叫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眼前暗探一身黑衣,身量不高,故意压低的声量不分男女。 “回侯爷,探听清了,是逸康王爷那边的命令。” 沈卿司早知是他在捣鬼,想不到逸康的野心和胆子竟然这么大,早晚... “务必护她周全,绝不容她有一分的差池。” 那暗探点头,若不是极为重要的人,侯爷也不会把自己调回来的。 “侯爷放心,姑娘的毒早就解了。” 道完,便隐入了夜色之中。 无忧正式睡得香甜,翻身间的迷蒙,总觉得有一道说不出的视线好像在望着自己。 她微微张开双眸,眼前除了睡得口水流到枕头上的粉桃,就再也没有他人了。 只是不知何时,窗子开了。 就着月色明亮,她看见月光之下的那个破白瓷花瓶里,正斜插一只盛开的荷花。 怪不得满室花香。 她起身,将窗子阖上,回头又不管不顾地睡了回去。 瞧不见,她窗前的阶下。 正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沈卿司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这样入室探美人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胸口微微发热。 而那朵莲。 是今夏侯府开的第一朵。 不知过了多久。 那阶下的人,才不见了踪迹。 北苑的老槐树从半树花开,再到花儿凋谢。 已是大半个月过去。 几桑无忧将那些衣物补好了,送还给祁半雪。 祁半雪笑着叫她放在了那儿,待她走了,才恍然倒下。 “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连最毒的毒都毒不死她,那桑无忧别是、别是什么恶鬼转世...” 祁半雪叹气,“早让你少看些鬼怪小说,哪里有什么恶鬼转世,不过是她背后有人。” “啊?那如今就是咱们在明,助她的人在暗处了?” “还不算太笨,看来,咱们只有换个法子——等。” 等一个好的时机。 然后,一击致命。 无忧被叫到祁半雪屋子里的时候,碰巧瞧见她正抹着眼泪,一抬眼望见了她。 “你可来了彩玥...今日我的病已然大好了,半雪此生的幸福与否都栓在侯爷身上了,不知彩玥你可愿意助我一二?” 无忧自是愿意的。 可是自从有了上一次雨荷的教训,她迟疑了起来。 “可是不愿意?” “不,我只是不知道,侯爷的喜好究竟如何...” 他到底因何欢喜自己,她如今也越加不明白了起来。 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婢女,不懂诗情画意,也少有温存爱意,对待他的时候,十次有九次是冷脸拒绝的。 第152章 相貌虽说过得去,可比她好看的女子大有人在。 不说外头的,就眼前的这两个姨娘,哪一个不是妩媚多情风韵无边? 便自己是男人,也是要难免动心的。 可他却不知吃了什么药,佳人等候,却都极少登门。 这日半雪大好了,邀她一同往府里的雨荷处散散心,在这儿,半雪总是待他如姐妹一般,从不以下人的方式对待她,倒叫她有些诧异。 可正是她这样的热络,反倒引起了无忧的警惕。 母亲曾和她说,和一个人交往,看她的眼睛。 眼神越简单的人,就越容易相处。 眼神越复杂的人,就越危险。 沈卿司如是,眼前的祁姨娘亦然。 夏日难得凉爽,池塘里的荷花开得一朵赛过一朵,风一吹,荷香四散碧青潋滟。 荷花池畔旁扎着一棵粗壮参天的柳树,柳树下有一方见空齐整之地。 那柳树干遮挡,见不到里面情景。 可还未近,便有剑锋在空中挥舞脆斩的铁器之音。 她欲转身走,却被祁半雪拉住,“谁在那儿,咱们瞧瞧去。” “姨娘自去便好,奴婢该去那库房拿今日用的冰去了...” “你若走了,不就剩我一人?走,陪我且去瞧瞧罢!” 她推拒不过,还是被她拉着过去。 移步换影,那声音渐近,还夹杂着男人微微的气喘。 待她的视线过了那柳树干,原是一人如青松挺立,青衣素裹箭袖利落,脚踢同色皂靴,仿佛天地间的一点青翠。 手持长剑,犹如行云流水; 一招一式,极是凌厉干脆。 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卿司舞剑,剑光一闪,犀利无匹,那凛冽剑意和劲瘦身影落人眼底。 收剑,入鞘。 “出来。” 祁半雪的身躯微微一颤,缓缓走出。 她今日着一袭如墨流云长裙,裙摆宽大而柔软,行走间如云似水,再加眉宇淡愁颦蹙,病弱却别有一番风韵。 “何人?” 他的声音低醇冰透,叫祁半雪本就柔弱的模样更添三寸慌乱,别样惹人怜爱。 “妾身、妾身是祁半雪。” 他大步迈向对面的石凳坐下,一只大脚随意踩在另一只的石凳上,余光一瞥,就瞧见那块布衣角,被轻慢地抽回。 压住嘴角那一抹笑。 “你就是那个病了的妾?” 见眼前女子轻抿红唇黛眉微蹙,眼神曼转几回,才轻细地道,“妾身的病,已大好了...” 话毕,面上迅速浮上一层好看的羞红。 美人娇俏,半吐心意。 风扬起,还有独属于女人的淡香,一直朝他飘去。 “爷且问你,王爷将你们送到侯府,可知,是为何?” “妾身只是一介孤女,不闻其他,只想安心侍奉侯爷。” 没有命令,她尚未起身,双腿微微颤抖。 “不知?”他抽出剑身一半,指尖在刃上掠过,“你不过就是逸康往本侯身边放的一个眼线...” “王爷冤枉!” 祁半雪跪倒在地,泪意盈盈地捂着胸口,“王爷心意妾身不能知之,但妾身对侯爷的一片真心无违,菩萨可鉴!” 他抽出剑,含着笑意,冰寒锐利的剑尖挑起女人的下颌。 “你我素未谋面,却敢口口声声说对本侯有意,是怎么个有意法?”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侯爷虽未曾见过妾身,可妾身十年前却早早就见过王爷了!” “当年侯爷状元之才高马游街之时,是怎样的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妾身就已垂目倾心,心道,此生唯侯爷不嫁...” 话至此处,她眼中情思含满,深情几许地望着沈卿司。 见那高位者发丝风扬,随性而坐的模样倜傥风流,颇有魏晋名士遗风。 下一刻,见他拖剑而来,立于自己的身前,“本侯信你...” “起身罢。” 她站起身来,来自他的压迫倾泻而下,低声在她耳边道,“才怪...若是让本侯抓到你的把柄,爷杀了你。” 她的身影微微一晃。 可落在别人的眼里,却别有意趣。 分明是佳人英雄一见钟情互诉衷肠,私语缠绵甜蜜极了。 “今夜,爷去找你——” 一女,心惊胆寒。 一女,心花怒放。 待那袅娜婷婷的女子掐着腰肢走后,她也放轻脚步,欲遁之。 “看够了吗?...桑桑。” 她暗骂一句,从柳树后走了出来。 “奴婢只是不想扰了佳人和侯爷的初遇,侯爷不会连这也要怪奴婢罢?” 他抑制自己想上前将她按在怀里挼搓的欲望,笑得淡揽清风,“桑桑见之,何如?” “可有,醋之一二?” 她忽然抬眸。 清朗月辉的眸底,真切坦诚。 “桑桑对侯爷,并无一分的男女之情。” 他尚且淡放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僵在了唇角。 片刻后,才淡了。 “爷对你早就没兴趣了。” 他转过身去,“可瞧见了,爷并不缺女人欢喜,也并非非你不可。” “当初爷抬你做妾,你说不要。爷将你好好宠着,你也不要,偏要跑去做那伺候人的活计,如今有了更优于你的,我若宠幸了...桑桑,你可别后悔。” 第153章 “恭祝侯爷喜得佳人,愿侯爷佳人终成眷属美满一生。” 他想抓紧手心。 可手心是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桑桑,你总是知道,什么话最能伤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们是清白的 无忧摆脱了沈卿司,快步到了雨荷的住所。 比及无忧腿腿推门见了雨荷,下巴都惊的要掉下来! 不过一月,那清瘦孱弱的雨荷,已经变得白胖圆滚。 不止是她,就连半雪都坐在床边唉声叹气,“怎么就胖成这样?” 雨荷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般的模样,闻言羞涩一笑,挤出三层下巴,“最近吃的,是有点多...” 都怪田大哥,谁叫他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的给自己投喂美食呢! 说着不吃不吃,他总是一旁道,“你太瘦了,吃些无妨。再说,女子丰腴才美的,吃些吃些...” 她就从本来的一盘吃一点,到一点就一盘。 雨荷本身就是个一吃就胖的体质,在田康的惑人言语下,放开了吃才不到一个月,一尺二的腰身,已经变成一尺八。 就这般,他还总念叨着,“不胖不胖,多吃些,瞧着你爱吃我做的东西,我也欣悦...” 半雪几次欲言又止,见着桑无忧在这儿,又生生压了下去。 王爷将她们二人送来之前是交代过的。 二人有各自的任务和职责,要相互帮助的同时,也要相互独立。 就是一个没了,还能留下另一个。 祁半雪作为智囊,要时刻听从调遣,先以病称之,观察情况。 雨荷负责打头阵,探查情况,若是雨荷负责殁了,祁半雪还能随机应变。 雨荷虽脑子不太好使,却实在长得美丽,只负责先将侯爷从那桑无忧的手中勾引到手就好。 半雪又瞧了一眼宋雨荷,榻前的小桌上还放着两碟子甜点和三碟干果,旁边还垒着两个的空碟子上挂着油,也不知之前放的什么,总之屋子里一股红烧肉和鸡腿味久久不散。 如今宋雨荷都成这样了,任务还怎么继续? 就凭如今这幅肥样子,勾引谁去? 一顶大锅还没完,另一顶大锅又朝祁半雪自己砸了过来。 当初自己就不应该心软,早就应该严词拒绝和眼前这个白目做拍档! “雨荷姑娘我给你送酱肘子来了...” 进门的男子面带喜色,抬眼见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人,登时就尴尬地站在那儿。 “堂立何人?” 祁半雪蹙眉皱起,厉色质问。 “他是膳房的大厨...”雨荷忙不迭地解释道。 “我问的是他!” 祁半雪虽然还未得宠,可毕竟还是侯府的半个主子,田康当场血色尽失,跪在地上瑟瑟回话,“回祁姨娘,小的是膳房里的厨子,姓田名康,祖籍浙河娄县冬大村人士,今年二十又一...” “够了!” “谁叫你来给宋姨娘送吃食的?难道伺饭的小厮都死了不成,竟叫你跑来这后院送餐食!” “姐姐,不是他的错...” “你闭嘴!” 她鲜少有这样厉色的时候,叫宋雨荷也微微一怔,再不敢多言。 “难道你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月中的糖,还想不想吃了?” 提到那“糖”,雨荷才后知后觉的瑟缩起来。 是了,又要到吃“糖”的时候了。 那样蚀骨抓心的滋味,生不如死,她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回姨娘,伺饭的小厮安在,是小的自己见与雨荷姨娘是同乡,想带些好吃的给她...” “住嘴!” 那盛满甜品的碟子猛然朝那田康甩过去! “别!闪开!”雨荷焦急地朝田康跑去。 他没有躲闪。 雨荷眼见着,那从小到大唯一和自己说想吃便吃,要永远给自己做好吃的那个的男人,额头被砸出了个血洞,潺潺流出了血。 “你没事罢!”雨荷哭着正要上前—— “难道你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雨荷呆立当场。 这大半个月的放肆与自在,她故意不去想那些恐怖又令她胆寒的事情,每日只要能和田大哥说上两句话,吃上他亲手做的好吃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说实话,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日子。 不用和别的姑娘抢着比美,不用在嬷嬷面前表现自己有多么会吸引男人,不用想着要去勾引侯爷... 她只想这样安稳平凡地过日子。 谁也不是天生下贱。 可是半雪的到来,终于打破了她此生最美的梦境。 “他是下人,你是主子,过从甚密,会有什么结果?” “我、我们是清白的...”她呢喃着,流出泪来。 “我信,外人会信吗?侯爷会信吗?...王爷会信吗?” 他不会饶过她。 她们身上西疆蛊的毒,甚至都不用王爷出手,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雨荷像个失去灵魂的玩偶,墩坐在了地上。 “田大哥,你走罢...”她苍然闭上双眸,颤抖着双唇,“以后,再也不要来这儿。” “雨荷...”田康眼含热泪地望向那瘫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宋雨荷。 “雨荷也是你叫的?田康,你不要命了?” 半雪又抓起另一个碗盏,指着田康,“还不快滚回你的膳房!” 第154章 田康望了三望雨荷,终究是垂头丧气的落寞离去。 田康走后,雨荷转身趴在榻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呜呜的声音,像是个挨了打的小狗。 直听的无忧的心也软了,上前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 或许,那还是她的第一次。 分不清是第一次心仪一个男子,还是第一次体会真正被人宠爱关心的感觉,总归都是十分珍贵的人,就这样狼狈地从她生命中退了场。 半雪见田康走了,支起来的肩膀才塌了下去。 也只有这样色厉地断绝雨荷与那厨子可能发生的苗头,她和她,才有可能在这恐怖的漩涡之中,活下去。 “叫你看我们俩的笑话了。” 半雪抽出怀里的手巾,一下一下地拭着手。 “不会,我知道你也是为着他们好。” 谁不知呢? 便是哭得伤天动地的雨荷都知道,那样,是错的。 可心要偏爱,谁能有法子? 半雪有些感动地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轻轻拍了雨荷的两下,柔声道,“雨荷,该消脂了。” 这一下,雨荷哭得更大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桑桑,你想通了? 无忧原来只当沈卿司是个爱处处发.情的野狗。 到如今他有了两个美妾却从未留宿过一次,倒成了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只是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灼热热烈,将她的记忆仿佛又拉回了过去与他缠绵的日子里... 不。 这样下去,他早晚都会按捺不住,自己早晚还是会被他... 她得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样的局面,正所谓见面三分情,若是能更亲密一些... 破局的关键,还是在他的那两个妾身上。 无忧也在书中见过不少的记载,自然是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增加女子魅力,什么东西可以催动男人情思。 “桑无忧最近在做什么?” 玉钏上前为祁半雪按起了肩膀,“奴婢偷偷跟着她,发现她最近总往府医赵鹊那儿跑,拿回了不少的药材,还拖小厮捎回了两味药材,肉苁蓉和锁阳...” “哦?”祁半雪听之眉毛一挑。 接着,玉钏向她呈上一张单子,“奴婢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查了那些药材的底细,这些就是全部的药单子...” 祁半雪接过一瞧,在王府的时候特意教过她们,那药单上多是补肾壮阳之药,莬丝子、川断、狗脊、蛤蚧、紫河车等... “难道她后悔了,想要靠这种肮脏的重获恩宠?” 还以为她是什么有志气的姑娘,不过也是受不得苦的,只是嘴上装装,到如今不是也后悔了? 说到最后,不是还想做回主子的好日子吗? “她这法子真是下作,连我都是瞧不上的。” 祁半雪冷哼,心中对桑无忧都是满溢的鄙视,“不过,若是侯爷知道了自己家的下人,竟敢对自己下这样伤身子的药,岂能绕过她?这倒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手段...” 她等了这样久,看来终于让她等来了这个好机会! 及至午后,桑无忧主动找到了祁半雪。 祁半雪压住心中的鄙夷,面上笑的如沐春风,“彩玥我正想着你呢,瞧这新剥的莲子,你快来尝一尝...” 无忧将那盘子推到一边,“姨娘可想获得侯爷的宠爱?” 祁半雪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言直语。 霎时红了脸,转过身去,“彩玥你怎么这样问呀...人家怪害羞的...” “姨娘,奴婢是真心想帮你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祁半雪眼神一转,回身的瞬间已然是那个娇羞羞涩的怀春少女,“我对侯爷一往情深...自然、自然是愿意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还忍不住地拿手中的帕子掩住了面。 “既然姨娘愿意,那奴婢便帮你一把!” “你要如何帮我?左右就是他来与不来,你又不是他...” 却见桑无忧眉头紧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道,“姨娘只管与侯爷恩爱便是,其他的一概无需知道!” “戌时三刻,姨娘务必来西厢,可记得了?” 见她眼神灼灼,祁半雪心中暗喜,面上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记、记得了...” 见她这样,无忧才放心地也点了点头,迈步出去了。 待她走远了,祁半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真是个蠢货!” 玉钏刚好进门,见许久不笑的姑娘此刻眉眼含笑,也止不住地上前,“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她啊,玉钏你知不知道,原来那情药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而是给我准备的!” 玉钏微怔,“可是姑娘原本的计划不就要落空了?” “既然她铁了心要办这事儿,咱们就假装的配合她不就是了?” 祁半雪心中落了定,顿觉未来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玉钏,今晚,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 戌时,沈卿司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的字体是熟悉的春蚓秋蛇的歪曲,此时落到他的眼里,比那八大家的真迹还要令他欢喜。 信中,她约他与戌时二刻于北苑西厢一叙,过时不候。 此时,他正与毌丘无章及一众门客商讨大事。 众人只见,侯爷须臾前还愁锁眉头,得了那神秘信件,一下舒展了眉头,猛然站起身来! 第155章 看似欢喜无处安放,在椅前来回走了两遭。 “大家在此等等本侯...不不,今儿个就散了,有事明日再论!” 说完,着急似的大步迈了出去。 剩下的人个个疑惑觑了起来,“嘶~瞧侯爷这样,可是疆边传来捷报?” “不,我猜应是铁将军把青云城已经拿下了,一定是这样...” 几个门客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起原因,只有毌丘无章捋捋花白胡须,淡淡吐言,“年轻,还是太年轻啊...” 因为年轻,所以热烈。 因为热烈,所以为情所困。 可是,人这一生若连情困都未曾经历过,那也是枉活一辈子。 “是福是祸,是缘是劫,终归是要他自己去亲身验证,才能知晓啊...” 比及他大手推开北苑西厢之门的时候,正碰巧她在倒茶。 无忧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幸好药已经下在这茶壶里面了。 “桑桑!” 他面上挂着极其欢愉的笑,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又转了个好几个圈! 放开她的时候,无忧只觉得天旋地转。 “爷的乖桑桑,你想通了不是?愿意重回爷的怀抱了不是?” 他殷切地望着她,像是等待糖果投喂的孩子般的纯诚无杂。 她压下心中的厌恶与怒气,尽量笑得温和,“是了是了...” “桑桑...”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欢愉! 说着就又一把抱住了她! 眼见着他又要抱着自己转圈圈,而且他力度有些大,将她的腰身都勒得有些发痛,她一把按住他坚硬的手臂,“等一会儿!我要晕了!” 他如个憨小子,忙撒开了她,直直地瞅着她,看了又看。 怎么这么好看? 怎么越看越稀罕? 不愧是他的桑桑,连脸上的绒毛都是乖乖地让他欢喜... 眼见着他的呼吸逐渐加速,唇也朝她落了下来... “咱们喝杯茶罢!” 她一根手指压住他欲落下来的吻,“好久没有这样平和的时候了,不如聊聊天罢。” 沈卿司一怔。 自从他与她爆发了上次的争吵之后,二人再也没有这样平和的好时候。 “卿司,坐。” 她有多久,没叫自己的名字了? 他顺着她的话,乖乖坐下,眼里是掩不住的炙热和欣悦,真想将她狠狠地箍在怀里,亲个昏天暗地! 面上还是保持着君子从容,醇声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娇娇。过去是我的错,可做了就是做了,也无法回头弥补,将来我会全心全意地待你。” “爷是愿意扶你做主妻的,可是你的身份...”他略有艰难的停顿,“以后若是你愿意做贵妾,爷以后不会有正妻。” 她微讶地望他。 他不是和那逸康王爷家的郡主有婚约了吗? 他怎么肯丢那样的尊贵的靠山? 哼。 又是在骗自己。 可是如今便是他要她做妻,她都是不愿的。 她心里的结,太多了。 “别说了,喝茶...” 她起身,娇羞地奉给他一杯茶。 他接过,坦诚一笑,毫不犹豫地往嘴边送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弦 那茶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放了什么。 是她亲自配的药,只要抿上一小口,就能成事的。 只要能成事,那他的注意力势必被分走,甚至是有可能全部被转移走。 到了那时候,祁半雪能得到她心心念念的侯爷,沈卿司能得到一个比她听话更会哄人的女人,她能够得到她日思夜想的自由。 一箭三雕。 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她做这件事情。 只要沈卿司喝掉那么一点点... 笑闻间,他端起茶盏,启开薄唇,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啪! 茶盏及至到了他的唇边,还是被她一把打掉。 茶水和着碎瓷片,溅落在细墁地砖上,聚出一小片的阴沉。 他的手还悬空着,眼底笑意未却,“桑桑何意?” 无忧像是被人抽走了什么似的失落,说话的语气也闷声闷气,“这茶不好!” “我再去给你重烧一壶!” 说完,也不看她的脸色,端着那茶壶就大步往外走去。 沈卿司收回手,略有轻松地往那淞花椅子上一靠。 渐有男人的轻声吟唱,飘泄出去。 无忧才出了门,一脑门的阴云密布。 她还是做不到! 她已经无数次地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了千百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去成就别人。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明已经受够了一切! 她是要做的,她是极想做的。 不是她没种。 而是在她心里,还绷着最后的一根弦。 如果她做了,那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坚守本我的桑无忧吗? 那她和沈卿司之类,又有什么区别? 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取来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得到了之后,她是否会真的心悦? 即便是永坠此间,唯一能守住的,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底线。 因为,那才是她。 是她肯定的自己。 是她热爱的桑无忧啊。 第156章 如果因为她的这一个决定而导致自己的命运从此堕入黑泥之中,那么,她也认了... 她一路走一路想,没注意眼前的人,忽然有人撞在她的身上。 无忧一个没抓稳,手中的茶壶和沈卿司用过的那个茶盏,一下子掉在地上,碎了个完全。 碎了? 碎了... 碎了好。 她熬了好几夜的下三烂,就这样碎了,挺好。 “彩玥你走路怎么不带眼睛?我这么大个人也能撞上来?” 撞到的人是玉钏,此刻心疼地蹲在地上,“哎呦,这可是姑娘自带回来的成套的十二件大玉川先生啊,怎么就让你给糟践了呢!” 无忧歉意地蹲下身子,“实在是不小心,这套多少银钱,我来付。” “多少钱?”玉钏冷笑一声,睥睨着眼前这个粗布麻衣的女子,“你一个干杂活儿的,能有多少钱?哎你倒是说说,你能赔多少钱?” 无忧面色一红。 她是没有多少钱。 虽然这些日子,她靠着给府里的下人看病收了些铜子,可那都是小钱,不值得说什么,碰上些可怜的,她不往外搭钱就不错了。 唯一算得上进账的就还是她的绣品钱和月钱。 玉钏见她思虑得都要拧出水儿来,大手一挥,“算了!反正你都是赔不起的!...哎对了,你现在是要去作甚?” “侯爷要喝茶,我去重新煮一壶茶。” “可有茶具?” 无忧想了想,“我那儿还有一套青瓷的...” “侯爷岂能用下人的东西?跟着我来罢!” 无忧跟着她一会,便走边问道,“姑娘如今...何处?” “你不是说戌时三刻才去西厢?此刻姑娘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数着时辰呢!” 无忧虽觉难堪,可仍旧不得不说,“劳烦玉钏妹妹和姑娘说一声儿,今晚的事情,恐怕不成了...” “什么!” 玉钏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声调太过,惹得过路的婆子也往她们这儿瞧看。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屋子里去,“你叫我如何和姑娘说?姑娘此时在屋子里紧张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那...那还是不劳烦妹妹,我自去和祁姨娘说,若是有什么惩罚,我甘愿...” 她抬脚欲往外去,“回来回来!” “怎么是这么个不等人的性子?你如今去了,定没有好果子吃,姑娘见了你,也难免生气失落...还是我去罢!” 无忧失魂落魄,蔫吧的耷拉个脑袋,“那...那妹妹同我对祁姨娘赔个礼,一会儿我上了茶,自会去同她说明...” “早知道你不是个中用的!当初说的什么大话?” 无忧一句也不能抵抗,此事确实是自己做得欠妥,明明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最后还是没做到。 “去哪?茶具也不要了?” 玉钏将那茶具塞到她的手中,“左右都是破了不成一套了,你就照着这一套祸害了罢!这样失魂落魄的,活计怎么成?” “彩玥,机灵些!” 玉钏天生大嗓门,这一喊,倒是把她的魂儿喊回了几分。 拿了茶具,恹恹地出门煮茶去了。 她端坐在炉前,思绪自己都不知放空飘到哪里去了,直到茶滚了,才收回了神。 既然决定不做那腌臜事儿,她适才的演戏就毫无意义,莫要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回心转意,还是要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才成。 当初为了她能够从中了药的沈卿司手上逃脱,她做了足足的两手准备,一手是左腰间的迷药,一手是右腰间的小刀。 只可惜,现在都用不到了。 她将那迷药倒在炉火里烧了。 掏出那把尖锐的小刀,瞧了又瞧。 还是揣回了腰间。 她永远不会再对沈卿司放松警惕。 端了茶,往西厢里去。 她是胆小的,推门的一刻,倒是希望他等不及已经要走了。 可是他还在。 不仅还在,甚至还轻巧地朝自己挑了下眉。 看来,又是一场不得不上的硬仗。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给我下药? “喝茶!” 她把盘子里的茶壶和并两个茶盏重重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墩,发出“怦”的一闷声。 眼瞧着茶壶盖一倾斜,紧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便又从那壶盖与虎神的缝隙里,飞溅出几滴茶水,落在茶盏里。 还有几滴,落在沈卿司搭在桌上的手背上,他用手擦去那点点湿润,好着脾气问道,“这又是谁惹着我娇娇了?” “沈卿司,有些事儿,我要与你讲清楚。” 他听着也不恼,反倒巴巴地上前给着好脸,“尽管说就是了,这些日子你何曾跟我客气过?” 她听得到他话里的讥诮,也不去理会。 “今晚我约你,是想成全你和祁姨娘。” “怎么,桑桑如今不做那些下人的专属大夫,而是转行做了红娘了?” 她在府里行医的事情,他也是略有耳闻的,一个小小的丫鬟,虽只在侯府里当差,却不为钱财,为那些人去看病救灾。 不愧是他的好桑桑。 除了对自己,对待别人,永远都是温暖的小羲和。 “今日确实是奴婢的错,是我诓你来的,还请侯爷惩治...” 他扶住她下沉的身子,“我只问你一句,就是爷来了,若是爷不愿意和那小妾一处,你又作何打算,难道还能强迫我不成,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57章 “我不会,”她微微停顿,有一分的犹豫,片刻后还是落定,沉沉,“可是药会。” 他轻笑出声,“哦?我倒是小瞧你了,这样的事情都敢做?” 独自抬起茶壶,浅浅斟了一杯,把玩于手掌之间。 “你想怎么下药,下的又是什么药?” 无忧咬咬唇,“是...那种药,下在茶水里,骗你喝下去。” 他转动茶杯,望向她,眼底都是戏谑,“这茶里,有药?” “现在这杯里没有,刚才的那杯里有。” ...... “倒是很诚实,就不怕爷一怒,对你做些什么?” 无忧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耸.动胸膛轻笑,“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呢?” “为什么改变心意,你想的这法子用来摆脱爷,不是很好吗?” 站在他的角度,他倒是不觉得她的做法有错,为了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要不择手段。 这是他一贯的宗旨。 如若下药能让桑桑对他死心塌地、回心转意,他会毫不犹豫地迫她吃下去。 他既得了她,自然会荣华富贵地供养她,叫她一生安稳。 双赢的局面,为何不选,岂非傻子? “因为,我不想成为下三烂。” 她抬头迅速望他一眼,直视。 她没有说,可他一下全明白,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下三滥”。 “那你之前写信说约我...” “骗你的。” “你回心转意的样子...” “装给你看的。” “沈卿司我记得同你说过,我与你一处,不过是虚与委蛇,并非真情...” “我如今待在你身旁,不过是因为被你桎梏。若是哪一日,你能慈心大发地把我放了,我想,我会念你一分的好。” 她暗自咬咬唇,手心也微微出汗。 一分。 只有一分。 沈卿司觉得嘴里发苦。 抬手,饮了那茶,才觉得口里的苦涩被稍稍冲淡了些。 “所以,你本来是想给我下药,让我与祁姨娘...” “没错。” “果真是这样...”他捏一捏眉心,似是冷笑,又似自嘲地重复,“果真是这样...” “我就知道我的桑桑是个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认输了、屈服了?” 说话间,他语气微有加速,还有些难以察觉的气喘。 无忧没有看他。 转过身去,只望着雕龙的朱漆柱子,龙眼凶戾,龙爪大张,似乎是要将眼前的她,一下抓碎。 她被困在这屋子里。 沈卿司就是这条咆哮的龙,有时候会降下甘霖解救百姓,有时候会一怒血流成河。 她无法定义他是恶人还是好人。 就好像她无法定义自己,和这地上的蝼蚁,有何不同。 “该说的话,我已说完了,也该走了。” 无忧转动鞋尖朝外而去。 只是才迈出一个脚步,却又被他一把拉回了屋子里,那双大脚顺便还把门踢上。 两扇门“磅”的一声,阖了个结结实实—— 又来了。 无忧心头厌恶地闭上眼睛。 等待着,那痛苦的降临... “你给我下药?” 下药? 无忧一愣。 睁开眼睛的一瞬,他血红的双眼和热得快要将她烫坏的呼吸,一时间吓到了她。 “你不是说茶里没药,怎么...怎么我中了招?” 沈卿司觉得此刻浑身僵直的难受,身上如蛆虫覆咬的痛苦! 他虽中了招,却仍旧硬.挺着,豆大的汗珠子砸在她的身上,也并没有跟每次一样,抱起她就往榻上去。 无忧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从未见过沈卿司这样的模样,血红的双眸浓欲斜乱,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剧烈小抖,这些细节,全部都通过他掐着她肩膀的手,传递到了无忧的身上。 他看着,是挺难受的... “这招欲擒故纵玩得极好!连、连我都被你给骗了!” 他猛然将她推开! 自己踉跄着,倒在了那朱漆的柱子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双股之间,有巨大的起伏,昭告着他此刻已至极端的状态! “不可能的!...一、一开始我是想给你下药的,可是那药我已经都倒掉了!你喝的这一壶,我没下药!” 他像是行走沙漠极度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颈间的血管都粗粗绷起。 一跳,一跳的。 “撒谎精桑桑,你敢说不是你在这茶里下的药?” “不是!” “除了你,谁还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我虽然有想法,但是我没做!沈卿司,你少在这儿冤枉人!没做就是没做!” 他难受地想要扑上去,唯一幸存的理智却还是将他迈出的脚生生拉了回来,只拿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你说是谁下的药!?”沈卿司觉得此刻自己浑身撕裂般的难受,猛然睁开双眼的瞬间,无忧好似被一匹恶极的狼,狠狠盯着! “沈、沈卿司你清醒一点!你要干什么!?” 她转身欲跑。 “你敢走,我不会放过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只把你做解药 她转身欲跑,沈卿司的声音含怒带急地追上.了她,“你敢走,我不会放过你!” 第158章 无忧的手脚一顿,连话里都带了哭音,“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或许、或许是你从别的地方中了药,到了我这儿才发作的也未可知...反正跟我没关系!” 沈卿司身边是最干净的,吃食衣物都有专门的人检查,根本不可能。 “难道,是你煮茶的时候被人趁机...” 他此生从未如此气虚又石更过,就是那一次中了柴灵丘的药,也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 那一次,他还被桑桑给打昏了。 虽说后来没几次他就认出了那个晚上打他的人是桑桑,可他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和她计较,若是让他人知道了,她难逃一死。 话说那时候,他就不舍得让她死了,甚至还越来越关注她。 及至以后,心里对她的喜欢,像是春日的草一般疯涨。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就是注定好的。 她与他,就是注定纠缠彼此的,连老天爷都在为他们拉线续缘。 “不会!一切都是我自己看着亲力亲为的,从未假手于人,别人并没有下药的机会!” ...... “说来说去,不还是你给我下药?桑桑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 沈卿司一把拉开衣衫露出自己宽阔的胸膛,原本白皙跌宕的胸膛,此刻如滚水烫过一般的发红,还不停地剧烈上下起伏。 无忧惊诧,一时之间却也毫无头绪,“你少诬赖人!根本不是我!” “你、你若清白,就喝一口!” 她亲手泡茶,亲手端来的,从未假手于她人。 怎么可能有错!? “如果证明这茶没药呢?” 沈卿司吞了口口水,润了润那干涩到极致的嗓子,才暗哑道,“推门,我走。” “那若是茶水有药,你待如何?”他暗哑得不成样子地反问。 ...... “就不可能有药!” 她一手拎着茶壶,倒在那茶盏中,没有丝毫犹豫,十分痛快。 好多茶水都溅落在了桌上、衣衫上、地上... 也不管温不温烫不烫,她抬脖子就将一整盏喝了个干净! “瞧瞧我!什么事都没有!” 她气不过,又倒了一盏,喝光了。 “就是你在这演戏,攀诬好人!” 说着,就又倒了一盏。 这次,沈卿司几乎飞奔着上前,压住她的杯子,“桑桑,别喝了。” 她来了倔脾气,一把打落他的手掌,“我偏要给你证明!” 眼睛死死盯着他。 大口、大口地又喝了个干净。 “你走!你走!你现在就走!” “你瞧瞧我现在~什么...啊...~什么事都没有...” 后面的话她说得越来越气弱,猛然间从丹田聚出一股滚.烫的气,又软又硬的奇怪感觉,一直压着她。 竟叫她浑身发软。 她猛然扶住桌子,差点跌倒。 “桑桑小心!” 他坚硬灼烫的手触碰她的一瞬间,她本能性地想倒入他的怀抱里! 可最后,她咬破了唇,还是硬生生将他的手臂推走。 “我....没事...” 她简直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敢去听,曾几何时,自己也没有这样掐得出水的娇俏撒娇。 呼吸,怎么都不够用。 对男人的渴望,此生达到了巅峰! “桑桑你...” 沈卿司指了指自己的脸,她随手一抹,是血。 原来是她的鼻血。 除此之外,她觉得自己的眼眶肿胀不堪,难受得似乎眼睛都要脱落掉下来才甘心—— 脑子里,唯一的清醒都要抵抗不住! “咱们都中了药了...”沈卿司幽幽道。 沈卿司只喝了一盏,她却整整喝了三盏! “这药是天下第一淫物合.欢散,若半个时辰内不......恐怕,命都要丢了。” “知道这是什么药,你不早说!” 这药无忧也知道,还是师父和她说的,师父言此药半个时辰内若找不到人来“交.欢”,男子爆裂而亡,女子则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死?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自己去死。 她不想死。 她死不得的。 无忧才知道这药有多烈,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都会说话,穿梭不间断地占据她整个身子和神志,嘶吼着、呐喊着渴望。 她已经不是她。 她俨然是欲望的化身。 无忧摇摇晃晃地栽倒,又起身摇摇晃晃向前,终于算是摔到了榻间,又荡悠悠似的轻轻坐起。 如一盏多汁的石榴,如一条可弯可折的柳叶,纵.情伸展着身子。 沈卿司倚靠在朱漆柱子下,默默忍耐。 不经意抬头间,竟见她忽然朝自己撇过一个眼神。 如春水微微荡漾。 又如大潮惊涛骇浪! 他也听见自己来自血脉里的叫嚣! 顶着心跳如雷! 他飞奔过去,吻住那一双痴想的双唇! 帐帷打落。 里面似乎有山崩地裂之势! 沈卿司既猛烈又温存地涤荡着自己的白月。 生怕一个用力,将这水中的月,弄碎了。 下一刻,她却翻身。 占据主导。 虽然身子热度烫得吓人,可眼底仍旧惊异地保持着一丝清明。 她用暗哑暧昧到极致的声音,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第159章 “沈卿司,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她猛然咬住自己的下唇,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我只把你做解药。” “记住,这一次不是你强迫的我,而是我强迫的你!” 他的身子,酥得可怕。 他的心,却是又痛又酸。 比及他快要跌入疯狂的梦境之时,她拿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咽喉,那一根葱葱玉指犹如一把利刃。 “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她一会还要去伺候人,没有空跟他在这儿玩游戏。 既然中毒了,那就解了,为了活命,这没什么好矫情的。 她虽浑身昏昏殷红,可眼底翻滚的浓欲中,始终带着那一丝决绝的清明。 迷途忘情的,只有他自己。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辈子都不放手 曈曨晨景里,明灭晓光初。 沈卿司望着怀里潮润甜美的桑桑睡得无比的香甜。 她的身上。 他的身上。 都遍布着昨夜疯狂的痕迹。 昨夜他们几乎发了狂。 他从未体会过那样几乎要他命的感觉。 痛苦夹杂着极度的欢愉。 叫他的心猛缩,在巅峰之上,流出泪来。 折腾到最后他都要脱力,这药性才算是解了。 她喝多实在是太多,他其实比她更快的从那药性之中醒来,可是见着她的癫狂妩媚,受着她的霸言霸语,他又重新坠入漩涡之中。 原来比药还让他激烈的,是她的主动。 ......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梦里。 无忧的身子经过水淹火烫冰轧,难受的要死,舒服的也要死。 她好不容易爬过一座山,前面又陡然出现了一座更高更险的山。 她好不容易才翻出了那个浪,转眼又被更高的浪潮,打到更高的空中... 永无止境,没完没了... 及至她无比疲惫地费力掀开眼眸,迷蒙中看见沈卿司含笑的脸。 陡然惊醒。 低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身上遍布着红色的痕迹。 “转过去!” 她猛然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 “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什么?” 沈卿司提手上前,想用手去抬起她脆弱的下颌,却被她一下闪开。 他如果是一汪温泉。 她就是山巅的千年冰雪。 无忧冷下脸来,不顾他的视线,将自己脚下被磋磨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一件件捡回来穿好。 “用完了就扔在一边不搭理,桑桑,你好绝情的。” 他扯着她的袖子不让她穿。 “放手。”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无忧看着眼前开始耍起无赖的沈卿司,又气又恼。 “我早就说过,我只把你做解药,从未做他想。” 可沈卿司打定了做无赖的心,一把拽住她的腰身,把她放倒在榻间。 与她鼻尖相对。 呼吸相闻。 “桑桑,你好不负责,伤了我的一颗真心...” 无忧冷笑,“你有这演戏的功夫,你倒不如去好好查查,昨天的那药是怎么回事。既然这一次那人能给你下春药,下一次,就指不定是什么药了。” “起开!” 她一用力,就把他推到一边儿去。 这样霸道的样子,又让他想起昨夜她的清冷与疯狂。 皙白的指尖,点着自己疯狂的胸膛,明明难受到极致,却仍旧克制住自己最后一分清明,向他宣告自己的底线。 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只把他做解药。 不允许自己弄脏她的衣裳。 不许他这样。 也不许他那样。 可是她自己倒是不遵循自己定下的规矩。 一下子,主仆来了个大翻身。 她是主。 他是仆。 她叫他做什么,他就得乖乖地照做... 虽说如今脑袋清醒之后觉得有些羞辱,可那样的感觉,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本来他想等她睡醒之后再和她重温昨夜旧梦,她却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了。 沈卿司摸摸自己的鼻尖儿,也老老实实地自己穿起了衣服来。 及至两人收拾了个大概,便也到了餐饭的时候。 “传膳罢。桑桑别忙着走,陪我吃点儿。” 无忧想走,却被他一再拉回来。 “侯爷,奴婢有事禀告!” 餐饭才布施好,外头就有人急忙跪在了外头。 是玉钏。 沈卿司眉头一皱,觉得此人甚是讨厌,打扰自己和桑桑的独处时间。 “饭后再来,退下。” 他已经发了言,可那人还没有眼力价儿地跪在那,声嘶力竭道,“事关侯爷人身安危,奴婢一定要及时言明!请侯爷听奴婢一言!” 他的筷子一顿,放回原位,“进来吧。” 玉钏得了命令,赶忙走了进去,跪下忙道,“回侯爷,奴婢是祁姨娘手下的陪嫁丫鬟玉钏,偶然见了别人想要谋害侯爷,就是拼了命也要阻拦!” 玉钏抬眼悄悄瞥了座上一眼,却发现旁边的桑无忧竟与侯爷同坐,顿时唬了一跳,可她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很快就稳定了心神。 “昨个儿大约戊时,奴婢本是去给祁姨娘送东西的,不巧碰见了从西厢里慌慌张张出来的彩玥,同鬼鬼祟祟的好像有心事儿一般,还撞到了奴婢,彩玥也由此砸碎了手中的茶壶和碗盏,那里头的水也溅了一地。” 第160章 沈卿司含笑,望了一望此刻还气定神闲吃饭的无忧,故作冷冽,“彩玥,可有此事?” 无忧连看他都没看,接着吃自己的饭,“确有。” 沈卿司点点头,“你接着说。” 玉钏心中微微一定,继续道,“后来,彩玥说这砸了的水本是给侯爷的,不知为何又要再去烧一壶,可却没有茶具了。奴婢带她换了新茶具,她便去烧茶去了。” “可奴婢回来的路上看见祁姨娘养的小狗雪球正在舔.舐地上的茶水,正是彩玥洒的那块儿,奴婢怕它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要闹肚子,于是就将它抱到了一边儿上,谁知...谁知...” 她满脸羞红,话说得也越来越别扭。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 “奴婢说不出来!还是请侯爷自己看!小七,送进来!” 才说完,从门后又走出来一个小厮,手里抱着那只雪绒一样可爱的花团子一样的可爱小狗。 只是才放地上,那花团子就跑 ...... 场面一下极其尴尬。 “这雪球就是误添食了彩玥给侯爷泡的茶才这般的!这就说明...彩玥、彩玥竟敢给侯爷下药!” 沈卿司忍无可忍。 对狗。 眼前的这只小狗,正肆无忌惮。 “把这个狗,给我扔出去!” 那小雪球还在不停地嗯嗯啊啊,让某些脆弱神经的男人,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待那小狗被小厮带出去,他才继续道,“除了这个,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玉钏见侯爷主动追问,忙从外面又唤来两人。 一个是小厮,一个是负责沈卿白与梁姨娘的那个白府医。 那小厮将背篓里的药,一一倒在地上。 “这些都是从彩玥屋子里搜出来的,她就是用这些药做的那淫药!侯爷不知,彩玥是个懂医术的,侯府的许多人都找她看病呢,都可以来作证!提取熬制这个药,对她根本就不是难事!” 桑无忧懒懒抬一眼,瞧眼前这个怒气凛然的玉钏。 原来,昨夜是她故意撞的自己。 说不得那药就和眼前这个人有关。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自己若不是昨晚放弃了给沈卿司下药,又主动坦白事实,今日,不正好就被抓了个正着? 为了除掉自己,找来眼前这些人。 还真是好大一出戏啊。 沈卿司早就拾起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边点头,“府医过来看看,可是这些药?” 白府医收了人家的三十两,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忙上前义正言辞道,“回侯爷,这些全都是可以熬制春.药的材料,确凿无疑。” “这回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任由侯爷处置。” 第一百二十章 身子还疼不疼? 沈卿司夹起那一个煮好的鸡大腿,“吧嗒”掉进无忧的碗里。 沈卿司一笑,趴在她的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语气道,“还没问你,昨个儿那么努力,如今身子还疼不疼?”说着,在桌下的手偷偷地捏了两下她柔软的手背,“没爷撑腰,又被人欺负算计了罢?” 无忧倾斜身子,嫌恶地离他远一些。 两人之间的把戏,倒叫下面的几个人不明所以了起来。 沈卿司的热脸贴了冷屁股,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桑无忧谋害本侯,人证物证俱全,本侯自然要降罪于你...” 听着侯爷冷厉的声音,玉钏心中高兴不已,看来自己和小姐的计划,要成功了! “不过,念你知错就改迷途知返,那本侯就罚你...把这个鸡大腿吃光,一点都不许剩。” “什么!?” 玉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侯爷。 又看看桑无忧。 再看看侯爷。 ...... 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此,桑桑这边本侯已惩治,是谁挑拨本侯与桑桑的关系,也该计较计较了...” 玉钏猛然觉得一股肃杀之气将自己紧紧围绕住! “妾身来晚了,竟叫惹出这样的祸端!” 沈卿司话音方落,屋角转进一个飘袅身影,落于地砖之上。 祁半雪时机抓得真是好,戏过了重点,又需要结尾的时候,她出来升华了。 “适才听小厮私下谈论妾才知道缘由,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管教好她们,让彩玥和玉钏来惹事,碍侯爷的眼了!请侯爷责罚!” 说着,眼含热泪,飘飘袅袅地倒在了地上。 一句话,就把彩玥和玉钏都刮在了一起。 侯爷就是再偏心,这样也不会惩治玉钏了。 她没有想到,这桑无忧玩弄男人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做出了这样背德害人的事情,又证据齐全,别说是下令杀了她,侯爷竟然一点都没有责怪。 甚至还允许下人和自己一桌餐饭,竟还奖赏了桑无忧一个大鸡腿... 她若说出去,定然是没有人肯信的。 就是她自己心中都在腹诽,或许侯爷在利用桑无忧,心中抑或有别的计较和打算罢了。 那样一个生杀无心的人,高高在上的侯爷,怎么会对一个下人真正动心? 世界上唯一不负女子真心的,唯她那可怜的傅郎... “你来的,倒是很及时...” 无忧正低头吃着饭,只用耳朵听着这场好戏,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肘被沈卿司轻轻碰了一下,他又靠了过来,“桑桑说,如何处置?” 第161章 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是,凭什么? 就凭昨晚那荒唐到极致的几睡?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侯爷若无事,奴婢也该退下了。” 他忍不住轻轻啧了一下,怎么女人就这么难哄? 是时候该向柴灵丘去取取经了。 他捏了捏发疼的眉心,真不知下一次与桑桑近距离的接触,该是什么时候... 他不想跟过去一样逼她,那只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过去他只想要她的人。 可现在,他贪心了,既想要她的人,又想要她的心。 随着桑桑身影的消失,一下就变得无趣了起来。 “祁...什么?” “回侯爷,奴婢祁半雪。” “此人敢拿无端之事来扰本侯清净,她是你的人,如何处置,你且自己掂量。” 祁半雪暗自咬紧了唇。 侯爷摆明了让自己要惩治玉钏,这是再给她机会,若是她罚得清了,待到沈卿司开口,可就覆水难收了... 思及如此,她下了狠心,拔下发间的簪子。 “小姐?小姐?不要啊小姐!!” 玉钏难以置信地一直后退! 往常美如仙女的小姐,此刻在她的眼里,犹如地狱蛇蝎! 自己一直忠心的小姐竟然会毁去自己的容貌! “啊!!啊!!” 两声尖厉的呐喊撕破天际,血顺着玉钏的下颌,滴滴嗒嗒地落到了地上。 玉钏原本白嫩的脸蛋上,赫然已经多出两道簪子划出的裂痕! “叫你在这搬弄是非!叫你在这诬赖彩玥!我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小姐,一切都是...” 话才说了一半,下一瞬就被祁半雪呼出的巴掌给阻绝了。 这一巴掌又狠又急,直把玉钏狠狠地扇倒在了地上! 玉钏的脑袋砸在地上,再加上惊惧过度,一下就昏死了过去。 祁半雪站在那儿,却仍得不到回应。 “把她...给我发卖了!” 沈卿司坐在那儿吃完了饭,在伺候下略一漱口,又拭拭嘴角,起身,出了门。 连话也没说一句。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祁半雪一眼。 那压迫的寒从自己身边踱过之后,祁半雪才后知后觉地瘫倒在地上。 两眼无神。 这一辈子,她都不能得到眼前这个人的宠爱。 这一辈子,她都没法跟眼前这个人斗上哪怕一回合! 看着眼前倒在地上满脸血不辨五官的玉钏,她不禁流出眼泪,“玉钏!玉钏你醒醒啊!” 沈卿司这是再向所有人宣告,任何人,都不能动桑无忧。 若是动了。 便是比死还痛苦。 可是,她没有选择。 昨个儿夜里,她收到了傅郎的一根手指。 那是曾经轻抚她鬓发的手指,是曾经写文弄墨的手指,是为她挥毫几笔成丹青的傅郎的手指啊! 她便是死,也一定要救出傅郎。 她的命不值钱,她从小就不在乎。 北苑西厢里这样可怖的场景,无忧自然是没有看见的。 她这些日子只要无事,就往雨荷那儿跑,雨荷早就被人从见山院里挪了出来,给塞到鸟不拉屎的一个废弃小院子里。 搬来的那一日,这里简直不能住人。破败得不成样子。 到处都是败落的灰尘和横斜的废物,连那破床榻子都是空的,想必是不知被谁将那榻间的木板给拆走取暖去了。 雨荷受伤的时候是不能做活计的,可此刻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的行李都被人扔在了地上。 她被放弃了。 被赶出来了。 当雨荷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那一天无忧听到消息,飞奔过来,一言不发地将这里给收拾了个干净,又从管事的那搬来一些不用的木板,给修整平整后垫了上去。 几乎到夜深,她才算是把这破院子给收拾了个干净。 一回头,雨荷站在月下,泪盈盈地望着她。 “彩玥,我还以为,我被所有人遗弃了呢...” 说完,顶着屁股的疼,一步一步地朝着她挪了过来,撒娇似的靠在她的肩膀上,嗫喏道,“谢谢你...” 无忧可承担不起这个谢,若是没有她的那馊主意,恐怕雨荷还沦落不到如此... “以后,还叫我无忧罢。彩玥这个名字,其实我不太欢喜。” 雨荷抬起头,圆润怯白的圆脸上都是肆虐的泪水,瞧着跟个小孩子一样。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呢...” 桑无忧喜欢自己的名字。 非常喜欢。 这是母亲给她起的名字,取自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 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 这是她的名字,亦是她的梦想。 两个人坐在荒凉的院子阶下,看了很久的月亮。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谁要杀你? 由于自己的失误,无忧对雨荷是很过意不去的,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来看看她。 由于处境相似的命运悲苦,时间一长,两人心意逐渐有些互通了起来,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无忧才刚端着些雨荷爱吃的干果来到雨荷小院儿,就瞧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从她的院子里走了出来,急匆匆地远去了。 第162章 没看见脸,只看见了是个高大的、穿着布衣的男人背影匆匆。 这里好几所废弃的院子,又鲜有人来,听闻是以前的这里主子投井自尽了,当然不是沈家的主子,是沈家之前的主子。 沈家嫌晦气,就将这锁了起来,日久更深,锁锈落了,才显现出这一景荒凉来。 这些建筑,早早地矗立在这。 看着繁华落尽,再瞧着新的锦绣更迭。 她进院子的时候,正见雨荷沐在阳光下。 虽站在阳光下,面上情绪却是一阵一阵的冷热交织。 “雨荷?” 宋雨荷听见无忧的叫声,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快步朝她走来,“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早?” 无忧走近。 见院子的水缸和此前的一堆杂物都叫人给收拾了出去,甚至还多了一盆新栽种的海棠花,开得正浓。 两个人坐在廊下,就着无忧拿来的干果和一杯浓茶,咂摸了起来。 这里安静得很,偶尔一两声鸟叫,也是淡极。 “以前我还以为天下男人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现在我倒是见识到了...”雨荷忽然悄声的笑了起来,好像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一会儿又道,“原来,我只能迷住草包。” 原是自己被那些王府里的嬷嬷们捧得太高,还以为天下男人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沈卿司是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动之一二的,可见自己,并不是狐媚人的料子。 那些简单的道理运作起来,原来有这么多的难处。 无忧听得她这样说,不由一笑,“胡说,田大哥可不是草包。” 雨荷脸上猛然一红,可霎时,又冷了下去。 就好像只盛开一瞬的昙花。 只有一夜的盛放。 “无忧你说,当一盆花,是不是会比做人更幸福些?” “会罢。” 无忧痴痴得答。 花儿的花期虽短,却绚烂。 若这个地方呆够了,将种子交给风,再换一个地方生长。 自由得很。 人虽然有腿,风却是带不走的。 只好被困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连花也开不出来。 就如她。 就如雨荷。 “无忧,侯爷瞧不上我,就连王爷给把我给弃了。” 王爷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她,甚至就是到了今日,也没有回信。 今晚,就是她病发之时。 那就证明,她已经是一个弃子。 弃子,只有一个归宿。 无声无息的死。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地浑身打起了冷颤。 “你怎么了?” 无忧虽然不知她怎么了,却也感受到了萦绕在她身上无边的寒意和惧意。 “如果我死了,你愿意给我刻个碑吗?不麻烦的,就把我的骨灰随便葬在哪条河流的边上,让我的魂魄可以顺着河流,回家...” 她好想家啊。 虽然那个家,将她给卖了。 可是,她还惦记着她的家人,生她养她的母亲,卖了她的当日,母亲为她流了泪。 母亲,你的心,也会痛吗? 说着,她拿出自己怀里的锦囊,塞给无忧,“这些,是我仅有的了。” 丁零当啷的响声,无忧一摸就知道是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了,雨荷,和我说。” 她灼灼的目光,叫雨荷的心也逐渐热了些,“死前能看看田大哥还有你,我也算是稍稍有了些安慰...” “死?”无忧皱眉,“谁要杀你?沈卿司?还是...逸康王爷?” 她哭着摇头。 “不,是我体内的蛊虫!” 才说完,月色初升,无忧见她额头里的皮肤猛然窜出一个虫子的拱起痕迹爬过,很快就消失无踪。 她吓得猛然后退,那些碎银子也散了一地。 无忧是见过不少的病,也听过西疆蛊虫的可怕,却是从未见过。 “你这是哪里来的?” 她快速稳定心神,搭上雨荷的脉。 脉象极乱,体温忽高忽低,瞧眼底,满布交织错落的红血丝。 就连身体都开始毫无节奏地乱颤乱抖,神志也逐渐不清晰了起来。 十分诡异。 “你等着,千万等着我!” 她扔下一切,飞奔向望竹轩。 师父正在酣睡,她叫醒师父简单说明了情况,师父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就同她赶了过去。 夏夜的风,是暖的。 可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恨自己没有长出一对翅膀来,飞过去才是! 比及二人奔着跑着气喘吁吁的到了那破院子,宋雨荷已经昏倒了过去。 只是浑身都泛着奇异的光。 那光,是个虫子的形状。 在她身体的各处,诡异地游走起伏,好似在吃肉一般。 赵鹊一生行医,也去过西疆,见过不少的蛊虫。 西疆人说,会发光的蛊虫,是最厉害的。 一只,饶一命。 “你掀开她的右腿,看看可有一条青线?” 无忧赶忙上前,掀开雨荷的右腿,“有!有!好像是一根丝线一样!” 赵鹊点点头。 那他猜测的就没有错,“看那线延伸到何处了?” “已经到了...心口处!” 赵鹊的心一凉。 他手里本就没有解药,他之前还想着以药物压制一番,再亲自去西疆寻一寻解药。 第163章 看来,不用那么麻烦了。 “今晚,她必死无疑。” 无忧听之,瘫痪在地。 眼看着昏倒的雨荷在蛊虫的作祟下,痛苦地蜷缩,额头上的汗如水般流下,眼角,渗出了骇人的红色! “就没有别的解救的法子?” 赵鹊起身。 走到月下。 “今晚,是满月啊。” 无忧不知师父何意,只着急在原地,快要哭出来,“这可如何是好?雨荷?雨荷?你醒醒啊!” “还有一法。” 赵鹊笑如清风,捋着自己的胡须。 无忧眼前一亮。 “去寻半两朱砂、三钱黄酒、一捧黄土来。” 看着无忧跑出去的身影,赵鹊从自己的匣子里拿出干净的纱布和刀。 比及无忧回来,身后还跟着田康,田康手里捧着那一整壶黄酒。 一见到倒在地上的雨荷,焦急地上前,听说了情况后,不要命地给赵鹊磕头,“求先生救救她!她是个最可怜的了,没人疼没人爱,到头来一生被人家玩弄利用!若先生能救她,要我什么都行!” 赵鹊一边将黄酒拌开朱砂,一边打量眼前这个傻大个儿。 “要你命你也愿意?” 田康一愣,可只有须臾,他低头望了望自己怀中的女人,“只要能救她,我愿意!” “先生要我的命,尽管拿去!” “嗬,倒是个有血性的。” “将这拌好的黄酒朱砂抹在她腿上的青线上。” 赵鹊将东西递给无忧,转头对那痴汉子道,“把她抱到床上去。” 田康一把将雨荷抱起,快速走到床边,将人极轻地放下,好像他手中的,是一片易散的云朵。 “还不转过去,你想毁人小姑娘清白啊?” 田康望着床上的雨荷,哭得鼻涕拉得老长,听着赵鹊的话,猛然转过了身去。 无忧却觉得田康那样,恶心得有点可爱,心里为雨荷这份感情,发起酸来。 拉下帷幥,无忧扯开雨荷的衣衫,咬着唇泪眼婆娑道,“雨荷还有人等着你,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说着,就将那黄酒朱砂往那青线上抹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终有这么一天 她手中的黄酒拌朱砂,散发着粗粝的酒香。 无忧顺着雨荷腿上的那条显眼浮起的青线抹均,没过一会儿,本来如游魂的雨荷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不可遏制地上下颤抖,身子不断地腾空、坠落、腾空... 她的嘴里、眼里、耳朵里都不断地冒出一串串拥挤浓稠的焦黄泡泡。 就仿佛,雨荷本是无数粘.稠物做成的一般,不断涌出的黄水带着泡泡,很快就将床上的物件给洇湿了大半。 “雨荷怎么样了!雨荷!雨荷!” 田康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可听着里面床板震动和不断地呕吐的咕噜声,也可以想象里面的大事不妙! “师父,现下该如何!” 无忧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濒死一般的雨荷,她猛然张开那双眼里,竟只有一片发灰的白,瞧不见瞳仁! 无忧登时被惊得,一时都不得动弹! “她睁开眼睛了吗?...无忧,回我话!” 无忧猛然从颤栗中惊醒,“睁开了!睁开了!” “那你再看,是否里面有蛊虫想往外冲?” 无忧吞了口水,对着眼前这个可怖到不人不鬼模样的雨荷,她有些畏惧,却几乎还是未曾停顿地上前。 雨荷的瞳仁除了一片白,再无其他的变动。 无忧上手,扒开雨荷的眼底,再细细查看。 那双只睁着那双不见黑眸的眼,从里面涌出更多的浓稠,有些还流到了无忧的手上。 温热粘.稠又腥臭的味道,叫她一时忍不住几乎要呕出来! 可是下一瞬,“有了有了!” 她看见那本苍白的眼底忽然有蛊虫拱起的身影一闪而过! 而下一次出现的时间更加短促,随着时间的推迟,那蛊虫似乎越来越急躁,拱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似乎是要破体而出! 隔着薄薄的眼膜,无忧甚至看见了那蛊虫黑洞洞的眼睛和它的口器。 “无忧,我要进去了!” 无忧迅速将被子拉起盖上雨荷的身子,然后猛然拉开帷幥。 见师父不知为何将自己的手腕割开了一条口子,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 而在那手腕之上,还润了一层黄泥。 赵鹊没有解释,低首,手脚利落地拿刀割开了雨荷的手腕,雨荷的手腕也有血液流出。 “师父?” “先生?” 无忧和田康一时不知这是何意,赵鹊却一眼不眨的盯着雨荷那流血的伤口。 两人的血液嘀嘀嗒嗒的流,直到无忧开始担心师父正要出口之时,雨荷的伤口忽然流出了一股浓稠的白色液体。 “就是此时!” 无忧见师父猛然将自己涂了黄泥的手腕伤口对准了雨荷的手腕伤口,“无忧,往我的手腕上继续抹黄泥!” 救人要紧,无忧来不及多问,只按照师父的指示正要去做。 “等等!杵在那儿的那个男的,你过来做!” 田康赶忙过来接走了无忧手中的黄泥,按照赵先生的指示将黄泥抹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雨荷的身子抖动得更加剧烈,可却方式有所不同。 第164章 之前仿佛是那蛊虫受了痛苦,却找不到逃跑的地方,导致宿主雨荷的身体浑身都颤抖! 如今那蛊虫似乎忽然找到了契机,随着它拱起的身子一动,它到何处,雨荷哪一处的身子就抖动得极为剧烈! “师父!您是要把蛊虫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无忧惊惧地看着师父,眼里都是极度的恐惧和心痛! 赵鹊却是坦然一笑,另一只手一抬,抹去自己心爱徒弟的泪水,笑着对她说,“师父老了,终有这么一天,还能救个人,不亏啦!” “不!不!不行!绝对不行!...让我来!师父,我求你让我来!我不怕,我能替你!我可以的!” 她挣扎着上前,赵鹊一个眼神给田康,田康虽也动容不已,可也十分尊重赵老先生的决定。 田康一把将无忧拉远,为此还生生受了她疯了一般的捶打和口咬! “我的乖徒儿,无忧...无忧...看着为师...” 赵鹊温柔地叫她,那语气好像是父亲。 无忧跪倒在地上,纠结痛苦的靥,涕泗横流,只呢喃着那句,不要。 她舍不得。 她还舍不得! 她才有了宠爱自己、教育自己的师父啊! 赵鹊缓缓地摸摸她的头,轻柔的,似是风的安抚。 那蛊虫,已经拱着身子,游到了雨荷的手臂之上。 “这几日我总是日日梦到婉君,我想我真的很想她了。” ...... “这辈子救过这么多的人,却唯独没有救下你...婉君,我是不是真的很无能啊?” ...... “到了下面,你可劲儿揍我罢,我绝对不还手。”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以如今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去见你,若是你还是当年的柔婉多娇,见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模样,可不要掉头就跑,因为,我是你的那个废物夫君赵鹊...” “不!不要!师父不要!” 可是那蛊虫却不听她的,嗅着黄泥的味道,顺着张开的伤口,钻进了师父的身体... 只有西疆的蛊师才知道,这蛊虫怕的是黄酒朱砂,而由于这类蛊虫出身于黄土之中,所以生来对黄泥的味道感到熟悉安全,最普通的黄泥,也就成了这蛊虫最好的引子。 赵鹊以自己一命,换回了宋雨荷的一命。 无忧眼见着那蛊虫钻进了师父的身体,师父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望向她的眼底,忽然满布上血红。 “无忧,记得师父跟你说过的话,行医问药,一生为仁...” 她疯狂地点着头,“师父你放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徒儿都不敢忘记!若有背师道,就叫无忧天打雷劈!” 只是她说的话,师父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意识仿佛已经抽离,双眼放空,身子逐渐僵直。 “婉君...婉君...你来接我了...我、我终于熬到了...” 抬起的手,猛然落空。 砸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师父,死了 师父,死了。 桑桑再也没有师父宠了。 而就在师父下定决心准备赴死之前,还让田康替了自己给他的手腕上抹黄泥去引出蛊虫。 师父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害死师父的凶手。 无忧后知后觉。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砸碎。 那样危急的时刻,师父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事情!就为了她的心,不那么难受... 她哭得像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失去了小小的自己的那个庇护。 这一天,她失去了悉心教导自己爱护自己的师父... 她这一生,就是这样的不吉利,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对自己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而她。 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们离开自己。 时光一下忽然变得很漫长,漫长到,她似乎早已经过完了这一生。 成了一个腐朽的老妇,颓坐在阳光下,回首自己苍灰的过去... 忽而。 这种无能为力,化作愤怒和痛苦! 她哭的涕泗一处混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指着天大骂! “你算什么老天爷!为何叫这世间邪恶大行其道!为何叫那些恶贯满盈之人掌控权势!你简直好坏不分!你没有眼睛,竟叫如今饿殍遍地!叫好人随意葬送!” “你怎么不用雷劈死你自己!” 她哭着喊着骂着,夜空朗朗忽然出现一道闪电! “你劈死我!你把这好人都带走,我叫你也把我劈死带走啊!” 田康见此人几近疯癫,又见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变了颜色,心道不好,忙跑出去将她连拉带拽了回来! “你再怎么骂天,赵老先生都已经死了!” “师父...”她抓在他尚且温热却逐渐凉下去的手,“师父你快起来,地上凉...师父,再给我一戒尺罢,我药材名又背混了...” 田康掰正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无忧姑娘你振作一点!这是赵老先生自己的意思!赵老一生坦荡良善,我和雨荷都会记得他的!不仅我们,还有赵老救过的无数人,都会记得他!” “可能自从婉君走后,赵老先生的灵魂,就已经跟着走了吧。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再次团聚了...” 无忧听不到任何的话。 第165章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师父了。 收拾师父遗物的时候,无忧从枕头下发现了师父的遗书。 书信里除了交代将他珍藏的医书尽数给她,还夹杂着好些师父自己拟出来的医方,这些都是师父一生的精华。 书信的末尾,师父还写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把他的尸骨炼化,洒到弱水之中,与婉君,共葬一条河流。 一个人。 忽然一晚上。 就成了一把灰。 无忧捧着轻轻的骨灰坛,沉甸甸的难受。 师父没有子女,也没有亲戚,只有她一个了。 无忧一个人,关上门,脱去一身的布衫,拔下银钗耳饰,穿上白布青缣,点起点阴灯,默默为师父守灵。 师父说了,他不要奠墓,也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墓,无忧只好烧一些纸钱。 夜半之时,雨荷来了。 她自己连走路都费劲,却还是在田康的搀扶下,给师父磕头。 几个人,守着师父的灵,整整一夜。 及至天白了。 她亦得脱去孝服。 这里是侯府,她连光明正大地给师父穿丧服的资格,都没有。 她如个行尸走肉一般,做着婆子们吩咐的活计。 休憩的时候,她去看雨荷。 昨夜那狼狈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好了。 雨荷此刻正躺在榻上,身子虽然虚弱至极,面色却有些回暖。 见她来了,忙要起身迎接。 “且待着,是我来还迎什么?” 无忧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得雨荷也有些难受,拉住她的手,忍不住地哭起来,“无忧,我、我不是故意的...” 雨荷长这么大,虽然和王府的姐妹们也经常拌嘴打架,可是却从未害过人,她更是没有想到,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能够为了自己奉献出生命! 泼天的感激交杂着愧疚无力、以及重生后的些许喜悦,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 她甚至,都未曾见过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 “若不是我,你师父也不会死...无忧,是我对不住你...” “别这样,”无忧轻轻拍拍她的手心,“这是师父自愿的,他老人家行医救人、心怀天下,便是死,也是为了他一生坚守的‘仁’而死。你莫要自责伤心,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方才不辜负故去人的一片心...” 雨荷微微一顿首,片刻后又唏嘘道,“纵然是老先生用命换来了我的命,可是无忧,我什么都不会,如今又是个废棋,救我,倒不如去救一个更有用的...” “我只会吃,只会勾引男人,是最最下贱的,又无牵无挂,还不如死了干净,真真才是枉费赵老先生的一条性命...” 无忧轻轻捂住她的嘴巴,“不要说这样的话,这些,原本也不是你愿意的。” “再说,谁说你了无牵挂?膳房的田大哥,不是你的牵挂吗?那晚你不知,师父唬他让他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可见,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听到无忧提起田大哥,她那枯白的脸上才有了些难以觉察的光彩,“真的?...田大哥,是个好人...只可惜...” 雨荷后面的没有说,无忧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说沈卿司毫不在意她,可她毕竟挂着侯府姨娘的招牌,若没有沈卿司的亲口,她便是死了,也是不能放出去的。 而田康,年纪也不小了。 待无忧出门的时候,日头忽然烈了起来。 照的她身形一晃,眼前发昏。 她定了定神儿,朝外走去。 才走到半路,却碰见了个不该碰见的人。 “无忧姑娘,老夫人召你过去。” 许久不见,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霍老夫人头发花白,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武不屈,像一个垂髫的老人,懒懒地倚靠在那亭子下的椅子上。 烈日很热,她却不觉得,看她来了,还笑着道,“人老了,怕冷得很。” 无忧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只记得,每次见到老夫人,自己就要倒霉。 “站着做什么?坐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的父亲 霍老夫人几乎以倚躺的姿势,慢而缓地在那椅上。 让无忧想起了东麓村的村口总有几个无所事事的老婆子,就爱这样赖洋洋地晒着太阳,唠着些村里的闲嗑。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苦难的河。 而她们,似乎是千辛万苦才淌过人生苦难的河流,亦在河中主动抛却了什么,又或是被河流带走了什么,待到上岸之时,年华虽老,却身子轻盈。 终于有心情,去受着余途的鲜花雨露、阳光黑暗。 “我只有一个儿子,叫沈言,从小啊,最是乖巧听话的。” 无忧望向这个逐渐要被岁月吞噬的老人,面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沟壑里,长出一层层的淡淡笑意。 此刻的霍老夫人褪去一身的狠辣,提到那个已逝的独子,显露出鲜有的慈祥。 “虽不及褚修,却也是当时独步难寻的天之骄子!十七岁中了榜眼,比褚修还要早一年呢!呵呵呵...” 说到这儿,她轻轻的笑了。 目色探远幽深,仿佛记忆栽到了那条河里,最温柔的时刻。 “他也是个好官,刚直不阿、为民除害,名震天下的'三狼'案,就是他亲自抓出来的,三狼作恶多端,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当年是怎样的风光气派?就连皇帝都亲自召见赏赐无数,澧朝的王侯将相都前来相邀,连我也得了诰命...” 第166章 “只是,他还是遇到了命中的大劫...” 说到这儿,她微微咳嗽,那咳嗽声压很低,难受无力。 慈岁上前给她一下一下的顺着气儿,眼里满是忠诚的担忧,及至老夫人顺了些气儿,挥了一下手,慈岁便老实地退下。 “那女子,叫虞月绫,是青远侯家的嫡女,沈言只去过他家一次赴宴,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自从那一日始,他就变了...” “我瞧着他时常总呆呆的,或是忽笑,又忽而突锁眉心,去虞府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我才知道,他似乎是对那家的女子有了情意。晚上回来的时候,从未饮酒的沈言喝了个大醉伶仃,哭着在我怀里求我为他去求亲。” “我的儿子,自他六岁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那一晚上,却足足哭湿了枕头,我便就知道,他一定是要那女子的,否则,此生都不会快活。” “第二日,我便做足了功课和礼节,亲自上门提亲,虞父倒是未说什么,只是我走的时候,虞月绫也就是褚修的母亲找到了我,她竟敢逾越礼制,同我说明了真实的情况,原是她从小已经定了亲,只不过未婚夫家道中落如今只是一个不上数的小将军,父亲便将这门亲事不做了数,可重要的是,这门亲事,她认。” “她说得坦诚,又极为大胆情义,我似乎知道为何沈言会迷上了她,就连我也从未见过这样别类的大家闺秀。她话说得十分透彻,这辈子,非那小将军不嫁。既然她已经这样说了,又何必做那无用功呢?回去,我便将此事告诉了沈言,沈言听了一言不发,我那时候原以为,他是放弃了的...” 说了这样多的话,她似乎有些累了,可眼里却沁出了点点的珠子。 “后来,那小将军忽然上了战场,死了。” 听到这儿,无忧的心,止不住地一跳。 “不出三日,沈言亲自上门提亲,那小将军死后的第七日,他终于还是将她八抬大轿迎进了府里,做了夫人。” 一个心里有别人又清醒的女人,一个执拗妒忌到发疯的男人,果真,是一段冤孽。 “后的日子,沈言并不幸福,月绫也时常躲在屋里偷偷哭泣,两人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我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们二人去解心结,可并无用,沈言养成了酗酒的毛病,月绫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直到,褚修的到来。他们两个算是过了一段还算融洽的日子,沈言断了酒,月绫也有了些笑容,可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几年,那个秘密还是被月绫知道了,原来那小将军上战场的背后推手,是沈言。” “他们凶吵了一架后,月绫就病了,沈言又喝起酒来,我为了让他振作起来,给他娶了门小妾,也就是梁姨娘,他一次酒醉,又有了孝云。” “只是月绫的病,越来越沉重,沈言遍寻天下名医都不能够治好她,反倒自己也累出一身的病来,比她还要迅速地枯萎下去,两个人,本都是明月争辉的,可落在一处,却总是互相伤害...” “月绫去世的那一日,我从未见过沈言那样的情形,他瘫在那儿,眼神空洞的可怕,仿佛世上一切的事情都不再重要,我是他母亲,劝了多久他也不在乎,在我面前生生呕出血来!” “他就像是失去土壤的大树,以极快的速度抽干了水分和生命,他真狠心啊,为了一个女子,他连辛苦而来的前途、名利、名声...他什么都不要了!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也不要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可是说到这儿,她还是忍不住的心脏刺痛,泪流满面。 无忧端坐在那儿,犹如一个听书人,静静等着后续故事的发展,明知是悲剧,却无法却步。 霍老夫人用那双苍老的大手抹去了自己纵横的泪水,淡淡起身,望向她,“后面的事情你应是知道了,沈言不出一年...也跟她走了,独留我这个老婆子,抚养两个独子,直到如今。” 慈岁在旁听得也感动不已,“老爷真是个痴情人呐!他是太思念夫人才至致抑郁而终的啊!” “不知老夫人同奴婢讲这些,何意?” 她像个耐心的倾听者,听完了所有的故事,却没有为故事中的人物所打动。 本就不是自己的感情,为何非要去强求? 最后只有伤人伤己。 沈言如此。 沈卿司亦然。 何不放了手,叫月绫自由了去? 锁在自己的身边,也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罢了。 “我过去对你所作所为实乃非我本意,你莫要怪我,我实在是...怕极了...” 她怕褚修再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害怕他年纪轻轻又要丧命。 他沈府人丁寥落,如今,只有褚修了。 她不敢赌。 “既然老夫人这么怕,当初就应花千分万分的气力去教育沈卿司,而不是抽薪止沸地去想要谋害她人!” “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般的随意玩弄抹杀?” “大胆!你竟敢忤逆...” “慈岁,让她说。” “我亦然,虞月绫亦然,都是沈家男人以深情为饰豢养的一只鸟儿罢了...何曾真正地受到过尊重?” 她坐在那,朗声道道,像极了月绫。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绝不原谅 霍老夫人恍惚间又想起了她初见月绫的第一次。 第167章 那日的天并不太好,可她的身上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现在一想,或许,是如韧草般的坚持与自爱。 也正因如此,她最初对月绫,一直是很欣赏的。 眼前的小丫鬟桑无忧,身上就有股这韧草的劲儿。 一样的与众不同,一样的难以制服。 霍箫吟忽然意识到,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或许是沈家男人的在劫难逃。 甚至,眼前的小丫鬟对他们沈府抱着绝对的恨意,并不亚于月绫。 这些日子,她身子越来越不好,成夜成夜地做噩梦,过去做过的那些肮脏事,一件件她都逃不掉。 梦里,总是有好多的黑影子站在她的窗前,什么也不说话,也看不清面容。 她知道。 那是她这些年的冤孽。 一次恍恍惚惚的大汗淋漓醒来,霍箫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年为了沈家,她有时候是狠心了些。 再回首,如若让她如今再选择,并非没有其他的路子。 或许,她会放那些人一条生路。 霍老夫人没有被无忧的话激怒,听了她的话,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那些梦里的黑影不能说出的话,仿佛借由她的嘴说了出来,今晚,她应是可以短暂地睡一个好觉了。 “想不到,我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同你说... ”霍老夫人一笑,笑中有些心酸和无力。 像一个行将陌路的老人,在诉说自己的遗憾与过往,似乎,在求着什么人的谅解。 是的。 霍箫吟在求着她的谅解。 她期待着,无忧说出些开解宽慰的话,让她能够好受一些。 她做梦! 她桑无忧不是个菩萨,也从不相信什么“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屁话。 若是真如此,那些死在屠刀下的人们,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公道在哪里? 原谅她,是佛祖做的事情。 “手中的鲜血可以用水涤荡,记忆中的鲜血,如何涤荡,老夫人可知道?” 霍老夫人佝偻的手忽然浮起斑驳青筋,颤抖地抓上椅子,急切追问,“如何?” 久被梦魇缠绕的人,并非是知错。 而是被痛苦折磨的,妄想以自己些微的后悔,换来来世的坦荡。 盼望人人信因果的地狱和来世,能够换来对自己的怜悯。 一切,都不过是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 “那就问问,夜里的那些黑影,被杀的时候,痛不痛?” “对了,听说作恶的人下了地狱后,会经历一遍被她害死的人的死法,最后,扔进油锅炸成麻花,分给那些枉死的人吃了,才能祛了那些人的怨气。” 眼见气弱的霍老夫人的眼神里出现剧烈的恐惧。 “恐怕那些黑影,是极饿了...” 无忧转身离去。 身后,出现慈岁惊慌的喊叫,“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了!老夫人!...” 她没有一分的犹豫,仰首,大步离去。 她有救老夫人的方子,可她不想给,她想求得自己的谅解开解心结,岂非有这样的好事? 那日夜的忧惧,是她应受的报应! 总算,为了自己,自私了一回。 侯府的北后侧门是最小的门,往常人是最少的,此刻守门的小厮也不知哪里去了。 “妹妹,你莫要怪我...” 祁半雪流着泪,要去抚玉钏那灰巾子盖住的面容,却被玉钏轻轻用手挡开。 “你既然这么狠心地毁去我容貌,现在又做这一套是什么?左右我已经帮不上你,是没有用的了,脸也毁了,连怡红院都不会要我...” 玉钏没想到,自己忠心跟了祁半雪小半辈子,最后竟然换得这样的结局,脸也毁了,被人卖了,利用过后被像个破抹布一样扔出去,瞧不见自己的未来生死... “玉钏你别这样说,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妹妹...” “亲妹妹?你会划毁自己亲妹妹的脸吗?”玉钏猛然扯下自己敷面的巾子,露出殷红可怖的两道血肉张开的伤口,“祁半雪,你就是这么对你亲妹妹的?你当我蠢钝如猪?便是蠢猪傻狗都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我若不那样做,侯爷连你的命都不会饶去!我动手,你就还能留下一条命...” 说完,哭着将自己手中的包袱塞给玉钏。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若非不让你去揭发她,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们二人一起长大,一起走过了那样多艰难的日子,好多个寒冷的夜里,是她们两个依偎着、鼓励着,才能走到如今。 说完,祁半雪又擦擦眼泪,正色,“玉钏,我该恭喜你,如今你自由了。侯爷不会为难你,王爷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下一次我会写信说清楚,你什么也不只知道,你是无辜的,只要我还在王爷的手里,他不会为难你。” “玉钏你并没有被我卖掉,那只是我随口的一个由头,叫侯爷放了你罢了,你别担心这个。” “这里是我全部的银子和一些首饰,出去找个好大夫,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再也不要被卷进这里...” 玉钏接过她的包袱,眼中也盈出些泪光,紧紧地抓住祁半雪的手,“小姐,如今我走了,就剩下你自己要单打独斗了...那桑无忧不是个好对付的,你一定要小心啊!” 第168章 祁半雪点点头,“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玉钏也哭着点了点头。 守门的小厮回来了,冲祁半雪飞了一个眼神。 她该走了。 玉钏走了。 她远远望着那个小小的清瘦身影,心中悲凉,如今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单打独斗了... “玉钏,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若她也是个自由身,她是否就可以和傅郎在一起? 她愿意放弃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可是,还如今还不是时候。 看着玉钏远去的身影,祁半雪不禁流下泪来。 玉钏,是姐姐对你不起。 以后,姐姐若能出去,一定会补偿你。 到时候,我们又是幸福的两姐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煞鬼 无忧每日早起,都会发现那破白瓷花瓶中总有一株莲花,有时也是一株盛放的,有时是一株含苞的,总归都是美的别有风情的一支。 她只当看不见。 后来她烦了,早起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将那株花,扔到阶下。 可第二日仍旧有一支更新鲜好看的荷花,静静斜插。 “可惜了,这么美的花。” 廊下的风冷,卷着那支花,滚到了别人的脚下,零落破灭。 “彩玥你在这儿啊,祁姨娘正寻你呢!” 无忧听了孙婆子的话忙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 “彩玥快过来!瞧瞧我这些不时兴的衣裳花样和首饰!” 半雪极是怨愤地将那一件件的绫罗绸缎扔在榻上,还有几件已经溜到了地上,沾了些土,旁边横斜着一堆华丽耀眼的头面和钗环。 “奴婢瞧着,蛮好的...” “好什么呀?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当下京城流行的新花样不是这华贵的织锦缎子,而是行走间步步生风的西域纱绢料子,这样老的花样,我瞧着老夫人身边的飞星都不穿了...” 说到这儿,无忧忽然想起来,上次梅香来找茬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纱绢的料子,只不过颜色和样子都有些粗糙不上数,想来也是西域来的便宜货。 “彩玥你陪我出去采买好不好?”祁半雪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她想拒绝,可耐不住她就是人家手底下伺候的婢女,根本无从反抗,最后还是跟着祁半雪的轿子出了侯府。 “等等我也去!” 粉桃嘟着嘴追着那轿子去,却被孙婆子一般拦下,“你去外头作甚?姑娘的药熬好了?还是屋子里的洒扫做完了?” 见粉桃气鼓鼓的要反驳,又一把拉了她的手臂道,“若是都干完了,就去门房那儿把今日要用的冰都取来!” 眼见着那粉顶轿子走远了不见了,粉桃才泄了气。 “这些都不是我的活!见我小,怎么总是欺负我!” 朝着那远去的孙婆子的身影,做了一个大大的、极丑的鬼脸。 及至无忧与祁半雪出了侯府,才见到大街上的女子身上穿的十有九件满是纱绢的料子。 夏日本就闷热,澧朝的料子虽华贵却厚重不透气,而西域的纱绢既轻柔透气,穿在身上又如飘飘仙子,又好看又舒服的。 怪不得祁半雪动了心,若是价格公道,就是她也想买来一件。 不为别的,不拘颜色样子,只要凉爽这一点,就足够了。 马车辘辘地走着,她跟在马车窗子的外面,此时祁半雪撩开窗帘,“无忧我想吃那冰糕...” 那卖冰糕的小贩已经朝着远处去了,此时天气燥热,若是吃上一口冰冰凉的凉糕该是很解暑的。 她正要追上去。 “算了算了,去城北绣庄的路不近,再耽误怕就晚了。” 日头很烈,烘烤的大地都很热,透过无忧薄薄的鞋底子,呼呼地往脚里冒热气。 无忧点了点头,吞了吞口水,转身就又快步跟上了轿子。 到了城北绣庄,老板一听是侯府里来的姨娘,笑的眼角的老褶子都炸开来,将时下最流行的布匹衣料都拿了个遍。 无忧见着那些料子都忍不住的多看好几眼,更不用提祁半雪。 毕竟是女孩子,见着那精致又轻巧、颜色鲜亮又柔软的布料,自然是爱不释手。 不出三盏茶的时间,这城北绣庄里的好东西就都被祁半雪扫荡一空,拉着满满一车的好料子,直奔成衣店,又是量尺寸,又是谈花样的,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无忧也买了一盏料子,是最最便宜的却还是足足要了她一两五钱的银子! “无忧你买的花色实在是太老,怎么适合你的年纪?在我的料子里挑一两个,就当是我送你的,无拘价格的。” 无忧谢绝她的好意,“我瞧着我选的料子是不错的,多谢姨娘好意。 祁半雪望着她的料子暗地噘了噘嘴,那样的料子明明是给老婆子穿的,她买来作甚? 果真是没有见识的丫鬟,连起码得审美都没有。 及至她们回去的时候,跟着的无忧和抬轿的小厮,都已是困乏极了。 只有祁半雪还兴致勃勃地坐在轿子里,撩开帘子,不住地和无忧聊着话。 无忧迷迷糊糊地走着,听个大概的点头。 无非就是料子多入她的心,她穿上后会有多好看,侯爷有多喜欢,然后就是按捺不住心情的娇笑阵阵... 第169章 困乏之际,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彩玥,看!冰糕!” 果真,此前的那个小贩正站在那胡同的角落里,正倚着墙角,好像在那儿打盹儿。 及至午中,都疲乏极了。 祁半雪从怀中掏出一钱银子塞到她的手中,轻轻一推她,“彩玥,我想吃冰糕...顺便,给咱们每一个都买点来吃,大家都有份儿!” 听着她的话,所有人都拿热切的眼神望着无忧。 无忧没法子,接过了钱,只应了声儿,快步朝那巷子里去。 午中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再加上城北这里是离京城的最远的地方。 她攥了攥手心,只想赶快买了那凉糕,然后回去喝上一大壶的凉茶,好好的解个暑气! 她朝那巷子里走去。 可她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是今日燥热,又是午中,可这条巷子怎么个个闭紧了门户,一个人都不见? 这样的热,难道不是应该大敞窗牖,透风散热? 就是一家碰巧关门闭户,也没有那么巧,所有人家都关门闭户。 她本就是个极其胆小的人,若非把她惹急了,她是最能忍的了,若是换做胆子稍大一些的,身子又困又乏的,不一定会这样的警戒。 此刻一条静默无声的路,叫她走的心惊胆战。 眼瞧着和那一身麻布却身形高大的男人越来越近... 她吞了口口水,朝后面望去。 轿子里的半雪笑的温柔,朝她摆了摆手,催促她快些。 “你、你是卖冰糕的吗?” 隔着一间屋子的距离,她朝那人喊了一句。 那男人却只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叫她更加可疑了起来。 这样热的夏日,这样的距离,她竟然平白生出了冷汗。 这样的时候,往常这样的时候,只有面对沈卿司的时候才会有。 而朝她一波一波涌过来的那气,叫杀气! 她再不上前,二话不说,转头就朝巷子外跑去! 回首逃走的时候,她本能的向轿子里的祁半雪投去求救的信号,可二人目色相碰的一瞬,那温柔如水的眉眼陡然生出冷冽杀意! 轿子猛然被抬起,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而来自无忧的身后,除却耳旁呼呼的风,还有铁器相撞的声音! 她不敢往后看! 只能朝着前方奔跑! 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身后男人如煞鬼,脸上爬着虹蚺拱起的伤疤,像一条肉蛇,狰狞地爬在脸上。 他的手中,忽然抡起百斤的流星锤疯狂甩动,还没有人从他立的阎王鬼三岁的手中逃脱过! 下一瞬,朝着不远处的清瘦身影,掷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失而复得 那硕大的流星锤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正在疯狂奔跑的她猛砸而来! 无忧只顾着朝前跑去,等到她察觉之时,流星锤已经近在咫尺,无法逃脱了! “砰!”一声巨响,流星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后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痛呼出声! 整个人的身子朝前跌去! 然而,流星锤的真正威力并不在于这满是尖刺的锤子本身,而是隐藏在连着锁链的另一端。 第一锤虽然沉重,但真正的杀机却在于那轻如鸿毛、锋利无比的寒铁锤头。 一旦流星锤击中对手,另一端的锤子便会如同灵蛇般绕住敌人,只要被第二锤轻轻触碰,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难以承受,五脏六腑都将被震得粉碎,绝无生还的可能。 在这生死关头,无忧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反应能力,双眼紧闭。 人在极端的意外面前是会丧失情绪与言语的,只能呆无力呆的等待着命运的后续。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命丧当场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房顶飞身而下! “靠住我!”那人低喝一声,手中的长刀闪烁寒光,猛地迎上了那如虎生风的第二锤! 那黑衣人双手紧握刀柄,全身肌肉紧绷,在接住无忧的同时,用刀拼尽全力抵挡着流星锤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但仍然被击退了好几步,露在刀身外面的手掌和手腕被磨轧得鲜血淋漓。 此刻的无忧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形势,身子止不住地要打软,可是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她紧紧靠在那人的身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用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虽然那人黑衣覆面,却总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此时情急万分,她无心去探查是谁,抬起手来,一同帮他分担着那刀上传击过来的力量! 二人对视的瞬间,她一眼瞧见那眼尾一株泪痣。 “是你!” “小心应战!” 那男子才说完,对面的男人突然自冰糕摊的阴影中抽出了一对寒光闪闪的雌雄双股剑,剑身交击发出尖锐的颤音,口中咆哮,“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蒙面男子紧握手中的朴刀,眼神坚定而冷冽,转头看向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怕吗?” 无忧坚定地摇摇头。 “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是那熟悉的清润之音,便是这样危急万分的时刻,仍旧叫她心安。 他与那煞鬼交战,一时打得有来有往,都各有受伤。 第170章 可适才他为了挡下那煞鬼对她的偷袭,生生接下了一剑,肩膀被穿个口子,殷红了半边身子。 少了一个臂膀,力气和抵挡都已大有所降。 对面男人是受了伤,可都是不致命也不影响发力的轻伤,在煞鬼全力一击之后,见黑衣男子艰难倒退三步,将朴刀抵在地上,大口地喘气粗气。 已然是力竭气尽之态!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今日你们二人就要死在我立的阎王鬼三岁的手里了哈哈哈哈!” 趁此间隙,黑衣男子猛然与她交换一个眼神。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心有灵犀般地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 黑衣男子大叫一声又冲了上去! 几乎是没有任何防护的出招,豁出全部的不要命的次次攻击,将那鬼三岁打得节节败退—— “怎么,没招了?” 瞧着眼前肩膀血水迸流的男人,鬼三岁阴翳的像个真鬼,“那就是我鬼三岁取你狗命的时候!” 大叫着,冲了过去! 只是那对雌雄双剑还未来得及劈下眼前男人的脑袋,他顿感后腰锥痛不已! 因突如其来的疼痛,他刀身倾斜,有一瞬的停顿。 就是这一刻的空隙,一把锐利无比的小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血喷溅出来。 “丢命的人,该是你。” 黑衣人说完,那贵三岁“哐当”一声砸倒在了地上。 鬼三岁的身后,是还保持着刺杀姿势的桑无忧,她手中的那把小刀不见了,此刻正插在了那个还温热尸体的腰子上。 无忧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人哪里是最脆弱的。 这刀,还是刚才鬼三岁松懈大笑之际,他塞进的自己的怀里。 此刻两人都有一种共同作战,绝后余生之感。 急促喘息间,二人无言对视,连唇角扯出的弧度,都是如此的相似。 “摄政王还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黑夜男子一把扯下自己的蒙面,果真是他。 “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他迈过那具尸体,大手极其自然地搂住她的腰身,一个用力,飞上了房顶。 “什么,跟丢了!?” “手下正跟在无忧姑娘身后,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手里拿着迷药,将我们都迷晕了!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只见祁姨娘的轿子,却唯独不见了无忧姑娘...” 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就一个错神,竟然被人钻了空子! 沈卿司一想到她可能会出意外,心口处似乎被人插了一刀般的疼痛焦急,连惩人都来不及,几乎跌跌撞撞地跑着出了门。 “桑桑,一定要等我!一定!” 比及终于来到那条巷子里。 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具男尸。 男尸的身边,瑟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环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说不清的辛酸与心痛叫他一下红了眼眶。 短短一段路,他走得沉重而缓慢。 及至到了她的身边,他的手微微颤抖,“可有受伤?” 她浑身是血。 脸上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叫他的心,也裂成一片片的冰晶。 “不怕不怕,我来了...” 铁林大脚将人踹过来,看清了面容,这人沈卿司认识,是江湖上天字第一辈的杀手立的阎王鬼三岁。 只要有钱,什么活都接。 可是看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除了桑桑,还有另外一个身手不错的男人。 还与她的桑桑,共同击杀了鬼三岁。 他。 是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叫他喉头一滞,恍然间连站都站不稳。 “沈卿司。我杀人了。” 一直在他怀里的无忧,忽然轻轻道。 “桑桑,是我的错。” 说完,他竟狠绝地扇了自己三个嘴巴。 力气之大,须臾面部浮红,嘴角流下了鲜红。 “下次,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桑桑处在这样危险的时刻。 他紧紧地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用面庞一次次地蹭着她的乌发。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牢笼。 失而复得。 人生之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桑桑,可是,我怕... 虫鸣声声入耳。 今夜月圆。 “沈卿司你抱得好紧,我、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沈卿司低首,望向怀里的桑桑,眉眼温柔得不成样子。 “...这样呢?好一些了?” 无忧挣扎了一番,可还是逃不出他的桎梏。 “你这样,我还怎么睡?” 沈卿司听了,直接唤了守夜的丫鬟进来,“去找人,把院子里的虫蛙乱叫的东西都抓个干净!一只也不许剩!” “大半夜的,你这又是弄的哪一出?” 他的手,抚过她的乌发,“爷也觉得那虫蛙很吵,扰了咱们的清梦。” ...... “沈卿司你说过,什么都不做的。” 他悻悻地抽回手,转而又搭上了她的背。 桑桑:我忍! 天王老子都没我能忍! “怕吗?” 他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她没有回答,白日的凶险一再地在她脑海中上映,叫她连安睡都不得。 第171章 “可是,我怕...”他像个孩子般地窝进她的颈窝,“今天,我怕死了...桑桑,我真的好怕...” 她的颈窝。 竟然是湿的。 无忧一时震动。 竟然不敢去动他。 这,还是那个号令天下的侯爷? 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原来,他也会怕...他也会哭...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十分的别扭。 湿意味褪,他的声音闷沉沉的委屈,“桑桑你能不能发誓,永远不离开我...” 她一把将他拉开,只是她拉开他的瞬间,那帷幥也被他打落。 两人之间一下黑漆漆地。 她睁大眼睛,什么都瞧不见。 自然也瞧不见他的泪痕和脆弱。 “誓言是最不牢靠的东西,这世间多少情人许下的誓言,十有八九都是不成的。” “沈卿司你知道吗,”她忽然放柔了语气,像是哄着他,“若非真心的誓言,佛祖是要怪罪,是不灵的。” 那人静默了许久。 连温度都急速地冷了下去。 直到她都觉得,沈卿司是不是就这么睡着了的时候。 “知道了。” 他真的知道了。 不必。 一遍遍的重复。 他那里又安静了。 黑暗里,无忧阖上双眸,回想今日的事情,心头还一阵阵地发慌,腿脚还一阵阵地冰凉。 她将刀刺入那人的身后之时,温润的血,浸了她的手一下。 只这一下,便就叫她此生难忘。 如今,那湿腻温热之感似乎又回到她的手上来,叫她一阵阵的心寒。 虽然她的刀不是致命伤,可也正是她的这一刀,才叫那人丧了命。 她是合谋。 而想杀她的人,应是祁半雪。 她临走的那一眼,是那样的阴暗恐怖,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将要被杀的结局。 思及原因,夜色里,她狠狠惋了黑暗中沈卿司所在的位置。 果真,他是个祸水! 若非今日摄政王及时赶到,自己的这条小命似乎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摄政王... 今日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腰间,热得厉害。 在沈卿司未来之前,他将她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屋子里。 再次阖眸,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充满灰尘却明亮的地方。 他坐在飞尘卷乱的破窗前,日光洒在李祎那潺潺流血的臂膀上,他的脸却隐在阴影里,暗暗发劲。 “用我帮忙吗?” 李祎用微讶的眼神望着脆弱的她,脸上还挂着惊恐未干的泪珠子,“你会?” 她点点头,上前。 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几小瓶药粉。 将那伤口收拾了个干净后,她将自己怀里的帕子卷了卷,“张口。” 李祎的眼神一眼未错的一直望着她,那眼神不像沈卿司般的霸道,而更像是一种好奇,一种...探究。 听了她这话,李祎并不问,乖乖张口嘴,咬出了她的帕子。 她的帕子,还是温热的,他嗅到了些女子的香。 “这药有些痛你忍着些,但是对你的伤口愈合是最好用的。摄政王我再说一遍,真的很痛,我说这,是想要你有数些。” 她一本正经地在他面前举着那个灰扑扑的小药瓶子。 她的警告,落在他的眼里,却是可爱别样的惹人动心。 一颗心,就要跳出来的时候。 真相,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 剧痛,叫他狠狠咬住了口中的她的帕子! 这药...还真痛啊!!! 她眼见着适才还存笑眼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额头的汗跟抖动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子一样,噼啪地掉下来。 他疼得措手不及的样子,竟然有些好笑。 她又将他肩膀的那个可怕的血洞子伤口包扎了,才算安下心来。 两人忽然陷入了静默。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终于问出自己早就好奇的话。 李祎一言不发,转身,穿好了衣衫,又拿黑巾覆面。 “走,我送你回去。” 她一下愣住,微微思虑,“你...能不能带我走?” 无忧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他毕竟是摄政王,势力定是不小的,若是他愿意护送自己走,成事的几率很大。 虽然,她到如今也不知他为何一次次地帮助自己,甚至这一次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命。 他背着身。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表情。 只觉那高大的身影,似乎也有一瞬的停滞。 他或许,真的再考虑自己的请求! 她自己从未这般地信任别人,从未这般将自己的希望都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该回去了...” 最后,他将她放在了那个巷子里,那个倒地的男人早已没了气息。 李祎在沈卿司到来的前一刻,消失了。 李祎。 李祎。 你到底为何要帮我? 你...是谁? 她在沈卿司的枕边,在想别的男人。 黑暗里。 他瞪着失神的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此生从来示人的脆弱,沈卿司的第一次,在夜里,展示给了她。 直到泪痕湿意干透了,在他脸上化成了一片冰凉。 第172章 他挨着她的那手,手指窸窸窣窣,爬到了她的手边,轻轻慢慢,勾住了她的小手指。 那冷意,方褪了些去。 那空落落的地方,才逐渐有了些满意。 黑暗无声。 他张口,无声呢喃她的名字。 方阖眸睡了去。 早起,无忧给他穿朝服。 “不必去别人那儿了,就老老实实地留在这罢。” 他已经不敢再拿她做任何的冒险。 昨日的事情,吓到了她,也吓到了他。 沈卿司自己命在旦夕之际,都从未害怕。 从沈府到那黑巷子的那段路里,有无数可能在他脑海之中飞过,没一个是好的结局,个个都是让他胆颤心惊的,叫他承受不能。 他纵马十几年,过一马车之时恍了神儿,第一次差点儿从马背上栽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姑娘,你可回来了! 风云肃立的见山院终于见了喜色。 过去无忧相熟的婆子小厮见了她回来,个个都眼含热泪。 侯爷冷阎王似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天晓得,姑娘走的这段时间里,见山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过的是什么可怕的日子! 侯爷虽在院子呆的时候不多,可只要他在,周身就好像围绕着无数的寒冰冷雪,以至于他们下人如噤声的鸡鸭,连一句玩笑话都不得说。 整个院子里的人整日都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的,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触了侯爷的霉头,丢了工钱是小,丢了自己的小命儿是大! 今晨,侯爷终于算是挑了嘴角! 他们终于等来了云开雾散的这一日! “姑娘,你不在这些日子,简直是苦死我们了!” “对啊对啊!侯爷整日跟要杀人似的骇人呢!” “还是桑桑姑娘是咱们的福音呐!这不桑桑姑娘一回来,侯爷就笑了呢?姑娘,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在这见山院里呆着罢,切切不要再和侯爷吵架了,老妇可求求你了...” 无忧默默地听着这些话。 想必他们还以为,之前自己是在和沈卿司耍着小脾气,因为她和他吵架,才让她和他们都受了这么多的折磨。 无忧无意与他们争辩,只吩咐道,“将素烟叫回来罢。” 那北苑是虎狼之地,既她回来了,也断没有把素烟扔在那儿的道理,碧果早就回来了,此刻正一时也不舍得离开她的身边,扭捏的样子直叫她心软三分。 “这几日我一直被困在府里,已经许久都未曾去看过干娘,今个儿一起来侯爷就给了我对牌,让我寻个近侍就可以去了。” 碧果听了一笑,“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余妈了,我要同姑娘一起去!” 无忧回屋子收拾东西,将她早早给余妈准备下的一些珍贵的补药和一件她亲自绣的鞋子,还有一些干娘爱吃的蜜饯都一一打成一个小包裹。 此外,包袱里还有她攒下的钱,无忧想过了,干娘一个人住在外面,虽然有人伺候着,可终究是孤单的,自己早晚是要离开这侯府去外头过活的,这些银子放在她这儿也不会生小银子,不如就放在干娘那儿,一是人手里有银子过的也阔绰舒服些,也算尽尽她的孝心。 二是若是干娘身子好些,叫她多去外头瞧瞧,可有合适的院子,可以先置办一套,好的买不上,就先买了远的、旧的、小的。 住在沈卿司的地方,始终不是个长计。 俗话说,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就是再破再小的地方,她和干娘一起拾掇拾掇,不拘大小新旧,住得干净整洁就成。 到时候,她再搬去跟干娘一起住,还过她们之前在东麓村的好日子去。 想到这儿,她不免微笑了起来,念及干娘那宽阔慈爱的面庞,她心中就觉得一阵阵的温暖,手下拾掇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碧果,咱们去罢!” 她终于收拾完了,兴冲冲地抱着两个大包袱出了门。 碧果也给余妈带了点自己做的果子,接过无忧手中的一个包袱,两人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无忧出了见山院的门问道,“侯爷身边的近侍有个叫单修齐,好像和你有些熟?” 碧果听了脸不住一红,“什么单修齐,我、我不认得他!” 说完,又转身假装生气,不理她了。 无忧上次偶然在假山外的小亭子见到两人不远不近地说着话,那时天很黑,虽然瞧不见那男子是谁,也瞧不见碧果面上的神情,可人只要是堕了情网,一举一动皆是羞涩风情。 碧果那平时大喇喇的小姑娘,那时候竟娇羞地卷着手里的帕子,身子微微扭动。 无忧就知道,这丫头春心动了。 后来,那男子离开时候正好又与她碰了个正着,才叫她认出来,这人是前几次跟着自己去干娘那儿的其中一个人。 因为他是最小的,与其他几个五大三粗、凶面怪兽的十分不同,一个男子,个子虽高,却长得又十分英气又带些可爱,才叫无忧记住了他。 不过见碧果此刻十分的害羞抗拒,也不再追问,只是压着笑道,“那便是我记错、看错了,可好?碧果别同我置气,不过今日刚好他当值,不如就叫他同咱们一起去,你看如何?” 碧果羞得满面通红,一听要与他同行,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可她实在是不想让姑娘知道自己这么不争气,只压低声音故作发怒模样,“姑娘安置谁去是姑娘的事情,左右和我有什么干系?我才不谁管你!” 第173章 无忧压住快要冲破喉咙的笑意,碧果如今羞的跟个鹌鹑一般模样,任是个长眼睛的就知道有问题了。 “好好,都是我多嘴!好了罢?走,咱们快去罢!” 哄好了碧果,才走几步,突然从拐角处窜出个男人来,一把抓住了无忧的手臂! 无忧倒是没吓着,却把身边的碧果吓得魂归九天,她一时还以为要杀无忧的坏人已经追到了侯府来,吓得她直拿手中的包袱一下一下地去砸那男人! 只不过她手里的包袱多是衣物糕点之类的,并不具什么杀伤,那人挡了两下,也就任她打了。 “求姑娘救救我母亲!”那男人猛然跪倒在无忧的身前,声音带着哽咽。 无忧拦住碧果,再一仔细看,确实是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可一时却认不得到底是谁。 “你是...” “姑娘不认得我了?我是梁姨娘小厨房里烧火的大山,之前我母亲犯了病,就是姑娘给诊治的!” 他见她面上仍是疑惑,才继续道,“我母亲就是那个刘嬷嬷,您那时说她得了...的的是传尸...” 无忧猛然想起那个面部浮肿的婆子,那时她给了一个满脸黑漆漆炭灰的年轻人药方,叫他照单抓药即可。 看来,眼前人就是当初那个黑漆漆的男人了。 “你母亲如今情况如何?” 那男子提到这儿竟忍不住地掉下眼泪,“我母亲刚才吐了血,此刻生死未卜啊!” 无忧猛然一惊,此病最是忌讳如此,来不及多问多说,转头对碧果吩咐道,“去把东西先拿回去,我去瞧瞧!” “那咱们不去余妈那儿了?” “救人要紧!得空了再去!” 第一百三十章 站住 无忧跟着那火头绕了好些个弯子,才找到了那一间黑漆漆的破屋子。 “怎么越走越偏僻了?你们不是梁姨娘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这里刚好离雨荷的小屋子很近,是被侯府遗弃的不祥之地,平时是没有人来这儿。 “梁姨娘说,我母亲得的是传人的病,害怕我母亲传给她...就把我和母亲都赶出来了...” “我本来也不想麻烦姑娘的,可是其他的大夫一听传尸二字,跟躲瘟神一样的躲着,连个愿意来医治的大夫都没有...” 无忧一叹,传尸是会传人的。 只不过也是分阶段。 初期的传尸并不传人,相反还很好医治,只要根据她的药方连着吃上一阵子,就必定能见好。 只要是未到肺痨之时,传尸就是不传染人的。 可若是真到了肺痨之时,不仅大罗神仙难救,就连她身边的人,几乎全都会被波及,难以活命。 无忧是个人。 还是个十分胆小的人。 她虽脚步未停,却已经生了七分的退却之意。 她并没有为了陌生人就献出自己生命的觉悟,甚至她此刻想要转头就走。 可是,师父会怎么做呢? 想起师父对她的教导。 医者乃是病患之光,是唯一可以给她们带来希望之人。 想必若是师父在,他必然是不会退缩的。 她的身上,不仅仅只活着她自己,还活着师父的意志。 绝对不能退缩。 一间不见一丝光亮的破床上,躺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无忧上次见那婆子虽然浮肿,却还算是有些红光,此刻再见,这人却已像是瘪了的皮球一般,枯瘦佝偻的不成样子。 往那儿一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可有按照我的要方子抓药?” 大山很窘迫,犹豫后还是道出了真相,“是吃的!...不过,只吃了两顿,后面就没再吃了...” 无忧边镇定检查着病患的身子,一边不悦地追问,“是何原因。” “我母亲当时说她大好了,不叫我浪费钱,叫我攒钱娶老婆...” “荒唐!这病就靠药维系才会见好,不给老妈吃药,难道是要亲眼见她去死!我走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叫你一日药都断不得!” “可姑娘那药实在太贵,若是按照原本的吃法儿,不出一月,存了这些年的家底,就都要吃光了...”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老娘重要!?” 大山杵在那儿,难堪道,“固然是老娘重要!......可是,钱也重要...” 无忧真恨不得起身抽他两个耳光! 若非是断了药,也断然不会拖成这个样子。 “收拾收拾,准备后事罢!” 她利落起身,松下挽起的袖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大山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愣愣地站在那儿。 这就,完了? 母亲,要走了? 见她真的要离开,大山突觉恍然无措,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别走!不许走!你别走!” 无忧转头,见大山的脸上鼻涕眼泪混做一处不成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啊,非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追悔莫及。 钱财虽好,却难及羁绊的万分之一。 若真情之人都没了,便是有金山银山在侧,又岂会开心? 人活着,不过就是为着周遭的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羁绊罢了。 “求求你了!你救救我母亲!救救她罢!” “明明是个小病,非要拖到如今救不得了才来寻人,才来着急?难道,你不后悔?” 第174章 那大山轰然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娘啊!是儿子不孝,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啊!” 说着,就大力甩起自己的嘴巴来! “儿...儿...” 病榻上传来老人虚弱的呼唤。 大山听见母亲的唤声,跪着身子就爬了过去,一把牵住老母亲瘦骨嶙峋的手,“娘!儿子在!儿子在!” 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眸,关切地看着他,用近乎祈求的口吻轻声,“我儿,疼不疼啊...” 大山猛然栽倒头颅,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他错了。 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出去烂赌被人打死在街头,第二日才被发现,母亲一人拉扯他长大,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为了不让小时候的他受委屈,骂走过多少说媒的? 老了老了,一心一意地为自己攒钱娶婆娘,没日没夜地做绣品,眼睛都快熬瞎了,也不肯和他说... 可是,他连给母亲治病,都不舍得钱! “我真是个禽兽啊!不!我连禽兽都不如!” 说着,就又要朝自己脸面招呼去。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是、你是连娘安心地去,都不肯吗?” “娘!” 娘俩抱在一处,哭得悲伤难及。 “倒也不是没有救,只要...” 大山一听身后人的话,猛然站起身来,“只要什么?只要能救我母亲,就是要我大山的命,我也舍得!” 无忧适才已经检查了这婆子,虽然看着十分厉害,却也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模样。 刚才那样,只是让大山早早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以后,好好对自己的老母亲罢了。 “只要你肯舍得银钱!” “舍得舍得!什么我都舍得!”说着,跑向屋子里的一个破水缸,从里面翻出包袱,又跑着将包袱塞到了无忧的怀里。 “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姑娘别嫌弃少!就请救救我娘罢!” 无忧并没打开,可掂量掂量重量又听了响动,里面的钱治病是绰绰有余的。 她随手伸进包袱里,掏出三文,“喏,这就够了。” 说完,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可有纸笔?” “有有有!” 大山翻出纸笔,无忧写下药方子,“记住,这回可得要按照药方上的来,一味都不能少,一次都不能断,不需两月,你母亲的命就有救了。” 大山和其母亲自是对她千恩万谢,她也没多停留,又多嘱咐了些吃食和行动上的话,就回去了。 可这一折腾,待到她回到见山院里,已是日中。 沈卿司今日休沐半日,碰巧也在屋子里。 她没有时间和他多讲,叫上碧果,抬上包袱,就打算出门去。 “站住。” 他的声音,似覆上一层冰寒。 叫她一下顿住了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去给大母道歉 沈卿司才从大母那儿回来,大母近来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不说,还经常夜半惊醒,身子虚耗得十分厉害。 太医院之首的刘喻几乎日日来给大母调理身子,可见效却微乎其微。 听太医说,大母原是历经上回的沈府大跌大落后,情绪上遭受重创,身子这才越发不行。 此时又不知为何,再添心病,才日日败落了下去。 最难,不过心病。 他陪大母说了会儿话,心也越发酸涩了起来。 大母不同于过去的强势,如今慈悲温询,拉着他的手,一再地嘱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他的身体、吃食... 毕竟是将自己养大的亲人,沈卿司看着大母这般,也难免红了眼眶。 既然太医那边儿已然无些大用,掂量着,或许给大母冲冲喜,也可成一个法子... 只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思虑着出门的时候,被慈岁轻声叫住,拉到大母瞧不见的地方,说了实话。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是桑桑同大母说了那样的话,她说: “那就问问,夜里的那些黑影,被杀的时候,痛不痛?” “对了,听说作恶的人下了地狱后,会经历一遍被她害死的人的死法,最后,扔进油锅炸成麻花,分给那些枉死的人吃了,才能祛了那些人的怨气。” “恐怕那些黑影,是极饿了...” 桑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去吓唬一个近乎临终的老人! 那可是养他长大的亲大母! 若她不是桑桑,若她不是自己心中的宝贝,早就砍杀上百次也不为过!也不能解他心中之恨! 他怒极,从大母那儿回到见山院的时候,她还不在。 一打听,原是跟着一个不知是谁人的汉子,去救一个不知名姓的婆子去了? 她对所有人都好,甚至为了侯府一个下人老婆子,担负着自己染病的风险都不畏惧,还敢以身犯险的去医治,为何她就不能好好地对自己,好好地对大母,好好的对自己的家人? 明明他和她才是最亲密的,她却反倒对别人好! 看着自己和大母,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他在她的屋子里等了许久,才看见她匆忙回来的身影。 她明明是看见了自己,却仍旧装作看不见,拎着包袱就又要出去! 这里,就这么令她生厌? 连一时一刻都不想待在自己的身边? 第175章 “站住。” 他在她毫无眷恋地又要离开的时候,喝住了她。 桑桑无措的眼神望向他的时候,他有一些心软,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恨不得将她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得才好。 可,她不该去以言语刺激大母。 伤害他的亲人,这是触犯了他的大忌。 “去哪儿?” 无忧不知他又犯了什么毛病,冷冷答道,“去看干娘。” 是了,他怎么就被她气得昏了头,她晨间才朝自己要了对牌。 她倒是个孝顺的了。 既然她这么孝顺,为何就不能替他想上一分半分? 哪怕她心里放进自己的一毫,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她何曾想过,自己在中间的为难? 一面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孤大母,一面是自己心尖儿上的爱人,他会有多为难? 她根本没有想过! “不许去!” 无忧抬头看他,他起先并没看她,反倒是望着自己逐渐攥紧的手。 “凭何?你的长辈亲人生病了,难道你不会去看看?” 她这一句,一下激起了他的怒气! 只见沈卿司忽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东西,猛然向外头砸了出去! 她的那些为干娘精心准备的东西,都被砸在了地上,药沾了土,衣衫被风卷走,而她给干娘亲自做的那些糕点,全都滚进了泥里,不能吃了。 干娘惦记她这一口,好久了。 “沈卿司,这样朝令夕改、阴晴不定的把戏,你还要玩几次?你爱玩别找我,爱去找谁找谁!我不奉陪了!” 说着,就一把甩开他的手,朝外走去。 可是下一瞬,他那双似钳般的大手,狠狠钳住她的两个肩膀,几乎是摔一般的,将她抵在门上,发出闷闷的“嗙”的一声。 无忧的后脑磕在了坚硬的门上,一时间又昏又痛,再加上他的双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双臂,疼得更紧了。 “怎么全天下就你一个孝顺的不成?” “我问你,是不是你同大母说的那些话,说什么黑影、地狱、吃人、索命的话?是不是你说的!” 无忧将眼里的湿意逼退,冷漠,“是了是了,我是说了些话,我是说错了,还是说不得?” “你知不知道我大母如今病得越发重了,怎么就这么心狠,就因为你的那几句混账话!若不是我心里有你,此刻,早就杀你成一把灰!” 他眼神中的凶狠暴戾从未这般的滔天。 无忧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那杀意几乎喷在她的脸上。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让她,反而笑了。 “你话里话外说我心狠,可是叫我可怜这侯府的主子?我是谁?岂有那样的身份,去可怜主子?我从小在你这沈府长大,听了不知多少腌臜的话,看了不知多少骇人的事,谁曾来可怜可怜我?可我自问从未害过他人一次!说的也都是些最实打实的话!” “你少在这儿跟我耍威风、摆样子,要打要杀你也随意,这条命我几度都要丢掉,并不差你这一回!左右我是活不出去的,早死早托生,远远的离了你去,也叫我舒心!” 她伸出自己白嫩的颈子,一副要打要杀随意的样子,简直气煞了他! “你!” 他真恨不得就此拧断她的颈子,撕烂她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才好! “你不要在这儿跟我饶舌,她一个老人家,哪里能经得住你那样的吓唬?你若对我有心,便也说不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我若真想杀你,你早死个千百回了,我明明是次次救你的那个,你却丝毫不领情,如今又做出这样令我寒心的事情来!...我也不与你多争辩,此刻与我去见大母,饶个歉,便就算了......” 他拽着她的手,就要往外面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没错! 沈卿司要无忧去给霍老夫人道歉,更多的,是过自己的心结。 尽管他如何和她吵,她如何说着伤人的话,他总是心中存了一分无法断绝的希翼。 或许,她是嘴硬罢了。 或许,自己在她心中,并非她口中的那样不堪。 直到,她狠狠甩开自己的手,双眸明亮得不敢直视。 “明明白白告诉你,那些话是我说的,我也并不后悔。她做了那样多黑心肝的事情,难道连几句重话都听不得?她几次三番的要想杀了我,难道还要我装大度的原谅,说些恭维她的话?那我简直就不是人!” “她是你的大母,却不是我的,她原是过去害过我的人,你叫我同她去认错?沈卿司,你难道不会以己度人,你难道没有自尊?想让我认错?休想!我绝无错!” 沈卿司这一刻觉得身心俱疲。 刀山火海的战场上、阴险狡诈的朝堂里他都不曾觉得身心俱疲,可这一次,他真的有些累了。 为何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当为了我,你就为我低一次头,只说三个字,‘我错了’,别的也不用多说,难道会要你的命不成?桑桑,我救你那么多次,你就为我做这一次...好吗?” 他几近是哀求的口吻。 他近乎是虔求的姿态。 “我没错,为何道歉?” “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我桑无忧生于阳光下,行于光明中,坦坦荡荡从来没对不起过谁,凭何要道歉?” 第176章 “你也莫要拿你救过我的事情来说服,若侯爷不忙,不妨自己数数看,自从我沾上了你,有多少次命在生死之间徘徊?” “我从小过得小心翼翼,日子过得比门房老爷的算盘子还要谨慎,不过就是想要全须全尾地离开侯府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几次三番的因为你,差点儿丢了小命!我要走,你不允,我不愿,你生气,既然把我强硬的留下,就不要想着我还能压低身份、大公无私地讨好你,讨好沈家的人!” “你这是,在怨恨我。”他似是呢喃,似是回复。 是,大母过去是做了伤害她的事情,可是自己不是护住了她吗? 他还因为她,数次与对他恩重如山的大母吵架。 说到底,大母还是放过了她的,听慈岁说,大母甚至找到她,和她说起了自己父亲母亲的事情,来祈求她的谅解。 大母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又那么大岁数了,她若肯怜悯大母半分,也绝对说不出那样恐怖绝情的话来。 哪怕,哪怕是违心的呢? 哪怕,哪怕是为了他呢? “我没错,你就是杀了我,我也绝不道歉。” 她自己都不自知,原来她能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明明是不气的,明明是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可眼泪却静悄悄地流个不停。 无忧觉得这眼泪此刻真是给自己丢脸,使劲一抹,便抬起头,与他直视。 沈卿司望了她许久。 似乎认识她。 又似乎不认识她。 一瞬的时候,他好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候他还没认识她。 还没被她这样地糟践自己的心。 他不过就是想要她一个道歉,怎么,就这么难。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如脱力般坐回椅子上。 无忧踏出门去,一一将那些被他撇掉的东西收拾进了包袱里,抗在肩上,朝外走去。 “我说过,不许去!” 可她今日不知怎么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硬着脑袋往外闯,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见山院的人都死绝了!” 听着侯爷的怒吼,那些小厮婆子滚似地进了院子,抓住了无忧,可等了半天,侯爷也没吩咐,一个大胆的颤颤巍巍道,“侯、侯爷...怎么处置姑娘?” 他忽然笑了一下。 胸腔也微微震动。 他拿她,又有什么法子? 许久,他等待了许久。 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她像一只小鸟,脆弱,却倔强。 不让她飞天,她就拧着脖子跟他干。 “关去柴房罢。” 等押送她的小厮走了,她也听不见了,他又吩咐了一句,“吃穿用度一应正常,她要什么,都给她送进去,只不允许她出来。” 他刚才也瞥了一眼她那包袱里的东西,他之前就见她日绣夜绣的,虽然没有问,可总觉得她也应该给自己绣个什么玩意儿。 除却当初骗他的那个荷包,还被他一生气给砍了,她再也没有为自己绣过什么东西了。 却给无干系的别人绣了一整件的衣裳! 夜深了,她被困在了柴房里。 这样的情景,何其相似? 只要他一个不开心,就可以随意地整治自己。 嘴上总是说的好听,不是叫得“娇娇、娇娇”的腻人,就是大把大把的赏赐,再或者是随口对她做妾的承诺。 可是他从来没有学会尊重她过。 也亏着自己这样坚硬的性子,没有被他的糖衣炮弹所迷惑,她也见过不少的女子,男人只要有一张好面皮,再宠爱些、赏赐些,就非他不嫁的要死要活。 她本不是个绝情绝意的,只不过,她要的,他始终没给过。 她不要的,他总是硬着塞给她。 此非良人,她又如何动心? 在她与沈卿司的这段关系中,她看得比第三者还要清楚。 她知道他的情真意切,懂得他的利弊权衡,更懂得他的筹谋阴狠和对她的爱,却有限。 爱人,应是全无隐藏的,应是全心交付的。 是携手共渡的,是相互尊重的... 无忧心中的爱有很多个答案,可却没有他的。 在她困意袭来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 不,应说是被撞开了。 从外面掉进来个人。 那样大的响声,也唬了她一跳。 她上前去看,原是喝醉的沈卿司。 她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 沈卿司抬头看她,月光沐浴在她白净冰冷的脸上,就如他见她的第一面。 那是他便一眼入魂,心道,这是哪个天上下来的仙女,这般冷清的好看? 那时,就已动了心。 只是,他后知后觉。 无忧见是他,转身就往里走。 “莫走!桑桑莫走!” 他虽醉倒的有些狼狈,可手是极快的,一把拉住她的裙角。 “今个儿说得还不够清楚?侯爷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只是...不甘心...” 他拉着她,似醉非醉,非醉又醉透了。 “桑桑,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哪怕一次?” 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望着她纤长冷淡的身影和环佩伶仃。 “我——” “够了!我不想听了!” 他忽然怒了。 不等她说什么,就已扶着门框起身。 第177章 接下来,是关门的声音和他脚步远去的声音。 他终于算是走了。 无忧冲着黑漆漆的柴房,默然叹气。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桑桑,跟我走 “无忧姑娘,我来给你送饭了。” 门外传进一声俏生的话语,她识得这个声音,是她院子里的小丫头欢盈。 门口的守卫将欢盈简单搜了身,就开了门。 她以为还要过上吃残羹剩饭的日子,记得上次被关进柴房的时候还是冷湛湛的冬日。 那时候,她连取暖的火盆都没有,冻得手脚都僵了,却还一边给自己呵着气,一边做绣品的营生。 有时候连冷饭都没有,挨饿受冻一整天,到她手的,只有一块馊掉了的窝头。 那样冷的天儿,窝头都馊了,也不知到底是放了多久,她照样吃了。 可这一次却和上一次的光景大有不同,门口多了两个守卫地,除了不允自己出去,什么都是一应如常的。 不仅如此,个个都还十分的客气,一口一个姑娘地叫着。 碧果有时候会过来,陪她聊聊天儿,有时候也会带来些解闷好玩的东西给她,叫她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闷的难熬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来的却不是碧果,而是换成了欢盈。 “今儿个怎么是你来的?你碧果姐姐和素烟姐姐呢?” 那小丫头听到她问,忙嘟了嘴道,“这几日姑娘不在,不知咱们院都零落得不成样子了,大家都懒懒怠怠,什么活儿都做得将就,好没意思的了...” “怎么会?素烟不管一管?” 小丫头一听她提到素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姑娘快别说素烟姐姐了!她整日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早地就不在院子里了,快黑了又才回来,一回来就扎进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呢!” 素烟向来是个最妥帖的性子,怎么会这样? 见山院乱了便乱了,无忧只是怕她们伺候得不好,或者是他一个生气,又将那些无辜的人给打了伤了的,她在见山院这么久了,难免对那些人处出了些感情来。 “这般你们更要小心伺候主子,万不要在这时候惹他生气...” “姑娘叫我们伺候谁去?侯爷不在早走了,就在姑娘进来的当天,侯爷快马加鞭去了青云城,还不知那边有什么急事呢,这不也正是因着侯爷不在,素烟姐姐又不管,下头的才都懒怠了起来。” “碧果呢?” “碧果姐姐这几日也总是出府去,总是匆匆忙忙的,可咱们问了,她却什么也不说了。” 无忧点了点头,在两个守卫又检查了食盒,又细心地测了毒后,接过了食盒。 “叫你碧果姐姐回来后就来找我,我有些事情想要问她,可记得了?” 欢盈点点头,“记得了!” 无忧又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欢盈,“给,去买些糖葫芦甜甜嘴。” 欢盈咬唇一笑,接过后欢欢喜喜地去了。 她心头隐隐有不好的事情。 望着角落里的那堆纸钱,她意有所思了起来。 今夜是师父的头七,这里再也没有人进来,她换上孝服,摆上师父的灵位,又将适才欢盈拿来的食物和点心小心奉上。 不知为何,她此时的心绪极是不宁,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心中好似有一块石头堵着,让她无端难受地厉害。 “嘶~好痛!” 她本想去点蜡烛,可是恍惚间,火折子不小心烧烫到了自己的手,她一把将火折子撇得老远,一瞧自己的手指肚子上,已经迅速冒起一个火泡,灼烧后的难受击袭了上来。 可是还未等她再多想,那火折子竟然掉进了整个柴房里唯一的绒柴里去,火一经之,冒起浓浓烈烟来。 她慌了神儿,这里是柴房,若是不小心燃了起来,院子又连着院子,实在是十分凶险。 幸亏是才要起火苗,她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将那火苗踩了个完。 飞起来的黑烟和草灰将她白皙的面容染得发黑,瞧着有些好笑。 “姑娘,里面没事儿罢?” 外面守卫的两人也都闻到了火烧的味道,可趴在外头看,也并不见里面有丝毫的火光。 “是我不小心误点了火折子,如今已经灭了,没事了。” 那两个守卫相互对视一眼,也就没继续管着了。 他们的职责是守好这个柴房,对于里面的人,侯爷特意吩咐,要尊着、重着来的,若非没有她的亲自吩咐,最好还是不要闯进去的好。 “振作一点儿桑无忧!你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气馁地掐了掐自己的腿肉,袭来的疼痛叫她龇了牙,却清醒镇定了不少。 她小心地清扫了身边的柴火,又重新将师父的牌位擦拭了个干净,重新点起了蜡烛。 “师父,不知你在那头儿,还好吗?有没有想徒儿?” ... “今晚,可否来这儿再看看无忧?若是门口的两个守着你进不来,就进到无忧的梦里来罢!无忧不怕的!无忧...好想师父...” 她跟那黑漆漆的牌位说了不知多久的话,迷迷糊糊间,就要睡了过去,就是此时,仿佛真的看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是师父吗? 是师父回来看自己最后一眼了吗? 第178章 “师父,徒儿好想你...” “桑桑,醒醒——” 这声音,并不像是师父的? 她睁开睡意蒙蒙的眼,望见眼前的人,一身熟悉的夜行黑衣。 “是你?你、你怎么在...” 他干燥的手掌轻而快地覆住她的唇,侧在她耳边道,“外头还有人,悄声。” 果真,外面两个守卫的影子透过月色映在了柴房里。 他与她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还残留的浓郁花香。 连他的黑发,也有一丝攀到她的脖颈上,痒痒的。 “知道了,太、太近了...” 他本来就是轻覆住的,连手心都未曾碰到她的唇。 只是她此刻言语,蠕动的唇,偶尔擦过他手心几下,叫他的心跳也逐渐快了起来。 他见她知道压低了声音,也轻轻放下了手。 “你怎么次次出现的都这样突然?” 他就像小时候听到的那些故事里,一个极其神秘又无所不可至的大侠,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她抬头,屋顶竟然可以看到月亮。 他站在那儿,眉宇温柔,“桑桑,跟我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摄政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李祎微微侧首,俊朗如月的侧颜在植桠的阴影下忽隐忽现,顿了一刻转首,纵马向前。 夏夜的风应该是燥热的。 可或许是他腰间铁甲冰硬,贴着她的身子,所以叫她一再觉得有些冷。 适才从侯府离开的时候,她才知道李祎身上浓烈的花香是从何处而来。 霍老夫人爱花,今年起,从侯府外面伸进一整片一整片的紫藤花,几乎爬满了整面的墙壁,散发出浓郁又热烈的花香。 其他处都有人看管或修补,只有这里,是霍老夫人下令,是无人管,任由其自由生长的。 在她看来,花命既为沈命,谁人都没有资格去触碰。 此外,沈家的人都知道,故去的沈府主子沈言最爱的花,就是紫藤花。 也正因如此,霍老夫人便觉得此花天生地长是为机缘,是其子所化来看她,故此就更加没人敢动这些花。 而就在这花儿郁郁葱葱的深处,被李祎开了一个口子。 他就是带着她从那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的。 无忧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般的信任他,对于他说要带她走的要求,她几乎没有一刻的犹豫,就答应了他。 此刻她才有些对未知的些微疑惑与谨慎。 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他为何会深夜出现在侯府的柴房,又瞒住所有人带自己走? 他要带自己去哪? 夜风马蹄疾,这些疑惑,通通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子,他终于停下,将马儿递给早早等在这儿一个黑衣人。 “王爷!有何吩咐!” “带着马,撤退。” 几个黑衣人一躬身飞上了房檐,不见踪迹。 李祎扯下面罩,露出清朗无双的面容,“桑桑,你可信我?” 月光朗朗,照着他的一双黑眸流光溢彩的好看。 她点了点头。 “好!那就什么都别问,跟我走!” 她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走开一队巡夜的皇卫,腰间环首刀湛湛地吓人。 在她出神的一瞬,忽然那其中的一个皇卫回头看来,无忧脚下生凉! 及至那眼神落到自己身上的危机一刻,李祎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了缝隙之中。 那是两个房子的缝隙所在,平常仅仅只能容纳一人,亏着她一直以来清瘦的身子,才堪堪钻进了两人。 无忧觉得自己要被挤死了。 身后,是坚硬的墙壁。 身前,是坚硬的男子胸膛。 他好似也被挤得紧了,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加重了,鼻息喷在她的额发上,额发有几缕碎地,又掉在她的面上,左右轻轻挠动着,十分的痒。 可这时候她抬起手来都是费劲的,又不能挠。 亏着他眼疾手快,不然可能此次的出逃就又告吹了。 “你...还好吗?”是李祎温润的声音,轻轻询问,“刚才我有没有抓痛你?” 无忧自从进入这个缝隙之后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看着他胸膛前黑漆漆的对襟,此刻听了他询问的话,才缓缓抬起头,认真道,“不痛的,我还要谢谢你...” 缓缓绽出的笑颜纯真无杂,叫李祎看惯了纷杂诡谲的人也微微一愣。 这笑容,与过去的桑桑,一般无二。 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自己的那个纯白无染的桑桑,那个虽然总是爱哭,但即使哭着,也要继续做自己认定的事,那个心地善良、坚强勇敢的桑桑。 尘封多年的爱意在他与她这般的亲近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全部倾泻而出。 他在这狭窄的一方,微微低下头,与她额头轻轻相抵。 无忧无处可躲,眼望着,那一双若丛轻柔水草的双眸。 他眼里的情绪太过缱绻难言,一时也把她缠了进去。 他与她额头相抵的时候,她的额头也是烫的。 呼吸,也缓缓的,急促了起来。 望着她的眼神仿佛什么都说了。 可是他张了张口,明明什么都没说。 第179章 直到她都有些受不得这样的亲密与越界,吞了吞口水,问他,“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李祎也从那样自我不可控制的情绪中匆匆回神,“巡查的应该已经走了。” 她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 还是她先挪了挪身子,没动。 再挪了挪,只往外多走了一点点。 无忧暗道自己最近是不是胖了?怎么还出不去了呢? 却不知就是她这样的胡乱左蹭右蹭,叫李祎已经满脸涨红。 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二人几乎是完全的紧贴着对方的情况,只要她稍微一动,他就能完全感知到的。 尤其这是夏日,二人穿得都十分的单薄... 无忧只觉得他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紧、越来越大,挤压的她更加难以行动了。 “慢些...桑桑,先别...” 他也觉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又怕吓着了她,忙暗自吞了吞口水,又微不可查地清了下嗓门。 “桑桑你这般是出不去的,乖,听我的,好吗?” 他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 对她从来没有命令,只有询问和一些莫名熟悉的宠爱。 “好,我听你的。” 她抬起亮晶晶的秋子望他,乖乖等他的吐言。 “先伸出一只脚去。” 她乖乖地照做。 “把我们之间多余的衣衫部分,拽出去。” 他和她一同动手,直到两人中间连衣衫褶皱都没了,相互体温的输送,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桑桑吐气后,我会用力推你的肩膀,好将你推出去。” 待无忧最后一口气都吐干净的时候,他一个用力,终于从那缝隙里将她推了出去。 无忧顿感浑身都被解放后的十分轻盈和舒服,连忙抖抖手脚和肩膀。 趁着这个时候,李祎在那缝隙里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不正常的状态,深深吸气又吐气,心中默念着清心诀。 小丫头,看着干瘦,想不到还... 不对不对! 怎么又想到那儿去了?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摄政王,你怎么还不出来?” 她探头要去看的瞬间,猛然砸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哎呦!” 她双手交叠捂着脑袋被撞的地方。 双手缝隙中看出去,正好撞见他似笑未笑的眼睛。 夜风凉爽。 鼓动起他的袍角她的裙角,在顺风的方向,默默交缠眷恋。 风一停,又各自分离。 “走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们乃是断褏 尽管夜已深了,京城的主街仍旧热闹得如同白昼。 穿过一行热闹的摊贩和商铺,两个公子打扮的男子路过绮媚联袂的花市。 其中一个面容精致的公子被路过的花女瞧上,一把抓住袖子,“呦,公子长得好生漂亮,可曾与小女子有过亲密?不如...与箫娘共度良宵如何?” 其实这小公子穿的是最普白的对襟青衫,这里是京城中可值上一数的花院,说一夜千金也是不为过的。 “还望请姑娘放开我,小生不过是个过路的,实在是囊中羞涩...” 那萧娘看惯了油腻丑陋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臭男人、丑男人,忽然见了这样清爽又有礼的小公子,简直比见了金银珠宝还要稀罕,直拉着他不让走,“若非我心甘情愿,千金都是难买的,难得我与公子这般投缘,公子就与我进去,做一夜的恩爱夫妻,岂不是美事?” 虽说她们是在这行当中的人,见惯了男子的薄凉与好色,可毕竟年轻,仍旧是相信世上仍有话本中的那样不拘她们身份过往的开明男子。 她没有读过几天的书,可是也听姐妹们说起过,古往今来还是有不少的风尘女子与读书郎成就姻缘的美好情事,越是她们这样的人,却反而越珍视男女之情来。 料想着眼前这干干净净的小公子,或许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故事也未可知,抱着这样的心情,就越是不想放开他去了。 “这这这...恐怕我无福消受...” 那箫娘的姐妹也知道她素来是个爱做梦的,眼见着她对眼前的小公子动了心,呼来几个姐妹,都来簇拥着,盼望能给她成个事,圆她一个梦罢了。 那小公子被几个脂粉女子围得水泄不通,明明嘴中说的都是拒绝的话语,可那些姑娘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愣是把他往那怡红院里拉! 一时之间急出了一身的汗来! 若是她真的被拉进去,岂不是就要身份暴露? 可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也挣脱不来这群极其“热心肠”的花街女子! 正愁得无处可言之时,一只大手拨开人群,将那小公子给拽了出去。 箫娘眼见着自己瞧上的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从自己的手中逃脱,被拽到那个一脸温柔却浑身莫名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公子可是看不上我是风尘之人,所以连小女子的心甘情愿也是不愿意要?我本也不想陷着污泥之中,可只怪我没生在王权富贵之家,被人三斗小米就被送到了这里来...” 箫娘泪眼朦胧,望着她的小公子情真意切,“我箫娘身子是不干净,可公子,我的心,却是不脏的...” 无忧也被她说得十分动容。 若是有选择,哪一个女子不想寻个好夫婿,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第180章 可是这世道太艰难了,对于女子而言,更加艰难。 这些年天灾不断,饿死、病死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是为了活命,才将自己的女儿都卖到了花街中去。 也并非怪那些父母们心狠。 若是留下,等待一家人的,只有死。 可若是卖了,遑论做些什么,还能留下一条命。 一切尊严放在活命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她们都是普通人,她亦然,并没有什么翱翔九天的大志,不过就想在这人鬼共行的世道,摸爬滚打的活着。 再贪心些,也就是想求个安稳。 再无多虑了。 “我是十分知道你的!” 箫娘眼见那小公子被自己的一番真心话也激得水盈盈的双眸,便知道,此人不是世俗中的男人,并非十分在意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身份,反倒对她有着真正的怜悯,心中更加坚定和柔软了起来。 心中暗道,若是眼前这小公子真的是她的良人,她也背着嬷嬷偷偷攒了不少的体己钱,除了能够给自己赎身之外,还能剩下点儿银子。 她又有会给人编发的手艺,让他拿着自己的体己做些小生意,她去给人家编发,小两口也是能活的下去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真的很喜欢。 女子一生,妇复何求? 无忧并不想伤她的心,只道,“箫娘的性情与容貌都是顶顶好的,我知道定会有不少的男子都会为你倾心,我也从未觉得花街女子与其他女子有何所不同,不过是更惹人怜爱罢了...” “公子...” “这小公子话说得真真是最好的真诚!” “这话我还是头一次从臭男人的嘴里听见,好似是戏文中的词儿,叫我眼眶都有些润湿了...” 眼见着那箫娘和其姐妹都有所动容,无忧心中也略有安慰,只是眼见着她们一群人又要朝自己而来。 “可!小生并不能和你们同处,”见箫娘眼中带急色,她一把拉住身边男人的手,看向他的眼睛冒出星星,“我们...乃、乃是断褏...” “啊!?” 箫娘眼中冒出不可置信,须臾后叹口气,连碰她都不愿意了,其他女子眼底都是鄙夷,“怪不得怪不得...看他那个小白脸儿罢,不然哪个正经的男子长得这样白嫩?” “快走快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待二人被赶远了,李祎才忍不住地低声笑了出来。 “才成小公子,就被人家姑娘看上了?” 无忧脸红什么都没说,走了几步才发觉,他还抓着她的手。 力度并不大。 却很自然。 她竟然也并不觉得别扭。 仿佛这样的牵手,他们之前,是有过无数次的契合一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干娘的过去 无忧不知道摄政王为何深夜将她带出来,他不说,她却很信任。 或许,是他救过自己的原因罢。 她总觉得,他的身上有自己莫名熟悉的感觉,就是那个感觉,让自己感到心安。 她穿着一身简朴男装,静静跟在李祎的身后。 越走,她越熟悉... 转角而过,竟然是干娘的院子! 干娘的屋子,远远地亮着一盏烛火飘袅,远远望去,像是黑漆漆的夜空里,亮起的一朵萤火微微。 其他伺候的人不也都不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余蛙鸣虫叫。 “去罢,桑桑。” 他轻轻抚摸她的额发,看着她欢快地奔向屋子,也随之落下浓密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心疼。 “干娘,我来了!干娘!” 无忧笑着推开门,却没听见任何的声音。 桌上的那一盏油灯已经燃到晦暗处,门一推开,经风一吹,让屋子里的一切都晃荡了起来。 干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睡着。 “干娘?” 无忧有些不可置信地走过去,轻轻地叫她。 “干娘醒醒...是女儿来了...干娘...” 她唤了干娘好多声,才看见她似乎是疲累的醒来,极其缓慢的眨了几下眼,看了眼前的人很久很久,仿佛是才认出一般。 “是、无忧吗?” 无忧的忧患才散了不少,轻轻抓住干娘枯瘦的手,“是我的,干娘!” “你、你感觉怎么样?” 余妈缓缓绽出一笑,似秋日残败的枯树一般,毫无生气。 “在那儿,可有人...欺负你?” 无忧一下眼睛就润了起来。 只有干娘,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从小就是如此。 自从她来到干娘身边之后,干娘就像是老母鸡一样,伸出自己本就柔弱的臂膀,将她护在身下,给她遮风挡雨。 虽然那翅膀又脆又小,可是她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护住了当初那个一无是处又痛失双亲的自己。 也正是因为一直有干娘的陪伴,才让无忧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怜的孤儿。 她是有依靠的,是有归宿的。 无论日子多么苦,总有干娘的一盏灯,是为自己而留。 她受了伤、受了委屈,总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干娘温暖的怀抱中痛苦。 那明日,她就还有勇气就面对命运对她的作弄。 可,相聚有终点,云有散尽时。 人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是会有感应的,就如此刻的余妈一样。 第181章 她的本名,叫余盼睇。 出生在一个最普通的农家里,家里有八个姐妹,她是最小的那个。 母亲生了十个,夭折两个,偏偏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母亲也因此感觉愧对父亲,想要花光积蓄为他再纳一房妾室。 可是父亲和母亲一直恩爱非常,而且顶着长辈的压力也不娶妾,坚守着他们自己的小家,因此还和家里闹得分了家。 那几乎是她此生过的最幸福的日子。 姐妹们都很懂事,父亲母亲耕田为生,虽然只够温饱,却十分温馨。 直到父亲为了补贴家用出去给人家盖房子,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来了头,一命呜呼。 一切,都变了。 大父大母一直是看不上她们娘几个的,尤其是自己的儿子还就因为她们几个和家里闹得独户了,他们认定了,是母亲这个克夫的,让他们余家断了香火,成了绝户。 于是,竟然背着母亲,狠心地将所有姐妹都卖给了人牙子,母亲知道后也无处去寻,只会躲在屋里哭,直到哭瞎了眼睛。 很快,她也被卖出来了。 辗转多地、过了好几个人牙子的手,最后被卖到了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母亲如何了,她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而她那个时候太小了,连自己原本的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母亲。 幸好,买她来的人家并不苛待她,原是那家人的孩子是个病恹恹的,买她来,既为了伺候他,也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刚好与他相对,按照那老道所言,是可以去病气的。 一开始她并不相信,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怕,可直到和那年龄相仿的小男孩相熟悉之后,她才逐渐放下了心来。 他虽总是病恹恹的,却是个心地善良的。 他,就是自己后来的丈夫。 余妈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太苦,向来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佛谈之谈。 只是自从她来了之后,他的病却是一日好似一日,他们家人对自己就也越来越重视了起来,简直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细心的对待。 直到她长大了,顺顺利利地和他成婚后很快就生了梨花,又送走了两位老人,她以为,人生的苦涩,已然过去。 命运,又跟她开了个玩笑。 荒年来了。 伴随着时疫。 丈夫和女儿,都在她的眼皮底下,丧了命。 她本是要同他们一起去的,可是他太温柔了,一向知道自己打的什么算盘,死前的最后遗言,便是要她坚强地活下去,找一个好男人,重新生活。 她听了他的话,她活了下来。 只是,她此生再也没有碰见过他口中所说的好男人。 他就是那个最好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她又哪里去找好男人呢? 日子疲惫乏味地过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她遇见那个一身烂衣,但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的小姑娘,看人的时候,又警戒又拘谨。 像极了她自己。 嘴角挑起后的两个清浅梨涡。 更像极了自己的梨花。 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桑无忧!” 她那时候就在想,这真是个好名字。 不像她的名字。 在她父母未曾发生意外之前,应也是家中受宠的小姑娘罢。 那一场时疫,打破了太多平凡的幸福,让无数的人家家破人亡、马革裹尸。 她是命运的愚弄。 眼前的孩子,亦然。 自己活着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和理由了,不过行尸走肉一般,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儿,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若是梨花还在的话。 若是梨花也遇到这样的情况的话。 她希望,也能有人站出来,帮一帮,她那个可怜的女儿。 “无忧,谁欺负你,和干娘说...” 她垂起无力的手,悄悄攥起个拳头,冲着远方,挥了一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是顾叶初 天未明。 散尽微光。 李祎在外面守了一夜。 听见,屋子传来她痛苦的哭泣声。 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她扑在那已经没了生气的婆子身上,整个身体剧烈地起伏和颤抖。 除了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之后,她再也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似乎只有微微幽咽的哭泣,飘进这无边的寒夜里。 他并未打扰她。 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儿,陪伴着她,度过这样悲绝的时刻。 这也是他冒险将她带出来的原因。 他一直知道桑桑与余妈之间的相互守望,在他的心中,他是极尊敬余妈的。 也正是因为有她这么多年的对桑桑的照顾,桑桑才能这般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关注余妈的病情,此前还给她找过不少的药材,可她已是枯槁,便是龙肝凤髓也难以医治,真到了这一日,他必要让桑桑送她最后一程。 尽管这有可能会暴露自己,有可能会对自己原本的计划不利,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桑桑有这样的遗憾。 过去,他与她,已经错过十年。 以后,他要拼尽全力守护,只属于他的桑桑。 桑桑哭了一夜。 第182章 那身子,早就冷了。 哭得再狠,她的干娘也不会回来,只是白白让活着的人痛苦受罪罢了。 “桑桑...”他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干娘已经走了,让她...安息罢。” 手下的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她难受得厉害,自己也因她的痛苦,心蜷缩成一团。 “干娘不是也希望,桑桑以后是快乐的吗?” 他的话,似乎是震动了她。 她猛然回身,扎进了自己的怀里,发出呜呜哭泣的声音。 直哭的他鼻子也发酸了起来。 顾叶初的心,一直只愿意为他的桑桑而柔软。 她哭得实在是厉害,李祎觉得自己的衣衫已经湿了,窗子不知何时被开了一个角,晨风一吹,她眼泪润湿的痕迹,冰凉一片。 “叶初哥哥,我只有你了...” 李祎身子一震。 “桑桑,你、你说什么!?” 她逐渐抬起自己一张苍白凄色的脸,脸上的一双秋子如今肿得跟两个鸡蛋一般大小,一点美感皆无。 可正是这样,才让她的存在,更加生动活生生。 “难道,你不是顾叶初吗?” 李祎从未想过,她其实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只是一直不敢确认罢了。 此时承认他的身份,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她此刻眼底的苍老悲戚实在太过,叫他怎么能忍心还欺骗她? 她说,她只有自己了。 “桑桑,我是。” ...... “我是顾叶初,你的...叶初哥哥。” 他承认了。 他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无忧心中又喜又悲,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含着泪点头,可是,他们之间横垣的已经太多太多。 那幸福的童年穿越十年,又重新击中了他们二人。 短暂而绚烂的时光,曾是他们二人此后面对无边风雨里,唯一的一份温暖慰藉。 忽而,她推开他。 远远地退后几步,望着他。 眼底,全是陌生。 顾叶初心里被她这样陌生的眼神看得发慌,不知为何,却又无可消解。 他们远远地望着。 望着。 却没有近前。 终究是他迈前一步。 她后退两步。 “不!不要过来!” 他是尊贵的皇子。 她是别人的通房。 “我知道叶初哥哥没死,知道你是顾叶初,这就够了。” 她站在那儿,晨风再次润湿她哭了一夜的双眸。 此刻周遭在她身上萦绕的,是无比的安静。 经历了师父与干娘的接连离世,她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再经不起伤痛。 也冲散了此刻相聚的喜悦。 人在经历人生的大哭大悲之际,对任何情感的触觉,都会受到部分的丧失。 “叶初哥哥,希望你以后,都好好的。” 她并没有跑过来,像儿时一样,抱着自己不放撒娇,“叶初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而是不冷不热地站在那儿,滞滞地望他。 这样相认的场景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在顾叶初心中,二人相识的场景,不是在这里,不是这么突然。 至少,也应是梨花漫天飞舞的。 至少,是他坦诚的。 然后那个笨笨纯真的桑桑也终于认出了他,跑过来倒在他的怀里,哭笑着叫自己“叶初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还拿十年前自己熟悉的那个桑桑与眼前的桑桑相比,却不知十年的磨砺,让二人都已有了极大的改变了。 那些过去的日子,终究是散了,回不去了。 “摄政王,桑桑厚着脸皮,只求你一件事情。” 她既已经认出了自己,又为何这般陌生? “不要过来!” “桑桑,可是、我是顾叶初啊?你的叶初哥哥...” “不,你不是了...” 他可以是李祎。 他可以是皇子。 他可以是太尉之婿。 却唯独,不能是她的顾叶初。 顾叶初压住心中无数的疑惑与愤懑,终究是没有上前。 “好,你说。” “把...”她抽噎着不能说话,喉咙似乎有什么被哽住的难受。 “把干娘的骨灰带回她老家,和她的夫君女儿葬在一起...这样,她以后也不会孤单了...” 她是个不孝女。 满行清泪不断地从她的眼里奔涌而出,鼻尖红透了,甚至还有些难堪的鼻涕流了下来。 心,也跟着她一起揪着痛了起来。 “我答应你。” ...... “桑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她的泪水决堤,氤氲的视线,看不清来人。 “桑桑,让我,再抱你一次...” 她微微愣住。 终究是没有再抗拒他的接近,她被他拥进怀里的瞬间,哭湿在了他的肩头。 就这一次。 她就放纵这一次。 以后,她会把顾叶初,还给该拥有他的人... 此刻的顾叶初却不知她心里的打算,心中完全为了她的伤痛而痛,“桑桑放心,干娘的后事,我会帮你办好...”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做些这样的事情,让余妈走得体面一些。 第183章 是他的错,是他的无能,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桑桑,哭吧。 哭在叶初哥哥的肩上。 上天啊,他在心底默默祈祷,将所有的痛苦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吧。 叫他的月亮,再也不要哭泣了。 及至日升。 院子外,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干娘走了 “桑桑,我该走了。” 顾叶初起身,眼里满是不舍和愧疚。 院子外,响起了马蹄阵阵。 无忧并未多言语,只轻轻地恩了一声。 “以后,我定然会救你出来的。” “桑桑,你信我...” “桑桑,你、你等我!” 回头的最后一眼,她仍旧没有回头。 顾叶初鼻头发酸,可是为了他和她共同的以后,此刻,他是再也留不得了。 今晚带她来这儿,已是犯了大忌。 无忧听得身后没声儿了,紧绷的精神,有些松懈了起来。 她心中,还是有所希翼的罢。 自己,还是贪心的罢。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他是顾叶初之后,她心里就对他开始默默期盼了起来。 明明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差距,明明知道,他们只能算是旧时好友。 可心底,却还是在他一次次的靠近,有所动摇。 可是,还是落空了啊。 叶初哥哥,已经有了自己无可比拟的皇子身份,是天之骄子,未来是王爷之尊。 与她? 一个低贱的通房丫鬟。 又能有什么干系。 “无忧姑娘,可在里头?” 外面响起敲门声,是铁林的声音。 或许是顾叶初的手段,才叫侯府的人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见了,现在才找到这里。 也有可能是沈卿司对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以失踪人口的身份来抓自己回去罢了,回去,再关上。 她已经厌倦了和他玩这种游戏。 在沈卿司那里,她不能忤逆,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惹他一点的不舒心。 铁林来的时候是满脸官司的。 守门的那两个侍卫不知何时被迷昏了,却直直地站在那儿,让人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在尽忠职守。 及至到了清晨,二人才逐渐苏醒,往里一看,里面的人早就不见了。 铁林忽然觉得项上人头松了一松,要站不住了似的。 几乎放出了他手里所有的人,去找她。 若是又被她逃走,侯爷不会留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他轻轻推开。 看见里面的人,心头的石头才放下。 当他赶到这儿,又在屋子角落里发现一群同样被迷晕的人,他心中就已经有了数些。 铁林只望了一眼榻上安安静静的余妈,就收回了目色。 “碧果,给你主子披上衣服,晨风寒凉,仔细着身子。” 碧果红着眼睛上前,将手中的狐毛大氅披在了无忧的身上,摸上无忧的手,却是心里一惊。 她的手,凉得吓人。 “我又一次,没有母亲了。” ......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碧果惊声叫着,眼见着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然落地。 碧果是早就知道余妈不好了的事情,可是姑娘正和侯爷吵架被关起,是怎么都出不来的。 所以自己才日日都过来看看余妈,与她开解一番,也算是为了姑娘而来。 若是那时候告诉无忧,也只是徒劳无功,只会让她白白着急罢了,侯爷是下了死命令的,侯爷不在,没有一个人敢放她出来。 所以她才瞒着姑娘,日日都来看一看余妈。 就今日未至,没想到,余妈就到了大限。 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铁林大哥,你瞧......” 铁林也因为她被人掳走的事情而焦头烂额,此刻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一个没了气息的人。 “放心,我们会安置好的。” 碧果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姑娘这边儿回去后,素烟姐姐照顾好,我留下...陪一陪余妈...” 铁林点点头没在说是什么,吩咐了几个侍卫跟着碧果,就带着无忧离开了。 马车辘辘而行,途经荒郊野岭,无忧就醒了过来。 枯叶随风轻舞,仿佛在倾诉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无忧坐在车内,心如乱麻,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却仍难掩心中的悲痛。 她闭上眼睛,干娘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无声地在她心头回放。 无论身边人如何劝阻,无忧坚持着要回去,不为别的,只为能在干娘离世之际,尽一份为人子女的孝道。 铁林深知她的固执也不再劝阻,只是默默地驾车前行,心中却也感慨万千。 回到院子里,无忧如同变了个人般,亲自为干娘守灵,布置后事。 她细心地挑选纸钱,亲手写下祭文,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她对干娘的深深思念和不舍。 碧果在一旁看着,心中既感动又心疼。 夜幕降临,灵堂内烛光摇曳,映照着无忧苍白而坚定的脸庞。 她默默地站在干娘的灵前,眼含热泪,默默祈祷。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悲伤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泣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 第184章 夜渐深,无忧却没有丝毫倦意。 她依旧站在灵前,眼神空洞而深邃,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就在这时,一阵轻风吹过,吹散了灵前的香烛青烟。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心中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愿干娘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息。 时光流转。 她始终坚守在灵前,不言不语,只是默默的祈祷和守候。 直到最后一刻,当亲眼瞧着那火光逐渐将干娘吞噬的时候,无忧才终于崩溃,痛哭失声。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泻而出。 可是她如何悲痛欲绝,干娘都不会回来了。 她知道,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不能让悲伤击垮自己,她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干娘,也为了自己。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忧亦无惧 无忧在干娘的院子里整整守了七日。 院子也被铁林围的像铁桶一般。 碧果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亲眼见着她如同一个泄气的蹴球般,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水分。 眼眶深陷,形单影只。 走在风中,随意一吹,就要倒下去。 接连的打击对她实在是太艰难了,姑娘是那样重情重义的,又怎么能不心伤?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无忧恍若未闻。 还是滞滞地坐在那儿,那是干娘最后躺过的那个小榻,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此后,人间风雨,独留自己。 念及过去,她还有很多地方,并没做得圆满。 碧果知道,只要姑娘一直留在这儿,就一直走不出悲痛。 铁林那边儿也再催了。 碧果不知侯爷和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情形下,侯爷竟然没有出现。 姑娘此刻正是脆弱之际,急缺一个可靠的肩膀和温存的话语,侯爷平时是知道的呀,又怎么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犯糊涂? 比及无忧被铁林带回见山院里,还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亏着有雨荷姨娘日日都来看望她,又为她开解,才算是渐渐有了生气。 夜深各分散,灯火如乱星。 碧果守在她门外的小榻上,生怕她有了什么差错。 她的屋子里,只燃着一盏微弱烛灯。 直到她与那一双熟悉的眸子相触,她才从回忆的深处醒来。 阖上双眸,转过了身去。 沈卿司一身风尘,面颊也消瘦不少,就连向来志在必得、成竹在握的眼神里,都多了些松散的疲惫。 这些日子他在青云城的疲累与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明明知道她这个时候是最需要自己的,可却偏偏被那边儿的事情绊住了脚。 还有之前大母的事情,他实在是有些伤心,自己还余怒未消,也就没有回来。 可他还是不自觉地将所有事情快速处理,还没收尾,自己就又坚持不住想念,深夜纵马而归。 见到她的第一面,她瘦了。 不仅瘦了,还失去了以往的那个执拗劲儿,空洞的目色中是难以察觉的悲伤与痛苦。 平静中的悲痛,往往是最难治愈的。 就这一下,就在此刻,他的那些别扭和难受都不存在了,只余对眼前人的心疼。 在青云城不眠不休地处理事务,再加上夜行一日,他已经是极累了。 随手脱了衣衫,轻轻地,躺在了她的身后。 就着微光,他只能看到她削肩消瘦的背影,和起伏的腰线。 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也知道她是故意不理自己。 内心无声地叹气,才知道,何谓同床异梦,何谓不知所措。 他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只能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地躺着。 “桑桑,我回来了,你可安心了。” 许久,他才说了这样的一句突兀。 夜已经黑透,那盏烛光早已落了,也不知她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在青云城一直悬浮烦躁的心,此刻却神奇地落定。 无忧醒来的时候,听见院子外的吵闹声。 及至碧果进来,面上还带着喜色,“姑娘醒了,都进来罢。” 就是到了如今,无忧仍旧不习惯被人家伺候,接过小丫鬟手中的巾子慢声细语,“我自己来。” 小丫鬟已经习惯了,便将巾子递给了她。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外面这么吵?” 听她这么问,所有人的面上都起了喜色。 “姑娘不知,咱们见山院的这些都要搬去青云城呢!” 无忧一愣,“青云城?...那、我也要去吗?” 她身后换香的小丫鬟噗嗤一乐,“咱们去都是因着侯爷怕姑娘到那儿不熟悉,待着不舒服,若姑娘不去,咱们这院子里的人也是自不必去了!” 碧果瞪了一眼那快嘴的丫鬟,一个眼神儿示意,所有人就都走了出去。 “姑娘不必在乎她们的话,若是真不想去的话,可以同侯爷商量商量...” “谁说我不想去了?” 碧果听之却是一愣,“若是去自然是好的,青云城风光不错,又是个气候宜人的好去处,散散心也是个上佳地界..咱们院子里的人一听说要去青云城,个个都不亦乐乎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呢!” 第185章 “还说她们,你一进来脸上的喜色按都按不住,恐怕最想去的那个人,是你罢?” 碧果被姑娘拆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我听说青云城的紫苏栗子最是独特,早就想尝尝看了...” “对了姑娘,这几日我怎么不见素烟姑娘?”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前些日子素烟找到我,说半雪姨娘想要了她,我便应允了,如今她应是已经搬到北苑去了罢。” “什么?” 碧果眉毛蹙得像丘陵,难以置信地问道,“姑娘对她这般全心全意,她怎么会背弃咱们,去了那北苑?” “北苑心思的歹毒,就连我都是知道的!她还偏偏要去那儿!” “不行,我非要去给咱们讨个公道,且问问她,咱们是对她哪里不好,叫她弃了咱们反倒去了害姑娘的那人那儿去了?说不得上次害人的事情,素烟就有份!姑娘为何不与侯爷说明真相,好惩治这帮家贼!” 无忧忙拽住碧果的手臂,也不知是自己的力气轻了,抑或是碧果又长大了,自己一下竟然没拉住她,反而被她带得往外怂了一大步,差点摔倒。 还是碧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无忧有些气喘吁吁,摇摇头,“碧果别去,人各有志,算了,” “她有她的想法,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既然她想走,咱们就算留住了她,又怎么样呢?叫她自去罢。” 个人总是有个人的缘法和造化。 她不想被别人强求,自然也不想强求别人。 沈卿司若想知道,自然会知道,也轮不到自己到他面前去丢人现眼。 “可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听侯爷身边的人说,这次侯爷也是有务在身,本也是回不来的,也着急回去,听说明日就动身。” 无忧点点头,“知道了,好碧果,放了这件事,收拾东西去罢。” 碧果自然还有些愤愤,可见姑娘这样说,也无法,退出去收拾去了。 无忧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却瞧见了一个之前从未瞧见的东西。 那是干娘生前送给自己的一个香囊,那时候她说,里面有自己想对她说的话,到了机缘,再打开。 她摊开香囊。 里面只有一句话。 【多喜乐,常宁安,无忧亦无惧。】 无忧静静盯着和几个字。 良久。 第一百四十章 共去青云城 马车缓行入夏境,桃花嫣红映车影,快意人间景。 侯府去往青云城的马车,动身了。 大大小小的马车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七十余辆之多,前后各有一队侍卫护送,沈卿高马于前,无忧的轿子居于队伍之中。 因着带的东西众多,又跟着很多见山院的丫鬟小厮,所以路行速度不快。 马车时而压过不平整的石头,“咯噔”一下,就将无忧的睡意都打走。 昨个儿她又几乎是一夜未睡。 近来她的内心始终不够平静,一闭上眼,那些过往那些人,犹如死前走马灯,就在自己眼前过。 父亲、母亲、师父、干娘... 只要一想到他们,无忧的心就纠痛的厉害。 离开侯府的时候,她莫名有一阵的轻松,虽然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的牢笼里,想必也不会比如今更差的了。 自从一进了轿子就昏睡个不停,待如今清醒着,撩开车帘一看,是从未有过的新景。 不远处,已到了一片桃林。 “停车!” 骑马侍卫纵马踏过,马夫一喝停,马儿就四平八稳的停了下来。 “休息一下再走!” 碧果立刻从身后的马车跳下来,和那马上的男子打了个无声的照面,脸就已经微红。 “姑娘睡了一整天了,下来走走罢!” 无忧也觉得自己的腿脚都有些麻了,正想出来走走,也就下了马车。 “怎么突然停下了?” 碧果往后面瞧看,“好像是侯爷遇到同僚了,在等人呢!” 无忧无意打听他的事情,马儿们都静了,无忧忽而听见水流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那片桃林处传来的,她鼻腔内如今是满满馥郁的花香,连昏沉的脑袋和沉重的心情都为之扫去不少。 “走,陪我去瞧瞧!” 无忧拉着碧果的手,朝不远处的溪林方向去。 地上已经有不少败落的残花,枝头也有许多正盛的桃花,此处地势低,所以花儿开的晚谢的也晚,若是换做其他的地界,花儿早就败落光了。 离那溪越来越近了,摇晃的水声也就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极是动听。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轻盈,最后近乎是奔跑了起来! “哇!” 美景如云,眼前溪流平坦宽阔,宛如一条丝带,在绿色的织锦上蜿蜒。 岸两边是满种的桃林,有无数粉白的花瓣覆在清澈的河上,随着波光粼粼的溪水悠然漂去。 夕阳的光打在两岸、打在河上,熠熠生辉。 可谓,如诗如画。 此前的郁闷,此刻一扫而光! 她用力张开双臂,去迎接、去感受着无边美丽的自然风光! “姑娘,这儿可真美啊!” 碧果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撞进双眸的美景所讶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东瞧西看,开心得不得了。 第186章 再一见姑娘眼底的动容和挑起的嘴角,心中也略有欣慰,看来侯爷这次带姑娘出来散心是很对的,远离那些让她悲伤思旧的事情,心情自然会好很多。 这不,人瞧着都精神了不少。 无忧从这阔然的美景中,源源感受着那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心胸也因此开阔了起来。 落日长河在前,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高山仰止,那不是我的梦想。” “我望自己以一条河的姿态流淌,穿过两岸高耸的青山,仰望肆意漂泊的云翳,桃花林的花瓣卷进,我便也带着香气,路过一树繁荣。一叶知秋寒来暑往,听稚童嬉戏,亦倾耄耋叹息。一生任意东西无拘无束,唯愿不忘清澈本色,流向日落的方向。” 这世界还有太多美丽的东西,她都未曾见过。 有太多美丽的景色,她想一一去看。 自由的灵魂,是拴不住的。 “说得极好。” “是谁?” 碧果被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看见了来人。 “参见摄政王!” 无忧目色与他一碰,有淡而压抑不住的情绪,从他的双眸中流露。 “你适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高山仰止,不是她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成为一条自由的河。 原来,她还是那个她,一如儿时的稚嫩与纯真。 可偏偏她这近乎稚童的纯真,才更加让人怜惜她的纯诚一片。 “摄政王怎么会来此?” 顾叶初并未上前,始终与她保有着礼貌的距离,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心中落定徐徐。 “此次青云城之事,陛下命我与沈侯共同处理。” 无忧点点头,再未言语。 远远的三人身后,有一双有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一直在盯着这几人的背影。 此后马车又慢行了一昼两夜,终于到了青云城。 进城的时候,无忧忍不住地望出去。 小小的窗格,将青云城的繁华落寞分割成一个个的方格子,一一上映。 这里虽然没有京城繁华,来往的人穿着也没有那么多的富贵,但还算是富庶繁闹。 相比于京城的燥热,青云城的气候却异常清爽,尽管如今已是炎炎夏日,或许是因着青云城临海的原因,总是要更凉爽一些的。 还有很多的商人卖着些新鲜又新奇的海货,竟是从未见过的。 京城是有很多的奇珍异宝,可是这样新奇新鲜的海货,是没办法运输的,是只有当地的人们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 除却这些,还有很多无忧听都没听过的面类,一家面铺的生意及好,袅袅热气,满街飘香。 她们已经走了许久,为着方便行路,又一直是吃的干粮,如今忽然闻到这热腾腾、香喷喷的面,自然被勾起了馋虫。 终于到了沈候在青云城的府邸,早就有这里的管事、婆子、小厮、丫鬟们候着,她们一到,两房人稍稍一对,就将京城来的人的住处、行处安置了。 “主子,您瞧着住在哪一处好?” 眼前的管事约莫四十岁,留着一撇好笑的山羊胡,笑眼问着无忧。 “我可不是主子,这府里的主子在那儿呢!” 无忧顺手一指,碰巧与沈卿司的视线相对。 两人都是冷冷的,就又转过了头。 “夫人您说笑,侯爷早前儿就同在下撂过话儿,说要接未来主母来这儿呢!您莫要客气了,小兰还瞧什么,还不快接过主子的包袱?” 无忧无意与他争辩,“侯爷住在哪儿?” 管事一笑,“侯爷喜净,住的是晴云轩。” 无忧点点头,“正好我也爱静,那就选...落梨小筑罢。” 管事脸色一变,“这...” “适才不是还说我是未来主母,怎么选个房间,管事可有为难?” “怎么会呢!夫人要住哪儿就住哪!” “来人啊,把桑姑娘的东西都送到落梨小筑去!”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刘管事心中暗疑,这落梨小筑又小又旧,这还不打紧,最要命是,这儿离晴云轩是最远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带她来这儿的? 紫竹苑里,梧桐木翘头书案上,散着三三两两暗信。 公孙许一一看过,眉头越如紧锁。 “当初臣逆先父之命,舍五皇子之类,愿为王爷幕僚,便是看中王爷隐忍谨慎、当断则断的气势,欲与王爷共成天下大事,可王爷如今却为一小小女子打草惊蛇,实乃大错!” 公孙许一一看过那暗信,才知道李祎竟背着他做了这些不理智之事。 他们此时羽翼未丰,因着此前的清缴,朝中又树敌众多,更应是步步谨慎、存气养兵,尤其是面对着亦敌亦友的平宁侯,更应谨之又谨。 如今的同一阵营,可因一事半情,就能成为棘手的对手政敌,从而让自己落入被动之势,甚至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们要走的这条路,实在太多艰险,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意外,都是致命的。 李祎几次三番地为了一个叫桑无忧的丫鬟与沈候树敌,如今沈候对他已经起疑,派出很多的爪牙去查他的底细。 倒不是李祎过去有些什么,而是如今,他已私下和一些朝臣有了暗地盟约,这样的盟约是万万见不得人的,倘若暴露一分,便是全族人头落地。 第187章 “先生说的极是,咱们的暗盟里的人都是赌了身家性命乃至九族,定不会有何差错,不过此事确实是本王考虑欠妥,那人不是什么无关的丫鬟,而是本王旧时的好友,本王并无他意...” 公孙许是不信他的。 当初他的落魄和受人欺凌他是亲眼见过的,坚强倒是其次,当他见到李祎已成微势,对当时让他钻胯之的一庸才,也能当着众人的面兄弟相称,让那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他就知道,此人非乃凡人是也。 这样的心胸气度与算计筹谋,可与从小泡在富贵里的皇子们不同。 日后,是必要成一番大事的。 公孙许其大父、父亲,是澧朝为官三代的翰林院学士编修,职位虽不高,却负责朝中臣子的培养与选拔,可以说朝中一半的臣子,皆是他们公孙家的学子,关系网之繁密,不可细言。 又加之公孙家向来不以身份论,因而助了许多寒门子弟入朝为显,其公孙家地位的尊崇更甚。 澧朝之基已烂,在公孙许看来,若不大刀阔斧去腐挖肉,澧朝便如山之夕阳,黄昏老矣。 而李祎的出现,正如新日的一道曙光,让他看见了希望。 这才逆反父亲之遗言,抛却故人之约,暗地里转投李祎名下。 也正是因为公孙许在暗地里的推波助澜,才叫李祎这样快的就获得皇帝的信任和朝臣的暗盟。 所以,这样谨慎的李祎说出只是因为粗心才犯错的话,他是不信的。 “王爷不必与臣解释,心中自是有数。臣只想说几句,王爷至此的艰辛唯有自己清楚,未进皇朝之前的事情,就当前世云烟,早早散尽才是好,不然,有牵挂的人,难成大事。” “此棋不用,即成废棋!” 公孙许意有所指,瞥了他两眼,方才一头乌云地退去。 明明是比李祎还要小一岁的公孙许,却十分的老成。 李祎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也知道自己所做,确实欠妥。 不见她、想她还好,可只要一见她、想她,那个不争气的顾叶初就又会重新占据他的身体。 李祎可以看着她伤心哭泣。 可顾叶初不行。 因为桑桑,曾是顾叶初的一切。 要将桑桑从他的世界中抹去,无异于打断他的肋骨、抽去他的筋条。 他苦了那么久,就甜这么短短的一次,难道,也不可以吗? 他不信,命运会对他这么残忍。 他绝不信。 青云城的月亮,仿佛比京城的要圆。 自从来了这儿,沈卿司总是不在家,无忧也乐得自在。 她熟悉了院落之后,就带着碧果不是出去吃些海鲜货,就是吃一些当地特色的面食,再不就是去看看海,整个人舒畅自在了不少。 自然是以男人的身份出去最好,就连碧果也被她装扮成个机灵的假小子,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这一趟她也觉出,为何要纠结于那儿女情长,自有广大天地渡英魂,该是热爱才好。 尤其是望海。 站在高处,俯瞰着那广阔,波涛汹涌。 海浪拍打礁石,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吹散烦忧。 有时候,她也会碰到一群渔民海上劳作,他们驾着小船在海中捕鱼,身影起伏不定,每当捕到一条大鱼,他们都会高兴地欢呼起来。 虽然她的身后总有一队守卫跟着,自己的行踪也可能会被时时刻刻的监视着。 无忧就当做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大白菜,自己该做什么就去做些什么。 随意游走之际,她被招揽客人的小厮拉进了听戏的地界,得空悠闲地听了个曲儿。 青云城里最出名的葳蕤轩坐落在市井之中,无忧打听过,这里的唱曲儿最是有名的,带着一布袋的板栗,穿着一身方便的男装,大摇大摆地进了去。 见她进去了,身后的人却犯了难,打头的往这红底红绸的招牌上一瞧,只有男人才懂的暗欲气息扑面而来,低声吩咐身边人,“快回府告知侯爷!” 吩咐后,见那人快马远去了,自己也低首跟着进了去。 及至沈卿司赶到之时,见她端坐在戏台一角,微微眯着双眸,秀首随着台上的节奏轻摆,那双他握过无数次的柔荑轻轻攥着,伸出一只指节,一下一下,极为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好不自在。 沈卿司站在高处,一楼之势尽收眼底。 她根本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葳蕤轩打着听戏的牌子,其实做的都是最肮脏的勾当。 不仅有不少好男的龙阳君,更有不少无业游荡的富家子弟在此对着台上戏子勾勾搭搭,更隐蔽的是在那包间儿里,不甘寂寞的妇人来此瞧看,遑论戏或是什么杂七杂八的男人,只要身子强健可入眼,就会寻个由头拉着,到三楼去一解慰藉。 明面上都是高雅之士,背地里做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虽扮作男装,岂知这些人是男女不忌的。 她通身的气质与容貌皆是万里挑一的难寻,往那儿一坐,便是全场所有豺狼的焦点,就连那包房往常打下的帘子都被卷起,里面的妇人都盯着她瞧看。 女子都如此,莫说那些腌臜的龙阳与浪子,光靠眼神就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亏着就她一人在那儿咂摸戏,浑不知,她已然落到了众人的算计中去了! 第188章 他珍着重着的宝贝竟然被人在这儿用眼神玷污! “谁带她来这儿的?” 那侍卫被侯爷杀神一般的戾气吓得一抖,忙低首回,“是、是夫人自己要来的,咱们也不敢拦...” 沈卿司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一把抓过小厮,“去叫你们主子来!” 沈卿司从未来过这儿,可他通身的气质与穿着打扮实在是威飒,小厮见过太多人,一眼便知此人乃是高贵,忙不迭的去叫主子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还要闹上多久,才肯罢休? 台上一曲,胜过人间一世。 无忧浸在那曲中故事里,时而泪洒,时而欢愉。 一曲听罢,方觉愁肠百结。 今日的曲子是《报母恩》,直唱的无忧心头发酸,久久不能回神儿。 戏尽了,本是高朋满座的四周,已独独留了她一人。 无忧也并不多问,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又留给小二几文的赏钱就出了门,临行前还不忘问问明日的曲目是什么。 听了明日的曲目是极为热闹的《三打白骨精》,点点头便去了。 往常人流不息的葳蕤轩此刻门可罗雀,老板正立在一侧,瑟瑟发抖。 他只是个做生意的,虽然在京城也有些门路,可与眼前人一比,他的靠山就成了一坨烂泥。 平宁侯的势力与手段,天下谁人不知? 除了最上面的那一位,当今恐怕还没有人能与其媲美。 高贵一跺脚,便是他们底下人的一场地震。 往常他这儿也会碰到些个朝廷里的人来,不过都是为了从他这拔些油水丰一丰自己,他向来是从不吝啬的。 可眼前的这一位,他便是将身家富贵悉数奉上,人家都看不上一眼,此刻他绝不敢造次。 “侯爷尽可吩咐!小的鞍前马后,绝无怨言,擎等侯爷表下!” 沈卿司近日归来,二黄那儿趁他前些日子不在,又归拢梳理了不少人到自己的仗下,逐渐起了势。 若非顾忌着京里的那一位,他早早的就将此二人杀之而后快。 “你这儿,可有多少戏子?”上者高座明堂,冷言问道。 有佳人奉茶于前,乃是葳蕤轩的头牌名叫卿慧,年岁不大,生的却极好。 她向来眼高于顶,见过男子无数,却独独从未见过如此气派又威仪的男人,只消望一眼,心就已经起了涟漪。 若说,她能得了他的宠,可不就是飞了天去做成了那真凤凰? 凭她一幅天生花朵似的容貌,还未有不折腰的男子。 卿慧娉婷着腰身,行走间,红裙下的鞋尖儿半露不漏的含羞带怯,鬓边一缕乌发倾斜,独居风情。 及至到了他跟前儿,故作个绊子,往那人身上摔去... 臆想而来的英雄救美未见,她连沈卿司的边儿都未沾上。 那人身边的侍卫比他还要快上一步,一把捏住了卿慧的颈子,三步并两步的就将她推后,狠狠抵在了朱漆红柱上威慑,“侯爷的身也敢近?不要命了!” 那侍卫说完,猛然从腰间抽出刀剑,比住她的咽喉。 卿慧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吓得腿软脚软涕泪横流,“...侯、侯爷饶命啊!小女子不过仰慕侯爷威风才一时间昏了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求侯爷饶我的命去罢!” 那老板也被吓得跪倒在地,却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怕只一句,祸及己身。 那人吹一口气,自己就能魂飞湮灭。 “回侯爷,小的、小的养的戏子不过三十四个,还有七八个未养成的,余下有六个是从青衫班底里随用的,按次数给银钱...此外,就再也没有了!” 话尽,“当啷”一声,眼前多了个箱子。 “本侯买你所有的戏子,数数看,可够?” 那上人的话无波无澜,老板的身子都吓得软透了,“够了!够了!侯爷将人带走就是!” “让你数就数,哪里这么多话!” 被那嗜血一般的近卫一吓,他又出了浑身的虚汗,连打开箱子的手都颤抖不已,愣是解了三四次,才将那未上锁的箱子打开。 里面,是金灿灿的黄金。 足足有约八百两之多。 这些戏子本就是他自己从小养的,买断籍契、请师调教、衣食住行等等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两黄金,眼前这一箱子的黄金,是他几乎这辈子都赚不到的。 “够了够了!侯爷可尽数带走!” 老板一个眼神儿,手下连忙将厚厚一叠的籍契和卖身契都交了出来,不敢有一点儿隐瞒。 比及沈卿司带走了他的戏子,老板和卿慧都瘫倒在地。 两人双眸一对,都觉有死里逃生之感。 可眼见着这一满箱子的黄金灿灿,又觉得,是天降横财。 “丫头,咱们拿着这钱回老家罢!这些钱财够咱们爷俩儿花一辈子了,再也不受这些人的闲气!” 京城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各个都有背后撑腰,他们生意人最是难做,找的靠山不大,要钱的时候全都是狮子大开口。 一年下来,半数以上的营业就都平白孝敬给人家了。 那卿慧此前还有着嫁入高门的妾室梦,如今被沈卿司身边的近侍一吓,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找个老实疼老婆的汉子嫁了,平平静静地安稳渡过此生便是最好了。 再不浑去想些不着调的了。 第189章 自此,葳蕤轩没过几日便兑了出去,关了门,父女二人不见了去向。 可很快,以前的葳蕤轩旁,又长出来个玉净亭,干的还是一样的勾当,这且都是后话。 话分两头。 无忧回到府邸前,又与碧果去那摊子前吃了海鲜线面,真是又香又美。 又在那椅上呆坐了一会儿,看着人来人往,瞧着属于别人的故事,脑海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头逐渐下去,她也觉得困乏了,才打道回府。 推门而入的时候,见沈卿司斜靠在她的榻上,二人都未言语。 自从二人上次吵架后,已是半月都未曾说过话。 “还要和爷闹上多久,才肯罢休?” 朝廷里的事让他头疼,却仍旧不及她的事。 朝廷里的千头万绪总有个解决的法子,他手下有人又有兵,有钱又有人,尽管有任何的变数和新动向,他都能因时而动。 可他到如今,都想不明白,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说,他与她同床共枕次数也很多了,只要他有时间,几乎都与她是同一处的,可是自己却越来越不懂她了。 桑桑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 是,他承认,起先对她动了心思完全是因为她的容貌那般楚楚动人。 可后面,他越来越看不懂她,却越来越离不开她。 或许正是她不与世俗相一致的言论与处事,才更叫他着迷。 所有人都是怕他的,无论是外人、手下,就是他自己的亲人,大母、二弟、小妹,沈卿司知道,他们心底都是害怕自己的。 可他的桑桑不怕她,虽总是忤逆他,有时候气的他几乎要吐血,可在他心里,她越来越与其他人不同。 这也是为何,他一次次的打破自己的底线,去讨好她。 这世上只有一人,值得他的讨好与低三下四。 “可还生气呢?爷不叫你去了,就当那件事翻页过了,还不成?” 他见她不搭理,自己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的身上,温柔道,“这些天你要去哪儿爷阻拦过?自由得比鸟儿还要宽阔些,这样的日子不就是你得意的?” 无忧没回他,可冷着的脸子算是微微放松了紧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受些苦,爷快些... “这些日子不分时候总往外头跑,我那儿你是从没送过一个脚印儿,连选房间都选的是离爷最远的那个,桑桑,你可是故意气爷?” 她还是不说话。 沈卿司看着自己怀中的这个小倔驴,心中是自是又爱又气。 可偏偏自己又对她毫无办法。 谁叫他迷上了她? 纵是她见了他多是跟那乌眼鸡似的,他非要上杆子喜欢人家,可怎么才好? “爷也不是阻你出去,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妥帖安全的爷都无有不依从的,可今儿个去的那地界儿,实在太腌臜,说出来都怕污了桑桑的耳朵,下次,可不许去了...” “你说的哪里?” 见她终于肯回自己,他欢喜的什么似的,忙轻柔的牵住她的手,又搂住她的肩膀,“就是那葳蕤轩的,里面不干净的很。” “我自是去听戏的,穿的又是男装,哪里有你说的那般?” “桑桑难道不知自己的清逸动人?若非你这般...何苦爷这般?” 见她还懵懵懂懂的望着自己,沈卿司一时想笑,那阴了好久的暴雨天气,此刻终于算是散了干净。 云开雾散的爽利,叫他自己也不免心惊,她竟然对自己影响至此。 “那里头不乏些爱男色的,桑桑便是穿了男装也别有一番透彻风流他人难及,早在你一进门的时候就把你盯上了,若非是你身后跟着几个人,看起来不好惹,早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无忧愣了愣。 微微吃惊的启口张唇,这些倒是她从未想到的。 她也知道有很多男人好男色,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进去的地方,竟然是他们的窝子。 她的运气,向来如此。 无忧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之中,却没注意自己的这番天然呆萌都被沈卿司尽收眼底。 尤其是杏口中的丁香小舌因着启口,而微微探出晶莹。 惹得他吞了一口。 “好桑桑、乖桑桑,可心疼心疼爷,爷多久没碰过你了?实在憋的厉害...” 他此刻有些上脑,多日的冷战算是在此刻有了结束,又添今日她被众人瞧看的醋意,满心满肺的爱意与占有欲翻涌,他就推着她往榻间去。 “不许!你折腾起来总是没完,我明儿还要去听戏呢!便是不去那儿听,也总有我能听的地方...” 他手脚利落的不像话,无忧才抓住他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飞快的将她的外衫褪了下来,她再去捉他的另外一只手,那一只又抽走了她的绶带... 总归夏日穿的又通透又轻薄,没几下,就有大片雪白肌肤与起伏落进了他的眼底。 叫他呼吸霎时急促了起来。 果真是肌肤若白雪,绰约若仙子。 “不消多久,此次爷绝不折腾,就一次...好桑桑就允了爷这一次...受些苦,爷快些...” 他再不允许她说出拒绝的话,吻着她的唇,倒向了榻间... 起先他还控制的温柔小意,极尽温柔,可他本不是那样的性子,实在也是压抑的厉害了些,不出半个时辰就露了真相。 第190章 榻上人的求饶声破碎成一段段的锦衣,除却赏人悦目些便再无他用。 此间无用的推拒,娇弱倒伏、气喘无力之状,非但不取人怜惜,更添火上浇油,将那人熏红了双眸,不要命的围堵。 直到她又哭又咬的捶打他曾经的伤口,允许她喘上几口虚弱的气。 “你、你把我磋磨死算了...” 她的声音哭腔夹杂着暗哑,像极了深夜被人拨弄的琴弦,说不出的诱惑。 “爷怎么舍得让你死?若说死,也是爷先死在你身上...” 他并不做谎,那眼底翻涌的浪潮骇人,胸膛起伏如暴云,上挂汗珠如雨坠,偏偏他不为所动,只拿猛兽亟待饮血餐肉的目色死死盯着她。 夜短,他又要了一次。 可正当他要第三次的时候,她昏昏沉沉地骂了他一句,倒在榻间就昏睡了起来。 夜半的时候,无忧被身上难受的起了夜,醒来的瞬间, 她狠狠剜了眼身侧的男人,见他穿着干净白亵衣,身子干爽的很,却没有她这样的一分的狼狈。 只顾着自己快活,只顾着自己干净,简直可恶太恨! 她也不顾其他,站起身来迈过他的身子,可实在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腿一打软,差点跪倒在他的关键之上... 亏着她双手做撑,撑住两侧的床围子,才没叫他断子绝孙了去。 心底又暗骂了几句,才撑着虚弱的身子,朝里间的浴房去了。 沈卿司知道她是最爱干净的,无论是在京城的侯府还是在这青云城的府邸处,浴房的热水是任何时候都供应的,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自己好。 总是弄的满身的汗腻,既不好闻又不舒服不是? 可桑桑却不一样,她的汗都是香的,他一点儿也不嫌弃,反而很着迷她浑身是香汗的时候,又软又滑的,如一尾江中游鱼,真叫他爱不释手。 无忧实在困乏的厉害,收拾了个大概,就回屋去睡了。 她不想与他同塌,刚好她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在屋子里备下了另一只小榻,虽然小,但却又软又松,睡在上面极是舒服。 疲乏尽了,她脑袋才一沾着枕头,就不问今朝明日的睡了过去。 夜漆漆的黑,她忽然觉得拥挤。 身后,多了一栋壮实坚硬的墙壁,一直往里面挤着她。 “既然桑桑还有力气偷跑来这儿,那便是夫君还不够卖力,咱们...再来一次...” 她困乏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眼皮上似被人坠了千万斤,连嗓子也被他灌了哑巴药,明知道沈卿司这个禽兽的所作所为,却只能不争气的哼哼唧唧。 这地方又小,他身子又热,直烫的她如同掉进了岩浆一般。 索性这次并没要了命的折腾,只如清水滴石的那般磨人。 再如何,她便再也不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布衣小公子 比及无忧醒来之时,累熏熏、脑嗡嗡,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碧果推门而入,外面日头伸进三寸,才知如今竟已是日上三竿。 她原是被一阵悠悠荡荡的唱戏声吵醒的。 院子外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位唱戏的,不乏昨日她见过的,还有些她没见过的,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竟然有百位之多。 站在她院子里,挨挨挤挤。 各个都上着戏妆,一眼瞧过去,悟空和扈三娘站在一处,包公和孟姜女左右挨着,窦娥和杨国忠正热切攀谈... 热闹的什么似的,简直什么都有的五花八门。 最前面站着两个青衣班主,见她出来忙上前作揖。 “给主子请安,不知主子想何时听戏、听什么戏,咱们下面的可随时都备着呢!” 各个都带着妆,随时待命是说的不假。 “我这院子太狭小,哪有唱戏的地方,你们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罢。” “姑娘还不知?”另一个女班主笑着上前,“姑娘且看!” 院门开敞,露出外面的戏台子。 那儿原是长着几棵参天的树,郁郁葱葱得好看。 如今却不见了踪迹,反而有一套朱漆红木的台子拔地而起,又新鲜又宽敞,底下还置好了看戏的桌椅小凳。 只见这戏台子,高三尺余,宽五尺余,以朱漆红木精雕细琢而成,台面上铺着锦绣毯子。 台柱上雕龙刻凤,生动逼真,四周挂着金丝绣帷幕,背景则是山水楼阁云雾缭绕。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有这样精细华丽的台子凭空出现在自己的院子外面,若非是常人,是如何都不敢想的。 “咱们干这行许久了,这样华丽富贵的台子也是少见的,更甭提一夜落成!平宁侯就是平宁侯,总是为我们常人不能为之事、不敢为之事!” 男班主捏着兰花指,妖娆地也上前,对着眼前的府邸里唯一的女人卖弄讨好。 无忧懒得听他的话,她心中原是不喜这样的大兴土木的,“这话你该到他面前儿去说,在我面前说得再多,可一个赏钱都没有。” 女班主是个人精,一把推开男班主又狠狠瞪了一眼后才笑道,“侯爷就是再厉害,不还是攥在姑奶奶手里?姑娘真是好命,侯爷这般的宠爱,可知天下谁人能及?” 她略一扬手,“你们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只不用在我这院子里杵着。” 没看院子里众人的面容表情,她转身就进了屋子。 第191章 她爱听戏他就把戏子都买回来,又在家里平白造了个这么大的戏台子,无非是想要这笼子更华美些,好堵塞她的远眺,麻痹她的精力。 她还喜欢高山长河、草原落日,他可能把这些都搬回来? 有些东西一旦禁锢,再喜欢,都会变了味道。 她仍旧扮作她的布衣小公子,拉着碧果,在青云城的城里城外每日闲逛,有时候碰到患病的村家,她就给开些方子,时间久了,她索性就扮成游医的模样,去给那些穷困的人看看病。 不拘收多少银子,只拿个几文钱做看诊费。 可有的人家连几文钱都出不来,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他们有什么就送给她什么。 有的时候是半篮子鸡蛋,有时候是他们自己种的土豆,更多的时候,是干巴巴、咸滋滋的咸鱼。 这里靠海,自然是渔民居多,家里最多的,也就是咸鱼了。 几次下来,她出诊的时候,还要背着个筐子,专门用来装咸鱼。 无忧并不是贪图这点儿小便宜,那些都是拼劲全力努力生活的人们,若她以上位者赏赐救助的身份对待他们,反而是将他们看轻了。 沈卿司几次碰见,她扮做年轻游医的模样,背着药匣子和筐子,日出而走,日落而归,回来的时候,背上背满了村民们送的咸鱼。 很快,家里的咸鱼都吃不掉了,无忧怕浪费,就将这些咸鱼送去了府里的大膳房,一时间不仅是仆人、丫鬟、婆子们都吃到了她的咸鱼,沈卿司的桌上,都多了咸鱼这道菜。 在这一桌上的琳琅满目、味道品相俱佳之中,那碗乌漆漆、干巴巴的咸鱼尤其惹眼,他盯了一会儿,用筷子夹起来,反复看了看,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这是桑桑自己在外头挣来的,或许是想着这个原因,他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 味道没什么特别,有点咸,入口微苦舌麻,并不太好吃。 心情却很好。 一想起她背着药匣子,给人看病时候的认真专注模样,他就想笑。 他的桑桑,怎么就这样的善良? 她喜欢做也好,左右比闷在府里有趣些。 这些日子她总是爱往外跑,海风吹加上日头晒,还是将她雪白的皮肤晒黑了些,可他瞧着,更健康了也无不是好的。 总归她快乐些,便就越会安心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虽说难免会有很多人的目色在桑桑身上转,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的不舒服,可是她爱行医,他便派人暗中保护她,也算是他对她的容忍和成全。 自从无忧定点出门、回来之后,他来她这儿时候都有了时辰,在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在府里,大多数时候是出门处理事务去。 可只要她回来,他一定是在的。 无忧赶过他走,可沈卿司厚起脸皮来,比京城的城墙还要厚,怎么刺他,他只端着不知羞的笑脸迎她。 此日,日头还未掉进山里,无忧就回来了。 “呦无忧姑娘!稀客啊?快请快请!” 管事的正在晴云轩里吩咐着,见着侯爷当宝贝供着似的桑无忧,此时穿着布衣青衫,怎么瞧怎么别扭。 可他能做到全府的管事,是最机灵的,顿时弯下直挺的脊背,笑得不见瞳仁,“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就是了,在下鞍前马后,听您号令!” “他可在。” 那管事的一愣,听着她连侯爷都不叫,只叫“他”,登时就要流下汗来。 心中只道这姑娘胆子大是真的,受宠也是真的。 若非不是她,谁敢这么叫侯爷? “姑娘来早了,侯爷这时候出门去还未曾归来呢。姑娘亲自来这儿,可是...有什么吩咐?不如先进屋候着,小红,倒最好的茶来!” 见她摆摆手,“那些戏子在这儿也呆得不舒服,我又用不着,找时候遣散了就是,戏台子不必拆了,好容易搭起来的,又得费力拆它,放着罢。今夜我不回来了,有个病人犯了急症,我得去守夜。” 说完,也不等他还说什么,就又背着自己的药匣子阔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的旧人 她背着药匣子才到府邸门口,远远瞧见沈卿司穿的一身青黑便服,下马朝里而来,随手压低了帷帽的檐,遮住些视线。 门口却多了一辆马车。 紫色纱帘随风舞动,影影绰绰看见里面坐着一位美人儿。 车身雕刻精美又镶嵌宝石,四马同乘,马匹矫健,缓缓停于这府邸正门前。 “褚修且慢些...” 从马车里传来一声略带焦急的女声,娇娇怯怯,极是好听。 马车停了,沈卿司也停下了身。 缓缓伸出的一只手,又细又白又嫩,宛如水葱春笋,凤仙色的蔻丹精致华贵,人还未见,只消这一眼,已是叫人期待紧张了起来,好奇这轿子里的,是何许人物是也。 袖腕一段胜雪,搭在腕上的日月龙凤缎流光溢彩、夺人眼球。 日月龙凤缎乃是京城都不可多见的稀有,皇上的后宫只有妃位以上的尚且可得一匹,贵妃两匹,皇后五匹,这还是一整年的分量。 而此人却穿得如此华贵又能这般招摇。 “瞧我,为了追褚修而来实在是急了,连婢子都没带...” 玛瑙穿绣海珠的车帘搭在那腕上一撩,展露出的一张美靥惊艳夺目,可称之为眉目如画、风情万种,宛如夭夭盛开的芍药。 第192章 满头的珠翠,都泛着阵阵奇香。 若把美人作餐饭,此人乃是色香味全,人间难得此佳肴。 佳人蹙眉伸手,沈卿司自然是不能扰了如此雅兴,抬手作扶,女子柔荑轻柔搭在他的手背上。 在沈卿司的作扶下,女子算是下了车。 “才在我那儿坐了一会儿,就忙三忙四地回来作甚?咱们这样从小长大的情分,也不能多留你一会儿?” 女子半是推拒半是恼怒的模样别样的生动,眉心一点梅花花钿,更显美艳俏丽。 沈卿司垂眸一笑,未作言语。 “褚修这般着急回来,可是有佳人相会?” 他这么久没娶亲,若说与自己没有关系,狄凝是绝不信的。 “是啊,本侯不知何时也同那村夫一样,日落而息,早早惦记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这样俏皮的话惹得狄凝一笑,许久不见,往常阎王一般的冷漠,竟还学会了玩笑。 从小沈卿司性情冷冽如刀,没有孩子愿意接近他,只有她狄凝。 她虽年长他两岁,容貌却风采依旧如少女,也亏着因她年长他两岁,才能记得他母亲的容貌与事情。 她本是沈卿司母亲那边儿亲戚,父母从乡镇来京投靠,就借住在沈家,因此和沈母有过两年的接触,沈母去世之际,她还曾陪她过一段时间。 也正是因为如此,年少的沈卿司谁都不愿意理会,却总拉着自己的手,一次次地问他母亲的事情。 即使后来,她把自己所有知道关于他母亲的事情都已说完了,他还是会一遍遍重复地问。 小时候她还曾嫌弃他脑子不好,记不住她说过的话,稍稍长大些她才知道,那段时间的沈卿司才刚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大母连她母亲都是不让提的,虽未明说,可人走茶凉,全府的仆妇小厮竟无一人敢提那人。 她不知道那个才会说话的沈卿司有没有哭过,懂不懂生死离别,可却知道,那时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他最脆弱的时候,是她守在他身边的。 尽管后来她们一家被霍老夫人以“赠房别居”的名义给赶了出来,可她知道,沈卿司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好。 只是他们始终有缘无分,一场酒局,她二八年华,便一眼被正二品的兵部尚书乔洮相中,抬了她,做了继室。 那时候沈卿司虽有盛名在身,却无一官半职。 乔洮疼她爱她,又身居高位,她是满意的。 可没过两年,她就听说了沈卿司高中双榜状元,偶然瞥之一眼,见他傲视晴天皎如玉树,心头不免为之震动,夜里常辗转反侧。 乔洮哪里都好,可唯独年岁大了,已有四十,样貌又普凡。 一旦有了比较,日子就过得不那么顺畅了。 再加之,她年岁渐大已通情事,偏偏乔洮越来越不中用了,深夜寂寥难眠,越加悔恨了起来。 今年,一场风疾,竟将他带了去。 她成了个寡妇。 没了男人的寡妇。 一张心思,就又重新动了起来。 她还年轻,他还独身,焉知不是上天的安排,一解她的遗憾? 沈家的那个老乌龟向来不欢迎自己,次次将自己的拜帖拒回。 此次知道他来了青云城,狄凝草草办了乔洮的丧事儿,便着急地来了这儿。 送了几次拜帖他都未回,她也不气馁,直到第五次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男人通身的威势、宽阔的胸膛、低沉的嗓音、君子的容貌... 沈卿司就如时间保存的一壶酒,越来越香醇,一举一动皆是英豪男子气概,叫她久匮之身浑然一荡。 只不过她才与他说了没多少,他一望天,便扔下自己走了。 只是他却忘了个东西。 “褚修走这么快,连这东西落在我那儿了,也不知?” 她从腰间掏出一个帕子。 帕子上面绣着的,是【五狗踏春图】,又盎然又有趣。 他要抽回,却不妨她的手往后一退,只叫他摸着个角子。 行动间真应了那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不知是哪位佳人为博得褚修一笑绣的,还贴身带着?真可谓心灵手巧的,瞧着这几个团绒般的小狗,连我都要爱不释手了呢。” 沈卿司忽然拂过一笑,如蜻蜓点水,笑意很淡。 一丝不妙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可很快就又被她压下。 若真有中意的,何不娶了来? 她来之前早早打听过,侯府是有两个姨娘的,那却是被逸康王爷硬塞给他的,他连那两人的边儿都没沾,简直是形同虚设。 再说,这帕子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个时候丢在她这儿。 意欲何为? 这点子欲拒还迎的小把戏,她虽容貌年轻,可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心中对男女这点事儿,是再清楚不过的。 沈卿司还未等言语,身畔就有一个灰不溜秋的身影想要溜出去。 他及时地抓住她的领子,皱眉低声质问,“这么晚了,去哪?” 她连头都不抬,“你管不着。” ......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倔驴 朱漆门前,三人第一次相遇。 一台好戏,悄然上演。 第193章 狄凝觉察到,适才对着自己还彬彬有礼的沈卿司,自从见了眼前这个不伦不类的人,一下就变了情绪。 就连视线也都被眼前人所完全占据,自己反倒不入他的眼了。 “褚修,这位是...” 沈卿司拉着这个小倔驴的袖子,拽了三次,总算是把她脚步停住了。 可再一瞧。 人家穿得华丽多姿富贵云,再瞧瞧他家这位。 一天天的出去到处跑,好好的小脸儿晒黑了不说,就连束发、穿着、打扮一概都是街上最普遍的男子装扮,为着更像,还在自己的小脸上涂了不少的黑灰。 瞧着脏兮兮的,跟路边的小乞丐似的。 “今儿怎么这么个打扮?” “好办事。” ...... 她到时会省事,字是一个都不舍得多说。 叹口气,又从怀里抽出一只素洁干净的帕子,掰正她的脸,就要给她擦掉。 “做什么?” 她皱着眉躲开,“我愿意抹是我的事情。” “好好好,就让那脸黑着!” 两人皆是跟那鼓气的蛤蟆一般,谁也不肯让谁,置气的氛围呼呼往外冒。 狄凝瞧着这两人的关系,心头一度发疑。 此人是谁? 是男是女? 二人什么关系? ... 定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怎么,他/她能这样冷漠地对待沈卿司,沈卿司反而能忍让着他/她,也不生气? “这是内子无忧。” 狄凝内心震动,面上却有如春风拂面的不显,仍旧端着一幅好姿态,“原是弟妹...” “谁是你内子?我与你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放开我,我得去了。” “又要去哪,都这么晚了?” “去给人看病,城外有个婆子病重,我得去看着点儿...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只需知道,我做的都是救人的事情...还不松开?” 那个倔强的身影,背着比她还要宽的药匣子,往夕阳方向去了。 沈卿司抬手遮住仍烈的光,遥遥望着那小倔驴迈着匆忙的步伐,一颠一颠的走了。 “这是...” 狄凝心里起了一股莫名的醋意。 明明那人哪里都比不得自己,偏偏他的目光自从那人一出现,就没落在自己身上一刻。 沈卿司叹气,又捏一捏眉心,“内子贪玩,又跟我耍小脾气呢。” “我可是从未听过,沈候是有妻妾的...她,难道是沈候的金屋藏娇?” “还藏什么娇,早前儿全京城都知道她了,还用藏什么...乔夫人耳通八方,难道没有听说?” 狄凝微微惊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子。 心头,却安定了下来。 不见之,以为她是仙女下凡。 见之,也不外如此。 容貌倒算过得去,可简直是毫无女子的温存喜爱,极不讨男人的欢心,句句都踩在男子厌恶的点上说。 便是男人再欢喜,日子长了也就寒了心、放下了。 说实在的,哪个男子不图女子温存可人? 再瞧瞧那已经起了茧子的一双手,哪里是享得上富贵的一双? 不像她的手,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拿最好的膏子护着润着,比剥了皮的鸡蛋还要嫩滑,往常她那已经过了奈何桥的死鬼乔洮,就是最喜欢自己的这双手的。 出身,就更不用比了,那简直是自降身份,太抬举她了。 怎么看,她都胜券在握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乔夫人,东西可否还本侯了?” 狄凝闻之一笑,如牡丹徐徐盛开,“瞧瞧我这记性,喏——” 他接过。 她却掐得不紧不松。 翠墨似的镯子衬得她的手更加细嫩白净,丝毫不见这个年龄的状态,反倒比少女还像少女。 狄凝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完美的似乎是天地的杰作。 既有少女娇羞,又有少妇妩媚。 那手帕犹如一条细白的绳子,由他用力,一截截的从她手中抽走。 只是简单的这么一个动作,其中的暧昧,却都让身边的铁林都有些脸红。 实在是那女子的眼神,又缱绻又热烈,仿佛里面长了个钩子,只消看男人一眼,就要把男人的魂儿都勾去了似的。 “侯爷,这女的莫不是狐狸精变的?” 沈卿司瞥一眼身侧满眼惊艳的铁林,“不争气的东西,没见过女人?” 转头,眺那夕阳的方向。 “去,再派两队人马,暗中守着夫人。” 连铁林也觉得他是大惊小怪,不就是去村里给人看病,又没有敌军又不是战场的,去那么多人作甚? 小题大做。 可他可不敢当面说,对着侯爷自然是千依百顺地应着。 辘辘而行的马车上,狄凝问身边的小厮,“他可有看我?” 小厮习惯了,每次主子离开某地,若是有好的男子,她总是要问上这一句。 上一次,便是她自己的继子,她也是这么问了。 那继子,还真就看了。 不仅看了,眼神还直直的,像个没见过女人似的。 “没、没有。” 狄凝有些微微失望。 可片刻后,却更有劲头了。 越不好的手的男人,对于她而言,就越有味道。 第194章 沈卿司有权有势,有容貌有名声,若真是征服了他,乃是她此生最大的傲事。 狄凝在青云城是没有住处的,可恰好,乔洮的亲妹子乔婷秀嫁到了青云城的一个五品官。 “嫂嫂回来了?” 姜石接过狄凝手中的伞,笑得低眉顺眼,“今遭这趟,可否顺利?” 他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他夫人家的这美艳的小嫂嫂竟然与沈候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眼下青云城地分二势,一为沈,二为黄。 因着没有根基,他虽然做了官,却也一直是个胆小的,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了乔洮的亲妹子乔婷秀,可嫁过来他才知道,乔洮有好几个妹子,最不受他宠爱的,偏偏就是自己的妻子。 算是他倒霉罢! 到如今,他那高高在上的姐夫死了,谁承想,他的小妻子主动找到了自己,说要为自己在官场上,也助上一力。 谁不想高升?他姜石本是寒门出身,多年被压才知道,只有关系才是硬道理,其他,都白扯。 此时不攀,更待何时? “嫂嫂,东厢房里的人说你把家里的一展绫罗落下了,给你送了来呢...” 狄凝望着姜石风情一笑,直教他的骨头都酥了。 “那我便去瞧瞧,是谁这么热心肠?” 狄凝扭荡着水蛇腰去了,身后的乔婷秀恨的咬牙切齿,“天煞的狐狸精!呸!” 姜石赶忙瞧那人的影子,又使劲儿捂住了她的嘴,“乱嚼什么!?跟我回屋!” 也不顾体面,将妻子连拉带拽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狄凝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 她却不慌。 “这样的游戏,咱们玩过几次了,你还不腻吗?” 转身就要走。 “我的美人,可千万别走!” 忽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身影,一把将狄凝抱了个满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太监也多情 “一月不见,美人再添气度,可是吃了那神药,叫本督主一见,就心神摇旌、魂都丢了去?” 抱住她的,原是东厂太监头子,王志。 狄凝自是知道如何激起男人的欲,在他怀里半推半就后,也就任他占了便宜。 左右是个太监。 没根儿的。 让他做什么,他都做不得,只是让他过过干瘾罢了。 “督主总爱拿凝凝说笑,你院子里养着千百个男男女.女的,还缺凝凝这样的?在督主眼里,早就看不上眼了罢?...起开,我这就要走的!” “美人哪去?...呃,这就跟本督来榻间游戏罢!” 说着,对狄凝就连拉带拽的进了里间,“难道上次,本督没让美人儿欢愉?莫要否认!是谁但是哭着喊着求我继续的,本督可不想再提...” 王志虽没了根基,长得确实极好的。 不是那种阴阴沉沉的白面长相,而是方面阔口、肌骨抻大的真男人长相,虽净身多年,可不知为何,声音也是一直淳厚低沉的,从未见他有其他太监的女相尖声。 若非如此,狄凝是绝不愿意与他同榻的。 “这次,我又给美人儿你准备了不少的好东西——” 王志转身点着了烛火,撩开帘子,里面摆着琳琅的秘玩物件儿,叫狄凝见惯了场面的人儿也都是愣住,旋即脸上飞起了红。 “啧啧啧,灯下看美人儿,果真有一番新滋味...” 王志再等不得其他,拽着她的绶带,轻轻一挑,那玉作的带头坠落在地。 须臾,有那玉作的玩意儿,冰凉凉的,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腰。 惹得狄凝娇笑喘喘,王志见此美景再也把持不住,大手一揽,二人登时滚做一处...... 凶闹到半夜,王志才尽了兴。 看着气喘吁吁、满靥流转情浓的狄凝,色心又起。 他把狄凝搂在怀里,不住的稀罕,“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可把我想坏了...皇上那儿事务多,这不才脱了身就日夜的赶了过来...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狄凝微微侧身,几乎与王志脸挨着脸,又用自己满是香汗的鼻尖儿去蹭他的,软唧唧的撒娇,“不想!一点也不想!” 见他面上有些失望,她又捏了捏他的面颊,“我本是不想的,可不知为何,夜里总是能梦见你呢...” 虽然王志是个太监,可心底,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狄凝不会哄的。 眼前的这半个男人也被她拿捏住了,一把起身又压住她,捉着她的唇,不住地摩挲搓摩。 狄凝有些嫌弃,可终究是笑着忍住了。 她自问从小寄人篱下,家里无权无势,能爬到如今,皆是靠着自己锋利的美色和豁得出去的手段,若非如此,她不知现在跟在哪个货郎的屁股后头收拾零件儿呢! 能有这样前呼后拥的好日子? 又跟王志纠缠了一会儿,她倏尔觉得疼痛,猛然张开双眸怒视,把那东西一股脑的都摔到地上去,乒乒乓乓的声音,叫王志一下也清醒了起来。 “王志!休要把你那些弄人的手段用到姑奶奶的身上来!若你要折磨人,就滚出老娘的榻,爱和谁和谁去!当我是好欺负的?从此再也不要来找我!” 说完,一点儿不留情面,一脚踹在王志的脸上。 王志的鼻子被她这一狠踹骤然一疼,若是往常,他早叫人将害他的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可唯有对狄凝,他心有怜惜。 第195章 他适才实在太过兴起,难免将用在他人的手段也想试着用在她身上。 见狄凝真动了怒气,王志舔着脸哄着,“娘子莫气,实在是我错了!这也是由着太久没见娘子,想的厉害,才犯了错的。” 狄凝听了,便狠啐一口,“呸!谁是你娘子?我夫君早就死了,你可是也想去做那断桥死鬼?说什么想念,你又有哪一日是又素着了?哼,那点儿腌臜事儿,我都不想说你...” 见她虽骂着,脸上怒气都散了不少,心下才有些定了的挽着她的一截腕子,“上次给你带的那日月龙凤缎,可还入眼够用?我可是顶着杀头的罪名,把满后宫的顶尖儿都献佛似的给了你了,还不知我的心意?净学那些不识足的外头人来歪派我,你怎么不说说?” 狄凝听到他提那日月龙凤缎,总算眉宇间有了纾解之色。 “就数这件事,你办的还叫个半好,若非王厂督有这样的能耐,我狄凝又岂会冒着天下大不讳,在那姓乔的死了第一日就跟了你?还不是被你的权势地位所惑?” 王志身边的人多是舔言背语之人,面前对你笑着,背后就毫不犹豫冲你捅刀子,若狄凝真要说看上的是他的人,他反倒要不相信了。 她喜欢他的权势地位又如何? 那权势地位本就是他的东西,她为何不能喜欢? 皇帝的所有东西,东厂督主都该分上七分。 天下,亦然。 不过让他冠个名号罢了,实在的权势,不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虽然贪图权势,可也说得明白直接,他反倒要高看她一眼。 狄凝也正是知道他这一点,才敢出此言论的。 不同男人有不同的脆弱与软点,只要她拿捏住,管他太监侯爷,都不过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这辈子作孽不少,人人都道我是煞人恶鬼,可偏偏对你,怎么也是不够的,可惜我是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不能给你更真实的欢愉,若非如此,恐怕夜夜都要累瘫在你这个妖精的身上...” 王志卷着她的乌发,盈盈烛火落进他的眼里,竟叫那黑漆漆的眼底,也迸进了光彩。 “听说你今日去找了沈卿司?” 她拨弄他胸膛云字挂坠的手一顿,“我狄凝要找什么男人,要同谁来往,又与你何干?” “小没良心的!” 王志捏着她的鼻尖,“我把最好的都给了你,这次又给你带来不少的皇宫秘物,除却皇上谁能用得上那些?连我都舍不得,你还说这样狠心的话?” 狄凝一听来了劲头,忙钻进他的怀里讨饶,他还捏着她的鼻尖,说出来的话也都闷声闷气的可爱,“可辛苦我的大厂督了,这份真情实意狄凝记在脑里、挂在心间,就是死了也要刻在碑上,来世都不敢忘得...” “你啊你,就会跟我耍贫嘴。” “跟他来往也是好,以后若有什么新的动向,且听我的随时调令指挥,可听见了?” “听见了,我就是督主手下的小太监,督主叫我打谁我打谁,督主叫我亲近谁我就亲近谁...这回,我的大督主又给我带的什么好玩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好梦,桑桑 半夜,王志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出了姜府。 姜石和乔婷秀趴在自己屋子里的窗前看了半晌,见王志走远了,乔婷秀忍不住朝那太监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没根儿的玩意还学人家男人一样,左右裆下都是空的,做这些虚的给谁看?” “还有那狄凝,也是个搭三扯四的狐狸精!呸!真不要脸!” 姜石听着自己的妻子口出污言秽语,不住暗暗叹气。 当时就顾着去攀附权贵,连乔家的情况也没打听个清楚,就把人稀里糊涂地娶了进来。 再不济,还能差到哪里去? 乔婷秀给了自己答案。 原来这乔婷秀并非嫡出,其母不过是个贱妾,出身下等不说,连女儿也教育得这般粗陋短视,张口闭口的污言秽语,他给她改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无甚成效。 再加上成婚多年也无有所出,他心底是极瞧不上她的,不过就当是个摆设,自己在外面养的外室不只两三个,孩子也有了四五个,不过是知她善妒,且找机会再谋算罢了。 想想那屋子里的绝色美人儿,与眼前自己这个姿色平平又毫无心计的妻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喽。 甭管狄凝有多瞧不上自己,还是瞧不上他人,话总是说得得体又漂亮,可见此人处事之和美圆滑,就连澧朝第一大太监王志都能为了她不远千里,只为了与她共度一夜良宵,可见此人之手段。 若非她的身份,自己都忍不住要与她扯上一番。 男人都有个通病,就是好色,即使姜石知道她的狠毒虚伪,可面对她的随意一个抬眸撩拔,都难免心猿意马。 真不怪那些人叫她妖精,真是要男人的命。 狄凝自王志走后自己也睡意全无,披着大氅往库房里去看,随着小厮一个个地打开那些箱子,她嘴角逐渐挂起了笑容。 这次的东西,除了极为珍贵的衣衫宝石之外的,还有不少外域进贡的妆粉。口脂、眉黛、胭脂等,各个都是有价无市的好货,便是天下之母的皇后恐怕都用不上她这些好东西。 以小见大,可见澧朝的权势,如今都攥在谁人的手里。 她虽是一届女子,可一直关注朝中的动向,先皇在的时候为了统治,将监察势力分派给锦衣卫和东厂,让他们相互制衡,澧朝还算平衡。 第196章 为了夺得皇位,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早早就与东厂相互勾结,卖官敛财、贩卖私盐、海岸走私什么都做,最后是坐上了皇帝,可放任的东厂权力实在太大,连皇权都有制止不住之嫌。 更遑论当朝皇帝的皇位众人纷纭来之不正,本就朝纲不稳,更不敢大刀阔斧的去掉自己的臂膀,只好任由王志在澧朝大行其道,也因此弄的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而与此同时,沈卿司所在的青云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说如今他顾忌着王志的势力,并未强行从二黄手中夺回青云城,可自从他来此之后,颓败混乱的青云城一扫阴霾,如今士农工商四业并行蒸蒸日上,又兼之他有收流民之策,来到这儿的流民,只要探查好干净的底细,都可以在这儿安置家园分得土地。 即使后来人来得越来越多,土地是有限的,没有土地后,城内也有建筑的工作安排,工钱由朝廷直给,虽然价格不高,对于那些流民却很足够了,又省了朝廷一大笔开销,两相收益。 这样精细妥当的政策,他制定了不少,才一年时间,几乎让这块已经被放弃的土地和人民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对民众宽容,对官吏严罚,让那些官员必须要按照已经制定的政策而下,一切才能有所成效。 狄凝看得出,沈卿司有治理之能。 越是这样,她心中对他的惦念,也就越深一分。 早晚,她要得到这个男人。 狄凝抚摸着那些华贵到极致的布料,淡极一笑。 及至无忧忙活了一整个夜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府邸。 连衣衫都没有力气脱,倒在榻上就呼呼睡了起来。 这一晚上就只有她自己,那婆子有五个儿子,竟没有一个是孝顺的,都早早地就躲了出去,等她按照约定到哪儿的时候,此前乱哄哄的一群人,竟一个都不见了。 榻上就倒着那个气息奄奄的婆子。 无忧想掉头离去,可终究人命关天,压着气救了人。 只是一晚上又是烧热水、又是熬药、换药,反复几遭,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等到天明她刚好忙完了的时候,终于来了人。 听话音儿是那婆子的三媳妇,见人活了,却没有一点的好脸色,“叫你来你真来啊?我们家穷可没有钱给你,是你愿意给她治!...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啊?还不快滚!下次再也不要来了!谁死了都不要来!” 无忧刚想跟她理论上三分,那婆子的三儿子怒目圆睁地又来了,手里还掐着个粗棍子,虎视眈眈地朝她而来。 无忧不想惹事,就当自己倒霉,狠狠啐了一口,也就算了。 沈卿司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那儿,近身,还听见她打着小呼噜。 看来真是累极了,他抚上她疲惫的小脸,也是一阵的心疼,“到底爷是亏着你吃还是亏着你喝了,非要这样的折腾自己?叫爷看了,都心疼。” 自从她出去之后,一应她所有的开销都不再用府里的了,每日自己吃糠咽菜的,不知道玩的又是哪一套把戏。 他叫人打了温水来,就坐在她的床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卷着白巾子泡进温水里,来回翻腾两下就完全浸湿了,他抄起白巾子拧得半干,就着热乎劲儿,给她擦起脸来。 听暗卫说,昨夜她自己又是劈柴又是烧火地忙活了一夜,擦完一瞧,这白巾子一下成了黑巾子,一块一块的,都是灰黑。 “再去换盆水来。” 他也不嫌麻烦,就坐在她的床边,直到把她的小脸擦得干净,又将她的颈子和露出来的一小块颈下皮肤也都擦干净了,才算完。 见她还是沉沉地睡着,身上的衣服都皱巴巴地压在她的身下。 这又哪里能睡得舒坦? 沈卿司像一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又一点点的将她外面的衣裳褪了,将乱糟糟的床榻铺个平整,就连她睡得有些歪斜的脑袋,他也细心的大手抬起,安安稳稳地回归了原位。 拉上一层床帷不够,又拉了一层。 明明外头艳阳高照,这床榻里却黑如夜。 “好梦,桑桑。” 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着脚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吃醋 无忧本无意关注沈卿司和别的女子之间的事情,可日子长了,她不看都是不行了。 那叫狄凝的,每日都出现在她必经之路的亭子下,与沈卿司对酌相邀。 无须她特意打听,那爱八卦的小碧果就把狄凝的来龙去脉都打探说了个清楚。 原来,狄凝与他不仅是旧日相识,对他还有幼年庇佑之恩。 “褚修猜猜看,此时我若与你肌肤相贴,你的小通房,可是会在意?” 沈卿司挡下狄凝的酒壶,话语不带温度,“本侯无意知道。” “你们男人啊,最是会口是心非,心里明明想着人家、念着人家,嘴上功夫却偏偏太硬...哪里像我们女子,心软口也软,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也藏不住...啊...” 狄凝笑着,跌到了沈卿司身上。 她感觉,他的手紧紧环住她的细腰,大手干燥.热烈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烫得她心也乱跳了起来。 嘴上说着拒绝,身体明明很诚实。 美目顾盼流转,情稚缠.绵悱恻,含羞带怯地勾着男子的魂与身子。 狄凝微微转动秀首,望进那一双如墨幽深神秘的双眸。 第197章 忽见他提唇坏笑,眼里是志在掌握的笃定。 她腰间的手猛然撤去,她不防备,整个人朝着地上跌去! 狄凝吓得花容失色,轻叫一声,再也没了之前的笃定自信,双手环住他的颈子,才算拉住了自己下坠的身子。 虽还惊魂未定,可狄凝反应很快,迅速将面上的失魂掩饰,转作嘤.咛娇弱的轻叱,“褚修好坏,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真真吓着人家了!” 沈卿司任她搂着自己的颈子,目色望向那远去的灰衣布袍,她适才,未有一刻的侧目停顿。 沈卿司胸中渐闷,揽起桌前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他怀里的狄凝眼见男人取酒,昂头,喉头滚动,酒水洒些在他的面容上,有几滴流过他青色的胡茬,滚到挺.立的喉结上。 忽觉有微微刺痛感,他低下头,见那殷红的丹蔻正搭在自己的颈上。 狄凝葱白似的手指肚子沾了沾他喉结上的酒,又挪到自己鼻下细细嗅闻,“好烈的酒...” 嘴角噙一抹多情风骚,风月入骨。 “乔夫人就是这么勾引男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狄凝听之神色如常,好像早就猜到了此人的心硬口冷,翻身从他身上起来。 清逸地扫扫身上衣衫的些微散乱,抚平那些褶皱,才端坐与他平视,“说这话,褚修怕是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才是一个失了夫君的寡妇,夫君英魂未散,我又哪有什么心思,去勾引别的男子呢?” 她适时掉下一串含悲带涩的泪来,真情实意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举动不是她主动所为,倒像是被他强迫的一般。 “不过是你们都看我无枝可依,身后也没个男人撑腰,都来欺负我一个寡妇罢了...” 沈卿司饶有兴趣地看着狄凝,“幼年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乔夫人的戏,做得比那葳蕤轩的戏子还要好,困在这后院,岂非是白玉陷落污泥中?” “褚修莫要笑话我,今日我便也同你说说我们女人的心里话儿,女人愿意给男人做戏,那也是对他的一种示好亲近,倘若某天,她连戏都不愿做了,可知,她心中早就有了变数...” 沈卿司忽然一顿,收了玩笑,只冷冷道,“什么变数?” 狄凝双手交叠,挽着自己的乌发,话说似真似假,“其一,或许她就不喜欢男子呢?都说男子是污泥做的臭烘烘的,谁爱喜欢?” 见沈卿司要走,她一手拉住他腿上的圆领道袍,“着什么急呀?连话都不肯听我说完?” 人已经走了,他已经没有了演戏的兴趣,人虽留下,却客气地将她的手推走。 狄凝也不气,站起身来,绕着他行走。 今日她穿的是繁花丝锦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外被逶迤白梅蝉翼纱,行走间步步生莲,日头一照,波光粼粼的绝色,又添西域新香,香味浓郁好嗅经久不散,只要沾上这香,七八日是不会散的,就是洗都洗不掉。 “其二嘛,便是那女子的心中,根本没有你,你做什么都是枉下功夫,不如趁早放了去,堂堂男子立于天地之间,还怕找不到倾心解意的女子?” 狄凝的目色略一踟蹰,未曾见他面容有何变化,暗道此人的镇静,她已然把话说得这样的透彻,就差将自己送给他,他还是装作不动心思。 她不信,这世上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其三,也是最值得一提的,或许,是她心中有别的男人了也未可知...” 见那男人面容虽缓,但眼底微有震动,有如小石子打进深潭,虽然激不起多大的水花儿,片刻后或许就会消散,可那块石头,永远地存在了潭底。 微有苗头,就会再次荡起涟漪。 日久更甚,难保不成大浪。 心里一旦存了疑,两人就会越来越远。 此乃,攻心之计。 沈卿司不再逗留,撇了狄凝独自匆匆而去。 狄凝却并不气馁,捏着裙角,将自己的婢女招呼来,跟着管家在府邸随意散起了步来。 管家也不知此人何为,但却也听说了她与侯爷年少之事,对待她的态度也更加客气了起来。 再加上此人很会说话,并无一分的瞧不起他是个奴才,又以他辛苦带路的由头给了自己不少的赏钱,他反倒还有些欢喜眼前这人来,介绍起来也就更加的卖力。 及至月上初升,无忧才背着药匣回来。 今日她给十几位的村民看病,越来越感受到人间疾苦百味,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真诚的渴求与求生的可怜。 可她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那鲜活的生命,逐渐褪色,消失无踪。 今日她回来的又是很晚了。 “过来,吃饭。” 沈卿司坐在她屋子里,桌前是琳琅的食物,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慢慢吃。” 第一百五十章 可是醋了? “过来,就当陪我吃点儿。” 今晚的饭菜有她最爱吃的铜蟹,黄澄澄的蟹黄诱人。 春季才是铜蟹的体壮时期,如今已入盛夏。 可此时桌上的蟹又肥又大,是极为难得的,这东西又存不住,只有时做时吃才是最好的。 “拾筷,吃些。” 他见她虽来了,却只闷闷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动筷子,自己本就不悦的心情,又横然生出一股闷气。 第198章 “我都说了,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这铜蟹是专门为你做的,肥蟹难得,难道你一点儿情也不领?” 这原是他特意嘱咐过的,等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得了这么一次的蟹丰。 他气的自己也没了胃口,又不是毒药! 非要自己天天出去找罪受! 这世上生病的苦命人多了去了,她又能一个个的都管着、救着?便是累死自己也救不回其中百分一二。 白白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还有这碗人参红枣汤,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好补一补。” 她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不仅仅是自己在外面的小摊上随便垫了一口,还是因为今日又见亲人离别,难免又扯出自己的一阵哀思。 此时便是龙肝凤髓在前,她也一点儿也吃不下,瞧着那泛着油光的人参红枣鸡汤,她还有些呕意。 “你难道非要逼着我吃?” 沈卿司一直好言好语的对她,可她呢,对自己少软.玉温存不说,如今连一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了! “怎么是我逼你?爷还不都是为着你的身子?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的,那装药的大匣子多重...” “我吃,我吃,成了罢?” 她头脑混乱,被他一念叨,自己也更烦躁了,抓起汤匙就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又嫌慢,放下汤匙,一口就干了那一碗鸡汤。 见着她听话地吃了东西,他脾气也散了不少。 怎么今日一回来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忽然,他灵光一闪! 本来紧绷的唇角,忽然松散,又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桑桑可是醋了?” 无忧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顿,“什、什么?” 见她懵懵,沈卿司更觉心悦可爱,“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和...谁?” 还跟自己装蒜,“还能和谁?就是今日来的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儿’狄凝。” 无忧才想起白日出去的时候,沈卿司似乎是和一个女子在花帘门那儿的亭子里一处待着来,可当时她走得实在太急,脑子里都是计算着自己应该先去谁家,可带够了药材,昨日开的药包带没带等的一系列杂事。 只侧目望了一眼,也没往心里去,他要不提,她都要忘记了。 “原来她叫狄凝啊,还是‘天下第一美人'...” 沈卿司见她微微停顿,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不忍哂笑,恐怕这小妮子心中正为着这狄凝而头痛呢。 就连沈卿司也不得不承认狄凝是有些吸引自己的,她的一举一动皆如画作,每一次的出场、举手投足,都像是能工巧匠日夜思索,雕磨而成的杰作。 视之,赏心悦目。 闻之,馥郁生香。 若他没见过桑桑,也定然会分狄凝几分欢喜也未可知。 可是他有桑桑了。 天下独一无二的桑桑。 他的桑桑是写意天成的出水芙蓉,一举一动,率真无为直击心扉。 “她是很美,‘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应得的。” 无忧漫不经心地吃着扒好的蟹肉,入口甜软生香,就又忍不住地吃了第二口。 “桑桑莫要吃醋,爷跟她不过是有些少年时候的情谊,其他,一概都没了。” 她恍若未闻,却只听见了他说的“少年情谊”四个字,脑海中,慢慢浮出一张温存慈柔的面容。 稍许,喃喃道,“少时情谊乃是最真的...” 沈卿司心头一跳,看来狄凝的出现是对的,她竟为了他与别的女子亲近了些,就生了醋意,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说。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桃夭喜悦,近她身前,极为亲昵地搂了她在怀里,无限柔溺道,“她再好,那也是别人,爷的心里你还不知,硬得跟山一样,除了你,谁都钻不进来...” “不是在吃饭?” 他离自己这么近作甚?叫她还怎么吃。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上一句才勾的他这样的荡漾。 “爷不会给你任何逃离爷的机会,爷的心里,从来只你一个...” 无忧稍稍退后身子,与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隔开些距离,认真道,“你与她一同长大必然是情谊深长,听说她夫君去岁卒了,你只需等个一年半载的,待这孝期过了,想在一起也是有些机会的。” 他被她说得云雾缭绕,这女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我有些饱了,你自吃罢。” 及至那抹清瘦的身影已经走了,他还有些发愣的坐在原地,哪里还有什么吃饭的心情,都被她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搅乱了心神。 这样的疑惑直到入了夜,仍旧紧紧地纠缠着他。 “你就这么不在乎,爷和别的女子的关系?...还是你故意吊着爷的胃口,装的?” 无忧已经困得双眼皮不住地打架,将他搭在肩上的手一推,“你别闹,我已经很困了,明日还要早起熬药的。” 他猛然转过身去。 砸的床榻发出“吭吭”的声音,唬了她一跳。 她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收回目色后就又阖上了眸子。 正要睡着的时候,却又被他翻身的声音吵醒。 几次下来,她精神疲惫得要涣散一般。 “沈卿司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找我吵架,故意找不痛快?” 他也不装了,瞪着眼睛坐了起来,直直地望着她。 第199章 可看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 “算了,睡罢,明日你还要早起。” ...... 若是有治脑袋病的药,她一定要给沈卿司一日熬上七八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的洗尘宴 天还未亮,无忧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被他一整个抱在怀里。 昨夜她实在太累,连被他抱着都不晓得,如今自己的手臂都有些麻了。 近在眼前的俊朗容颜无限放大,睡着的他少了戾气,多了从容与温情,不知他的人一定以为这还是一位宠妻爱家的俏郎君。 她心里暗道这人果真是男人祸水,连长相都这般的能唬人。 她的整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要出来还真有些难题,又不想惊醒了这麻烦的一尊大佛,只好忍着手臂的麻意,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臂拉开。 双手撑着床,将自己的头发从他面颊前拉远,又缓缓起身,将他的腿也从自己的腿上拉开。 自己终于算是没有桎梏了。 她该起身熬药了,昨个儿去了五家,那些人家都是才到这儿的流民,还没有被安置,有三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钱去买药,家里连熬药的罐子都没有。 她总不能看着他们因为没钱就去死,咬着牙,收了他们三家两尾半的咸鱼,自掏腰包去买药熬药。 今儿尽早还要给送过去。 无忧想着,也该换个法子,总不能一直做这赔本儿的买卖,她存的那点子钱一点点都要被薅没了。 再说,那儿的流民实在太多,照她的速度和垫法儿,一百两、一千两都是杯水车薪。 “今日出去就算了,七日之后的日子要留给我,我给你办个洗尘宴,届时所有青云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 无忧不知他什么时候醒的,明明刚才自己搬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是没有反应的。 沈卿司见她只穿着自己的衣衫也不回自己,转身趴在榻上,瓮声瓮气的道,“乖,听话,就一日。” “我不想去。”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自己办什么洗尘宴? “你不总觉得爷不重视你,京城复杂,青云城可是爷的地界儿,爷宠你欢喜你,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 无忧低头,系上素青色绶带,一身男装已然是穿好了。 “恐怕我没有时间,不如侯爷另择...” “你这每日都在忙什么,怎么比我做侯爷的还要忙?每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 无忧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直视沈卿司,“侯爷难道不知我在做什么?看来跟在我身后的尾巴并不尽责,侯爷该惩治他们才行。” 沈卿司被她看得有些心虚,随手摸摸鼻头,“看来他们藏得还不够严密...” 无忧刚抓起她的药匣子,忽然一愣,随手又放下,转身走到沈卿司的身边去,轻轻坐在榻上。 沈卿司见她往自己这儿来了,心中微动,忙坐起身子,笑眼望她。 “我去洗尘宴也不是不可。” 沈卿司一把拉过她在怀,“我就知道爷的桑桑是最识大体的,懂得爷的心意,乖,让爷亲个嘴子,想死爷了...” 无忧以掌心推走他的下颌,“只是,我还有一事要告知,并非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 沈卿司知道她又来给自己提条件了,如今还打起了为自己好的旗号,遂松开了她,抱起膀子靠在榻边儿上,饶有兴趣地望她,“那你且说说看,是个怎么为我好的法?” “适才你可说,青云城是你的地界?” “是,爷说的。” “那么,青云城的百姓,都是你的人了?” “没错。” 无忧点点头,再不继续说,起身倒了杯热茶奉了与他,“我此前也听说过,青云城收流民,分土地或做杂工,又编给他们新的户籍,这可是说明,来到青云城的流民,也是侯爷的人?” 清茗冒着热气,茶香味儿浓郁,钻进沈卿司的身子,叫他舒心地望着眼前的桑桑,她要说的什么,他已经清楚了一二,想不到即使在后院里的女人,也有这样心怀流民百姓的一颗善心。 望着她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打趣,转为欣赏。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那些流民早晚都是侯爷的人,侯爷的政策也是极好的,只是有时流民太多,但安置的速度太慢,让很多带着希翼来的穷困流民还没等到恩赐就已经扛不住去了,这既是流民之痛,也是侯爷的损失不是?” 说完,见他没有回复,又连忙补充,“那些流民只求三餐饭饱,有使不完的气力,其中也不乏可建设城池的人才,这些日子我是亲眼见过的,只是一时凤凰落水。” “若是侯爷发了善心肯拉他们一二,既花费不了多少银钱,也能让侯爷善待流民的好名声广传四方以彰其道,于侯爷于民都是大有可观的。” 沈卿司被她的言论又一次的革新,眼中是藏不住的欢愉与称颂。 她一小小女子,哪里来的这般的远见和气度,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可圈可点的话来,殊不知,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 再言,无忧这些日子与那些流民同吃同言,亲眼见证了人间疾苦,切身体会不少,每每面对此,都深觉无力与可惜。 至于此她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靠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他们,简直如蚍蜉撼树。 第200章 要想改变当下的情况,只有打动处在上位者的人,去实行大力,才能挽救这些犹如她当年一般可怜的流民百姓。 而打动上位者的,从来不是菩萨般的仁慈和空口的荫德,只有切切实实的利益和权势。 无忧这些日子除了出诊,日夜也思虑这件事情,既然她还在他身边,有与这上位者说话的机会,她何必浪费,去与他在儿女情事上日日纠缠不休? 反倒是显出自己格局甚小,不容慈悲了。 此时的无忧放下了过去一切对沈卿司的怨恨与纠缠,这件事情,她非做不可。 她早就想找个契机同他说了,这些话,在她脑海中早就盘旋多时。 “若是有人反对此事,或以劳人伤财之名,侯爷可否听我一言?” “先生请说。” 沈卿司也暂时忘了眼前的女子是被他困锁的笼中之鸟,她熠熠生辉的眼底,有如天边金乌耀目,叫他竟生了敬畏瞻仰。 不说其之为一奇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中诸葛 无忧打定了心思,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情。 “那些流民来青云城,个个都是为着侯爷大纳四方的恩声。本就一无所有,都是来投奔的,或是家乡遭了灾,或是当地官府勾结谋害,或是地主压榨,总归是没了其他的出路,来这十有八九便是要扎根的,可惜身子不好抑或缺少机会...侯爷可先保了他们的命...当然!这钱并不是侯爷出,而是由未来的他们自己出!” 见沈卿司听得仔细,她暗自捏住手心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先由朝廷处拿钱治病,银钱多少记录在册,根据情况不同,规定其在半年之后或一年之后,按照约定换本金带利钱一分给朝廷。” 沈卿司略一思索,道,“要是届时半年或一年之后,有那赖头的不还,或则还不上,岂非是要亏空中馈?” “侯爷说的正是如此!我也想到此处,这也是此事的关节所在,就怕那时候一人不还做表,让他人都如此荒唐,此事就要好事变坏了。” “所以,伊始当初便叫流民五家签下相互对保的协议来,若是一家不还,则为其他四家共同债务,便不至于亏着朝廷,虽有不公,可流民却也都可活了。” “只要财政收紧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此后就都是坦途,青云城必然人如云来、蒸蒸日上!” 沈卿司不得不想起那句,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 她不仅能提出问题,使得两方受益,甚至就是别人反对的缘由和反驳的话语她都想了个全须全尾,真可谓是进退有度、志在必得,就连他帐中的门客都少有如此。 “哦对了,还有一事,朝廷可以为各个流民提供其谋生就业的工具,也好叫他们发挥己长,快些劳动挣钱,当然这工具的钱也是记在帐上是收利的,往后也是要还的。” ...... 无忧将自己思虑已久的事情终于说了个清楚,心中却一时打了鼓。 虽说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将其中的可能与惑点翻来覆去地琢磨许久,可始终这是一件极大的民生之事,又牵扯无数的朝廷里的银子,说不慌,那都是假的。 如若她的点子有错,那可是要以万数都不止的流民做博赌! “侯爷...如何说?” “桑桑真乃女中诸葛!快别做劳什子游医了,快快改做爷的幕僚!” 他捧着她这张正义的小脸儿,一下一下地啄个不停,总也觉得欢喜个没完。怎么就让他得了这宝贝? “你这小脑袋瓜儿里怎么想得这么多的神机妙算?这般,爷更欢喜你了,可怎么办才好?”” 无忧也乐了。 “那侯爷说,此事可行得通?” 沈卿司深深一点头,“虽有些小处需要从长计较,可整体是可行的,待我与毌丘无章商讨后,便施行此策。” “你说的...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仅如此,爷还要你亲自监管,看着自己提出的策略,是如何一点一点铺开实施,救民于水火的!” 无忧一时震动,既惊喜又害怕,“我?我又如何可做的?再说...我也从来没做过统率监察的事儿,不过在后院都是些小巧...” “桑桑何必又轻视自己?你这样为他们着想,竟想出我帐下百个大男人都想不出来的明策,又何必妄自菲薄?” “难道你真的不想亲眼看看,那些你日夜担忧的人,是如何被救的?” 无忧微微顿首。 片刻后,坚定爬上心头,“好!我做!” 又不是只她一人的单打独斗,她的身后还有很多人可以请教学习,况且,这策略又有许多缝隙,她还真是怕被一些有心之人钻了空隙缝子,叫人给腐蚀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此刻英气一涌上来,便只一心一意把此事做好,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桑桑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什么事情?” 沈卿司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在自己的怀里,双手从背后绕过,两只手一合,将她的一双小手攥在中间,不轻不重地揉捏。 “才说,这么快就忘了?...七日之后专为你办的洗尘宴!” 想他过去虽然欢喜她,可也确实让她受了不少的委屈,又因着逸康王爷的关系,少不得要金屋藏娇。 此时,他羽翼渐丰,青云城又是他的地盘,是时候弥补她了。 第201章 他就是要名正言顺地为她接风洗尘,让所有人都看看,自己藏在匣中的宝贝到底是如何如天宝般寥若晨星。 也叫那些惦记她的人,就此断了念想。 狄凝曾对他说的话,还是入了耳。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此处洗尘宴,既为将她公诸于世,也是为了像那些“贼”告明,她已名花有主,请另寻杂草罢! “办就算了,万不要劳民伤财,只简白就好,剩下些银钱还有用。” 沈卿司被她这小门子一般精打细算的模样给逗得一乐,“可是现在就要管住爷们儿的钱袋子了?以后嫁进来,岂不是那一手遮天的小悍妇?” 他捏着她的小脸儿,心里软得如一汪春水荡漾,怎么稀罕她都是不够的。 桑桑宛如一个怎么也挖不完的珍宝,他本已是极为满足了,可她总是能在他出其不意的时候,又给自己一个大惊喜。 行路至此,他的心里皆被她占满,又怎么还能看得上世上其他的女子? 她被捏得有些不舒服,随手推走他的手,“可知道了?” “桑桑放心,爷的库房三生三世都花不尽,你这事儿也用不了千分之一二,且放心。这是爷第一次为你办的宴席,岂能较那一二两的锱铢?那也实在太对你不起。” “我不在乎,其实不需...” 她话还未尽,就被他打断。 “你且放心,爷心里有数,断不会把咱家的银子花光的...虽然时辰还早,但爷见桑桑都这般勤奋,也断不能落于你后,这也就起身!” 说完,“吧唧”一口,无忧的额头顿觉湿漉漉的。 他一个利落起榻,呼来侍女小子伺候,再不容她再多言的空儿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数日过,桃花依旧笑春风,唯有情深如旧。 为了此次洗尘宴,沈卿司正可谓从上到下、从大到小,皆是亲自过问、把审,除却一应的珍馐美味,席间的美酒佳肴、歌舞表演、装饰若干、干果点心及之后的醒酒茶,以及只有京城贵族才能用的素醒酒冰等,一概都是有的。 为此,又特意将府邸的主客堂重新修缮了一番,包括与之一条穿堂之隔的茶室,也都增了不少座席,以供客人饭后休逸。 沈卿司端坐主座,望着座下的众位,几乎所有青云城有头脸的人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来了几位他意料之外的贵客。 左上的王志,其座次之下便是乔家夫人狄凝。 右上的摄政王,其座次之下是与他有婚约的太师嫡女宋晚晚。 “眼见着这席已经要开了,怎么主角迟迟不出现?” 狄凝袖手轻挽,取了一颗晶莹的提子,不吃,却捏在手心。 她今日穿的一身绛紫华服,身前露出浅浅颈子,更衬肌肤胜雪、风情摇晃。 对面的李祎只低首饮茶,叫人瞧不出他的喜怒,反倒是他身边的宋晚晚,望着对面艳压全场女子的狄凝心中不断地暗骂不已。 才死了夫君就这样的招摇过市?一个新寡,不穿的素衣淡服就算了,端得这样标榜搬弄做派是想勾引谁? 若非是她偷偷给自己放了消息,她还真要疑心这寡妇看上了她的李祎哥哥! 狄凝早就习惯了众人复杂探究的目色,习惯成为焦点,若是哪一日男人不偷瞄她了、女人不恨她了,她反倒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已经容颜老去? 她面色未变,仍然擒着美极的笑容,玩弄手中被扒了皮的青提。 王志转头望她一眼,见青提的汁水被她的蔻丹刺破,流出的汁水,润湿了她皙白的指间。 美人就是美人,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撩人。 他发现这场上除却对面二位及上面那位以外,所有男人、女人的目光都紧紧围绕在这女人的身上,心中暗道,怪不得自己总放不下她,果真是个男人见男人爱、女人见女人恨的骚货! 今夜回去,看他不叫她好看! 若是能在这儿就将她... 王志低声咳嗽几声,撇走脑海的污遭,接着她的话茬道,“听说沈侯的这位...啧啧,我该如何称呼此人?是通房、小妾?总不见得能叫她沈夫人罢?” 话毕,满场皆讶鸦雀无声,沈卿司的面色一下冷了下来。 “桑桑乃本侯挚爱,众位可以'夫人',称之。” 王志却低声伏笑,“夫人?...那不知是李夫人还是敬国夫人?总得有个称号叫着才顺口些,沈侯说,是与不是呀?” 李夫人和敬国夫人分别是当今皇帝新纳的两个出身极低的妃嫔。 妃嫔,说到底,还是妾。 当着众人的面儿,王志不仅敢得罪沈卿司,还敢拿当今皇帝的后宫引乐,其野心与张狂可见一斑。 王志确实有张狂的资本,除了沈卿司的青云城,几乎全天下都已经遍布他的爪牙,就连青云城,他都安插了他的两个干儿子黄固、黄寿与沈卿司作对抗衡。 见二人之间大有势如水火之意,狄凝柔柔一笑,将手中残破的青提塞进王志的口中,半是揶揄半是撒娇,“偏生你爱开玩笑,沈侯这些好吃的,却还堵不住你的嘴?” 王志得了美人的关注,也心花怒放了起来,众人见之,才都敢重新说笑。 前面人的说笑声悠悠荡荡地传到了后院儿里。 “姑娘你不知,前面筵席的人,可真多啊!个个都是高门显贵,瞧着我都觉得有些吓人呢!” 第202章 无忧端坐那儿发呆,任凭妆师和衣师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忙活。 妆师是澧朝专门为女子化妆的高手,而衣师则是为那些繁复华丽的衣衫而生的职业。 听着碧果的话,心头也毫无波动,她的脑海这些日子都牵挂着流民一事。 “夫人呢?” 外面传来沈卿司略带焦急的声音。 还未等丫鬟回话,他就迈着大步,闯了进来。 “怎么这么慢,你们是怎么做事...” 沈卿司的呼吸几乎停滞,眼前的桑桑仿佛变了一个人。 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是布衣的清丽,男装的飒爽,轻纱的小巧。 此刻的她,身着繁复典贵的赤色华服,挽着前朝贵族才有的峨髻,叫他一时间挪不开眼。 赤色这样魅人的颜色,也叫她通身清贵的气质压住,展现出独有的威仪旷达,兼之她眉宇平和精致,颇有国泰民安之相。 一双清澈的眼眸宛如秋水含情,透着一股子坚定睿智。鼻梁高挺,唇色红润,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发间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与衣裙遥相呼应,一举一动一摇曳,仿佛有鸟儿于她发间振翅。 这一刻的桑桑,宛如高贵公主,她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在于那份从内而外的从容不迫,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美的,竟叫他有些不敢上前。 心怀猛然击袭出一股巨大的骄傲和愉悦。 这样的绝色美人儿,竟是自己的! 亏着自己慧眼识珠,否则真不知要便宜了哪个浑蛋小子! “娇娇,爷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且听听看...” ...... 无忧的脸,如大火烧一般,“腾”的一下子就红透了。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碧果、伺候的两个丫鬟、外面的三个小厮、四个护卫、两个婆子、加上妆师与衣师,竟有足足的十来个人! 平时私下也就算了,此刻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不顾羞耻地说出这样布置羞臊的话来! 碧果和几个婆子都掩面而笑,无忧的脸色红透如霞,恐怕以后都要再不敢看她们了。 “娇娇你这般好看,让爷如何能自拔...” “沈卿司你、你快住嘴!” 无忧恨不得此刻把他的嘴缝上,从此做个哑巴才好! 沈卿司见了她含羞的模样更是喜不自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柔荑,言笑晏晏,“我看,今晚的‘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就要易主喽...” 可须臾,他又平生出一些醋意。 那几个小厮今生第一次见着如此漂亮的姑娘,个个都抻着脖子望着,往常最稳妥的几个人,此刻竟都同时失了规矩,瞠目结舌地望着,连眼睛都不肯眨,生怕错过这一刻的美丽。 “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随着侯爷的一声醋吼,他们都回了魂儿,忙都低下了首,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众人终见真绝色 “这沈侯怎么也不见了?不会是金屋藏娇的女人太丑,此刻不好出现了吧?哈哈哈哈!” 狄凝虽未笑,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瞬时抬首望向对面男人,见摄政王好似未听见般,正与身侧的宋晚晚轻声细语的不知说些什么。 难道,是情报有误? 狄凝虽只是个女子,可在官场上的男人们之间多年钻研,在暗地里也设养了几帮自己的探子,虽然养着他们需要大量的银钱,可他们也会带给自己最有用的消息。 就比如,摄政王与沈卿司的那个通房,似乎有些干系。 她也是抓住了这一点,给宋晚晚送了信儿,卖了太尉嫡女一个好,往后说不定有用。 而这宋晚晚果真是对摄政王情真意切,两日不到的功夫,日夜兼程的就到了。 “督主说笑,若是那女子真的貌若无盐,咱们阅人无数的沈侯又岂会这般的看重?定是姿色过人,少不得,还有些奇淫技巧傍身的呵呵呵...” 此话一出,就连此前看热闹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内叩,平宁侯缘何竟会为了一个毫无身份的通房,铺张破费至此? 这且不说,就说他竟亲自说要以夫人去称呼那个女人,在这个看着身份的时代,简直是如痴人说梦般的好笑! 除非,那女子不是真女子,乃是惑人精神的妖精! 亦或是如乔夫人所言,是个会奇淫技巧的下作人,在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拿住了沈侯... 桑无忧人还未至,名声已被人两三句话给臭了。 “姿色过人算什么?咱们这儿有‘天下第一美人’坐镇,可知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珠玉在前,谁还会去在意一块砖头?” 王志虽才来青云城,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势力,自然有三心二意者去捧他的脚,纷纷应和着,又有不少人去夸赞狄凝的貌美无双。 直教二人越加自得了起来。 “李祎哥哥观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如何?” 宋晚晚早就看不惯狄凝到哪儿都被那些男人前呼后拥捧着的模样,看着她那妖媚样子,心中醋意大翻,尤其是她身穿的那一身非银钱可买的珍衣贵服,更是眼红的不得了。 若是那样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定是比她还要出彩的! 幸而她是个懂礼的,参加沈侯的宴席,美丽应为其二,得体应为其一,穿得这样花枝招展难道不是明目张胆地勾引男人,也是向天下人宣布自己的薄情吗? 第203章 虽然狄凝的美貌众所皆知,可她的无情也是天下人所不齿的,不过因着她搭着太多的权势,这才没当面挤兑她罢了。 “本王心小,只能装下一人,任凭后来者如仙似幻,也再无能为力了。” “李祎哥哥...” 他,说的是自己吗? 话中意乃是,他的心中,只此她宋晚晚一人? 宋晚晚爱怜地望着李祎,心中满是悠悠荡荡的幸福和满溢的温情脉脉。 这样忠诚专一的男子,她差点就要错过。 再瞧对面那个招蜂引蝶的狄凝,心里的怒火也少了不少,左右,自己的李祎哥哥才不会被这样肤浅的皮囊给哄骗了去! 几人正围着狄凝与王志高谈阔论,忽听小厮高声,“侯爷、夫人到!” 那几个见风使舵的忙低下身子回了自己的座次,翘首以盼。 坠着百颗润白圆俏的东海明珠的水晶帘,绣着龙凤乘云,华贵无双。 众人看过去,不见来人真面目,但见男人压金绣日的绛红衣袍下,一双乌皮六合靴阔步流星。 身侧而伴半身妃色裙裾,上绣飞荷望月、鸿雁高飞,步行之间,听得金玉相碰的泠泠之音有如飞泉瀑。 “众人久等,本侯与夫人来晚了——” 随着小厮一打帘,众人终得见真章。 美人蹙眉非喜不喜、似忧不忧,羞色掩古今,逸灵之姿,啸气若兰。 既有女子之娇弱之爱,又不乏自重的英气,最难得的是,通身坦率极白的气势,浑不像是如传言中没见过世面的小小通房,反倒是比大家之女而更足了。 众人见其人真面目,浑身透露通透坦率,想要与之亲近,其满身气度光华,又恐自己的污浊染脏了她。 美到极致,就是不忍淬读,不舍触碰。 可这之中,并不包含王志。 王志此人天生阴险狡诈,什么珍贵,他要得了什么,什么脆弱,他偏要毁了去! 他见过男女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特殊的女子,面色虽淡,仿佛身上却埋藏无数的秘密,惹人遐思探究。 无忧并未故意做什么清白娴雅之态,原是她本不在意的原因,心中挂念着其他事情,只想尽快熬过今次,冷眼冷语的模样看在别人的眼中,反倒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云和清风的闲逸了。 坐在那儿,不像是参加宴席,未有丝毫拘禁不说,更填自得流云的风采。 众人皆被眼前女子所震,吃酒的也落了杯盏,聊话儿得早丢了话头,个个呆愣如鸡般的只管盯着阶前恍若仙子的桑桑来。 已不可用貌美如花这般的俗语而绘之,那反倒是粗俗。 狄凝第一次遇见如此场景,见众人全部注意力都被新出现的这个小通房强势霸占,胸怀陡然生出一股怨恨与自悲,原是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 其中,最是那呆头鹅的,便是此前叫嚣无状的王志。 看着无忧的眼神儿,口水都要流出来。 心中讶异暗道,原来人间还有此风流人物,怎么这样的娇儿他以前不曾见过,反倒落在了沈卿司的手里? 这样比对下来,就连妖冶无端的狄凝也都失了颜色! 王志一时捶头顿足,恨不能与其亲热云雨一番! 宋晚晚早就见过了桑无忧,第一次见的时候虽然自己很不想承认,可她却是不同的人,望之处之,别有一番天地。 再去瞧自己的李祎哥哥,竟也同那些俗人一般,只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小通房瞧看,恐怕连自己刚才说的什么,都浑然忘记了! 宋晚晚心下恨意又起,恨不得上前扒下扯下那小通房不该配的衣衫头面,插在自己的头上才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洗尘宴上针锋相对 沈卿司见了众人呆愣的模样也心生好笑,浑然忘记了,自己适才也比他们也过犹不及。 暗地里抓着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再不说话,本王可是要把夫人给藏起来了...” 众人还未言语,倒是王志有急切之情,忙起身阻拦,“这才叫咱们看了一眼侯爷的珍宝,这就又要藏起来,也不怕把夫人憋坏喽...” 王志虽身居高位,可却未曾读过书,当初获李桢重视,皆是因踢的一脚的好蹴鞠,这才攀龙附凤地上了位,又极擅人情世故,渐渐成了无人能及的王厂督。 沈卿司听王志的粗鄙话语也微有不悦,恰时有前来奉酒的官员来前,他也应和着,暂时搁了这事儿。 无忧高坐明台,见众人皆端着一幅假笑面具,顿觉无趣。 回首间,却见她的右手边,顾叶初正殷殷地望着自己,看着他,一股温情热意,她极淡地冲他挑了唇角,算是招呼。 这样细小的变化,饶是他人都是看不见的。 沈卿司虽看似八面玲珑、言谈不俗地与他人推杯换盏,可真正的注意,皆系在她的身上。 即使那样微小的变化,也并未错过他的眼睛。 可他却只当不知,仍旧笑与来人。 无忧此时已经收回视线,她想起适才她问了沈卿司身边的侍从,大约这酒席要闹到后半夜才散呢,悄无声息地轻叹一声,且熬着罢! 酒宴行到一半,无忧有意往侧面那儿一看。 桑海? 只见桑海这个皮猴子,作战的甲衣还搭在手上,透过一个众人都瞧不见,唯有她能看见的地方,不住地朝她挥手! 第204章 无忧自是喜不自胜! 此前他被沈卿司派出去,多时也不回来,她正是挂念得急,想不到今日竟突然回来了! 寻了个由头,她便想暂时脱了身,去小室去会桑海。 “还去那儿做甚,叫他来这儿便是了。” 桑海进了筵席,对着众人做了一通的规矩后,才被沈卿司放在了无忧地坐下。 “姐!” 桑海见到日思夜想的人,顿时眼泪汪汪,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桑海可想姐姐了!” 见他还跟个小孩子般像自己撒娇,无忧也有些动容,实在他们姐弟两个太久没见,“何时回来的?让姐姐瞧瞧,可有受伤?” 桑海趴在她的肩头,怎么也不肯起身,“有姐姐日夜惦记,小海就有金刚护体!谁都伤不得!” 沈卿司才饮一杯,转头看见桑海正抱着他的桑桑。 一时心头怒气醋意交织,撂下酒盏,“你跟本侯出来。” 说完,就毫无交代地将她拉走。 众人的视线皆被沈卿司左右,却不见,向来从容淡泊的摄政王,此刻全身微僵,只拿一双厉眼去上下打量站在眼前的桑海。 众人还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谓。 比及到了小室,她挣开了他紧攥的手,“沈卿司你抓痛我了!” 沈卿司皱着眉,胸膛起伏三次,“你怎么让他抱你?” 话语间,竟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委屈。 “桑海毕竟是个孩子,又是我的弟弟,怎么不能抱一下?” “他那五大三粗的,哪里是孩子?又没有血缘,孩子那么大了,什么不懂?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早早的就...” 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忙止住了话头,“总之,除了爷以外,任何男的都不能抱你!” 无忧不想跟他争执,只转过脸去不看他。 “行了,”他又给自己找台阶,抓上了她的手,“过去就过去了,下次可不许与他这么亲近了,一点儿也不顾及你夫君的脸面和心意...” 提到这个事情无忧才想起来,“你不要叫你的手下一口一个夫人的叫我,我本不是你的夫人,你的未来夫人是郡主之尊,让王爷听了去,岂不多心你?这筵席上什么人都有,让别人听了也要忍不住的腹诽,堂堂平宁侯怎么会娶一个通房丫鬟做正室,白白惹人笑话罢了,你又何苦来哉?” 无忧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以事说事,平和的与沈卿司说清原委罢了。 沈卿司却觉得不一般,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顿感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拉近怀里,“爷从不在意你的身份,在爷心里,你才是爷唯一的夫人!” “只要你愿意在爷的身边,甭管爷以后娶了谁,你都是爷心中唯一的那个夫人,任谁都无法取代...” 二人回到筵席的时候,众人也都还热闹着。 “夫人,可否赏脸与我?” 无忧抬首望去,是东厂督主王志。 她早前儿就听过王志的名号,民间传言,此人乃是恶鬼托生容貌甚丑,今日一见,却不想他竟生的如此斯文,穿的也不是太监服侍,而是一般男子常服。 如若她不知他是个太监,恐怕还会当他是哪一家世家官宦的公子。 无忧忽然想起她第二次逃走被沈卿司捉回来的那一次,在岸边她曾碰见过太监随街抓貌美女子的事情,后来她才得知,原来就是为了奉给他。 长得人模人样,做的事却猪狗不如! 无忧忍住狠啐王志一口的怒气,心道此时不能对他发难,若是耽误自己的大事,那就是她不分形势了。 “督主饶过,小女子不胜酒力,喝不得,可否以茶代酒?” 王志听着小仙子说话的声音也如细雨柔风的,骨头都不禁酥了大半,更是无有不依的,“那是自然,夫人尽可...” “王督主乃本侯挚友,千里迢迢来为夫人接风洗尘,夫人不会连这样的面子都不给罢?” 此话一出,不仅是王志,就连无忧自己都愣住了。 只拿疑惑的眼色去瞧沈卿司,沈卿司偏偏不望他,反倒端起酒盏,走到顾叶初前,“今日摄政王一直饮酒,可是本王的酒,比你摄政王府里的,更香醇些?” 顾叶初也起身相和,“哈哈哈侯爷真是了解本王,本王没有别的爱好,只爱贪酒而已,正所谓‘酒香巷子深’,美酒不论在何处,本王一闻便知,侯爷家的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自然,只顾着饮了,少不得,还要带回去些,到时就怕侯爷难舍,不可割爱。” 两人面带笑意,可直视的双眸不会说谎,眼底的情绪都无法掩盖,某些欲望,呼之欲出。 “此酒难得,只供本侯为桑桑准备的洗尘宴,恐怕没有多余的!...不过摄政王若不嫌弃,倒是可以等等看,若是谁人有剩下的,本王定着人,亲自送到摄政王府!”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稀罕沈卿司那个煞鬼? 止不住的冰寒一样的气息,在筵席上四散开来。 众人皆感受出来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偏偏不知因果,只装作不知得该做什么做什么,实则都在观望着这场两虎相争的戏码。 “小王只好叨扰夫人,本王正爱酒而不得,夫人手中的酒,可否赠予小王?” 无忧对上顾叶初倔强的眉目,此刻恨不得劝说他,何必跟沈卿司那个疯子置气? 第205章 与他树敌,对你是没有好处的,可也知道,他实在替自己圆酒,尚且冒了得罪两人的风险,心中一时也有些感动了起来。 眼见着李祎竟然绕过了自己,直直地去找桑桑,沈卿司一颗醋意的心,几乎要爆炸! “酒烈,摄政王慢些饮。” 她将自己的碗盏递于他,顾叶初转身,以桑桑之酒,敬了沈卿司。 一饮而尽,“痛快!好酒!” 沈卿司眸底的山巅冰雪正对李祎的烈焰火烫,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这样的两人,注定无法共存。 两人都是朝廷上一呼百应之人,更是新皇的左膀右臂,将来局势不明,得罪了谁都是有极大风险的,尽管此刻原本热闹的宴席噤若寒蝉,可却无人敢上前劝解一二。 “美酒美人在前,王爷若不静观欣赏,岂非是白白浪费了侯爷的一片心意?” 随着公孙许的两声拍掌,一众如花美眷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编钟笛鸣鼓瑟漫步而起,夺人眼目。 公孙许暗自拉了李祎的袖口,李祎心领神会地坐回席位,这事才算完了。 三曲歌舞已毕,宴席上的人们又重新恢复了生气,言笑晏晏的,仿佛之前的事情并不存在一般。 席间,沈卿司自己没吃多少,反倒将无忧身前的碗夹了个小山。 此时阶下正舞剑的精彩,花招频出、叫彩不断,就连沈卿司也不禁拊掌大笑! “好!” “真是好身段!好连招!” 趁着众人热闹之际,无忧给碧果一个脸色,两人相并,去了供人休憩的小房里。 “姑娘这就累了?可知要闹到三更都不算完呢!” 无忧没穿过这样繁重的衣衫和头面,直压得头也昏昏、身也昏昏,只想都褪了去,只穿自己简单利索的布衣青衫才好。 “肩膀这儿好酸,也帮我捏一捏罢——” “我说怎么找不见人,原是癞蛤蟆上不得台面,跑这儿躲起来了!” 碧果见一黄裙女子掀帘而入,原是那太师嫡女宋晚晚。 宋晚晚见她遁了,适才的怒气正愁没处撒,带上人找准了时间便来围堵她,此刻盛气凌人地往这儿一站,睥睨着身前的小通房。 “你该拜我。” 无忧一个侧目,碧果得了意思,收了手,扶她起身。 无忧微微朝她福了个身。 宋晚晚见她不过行的是常礼,而非见了上权的大礼,登时不愿了起来,“怎么本小姐一品太师嫡女的身份,还受不得你这贱婢的大礼?还是你那面上的两个鼠目瞎了,根本不知本姑娘是谁!” 宋晚晚身后的侍女也怒目而视桑无忧,“大胆贱婢!还不快跪下!” 一主一仆,跟着她的步子,原是跟野狗似的,追着来欺负她来了。 无忧冷笑,不听狗叫,反倒闲适地又坐了下来,道,“我虽只是个丫鬟,和姑娘比之不得,可姑娘也不是当朝为官的,可有个一官半宰加身?亦或是,姑娘有诰命加身是有品夫人?若没有,便是在这儿乱吠上半年也是白吠,我又何至于拜你?” 那宋晚晚想不到她如此能言善辩,话尾的暗喻更是叫自己气得发抖!往常自己对付这样没出身的小丫鬟,一两句就能把她们吓哭,不顺心随意就能处置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平生最不喜欢多话的奴婢,看来你是缺教了,我这就替侯爷管一管!” “你要干什么!” 碧果见宋晚晚气势汹汹而来知道是不好了,赶紧上前拦住,却被宋晚晚的丫鬟提前抓住了手,碧果不服气,也拿肘子顶那丫鬟。 两人推推搡搡间撞到了宋晚晚,将她今日特意插的头面也都撞得一歪。 “捣鬼吊白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我!?” 宋晚晚咬牙切齿,竖紧手腕儿就朝碧果的小脸上打去!碧果见那带着翠玉镯的手朝自己脸面而来,吓得忙闭上了眼睛! ..... 意料中的巴掌并没落在自己的脸上。 碧果掀开一只眼的缝隙往外瞧,又猛然张开双目。“姑娘!” 此刻无忧紧紧地抓攥着宋晚晚的手腕儿,叫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姑娘她们欺负人!我去告诉侯爷去!” 碧果正要走,宋晚晚忙一个眼神给自己的婢女小鱼。 ...... 见小鱼榆木疙瘩似的瞪着那双死鱼眼,疑惑地望着自己,宋晚晚气得头昏脑涨! 若不是她此刻被桑无忧抓住了手腕,恨不得也给她一个大比斗! “你是死的不成!倒是拦住她啊!” 宋晚晚心里气躁得要死,怎么她的丫头又聪明又机灵又护主,自己千头万选出来的,竟是个不会看眼色的榆木疙瘩! 小鱼手忙脚乱的又将已经走出门的碧果连拉带拽地给拖了回来,宋晚晚见状才放下些心来。 好歹还有个力气大的优点,总算还不是一无是处。 “你个小丫头,谁叫你多嘴多舌?” “叫侯爷知道你欺负姑娘,定然不饶你!” “你少拿沈侯压我,不知你视天为地的沈侯见了我父三朝元老,也是恭谨有加、莫不敢造次的!...你、你还不快放开我!” 无忧怎么肯放开,若是此刻放了她,她定是还要打人的,当她是傻的不成? “姑娘若是来找茬儿,总也得说出个原因,你我只见之一面,我何处得罪了姑娘?若是姑娘对沈侯芳心暗许,我可保证,绝不与姑娘争宠,非但如此,我还会竭尽全力助姑娘一臂之力——” 第206章 “谁稀罕沈卿司那个煞鬼?” 宋晚晚几经挣扎这巴掌都生生落不下了,暗道,这丫头瞧着比自己还瘦弱,谁成想力气却不小,只好悻悻抽回自己的手,撅着嘴,转了转手腕。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宋晚晚上一次见桑无忧,二人几乎未曾说过话。 只见她与沈卿司缠缠绵绵的,就以为她也是那以色侍人、妖媚惑主的贱婢,却不想这次与她一见加之言谈,发现她是个说话直白性情爽利的主儿,对她的厌恶,这也就去了三分。 离她这么近,宋晚晚又止不住打量,见桑无忧的脸上白皙不说,皮肤几近毫无瑕疵,面容也生得流畅宛如天成,心中也感慨其容貌的确不俗。 怪不得能迷住沈卿司那个煞鬼! “我已是有婚约的人了,岂能跟那俏寡妇似的,做朝三暮四、令人不齿之事?哼、白白让人笑掉了牙!” 无忧一怔。 知道宋晚晚口中的婚约是指的顾叶初。 虽心有千秋,面上含水不露,道,“你且放心就是,王爷与你本是一对璧人、珠联璧合,定成好姻缘。” 宋晚晚也愣了一下,她本是来冲她讨要说法儿的,此刻却忽然听她祝福之语,先前儿累积的正房气一下偃旗息鼓了起来,可仍旧有些气不过,只不过声音却小了许多,“你莫要当我是那不识人的傻瓜,我瞧着,他与你,好像是有点藕断丝连的...” “姑娘误会,我与摄政王不过几面之缘,不过是王爷心善,看我父母双亡又过得潦倒,略发善心罢了。” 见她面上仍存疑惑,无忧暗自捏了捏手心,道,“姑娘也不想想,堂堂王爷之尊,又岂会看上一个身份卑微、身子又不干净的小通房?说出去,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姑娘...” 碧果望着无忧,见姑娘脸色虽还镇定,眼底却有自卑之意,顿时心疼不已。 宋晚晚这才有些得意的笑了出来,娇慢地点点头,“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既然你这样的识趣儿,那本姑娘也好心提点提点你——” 她迈着十分轻巧的步子坐在雕花黄木椅上,悠悠道,“别看如今你风光无限,不仅青云城的官员,就连王志那个太监头子和摄政王都屈尊,来你一个小小婢女的洗尘宴,不过看的都是侯爷的面子!而侯爷不过就是因着你几分容貌喜欢罢了,若是哪一日你红颜老去,又或者又更入侯爷眼的新人一至,你就什么也不是了!下场,可怜的嘞!” “今日大家'夫人'、‘夫人’地唤你,不过是给沈侯面子,谁会把你真正的看成沈侯的正牌夫人?那才是个傻子呢!你可千万要明白,沈侯万千之尊,断然是不会娶你的,若他真心待你,怎么到如今你连个妾也没混上?人家有正牌的夫人要嫁进来的,不过耍你一耍,当个玩意儿!” 宋晚晚话说得狠厉,却见那人没有丝毫被拆穿的跳脚与怒气,反倒十分诚恳地听着自己的话语,不时的还点着头。 心中不得不腹诽起来,适才还与自己剑拔弩张的女人,此刻听了她咒她的话,怎么会这么老实? 宋晚晚虽在家中是嫡女,又有母家高贵身份保着,可正因她直来直往、少有花心肠子,也没少吃府里三个庶女的暗亏,不得不机警起来。 “你这般,可是在嘲讽与我?” “不,我觉得你说的,十分有道理。” 无忧叹口气,“话虽不中听,却都是最实打实的,无忧在此多谢姑娘的一番纯言肺腑...” 宋晚晚见她又正式地朝自己行了个礼,反倒有些身子发痒的不适应了。 “左右你还年轻,多攒些钱财傍身才是要紧,省得以后人财两空!...对了,不该有的想法,不该惦记的人,从此都断了罢!” “断了,断了,是早早该断了...” “今日听姑娘一席话,实在是有些醍醐灌顶之感,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绝不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幻梦,多谢姑娘的提醒。” 比及宋晚晚和婢女都走了以后,这小室里只余她主仆二人。 “姑娘又何苦说那样的话,来轻践自己?她宋晚晚本也不配来质问姑娘,她是个什么人,却来给姑娘脸色瞧?咱们侯府的人,还轮不到她来管!” “姑娘是该回禀侯爷,再或是摄政王也可!姑娘与摄政王不过是挚友,从未越雷池半步,好让他们都看清楚,这娇贵的太师嫡女是如何的愚蠢善妒!” 无忧知道碧果是为自己好,只是她无意在这上面争执,有更重要的事情还等着她。 她说这些,原是叫自己清楚些罢了。 有些梦,她本不该做。 就像有些人,既走散了,就再也不能相聚。 就算再眷恋,既知那不可能之事,她打断骨头,也会分个清楚。 为着他,也为着自己。 比及回了筵席,沈卿司已然薄醉,拉着她的手腕,一个个地去与那些他的同僚攀谈,话语间总也离不开自己。 “本侯与夫人对大人一见如故,改天定登门拜访!” ...... “先生说得不错正合本侯之意,本侯夫人却是可称之为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不是谬赞不是谬赞!哈哈哈哈!” ..... “本侯的夫人,不仅容色出众,最难得的,还有一颗济世之心!遇见她,乃是本侯之幸!” 第207章 ...... 他是醉了。 无忧望着他。 说的都是些什么醉话,人家根本不愿意听。 那些人表面笑着恭着,眼底的不屑与傲慢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可他们就是厉害。 违心的趋炎附势,个个都凑上前来,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地。 甚至还有青云城状元出身的,为她写了不下五首诗,再填一长赋,将她比作仙子下凡,贫苦不忘初心。真不愧是状元之才,写出这样胡诌的大赋来,叫她看着那故事缥缈仙气又曲折荡气,才知那些骗人眼泪的大赋,可能都是这样胡诌出来的。 有那擅长作画的,当场也为她做起画来,那画到了沈卿司手里,他连赞三句“大好”,就拉着那官儿,又为自己和她画作一处。 画中两人执手,共穿红衣,犹如一对新人。 沈卿司言笑晏晏地望着她,而她,淡淡然望向前方含着笑。 沈卿司提笔落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不记得自己笑或是没笑,只是看着画作上的二人,也不由愣愣地出了会儿神。 三更时分,万家灯火落。 十里长街,沈府明若晓。 纷纷扰扰世间过,马蹄踏过浅水窝, 原是外面不知何时,已然落了细雨丝丝。 众人酒兴、诗兴大过,个个都面红唇暖,摇摇晃晃地踏上玉撵,不见疾苦,归巢富贵窝。 尽管宴会已结束了,沈卿司却好似还未从那通天的欢愉中醒来,握着无忧的肩膀不肯撒开,滚热的胸膛一直贴着她的额头,醉意熏熏,“桑桑,你可开心?” 这是他专为她办的宴席。 千金万金如流水,他都不曾在乎。 她只想让她开心。 只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她的。 “这回...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偷走了...” 不知头尾地说完这一句,沈卿司就倒在了她的身上,幸亏身边还有随时伺候的小厮和婢女,见状忙上前扶住沈卿司。 这一夜的鼎盛,终是落了幕。 及至第二日沈卿司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睁眼的时候,却见着个仙女儿,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榻上,等他醒来。 “娇娇...”他的嗓音几近宿醉后的沙哑,“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终归要把桑桑还给我 却说昨夜。 无忧扶着沈卿司收拾一番就入睡了,她嫌他一身酒气不掉,便趁着他安眠的时候,独自偷偷跑到小榻上去睡。 他是喝得多了,一晚上不曾起来,也不曾折腾自己,及至夜明了,她收拾妥帖了才来看他。 这一晚,无忧是难得安眠。 却不知,昨晚上别处的事。 李祎才到家,就被公孙许又耳提面命地训过话,总之言语之间都是李祎今日的失态,又叫他好生对待宋晚晚,这样才能将太师拉入阵营之类的话。 可是,昨夜李祎也犯了混,怎么看那宋晚晚都觉得不顺眼,竟连她求自己亲自送她回家都被他以酒醉失态的随意借口打发了去。 冥冥之中他觉得,若是他此刻再与那宋晚晚纠缠,桑桑和他的距离,就更远了。 二人正聊着,忽有侯爷身边的铁林而至。 二人一对视,公孙许进了东厢房,唯余几个婆子和小厮后,将人请了进来。 铁林一身简白行装,倒是没带什么东西,只是身后站着两个女子,瞧着容色还算是不错。 “深夜来访,可是侯爷那边有要事?” 铁林抱拳作礼后,朗声道,“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 李祎压住脾气,笑道,“本王没有七窍玲珑心,铁兄弟直说就是了,莫要让本王着急。” 铁林听了这话,也收了那正经模样,两眼一飞,提起半边唇角,“女人的事儿,侯爷说,要不要紧?” 眼神儿正望着他身侧的两个女子。 “王爷真是好艳福啊!”铁林举起双手作揖,“咱家侯爷说了,既然他得了个天下无寻的宝贝,又是个最心善的,当然看不得王爷天天素着,过着跟个苦行僧似的,这两个女子乃是瘦马出身,各方面都是顶顶好的,极会伺候男人,保证王爷一试,就爱不释手!” 李祎面色一顿,心内冷笑,面上却不显一分,仍旧做那副惯常的好颜色,“多谢侯爷美意,只是本王此行在于家国社稷,志并不在此,这样的美人儿,还是叫侯爷自己留着罢!” 铁林还以为他是故意自谦,忙跟推货似的把那两个女子三推两推地到李祎面前,“王爷可看看,这容貌简直百里挑一!不、千里难寻啊!” 又见李祎丝毫不动心,心下了然,低声道,“王爷大可放心,这两个都是新的,保证干净!” 李祎再三推拒之后,不想铁林却不似常人般出招,只把两人扔在这儿,自己混不吝着就跑了。 看不见的地方,李祎一脸冷淡,隔着院墙,又听见铁林响亮浑厚的声音: “哦对了,咱们侯爷还说,王爷要是有了自己的女人,也省得总盯着别人的瞧看,那也没甚意思!不如自己去寻!若实在没有,这不,侯爷给王爷送来了两个,随意支配,可供消遣!” “侯爷的一片心,王爷你就笑纳了罢哈哈哈!” 李祎的拳,逐渐攥紧。 往日温润如水的眸子,此刻沸腾的全是骇人的杀意! 第208章 抬手,一剑,封二人咽喉。 一句话还没说的那两个可怜瘦马,还没清楚什么情况,就已经见了阎王。 二人脖颈喷射出来的鲜血殷红,溅在李祎的脸上,冷月一照,如同鬼魅般骇人! 公孙许冷冷地站在阶下,连看都未看倒下的那两个无辜的女子。 眼里,竟然都是些微的赞赏。 这样的他,才是当初自己看上的人。 李祎抽出怀里的白巾子,不紧不慢地一点点擦拭掉自己脸上残留的血痕,“明日报官,说是此二人被江洋大盗所掳,不知所踪。” 沈卿司,你未免,欺人太甚。 此夜,李祎一夜未眠。 独坐床榻,望着手中的红绳和莹白的珠子,反复回想着,桑桑今日的如花照水娴静动人。 大手猛然攥紧,将此二物牢牢掌握于手中。 谁人都瞧不见,他眼底此刻如水潋滟的温柔里,更添偏执。 顾叶初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常又旷了太久的男人。 缓缓入榻,脑海中全被桑桑的身影所占据。 呼吸,逐渐灼热。 “桑桑...” “桑桑...” 比及热度可以融化山雪之际,他迷离着双眸,从榻底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猛然朝自己的大腿内侧扎去! 一声闷哼,叫他浑浊的精神逐渐重新恢复了清明。 而他的腿根处,已有无数个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 他不愿。 不愿以这样虚幻的方式,这样肮脏的方式,去玷污他的月亮。 他要的,是真实的桑桑。 “桑桑本就是我的,沈卿司,你占了这么久,终归要连本带息地还给我...” 顾叶初褪去那个温润皇子的外皮,内里包着他人不见的龌龊阴暗和杀意快感,回味着,适才手起刀落结果人的那一瞬... 这样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无数次。 不知何时,李祎竟对杀人上了瘾,摄政王府的地下是十八间囚牢,里面关押着各色的人,有间谍、政敌、官员等等。 何时他手痒了,便下去,一一手刃。 一次,他发了狂,一夜杀了百人之多,回过神儿的时候,自己如同在血海里浴出。 可自从重新遇见桑桑之后,这样日夜昼升的杀意却被压制了下来。 原来那腌臜阴暗的内里,还包着最紧要的一层,是那树梢一轮纯洁的月亮。 话回今朝。 沈卿司从梦中幽幽转醒,见着她正望着自己,心头一暖,“娇娇...”他的嗓音几近宿醉后的沙哑,“渴了...” 无忧坐在沈卿司的榻前,本想与他谈论流民之事,却未曾想铁林却进来了,自己也就退了出去。 无忧在外等候,远远瞧见碧果从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几次差点都要摔倒,连头上的鎏银簪子也跑掉了也不自知。 还是无忧一指,碧果又“哎呦”一声跑回去捡起来,攥着簪子又朝自己跑来。 “呼呼呼...姑娘,出、出大事了!” 无忧见她面上并无急色,却有两分喜色,便慢悠悠道,“什么好事,你这么早的就来告诉我?” 说完,从她手里取回簪子,轻轻插回碧果发间,“又不是小孩子了,也该长大些,这么不着调的,离了我,可怎么好?” “哎呦姑娘你快别憋着我了!”说完,机警的四处溜溜眼神儿,见只有两个懒洋洋洒扫的婆子才低声道,“昨夜,宋晚晚被人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被人打了 “嘿!听说了吗?昨个夜里当朝太师的嫡女宋晚晚,在从沈府回去的路上,竟被一伙蒙面黑衣人拦车给揍了一顿!瞧见的人都说,那揍的、可是鼻青脸肿的!啧啧啧...” “不能罢?谁这么大的胆子,连太师家的轿子都不认得?” “什么不认的?那嫡女身上多少值钱的物件,一个都没丢!那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照着宋晚晚打,哪里是不认识,分明就是、分明是故意的!” “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到底是得罪谁了?谁敢做这事啊...” 一夜之间,青云城上下所有百姓就都知道了这位尊贵嫡长女昨夜被人套了破布袋子狠揍一顿的事情,一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晚晚的面子,可谓是丢光了。 “出去!出去!谁都不能进来!滚啊!!” 这已经是她赶走的第八个大夫了。 宋晚晚将屋子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盯着一双乌眼青的双眼,再加上哭了一整夜,双眼肿得比那煮鸡蛋还要大。 脸上几处淤青,身上的大大小小也不少,只是穿上衣服看不见罢了。 宋晚晚撒过了气,坐在榻上哭泣不止,这下,她可成了比狄凝那个小贱人还要出名的名人了! 只不过那贱人是好美,而她,是好笑! “这要是叫府里的那几个庶女知道了,还指不定要在背后如何编排我呢!” 宋晚晚抽噎着,想去抹眼泪,却不小心碰到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 “小姐放心罢!”小鱼上前,递给她一个剥好的煮鸡蛋,“用这个揉揉,会好一些...” 宋晚晚接过,边揉边问,“你让我放心什么?” 小鱼是个直肠子,又带些天生迟钝,道,“京城那边儿都传过去了,小姐不必担心,家里的那几个庶女是肯定知道了,此刻定然都聚在一起笑话小姐呢!小姐放宽心养伤就是,最差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第209章 ...... “小鱼,你就是这么安慰我的?” 小鱼一脸不知所然。 “来人!...来人啊!” 外头婆子听着使唤,忙都蹑手蹑脚进去,生怕自己踩到碎瓷片,倒霉地扎破了脚。 “姑奶奶什么吩咐?” “把、把这个不会说话的丫鬟给我发卖了去!现在!就现在!” 她不安慰自己就算了,非要在这个时候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小鱼大喊着求饶,却还是被那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拖走,给发卖了去。 宋晚晚脱力一般地坐回榻上,到底是谁要打自己? 自己又得罪了谁尚且不知,竟闹出这样一番笑话来。 可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 青云城沈府里。 碧果跟献宝似的抓着无忧道,“昨夜,宋晚晚被人打了!” 无忧一愣,“可是发烧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真的真的!青云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她两只眼睛被揍得跟大熊猫似的,此刻正在家里哭天喊地呢!” “这...怎么会...” 内室。 “回禀侯爷,昨夜的事儿,都办好了。” 沈卿司绑好绶带,撩带裙裾对镜整容,“他收了?” “本是不收的,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智慧,叫王爷爷不得不收了。” 沈卿司点点头,“安家费送了吗?告诉他们家里人,今早就去王府要人,记住,闹得越大越好。” “臣领命!...另外,宋小姐那儿,昨个儿我带人小打了一顿,且作教训。” 沈卿司颔首,手一紧,玉带绑定,“敢欺负我沈卿司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众人皆知,那宋晚晚是李祎未来的王妃,与他同气连枝,两人同时闹起来,不说其他,名声上就够李祎臭一壶的了。 打桑桑的主意,那就是动了沈卿司的命.根子。 无论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绝对不会手软。 推门声响起,铁林走了出来,“给夫人问安!” 他大喇喇地龇着牙,一幅没心没肺的开心样儿,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无忧趁机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这都过去这么久了,霍大哥那边儿,还好吗?” 听她提到霍刀,铁林的笑容才逐渐收住,“霍刀那小子到哪儿都活得下去,前几日还给我来信,那小子又在疆边升官了!如今已是我都赶不上的大将军了!伤也好得差不多的,夫人放心罢!” 听到这儿,无忧一直吊着的心才放下,霍大哥曾救过自己,虽然她与他交往不多,可知道他这个人是面冷心善,他在的时候,虽不言语,可却帮助自己不少。 “可惜,我也不能报他的恩...不然,我送点儿什么东西...” 铁林一听,忙摆手,“夫人你别管他就是他最大的福气了!” 这要是再被侯爷知道了,指不定那家伙就又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侯爷也是在气头上,等再过上一段时日,侯爷气消了,我霍哥就又回风风光光的回来,又因着疆边的战功,职位必然在我之上的!” 无忧点点头,又道,“今日我问你的事情,你万不可叫别人知道,我、我不想再给霍大哥添麻烦了,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已是很对不起他了...” 铁林自是无不应的,就算是她不说,铁林一个字儿也不敢透露出去的。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与霍刀书信不断,霍刀每封信结尾都会问那句,“旧人尚好,遥寄东风。” 铁林不是个傻的,知道他的意思,却从不敢叫他人知道。 只会在心底埋怨霍刀这个只有一根筋儿的傻子,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去喜欢那井中的月亮。 就是掉下去淹死了,那也是白白的一场空啊! 却说狄凝这边,却来了位多年不见的稀客。 霍老夫人身边的慈岁。 慈岁望着从小就妖里妖气的狄凝,长大后,那满身的风骚更甚,更觉当初霍老夫人将她们一家子赶出去的做法是很对的。 若是留了这样浪荡性子的女人在府里,若是教坏了哥爷的,坏了侯府的气运? “乔老爷才病逝不久,夫人该守在京城安分守己才好,老夫人幼时教你的‘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表家小姐都就着饭吃了不成?跑到青云城这儿大肆张扬,并非女子之道!” 慈岁站的笔直,高高抬起头颅,“老仆这么说,也并非是仰仗年纪大的关系,说到底,咱们两家是连着亲的,老夫人亲派我来传话,也正是看中咱们的亲戚情分,故此表家小姐也别见怪,我不过是个老眼昏花的奴婢就是了...若真要论起来,恐怕我们家的大爷,还得叫您一声姑姑呢!” 慈岁见那位一直淡淡如水的模样终于碎裂了缝隙,心下大快,“这个年纪的人了,又是孩子们的长辈,的确是应该讲些礼数了不是?” “只是毕竟是远亲,大爷那儿又太忙,若是无事,夫人还是少走动的好,不妨多念些佛经、清心诀之类的,也算是修身养性了,自古失来了夫君的寡妇都是这么过来的,还请夫人...记在心上。” 说完,慈岁转身上了马车,策马而去。 连姜府的里堂都未进,就在这门口,就在这婆子小厮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教训狄凝跟教训个低贱的下人一般! 第210章 狄凝如何不要脸面! 此刻脸臊红如猴屁股一般,连如今双脚踩站着的地界儿,都开始发热发烫起来! 这两个老不死的母蝗虫,她都已经离京城这样远了,还来折磨教训自己,简直可恨可恶! 故意在她面前提及自己最不愿提及的年纪,又说出自己是沈卿司长辈这般的话来,不就是想断了自己与沈卿司在一起的路!? 她若真听了话,就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来白遭受的这些冤枉罪! 人烟已散,狄凝还站在原地,眺望远方咬牙切齿道,“我已不是当年任你们宰割、想赶走就赶走的小丫头片子了!早晚熬死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时候!...” “即使不死,也叫沈卿司亲自把我带家去,届时,不气死你们两个老浑蛋才怪!” “别得意,早晚有这一天!” 第一百六十章 好事终成 沈卿司纵然有千般不是,可还有个重承诺的优点。 安置流民一事,他按照桑桑之前的规划与谋策,于毌丘先生、臣子及门客处争论两三日都未出一个结果,论到最后,只有不到半数的人觉此事可行,可仍有冒险。 就连一向支持他的毌丘无章此次都并未表明态度。 等议论散了,众人皆眉头紧锁而出。 无忧看见铁林也一脑门的乌云,正巧铁林也看见了无忧,唉一声气,又摇了摇头。 无忧心底猛然一凉,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及至所有人都走光了,无忧提起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不能就这么放弃。 绝不。 沈卿司还端坐在中台之上,身躯凛直意有所思,连无忧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无忧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卿司抬头望她。 无忧见他眉宇一片愁色,就连往常自得的面上也染上了疲惫。 “如何了?” 沈卿司微顿,“桑桑,此事,还需给我一段时日...” 无忧并不想逼他,可是这事只要推迟一日,就有更多的人遭灾受难。 她这几日又去流民区看过不下十次,随着四面八方的人来得越来,带来的疾病和疑难杂症也越来越来,甚至还有些是会传染的恶疾。 虽然她已经命人把病人隔离起来了,可是她并不敢保证,人群中是否还有这样身患疾病而不自知的人。 尤其是这炎热的盛夏,疾病传播起来,就更加迅速难治理了。 “此前我们谈的,可是都有说到?” 沈卿司单手捏住早已凉透的茶杯,呷了一口,润了干燥的喉咙才道,“都说了,爷还添了许多细节,可他们的意思是,并非此方案不可实施,而是当前天下局势难断,正是休养生息、保存实力之际,这样大飞费周章地去救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流民,岂非是浪费实力?若是形式有变,恐怕没有银钱支撑,难以应对...” 其实,这些人所说之疑窦,也是沈卿司心中所想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收回成本最快速度也需要一年时间,若是在这一年时间内天下震荡,这些流民真正能上战场、做后方的,不出十之一二。 可其所耗费的银钱尚且可以支撑一个军队的半年的供给。 不可谓之不是一场豪赌。 “这是我这几日带着你的百十个兵去探查所得,今日才整理完,侯爷请看。” 无忧从手里的提盒里搬出一厚叠的纸张,上面录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其他,足足有千百来张。 “这是?” 沈卿司随手拿过一个,见以户为单位,上面录着各家人的年龄、职业、手艺、疾病情况、来处、可用劳动力、豢养老人小孩等等情况,简直事无巨细。 他这才知道,前些日子她朝自己要去的一只队伍是去做了什么。 又翻下去,发现不少户的记载都是以青壮人为主,反倒是患病的老人小孩越来越少了,眼神儿也越来越明亮了起来。 “怎么和之前的流民不同,这里大批的流民都是青年人为主?” “先前儿来到青云城的流民多是周围附近的,实在在自己的地界上活不下去,听说咱们青云城给流民分地又安置地,才来投靠青云城的,路途不远,自然是那些不好活的老少居多。” “青云城周围的流民该来的都来了,侯爷已经安置的都差不多了,可也暂时没有地可分了,这政策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后来,我走街串巷地去那流民区,发现青壮年的不少,一打听,原他们都是离青云城百里开外、甚至还有千里开外的人远道而来,那些体弱的老小病残,早就在路上...” 无忧微微一顿,眼眶不由地热了起来。 可她知道,人死灯灭,她定要为那些还活着的人,去争取。 “...再后来,千辛万苦到了青云城的人,多是些身子骨强健的年轻人了。只是后来没人再去管他们,也就没人发觉这件事情。” 一群身无分文的流民,就连恶棍都懒得去逛,都害怕那儿的穷气和病气把自己也染上,更遑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小官员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 若是后来的这些人有半数以上的青年人,那么,只需要修养个一两个月,这些人大多数就可以投入劳动或军队中去了,如今正是缺人之际,若是能吸纳这七八万的人进军队,不可谓是一件大喜事! 第211章 若真如此,此计必能打动毌丘无章一类臣子!便能共谋大计! “这几日我与侯爷的人去统计,约十六万的流民,有十万上下都是年轻人。” 无忧这些日子几乎吃睡不能安稳,一心全都扑在这上面,挨家挨户地去询问记录,就是为了这些明明白白的数据,来打动沈卿司和他的部下。 她简直是他心里的蛔虫般! 沈卿司一把揽过桑桑,在她的额上狠啄了三下,直嘬的她额头一口红红的,像是蚊虫咬过一般。 “真是爷的好桑桑!这回你可帮了爷的大忙了!说,要什么?要什么,爷都给你!都满足你!” 她抬手抹掉额头的湿润,笑得温温柔柔,“桑桑没有任何想要的,唯愿,此事尽快促成。” 沈卿司不知,这样柔柔弱弱的小身子,是如何做的这样宽宏又细致的大事的,心里眼里对她的爱意与赞赏,源源不绝而出。 从前自己只当她是笼中雀鸟般宠爱,原是将她看小了、看扁了! “桑桑若是男子,恐怕爷在你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 话毕,他也不再多说,知道无忧心心念念的是什么,起身吩咐道,“给爷准备车马...” “回侯爷,我已经给侯爷备好车马,此刻就在府外等候——马车内有四箱记录流民的纸张,字字句句皆是真实,绝不诓骗。桑桑盼请侯爷舌战群儒,给桑桑带回一个期盼的好消息...” 沈卿司大笑而出,朗声响彻天际。 “师爷放心,爷定不辱使命!” 看着沈卿司远去的背影,无忧绷紧了许久的身子才微微松缓,疲累地倒在那椅子上。 无忧知道,以人命珍贵去打动沈卿司,乃是笑谈。 他的眼界,向来看不见蝼蚁苦生,只看见丛林茂茂。 只有最切实的数据和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能打动所有人。 原来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生意经论谈。 夜半,沈卿司夜会毌丘无章及一众臣子,高谈阔论、悉点疑窦,众人无不叹服,此事已成。 夜明,沈卿司行车而归。 “未曾想,咱们家还有个女诸葛呢!无忧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智谋超群!” 沈卿司听着铁林的夸奖,简直比听自己的还要心畅,“爷看上的,何时错过?百里...不、万里挑一都赶不上!” 既然桑桑有这样的格局与眼界,他是该可以给她更多施展的空间才不枉人才才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下,乱了 夏季万物盛,青云城命人带了不少当地的风土俗物到京城侯府去。 车马一到京城侯府,沈惜怜顿觉开心不已,看着大哥对自己疼爱依旧,还专门为自己搜罗了不少当地的小玩意儿,心中顿觉暖暖的。 “真是些好玩意儿!我从前都没见过呢!” 这些日子里,大母整日病恹恹的,二哥又闭门不出,就连大哥也都去了青云城,沈惜怜更觉无趣,还好有梅霖的陪伴,否则她都孤单死了! 数数看,有不少自己此前没见过的玩意儿,她命丫鬟拿回去了不少,捧着一堆的新奇,喜滋滋地去给梅霖那个呆板的小子献宝去了。 再说青云城。 流民安置的行动终于开始落实,沈卿司给无忧安了个“监察特使”的名号,手有调千户之令,下又可制流民行动的大小官员。 起先,无忧扮作男子,将乌发裹上巾子,着一身青墨短襟蹬上皂靴,再加上她一举一动极具灵气,瞧着利落又干练,指挥起来有度。 时间一长,那些原本对这个“天降”的白面书生有意见的人,逐渐都转化了心态,开始赞赏起来。 无忧将那些流民按本归类,先将最先的资源给予那些病重的老弱病残,又怕众人有人吞这些人救命的钱,一车车的药物都是她亲自过眼、过手了,再与账目对准才肯行。 一开始也有人不在意这个毫无根基的书生,当着她的面儿耍把戏,将救人的草药换成了便宜无用的甘草,无忧当场将此人做鸡,杀鸡儆猴。 “将此害人利己的贼首打五十大板,游街三日!” 监察特使令下,那人在众人面前被打了个半死,又卸了差事赶出了青云城,有先例在前,做鬼的人少之又少。 后众人又见,这白面书生身边时不时的就跟上平宁侯,平宁侯又对其及是体贴关照,又是亲自喂水,又是亲擦汗的。 传言渐出,说这白面书生来头很大,恐怕都不是一般官员的亲戚,说不定是同那摄政王一样,是流落民间的皇子,这才让沈侯这样的厚待。 及至到了摄政王也时不时出现,围在那白面书生监察特使身边的时候,这个流言,算是彻彻底底坐定了。 为了能时时照看居民区的情况,无忧就在不远处安置了个小破院子,收拾了个大概搬了进去。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不远处的流民驻扎地,早就没有别的人家了,更别提卖东西的集市。 本来她就因为流民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大早就出,傍晚都不回来,沈卿司就有所不满。若是想要见她一面,还要跑到流民区去。 偏偏她又不老老实实地在哪里呆着,这儿也不放心、那儿也不放心的,都要去亲自看看,从草药、器具、吃食等等,皆是亲自过目。他也只好跟小跟班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跟就是大半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第212章 这回可好,她在外头置办了个院子,干脆不回来住了! 沈卿司不得不承认她的敬业负责,这要是他的手下他巴不得的,还要大大嘉赏之,就是有十个这样的手下,何愁自己大事儿不成? 可监察特使除了是他的手下之外,还是他唯一的女人。 夫人天天把夫君扔在一旁,反而对他人关心备至,又是何道理? 他知道她这个倔驴的脾气,每当他找她质问,她总是: “我不是在替你干活?尽心尽力也是错了?不知你还挑什么?” 几句话,自己就成了张口说不出来话的哑巴。 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东西也搬来这破院子,只是这破院子又小又旧,连房顶都是漏的,急急忙忙修缮几日,总算是能住人了。 因着沈卿司总是赖在这儿,那些求他找他的人,也都来这了,原本荒无人烟的败落院子车马如龙,权贵、小厮、大臣、菜商...络绎不绝。 沈卿司犹如一个等夫君归来的小妇人,没事的时候都守在院子里等她回来,两人倒是过了一段儿平凡夫妻似的日子。 及至后来沈卿司失去所爱悔之晚矣,每每思及这段,内心都揪痛难忍。 这乃是后话,且不提。 物转星移几度,几个月的功夫,天下乱了起来。 澧朝各个地方都出现了举义的小波势力,沈卿司的青云城虽然没有,可周遭不少的地方,也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有的地方还成了不大不小的气候,那些当地的官员与士兵早就泡在富贵酒坛子里久了,连骨头都是酥的,又哪里还记得持枪打仗、日夜坚防的辛苦? 举兵的叛贼来了,不说吹灰之力,那也大差不离了。 更有甚者,连城池破了一两年都懒得修缮,拨下来的款一层一层被扒了个底掉,余下的几两碎银到修城小官手里再扒下一天的酒钱,余下捡些不识要的断壁残垣一堆,也就完了。 真到这时候,那就是真的完了。 叛贼就用这一小块儿的漏洞,直.捣城中杀将宰官,宣此为地,誓要推翻澧朝,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一时之间,澧朝上下都在到处扑火,好在及时,也去除了不少的隐患。 沈卿司周边的那些叛贼皇帝都交给了他,所以有的时候一两周无忧都看不见他的人。 只是这星星之火一旦而起,饶是吓人,扑灭了,又有风吹又生,极为耗人。 也正是这个时候,疆边又乱了起来,西凉听了澧朝内乱的风声,休养十几年后已是膘肥马壮,抄起蓝旗,对疆边的战士不断发战。 还好疆边驻扎的将士们争气,愣是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可是对面人实在太多,这样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道旨意下来,派沈卿司的人前去应战,朝廷却不拨给他一兵一卒。 新皇的算盘打得很明白,用沈卿司的人去与西凉斗,双方消耗,他坐赢其中。 沈卿司也明白,可是他不得不去。 一波一波的人派过去,一波一波的人命,成了薄薄的一张张名单,战死河边骨,也曾出现在谁人的春闺梦里? 战争,原本残酷。 人命其中,犹如水滴入海,不消一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见祖宗 恰逢端午,前线又赢了几场大捷。 沈卿司难得抽出三天时间,带着无忧回了京城侯府,过节。 他把她带到家宴之上,沈家耆老、小辈俱在,他就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以“夫人”称之。 众人私下不知多少人劝过、责过,可他听了半晌,只回一句,“吾心意已决,磐石无移。”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平宁侯是随口一说,一个毫无身份连个妾都不是的丫鬟,被万人之上的侯爷称作夫人?古今笑谈,都未及如此! 可他见客带她、送客带她、祭祖竟也带她... 沈卿司原是沈家大族里最出息的一个,众人皆要靠着他的身份捞些好处,也不敢说的太过,又都知道沈卿司说一不二的性子,虽然有意见,但都只能憋在心里,谁敢再多说什么? 沈家祭祖的流程甚至繁琐,又是净身、又是上香、听信的,大半日下来,她已浑累的腰酸背痛。 “我本不是你沈家族谱上的人,原不用受这样的折腾,你带我来故意折磨我不是?” 她难受之际,对他自然带了些怨气,趁着拜香的空档,低声责问。 沈卿司抓住她的手,轻轻跪倒在柔软的蒲团上。 “列祖列宗在上,第八代不肖儿孙沈卿司在下,将孙儿媳妇儿带来了,此生再没别人,以后便是她陪伴儿孙生老病死一生,还望众位祖宗保佑我与桑无忧,携手与共、不弃不离、儿孙满堂、相伴白首...” 无忧怔住。 或是堂前的香烛光韵摇曳,将她杀意遍布的面庞衬得如夜如水,泛着纯净的微光。 “瞧什么呢我的小夫人?还不给祖宗们磕头?” 他见她还是那傻傻的模样,只好拉着她,又拜了两拜。 “桑桑,爷知道过去对你不起,如今你虽跟着我,却也没个身份,这原都是我考虑不周...爷一直记得,还欠你一场结缡之礼,你放心,待这些事情尽了,爷定让全天下,为我们做个见证...” 见她蹙眉模样,他不禁一乐,“桑桑不信?” 第213章 “我沈卿司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此生,只桑无忧一个女人,如有违誓,三刀六洞!” “好好的,起什么誓?” 她起身背过去,“拜完祖宗,可还有需要我的地方?” 沈卿司起身,“陪我应酬了一天想必你是及累了,回去休息就是,剩下的,爷一个人就可以。” “来人,服侍夫人回去好好休息,...记得给夫人喝上人参养荣汤。” 碧果和几个小丫鬟得了令,随无忧回了见山院。 半年多时间不见,这院子照旧模样,那扇黄桦木梨的双门静静阖着。 她站在门口良久,终究没有勇气再推开。 他在祖宗面前说的话,她从未怀疑过那一刻的真诚。 只是一刻的真诚,是不可依靠的。 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说到底,无忧并不相信沈卿司的话。 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他不是贩夫走卒,不是农夫铁匠,而是万人之上的侯爷,谁会信? 况且她身子一直不好,子嗣缘分怕是要此生淡薄了。 “姑娘,不进去休息休息?” 碧果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一下就知道她此刻心情低落。 “先不进去罢!陪我,去看看故人。” 碧果知道她说的是谁,接过翠墨手里的汤,“那姑娘吃了这碗汤,我便同姑娘一起去。” “左右都是这具不争气的身子,还浪费这样的好东西做什么?” 碧果却不依从,只拽着她的手撒娇,“身子不养怎么成?越是不好才越要养!姑娘不吃侯爷回来又要责问咱们了,都是为着姑娘好...” “好好好我吃!什么时候成了个这么多话的碎嘴子?” 碧果见她接过,吃了,接过碗,才朝她一拧鼻子,“还不都是跟姑娘学的!” 无忧被她做出的模样逗得一笑,心中顿感温暖,也忍不住打趣她,“我瞧着,该是你同那位姓单的小兄弟学的罢!” “姑娘再说!再说我就剃了头作姑子去!总是这样编排我,欺负人!” 两人又玩笑了一阵,才同远处去了。 星星寥落,弦月高挂。 沈卿司应酬完了,及至院子里忽然闻见自己一身的酒气,忙唤人打了热水收拾了,洗涤干净换了衣衫,才进了屋子。 打开帷幥,见她出神地盯着帐子上的穗子看,二话不说,将那穗子拔了下来,塞到她的手上。 “总是见你爱看这穗子定是欢喜,拿着手里玩儿罢!” 她回了神儿,淡淡望了他一眼,并未做声。 他脱了鞋子,钻进床里,抓起她的小脚于手心,无忧一挣扎,“别动!” 谁知,他却用手给自己按摩了起来。 先是将自己的两个脚背并拢,他双手作一处的按摩起来,经过他的几下,她还真是觉得松快了不少,又兼之他的手向上,揉捏了自己的小腿。 她安稳地享受着,就快要昏睡了过去。 忽然,沈卿司坚硬的五指勾起或攥起,往她脚心上顶去。 “呀!...呵呵!...好痒!....有点儿痛!” 她几次抽回都未过,手里攥着的穗子也因为她的挣扎用力而四散开来,瘫在了床上。 “忍着些,就是要痛些才有效果。” 及至他按完了之后,她浑身的疲累尽散了。 “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可想好要什么了?”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着急什么...嗯...我若说了,侯爷就应允我吗?” 他大手掠过她的额头,见饱满莹白,低头啜上一口,道,“允。” 她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笑眯眯道,“那我可就要了...我想要侯爷允我两件事情...” “小妮子还贪心了,今儿爷心情好,且说罢!” 无忧一骨碌翻起身来,“一是要等碧果年满十八后,将她许给一个你手下叫单修齐的,可好?” “她是你的人,你想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就是了。” “可你是侯爷呀,有你坐镇,不是给碧果更添风光些?再说,我都把成人美事的机会让给你了,你还不得意?” 他眼光一闪,有些惊讶,“爷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见这话,却是为了别人。好吧!爷答应你,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将你的那两个妾都放出去罢,你又不喜欢,拘着她们在这儿活受罪,还吃着侯府的月钱不是?” 沈卿司都快把那两个人都忘了。 逸康那个废物在他手下根本翻不出多大的浪,还以为他有什么手段,原是个再废不能的废物! “好,放了去。” “明日就放?” “对,明日就放。” 无忧畅然般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好似解决了自己心头上的两件大事儿。 “爷都这么宠你了,该你宠宠爷了罢!” 不等她回话,他就如饿虎扑食般,飞身过去,堕入欲情。 却说后来之事。 宋雨荷和那厨子终成好事,辞别侯府,二人回了老家浙河过日子去了,二人开了个小餐馆,日子虽不富裕,好在两人恩爱非常、携手与共,三年抱了一对好,不可谓之不幸福。 而祁半雪被放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她的傅郎,可傅家人见是她来,大门紧闭不让进,她走投无路去寻金钏,二人谈话之际,逸康王爷的人到了,将她抓走。 第214章 原是金钏出卖了她,她一直记着自己毁容之痛,因此才背叛了祁半雪。 祁半雪被抓回去才得知,原来傅郎已经娶了妻子,用的就是王爷给的钱。 当时,不过是二人做的一场局,为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地为王爷卖命。 此时她回来了,逸康转手又要将她送给别人做妾。 黎明一过。 那冷房冷屋里,只剩一具悬挂房梁的冰冷尸体。 终此一生,祁半雪不再被聪明美貌误,看穿男子薄情,魂归天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去经年 沈卿司总是忙于战事,青云城治理的事情自然有多部分就落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摄政王与沈卿司虽心中隐结,但面对大是大非上,一直是在一个战线,二人都明白,有敌当前自不是撕破脸面的好时候。 二人联合之下,青云城地头蛇二黄之势几近烟消云散,就连二人都不知何时卷了铺盖走人,去向未知。 无忧毕竟是个小丫鬟出身,就是再有谋略和远见,看过再多的书,也有很多难以处理的事情,焦头烂额之际,沈卿司又不在身边,连个为她解惑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可每次,没等她想出解决的法子,那令她抓耳挠腮的事情却自己就水到渠成地解决了。 “你总是这么帮我,总也不是长法,人活一辈子,谁又能永远地依靠谁呢?终究是一个人孤独地走一个人的路罢了。” 她不怕孤独,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 “桑桑,你何必跟我见外?” 顾叶初望着天光朗朗之下,山巅猎猎的风吹着她逐渐坚毅的面容,自己却横然顿生失落之感。 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方式,正大光明地流走,无可制止。 “摄政王,我们是旧日好友,儿时的美好无可厚非...只是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就不能再守着过去的记忆过日子,总该往前看。” 顾叶初被她的那“摄政王”、“长大了”、“往前看”,打得措手不及,几近失了往常的克制理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还没抓稳,又被她甩开。 “摄政王,还请自重!” 顾叶初望着她绝情的面容,眼眶也被山顶的风吹得发红,“桑桑,你非要与我生分至此吗?可是、可是怪我初初见你面之时没有救你?还是怪我没有从沈卿司身旁把你救走?” 顾叶初的眼里只容得下她。 她的眼里,却是这山巅之下的风田拢河,一眼望过去的稻田翠绿,风一吹,卷成麦浪,朝她涌来。 此时已非当时,此人也非那人。 她落下浓密的眼睫,转身,感觉呼呼的风吹着她的背,像是母亲的抚揉。 “顾叶初,你可愿意放下这所有富贵权势,赤条条跟我走?” 她的乌发被风吹乱,本是安稳的发髻也被吹碎了半边,乌腾腾的缠着、绕着、飞着,在她的脸上。 独独掩不住她一双亮到极致的双眸,干净透彻见底又带出些许的殷切不甘,暴露了她此刻漩舞沸腾的心绪。 她并非草木,对顾叶初,始终存着依恋难以断绝。 那如星眸的直视下,顾叶初觉得自己手脚都是麻的,猥琐的犹如黑泥里的蚯蚓,只想找个黑暗潮湿的土壤,不顾头尾的扎进去。 他真的放不下。 不知何时,顾叶初已经长成了李祎,高极的野心伴杀戮,包着一丝无杂的初恋柔情,两股明明相互矛盾的,却已完美恰当地融合成一处,不可分割、无法抛却任何之一。 他要她,也要它。 他的低头沉默,让桑桑明了答案。 眼中的火热退却,一瞬,她又恢复如潭沉静的模样。 经历了那样多的生离死别,她也学会了忍痛放手。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她不会强求。 “山有穷极水有尽头,又何况渺小之你我?宋家是个好姻亲,宋家嫡女本性也并不坏,你与宋家联姻,必能助你一臂之力,踏上你所要踏足的地方...” 只是那个地方,不可能有她。 风大,吹出顾叶初的两滴泪,“不!桑桑,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你!我真正愿意娶的人,一直都是你!一直只有你!” “你、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还是个奶娃娃,牵着我的手谁拉都不放开,你当着桑父桑母的面前说过,将来、将来你是要嫁给我做媳妇的!还记得吗!” 他似是孩子般的慌乱,往常温和雅致的面容此时着急地纠结一处,“庙会之上,你拿一文钱买了个红绳,你当初说要用这红绳把我拴住,就是不再给别人做郎君,只做你的郎君!...你瞧!” 他从怀里拿出荷包,又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荷包里翻出那一条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一枚莹白的珍珠。 那红绳,是她父母尚在之时... 是她还未经过这么多的颠沛流离、生离死别之时... 她也微微红了眼眶,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是她说的吗? 一行清泪流下。 是她说的。 年少的话,最是情真意切。 她接过他手里的那个红绳,端看。 时间太久,又有磨损,那娃娃手腕粗的红绳已有破损,可却一下就把她拉回那岁月,那庙会、那故事之中... 她转过身去,遥望白云。 忽然,她将那红绳却抛下了近在咫尺的悬崖。 第215章 “不要!桑桑!” “摄政王也该当前尘往事的,至于那些孩提胡乱的言语,也该散了罢!往后见面我们便做陌生,你也该走你的富贵皇路,娶你的太师嫡女,享你无边人生...” 她走了。 唯余失了神魂的顾叶初一人,跪倒在山巅之上。 回去之后,桑桑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瘫在那儿,大哭了一场。 直哭的双眼似鸡蛋,哭的力气都没了,哭得连心都碎成一片片的了,又倒在那儿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 前尘往事已过。 她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此,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简单收拾收拾自己,不顾众人探究目光,大步朝前,迈了出去。 日头正好。 却说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年,无忧将流民之案治理得井井有条之际,沈卿司已把这事完全交付在她的手中。 时间长了,众人皆知道她的故事,她也不扮作男子,只是常以白纱覆面,处理事务。 为了这些事儿,她几近殚精竭虑。 青云城上下皆知她的美名,有“玉面女诸葛”的美,流扬于世,一时间成为澧朝女子之典范,成为众多有心女子的心中榜样。 世上有多少七窍玲珑的女子,嫁与糊涂男子,偏又因女子的身份,不情不愿蹉跎一生,此乃万世之遗憾。 也正是因着前头有人带路,此后的澧朝又涌现出不少不甘于后院的巾帼女子,入商入朝,美名成就。 众位将士也对她多有钦慕与敬佩。 见了她,甚至比见了沈卿司更加心悦亲近,每次见她来,众人虽不乱,却也都暗戳脚步上前,若是能与她说上一两句,更是心中喜悦。 半年之期已到,那些原本被遗弃的流民,逐渐都走向了正轨,安家乐业自不在话下,已经有小部分人拿手艺劳动已连本带利还了欠朝廷的银钱,还有不少人都找到自己合适的工作,还钱也指日可待。 照这样的情况,不出一年,此前投入均可收回,还能剩下不少的利钱,又造了好事,收了人民。 澧朝此时太监弄权、四下打乱。 唯青云城不同于其他地方,安居乐业、蓬勃向上,一片海晏河清。 深夜马蹄疾,沈卿司收了密函。 西凉大举猛攻,疆边战事告急岌岌可危,沈卿司寻了桑桑未果,再等不及,连夜披上战甲,直奔战场。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日,是二人真正的分离之时。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灾 丰和三十年,盛夏,不吉。 暴雨下了整整十三日,又兼之中雨连绵。 各地水患爆发,房屋冲毁、牲禽卷冲,澧朝数不清的人,葬送在这场大雨之中。 有术士占卜,此劫乃是人皇不正、宦官乱政,因此引来的天灾。 澧朝,正如这场大雨一般,风雨飘摇。 汨江大浪滔天、横穿三州,于离青云城流民营处的水口处,奔腾入海。 大雨接连,闪电连成整个鸿宇昼夜不分;浪涛如锤砸,轰隆隆的渗人。 下游的流民区里众人都躲在自家屋里,老妇蹲在炕上抱着五岁人事不知的娃娃瑟瑟发抖,祈求这暴雨尽快过去。 处在地势低的流民区,水已经蔓至炕上,半个屋子都被淹没。 无忧和桑海领着手底下的兵卒,在地势高还未淹没的流民区,顶着暴雨挖水道,众人也都自觉拿出家中一切能用的工具,出来帮忙。 此外,她又派出几艘小船去下游已经被淹了大半的地方,去查看是否还有等待救援的人。 她用自己微薄的气力,一铲一铲地挖着土,看着夺走无数人命的水从她挖的渠中过,她不禁有些动容。 大雨毫不留情地浇湿她的身体,明明冰冷如同寒冬,却又急沸近乎燃烧。 “姐姐,让我们来吧!你都忙了一整天了,瞧瞧,连手都烂了!” 挖了一整夜,她的掌心早就被磨得烂了,血淋淋地扎人,“这又算什么,桑海你不必管我,这点儿伤还死不得人!放心!” 她扯下半条.子裙尾,绕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同大伙儿一起,挖水道。 这是绝不能歇息的,大雨不停,倘若置之不顾,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能将这里全部淹没,这是多少的心血、多少条人命! 桑海几次劝解无果,知道她的性子,见她坚持,心里虽疼,却没法再阻拦,只好低下头更卖力地挖,希望自己能多挖再多挖一些,好叫姐姐少挖一些... 临近黎明将至,却还是看不见太阳。 乌沉沉的天,暴雨如泼。 灰蒙蒙的世界,一切顿失色彩,只有众人额头不断流下的汗就着雨,和挥动的铁锹,鲜活夺目。 人心齐,可与天抗! 直到她的脚,因插在水里时间太长,都被泡得胀痛难忍之际,暴雨之势终于小了些,水道也成了~ 本来淹至于半身的洪水,没出一盏茶的功夫儿就降到了她的小腿处。 那几个小船也都载人回来了,三个老妇两个孩子,还有一只浑身湿透、瑟缩可怜的小橘猫和两条奶牛狗。 洪水的速度逐渐降了下来,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洪水冲毁了不少的房屋和田地,可只要有人在一切还都可以重新建设。 一眼望过去的人海茫茫,众人都直起了身子,擦一擦汗,望一望对方,全都舒缓了一口气! 第216章 “太好了!要是没有桑特使带人又带工具来通知、帮助咱们,咱们说不定都要葬身在这洪水里了!” “是啊!多亏桑特使啊!” “咱们人都没事儿,那就是最大的幸运!” “是啊...” “是啊...” 劫后余生之感让所有人更学会了满足,在天灾面前,人命竟是如此脆弱。 “水道已通,大家可以暂时休息休息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家中,被洪水淹没的人先去其他人家,随时等待命令!...也等候天晴!” 最后一句给了众人期盼与力量,众人欢呼呐喊着,都抄起家伙抗在肩上,往还未被雨水吞没的人家里走。 无忧正要命人撤退,却忽然听见不同于暴雨声的另一轰鸣,如大山倾倒般的响天震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 她心中大感不妙! “来人!速去查看什么声音!” 身边的人还未出发,众人便瞧见,发出声音的好似汨江远处的堤坝。 从那儿忽然涨出一条巨大无比的水龙! 一浪压着一浪,越来越高,所到之处一切尽毁! “大家快跑啊!堤坝被毁了!泄洪了!泄洪了!” “往高处跑!往高处跑!” 离那堤坝近处的几个人还未回过神儿来,就已经被洪水卷了进去,没了踪迹! 所有人都慌了神儿,有的拼命跑回家去带走老婆孩子,有的连家人也不顾了,只自己往那高处跑! 离流民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小石头山,往常连一根草都不长,此刻却成为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哭喊痛叫的声音盈满天空,却还压不过那水龙奔腾的轰隆之音! 她眼见着水龙一口便吞噬好些人,一时震惊原地! 身边有人一推搡,她被人推倒在地上! 不知是谁踩了她的手,钻心的痛楚才叫她终于回神儿! “姐姐!快跟我走!不然来不及了!” 无忧不知堤坝怎么会毁掉,被桑海拽着手往山上跑逃命! 有些脚程慢的,又或是拖家带口的没上去,都被水龙一口吞掉! 她回头亲眼看着,那些人自己全都认识,有她治过病的婆子,有主动要帮忙的汉子,有递给她水喝的妇女,有才不过襁褓的孩子... 内心重创的她脑袋一片空白,听不见叫喊和痛哭声,连跑也不会跑,身后的人盲目的推着她,叫她机械地向前。 人在自然灾害面前,这样的不堪一击。 简简单单的一场灾难,让无数人的努力付诸东流,让无数的性命枉然送命。 山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水龙毫不留情地奔涌到了他们的面前! 无忧也被猛然出现的洪水被冲走! “姐姐!” 桑海死命地拽住她不放! 可洪水力气怎么是他能抵抗的? “桑海!放手!..不、不然你也会被冲走的!” 她的头,一下一下地被压进脏污的水里,连气都要喘不上来! 桑海却一言不发,只紧紧攥住她的手! 桑海抵挡不过,终究是被洪水也卷了进去! 二人不分西东的旋转向前,身边还有一些人惊恐地大叫着被卷走,大喊着“救命”两声,下一刻就没了影子。 只剩哄哄炸耳流动的水声。 两人被洪水推着向前,他实在未曾放过她的手,挣扎之际,桑海抬头看见,不远处一块凸出的大石头,快速拔出腰间的刀,一把插在石头缝隙之中,终于算是暂时停了下来! “姐姐,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 “不弟弟,你先上去!” 桑海已打定了主意,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此时还给她,也算是值了! 无忧被污水打得鼻子眼睛都是泥,哭着不肯放开他的手! 桑海却顾不得了,这剑身已经有松动的迹象,根本承担不了两人的重量了!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推上去。 无忧趴在石头上,猛然转过身子,“弟弟,把手给我!” “姐姐...” 桑海的眼神里冒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嘴角,逐渐擎出笑意。 “不!桑海!你快上来!” 没时间了。 说吗? 不说了罢。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身边有卷走的人路过,一把拽住桑海的肩膀。 那剑与桑海一同葬身洪水,翻个浪花,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桑无忧,死了 “不!不要!不要!” 她几乎要奔到那河流中去救桑海,可她放眼望去,除却翻腾吃人的黑水滔滔,根本连他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桑特使你快过来啊!那儿危险!” 洪水大泄,水位还在不断地升高,一眨眼的功夫,这块凸起的石头也马上要被淹没! “那位姑娘,你快过来!快过来啊!” 内心悲痛难及,她早已把桑海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此时陡然失了他,连腿脚都不稳,又连夜劳累,几次撑身都站不起来! 那黑水滚着泥沙,已经到了她的小腿。 忽然,前面出去一个狂声大哭的女子,叫着喊着要去跳河,被身后的人远远拉走。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女儿!小悠!小悠!” 无忧定睛看过去,果真有一个总着两个犄角的小脑袋在黑水里沉沉浮浮!眼见着就要被吞没! 第217章 “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救救我的孩子罢!救救我的孩子!我夫君为了救我们娘俩已经被洪水冲走了!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要是小悠也死了,我也不活了!求求你们了!” 那村妇一般打扮的女子跪地给众人磕头,这坚硬无比的石头山,才几下就将她的额头磕破流了一脸的血,只一下一下地朝着众人磕头跪拜。 众人都才失了亲人,个个眼红垂泪,有几个壮年的汉子确实动了心,可才迈了几步,可眼见着洪水滔天卷起巨浪拍岸,冷水夹着泥沙打在脸上,就又有了惧意,生生退了脚步回来。 那农妇顿失希望,大哭道,“既然要索我儿我夫的命,就连我的命也一起索了罢!” 说着,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向那黑水之中! 这样惨痛的场景触动不少人的心弦,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绝望的吼叫和哭声,乱作一团。 “有人跳水了!” ...... 只见扑通一声,那块大石头上站着的人,不见了! “桑、桑特使跳水救孩子去了!” “一个女人都能不要命地去救人,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可还配站在天地之间嘛!” “咱们竟还不如一个娘们儿!” “没有桑特使就根本没有咱们!咱们都是忘恩负义的不成!” “走!咱们都死命拽着对方,洪水就冲不走!快救人去!” 说着,才刚涣散的集体忽然拧成一股绳子,往洪水中去。 无忧见那小姑娘翻腾的头在自己一臂之远的地方,虽然很近,可根本就够不到! 若是放任她走,那绝没有生还的任何希望!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就跳了下去! 好在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打了个结,挂在了石头上,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了在洪水中被呛得翻了白眼的那小姑娘! 只是这洪水的力量实在是太大,她一只手拉着衣裳做成的绳子,一只手圈住孩子的颈子,几近费劲,都没有靠近那岸边一点! 却说她在河里挣扎之时,黑水里瞧不见的水底下忽然掠过什么,狠狠砸在她的膝盖骨上! 让她浑身一松,差点松开绳子和小姑娘! 那黑水里定是裹挟的这山底下的大石头,砸在了自己的膝盖骨上,她的膝盖骨传来剧痛,行医几年,她知道,定然是碎了! 可此时她不能松手,不能放弃! 忍着剧痛咬碎一口银牙,往那石头上去! “桑特使,我们来救你!” “我们都来了!” 汉子们将衣裳绕做一处,打了个结实开始救人。 “先救孩子!” 她极为艰难地将那小女孩奋力朝岸上的人推过去,好几个汉子一接过去,孩子就被拽上了岸,那农妇哭天抢地地上前。 “桑特使,把手给我!” 无忧几近脱力,可拼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忍着剧痛猛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拽着自己的衣裳向前一大步!那男人的手近在咫尺! 她一咬牙。 黑水腾腾如蟒,卷着什么都有,冥冥之中一颗大石,于此刻猛然击中了她脆弱的腰! 她再难支撑,大叫一声,竟松开了手! 一个浪花翻过。 黑水迢迢无状,张牙舞爪,彰显着自然的善变和残酷。 浪卷水淹鼓鸣石砸,生命在它面前,脆弱得如一张薄薄的白纸。 洪水过后,尸横遍野,万物悲鸣。 丰和三十年的这场洪水,以自己腥风血雨、血肉横飞之姿,让世人永镌心间,成为了无数人,永不可言说之痛。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遇霍刀 六年后。 永州大雪,封了整条街道作白。 昨个儿虽冷,却还有日头照着,今儿个日头也藏了起来,天阴沉沉的。 天冷得很,躲在屋子里头都冻得哆嗦。 俞桑把手伸到炉火面前,压在一双嫩白的小手上。 “娘亲,长大以后,我也能像霍叔叔一样高大厉害吗?” 俞桑低首,看着他白嫩俏白的脸蛋儿,一闪而过某人的身影,却转瞬即逝。 “你就这么崇拜你霍叔叔?” 俞千帆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珠子,奶呼呼地肯定,“霍叔叔的手跟大钳子一样!霍叔叔的肩膀,宽得跟山一样!上次,霍叔叔一拳头就把来欺负娘亲的坏叔叔给打跑的呢!” 说着,也攥起拳头,学着霍刀的模样,左右挥动,“等我练好了,霍叔叔不在的时候,谁也不能欺负娘亲!谁欺负,我就一拳头揍扁他!” 桑桑心中顿觉一阵柔软,握住他柔软的一双小手儿,眼前的小家伙简直就是她的心肝儿。 当年她竟然还曾想过... 每每思及如此,她都无比的愧疚,又无比地清醒,忙把这世上她唯一的血脉抱紧在怀里,烤热乎了自己的手,又抓住他的小脚丫暖暖。 通过方格子窗往外看去,见大雪卷飞的院子里一地白雪皑皑,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费力地扛着一袋子的什么,朝院子里来。 她忙低头给千帆穿得厚厚的,才道,“你霍叔叔回来了!” 俞千帆听了一跳老高,蹦着跳着就要出去迎接! 俞桑一推门儿,呼呼的风涌进来,还夹杂着不少冰冷的雪花儿砸在她的脸上,叫才刚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霍叔叔!霍叔叔!” 第218章 霍刀冻得脸都僵硬了,连微笑也做不出来,可惜他如今只有一只手,拿了东西就不能抱这个小崽子。 “快回去!小心冻掉舌头!” 俞千帆最是知道他外强中干,一点儿也不怕他,反倒对他吐出长长的舌头。 桑桑见了,赶忙上去接。 “你莫要来接,东西太重。” 她给借了力,他放下的时候也就轻松了些。 一麻袋的东西摔在地上,发出“吭”的一声,吓得俞千帆捂住耳朵、长大了嘴巴。 “小子,吓坏了罢?” 霍刀脱掉满是雪的毡衣毡帽,桑桑赶忙要接过打扫。 霍刀脸上一红,忙抢过她手里的掸子,连看也不敢看她,只低头看地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已经帮我们娘俩这么大的忙了,若不是你,谁还肯在这一脚一漩的大雪天里去买炭?话说回来,这天要是没炭,可真是要冻掉舌头喽!” 说着,双手作捏状,朝俞千帆拱一拱鼻子。 逗得俞千帆哈哈一笑,霍刀不仅也提了嘴角。 当年,她早以为自己是怀不上孩子的破旧之身,却不知是老天作弄还是老天眷顾,偏偏有了。 她也想打掉这个孩子,避着所有人给自己熬了一碗浓浓的黑药。 一碗下去,再也没有烦忧。 临近嘴边儿,她还是后悔了。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与自己有血脉联系的人,她真的要就此抹杀? 是,这孩子确实是沈卿司的,可、也是她的血脉啊! 既然决定要这孩子,她就要自私一回,让这孩子完完全全是属于自己。 这出逃,既是意外,也是机缘。 正所谓,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 当初她为了救人,无意被卷入黑水之中,弥留之际,却被顾叶初救下。 她求了他放自己走,顾叶初沉吟许久,或是念着旧日的恩情,终是放了自己。 那场洪水,是机,是缘;是死,也是生。 离了他,她才能重塑一个真正的自己。 洪水过后,又是大旱三年,疾病饿死者无数。 在饥荒之下,人性、法度都已崩坏,奸恶之徒频出,恶人大行其道,民不聊身,苟活艰难。 桑桑本弱又带着孩子,身上唯有点薄粮在身,却也只够糊口几日,就是因为这点粮食,还差点被人害死。 往常好言好语的邻居忽然变成杀人夺食的饿狼! 若非她奋力挣扎、以命相搏,最后反杀两人,他们娘俩恐怕要命丧黄泉! 从此她多次搬离,颠沛流离之际,在永州遇到旧日友人红袖和他的夫君,这才落了定。 也就是同年,竟于街头上遇见已经断臂流浪的霍刀,她并没问他缘何也无家可归。 从此,他便厢房地住下了,也算是有了照应。 那三年的日子澧朝上下崩坏,如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万物都要凋敝下去。 丰和三十三年盛夏,一场暴雨,解救万物。 当年那场暴雨带走多少生命,这场暴雨,就挽救了多少生命。 不可谓之神,不可谓之笑。 又三年风调雨顺,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当年三月,沈卿司在自己的封地养兵练兵,他早已将流民收纳成兵,勤加锻炼,又吸纳不少人,竟成了比天下第一将军还威风的存在。 守疆边、杀倭寇、屠贪官、收流民、建堤坝... 短短六年,做的都是造福百年的大善事,他平宁侯的名声早已誉满天下。 只是传言皆道,平宁侯年纪轻轻就半头白发,皆是和那玉面诸葛结下一段不解之缘缘所致。 要提到这青云城的“玉面女诸葛”,那更是神之又神!玄之又玄! 当初十几万流民无依无靠,不知从哪里降下来的天仙神女,不仅面容胜雪皎洁,为人更是清风明月菩萨面,挽于十几万流民于水火之中,立下厚德丛丛。 可惜,天妒美人,丰和三十年的那场大水,她为救一女童而被洪水卷走,音讯全无。 可时间长了,却有些话儿传出,说有人在那堤坝处见过她的身影,她同世人道明缘由,原她是菩萨身边的道童下凡,功德圆满后就成仙去了。 当年的那些人都感动不已,甚至为她建起造祠堂,供奉起了香火。 当年十月,新皇李桢却突然暴毙,七皇子李祎顺利登基成皇,大赦天下。 只是世事如何变化,也与她毫无干系了。 她只求在这大雪天里得一袋炭火,再不贪求什么。 “这雪下得实在是怪,不过才十月,怎么一夜之间下了这么厚的雪?...这些年若没有霍大哥你,恐怕,我们娘俩都活不下来...” “何必这么说?” 霍刀站在光外,看着在火光里摇动的桑桑,“我是个粗人,断了臂,又无权无势,什么都帮不上你,只能做些谁都能做的体力活儿,这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是花银子也能找到这样的人。” “可如今霍某有个落脚之处,已是心满意足...霍某原是无依无靠无所牵挂的,死了也没人在意,是夫人好心收留了我才是...霍某,感激不尽...” 他鲜少说这样多的话。 两人一对视,微有熏热流转。 “我回西厢房了!” 桑桑低首,望着连衣裳都忘记拿走,只穿一身单薄急急地回自己屋子的这个独臂男人的背影,逐渐失神。 第219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大雪连下三日,霁。 桑桑醒来的时候,半个院子的雪都被霍刀收拾了个大半,这才过辰时,想来他是半夜起来的。 她低首,看了看身边睡得酣甜的小千帆,他有个小习惯,睡觉的时候总是撅着个小嘴,她给改了多少次也改不过来,索性就不去管了。 总是以后有婆娘来笑话的。 见他的厚被子有些偏移,露出部分小肩膀,便重新掖一掖紧,又将自己身上稍薄一些的棉被也压在他半个身子上,辰时总是很冷的。 起身下炕,又利索地穿上厚毡鞋,穿上厚厚的兔毛大氅,虽然这大氅是她在当铺里买的别人用过的,可是既便宜又保暖,比那新的便宜个一半还不止。 推开门,就有冷风卷着地上的碎雪花扑在她的脸上,她忙回身儿,栓紧了门。 “掌柜得再睡一会儿才是,这离日出还早着呢!” 这样冷的天儿,霍刀的头上竟冒着亮晶晶的汗,桑桑反倒是不好意思了,抄起家伙就要同他一起收拾院子。 “不用的,我如今虽是断臂,可这点活儿,还是能干的!” 他抢了好几遭,桑桑几乎要被执拗的他气笑,“好,我不跟你争了......那我去做朝食!就做个...红烧水晶肘!再蒸一屉热腾腾的牛肉包子,可行?” 这大冷天的,需要吃些厚厚的油脂才可以御寒。 霍刀听了,不免也吞了吞口水,冻得发硬的阔面上,咧出一个有些发傻的笑。 叫转过身去的桑桑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走进东面的小厨房,见地上横条顺捋地放着早就劈好了的柴。 低下头往灶里一瞧,里面引火用的松木,也都拿刨子刨好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只等她手里的火折子一引,便着了起来。 小院儿里,升腾出一股袅娜之烟,卷着烟火味,直通云霄而去。 及至金乌慢悠悠地钻了出来,别人的院子里还都大雪覆满半人高,她的院子却早已被收了个干净。 霍刀将院子里的雪远远地推到路边儿,顺便把门前路边的雪都铲到了路上。 隔壁麻婶儿捏着还睡眼惺忪的自家老头子的耳朵,艰难地趟着雪,将他拎到了路上,对着霍刀颇为礼貌的点点头,还带了点儿笑意,一瞧,便知道是还算温顺知礼的中年女子。 谁知,一扭头儿,指着张大的鼻尖就破口大骂了起来,“烂肚眼儿的老贼鼠!整天儿的就知道瞎晃,不是赌钱就是喝酒,连个院子也不扫!瞧瞧人家的这男人,也算是个男人!再瞧瞧你!长个软棒槌不如早晚割了去!皇宫里的太监也比你有气性些!......” 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整天街什么都听不见,就听见麻婶儿的叫骂声。 这几年来的早晨都是这么过来了,可她骂的实在难听,霍刀听了也是满头的官司,不欲多掺和,提了腿就往院子里来。 桑桑这时候也给小千帆收拾完了,一挥手,朝他笑着招呼,“烤烤手罢!” 霍刀脚步未停,更快了些。 对着火盆里的炭火,伸出手去烤,暖呼呼的热气轰走了寒冷,叫他硬朗的手,也逐渐发软了起来。 “怎么骂了这两三年,麻婶儿肚子里的话还没使干净?倒是又编出了不少的新词儿了!” 隔壁的张大、麻婶儿是这儿老住户,两人只有一个儿子,两年前去从了军,如今就剩下他们两个孤老。 麻婶儿平常靠摆个针线摊子营生,张大整日游手好闲,就靠他婆娘养着,原本也没有多少花销,只是他这两年迷上了赌博吃酒,银子到处欠的都是,日子就越过越紧巴,偏又不肯出去找营生,街坊邻居背地里没几个看得上他的。 小千帆揉着眼睛,问道,“麻奶奶说的、那要割掉的软棒槌是个什么东西?可是用来打人的?若是打人的,怎么又是个软的?” 童言无忌。 两个大人却登时脸了红,霍刀“腾”的一下站起身子,“我、我去烧点儿水!” 桑桑拿指头点了点千帆的小胸脯,“以后麻婶骂人的话都不许往心里去,更不要问,可知道了?” 千帆虽然小,可却一点也不傻,知道这话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不然怎么吓得霍叔叔往外头钻去了? 又怕她生气,忙钻进她怀里,撒娇,“娘,我饿了!” ...... 及至饭菜都上了桌子。 “去把这一碗和这一碟的包子给你霍叔叔送去。” 千帆早就做习惯了这件事,忙不迭地端起往西厢房跑了两趟,才坐回来与她餐饭。 饭毕,千帆想跑出去玩雪,却被桑桑一把拽住,“雪停了,你也该就学去了。” 千帆一下嘴撅得老高,可眼神咕噜噜一转,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是一幅乖巧的模样。 笑着,冲娘亲点了点头,“娘亲,我最爱去就学了!” 书院离家不算太远,往常都是他自己去的,只是今日外头大雪还未除尽,千帆个子又小又矮,同年的都比他高出不少,这么厚的雪,就更走不得了。 这原是那几年的饥荒,吃得太差的原因。 正是因为那几年的苛待,如今条件好一些了,她什么好吃就给千帆做什么,立志一定叫他赶上才是。 “娘亲今儿送你去就学罢!” 千帆听了,直欢喜的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弯成一弯月,可片刻就又嘟着唇忧愁了起来,道,“娘亲这时候不是要到药堂去了?” 第220章 “今儿大雪人少,耽误些功夫也无事的。” 说着蹲下身子,侧首,“千帆,上来!” “嗳!” 千帆笑着,跳上她的背。 桑桑一使劲儿,微微佝偻着身子,朝远处学堂,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 她的背不厚不大,却坚强有力,足以支撑小小千帆的一切风雨。 一大一小,相互依偎,冒着风雪,向着东方。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沈卿司 京城,平宁侯府。 “你也和人家的好汉子一样,出去做一番事业,不说建功立业,起码也不要是个废人,整天的把自己关在这黑漆漆的破屋子里,连我娘家人来了你也不出来见一见,当初我们王家怎么就瞎了眼将我许配给了你!?” 王燕婉正在家里指着沈卿白的鼻子尖儿骂,沈卿白一脸苍木地瘫在椅子上,全然没听见一般。 这样跟死了似的夫君,自从五年前王燕婉嫁进来时候就是这样,她一开始也是对沈卿白玉软温存,可他就跟一块儿臭石头一样,无论她怎么做,都捂不热他的心。 后来,她终于得知,原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下等身份的寡妇! 跟自己在一起,原是大伯为他选择的,根本不是沈卿白自己愿意的! 时间长了,她也就没了耐性儿。 “到底是什么母蝗虫,能生出你这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个话儿的孬种...” “放你娘的狗臭屁!” 梁姨娘带着两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踹开门闯了进来,“王燕婉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些!孝云无论如何都是沈家的二公子,岂容你一个小官儿家的庶女在这儿攀三咬四!当初不是你们王家求着我们,沈家会看上你这么个虎犊子!早把你嫁个臭要饭的也算配得上你!” “你!” 王燕婉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呼哧呼哧地站在原地半天,忽然转了个眼神儿,冷森森道,“别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这沈府姓沈,和你姓梁的又有何干系!我王燕婉说到底父亲也是三品出身的,你梁梦兰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区区七品!” “你敢直呼我的名讳!简直翻天了!翻天了!沈卿白,你老婆这样不分上下,你还躺在那儿装什么死!还不快跳将起身收拾她!收拾完一纸休书休了她、滚蛋!” 王燕婉也来了劲,“休我!?他也要有那个胆子!如今我父亲在大伯那很是的脸,可比他这什么都不是的白身有用的多了,我说我家孝云怎么和大伯差的这么多,原来都是你梁梦兰蠢笨太过惹的祸!听下人说,当初你能生下沈卿白还是因为公爹喝多了?...若是清醒着,恐怕你现在还是个老姑娘罢!哈哈哈哈——” “你!你!你气煞我也!!!都看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去撕烂这小蹄子的嘴!” “当我王燕婉是吃素的,春花、小叶,动手!” “啊!...呜!...哎呦!你还跟我动上手了!?小蹄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自始至终,沈卿白从未看过这场闹剧一眼。 他仿佛看不见一般,又或是习惯了。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望上,围子上系着两个麦一般的穗子,金黄明亮,随风摇曳,更衬得他的阴暗。 就在侯府,梁姨娘和王燕婉及她们各自手下的几个婆子丫鬟一起打了个叫嚷连天,天翻地覆! 门口围着看的小厮丫鬟们越来越多,可却没人敢上前,左右两边都不能得罪,去帮哪个都不讨好,还不如原地憋着看戏。 翠墨碰巧路过,好奇地往里瞧了一眼。 “哎呦!可不得了了!” 一个个的,二夫人扯着梁姨娘的头发,梁姨娘咬着二夫人的手掌,顿出一声惨叫,其他的丫鬟婆子像是乌眼青似的杀父仇人见面一般,怎么狠怎么打,甩巴掌、揪头发、掐大腿肚子上的软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个个的钗也掉了髻也松了,还有两个衣裳都扯的不成样子,屋子里的物件也被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几片碎盏子也瘫在地上,泼溅出一地的茶叶。 个个脸上都挂着一道道的血痕,看着就唬人的很,一行人吵吵叫叫的好不热闹。 翠墨暗道真是荒唐! 自从霍老夫人整日只能挣扎病榻,连话也说不出来的病入膏肓之后,沈府没有了祖宗坐镇,大爷又常常不在家,家里面的这两个就逐渐胆子肥了起来,三天两头的闹,今天竟然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如今虽说是见山院的大丫鬟,可大爷时常不回来,她又不得脸,便是上去劝了,谁会听? 这儿又不是大爷的院子,是二爷的院子,几句使唤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她的,都抻着脖子在那儿看戏呢! 翠墨推开看戏的众人,跑进去拉了几把,不知是谁下手不看人,还抓着她的大腿狠狠掐了几把! 她哎呦惨叫一声,踉跄着躲了过去,低头一瞧,自己的裙裾都不知何时又被人撕了一个口子。 “二爷你快管管他们呀!...二爷你倒是说句话,别躺着了!...二爷!?...哎呦!真是!” 翠墨低头跑了出去。 及至两队人马拉扯得越来越不像样子。 “住手,都想死不成!?” 梁姨娘与王燕婉陡然听见这冰寒刺骨的声音,还未见其人,都吓得手忙脚乱地撒开了手,捂着自己掉了的发髻,王燕婉还忙抽出自己怀里的帕子,遮住自己满是青红的一张脸。 第221章 众人见半年不见的侯爷忽然出现在面前,适才还张牙舞爪、骂爹喊娘的,此刻都趴在地上,噤若寒蝉、冷汗满身。 “大伯...” “褚修...” 六年过去,沈卿司浑身气度更添八分冷寒阴郁,从未见喜色,看人目色如刀,冷飕飕入骨。 “梁姨娘、王燕婉,禁足一年,罚月钱...十年!” 二人听了皆是一惊! 十年啊! 那得是多少银子! 以后,可要怎么活啊! 正要求情,可一对上那吃人般吓人的双眸,二人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恨,这场架打得,也实在忒贵了些! “参与打架的,各打五十大板,扔出去。其余看热闹不劝阻的,罚月钱一年,各打三十大板!” 人群连一声都不敢出,只个个都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他遥遥望见那躺在榻上默不作声的二弟,摇头,远去。 沈卿司是不愿意回来的,这里有太多关于她的记忆和痕迹。 一回,总要伤心。 六年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外头,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才让沈府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了。 “大哥看了我这样,可是心满意足了?” 沈卿司停下脚步,穿堂的风吹过他的半头白发,檐子的阴影落在沈卿白一张苍白的脸上。 “当初大哥以箫娘之命逼迫我和王燕婉成婚,可是就想看见如今的景象?” 沈卿司转过身去,看着地上薄薄一层雪。 怎么她走了,连雪也这样的吝啬? 她当初,是最爱塑雪狮子的... “你可是在怪我?当初我和大母给你铺好了路,是你自己不争气,一张文书辞了官,白白浪费了我和大母的心意!...既然你愿意做这毫无用处的废物,我沈家还养得起。” 沈卿白知道根本和他说不通,这么多年了,他试过多少次。 “听说,大哥最近也再给小妹物色夫君?...只盼望她,别再走我的老路便是...” “我为她相看的是当今状元,那人正值年华,又无父无母,小妹嫁过去,连女子最为担心的公婆关系都不用处,我还不够疼她?” “那不是她想要的,而是大哥想要的罢!我们两个的婚姻,不过都是给大哥铺路的工具!” 沈卿白看着大哥两鬓黑白间生的头发,也有一丝的不忍。 他知道,这些年来,他也并不好过。 自从那人走了以后,大哥一夜之间白发横生,一时间竟然去自戕! 那时,幸好大母尚且还康健一些,以沈家家族之念,将失了魂魄、倒在血泊里的大哥拉了回来,休养看护了整整半年,大哥才能下地。 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冷得像冰似霜雪,再未笑过。 “...呵、看来咱们沈家的三个子女,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原都是没有福气的...” 说完,又失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叶初哥哥来接你了 桑桑出事的那日,沈卿司正在战场拼杀。 送信儿的八百里加急,他一时悲怆难及、难以置信,两军将领对战之际,连刀都拿不稳,多次分神之下,竟被人当场砍去一臂! 及至他拖着缝好的血淋淋右膊日夜奔回青云城之际,早已不见她的行踪。 他不信,那样鬼精灵的她,又岂会这么容易的就殒命洪水? 她是会凫水的! 而且水性极好! 既然桑海能活下来,她定然也可以! 不眠不休、马蹄不停地寻了她整整三个月。 河道尽头,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和畜骨,白森森的裹着黑泥灰浆的衣裳,皱巴巴的系成一团。 他一个个的洗净,一处处的辨认。 于一个淤泥深坑里,一个蜷缩环抱的尸首处,寻到了那身她常穿的豆粉连裳,那尸首的腰间,还紧紧系着他给她的回首小龙玉佩。 泪血染杜鹃,千思碎白骨。 沈卿司,一念白头。 他把自己与那白骨关在一起整整七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是霍老夫人推开门,将失了魂的他拽了回来。 后,霍老夫人在上,沈卿司与那身白骨拜了天地,桑无忧的名字终究是入了他的族谱。 他以正妻之礼将那身白骨下葬,下葬当天,几欲昏厥。 从此,性情冷寒孤僻,却对青云城的流民施恩厚待,广济民福。 他,却越来越颓白无色。 此刻站在沈卿白的面前,不见悲喜。 “万物再大,大不过血缘去,此后咱们沈家怕是要经历一场风雨,难保有失...” 沈卿白虽不做官了,可也听说过些朝廷之事,蹙眉问道,“难道连大哥身为侯爷,又拥兵在手,也不能躲过这风雨?” “朝中做官犹如浪上弄潮,哪有那一帆风顺的事儿,况新皇来势汹汹,才刚安定些的澧朝随着先皇驾崩,即将又迎来新一波的清洗行动...” “这里可有咱们沈家!?”沈卿白急忙追问。 沈卿司这些年觉得自己日渐老去,明明是壮年,却早已有身心百创之感,也不如过去般的凌厉不容置疑,看着眼前唯一与自己有血脉的兄弟如今这仓皇骨瘦之感,不觉顿生疑窦困顿。 自她去后,他自惑的时候越来越多。 是否,当初自己太过武断? 第222章 过刚易折,这才招致祸端? 而他一直坚守的,为她好、为孝云好、为惜怜好,是否都是正确的? 这样的困苦一直折磨着他,时间长了,他便把她去世的因果,都应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定会全力以赴守住咱们沈家上百口,只是有‘攘外必先安内’,我不常在府里,沈府不能没有人照管,父亲都已经去了,大母又已病入膏肓,如今只余你我兄弟二人,守着这沈家了...孝云,你可明白?” 沈卿白被他的话激的浑身一动,这还是大哥第一次与他说沈家之事,将自己与他放在了同一个阵线,并没有再把自己当做废物,明明白白的说着他对自己的盼望和自己肩上的责任。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重视过他,相信过他。 有大哥明月在前,谁会去关注一颗埋在淤泥里的石头? “大哥,我懂了,我会好好打理沈府的,不叫你有后顾之忧,你且放心!” 沈卿司抬手,拍了拍沈卿白的肩膀,嘴角虽未有提起,眼底却有笑意。 沈卿白忽然明白了那句,长兄如父。 “孝云,我知你这些年来心中对我有所怨气,恨我拆散你与那寡妇的姻缘情爱,又将王家庶女嫁与你,可我是你的亲哥哥,或许有错,可当年一事,万般都是为着你好,你...不要见怪。” 望着那高大阔行远去的大哥,沈卿白一时恍惚,仿佛大哥已经垂垂苍老,留在这世间的,只不过是他的愧疚责任塞着那具叫“沈卿司”的壳子里,徐徐行走。 过去的大哥,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卿司何时有错? 沈卿司何曾有错? 这不仅是沈卿司自己的认知,更是沈卿白的认知。 这么多年了,他自暴自弃,他虽看似漠不关心却早已满腹怨愤,可今日却只听了大哥的这一句,就已泪盈眼眶,颤抖难及。 他轰然坐在地上,毫无形态,如个受委屈的孩童,默默地流着眼泪。 穿堂的风起了,沈卿白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阔步朝着明亮。 皇宫里。 短短几年时间里,皇位三更,此刻众人噙首,风声鹤唳。 李祎苦心十几年,手上沾血无数,终于爬上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皇位。 夜深。 有风涌进来。 原来,这龙首皇位上,也是冷的。 高处不胜寒,无边寒冷。 “回禀皇上,公孙太傅求见。” 王志在侧,三代君王,他依旧是那个王志,仿佛,他才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人。 李祎自然知道公孙许夜半而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如今他已成皇帝,再也不用顾忌。 “回他,朕已经休息...” “皇上躲着臣,难道是还怕见臣不成?” 李祎看着怒气大盛的公孙许,捏一捏眉心,给王志一个眼神,王志便带着众人悄然退了下去。 “深夜来访,太傅可有要事?” “连稚童都懂得一诺千金的道理,怎么皇上却忘了?” 李祎冷笑,“太傅说的什么,朕怎么听不懂了。” 公孙许攥紧手心、目眦欲裂,“你为什么要杀了吴王妃,你当初明明答应了我,要留她一命!那是吴王唯一的遗孀!” “棋子,利用完了,就可以抛弃了...这还是公孙大人教给我,大人难道忘了?她既然已经杀了李桢,那就已经没有生存的必要,兔死狗烹的道理,大人不懂?...况且,她还怀了李桢的孩子,朕岂能留她?” 李祎当初以李肃没死留住了吴王妃付云蕖欲自戕的命,让她委身于李桢,时间到了,便告之她事情的真相。 利用李桢最爱人之手,利用付云蕖杀夫之恨。 夺得天下,根本不费一兵一卒。 杀掉李桢的瞬间,王志得了他的令,闯进去,当场杀了付云蕖。 转手,李祎杀掉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就连王妃身边的小丫鬟的家人,都被灭了全家。 公孙许大骇! “想不到,想不到你竟如此狼子野心!看来当初我不听父亲的话,原是错的!是错的!” 此夜,公孙许血溅五步,不肯闭眼。 李祎擦着手中的利剑,回味着适才杀人的快感。 可那快感过后,便是极度的空虚。 亟待填补的空虚。 当年他一心软,再加上自己大业未成,就放了她走。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那原本是错的。 自从她走后,他就一路追踪。 可是她实在是藏得太好,她或许是为了躲避沈卿司,却也把他躲过去了。 如今,他已经得了天下。 什么都拦不住他。 桑桑,你的叶初哥哥来接你了... “来人!” 深夜马蹄疾,有无数黑衣从京城鱼贯而出,四散而去。 犹如一层密织的网,洒进了黑夜。 第一百七十章 超度她的亡魂 寿安堂是风都吹不散的浓药味道。 沈卿司端坐床榻一侧,榻间大母虚弱的喘息,偶尔咳出几口鲜血,又脱力般的坠回榻上。 “早听说江北多英才,此去永州,孙儿定为大母寻来最得力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实在是是太不中用了...” “我来罢,你退下。” 沈卿司接过飞星手中的汤药,又轻轻将大母托起,“大母,喝药。” 第223章 霍老夫人一抬手轻轻推走药碗,低声咳嗽几次,才费力道,“喝再多也是于事无补,我这病...乃是心病...世人无有可救的,你也、咳咳...你也不用费那心了...” “大母,听话。” “对呀大母,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让他尽尽孝心!” “大母,且喝一些罢。若怕苦,我这儿还有话梅糖,酸酸的最是解苦了。” 霍老夫人看着眼前三个孙儿,不由悲伤心头。 若是她就此撒手走了,他们三人就再也没有长辈坐镇,要独自面对人生的腥风血雨了。 褚修武断,孝云懦弱,惜怜...惜怜又是个怕风吹的美人灯,爱惜着都要生病遭难,若是要碰上些难事儿... “咳咳咳...好歹你们三个还算孝顺,若我走了以后...” “大母!不许你胡说!” 她话还没说完,沈惜怜就哭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霍老夫人无限爱怜的摸摸她的乌发,这是她从小养在心尖尖儿上的小孙女啊,又怎么会不疼爱? 若三个论起来,她独独最偏心的就是她。 而最狠心的,自当是老大了。 那么小,就被她扔进了军营里历练,她不是不知道那军营里的九死一生,可唯有如此,唯有如此出来的人,才能扛起沈家未来主君的大旗! 她对沈卿司,始终有愧疚和亏欠。 “大母始终是要走的,人都要走这一步,犯不着...犯不着伤心,大母便是走了,也要化作天上的星星,看着你们三个,给你们三个、照路...” 沈卿白也不禁低声垂泪,沈惜怜早就呜呜地拥在大母的怀中,将她的衣衫都哭湿了。 “不说那些了,褚修这就要远去,唯恐...我才要托付你们三个几句,以后这沈府只有你们三人相互依从提携。外头瞧着咱们侯府光鲜,却不知这内里如何斗争凶险,若是家人都不能成为后盾,沈家何谈立足之地?” “褚修是大哥,自然你们要听他的话,可是还有一句褚修你可要记得,总要听听别的声音,切莫太过武断...” “孝云...与你那婆娘好好的,尽早给沈家生个后代...”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惜怜,以后,可要按时吃药,莫要情绪太过,你的身体可受不得啊...” 霍老夫人犹如死前托孤一般,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直把沈卿司的眼也给吹的湿润。 ...... “你们三个,可记下了?” 她有无数的经验和话语想要悉数说与他们三个听,可终究是他们自己去过活才能真的明白。 “我也累了,你们且去罢...褚修留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屋内,只剩下了霍老夫人与沈卿司。 “可知大母要同你说些什么?” 沈卿司微顿,“做好沈家老大,照顾好二弟和小妹。” 霍老夫人提了提嘴角,“我向来知道你是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的,倒也不必嘱托。我是想,让你有个贴心贴话儿的人,自从那丫头走了,你几乎都要入了魔障,为了和她亡骨结亲,你公然和逸康王爷那儿公然悔婚,朝廷上因此失去多少助力?又不肯有别的女人,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你还走不出来吗?” 桑桑的身影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 或许是他思念真的入魔,自她走后,他虽时常想念,竟从不觉得她已经走了。 既然她还在,那他何需别的女子? “难道,你连沈家的子嗣都顾不得了?可是,要我如何去地下同你父亲母亲交待?” “大母放心,二弟自会扛起子嗣重任,父亲母亲是明理重情之人,大约是不会怪我的。” “你、你非要与我这个濒死的老婆子作对不成?咳咳咳...” 她忽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大母!你!” “呀!老夫人!...”慈岁忙上前,后面常侍的府医和小丫鬟都赶忙上前,张府医忙给老祖宗吃了一丸子药,又是顺气又是扎针的,老夫人方才缓了过来。 “大母,我答应你还不成!你且安心养病罢,你送过去的那几个,我...收了。” 见那高大倔强的背影远去了,霍老夫人才长出一口气。 希望今日她今天的戏没白演,希望他的承诺是真。 那丫头都死了六年了,怎么还缠着他? “叫桑仁喇嘛超度她的魂魄到善道,送一送她的魂去——” 慈岁得了令,忙去了。 这些年,不知送了多少次那小妮子的魂儿,可怎么送,大爷都始终挂着她,像是被她的魂魄缠绕似的。 看着桑仁喇嘛带领百十个喇嘛为桑无忧念诵经咒,慈岁才安心地回去禀报了。 可他们却不知道,她们日夜想超度的人,此刻正在永州活得好好的。 “俞大夫,我不敢和别人说,尤其不敢让我们家那口子知道,也不敢去看男大夫,听说你医术好、医道高,这才来找你的...”来看病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坐在桑桑面前问诊说到这儿的时候,还害怕地左右看看是否真的无人。 “我这月信来得总是不准,有时候三日就没了,有时沥沥落落的半个月都是不尽的,偏生肚子不争气,又没生出个男丁,昨个儿我不小心听到婆婆和小姑子说话,说要给夫君娶了小妾来呢!哎呦,这要是真娶了来,我可怎么办是好啊?” 这样的女子,桑桑见过无数。 第224章 循例把了脉看了病,“可是年轻时下身常年浸了水?” 那妇人眼前一亮,“正是了正是了!年轻时候家里穷,曾去田里挑过几年的螺,日日泡在冷水里,还因此落下个腿冷的毛病呢!” 桑桑点点头,“这原是冷气浸体,伤了根本寒了宫,才致你月信如此的...” “可还能再生?” “可以是可以,但是还是要先养好自己身体...” “那姜大夫就快给我开了怀孕的药罢!身子以后再养也成,再不怀上,再来个小二儿、小三儿的,可够我受的了!” ...... “娘亲,我下学了!” 桑桑害怕自己的名字太过稀少漏了陷,于是隐去桑姓,换做母亲的姓——俞,外人只知自己是俞桑,儿子也就跟了自己母亲的姓,为俞千帆。 此刻,俞千帆抱着怀中书卷,乐呵呵地来了医馆。 那女病人一瞧这肉乎圆滚般可爱的小千帆更是心头一喜,“瞧瞧,我要是能生出这般雪绒团儿一般的小男孩,可就是太好喽!俞大夫,给我开药罢!” 桑桑给她开完了药,也到了关馆的时候,吩咐了两个雇的伙计点好库存、收了药材,关了门。 大手牵着小手,回了家。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找茬 “就是你给我家夫人开的药?看看现在,她命都要吃没半条了!赔我夫人的命来!” 桑桑才开医馆,前几日开药的那个妇人的夫君今日就带着她就找上了门,横眉竖眼的,还不住拿手指头戳桑桑的肩膀。 “你先冷静一下,我这儿还有病人,等我...” “你个庸医还叫我等你!?大夫是女人做得来的吗?别假装在外头挂个医馆的名字就真当自己是个正经大夫了,说不定给病人开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糊弄,我夫人就是这么被人祸害的!说不定...说不定还下了毒呢!” 两个伙计也连忙跑进来来拉人,可那男人力气忒大,两个才不过十三四的小伙计哪里能拉得住? “俞大夫你这儿既然有事儿,那我明日再来,告辞告辞啊...” 女人本就怕羞,来她这儿看病的多数都是有了内疾不好同男人说的病症,这才找到她这儿来。 此时见药馆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不敢再多待,怕熟人瞧见了,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那好,今日之事您多有担待,这个拿着别客气。” 桑桑塞给那病人一袋养人丸算是赔罪,又给伙计小水使个眼色,那伙计就带病人从后门出去了,那后门挨着雨花街,人烟不多。 “兄弟你莫要大吵大闹,且让我看看你的夫人如何了...” “哎,别动!谁叫你碰她的?本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招成这个半死样子,你再一碰她,当场死了可算你就杀了人了!” 桑桑观那夫人面色如土,难耐般的咬着口唇,眼底发青,倒不下是他说的中毒。 “大夫,我、我下腹锥痛...” 那女子哭得可惨,他夫君却毫不在意一般,只顾着和她胡乱掰扯。 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此前听说这赵俞医馆里坐堂的女大夫有点手段,这怎么还叫病人打上了门?不会、不会是花银子买来的名声,好卷钱跑路罢?”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怀疑,瞧这名字起的,赵俞医馆?她大夫又不姓赵、夫君也不姓赵的,叫什么赵俞医馆?不就是起个男人的名字,好骗人进去花钱罢!” “我之前还想找她看看呢!你们这么一说,不成,我得再多观望观望!” 里面热闹,外面也热闹得很。 “你凭什么说你妇人是吃了我的药才这样的,还污蔑我下毒,可有证据?否则,上公堂、打官司,我们赵俞医馆,也是不怕的!” 那男人看着白面俊美的小娘子一生起气来更是好看,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使劲揉捏了几下,嘴里笑道,“小寡妇还要跟我打官司?可是我欺负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这就去!” “有事说事,你放开我!” 她不知,跟流氓讲道理,他就只会跟你耍流氓。 推搡间,她几次都要栽进那张二的怀里! 外头男人一见这场景,都不怀好意地忍不住哄笑了起来,嘴里的话也都越来越不干净。 “放开我!放开!”桑桑挣扎得满面通红,却仍旧无法挣脱,那两个伙计一个一个来前阻拦,张二人高马大的,一推就推了老远,根本不顶用。 “莫要找死!” “是谁啊,这么大的口...噗!...嗙!” 张二先是被来人一拳打中心口,又一脚飞踢,整个人腾空而起,最后砸倒在了柜台前。 胸口火急火燎地疼,喉头发腥,张二吐出一口,“血!血!” 来人正是霍刀。 只站在那儿,就有如青山高大宽阔。 虽是一只独臂,却肌肉分明,如钢似铁。 尤其是他的眼神,平静中暗藏杀戮,虽不知此人来头,却知他人必不简单,让人不寒而栗。 霍刀正一步步向他走来,那股强大的气势让张二竟感到的恐惧。 霍刀迈着大步,来到张二面前,低下身,俯视片刻。 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冷冷地开口:“莫要找死。” “不、不会了,今天多有打扰,告、告辞——” 第225章 “哪去?”霍刀拎着他的脖领子犹如薅个小鸡仔儿般质问,“你要去报官?” 张二虽然是个癞子,却最怕恶人,对着霍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陪笑道,“我哪敢啊?大哥,我以后再也不来了还不成?再也不给嫂子捣乱了——” 张二忽觉他撒开了手,正心里庆幸,谁成想又一拳打了过来! 只一拳,他就掉了五颗牙,满嘴是血的,又被霍刀拎起来,“再乱侮辱我家掌柜的名声,就拔了你所有的牙!” 张二满口是血,满脸惊恐,“是!是!是!...大爷,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罢?” “那得看我家掌柜的,掌柜的不饶你,你哪里去?嗯?” 张二“妈妈、祖宗”的叫了不少,直教外头的人看了场大笑话。 桑桑却懒得理会,只蹲下身子,去瞧那妇人。 “小水、大王,搀扶张家夫人进内堂。” 待她躺倒榻上,无忧撩起她的衣衫一看,她的小腹上,留着一个鲜红的大脚印儿。 “子宫最是脆弱,是谁这么狠心?...是你夫君踹的你?” 那妇人这才哭了起来,“狗娘养的,都不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是怎么帮他的了,这时候有点钱了,又嫌弃我老了,又嫌弃我生不出男娃子,要娶小老婆呢,一娶,还就是三个!” “大夫你不知道,当年他母亲瘫痪,是我把屎把尿地伺候,他妹子做生意缺银钱,是我日夜去挑田螺给她凑上的,就连他大病过一年下不来的,都是我养的他!” “如今,他们一家人都靠我熬过去了,有点儿钱了,个个不念我的好,原来媳妇终究是外人啊!人家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我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们家了,他们说扔下我就扔下我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 就连桑桑也听了有所动容。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男人,何必和他们蹉跎一生? “不如,和离。” 那女人才前大喊冤枉又哭又骂的,听了脸色突变,拿还流着泪的一双三角眼,看妖怪似的看桑桑。 “人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人怎么还劝我和离?别是自己是寡妇,也盼望所有天下有夫君的女人都成寡妇!” “真真好歹毒的心!你这样的烂心肠,就算你是华佗转世,我都不会再登门半步了!哼!” 说着,就捂着肚子艰难的往外走。 “站住。” 那妇人站下冷笑,“可是知错了,要要和我道歉不成?那也无用!” “小水,收她药钱。” 妇人脸上黑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黄的。 最后只狠啐一口,扔了银钱,低声咒骂,“呸!黑心药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马大富 前几日的大雪过后,金乌日日都足够,很快地上的飞雪就都化成一滩滩的黑水。 贵人嫌弃脏脚,只靠车碾出行。 行走在路间的行人,衣袍后面个个都溅满了圆溜溜的大小泥点子,随着鞋跟的不断提起,又有不断的泥点子打在衣衫下面。 “你们掌柜的可在?” 大王正低头拨弄着草药斤两,一抬头,冷笑,“呦,这不是对面的马大富掌柜的,您那医局客如云来,怎么今儿个有空,贵脚踩在咱们赵俞医馆的地砖上来了?” 马大富最讨厌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他一个做行善救人行当的人,叫什么大富?他早早寻了知书懂礼的秀才,给自己取了个表字了。 “哎小哥,莫要叫大富,便称老朽为‘仁济先生’便是了。你们掌柜的可在啊?” “谁人寻我?请进罢——” 里头传来清凌凌的女声,听着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马大富捋一捋自己一搓胡须,整整略有歪斜的衣衫,踢脚,一步一步做戏似的迈了进去。 及至那马大富进去了,大王和小水忍不住朝那老头子吐了个鬼舌头。 “呸!狗屁大字不识一个,说话还文绉绉起来了!他是忘了自己以前杀猪的时候了!” “说的就是!还让咱们叫他‘仁济先生’?他也配这名字?我看叫大富贴切得很!正配他那一张肥头大耳的脸!” 两人不敢大声笑,都埋头在柜台上的两双臂膀里,笑那马大富的做作和那一通恶心人的做派。 “啊,俞大夫原来在这儿,老朽打扰了...” 桑桑见马大富还颇为讲究地朝自己行了个礼,也起身还了礼。 “果真是大家出身的,行动做派就是与别个不同,我的医圣药局与你的赵俞医馆正是相对,能做邻居也是缘分一场,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啊...” 那马大富见这人根本不与自己谈论,只专心的磨着自己手中的药,自己反倒有些不好看了,可他却是个最厚脸皮的,仍旧熟视无睹地坐了下来,甚至还自己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 “如此清香入口...可是那千金难得的寿州黄芽?” 许大富见此人做派气度都非常人可比,虽然还不知来路,却也不敢擅自动手。 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独臂男人,那人常日冷着一张脸,双目如射斗,瞧着十分骇人。 “当地苦茶。” 马大富脸上不好看了起来。 当地的苦茶是最最便宜的,是那下等马夫都能喝得起的“下贱茶”,他一高雅人士怎么能喝这茶呢? 第226章 嫌弃似的推了远些,又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我说这怎么这么辣人呢,下等茶就是这样,若哪一日俞掌柜得肯赐教我那医圣药局,老朽可以拿出今岁新出的顾渚紫笋来孝敬,如何?” 桑桑终是磨完了手中的药粉,放下杵臼,转身道,“马先生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拐弯抹角,我这赵俞医馆虽不如你的医圣药局人来兴旺,可也没有时间和你在这儿品茶论道。” 面对这样诡计多端、附庸风雅的人,桑桑从来不给面子。 昨个儿那张二的事她已然查明,原就是他马大富从中捣的鬼! 怪道这样一条繁盛街道,竟只有他一家医圣药局,药材卖得又贵,东西又还掺假,原都是靠着马大富这样下作的手段,都给挤兑走了。 当初她初来此地,有了办医馆的心思。查看多方,只有这儿地租、地理位置都是最为合适的,碰巧有一家药馆亟需转兑,价格又十分合适,桑桑怕被人占了,忙当日就和对方敲定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之前的那家医馆本来开得好好的,却三天两头的有小流氓来找事儿,不然就是有医癞子来门前闹,把这医馆的名字都给闹得臭了,就是日日被不知道的人泼粪水,掌柜的也是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心思开了,这才走的。 只要这条街有新医馆开业,马大富就来上这么几遭,这些人大多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大夫,哪里玩得过这样下作的手段,个个都挺不过两个月去,也就歇业走了人。 从此,这条街再也没有人敢开医馆。 桑桑知道后,虽然有些头疼,可她最是瞧不上这样的人。 打着为民的幌子,做着钻研奸商的事儿,她并非要把医馆开成那慈善的,她也要养孩子、要糊口,要给手下人开工钱的,不盈利,怎么营生? 可那马大富的一套,实在恶心! 不仅损害了医馆声誉,还公然卖起了假药! 偏偏别人举报他,还不成功。 马大富背后有人,有人给他撑腰,有人给他出高招。 按照澧朝的法律,药材本是人采卖的,是允许有一些的其他残留,所以律法规定,只要一份药材中有百分之八十是真药,那就不够吃卖假药的罪过。 马大富所有的药都踩着这条线,除却百分之八十的真药材,其余一概用干草、橘子皮等下等便宜的东西滥竽充数。 可知,这百分之二十的药效,要耽误多少人的病情? 他全然不管,只一心一意地做他的生意经。 自从桑桑的赵俞医馆来了之后,马大富一瞧是个女大夫,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拿他那老一套来整治她。 可出了鬼了! 每次都能被她识破,当场戳穿! 然后,就是那独臂男人的一顿暴打! 时间长了,赵俞医馆出了名儿,那些药癞子都不敢上门诬赖去了,就连那些往常欺行霸市的小混混,一见了那独臂的男人都吓得不敢上前了。 晚上又常有人守夜,更不敢泼粪水。 他一下没了招儿。 眼见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客人,好多都跑到她这儿来买药。 马大富私下偷偷派人买过她的药,真是又便宜分量又足药材又真! 这还是药馆吗? 这、这不是成做慈善的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两边价格质量都差这么大,又是对门,时间一长大家反应过闷儿来,自己家的医圣药局岂不是要被击垮了? 他上了三天的火,忽然醍了醐灌了顶! 这才厚着脸皮,登上门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意 “俞大夫你且说,咱们干的行当解救了多少人,得些银钱本是应该,若不叫咱们得了,难道还叫那些黑心的贪官得去?那岂不是太没有天理了!” “这年头的钱越来越不好挣,谁知是怎么了,就连我们一家人为了省钱给伙计开工钱、进货...我还常去施舍个穷人乞丐,这家里啊,就更揭不开锅喽!” “平常我们一家人吃的,除了咸鱼焖豆子就是烤饼,竟连多一个下酒菜都拿不出来,更别说逢年过节的...” “那马大夫说,咱们该得多少?” 见桑桑搭话,马大富心中才有些数,做生意的谁不是多图些银钱? 却不知是她实在是听厌烦了那做作高亢的语调和做戏。 言语之间,他已难以掩饰自得在眉头,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连三角胡子都翘出个角来。 “前些日子不是下了大雪,这几日又热了起来,我发现最近的治风寒之类的药特别好卖,全城的药铺都紧缺断货,不失为一个好的机会啊...” 那场大雪里,所有人都猫在家中休憩或者是抱团取暖,马大富却蹲在自己暖呼呼的炕头上,琢磨着生意经。 雪后他发现来他这儿买药的一半以上都是风寒类,便告诉自己家的伙计,若是再有人来买此类的药,就说断货了。 私底下,他又屯了大量的风寒药材,几乎是垄断似的,果然没出一周,全城的风寒药材都告急了。 只是马大富在外人看来虽然是个不要脸面的钻研人,自己却自视甚高,不愿去一个人做那趁人之危遭人诟病的蝇营狗苟,因他常以“仁济天下、药到病除”的名号来自诩。 此刻正需要一个首当其冲地在前头打头阵,然后他悄悄跟在后头。 第227章 这样,名声又没有受损,又赚到了钱,双赢。 他琢磨了好几天,才终于琢磨出来个味道。 一开始他并没想找赵俞医馆的,其他的药馆也有不少,也并非不可。 可是他和这赵俞医馆斗了好几遭的法,次次艾兴而归,就知道,别看是个娘们儿开的药馆,却是比一百个男子更难治的硬骨头! 既然暂时还打不败,没有打垮的法子,那就拉入自己的阵营。 以后,定然是有机会斗垮的。 “呵,马大夫真是好灵泛的头脑,不知你想怎么挣这一次的机灵钱?” 马大富听不出嘲讽,满心满意为自己的机智骄傲不已,“如今全城药铺风寒药都紧缺,没几家有存货的。正所谓‘未雨绸缪,女不愁嫁’,碰巧前些日子我已将京城药商全部的风寒药拿下,此刻你我联合,把药价抬高,那些人只能在咱们这儿买风寒药,虽然贵些,可别的地方想买都是买不到的,从中大挣一笔,岂不是美事?” 桑桑越听越觉心寒,不知多少贫苦人家的老人小孩都等着药吃,抓住天时这个空档子去做人谋,不可谓不黑心。 她虽爱钱,可知道有些钱能赚,有些钱赚了,是要黑良心、损阴德的。 “恐怕我这赵俞医馆要错过此次大赚一笔的机会了,我馆里的药,早就卖光了。” 马大富听之哈哈一笑,做出长辈的模样,上前拍拍她的肩,“既你我有缘分,我又岂能独自发财把你给忘喽?自然是拉着你与我一同共享美事儿才是啊!” 马大富今年不过四十岁余,或许是缺德事儿做多了,又或者是全天的心思都在盘算着如何设计同行、提价药材,已经是半头的白发,脸上皱纹横生,尤其是一笑,眼角炸开褶子,老态尽显,说是六十也不为过。 桑桑侧身躲开他的肥猪手,他的手一搭自己,她就浑身的难受,恨不得跳进水里洗个七八回才好。 “哦?有这样的好事,马大夫肯割爱?说实话,我俞某人是不信的。” “嘿嘿嘿...自然是不能以在药材商的那儿价格给你的...若说在药材商那儿是五成,我又出智谋、人力、库房,卖给你变十成,可不算多了罢?我转手你五马车的货,你再转手买个二十成,你算算,那得有多少钱?” 马大富早就打好了算盘,她在前头遭人骂,卖二十价位,他就卖十九的价位,人们非但不嫌贵,还要感谢他自愿降价。 她不过五马车的货,也只赚个十成的钱。 而他,里外里,赚了十四成的钱! 他的货又多,真是名声金子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经过这一次,赵俞医馆哄抬药价毫无医德的名声臭了,她还能在这儿待下去吗? 简直是一举三得! 这样的连环计谋,恐怕也只有他马大富能想得出来,若是他读过书,金科状元也做得! “五车,是不是太少了?马大哥你说,不过区区五车,我就算卖得再贵,那也就能挣下百两银子呀?” “百两银子还不够你的胃口?天老爷!原来你竟是个这么贪财的!外人只道你是个善心的女菩萨,谁知你比我还要爱财!” “咳咳咳..不过爱财乃是常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马大富也算是君子了,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桑桑忍住想呕出的欲望,眯着一双眼睛不见眼底瞳仁,“二十车,十二分,成不成最后一句!” 马大富眼前一亮! 三角眼上下一转,果断拍板,“成!” “不过还有一事,我手头银钱尚且不够,待两日后我回了货,再拿钱到马掌柜的库房中提货,你我钱货当场两清,如何?” 马大富喜上眉梢,他还怕她要在他这儿赊账呢,那他可不干!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三条,不赊账、不赔钱、不借钱。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那咱们可就说定了,两天后,二十车,十二分!不许降价、不许抵赖!” 马大富本想做个合同,可又怕后面她拿出去当做自己盘算的证据,左右东西都存在自己的手里,又不费一分钱,自己怎么着都是不吃亏的。 若是她变了不想要药材了,他还能找别人,再不济,他只卖十二成,虽贵了些,可大家都知道一药难求的道理,自然不会觉得他趁人之危了,自己再散布些药材涨价的谣言,稳成。 怎么算,他是绝不吃亏的。 转眼,三日之期已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人拾柴 “掌柜的你不是说今儿早上个有人来拉药,还让我往那二十车的药里掺了不少的假,这、这眼瞅着太阳都照屁股了,咋还没来人拉呀?咱们不是白忙活了罢?” 马大富也踌躇了起来,“不能!再同我等等!” 两人在库房门口吹了一上午的冷风,别说是人了,连一只狗都没见着! 马大富因着要挣钱了,昨晚又瞪着眼珠子没睡想了一夜的美事儿,今早连饭都没吃,兴奋的就来库房这儿等着了。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是被人耍了,身上是又寒又冷又疲又酸! “他娘的,第一次见人跟我马大富玩儿阴的!叫上我家的护院和药局里的活计,跟我来!” ...... 一群气势汹汹的男人约莫二十多个,将赵俞医馆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228章 “姓俞的那个娘们儿给我滚出来!” “不出来,咱们可就要闯进去,砸了你的铺子!” 药馆里此刻挤满了买风寒药的人。 这里的风寒药有了,药材又真价格又实惠,少部分的人听了信儿又怕被抢光了,赶忙都往这儿跑。 桑桑连看都没看那些狗吠的,转头对有些吓住的小水和大王道,“你俩别怕,都是些外强中干的,他们根本不敢闯进来,更不敢砸铺子,放心给病人包药就是。” “大家也都别害怕,不过是我挡了别人生财的道儿,人家带人找的是我,和大家并无干系,我这医馆有个后门,大家买完了药就从后门离去便是了!” 众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排队等着自己的药,一个个都抻着脖子往里瞅,生怕到自己这药就没了。 好歹都得了药,个个怀揣宝贝似的,正准备从后门走了。 一个黑瘦的男子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掌柜的你是有良心的,并不像那姓马的黑心!我们都有心助你,只是那马黑心背后有人,手段又黑,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实在是帮不上你啊!” 人群中也不乏正义之士,虽说这药是花了钱的,可如今能花和之前一样的价格买到就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众人对她一介小小女子,心中都存了一份感恩。 “是啊是啊!” 其他人也都忙点了点头。 桑桑坦率一笑,丝毫不见女子扭捏,“大家有这份心,我俞某人已很是满足了,只是我却有一事要劳累众位,只消各位动动嘴皮子,却也是救人的大事——” “俞掌柜的,您且说说看呢,我们大伙能帮上的肯定帮!” “好,我是想让大伙出去帮我宣传宣传,我这儿是有风寒药的,价格众位都知道,若谁想要这药,尽管来我这儿买就是,若是有个需要看病的,小女不才,赵鹊先师乃我师父,故此也愚承了医术...” 人群中的那个高大黑面的男子猛然一惊! “原来人称‘江湖第一游医’的赵鹊先生是俞大夫的师父!....想来十年前家母在世之际身患重疾,还有幸碰到赵鹊游医,几副药剂下去,家母的病气就没了大半,又康健地活了八年...如今家母虽然殁了,但赵鹊先生之恩,我一直记得!”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过‘江湖第一游医’赵鹊先生,怪不得你这医馆叫赵俞医馆,不知赵先生如今可好?” “我师父...六年前就已仙逝了...小女子正是承了师父的遗志,才开此药馆...” 外面的叫骂声和踹门声越来越大,话语说得也越来越难听。 那高大黑面心起怒气,“咱们这帮大男子汉看着这群吸血的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小女子,还受人家恩惠从后门像丧家之犬的离开,那还算是个男人嘛!”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男人的气性! “若是没有赵俞药馆,对面的狗屁药局都敢卖一剂药千金!” “是啊!次次都把别人家的药馆挤兑得没有活路,好让自己一家独大!往常咱们都看在眼里也忍下了,可如今越是忍耐他们就越加放肆!” “若是咱们这次再容忍他们再把赵俞药馆挤兑走,以后咱们平头百姓生了病可还有什么活路!” “对!干他!干他!” 外头的马大富还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正等着那姓俞的娘们来给自己求饶,横头横脑的堵了半条街,带着自己的人,朝里面叫嚣着! 往常这时候都会有巡街的来管,不过马大富早就用钱买通了,今日他们是不会来的了。 “小贱人!学缩头王八不出来是不是?兄弟们,给我进去把她捉出来!让大伙瞧瞧她的骚样!” “兄弟们听掌柜的!出了事情掌柜的有人!还不快上!” 听了这话,那十几个才气势汹汹的上前! 可还未等他们踹门,里面的自己就把门踹开了! “你们又不是官府的,怎么还想抓人?欺行霸市的吸血犊子!” 马大富见从里面窜出十几个大汉,竟直冲自己而来,个个凶神面目,忙吓得缩了脖子,“快回来!保护我!保护我!” “马大富!你个黑心烂狗肺的,是不是把药都囤起来等着卖高价呢!” 马大富心虚的看一眼围观的人,竟已经有了百十来人之多,本想让她出一出丑,谁承想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你放屁!少在这诬赖人,我可没有!” 刚才说话的那男人又冷笑一声,大声道,“我本家兄弟在药商那里当差,早几天你就把所有伤寒药都买光垄断了,别人去你家买,你就说没有,不是想等缺药了涨狠价,是要干什么!你还想狡辩!啐!啐死你!” 众人一听才知道真相,哪家没有个生病的,本是看热闹的人,此刻都乌眼青似的狠狠盯着他! “马大富,你这人也忒狠心!这钱你也敢赚?不怕天打雷劈啊!” “他不仅要卖高价药,还把所有的药都掺假了呢!他们家的药都是掺假的!”见群情激奋,小水赶紧跑出来补充道。 说完,又狠狠啐了一口,也算是给掌柜的出口气了! 桑桑只轻轻依靠在门口,远远朝着那马大富,拉出一个冷笑。 “你!你好样的!贱人,你敢设计我!” “还骂人!大伙不揍他还等什么!?” 第229章 “对!揍他个黑心肝的!” 马大富的人都是绣花枕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一个个偃旗息鼓了起来。 瞧着人群朝自己而来,马大富吓得掉头就跑,嘴里喊着“哎呦妈呀、天王老子”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自食恶果 “打听清楚了吗,那小贱人到底进了多少货?...嘶哈~轻点儿啊!连揉脸也不会,我要你干什么?早晚卖你进窑子!” “是...我错了...” 马大富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淤青地坐在炕檐子上,旁边是他的填房郑盼巧,不过才二十余岁,受了责骂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 “回父亲,打听好了,她这一次不过来了三车,照现在这个速度,恐怕不用等到明日,她的药材就差不多全都耗光了。” 马大富看着眼前这个长得还算倜傥的干儿子马英才,才算是降了点火,“哼,不过才三车!叫她嘚瑟一两天,卖光了,她还卖个屁!到时候这永州还不是咱们爷们儿的天下?” “父亲说得极是。” 马英才又剥了个鸡蛋,转手递给续母,郑盼巧又细心地在马大富的脸上揉了起来。 “那边的票子又到时间了罢?该去交了。” “父亲放心,昨个儿就交了,大人还留我喝了几盏茶。” 马大富这才安心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对,现在这世道不好混,虽说咱们和他是有些亲戚,可这年头当官的不见着真金白银,谁肯给你做事?” 虽说如此,可马大富却越想越气,狠啐一口,“他娘的!一半的钱都叫他白拿了!” “还有那个贱人,早晚收了她,让咱爷们一起享受!” 马英才眉心微抖,未曾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路半。 “英才等等!” 马英才顿住脚步,回头,见是郑盼巧。 “喏,给你的。” 马英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的身后,只冷冷道,“我的帕子还有很多,你这自己留着罢,我还有事情要忙...” “你就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吗?” 她几乎都带了哭腔,马英才这才顿了脚步,听她说,“若不是你在,刚才,他早就打我了...英才,我并不好过。” 马英才虽什么都没说,却心头一阵烦躁,只随口安慰,“你也莫要惹父亲,他最近是很心烦,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郑盼巧见左右无人,咬唇问道,“英才,你、你真的把我忘了?当初,咱们是好过的...” 马英才被提了伤心事儿,猛然转头冷笑望她,“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当初见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为了钱,自己选了马大富,把我抛弃?” 原来这马英才根本不是马大富亲生的,马大富原来也是有个儿子的,可是天巧一个雷当街劈死了,劈得浑身焦黑难辨,马大富又年岁大了,就断了香火。 而马英才,是马大富从远亲那儿继过来的继子。 “英才,你别很这样说,我也是被逼无奈,是我母亲为了给弟弟凑彩礼钱这才让我嫁给他...” “郑盼巧你当我马英才是傻子不成?若你当初决意不嫁,你母亲还能生拉硬拽了去?再不济,当初我说没说过带你走?可你根本不走!” “不过就是看着马大富年岁大了又只有我一个儿子,为了钱财,这才攀附我来了。” 他狠狠甩开她忽然抓上来的手,“放开我!我嫌脏!以后,你我就当不认识!” “英才,英才你不要这样绝情...英才!” 看着马英才逐渐远去的背影,郑盼巧哭倒在地,后悔当日一时的贪财忘情,竟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好姻缘... 桑桑的赵俞药馆第一次来了这么多的客人。 里里外外热闹得很。 不仅仅是来买药的,还有好多是听着自己是师父的徒弟慕名而来的,药馆里挨挨挤挤的,一时竟比那戏园子里还要热闹。 好在她此前就教导过大水和小王,人虽多,却一定要按着秩序来才不会乱。 至于看病的人这,由于人确实太多,她先找出几个急症的,其余的按照抓阄的方式给了号,今日来不及看的,便等到明日拿号来看就是了。 比及月神初舞,她终于算是忙完了。 后门的马车也及时到了。 “俞掌柜,我回来了!” 霍刀见到她,脸上也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冲着她点了点头。 他的身后,是五十几辆的马车,里面装的全是药材。 “比预想的还要早些回来,定是一路上都没休息罢!” 霍刀挠挠头,“多亏掌柜的神机妙算,不然这永州城的百姓们又要交马大富扒下一层皮!” 他能在体力上帮些她的忙,可论智谋和细心,就实在是望尘莫及了,所以只要她说,他从不问,只做。 尽全力,做到最好。 桑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这件事办得极好,辛苦!” “不、不用,我有工钱,何必给我这个?” “拿着!做得好就是要有奖赏,我这也是给大王小水做表率嘛!再说,以后娶老婆不要钱呐?没钱,哪家丫头肯嫁你?拿着!” 霍刀接过揣进了怀里,那银子还带着她的体温,却叫他胸膛一凉。 前些天的那场大雪来得实在猝不及防,不仅炭火缺,桑桑料定雪过后伤寒药一定会更缺些,说不定还会涨价。 第230章 正好她铺子里的药也不多了,雪一停,她就去老铁那儿进货了。 老铁姓铁,是专做药材生意的药商,桑桑每次都从他这走药,时间长了两人熟稔不少,老铁就跟她说了实话。 不仅是他这儿没了药材,其他药商手里的伤寒药材也都没了,大雪封路一时又进不来的。 桑桑再一打听,便知道这其中定是马大富在玩猫腻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让走镖的带着她几乎所有的存钱出去进货,只不过路途远一些,来回得七八天,好在她派出去的人早,算起来也赶得上。 永州一日路程左右的地方正兴流寇,桑桑害怕药材被人劫了去,便又让霍刀去半路迎接。 左右都是自己人,她还算安心,否则她还真不敢这么冒险。 如今她这五十几辆马车的药材,满打满算也是够了的,今晚她就放出消息到全城去,没几日这些药材就都能被消化个七七八八,能大赚一笔! 而囤药材妄想垄断哄抬价格的马大富,除了降低价格也别无他法。 可狼来的故事谁都听过,经过这么一遭,他的狗屁医圣药局早就臭了,谁还肯买账呢? 叫他满肚子坏水,这回也自食恶果一回!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二丫 马大富做奸商这么多年,第一次栽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又怎么肯? 他日日抻着脖子在门口看了好几天,她那药材竟然还没卖完! 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的看好戏,到后面的有些疑惑,再到打听清楚了她的存货后的狗急跳墙,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 等到他降价的时候,早就过了劲头,而且众人都知道他卖药掺假的事情,宁愿多花一点钱,也要到对面的铺子去买。 医圣药局前门可罗雀,而对面的赵俞药馆却是客如云来。 他气得在家咒了她无数回。 自此以后,医圣药局的名声也臭了,周大富得了个“周大假”的新外号,他的“医圣药局”更是被人家起名叫“黑心药局”。 药馆做到这个份儿上,可也就算是完了。 马文才多次劝阻马大富关了铺子,或去他处,或做些别的营生,可马大富一条路走到黑,和对面的俞桑种下了仇。 “想我马大富叱咤永州多年,未曾想今日竟着了她一个娘们儿的道!今儿个若不斗倒了她,我就不姓马!” “父亲咱们原本就是为了做生意赚钱,何必与她置气呢?” 啪—— 一个狠绝的巴掌打在马文才的脸上,“你知道个屁!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要是连她一个小贱蹄子也斗不过的话,白活了这么多年!” “到时候我斗倒了她,再演上几出戏,我的药局照样是永州第一!逞一时之能不算什么,俞桑,咱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为了整垮她,马大富举报了好几次,可是官府的人来了,也查了,赵俞药馆全部都是货真价实,一时间名声又更好了起来。 气得马大富在家抓耳挠腮! 夜里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是他打败了那俞桑,她跪在地上向自己求饶的画面,醒来可惜是一场梦,又从枕头底下掏出小人儿,默默扎上一针。 由于他这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了省钱,马大富辞退了不少的伙计,没生意还白养着他们做什么,就只留下一两个打杂伺候自己的。 这天,他正端着果盘子坐在门口,死死盯着对面的赵俞医馆,恨不得自己的眼神就能把她们家的医馆烧个洞才好! 他还看见那赵俞医馆生意大好,又多雇了好几个伙计,甚至还将原本租来的铺面买来,又将临近的铺面买了下来,正打通扩大铺子,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模样。 两个铺面加起来,倒比他的医局还要大了! “你们还都去她那儿买药,女子的药能吃吗?小心吃了病不好,反招来大祸!” 路过的行人鄙夷地望着马大富一眼,同身边的人高声道,“这是看人家人品高、生意好,气包肚子了!没啥说的,就疯狗似的乱攀咬人呢!” “你说什么!?娘臊的,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那人正要上前理论,身边的不欲惹事,一把将他拉走了,二人距离随拉开了,脏话却跟了一道,直到两人喊的谁都听不见了,才算完。 马大富直喊的头晕脑胀,毕竟年纪大了,一口气儿喘不上来,“啪叽”倒在椅子上,“哎呦哎呦”的边喘边骂。 骂的难听,路过的人都要捂着鼻子而过,也不知是他的话臭还是嘴臭了。 这些年,马大富白白做出的什么“仁济先生”的假模假样被人看穿,再也做不下去。 可是他却不曾反思自己的过错,连自己的亲儿子被雷劈死都不能让他自愧的人,又怎么肯自省?自然是把这一切的罪状都赖在对面的俞桑的头上了。 他骂得累了,只倚在椅子上打起盹儿来。 “先生...先生救命呀!” 马大富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嫌恶地踢了踢,“滚去别的地方要饭,我这什么都没有!” “我、我不是叫花子的先生!我是清河村老赵家的赵二丫,我父亲病了,我来求一份药...” 马大富一听,“腾”的一声儿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原是来买药的呀,快请进请进!小三儿,沏一壶好茶来!” 第231章 哪里有什么好茶,不过是他自己喝剩下不要的茶叶底子来糊弄人。 虽说是个小乞丐似的,可这也是他半个月来唯一来的客人了,这不就是他起死回生的开始? 马大富心中腹诽,朝着一个不过到他腰间的小女孩笑嘻嘻道,“你带了多少钱来买药呀?” 那小女孩面露难色,双手搅着破衣角,连头也不敢抬,只嗫喏道,“我、我没钱,但是我有东西...可以抵药钱吗?” 马大富压住火,“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小女孩摊开手心,里面是一个用芦草编的蚂蚱。 他好着的脸色陡然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小女孩忙道,“你要不喜欢,我先按手印赊账,等我父亲好了一定会还的!” “什么!?赊账!?滚滚滚!我这儿可没钱给你赊账!小犊子话还说不全呢就打算着老爷我手里的钱了,不讲理的,这什么世道?” 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跪在那儿不断地磕头,可马大富跟没看见似的,不住地推她,嘴上还骂着,“滚滚滚!滚远点!” 看着那小姑娘踉踉跄跄的身影,他忽然叫住了她。 那小姑娘似见了救星一般颠颠儿跑回来,眼里都是泪盈盈期盼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我这小本生意不赊账,对面的赊账,你去对面的赵俞医馆去求!” 看着小姑娘顶着一头乌鸡窝的脑袋垂头丧气,马大富狠啐了一口,“真晦气!” 转头进了屋。 桑桑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听了小姑娘的话,连头也没抬,“我是个开药馆的,也不是做慈善,也需要养家糊口,要是这永州所有没钱的人家生病了都让我来救济,我这生意还要怎么做?” 那小女孩听了也没多留,只转头,直奔下一家。 “等会儿...你,会不会打扫?” 那小姑娘眼中一亮,大声道,“我会!” 她点点头,“中气是挺足,叫什么名字?” “二丫!...赵二丫!” 桑桑收了算盘,定定望着她,“那就以工抵债罢!在我这儿做些洒扫的活计,包吃两顿,大水和小王在我这儿干半年了,会包药能磨药配药方,还能做跑堂的,他们一个月是二两银子,你嘛...如今什么都不会...” 那小女孩又露出难堪。 “你一个月的月钱是一两银子罢!成不成?以后掌握一门,还给你涨工钱。” 赵二丫不争气地流着泪,只乖巧的点头。 “你说你父亲生病了,怎么不带来瞧瞧?” 二丫忙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压住哽咽道,“父亲病得不能起身了,又请不起大夫,又没人帮我们...” “别哭了二丫,走,我跟你去一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里看病 霍刀驾着马车,马车里坐的是桑桑和二丫,三人一路,去了清河村。 “大夫,我父亲怎么样?” 桑桑起身,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来,欲塞给那二丫的父亲,可那男人却跟见了什么鬼怪似的直摇头,“不可不可,大夫我们家没有钱的...” 桑桑转身塞到了二丫的手里,嘱咐道,“虽看着严重,不过就是常时间吃不饱。做的活计又太重,日久更深,便落下病根儿了的缘故...且不用担心,多多养护休息,再多吃些油水补补,就能好了。” 二丫眼底泛光,可赵老三却一下失去希望般的丧气,喃喃道,“说的简单,不干活儿哪里有钱,老婆受不得苦跟人家跑了,我不干活,难道叫二丫上街要饭不成?” 看着自己才不过半人高的小女儿,赵老三唉声叹气了起来。 “父亲你别担心,我找到工作了,一个月有一两呢!” 那赵老三只当是自己女儿安慰自己苦笑,“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谁肯要你?” “我说的是真的!就是这个姐姐要雇我呢!以后父亲你可以安心在家休养了,养家的事情就让我来扛!” 二丫挺直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又努力的拍拍自己的胸脯。 赵老三看向桑桑和她身边的那个不苟言笑的独臂大汉,虽说这天黑了,屋子里闯进来了两个不熟识的人,赵老三反倒一点不害怕。 他今儿个躺在破榻上,瞧见一只肥老鼠钻进了屋子,遛了一圈儿就又从正门走了。 老鼠都看不上的地方,谁能看得上? 再瞧这两人的穿衣打扮和气度谈吐,便知道也是那正经人家的。 “是真的,你且放心。我是城里赵俞药馆的掌柜的姓俞名桑,我身边的这位是药馆里的掣药先生霍安平,二丫在我那儿不过做些简单洒扫的活计,一月工钱一两银子,一日包两餐,一肉两素,管饱,一个月可以告假三日,你可同意?”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叫赵老三既惊讶又感动,想他老老实实一辈子,老婆又跑了,身子又垮了,本以为要丢下二丫撒手人寰,却没想到有这样的机遇,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这个月的工钱。” 她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燃到底的一盏破灯下面。 光虽暗,可落在赵老三的眼里,确是比那天边的月亮还要亮。 “二丫扶我起身,我要跪谢掌柜的和掣药先生!” 二丫正要上前,却被桑桑轻轻抓住手臂,随后道,“你不必感激我们,二丫付出劳动,我付给她工钱,原没有谁欠谁的,这银子可不是白送的,而是二丫的工钱提前预支了...二丫你记住了,这个月可就没有工钱拿喽,可别跟着我屁股后再要!” 第232章 她的语调轻松,叫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赵老三也笑了起来,他嘴笨,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确实热热的,一直看着他们两个。 “今儿个太晚就不折腾了,二丫明日去馆里拿药,允你照顾你父亲几日,等到他好些了,你再去药馆。” “赵先生,留步就是。” 赵老三忙冲二丫指挥,“快去送送二位贵人!快去!” 见那两人走了,赵老三不见来日之光、行将就木的身体忽然涌入一股力量,叫他通体都舒畅起来,一时之间竟有七分的力气回流! 握着手里的一两银子,一个大男人泪眼凄凄。 “这回我们二丫有救了!真是天不灭我们父女啊!” 及至二人乘车一路回城,桑桑打开车帘,看想外面明亮高悬的月亮。 从小到大,好像什么都变了,可这月亮还是这般明亮。 “霍大哥,你看今晚的月,亮不亮?” 霍刀一手勒马绳,听着她的话,回过头去看她。 清辉朦胧若纱,铺在她亦如明月动人的面庞之上,既有少女的清纯,又多成熟的优雅,明明是一幅生动多意趣的长长画卷,叫人看不尽,永远沉浸。 有风吹来,她微微眯眼,像极了悬挂树梢的下弦。 她在看月亮。 他亦然。 马车一路无虞,霍刀一直耳闻着黑夜的动静,直到那马车走远了,埋伏在高大榆树上的几个黑衣人才现身。 “老大,你怎么不动手啊?” “对啊!收了银子不动手,这事咱们怎么和人家马老板交代?再说,咱们乌蛇帮还混不混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为首的老大扯下黑挡面,那张疤痕遍布的脸上丑怖至极,稍微一变换表情,眼皮下的皮肤就不停的痉挛,瞧着跟那恶鬼再生一般。 “你们懂什么?没看见前面坐着赶车的那个?他可是个不好惹的,就咱们十几个全上,都不一定能怎么着他!” 旁边一个瘦猴似的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大哥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可是号称夜里千,看的明明白白的,那汉子虽精壮,却是个断臂的!咱们一齐上了,难道还能吃亏不成?” 袁三立冷哼一声,“若是他不是断臂,五十个都不在话下!” 瞧他端正坐态,持马姿势,还有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和满身的杀气... 袁三立是当过兵的,一眼就瞧出此人必然出身行伍,且地位不低。 他只想赚些银子糊口,可并不想招惹下什么他不能惹的人,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得了。 见兄弟们还在嘁嘁喳喳的不服,袁三立一脚踹过去,“都他娘的把银子吐出来!明天送回去!” 几人听了顿时一阵惨叫。 翌日清晨,桑桑才到药馆,就见到了在阶下等的小二丫。 “我先给你配药,你且自己转转看罢。” 说完也不管她,只安心的按照药单子上配起药来。 二丫从小就没有母亲教导,虽长着女孩面容,行动却似个愣小子似的,可是父亲教过,是不能随便乱动.乱看的,只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看着。 等桑桑配完了药,一抬头,见二丫已经近在眼前,笑道,“你倒是个乖巧的,不错...喏,这是你父亲的药,回去熬了罢。” 二丫接过,“掌柜的,药钱多少。” 桑桑一笑,摸摸她的头,却感到有些扎手,“算在你下个月的工钱里就是了。” “这个...够吗?” 二丫摊开手心,是昨晚她留下的那一两银子。 “是你父亲说的?” 二丫摇摇头,“不,是我的想法。掌柜的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剩下的再难,总要我和父亲一起度过的,不然下一次再没人帮我,我们还是不行的。” 桑桑不禁有些震惊。 穷人家的孩子成熟的让人心酸,她说的话虽然简单,可却从小就知道要自强。 她恍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和余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不觉触动情肠,润湿了眼眶。 “好,你等着,”她收了那一两银子,扣了药钱,又将零钱递给了二丫。 二丫走之前,桑桑递给她两个小包裹,一个里面装的是一个小的旧药罐子,她昨个看了,她家连药罐子都没有,正巧她这有几个不用的,挑了个给她用正好。 另一个是衣裳,千帆现在长高了些,有些衣服穿不得了,扔了可惜,她便昨个挑了些,给二丫穿正好。 见着二丫终于顶着头平顺的头发,再也不扎人的辫子,乐颠颠儿的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逢故人 忙里偷得半日闲,趁着今日还不算太忙,桑桑去见了同样生活在永州里的红袖。 三年前她遇见了霍刀,两年前她遇见了走镖的肖炆,也就是红袖的夫君,便和红袖重逢。 最宝贵的事情,莫过于他乡遇故知。 当年红袖嫁给肖炆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做了许多生意都败了,两年前二人因投靠开当铺的表哥,这才因缘际会地来了永州,又在永州住了脚。 而肖炆又会些拳脚功夫,这些年自己的积蓄,再加上红袖的一部分嫁妆,就又做起了镖局。 “如今一看见你呀,就想起咱们还是姑娘的那些时候,虽然有些累,又受了不少委屈,可那时候...真年轻呀...” 第233章 桑桑和红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裹得厚厚的羊皮小袄,登着厚底牛皮靴,一同晒着太阳,磕着瓜子,就着一碗热腾腾的牛乳茶,难得的悠闲。 北方的冬天也有暖的时候,既没有刺骨的冷风,也没有呼呼的飞雪。 只有屋檐下一根根的冰凌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里面是被包住的彩虹。 “还惦记以前的事呢?你如今儿女双全,丈夫又疼爱你,原是最最幸福的了。” 红袖听了一笑,圆润的脸上挤出两层下巴,瞧着慈爱又幸福,“快别提这三个冤家了,每天一回到家就走的鸡似的围着我转,那两个崽子天天跟我说学堂的事儿,我这儿还没开解完了,他爹就又跟我说镖局的事儿,...哎,忙个没完!好容易今个三个冤家都不在家,才终于能和咱们姐妹儿安安静静地坐着唠些话了。” 桑桑想起那两个顽皮鬼,从怀里掏出两个九连环,“喏,一人一个,别打架。” “又叫你破费了,这两个不敢跟我要,也不敢跟他爹要,看你好性儿,定是背地里冲你说了的!看他们两个下学回来我不打他们两个屁股!” “我可是起云、落雪的亲小姨,买点也是应该的,不许训他们!看着他们俩如今这么康佳又孝顺,也不枉当初你生他们一对龙凤的凶险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红袖起身回屋,不一会拿出一双小鞋来,样式虽简单,鞋面是厚厚的鹿皮,鞋底也纳得又厚又暖,最是舒服,“你瞧瞧,这是我给千帆做的鞋子,都快半个月不见他了,也不知这小子的脚丫又大没大,左右多了些尺寸的,孩子穿着也舒服。” 桑桑接过瞧瞧,“我家千帆的鞋子一直都是你做的,我前些日子费劲做了一双,他非说穿着不习惯,脱了一边,又踩着你给他做的那双旧的上学去了。” “哈哈哈...千帆最是争气的,听说在学堂里也是第一的,不像我那两个冤家,先生不上门找我,就已经算是我烧高香了!再说,你药馆里的生意忙,我这左右都没什么事情闲在家里,给千帆做鞋子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只要千帆不嫌弃我的手艺,给他做到有媳妇了,我才开心呢!” 桑桑一想起家里那个小崽子以后也是要有媳妇的,不禁低头一笑。 两人又话了些家常,红袖忽然道,“孤儿寡母的总也不是个日子...你难道还不肯接受霍大哥?他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对你挖心挖肺的好,连我都看出来了,莫要白白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呐。” 桑桑微顿,原本如浮云一般自在,忽而如细雨般悱恻朦胧。 “原是我配不上他。” 她如今能和千帆在一起,又能时常能来看看故人,已是十分自得。 “再说,我也是个不祥之人,何必惹他呢...霍大哥的经历你还不知,原是你我还不如。” 红袖听了却蹙眉大啐,“呸呸呸!怎么生出这么一段话来?我可记得,你是个最不信命的!当初那人百般强迫软硬兼施,你也没落了心认命,如今怎么能说出这么一遭的糊涂话来?难道真是年纪大了,心气儿也没了?...可我瞧着,你可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你说的这些,霍大哥根本就不在乎,就连千帆,我瞧着跟他处得跟亲父子似的,他见了千帆,比亲儿子还亲!你还有什么担忧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允文的事情,难道还没给我提醒吗?” 哪个男人若挨上了她,便是不幸。 明知道这一点,她绝对不能再去糟蹋对她恩重如山的霍大哥。 “左右女人没了男人也能活一辈子,难道非得把我安排给了男人,那才算是个圆满吗?总归也是有数不尽的烦忧的。” “如今这般,能看着千帆长大我便很满足了,再不多求什么了...说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今儿个难得有闲,我去接千帆下学了。” 红袖望着马车悠悠向夕阳,也不禁叹出一口气来。 这两个人呦,到底什么是时候才肯真正面对对方? “俞千帆!站住!” “站住!” “对!站住!” 小千帆背着书袋,正要往家去,却被张屠户家的儿子,外号“混霸王”的张大鹏和他一伍的三个小兄弟拦住了去路。 那张大鹏长得人高马大、圆肥黑壮,千帆和他一比,不仅瘦弱还不到他的肩膀,那张大鹏只一推,就将小千帆一把推栽倒进了雪堆里。 二话不说,几人都骑在他的身上,不停地往他身体里灌雪。 还有不知谁的拳头落了下来。 千帆死死地挡住脸,任那些拳头都落在别人瞧不见的身体上。 “我让你给我做课业,你竟敢不做!” “老大说的话,你敢不听?” 千帆咬着牙,从雪里站起来,忍着痛,又拍了拍自己身上沾脏的地方,“他是你们的老大,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你们若是当他是老大,就应该抢着做他的课业,那才叫个忠心呢!” 千帆说完,几个手下都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 “他们笨得跟猪一样,怎么做我的课业!” 老大一发话,那几下手下被解了尴尬,却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先生不是最喜欢你了吗?你不是次次都是头筹吗?叫你多做几份课业怎么了,没爹小畜生!” 第234章 眉眼平淡的小千帆陡然蹙眉,一双星眸里,竟起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厉气。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再说一百遍你也是没爹小畜生!没爹小畜生!没爹小畜生!” “对!没爹小畜生!” “没爹小畜生!” 这几个人围着他一直转,一直骂。 他的手,悄悄伸向他的书袋里。 “千帆...千帆...” 熟悉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千帆眉眼猛然褪了狠意,换上一副好面容,“好大哥别叫喊,我给你做就是了,不仅给你做,所有人的我都做。” ...... “怎么叫你半天都不回话?那些小孩子都是谁?我远远瞧着他们刚才都围着你转,是个什么意思?” 千帆笑得温柔,“娘亲别担心,我们那是在玩游戏呢,他们几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就好,若是谁欺负你了和娘说,娘给你出气去,知道不?” 千帆笑着点了点头,“娘亲没有人欺负我的,咱们家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该你表现了 世人都说童言无忌,最是单纯。 其实小孩子之间的交往,便是大人之间的缩影。 白马书院是永州最好的书院,请来的夫子不是名仕之后,最差那也是秀才出身,除却学费贵,便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了。 “铛铛铛——” 老堂役敲铜锣声一响,孩子们都从课堂里鱼贯而出,笑嘻嘻的朝空地上四散而去。 有的在地上玩起了华容道,有的玩竹马,还有掏出了陀螺打了起来,周围围了一群孩子叫好。 热闹非凡。 俞千帆还坐在座位上,从书袋里掏出了《中庸》,摊开,趴在上面,懒洋洋的看了起来。 “老大,咱们才学完百家姓你就看《中庸》?...老大你才八岁啊!不出去玩看这东西,可是要考状元?” 俞千帆翻个白眼,转过头,接着看。 他并不喜和这些小孩子来往,尤其最讨厌的,就是眼前的这一个衡小风。 不仅说话做派毫无男相,连声音都是轻轻细细的,好歹以后也是个大老爷们,是要保护女子的,娘们唧唧的,成何体统? 况且,什么《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他四岁就倒背如流了。 “你管我...衡小风,你离我远点儿。” 衡小风一听,鼻子又是一红,“我就跟你说句话,你就赶我走?我、我就那么不受你待见?...比大青虫还不受你待见?” 说到大青虫,乃是俞千帆和眼前的衡小风结下孽缘的东西。 张大鹏一队的在书院里称王称霸,就爱捉弄欺负没身份又个子小的。 而碰巧新进书院的衡小风每天穿的普普通通,一瞧就是没有家世的,真是又小又穷,最适合欺负了。 于是张大鹏和他的几个手下,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头顶一根针似的大青虫,竟比大人的一只手指头还要粗! 偏还长着一对黑米似的眼睛,眼睛上面又长了一对状似蜘蛛网一般的靓丽假眼,瞧着十分骇人。 “衡小风,你肩膀上有虫哎~” “对啊,好大一条虫!” 衡小风本不想理睬,却被那几个念得烦了,转头一瞧自己左肩膀,空的。 正要回头骂人。 “在你右肩膀上呢!笨蛋!” 衡小风往右肩膀上看去,见一只手指头还粗的大青虫子正在自己的肩膀上蠕动!此刻,他的眼睛正对上那一对蜘蛛网般恐怖靓丽的眼睛! “啊!!!啊!!!啊!!!” 他是最怕虫子的,此刻却被吓得丢了魂儿,什么都不敢做,只会瞪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冲着那大青虫子大叫! 那架势,好像是要叫那大青虫子给吼死。 而作为他邻座的俞千帆却遭了殃。 他快聋了。 “哈哈哈哈哈——” “看他吓得,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哈哈哈!太窝囊了罢?” “真是个傻子,抖搂一下不就掉了来了?” 周围的学生都不想去参与,家里有钱有势的懒的参与,家里没钱没势的,又不敢招惹张大鹏。 只都坐在那儿看热闹。 “啊!!!!啊!!!!啊!!!!” ...... 俞千帆本来想等衡小风喊的没劲儿了,没气儿了,自然就不会喊了。 谁知道,她跟那个风婆子的口袋一样,中气十足的喊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停。 大青虫没被他吼死,他的耳朵是要受不了了。 俞千帆扔下书,起身,平平衣角,上前,两个手指作捏,从衡小风颤抖的肩膀上,拽着虫子头顶的那根针似的触脚,拎走了那肥嘟嘟的大青虫子。 他面上毫无惧色,仿佛捏的不是恶心人的大虫子,而是个面团。 虫子有什么可怕的,人比它可怕多了。 “你!你!你!...把它——提起来了!” 俞千帆随手一丢,将那大青虫子丢到了外头,外头猛然响起一声尖叫,“娘嘞!” 这声音很熟悉,是最严肃、爱打人的阎唐夫子的声音。 再瞧衡小风,鼻涕混着泪水在脸上纠缠,脸色苍白如纸,唯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死死盯着俞千帆,“俞千帆,你、是、我、的、英、雄!!!” 大喊这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第235章 比及夫子进屋后,只顾着瞧衡小风,也就忘了谁把大青虫子扔出去的事情了。 据说衡小风家里来了人之后,他在家里又呆了许久,一周后,才又重新来了书院。 自那时候开始,衡小风就把他给跟上了。 俞千帆几次三番的解释,他当初出手并不是因为可怜他,想救他,而是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又大,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看那衡小风笃定了,无论他怎么说,非是不信。 俞千帆做什么他都要跟着,赶他走过好几次,他一言不合就是哭。 哭的俞千帆厌烦,哭的俞千帆烦躁。 为了不让他哭,衡小风只要别作妖,他也就默认允许跟着自己了。 此刻。 俞千帆趴在桌上懒洋洋的看着书,衡小风趴在桌上懒洋洋的看着俞千帆。 “狗崽子!俞千帆你给我出来!俞千帆!” 张大鹏气势汹汹的从旁边走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小手们门,气势汹汹而来。 原来这张大鹏不仅与俞千帆并不是一个夫人教的,不过他就是看不惯他,非要治一治他才行。 “今早交给我们的课业都是你小子胡编乱写的!还给我们写的一样!夫子骂了我们五个是蠢笨如猪大傻子不说!还罚我们几个像笑话一样傻站了好几堂课!又布置了十倍的课业下来!都是你害的!!!” “对!打他!!打他啊!!” “气死我了!!!” 几个小子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嚼了他吃才好! 衡小风想跑,他最怕被人打了,可又觉得不好跑,毕竟身边的,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我给你们点钱儿,不如你们别打他了呢...” 不仅对面那几人眼前一亮,就连俞千帆看着衡小风随手从怀里掏出来的几块碎金子,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就这几块,已经能买下一栋永州不错的院子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我从家里偷来的...” 俞千帆一把收回他的金子,塞进他的怀里,又将衡小风拽回自己的身后,“离开这儿,这跟你没关系。” 见衡小风死活不走,而对面的那几个已经抄起了家伙,有的拿凳子,有的拿棍子,虎视眈眈而来。 俞千帆走到窗户口,冲着不远处的人挥挥手,道,“该你表现了。” 第一百八十章 娘亲,手下留情! 谢卢正在树下乘着荫凉,嘴里还叼着一根干草。 见学堂第一的小状元冲自己挥手,谢卢一口吐了干草,利落起身,又冲不远处的几个小子挥挥手,十几个人呼呼啦啦的跟在他身后,进了课堂,将张大鹏五个堵了个水泄不通。 “咋地哥们儿,跑我们学堂充什么大头来的?还敢欺负我们学堂的状元?跟我打过招呼了吗?” 谢卢年纪虽小,一出口全是社会话。 他长得又大又高,身后人又多,一下就把张大鹏几个给吓住了,连招呼都不打,就要往回跑。 “叫你走了?...回来!” “给俞千帆道歉!一个个的来!不诚恳,不让走啊!” “抱、抱歉...” “对不住啊,俞大哥...” “我们错了,俞状元...” “放了我们罢,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卢看着这帮零碎,轻嗤一口,“滚罢!” 那五个走了以后,谢卢冲俞千帆点点头,“事妥了,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哈!” 说完,不知又从哪掏出一根干草棍,咬上,张扬的走了。 走之前,谢卢还回头望了一眼俞千帆身后的衡小风,眼神倒有些琢磨不透。 ...... “以后再也不要随便露富了,记得了?这世上,原比你这个小孩能想到的,还要坏上许多倍。” 衡小风瞪着懵懂的眼,“老大,你不也是小孩儿吗?” ...... “小孩和小孩,也是有区别的。” “我是为了你才拿钱的!我知道最近他们欺负你,这是我用来贿赂他们的,受了我的钱,他们以后就不能打你了...” 俞千帆又无奈又想笑,“你给他们钱,只会叫他们坏的更加变本加厉而已。” “你跟那谢家的三公子有什么约定呀?都没告诉我...” “小事而已。” 谢卢家是有些势力的。 谢卢的父亲去岁送他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褐色官服上绣海马,身后还跟着几个威武不凡的男子,个个腰间配刀,威武的很。 再加上谢卢自己也是人高马大,从此之后更是没人敢惹。 只是他实在是个榆木脑袋,叫他射箭、打桩、站姿...他都做的最好,可偏偏最是怕这读书的! 在谢卢的眼里,这读书简直比那听佛经还要使人犯困。 可偏偏父亲一门心思的就想让他读书,还把他放到了这到处都是英才的白马书院里,他在原来的劲草书院都是末后的尾巴,更别提来这整个永州最好的书院里了。 只有一点的好处,那就是这里的夫子虽然厉害,却对于他这样毫无希望的学生是不管的,只要他不惹事儿,就当他不存在似的,他也因祸得福。 过去的劲草书院先生三天两头去家里给父亲告状,父亲次次都会柳条.子沾凉水,在先生面前把自己打的个皮开肉绽。 这回没了那烦人先生的告状,他屁股算是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第236章 可是父亲前些日子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疑心。 “你是否真的听话入了心,如你所说的开始刻苦了?我如今忙,没时间去问先生,不如哪一日你领个同学堂的回来,我且问问你的表现。” “若是假的、唬我的...当心屁股开花!” 谢卢的屁股娇生惯养一年了,哪里又能受得了过去的鞭笞? 他的那几个小跟班父亲早就认识了,又到哪里去寻人呢?正愁的没法子,谁成想,那眼睛长在天上的第一名主动找到了自己。 俞千帆的聪明是全书院都出名的,倒不是他怎么表现,听说他两年前第一次进书院考试的时候,不仅小儿书全通,还能写诗做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念母恩》的文章,直把院长看的泪眼汪汪,大呼神童。 书院夫子们更是爱惜人才,为了争抢这个学生,往常平淡如水的夫子们,又是比赛又是揭对方老底的,当初还真是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后来,阎夫子闯三关过六将终于得了这神童,却说不过半年,这出口成章的俞千帆忽然没了才气,成了个死读书的了。 虽然还是最优秀的,可照着当初的一文惊永州,却还是云泥之别。 夫子们见了俞千帆都不住的摇头,背后连名字都不叫,只叫是俞仲永了。 及至到了第二日下学,千帆背着书袋上了马车,今儿个接他的人是赶马的老黄,载了千帆,就听他道,“跟上前面的马车。” 今早千帆特意和娘亲说了,要去同窗家里一会儿,老黄也知道这事点了点头,便一声响亮的驾马声,就跟了上去。 马车安安稳稳地停在里卢府的门口。 谢卢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立马有府里的小厮出来,接他的书袋,谢卢没管,直跑着过来对才下马车的千帆着急道,“我父亲可吓人了!长得吓人!说话吓人!连笑都不会!你到时候千万可别说漏了嘴,他问你我什么,你都说我还可以哈,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可记得了!” 他都这么着急了,却见俞千帆声色不动,只扫扫自己皱了的衣角,也不知他听没听见他的话,一时间着急的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说俞兄弟、俞大哥、...俞祖宗!我这块白嫩的屁股,可就全托付给你了!” 俞千帆微调眉毛,眼底钻出一抹坏意,“放心,你的屁股,我保了——” 说完,大步走进了谢府。 直到他走了进去,谢卢还站在原地。 刚才那个表情...那个感觉...是书院里那个只会学习啥也不会的书呆子? 谢卢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被这贼小子给耍了! 或许也就是这一次的阴差阳错,让他们两个以后成为胜似亲兄弟,而谢卢成为俞千帆最坚实的臂膀,陪他经风沐雨,走到山顶。 嘿!果真他没看错! 这小子不仅扮猪吃老虎,还精通马屁之道,三两句话把自己这个不拘言笑的父亲,逗得前仰后合,只会拍着桌子,像个醉鬼一般的大叫,“妙极!妙极!” 谢卢看着两人在餐桌上又是大谈天下,又是大谈理想的,还有好多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感情,这两个相见恨晚的,才是真父子罢! 比及夜深了,桑桑等了许久不见归来,便亲自来接他。 才到,便见谢家家主欢天喜地的送了千帆出来,眼里都是止不住的赞誉,见到她,更是将千帆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及至二人上了车,桑桑眯着笑眼,“乖,伸出手来。” 千帆:“娘亲,手下留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坏了规矩 回去的路上,千帆受了母亲整整三个戒尺。 红着眼眶,压下眼皮望着娘亲。 桑桑虽然心疼,可她知道,此刻是不能心软的,握着他还泛红的掌心,凶巴巴道,“下次还敢招摇不?” 千帆红着鼻头,缓缓摇摇头。 桑桑望了他许久,心里也泛起了酸来,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原谅娘亲的无能,娘亲实在太担心,太怕了...” 她实在怕他太出色,引来那人,将他从她身边夺走。 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有一个千帆。 谁,都不能将他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当初她还怕他进不得白马书院,叫他在夫子面前好好表现,谁知他这一好好表现,就让整个永州的人知道了,永州有一个叫俞千帆的神童。 天知道,她那些天有多担心。 日夜做梦都是千帆被沈卿司找到,从她身边强行夺走的场面,她在梦里哭的厉害,第二日却当做无事,只交代千帆好好上学。 可千帆却早就知道母亲的担忧。 虽然还不知为何,可他经常被母亲夜里的哭泣弄醒,他爬过去,见娘亲还在梦里,可眼泪不知为何,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带走千帆,我求求你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求求你...” 千帆不知娘亲在梦里求的是谁,竟叫她这样的害怕,跟着浑身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从那以后,神童俞千帆就突然不见了。 “娘亲,你不要太担心了,谢卢的父亲虽然在朝为官,可是且是个不上朝的武官,而且经过我的观察,谢卢的父亲实在是...和他很像,是想不得太多的,虽然赞赏于我,也不过当我是个普通人家的聪明孩子罢了...” 第237章 末了,见她仍有疑虑,他猛然扑进她的怀里,搂住她的臂膀,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娘亲,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桑桑也被他的话感动,不由红了眼眶,静悄悄的,拥住了小小的他。 马车辘辘前行,或许是有些冷的,可是他们母子只要相互依偎,就永远不怕天黑。 药馆里的生意照样忙碌。 而且因为前一阵子的事情,她的医馆也逐渐声名鹊起,好多人闻声而来,桑桑为怕出意外,行医见陌生人的时候都是以巾子覆面。 到了日头最高的时候,病人少了,路上的叫卖声也安静了,桑桑也抽出些时间,随意吃了些饭菜。 吃完饭,正在最里间的一间小屋里,倚靠在桌边打着盹儿。 “掌柜的,可在里头?” 外面响起了女人的声音,桑桑一个回神儿,瞌睡虫不见了。 “谁?进来。” 稍许,走进了一个略显中年富态的女子。 “钱大嫂?可是有事?” 钱大嫂是她这儿的后厨,如今赵俞药馆人手有十几个了,不能靠之前大王那点淘饭炖菜的手艺随意糊弄,她便请了个厨娘,专门在后院来做饭的。 说起这厨娘,还是桑桑的邻居麻婶的表妹,麻婶不知从哪听说她在寻厨娘,便找到了桑桑,向她推荐的自己的表妹。 桑桑当场试过这钱大嫂的厨艺,的确是不错,就一月二两,招了进来。 那钱大嫂眯着一双笑眼,胖乎乎的身体,一看就让人有食欲,笑问道,“掌柜的可对我的厨艺满意?” “钱大嫂的手艺是不错的。” 钱大嫂一听,眉角都是压不住的骄傲,“别的我不行,可若是说做饭,那我可是一顶一的好!就连永州第一的天香楼的厨子的手艺,也未必有我的一半!” 桑桑也是吃过无数好东西的,尤其是青云城的东西,可称之为“味鲜味美”,任意一家的小馆子都是难得的美味。 虽说钱大嫂的厨艺确实还算可以,可还远远到不了她自己夸口的那般。 “还有事?” 钱大嫂见掌柜的丝毫不想和自己多说些其他的什么,自己也就只好开门见山了。 “掌柜的爱吃我的东西,又把采购的钱一应都给我,那是信任我,我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见到有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才更是看不惯!” “你说说看,掌柜的对待咱们下面的,得有多好?哪个掌柜的有咱们家的俞掌柜的心善,还不知足,做些这样的遮遮掩掩的丑事,可不是让人看着寒心吗!真真是个白眼狼!” “钱大嫂说的是?” 钱大嫂左右张望,见此处很静,只有她二人,这才放心道,“就是那个小丫头!二丫!” “已经不是一日了!我发现,她总是偷偷拿咱们的馒头,趁人不备的时候,就踹进怀里,一天天的不拿出来也不吃,顺着就回家了!掌柜的您说,今儿她拿个馒头,后儿他拿个药材,再往后那还不得偷银子?可不能惯着呀!” 桑桑眉头一皱,想起那个老实的二丫,又看看眼前蹙眉的钱嫂子,“多谢钱嫂子费心,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放心,我会安置好的。” 可等了一会儿,那钱嫂子还不走。 “掌柜的,我还有一件事...” “直说就是。” “这二丫手脚不干净,又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断断是留不得了,若是她走了以后,洒扫的活计不就空缺了吗?掌柜的也不必出去再找人了,我平常做完饭菜也没有什么事情,就一齐做了就成...价钱吗,我虽然是个大人,她是个孩子,可我却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只给她那丫头多少月钱,就给我多少就是了。” 桑桑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只言语了她会考虑,便将钱大嫂打发了出去。 翌日,她特意的找了时间,去探望伙计们吃饭。 就在餐桌上,众人都瞧见了,见二丫往自己的怀里塞了半个馒头进去,却一直没吃。 药馆是管饭的,可是却不允许往家里带,她这一藏,确实坏了规矩。 几日后,桑桑趁着大家都餐费你后短暂休憩的时间,远远立在那儿,朝二丫一摆手,就将她单独叫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千帆和二丫 “平常吃的,可还好?” 桑桑并没直接问,毕竟还是孩子,犯个错,是可以谅解的。 二丫虽瘦,可红扑扑的小脸蛋,加上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瞧着十分可爱。 桑桑是看她年纪太小,洒扫的事情是最轻快的,又不费什么力气,等到她稍大一些了,还能教她一些其他的,叫他们父女还能过活下去。 “我、我觉得是很好的!钱大嫂做的红烧肉,又香又甜!” “可还吃的饱?” 二丫点点头,却又吞了一口口水。 桑桑沉吟片刻,道,“那为何还要带走半个馒头呢?” 二丫一愣。 脸上快速浮起羞愧,“是、是带给我父亲吃的...掌柜的你不要赶我走!我每次只带回去半个馒头!因为我每次正常都能吃一个馒头,所以每次我就吃半个,剩下半个给父亲带回去!这样算来,应该、应该也不算是偷带回去...” 后面的话,二丫说的越来越小声。 她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又不得不做。 第238章 “怎么,之前的你的月钱都花光了吗?” “没花!...不过是之前为了活命,借了别人的钱,如今那些钱都还了人了,就、就没有钱买东西吃了...” “药钱呢?” “我提前存了一个月的药,所以药钱还是不需要的。” 桑桑瞧着二丫不过和千帆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要为了生活奔波,心中不禁一酸。 若是她的母亲知道了,你该是有多么的伤心和难过。 “掌柜的,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去!以后,以后我再也不偷咱们药铺里的馒头了!!” 桑桑忙上前扶住她的双臂,自己的眼里也泪汪汪了起来,“你哪有什么错?” “放心,我不会赶你走的。” 听了她这么说,二丫才泪眼朦胧的站起身来,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又怕是被她看见自己的不坚强似的,拿袖子使劲一抹,鼻尖都被蹭的通红。 “不仅不赶你走,以后你父亲的饭菜,就直接从药馆这拿就好了,我会吩咐钱嫂多做一份,我赵俞药馆还出的起一个人的药钱。” “不!不!不能这样的!” 二丫忙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不过你也别贪心,你父亲的病将养一个月就差不离了,待他病一好,这免费的饭可就没有喽~我只管你父亲一个月免费的饭。” “掌柜的...” 二丫感动的无以言表,恨不得跪下给她多磕几个头才算完! “去忙吧...对了,怀里的馒头别藏着了,吃掉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么点儿怎么成?” 见二丫还有所犹豫,她上前,摸摸她的头,“就在我面前吃掉,可乖?” 二丫猛的点点头,她的手掌又温暖又温柔,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梦里的母亲。 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自从二丫有记忆以来,母亲就只是个称呼罢了。 可这一刻,她望着桑桑温柔如水的眼睛,却体会到了,什么是母爱如水。 含着泪水,大口吃完了那半个馒头,半饱的的肚子也因此膨胀了些的舒服,想必一会儿也不会再叫了。 及至那小丫头欢快的离去,桑桑才笑着摇了摇头,又忙活自己的东西去了。 桑桑和钱嫂子吩咐的时候,前嫂子有微微的晃神,却很快又笑了起来,忙夸掌柜的人善心美,可她一走,钱嫂子蹲坐在地上,狠啐了一口,道,“有两个闲钱儿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那一两银子给了那个小乞丐?不如给我!有那个善心,怎么不救济救济我们家?呸!白装菩萨!” 随口又骂了几句,才不甘心的收拾起饭菜,准备做晚上的饭菜来。 “小贱蹄子,活儿干不来多少,这回又往家拿,给你那个废物父亲吃!这不又平白加了我的活计了吗?好啊好,你能往家里拿,凭什么我不能往家里拿?” 瞧着四周无人,她将那一只肥硕的两只鸡中的一只捞起来,转身藏在背篓里。 “都是给人打工的,吃的那么好作甚?原是你们也不配!这鸡,就留给我回去做个宵夜不正好?” 从这一日开始,钱大嫂不仅开始克扣吃食,还从掌柜的给的买菜钱里使劲克扣,新鲜菜是不会买的,鱼也是挑死了的买,还有一应的调料,能省则省,做出来的味道,很快就大不如前。 不仅如此,她时常不给二丫好脸色瞧,不是支使她抱柴火,就是支使她刷碗给自己打杂,做的都是她自己应该做的活计。 二丫心中也是有愧,每日从药馆带一份吃食走,她亦觉得对不起大伙,所以干活更加努力了起来,对待着钱大嫂的言语刺激和吩咐,她都是忍着,不希望给掌柜的添麻烦。 这样的场景,直到几周后,才被千帆发现。 这一日俞千帆休学,见天气寒冷,又思及母亲没有带那条兔毛大氅,害怕她被冻着,他给自己裹得厚厚的,去给娘亲送大氅。 大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将他的脸冻得通红,他皱皱快要冻住的鼻尖,又吸一吸鼻涕,抱紧怀里的大氅,亏阿布向前。 好在路行一半,正巧碰到赶车给自己送吃食的黄叔,坐上了车,二人一同回了药馆。 桑桑见他来了,虽然高兴,可更多的是心疼。 “这么冷的天儿,跑出来作甚?冻坏了,可怎么才好?” 千帆一笑,“娘亲不用担心我,我穿的厚,又不怕冷的。” 她忙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暖手,“来前儿可跟麻婶说了?” 她药馆里忙,自是没法照顾他,等到千帆休学的时候,她就托付麻婶照看一二,麻婶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怕麻婶不让,偷偷溜走的...但是我给她留了信,想必她早就看到了的。” 二人又说了会话,药馆又开始来人了,桑桑忙起来也就顾不得千帆,叫他到处去走一走。 千帆呆的无聊,便顺着后廊,随意漫步去到了后厨附近。 才一靠近,就听见里面的责骂声。 “怎么这么窝囊踹,叫你去砍柴也不会?活该妈死的早,爹也半死着!早晚你们一家人都完蛋!” 千帆眉头一皱,悄无声息的倚在墙角。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其二 “缺娘少教的,我叫你洗的菜呢?” 只听一个怯懦的声音悄悄道,“我、我早就洗好了,在、在你的后面...” 第239章 钱嫂子一转头,果真见一堆菜都洗好了放在那,上面还挂着水珠子。 可她心里还不得意,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儿来,眼睛长在脑门上,不善道,“我买那一大堆的菜,怎么就剩下这么点儿了?是不是你这个贪心不要脸的小妮子给我扣下了!” 紧接着是一声声女孩的哎呦声,夹杂着阵阵的痛苦和啜泣。 “这么小就知道吃回扣了?谁教你的,像你这样的,早该被打出去要饭才是!” “我没有吃回扣!我没有!是你买的菜都是烂的,根本不能吃!挑完就剩下这么多了!...” 钱嫂子怕别人听见,忙跑出去东瞧瞧西看看,好在现在前面很忙,根本没有回来后厨,更没发现躲在转角角落的千帆。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天干不了多少活,就会在这蹭吃蹭喝!...去、把泔水给我倒了!” 小小的身躯,费力地拎着那一大桶的泔水,走两步就要歇两步,小小的手掌被勒得通红。 而离那倒泔水的地方,还要走上好一段的路程。 二丫身子和力气实在太小,几乎只比那泔水桶高出一个头,使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挪动两步,磕磕绊绊的瞬间,就又有泔水砸出来,砸在她的手上和身上。 再加上冬天的冷风一卷,整个小手已经开始皲裂出血。 她低下头,忙搓一搓,就又开始挪动那沉重的泔水。 “你就让她这么欺负你?” 她听见后面有人,呼哧呼哧地放下泔水,碰巧一串泔水溅出来,溅在她的脸上,还打湿了她的睫毛,叫她浑身一颤。 随即她立即用脏袖子抹去脸上的泔水,转头看人。 见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公子,穿得虽不十分华贵,却干净讲究,冷冷地站在那儿,像是天上会发光,却仍旧发冷的星星。 “你、你是谁?” 那小公子并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干净明亮,好看极了,还有二丫说不上来的,隐隐的熟悉感。 “那怎么办呢?我本来就是不应该在这儿的,父亲也叫我在这里能忍就忍,不能惹事,不然,我们父女可能就走投无路了...” 那小公子听了却一阵冷笑,明明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可是眼里的成熟与精明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忍?你的忍耐,没有任何意义。” 二丫不明白,只委委屈屈道,“我不过是个小孩儿,可是,她是大人,我根本打不过她...” “有时候,小孩才最不好惹,小孩的话才最真...打架也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 二丫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不知为何,心底里是很喜欢认同他说的话的,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小孩说的话,比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的,还要深奥,还要有理一些。 “啊?那、那什么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利用。” “利用?” “她不怕你,可以随意的欺负你,可是,她却有怕的人,这才是你应该利用的...你该想一想,如何去做。” 说完了这些,他不再停留,吸一吸要冻住的鼻涕,这才能看出,他似乎确实是个小孩子,而不是大人披了一个小孩子的皮囊。 他裹紧了衣衫,转身往回走。 见着他远去的身影,二丫有些着急。连忙追问,“那这泔水,你不帮我吗?” 他连脚步都没停,她只听见闷声闷气的两个字——不帮。 “我若帮你,那才是害你。” 说完,那小公子就裹紧衣服跑回去了,独留二丫一个人,咀嚼着小公子说的话,一时入神,连冷风吹她都不觉得冷了。 午间餐饭的时候,二丫和众人一起围坐餐饭。 “怎么这馒头,我瞧着比前些日子的小了?我一个都吃不饱了呢!也不知,下午还有没有力气帮钱大嫂干活...”二丫状似无意地说道。 她这一句,却引出了其他人久久的不满。 “还说馒头,馒头是最好的了!看看这菜!哪里有一点的油水?青菜也都是烂拽拽的,不知是从哪儿讨来的人家不要的剩菜呢!” “你说的也是啊,这怎么饭菜越来越不像样了?前些日子钱厨娘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说得热闹,大水一个眼神儿,众人见钱嫂子来了,才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钱嫂子在外人面前还是端着一副慈爱的好面色,与二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的张牙舞爪,可谓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 “又来一道蛋花汤!大家吃好啊!” 说完,就又转身朝后厨走去。 “这是什么蛋花汤?这就是白开水罢!” 众人随着小水的一句吐槽,都抻着脖子看过去,果真一大碗的汤里,零星飘着几个葱花,瞧了好半天才找到钱大嫂所谓的“蛋花”。 “你有二丫帮忙,把二丫当驴似的使唤,自是不用力气的,可我们都是干体力的,不让咱们吃荤腥,怎么有力气?” 钱大嫂明明听见了,却不做理会,只往屋子里。 “哎钱大嫂你别走!大伙若是吃不饱,下午怎么干活?我也没法帮你了呀!” 二丫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抓住钱大嫂的手。 钱大嫂欺负她惯了,一把甩开,她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亲眼见着二丫被她一手推开老远,摔倒的时候,额角还狠狠磕在了桌角上,一下见了血。 第240章 “哎呦!你也不用下这么大的狠手罢!她还是个小姑娘!” “真是狠心!平常总笑笑的,我看你就是个笑面虎!” 钱大嫂见事不好了,忙冲大家笑道,“大家都这么大的火气作甚?原是我这粗手笨脚的不小心,二丫,你没事吧?” 说着,就关切似的冲她走去。 二丫却跟见了鬼似的,挣脱眼前人的手,不断地往后退去,浑身颤抖着,嘴里还不停地说道,“求嫂子别打我,我、我帮你干活!洗菜、做菜!劈柴!添火!倒泔水!我什么都干!你别打我,别赶我走!”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许告诉我娘亲 “瞅瞅,把这可怜孩子吓得...” 搬货的李二哥家里正有个娃娃和二丫差不多的年岁,瞧见二丫这样的惊惧,心里不禁发酸了起来。 “你当这是你家,当二丫是你生的吗,这样使唤起她来了?凭什么这么对二丫,她本来就更可怜了,你这人...实在可恨!” 钱嫂子还要上前,可二丫挣扎得厉害,还不小心露出满手臂的掐痕,红一块、紫一块的,实在是吓人得很。 “哎呦!瞧着孩子的手臂!钱嫂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狠心,伤害一个没母亲的孩子!” 众人都为了二丫的伤痕,愤愤不平了起来。 钱嫂子听见有了说了很难听的话,却也不敢反驳,众人火辣辣的眼神望着她,叫她一时间都有些自乱阵脚。 “你们是二丫的谁?是爹还是娘,管你们什么事儿!二丫愿意给我干活,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再说,她手臂上的伤我可不知道怎么来的,我还说就是你们弄的呢!” “无赖!真是无赖!” “竟把屎盆子扣在咱们脑袋上了?” 虽说如此,可确实没人看见,是谁伤的二丫。 “你们可有证据?若是随意诋毁,我可是要拉你们见官司的!” 这时候,在角落里蜷缩的二丫忽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着众人鞠了一躬,“大伙对二丫的关怀,我、我无以为报!二丫自从没了母亲,父亲又病重在床,能得到掌柜的关怀在咱们这儿混一口饭吃,已经是很满足的了,并不想给咱们药馆添麻烦,也不求什么公道...还望大家不要再为难钱嫂子了,这伤口、这伤口都是我自己弄的!” 众人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么大丁点儿的女娃子,却又这么懂事到让人心疼。 又听她道,“只是我可以忍,大家忍不得的,钱嫂子的饭菜,着实难吃了些,以后也不要再去捡人家不要的烂菜叶子,买些死鱼烂鸭的这样糊弄大伙才是...” 她看似轻巧道出的原谅之语,却点燃了众人的一堆火焰。 “你敢让我们吃烂的!?怪不得一股怪味!” “黑心肠的婆娘!也不怕让咱们吃了得病,或许她巴不得的让咱们都生病呢!” “掌柜得给了你那么多的买菜钱,你都买了什么?整天让我们吃的是什么猪食!可见,你定是克扣肥了自己腰包了!” 钱嫂子见逐渐按捺不住,转身就要逃,却被眼疾手快的李二哥一把拉住怒吼,“狗婆娘!去哪!” “你、你青天白日的,快放开我!” “不许走!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不许走!必须给个说法!” “咱们找掌柜得去!对!” “掌柜的来了——” “来了!来了!” 桑桑了解了原委,心中着实生气,看着钱嫂子是个老实本分的,却不想如此心黑手狠,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能下得去这样的毒手。 瞧二丫那一身的伤痕,她心中不禁自愧起来。 实在是她识人不清,才给二丫招来这样的横祸。 可因这钱嫂子是麻婶介绍来的,平常的时候,麻婶帮助自己不少,就这样不通知麻婶就辞退了她,有些说不过去。 可要是还留着,她心也对不起二丫。 正是犹豫之时,放心不下千帆来找他的麻婶儿到了,眼见着自己的表妹被众人围住,她也有些着急。 “这是怎么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先把人放开罢?” 可是众人正是在气头上,哪里肯放人,不知是谁,一把将麻婶又推开了好几步。 “表姐救我啊!快救我表姐!他们人多欺负我自己!” 待到麻婶一脸疑惑地找到桑桑后,桑桑才耐着性子,给麻婶讲清楚了原委。 麻婶是听的脸越来越红了起来,想不到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表妹还是不改以前贪小便宜的性子,甚至还在这儿伤害一个小孩子! 她往角落里的那个孩子那儿一看,当即愧疚难当。 她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二丫的手里,“听他们说,你叫二丫?” 二丫抬起眼皮,点了点头。 “这钱不多,也不能缓解你的痛苦一二,可却是我现下能拿出的所有了...原是我的错,叫你受了这一场罪过...” “这钱我不能拿...父亲说了,只有靠自己手脚赚来的钱才是自己的,婶子,这钱你拿回去罢!” 看着眼前这一双亮晶无垢的双眸,麻婶眼窝一酸,多好的孩子啊。 “拿着罢!乖孩子。” 麻婶将钱塞回给了二丫,起身冲众位鞠了个躬,又同桑桑道,“我知道掌柜的是看在我这稀薄不值钱的颜面上,才没登时辞了她的...带她来这儿,也却是我没考虑好,给大伙添麻烦了。” 第241章 “我这就带她走。” 麻婶钻进人群,将表妹拉了出来,“给二丫道歉。” 钱嫂子还不愿意,可麻婶一个眼神过去,她立马就蔫了,“...请二丫见谅——” “诚意些!” “哎呦表姐你别捏我肉!好疼!” “重新说!” 钱嫂子虽还有些不乐意,可还是冲着二丫完完整整的行了个礼,“望请见谅!” “再给大家道歉!” 钱嫂子又给大家道了个歉。 麻婶冲着俞桑一点头,就拽着自己不争气的表妹往外走去。 “表姐你放开我!这个月的月钱还没结给我呢!我不走!我不走!” “你还有脸要月钱!?还不快跟我滚回去!” ...... 比及所有人都散了。 二丫拐角遇到了之前的那个小公子。 不像之前冷冰冰的,此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还不算太笨。” 二丫面色微微一红,“小公子,我做得还算好吗?” “一般。” ...... “还有,我同你说的话,不许告诉我娘亲。” “你娘亲?” 二丫正一头雾水,见掌柜地朝自己而来。 “你在这?让我好找,快过来。” 二丫应了声,正要上前。 却见那小公子跟兔子似的,撒腿奔到掌柜的怀里,乖笑的,像个小孩。 第一百八十五章 岁试 入冬没多久,就又到了岁试的时候了。 若是岁试不合格,明年就又要重新学习过去一年的课程,直到岁试合格为止。 先生们为了怕学生们作弊,还会特意以抓阄的方式,来重新打乱座次。 却不知,只要有作弊的想法,夫子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是不能够阻挡学子们的。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瞧!” 小铁蛋掰开自己的靴子,里面藏着无数的小纸条,上面还细心地写着问题和序号。 “你这走路掉出来让夫子抓到就完蛋了!瞧我的!” 冯山山打着喷嚏,摘下自己的冬帽子,里面沾着好几层的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答案,他骄傲道,“为了让夫子相信我能光明正大地带帽子进去,我前天可是泡在冷水里整整一个时辰!” 旁边的人听了都忍不住地唏嘘,“太拼了罢?小鸡子没冻掉了?小心以后生不出崽子哈哈哈哈!” 孩子们讲话从不遮遮掩掩,此言一出,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滚滚滚!你知道个屁!我这叫敢想敢做!你小子什么都不会,又什么都不准备,就等着明年重学丢人去罢!” 那刚才还嘲讽他的小子一下就不笑了。 他去年岁试就被抓到了作弊,这才留了一级,如今一提到作弊就浑身冒汗,根本不用夫子特意去找,他自己就已经浑身大汗,坐不住了。 还有那写在皮肤上的,还有写个纸条含在嘴里的,写在衣服上的... 作弊的花样简直五花八门。 再瞧瞧对面的那一群学习好的,个个昂首挺胸,手里拿着书本气宇轩昂,仿佛十分期待着岁试的到来。 他们对于这帮不上进的,向来十分看不上。 ...... “哎老大,你岁试怎么过啊?” 谢卢神秘一笑,却并未言语。 “说说看,说说看呀,我好奇死了...” “对啊老大,咱们都担心着你呢,不然你拿我的先去用用罢!”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衣服。 “我的法宝...就在这儿——” 谢卢拿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个“陆”。 “这算什么?...请神呢?” “笨蛋!”谢卢那拳头一砸铁蛋的脑袋,“关键是,伍是谁——” 众位伙伴见他露出神秘一笑后,大步迢迢地走向了对面的那群人,走到俞千帆面前,和他十分熟识地对了个拳头。 ...... “老大什么时候和俞神童这么好了?” ...... 没几天,岁试到了。 夫人们的眼睛似乎装了放大器一般,任何抄袭的蛛丝马迹都会被发掘。 “多混虫!大腿写字,出去!” “铁蛋!把你的靴子给我脱下来!...滚出去!” “冯山山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还带个帽子?...滚出去!” “二狗!鼻孔夹带小抄,出去!” “长孙都出去!” “姜机出去!” ...... 随着夫子在后面一个个地纠着的热火朝天,反倒是对前面的认真写字的学生们放松了警惕。 千帆找准了时机,将自己的纸墨和谢卢的对调。 转而,熟练地用起了右手来。 而到谢卢面前的,不仅字体不一样,而且仿的就是他的字体。 很像。 而且错中夹正,正在被打回的范围徘徊,可最后的文章写得又还算可以,总体定然是能过的了。 谢卢抹一抹他头上的汗。 往正在旁边细笔慢划的俞千帆那儿瞧去。 这小子。 面不改色心不跳。 以后,定然是成大事儿的人。 别看个子小,他的心眼儿和见地,是很多大人都不能及的。 岁试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 从此以后,谢卢也把俞千帆当做自己的亲兄弟一般,且是后话。 第242章 却说马大富那边。 如今的风寒潮已经过去,他屯的那些药全都砸在了手里,损失了一大笔钱。 可朝他要钱的人却不少,这里给些,那里拿点儿,时间长了,也快要将他掏光了,这让他拔毛似的性格怎么忍耐? 忽然就一病不起了起来。 日日趴在炕上哎呦着,好歹他还算有个孝顺的养子,时常来看顾。或则来解解他心结。 照此以往,可能不出一年光景,马大富毕竟蹉跎没命。 正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谁承想,开春儿之后,马大富也不知走了什么运,身子忽然一天好过一天了起来。 正巧,永州来了个新人物。 直殿监太监王胜。 也是东厂太监王志的表弟。 自从他一来,原来的永州刺史顿失权力,所有人要办什么事情,都要首先来问王胜。 因前几日有几个尚且还算有良心的官员当众忤逆了王胜,没出两日,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其家人中的女眷,有些容貌的被王胜扣留,容貌难看的,全都或流放、或拍卖成婢。或者卖到妓院... 一时间,永州所有官员都风声鹤唳了起来。 余下的官员都卯足了劲儿去巴结王胜,一时间王胜的府邸,竟然比那街上最热闹的酒楼里的人,来往还要多。 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银珠宝无数,都入了王府的库房,实在堆不下的,就都随意地撂在院子里。 阳光一照,五彩夺目,金灿灿的。 没过几天,王府里又发出消息。 要美人儿,不论男女。 接着,一茬又一茬的美人,又都被流水一般送进了王胜的府邸。 这些人,暂时才保住了乌纱帽。 可是他们此次出了太多的血,自然是要向下收回的,阎王管判官,判官下面鬼差,鬼差使牛头马面,牛头马面自然要欺负小鬼儿。 一来二去,所有的担子,都会落到永州的黎明百姓和所有人商人头顶上。 各行业的商人都被通知,要缴纳税款,税款的名字是“打门捐”。 顾名思义,若是不及时缴纳,官府衙门的人上门打一顿都是轻的,严重的还要抄家。 永州的商铺,卖米的、卖面的、卖布匹的、卖药的、卖刀的......甚至城门口卖针线活计的麻婶都要缴上一份不菲的打门捐。 可若是所有商家都按照打门捐的刻度而来,怕是都几乎要倾家荡产。 一时间,所有的行业都成立了商会,去和朝廷周旋商讨。 赵俞药馆自然也在其中。 此刻,桑桑与霍刀共同出现在了药会之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药会 药会之上,大伙正如无头苍蝇一般。 前几日金店商行几人商量了结果,以今年的税款过多且他们都已经悉数缴纳为由,拒绝了此次的税交,第二日就被人发现,领头的张家老板,惨死街头,头上还套着一个黑麻袋。 而那几个支持他的,家中的产业都说巧不巧地遭到了大火侵蚀。 本来看金店的老板身后就有着很多密切的朝中关系,否则也开不来金店,而那惨死的张老板更是朝中中书大人的亲内侄,仗着这层关系,他才敢组织人来反抗。 却不想,那群阉人连中书大人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杀掉了张老板。 张老板一死,全城的商人都风声鹤唳。 都在连夜商讨的商讨,凑钱的凑钱,逃跑的逃跑... 那样有关系的人都难逃一死,更何况是毫无背景的他们? 这年头,忒不好混。 药会举办的地点就是在明月酒楼的一间较为隐蔽的包厢内,所有人都不敢信任对方,因着这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些人打入的间谍。 都怕自己一个错话,也成了那被套着黑麻袋,惨死街头的人。 “各位商讨了这么半天,交不交的,到底也没个准话啊?” 马大富推开眉头紧锁的众人,坦坦荡荡地走到了中间,面上毫无愧意。 药会里大部分人是瞧不上他的,可是这样的特殊时期,谁也不愿意惹事,只拿鄙夷的眼神儿乜他,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马大夫有好的主意的话,不妨直说出来就是!” 马大富一摇脑袋,嘴里吐出嚼的槟榔,他如今名声已经是烂臭了,已经不必再端着过去的那一套,显露出他原本的粗俗不堪来。 “啐!...”他随意抹了抹嘴,才道,“这税钱我倒是不想交,可我也要有命花啊!...大家想必都知道,我连襟是在朝廷做官的,大小先不提,必是有内信儿的,如今这澧朝不仅仅是咱们永州,其他的地方也不遑多让都是一个鸟样子!” “他们来了,就是摆明了要钱的!不给?那就要你的命!” 马大富那人长得本就难看,再一吹胡子瞪眼、皱眉龇牙的,更像是索命的恶鬼了。 瞧得人心里,慌慌的。 “可是、可是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啊!你以为我们药馆都跟你的医圣药局似的,能赚千金呢?能够维系住不倒闭,就已经是不错的了!” “是啊!是啊!” “没钱...没钱可怎么办啊?” ...... 众人一下又热闹了起来。 说到底,他们都是做生意的,可这年头,钱难赚,人都活得艰难,哪里有钱去买药? 第243章 再说,上头的苛捐杂税一项一项的,早就把他们的家底都掏空了,又哪里来的钱去供奉给新来的这尊大佛呢? 马大富见这群瞧不上他的人,止不住的冷笑。 过去不是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如今真碰上事情了,还不是什么计谋都没有,只会在这儿没有用的长吁短叹? 一群没有见地的家伙! “没钱?不如去黑庄里借去!这税钱,可是拖欠不得的!”马大富捋着胡须道,“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大家不必怪我,把这灾扣在我的脑袋上,我说的原是最真实的实话,难道大家还有更好的办法?若是有,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 “没有?那就交钱!” ...... “又不愿意交钱,又不愿意惹火上身,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左右你们爱去不去,我明个儿就是要去交税的,便是把我的身家全都交了上去,也比惨死街头强...至于众位...告辞!” 说着,就大步迈向门口。 大家一下慌了神儿,这若真的叫他一个人去交了,岂非是暗示,其他药会的人不准备缴纳了? 你不是死到临头? “马大夫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嘛!” “是啊马大夫,咱们这不是在商议着呢嘛?知道你也是为了大伙儿好的,先别着急,再听听嘛——” 几人连推带说好话的,才将马大富拦了下来。 “你们商讨了这么久,也没有个结果,我可没时间在这儿跟你们瞎耗!一锅粥似的乱茬茬,到明天早上也没有个结果!交不交,给个痛快话!” 几十个掌柜的眼神儿终于交汇落定,带头的慧心药房的杨掌柜一点头,“我们交!” “可是,可是我们好些兄弟确实是没有钱,照马掌柜的说法,去黑庄里借,那黑庄的人贯会找机会,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缺钱,已经黑心的把例钱提到了五分!五分吶!” 他们根本还不上,只要借了黑庄里的钱,利滚利滚利,不出一年,就得倾家荡产。 饶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都去借了。 “马掌柜的,你是咱们这儿钱包口袋里最富裕的,可能救济救济咱们,借咱们些银钱?” 马大富两眼一瞪,“借钱!?我哪有钱!?就剩下点儿棺材本了,还借给你们?” 杨掌柜虽然是药会的负责人,可是他手里也不阔绰,帮了最好的几个药馆,也就手里空空了,此刻为了熟识多年的其他众人,今日也破例,像自己最瞧不上的马大富说尽了好言好语。 ...... “看在杨会长的面子上,让我借钱,也好!...可是,我有三个条件,你们可得答应!” 杨晓辉见事情有了转机,忙笑道,“我就说马大夫是个好人!你且说说看,咱们大伙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对!” “没错!” “借钱就行!借钱就行!” 马大富忍住笑意,沉声道,“一是,我要做药会的会长!” 众人皆是一愣,还是杨晓辉一摆手,“自然自然,此次出力最多的就是你,这会长之位,你应得的。” “二是,这钱我借是借,可是也有利钱。不过在座的都是马某认识多年的老行家了,定然不会跟那黑庄一样的黑心,我只要...”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他道,“三分利!” “啊?这、这不还是高利贷吗?” “对啊,咱们怎么吃得起?” 马大富才不管他们,继续道,“我要你们拿你们大于本钱两倍的东西来抵押,若是到时间还不上了,东西...可就归我了...” “岂有此理!” “黑心!比那黑庄的还要黑心啊!” “这马大富不是摆明了要趁机搞垮我们了?狗贼!一丘之貉!” ..... “都闭嘴!” 杨晓辉一声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若是不跟马掌柜的借钱,恐怕咱们连当前这一关都过不去!” 众人一听,也都安静了下来。 “马掌柜的你接着说,你的第三个要求。” “第三个就是,我前去送钱的时候,得带个人去...让她!跟着我去!” 随着马大富手指的方向,众人缓缓让开。 “俞掌柜的,费心,咱们又要合作一次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替罪羊 药会散了。 霍刀听了桑桑在里面的事情,低首,望着眼前单薄的那一双肩膀,不由担心起来,“掌柜的要是跟他去了,恐有生变...” 桑桑如何不知道? 只是她如今已经被所有人都推了出来,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若是刚才她严词拒绝,不仅是违逆药会,跟随是公然和朝廷作对,还没等事办起来,她就会被所有人推出去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公平不公平,只在乎能不能保护自己。 “那马大假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为何非要带掌柜得去送钱?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桑桑摇摇头,“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怕他会弄些把戏,把这些钱财的错漏安插推在我的头上...” “掌柜的意思是,马大假是想私吞这一笔巨款?..可是他如何和药会的人交代,如何和朝廷的人交代?” “所以,他才需要一个替罪羔羊,好助自己脱身...” “奸贼,不若,我今晚就入户砍了这厮!”他猛然攥紧手心,不妨力气太过,指甲竟将掌心刺破。 第244章 霍刀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有任何人打她的主意,便是马大富这样的奸诈小人,死上一千回他也不觉可惜! 桑桑见他的模样心中却有所动容,忙转身捂住他的嘴。 虽已是深夜,可这是在大街上,难免还是有人来往,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可就容易惹祸了。 “别这样,霍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些年的艰难咱们都熬过来了,还怕他一个区区的马大富吗?兵书里不也有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行且看着,放心,咱们吉人天相,一定无事...” 霍刀望着她那一双多情目潋滟婉转,里面仿佛有不尽的星光动人,叫他的心头一再地发热发烫。 而她覆在他唇上的手,微微发凉,却柔嫩得像是今早他吃的甑糕一般,又香又软,直甜到他的心里去。 直叫他两根擎天似的大腿,也跟喝多了似的腿软! 她甚少离自己这般的近,虽然和她相处已经有三年了,可她对自己虽礼貌亲热却始终带着一份客气的疏离,就是这份疏离,叫他一次次地压下了心中日日奔腾想要说出来的话。 此刻,她离他这么近,是她主动打破了两人这样的疏离,也叫霍刀一时难以情抑—— 破口而出—— “其实我对你...”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千帆,还在等着我...” 她撤离得太忽然,连着手心的温度都被她撤回,只余一个匆忙的背影,撇给了心嘭嘭乱跳的霍刀。 直至她的身影远了些,他的心还是快要跟跳出来一般。 可那心的温度,却是凉的了。 ...... 霍刀,你在想什么? 如今她正身处困境,你不想着帮着她脱困,却还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心意? 他极度懊恼地拿拳头狠狠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顿感疼痛得眼冒金星,随即又用槽牙狠狠咬破自己的后舌,血腥的疼痛,终是压住了一切翻涌的苦涩。 他落下浓睫,抓紧腰间的刀,快步追了上去。 “掌柜的,我送你回去!” 他坐在马车的前头驾车,她坐在后面,两人隔着一道薄帘,却始终一路无话。 ...... 再说药会这头,所有人都散了,只余马大富和杨晓辉二人。 “这场戏我已经陪你演了,马大富,我儿子你是不是应该送还给我了?” 马大富奸笑了一气,才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玩弄起手中的烟斗,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点燃烟斗抽了几口,才缓缓道来,“杨会长着什么急啊,这次的事情你是大大的功劳,等到我马大富重新飞腾的那一日,你那乖巧的儿子自然会回到家里去,那时候咱们两家都是大喜,岂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马大富!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想要的我都按照之前的约定做到了,若是你不遵守约定...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马大富在烟雾缭绕里极是不屑地望了一眼,“若是我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加诸在你亲儿子身上的,只会更多!听说,你儿子才十岁就会认识千种药材了?这样聪慧的孩子,你可不想英年早逝罢?” 话毕,被人绞下的一段整齐短黑的发,落在了杨晓辉的面前。 杨晓辉几乎颤抖地去摸那似乎还带着温度的黑发,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儿。 须臾,站起身来,做了决定一般,“好,我就再信你最后一回,如果此次你献宝回来以后还不肯放人,我杨晓辉再管不得任何东西,只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不罢休!马大富,你记住我的话!” 马大富见人走了,仍旧懒洋洋地坐在那儿,吸着嘴里的烟,沉迷般地微微颤抖。 “这样的好东西,怎么现在才有?...要什么美娇娘,给我十个我都不换这宝贝呦~~” 似是吸得狠了,马大富犹如堕入仙境一般,飘飘然然,悠悠荡荡。 又几日过去,药会的众人都来马大富这儿交了税钱,马大富亲自收钱,看着流水般的金子银子进了自己的库房,甭提有多开心了。 “父亲,所有人都交够了?” 深夜,马大富看着一整个仓库勉强装下的银钱和眼前密密麻麻的账本,嘴咧得老大,“他们谁敢不交?求爷爷告奶奶的也得把钱交给我!” “之前一个个的都瞧不上我,如今还不是我掌控的药会?现在,你父亲已经是药会的会长了!以后你还不知,我还要做官去呢!” “真是老天开眼啊...竟给了我马大富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又从口袋里抽出烟斗,点上。 马英才蹙眉不忍,“父亲,你最近抽得越来越多了,人都有些枯瘦了,不若...少抽一会儿罢!” 马大富抽了一口,舒服得直翻白眼儿,“儿啊你是不知这东西的好处,来,你也尝一尝就知道了...这样的好东西,我只给你抽,连那娘们儿我都不给...” 第一百八十八章 霍安平 晚间的时候,赵俞医馆今日的病人多了起来,桑桑也抽不开身,只对着身边的二丫道,“你去同霍大哥传个我的话儿,如今千帆在他朋友家,此刻也该回了,不过我实在忙,还烦劳霍大哥替我一趟罢!” 二丫得了令,忙笑着去了。 霍刀此刻正清点药物,新来的货物不少,新来的人不少,这个紧要的时刻,必不能再出错漏了。 第245章 “你回掌柜的,我这就便去,我会将千帆接到药馆来,”转身又交待道,“大王,剩下的药材你来清点,记住,必不能错一点。” 大王接过账本,郑重的点了点头。 霍刀和老黄一齐到了谢府,通传了小厮片刻,就见着千帆同谢家的小公子并排而出。 “霍叔叔!” 千帆见今日来接自己的是霍叔叔,心中也难掩喜悦,快了脚步而去。 霍刀见了他心中也着实温暖,朝他大步走去。 及待二人触手相碰之时,二人面上都露出坦然熟悉的笑容。 “俞家小弟慢走,可落下这个了...” 谢将军手持军书卷三,急急而出。 “千帆,这位是...” 俞千帆正色介绍道,“这位是守城将领谢均谢叔叔,这位是我家中的叔叔,姓霍名安平。”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道了礼节。 几人随意说了几句,千帆也就跟着霍叔叔回了家。 及至夜深。 谢均的书房,油灯未灭。 “末将谢均,参见霍将军!” 谢均朝着霍刀极是郑重的半跪,做了军中之礼,霍刀忙拉他起身,“我已经辞去将军之位,如今已是一介平民,你不必如此...” “将军对我的救命之恩,谢某此生难报!若非黄城之战将军的拼死相护,末将的性命早就丢了,哪有如今这样安逸的日子?请将军再受谢某一拜!” 原来谢卢曾是霍刀在疆边的部下,自从霍刀离任,王锵代之后,逐渐的把他们这批老人的权力架空了,谢卢自霍刀走后也总觉力不从心,年岁又逐渐大了,便安心的受了命运,被王锵之辈以莫须有的小罪名发配到永州之地,做了一个守城的将领。 虽然官职降了、俸禄少了,可戍守永州的职务要平和简单的多,还与妻子又有了谢卢这个小魔星,自此更加不愿参与朝廷的争斗了起来,只一心一意的想过好自家的小日子,也不失为一个美事。 却不想今日,忽遇故人。 二人相见,自是情真意切、把酒言欢,又说了许多当年之事,二人皆是一阵唏嘘。 谢均还问了霍刀的手臂之因,他也都一一诉说。 临走前,霍刀再三叮嘱,万不可同其他人走露自己行踪,谢均虽不知其意,可却丝毫未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及至霍刀酒醉一半,夜行回去的路上,见满月如盘照他心。 思绪,也逐渐随着酒意混乱了起来。 适才,谢均不知过往,同他提了沈侯。 虽然谢均职位很少有见沈侯的机会,可就连他都知道,沈侯这些年的痴念,便是六年唏嘘已过,他竟然还没死心! 竟然还在不断派人去寻她! 也许,他已认命,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也许,他已经有了新的线索,所以才一直不肯放弃... 一想到桑桑又要回到他身边,霍刀的心,就止不住的颤抖,以致于害怕到意识朦胧!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他也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得到她,可是只要这样安安静静的守在她身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思及沈家。 他不由叹息。 这些年为了沈家,他的双手不知曾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也不知自己违背多少次的真心去做那些恶事。 十八年的精贯白日沥胆堕肝,再加上他的一条手臂。 也算够了。 他对沈家,已然报尽了恩情。 他不欠沈家的了。 也是在他得知桑桑被洪水卷逝的时候,他忽然没了力气。 后悔,席卷了他的全身。 早知如此,他为何不在她身边?若是他在她的身边的话,定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再一次与沈卿司并肩作战之时,他以自己的铁血身躯,为沈卿司挡了致命一刀,从此自己也失去了左臂。 醒来之后,他便同沈卿司辞去了一切的职务,带上一个水壶两个干粮,遍走天下。 何止是沈卿司不愿意相信她已经离世的事实,他更是不愿意相信! 他本就无牵无挂、独来独往,便是死在路上,也是死在寻她的路上。 尚且,不算孤独。 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找不到她,他就寻一辈子。 或许是老天眷顾,终于,还是在第三年的时候,找到了她。 只是他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他自然知道是谁的。 可是,他这一次并没有选择尽忠报恩。 他为霍家忠诚半生,又丢了自己的一条胳膊,这恩,他还了。 若恩公有怨,他霍刀愿意用下辈子一世的做牛做马,来换此时的与她相伴此时。 既想了清楚,他驾马而行,朝着熟悉的方向,熟悉的街道。 他还要护他们娘俩回家。 桑桑才将药馆的门关了,又裹了裹千帆身上的大衣裳,只能看见他那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里还带着温暖的笑意,心中也不禁温和不少。 “小家伙,回家吧?” 她伸出手,千帆抬手牵住。 才走两步,便见深夜尽头,一匹白马踏碎夜色,奔涌而来。 月光明亮,那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及至白马落定,霍刀下身而来—— “是我来晚了。” 深夜冷,可他额上却冒着热腾腾的汗珠子,好像刚才奋力扬蹄的不是马儿,而是他自己。 第246章 “不晚,我也才忙完。” 桑桑朝他一笑。 “霍叔叔,娘亲这是故意等你呢!不然,我们刚才就要回去了呢!” ...... “桑桑,真的吗?” 他叫她桑桑,而不是掌柜的。 叫她也微微愣神儿,随即立刻道,“别听这小子瞎说,是我才刚要走的时候想到,还有几味药材没检查好,这才又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 “那...咱们回家罢?” “好。回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被人盯上了 清晨。 马大富的马车早早的就等在了赵俞医馆的门口,除了他自己乘坐的马车,还有几个后面装的都是一个个的沉重的大箱子。 “请罢,俞掌柜的~”话语间,苍老的眉眼里还有藏不住的得意。 “这位壮士不必这般看我,不过是和你主子一起去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的。” 霍刀的眼神犹如寒刀凌厉,只一瞬不眨地死死盯着马大富,马大富顿觉浑身不舒坦,转过身去轻咳一声。 桑桑回头向霍刀和大王交代了些事情,才转身上了车。 “掌柜的!” 马车远去了,霍刀还是忍不住地追上去。 他那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马车的窗户檐子,因为太用力的缘故,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凸起,如蚺乱的老树根。 “那马大富打什么主意尚且不知,此去可是要万分小心!我会一直守在门口,等着你出来!” “我会小心的,霍大哥,你且放心的照顾好千帆和药馆就是。” “若是你今日午时还不出来,我就闯进去救你!” 桑桑忙摇摇头,“先照顾好千帆!我怕、我怕他被发现...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刻,千万不要做那样的傻事儿,王胜府里有多少人,你一个人闯进去绝无生还的可能,随着等着我的信儿就是,万万不可冲动!” 见霍大哥面上神情未定,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答应我!霍刀!” 霍刀心内激动,抬首望向她明亮的眼眸,“好,我答应你!我、我...我和千帆都在等你回来!” 总是要有分离的时刻,他见那车子远了,才失落般地松开了紧攥的手。 久久站在原地,恍然失落。 跟着马大富的马车一路辘辘前行,三刻功夫的时间,就到了杨胜的府邸。 她见马大富和后门的小厮颇为熟识地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出现将他们带来的银两都一箱一箱地往库房里搬去。 一群人有记账的有点数的,步骤清楚,倒是也没让她发现什么错漏的地方。 “马掌柜的,搬完我们就回去罢。” 马大富转身一笑,“俞掌柜着什么急,眼下这不还有七八个没点呢吗?总要够数了,咱们才好回去交差不是?” 桑桑不再多话,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儿,等待着结束。 眼见着就剩下最后一箱子的时候,从里头来了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小丫鬟,“两位掌柜的辛苦,我们直殿监长有请——” 马大富谄媚一笑道,“王直殿就是客气,本都是咱们升斗小民应该做的,还请我们前去...发什么呆愣俞掌柜,同去啊?” “马掌柜的辛苦,就代我一去罢!你瞧我今日的打扮,实在太过寒酸,不便于见贵人。” 马大富一打量她的穿着,果真是朴素平白得有些过了头,就好似民间最普通的仆妇打扮一般,毫无亮点,也不由得发起了牢骚,“明明知道今儿个要来见贵人还这般的敷衍?真是不知道你那脑袋里再想些什么...得了,我自己去!你就在这老老实实的候着罢!” 见着马大富低头哈腰的和那小丫鬟走,她才缓缓吐出口气来。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叫他待上一会儿就回来,直直回家去就好。 今早她特意把千帆送到红袖那儿去,她承诺了今晚要亲自去接他,给他带他最爱吃的糖葫芦的。 “俞掌柜的这是要去哪啊?” 一个看门的小厮见她要往西侧门处去,连忙叫住了她。 桑桑一咬牙,随意转身温婉笑道,“不过是想多走走看看,这样大的府邸,我还从来没来过呢。” 或许是她绽放出来的笑容足够温暖无害,那小厮虽然有些不乐意,可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语气有些不情愿,“王府人多事也多,俞掌柜的还是要管好自己的脚,不要给咱们添麻烦才是。” 说完也并不走,只站在原地有意无意地瞥自己几眼,虽然不太明显,可她知道,这就是在防着自己,监视着自己。 桑桑想要趁机不备偷溜出去的计划算是落空了,只好耐下心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时机。 另一头。 马大富跟在小丫鬟的身后一路往里走,这才眼色大开了起来。 眼下的府邸,檐牙高啄飞泉流泻,尊贵又别致。 就连铺在路上的石子里,也有好些都是成色不错的玉,那假山下的溪水里,泛着绿意的石玉,竟然都比他藏的宝贝成色还要好上一些! 更别提一路上的景观雅致,是他从没见过的奢华郁葱。 马大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过去知州的府邸他也有幸去过几次,亭台楼阁水榭花都,自然是常人无法匹及的。 可与这儿相比,却不是逊色了一两点。 更重要的是,知州府邸是老府邸,经过几代知州都在这里上任,精致规落一些原没有什么。 第247章 可这王胜的府邸是才新建的,不过两个月的私人府邸,这样短的时日却这样的富丽堂皇,简直叫人咂舌,不自觉瞪大双眼,惊叹了起来。 比及真见了王胜,见他屋子里挂的都是前朝大家遗作,每一幅都是千金难买,更觉其身份尊崇,话语间的脊背压得更低。 王胜虽是个太监,可形容面色与王志有些相似,只是面色略深,瞧着并不像个太监,此刻带着纯玉扳指的手捏着本子随意翻了几页,“这钱,不够罢?” 连看都没看马大富。 “不够。” 王胜稍稍蹙眉,抬眼,“稍后有人送来?” “没有。” 马大富才说完这一句,身侧的小太监身手极好,一下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锐利的小刀,比在马大富的喉头。 只需稍稍一拉,保准他万般烦恼皆消,可上西天极乐。 “你不怕死?” 马大富不过是个商人,哪里见过这样决绝的狠人,一时间抖得如筛子,甚至觉得那小刀已经拉开了自己的喉咙,裤裆开始润湿了起来。 “大人饶命!小的当然怕死!虽然钱还差些,可我带来了比钱更让大人喜欢的物件儿!” “哦?你可有宝贝献上?” 马大富忙点点头,王胜一个眼神儿,那白面小太监收了刀,马大富腿软的一下跪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是绝世难得的宝贝!” “你可知道我王家兄弟尽享天下珍宝?” “我敢保证,贵人的库房里,没有此宝!” 长廊尽头,王胜极目远眺。 见一女子娉婷,面如满月纯洁不含谄媚,浑身透着泰然气度百里挑一,可堪惊艳,“想必哥哥定是喜欢我为他准备的这份洗尘大礼...” 第一百九十章 侯爷回归 平宁王府里。 沈卿司再过几日就要动身,此刻正在书房里点算着应该带的东西,正和铁林二人交谈,便听见门外有嘤鸟婉转的声音。 “咱们奉老祖宗的命,来给侯爷请安了——” 娇滴滴的两声话语传来,铁林都忍不住浑身一酥,迅速瞥一眼侯爷,忍住笑意正色道,“侯爷这儿还有人,那手下先行告退...” 沈卿司一个威胁的抬眸,铁林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两个女子又在外面等候了许久,却还不见里面的召唤声儿,便有些忍不住地抻着脖子往里瞧。 若不是听说侯爷这几天就要动身远走,可迟迟没有听到要带着她们二人走的消息,她们何至于自己主动追到这里来。 她们两个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一个是出身大族,一个是老祖宗母家外侄女,是老祖宗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不仅容貌出众,更是体解人心。 正当二人疑惑之时,却听里面的低沉之音。 “进来。” 二人心中一喜,忙整整自己的衣衫,迈着先秦步伐,行走间翩若惊鸿。 铁林见着两个虽风格不同,但同样都是绝色美女的二人进来,馋得瞪大了双眼,只是他知道这是老祖宗给侯爷的,再说,家里还泡着一个醋坛子呢! 上次他不过就是随意提了一嘴,他军队里的兄弟老高又娶了个小妾,就被家里那口子罚着半夜不许睡觉,在外面遭了一夜蚊子咬。 翌日兄弟们问他,他只羞臊地不敢说实话,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此刻虽然美女在前,他连过眼瘾都是不敢的了。 可他不看她们,她们却一直往他那儿瞧。 怎么这人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有,明明见着我们两个都进来了,还跟个木头疙瘩杵在这儿做什么? 真是烦人! 可铁林明确的感受到了两位美女的敌意和意思,此刻也有口说不出了。 不是我不想走,是你们要伺候的这个活阎王不让我走啊! 娇娥和秋水眼见着没眼力价的人实在不走,也无法了,只耐着性子道,“铁校尉家中可是有急?适才我和妹妹来的时候,瞧见那花帘门下转悠的,好像是您家的夫人呢!” 铁林哎呦一声,今晚是他和她婚配的第一千日,前些天就说好了,今晚要带她去吃张家铺子的! “侯——” 他“爷”那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见侯爷手中茶盏微微震动,便苦涩着心,闭上了嘴巴。 左不了,今晚再咬一身的红疙瘩就是了! “内子不过晚膳吃的多些,量着脚步消消食,不甚在意她去。” 若不是侯爷在场,娇娥真想质问他个一二!真是个傻大憨! 眼见着话也驱赶不走这烦人的家伙,秋水压下心里的火气,扭着腰肢,大胆上前。 “奴家瞧着侯爷的茶水少了,奴家给您续上罢——” 铁林原本以为侯爷会拒绝,毕竟这六年的时间,侯爷是如何折磨自己又是如何洁身自好的,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总要向前看不是,这样的话,他明里暗里说过不少次,可侯爷总也放不下心,还总惦记那个早就故去的旧人。 何苦自苦? 瞧着如今侯爷伸出手来,接住了秋水的茶水,心中也有所感慰。 “小女子闺阁之时早就听说过侯爷的威名,心中仰慕,这才主动请了家中母亲,自愿伺候侯爷...不求什么名分,只求做个伺候侯爷的丫鬟,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秋水的那一双水冷冷的眸子,如从泉水中浴出的一般,像极了某人。 第248章 这样的认知,又叫他心口刺痛。 “你们是老祖宗放在我身边的,我自然不会慢待了你们,也无需做什么丫鬟的活计,只好好的待在府里,替我多开解开解老夫人就是了。” 娇娥和秋水听了先前的话,心中都是一喜,可听了后面的话,又有些难受了起来。 “侯爷此次出门,难道不带我们?我们二人虽说貌若无盐,可弹琴唱曲儿的还是可以稍微解一解侯爷旅途的劳顿的...” “是啊侯爷,老祖宗把我们两个送到您的身边,就是为您解闷儿的,您何必一再推辞?倒衬的我们两个万事不如了...” 说完,娇娥俞秋水又委屈了起来。 “侯爷,不如...咱们就带上她们两个?” 预想中的冷冽眼神没有来,沈卿司只低头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娇娥一瞧,事终于成了! 谁说这侯爷是百年难遇的痴情种子?不也让自己征服了吗? 再瞧瞧身边那水灵灵的秋水,心里顿生一计,“侯爷,天色晚了,不如咱们...安置了罢!” 若是此刻不抓紧机会,自己恐怕就要落在她后面了! 适才侯爷看她的眼神的确有所不同,她可不是什么等待天上掉馅饼的人,正是说<a href=https:///tuijian/nvzhuinan/ target=_blank >女追男隔层纱吗? ...... 此话一出,不仅秋水脸上爆红,就连铁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还在这儿呢! 双脚止不住地向门口偷偷摩挲而去。 这时候他要是还不走,那他就是个大傻子! 就当铁林的左脚终于攀上门口的槛子的时候—— “都出去。” 娇娥和秋水不甘心地出来,回去的路上,秋水边走还边抱怨道,“你也太着急了些!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娇娥才懒得和她说,礼义廉耻算什么?能让她获得侯爷的喜爱吗?能救她的生母吗? 比及夜深,沈卿司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见山院。 拉上厚重的床围,他将那一身熟悉的粉绣衣衫抱进怀里。 “桑桑,我今日回来晚了,你会怪我吗?” 倏尔,抱紧。 而那粉绣衣衫里的,正是棉花做的枕套。 ...... “放开我!把我放出去!” 桑桑不知何缘由,眼见着马大富朝自己来了,以为是差事结束了要回去,却不想出现的几个太监将自己按了下来,随即扭送到了这个屋子里关了起来。 她已经喊了无数次,却没有任何人搭理她,外面站着的两个太监好像没有耳朵似的,根本不搭理她任何的话。 回首望去,屋子倒还算宽敞整洁,床榻吃喝恭桶一应具有,看来是有叫自己长待下去的准备了。 她也听说过王胜这个人,虽然没见过,可也知道他是王志的亲弟弟,虽说也听说过他好女色的流言,可自己已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最美的年华早已过去,应该还入不得他的眼。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把自己困起来,这倒是她难以预料的。 正是犹豫的时候,门外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真是一个特别的美人儿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别跟着,出来罢 王胜推门就见一个素衣难掩天人丽姿的女子,隔窗对坐。 身上恬淡之气大方落落,像极淤泥盛放的菡萏,散发着阵阵芳香,撩人而不自知。 桑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转头望去,见来人并不认识,心下才安心些。 那人却眼角眉梢含风情,一举一动放浪又自得,偏有一段风情系在眼尾。 “真是一个特别的美人儿啊!” 他大步而来,随意地跨坐在自己的对面。 桑桑不自觉地退后身子,警惕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美人儿不用如此惊扰,我王胜可不是那浮浪之人,对你,定是全礼有加不逾矩的...” 话才说完,却又拿手指抬起她圆润浸白的下巴,细细打量。 近了才看得更清楚,她不仅是身姿形容出众,眉眼也精致深邃,尤其是其中暗含的情愫若风如雪,眼神流转间,好似一弯弦月掉进她的眼里,清靓透彻的吓人。 真真是从未见过的绝色。 王胜一时情难自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桑桑却冷漠地退后身子,躲开他侵扰的手,淡淡道,“马大富给了大人多少银子,我俞桑可以出双倍。王大人需要多少钱财才肯放了我?” 王胜听之,哈哈一笑,仿佛在同一个极为愉悦人的笑话。 “你跟我谈钱?...这天下恐怕还没有人比我手中的钱财还要多。” 桑桑心中腹诽,还不是到处搜刮的民众的血汗钱,为了他的贪欲,不知哭了多少商人百姓,宦官乱政,也不知害了多少的人。 “人性本欲,即便大人是天下第一的富贵人,又岂会嫌恶自己的钱,再多上几万两?” 王胜眉毛一挑,意趣地望着她,“你...一点儿也不怕我?” 桑桑自然是听说过他的害名在外,只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乱了阵脚,一旦被敌人抓住你主动暴露出来的弱点,就绝没有翻盘的希望。 “或许大人看不上这几万两,若是再加上一幅王符的春水鹿呦图呢?” 桑桑果真从王胜的眼里见到一闪而过的讶喜,心中也终于有了些本钱。 好歹自己手中还有他确实感兴趣的东西,那就还有谈判的资本。 第249章 “不过一幅画而已,我府里多的是,可如你一般不同的美人儿,才真是不可多得——” “大人原是这般廉洁的,便是银钱与春水鹿呦图都不可动摇大人的心意?小女子且不知,若是大人将小女子留在府中,是要作何打算,心中实在惶恐,不若大人明示。” 王胜极是喜悦和眼前人聊天打太极,她便是谋算着的样子,也是十分的灵动好看,心中不自觉的感慨世之多娇,总是他不能料到的。 王胜虽然是一名太监,却是极爱美的。 这一点从他身着的衣衫和整个王家府邸的装饰就可知一二。 画亦美,她亦美,而这样美丽的,旺盛都忍不住地想要留下,好好安置在自己的身边,时常赏晚一二才好。 “留你在身边,不过是想与俞掌柜交个朋友罢了,难道俞掌柜的是看不上我们做内官的?” “王大人说哪里的话,如今天下的一大半都把持在您和您兄弟的手上,除却皇帝,天下又有谁比您尊贵,又有谁敢瞧不上您呢?” 说完,她微微起身,奉起眼前的茶茗,“小女子不过开个药馆做个小买卖,以后还有多靠您的关心和照拂——” 她低眉顺目地微笑着,全然没了适才的刺,眼底一片坦荡舒然,几句恭维,叫王胜也舒服了起来。 “我只知俞掌柜的天下绝色,却不知你这般口齿伶俐,还是个会识时务的俊俏娘子呢...” “不是小女子聪慧,原是大人势力手眼通天,是个人都知道应该去孝敬谁...若大人与在下言谈累了,不用麻烦,小女子自己回去,翌日便会将春水鹿呦图...亲手奉上。” 王胜盯着她许久,直到她感觉自己脸都要笑麻了,脚都有些站不住的时候,王胜伸出手,接过了她的茶。 些许不经意间,他温热的大手和自己的手轻蹭了一下,她忍住内心的恶心与推拒,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将茶奉到了自己的口中,张开了唇,吹吹热气,又随手放下。 “大人,可是疑心我?” “俞掌柜的是永州有名的大夫,救了不少人,也自然知道不少叫人死的法子,本官不得不防——” “小女子不过一草民,岂非有那样的胆量,敢谋害朝廷命官,大人多虑了。” 王胜却将那杯子退远,“不说谋害,便是你下了些不知道的毒,你手里攥着解药,到时候本官命都在你手里,不就是任你予取予求了?” 她暗自攥紧了手心,这人果真狡猾至极。 “既然大人如此不信任我,我便亲自试毒给大人看!” 她抓过他面前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大人且看,如何?” 王胜见她气色如常面不改色,嘴角还微微带了些笑意,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只是王胜的笑容诡谲波云,叫人瞧不出他心底真正的情绪。 “今儿个与俞掌柜一遇,有如故人相见之感,可恨如今时辰太晚,我派人送俞掌柜回去,咱们明日再叙——” “来人啊,送俞掌柜得回去。” 桑桑如奉大赦,此刻却不敢面有表露,只微微一福身后,朝外走去。 “慢着——” 她极怕他变了心意,自此把她留下,做那腌臜恶心的事情。 一股熟悉又遥远的恐惧突然朝自己侵袭而来,隐藏在襦裙底下的双腿此刻忍不住的打颤了起来,连回头,都不可控制变得缓慢迟钝了起来。 心,跳得都要吐出来。 她回头,见不知何时王胜已将自己隐在黑暗里,只有那双骇人的眸子亮的,如同夜里的兽,死死咬着自己。 “别忘了我的画——” 她不知自己如何的表情与做大,只随意嗯了一声,便慌乱地走了出来。 直到她出门王府,大腿还忍不住地打颤。 “把我放在门口就是,我想自己走回去。” 那受了令的小太监有些犹豫道,“可是大人说要送您...” “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本也是不回家的,明儿个我还要来给大人送画,不会跑,你且放心就是。” 那小太监见被她戳中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由放心了下来。 这永州都是王家的人,她能跑到哪里去?便由了她去。 桑桑走了两条街道,将王府狠狠地没在了黑夜里。 “别跟着了,出来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危险降临 永州的三更,路上已是无人,只有嗖嗖的冷风,吹着一颗寒了的心。 “别跟着了,出来罢。” 桑桑话落,须臾,霍刀从身后的黑巷子里默默然走了出来,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堵厚重安全的墙,一步一行都透着宽厚的可靠。 而那黑暗几乎不见无指的巷子里,还有瞧不清楚的人头攒动,只一眨眼的功夫儿,就消散不见了踪迹。 “桑桑,可有受伤?” 桑桑抬头,掉进他炽热干净的眸子里,二人隔得不近,可他急促的呼吸似乎就落在自己的耳畔。 她还是怕他担心,用尽全力,扯出一个淡然温馨的笑意,“连一块油皮都没掉,放心罢。” 霍刀用力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心狠狠攥紧,问出那一句他担心了一整夜的话,“他...没为难你罢...” 他跟自己说,若是再过一刻时间她不出来,他就带人杀进去。 第250章 即使送了自己的这条命,也一定要将她安全的带出来,送回家去。 不知何时,守护她,成为了自己活着唯一的意义。 他是个埂人,更是个傻的,认准了的事情,就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咱们回家罢,千帆还在家里等着我。” 想到儿子,她身上几乎散掉的热气和力量才一一回流,她加快脚步,朝着日出的方向疾步而去。 翌日清晨,她起得很早。 一晚未睡,她一次又一次的端看小千帆稚嫩可爱的容颜,一次次的回想自己的前生过往,一波波的担忧畏惧袭来,她默默地流着眼泪。 直到天明了些,透出第一丝曦光,她深吸一口气,起了床。 将那些畏惧与痛苦都留在了夜里,白天,她仍旧是千帆那个最坚强,最可以依靠的母亲。 她将那春水鹿呦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世道乱,这本是她用来救命的最后稻草,却不想这么早就被用了出去。 她今个起得早,千帆又暂时不用去学堂,蒸了红薯又做了点清粥小菜,还给千帆卧了个鸡蛋,回屋子见他睡得正酣,她也没有打扰。 单独把千帆的饭遛在锅里的篦子上,这样等他醒了,自己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晨饭了,又把霍大哥的那份送过去之后,自己一个人默默吃完了饭,驾车,去了王胜的府邸。 她去得实在太早,门口守门的小厮还打着哈欠,一幅睡不醒的模样,她说明了来由,又塞给那小厮三两银子,那小厮就带着她的画,屁颠颠地回话去了。 她也没等,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她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药馆去了。 “掌柜的?” 小水整理好了上个月出库的药单子,才一进门,就见着自己家的掌柜眉头紧锁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桑接过了单子,翻了几翻,就递还给了他。 小水还有些诧异,往常的掌柜地看单子是最仔细的,“掌柜的,有心事?” 桑桑一愣,“你都看出来了?” 小水心道,饭每次吃多少,总是呆呆的出神,谁都能看出有心事的,“可有我能帮得上的,掌柜的尽管说。” “你一个小娃子能有...等等,还真有个事情...” 桑桑暗自低头交代了小水些事情,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把碎银子,暗自道,“此事要保密,万勿要让他人得知,可记得了?” 小水点点头,“我做事,掌柜的放心!” 说完,把钱细致地放进自己的钱袋子里,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及至这样过了几日,小水才找桑桑回话。 “掌柜的猜得果然不错,这几日我在街上的小兄弟们一直在跟随打探着,无论掌柜地去哪儿,身后总是跟着三四个男人,穿着便服,每天的脸孔还不一样,只跟在离掌柜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桑桑的心,一下凉了下去。 她本想偷偷带着千帆离开这永州到他处暂时落脚,这儿的药馆就暂时交给霍刀打理,自己去避一避风头的。 可又担心自己被王胜的人盯上,左右思虑下,只有在街上流浪的那帮小子们是最不惹眼的,可以跟在自己身后,来打探情况。 果真,王胜已经把自己盯上了,真要带着千帆出去,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看来这一场仗,她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 这晚,桑桑出诊的时候,因为病人病情,回来的稍晚了一些。 马车行至半路,路过一片丛林之时,忽然马儿嘶鸣了起来,冷风一卷,她不禁浑身发冷,抱起了臂膀。 “桑桑,坐稳了!” 门帘浑然被人一掀,露出霍刀那张宽阔浓墨的脸。 桑桑一瞧他的面色便知有事不好,随即,只听响亮的一喝马声和马鞭声,马车飞奔了起来。 快速的冲力叫她的身子忍不住朝后倒去,幸亏她提前有所准备,抓住了马车的窗子,才勉强能够支撑。 呼呼的风不停从外头朝里面涌进来。 黑夜,让人恐惧。 可她只要一望前面那宽阔的臂膀,心下的慌张,忽然就安定了许多。 下一瞬,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整个人都从马车里翻了出去! 腾空的瞬间,她看见林子里忽然冒出很多蒙面的黑衣人,手中拿着刀剑,冲自己的方向急速而来! 地上的土地很硬,眼见着她的身子就要与那地碰撞,巨大的甩力再加上自己身体的重量,她知道必然是要受重伤了! 刹那,她将身体蜷缩成团,等待着痛苦的降临。 可是须臾之后,只感受到冲击之下的温软,和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她睁开眼,霍刀那张脸与自己近在眼前,而她此刻被他抱在怀里,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承接了她的力度。 原来是不知谁在前面布置的陷阱,让马儿绊了蹄子摔倒,而整个马车因为惯力而腾空而起! 车里的人被狠狠甩出来,坠落到地上。 而那马车,早就撞在结实坚硬的树干上,四分五裂。 “噗——” 被甩出来的力气太大,再加上她的重量飞压在胸膛之上,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口浓血从他口中喷出! “霍刀!” 她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此时,身后冲出数十个黑衣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九死一生 第251章 黑夜里冲出十几个彪形大汉! 手中的大刀寒气森森,在夜里,泛着湛人的寒光! 这些人身子虽高壮,脚步却轻,走在路上,没有一丝的声响,犹如鬼魅夜行,让人寒毛直立。 “一会儿找机会,你就跑知道吗?” 霍刀伏低身子,在她的耳边悄声道。 可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霍刀登时急出一身的汗来!若是此时她还坚持,真到了这些高手把自己围困住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若你不走,咱们两个就都逃脱不了!” 桑桑也知道此刻情形的危急,纵然霍刀武力超群,可奈何对面人多势众,他又断了一臂,还要分出精力来保护这个什么都不会的自己。 自己在这儿,才是真真正正的碍事,也只有自己不在这儿,霍刀才能完完全全的放开手脚,或许他们二人才有一念生机。 比及那些人再近一步,霍刀判断出身后再无人支援。 那些黑衣人也知道自己面对的人并非善类,个个都提高警惕,尤其是为首的那个,虽然蒙着面,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只等一个机会,将二人一网打尽! 只是还没等到他的机会,猛然从对面射出七八支飞刀来! 与此同时,众人躲避不及,再定睛一看,那个女子已经冲着暗处跑去! “不好,拦住她!” 手下人听得头领一言,都朝着桑桑的方向追去! “休走!看刀!” 只是那几人在路过霍刀之时,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铁器泠泠铿锵撞击之音传来,众人和他交手才知,眼前之人不仅是高手,还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 尽管是面对这样危急窘迫的情况,仍然镇定自若,一只手臂紧攥刀身虽有所错漏,可双脚异常灵活,飞腾踢闪,让人琢磨不透。 若非是他断了一臂,恐怕今日他们的到来,就是羊入虎口! 而和这人交手之后才会发现,此人力气奇大,心态奇稳,而下手必是杀招! 几十个回合下来,他身上不曾有一处伤残,他的手下却已经有人受了重伤! 众人如同将他如瓮中之鳖围起,可他却与他们且战且退,在防守之余,还能出其不意地给予他们还击! 那首领本想着靠时间磨了他,他们人多,可以直磨的他没有反抗的力气,那时候捉拿或杀他可就易如反掌了。 可又是几十个回合下来,这男人犹如天神下凡,竟然丝毫不见疲惫,反遭有越挫越勇!心头不断叫苦了起来! “老大,这人难杀啊!怎么办?” 不仅他手下的慌了脚步,就连他都有所震疑,心生退意。 可这退意只在他的脑海中过了一瞬,便就又叫他压了下去! 若是此事不能成,回去贵人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眼神顿射虎狼之光! “你们几个先不用管他,去追那个女的!杀了她!” 他时刻关注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夺命的攻击与众人骇人的气势并没有让他动摇分毫,可就是他的这一句,他猛然看见,那男人眼神登时慌乱着急了起来! 不管不顾地朝树林深处的那三个人追了过去,连带着,身后的攻击都顾不得! 他找准时机,一刀劈在那男人结实的后背上! 霍刀猛然感受了身后传来的剧痛! 他知道身后有七八匹饿狼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可此刻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绝对不能让桑桑处于任何的危险之地,就是用他自己的命来交换,他也愿意!他拖得越久,她跑得也就越远,就越安全! 想到这儿,他定了心思,放低了身后的防守,主动进攻起前面的那几个人来。 亏着他的勇猛,没出十几招,身前的三个男人已经叫他一刀毙命了两个,另外一个身受重伤倒地不起,看起来也是生死难料。 可是,他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身后一片血淋淋的刀伤,就连右腿的筋,也被人用刀砍断! 此刻潺潺流着血,润湿了黑泥。 月,忽然明亮了起来。 呼呼的晚风吹来,吹在他凌乱泥泞的面庞之上。 霍刀此刻浑身红血,眼神冷野无情,空洞洞的看着对面的十人,拖着带血的大刀,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而去。 犹如阎王殿里出来的恶鬼,渗人。 虽然对面有十个人,可是这样气势可怕的人,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明明他们是占据上风的,却还是被眼前人的凌厉气势步步逼退! “兄弟们,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 “对!上!” 众人再也无所畏惧,双方都抱着你死我亡的决心,投入这场惨烈激愤的战斗中! 比及,风都被卷入了血腥之中。 绿色的叶脉上,沾染点点血珠子。 数不清有多少的皮肉绽开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更不知过了多久。 满地横斜的尸体上,还有三人在坚持战斗! 霍刀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所见之处都是血痕。 “难道,他真的、真的不是人?” 照着他这样的受伤程度,早就应该死了。 可是他并没死,而且,还能挺直身子,紧握刀剑的战斗,简直不是人! 第252章 可他们不知,霍刀也不过是在死撑着罢了! 他的一只眼睛早就被不知谁人的刀所割瞎,另外一只眼全是红彤彤的血,只有非常模糊的视线。 他之所以立在这里一动不动,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对面的两人也并不好过。 身上都有好几处几乎致命的伤口。 “啊!!!” 只见对面的黑衣人大喝一声,提起手中的剑,朝霍刀而去! 剑身,穿过了霍刀的身体。 血,如同喷涌的泉水,从那黑洞洞的伤口中流出—— 与此同时,他的小刀,割开了敌人的咽喉。 哐当一声—— 黑衣人,应声倒地。 血腥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流转。 “我知道,如今,你已经动不了了。” 黑衣首领攥紧手中的武器,一点,一点朝他而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让我照顾你和千帆 此时,满身伤痕的霍刀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拼着最后一点生存的本能和倔强,缓缓睁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看着对面最后那个黑衣人的靠近。 无数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掠过。 这一生的心酸苦痛,还有他从她那儿,唯一得到过的,寥寥却足够暖他心的甜蜜。 他想,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无非是遇见了她。 能够陪伴她、保护她,风里雨里,度过这艰难的三年,他已经是心甘情愿。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和她好好地告别。 他像一个大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缓缓倒下死亡的方向,眼见着,那黑衣人拖着刀越来越近... 想要起身反抗,可是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结局罢! 为了她,也算是值了。 桑桑,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老天眷恋,咱们来世再见... 此刻堕在血窝里的霍刀,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却也是就在他失去意识,闭上眼的一瞬间,刀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灵巧的小箭,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飞了出来.... ———— 转眼,冬日远去了。 春日渐好,春风吹碎了溪水,河堤的柳树抽出了嫩芽。 桑桑才送了千帆去小学堂,转身就又急匆匆地去了药堂。 如今的赵俞医馆已经是永州响当当的名号,桑桑为人可靠医术高明,解救了不少永州黎民,逐渐有了“永州女神医”的美誉,就连永州周围的其他人都听说了她的名号,特意而来。 与此同时,人们对女子行医的态度逐渐转变,到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寻医问药,男人女人权贵百姓...通通在医者面前是平等的。 桑桑此刻正给一个小姐号脉,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几次请她不得,以白巾覆面,特意来此。 “掌柜的掌柜的!霍大哥醒了!” 二丫边跑边哭着进来,可嘴角的笑意,却是如此的真实。 素手微抖,她恍惚了一刻,眼底冒出了湿润。 再等不得,她都不知自己和病人说了些什么,踉踉跄跄地朝着后院的厢房而去! 这一段路很短。 这一段路,也很长。 她几次三番的恍惚站不稳,却又咬着牙根,奋力向前! 直到看到霍刀那双熟悉又温柔的双眼,此刻正脉脉望着她—— 她才敢确认事实! 他,真的被她救回来了! “霍大哥!”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奔跑到了他的面前,一头扎进了他已经消瘦不少却仍旧足够宽阔的胸膛里。 只有她自己知道,霍刀的命,是如何的凶险。 这十八天里,几乎每一刻,他都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他的身边少不得人。 白天她需要出诊,二丫守护着他,而到了晚上,她一夜一夜地守护,生怕有一个错漏,就让他为自己丢了性命! 她欠霍刀的,实在是太多,再也欠不起了。 “你终于醒了!醒了!...” 霍刀才从无边的混沌中醒来,无数次疲累苍白的他都想走向那束温暖的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光里朝自己温柔召唤。 可每次在身后,他都能听见桑桑微弱的呼救。 无边的黑暗里,她的呼喊,那样的痛苦与悲惨,叫他的心,一再纠缠。 便是前方是天堂,他仍旧毫不犹豫地投身身后无边的黑暗里。 “你....你瘦了...” 他干枯的手,同样摸到了她瘦弱的手臂,一股心疼涌上心头。 这些天,想必是极是疲累的。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始终都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只是因为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让她将霍刀看做自己的家人和依靠,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完完全全地信任一个男人,敢于把自己脆弱的背后全身心交付的唯一一个男人。 “桑桑...就算我此刻死了,能见到你为我哭,也是值得了...” 她愤懑地攥起拳头,轻轻锤他的胸口。 不巧他胸前还有伤口未愈合,被她一碰,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闷哼。 “怎么了!是、是我又伤着你了?” 第253章 霍刀摇摇头,又打量她。 虽然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可仍旧是少女的容颜,只是此刻脸上尽带泪涕实在算不上好看,可落在他的眼里,却是比那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上千倍万倍。 往常她表现出来的礼貌与疏离,在他生死一瞬的时候,消失殆尽。 那些她故做出来的坚强与勇敢,此刻终于漏了马脚丢了伪装,她终于肯在自己的面前,露出柔软的内里,宣泄自己的脆弱... “桑桑,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和千帆...好吗...” 他知道自己此刻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个要求,是多么的趁人之危,可他正人君子了一辈子,就让他也“不正经”一回,又如何呢?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可以给你七天的时间...” “好。” 她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未来如何,又怎样呢? 这一次二人的死里逃生叫她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倘若他们那一次就都死了,那她的那些所谓的“犹豫”、“不拖累”,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原本,就是想找一个靠谱老实的男人过一辈子,不是吗? “你...你说的可是...咳咳——” 忽然,他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液,落在粗慢地砖上,那样的惹眼。 “霍大哥!你、你不要激动——” 她见他胸膛起伏,眼中的瞳孔犹如地震般剧烈晃动,就连一直苍白的面容,都泛着醉人的熏红,似醉酒了一般。 他不顾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了,可就不能反悔!” 他眼神灼灼明朗,比六月的金乌还要刺目。 直晒得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须臾,默默然点了个头。 “桑桑...” 桑桑。 多么缱绻的咬字。 他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却从来不敢喊出一次。 “桑桑。” 她忽然绽了个笑意。 如同那时他跟在她身边,第一次护送她去东麓村探望故人之时的明媚与妩媚。 就是这一笑。 俘虏了他的心。 俘虏了他的一生。 为了她,他什么、什么、什么,都愿意做。 明月昭昭,她的面庞微顿。 经过这样多的事情,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温暖的怀抱,圈住了,他的天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子相遇 一路北上,车马劳累。 “原来这再软的马车,做时间长了,也这么累啊——” 娇娥踏在地上的瞬间,便觉手脚都软了,紧接着跟在她身后的秋水也探身出来。 放眼一瞧,这永州的人物风情与京城大不相同,来往的人穿得都很朴素,街道上的买卖也不如京城的红火,她不明白,为何侯爷要来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要不是老祖宗私下里叫咱们跟紧了侯爷,我可不愿意来这个地方,怎么到处都是驱不散的鱼腥味?咦~” 娇娥难耐的捂住自己的鼻子,好像自己身处的不是干净的府邸大道上,而是肮脏的鱼摊小贩地界上一般。 她们这样娇娇女的作态,直看得身边的铁林都皱紧了眉头。 此次出行是秘行,连府邸都是永州富商的旧住处,带的人又少,个个都低调得很,偏偏带这么两个招摇娇嫩的小姐来。 “对了,侯爷呢?不是和咱们一起来的吗?” “哎,说你呢!怎么不回我们?” 娇娥颐气指使着铁林,也叫铁林来了脾气。 “你们几个照顾好两位姑娘,我还有要务在身,告辞!” “哎你!你!” 还不等两人说什么,他转头就毫不犹豫地离去。 这两个,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以为有老祖宗撑腰,竟敢对自己也颐气指使了起来?可知道自己是和侯爷风雪里拼出来的。 大腿使劲一提,翻身上马,一声高喝,远去。 独留娇娥和秋水二人还愣在原地。 “他、他竟然敢对未来的侯府主母这么无理!简直猖狂!...猖狂至极!” 娇娥才不管什么,她本就是出身还不算差,不知从哪知道了侯爷过去钟情的女子不过是个丫鬟的事实,心中暗道,自己无论从哪里都比得过一个小小无知的丫鬟,只要自己肯动心思,只要自己抓住了侯爷的喜好,那侯府主母不早晚会被自己纳入囊中? 再加上有老祖宗的暗中提点和支持,必然结局是错不了的。 虽然现在侯爷还有所矜持,对自己爱搭不理,可她不信,时间长了,他对自己这样的花容月貌、娇俏客人不生感情?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罢了! 再瞧眼前低自己好几个身份的秋水,也逐渐不入眼了起来,只是如今二人都同出同一阵线,故作友好罢了。 真到了要动真格的那天,她可绝对不会手软!任谁都不能阻拦自己的侯府的地位。 话分两端。 一墨色黑衣的男子行于马上器宇轩昂,额发两边虽各有一缕发雪白,却更添他华贵气度与沉稳。 “侯爷,可找到你了!” 谁知,那男人一个冷冽的眼神过来,“你叫我什么?” 铁林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实在是那两个没脑子的女人把自己气着了,忘记了侯爷此前特意的交代和忌讳。 第254章 “自然是...沈公子...小的知错的,沈公子还请饶命——” 铁林将自己惯做的无赖模样拿了出来,沈卿司有要事在身,也不想惹得众人视线,下了马,将缰绳塞进铁林的手里交待道,“在此等候。” 说罢,自己便进了一个废弃的宅院里。 大约过了一时三刻的功夫儿,打盹了的铁林终于等到了自身主子的再次现身,但见他面色略带焦灼,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了什么人,于是更加心惊胆战地伺候了起来。 沈卿司一个利落翻身上马,二人正要朝暂时停歇的府邸而去,却见一群幼童闹哄哄地朝自己而来。 “没爹的孩子就是猖狂!别以为自己聪明能得夫子的喜欢,你就能为所欲为了!还学会拉帮结派了,如今谢卢和他父亲不知去向何处,我看还有谁能够给你撑腰!” “对!上次你给我们代写课业,却玩鬼心眼子,叫夫子惩罚了我们所有人的事情我们还都记着呢!” “那一次我父亲知道了,狠心打了我一半夜,到现在屁股上还有疤痕呢!你怎么算!” 一群年级虽小,但个子又高膘肥体壮的孩子将那个瘦弱的小男孩紧紧围在了中间,推推搡搡。 铁林叹了口气,道,“原来不仅大人之间尔虞我诈,就连孩子之间,也有这么多的欺凌和霸道。” 说着就要上前,给那可怜的小孩解围,却不想,一把被沈卿司拽住臂膀。 “若是这点儿事情都不能解决,以后多的是被人欺负,你能帮得了他一次,能帮得了他下一次吗。” 铁林有些吃惊地看他一眼。 虽然他和沈卿司一同长大,可在沈卿司小的时候,却并没有和他一样,被霍老夫人扔进了军营。 军营是什么地方? 大的欺负小的,老兵欺负小兵,手段不仅恶劣,还极具侮辱性。 十岁的沈卿司亲眼见到,和他一同入伍的一个叫张彩的小男孩,比他还要大上一岁,活活地被一个癞子老兵给欺负死了。 第二日马革裹尸,随手被人扔进了乱葬岗。 回来的人,该吃吃该喝喝,连他的名字都再也没有人提起,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把自己曾经的软弱和良善,都扔进了那乱葬岗。 夜里别人睡的时候他练功,白日别人打闹的时候,他偷偷地看兵法。 对着那群老兵,为了不被欺负至死,他学会了说好话和谄媚,看着别人被欺负,他逐渐学会了作壁上观。 只有真正的自救,才能真的活下去。 张彩是他第一个朋友。 他曾经拼尽全力帮助他无数次,却还是难逃他浑身糜烂得被人扔进乱葬岗。 十岁的他,就早已见过这世上最丑恶的真相和最残忍的人性。 他坐在马上,远远地朝这些孩子的方向眺了一眼。 那些人的拳头,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在那孩子的身上,就像那一夜可怜的张彩。 张彩那一晚叫得惨烈异常,可他叫得越惨烈,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就越有力。 可那孩子,却没有出一声。 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一个孩子起了些兴趣,并没有走。 须臾,他终于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像极了张彩。 只是这声惨叫,不属于那个孩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两个男人的坦诚 随着周围孩子震惊地退后,铁林才看清楚了真相。 原来是那孩子一口咬住了那领头小孩的耳朵,力气之大,不仅让那孩子的耳朵变了形,还已经渗出了血。 一个不过六七岁孩童的眼底,竟然冒出嗜血的光。 像草原上饿极的野狼,为着求生,使尽一切手段。 实在,有趣。 张大鹏今儿本想趁着谢卢不在,好好的给这个小崽子一个教训,没想到一个错甚,竟然被他一把抓住衣领子拉近,一口被他咬住了耳朵! “要我咬掉吗——” 俞千帆的声音不大也不是很清楚,可却叫张大鹏浑身发凉! 他不想!不想失去自己的耳朵啊! 此刻剧烈的疼痛和恐惧到达了顶点,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张大鹏此刻只会长着大嘴大叫大喊的救命,可是周围的孩子虽然经常打架斗殴,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早就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了。 “哇——救命啊父亲母亲,有人要吃我耳朵了!” “千帆大爷我求求你!你放开我的耳朵!!哇————” 张大鹏本就是个大嘴,此刻哭得涕泗横流大口一张,也不管鼻涕眼泪就都流进了嘴里。 “再喊,真的咬掉了——” 此刻张大鹏听着这稚嫩的童音哪里是孩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地狱恶鬼索命的声音! 再加上他不断感受到他薄弱脆弱的耳朵一次次地传来加重的力度,偏偏自己还看不到,心中却已经断定,只要再稍微用些力气,自己的耳朵就一定会掉下来! “我不敢了!不敢了!” 说完,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任凭眼泪怎么流,都只能听见他的呜呜声。 直到俞千帆看清了他眼底对他极度的恐惧与极度的畏惧,才终于也松紧了浑身紧绷的肌肉,“以后见着我,绕着走。” 张大鹏哭得满脸涨红,疯狂的点着头。 只待俞千帆松开了口,张大鹏屁滚尿流的滚向了远处,边跑边摔,却连一个回头都不敢,双手还不停地摩挲自己差点丢掉的耳朵。 第255章 “怪物!怪物啊!” 叫喊着,往缘远方去了。 剩下的小孩一下没了主见,只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俞千帆。 俞千帆吸紧口水,啪的一口吐在地上。 是血。 起身,小小的身躯冷冷的双眼环伺,“你们还有谁想欺负我的,尽管来。” “......疯、疯了...俞千帆疯了!” “我们不要招惹一个疯子,还是走吧!” “对!走走走!” 说着,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的,朝远方快步去了,不敢回头,生怕这个咬人耳朵的疯子盯上了自己。 及至所有孩子都走了,俞千帆确定了,才卸掉了自己浑身的刺。 叹一口气,拍拍身上的泥土。 眼见着有一块染血的衣裳,他二话不说,低下头,一口撕了下来,扔掉。 不哭,也没笑。 淡漠着,走向了远方。 “...这小孩儿,是个狠人啊...” 铁林观望了一切,不由赞叹道。 无论是被众人环伺欺负,还是找准机会捉一人死死反抗,还是出言威胁,以及喝退所有人后的冷静无声。 “以后要是不好好管教,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那都不在话下啊!” 这样控制情绪的手段和狠辣不留情的能力,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 侧目。 沈侯也盯着那小小身影渐行渐远,嘴角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 “有趣,还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下手也足够毒,是个好苗子。” 铁林暗道,也就是你们同类人才会赞赏对方罢! 这孩子才丁点儿大就能表现出这样的狠厉,长大还不知要如何呢! 沈卿司收回眼神,毫无留恋策马而去,铁林也紧随其后。 马儿蹄子轻快,路过一辆红底的普通马车。 在他路过的瞬间,带起了风,风儿卷起帘帐,露出里面的人儿。 “老黄,就把我放到这儿吧,病人的家就在这。” 待她下车之时,他的马,已经拐进了另外的街道。 话分两头,千帆到了家门口,眺了一眼,便见娘亲还没回来 他并没进屋,转头朝着对面的一棵大树而去,熟练地把手塞进树洞里,拖出一个半旧的紫皮包袱来。 他又绕到大树后面,保证院子里的人完全看不到自己,又检查了一番周围无人,才小心地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胭脂水粉和一面铜镜来。 他已经很小心地保护自己的脸了,可对手人多脚杂,那样多的拳脚落在身上,他难免防不住。 额角上和颧骨处还有嘴角旁,都有着明显的淤青痕迹,一瞧就是被人打过了。 他熟练地蘸起女子白色的粉末,往脸上的青痕上抹去,但若只用白色,与其他处的皮肤相比,则会很明显。 还需要在原本的伤口上,抹上些灰粉融合,再添加些白色的,才会更加的自然。对镜,他熟练地在自己的脸上掩盖着伤口,只要留在外面的皮肤,他都一一盖好。 就在他忙活自己的脸的时候,桑桑已经回了家。 如今天色尚白,还有些明显,只待日落西山之后,再点上灯豆,就再也瞧不出来了。 娘亲不喜他打架,也不喜他的狠厉。 那这样,他就收起来。 在娘亲面前,永远做一个需要依靠的乖孩子。 终于等到日落,他忍着痛,朝着自己家的院子走去。 “霍叔叔,你回来了。” 他朝霍刀点了点头,就要进正屋。 “千帆,站住。” 千帆身子一紧,余光不由自主地朝着母亲的方向看去,见娘亲也正看着自己,浑身不禁发虚了起来。 “怎么了,霍叔叔?” 他笑得温和可爱,眯出一双笑眼,天真无邪。 “你先前让我做的弹弓我已经做好了,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千帆一听这话,才放了心来,露出孩子般欣悦的纯真,“好啊!好啊!” 桑桑朝着一大一小朝着西厢而去的身影,也不禁笑了起来。 不远处,烛火跳动。 万家,都进了寂静。 能够就这样守护在自己想守护的人的身边,度着最平凡的日子,踏实。 “不愧是霍刀叔叔,连做个弹弓都做得像模像样!明个去书院,保准让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大呼小叫!” 千帆对着灯光打量这特意染了蓝漆的青色弹弓,上面还雕刻着威武麒麟,实在是好看。 “跟我也不肯说实话吗?说,谁欺负你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却不知,做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桑桑或许看不出,可霍刀习武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的形态走路之间的不同。 “那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娘亲。” 灯光下,千帆放下戒备。 是两个男人的坦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寻医 晨起,霍刀和往常一般,在门前的大柳树下练武。 只是彼次,多了一个人。 小小的身影,倔强的灵魂。 虽然还很稚嫩,可面对霍刀教给他的一招一式,他都十分认真刻苦。 不出三日,他的出招已是有模有样。 霍刀原瞧着千帆的身材矮小胆子又不大,还以为他并不擅长练武,可千帆似乎只要努力,就一定有让人侧目的表现。 第256章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思及如此,他心中却并无芥蒂。 只要是她的,他都一样的爱。 公鸡啼鸣两声过后,白日羞羞答答伸出她的第一缕微霞,照亮一丛丛人间烟火。 “都回来吧!吃饭了!” 她又清亮又温柔的话语传来,两人终于停下了练习的脚步,千帆的额上泛着汗珠子,光儿一照,亮晶晶的如同露珠。 霍刀笑着抬手,在他额上随手一抹,“走,吃饭去!” 千帆不知为何,心中也有所触动,或许是自己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纵然身边一直有霍叔叔的照顾,可始终与父亲不同。 只是当他不同于母亲温柔细致的手盖在自己额上的时候,虽然粗粝干燥,却又大又温暖。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他的手,也会是这样温暖宽大的吧? 只是不待他再细想,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飘过了一整个院子,钻进了他饥饿的鼻孔里,娘亲婉约的身影在冲他招呼,犹如饱满蓄力的种子,只待他的阳光。 下一刻,他越过一切,朝着自己的阳光跑去。 几人吃完饭后,老黄架着马车也来了。 “走啊小千帆,去学堂!” 千帆刚好吃完了饭,一抹嘴巴,跳下凳子拎起了自己的书袋子。 这一顿饭,他可是吃得有些意思。 不知为何,往常三个人都是分开吃饭的,他和娘亲一起,霍叔叔单独吃的。 可今儿个,却破天荒地三个人一起吃起了饭来。 饭间虽然霍叔叔极力压抑自己,可总是忍不住自动的眼神朝娘亲撇去,虽然娘亲一切如常,可霍叔叔的表现,早就把她给出卖了。 “黄爷爷你在外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去!”朝着外面喊完了,他才神秘兮兮地回头,笑嘻嘻的道,“你们两个瞒着我,是不是有事?” 霍刀被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么一问,猛然像被看破了心思一般,脸“唰”的一下,红成了猪肝紫。 真当他瞧不见? 真当他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懂什么,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老黄还在等着你,快去读书罢!” 桑桑点点撅着嘴的小千帆的雪白饱满的脸颊,直在他脸上按出一个酒窝般的小水坑来,小千帆还想争辩两句,只是看那不争气的霍叔叔连拿筷子的手都是颤抖的,也不想再逗他了,拎着书袋,蹦蹦跳跳的上了马车。 “千帆...会认可我吗?” 霍刀终于问出自己一直最挂心的事情。 桑桑一笑,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以后再和他说罢。” 霍刀点了点头,正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已经收回。 手背的温度残存,她人却已经走远。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她真的准备好接受自己了吗? 她真的...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忘掉了吗? 如果真的如她自己说的那般的话,她又为何每次在自己靠近的时候,忍不住地闪躲或者转移话题? 可是,他不敢问。 他怕问了,扯开那层布之后,他不敢正视里面的真相。 他宁愿做一次缩头乌龟,享受着龟壳的保护和温暖,也不要再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他再坚强,他的心,也是柔软的。 他再勇猛,面对她,总是会退缩害怕。 就让时间,给他个回答罢! 他用三年的相守换来她的回头,那他就不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换来她的真情真意...... 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彼时,是霍刀人生中最欢乐的日子。 而往常人们以为细水长流的天长地久,往往都会变成镜花水月,泡沫一场,只剩唏嘘。 沈家院子里。 已经是日上三竿,可娇娥还懒起,连妆发也未曾梳,只是慵散的躲在被子里,轻声的哎呦。 “小姐怎么了?侯爷午时说不定回来呢,错过了机会可就不好了,或者是被那对面的秋水得了机会,岂不是白白谋求一场?” 说话的丫鬟就翠平,是从小就跟着娇娥的丫鬟,自然是一切为了她着想。 “你说的...很有道理,快,扶我起来上妆...” 只是翠平才将她扶个半起,她就又“哎呦”一声,跌了回去。 “小姐不会是...来癸水了吧?” 直到看到自家小姐点了点头,翠平才十分不争气地叹起气来,“不是吃了药了吗?这怎么还来啊?要是夫人知道了,又该罚我没看好小姐了!” 娇娥也被她念叨得烦了,忍着痛道,“我都按照你们的安排吃药了,可侯爷什么时候宠幸我我又怎么能知道呢!...他就跟个石头一样,我怎么样他都不动心!还能怪我吗!” 须臾,她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从床上弹起,“侯爷对我的百般献媚都不曾动心,难道,他是个断的!?” 翠平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天老爷呦,你难道不要命了?要是被候爷的人听去了,不仅你我,连老爷夫人都要受牵连!再说,他若真的...真的是个断的,也不会有之前的那个名动京城的小丫鬟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快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胡说八道了!” 娇娥就是个直性子,说了这样逆人的话也心头打起鼓来,好在现在不是在侯府,除了几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打杂的小厮和粗使丫头,就没有人了。 第257章 “你说得也对,或许...还是时机未到罢!只是这时机可别在这几天出现,一切也都怪不上我,都怪...那也怪那药不好!” 娇娥本以为自己的月信也就七八日就能干净,可半个月过去了,非但没干净,小腹却越来越疼了起来。 起先如被人拿针扎,一会儿一针一会一针,挨到如今,小腹没一刻就似乎是被一彪形大汉不顾生死的搭上无数拳,直叫她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翠平看不过去,眼见着自己主子还没得宠就要被折腾死了,花钱打听了好几个当地人,才被人指明了路。 赵俞医馆有一个女圣医,最是妇科好手远近闻名,于是也动起心思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错过 桑桑最近遇到个怪人。 每日总是要来上她这药馆几遭,前几次都是趾高气扬的使唤。 “荒唐!你能给我们家小姐看病,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排什么队?快点起身跟我走就是了!” ......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家小姐是什么来路,就说要登门来找你,一个区区永州的小大夫,还比太医难请了?” ...... “...我说,我多给你些银子,一百两还不成,跟我走一趟!” ...... 在赵俞医馆以人为先,人本就是平等的,是不应分贵贱的,她自然要可着来她医馆的人来看,断不可能扔下她这医馆里的人,跟着眼前这个丫头走。 她也不是没见过权贵,眼前的丫鬟口气虽然大,穿着确实十分的讲究,应的确是出身大户的。 可便是谁,既然来她这儿求医问诊,自然要守她的规矩,跟她的步伐。 她也不是不能出诊,每日医馆闲暇之时或者是有急症的,她都会抽出些时间去瞧看,可是这丫头颐气指使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烦,几次三番都被大王推出了门去。 “你这病症看似严重,不过都是虚表,吃上几服药就可以痊愈...喏,拿着药方找药方师傅按方抓药就是。” 眼前的一个汉子恭敬地佝偻着身子接过她的药方,“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站在门口的小水送走了这位男子后刚要报下一位,可瞥到眼前人一下就没了好气,“你怎么又来了?当我们这儿是什么,不看病就出去,别在这瞎耽误工夫!” “哎小哥别这样啊,我不来看病来这儿干嘛呢,好心,放我进去罢!” “不行,见了你掌柜的心情又要不好了,出去出去!” 桑桑坐在里面也听见外面的推搡纠缠声,便问道,“小水,是谁?” 小水听见里面的问话,忙一把打掉翠平纠缠自己的手,撩开帘子,笑着道,“回掌柜的,是那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小丫鬟。” “嘿你这小哥儿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眼睛长在脑门上了?” “没叫你进来你就别进来!出去出去!哎呦你还推我?” “我是真心实意求大夫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小水,就让她进来罢!” 小水这才停止了和翠平的推搡,没好气道,“叫你进去呢!” 翠平其实也才和小水年龄差不离,正是爱闹的年纪,对着小水的不情不愿,也快速的回之一皱鼻,转头才笑着走了进去。 “前几次小丫鬟没有见识,实在是不知,原来这小地方也能出大佛,还请俞大夫能救一救我家小姐!” 这几天她没求得这俞大夫上门,倒是也带了许多永州的大夫去给小姐看病,可是个个都不顶用,小姐还是趴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 那些大夫走走之前都十分无奈,只摆摆手,有好心的也只会说,这样的病症少见,还是去请赵俞医馆的俞大夫,她本是妇科的圣手。 本来翠平还有些瞧不上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又容貌姣好的女子,认为若是好大夫,必定要是那髯胡虚白白发苍苍的为上,可是众多大夫的建议,她也逐渐对这个女大夫刮目相看了起来。 再加上娇娥痛的实在厉害,挺到现在,连米粥也吃不下去,躺在那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翠平这才焦急了起来。 她以为还要怎么的求她,只是端端正正地和这俞大夫一说,她便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了下来。 这倒是翠平没有想到的,她连许她多少银钱的事情还没有说呢。 守在门口不过两盏茶的时间,那俞大夫就背着药箱子走了出来,“走,我随你去瞧瞧。” 门口早有马车等待,翠平忙笑着迎接,“哎!大夫这边请!” 桑桑以为,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出诊,碰巧此刻霍刀出门进药材,药馆里又离不开人,便独自跟着翠平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所不大不小的院落,门前悬挂着烫金二字——金府。 从门前破落的石狮子就能看出来,这里的主人或许辉煌过,可如今已经走了下坡路。 永州有很多这样的人家,年轻时候在外地当个小官,到了年纪便回了老家,买一所不大不小的院子。 她跟着翠平走了进去,见这院子不仅有些旧了,伺候的人也很少,出入人口又不多,便以为是这府上人家子嗣单薄。 待到她跟着翠平转了几个帘门,终于到了病人的面前。 娇娥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见人来了,只能虚弱地张口,连话也说不出。 第258章 桑桑看了病又问了具体的内情,终于判断,原是那些拖月信的药太过寒凉,伤了她的体脉。 可照常来说这样的情况也不会痛成这个样子,顶多痛个几天,吃上一年半载的药来调养就差不多了,她又年轻,恢复起来是更快的。 不过正如师父所说,大夫不能以过去的经验论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可吃过些止痛的药了?” “止痛的吃了好些了,可就是不管用。” “家中可有石墩子?” “有,怎么了?” 桑桑坐下,写了一幅药方,交到翠平的手中,又道,“她这是寒气入内体,又常日不见光阴,将石墩子晒在日头底下,每日最烫的时候,扶着你家小姐去外面的石墩上坐上小半个时辰,进屋后立刻吃上药,再捂上厚被发汗,照着我的法子先去做就是了。” ...... 金府是个败落的地方,可唯有一条长廊建得极为好看。 层层叠叠的镂空隔开两个院落,从那长廊望出去,一切都是依稀模糊的朦胧,极具诗意。 沈卿司往西面一瞧,见一个布衣身影匆匆而过。 再想去细瞧,那人已经拐进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刚是谁来过。” 翠平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侯爷问自己话,一时间也心潮澎湃紧张的手心冒汗,“是、是永州城的俞大夫,我家小姐病了,正躺在床上难受得厉害,连饭也吃不下去,侯爷不如去看看...” 沈卿司皱眉一扬手,翠平便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他带她们两人来,不过就是为了让大母多安心罢了,他但是是说收了她们,可仅仅就是收在自己的麾下,摆着罢了。 也省的外面那些说自己是短袖的闲言碎语,他倒是不在乎,就怕大母听了忧心。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他不想在最后作那不孝子。 自从她走了以后,他真心对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若是连亲人都不在乎,他真的要变成人们口中说的“活阎罗”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王志的到来 沈卿司此次秘密出行,是为了寻找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不仅是他在找,当今的皇帝也在找。 而据他埋的线人报,皇帝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最信任的王志,而王志正在来永州的路上。 那人若是让他提前找到,天下都可颠覆。 可若是让李祎找到,那他沈家将没有翻盘的机会。 这些年来,沈卿司虽然在朝中一直有自己的势力和党羽,可他却一直低估了李祎的手段,从他登基之始,就已经打上了沈家的主意。 先从自己势力的末端开始,一点点的麻痹与蚕食,将朝中的人,逐渐换成自己的,悄无声息之中,完成了党羽的大部分洗牌。 如今他虽然保下了自己的青云城,可手中统率的十万大军被李祎以轻飘飘的御帝之名召回京城,作为己用。 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李祎,竟然是有着铁血手腕的帝王,严刑酷吏之下,众人不得不低头。 可也是过于严苛的血流成河,暗地里受到不少朝臣的愤恨。 因为,如今的朝中大体已经分成两份势力,一是以皇权为主的李家,二就是以权臣为主的沈家,两拨势力水平相当,故此,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和平假象。 而一次消息的透露,就很有打破平衡。 那就是,五皇子还活着,且人就在永州一带。 沈卿司这才冒险亲自前来,可是他到这几天一直都是暗中打探,始终还是一无所获。 “大人,不如等王志到来之后,咱们暗中偷偷跟随,这永州地界虽然不大,人却又多又杂,仅凭咱们如今带过来的人,要想找到五皇子,简直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五皇子为了掩饰自己,肯定已经做出许多的改变,说不定容貌都不同了,咱们怎么找?” 沈卿司听了铁林的话,略一思索,“去,把桑将军调来。” 这些年,铁林征战沙场多年,也带出了不少的好兵,其中的桑海就是他最骄傲的徒弟,如今,已经是沈家军里人人称道的万户侯。 自从两年前起,沈卿司便从战场上将桑海召回,组成了自己最为信任的暗信,为自己带来最可靠迅速的情报。 有时候一个有用的情报,比战一场大捷还要有价值。 没过几天,与桑海一同到来的,还有王志。 两股势力,悄悄地,融入了看似平凡普通的永州城中,等待新火花的碰撞。 抑或是对杀。 桑桑这日才给娇娥看完了病,回去的路上,从身后忽然伸出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她顿感头脑一沉,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又见到了熟悉的场景。 她的面前,背坐着一个人。 “王胜,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掳来,可有意思?” 身前人身形微顿,却又笑了起来。 “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有如此风姿,令本督...着迷...” 转过身来的不是王胜,竟然是王志。 多年不见,二人仿佛都未曾经历多少岁月的磨砺,面容仍旧保持着六年前的模样。 只是她的模样,更添深沉风情,与众不同。 他仍旧像六年前一般,痴迷的望着眼前的人儿,情不自禁下,抚起她的手掌,渐渐地摩挲,犹如在自己手中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一段美玉。 第259章 桑桑忍住内心的恐惧与恶心。 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逃亡与隐藏,竟然会落到这个变态的手中。 “督主,我求你,放我走。” 她不卑不亢的模样,与其他人求饶或谄媚全然不同,王志更加痴迷地望着她的面庞,“桑桑,你没有任何筹码和我谈。” “你不知,自见你过后,一切男女都成庸脂俗粉寡淡无味...这六年的相思...桑无忧,你可叫本督主好个想...” 桑桑忍住自己内心欲呕的情绪,只稳住心神,“你知道,我和当今陛下是故交,我相信,陛下不会希望他的故交,有任何的闪失...” “哈哈哈哈——你果真是一头藏爪的小野豹,可你越是反抗,本督主的内心,就更加的兴奋!我如何不知你们的来往?我还知道,当今陛下心里到现在还有你呢!我更知道,你明明就是在躲着他!” “当年听说你死了,本督主可为你伤了好长时间的心呢..谁知你是金蝉脱壳之计?真是小坏蛋一个!” 他如同一个猎人起身,围绕着她来回上下的打量,那眼神明明就是欣赏着自己瓮中之鳖、笼中猎物的满意眼神。 叫她浑身不自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知道,王志对她一直是有妄念的,本来她想要借助顾叶初的皇权来叫王志知难而退,可谁知,王志胆大如此,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我的娇娘,今晚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虽然本督...可你放心,本督会给你此生都难忘的欢愉夜晚...” “督主口口声声对我真心,又说今晚是洞房花烛,可试问天下哪一个真正有意的男人会这般轻率?总要给人家些准备的机会的...”说着,她竟主动起身,轻轻坐在他的膝盖上。 王志只觉此生从未闻过的清洌花香扑鼻,夹杂着独属于她的体香,一时叫他也意乱情迷了起来,正要捉住她的腰身,却见她如羽毛轻盈般的旋转,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一臂距离,笑眼盈盈。 “督主瞧瞧这屋子里的陈设,再瞧瞧我这一身干巴巴的旧衣服,连西域沐浴的金菊都没有,又如何能成就我们的销魂夜?若是连最起码得诚意都没有,我看我也不必与督主纠缠下去了——” 王志怎么不知道她的小算盘? 不过美人在前灵动身姿,六年他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 再说,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若是也和别人那般霸王硬上弓,反倒是浪费自己的情趣了。 就不如等到她自己认命,等她自己看清了现实,乖乖地,把自己全身心的奉献给他... 那样的欢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第二百章 出事了 夜色沉沉,月光如练。 沈卿司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紧握一只精致的酒壶,不时仰头饮下一口,酒液顺着他的喉头滑落,带起一抹淡淡的苦涩,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这些年若是不喝酒,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桑桑,看到我这样,你心里,好受多了?” 他轻声自语。 声音中带着几分醉意和无尽的悲伤,目光望向那轮明亮的月亮,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身影。 院子寥落,只他自己。 就仿佛这些年一般。 没了她,他也只有他自己。 沈卿司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若是你在的话,也绝对不肯心疼我哪怕半分,照着你的性格,说不定,还要在背后狠狠地嘲弄我几番,最后...只会背着你的那小布皮包袱,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找准时机逃离罢——再也、再也不会回来...” 这些年,她不是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似不甘,似埋怨,更多的,是失控到难以自抑的刻入骨髓的想念... 而这样的想念,已经快要将他逼疯。 一切,都将被夜色吞噬。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卿司从曾经的不羁霸道的侯爷,变成了如今孤独而执着的男子。 这六年来他守身如玉,并非刻意,只是他的心中始终无法忘记、无法割舍。 然而,这份爱恋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触不可及。 他时常在梦中与桑桑重逢,醒来时却只剩下空荡荡的床铺和无尽的孤独。 “这么多年,都是...我错了吗?我们之间...难道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疑惑和痛苦。 风轻轻吹过,带起他的衣角。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 屋子里毫无生气。 目光落在那件熟悉的衣服上。 那是桑桑曾经穿过的衣服,嫩黄的柳叶舒展,针线钩织紧密贴切,这件衣服,曾经穿在梦中人的身上。 沈卿司死死盯着,失神。 看着它,看着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眼角滑落一滴温热的泪水,悄然融入黑夜中。 梦中,他又见到了桑桑。 她依然那么美丽动人,狡黠的眼神中透露出丝丝笑意。 他们手牵手在花海中漫步,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然而,当梦境破碎时,他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 什么都没有。 唯有,他此生难以驱逐的刺骨冰凉。 第260章 没人回答,他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他唯一知道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记得她,一直爱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此刻的他却不知,真正的桑桑并没有死。 而且很快,他终将迎来,与她的重逢。 同一轮月下,却不同心境。 比及桑桑才消失,霍刀就感应到了不对劲。 或许是心灵感应,他本是在去松州进药的路上,陆行河边,一行人马暂时停脚休憩。 肖炆家里最近的走镖生意并不火热,而松州一带最近又闹山匪闹的厉害,红袖放心不过,就让他也跟着霍刀的马车来了。 左右几个大男人之间可以相互照应,即使真的碰到意外,也能相互帮持着些。 “霍大哥,喝些水罢!” 霍刀接过对面肖炆扔过来的水袋子,皱眉瞧了一会儿,却没有喝,径直站起身来,同肖炆说明了情况。 “既然霍大哥有此担心,即便去了就是,这里且不用担心,我和弟兄们一定会按时送到的!” 霍刀有些感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肖炆打断,“霍大哥不必多说,夫人对我家有形同再造之恩,我肖炆有如今,一切都是夫人当年的恩赐,作这些,还还不上夫人恩惠的十之一二。” “霍大哥你放心的去吧,这里有我!” 肖炆的手,稳稳的落在霍刀宽阔结实的左肩,霍刀也回之,信任与感动顿时将二人包裹。 一声轻哨后,霍刀的千里骑从不远的水草处奔腾而来,霍刀一个翻身上马,利落痛快的身手看的众人一愣,还不等众人反应,便抓紧缰绳一声高喝,朝着永州方向快马去了。 比及霍刀日夜兼程不顾般往回赶,等到了永州,也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他率先回了家,无人。 冷锅冷灶的模样,她定是一夜都没有回来的。 再到赵俞医馆去,虽然已经开了门,伙计们也都在忙活,可却没有她的身影。 大王看见他回来了,先是震惊了一下,可或许是看清了他脸上的担忧,便悄声上前,在霍刀耳边道,“从昨日申时左右掌柜的出去诊脉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还以为是早早回了家,可是今个儿都这个时辰了,掌柜的还没有来...” 往常几乎都是掌柜的第一个到药馆的。 霍刀听得眉头紧锁,只暗道,“这件事情谁也不许说,若是别人问起,就说掌柜的身子不舒服,在家休息几日。” 大王年岁也有十四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做了个捏嘴巴的动作后,又慎重的朝霍刀点了点头。 夜色沉沉,月影婆娑。 霍刀身着黑衣,快马飞驰至永州城下,找到了谢均的府邸。 他叩响门扉,不一会儿,谢均身披斗篷,匆匆而出,神情紧张地迎了上来。 “霍将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谢均的声音低沉。 霍刀眼神坚定,直接道明来意:“谢兄,我来找你,是为了救一个人。” 谢均眉头一皱道:“何人?” “是...我的心上人,她被困在王志的府邸中。”霍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谢均闻言压下沉声道:“王志此人狡猾多端,府邸守卫森严,将军想要从中救人出来,恐怕不易。” 霍刀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不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虎口!谢兄,我知道你不愿再卷入是非之中,否则也不会远离战场来此之境,可如今我身陷囹圄,实在无法,倘若是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绝不成事的,我知你武艺高强,手下又有精兵强将,我霍刀就不要脸面,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竟然就要朝谢均跪下。 第二百零一章 我和她,并无血缘 “恩公使不得!使不得!” 谢均扶住他的臂膀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那刀山火海里的剑影从从,决然:“霍将军对我有恩,莫说要夜闯王志府邸,便是要我这条命,也拿去就是!此忙,我谢某人必帮!” 二人静默对坐,“我与王志交过手,他手下高手如云,仅凭你我二人,若是单刀直入,恐怕,很难取胜。” 谢均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狡黠:“霍将军莫急,我早有准备,我手底下有百十来个兄弟,个个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随即,他的眼里立刻有闪过一丝忧愁,“可王志府邸守卫实在森严,要想打败王志救出嫂子,我们的人也还是太少了...” “我们要做做的并非是打败王志,而是救人,王志府邸虽大,我早已打探好,其有后院一偏门处守卫相对薄弱,夜半我们可从那里潜入,然后分头行动,寻找她的踪迹...” 谢均闻言点了点头,胸中有些情怀激荡,仿佛回到了和将军一同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些日子,不免有些激动,就连脖颈初青色的血脉都有些轻微的跳动,“我们潜入府邸后,可以派几个兄弟去制造一些动静,吸引守卫的注意!而你和我则趁机去寻找嫂子,一旦找到她,我们便立即逃出,绝不恋战,相信就是王志有再多的人,也抵挡不住咱们这招调虎离山,且给这阉狗来个声东击西防不胜防!” 商议妥当,便立即开始行动。 夜色中,他们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永州城的深处。 由于事发突然,他们把这事定在了三日期限之后。 第261章 可两日后,霍刀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仿佛战场上的猛虎。 此刻气势汹汹地站在霍刀的面前,目光冷冽的望着他,一言不语。 “你果然在这里,霍刀。” 霍刀眉头紧锁,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桑海。 他知道桑海是沈卿司的手下,是誉满天下战无不克的上将军,但他从未想过桑海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否意味着,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那个人已经知道了桑桑上在人间的消息。 “你来这里做什么?” 桑海看着眼前还在装蒜的霍刀不禁冷笑一声,说道:“我来这里,自然是来阻止你的。” 霍刀心中一紧,手中的刀也一紧。 难道,真的是他来了? “堂堂七尺男儿有话就直说,在这拐弯抹角,又算什么风度?” 桑海见他还不承认,也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步,低声压抑道,“桑桑如今身在何处?她一直活着,你莫要再骗我。” 霍刀心中震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摄住了他! 他知道了! 他要失去她了! 眼见着霍刀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张的表情,桑海一把按住他止不住颤抖的肩膀,“不是他派我来的,我是来救人的,你还不肯告诉我真相?” 霍刀只是停顿一刻,便快速恢复了镇静,冷冷转过身去。 “上将军说的话,我不清楚,我还有事,请自便。” “当年的溺水假死...” 他的脚步,被桑海的话生生擒住。 “霍刀,你瞒不过我,因为当初亲眼见着她逃脱的,就是我。” “如果你是念她的半分恩情,就不要告诉那人她任何的消息,那会将她,重新拉入深渊。” 桑海目光一凛,咬牙切齿道,“若是我要说,你岂会有机会在这儿与她安度缠绵三年!?若是我自私一些,又哪里轮得到你来照顾她!?霍刀,并非是只有你对她有意,岂非知道,背后有他人的成全?” “竟在我面前做出护她的姿态,若是真论起来,先杀己而放手的,你还排不上号!少在这儿给老子扮深情、作情种!” 桑海这些年深埋的情感与极度的思念从未袒露他人,却在面对霍刀展现出对她的占有欲的这一刻,轰然崩塌! 如果。 如果。 如果他也可以的话,连霍刀都敢肖想她的话,那么,他桑海,又有何不可? 霍刀再迟钝,也终于明白了桑海此刻的过界! 怒不可遏的情绪犹如轰雷般的占据他的脑海,下一刻想也不想的就持刀而向! 寥落人丁的胡同里,不断传出刀剑伶仃相撞的打击之音,光是听着声音,便知二人武力之强劲,战斗之凶狠! 及至月出,二人终于算是暂休。 “我万般珍视的人,你如今竟把她照顾到了王志那贼人的手中去!霍刀说实话,我还真有些瞧不起你!若是早知如此,我便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护着了,又何必白白给你这个废物机会!” “桑海你住口,她是你的姐姐!”霍刀沉声说道。 桑海收起刀,转身而去。 “我和她,并无血缘。” “你对她,是何时有过这样荒唐的想法的?” 面对霍刀近乎盘问的口气,桑海却轻蔑的挑了挑嘴角。 是什么时候? 他也说不上来。 是身为孤儿的他,第一次被她维护的时候? 是她不放弃那个低劣的自己,找先生来教自己识字认字的时候? 是她赐予自己姓名,让自己从一个无人要的野孩子,变成有人疼、有人撑腰的桑海的时候? 还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犹如天女下凡,温柔的朝自己笑的时候?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复杂又纠缠的情感。 只是想一直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将自己所有一切的美好,都献给她。 如今的霍刀虽然武力未减,可面对外力对她的伤害,却已几乎无力回天。 这样无用的男人,是不配待在她的身边的。 若是... 霍刀不见了... 那么他,是否就可以取而代之,作那个守护她、爱护月亮的星星? 思及如此,才刚还温柔沉浸的双眸,此刻陡然染上一股刺骨杀意,射斗般的刺向对面的独臂男人。 “若是桑桑知道,她一心思念的弟弟竟然对她抱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她又会如何的失望?” 一句话,便将那少年才成的郎君惹得面色煞白。 矗立在夕阳之下,浑然失去了灵魂般。 第二百零二章 好久不见 夜晚,风霜露重。 王家府邸打更的一个小厮正拎着一盏灯照常巡视,却在院子树底下的黑暗阴影里仿佛看见什么身影一闪而过。 他正有些打着盹儿,一见这场面顿时吓得瞌睡全无! “谁!是谁在那儿!”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夜风。 再定睛一瞧,哪里有什么人影,不过就是夜里风大,吹的大树呼啦啦的响,连带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胡乱交缠的动了起来,远远一眼瞧过去,还以为是什么人影在晃动呢。 他叹了口气,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开始眼花了呢? 第262章 他还特意走到那树下,又绕树转了几圈儿,才敢确定是自己眼花了,这才又摇摇头放心离去,巡查别处去了。 霍刀躲在高树之上。 密密匝匝的树叶和柳枝将他的身影完全掩盖。 霍刀轻功好,再加上今晚月色稀薄、风声又大,任谁都难以发现他故作隐藏的身姿。 直等到那打更的远去了,更声也忽远忽近的听得不太清楚了,他打量着是打更的轮班或者休息了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如猫儿一般寂静落地,开始往后院的内宅巡查起来。 只是这王家府邸的院子和屋子实在太多,找了一会儿他便发现,如果再这样找下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那倒是其次,可桑桑就很难救出来了。 霍刀暗自考量,若是将桑桑安置在这样明显的地方,恐怕机会是很小的,只有那些越刁钻的地方,才有可能困着桑桑,而且桑桑的性格并不是愿意服输的性格,所以安置她的房间不仅是远离正门或者侧门,或许她的门前还有专门看护她的人。 想到这儿,他慌乱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不少,开始按照自己的目标重新搜寻了起来。 和之前无头苍蝇般乱撞不同,一旦有了目标,就能排除大部分的房间,这样下来,他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经将大部分符合要求的地方找遍了。 待到他来到居中偏左的一间较小的院子的时候,果真见一间房的门口还守着两个人,霍刀的眼神一下便亮了起来! 他趁着二人不备,近前,两个手刀就将二人放倒。 心跳如狂。 推开门,见不远处的榻上,安睡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 桑桑梦中害怕的紧,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心神不宁的一直摇头,额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水。 “救我——救我——王志,你放我走!——” 她挣扎的厉害,霍刀怕将人引来,忙将人推醒,“桑桑,是我!睁开眼看看!桑桑!” 桑桑醒来的瞬间,呆愣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明明是深夜,可霍刀还是看清了那双朦胧泪眼的双眼之中满含的委屈与害怕,犹如失去依靠的孩童,泪涟涟的望着抛弃她的亲人,惹得他强硬的眼眶,几乎也要坠下泪来,“是噩梦,桑桑别怕,我来了...” 须臾,扑进了他的怀里。 霍刀微微眯住双眼,将她环抱,温热的体温交换,膨乱的心跳终于逐渐归于平和。 “咱们离开这儿桑桑,我带你走。” 门外,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桑桑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起身,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才刚噩梦的心跳还有些激荡,跟在他高大宽阔的身影之后,她暗自咬了咬唇,忽然一只厚重干燥的手稳稳的牵住了她的。 霍刀转过来的坚硬面庞上闪着类似安慰的表情,一瞧就是不经常安慰人的,似哭还笑的表情一下将桑桑心中的恐惧和紧张驱散了不少。 转过脸的霍刀轻手推开了门,面对着空空荡荡、毫无声音到一片死寂的院子却觉得有些汗毛直立,不自觉拉紧了她的手。 一股作战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或许今晚的营救,并不简单。 二人才刚出了院子,脚步还未走上几步,便有一直菱花利箭破空而来! “站住!往哪里跑!” 一支飞箭穿破黑夜而来,霍刀一侧头,“嘭”的一声,狠狠.插.进在门后的柱子上! 其速度、力度根据他的判断,出手的,必然是用箭如神的云中高手! 这情况实在发生的太快,还未待桑桑反应过来,便有更多的箭雨朝他们二人袭来! 霍刀已是断手恐怕自己保护不了她,一时不敢反击,独手打开箭雨,身子稳稳推着她的身子,朝厚重粗壮的漆红柱子后躲去! 桑桑只听见无数声嗖嗖的狠厉破风之音,心中也明了起来。 箭雨过后,很快,适才空空荡荡的院子,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你以为我真的没看见你?我可是出了名的耳通神!当年的'长目飞耳李摘星'的名号,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罢?想要在我的眼皮底下作动静而不现,简直是痴人说梦!再细微的响动都逃不出我的耳朵!” 说话的,正是那个打更的人长目飞耳李摘星。 霍刀才知,如今的王志身居高位把持朝政,没想到就连他身边随随便便的一个打更人,就有这样出众的听力,竟然是江湖上已经失讯多年的长目飞耳李摘星。 还真是他低估了这个王志。 也是,能够将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只怪他担心太甚失了分寸和理智,这才叫王志抓住了自己。 不仅仅是这个打更人,就连眼前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人,也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好手。 想必,这必然是一场恶战。 也不知谢均的人如今身在何处了,若是都能在此处的话,再加上他的拼劲全力,说不定还能与眼前的这群人拼斗上一番,只要给他一丝的机会,他就一定会将桑桑送出去! 不惜任何代价的将她送出去! “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身后,陡然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第二百零三章 我们要的是以后 夜色如墨,府邸内灯火阑珊,却难掩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第263章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那,一阵冷风吹过,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霍刀心中一紧,暗道不妙! 果然,转身之间,便见王志带着一群高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王志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缓缓走上前来,目光在霍刀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霍刀不言语,只是抓紧身后人的手。 王志笑看二人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如今天下独臂,又有如此神通勇气敢独身擅闯我王府的,正是沈卿司手下的第一猛将,曾经战无不克的疆边上将军——霍刀!” 话既出,所有人都已明了。 霍刀心中一凛,知道这王志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再掩饰,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那张刚毅而深邃的脸庞。 他冷冷地盯着王志,沉声道:“既然认识你霍爷爷,还不快将我的人放了!” 王志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随即嘲笑道,“你的人?我倒是不知,六年前与沈卿司拜堂的女子,竟然成了你的人?霍刀,你抢了自己主子的女人,恐怕这样的行径,也不算什么大丈夫所为罢?” 霍刀被他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桑桑是个人,从来都不是属于谁。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恨不得一剑将这无耻之徒斩于剑下! 然而,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冲动的时候。 王志见霍刀被他的话激怒,心中更加得意,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将霍刀和桑桑团团围住,“还想让你那帮兄弟来救你呢?他们已经悉数落网,此刻都如你一般成了瓮中之鳖,霍刀,你已无路可走,若是投降于我,看在美人儿和我与沈卿司的交情上,或许...我还会留你一条残命逃了去...怎么样?” 霍刀心知不妙,他一把抓住桑桑的手,低声说道:“桑桑,别怕。” 桑桑却轻轻摇了摇头,“霍大哥,跟在你身后,我从来都是不怕的。” 她在人世独身漂泊了这些年,总是战战兢兢,总是心中慌乱,可唯有跟在他身后的时候,那颗总是无所依靠的心,是安稳的。 她贪恋这样的安稳。 可是,这样的安稳,她不愿意拿霍刀的性命去拼换。 她不愿见她所珍视的人,因她而陷入危险之中。 霍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轻轻一捏,力度虽小,却充满坚定。 随即,他又堕入了那双泠泠干净的双眸之中。 “我今日总是走不得了,霍大哥不必担忧,我有把柄在手中,王志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切莫有鱼死网破的心思,若是你真这样做了,我登时就死在你面前!” 霍刀见自己心中的计算被她看穿,一时间着急不已,“可是我怎么能让你在这里与豺狼为伍?便是我死了又有什么重要?谁在乎我这条烂命?桑桑,我早就没了牵挂,为你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谁说没人在乎?我在乎!千帆在乎!...”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一抹泪痕坚定道,“只有你离开了,日后,我才有重新出去的机会!只要你活着,我相信,我终有出去的那天!” 说罢,忽然拔出发间的簪子,抵住自己的咽喉,对着对面的王志声声确然,“你若不想落我个死尸,那就放他走!放那些人走!” 见霍刀面露焦色,桑桑赶忙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王志他在乎我的性命,必然不会随意将我杀掉,我有自己的手段,还能再挺一段时日...霍大哥,你不相信我吗?若是你不走,我此刻才是真的后退无门!” 霍刀闻言,心中一痛。 他紧紧地握住桑桑的手,不愿放开! 他不是那贪生怕死之徒,若真的能救她出去,他就是拼上性命又算如何! “若是你不走,我登时就死在你面前!” 她的颈子,已经被她刺出了一条血痕! 霍刀知道,只要她再稍微用些力气,必然会刺破经脉而死! 她这样的倔强盘算,她这样的以死相逼,不过,是为了一个残缺无用的自己... 只恨,自己的无能。 王志知道她并非那样轻视生命之人,随后道,“你若真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命,当年也不会想方设法地逃离沈候的身边,在这荒芜之地隐姓埋名这么久了...桑无忧,你的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住我的。” 王志只见眼前这倔强如山的她眼中忽然迸射出狠绝的目光,一时间竟然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的脖颈上扎去! “不要!” “不要!” 王志和霍刀的声音此刻竟然重合在一处,霍刀眼疾手快地在那最后关头抓住了她决绝用力的手腕,可因着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所以簪子那尖锐的前端仍旧扎进了寸许她洁白的颈子里! 红的血,蜿蜒如一条溪水,又像是一条不肯服输的烈蛇。 王志与她对视良久,又顿了些许,略带懊恼道,“霍刀,今日就且饶了你的性命!” “而且霍刀,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晚你带不走她,以后,你更带不走她!我早晚会让你对她的觊觎,付出应有的代价!” “狂贼,我杀了你!” “霍大哥,快走!” “桑桑!” “你多待一刻就有一刻的危机,以后,我们要的是以后——” 第264章 她的眸子清靓温柔,水盈盈如同月光照进湖面,微波粼粼动人心弦。 只要她说的,他就信。 须臾,霍刀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桑桑的手。 他转身面对王志,冷声道,“王志,你若敢伤害桑桑一根头发,我霍刀拼死也定会叫你后悔!” 王志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他拍了拍手,示意手下人放行。 霍刀见状,也不再犹豫,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桑桑看着霍刀离去的背影,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霍刀,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远去的霍刀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桑桑却悄悄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她深深地看了王志一眼,然后猛地一刺—— “砰!”的一声巨响,王志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桑桑倒在自己的面前,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他惊恐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大声喊道:“快!快叫大夫!” 既然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保住自己的清白,那么就用这一招罢! 虽然是伤害自己的身体,可是,她如今已经是黔驴技穷,再也没有法子了。 随着胸口剧痛的传来,王志的脸在自己面前快速放大,可是很快,她就模糊了双眼,眼前人几近变化。 王志? 霍刀? ...沈卿司? 她疑惑着想要看清来人,可剧烈的疼痛袭来,下一刻她就昏了过去,再也没有了意识。 王志在她跌落的瞬间将她抱在怀里,却看见,她的脸上浮起诡异的一丝微笑...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起先是被她出众的样貌和不凡的气度所吸引,可是才见了两面,她所散发出来的倔强和对自己的狠厉,竟然比男人更甚。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朵凋零玫瑰。 可是,眉间蹙起的倔强弧度,更像风雨里,打不败的田间野花。 王志此生阅人无数,从未见过如此极致的矛盾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仿佛她是一个永远神秘的宝藏,让人忍不住的想去探寻和追究,那隐藏在娇花面容下的真相... 第二百零四章 守节的小寡妇 “听说王志的府邸昨晚很热闹?” 才刚从外头回来的沈卿司风尘仆仆,随手将掩饰身份用的半旧布色衣衫递给身边的侍女,侍女低眉颔首着接过,犹如听不见一般,拿着衣衫而去。 “侯爷真是好灵通!我这也是才弄了些消息,还没来得及报您,您就跟那顺风耳千里眼似的都知道了,像侯爷这样的手眼通天,咱们做手下的哪一个敢瞒着您做事儿啊...” 沈卿司斜眼睥睨着眼前滔滔不绝的铁林,一双冷目含冰不见喜悲。 这样冷厉的眼神饶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铁林也有些承受不住,忙踱看眼光,低下头心虚的笑道,“知道您嫌恶我啰嗦,我这还不是对您的崇敬之情犹如野火不尽...” “知道啰嗦还说甚,说。” 铁林滔滔江水的仰望之情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侯爷的一句话给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不上不下的,只好压低声音咳嗽几声,才回复的道,“昨日王府的动.乱,皆出自一个女人。” 沈卿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哦,女人?” “说来也是,王志那样的虫还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他府里养的男人女人恐怕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多!也不知那女子是怎么样的天姿国色,值得那王老荡这样,要是有机会,我还真像一赌那女子风姿呢!” 沈卿司见铁林又露出那张馋人的眯眯眼心下不住恶寒,“家中尚有母老虎,你还敢贪恋外面红尘?” 铁林才刚的红光满面霎时变得毫无血色,随即扔掉手中佩剑,拿起沈卿司桌上的镇纸把玩,颇为不情愿嘟囔道,“才刚有些乐趣,侯爷就这样消磨我,不过是凭空的想一想望一望,那母老虎又能奈我何!?...若是她再有言语不听话,我早晚休了她去!” “休梁娘子?” 去年军中大典的时候,就因为铁林调.戏了个小丫鬟,被梁娘子知道了,手擒两把通天战斧,当着万千军士的面,将铁林打了个落花流水。 当初围着这场大战看的人,恐怕比观擂台斗的人都要多的多。 若不是沈卿司实在看不过去说了几句给铁林和梁娘子下台阶的话,铁林那柔.软的双膝,霎时就要跪在梁娘子的身前了。 沈卿司不知出了这样丢脸的一遭事,铁林是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的。 被一个女人骑在身.下,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铁林恐怕也是想到了此事,缓缓道,“不过是看她一介弱女子我堂堂男子汉便让让她罢了,侯爷难道当真觉得,我打不过她?” “恐怕梁娘子的武艺,比你还要高上三分。” “都怪侯爷,当初非要将这天下第一悍妇嫁给我,如今我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过!白白耽误我这青春年华,和侯爷一样,成了个守活寡的了!” 忽然,才刚活跃的气氛猛然一僵。 铁林霎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遭了!怎么把军中汉子们传的流言给说出来了! 铁林忙扔下镇纸,端端正正的站在侯爷的面前,低下头,“是手下说错了话,还清侯爷责罚!” 第265章 时间似乎忽然被凝固了一般。 铁林不敢抬头看。 虽说侯爷向来对他很是不错,他也因此在侯爷的身边多有放肆,可是他知道,只有关于侯爷情感方面的事情是侯爷的禁区,是万万不能提的。 起初他也不相信曾经风流的侯爷是个长情的人,虽然那女子颇得侯爷喜欢,可终归是走了这样久了,侯爷也该放下了,于是私下里也物色了不少良家女子奉给侯爷,可侯爷没有一次留下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放弃了。 不仅是他,就连霍老夫人给她寻得贵女,侯爷亦是看不上一眼,也因为这件事情,军中的汉子们都打趣侯爷,跟个守节的小寡妇似的,日子清淡的很。 铁林低头颔首不知多久,那股寒气才终于逐渐的散了些。 “既然你对那女子如此感兴趣,那便将她捉来,给你做小罢!” 知道侯爷是不怪罪自己了,铁林这才偷偷吐出一口气,轻轻支起身子来,又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若是侯爷放话,我家中那母老虎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敢说什么了!侯爷这话,可是当真?” 他早就听说了那小娘子国色天香,真若是给了他,那他岂不是就能终享齐人之美了? “本侯何时出言不真。” 铁林听了登时原地挑跳了起来! 天知道,他自从娶了那刀尖起舞的梁姨娘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别的女子了,天知道他有多么爱这世上一切美丽的女子! 男人拼了命换来的富贵里若是没有软软香香的小女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那小铁子在这里就提前多谢侯爷的再造之恩了!嘿嘿嘿...” 正当铁林深深陷入自己以后左拥右抱的美好小日子... “可有霍刀的消息了?”这些年,沈卿司一直没忘记他。 毕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二人在战场上也多次救过对方,便说是兄弟之情也不为过。 若不是他当年执意撇下一切云游,霍刀早就过上富贵优渥的日子。 “小刀子?”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找他。” 当初霍刀不顾沈卿司的挽留,抛却沈卿司给他的一切荣耀,执意做那远走江湖的游子,那件事情也让沈卿司和霍刀二人最后的见面并不是十分的愉悦。 沈卿司当初也是气过了头,越是零落之时,从小最信任的人也要离他而去,还下了谁也不许相送挽留的话语,更不允许所有人给霍刀以便宜。 那深秋叶乱扰,霍刀一人一刀,背对都城繁华,抛却一切,孤独远走,从此再也无人知道他的讯息。 “侯爷不是不让咱们去寻吗,我又怎么敢违背侯爷...” “你违背我的事情还少吗?少废话。” 见侯爷面上确无生气,他这才继续,“小刀子那人虽性格脾气太硬,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可却也有一身的武艺傍身,想必也不会被人为难到哪里去,侯爷你就放心罢。” 第二百零五章 梦境 六年的盘算与谋略之下,青云城已经完完全全的属于了沈卿司。 多年的招兵买马,暗地里他手底下的兵的规模已经不容小觑,更遑论沈卿司在朝中的地位和无人能及的财富。 他几乎什么都有了。 可天宿未白,他却满身大汗地醒来,蜷缩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剧烈呼吸,在床榻间蹙着身子挣扎,犹如一条脱水的鱼儿。 空荡荡的院子里灰蒙蒙空无一人,宽敞简洁到失去人味的房间里,那漆木的床榻之上,沈卿司怀里抱着的,是她临死前穿的那身衣物。 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视若珍宝的人儿,他宠爱都不及的人儿,被又黑又急的洪水无声卷走,而下一刻,仿佛被泥沙卷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也如同身处洪水之中,无数次的被泥沙堵住口鼻,被洪水中的石头一次次地砸中,想要脱离却始终无法动弹! 最后,滚石砸碎了身子!惨死! “啊!桑桑!桑桑!” 他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桑桑...桑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来看看我吗?哪怕,是在梦中...” 这个梦境,他不知做了多少次。 极致的痛苦和窒息,叫他一天也不能将她忘记,刻骨的思念中,他却也不由感谢着这个令他无比痛苦的梦境。 桑桑从来不入他的梦境。 和她唯一有关联的,也就只有这场纠缠他无数个日夜的恐怖梦魇。 心嘭嘭跳个不停。 再也无意睡眠,他起身披上衣衫,坐在月下。 那桌上就放着酒壶,多年来,每晚梦魇之后,他便养成了饮酒的习惯,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 待到侍女进来伺候的时候,见侯爷正随意斜在小榻地阶上,手里还攥着那剔透晶翠的玉壶,而满屋都是被那佳酿浸透的入骨酒香。 她虽是沈府跟来的侍女,可伺候侯爷的活儿也是第一次做,往常跟着侯爷的大丫鬟都还在京城,她也不知为何,管家会叫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儿到极致也没有伺候过主子的人跟来了这里。 可只要她来了,她就一定会做好自己的职责,只要自己伺候好主子,在主子面前哪怕挣上半分的颜面,说不定父亲就能从劳库里解脱出来,换个新的轻松的活计,这样他们爷俩在府里也就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了,母亲的医药钱也就能有些着落。 第266章 想到这里,莲花暗暗稳了心神,召唤上几个一同伺候的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尽管她洒扫收拾得已经万分小心,可在收拾床铺的时候,一只不知什么的东西的硬物件忽然从被裹里掉了出来,她接了个空,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是那东西砸在了地上! 不仅是莲花,所有丫鬟们都忽然停滞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若是侯爷被吵醒发了怒,恐怕没有人有好果子吃。 就在莲花的心在她嗓子眼儿跳了半天,侯爷只是微微蹙眉,并没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她这才朝地上看去,原来是一对玉佩,环首龙凤的形状精巧独妙,她忙捡拾起来放好。 莲花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能放肆,可离侯爷近了些,她仿佛被蛊惑般,情不自禁的望向他,偷偷又细细的好奇打量了起来... 但见侯爷面色微红,眼眸半闭,生得绝世风华,如雕琢的玉石,衣袍虽略凌乱,然穿在他的身上,仍旧显得华贵无比,自有一番的风流倜傥。 可细看下去,她竟然从一个万人敬仰的侯爷身上,看见了,眉宇间的忧愁落魄之风。 那样威风八面的侯爷,他也有不顺心的事情吗? 那样呼风唤雨的侯爷,他也有伤心事儿吗? 这样一个奇诡的问题浑然占据她的脑海,直到收拾了个完整出去,仍旧叫她百思不得其解,真真是世上人都有一本难解的经,总是不得其果,总是不得分圆满。 王志府邸。 “啊——” 朦胧中的桑桑忽然感受到来自胸口的剧烈疼痛,待及缓缓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面前是陌生的婢女。 “姑娘您醒了?来,把药吃了吧!” 此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就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之中,王志的掠夺,霍刀的深夜救助,她以命相逼地送走霍刀,拔刀自残后失去意识... “王志在、在哪?”她艰难地问道。 小丫鬟却吓得够呛,这样直呼督主的大名,若是换了她们,可是要没命的呀! “督主大人尊贵,自然有他贵人的事情要忙,奴婢一个伺候的又怎么会知道,姑娘还是不要多问,吃了药把身子养好了才是要紧事儿啊!” 桑桑知道不能再从小丫鬟这儿套出什么话来,也就闭上了嘴巴,可任她如何再劝说,她却也是不吃药了。 “她怎么样了?” 王志才刚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了她的地方。 “回督主,无论奴婢用什么法子,姑娘就是不吃药,奴婢无能,还请主子责罚!” 王志连看都未看她,只冷哼一声道,“自去领罚!” 及至王志进了门,那张冷漠的脸忽然换上了另一幅模样,只见美人如梦虚弱有余,气喘然然犹如梨绽,她那双含泪的眸子透着几分无奈和委屈,仿佛是受了极大的伤害,让人心生怜惜。她躺在床榻上,白皙的肌肤映衬的房间更加幽暗沉寂。 王志进的心一颤,几步走上前,蹲在她床边,轻抚她额头的温度,神情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真不让我省心,怎么不吃药?” 美人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你又为何救我,不如叫我去死就是了——”她的声音如同细细的呢喃,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王志进的眉头紧锁,他一边按了按她的脉搏,一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柔情道:“那可是要了我的命喽美人儿,好不容易得到你,我又如何舍得放你走呢?” 第二百零六章 逃跑 看着王志故作深情的模样,桑桑心中不住恶寒,可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你不就是想让我做你的笼中雀?王志,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的做派又和当年的沈卿司有何不同,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势力手段囚禁人罢了,一样的可耻。” 王志听之哈哈一笑,“你不必激我,我与那厮可是天壤之别,女人何须强迫?我有的是手段让她们心甘情愿地对你...我更是有信心——我的心肝儿呦,我的手段你可还是没有见识过呢,只待你身体好些了,我自会带你一尝人间至味,共享人伦之巅...”王志说完,露出了极为向往的神色。 桑桑适才说了很多话,已经气虚很多,苍白的面上毫无血色,却仍旧挺着气力孱弱,“那你最好看紧我,别等在我臣服你之前,就跑了...咳咳咳——” 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这样的身体,就连下榻都十分的费力,王志非常了解她的情况,便也更加胸有成竹,“你以为我是沈卿司那个废物?一个病榻上的女子还要关起来,啧啧啧实在可笑,难道我还能让你翻出我的手掌心儿去?你小心修养着,我这王府建如牢笼任一只蚊子都难跑出去,你也算是见过了的——” 这点信心,王志还是有的。 桑桑又与她话了几句,终究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待到桑桑再次醒转过来,已是深夜。 “该死的王志,明明有好的伤药,不给我故意折磨人!”桑桑在心里嘟囔埋怨道。 经过这一次的自我伤害以及昨夜的动荡,王府几乎所有人都暂时放松了警惕,这也是为什么她要主动伤害自己,就是为了降低王志的戒心,好找机会逃跑。 今晚,将会是她逃跑的最好时机。 第267章 她白日做那样柔弱的戏,又拒绝吃药又要死要活的,为的就是迷惑众人的眼目,以为她失去了希望后,就开始放弃自我。 想必这样的套路王府的人已经看得太多,所以才都理所当然地等着她的认命。 认命? 可桑桑却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生在悬崖也要努力向上的凌霄花。 自从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走霍刀的时候,今晚的出逃计划就已经在她心中种下了根苗。 人不能莽撞,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是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明显,王志对她的医治足以叫她活命且不留疤痕,可却未曾给她止痛,这是他给她的惩罚,如今桑桑每行走一步,胸前的胸口就如同要挣开血肉般的撕裂难忍! 此刻正是夜深六分,连青蛙都不再鸣叫,正是万物熟睡之时。 她艰难起身,抬起自己的袖口用虎牙轻轻一撕,便有几粒小巧的丸药掉了出来,她捡起来忙含在口中吞服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痛感淡去不少,连身体都恢复了不少的气力,动一动角落,已经能下榻了。 随即,她朝着她屋子里正熟睡在小塌的婢女而去,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面前,又取下颈前的坠子。 那是个葫芦瓶状的玉作,十分精巧,下一瞬她握在手中不断搓磨加热,然后立即将那小玉瓶绕到婢女的鼻下,那婢女睡梦中闻了几下,就似乎昏死了过去。 这是足以迷昏一头大象的昏人散,快速遇热后立即绽放药效,是她一直隐藏的小杀器。 “你睡罢,我先走了。” 说完,桑桑转身将瓶身坠入冷茶之中,降了温,又重新戴上,这才出了门去。 这条路她虽没来过,却十分熟悉。 早在她第一次从王府逃脱后,出去后的桑桑立即从黑市花重金买了一份王家府邸的地图,熟背心里。 只要有钱,你几乎可以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信息。 为的就是这一天。 她早就知道,王家的那变态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这些年她一个平民能安稳地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谨慎小心和金钱开路。 眺望前方,这里是王府的北侧三排客房,周围基本没什么人住,离这儿再过两重花连门住的都是洒扫的奴婢和一些念经的姑子,越是作恶的人才越是心虚,所以才会在自己的府邸里面设下隆重的道庵。 而再过两条长廊,就到了围墙边儿,根据地图里指示,那里有一个年久失修已经别被弃用的排水口,大大小小刚好够一个她如今瘦弱纤细的身型。 她环顾四周竖起耳朵,在意着任何的风吹草动,此刻才知道那风声鹤唳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哪怕有一丝的异动,桑桑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虽然确实过去了两个守夜的丫鬟,但是她都趁着夜色很好地隐藏起了自己,一路上的小心谨慎终于来到了墙角,好在有惊无险。 可很快,她发现地图上标注的那个排水口并不存在! 今晚是她逃跑的最好时机,若是今晚不成事,照着王志的性情,她已然激起他的警戒心,再逃跑,可就是比登天还难了! 随时都有可能来人到此,她随时都有着暴露自己的危险! 咬着牙,她只好顺着墙根儿低下身子去寻找,可是往前还是往后,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向前。 就如同她这狼狈漂泊的一生一般,自己选的路,即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曾有一分的后悔。 命运嘲弄她的次数还少吗? 并不差这一次! 这一次,命运终究是眷顾了她,再寻了些许时间后,终于还是找到了那个透着微光的排水口。 明明是深夜,可那狭小的排水口,却真真实实地散发着迷人的微光。 她压下心中的狂喜,转过头去打量身后,随即再不犹豫,趴伏身子将头静悄悄地伸了出去。 啊还好这条路鲜有人来,并无任何的响动和人烟,她才放心地将整个身体如蚯蚓般死死压低,尽管那坚硬的地面不断摩擦挤压着她还未雨愈合的伤口,随着身子的匍匐前进,她已经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胸口前伤口已经迸裂。 鲜艳的血染红了她身前的衣衫,又和地上的泥土滚在了一处。 洞口确实十分狭小,明明她已经很消瘦了,可仍旧挤压得她连气都要喘不上来。 可是此刻确是最危险的时候,不知后路前景迷惘,她迅速吐出胸内的余气,趁着身子收缩的时候猛然蹬动双腿,下一刻,竟然真的叫她将大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桑桑狼狈的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终于逃出来了! “小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一声语气极为轻松惬意诧异的低沉男声,忽地在她耳后炸响。 第二百零七章 终于再见 桑桑费尽千难终于逃出了王府的牢笼,只是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让自己浑身颤栗的声音。 “小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瞬间,她浑身的汗毛猛然炸立起来! 难道她就逃脱不出去了,又要被王志的人给捉回去了!?她终究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桑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压在她眼前的一大片阴影。 及待男人看清了眼前这个才从洞口里蜿蜒像个蚯蚓爬出来的纤弱女人,却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只会惊讶地张开大嘴,不断地扬着手指,好像看见鬼般,却久久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268章 “你、你是!...” “不!我不是!” “不!不!不!你就是!” 桑桑此生从未这样惊慌过,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疲惫,像是拼命逃脱虎爪的羚羊,踉跄着身子,以十分怪异的走姿,慌不择路地往前走去。 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手臂,“你就是桑无忧!桑姑娘!” 她痛苦地猛然闭起双眼! 原来比王志的人发现自己更让人绝望的是,沈卿司的人,发现了自己。 铁林本是来偷侯爷答应给自己的小妾的,只是才到不久,就听见墙角处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便躲在了一旁,看看到底是什么好戏。 一看这女子的模样,他大概也就猜出了个大概,估计是王志新抢来的那个小美人儿,想不到她能躲开王志的耳目,大半夜的逃脱成功! 看来是自己小瞧了她。 正要上前和她逗玩一二,猛然入眼的这张脸却叫他震惊不已! 这竟然是和侯爷心心念念的那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可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在那场泼天难遇的洪水里! 有无数的民众见证了她被洪水卷走,侯爷还找到了她的遗体,与她的遗体拜堂成亲,甚至他也亲眼见证了她的下葬! 可是,若是她死了,那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你别走!说清楚,你到底是谁!” 转过来的那张脸,有着近乎蛊惑的能力,水冷冷的双眸挂着豆大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公公,你是要把我抓回去给王公公吗?” 铁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公公叫的到底是谁。 “好公公,我是西陵村东街第三家老刘家的孙媳妇,我叫孙丝雨,求您放我走!我家中还有七十六的老母亲和四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要照顾,我家那口子出去打猎就再也没回来过,家里现在都靠我一个人照顾的,若是没有我,他们可要怎么活啊!您。您就放我走罢!求求您了!...不信的话,您这就去查!” 她说的言辞恳切情真意真,豆大的泪珠子跟雨点子那么大砸了下来,可铁林却没听进去。 “你、你刚才叫本将军...公公!?” 他一身的腱子肉跌宕起伏的,又长得阔面黝黑,到底哪里像太监! “不是,你、你真的不认识我?”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吓到了她,见她瑟缩了一下,才可怜道,“小女子确实不认识您,您难道认识我?” 铁林又将她打量了一番。 无论从容貌、身高、声音...都像极了那个人! “如果您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家去了,有空您可以去我家坐坐...” 说着,她就要走。 那怎么行? “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对我拉拉扯扯的!?快放开我!放开啊!” 无论她是或者不是桑无忧,凭借她这样的长相,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我就放你走,可好?” “见完就放我走?你说的可是真的?” 铁林见她不挣扎了,才放心道,“我好歹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骗你一介小女子又做什么?你若真的不是桑无忧,那就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带我见的,是谁?” 铁林也没瞒她,“是我主子。” 她乖巧地点了头,“既然不是把我送回给王志那个畜生就好,我在和你去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想托付给你,我才能跟你走,不知将军能不能答应我?” “那你先说说看,我可以考虑考虑。” 她左看右看,又有些下定决心似的模样,渐渐靠前,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就是我想拜托将军,帮我带句话给你主子...” 忽然,铁林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异香,快速钻入他的鼻腔,让他意识朦胧了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想站得直稳,可下一刻他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塌。 在倒下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听见她说,“转告沈卿司,永远不要再做梦。” 说完,毫不留恋地朝远方跑去—— “站、站住...别、别走...” 铁林费劲全力,最后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浑然无法挣扎地昏死了过去。 桑桑边跑边看向周围的环境,手里攥着的,正是那枚发热的玉葫芦。 ...... 天际将白。 天空忽然绽放出一丛绚烂的烟花,状如红莲般鲜艳少见。 正好映入窗前失神的沈卿司的眼底。 铁林那边出事了? 桑桑的药劲很大,可是她错误估计了铁林那异于常人强壮的身体,慌乱之下的搓动的温度又不够,所以药效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铁林只昏了一刻,便就已清醒了过来。 那红莲烟花,是遇见极棘手的事情才会发送的信号! 沈卿司猛然起身,外面已有一队的暗甲卫出现,等待他的发号,沈卿司二话不说,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下人推开门,一队几十号骏马鱼贯而出,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比及桑桑已经逃离了野外,期间她遇见一个拾荒的小乞丐,给了他二两碎银子,叫他往赵俞医馆报信儿,又怕他不去,承诺信儿送到之后,得信之人会再给他二两银子。 想必这时候霍刀已经接到了信息,带着千帆藏了起来。 第269章 她骑着从路过人手中买来的马儿一路驰骋出城不敢停歇,不时间地还往后看一看,宽阔的河道倒是一览无余,并无追兵。 可是她却丝毫不敢懈怠,沈卿司的手段和速度她是见识过的,若非自己当初把命都押上了,想必此生都根本逃脱不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好不容易在永州落了家,可命运转眼就将她多年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只有像一只无头苍蝇般的横冲直撞向前。 逃。 逃。 逃到他沈卿司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等到有转机,再重新开始... 近在眼前的梨林却忽然窜出一道人马。 而最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二人对视之间,似有银河其中默默相望,天地旋转,岁月,凝固。 第二百零八章 这一次,我陪你 沈卿司听了铁林的话,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与桑桑长得一模一样?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已经走了六年,除却他自己,身边的人恐怕都早经将她淡忘,铁林亦然,恐怕只是几分相似罢了。 他虽然这样想,可脚下驱动马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一层一层的命令下去,他的人犹如密织的蚂蚁,已经把永州的大小街道和人行往来查了个遍,最后从一个夜钓人的口中得到了那女子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终于还是她到达渡口的时候,将此人拦住。 此刻,沈卿司的脑子和身子仿佛被天雷击中,面对着眼前活生生纵马鲜活的女人,颤栗到牵不住缰绳! 身体里有无数激动的血液在乱窜、叫嚣! 是她! 一定是她!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让他有如此疯狂之感! 那张令他日思夜想的面庞,对着他的出现,又露出那朦胧又无比真实的表情,淡眉微蹙瞳中带怨。 他几乎不能断定,这样的对视过了多久,他才能有机会按下翻腾似海的心境! 下一刻,他走下马来,一步一步,朝她而去。 她似乎是已经认命,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并不挣扎逃跑。 或是风儿太大,她清楚地看见沈卿司竟然流出了眼泪。 真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相信着自己那套对自己情深难自抑的说辞? 他们之间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沈卿司走得很慢。 靴子踩在卵石上的触感叫他一寸寸地意识到,一切并不是虚幻的梦境,离她越近,他几乎就要崩溃! “桑......” 他张了好几次唇,却偏偏叫不出她的名字。 好像被他封印六年的记忆和刻骨的思念,正从他的五脏肺腑洪水般地涌了出来,叫他痛苦,更叫他愉悦到极致! “桑桑...我终于找回你了...” 二人距离不过十步。 这一次,他徒步走向了她。 而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淡漠又深邃,叫人看不清真正的情绪。 “这辈子,你休想再囚禁我!” 风将她的话吹出老远,沈卿司一激灵,却见她忽然勒动缰绳,回头朝着远方而去!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梦幻美好,此刻的沈卿司已经不能遭受任何的变数,他太怕失去她了,几乎一瞬间,他就猜出了她的意图! 他慌忙的吹了个口哨,马儿听了召唤,朝他飞奔而来,马儿却在他身前未停,沈卿司一个眼疾手快紧紧抓住马背鞑子,翻身上马坐稳行前,动作一气呵成只在一瞬。 在身后的铁林和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如同冷箭般,毫不犹豫地飞射了出去! “侯爷...好身手!...还看什么,都跟上!” 桑桑的马,犹如破云的鹤飞速向前,而身后的沈卿司凭借身手和马儿的速度,快速逼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东西、任何情况再从我身边把你夺走! 就是天也不行! 他犹如一只饿昏了头的兽,利爪狠狠陷入马背上,映着鲜红的双眸,心无旁骛,俯身而冲! 才没多久,桑桑的黑马陡然被勒停,她跳将下去,阔步而去,沈卿司紧随其后,张慌无措—— “桑桑你要做什么!” 她的身后,是百尺的悬崖,悬崖下,是湍急阴黑的河流,河底乱石相错,尖锐凸起。 这一日,桑桑经历的实在太多。 她以为九死一生之时,却又堕入她此生最怕的陷阱里! 那些被强迫囚禁的日子,那些她卑躬屈膝的日子里的痛苦,犹如密密麻麻的铁钉扎进她血淋淋的胸膛,叫她瞬间堕入无底深渊! 她不要再回到沈卿司的身边! 千帆有霍刀的照顾,她是万分放心的,如今沈卿司还不知道千帆的存在,只要她一死,那么千帆的存在也会被隐藏。 既然她飞不出他的控制的手掌心,那就让她的儿子代替她,翱翔在这自由天际罢! 千帆,娘亲对不起你。 下一瞬,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腾空而下的瞬间,令她惊讶的是,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追随她,跳了下来。 沈卿司没有任何犹豫,随着她的身影,也跳入这断层悬崖之下。 随即,他在空中,伸出长手,将她揽入怀中。 第270章 再不是没有温度的衣衫。 再不是虚无的梦境。 这一次,他怀中的她,是无比温热的。 一滴炙热的泪,烫伤了桑桑的脸颊。 她不可置信道,“沈卿司你这个疯子!” 他却置若罔闻。 若是神鬼用他的命来换与她的这一次短暂重逢,那么,他愿意。 他没有回答她。 只是双手如宝般托住她的面颊,眼中饱含的情意似喷发的岩浆,抑制太久,一旦爆发,再无停止。 再坠入黑窟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他伏在耳畔温柔的声音,“桑桑别怕,这一次,我陪你。” ...... 霍刀这一头,已经收到了桑桑的传话,让他带着千帆躲起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知道,桑桑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可是,他又怎么能放着千帆而不顾?时间紧迫,恐怕已经没有留给他喘息思考的机会了—— 口信儿一到,他立即带着千帆,从谢均看守的小门偷偷溜走。 “嘿你们两个,这船马上要开了,到底还走不走啊?” 船夫朝着岸边上那个雄壮的大汉喊道,见那大汉愁绪满头不断地回望,可最后还是牵着那小男孩不舍地登上了船。 “开船之前咱们可说好,这船直达台州千里之外,中途可是不歇的,各位要是有中途下船的,得,咱们别耽误功夫,到时候又吵又闹的都不好看,现在就下船!” 众人虽然对这船夫的态度有些不喜,总归是说了几句就安静了下来。 这船上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有做生意的,有倒腾人口的,有逃犯...可船夫有些底子,他的船上养着的人,那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人家船家的地界,谁人敢撒野?他岸上有些门路,每次查人都不查他的船,因此只要想上他船的人,只需走个过场给足银钱,那就都让上船。 待船开了,霍刀领着千帆进了房间。 “霍叔叔,到底咱们为什么要去台州去玩?娘亲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们呀?” 回答他的,只有一轮悬挂的残月和冷嗖的夜风。 第二百零九章 他也会老吗? “娘子,你、你终于醒了!” 比及莲花进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了那个昏睡整整七日的漂亮女子此刻正睁着双眸,定定的出神。 “大夫快来!大夫啊!人醒了!” 莲花大喊大叫着跑了出去,连带着外面传进来砸东西、惊喜尖叫的人仰马翻的声音。 桑桑仿佛置若罔闻,缓缓转过头去。 自己的左手,还被他紧紧地牵住。 她用力地往回拉了拉,可他的手攥得比石头还要硬,根本一点儿都抽不回来。 气到深处,她忽然无奈笑了,“沈卿司你可真是个无赖,连让我死的资格都要剥夺?” 六年过去了,他始终是那个霸道不容质疑的沈卿司,就连昏着,都不允许她再逃离自己的身边。 她望向这个纠缠她多年的男人的面庞,那俊朗的面容尚在,可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纹,发间竟然长出了半头的白发。 沈卿司今年多大? 他也会老吗? 他的脸上因落水里的乱石纵横,因此刮花的面容东一块红西一块紫的破损,像是被人随意剪碎的破布,瞧起来,竟有一丝的可怜。 她忽然好奇了起来。 他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和自己共坠深渊的?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 此刻他如同一个沉眠的孩子一般,既安静,又安全。 周围又没有一个人来帮助他,只要她随意动一动手,他就能被她这样简简单单的杀掉。 她随手拔下自己发间仅剩的那枚碧雪簪子,温热的手指摩挲,直至尖锐的一端。 很刺。 她微微低头,随手抚上他跳动的颈动脉。 很热。 他昏着。 刺进去。 刺进去,你就解脱了。 刺进去! 好像有一个小人儿在她耳边不停地蛊惑,下一刻,她真的攥紧簪子,冲沈卿司的颈脉狠狠刺去! ...... “大夫你看,我说她醒了罢!你非说我骗人!” 司空黑叶见着眼前女子竟然真的完好无损地看他,心中也十分诧异。 “怎么会?她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再加上高空坠落和冷水侵蚀...” 要说碰巧,司空黑叶辞了太医院令之后当即就离开了皇宫,都说在太医院前途好、待遇高,可就算是他混到了太医院令的地位了,还总是能听到因为某一位皇亲国戚去世,贵人口中那句荒唐的,“救不回来,我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妈的。 太医就不是人了吗? 动不动就整个太医院陪葬,太医院的大夫是什么便宜的小鸡小鸭吗? 再说,生老病死是天意,即使是神医在世,也只能亲尽全力去救治,尚且不能保证必然能救得回的。 动不动就吓唬老子,老子这回还不伺候了!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辞了官云游来了,才刚到了永州地界,刚好碰到了沈候和这名女子的事儿。 按理说,跌下那样高的地方,不死是几乎不可能的。 也就是侯爷拼死把这女子护在了怀中,所以带回来的时候,这女子尚存着一口气,只是她本就有伤口在前,又途经一番波折和摧残,恐怕是也命不久矣的。 第271章 可眼前人却好端端的醒了过来。 不仅醒了,还能和他搭话,“大夫,他是要死了吗。” 司空黑叶被她的第一句话差点噎死,有这么说话的吗? “倒是还死不了...重伤折命罢了——” 他轻飘飘的话语,却让到来的铁林大怒不已,“重伤还不够,还要折命!司空黑叶,你给我说清楚!我们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空嫌恶的打掉铁林抓住自己脖颈狠狠质疑的手。 又来了。 就不能好好说话,他重伤折损寿命又不是他弄的,为什么都要把怒气撒在他们无辜的大夫的身上? “放开!讨厌!” 要不是当年沈卿司就算是救过他一命,他才懒得管他们这些骄傲自大草菅人命的所谓达官显贵! 司空挣脱了铁林的大爪子,又低头查看行头是否端庄,正了正衣领子才继续道,“人的精神气度、骨骼经络、五脏肺腑乃至浑身上下的所有器官都有着自己的寿命,虽说受了伤他们会自愈,可若是损折太过,即使以后恢复了,不说会不会留下残疾后遗,暗地里自然也是要折损寿命的...” 司空的潋滟桃花眼在铁林身上嫌恶的滚了一遭,“我说这么明白,你...应该听得明白罢?” 铁林心系侯爷并未听出司空的嘲讽之意,追问道,“那你倒是说清楚,是要损多久的寿命?” “起码,二十年。” 此言一出,就连桑桑也顿了一顿。 用他的二十年,来换回这个一直对他冷漠无情的自己,沈卿司这个精明再不能精明的男人,是怎么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的? “也就是侯爷这般的筋骨,不仅自己坠下深渊,还要将此女子浑然护住,整个身体承受了双倍的撞击和侵蚀,若非是你,恐怕连命都丢了不知几回了!” “只是你...”司空疑惑地指着桑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莫非,是天生奇骨?又或者,是吃了什么东西?” 桑桑忽然想起来,在坠入黑河的最后一瞬间,沈卿司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了一只药丸。 “你猜得不错,侯爷把他随身的悲酥清风给她吃了罢!” 司空听了铁林的话浑身一震,声音都已经扭曲,“悲酥清风!?...给她吃了!?” 这是他寻了十年的人间神药啊! 天下之大,只此一颗啊! 这还是百年前人间第一毒万寻留下的! 本来有三颗,后来他自己被人暗杀弥留之际用了一颗后便当夜奇迹还生,还有一颗献给了当今陛下,陛下为了救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便也没了。 到如今,最后一颗也被眼前的女子吃了! 天下已无悲酥清风! “怪不得,怪不得你能活下来,都是悲酥清风救得你!我的悲酥清风啊啊!” 司空本想着自己寻着之后偷偷留用,哪一日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来一次绝地起死回生,岂不美哉?如今,已经是不可能了。 “真是抱潜天物!抱潜天物啊!!!” 司空一般哀叹了半晌也没人搭理他,最后只好认命的给沈卿司换了回药,狠狠瞪上桑桑一眼后,才嘟嘟囔囔地走了。 桑桑不断感受着来自手心的他的温度,慢慢陷入空虚的沉思之中... 第二百一十章 沈卿司你别这样 比及又过了三天,沈卿司才从重伤中转醒。 醒来便不由分说的喷了一大口黑血,那黑血不知在他身体里存了多久,已经变得粘.稠,愕然的一滩出现在地上,有些骇人。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儿,吵醒了梦中的桑桑。 沈卿司这才缓缓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在意识回归的瞬间,他猛然攥紧了手中的温度,用几乎沙哑透了的声音,执着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她,“是...你...吗...” ...... “桑...” 这个名字太久没有说出口,已经变成缚住他的咒语,只念了一个字,五脏肺腑便跟着剧烈疼痛蜷缩了起来。 话语横在喉咙。 她的名字,似乎是前世的呼唤,此刻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死去了声音,张不开自己的口。 他不敢叫。 曾几何时,夜里叫她名字的时候,就是凉梦该醒来的时候。 梦醒,黑夜无边,爱人不在,恐惧萦身,无边孤独。 这六年来的每一刻,他无不是这样度过的。 “桑桑...原来这一切,不是梦。” “我的桑桑,你真的...回来了....” 他挣扎着起身,像是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不由分说地就将她紧紧揽在自己的怀中。 暗地里,他却用自己的手去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内侧,传来的剧烈疼痛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虚妄的梦了。 她看不见的角度中,沈卿司又不争气地流了眼泪。 他这一辈子铁血冷骨,不曾为谁掉过眼泪,只有为她。 或许,这就是个人有个人的劫。 桑桑,就是他此生难以逃脱的劫难。 她带给他天大的欢愉,也带给他足以堕入地狱的痛苦。 而那漫长的折磨,终于在他们相聚的瞬间,得到了化解,一切,都有了意义。 “答应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 他没有问这些年她都逃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到底为什么她要逃离自己的身边,那些,都已经不在重要。 第272章 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可以忽略掉那所有的一切。 “沈卿司,放开我。” 她淡淡的声音传来,其中的冷意太过明显。 “你抱得太紧了,我不舒服。” 听到这儿,他才快速地放开了她。 望着她的脸上迅速浮现后悔心疼的表情,略微低着的头、抬起的眼,像是做错事情的小狗儿一般,再谨慎地观察着她的情绪。 “是、是我太冲动了...咳咳咳——” 激动过后,他身体的虚弱才奔腾着涌了出来,尽管看得出他已经尽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可还是忍不住的传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而那咳嗽中,仍旧带出不少的黑血。 只是被他攥在手心中,又悄悄地背过了身子后去。 “为什么。”她静静的问道,“到底,为什么拼了命的也要救我。” 她又有什么,又做过什么,让他这般的疯狂。 沈卿司高大强壮的身体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也消瘦了不少,再加上病容未褪气力不足,一时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向后倒去,随即躺在那儿,露出了一个桑桑看不懂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是坦然,又似乎是追忆,她不想再看,可他眼底的泪光,又叫她难以忽视。 “桑桑,你见过清晨奔腾的汨江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多少次,我站在你曾经消失的地方,一次次的幻想,一次次的经历你的痛苦...” “多少次,就想同你一样坠入漩涡,那样,我就不用再忍受锥心刺骨的思念和万箭穿心的后悔...” 是的。 他后悔了。 沈卿司人生的第一次后悔,用了六年的痛苦来还债。 “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我早就败给了你,我...爱你...桑桑,我爱你。” 他终于说出这句迟到六年的表白。 此刻的他是多么的庆幸,这一次,不必对着空空如也的坟冢,不必对着冷若冰霜的牌位。 “你以爱为名做了多少伤害我的事情,沈卿司,你如今、如今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爱我!?” 她的声音几乎扭曲的提高,语调中带着不敢置信和难以言明的委屈。 这些年,她的经历,到底、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他来得这么晚? 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她的人生一塌糊涂,又有谁能负责? 难道,他一句轻飘飘地爱她,她就要原谅他过去所有的错,接受他,然后和他毫无芥蒂、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不。 她向来是个记性好的,偏偏又最爱记仇。 那些她经历过的痛苦,她从来都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她不能背叛那个曾经在泥沼里奋力挣扎的自己。 “不知是不是过去的太久,沈卿司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哪怕一分一秒——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桑桑我不是傻子,你的拒绝一直那样明确,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当我犯贱,犯贱的这一辈子只爱上了你,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我知道你还想逃,可是桑桑,别这样对我,别这样...” “我可以容忍你的冷漠,容忍...你不爱我,可是,我却再也不能放开你的手了。” 那样丢掉魂魄的六年,他甚至都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行尸走肉,不足为过。 “我反思了自己,我知自己错了,不应该不尊重你,不应该设计强迫你,更不应该随意地折辱你...我反思了自己太多,可就算是到如今,我还是只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做不到,那就是让你离开我...” “只要你愿意呆在我的身边,哪怕不接受我,我也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桑桑,别再推开我了——” 他几乎是要跪倒在她的面前,像一只可怜的狗,再向她摇尾乞怜。 她见过太多的他,是骄傲的,是残忍的,是趾高气扬的,是颐气指使不容置疑的—— 可是他何曾见过这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沈卿司,或许是因为太过不熟悉,她想都没想,下意识一把托起他的大半个身子,沉声道,“沈卿司你别这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原谅我 “如果我给你跪下桑桑,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们的过去...我求求你...” 这一生沈卿司铁骨铮铮,即使在敌人的刀尖之下,他都不曾低下自己的头颅半分,男子的膝盖只跪天地祖宗。 可这一刻,为了留下她,他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尊严。 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她的脚下,只为了换回她哪怕一次的回眸。 ...... “沈卿司你别这样,你这样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啊...” 他低着头,桑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他抓着他的手,却炙热到烫人,叫她甩不开、挣不脱,正如他们二人交缠纵横人生。 自从遇见了他之后,她就再也逃脱不了他的手心了。 历经这么多的时光和磨难,兜兜转转,她还是被他找了回去... 命运啊,真是叫她想哭又想笑。 下一刻,他真的冲着她,双膝落地地真真实实跪了下去。 “原谅我...” 他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轻轻诉说着自己的心中所愿,好像是走投无路的人,在神佛脚下的无助祈祷... 第273章 “你起来、起来啊——” 才说了两句,他就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原来是他又昏倒了。 可是他即使是又失去了意识,他的手,却不曾放开她哪怕一瞬。 “来人——来人——” ...... 司空给沈卿司吃了些丸药,灌下去了些汤药后,又给他上了不少的金创药。 上药的时候她瞄了他一眼,虽然已经过了十天,可见他跌宕的筋骨皮肤之上却丝毫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身上密密麻麻的血红伤口还流着血,所见之处是无数的浮肿和淤青。 她几乎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些河水里乱石的尖锐和坚硬,也不知他抱着昏迷的自己撞过多少礁石锋利,漂流了多久才被人救了上来... 而根据他皮肤拱起的异常高度,她一瞬间就能断定,他身上定然有无数处的断裂和骨折。 那有多痛,桑桑作为大夫是最清楚的。 可是他清醒的时候,没有喊过一声痛。 只要一想到他的这浑身无处不在的伤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她就感到难以抑制的心烦意乱。 烦。 烦死了! 为什么又要叫她欠了他这么多? 她最不想欠的人,就是他了! “好...” 他忽然发了个声音,可实在太小,她根本听不清,反而扭过头去。 不一会儿他又出了声音,哼哼唧唧地难受。 也只有失去意识后,他才肯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她俯身过去,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又说,“渴、了...” ...... “沈卿司我不是你的丫鬟了!你少再支使我!” 说完不解气般,又大声强调道,“渴了你就等着!等你丫鬟来再伺候你罢!” 谁要管这个专门折磨人的鬼魔头? 可是他的声音却像蚊子围绕般久久不肯断绝,扰得她没法好好的待着,偏偏自己的手又抽不出来。 “来人来人!你们主子要喝水!...外面的人进来!” 她叫了一会儿,可不知外面的人都跑哪去了,都静悄悄的,根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喏沈卿司我已经破例帮了你,外面没人,可就不怪我。” 针对他,她做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随即,她就安心地翻起自己的书来看,只是这儿的丫鬟给她找来的书都是什么才子佳人的烂书,叫她怎么也看不进去,没有起到安抚心情,反而越看越心浮气躁。 再加上沈卿司不断的嗡嗡声儿。 下一瞬,她几乎从床榻上猛然弹起来! “闭——嘴——!!!” 可即使是她这样的吼了,昏迷的他还是私似有若无的哼唧的,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昏迷了,还是在那假装的,目的估计就是为了履行他过去的职责——折磨她。 “别哼唧了,我去给你弄水,行了罢?” 说完这一句,桑桑拿手去够不远处的水,可她的手却还差一段距离,只好用自己的脚去拉、去够,还好距离是差不多的,一个勾脚就将那小桌子拉了过来。 倒了一杯水,便转头朝着他嘴里送去。 “喝!” 她随即掐开他的嘴巴,将那杯子里的水倒了进去,才入口的一瞬,他就不可避免地喷了出来。 幸亏桑桑躲得及时。 看着他咳嗽的满脸都是水的狼狈模样,她反而有些解气。 潜意识里,她根本就是知道这样的喂水方式是会呛着人的,可她还是做了,躲得还那么快。 直到他咳嗽半天后逐渐安静了,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既趁着他昏迷捉弄了他一把,自己也解了气,未曾再多思虑,桑桑便将自己的腿搭在他的额头处,又将他的头提起,垫在了自己的腿上。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高,再喂水还是会呛着,这回可就逃不了了,她可不想也变得那么狼狈。 随即又从身侧拽出两个枕头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垫高,又把他的头放到枕头上,总算是位置够了。 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喝光了杯子中的水,她的心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清泉入海流,春雨润万物。 “还要...” 她才刚放下的杯子的手一顿,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给他倒了一盏。 恐怕他是真的渴极了,足足喝了有五盏水,把水壶的水都喝光了,才算是不叫渴了,随即昏昏沉沉的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见他睡着,桑桑把手搭在了他的脉象之上。 脉象不太平稳,身子又极为虚弱,恐怕没有个两三个月的养伤是不能下地的了。 她忧愁地看着自己被他抓在手心里的手,若是就这样被他抓住两三个月不离开,她怕是要疯了! 再说,也不知道霍刀和千帆那边儿到底如何了。 按说霍刀那样的武功和靠谱,她是应该放心的,可千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比她自己都要看重,她又怎么能安心? 若是没逃脱,恐怕早就落到了王志的手中,若是逃脱了,这天下又有哪里是太平的?一路上哪有不遇见危险的,若是一个不小心... 千帆还那样的小! 他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几乎是越想越心焦,她在脑海里不知想了多少最坏的结果,直把自己吓得眼泪横流。 第274章 孩子永远是母亲最脆弱的软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后宫之争 京城,皇宫。 皇后宋晚晚才刚收拾了那个新入宫的宠妃,不过是个四品的庶女也妄想在她面前占有一席之地? 得到的,只有悄无声息的急病暴毙。 此刻她心情正是好,便随意拿起剪刀,修剪起自己房间里的花草来。 “皇后娘娘就是有手段,这云贵人实在是张狂,不过是才独宠了几日,就敢跟您叫板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上数的人家出来的女子,果真丢人现眼!” 赵嬷嬷是宋晚晚的奶母,自从她嫁给李祎也就是当今皇帝之后就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看护的她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珍贵些,自然看不得她受一丁点儿的闲气。 “不过是仗着他父亲在皇上面前得了点儿脸面,再得脸面,不也就是个四品的将军?还能越过我的父亲去?” 赵嬷嬷听了也十分骄傲,“咱们家主子是当朝一品宰相,您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况您又有旭发大皇子在,试问,谁能撼动咱们宋家的地位?” 宋晚晚听了,手中的剪刀忽然用起了力气来,只听“咔嚓”一声,那束长得正好的红蕊花被她从干部悉数剪短,扑簌簌的粉红的花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呀!这么好看的花,可惜了——” 宋晚晚冷笑,“可惜?这后宫里好看的花未免也太多了些。且不知,太多娇艳的难免夺人眼球毁了后宫的平衡,难道不该剪掉吗?本宫身为后宫之首,自然要护卫后宫平衡。传本宫命令下去,将今日送花的花匠责打三十大板,下放辛者库,让他们下面的也都长长记性。” 身边的人得了令连忙去了,赵嬷嬷也笑道,“看来丞相教您的,您都做到了。” 一切有可能动摇宋家地位的人或物,都要不留情意的全部铲除! 她宋晚晚的确是澧朝的皇后,可她要先是宋家的嫡女,然后才是李祎的发妻、澧朝的皇后。 她何曾不是个温柔善良的少女? 十六岁豆蔻,她背弃父亲的意愿执意嫁与李祎,她入府后勤俭持家、善待下人,甚至对于他心血来潮纳进来的无数个侧妃小妾,她虽嫉妒到发狂,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以为,只要她做的够好,终有一天,他会对自己敞开心扉。 可有一次的意外,却将她的幻想打破。 有一次,她偶然从书房翻到了他写给不知是哪个贱女人的文字,其中的缱绻多情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 信中竟然写到,他李祎心中真正的妻子并非他明媒正娶的宋晚晚,而是那个叫桑桑的贱女人! 原本她见他谦谦君子模样如水,只道是性情如此,尽管李祎说过心悦自己,可也总是淡淡地疏离,她也还以为他对谁都是一样的。 谁知,真相竟然如此! 她几乎气的要吐血! 从小娇生惯养唯一为了他李祎低头,违背父亲的意愿和全家作对也要嫁的男人,竟然这样对她! 她怎么能忍受的了这样的羞辱!? 生气之余,便命人找来火盆,将他写于那人的信件,全部一烧而光! 也就是这一日,他和她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他血红着双眸愤怒的癫狂模样,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冽和杀意,竟将她吓得不敢动弹! 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他们的关系越加的浅显冷淡。 尤其是他,虽然第二日他就主动找到她来向她低头认错,而后对她也是恢复到过去的体贴温柔,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后来她虽然千难万险的生下了大皇子旭发,可是当她虚弱的躺在榻上,期盼能够靠孩子得来他的关注和爱的时候,他那个时候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孩子,便匆匆的离开。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从一个下贱的官女子的床上下来的,看完了孩子,他就又回到了那个女子的身边。 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在脆弱的时候能够得到夫君的安抚,尤其是她才拼了命为他诞下长子啊! 后来,她以祸乱主上的名义,将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勒死在了她自己的寝宫里。 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既然他不在意,那她就要抹杀一切让她难受的人! 自此以后,只要是他宠爱的有些过的女人,宋晚晚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将那些女子发卖的发卖,杀死的杀死。 六年的时间里,她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条人命。 那个温柔一心想得到夫君的爱的女子,逐渐变得扭曲残忍,有时候照镜子久了,眼中的杀意甚至会让她自己也不由的打了一个冷战。 从此,她便挪走了寝房里所有的镜子。 如今这偌大的后宫,将她牢牢困住,将她变得不再像自己,她都快要忘记过去那个纯真烂漫的自己到底是何模样.... “母后!母后!” 一声稚嫩的呼唤打破了启仁宫的死寂。 柔柔软软的奶团子扎进了她的怀里撒娇,幸好,她还有个儿子,这个长相像极了他父亲的儿子。 “怎么了?这不是在上书房读书的时辰,跑母后这里,是不是想偷懒了?” 大皇子旭发今年不过五岁,皇帝都没有要求他去上书房,可是宋晚晚却主动将他送了过去。 眼看着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一个个都出生了,她不得不为了孩子和她宋家的以后打算。 第275章 “先生教的东西太难了,他们都学得会,可是、可是我总是学不好...” 陪读的几个都比旭发大,自然开化的更多些、早些,本来她可以找比他小的陪读,或者是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可是宋晚晚知道天降大任之道,便觉不能从小就让旭发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从而松懈读书悟道,就是要多受磋磨,才能终成大事,可谓之苦心。 李祎自己就不是嫡长子,想必以后的继承人多是以贤能而立,她宋晚晚既然得不到他的垂青,她的孩子就一定是他继承人里最出类拔萃的! 她无限怜爱的摸摸他的软发,缓缓道,“旭发不要顽皮,你要好好的努力,以后还要帮父皇分担,你父皇对你有着莫大的期望,母后自然也是,你可不要让父皇母后失望,知道吗?” 小旭发才刚喜气洋洋的脸一听到父皇一下就拧巴了起来,“母后你总说父皇很在乎我,可是这一年六里他就只看过我四次...母后,父皇...真的爱我吗?” 孩子虽然小,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傻。 他见过跟在他身边的李谆的父亲,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陪着他玩,还会给李谆带大鸡腿呢,跟自己的冷面父亲一点儿也不一样! 父亲从来没有陪自己玩过。 宋晚晚有些失落,可随即立刻隐藏住了自己的情绪安慰道,“父皇看你四次,可看其他的皇子连三次都不到,你说父皇是不是最爱你的?哪里有亲生父亲不欢喜自己的孩子的呢?只是父皇的喜欢比较腼腆罢了,他是爱你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母后?” 听到这儿,旭发总算是笑了,重重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孩儿相信母后!” “吃了这块糕点,就回去读书吧!一会儿我让你最喜欢的嬷嬷送你去,可好?” 旭发虽然不情愿,可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他不想让父皇母后失望。 “母后,我一定会用功读书的,以后为父皇分担,让他不要那么辛苦,多来陪陪母后!” 旭发向来努力,三更不到就早早的起了床,天还没亮,他已经温习了不少的功课。 可就是这样的努力,仍旧换不来李祎的关爱和侧目,宋晚晚没有想过其他,只觉得,或许是旭发还不够努力。 只要旭发不断地进步,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的... 顺便,也会看到...她... 第二百一十三章 私奔 永州的探子将侯爷的情况送回沈家的时候,沈卿白正在处理朝臣与沈家的公务来往。 大哥临走前把沈家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他处理,沈卿白虽然天分差一些,照着沈卿司有着一定的差距,可是他做事认真,把沈府的事务处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条。 正如大哥之前和他说的一样,沈家如今看着风光,实际上却人丁寥落,这一代就靠着他们这一支的人来撑着门面荣耀,若是那一天真的风云色变,恐怕能真正依靠相信的人少之又少。 若是他再不问沈家做些什么,那么大哥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沈卿白也长大了不少,他与箫娘那段无果的爱虽然意难平,可终究是过去了,听说她也找了户不错的人家,想必生活的也算是圆满罢! 人生,总是有太多错过的遗憾,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活在自己鲜为人知的梦境之中了。 “大哥又来信了?” 沈惜怜正在沈卿白处,看见大哥的信件,不由也好奇了起来。 “自从他去了永州后,每次都只给你写信,竟然一次都没有管我,哼!真是偏向!大哥偏向!” 沈惜怜穿着一身豆粉连衣,撅着嘴,显得可爱又稚嫩。 这么久了,沈家一直最宝贵的,就是她了。 无论外界如何变换,沈家有什么样的困难,沈家两兄弟都从不会对这个妹妹讲,只希望她能够过得平平顺顺、幸福安宁。 沈卿白笑笑点了点她的额发,“就你是个最爱挑理的,大哥这次虽然没单独给你写信,可是这信里也提到了你,还说给你带来了不少永州的好玩意儿,保准你喜欢的。” 这是沈卿司一贯的习惯,无论他到了哪里,只要有新奇好玩的玩意儿,他都会派人去采购一番,然后运送到京城给沈惜怜。 故此沈惜怜虽然没有到过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可是她见过的东西,却是比绝大部分女子见过、玩过的都要多。 况且还有专门的嬷嬷小子们给她讲各地的风土人俗、所见所闻,也让她虽为闺阁女儿,见识和气度却一点也不偏颇,在外人面前的时候颇有大家风范。 三年前的贵族游湖大会上,沈惜怜就凭借着出色的容貌和不俗的见识谈吐获得了众人的肯定和青睐,其中就包括了那一年的状元蔺元衡,蔺元衡当年就对这个宛如戏子病弱却谈吐见识不俗的沈家小女儿一见钟情,这才有了如今蔺元衡求娶沈惜怜一事。 “都是快要出嫁的姑娘了,还这么像个小孩子似的,”沈卿白从怀里拿出桃果,宠溺似的塞进她的手中,“今儿出门瞧着这桃果粉白香甜,特意揣在怀里给你带回来的,尝一尝,还是热乎的呢!” 沈惜怜不过是和二哥打趣,如今她年岁也不小了,只是爱在哥哥长辈面前撒娇,哪里就真的是小孩子了呢? 她还是兴冲冲的接过二哥的桃果,吃了一口,眼角就泛起了波纹,笑得如沐春风,边吃边言,“我瞧着二哥是想赶紧把我从沈家赶出去,连大哥的信也不给我看,说不定大哥也有参与呢!就是看我大了,嫌弃我吃家里的饭多了罢!” 第276章 她就又这样缠了他几次,沈卿白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实在是无法,于是还是把那信件给了她看。 “原来是大哥在永州受伤暂时回不来了...本来说好这几天就回来的...也不知大哥的伤重不重啊?” 沈卿白安慰道,“既然信件说了只是晚几天,大哥的伤想必是没什么事情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且去罢。” 沈卿白却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没事也不必八百里加急地送信件回来,又叮嘱了他许多事情,定然是大哥的伤不轻,虽然不足以致命,可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只是不知大哥到底是如何被人所伤的,他那样的身手要让他受此重伤,还不知是怎么样的绝世高手和凶险,心中更加担忧起来... 比及沈惜怜从沈卿白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给了身边丫鬟一个眼神儿,她们就拐进一间无人的房间。 稍许,一个穿着丫鬟模样的沈惜怜走了出来,七拐八拐地从小路溜出了侧门。 等到她赶到京城胡同里的一间小院子的时候,正巧梅霖洗好了墨笔,旁边还放着他才刚画好的画。 “霖哥哥!” 梅霖忽然听见让自己心动的一声呼唤,忙转过头去,见沈惜怜穿的一身丫鬟服,在阳光的照耀下,她面上温煦的笑容更加和睦动人,便是二月的冰溪见之,亦要为之融化—— “惜怜!” 二人好久未见,再见之自然喜不自胜,虽然只是牵着对方的手,可二人的面颊瞬时变得红润羞涩。 “快,这外头风大,小心吹病了你,快同我进屋去。” 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干净,对于他一介穷书生而言,已经算是不错。 这些年他一直苦读,虽然中了二甲十三名,可苦于他没有门路引荐,便一直闲赋在家。 京城这里藏龙卧虎,若是没有关系,要想出人头地,寒士若不中个一甲前六名,几乎也是希望渺茫的。 还好他还有着教书的差使,再加上给一些达官显贵做私师,一年到头吃喝也是不愁,还买下了这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作为自己的容身之所。 梅霖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家中父母早亡,早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了,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千辛万苦地来到了京城投靠了自己的表姐。 好在表姐和表姐夫都是有容人之量的好人,自从他来了之后,不曾苛责苛待过他一分,表姐夫还托人给他找了不少的教书机会,他的心中也由是感激。 “霖哥哥,咱们不如走罢!” 他望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眸疑惑,“走?走去哪里?” 沈惜怜忽然哭了起来,梅霖再呆也知道发生了事情,忙为她拭去了眼泪,“惜怜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的眼泪了...你只要一哭,这天上的月亮我都想要给你摘下来...” 她听了转涕为笑,“傻书生!” “这些天我没来你却不知,大哥已经要把我许配给那个当朝的状元蔺元衡!” 梅霖听了如遭雷击,一时间连动也不会动! “梅霖?..梅霖你怎么了?说话啊,莫要吓我啊!” 梅霖如梦初醒呢喃,“蔺元衡...我见过他...” 三年前揭榜,蔺元衡就在自己的身边,那人长得一副风流好相貌,家世却和他大差不差也是个毫无根基的落魄出身。 可是人家是当朝状元,还未过半月,听说就已经谋得了好差使,如今更是在五品吏部当差,年纪轻轻,实在是前途光明。 同样都是贫寒士子,而他... “蔺元衡确实配得上你,侯爷...好眼光。” “听说他不仅才貌出众,人品更是端方持重,多少贵人想与他结亲,他却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一世只想娶一人,原来那一人,竟是你...” 他梅霖,不过是个区区二甲十三名,如今不过是个靠教书才能糊口的白身,惜怜却是堂堂平宁侯的亲妹妹,是权势遮半天的沈家独女,他蔺元衡也都是拼了三年才刚同沈家提亲,而他...算什么东西... 第二百一十四章 表明心意 “梅霖,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没想到,他听到此事的第一反应竟然把自己往外推!? 一瞬间,她被他的自卑气的胸膛起伏,一口气赌在喉头上不来,可又觉得自己十分的委屈,几乎带着哭腔和他一字一句地辩解,“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人是个状元,我便要嫁给他吗?你究竟把我的情意当做什么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贪恋权贵的人,就是如此随便的一个人吗?” 一时间,他面对她的质问哑口无言。 有时候不用别人多说什么,敏感的人自己就会将自己打败。 “今天我沈惜怜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听着!任凭他那姓蔺的人是谁,我此生唯一看中的男人,就是你梅霖!” “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懦弱就放弃我们的感情?” “惜怜,我...” “是,他是状元,你是二甲十三,那又如何呢?难道这个名次就真的能定下你不如他难道一个虚无的名次就能把你定义得什么都不是?我根本不信这个!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谁都不如你,谁都不是你!” 他被她坚定又真切的选择感动,瞬间红了眼眶,“惜怜...” 也从最初的震惊和自卑中逐渐清醒了过来,是啊,惜怜这样心思纯净的姑娘,一心一意地只想和他在一起,他岂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去迁怒于她? 第277章 她爱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若是连你自己也瞧不上你们之前的感情,那不就是白白辜负了上天的恩赐和惜怜的情意? “这一辈子我认定了你,其他人就是再如何,也不能入我的眼,我沈惜怜这辈子,只愿意做你梅霖的人!” 几乎是喊着说完自己的话,她力竭似的倒在了梅霖的怀里,气喘吁吁。 梅霖将她紧紧抱住,心中的愧疚如野草般的疯涨,“说出那些话,实在是我糊涂了不是人!惜怜你就当我适才是发了疯,根本不是心中所想,莫要哭了好吗,你把我的心都要哭碎了...来你打我,打我这个糊涂的王八蛋!” 她抓着她的手不断朝自己的面门上打去,惜怜却抽回手,不愿真的打他。 她虽然听到他这么说心中的气已经消掉了大半,可她的眼泪却不听她的安排,执意的要流个肆意才肯罢休。 她就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软语道歉,直到哭湿了他的整个胸窝窝,才算是将将止住了眼泪。 “惜怜,你真的愿意离开沈家,和我一起走?” 沈惜怜抬起那双肿了老高的眼前,可怜巴巴地点头,“确定了,我们是要走的,沈府容不下我们的爱情。” 他抬起手,为她抚开因泪水粘在她面颊上的黑发,柔声道,“惜怜,跟着我,以后你会吃苦的...” “我在沈家已经做了半辈子的缩头乌龟,大哥和二哥把我保护得再好,我终究是要长大的,是要自己生活的,梅霖你很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负我,我就算是吃苦,也是心甘情愿...” 须臾她想到什么般,“只是你日夜苦学,如今已然中了第,就差一个引荐了,让你就这样跟我离开,你放得下吗?” 梅霖听了心里一软,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自己考虑,不由一笑,“我参加科举不过就是想让自己配得起你,至于做官...”他摇摇头,“我本来就没有丝毫的兴趣,官场阴险狡诈,实非乃良处。” 戚戚于朝堂,不如放浪于江湖。 他的身份实在低微,而她,实在是自己高攀不上的人儿。 之所以日夜苦学,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够走得高一些,让她能够看到自己,让沈家人能够接受自己,正大光明的和沈惜怜在一起。 她第一次听到他真实的话,本来她还以为梅霖和自己的大哥一样是个喜欢权势的人,可当他说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时候,她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谁说儿女情长就比不上家国天下? 女子一生若是真的拥有了细水长流真情实意的儿女情长,谁又敢说,这样的男人不是真正的英雄,不是天下难寻的宝物呢? 她不求自己的夫君万人之上,更不求他去征战沙场叱咤朝堂,只希望找到一方净土,和他二人安安静静地过着二人的小日子。 她的世界只有他,他的眼里亦只有她...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反应过来要跟我一起吃苦了?这时候反悔的话,我可是不会再放你走了,就是扛也要把你扛走,就是偷,也要把你从沈府里偷出来,好好的放在我的身边,照顾你、呵护你...” “呸呸呸!总说什么吃苦?难道我们在一起就真的一定会吃苦吗?梅霖我相信你,我沈惜怜看上的男人,既会写字又会画画,明明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这么厉害的梅霖,又怎么会一直让我吃苦呢?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出去教学,做个千载第一的女先生呢!” 说到这儿,二人忽然笑了起来。 狭窄的小屋里,快要容不下二人的浓情蜜意。 大哥受伤了沈怜惜是很关心在意的,可是她也知道,若是大哥回来了,是万万不会放她和梅霖走的,只有这一次,大哥受伤暂且回不来,是她和梅霖私奔的最好时机。 大哥,请你原谅我,我会为你在佛前日夜祈祷,这是小妹第一次任性,希望你...不要责怪... 出逃的这一日,沈府还和往常一样。 沈惜怜让自己的婢女扮做自己的样子早早地入睡了,又将看门的几个随意找个由头都打发了出去,为了不惹人耳目,只是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从沈府的侧门里轻车熟路地逃了出去。 可真到要走的时候,她反而有些不舍。 回头望去,金漆的沈府二字十分亮眼,虽是小门,却比一般人家的正门还要宽阔气派,也正是这样的鼎盛之家,从小把自己金尊玉贵的养大。 全家人都把自己当做宝贝似的爱护,她并不是不懂得这份特别的恩宠,可是她也是个人,也是个想要自己做一次选择的人。 梅霖是她心爱的人,若是此生嫁给他人,恐怕她便是再无半分的欢愉了。 待到以后她和梅霖有了结果,那个时候回来,想必大母和大哥二哥自然会接纳他们的,那个时候她再来还恩... 下定了决心,她抱紧怀中的包袱,快步朝着外头走去,好在梅霖也已经等在了城门不远处的那棵柳树之下,手中牵着一量简白的马车,正焦急的不断往远处张望,直到看见了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她欢笑着,朝自己的幸福跑了过去。 二人相拥后很快就分开,她如今是个小公子打扮,如今京城分桃之癖盛行,虽说是夜半,可要是让人家看见了,还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上车吧,后面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是说这些年你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你大哥给你从岭州带来的碎香果子?吃了久久不忘,可惜再也没有什么机会,那么我们此次旅行的终点就是岭州!” 第278章 她听了几乎要欢呼地蹦起来! 及至马车行走,她安稳地坐在马车之中,心却早已欢悦得不行,心中满是对未来她们故事的憧憬...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们走吧 车行了整整一晚,行至一条村口的小溪前。 “惜怜,下车休息休息罢!” 沈惜怜从未坐过这么久的车马,虽说一路还算是比较平坦,她又在马车里安稳坐着或者躺着,可仍旧是觉得自己又累又困乏。 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在梅霖的面前展示出自己这么虚弱的一面,他赶了一夜的马车都没说过累,自己又怎么好意思? 见着打开车帘后的那张英俊面庞,连忙露出温馨的笑容,“啊你有些累了吗?赶了一夜的车,是应该停一停了。” 村口的小溪是没有名字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股清亮透明的溪水里,游着些不知名儿的丑小鱼,还有许多需得仔细看才能看到的透明小虾。 梅霖从小就在河边长大,对于抓这种小鱼小虾最是擅长,看着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二话不说就脱下了外袍卷起了裤腿和袖口下了河,走到河水中的两个大石头底下,二话不说地就往里掏。 沈惜怜忙瞪大了双眼,担心道,“梅霖你别乱掏,小心里面有蛇咬你!” 梅霖的脸上还沾着小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珍珠一般晶莹剔透闪亮,他被她的关切逗得哈哈大笑,然后低头继续努力往里去掏。 沈惜怜在岸上看得十分紧张,几乎都不怎么呼吸地看着,这是她这一辈子看过最惊险的事情了。 “啊!” 忽然,梅霖的脸色一变! “怎么了怎么了!梅霖你怎么了!”她被吓得几乎都要哭了! 下一刻,他忽然抽出一条又黑又长的活物,正在空中疯狂地扭动躯体! “看这是什么!” 她猛然吓了一跳,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直到听到他的笑声,“我的小惜怜,原来是个这么胆小的姑娘啊...” 待她挪开手睁开眼睛去看,原来他手里抓的,是一只黑黢黢的泥鳅。 “梅霖你敢吓唬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说完,气得就要上岸。 梅霖也知道自己好像有些过了,忙踩着水花来追她,愣是哄了好些会儿,她才不生气了,二人又在溪水里玩了一小会儿。 这是沈惜怜第一次在小溪里玩儿,小时候她也路过不少这样的小溪,每次见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在水里面嬉戏玩耍她总是一遍遍地求着大母,可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大母一次都没有允许过她的要求。 她没做过的事情,实在是有太多。 直到太阳越发毒辣了起来,他们二人才恋恋不舍地上了岸。 沈惜怜将梅霖给她抓的小鱼小虾和那条黑黢黢的泥鳅都塞进了放水的大木盒子里,又采了些水草放在里面,这样路途漫漫,她也可以打发时间,不至于无聊。 就这样,她们的马车既稳又慢地向前行驶,身后却一直没有沈家的动静,二人都不禁疑惑了起来,是不是到现在沈家人都没有发现沈惜怜的失踪呢? 一路上他们虽然有些疲累,但多是欢声笑语,不仅耍了小溪,也挖了土果子,还打了野味...直到马车到了牛县。 眼前的骏马沈惜怜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二哥的千里骑。 “二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沈惜怜只弹出个脑袋,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马车里,心虚地问道。 “跟了你们五日了,我不是愚的,自然还是跟得住的,躲在那儿做甚,还不快下来?” 身后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沈家的轿子,不仅大又很舒服。 “坐回自己的轿子,二哥拉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你要把我带回去和那个姓蔺的成亲对不对!二哥,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欢喜那个姓蔺的!” 沈卿白摇头叹息,“什么姓蔺的,人家有名有姓叫蔺元衡,人品端方前途光明,是大哥苦心为你寻的乘龙快婿,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那大哥拆散你和箫娘给你寻得如今的二嫂,你过得又幸福了吗?二哥,我不相信你不懂,总有一个人,根本无法替代,谁也不行!你的是箫娘,我的便是梅霖哥哥!” 沈卿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箫娘是他永远的软肋,是他永远的痛,只要一提,他的心就要鲜血淋漓,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释怀了,可他的心告诉他,他从未甘心过一刻,不过一切都是隐藏罢了。 “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坚定,惜怜,你真的想清楚了?” 沈卿白有多关爱他的这个妹妹,总是怕她生病又怕她受委屈,可是如今他站在自己的眼前,为了自己的幸福据理力争,眼角眉梢飞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容。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那个沈家人人爱护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沈卿白跟了他们一路,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妹妹最灿烂的笑容,不再是温煦的,而是灿烂的。 这样的笑容,从前在沈府他是从未看过的。 如果他放他们走,也是为了成全自己最爱的妹妹。 “梅霖,如果你对惜怜有一丝一毫的不好,让我沈家人知道了,莫说要你性命,定让你生不如死,你可清楚了?” 梅霖恭恭敬敬地朝着沈卿白作揖,随即坚定的望着沈卿白,“二公子放心,只要我梅霖活着一刻,定然不辜负惜怜妹妹,此生只她一人,弱水三千只此一瓢。” 第279章 这便是他给她二哥的承诺,亦然是对她的陈情。 “梅霖哥哥...” “你们...走罢——” “二哥,你不怪我吗?惜怜一点儿也不听话,惜怜给沈家丢人了,给沈家闯祸了...” 沈卿白上前,像往常一般,宠爱地摸摸她的发,“小傻瓜在说什么?无论你做什么,你永远是大哥和二哥最疼爱的小妹,无论在哪里都要记得,大母和大哥二哥永远都在惦记着你。” “二哥...”她怎么忍心离开这样好的家,可是她更不忍心就这样放弃梅霖,世间安得双全法,便只有让时间去为她做个见证了。 “惜怜,别怪大哥,他的初心并不是要伤害你,相反,他其实是最希望你快乐的那一个。” 沈惜怜哭得惨兮兮,“我知道的二哥,我一直都知道的!” 大哥从小就对她宠爱有加,哪怕那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大哥那时候还是个在最低级的队伍里摸爬滚打的小兵,他自己都那样辛苦难熬了,每次还都要托人,用自己少得可怜的军饷,带回各种各样好玩儿的东西给自己。 虽然大哥并没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沈惜怜知道,大哥是一直心系自己的这个妹妹的。 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变化。 而蔺元衡不仅是当今状元文韬武略人品俱佳,还对沈惜怜一见钟情,沈卿司也是让他发了誓只娶沈惜怜一人才答应了蔺元衡的求亲的。 说到底,他并不是为了自己什么,对于沈惜怜来说,蔺元衡真的是最好的归宿。 沈卿司为了这个妹妹的幸福私底下调查了蔺元衡不少,从出身到生平经历再到周围人的评价,甚至他祖孙三代的过去,都被调查个底朝天,最后才定下了沈蔺两家的亲事。 他并不是靠妹妹来获取什么。 他只想她获得自己不曾获得的幸福罢了。 作为一个哥哥,做到如此,已然是仁至义尽无可比拟了。 只是有时候别人认为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最适合她的。 就像沈卿司自己,如果感情可以被挑选可以被控制,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对桑桑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一样。 缘分,有时候不失为最折磨人的愚弄手段,让心有抱负的人抛却一切,让高高在上的人甘心低头,却都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狄凝出现 沈惜怜落寞地从寿安堂走了出来。 大母是铁了心和大哥一条心,无论她怎么求都无济于事,而梅霖那边也没了消息,还不知道管家把梅霖哥哥关到了哪里去。 她本就身子不好,这几天劳累折腾又加急火攻心,一时脑热翻滚,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永州地界。 沈卿司醒转过来之后,就被桑桑一把甩开了手。 她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出了房间,沈卿司只是望着,却也并没有拦着。 只是每当桑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会被看门的给拦住,无论她用尽什么办法,看门的就是不放人,她也知道这定然是沈卿司的命令,也就低着头走了回去。 好歹醒来后的沈卿司也不会再将她再困在那个小房间里,偌大的院子随她走动。 天知道,这些天她过得有多憋屈。 闲来无事,她便随意逛了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所有人对她都十分的客气,并无人阻拦,时间长了她也累了觉得无趣,便从他的书房里找了本医书,坐在廊下的阶子上,背靠柱子,随意翻看了起来。 此时的永州天气正好,躲在阴凉处不时地还有凉爽的风吹来,没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地倚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身后是一满墙壁的爬山虎,翠绿的枝叶相互掩映、生机腾腾,有风一吹,沙啦啦的节奏又动听又有序,像是天然的奏鸣。 睁开眼的时候却不知过了多久。 对面有一双极其肉麻的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要死了还不在房间里养伤,乱动什么。” 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可对面武侯车上的人根本和没听到一般,眼睛仍然冒着要命的温柔,似一潭潋滟晴芳的温泉,把桑桑看得浑身发麻。 “沈卿司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那麻酥酥的感觉才褪去不少,起身拿起自己的医书便走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她到哪里都会碰到他,他总是不说话,只拿那恶心人的眼神一直一直地望着她,好像她是那烟雾马上就要散掉一般,只要自己一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言语不出,他便用眼神狠狠地咬住自己。 时间一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 他看就看,自己难道还能掉一块肉? 就把他当做厨房里的棒槌! 于是她该写字写字,该读书读书,把对面的那个残疾的沈卿司就当作看不见。 虽说如此,桑桑还是能不小心和他对视,作为大夫,她很快就发现,沈卿司的精神和恢复速度是如此之快,这一切不用看他的身体,只看他细微的动作和日渐灵动的神色就可知一二。 也不知沈卿司是从哪里找来的厨子,每日给她做的都是她曾经最爱吃的,恐怕沈府里的那些好吃的,是她在沈家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她有些没想到,他连自己爱吃什么这样细微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况且已经隔了这么多年。 第280章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谁给她的消息?”是沈卿司冷淡的声音。 “手下也不知,最怕是上面得得了消息,这才放给的她...” 沈卿司此行隐蔽,若是让皇上知道此时本该在青云城镇守的平宁侯竟然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永州,恐怕又要惹来一番猜疑,猜疑倒是其次,怕的是他们真实的目的暴露,可就要功亏一篑。 “侯爷要如何?” 沈卿司略一沉吟,“走,去见见她。” “可是要把狄凝姑娘请进来?” “不,我们去外面。” 当沈卿司被铁林推着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桑桑坐在门口,手里还搅着新采的嫩黄花瓣。 适才的话她一定是都听到了,他顿时有些懊恼,他怎么连她在外面竟然也感觉不出来? “你莫要误会,我去见她并不为别的...” 桑桑无所谓地站起身来,随意拍拍衣角,头也不回的走了。 ...... 铁林在后面不自觉拉下嘴角,心道不好,果然侯爷才刚平静的心情陡然变阴,就连在身后的他都觉出这正午的时候,身子感觉有些冷。 茶坊天字雅间。 “怎么才半年不见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真真让我心疼坏了...”狄凝有些爱怜地抚上沈卿司眉间的那条还未褪去的青疤,“不过你就算是受伤,也别有一番男子气概...” 沈卿司的头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偏,随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怎么跟到这儿来了,可有急事儿?” 这样细微的动作也被她察觉了出来,过去她也对他做过不少撩拨的动作,虽然他一直不回应也一直冷着一张脸,可也从未见他拒绝躲闪。 狄凝忽然感觉到,这一次见沈卿司的气氛有些不对,明明他还和往日一般,可就是有些感觉不对了,那是身为女人的第一直觉。 沈卿司的身上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大事。 这些年来她为了重获沈卿司的心私底下为他做了不少的事情,虽然他也为自己助力不少,不仅给予自己金银财宝无数,还让自己得了云华夫人的天下美名,可她最想得到的,他却始终没有回应。 她执起他倒的茶,饮之入口,是涩的。 “真是个顶顶没良心的,若不是我,你又怎么能知道他在哪里?离了我半年,连个口信儿都不带给我,怎么我狄凝遇见的,全都是不会心疼人的负心汉...” 说着,便落座在他最近的地方,绣舫穿霞的袖口犹如舞女的裙裾散动,带起醉人的异香,随即轻柔抹去眼角恰到好处的眼泪。 微带爱意的埋怨,口是心非的想念,撩人的香气,绝美的容颜... “不是给你送了最好的衣料和首饰,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狄凝却又手肘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我怎么不知褚修你是这样坏,连这还要我一个小小女子说...” 她的声音透骨的娇媚酥软,沈卿司没怎么着,铁林那儿却是要承受不住了,若是她撩拨的人是他,恐怕他身上,除了一处是硬的,其他地方都是软的了。 “本侯回家还有要事亟待处理,云华夫人自便——” 铁林刚要上前推动椅子,却听狄凝道,“这破永州地界儿平宁侯哪里来的家?褚修不会是背着我,在这金屋藏娇了罢?” 此话一出,就连铁林都有些心虚,他自然知道眼前的狄凝大美女对侯爷抱的是什么心思,若是真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此人都不能再为他们所用了,那才是大大的可惜啊。 可侯爷置若罔闻一般,没有丝毫回应或者停下的命令,径直朝门外而去,身后的狄凝眼见他真的要离去,这时候始终温和如水假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的裂痕,“站住!难道,褚修不想知道,五皇子的真正下落?”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不嫁 惜怜就这样和梅霖远走高飞。 临走之时,沈卿白还塞给他们不少的银票和碎银子,以供他们未来的花销,他沈家的人到哪里都不能缺银钱使。 送别他们二人不过两天的功夫,沈卿白就又在沈府里见到了本该高飞的沈惜怜。 沈惜怜一见着他又哭得不能自已,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二哥求求你帮帮我!放我走罢!” 沈卿白一脸愕然,“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已经放你们走了?...梅霖那小子呢?” “二哥你不知,待你走了以后没多久管家就找到了我们,二话不说就把我和梅霖分开了,把我带了回来...如今我也不知道梅霖身在何处!” “怎么办呀,二哥,你说元管家会不会欺负梅霖哥哥啊?”她担忧地问道。 沈卿白这才明了,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哥是把沈家交给他打理了,可还留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元管家在这里,说白了,他的一举一动仍旧逃脱不了大哥的眼线。 大哥是多么算无遗策的人,打确定这门亲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堵死了惜怜和梅霖一切的退路,他早知道妹妹不会就这么老实地束手就擒。 “你先别着急,我去打听打听梅霖的下落,既然大哥下定了决心,沈府你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的,不如安心的等在这儿,等我的消息就是。” 沈惜怜纵然心有不甘,可也知道沈卿司的脾气秉性,只要他说一,整个侯府没人敢说二。 第281章 不对,还有一个人! 比及沈惜怜来到寿安堂的时候,霍老夫人还在沉睡中。 只听着细微的声音,霍老夫人就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醒来,原本慈安的面庞由于多年病痛的折磨,已经变得苍白凹陷,虽然是躺在那儿,可一眼就让人看出身子不适的神思倦怠。 “大母...您醒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霍老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忧愁,随即便轻声的咳嗽一声,慈岁便立刻从外头进来,连带着两个小丫鬟,将霍老夫人扶了起来。 随即慈岁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鼻烟壶,打开后递到老夫人的鼻子下嗅闻,老夫人闻了一会儿果然神色好了些。 “惜怜来了。” 不同于往常的慈爱,大母的声音无波无澜,叫沈惜怜一时间不知她到底晓不晓得她出走的事情,自然也不敢像往常一般随意地撒娇,只好勉强笑道,“今儿个外头天气好得很,阳光也不刺目,风也很温柔,不如大母同我出去,多出去晒晒太阳如何?对您老的身子骨也是大有裨益的!” 大母却浑然不接她的话茬,静静看了她许久,直看得沈惜怜心底发虚,“怎么了,大母为何这般看我?” “你这是在外头晒够了太阳,终于肯回来了?” 她心虚的心一跳,“大母,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二哥不识大体瞒着我,可又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瞒得住我?我真是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出和一个无媒无聘的男人做出私奔这样的丑事!” 忽然激动的情绪让霍老夫人躺在榻上大口喘起气来。 “大母!” 惜怜也忙上前为她顺气,慈岁见之忙又拿出鼻烟壶,这才逐渐好了些。 “我总是要找你二哥算账,知道你和那小子私奔就算了,竟然跟了几天。最后选择放你们走!” “老夫人莫生气,小姐心思单纯,也是一时被那花言巧语的男人给蛊惑了,想必如今已经是知道错了的...”说完慈岁又给沈惜怜一个暗示的眼神。 “慈岁你不用给她找借口,她要是知错,如今就不是这个态度!恐怕还要埋怨我和她大哥挡住了她的好姻缘!” “你一个女儿家,连最珍贵的名声都不要了,说出去,沈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可是嫌弃我老婆子命长,要把我气死?我金尊玉贵地养着你,万千关爱地宠着你,难道是给那穷酸小子养的?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你偏偏要和一个什么成就都没有的人放弃一切私奔,不是把我和你大哥的一片珍爱之心都当成了驴肝肺不成!” 沈惜怜从未听过大母对她说过这般重的话,一时难以接受的委屈,只觉得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懂她的心思,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道,“大母说的都没错,是沈家养大了我!我又何尝不感恩?可是我也是个人!是个有喜怒哀乐有思想的人!大哥说我要嫁给谁我就嫁给谁,难道不是把我我当做个任人摆布的稻草娃娃?” “您是我大母,是最疼爱惜怜的人,惜怜也不想瞒着您,如今我和谁在一起都不快乐,唯有和梅霖哥哥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开心幸福...难道说,大母和大哥不希望我幸福吗?” “你!你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小姐的话真是越说越过分!就连奴婢都替老夫人和侯爷委屈!” 慈岁再也看不下去小姐这么刺激老夫人直言不讳道,“这世上还有谁会比他们更希望小姐您幸福的?小姐在家的这些日子扪心自问,要什么东西没有?想什么东西不给?便是小姐想不到的,侯爷和老夫人都会主动送上!更不要说给小姐治病的方子,那是花费多少心血才得来的海上方,配药又极其难得,可是谁曾怠慢过此事?都当做沈家的头等大事对待!” “虽说小姐的父母早逝,可老夫人和侯爷对小姐的宠爱,恐怕是比亲生的父母还要更深切些!小姐大了,也该想到这些!” 沈惜怜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她此时的心全然都系在梅霖一人身上,“大母我求求你,我就是想和梅霖在一起,你放我走罢!大哥不在家,咱们沈家所有人都是听您的,小惜怜此生对您和大哥的恩情难以报答,只能谨记于心,来世做牛做马的报答!求求大母,让我走罢!让我走罢!” 说完,对着大母求跪了起来。 霍老夫人再生气埋怨,总归眼前人是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孙女,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涕泗横流的哀求,又怎么会不心疼? “哎...我又如何不疼你?只是这一切,都要听你大哥的。既然你大哥执意要把你嫁给蔺元衡,那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要相信你大哥。” 她早就放手了,也管不了了。 她也相信褚修,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生,她只见褚修犯过一次错误,就是关于那溺水死了的丫鬟的,幸好如今那丫鬟死了,褚修就再也没有犯过错误。 庆幸,也只有这样的褚修才能真正成就沈家,成就大业。 “难道大哥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吗!?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要听他的?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你大哥或许错过,可也正是因为他错过的那一次,所以对你,他更是万分的小心,惜怜乖,听你大哥的,嫁给蔺元衡...”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得到他 第282章 “真正的下落?” 沈卿司转身默然,“这么说,你之前带来的五皇子在永州的讯息,是假的?狄凝,我最恨别人的欺骗,看来我对你,是太过仁善了。” 这张脸她看了七年,执念了七年,英俊挺拔的五官,冷冽霸气的气质,都让她沉迷不已,以至于一次次地压低自己的底线,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去换来他最想要的秘信。 她以为,他早晚会被自己的真情所打动而接纳自己,可尽管她为了带来无数的便利,两人多年的相处,到如今他还是说变脸就变脸。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男人此刻的语气虽然沉着平淡,可眼底如黑云压城的杀意还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咽喉紧紧遏住。 “不若,送你到暗部,如何?” 狄凝登时打了个寒战! 沈卿司的暗部是比刑部大狱更为恐怖的地方。 那里专门用于折磨人,无论是多么坚定忠心的人,还从未有人经过一千零八道刑具的虐肆还不吐露实情。 她绝对不相信,他会忍心把自己送到那里去。 “褚修,这样的玩笑,不好笑。”须臾又解释道,“并非是我故意欺骗,而是五皇子本来就只是来永州暂驻,既然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然就离开了,我又有几个胆子敢欺骗鼎鼎大名的平宁侯呢?” “接着说。” 狄凝大着胆子将自己饮过的茶水凑送到沈卿司的口前,“那侯爷饮了娘子这杯茶,小娘子才肯说呢...” 沈卿司压低的眼神往上一挑,正好与那柔情似水的秋子相碰,见她嘴角含笑风情潋滟,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的面容上有任何的侵蚀。 下一刻,他抬手攥住她握着杯子的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狄凝虽被他抓得有些痛楚,可面上好看的笑容未改,相反,心中反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快感,这样出手快厉的真男人,想必在其他方面,也会是一样的铿锵有力不落俗套... “说罢。” 狄凝抽回手,又将那茶杯放置于桌上,伸出细白嫩软的手挑起茶壶,慢悠悠地又倒了一杯新茶,就这他刚才饮过的茶杯处,用红唇将之压住,包含,细细品咂... “着什么急呢褚修,事情要一件一件办,衣衫要一件一件地褪...若是要我说出这个,你定然又要像原来一样,说完就把我踢到一边去,再也不理我了...我狄凝可不愿意再干那样的傻事了...” “那么这次你想要什么。” 狄凝咬唇一笑,话语柔魅温存,“这次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做成了,我便告诉你...” 沈卿司已然和她玩腻了她的这种无聊游戏,每次来都是一样的套路,他甚至都想问这狄凝,“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新的路数?” 可她是极有用的。 若是无用的话... “好。” 狄凝也不再废话,“痛快!那你听好,第一件事,我要你带我去天下第一居的天子号房,在那里陪我...一整个晚上。” 看到他皱起的眉头,狄凝噗嗤一乐,“放心,只是吃饭饮酒而已,并不要辱没你的清白。” “好。” “第二件,我要你昭告天下,你对我狄凝,皇上亲封云华夫人,——情根深种。” 此话一出,屋子里有片刻的安宁。 “好,下一件。” 狄凝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都答应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松下了身子。 “看来侯爷的诚意是很大的,至于第三件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做好了前面的两件事情,我立即就会说出五皇子的下落的,决不食言。” 沈卿司听罢只是点了点头,再无言其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此地,出门后,嫌恶地擦了擦嘴。 狄凝的心却是要飞了起来! 她一点儿也没对沈卿司的无礼所影响,甚至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他与沈卿司的郎情妾意了。 六年的勾引游戏,狄凝和他玩够了,才意识出,他根本与常人不同,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疙瘩,对于女人这方面是根本不会主动的! 所以,这一次,换成她来主动。 先让沈卿司带她到人最好的地方去,就是让众人都看见,这个向来以不好女色的平宁侯,却为她破了戒,为了她神魂颠倒。 这一招,叫奠基。 只有世人亲眼所见,她后面的安排才能真的带来最大的效用。 狄凝知道自己虽然有了云华夫人的美称,可到底,她不仅年岁比他大,还是个丧了夫君的寡妇,这也是她多年来最为之羞耻和疼痛的一件事,每当有人戳到此事,她都难以招架。 既然她的身份不光彩,那她就要让威名远播、天下身份最光彩的平宁侯来做她的垫脚石,连这样的男人都不在乎她的过去,甘愿对她一往情深,那么谁人又敢再说些什么? 说不定还要在背后狠狠地夸赞自己呢! 还有一点最重要,日后她定然是要嫁给沈卿司的,她不想做妾室,更接受不了做侧妃,要做,当然要做他沈卿司堂堂正正的正室! 如今她就已经打好了舆论,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沈老夫人不接受自己,沈家人对自己有意见,恐怕早都没有意义了,登堂入室,还不是她手到擒来? 最开始的狄凝其实对沈卿司并无执念,她所接触沈卿司本就是为了利用,利用他的权势,给自己更好的未来去铺路,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且做得很好。 第283章 可算来算去,她对他的盘算和纠缠已经八年了,虽然期间也有和其他男人的来往,他那样出类拔萃天下无二的男子,王志之类的阉人又怎么与之相较? 肮脏土坑更衬高山仰止。 她本来对自己的容貌性情品味...全方位的自信乃至自负,可此生在男人身上栽的所有跟头都来自沈卿司,由此而生,贪嗔痴念。 她不怕这些,她狄凝本就是欲望的化身,她相信,欲望越多,获得的快乐就越多。 他就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千年寒冰,对待自己从来没有什么留恋谄媚,可越是这样,她偏偏就越丢不开手去,时间长了,他就像一只阴毒的蛇,钻进了自己的心里,成了她此生最大的执念。 她一定要会得到沈卿司,必然会得到他! 不仅得到他的人,还要得到他全身心的爱!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还不能留下吗 “今儿个心情不好,怎么一句话也不愿跟我说?” 桑桑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床铺一一收拾好,手上动作利落得很,就是不同沈卿司讲话。 他还坐在武侯车上,不远不近地在她的对面温柔笑着,“可是我今日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夫人不开心?” “若是真的夫君有哪里做的不对,夫人尽可诉说,夫君莫有不改的...” 见她还是一句话不说,沈卿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不是因为狄凝来找我,桑桑才吃醋生气了?” ...... 沈卿司却是想错了,实在是桑桑在白日无聊不小心睡着了,梦里梦见千帆和霍刀在路上遇见了拦路抢劫的恶人。 梦里的场景很可怕,无数的刀剑往来朝着她最关心的人去,霍刀一人不敌,千帆竟然被那些恶人掳了去!她想帮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最起码得喊叫都出不得一点儿的声音! 惊叫着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身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根本不见千帆和霍刀的身影,心情也越加低沉了起来。 忧思过度这才一直郁郁寡欢,此刻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理沈卿司。 现在她虽然一言不语,可心中着实烦躁得很,只想铺好床铺将这尊不祥的大佛给请出去。 可她的沉默却让沈卿司悄悄地心生欢喜。 她是知道自己今日出去见了狄凝的,虽然他很快就回来了,而且在她面前一再地表了忠心,可他知道女子的心很小,对于自己喜欢的男子和别的女子有所瓜葛的事情更是一点儿都不能容忍的。 铁林家的那个悍妇梁娘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梁娘子极其善妒,可心底里沈卿司是有些暗自羡慕铁林,只有在乎他的人才会善妒,而他在乎的女子从来都不曾在意他,更不可能为了自己吃醋。 今日桑桑的表现的确是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惊喜,或许他们一直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她会被自己所打动,不求她爱上自己,只盼望她对自己有那么几分的眷恋...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怀揣着自己暗戳戳的小幸福,甜蜜地望着忙活的她。 六年过去,他的脸上已经留下岁月的痕迹,桑桑也有些了变化,更添女子风韵,这一切在他眼里,是上天对他的更多的赠予,情人眼里只能看见她的美丽动人。 她的腰身,还是这般的不盈一握。 打下帘帐露出的一段皓腕雪白,一如当年。 还有她这一头顺柔乌黑的披肩长发,丝丝缕缕撩动着他的心... 及至桑桑脱下白日的外袍,里面仍旧是严实的白色亵衣,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最多只漏出一小段颈子而已。 是时候赶人了。 “沈卿司你该回...”她冷面转过身撵他的一瞬间,猛然轻声惊叫了起来,“啊!” 回过身去的时候,沈卿司还安安静静地乖巧坐在武侯车上。 可是那十分显眼的、支棱起来的,某一处,十分、非常、异常扎眼! 沈卿司不明所以,低头,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身子。 ...... 妈的,真不争气。 不过就是看着个桑桑露出来的半截颈子,就翘起来了? “沈卿司,你就不会对自己...感到羞耻和难堪吗!” 他还是个半残的病人啊! 他怎么能! 而且,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关于那方面的丁点儿暗示或者勾引,他怎么能就? ...... 沈卿司面对自己的这一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反应,却脸不红心不跳的面不改色,缓缓解释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况且我是对我自己的夫人这样,更是天经地义,如果心爱的人在前我仍旧毫无反应,那才应该去大夫那里看看了...对了桑桑,你不就是最好的大夫?若是有空,不妨也给为夫瞧看一下如何?” “再言,桑桑你却不知,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做了整整六年的和尚!整整六年的冷裘冷被独守空房!怎么见了不让开荤就算了,连闻闻味道都不可以?夫人扪心自问,对我会不会太严厉了?” 他把这通耍流氓的话说的如此畅通无阻,说的如此平铺直叙毫不脸红,可桑桑却是一点也听不下去了! 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否则照着他现在的无耻程度,少不得他要说出什么更惊天地泣鬼神的黄话来了! 她看似淡定地挪开自己的视线,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只是声线仍有一丝压不住的细微颤抖,语调却是极其理智,“你莫乱说,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夫人了。” 第284章 “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见证了我们的昏礼,你桑无忧的名字早就入了我沈家的族谱,这一辈子你都是我沈卿司的夫人,我死了以后也要和你合葬。” 他说得十分坦然,好像和他成亲的,真的是她一样。 “和你成婚的人根本不是我!谁知道你在哪里找来的,反正总之不是我!我也不是你的夫人!死了更不会和你合葬!” 沈卿司温柔笑笑,“早就猜到你会在乎这件事情,这还不好办,等我们回到京城,我会给你重新办一场更大的昏礼,所有的流程我都会按照最严格的程序办,绝对不会委屈你一分,届时不仅会请所有的达官显贵,就连平民百姓我也挨家挨户地送礼彩,让整个京城加上青云城都大喜三日,届时全天下都会流传我们波折却甜蜜的爱情故事...桑桑说我这样办,你可满意了?” ......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很晚了,我也要休息了。” 沈卿司还有些恋恋不舍,眼里露出类似祈求的神色望她,可桑桑却立在那儿像个石碑一样,一眼都没有看他。 “真的,我不能留下吗?如今我这样惨兮兮的样子是什么都做不得的,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你罢了。” 她可不再是十四岁的小孩子,男人这样的鬼话她打死都是不信的。 桑桑行医问药的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的奇闻异事,知道甚至连瘫痪多年的男人都能被人推着去立春院潇洒快活的时候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 即使他是个在外人看来,是个残疾到不能再残疾的人。 “别这样,我真的很累了。” 沈卿司知道不能再逼她,也知道二人重逢的时间实在是太短,要想她重新接受自己还需要更多的时日。 沈卿司,六年你都熬过来了,又还有什么等不得呢? “是夫君考虑不周,我这就吩咐人打盆热水来给夫人去去乏气,我这就...不打扰了。” 说完,自己驱动着武侯车,缓缓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百二十章 物是人非 皇后宫院里的栀子花开了。 一阵阵的香味扑鼻,洁白的花瓣相互簇拥,挤着挨着。 这原是宋晚晚最喜欢的花,特意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本来以为这花儿娇嫩,换了水土定然是不好活的,谁成想移来的第二年便开出这样烂灿的花。 “真不枉皇后娘娘对这栀子树的偏爱,瞧瞧这花儿,开的多争气啊!”赵嬷嬷在一旁道。 宋晚晚久久立于栀子树下,面上飞着犹如纯洁少女的恬淡羞涩,仿佛陷入了某些幸福的回忆之中。 只是这样安静的祥和还没过多久,就被人打破。 “吾皇驾到——” 听声音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元宝的声音,适才还心情不错的宋晚晚登时没了好脸色。 “参见皇上。” 众人见皇帝驾到都恭恭敬敬跪拜,皇后却只是轻一施礼。 “皇上大忙人儿,连十五都在别宫忙碌,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臣妾这儿了?” 李祎听出她口气不愿,却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反倒反常的冷起脸来,不说一句话就阔步进了大殿。 “皇后威仪,听说白日竟一起处置妃嫔竟达二十人之多,可真是朕的好皇后啊!” 天子震怒,宋晚晚身为皇后却也不得不向其低伏跪拜,“皇上息怒,不知臣妾有何错处,还请皇上明示,不至于让一人受冤!” “哼,你在这后宫里横行霸道,谁人哪里敢让你受冤枉?往常朕念着你我二人的情意,一直宽宥你的骄纵,以至于让无数妃嫔受辱,朕总想着皇后是识大体的,总不至于一直如此,未曾想你竟然越来越过分,如今竟然一下将二十余位妃嫔打入冷宫,理由竟然是她们不敬重皇后?谁人不知,这后宫乃你一人独大,哪个妃嫔又敢真的不尊重你,不过是你骄纵枉权的借口!” 宋晚晚气急反驳道,“皇上两个月零八日不来臣妾寝宫,一来就是对臣妾劈头盖脸的责问,却无一关心体贴之语,又是何原因?若是真如皇上所言念着我们二人过去的情意,又缘何这么久不来看臣妾,就连大皇子皇上也不曾在意,可是知道您是如何伤了臣妾何旭发的心?” 李祎见着眼前泪流满面向他诉情的妻子毫无怜惜,一双冷眸里只余烦躁厌恶,“朕乃天子岂能日日耽废于后宫,身为皇后你竟如此不识大体!朕早不对你做期盼,只想问你元贵妃到底做了什么,你竟叫人毁去她的容貌!同身为女子,竟然、竟然歹毒至此,实乃让人心寒!” 宋晚晚忽然起身,身边的赵嬷嬷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情,忙拉住她的袖子焦躁,“主子三思!主子冷静!不可啊!” 宋晚晚却是忍到了头,再也忍不下去,一把将赵嬷嬷推开! “说到底皇上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元贵妃?什么其他妃嫔你又何曾在乎过?不过都是皇上的借口摆设,今晚的兴师问罪不过就是为了那个贱人罢!” “别以为我不知皇上日夜宠爱的元贵妃是个什么来头!京城宋月舫的头牌歌姬!只要肯花银子,谁都能尝得烂货色!皇上还放在心上宠着爱着!换了个身份纳进后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才人封到了贵妃,难道当咱们后宫的人都眼瞎心盲了不成!” 第285章 “就算是皇帝喜欢,也该找个干净出身的,挑一挑嘴!且不知那元贵妃的出身,便是她曾经的座上宾,想必皇上也数不清了罢!难道皇上和她颠.鸾倒.凤之际,不觉得恶心吗!?皇上不觉得恶心,臣妾却再也忍不下了!” “大胆!我看你是找死!” 李祎被她揭了隐秘的伤疤,猛然掷碎手中的杯盏,一把掐住宋晚晚的咽喉! “皇上息怒!息怒啊!皇后娘娘今夜饮了酒才至胡言乱语,您就饶恕了皇后娘娘罢!皇上!”赵嬷嬷眼见着皇帝震怒,他的手越收越紧,急的边哭边磕头! “宋晚晚,给朕磕头认错!” “皇后娘娘您就认错了罢!听话!皇后娘娘!老奴求您了!” 可宋晚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越暴怒,她那久久愤怒的心反而平坦顺畅了不少。 总比他冷清冷意的好,总比他一言不发的好,总比他宠爱那该死的姬子的好! “皇上...皇上以为我只知道这些?” “你还知道什么。” 宋晚晚忽然笑了,眼角却不由分说地流出了眼泪。 “你宠爱元贵妃不过也是借口,原是她长得有七分像你真正的心上人——桑无忧罢!” “当年你不过是个不得宠爱的民间皇子,在皇宫受尽屈辱,而那时候的沈卿司就已经是权倾朝野人中龙凤,尽管你早就认出了你的心上人正是沈卿司宠爱的小妾,可你却不敢、也没有能力把她带走,叫她跟了别的男人,受了别的男人的宠爱占有,后来她死了,你更是无处寻找,心中对她既不死心,又对自己无能愤怒,这才找了个姬子替身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祎到如今我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无能,却又什么都想拥有,即使背叛自己的心,也要欺骗我的感情来获得我父亲对你的支持和助力,你是世上心最脏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真爱!哈哈哈哈哈!” 宋晚晚疯癫的笑声响彻夜空。 “过去是朕太过偏爱了你,以至于你如今位列中宫却心浮气躁言行无状,传朕令,剥夺中宫掌权,禁足一年!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允许来看这个疯婆娘!” 李祎走了。 及待院中,那喧腾的栀子树前,“栀子树厌,栀子花香更是妖冶!即刻给朕拔了烧了,以后皇宫里再也不许有人养栀子树!” 他曾说过,栀子树洁,开出的花儿也柔美白顺一如她,让他爱不释手甘愿为她一人之君。 那样的甜蜜与誓言,仿佛就在昨天。 却不知何时,一切都已变了味道。 现在的他竟然说,栀子树厌...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赵嬷嬷瘫坐在地。 宋晚晚满脸泪痕唏嘘,仿佛失去灵魂的玩偶,喃喃道,“烧了好烧了好...与其做梦似的心有期翼,不如让我自己来亲手打碎这场本就虚假的栀子春梦...” 栀子花落,纷纷扰扰,一切见了真因果,连过去的记忆,都不再洁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夫君的惦记 转眼,桑桑已经在沈卿司的身边待了整整一个月。 沈卿司的身体比她预料的还要精壮些,才过了一个月竟然就已经能够正常行走,身上虽然还有很多未退的伤口,可只要继续每日换药,估摸只需再一个月,基本就都会好得差不多了。 自从他身体好一些之后,每日出门的时间也长了起来,虽然每天都还是有很长的时间和桑桑相处,可桑桑终归有了些自己的时间。 夜晚的时候他执意要和她睡在一个屋子里,她自然是不同意共寝一榻的,他也有法子,就在她的床旁又搬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榻,他那样高的个子也不嫌小,挤挤地睡在上面,美其名曰动心忍性。 曾几何时,他们的身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对调。 “你真的打算再困我一辈子?”突然,本应安眠的她忽然问道。 沈卿司此刻正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一顿。 “或许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可桑桑你相信我,我已经和过去不同,我也一直在探索思考我们以后的相处之路,但无论如何,必不是如同过去一般只是囚禁你,桑桑...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 他何曾看不见她整日的郁郁寡欢,他何曾不知道她不同常人是个有心计有抱负的女子,她的医馆声名远播,不需要他多么费心的去调查,永州人对于一个外地女郎中开的这个赵俞医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桑桑就是这样的优秀,即使没有任何男人的帮助,也照样能把一个原本只属于男人的领域的医馆做得风生水起。 越是这样仁爱勃发的桑无忧,就越让他焦躁,就越让他不忍放手。 他怎么能不爱她? 可若是越爱她,就越不舍得她离开自己。 可若是越爱她,就越不舍得看她整日闷闷不乐... 这是多么矛盾的前因后果,他爱她,要拥有她,可也想要拥有的是快乐的她,是幸福的她... “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赵俞医馆我早已经派人去打理了,一切都是按照你原来的法子,不以贫贱相论,只以病患为一,你且放心。” 那个拢在夜色里的单薄身影微微一动,却终究是没有转过身来。 他有些落寞。 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可他也是个男人,且是个贪心的男人,又怎么会不希望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善? 第286章 许久,就连他望着她的背影都要陷入梦乡之时—— “多谢。” 声音微弱细小,却足够掀起波纹,撩动沈卿司一颗动容的心。 他无声地咧了咧嘴角,“你我夫妻,何须客气?” 一夜无话,他却偷偷握住她脱下来的衣衫一角,带着笑意,入了美梦。 次日,天微微亮,侍女们便进门服侍桑无忧梳洗。 手脚利落的小丫鬟已经把干净的白巾子沾湿在温水之中又拧得半干,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的面前,“夫人请净面。” ...... “夫人请漱口。” “夫人请吃朝食。” “我再讲一遍,我与你们主子没有任何的关系,更不是你们的夫人!以后再不要胡乱攀名——” 可这几个丫鬟恍若未闻,仍旧我行我素,“夫人,请净手。” ..... 她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是只管执行沈卿司命令的,是不会与她沟通的,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从那以后整天被她们追着叫“夫人、夫人”的没完。 及至熬到夕餐之时,今日的饮食却与往日大有不同。 本来挺大的房间里被临时多摆放了七八张桌子,上面一个个的食物各色琳琅从不雷同。 虽然过去的沈府每当招待客人的时候排场要比这还要大上许多,可过去她只是一个伺候的丫头,又哪有机会去一一品尝这么多的珍馐美味? 眼前的十张桌子上的珍馐,竟是她从未吃过的丰盛牌面。 “这是何意?”她拉住一个送菜的小厮问道。 那小厮面生得很,除却他,身后还有七八个小厮正继续地一个个往桌子上菜。 “够了,这些根本就已经吃不完了。” 那被拉住的小厮笑道,“夫人你放心吃就是,这是您夫君特意给您订的天下第一居的大菜,说是府中的厨子做菜一个味道,怕您时间长吃腻了,这才要给您换个口味呢!要我说夫人,您和沈大人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这小厮本就是厨楼里伺候人的小二儿,说起漂亮话来简直是口灿莲花。 见眼前这个绝色温柔的夫人还要说些什么,小厮忙道,“夫人节俭是好,这些不要说您一个人,便是一百人也都难以吃得完,可贵重的并不是这些饭菜,而是夫人夫君对您的一片真心不是?偶尔奢侈一把,那也是别样的夫妻情趣,虽然沈大人身边正有佳人,可仍旧对您不忘,不正好显示了您的正房地位,外面的小鬼儿哪里能撼动您的地位,您说是也不是?” 沉默是金。 有时候人一话多,再精明的人也会露出马脚。 这小厮本是想多说些好话,从眼前这个美娘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再得些赏钱,却不知不觉就把一些雇主本不想透露的信息给流了出去。 “他身边现有佳人?” 小厮一听不好,忙跪下扇自己的嘴巴,“小的说错了,请夫人不要责怪,根本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 怪不得沈卿司今晚早早的就派人说今晚不回来了。 并不是她要争什么,只是他一贯以自己深情自居,还说什么自从自己不在他身边以后他就当和尚整整六年什么的荒唐鬼话。 沈卿司在那方面的强烈需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想当年他们好的时候,他几乎每晚都要缠着自己要个没完,她那时候不胜其扰,甚至都曾怀疑过或许是沈卿司这个人在这方面有什么瘾,所以才这样的频繁。 她怎么相信一个在这件事情上有瘾的男人,会为了自己,守身六年? 瞧瞧这才几天,就已经憋不住,去夜会佳人去了。 细想想也是,这些日子沈卿司确实有好几天都是宿外的,想必都是和佳人有约去了。 再瞧瞧这些所谓的珍馐美味,她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和膈应。 “来人,把这些都给我撤下去,大家都分了吃罢!”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家里饭菜香 天下第一居的沈卿司端坐主位,座下一群狄凝的人正觥筹交错。 狄凝今日的打扮绚烂更如天女下凡,杯酒入肚,面上浮起醉人红晕,行坐之间翩然若飞,在坐的男子没有不为她的绝世容颜所倾倒。 她如鱼得水其中,满载而归—— 可唯有一人的眼神,始终不在她的身上。 沈卿司心思深重地啜饮过半杯,终于看见着掌柜的从侧门而来。 “可都送过去了?” “回侯爷,送过去了,一道没落。” 他这才点点头,指着面前的一道,“此味不错,把这道新菜也立刻送去,保留下这菜原本的口感,不要因为距离让味道打了折扣。” 掌柜有些为难,可最后还是点点头转身立刻去了后厨吩咐。 心道,这人真是奇怪,若是真的如此惦记家中妻子,又何必与眼前的这位美女秉烛夜游? 不过他转瞬就想明白了,世上哪有真的只钟情一人的男子,哪怕是再喜欢,像眼前这个既有钱又有貌的大人,又怎么能舍得亏待了自己? 大男人,有个最喜爱的,和比较喜爱的三妻四妾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此大美人儿在前仍旧还惦记着家里的妻子,这样的男人已然是天下难找了。 自己还有两个小妾呢和无数的粉头呢,更不要说眼前一看就贵气逼人的大人物了,不顶有多少后宫呢! 第287章 虽然还没有见过眼前这个神秘沈大人家中的妻子,可掌柜的已经在心里默默感慨此女子的好运了。 沈卿司望着掌柜离去的身影却心思飞远,他还从未与桑桑如今日这般自在出游,更是没有带她来过外面的这些琳琅满目的酒楼。 实在是以前太过粗心,想想若是如今和他一处的是桑桑,那他就可以看见她看见尝到快活的神色了。 想到这儿,归心似箭的心情就越来越急躁,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不过他既然答应了狄凝,他定然会做到。 今夜还要在此与她熬过一整夜的时间,为免桑桑误会,他将今日的事情捂得铁桶一般,还提前和桑桑说明了自己不归的缘由,可饶是如此,却还是感觉到心底一阵阵的发虚。 “侯爷缘何一直低头,不敢看我?” 狄凝端着酒盏绕过桌,轻飘飘地落座沈卿司的近身,身上浓烈的花香顿时将男人围绕。 这香是她花费万金从天竺得到的神香,据说男人闻到了,可令其对散香女子神魂颠倒、情思深萦。 这不,今晚所有的男人都已经成了她的香中败将,管你是木讷将军、风流书生、钟情才子,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下。 她俯身于他耳畔,吹着香甜的酒气慢声慢语,“褚修你且瞧瞧这些男人,哪一个不是为我如痴如醉,若你的女人有这样大的能耐,你是不是也该骄傲,也该倍感珍惜...坏人...良辰美景,怎么忍心扔下我,独坐高台虚度?” 她素手拨开葡萄,晶莹剔透的果肉捏在她莹白的指间,缓缓向沈卿司的唇边递去。 台下的男人都对沈卿司的待遇嫉妒到几乎发狂! 恨不得此刻与她缠绵的,就是自己! 个个都如狼似虎的盯着台上的二人,狠狠吞着口水,心中既酸又涩,只恨自己的太低,配不上这样处处绝色的女子—— 那台上被众男人羡慕的人却在最后关头将头一歪,躲了过去。 “莫要太过。” 狄凝好看的脸只凝一瞬的尴尬,瞬间又恢复了原样,起身对着台下的众人高声道,“侯爷适才同我说,长夜漫漫想要见我一舞,小女子推脱再三,侯爷却始终不肯,那小女子就在此舞一曲,以谢侯爷盛情,亦让诸位大人共赏这月下风华。” 言罢,狄凝轻移莲步,缓缓行至台中央,衣袂飘飘,仿佛自云端走下的仙子,不染尘埃。 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悠然响起,狄凝的身形随之而动,宛如风中摇曳的柳枝,柔而不弱,韧而不折。 她的舞姿,时而轻盈若燕,穿梭于虚空之间,留下一道道绚丽的残影;时而激昂如龙,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跳跃,都蕴含着不可言喻的力量与美感。月光倾洒,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辉,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一曲终了,狄凝轻旋一周,裙摆如花般绽放,最终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定格。 全场静默,唯有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好好好!真是人间真绝色啊!” “得此女子,侯爷好福气!” 众人欢呼未落,便涌入数位男子抬进整整四个桤木红箱,众人不解之时,那箱子打开,里面竟是无数珍奇异宝,世间罕见! 狄凝微微朝沈卿司一施礼,“多谢侯爷赏赐!” 众人才知,原来是侯爷出手,怪不得如此重礼,可见侯爷对眼前女子的关心之重。 沈卿司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她做戏。 天明,众人兴奋未退,高坐主人却已经离席。 狄凝看着毫无留恋离去的沈卿司心中虽然有些落寞,可瞬间就斗志昂扬。 她已经做出了第一步,而她此生看上的男人,还没有一人不拜倒在她的身上,沈卿司到底不过是个男人,她不信,他能一直假正经去! 不过都是为了浮名所累,若是真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恐怕一刻都不能离开自己了。 “来,咱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比及沈卿司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静悄悄地去了浴房,洗去自己一身的花香酒香,又重新换上干净妥帖的衣裳,这才满怀笑意地去寻了桑桑。 “侯爷。” 丫鬟见沈卿司进来,忙恭敬行礼,沈卿司一个摆手,“都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桑桑此时正在朝食,仿佛没看见他般,该吃还吃自己的。 沈卿司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她的近处,见没有他的碗筷,就招呼人又重新拿了双新的碗筷来。 “瞧着就好吃,爷都饿了——” 说着,就同她一起吃了起来。 “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吃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般随口问道,“昨日我命人带回来的饭菜可还合你的胃口?” 桑桑已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稍稍退后。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 “不是,我没吃而已。” 他顿时有些关切,“怎么没吃?是不是昨夜我不在身边,你身子不舒服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也会伤心 “昨晚就算了,今早吃得这么少,我瞧着这些天你都瘦了,这怎么能成?再来吃点儿...” 他回头大手一挥,就抓住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拽以此示意。 “娇娇过来就当陪我再吃些,我还饿着呢——” 他想哄着她再多吃些,却被她一把甩开手,“看来你昨晚在外面还没吃饱,跑到我这儿来吃了?” 第288章 沈卿司一顿,细细看她的表情,却并没有生气,便好着脸儿笑道,“民以食为天,昨晚是昨晚,今早是今早嘛...” 她见他还是装蒜也并没多说什么,起身便离开了。 沈卿司见佳人走了,还哪有什么吃饭的心情,自然是扔下筷子便跟了上去。 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桑桑房间里的窗子一夜未关,如今正有些犯头痛,回了自己的床榻想要休息休息。 她才一躺好,那高大的身子不由分说地一下就挤了上来,边挤还边笑道,“这床太小,赶明儿换个大的才行....” 她一开始也压着怒火,可他实在是不老实,在身后不是戳戳自己这儿就是动动自己那儿的。 “够了!沈卿司,下去!”她翻身坐了起来,大声呵斥道。 沈卿司见了她生气的模样反而当做宝贝一般的观赏,又惯常地撒泼耍无赖,“看在我为你守身如玉六年的份儿上,就放我在你身边待着就好,我发誓,绝对不做其他不该做的事情。” 桑桑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别以为我是个好糊弄的,我生平不喜别人欺骗,也再别说什么为我守身如玉六年的恶心话,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劝侯爷尽早离去,也省得我不给你留脸面。” “我的事情?”他有些疑惑地重复,“那我还真是要听听,是我的什么事情,你说就是,我定然会好好听着。” “你和狄凝的往来我早就知道了,昨夜你就是和她一处的。当然我并不是反对,我也没有立场和需求去反对你的个人感情,相反我是十分赞同你们在一起,本来就是有着幼时的姻缘,她对你有意,你又对他有情,如今她又是独身,岂不是天赐的良缘正好?” 见他一头雾水模样,她继续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二人如今已经毫无瓜葛,我更不是你的什么什么可笑的夫人,若是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正经把狄凝娶了才是正事,届时若你不想看见我,我绝对不会出现,若是需要我为狄凝正身份,你大可在众人面前一纸休书与我,咱们都各自痛快,再不相见...” “你说够了没!?” 此刻的沈卿司浑身绷紧,就连露出的颈部的皮肤都涨成紫色,仿佛有滔天的洪水在其中翻涌。 他这才算是听了个明白,原来她还打着自己喜欢上别人放她离开的主意! 前些日子他才跪在她面前表了忠心真情,本以为她已有所动摇,原来在她心底,自己到底竟然是这么可撒谎成性的男人! 他才对她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转眼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去和狄凝有了情意? 可再愤怒,他仍旧保留着那份理智,“我不知你从哪里得来我说的话都是谎话的判断,我沈卿司不是一个好人,可却还不屑于骗自己最爱的人!或许曾经我犯过错误,可桑桑,谁人不会犯错?难道就因为我的过去,你就要否定我所有的话、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真情实意!?” “这六年我的的确确都是独身一人过来的,至于你说的什么我又是如何与狄凝心意相通的,才是天下最大的谎话!笑话!你明明最清楚,我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一直一直是你桑无忧!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就再也没看过别的女子一眼,更不要说碰了,我把自己当傻子,可是你也把这样的我当成傻子!” 说到委屈处,他的眼里竟然不争气得有些湿润,攥着她的手腕也越收越紧,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话伤得七零八碎,在自己的胸膛里随意乱撞,细碎地疼。 “即使你再不爱我、再厌我,也不必拿这样伤人心的话来辱我!桑无忧,你把我对你的爱都当做什么?” 他笑了,笑中带伤,“你让我感觉,我的爱在你那里,就是不值一文的笑话...” “不,不是笑话,是让你反感的秽污...” 她终究是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够了,”他抬起手,覆盖住这张令他心神向往却绝情冷漠的唇,“伤人的话今晚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我也是个人,也会累也会伤心...今晚是我冲动,不该对你大喊,我道歉。我走后,你好好休憩。” 随即起身,沉默着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关门的一瞬,“别的地方我也不去,就在你屋子的旁边,若是有事,喊我就是,我即刻就过来,祝你好眠。” 及至他走了,这屋子总算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突如其来的争吵让她都有些猝不及防,本来她也不想和他吵架的,他们这样的关系,又有什么好吵的呢? 可自从沈卿司上次舍命救了自己之后,他在她面前做低伏小,他一次次地把自己的血肉扒开让她看,一次次地用那双坚定温柔的双眸朝自己深情告白... 说不触动是假的。 桑桑不是个心硬的人,沈卿司的这双眼睛实在太过熟悉,每次他哀求的望着她,她就想起千帆。 尽管她不想承认,可千帆相比于自己而言,面容大多都与沈卿司非常相像。 而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 不知何时,她再也不能对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如过去般心狠。 说她是奇怪也好,说她是善变也罢,人的感情又哪里是理智能够控制得了的呢? 沈卿司毕竟是千帆的亲生父亲。 他们过去有那样多的接触和纠缠,虽然叫她心碎过伤心过痛苦过,可那都是她真切发生的过去。 第289章 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她不能否认的。 到底她应如何去做?她同霍刀的承诺又如何? 这些牵绊纠缠猛然占据了她的脑子,她的头又痛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容颜不老的代价 莲花这几个小丫鬟的日子近来可不太好过。 前些日子她才为侯爷得知所爱所感到偷偷的开心,看到那个曾经总是暗自神伤的侯爷忽然脸上笑容多了很多,她也为他感到小小的幸福。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前几天本来还好好的二人突然就冷了起来,侯爷也不那么开心了,她们下人本就是看着主人的脸色过日子的,主子心情不好,她们的差使自然就难做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二人自再重逢以来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的冷战。 这一次沈卿司是真的被她的话真真切切伤了心。 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才能真正消除他和她之间的间隙隔阂。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都剖开放在她的手里! 可他又怕她会随手把自己这颗炙热的心脏随手一丢,那恐怕不争气的自己连欺骗地活着,都要活不得了。 虽说是冷战,可却又和别人有所不同。 他一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她,只是他不再像之前一样似有若无地逗她,抑或找到机会就要与她亲近一番。 离她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静静地陪伴。 有时候她作画,他就在旁读书,有时候她绣花,他就在旁处理政务。 二人互不打扰。 到了需要他离开的时候,他便十分识趣地起身,静悄悄地离开。 忽然有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之感。 “我要你即刻回一趟京城,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 铁林心里是不愿来回折腾的,况且他也不放心侯爷,虽说侯爷身边一直也有其他高手保护,可侯爷现在总归是身子未愈,他们又有大事不曾完成,自己不在他的身边,铁林又怎么能够放心? “侯爷尽管吩咐就是,我派身边最得力的探子去,保证万无一失。” 沈卿司摇头,“不,这件事非同小可,必得由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去做我才能放心。” 铁林即刻会意,知道此事的重要,登时单膝半跪,“手下定不负侯爷所托!还请侯爷吩咐!” ...... 当夜,沈卿司身边最信任的上将军铁林带了一小队军士,踏碎夜色,朝京城日夜赶赴,暂且不提。 再说狄凝这边儿。 她与沈卿司在天下第一居的一夜过后,已经遥遥传出了不少他们二人的流言蜚语,多是她想听的,只是虽然她暗地里操作纵横流言,可始终有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这中间事情的真实。 狄凝自然是不慌的,这才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一个空虚久了的男人,一个旷了太久的男人,难道她还拿不下? 那她就白活着这三十几年! 一想到她自己的最痛心的年纪,她恍然慌乱了起来,忙起身找了好几把湛亮的黄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如同调查般极度挑剔了起来。 “呀!这里怎么会有细纹了!?” 她惊叫着从椅子上跳将了起来,如同失去一切的恐怖模样朝外大喊大叫,丝毫没有往常的淡定优雅。 “滚进来人!熙悦!熙悦!啊!!!——” 尖厉又撕裂的女人尖叫声划破天空,丫鬟熙悦知道出事情了,颤抖着一颗心,忙连滚带爬地进去。 “夫人奴婢来了!奴婢来了!” 待熙悦看清楚,心里的恐惧感越来越强,“夫人,您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狄凝慌忙地转身拿镜子去照,原本刚才还只有一丝细纹的脸此刻却平生无数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哪里还像一个大美人儿,简直就是个丑陋扭曲的老妇人! 可就是在一瞬间,那些普通的皱纹忽然又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在她干涸的面上浮了起来,甚至还扭动着!像极了一条条可怕的肉虫子,挤得她连眼睛都要看不清! 也幸好是看不清,才没看见熙悦脸上极度恐惧和狠狠压抑自己干呕的神情。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狄凝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脸! 明明那个道士说过,这药方可以让自已永葆青春的! 为了这个留住她绝世的容颜,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给那恶道士找了三百童男童女交换才获得此方的! 没有人能够容颜不老,那是有违天道的,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同等的代价来做交换。 狄凝用外在一时的容颜来换来内里双倍的衰老,这便是逆天而行的代价! “夫人你怎么样了?” 熙悦跟着她快十年了,对她忠心耿耿,这个时候压住自己的恐惧,忙上前关切道,“不如我这就去请大夫给夫人瞧瞧病!” “不要!”狄凝猛然移开自己的双手,那些青红的肉虫子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攀爬! “呕!呕!” 熙悦一时躲闪不及,一股扑人的、类似死尸的恶臭夹杂着狄凝脸上恶心的场面叫她一时没忍住,转身就干呕了起来! “你觉得我恶心?” 熙悦的身后忽然响起狄凝极为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已然没了刚才的慌乱痛苦,甚至带着一丝让人冷气直冒的诡异。 第290章 “我没有!夫人我没有!” 狄凝那张肿胀诡异道极致的脸忽然笑了,“真是我的好熙悦,不愧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个时候还不忍心抛弃我,我真是没白疼你啊...” “夫、夫人...你怎么了...夫人?” 狄凝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而来,可熙悦却并不觉得温暖,只觉得恐怖至极! 下一刻,狄凝从怀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精致小盒子,她含笑看着里面的东西。 那张脸上出现的笑容极度扭曲,叫人不寒而栗! 视线定位,华贵小盒中,是一只通体全透明的大肉虫子,更诡异的是,这虫子没有尾巴,两端都是头! 一头的眼睛是红色,一头是黑色。 一眼便能看见这条虫子的五脏肺腑,正清晰地蠕动着。 “既然你对我这么忠心,让我这虫子咬你一口,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罢?” 待到那虫子的样貌展露在熙悦的面前的时候,那虫子好像是个人一般,冒着光的四只眼睛正诡异地盯着自己! 她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不要!不要啊!” 她转头朝外奔去的瞬间,那虫子已经一扭动身体,顿时跳到了她的脸上! “啊!!!” 一声尖厉恐怖的声音短促到古怪。 众人都好奇地聚到狄凝的屋子前,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那个风姿绰约青春永驻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仍旧是那么绚烂夺目,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看什么?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女主人吩咐了,下人自然也就散了。 只是他们没看见,此刻房门紧闭的屋子地上,正倒着一个姿势诡异、男女不分、依稀看出是个人形的——干尸。 第二百二十五章 真假夫人 今儿看门的小厮碰上了个硬茬儿。 “和你说过很多遍,我们家主子并不在家,所以无论谁来了,都是一概不招待的,贵人还是请回罢!” 谁知对面的那丫鬟并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趾高气昂道,“你知道我们主子是谁也敢随意拒绝?可要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另一个小厮见丫鬟身后的马车华丽异常,早就猜测车中女子定然是出身不凡,可看紧府门本就是他们的职务,若是随意放人进去,侯爷回来自己也难以交差,于是也上前劝解。 “小姑娘莫急,若是真的有事,不妨留下消息我来给您传递,或是留下您的住所地址,只要我家主子一回来,小的保证第一时间去快马加鞭回禀您,保证不耽误事!...看这样可好?” 他几乎是以及其低微的姿态去商量,可那小丫鬟竟如同没听见般。 “啪!” 一个爽脆的巴掌竟然打到了小厮的面门上,力气不小直打的小厮委屈又生气,“哎你怎么打人啊你?” 那小丫鬟横眉冷对非常不好惹,用鼻孔看人,“打你?哼!打你都是轻的!连侯爷的未来夫人都不晓得,你说你该不该死!?” 两个看门的小厮顿时懵住,“未、未来夫人?” 这府里头已然有了一个“夫人”,这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又出现了一个“夫人”? “西凤住手,怎么对侯爷的人这么没有礼节?” 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阵温煦如风的女子声音,听之绵软有礼,虽然还未见到人,只听声音和语调便能知道,此人定然出身不凡,是上上的尊贵之人。 侯爷此次出行是极为低调的,只带了十几个家里的奴仆知道底细,真正知道侯爷身份的人都是侯爷的亲近之人。 若是眼前人真的假冒的“夫人”,她们又是如何得知侯爷的真实身份的? 总归现在府里已经有了一个夫人,且是侯爷亲口承认的,眼前这个无论怎么样都是不能放进去的,两个小厮是会安排事儿的,二人双眸一相对,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侯爷不在,咱们做下人的并没有放人进府的权力,还请贵人不要为难小的,请回罢!” “哎呦我说你们两个油盐不进的棒槌脑袋!我今儿...” 西凤本就是武女出身,火头上来了又立即抄起了手掌,想给他们两个小厮一人几个爽脆狠绝的巴掌才好! “西凤!” 直到主子的声音传来,西凤才颇为不甘心地朝对面二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去扶接自家的主子。 “夫人,您慢些...” 两个小厮拉长了脖子去抻着看要出来的女子,心中早就预料到,与侯爷有瓜葛的女子必然是极出众的,果真出现了个女子,虽然带着朦胧斗笠,可还是影影绰绰瞧得见其中惊为天人的容貌。 “二位,吾乃侯爷旧友云华夫人,今日与住在你家的女子有约特此来见,还望二位,放行——” 女子一个随手摆动的动作带起一阵迷人的香气,顿时让两个正处于青春的小伙子心猿意马,暗道,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 简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 今儿个能让他们见上一遭,那实在是他们天大的荣幸,就连他们刚才受到的屈辱和巴掌早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恶道士果然说得没错,他的血虫再加上他从童男童女里提炼出来的异香,所有世间男子都会为了她心猿意马。 只是除却一个意外。 “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云华夫人啊!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拜见云华夫人!” 第291章 云华夫人说到底虽然美名在外,可又不是真正的品阶,是不用行大礼的,可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云华夫人,是那个前些日子在天下第一居公然与侯爷逍遥一整夜的云华夫人,是侯爷把真正自己认可的夫人扔在家里也要去陪伴的云华夫人啊! “既然识得,可否让我进去?” 一个小厮已经昏头转向正要应下,还好另一个尚存一丝理智,忙捂住对方的嘴,笑道,“云华夫人声名远播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我二人奉的是侯爷的令,实在不敢违背侯爷的命令,若是云华夫人真的与我们府中的夫人有约,我这就去通报一二,只是劳累您多等一会儿...” 狄凝隐藏在云纱下的面容一凛。 府里的夫人?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称自己为平宁侯的夫人? 呵,原以为是个什么难对付的货色,这么快就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却不想褚修最恨仗势欺人胡言乱语之人,如此看来,此人想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了。 “真是大胆!你们侯爷真正的夫人就在你们的眼前,你们却要去问什么狗屁府里的夫人!?传出去,真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了!” “倘若是侯爷回来,知道你们把云华夫人挡在门外,却对门内的冒牌货言听计从,也会挖去你们瞎了的两双狗眼!” 两个小厮起先还很笃定,可到如今,看着眼前二人气势凌人的模样,再瞧瞧皇上亲赐的云华夫人美名的眼前女人的光彩气度,再加上侯爷为了云华夫人此前逍遥一夜的破例...就知道,此女绝对与侯爷有很大的纠缠关联。 可是侯爷对府里的那位夫人,也是可谓的言听计从关怀有加,府里哪一个人不知道?只是最近二人似乎确实有了些矛盾,关系似乎冷淡了不少... 可他们还是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侯爷也没说什么啊... 头疼头疼! 没曾想侯爷的风流债,最为难的竟然是他们两个还没怎么见过女人的愣头青小光棍! 他们一下子还真就迷糊了起来—— 这两个女人,到底哪个才是侯爷未来的夫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他们二人一下也反应不过来了。 西凤看着还在犹豫的二人冷哼一声,“甭在这儿拦着我们,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不出三日,你们侯爷马上就会宣布非我们家云华夫人不娶了!到时候你们府里的那位‘假夫人’趁早给我滚蛋!而你们以后若是想过好日子,内宅的事情真正是谁管,心里要有数些!”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两个小厮彻底没了主意。 第二百二十六章 拜访 “夫人,府门外有人拜访您,看门小厮求问您,可要一见?” 桑桑正低头读着医书,此刻听见丫鬟来报心头一时犯起了疑惑。 “拜访...我?可是看门的听错了?” 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又有谁能来拜访她? 难道是霍刀回来,找了过来?否则她在永州根本就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她心念一动,连忙问道,“侯爷何时回来?” “回禀夫人,侯爷昨夜离府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若是夫人询问便让我如实道来,侯爷此次出门最快两日,最迟三日。”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眼下他还不会很快就回来。 若来人真是霍刀的人,她倒是可以找机会一起走。 若是别人,她也有些好奇到底会是谁想要来拜访自己,左右她自己在府里闷得无聊,打发个时间也好。 “好,那就请人进来罢。” 小厮得了令浑然松了一口气,这回两边儿都不得罪,都有的交代了。 狄凝和西凤进门之后十分闲适自在,仿佛来的是自己的家一般,左右张望。 “嗯...这儿虽然小了些、房间少了些,可若是当做临时落脚,也勉强...能够住人。” 狄凝挑剔的话语让前面领路的莲花偷偷做了个鬼脸,心道这女子可真够张狂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神仙,就敢在这大言不惭了。 “前面带路的那个!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罢,这里无需你的领路了,逛完了我们自会去找你的主子的!” “可是...” 西凤暴脾气又上来,大声道,“可是什么?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里塞了驴毛了?要你走就走,哪里这么多废话!” 莲花虽然是伺候人的丫鬟,可主子们都是温文尔雅的,尤其是她如今伺候的桑桑夫人,更是温和有加从来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不曾为难过人。 至于侯爷,虽然也有发怒的时候,可从来不在言语上贬低辱骂人,乍一听得这样一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丫鬟来指责自己莲花哪里没有气? 只是她知道,她身后的这位覆面的女子来头不小,只好按住自己的性子,心里却骂了二人三百遍,这才看似恭敬地作了个揖,便匆匆退了下去。 至此,沈卿司在永州的地盘也被狄凝一一逛了个遍。 而她故意的迟到,也无非是给那个府里的女人一个下马威,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知道,虽然你如今住在这里,可褚修身边真正的女人,是我。 “夫人,您是怎么知道这府里有其他的女人的?” 西凤突如其来的询问让狄凝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她第六感发现沈卿司不对的时候,她就已经用银钱打通了几乎他身边所有能打通的关系,很轻易地就从天下第一居的一个小厮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第292章 银钱若是不能流动起来为自己所用,那和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她原本拥有的财富已然够多,早就跨越了追求财富的时候,她如今要的,是美名、是地位,是褚修的宠爱,更是平宁侯正妻的荣耀! 不过,她追求的路上却不知何时跳出来个不识趣的拦路虎? 沈卿司何时有了新的女人她竟然都不知道,看来她安插在沈卿司身边的人都已经露出了马脚,被沈卿司清除掉了,否则的话,她不可能如今才知道真相。 沈卿司真的有了新的宠儿? 她倒是对这个沈卿司的新宠有了莫大的兴趣,到底是如何貌美的女子能够让沈卿司放却自己去选择别人? 狄凝对于自己的美貌和魅力一向自信又自负。 她从小出生起就是饱受身边人的夸奖,也早早的就学会用自己的美貌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曾经,一旦有女子疑似要威胁她天下第一美人的地位,她都要亲自拜访过去。 过去在京城那样美女如云的地方也不是没出过几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美女”,可是这盛名才刚起了个头没打出去,她就会盛装打扮亲自造访,以绝对的容貌才华艳压之,她便成了那个一次次扬名的“天下第一美”,然后抛却所有的权贵的爱慕,如云般潇洒离去,只留给人以无数的眷恋和遐想... 她始终知道,对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这样的事情她做得太多屡试不爽,无数的女子嫉妒怨恨她,无数的男子发疯般的仰慕她,这就是她的目的。 可她也并非没有败绩。 唯有一次的例外。 七年前,在一场洗尘宴上,她曾败给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浑身散发的是真正的淡漠淡薄,偏偏那样的人,夺走了自己所有的注视! 这件事成为了她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隐痛。 不!那一次她不算失败! 那小丫鬟不过是比自己年轻罢了,得了岁月的偏爱! 若是同样的年岁,她必然不会落败的! 即使后来那个没福气的小丫鬟死了,她的执念也不曾改变,没了她以后总也会有别人的,自己总有一天会容颜衰老色衰爱弛,自己得到的那些东西,恐怕都要一个个的无情失去了! 不,她决不允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美貌和容颜不老的追求越来越偏执,直到遇到那个所谓的无所不能的恶道士,终于了了自己的执念,得到了容颜永驻之法。 放眼这世上,已经无人比自己更美,她要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以绝对的优势,让别的女人黯然失色自动退出! 须臾,二人终于在正厅见了面。 狄凝望着眼前正低头看书的淡漠女子,久久震惊到不能回神! 这样熟悉的眉眼,让她铭记如今的冷然气质... 是她! 不会认错! “你是当年褚修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桑桑正低头钻研古方,闻言,抬头望过去,是一个白巾覆面的漂亮女人,可是她并不认识此人。 “你是何人?” 狄凝压住自己的疑惑和震惊,缓缓摘下自己的帷帽,露出真颜来。 “好久不见,是我。”她淡淡开口。 桑桑轻合书籍挑起嘴角,“请问,我们见过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峙 “你不会...不记得我吧?” 狄凝活了三十多年,到哪里都是绝对人群的焦点,男人爱她女人恨她,见她一面的人,终身难忘! 可眼前的此人竟然问自己是谁!? “桑姑娘,这样装作不认识我,手段实在不够高明。” 桑桑望着眼前的人,想了想,的确没什么印象。 说到底她不过见过狄凝两三面,那时候她正全心琢磨着自己的出逃大计,而沈卿司身边自然不乏美女,她无意去关注,更没有心思去花费在和沈卿司有关的女人的长相上面去。 她那时候巴不得谁能把沈卿司这座大佛的眼神全部都转移走呢。 狄凝看着她盯着自己的脸冥思苦想的样子,心情越发愤怒了起来,看样子她好像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她几乎难以置信! 比眼前人侮辱自己、骂自己更气人的,是她竟然——不记得她?! 还有比这讽刺的人吗,还有比这侮辱人的吗? 要知道狄凝可是把她当做毕生之敌的!即使是她“死”了,她也一分一秒不曾忘记过她带给自己的打击! “看样子我们过去是见过的,不过我的记性向来不好,不要见怪,请坐就是。” 狄凝坐下后,迅速调整自己,先被对方发现生气在乎的人大多都是输家,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那个从容温婉的惯常形象。 “不知,如何称呼?” 狄凝接过丫鬟奉来的茶,缓缓吹吹又细细抿了一口才道,“在下狄凝,亦是,褚修的旧友。” 能这样叫出沈卿司字的人应该是与他有些联系的。 “狄凝...”她呢喃着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西凤受了主子一个细小难察的眼色忽然道,“我们家主子是皇帝亲赐的云华夫人,多亏侯爷爱戴特意接来这永州游玩,前几日还在天下第一居共进一夜呢!” “西凤住嘴!”狄凝斥责后,转头对桑无忧歉意小意道,“都是丫鬟们不懂事乱说的,我与褚修不过就是有些旧日的情谊罢了,怎么比得桑桑姑娘与侯爷的情分?” 第293章 桑无忧再是个傻子也知道人家是上门来挑衅来了,只是她实在无意与沈卿司的女人去争抢什么,故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既然沈卿司特意将云华夫人接来游玩,怎么又住在府外?何不这就入府,待他回来,也可对你照料一二,你们二人也可随时相见不是?” 狄凝被她的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她,不生气吗? 甚至还邀请自己来府里同住? 看来她的段位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 也是,曾经能够把沈卿司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又岂有善茬。 “桑姑娘这样说可就是冤枉褚修了,这并非褚修的错,本就是要接我来的,是我性子野,喜欢到处去游玩儿,这才自己在外买了一套府居,平常他也时常来坐...” “不过桑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谈天饮茶,并不做其他的...” 桑桑见眼前女人举手抬足之间风情浑然天成,容貌昳丽举止优雅动人,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妒忌,反倒是暗自想起,她和沈卿司倒还真是相配的事情来。 “听说云华夫人=此次到来竟不是为了沈卿司,而是为我而来,可有此事?” 狄凝修炼多年的绿茶绝技却在这里第一次失了效用,正所谓无招胜有招。 可狄凝可不相信真有这么大度的人,外面的女人都找到家里来了,又怎么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若是她和以往的那些泼妇一般打骂,她倒是可以利用一番,将她的行径添油加醋臭名远播出去,再给自己塑造一个受害者的人设... “确实,毕竟褚修要做的这件事情,我还是要和妹妹商量的...对了,说起来我比你还要大些,不如你就叫我姐姐罢,如何?” 桑桑以前看过不少的话本儿,里面讲内宅的勾心斗角都是你来我往的“姐姐妹妹”地叫个不停,说实在的,她从心底里觉得不认可。 根本就是两个毫无血缘的女人,只因一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又何必假惺惺地装作姊妹情深呢? “到底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已经有些疲累地和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玩这些低俗的宅斗戏码,只想快快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也落了清净。 见她不搭茬,狄凝再一次在心中暗道此女的心计之深沉。 “那我说了,妹妹可不要生气,不要迁怒与我...” 见座前那人只淡淡喝茶,狄凝便忍住心中的怒火继续温柔道,“褚修答应我,要在三天之后的宴席上,向天下公布对我的...情深义重,届时他要怎么做、如何做,我便不知晓了...” “我知道妹妹对褚修一片真情,离开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是多么深沉的情感啊,连姐姐我都不得不敬佩你的执着!不过你也不必埋怨褚修,他也是怕伤你的心才不和你说的,实在是在乎你...” “可我同样身为女人,又哪里不知你的心痛呢?所以实在不愿意再欺骗你,毕竟以后我们都是褚修身边的人,褚修虽然要扶我做正室,可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时候,沈府定然是没有人敢欺负你的!我与褚修伉俪情深,这才做出这般对你不起的事情来...今日登门,也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 说着求着她的原谅,可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体、神色、眼神,又哪里有一分的愧疚之心? 反而嘴角含着微微笑意,满是自得和挑衅,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从这里一脚蹬出去,如今还允许她在这儿住着,不过是她“正室”的安抚和宽恕。 就连她的丫鬟都高高抬起头颅,还想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 她真是厌倦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 若她与沈卿司是真的有情谊,她又没有这样反应极快的玲珑心思,恐怕就要被被狄凝的这一番花言巧语给哄骗了。 这女人,实在是不要脸到了极致,在二人从未往来的前提下,这番主动追撵到她的地盘来,打着她与沈卿司的真情的旗帜,实则来来宣告地位的行径,确实可耻。 狄凝这个女人,她只瞧外貌,的确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再瞧她今日这一身天上有地下无得华丽装扮,连她看了都心动不已。 可真和她接触下来才会发现,此人心黑得很,恐怕连肚脏都已经坏的,是臭的了。 本来狄凝不要,她愿意双手奉送沈卿司。 可若是她想用这种肮脏的手段让自己就范,那她偏偏就不要称了她的心! “你说沈卿司要娶你为正室,我信的。可怎么他也同我说,我虽入了他的族谱,还是要重新在京城昭告天下八抬大轿来娶我?这个平宁侯的正室还真是何其多啊,你说呢...姐、姐?”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是你的夫人 比及狄凝从府里出来,竟然没讨得下多大的便宜。 “夫人,没想到这个女子还真是能忍呢,您都这样了,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西凤是个一点就找的火药性子,要是她是那个府里的夫人,早就对来人不说打她个落花流水,那肯定是要大骂一通都是便宜的! “哎夫人,您说她会不会是性情太弱,对于您的挑衅她其实是没听懂,或者是说听懂了,但是不敢反抗呢?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 狄凝狠狠翻了个白眼,看着眼前的西凤不禁有些后悔。 当时应该留下聪明的熙悦,把这个愚蠢的西凤给喂血虫好了,省得在这儿净说些蠢话,给她添堵。 第294章 想起刚才她和桑无忧的对话,心情更加阴霾了起来。 她想看到的,基本都没有看到,反而被这个小丫鬟将了一军! 即使是在六年前,她狄凝也并没有和此人有过多的接触,那时候她满心地对自己拿下沈卿司有信心,还不屑于在一个小丫鬟身上动手脚。 可也是她这样的骄傲大意,才让此人钻了空子。 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费心讨好多年的男人,心里一直住着的,是她。 只要她在一日,那么,沈卿司的心,就永远不会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去。 不过这一次她虽然在言语上没有占据上风,可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二人之间必然是要出现隔阂的了,不怕,只要有裂痕,那么她就能找到突破点。 另一头,桑桑莫名其妙地陪着狄凝演了一场戏,本来就不爽快的心情更添三分烦闷。 她为什么要和他的女人玩这样低级的把戏? 桑桑最讨厌的就是内宅斗争,当年厌倦了勾引斗角和日夜盘算,若非如此,也不会拼了命地逃离沈卿司的掌控。 诚然,沈卿司确实带给曾经的自己她不少的庇护,可那一直不是她想要的。 后来离开了他,即使活得再艰难,她带着千帆闯荡的日子,至今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千帆,如今你在何处,娘亲被困在这里不能去找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 两日后的夜里,沈卿司归来。 他身上还裹着玄黑的夜行衣,大门一推,便迫不及待地将床榻上的人拥入怀中。 “好想你啊——” 不过两天一夜的时间,可他却觉得自己离开她已经许久许久,归来的时候他纵马奔驰,那是一种比归心似箭还要浓重的情绪和迫切期盼。 她却用手把他推开。 “怎么,还生我的气呢?” 他望着她倔强的侧脸,叹口气,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好了,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了。” 可无论他怎么讨好道歉,她就好像是被扎紧了嘴巴的麻袋一样,一声不吭。 及至月落,他还是被她赶了出来。 思念的心跳还没停止,落寞的情绪已经侵袭。 口干舌燥之际,忽然想起了多日未碰的烈酒,转身吩咐下人拿了酒,欲畅饮一二解忧愁。 “侯爷,前两日有一位娘子来拜访夫人...” 莲花还是按捺不住,将此事禀报给了沈卿司。 沈卿司听之,悬起的酒盏一愣,蹙眉,“有人拜访桑桑?” 听了事情的经过,他总算是知道了桑桑今夜对自己的排斥和厌恶从何而来的了。 照着狄凝的性格,定然是在桑桑面前杜撰了不少自己和她的事情,少不得说的什么才让他和桑桑的局面如此了。 “那女人说了什么,你都听清楚了?” 莲花一五一十将狄凝的话都一一传达给了沈卿司。 “我对她矢志不渝?她是我的正室?还上门给桑桑脸色瞧?” 嘭! 他手中的杯盏竟然被他生生碾碎! 碎瓷片有些许扎进他的手心里,烈酒不断侵蚀着他的伤口,可他都浑然未觉。 “连我都千尊万供的,狄凝敢给她委屈受?” 他好不容易才将桑桑寻回,又好不容易让她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可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桑桑似乎又一次恢复到了过去的模样,那就意味着,他过去一切所做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了! 他的眼神忽然蒙上一层极浓稠的荫翳,比五指不见的黑夜还要浓黑,其间翻涌的怒气不断升腾而上,似要刺穿天色... 天明之后,永州最大的宴席,在永州最繁华的地界儿开展了起来。 这场宴席准备了许久,不仅有许多永州当地的豪绅参与,还从他处来了不少的官员,沈卿司也是于今夜终于暴露了自己在永州的信息。 狄凝自然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她如女主人般的指挥着所有人的行动,这里的鞭炮不够红,那里的风屏不够优雅大气,甚至于每一道菜的菜色,她都要管。 今晚,是她最最得意的时候,亦然是他沈卿司宣布自己的时候,更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她怎么能不兴奋、不快活? “怎么,今晚的安排可还满意?” 狄凝闻言,朱唇轻启,笑容温婉而耀眼,宛如初绽的牡丹,艳丽而不失高雅。 “褚修的安排自是极尽精妙,凝儿心中满是欢喜。” 她今日穿的这身衣裳,乃是她此生最爱。 一寸值十金,是用上好的云锦所制,以金线绣就凤凰于飞之图,行走间徐徐如飞,尽显高雅。 她轻抚过衣袖上细腻的纹路,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对爱情的坚定。 “褚修,可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他低头一笑,“这场宴会,专是为你而办。” 风流俊俏的模样让她晃了神。 “那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第三件事情,如今我已经有了想法,只要今晚你按我说的办了,我立刻说出五皇子的下落——” 他似隐晦似光明般的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她当着众人的面,踮起脚尖扶住他的肩膀,笑道,“我要你今晚在所有人面前宣布,我不仅是你此生所爱,也是你未来独一无二的夫人!” 第295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吾妻桑无忧 “我要你像全天下宣布娶我为妻,我要做你沈卿司真正的妻子!” 狄凝的话让沈卿司不由一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知道你不愿意,也知道你的小丫鬟活着回来了,那又怎么样?褚修,我能带给你一切她不能带给你的东西,讯息、真情、美貌、床榻间极致的愉悦...褚修,娶了我,你不亏——” “况且我能给你最想要的——” 她把自己的身子压得极低,在外人看来,几乎她的整个人都要挂在侯爷的身上,两个人暧昧至极—— “我会给你五皇子的消息...你的野心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要想做那天下第一之人,总归做别人不能做之事,舍他人不能舍之人...不过你也放心,此后我虽是你的正妻,可却并不是那善妒的人,自然会给你的小丫鬟留下一个位置,叫你能两全其美尽享齐人之福,如何?” 这笔生意无论怎么算,沈卿司都是不吃亏的。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却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他没有理由不答应自己。 “侯爷需要考虑这么久?” 沈卿司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真的想要这些?” 狄凝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心中有了底气忽然了然一笑,“自然了,只要侯爷今晚答应了,那么以后我们夫妻二人即可共同携手天下,共赴这世间万里繁华——这便是我狄凝心之所向,情之所归。” 她会和沈卿司一起,看着世间潮起潮落,书写属于他们二人的传奇篇章。 今日宴席出现的,不止千人所在,况且有她安排的各个地方的权威和说书人,只要沈卿司发了话,她有信心不过十日,她要嫁给沈卿司的消息就会被全天下的人所知晓。 至于沈卿司的那个小丫鬟,她不过是先给沈卿司一个甜枣吃,真到了那时候,她想要捏死一个小丫鬟,又比捏死一个蚂蚁困难到哪里去? 众位宾客正值欢愉宴饮,忽然听见台上人的声音,“众位宾客且静,侯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来人之前或多或少都知道些消息,看着出现在台上的侯爷与云华夫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美貌温柔,的确是郎才女貌的上上良配,都投去羡慕的目光。 狄凝站在台上,恍惚间觉出竟然有睥睨天下之感! 她身边的男人是如何的有野心,这些年她都亲眼见证过,也知道,沈卿司必然是能成事的男人,否则她为何要这样的筹谋算计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自己只有配上这样的男人,才算是天下第一的女人,才算是不枉此生—— “今朝吾沈某设宴款待诸君,实乃欲邀众位贤达共鉴一桩美事。席间皆是吾同袍故交,深知沈某年逾三旬有二,犹自孑然一身,未尝不以为此生将伴月影,独酌清欢。然天命眷顾,终赐吾一佳人,令吾心海泛舟,得遇彼岸。” 狄凝瞧着身边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深情告白不禁有些动容,他明明可以不这么重视的,只要他愿意告诉大家他要娶自己就很满意了。 可是,他还是情深意切地说了这段话。 她其中心中一直都有所笃定,他沈卿司对自己并非无情,只不过不知是何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他怎么会对自己无情? 她为了他牺牲了太多,他们之间又有年少的情谊在,那是谁都比不得的过去,她必然在他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褚修...” 她情不自禁地念着他的字,口中缱绻的情意不住,如若不是众人在此,她定然要扑进他坚实的怀抱!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啊! “在此,沈某欲向天地、诸君明誓:吾之于彼女,情深似海,意重如山,此生愿以真心为笔,岁月为墨,绘就一世相守之图。誓将携手并肩,共历风雨,同享阳春,矢志不渝,白首不离,以证此情深缘厚,天地可鉴!” 台下忽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狄凝的泪再也止不住,她的梦想终于要在此刻成真了! “我沈卿司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桑无忧!” ...... “褚修,你、你在说些什么?” 狄凝被沈卿司的震惊不已,她试图去拉他冰冷的袖子,却被他一手甩开,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一侧,不知何时,站着的人竟然是桑无忧! 台下人窃窃私语,一时又震惊又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沈候要娶的人不是狄凝吗?怎么换成了别的女子? ...... “叫什么?桑无忧?桑无忧是何人?” “我只是来凑热闹的,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这女子容貌也是世间少有,不愧是侯爷,眼光就是好啊!” ...... 桑桑瞧着,他朝自己的方向,伸出了手。 沈卿司此刻望着自己的眉眼温煦如月,又好像一江澄泉静水流深,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启唇说了四个字。 “桑桑,过来。” 他站在人群的聚焦处,朝着自己最心爱的人,伸出了手。 他看着桑桑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忽然想起,六年前他抱着她牌位,在阴冷黑暗里蜷缩的光阴,那时候连和她拜堂成亲那样的喜事,他抱着的,却是她的牌位。 时移世易。 第296章 那时的心境他铭记如今,似被人生生将一整颗的心撕裂扯碎。 活着,已经不是一种感觉,仿佛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虚无之上,随时都要跌下深渊,绝望。 而此刻,他却真真正正的重新拥有了她,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她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 再不是冰冷的牌位,再不是孤单萧索的黑夜! 她的手,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 “此乃吾妻桑无忧!” “此乃吾妻桑无忧!” “此乃吾妻桑无忧!” ...... 他语调铿锵,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紧握着她的柔黄,于众人之前高声宣告,字字句句,情深意长 “恭祝侯爷与夫人,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恭祝侯爷与夫人,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恭祝侯爷与夫人,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宾客们纷纷起身举杯相庆。 殿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两人相依的身影,恍若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引得满座皆羡。 第二百三十章 我给过你机会 酒酣正甜时。 众位宾客的到来皆是看在平宁候的面子上,如今事情虽然发展得与他们的预期不同,可也并没多大的影响,锦上添花的事情是他们最擅长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起身恭祝起二人来,好不热闹。 酒行一半,铁林归来。 他穿过众人,将手中的东西交付给侯爷。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亲口.交代我,此物是专门留给我以后的夫人,当年我没有及时交给你,幸好,如今还不算晚。”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碧绿通透的手镯轻轻戴到桑桑的手臂上,犹如碧波映雪,在烛光映照下,两相呼应,熠熠生辉... 沈卿司忽然抓住她的手,高举向众人高声道,“大家听着,若是我沈卿司以后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情,我甘愿受任何惩罚,在座都是今日的见证人!” 随即,他牵着她的手,“如今这儿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承诺,即使我以后想赖账也不行了,这样,可以重新信任我了吗?” 炙热纯诚的目色犹如一卷清透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甚少听到这样的情话,一时之间竟也有些热了眼眶。 他这样一个男人,本可以拥有所有的一切,却为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哦!我想起来了,当年侯爷娶的那个亡故的夫人正是叫桑无忧!...怪不得侯爷要如此说,原来她就是侯爷原本的夫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才反应过来。 原来当初让世人震惊的侯爷娶亡女的那个亡女,并没死!而且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他们的眼前! “早就听说侯爷自从亡妻故去后独身至今,更是再未娶亲我还不信,如今一看,侯爷果真长情!” “看来侯爷当得上古今天下第一痴情人,真是让人佩服佩服啊!” “我身为史官,定然要把这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记录在册,可为后人瞻仰何为真正的夫妻之情啊!” “我虽不是史官,可也从未见过有如此感动的事情,正是比我说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还要动人,这要是讲出去,不知又要多少人的赚来多少人的泪水呢!” 一时间,桑无忧与沈卿司过去的故事更为今夜之情景增添七分色彩,所有人虽不是这场爱情的经历者,却也都十分有幸成为这场旷世绝恋的见证者! 这宴会里众人情绪高涨,唯有一人。 狄凝。 她站在台子的角落里,隐藏在黑暗之下,面上的扭曲因极度的愤怒怨恨早已变了形状! 够了! 够了! 她费尽心思才得来这个机会,费劲方法才请来天下诸士,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和那个贱人的! 原来那些动人的情话和深情的承诺,都是他为了这个贱人说的! 甚至,他还将自己母亲的遗物送给了她! 这样的戏码,她看够了! 她竟然给别人做了嫁衣! 今日的主角应该是她! 今晚也应该是她重获新生的时候,是她幸福的开始! 可是一切都被眼前的低贱的丫头给毁了! “既然侯爷与旧爱在咱们的见证下又得重逢,不如今夜咱们就提早当侯爷与夫人的婚宴来庆贺了,如何?” 总是有善于把控局势和揣度人心的提出最恰当的提议。 “可以吗?”他轻轻问道,可他的心,却有些忐忑。 如果她拒绝,他也毫不意外,更不会生气。 他既然已经昭告天下她是他的夫人,他就要学着去爱护她、尊重她。 “那你今天与我说,放我更多自由出府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 须臾,他等到了她的点头。 虽然只是一个幅度极小的动作,可却几乎要叫他欢快地叫出声来! 这是他们再度重逢后,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地跟着他的步伐走,第一次肯定他!下一瞬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托起她的腰身,不管不顾地抱起她原地旋转! “你疯了吗沈卿司?快放下我!” 及待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感觉脚下虚浮晕晕乎乎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脸忽然熟透得如秋天的柿子。 第297章 低头望向自己手腕的碧玉手镯,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吗? 就这样,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向所有人宣布着自己的地位? 他把自己抬得比他都要高上许多,铁林日夜赶回就是为了拿这个镯子吗? 晕晕乎乎的人又何止是桑桑,沈卿司如今更有真正的新婚之喜,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来见证自己的幸福! “老朋友的祝福,侯爷和夫人不会不接受吧?” 这和谐的氛围,终究被狄凝打破,众人暂停手上的动作,都不约而同的望去。 见狄凝此刻手中持有两杯酒,饶是经历这样的突变,却表现得仍旧面色如常,众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寡妇的存气之道了。 “好话都让前面的人说光了,幸亏还给我留了几个,在这儿我就祝福侯爷和夫人,良——缘——夙——缔——” 她虽端着笑,可仔细看过去,那笑里的不甘都快要藏不住,让她的面容一下变得十分诡异。 “如果云华夫人只是祝福,那我和夫人当然愿意接受,若还有别的...” “褚修真是小看我了,我与你本就是利益相交,既然你主动打破承诺,我狄凝并不傻,也知道关系到此也就结束了,喝完这杯酒,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各不互扰!你们男人也太小肚鸡肠,这酒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与桑姑娘相逢一场,如今我要走了,难道与她喝一杯,我都不配?” 最终,沈卿司和桑桑还是接下了这杯酒。 “好,以后喝完这杯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狄凝,再见。” 狄凝笑着与他们相碰。 他那样护着她的模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心碎。 她此生不知让多少男人为自己心碎,这还是第一次她为了别人心碎,原来,是这样的痛...原来,是这样的不甘心啊... “褚修,祝你幸福——” 说完,她猛然一口喝光了杯中苦酒。 视线落在对面二人身上,她眼神里的凄苦心碎连桑桑都看得明白。 她不禁偷偷望向沈卿司,却见他连看都没看狄凝,冷冽的面容,似冬日寒雪伤人。 “桑姑娘,也祝你与他...白头偕老...” 桑桑抬起酒杯,正要饮之。 下一刻,却被沈卿司一手打翻在地—— “狄凝,我给过你机会。” 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败 “来人,拿下——” 忽然从台下冲出几人将狄凝按住,狄凝剧烈挣扎起来,“这是要作甚?沈卿司你凭什么抓我?放开我!我是皇上亲封的云华夫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不再温柔,反而变得尖利刺耳,就连面容也扭曲至极。 台下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都站起身来面面相觑,还有几人试图上前来安抚。 “狄凝,你真把本侯做傻子,分辨不出你递与我夫人的那杯,是鸩酒?” “你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狄凝的话音刚落,她看到身旁的侍卫迅速从怀中拿出验毒的银针,在那地上洒掉的酒水中稍稍蘸了一些,拿起来的瞬间,果真银针变黑。 “这酒真是有毒!云华夫人竟然想要谋害平宁侯夫人!” 沈卿司冷冷的看着狄凝,“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对!我就是要毒死这个贱人!要是没有她的出现,我所有的计划都会成功!没有她,你就不会把我精心设计的一切都给了这个贱女人!她为你做过什么褚修?我为你做过什么!这些年我为你做过多少事情,让你受益多少!难道站在你身边的,不应该是我吗!” 狄凝似乎陷入了一种癫狂疯癫的境界,即使被铁林扣押着半个身子,可仍旧不屈地抬着自己高傲的头。 “我承认,这些年你为我助力不少,可我同样给了你想要的银子和声誉,我们银货两讫谁都不欠谁的。” “还有,你还看不清楚,即使没有桑桑,我也不会看上你,没了她,我的心,早死了。” “那今晚呢!?”她几乎怒吼道,“你分明答应是要娶我的!褚修!” 沈卿司却望向身边的桑无忧,“除却桑桑,这辈子谁我都不会娶。” 她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是真的输了。 不是输给桑无忧,而是输给沈卿司。 她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要为他做了这么多的傻事,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想怎么处置我。” 她不再是那只始终高傲的白天鹅,此刻的她,落魄极了。 沈卿司半蹲下身子,与她面面相对,看着眼前这个既狡猾又狠心的女子,“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他望着这个与自己有少年之谊的女子,那时候她尚且有慈爱怜悯之心,可世事无常,眼前的人早就不是当年和风细雨安慰他的人了。 “...把她送到暗部去罢。” 他本想给她留个体面,毕竟她也的确帮过自己,可她实在太贪心,竟然想伤害桑桑。 谁想碰桑桑,只有——去死。 “不!你不能!”她忽然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 “我不能去暗部!你不能这么对我!那贱人根本没喝毒酒,我还有你需要的消息!你不可能这么对我!我还有五...唔唔唔...” 第298章 在她说出关键信息的最后一刻,猛然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嘴! “拖出去。” “是!” 只是那侍卫刚要动手,却感觉手上一阵奇痒难耐,他还不知怎么回事,却看见台下众人都变了脸色! “......” “她的脸!” “好像一个...恶鬼!” “好恶心啊...呕!呕!” 那侍卫不由低头朝她看去,竟然看到适才还是妙龄的女子如今已经是苍然老太的模样,不仅如此,她的脸下的肉里似乎浮动着无数的虫子轮廓,散发着一股难忘的恶臭! “啊!” 久经沙场的他手上鲜血无数,却还是被眼前这样一番从没见过的诡异场景吓到,猛然放开了狄凝。 “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狄凝疯了一般的到处去找镜子,一个不小心磕到在地上,华贵的衣裙不体面地翻了上来,可是她却丝毫不在意般,趴在地上到处找镜子,最后镜子没有找到,却在一盏装满清水的碗中看清了自己的容貌。 “啊!!!” 痛苦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刺破云霄!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既厌恶又害怕,她这样的丑陋的脸被所有人看见了! 这是她一辈子引以为傲的美貌啊!这是她一辈子都依托骄傲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张大人你躲什么呀?不是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吗?” 她如个疯子一般抓住一个男人,捏着诡异的撒娇声音,那男人被吓得不轻,慌忙挣脱她就踉跄着跑走了。 “都别走啊!别走!冯将军不是曾经和我说,只要与我共枕一夜,连命都愿意给我吗,如今我愿意了我愿意了!”她疯癫一般,却仍旧不忘不断地向那冯将军抛媚眼。 “丑女人!放开本将军!”见她还跟狗皮膏药似的贴着自己,他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滚开!” “啊!” 狄凝被那壮硕的冯将军当场踹飞! 落在地上的时候,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唇角带血,肿胀的眼睛望着这群当初极尽讨好自己的男人,那个时候的他们在自己面前不过是条狗一样,可如今,却都拿看怪物的眼光看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起身,须臾片刻,回首望了望那在台上始终冷漠的男人。 “嘭!” 大殿的柱子上,盛开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云华夫人自杀了!” “什么云华夫人,她也配这个名字?快离她远些,小心脏血溅到咱们的身上!” “对啊对啊,真是丑啊!从来我都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这晚的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幕。 桑桑看着地上那个面容狰狞的狄凝心中淡淡,人若是太贪心了,未免走向歧途,最后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并不值得同情。 “把她尸首收一下,埋了罢。” 人死灯灭,她所做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希望来世她不要这么执着,做一个率性自在的人,不要被自己的欲望冲昏头脑,模糊了良知。 沈卿司点了点头。 随即牵着桑桑的手,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怎么了?”回去的马车里,他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有心事?” 她笑笑摇了摇头。 沈卿司知道,她定然是被今晚狄凝碰柱的事情影响了,温柔地托起她的手,“别乱想,我们到家了。” “参见侯爷!” 车帘未打,她便听到外面有人拜见沈卿司的声音。 待到车帘徐徐打开—— “桑海!?” “姐姐!” 还未等沈卿司回身扶她,却见她已兴奋地快步下来,一把将桑海拥在怀里! 虽然心中吃味,可见着她这样的开心,他做这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重遇桑海 多年不见,桑海褪去一切的稚嫩青涩,的的确确成了个威风八面、仪表堂堂的大将军,行走举止之间利落通透。 “这些年,你还好吗?” 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眼泪,这些年里她最挂念、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桑海了。 当年他舍命救自己的事情她到如今都感怀不已,若是没有桑海恐怕早就没有自己,就更没有千帆了。 “姐姐放心,侯爷待我很好,就是...十分挂念姐姐!” 桑海扶着桑无忧的手微微颤抖,眼角的泪水情不自禁,望着眼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如今相见,又怎么能不心动? 只是他的心动,却被侯爷的不经意瞥过来的一眼所震慑。 他将那几乎按捺不住的情感强行压住,只如当年般,傻笑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可有老婆了?” 他有些害羞地摇摇头,“这些年都在到处奔波打仗,哪里有时间?说不定哪一天命就丢在战场上了,让人家女孩跟我,白白耽误了别人。” “嘘!年纪轻轻的,别胡说八道!你会长命百岁,姐姐相信!” 她有些嗔怒地埋怨他,他却从她透亮的眼眸里,看见了完全的自己。 “若不是你姐姐提醒,我恐怕都要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沈卿司笑着上前,单手握住她的肩膀笑意盈盈,“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孩子,如今一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该寻个婆娘过日子了,不然你姐姐可又要念我了...” 第299章 桑桑笑中带泪,今晚她遇了故人实在是高兴,用手肘轻轻怼沈卿司,“他都快二十了你还不给他张罗,可是要让我们家桑海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夫人可别太冤枉咱们侯爷。”铁林上前笑道。 “此话何解?” 铁林笑着一拍桑海的肩膀,“这小子别人不知我还不知?我和他师娘给他物色了多少良家女子,他次次都推脱不已,不是说自己年岁小,就说是自己心思不在这上面,哎反正总有借口,快二十郎当的好男儿不娶亲,难道还要玩那些断袖之癖?” 桑海被这话激得满脸通红,忙向桑桑着急解释,“休要听我师父胡说,我、我是正常的!” 一行人都被他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桑海也害羞地挠了挠头。 “既然如今姐姐在你身边了,那以后为你寻亲的事情我自然是要管的,你大可以和姐姐说大概喜欢什么样的,又或者有什么条件,姐姐就是找遍天下,也定要给你寻个最称你心意的!” 桑海笑笑,“其实很简单,就像姐姐...”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桑身后男人那眼底暗藏的杀意给震得一惊! “我什么样的都行,只要姐姐喜欢的,必然是最好的,那桑海就喜欢。” 她上前,爱怜地摸了摸弟弟坚硬的发,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想必他经受了不少的痛苦和磨难,就连他脸颊处的,都有一块伤疤,如今虽然淡了不少,可当初应该是很疼的罢。 可是她身为姐姐,却自私的逃离了整整六年,把他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 想到这儿,她愧疚的心再难抑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桑海看得心痛,他刚要抬手拂去她的泪水,告诉她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好,可某些真实迫切的禁锢,叫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若他们是血缘的真姐弟,若他对她没有那样龌龊的想法,他会毫不犹豫地揽她入怀、为她拂去泪水... 可是他不是。 这些年隐藏压抑多年的爱意,经过这样长的时间并没有消退,反而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一股脑的冲到了自己的喉头脑子,让他几度失去自控。 侯爷是多么敏感的人,不,应该说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有这样的能力,就是可以快速地辨别出其他男人对自己爱人到底是亲情或是什么别的感情。 姐姐救了他的命,可侯爷对他亦有再造之恩。 他不能对不起侯爷,更不能让姐姐为难。 “那为弟弟觅佳人的重任,桑海可就全权拜托给姐姐了,侯爷觉得如何?” 沈卿司提唇而笑,搭在桑海肩膀上的手颇有重量,似是安慰似是肯定,“当然可以,你姐姐正愁没有事做呢,这回可有她忙的了。以后就叫我姐夫罢,都是一家人,不要外道。” 桑海微微愣神儿,可很快,他温和笑着,“多谢姐夫。” ...... 书房。 “事情办得如何了。” 桑海抱拳而回一脸凛然,“禀告侯爷,一切稳妥,如今五皇子已尽在我们的掌控之内。” 沈卿司一笑,“谁能想到,当年尊贵无比的五皇子,也是最有望夺得皇位的皇子,竟然躲在一个破庙里苟且偷生?” 当桑海回他之时他还有些不相信。 怪不得沈卿司和李祎两拨人耗尽人力物力都找不到他,原来竟是躲进了寺庙里,剃度出了家。 不过还是他先李祎一步,找到了五皇子。 就如他先一步,找到了桑桑。 “莫要慢待了他,一切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都听他的就是。” 桑海点头,“遵命。” “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我能想到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你自己可有什么想要的?” “能为侯爷鞍前马后是桑海的荣幸,桑海知道自己如今所得都是仰赖侯爷的信任和提拔,并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哦对了,夫人不是说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吗,这就够了。” 沈卿司坐在昙花雕木椅上,望着眼前这个血气方刚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久久。 在他以为桑桑去世的这六年里,他对眼前的桑海多有照拂,因为他是在这世上,少有的和她有联系的人了。 虽然每次见了桑海之后他都十分的痛苦,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宁愿要痛苦,也不要麻木。 痛的感觉会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就像扑火的飞蛾,明明能保留下自己的一条命,却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葬身火海。 人有时候和动物都是一样的傻,无论高低贵贱。 沈卿司是占有欲那样强烈的男人,怎么会察觉不到桑海对桑桑那份超出姐弟的“特别”情感? 只是他既然不承认,他也不愿意去捅破。 只要他安分守己,他会对桑海好的。 为了她。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要回去 从永州驶向台州的那艘商船已经行了将近一半。 世道混乱,水里也并不安全。 一路上,这个船上的人遇见了不少私船攻击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强盗的骚扰侵袭,幸亏是船家会黑语,与那些人用银钱交涉才勉强过了关。 倒是也有几拨不识规矩的,一心想着抢劫船上的宝贝,船家养的汉子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非生即死的硬仗,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应对。 第300章 再加上船上本来也有些会拳脚的汉子帮忙,就又多了不少的胜算。 “本来以为走水路会安全些,记得我前两年走过不少次这条水路,虽然路途遥远,倒也还算安稳,想不到不过才两年的光景,这条路就这么艰难了!” 专门采货的生意人才刚亲眼见证了一场恶斗,此刻虽然胜利了,可刀枪剑戟的真实来往和飞溅的血液仍旧让他此刻的双膝不断打颤。 “谁说不是呢?看来我走完这一遭,也该回家抱老婆孩子喽!” 船家的身上满是拼杀时海匪溅出的血,此刻已然力竭,倚靠在船边,从怀里抽出水烟袋,颤着手又从腰间解下烟袋子,那黑漆漆的烟袋子上染的不知是谁的血,已经湿透了。 船家也不甚在意,刀尖舔血的日子他这一路上过得太多,随即将烟按进烟口里,火折子一吹一亮,从远处望去,犹如黑夜中的一颗小星星般闪烁不明。 船家狠吸一口,“那个独臂大汉已经不在船上了,接下来的路程是否能安全闯过,还要靠我们自己了...” 海风侵袭着船家黝黑的肌肤,他半辈子做的都是这一件事情,可从未如此艰难过。 世道艰难,什么都不好干,看来干完这一票,他也是时候隐退了。 他的商船满载着一整船的人,老幼妇孺各自都有,他的目的就是安全地带着这些人从永州到达目的地台州... 此时海平两面阔,平静的海面黑漆漆的,犹如他们头顶的无月的夜空,谁人都不知这船人的最终归途。 与此同时,一匹骏马正疾行于乡野小路之上。 这样黑的夜晚人几乎是看不清的,还好有马儿,马儿的视力要比人强得多,所以人只要把控方向,奔跑的任务就全身心地交付于马儿就是了。 “驾!驾!” 霍刀用有力的双腿去驱动身下的马儿,而他身前的孩子仍旧在沉睡之中。 他们已经不分昼夜地疾行了快十天,千帆是真的累坏了。 这件事还要从十天前说起。 那时,他才同全船的人打下一伙极为猖獗、武力又高的强盗,那是一场少有的恶战,还好他有丰富的经验和指挥能力,虽然与对方鏖战了两天两夜,最终还是船上的人获得了胜利,将那群强盗杀的杀、打跑的打跑。 虽然他们也损失了十几个汉子,可若是没有霍刀,恐怕整船的人都要命丧强盗之手了! 也就是那一晚,千帆再也控制不住,趴在了他怀里哭泣。 霍刀安慰地拥抱着他,安慰道,“千帆放心,无论遇到什么,我就算豁出命去,都会保护你的。” 这孩子亲眼见证了杀戮,他本不想如此,可情景如此,他却也无法。 这孩子这几日是吓坏了。 “不霍叔叔,我是担心母亲,我们不在她身边,母亲会不会遇到这样的坏人?若是母亲遇到了这样的坏人,谁又能保护她?” 霍刀的身子猛然一僵。 “千帆...” 千帆扬起那张泪痕小脸,柔软的小手牵着霍刀的手泪光闪烁,“霍叔叔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根本没有在我们的身后,她被坏人困在永州了?” 霍刀又如何不担心? 他抛弃桑桑带着千帆潜逃,其实根本连永州城里的情况都不知晓,就把她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都是桑桑被人欺负凌辱或被杀掉的景象!每次他大汗淋漓着醒来,都恨不得立刻回去! 可是当他看着在他身边安睡的小千帆的时候,他又逐渐冷静了下来,桑桑把千帆托付给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就是为了千帆,他又怎么能忍心违背她的全身心托付? 可是现在千帆问他的话,他却再也不能撒谎。 他没有脸再和千帆说,娘亲就在我们的身后,娘亲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千帆...”霍刀的眼眶盈满眼泪,这一刻的他面对着眼前的孩子既无能又羞愧,“你的娘亲并没有跟在我们的身后,她让我带你走,就是不想你受到伤害,如今,她人还在永州...” 千帆虽然小,可他的心智和判断力却发展得早早地快于别的孩子。 霍刀以为他会闹会哭会找娘亲,可真的确定事实真相后,这孩子冷静得可怕。 他没有哭也没闹,只是冷静地望着霍刀的眼睛,用极为稚嫩的声音,语气却冷静至极,“我要回去。” “霍叔,我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是个男人。男人,应该保护女人。” “我要回去,保护娘亲,救娘亲!” 他不顾霍刀震惊的眼神,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船家,“靠岸,我要下船。” ...... 船家还以为这孩子是开玩笑,以为他是馋嘴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最爱吃岸边的小吃,便冲船员一个眼神,“去把我从老家带来的桂花糕拿点出来给这孩子。” 千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要什么桂花糕,我说,靠岸。” 霍刀在千帆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个连他的腰线都不到的孩子,却拥有这样冷静又执着的灵魂,他的眼神恍惚,忽然眼前的人不是千帆,而是,变成了他过去跟随的主子... “不喜欢桂花糕啊,那行,看在你父亲刚才为我们冲锋陷阵杀掉不少敌人的面子上,孩子你说,你想要些什么,我尽量去给你弄,好不好?” 第301章 那孩子却躲过他欲摸他头的手,他竟然在一个六岁的孩子眼神里看见了不耐烦和...寒意? “我们什么都不要,船家靠岸,我们要下船。” 及至听了霍刀的话船家才知道这两个人并没开玩笑,随即劝诫道,“水道尚且如此,陆地上一路都乱了,十里一动.乱,你一个大男人还带着孩子,没了我们的照拂,要去哪里?去哪里恐怕都是个死!不如跟着我们走,好歹生还的希望大一些...” “靠岸罢,我们要必须要救的人。” “谁啊?到底是谁值得你们这么冒险?” 霍刀伸手牵住千帆,一大一小眼神相碰不由一笑。 “他的娘亲,我的...心上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李祎之变 冬季的风卷着人,一直往繁华的地方刮。 沈卿司重新找回夫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沈家一直是沈卿司掌权,所以这件事情都被特意瞒下,并没让老夫人知晓,沈卿白和沈惜怜也知道大哥为了这个小丫鬟到底受了多少苦,如今知道大哥失而复得自然都是为他高兴,并无人去告状,沈家暂时是一片安宁,暂且不提。 却说皇宫之中。 黑漆坚硬的砚台砸在来报的公孙月的头上,顿时公孙月的头就被砸出一个大口子来。 鲜红的血沿着他的额头一路向下,几乎染红了他整张面庞,整张脸模糊不清,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睛犹如待宰羔羊,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朕看在你叔父公孙许的面子上把你扶到此位,又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如今却回禀朕,人被沈卿司找到了?” 座上向来冷清冷性的皇帝忽然变了颜色,血红着双眸犹如暴怒的野兽! 公孙月今年不过才十八岁,自从叔父走后,整个公孙家都走了颓势,后来还是皇上亲自召见了公孙家的后生,诏问谁能扛起叔父原本的位置,继续再为国效力。 可叔父一生无子,公孙家的男儿郎们一个个的都是人精,明明知道公孙许在殿堂之上暴毙之事并不简单,又有谁再敢上朝堂与虎谋皮?都龟缩着,不愿出来。 叔父那样雄才大略的人都被眼前的皇帝给杀了,公孙家岂有胜于叔父的男儿郎? 根本没有! 可皇帝下令,最后公孙家只把最弱小胆怯又无人可以依靠的公孙月推了出来,硬做了这个侍郎官。 他不知哪一日自己也会同叔父一般,被人杀死在这大殿之上。 李祎如虎般睥睨着身下这个不断发抖的蝼蚁,冷屑声呼之欲出,“你叔父到死都未出一言一声,你身为他的后继却如此窝囊,呵、真是公孙家的废物!” 公孙月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是!是!陛下所言极是!是微臣无能丢了叔父的脸!还请陛下责罚!还请陛下责罚!” 李祎看着过去曾叱咤朝堂的公孙家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也算是给文武群臣提了个醒儿,无论是谁,只要是对皇权有威胁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公孙月的存在,不过就是时刻提点众人,不要步此人的后尘。 忽然李祎的脸上漫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在这黑夜下的烛光照耀之下,犹如鬼魅。 “既然你叫公孙月,不如赏赐你个刖刑?” 公孙月呆立当场! 刖刑! 那可是要活生生挖掉受刑者的膝盖骨! 先刖其左足,再刖其右足! 人失去了膝盖骨就此生不能再行走了! “是微臣无能!还请皇上开恩啊!求陛下开恩啊!” “聒噪...”李祎不耐烦地轻扫耳廓,冷声吩咐道,“拉下去,刖刑处置。” 直至公孙月的声音渐行渐远,大殿又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趣,真是无趣。” 李祎做了皇帝后才知道,原来这人巅一位,竟是与冷冷长夜相伴,他得位有辨,连睡觉都不能安稳,自他登基以来,竟是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原本元贵妃的安魂曲是有些疗效的,再加上她那一双肖似桑桑的眼睛,是他唯一的慰藉之处了...可如今,一切都被那该死的宋家女毁了! 元贵妃的容貌和声音全都被她毁去,再也没有替代价值了。 不仅是宋家女可恶,宋家人更是可恶。 仗着自己宰相的身份处处与他作对,就连那个孩子都不应该出生,是那孩子的出生这才让他们有了盼望。 他猛然攥紧拳头,一个两个的,都要跟朕作对! “皇上如此重罚寻人的公孙月,那其他负责此事的人...” 他派出去的人哪里只有这么一个废物,私底下派出去的都是他最信任的暗部,不过天下何其大,一个人若是要真的隐藏起来,即使他是皇帝,找人也犹如大海捞针。 “刑部领受五十大板。” 元宝得了令,恭敬退去。 这阔然的大殿上,就又剩下了他自己,无边寂寞袭来,李祎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之上,忽然回味起自己做顾叶初的时候。 那时候虽然贫贱弱小,可却总有一人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桑桑,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何又回到了沈卿司的身边去?” 他一声声委屈的埋怨着她。 ...... “你应是知道的,我如今已经是皇上了,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第302章 他对着手中的巾子楠楠子自语,“是你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吗?我是你的叶初哥哥啊...” “不!不是的!”适才还温煦的眉眼忽然染上烈红杀意,“一定是那该死的沈卿司又将你困在自己的身边!你一定是被迫的!等着,等着叶初哥哥来救你!” “来人来人!” ...... 及至李祎行走在后花园中,手中还提着一盏酒壶。 见月下有一孩童在后花园里不知穿梭在作甚,疑惑之间,便走了过去,近处才看清,原来是宋家男,他的大皇子。 旭发不知深夜能碰上自己的父皇,他忙跪拜在地,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参见父皇!” 李祎冷哼一声,“这么晚了不回去睡觉,出现在这儿可是故意埋伏?” 旭发一愣,身边伺候旭发的嬷嬷登时跪下,“求皇上恕罪,大皇子与奴婢不过是在收集露水,并不是故意隐藏的!” “采集露水?作何用处?” “莫非是学那些旧贵族,也做这些餐风饮露之事来骄奢淫逸?真是愚不可及!” 旭发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说话声音还奶声奶气,被父皇冤枉了更是委屈夹着哭音道,“这露水不是为了皇儿自己,而是、而是皇儿问了元宝,元宝说父皇喜欢喝茶,前几日师父教导我们,'杯擎清露,醉春兰友与梅兄。'” “孩儿学了这些,母后又常常教导父皇十分辛苦,这才想着多熬了几夜在这花上取了露水,来奉给父皇的!” 李祎看着他打开的葫芦里面已有大半瓶的水露,闻过去,确实有若有若无的花儿香气。 “哼,不过都是你母后教你的!来讨朕的欢心?小小年纪心思深重,不愧是宋家的后代!” “父皇为何不相信儿臣?自从父皇下了禁足令之后,儿臣再也没有去见过母后了,又哪里来的母后教导?一切不过是儿臣对父皇的一片孝心而已啊!” 旭发见父皇终于接过了他手中的露水,心中终于安慰许多,总算他这几日的夜采没白忙... “父皇!” 下一刻,他亲眼看着自己尽心尽力采集所有的露水,却都被父皇倾倒在了地上,地上顿时湿了一片。 “朕很忙,没时间喝你的露水茶,以后叫你师父少教些无用之书!” 看着父皇远去的身影,旭发顿时湿了眼眶。 “父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途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 霍刀的马蹄声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的面容严峻,目光坚定,仿佛冬日的寒风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千帆坐在马背上,虽然年幼,但已经有了几分威风。 他紧紧抓住霍刀的衣襟,双眸中透出一丝别样的倔强,虽然稚嫩却并不软弱。 经风宿雨1,他们二人的面上已然有了风雪侵蚀的痕迹。 只有一双水冷冷的大眼睛露在外面的千帆,睫毛上还挂着厚厚的雪珠,像是积雪的屋檐。 而他身后的霍刀更是满身的风雪,如同个雪人一般,只是一直驱动的双腿和坚毅的眼神证明着,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这一路走得实在太过艰难,本来是一个月的路程,却一路上为了躲避战乱和搜捕,已经走了两个月。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下得又大,就又延误了不少的时间。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世界却已然入冬。 “霍叔叔,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娘亲的身边?”千帆小声问道,声音被风雪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霍刀略一低头,看到千帆那双纯真的眼眸,动动几乎已经快被冻住的嘴角,“如果没有意外,我们还有七八日的时间就能回到永州,千帆,你要坚持住。” 雪花纷飞,四周的山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显得更加苍茫和荒凉。 他们的行程并不顺利,途中遭遇了不少的困境。 几日前,他们就在一处山谷中遭遇了土匪的袭击,本来那土匪等待的是他们前面的商队,那里只有一条路可走,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被卷入了其中。 霍刀本想带着千帆穿越商队和土匪的战乱,可马儿行路太久,走得比他预期的要慢很多,前面又有土匪推下来的巨石拦路,身后也有不少的土匪从后冲了出来。 前有巨石后有追兵,他便是想躲也是躲不得了! 霍刀抓着千帆衣领翻身下马,只给千帆一个眼神,千帆便飞快转身钻进了身侧乱草丛生的草堆之中,因他身形小又跑得快,霎时间敌人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大喊着冲霍刀而来! 没了让他牵挂担心的千帆,霍刀就可以放心的与之相战。 可这帮土匪却不像之前的那些好对付。 他们并不像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从他们的战斗方式、战斗布局、队友配合上来看,更像是受过训练的兵队。 刀光闪烁,剑影交错。 双方都意识到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雪夜寒光,小心对峙。 “要想从此过,留下你的人头!” 对面的土匪头子还在叫嚣着,霍刀冷冷一笑,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一跃而上,长刀如虹,瞬间将首领逼退。 又是一番激战血战,双方打的有来有往,直到天明,满地躺着的都是冷冰冰的尸体。 剩下的一小波土匪浑身都带着伤朝远处逃去,商队的人几乎没剩下几个,乱世,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第303章 千帆伏在雪地里,看了他们一整夜的打斗。 刀剑砍入肉的声音和血肉被砍飞的声音,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和眼前。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霍刀蹲下半麻的身子,用几乎僵硬的手插到雪地里,抓起一把洁雪,抹在自己混是血迹的脸上。 那雪登时染成了鲜红色。 太阳露出几缕微光。 “走,我们该出发了。” 趴在雪地里的千帆一跃而起,他的步伐虽有些僵硬却仍旧稳健,跟在霍刀的身后,一大一小,走向他们唯一的路。 几日后,他们在一片乱石山中又遇艰险。 这里的山无名,因诡石丛生,一起大风就骇得吓人,因而山下的人都叫这山为鬼山。 此路崎岖不平,又恰逢骤雨如注,山洪暴发使得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行走艰难。 霍刀的马蹄声在荒凉的山道上回响,风雪中,他咬紧牙关,步履艰难,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与他作对。 “霍叔叔,那边好像有不少人往这边过来了!”千帆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他刚刚从一片树丛中.出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他刚刚小解,恰巧瞥见远处有些黑影在接近,不知是谁。 霍刀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勒住马缰,转身带着千帆快速向山洞方向奔去。 山洞隐匿于山石之间,若隐若现,在这浓密的林木和狂风暴雪中,难以被人察觉。 “快!进去!”霍刀低声命令道,一边用力推开山洞的入口,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刀砍下一半的小树,塞在洞口处以做隐蔽。 山洞内部湿冷,但相对于外面的风雪来说,已经算是一片安宁。 霍刀点燃了随身带的干柴,火光跳跃,瞬间驱散了洞内的寒冷。 火光照亮了山洞的一角,温暖了两人的身体,也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温馨。 千帆安静地坐在一边,他脱下湿透的衣物,靠在岩壁上,疲倦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他看着霍刀忙碌的身影,心中泛起阵阵感动。 这一路上,霍刀对他的保护几乎是无微不至。 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他总能果断而冷静地处理,保证他的安全。 如今在他的心中,霍刀就好像天上的威武神仙,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都能转危为安。 “你安心睡罢,我在洞口守着。” 霍刀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坐在火光旁,磨起刀。 磨刀声在山洞内回响,每一次摩擦都显得格外清晰。 霍刀的手法熟练而稳重,他知道,这把刀不仅仅是武器,更是保护千帆安全的利器。 千帆看着霍刀那专注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感激之情。他明白,若是没有霍刀的保护,他们早在途中就会遇到无数危险。 而现在,霍叔叔的坚持与勇气,正是他们能够继续前行的力量源泉。 “千帆,睡吧,霍叔叔会一直在这里守着。” 千帆终是放心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就沉入了梦乡,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山洞里的火光映照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宁静。 霍刀则继续守在洞口,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与期盼,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安全地将千帆带到桑桑的身边,让他们团圆。 他深知,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未知的危险,但他却从未有过半点退缩。 黎明时分,山洞外的风雪渐渐停歇,清晨的阳光透过山缝洒入山洞,带来了一丝温暖。 霍刀唤醒了千帆,两人整理好装备,再次踏上了旅程。 行至他们不远处,霍刀和千帆看到了一片凄凉的景象。 原来,昨夜正如千帆所言,附近的确有敌军经过,此刻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然僵硬,地上则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已经和泥泞混在了一起,沉重的气氛令人窒息。 千帆虽然刚刚醒来,但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睛中依然没有一丝恐惧。 要让一个人最快速地成长,就是见证这世间的真实残忍,他早已在这一路的风霜中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考验。 “霍叔叔,这些人……”千帆的声音有些低沉。 霍刀目光凝重地扫视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紧紧牵住他的手,“不要看不要想,咱们一直往前走就是。” 千帆攥着他干燥有力的手继续前行,尽量避开了那些令人心悸的尸体。 一路上,霍刀时刻保持警觉,尽管他们的旅程磨难多多,他们却都从未放弃过。 因为,他们从始至终有同一个坚定的目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冰嬉 永州是个临海的北方都城,一到冬季就会下很大的雪。 永州人喜欢雪,为此也衍生出不少的有关于雪和冰的娱乐活动,冰嬉和雪塑就是永州城人最爱的两个项目。 此日,天高日悬。 天冷却无风,就在永州城门口的那条冻得结实的护城河下,出行游玩的人多了起来。 “夫人小心,别摔着!” 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小心翼翼的跟在一个女子的后面,只见前面的那个女子脚穿青粉冰缎鞋,动作虽然看起来不够熟练,可速度却没有减低,笑声洒了一路。 “你不要拽着我呀!我可以更快的!” 第304章 她正玩的尽兴,恨不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再快可真就要摔着了,你看哪个初学的人滑的你这么快?”沈卿司边教训边关心宠溺着她。 尽管她穿的已经很厚了,可露出的鼻尖儿还是被冻的红红的,甚至她的鼻子下还有一丝晶莹的透亮,他抬手拿袖子轻轻一抹,动作娴熟利落,竟看不出丝毫的嫌弃。 “你个胆小鬼,自己滑不快还不让别人滑的快?只会跟在我的屁股后头拉后腿,我一个女子都瞧不起你!什么担心我怕我摔倒,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不会滑罢!” “激将法?”他无奈一笑,“夫人伶牙俐齿,我也不欲与你争辩,你安心稳住速度好好滑,我在身后看着你就是。” 即使是她真的摔倒了,他也能第一时间就为她做人肉垫,不至于伤了她。 周围出来冰嬉的人不少,多是正值青春,那些闺中女儿见此丈夫对夫人既帅气非常又体贴关怀,心中都不由对这个陌生男子顿生好感。 就连他半白的发,都自成一股风流的别致。 只是桑桑玩得正开心,她的夫君又满眼只有她,自然也没有看到这周围的众女怀春之图景。 “哎你说,以后若是我的夫君对我也这么好,我可就心满意足了...”一个穿红的年轻女子扶住自己的闺中密友偷偷诉道。 “还说呢,你那大庄哥不是对你很好?又是给你父亲送酒又是帮忙盖院子的,对你还不够殷勤呐?别不知足了!...要说该不知足的人也该是我,眼瞧着就十六了,我那后母偏偏就是不着急,便是找个像这个半百头发的年岁大的,我也愿意呀!” “快别做梦了!他虽半头白发,可你瞧这人的五官气度,哪里是出身小户的?说不定真实的身份是哪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呢!哪里又轮得到咱们?” 二人说着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地朝着那人的方向滑了起来。 ...... 此处地界是天生地长并不属于谁的一块野地,冬日河水冻得结实,又是护城河下最宽敞最平坦的地方,来这嬉戏的多是平头百姓,还有带孩子来的父母,在岸上看戏的人们... 热热闹闹的,好不惬意。 永州的人们已经很久都有没有这样闲适自在的时候了。 桑桑也是好久没有这样的放松,就这一天,就让她忘记与他一切的恩怨纠葛罢! 让她忘记一切让她痛苦难受的记忆和担忧,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场罢! 场上的侯爷和夫人倒是玩的愉悦,可苦了在岸边守候的铁林和桑海。他们不仅要时刻关注周围人的动向,预防有人刺杀,更要一个个地隐秘地排查可疑人物,还不能让嬉戏的人发现端倪丢了兴致... “让我在这儿守着,还不如让我去战场上杀几个敌人痛快!站在我腿都酸了,眼睛也要看花了!侯爷和夫人要再玩多久呢,这大冷天去围着火炉喝酒吃炙羊肉难道不香吗?非要跑到这儿来哄女人...” 铁林是个耐性差的,时间一长忍不住地埋怨道。 “就这一次罢!很久没看见姐姐...和侯爷,这么开心了...” 说完,桑海的视线飘远,望向河面上那个穿得十分厚重、动作略显笨拙,却笑得无忧无虑的桑桑,他的脸上随即也露出一样幸福的笑容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一直这样看着你的笑容,便是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最值的... “沈卿司我早把你看穿,你就是个爱装蒜的人!” 她玩得开心,一点飞雪落在她的眼睫,把她衬得也像是雪做的人儿,此刻的她,眼角眯起的弧度像是弯弯高挂的月牙,叫他的心一再温暖到融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小心——” 她却猛然甩开他的手,“你追上我才算!” 下一刻她大力甩动双臂,扭着奇怪生涩的姿势,飞快地朝前而去! 身后,洒下她过活的一段笑音。 “看来老虎不发威夫人当我是病猫了,等着瞧!” 沈卿司也终于不再慢吞吞,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可很快速度就起来了,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桑桑。 “这么疯狂,让我抓到可有你好受的!” 他笑着去追前面的她,桑桑在前面暗道不好,不知他的距离又不相信他这么快就能追上自己,忍不住地朝后看去—— “你好快!” 沈卿司才刚笑着的脸色忽地一变,“夫人小心!” 及待桑桑转头看去的时候,从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冰嬉的壮汉,正朝自己而来! “哎哎哎!你让开啊!我不会啊!”那大汉朝桑桑惊叫着,可就是不改变自己的方向,而桑桑也是,由于是新手,她冰嬉的速度又过快,适才学的转弯全都被自己丢之脑后! 她猛然一闭眼!就等着那壮硕的汉子将自己撞飞了! 这回可是有罪遭的了!早知道听他的,不滑这么快了...她在心里暗自后悔。 可须臾之后,预期里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到来,等她睁开眼看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大汉扑倒在她的脚下。 那个惊叫的大汉被压在身下,沈卿司压在那大汉的身上。 画面太美... “你、你们没事儿吧?” 沈卿司适才是飞扑过来的,自己的膝盖狠狠撞在里冰面上,此刻面朝下的脸皱在一起。 “没事儿。” “你没事,我有事!快从我身上起来!”身下的大汉怒道,“我还以为我被一匹大马撞了!哥们儿,要救人也要给我留一条命啊,你这是干啥咳咳咳...” 第305章 沈卿司确实是用了七成的力气撞了过来,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他自己也伤了不少的地方,只是面对着桑桑的询问关切,他还是看似无事的站了起来。 “实在抱歉,我、我是个新学的,还不太会控制...” “夫人不需道歉,此人也和你一样,连最基本的转弯都不会,呵。” 这声冷哼完全将那倒地的壮汉激怒!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猛然跳将起来,“怎么说话的你这个人?怎么,想找茬是不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幸福未消 护城河上,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大哥别生气,是我太大意了,并没看清路才出了意外的...” 沈卿司低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桑桑不由心头一暖,她这在...保护自己? “八尺高的男子还不会冰嬉,可笑。” ..... 桑桑眼见着对面刚刚被她安抚好情绪的汉子,听了沈卿司的讽刺又暴怒起来,咬牙切齿地向后面的人低声,“沈卿司,不会说话可以少说!” “别生气啊大哥,都是来玩的不是,何必动气...” 忽然,她眼前出现了一枚金灿灿的金子。 “拿着,消失。” 对面的汉子显然愣了一下,瞪着一双浓眉大眼不可置信,“这、这是给我的?” “不要?...算了。” “你瞧不起谁呢?”那汉子猛然转过身去。 沈卿司的手上,却是空空荡荡。 “你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你看看他像是别侮辱人格的样子吗?” 那汉子攥着金子一看再看,又凑到嘴里咬了咬,最后竟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原地蹦了起来! 蹦得老高了。 ...... “没意思,不玩儿了。” 说是不玩儿,可当他们不经意路过雪塑比赛的现场的时候,桑桑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 夜幕渐渐降临,皎洁的月光如银纱般笼罩大地,照得雪地发亮。 灯笼高挂,映照在雪地上,仿佛是星星洒落人间。连同那些参赛者塑的小东西都好像活了过来。 寒风吹拂,轻轻地将雪地上的每一片雪花吹得微微颤动,沈卿司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冷不冷?” 桑桑的眼神穿梭在这赛场之中,全然不觉得冷,风景如画的永州城,因这场雪塑比赛而熠熠生辉。 “我也要参与去!” 她这一辈子,除了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最擅长的就是雪塑了! 这两年医馆忙,又要照顾千帆,又要兼药馆的生意,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塑雪了,这一下子看着这样的场景未免还真就手痒了起来。 两人并肩走着,沈卿司帮着她报了名,跟在她身后,看她兴奋的背影,心中也泛起阵阵涟漪。 她找了一片干净的雪地,蹲下身子,全神贯注地塑起雪来,而他手中抱着汤婆子,每当她喊凉的时候,就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将她的冷手捂暖。 雪夜,是热闹的。 可在沈卿司的心里、眼里,这一晚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又干净。 他会永远铭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每当他回想起来今晚,就有无数的暖流从中涌出,足够支撑他面对一切的劫难。 他愿意为了她,为了她遮风挡雨,迎接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苦难。 “谢谢你。” 桑桑正塑的专注,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望着她的侧脸,温柔一笑。 桑桑,谢谢你,谢谢你还能回到我身边,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珍贵又美好的记忆... 曾几何时,他重新活了过来。 她的目光却一直在自己精心堆砌的雪狮子上,不一会儿,她的小雪狮子就塑出了昂首而立、神态威严的模样,瞧着讨喜极了。 沈卿司望着眼前自己的爱人,陷入沉思。 他对她的感情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和单纯,而是变得更加成熟而深刻。 桑桑的变化让沈卿司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幸福,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靠霸道囚禁手段宣誓爱意的大男人,而桑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冷漠无情、只会据人千里之外的少女。 “沈卿司你看,这个雪狮子像不像当年你院子里的那一个?”桑桑突然转过身来,笑容中带着些许的调皮。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的声音如清风拂过湖面,带着淡淡的愉悦和怀念。 须臾,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与你当年的雪狮子如出一辙,甚至比当年更加生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份幸福深深地刻在心底。 比赛的场地上,其他参赛者也不甘示弱,各式各样的雪雕作品让人目不暇接。有人堆出了栩栩如生的雪龙,雄伟壮观;有人雕刻了精致的雪亭,宛如人间仙境。竞赛的氛围激烈而热烈,观众们纷纷驻足观看,不时传来阵阵赞叹声。 虽然最后雪塑的桂冠被赞助金店老板的儿子拿下了,可桑桑还是得了个榜眼。 一对红彤彤的小灯笼,上面画着小只玩耍的小狮子,既喜庆又可爱。 他们一人提一个,走在这寂静的雪地上,踩在地上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 “呵呵...”她忽然一笑。 沈卿司低下头,两人对视瞬间,仿佛在这一刻,时间都凝固。 第306章 周围的喧嚣声仿佛与他们无关,只剩下彼此的目光交汇,温暖而宁静。 “我们以后,都这样,好吗?”沈卿司轻声说道。 桑桑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走着。 及至夜深,在马车上的时候,她的肚子才舍得敲起鼓来。 “饿了?” 她忙捂住肚子,下一刻,却听见了不属于自己肚子叫的声音。 “你不也是?”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有些疑惑,“今晚我们不回家吗?” “今晚咱们不回家。” 忽然,沈卿司对着外面赶车的车夫吩咐了个地方,马车快而稳地行进。 马车很快驶离了繁华的街道,向着一条安静的小巷驶去。 桑桑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心中猜测着沈卿司到底要带她去哪里,车厢的帘子被掀起一角,透过车窗,她看到马车停在了一条安静的小巷子口。 车帘被他高手抬起,桑桑牵着他的手走下马车,迎接他们的是一家干净的小店,外面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炙鹿肉铺”。 虽然是深夜了,可里面还有两桌客人宾酒正欢。 “呦贵人来了?天字间给您留着呢,请!” 他却一挥手,“不,就在这儿了。” 沈卿司跟随桑桑坐下,店内的环境虽然简单,但温馨和亲切。 小二迅速端来了燃得正好的炭火,火苗在炉中跳跃,暖意逐渐弥漫开来。 不久之后,炭火上架起了铁架,沈卿司不由分说将生的鹿肉置放与炙热的烤架之上,瞬间炭火勾引着鹿肉的鲜嫩脂肪跳起了舞蹈,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店内瞬间飘散开了诱人的炙鹿肉香气。 桑桑活动了整整一天体力消耗极大早就饿了,连吞着口水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咬下,肉质鲜嫩多汁,味道醇厚,仿佛融化在口中。 “烫烫烫!” 他宠溺地看着他,“慢点儿吃。” 随即,夹起一块吹了吹,又放到她的碗里。 她的眼睛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忍不住赞叹道:“沈卿司你在哪儿发现的这家店?我都在永州三年了都不知道这儿有这么好吃的鹿肉店! 沈卿司一块一块吹着烤鹿肉笑着:“你喜欢就好。” 这鹿肉都是山上的猎户当天现抓的现杀的,新鲜得很,鹿肉又肥,自然是不可多得的野味了。 不一会儿小二端上了一壶素酒,酒液清澈透明,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酒不错,配上炙鹿肉可以解腻,你尝尝。” 她今日早就破戒,连忙拿了一杯饮了,“嗯!微甜还带着酒香,好喝!还要!” 夜深了。 幸福未消。 第二百三十八章 轻薄 寒夜沉沉终有尽,东方破晓曙光临。 冬日再冷,不到黎明刺破,就依稀有人家窸窣,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炊烟袅袅,也正是这一缕缕的青烟直上云霄,为这冷寂增添了几分人味儿。 路边隐约有了几个人,低着头背着竹筐,不知要去向何方。 “侯爷,请。” 沈卿司横抱着自己的大氅,大氅里是酒醉的桑桑。 她的身子又小又轻,抱在怀里好像一朵柔.软的云。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陀醉熏红的小脸儿,双眸安分地阖着,呼吸清浅,正睡得香甜。 昨夜她是饿了,喝着素酒鹿肉又就着小菜,吃得畅快,娱态百出。 而他也是许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安逸舒服的饭菜了,或许是只要有她安心的陪在自己身边,他就是吃什么都是开心的。 有时候比饭菜更重要的,是陪伴的那个人。 年岁越大,他年少的那些骄纵之气越退,反而越来越重视身边人来。 尤其是她。 “夫人,咱们上车,回家睡了。” 他的唇角弯出月牙的弧度,这样告诉还在睡梦中的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如同泉水伶仃,让模糊意识下的她顿觉舒畅,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用鼻腔呼出一声撒娇般的不清不楚的“嗯”声,就又动动身子,扎进他的怀里,更深处。 沈卿司一个眼神儿,马夫就从马车后将马车梯放下,见家中这个挥手风云的侯爷犹如抱着天下最珍贵又最脆弱的心爱宝物,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车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醒怀中人的美梦。 车儿慢慢摇,行在小城里。 她安睡在他的膝上,而她的身.下垫着厚厚的大毛氅温暖舒适,怀里也塞着才刚灌好的汤婆子。 蒙蒙烟雾之中,马儿踏雪的声音清脆、街道旁小贩已经开张,挂招牌的、收拾店铺的、生火的...忙碌又平凡。 这条路不远,他也喝了不少的酒,可他不想就这样睡过去,这条路若是永远走不完,那该有多好。 时间就在此刻定格,再不用考虑任何人和事情,就在这小城里,日日带她游玩,去吃些她爱吃的,哄着她、伴着她,顶多再同她吵几句嘴,就这样将日子消磨,与她终老相伴... 他低下头,望着她沉静美丽的睡颜,心上花,悄然绽放在这寒冬腊月里。 到家的时候早有丫鬟小厮相迎,一应有的暖屋熏香新服都已准备好,丫鬟们见主子回来了都忙碌起来,可都心有灵犀般的保持着安静。 “你早这样...不行吗?” 在他将她放在榻间之时,她忽然说了一句。 第307章 沈卿司身形猛然一顿,他不可置信的看她,她还是如之前那般的安睡模样,只是似乎有些渴似的,抿了抿红润的双唇。 他不知道她是否是真的喝多了。 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她对自己的埋怨吗? 若是真的,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那是否证明,在她的心底已经开始接受他们的过去,期盼他们的未来? 多久了?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离她这么近了? 自从相逢以来,每一次他靠近她都下意识地闪躲或者将他推远,他一次又一次的期盼转为失落,却也默默忍受。 可是如今,她睡着了,喝了那样多的酒的情况下,意识应也是不太清楚的... 喉咙滚动。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望身后,无人。 一股压抑太久的爱意与欲望猛然不受控制脱缰而出,尤其是眼前的她,一双红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红红小蛇来。 曾经日思夜想的女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压制自己这么久,可他毕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此刻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都到处乱翻涌,搞得他哪里都是热的、硬的、发烫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唇不知何时已经触上.了她的! 仿若干裂的河谷重新被雨水灌溉,又如枯草等待多年终于等来属于自己的春雨,他在雨中奔着跑着跳着纠缠着,与每一条雨丝缠.绵,与每一滴雨水融交... 他就像一块着火的炭,热得难受至极,只想把这个滚.烫的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属于她的冰雪里,这样他的难受才能得以消融... “唔——” 她不知怎么了,梦中有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又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小蛇,钻进她的口中,搅得她连呼吸都难以控制,她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及至他放开她的时候,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念! “沈卿司,你还真是...会趁人之危...” 他有些脱力般倚靠在床头,喃喃自语。 他趁着她不知道的时候吻了她,可细细回味刚才的吻,似乎,好像,她回应了自己? 她总是他的夫人了,他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做些鱼水之事,并不过分! 他近乎贴在她的面上,痴迷,“桑桑,你不知,我好爱你,好想好想要你...” 及至他扯开被子,又挑开她虚弱的腰间绶带之后,暴露在他眼前的雪白一段,已经让他开始全身爆炸似的着火! “我忍不住了...” 随即,倾身.下去... 梦里的桑桑感觉自己掉进了火炉里,被烫得浑身难受,又被那块发热的巨石挤得喘不上气来! “走开破石头!你好重!我要一个人睡!” 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了一声尴尬的闷响。 ...... 终究还是最后的理智将他的欲望拉回。 不着急,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他还有很多的机会去打动她的心。 这次,他不要再想过去一般强行占有她,他要她心甘情愿的呆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一生一世。 那今晚就以一个吻结束罢! 他压下狂乱至极的心跳,朝着她的唇,轻轻点了一下,爱怜至极。 “呕——” 只是他没想到,她吐了。 不仅吐了自己一身,还吐了他一身。 吐完了就又倒回床上,呼呼睡了起来,留下一床的狼狈给沈卿司。 他抚额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是我轻薄良人该受的惩罚了。” 他没有嫌弃,也并没有叫人,起身认命地收拾了起来,先把自己的外袍和她的外袍利落地脱掉,又先把她擦拭干净,抱着她,去了隔壁的浴房洗漱了起来。 她喝多了,绝对不能自已一个人洗地。 只好把她与自己放在一个浴桶里清洗,可才刚开始,他便匆匆洗好了自己,又唤了人进来伺候。 这样的亲密,实在是太过刺激。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不,绝对控制不住。 这一天一夜,倒是将他这个能闻着肉却吃不着肉的饿狼给一次次刺激得够呛。 第二百三十九章 暴露 佳人相伴,有卿在侧时光暖,浅笑嫣然岁月香。 沈卿司这几日难得空闲,带着她在永州城里城外四处游走,吃了玩了不少桑桑以前根本没有去过的地方,她这才得知,原来她这些年都错过了多少有意思又好吃的店。 若是千帆在,他定然是十分喜欢的。 千帆.... 想到儿子,她忽然有些沮丧了起来。 “可是爷的眼睛里有什么你爱的,才这样盯着看?” 就连她适才喜爱吃的冬笋肉都不再吃了。 她忙低下头,“没什么。” “还骗我,没什么怎么眼睛红红的?” “是有什么忧愁事,我们如今已经是夫妻,还瞒爷做什么?” 桑桑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他的大手,有一瞬间的恍惚。 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自己其实有一个孩子,是他的。 但是已经被她交给他曾经的手下霍刀远远送走了? 若是让沈卿司知道千帆的存在会如何,他会相信吗,对千帆又会真心实意吗,千帆又是否会接受早就死在八年前的生身父亲突然又活了过来? 第308章 就算是沈卿司相信了千帆是他的孩子,他又怎么肯再放他们娘俩走?那时候不仅仅是自己,连千帆也都尽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她的老路有多艰辛,她不想让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再走一遍。 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的事情,她不敢冒这个险。 “没什么,只是这儿离我的药馆很近,我想回药馆瞧一瞧。” 沈卿司知道她曾经的师父托付给她行医问药的重任,这些年来她也救治了不少人,定然是已经把其当成自己的职责,他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确实有些自私。 “好,吃完了饭我就带你去药馆看看,也叫你放心,这样可好?” “你真的愿意让我回去?” 他看着她瞪着那双水冷冷的双眸惊喜地望着自己,再多的忧愁和担忧都尽可烟消云散了。 “只是回去看看,待会儿咱们还是要回去的。” 她自然是知道,只要让她回去看看药馆现在的具体情况,她就很开心了。 “呦呵,这不是我们的老熟人吗?” 二人温馨的场景忽然被一句不合时宜的男人声音打破。 来人正是王志,身边还跟着两个绝色之人,不过观其容貌举止却难辨男女。 桑桑有一瞬间的瑟缩,下意识地微微动身,悄悄将自己隐藏在了沈卿司的后面。 沈卿司自然感受到了桑桑情绪的变化,大手轻微一动,将她揽在身后,好似在说,别怕,爷来保护你。 “督主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这样的小店?” 王志望着他身后的女子眼底忽然略出一丝占有,“难道只有侯爷能携美眷而来,我却不行?” 随即抻长脖子朝身后的人笑言,“桑姑娘你可把我骗得好惨啊!就这样抛我而去,如今又在这儿了...嘶~咱们才多久没见,姑娘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 沈卿司冷笑,一个没根儿的死太监还肖想他的人? 若不是当今皇帝无能,让权力旁落宦官之手,区区一个王志,他恨不得当场杀掉,饮其血啖其肉! 王志自然感受到了来自对面高大男人的威慑,笑道,“侯爷对我倒不必如此生气,我对美人儿...哦不,如今应该叫沈夫人了,可是一直以礼相待、礼貌有加的。即使是夫人做客我府上之时,我们也只是谈天说地的好友,仅此而已...” 沈卿司当然查过这些。 若是他真的对桑桑做过些什么,无论他是谁,都必死无疑! “不过平宁侯还真是狠心呢,对自己的夫人这样宠爱,对狄凝却那样残忍...听说她在侯爷的宴席上撞柱而亡?啧啧啧,多么可惜啊,美人儿无双,怎可辜负?” “若说与她的缘分,你我二人都牵扯不浅啊...这些年侯爷利用狄凝在我身边偷走多少消息,难道侯爷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若是如此,我如今也不可能成为三代君王更迭,而我王家地位不变的老人了,不过是本都督看中沈候的雄才伟略,这才破例了而已,否则以狄凝的手段,我若不放水,恐怕她什么都得不到。” 王志说的话虽然狂妄,可也有些道理。 新帝李祎心计之深沉、手段之残忍是王志扶他上位后才发现的,连他都能瞒了过去,可见此人深不可测,并不是他当初想的那样,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虽然当初夺权之时王志为李祎助力不少,可李祎翻脸不认人竟把一直支持自己的公孙许当场绞杀的事情也给了王志一个最大的警钟,绝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李祎一人的身上,否则自己的结局也只有和公孙许一条归路了。 “你说这些话,何意?” “自然是也想向侯爷提前卖个好儿,毕竟以后的事情,谁又用不上谁,谁又知道世事如何变化呢?” 王志言罢,仍旧管不住自己贪婪的眼神,却被沈卿司一记眼刀砍断涟漪,笑笑收回眼神儿,“既然侯爷和夫人不欢迎我,我也识趣些不再逗留了,夫人,咱们有缘再见...” 王志身边的两个绝色之人起身,躬身起背,担起王志的手来。 “哦对了,我王志虽自诩多情,却也是个无情之人,侯爷身处高位还这般深情,实在是令我王志佩服佩服!” “...不过也颇为侯爷感到沮丧呢,当日夫人做客我府上,只想着与我周旋却全然不提侯爷的存在,后来救她的人一波一波,起先我还以为是侯爷派的人,可直到失踪多年的霍刀现身,却也全然不提侯爷...有趣,有趣得很呐!” 王志的话点到为止,再不多说。 可一直躲在身后一言不发的桑桑却猛然一惊! 此前沈卿司一直不知霍刀的存在,此刻他知道了,按照他那样占有欲极强的脾气秉性,不知又要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她还记得,当初沈卿司吃醋她与顾叶初的过往,那一次差点将她活活掐死! 那似曾相识的恐惧感排山倒海朝她而来! 她几乎不敢看他! 第二百四十章 我们的以后 屋子里只余他们二人。 寂静的令人畏惧,只有炉火间而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缘何不看我?” 他手持双箸随意的搭在桌上,低下的眉眼叫人看不见颜色,只有低声发出的疑惑叫人不辨喜悲。 回应他的,仍旧是寂静的空气。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出真相。” 第309章 这些事情他缘何不知。 只要稍微在永州城打听打听就已知道,和她相伴的不仅仅是有一个独臂的壮硕男人,甚至还有一个叫她娘亲的小男孩。 只是,他一直在等她自己开口罢了。 说是他宽容也好,说他在躲避事实也好,他都一直故意忽略掉这些几乎能叫他瞬间疯掉的事实。 只要他一想到桑桑或许已经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过,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他几乎就要被自己铺天的痛苦嫉妒所撕碎。 只是他一直粉饰的太平,今日还是被王志戳穿了。 他和她都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他多想此刻的她,并不是这样低头惧怕,而是对他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里,她并没有其他的男人,那孩子不过是她心软收养的罢了,她一直是他的... 哪怕她说出来的实情,并不是自己所期盼的,尽管那会让他无比的痛苦—— 可终究,是她愿意面对自己了。 即使是她真的有过别的男人,你还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他扪心自问过无数次,无论他多么纠结愤恨,可在他心底深处,他仍旧确定,他愿意。 沈卿司已经不能再失去桑无忧第二次了。 这是他唯一的,底线。 可是他也明确的知道,无论他想不想承认,桑桑一直对他,没有感情,否则当年也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逃离掉自己的身边。 “我们走到如今,你还要害怕为夫吗?” ...... “你真的要听?” 她终于从低默中脱身,可是他却不敢回答。 他怕她口中的答案,足以杀死他的理智。 “王志说得没错,那晚救我的人,是霍刀。” “在永州的这几年,是霍刀一直陪伴我,那个孩子...是我和霍刀的。” “够了!” 他猛然起身! “我不想再听了!” 真到她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反而自己又慌乱了起来。 他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道门,只觉得浑身的五脏肺腑没有一个是不疼的。 “侯爷,你的手...” 等在外面的侍卫却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的手,沈卿司低下头,原来不知何时,那竹箸已经断成两截,其中的一截已经狠狠扎进自己的皮肉之中。 他的身后,是一路斑驳的血迹。 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回头望去,身后除了自己的血迹,空空如也。 “夫人吃完,将她带回来。” 说完,接过烈马,踏身而上,用那血淋淋的手,狠力地握住缰绳,“驾!” 迎着冷风,奔向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餐馆里的桑桑只等听到他纵马离去的声音,才猛然松了一口气,放松下了自己的身子。 她还活着。 他并没有和以往一样的,朝着自己发疯。 虽然在她出口的瞬间她已经感受到了身边人浓重的杀意卷携着痛苦,几乎是难以自控的程度,她已经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可他竟然控制住了自己,对于她这样的回答,扭头而去。 她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趣,只起身,遥遥地望着街道的尽头,今日天气寒冷,不仅出门的人甚少,就连那些勤奋地摆小摊的商贩也都大多没出现。 凛冬已至,万物凋敝。 她回身,发现莲花已经进了屋子在一旁默默等候。 “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再回去,好吗?” 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沈卿司,脑海中不断有两个小人儿天人交战,一个人说应该告诉他真相,另一个却说不能相信沈卿司,他是个疯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犯病了,难道过去的苦你还没吃够?还想做他挥手即来挥之则去的奴婢吗? 若是换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任何的关系。 可如今呢? 即使她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自己,她承认,撒谎的时候,她瞥一眼那双和千帆一样的双眸,竟然会感觉到心脏微微的疼痛... 是重逢后的日子里,他给她的糖衣炮弹奏效了吗? 是这几日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前所未有的欢愉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 她已经混乱到不敢细想。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及至等到夜深,她才在莲花的再三催促下回了家。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沈卿司要来找她发疯的准备,可是直到她安睡到了第二日,整个府里却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已经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就是这种不了解,却让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惶恐,在他身上琢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样安静又忐忑的日子足足过了三日,她才重新在府里遇见了他。 原来只消三日,就能把一个意气风发、蓬勃骄傲的男人折磨得这般憔悴不堪。 他仿佛是瘦了,往常挺直的脊背也微微陷落。 即使是特意刮过胡子,可下巴还是有残存的坚硬青色胡茬,连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都深陷下去,眼底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她不知这三天他去了哪里,可也看得出,这三天他过得很煎熬。 “桑桑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她停住想要出门的脚步,身边的丫鬟已经看出形势,立刻低着身子从屋子里走出去,带上了门。 第310章 早晚都有这一天。 早来就好,她也不必再为了他不知何时到来的滔天愤怒所担惊受怕了。 “好,你说。” 她站在他的面前,浑身紧绷。 “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又没怎么吃好,坐下罢。” 他起身,将椅子轻松搬到她的身前。 她看他事到如今还冷静的模样,简直不能相信,半信半疑。 他看她那样警戒的模样终究是露出一丝苦笑来调侃,“你不信我,难道椅子还能吃了你?” 外面又再下雪了。 永州就是这样,只要到了冬季,三日内总有一日是要下雪的,冷的叫人无处可躲。 或许是丫鬟没关紧门,有几丝冷风卷着雪渣子偷偷钻了进来,在这哄的极暖的屋子里,显得极为突兀。 “过去,都是我的错。” 他忽然这样说。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过去而去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我已经知道此生不能没有你,为何还要为难自己不去接受你的过去?” “那些我不愿发生的事情,是上天在惩罚我,与你无关。” 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自己的身子,牵起她身前的手,“过往既为过往,桑桑,我如今看重的,——是我们的以后。” 他以后,还有和她有无数个以后。 过去,既为云烟,又何必在乎。 第二百四十一章 归来 丰和三十七年凛冬的某一日,冬夜寒风寂,星辰渐隐踪。 一匹浑身伤口的残马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从远方杀回永州。 时隔不过两月,陡然回了这熟悉的地方,却有时移世易之感。 曾几何时,这是他霍刀和桑桑一起智斗奸商、挽救黎明的地方,如今她不知去向,他一身伤痕,只剩下同样饱经风霜的千帆。 他低下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孩子,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不应孩子见到的东西,眼神中的童真尽然散去,取而代之是极致的冷静。 是他没有保护好千帆。 “霍叔叔,咱们回家吗?” 霍刀低下身子,为他将有些松了的毡帽系住,不让风雪灌入。 城外的树枝本来冉冉丛生,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此刻上面挂满厚厚的旧雪,忽然某一节不承其力,“咔嚓”一声,犹如断头,倒在了雪地里。 “不,现在城里很混乱...” “那就是有坏人要抓我们喽?所以我们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去医馆,对不对?” 霍刀有些诧异千帆的敏感,这一路上他从来没有和千帆说娘亲被人带走的事情,就是怕他担心,他只和千帆说,是娘亲有事才暂时逗留在了永州城。 “既然有人找我们,霍叔叔,那我们最好先找一个身份掩护再进城,然后找个不起眼儿的地方住下来,再慢慢打听娘亲的下落,你说如何?” 这孩子实在太过聪慧。 聪慧到,他甚至都不用和他解释,他就能自己想通,甚至向自己提出建议。 他才六岁啊! 霍刀眼眶微红,摸了摸千帆的头,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千帆,你说得对。咱们先不进城,找个稳妥法子。” “只是今晚太晚了,城门已经关闭,我们只有明天再进城了,今晚就只好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下了。” 此时,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迷蒙了二人的视线。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仿佛与天相连。 霍刀有力的单手揽抱起千帆,踏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前行,“千帆,别怕,叔叔会护着你。” 千帆紧紧搂着霍刀的脖子,嘴角扬起甜甜的笑道:“霍叔我不怕,只要能找到娘亲,什么苦我都能吃!” 找到她,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霍刀看着懂事的千帆,心中一阵酸楚。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 庙宇的门半掩着,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 霍刀带着千帆走进庙宇,里面布满了蜘蛛网,一尊佛像也已残破不堪。 “霍叔,这里能住吗?”千帆眨着眼睛问道。 霍刀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说道:“能,咱们先凑合一晚。” 霍刀把马也牵了进来,这样冷的天气,这马带着他们闯过艰难万险,它身上又有这么多的伤口,若是不带进来,一晚上的时间就可能被冻死。 栓好了马,他立即动手将破庙里的干草和庙后还残存的一些半湿半干的树枝拢在一处,拿出怀里的火折子,轻轻一吹。 刚才还黑漆漆的破庙里,忽然亮堂了起来。 千帆忙上前将双手凑近,烤起手来。 “千帆,把湿鞋子脱下来烤烤。” 千帆嗯了一声,乖巧脱了下来递给霍刀,霍刀取起两根木棍往千帆的鞋子上一插,不远不近地烘了起来。 外头呼呼冷风吹,这破庙虽然破,但好歹荒废的时间不算太长,纵然有漏风的地方,可还不算太多太大,总能遮风避雨将就一晚。 夜里,霍刀和千帆围着这不大不小的火堆,依偎在一起。 临睡之际,千帆迷迷糊糊地小声说道:“霍叔,你说娘亲会不会有事?” 他的话,正如一把利剑插进霍刀的心脏里。 可是下一刻,他就将那些可怕的念头驱赶了出去。 第311章 她那样的聪明勇敢不屈,这样难的世道都走过来了,又怎么会绊在这儿? 须臾,霍刀坚定地回答:“不会,你娘亲那么聪明勇敢,一定不会有事的。”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无数洁白的蝴蝶翩翩起舞,似乎要将这世间的一切丑恶与黑暗尽数掩埋。 翌日,雪停了。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阳光艰难地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给这冰天雪地带来些许微弱的温暖。 二人装扮成叔叔和侄子的关系,躲过了守城人的盘问,进了永州城。 城中的街道被积雪覆盖,行人稀少,透着几分冷清。 他们在一条隐蔽破落的小胡同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虽小,却也还算干净,屋内的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张摇晃的桌子。 安顿好后,霍刀立即乔装打扮成个贩夫走卒后,便匆匆出去打听消息。 霍刀四处奔走,终于从一个路人那里得知,她已经从王志的福府里逃了出来! 还有人看到她骑马向北而去的身影! 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她真的逃脱了,此刻他们应该早就相遇了。 后来,他又在一个渡口从钓鱼男人口中打听到,她被一伙神秘人追逐,万般无奈下跳了断崖—— “那天呐,那女子被一伙神秘人追逐,走投无路之下跳了断崖!”男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听到这儿,霍刀心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不过啊,我好奇,就偷偷跟了过去。亲眼看到那个领头的男人也跟着她跳了下去,最后两人被那男人的手下打捞起来带回去了。”钓鱼男子接着说道。 “至于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男子摇了摇头。 霍刀听完,只觉浑身发麻,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直至他来到那人所说的断崖之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一瞬,他竟然恐惧地跪倒在地上! 这断崖之下,是百丈深渊! 下面的河水已经被冻得结实,可仍旧有无数黑色尖利的石头如狰狞的怪兽般张牙舞爪地卧着! 若是有人就这样掉下去...... 根本必死无疑! “桑桑,难道真的已经......死了?”霍刀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不!”他猛地摇头。 “如果不叫我亲眼见到,我绝不相信!”他咬着牙,双手紧紧握拳。 “不仅我不相信,千帆更不会相信!”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只有找到那个跟着她一起跳崖的男人...沈卿司...”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相亲 “这永州城的待嫁女子就这些?” 她翻阅着周家红娘送来的名册问道,身边是穿着一身常服的桑海。 他今日难得空闲,就被桑桑叫来,今日穿的一身玄色,腰间绶带配玉,长身而立的模样十分俊俏。 “呦夫人,这些还少啊?足足有百十家之多,这些可个个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良家女子!瞧瞧这附带的画像,一个个儿跟刚开的花骨朵似的,别提多俊了!真是又漂亮家世又好人还贤惠,最是配夫人的弟弟了!” “可有相中的?” 桑海其实根本都没看这些女子的画像,倒是她一个个翻看得十分认真,好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 见桑海摇头,她不禁也皱起眉头来。 是都还差些。 的确这里面有不错的,可是她思来想去,不知是不是桑海是她疼爱的弟弟,总觉得没有配得上他的。 “怎么这画像都有些模模糊糊的不够真切?是画师的手抖了,还是说眼神不好使了,连面容都画不真切,我看着周红娘还是尽早换个画师才是要紧。” 周红娘是个老油子,这些年在永州城是促成了不少的好事,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更深谙赚钱之道,听了雇主的埋怨也并不生气,反而上前一步作揖笑着回道,“夫人您别动气呀,您是贵人,我们这些下人若是哪里做得不对让您生气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海涵~~要说这画为何不真切,还真是啧...” “你有话直说就可,不要在我姐姐面前吞三吐四。” “既然小将军发了话,那我自然是要有话直说的!其实并不是画师的画技不行,而是您让我大张旗鼓地看了满城适龄适婚的女子,给人家画像是需要这个的...”说着,便单手做握拳状,凭空垫了垫。 “咱们这小家小业的,也知道您是大门大户,事成之后自然差不了咱们什么,可是的确是囊中羞涩,自然这画像人家就不愿太清楚些,所以...” “周红娘可是说,我们之前给的预银,不够?” 那红娘没直说也没拒绝,只是道,“这世道,银子多了好办事儿不是?” 桑海最厌烦这些生意人话里话外、府里府外的两张嘴脸,事情还没怎么办,银钱上却已经要去不少,分明是把这件事当成盈利的生意! 桑桑却不这么觉得。 她这些年一直在外打拼,和不少的商人富户都打过交道,早就知道他们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况且此时她是极为看重的,若是真的在此处能找到适合桑海的好姻缘,那她花上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况且这周红娘并非浪得虚名,在保媒拉线上确实有自己的一套,她手里又攥着不少永州好女子的资源,她也不愿意为了点银子就开罪了她。 第312章 无非都是为了生活罢了。 “你走就是,我不需要你这样唯利是图的商人做我的红娘!” 周红娘脸色微变,可很快就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一副礼貌的好脸色,“瞧这小郎君就是年轻气盛,便是这样的性格的男子才能成大事呢!呵呵呵...” 见桑海还要说些什么,她自然是不愿意让他的冲动搅了好事,忙一抬手,压住了他的话。 “周红娘还不要见怪,我这弟弟是个武将出身,脾气有些急躁,但你可以放心,他对待女子却是极温柔极温存的。” 说罢,抬手又拍了拍桑海略微僵硬的手道,“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从小又没在我身边长大,因此对他多有愧疚,所以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其实也是弥补我对他的遗憾和愧疚罢...” “姐姐...”桑海低下头,才刚冒出的一股怒气就这样被她的三两句话消得烟消云散。 桑海如今也只有在她身边的时候,才能觉出自己还是个弟弟。 这六年的战场厮杀,他的手里不知过了多少亡魂,流出的鲜血都能灌满一口深井,他那颗心,早就硬了。 更别提对那些女孩子。他总觉得那些女子又矫情又不好对付,所以到现在,即使有不少的长辈和同僚都要给自己找一份好姻缘,他全部都拒绝了。 也只有面对姐姐的时候,他不忍心拒绝她的每一个要求。 他想让他心爱之人,开心。 既然她想看到自己有人陪伴,那他就满足她的这个心愿,恐怕这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至于其他的,姐姐的身边不早就有人了吗? 哪里又轮得到他。 向来都轮不到他的。 “姐姐,是桑海适才冲动了,弟弟全听姐姐的...” 他乖巧的模样与适才眼里翻涌狠意和冷意的模样全然不同,直把旁边的周红娘看得浑身不舒服。 她这辈子见过不少人,跟不少人打过交道,只一眼她就看出,眼前的这个人高马大的所谓守城的“小将军”,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至少,他手上不是干净的。 不然谁人浑身能散发出这样强大的气场,让她见过无数人的周红娘都觉出有些发冷? 明明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桑桑见着他答应了,心中也高兴,心道自己一定要为他找到一个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子,叫他一辈子都幸福安稳。 “来人,再带周红娘去库房取八十两,再挑上几匹上好的绸缎,您回去可以多一身新衣,我瞧着你身上的衣裳都有些旧了...另外,若是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周红娘没想到这夫人出手这样的阔绰,事情还没成呢,也才刚起了个头儿就有这么多的赏赐了,自然心中也十分愉悦,心道,自己定然要使出全身解数来,成了这段好事儿。 “哎呦夫人破费!多谢夫人赏赐!您就放心罢,我周红娘出马的,还没有不成功的时候!若是论其他的我不敢说,可要说是促成姻缘,我周红娘一个顶十个!保准儿给夫人您找到一个既漂亮又包您满意的弟媳妇!” 周红娘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她又郑重其事地去翻那些册子,而桑海只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静静偷偷地享受,这久违难得的时光...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重回医馆 为了让桑海能够自己看中自己喜欢的女子,她不仅找来了永州城最好的红娘,还亲自将这些女子接到了府邸之上,让桑海一个个细瞧。 “怎么样,个个都是豆蔻年华,正适配你!” 那周红娘拿了银钱果然办事利索,不出三日就重新送了画像来,又增添了不少女子们的信息,她特意下了拜帖往各处去,这才促成了今日的相配。 宽敞的院子里放满了七把雕花木椅,椅上分别坐着七位花季女子,个个容颜出色不说,性情和才情也是极好的,言谈之间颇有风范在身上。 虽说大多不过是永州的富庶之女还有些不上品级的小官家的女娃,可一瞧就是好好教养的,言谈举止很是礼貌。 她们其中几个本来是不想来的,觉得这样的主动很是不好意思,可奈何家中长辈不知出何原因非要她们前来,听说这也不过是个小将军,不知为何这样的兴师动众,临走前家中长辈都一再地强调,要好好表现,此次机会难得。 本来心情不愿,可直到看到这家的夫人容色倾城不说,人瞧着也十分得体,及待她的弟弟出现之后,所有女子的不愿和烦躁就都消失了。 英雄出少年,少年志满身。 长身而立冷峻挺拔的男子模样一下就打中了她们的心,一个个表现起来也更加殷勤了。 “怎么样,不错罢?” 桑桑趁着几个女子交谈之际,轻轻托在桑海的耳畔道,却只见桑海只微微扯动嘴角,并不是十分愉悦。 “给你选老婆还不高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跟着沈卿司打仗打傻了?” 桑海已经十九岁了,已经可以娶老婆了,她想的很简单,多一个疼爱他难道不是更好吗? 省得他一天到晚不着家。 铁林和沈卿司身边的几个随侍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沈卿司因此便总是打发桑海出去做事,一天到晚都看不见个踪影,人不能没有自己的生活。 “姐姐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些...” 第313章 他的眼神在这些女子身上滚了一圈儿,随即压低声音道,“这些实在是没有可以入眼的,恕弟弟此次不能从命!” “哎你这孩子!” 没等她说完,她这个倔脾气的弟弟就一言不发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桑海听着她叫自己孩子,不由心一痛。 他多想告诉她,“别再叫我孩子了,我不是孩子了!” 哪个孩子会对自己的姐姐有别样的想法? 这些女人在他眼里,都根本抵不上她的一根手指头。 桑海边走却边笑,他还真是个顽固的傻子,明明知道她是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人,却还在这儿自以为是地自欺欺人。 或许等自己老了以后还会是独身一个罢,快死了的时候也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榻上,回想着她和他那些平凡的点点滴滴,抱着对她的执念,偷偷想念,偷偷死去... 天晴的时候赶上沈卿司有空,她就缠着他,陪自己回了赵俞医馆。 她不在,医馆照样运行着,只是和过去相比,还是少了很多人。 她还在医馆里碰见了不少自己以前的老病人。 “俞大夫你可回来了!我这病别人还真都瞧不明白,去了几家药馆了,症都看不对我怎么敢吃他们开的药啊?这不就等着你再给我开药方呢!” 桑桑回头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沈卿司,他是说带自己回来的,可只是让自己回来看看,并没有说让自己可以坐诊,她可不想只回来这么一次。 “没想到人称女中豪杰的俞大夫还是个‘夫管严’呢!看您夫君这样的容貌气度定是不凡之人,又怎么会阻拦您做治病救人这样的仁事呢!” 沈卿司适才还有些臭的脸忽然被眼前这个女病患一说,倒是好看了不少,再瞧她可怜巴巴求助自己的眼神,就再一次妥协了起来。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桑桑听了喜不自胜,拉着那女病患就往里面的隔着的诊处去了。 大王、小水和二丫都在柜台前,虽然不知实情,可也都隐约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不能惹的狠角色,只敢偷偷摸摸地瞧上两眼,可也不敢上前搭话,即使是对自家掌柜的有无数地问题想求证,可碍着眼前男人的威压,就又都按捺住了。 桑桑进门后才知道,原来不仅她这药馆都用着过去的人手,还增添了几个新人来忙活,就连坐诊的大夫沈卿司都请了两个,叫她的医馆生意能正常维系。 私下里她又朝小厮们打听了月银的事情,倒是一分不差的都发了,听说这两个大夫的水平也不错,虽然她不在了,可医馆的生意也还算可以。 他做的就如他说的一样,一直十分的体贴。 那两个大夫见她回来了,忙起身朝她作揖,她又回礼,三言两语之后就又都各自看诊去了。 只是桑桑的名声一直很好,又有不少对她极为信任的病患,一听到她回来了的风声就都追到了赵俞医馆来,排着队来求她问诊,其中大多都是女子。 沈卿司本来想拒绝,可是一见到她那可怜的模样,她又撒娇似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偷偷拉了两下,他的心就又软了。 “行了行了!就会这招拿捏我...” “等会儿罢,待我盘问好这些人的来龙去脉,自然会放他们进去的。” 桑桑知道这是他的底线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道,“那叫你手下的人温柔点儿,别跟拷打犯人似的,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别吓着他们了。” “知道。” 一声吩咐下去,那些人都被沈卿司的人盘问了起来。 那些病患还算是老实配合,这些天永州人没少受到盘问,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就是可怜了跟在沈卿司身边的那几个凶神恶煞。 盘问人就算了,侯爷还要叫他们和颜悦色微笑常在? 他们一年都笑不出来几次,个个都是一身煞气的冷面阎王,此刻他们还得咧着僵硬的笑脸对着一个小女孩“温柔”地问,“小姑娘,你家是哪里的啊?” 回应他的,是小女孩的尖锐害怕的爆哭—— “怎么我都这么温柔了,她怎么还是哭了?”铁手一扬铁拳,打在身后的柱子上,顿时打出来一个深坑来。 小女孩哭得更激烈了。 ...... 看在眼里的大王、小水和二丫三人心中着实无语,他们都这么大了,看着他这人高马大、脸上还有老长疤痕的铁手都要害怕,别说那个才三四岁的小姑娘了。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坐诊 那小女孩哭的这几个盘查的大男人手足无措,一时间都拿出自己身上的东西来哄她,什么金子银子小刀的,可那孩子好像是被吓坏了,哭起来没完没了! 他们高大的身躯在这稚嫩哭声面前显得局促不安,慌乱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助与焦虑。 沈卿司被这吵嚷的哭声扰得心烦意乱,眉头紧皱,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废物!”他扔下这句充满斥责的话语,便拂袖离开此处,匆匆走进了里面的问诊处。 这几个大男人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别哭了,给你这个...” 二丫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红彤彤的糖果,那糖果圆润饱满,色泽鲜艳,瞧着就十分诱人,仿佛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那小丫头在泪眼朦胧里看见了糖果,抽抽搭搭地终于暂缓了哭声,眼巴巴地瞧着这颗糖果。 第314章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瞧着这颗仿佛带着魔力的糖果,小嘴微张,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吃罢吃罢,可甜了呢!这是我父亲出门给人打零工主家送我父亲的,父亲又给了我,我可是一直都不舍得吃呢!” 二丫再不像过去般的邋邋遢遢,她父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能接一些帮人家盖屋子、搭院墙篱笆一类的活计散工,也能挣下一些钱,虽然不多,再加上二丫的月钱,也算是够二人花销了,甚至还能存下些。 不过他们还欠了亲戚一些银子,估摸着这样的情况下来,一两年内就能还清,之后就都是他们自己的存款了!想到这里,二丫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而二丫也有自己的打算,虽说澧朝的女子很少有出来抛头露面的,大多都是到了年纪找个婆家就嫁人了,之后就是生孩子孝顺公婆、伺候丈夫。 可她却不那么想。 她常常在心中自问,“女子和男子差在哪里?凭什么男人就能挣钱大展宏图,女人就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被男人所左右?” 掌柜的不就是个女子吗?虽说遇过不少的苦难,可不也照样把药馆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吗? 可见,女子和男子并不差什么,甚至女子可以做得比男子更好! 她已经打算好了,就在这医馆里一直学习,如今她还小,等到她长大一些,就拜掌柜地为师!这样自己也就能和她一样,潇洒做自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上,手里攥着银钱,活得更痛快! “你的药方我又新添了几味进去,煎服方式还和过去一样就是了,去前台抓药罢!”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沈卿司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着,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桑桑的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出诊的模样。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讶异,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欣赏。 不同于以往在他面前的小女子姿态,此刻的她,举手投足间都是十分的淡定自信,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专业和笃定,仿佛一切难题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沈卿司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心中暗暗惊叹,这个一直被他视作珍宝,想要囚禁在自己身边,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女子,竟有着如此令人瞩目的一面。 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狭隘和自私,只想着将她据为己有,却从未真正去了解她内心的渴望和追求。 他想起曾经那些试图将桑桑束缚在自己世界里的想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 那时的他,以为爱就是占有,是将她困在自己编织的温柔牢笼中,让她的世界只有自己。 然而此刻,看着桑桑这般光芒四射,他才明白,真正的爱,是给予她自由,让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沈卿司的目光愈发柔和,那里面不再有过去的霸道和专制,他的眼神随着桑桑的身影移动,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瞬间都深深地刻在心底。 他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所填满,那是对桑桑的骄傲和欣赏。 他深知,这个女子注定不会平凡,他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要尊重桑桑的每一个决定,不再以爱的名义去束缚她。 待桑桑诊治完病人,沈卿司走上前去,轻笑道:“桑桑,我方才看你,真如仙子下凡,救苦救难。” 桑桑面诊了这么多的病人,如今已经是天色渐晚,拉了拉自己的肩膀,顺道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就你嘴甜,少拿这些话哄我。” “我这可都是真心话,哪敢哄你?过去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我眼前的美娇娘其实是医界泰山,实属小的有眼无珠...” 她还从未见过沈卿司这般俏皮逗人笑的模样,心情一下也好了起来,低声笑了起来,“算你还识趣,那你以后还许不许我这个医界泰山来做些普救世人的好事?” 沈卿司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不敢了不敢了...” 桑桑眨眨眼,顽皮的样子像是她还是少女之时,“这还差不多...” “来坐诊是可以,只是得有我的陪伴。” 见她还要说什么,他忙道,“最近永州要不太平,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今天他已经再三妥协她也知道,此刻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沈卿司看着乖巧的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顺毛摸的性子,自己过去非要跟她对着干,怨不得她恨自己,要逃离自己。 看来以柔情以动之,实在是很有效果。 既然他爱的人是个茅坑里石头的臭脾气,那也就只有他软了。 深夜,赵俞医馆关了门。 门前不远处的暗处。 “你可看清楚了,今天坐诊的,是赵俞医馆的掌柜的?” “大爷我哪敢骗您啊!您这刀就抵在我的喉咙啊!而且我今天是特意去找掌柜地看病来,掌柜的还给我开了一副药呢!” 身后的黑衣人声音低沉,“药方呢?拿来!” 那男子赶忙从怀里掏出药方,颤颤巍巍递过去,“就是这个...” 霍刀打开药方,一字一句看过去。 没错,就是她的笔迹! 她还活着! 第二百四十五章 走还是不走? 黎明驱黯色,暖日破冰封。 翌日,阳光斑驳冰凉,洒在赵俞医馆那鲜亮的牌匾上。 第315章 许多人家还泛着炊烟袅袅,桑桑就收拾好了一切,身上背着个大药箱子,和她瘦弱的身子十分不符,沈卿司单手将她的药箱子拎起来,有些心疼道,“这么沉的东西还往自己身上压,是说我沈家没男人了吗?” 随后大手一提,眉心一皱,“到底里面是什么东西,整日搬来搬去得这么沉。” 随后手一放,就将那沉重的大箱子安稳地放在了马车之上。 回头,见晨风将她的小脸已经冻得有些发红,心中不禁琢磨,明明自己就是个好大夫,偏偏自己的身子这么弱,也不知道调理调理,一整天的总把心思放到外人的身上。 可这些话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将她被吹乱的发轻轻别回她的耳后,轻声道,“本想今日陪你的,不过...让桑海先把你送药铺去,我晚些再去找你。” 见她的厚厚的绒毛领子并未拉紧,他抬起手来,两手交叉着将她的领子拉紧,“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穿好衣衫,冻坏了还要怎么去给别人看病?真是怎么对自己一点儿也不上心!” 他们的身边还站着桑海和几个仆人,她何时和别人这样粘腻过,再说桑海又是个没婆娘的小伙子,这样让他看来总归是不好的。 “哎呀你怎么话这样多?我要走了!” 扯过自己的衣领,转身上马车的她却还是悄悄地红了脸颊。 一进马车便觉出与往常不同。 那马车里已经被熏了她最爱的甜香,又备了好几个汤婆子,即使冬日清晨尚且寒冷,可里面确实温暖极了。 细细闻着,还有些许的木梨花炭的清香味,清新甘冽的味道十分好闻。 “姐姐,我们走吗?” 桑桑从盘子里捡起一粒精致的杏仁煎点心,入口,前味微微苦涩,后添了奶香,后知后觉的回甘,让人欲罢不能。 她早上吃得不少,可如今吃了一块这杏仁煎点心便又忍不住吃了一块。 “桑海你尝尝,这杏仁煎点心的味道真是不错!” 桑海骑着马,低下身子从车窗处接过她的点心,也将她清晨如风沐的笑容也一收眼底。 心跳,不自觉又漏了几分。 他接过,起身,舔了舔唇角,将那点心塞进嘴里一小半,细细品尝。 苦涩的香甜。 一如他得不到的爱恋。 一路辘行,及至将她送到药馆的时候时间也还早,药馆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小水和一个打杂的小厮也才刚到,正在低头仔细地收拾铺面。 桑海一走进药馆,就闻到馆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正如她身上时有时无的味道一般。 “姐姐我就在外面等你。” “去外面作甚?外面又冷又寒的,我这儿还不缺雪人儿,你要等就在这里头等罢!” 她随手一指,是药馆后面的小药房,专门用来煎药的地方。 那里此刻才刚烘起暖炉和炭火,是整个药馆最温暖的地方,她见他有所犹豫,知道他是奉了沈卿司的命令看护自己,并不好违背,于是一把拉起他的袖子就往里去。 “你不要担心别的,都是我要你做的就是,到时候我看谁敢多问你什么,直接找我就是!” “姐姐这恐怕不符...” “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你这样往我药馆门口一站,凶神恶煞的,我这儿不闹鬼,还不缺你这么个门神!” 说着,就将他拽到了里面,又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将他使劲儿一按,“老实坐在这儿罢!吹坏了你,姐姐难道不心疼?” 及至桑桑转身进了诊屋,呆呆坐在椅子上的桑海才忽然反应过来,满脸羞红。 她,心疼我吗? “桑先生,很热吗?” 恰逢小水进来,见他家掌柜的弟弟此刻满脸羞红,还以为是这煎药房的小屋子太热将他的脸熏红的,他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哪里懂得这些? 也就是小水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某人心虚的脸更加的红透了。 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小水见此人冷言冷面的也不回自己,自觉无趣,拿了量草药的秤就利落的出去了。 朝阳已升。 本来寂静的街道逐渐活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商人住民和小贩的声音一点点地飘了进来,直到将这一整条街都灌满了平实的烟火气。 这一上午的时间,她接待了七八个病患。 “下一个。” 再进来的人是个面生的,不过他见此人身高八尺容貌雄伟,倒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请坐。” “这位壮士,您哪里不适?” 那男子起先说了自己的病症,可桑桑怎么瞧都对不上,心中正犯嘀咕,忽然那男子压低声音说道:“娘子,我是受霍刀之命前来!” 桑桑心头一紧,第一时间就是望向门口,空空如也。 “霍刀如今在何处!千帆如何!” 她太过激动,尽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就连紧握的手掌心都微微颤抖自己却不知。 “娘子放心,霍将军和千帆此时都在永州城内隐藏,安全得很!此次我就是奉了霍将军的命令来带娘子出去的!” 随即,男人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笛子来,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霍刀随身携带的物件儿,这也就更加证明了眼前人所说的可靠性。 桑桑直到听了他们二人无事,那颗嘭嘭悬挂的心总算是有些安稳了。 第316章 怎么霍大哥没有听自己的话带着千帆逃走吗?这永州不大,若是被沈卿司发现他们二人的行踪... 想到这儿,此刻她简直坐立难安! “桑桑娘子?” 直到眼前男人的呼唤才将她唤回神思,男子环顾四周,快速说道:“情况危急,霍将军让我带您速速离开此地...” “嘘!” 她忽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 “如今这药馆里还有沈候的人看护,就这样跟你走,我们是绝对出不去的!” 那男人却丝毫没有担忧,“这娘子倒是不用担心,来的时候我们早就做好了接应,前前后后我们都看了,门口看护的不过七八个人,那两个盯梢的暗探已经被我们拿下,只要我此时一声令下,就有二十三个武林高手出现,娘子安心和我走就是!” “可是、可是除了外面的那几个,这里面还有一个看护的,是我的弟弟叫桑海,他的身手极好,我怕...” 那壮汉听了更是一笑,“娘子放心,难道他的身手还能比霍将军还高吗?” “他们两个要对战?” 桑桑眉头紧锁,这都是她重视的人,她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了自己家而受伤。 那大汉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压着暴脾气解释,“霍将军手下有准,必然不会让娘子的弟弟受伤的,霍将军将娘子奉为知己,难道这点事情还想不到吗?” “可是...” “娘子这疑问怎么没完没了!?到底是担心被发现,还是娘子根本就不想走?” 面对着对面男人咄咄相逼地提问,她忽然没了主意。 “时机不等人啊,若是沈候到了,咱们可就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一个字!走、还是不走?” 桑桑微微皱眉,眼中满是犹豫:“我...” 还没等桑桑说出个什么话来,眼前这个脾气暴、性子急的汉子已经将她拉了起来。 “没时间了!跟我走罢!” 力道之大让桑桑一个踉跄。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要走 “哎掌柜的,你要到哪里去呀?” 小水看着想要出门的掌柜的随口搭话道,他本想说,这后面还有不少的病人等着,若是需要他跑腿的话,掌柜得尽可吩咐就是了。 可是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就引起了在药煎房里的桑海的注意。 “这位家中有个急病的需要我出诊一会儿,小水你去提我的药箱来,同我去瞧看,二丫告诉这些病患且等一等我就是了。” 小水、二丫二人听了,忙应了声,随即动了起来。 “大王看好药馆,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嘞掌柜的,您就放心地去吧!” 如常的吩咐完,她就跟着身边的汉子出了门。 门口来往的人不少,她的余光眼神往远处一瞟,很快就看到那几个原本在别的地方守护的人都迅速地朝她这边聚拢而来,虽然速度不快,可却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 确实没有时间了! 若是他们都到自己的面前来,眼前的男人武功就是再高强,恐怕也是难以逃脱出去的! 再眼神一眺,她忽然看见了在巷子口里手中持刀的那个独臂男人,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高壮的蒙面的男人。 她那颗慌乱的心这才有了些平稳。 她知道,霍刀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只要他在,再加上他身后的人,和沈卿司这边的真的打起来也是旗鼓相当,逃脱当下是很有机会的! “姐姐要去哪儿?不如弟弟护送姐姐去?” 身后忽然响起桑海的声音。 桑桑知道,这个时候她离医馆越远,离对面的巷子越近,她逃脱的机会就越大!所以,此刻她还不能暴露。 随即回头笑道,“你怎么出来了?不过就是出个急诊,有小水跟着就行,他家就在后两个巷子里我去过好几次了很安全的,你放心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回来罢!” 她说得十分平淡,桑海仔细地盯着她的面容变化,却没有从她的面容里看到一丝的慌乱和谎言。 言毕,她就跟着那男人往前走去。 “那男的,站住!” 谢均听到身后男人的喝令声却没有停下脚步,只一心拉着她往远处快步走去。 及至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男人的剑已经朝他背后的心口处袭来! 谢均身手极好,当即在最后关头一个翻身闪躲了出去,猛然抽出怀中的刀剑“快走!” 桑桑在得到命令的一瞬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抓住夫人!切记不要伤了夫人!” 桑海一声令下,原本快步而来的那些护卫一瞬间都拔出手中的刀剑,飞快着朝自己这边跑来! 而那黑巷子里的人都看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一瞬间从黑巷子里冲了出来,来阻拦那些捉拿自己的人! 一时间,适才还安静祥和的街道忽然在一瞬间就爆发了激烈的斗争。 刀枪剑戟的声音传来,让她心中颤栗! 可是她知道自己此刻已经不能回头,只好抓紧手心,低头快步往霍刀的方向而去。 霍刀一眼就看见了她,边和身边的打斗,边不停地往她的方向所移动,只要让他接近她、靠近她,一个口哨,他就可以带她快速地逃离这里! 到时候他和桑桑、千帆三人就可以离开这里,天下尽游了。 第317章 只是他也实在是低估了沈卿司护卫的战斗能力,甚至在桑海的信号发出去的一瞬间,不多时的功夫就有不少的增员从不同地方全都涌现了出来,眼瞧着他们已经快要落了下风。 “霍刀小心!” 许是他太心急,竟然一个不小心,被身后冒出来的敌人一刀砍中了手臂! 所幸他躲避得及时,堪堪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却还是能继续战斗。 桑桑路过的人每一个都想抓住自己,可下一瞬就被对手拖入不可面对的战斗之中去,便也无暇再顾及她了。 刀剑无眼,她万分小心地躲避着,隐藏着自己,生怕一个错手,自己的这条小命就葬送在了这里了。 眼瞧着,她离霍刀越来越近。 她的心也忍不住地狂跳起来。 “桑桑,来我这儿!”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随即将手递了过去。 “不许碰姐姐!” 一枚飞箭从他们二人之间飞射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密集地下一箭,朝着霍刀而去!为了躲避那箭,霍刀不得不一个翻身离她又远了些。 很快,桑海和霍刀二人便战斗了起来! 她在旁看得焦躁难安、心急如焚,生怕他们两个谁伤了谁,谁受了伤! 二人打的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回,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胜负,谁都伤不得谁。 “呜——” 一声急促响亮的口哨声响起,忽然从远处奔出一匹毛色浑身雪白的马儿,正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桑桑上马!它会带你走!” 桑海正要阻拦,下一刻却又被霍刀的大刀所拦住去路! 桑桑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飞快在手上将缰绳绕了一圈,又夹紧了马肚子。 “姐姐已经抛弃弟弟一次,难道又要抛弃弟弟第二次吗!难道我和侯爷对于姐姐来说,就一点儿也不重要吗!” 她转头看去,却只看见往常桑海那双总是淡淡温柔的双眸此刻眼底泛红,瞪着她的眼神几乎是目眦欲裂! 她忽然心痛起来。 一时间攥着马缰绳的手不知如何,连那句最普普通通的“驾”都喊不出来。 “桑桑快走!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 “别忘了,千帆还在等着你!” 霍刀的最后一句,总算是给了她最后坚定的勇气。 她是自私的,她可以离开任何人,却唯独不能舍弃与她有着血缘牵绊的小千帆,那是她拼了命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她自己的孩子! 为了千帆,她甚至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性命。 “驾!” 她终是催动马儿,朝着远方奔腾而去。 “姐姐!姐姐!” 桑海随即放弃与霍刀的纠缠,竟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尽数漏给了敌人!朝着她远去的方向踉跄着追过去! “姐姐不要走!” “不要走!” ...... “不要走...” 为何,她每次都这样的狠心。 六年前是,六年后,还是。 “不是说好了,要为我选妻子的吗,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又一次把我扔在了这里...” 桑海瞧着远去的马儿,忽然跪倒在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求你救救千帆 风雪里的呼啸,卷席着身后的打斗声逐渐远去,她纵马越来越远,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 她真的要再一次逃走,抛却故人,掩盖那些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隐约? 可她若不走,那千帆又怎么办? 这一刻,她脑海再次天人交战了起来—— 这一次的逃跑,她并没有那么坚决。 只是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忽然本来平稳奔跑的马儿突然之间朝前方跪了下去! 她没有防备,一瞬间从马背上跌了出去! “啊!” 惊叫一声之后,她猛然狠狠摔在了结实的路面上,顿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时间头昏眼花,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及待她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原来那马的前腿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两支利箭所射穿,正潺潺流出鲜红的血,这才痛苦倒地将她狠狠甩了出来。 是谁会攻击她? 到底是谁? 地上的冰雪很快将她身上残存的热气带走,她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上。 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人影,有些看不清楚,忙用手去磨磨模糊的眼睛,睁开眼睛望去,那在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朝她的方向而来的,竟然不是沈卿司,而是王志! 离得有些远。 她听不清王志说些什么,只是见他摇摇摇指了指房顶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 那意思,应该是要来抓自己的吧? 她最不想落在的就是王志的手里,忍着剧痛起身,可刚才的碰撞实在是太过激烈,她的膝盖骨此刻肿的老高,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无论她如何挣扎,竟然是连起身都难了! 自己,此刻就如一个待宰羔羊一般。 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着王志的人,将自己抓走—— 那她此生,恐怕都要见不到千帆了...千帆、千帆,娘亲的乖孩子...是娘亲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却没有给你一个好好成长的环境... 忆及千帆那张可爱稚嫩的面容,她的心猛然一疼,两行清泪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第318章 “我在。”是那个冰透低沉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的瞬间,就已落进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 随即,大氅铺天盖地地将落魄可笑的她包住。 “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就把自己伤成这样?” 男人于战乱之中挺身而立,独独留有一份温情,全部涌向自己怀中的女子,却只感觉女子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着,抖得连他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把宽阔温暖的大手钻进大氅里,抚了抚她因恐惧冰冷的脸颊,“还是这么胆小...别怕,爷就在你身边,谁都伤害不了你。” 不知为何,刚才还十分迷乱纠结的她忽然没那么乱了。 仿佛是一种认命的归宿。 或许不是完全的心甘情愿,却是十分安稳的放心。 就像是她在疾行的暴雨雷风的夜里,受了一夜的电闪雷鸣和风雨侵蚀,忽然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小房子。 虽然不够宽敞明亮,却足够容纳她的恐惧寒冷,给予她遮阴的地方,让她能够不想太多地安睡一晚。 她是累了。 适才因从马上摔下来的疼痛这才开始密密麻麻地攻击她,她抬手一摸,自己的头不知何时被摔破了,怪不得脸上黏粘腻腻的难受。 对面的马蹄声近了,不止一匹,而是断续不少的马蹄和人声。 “看来,还是本督主晚来了一步啊,沈侯果然尽在掌握...” 沈卿司的身后也带着自己的人,看见眼前不怀好意的王志冷声道,“督主想趁人之危,这可不是英雄所为。” 王志冷笑一声:“英雄?哈哈哈...不过是个虚名,也只有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之人才在乎,沈侯叱吒多年,难道不知‘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若不是沈侯不愿与我结盟,我又岂能打着这样的主意,说到底,还是沈侯你害的。夫人可在听?你可要记住了,这一切都是沈卿司害你的!来人,把他带出来!” 沈卿司眼神一骤,见王志从队伍后拉出一个人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人!” 适才还躲在沈卿司怀里的桑桑猛然一震,不管不顾地从他身上挣扎起来,目眦欲裂地望着远处的人大喊! “千帆!千帆!娘亲在这里!娘亲在这里!” 对面王志见到了桑桑冷笑,“这就是你儿子?啧啧,如今在我手里,我想杀了他,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随即,一把冰冷的刀,横在千帆的脖颈之间。 “等等!不要!”桑桑挣脱沈卿司的手,朝着王志的方向艰难地迈出一步,却猛然摔在地上! “孩子是无辜的!王志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挟持我的儿子!” “夫人你也别怪我,本督主适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你身边的男人不够配合我,若是他愿意的话,我这就将您的儿子亲手归还不是?一切,还都要看他——” “拿我来换千帆,我过去!行不行?”她挣扎着要往前走。 “桑桑,不可!”沈卿司一把将她拉回,拽住她的手臂,“王志就是要引你过去的!” “沈卿司你放开我!那是我儿子!我儿子现在在别人手里!他有危险!你懂不懂!” 看着她癫狂地哭,沈卿司的眉头一皱再皱。 王志看着对面的情景不由哈哈一笑,他就知道,沈卿司这个人心冷心硬,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一个弱点,即使是他没抓到她,抓到她最重视的儿子,那也是一样的。 只要这孩子在他手上一日,他就能拿捏住沈卿司。 王志得意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道:“沈卿司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若是想救这孩子,就拿东西来跟我换!” 桑桑看着在王志手底下不断挣扎的千帆痛苦不已。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亲!你这个死太监!” 王志此生最恨别人叫自己太监,抬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的狠狠甩了两个巴掌在千帆稚嫩的小脸上!登时,那稚嫩的小脸就肿了起来! “千帆!王志你这个王八蛋,你不要动千帆!有种你冲我来啊!” 下一刻,她却忽然跪倒在沈卿司面前。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此刻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理智,“我求求你了沈卿司,你救救千帆,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他...” “桑桑,你冷静点儿...” “我怎么冷静!你叫我到底怎么冷静!”她跪倒在地,几乎是疯了一般哭泣地扯他,“那是我儿子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为了他我宁愿去死!你叫我怎么冷静!”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必须要救他 “不要这样,桑桑你不要中王志的圈套!先起来,地上凉你又刚受得伤...” “好我起来我起来!”她攀着他的伸出来的手,又拽着他的手臂终于算是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 他感受到来自她身体的恐惧,她此刻看他的眼神就犹如必死无疑之人望向最后的希望那样,满目破碎与几近尘土般的哀求。 他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目光。 几乎看她一眼,他的心就毫无预兆地跟着一阵阵的抽疼。 “我站起来了沈卿司,不!夫君!我叫你夫君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夫君,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我给你跪下好不好?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我以前对你的冷漠?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只要你说!活着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做到!沈卿司我求求你好不好?我求求你...只有你能救他了,只有你...” 第319章 她的眼泪就如决堤的河流般,无论他如何的抚掉都不能,似有一串串的珍珠从她的眼里争前恐后地冒出来,她颤抖的双唇不受控制,就连说出的话语都成了破碎的祈求。 他何时见过这样卑微无助的她? 就连当初她当年被他欺负,亦或是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是不肯低头的坚强,如今却为了那个孩子,放弃了自己一切的尊严,来哭求他... 他被她的眼泪哭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他却没法答应她的请求,王志要的东西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关乎无数人的性命,他不能就这样随意地将那东西交出去。 “王志你听着,你要的东西如今并不在我身上,就是要拿给你,也需要一段时间!” 王志知道他这是故意拖延的话语,却也并未再多纠缠。 “好!本督主就给你三天时间!时间一到,若是不能将本督主要的东西送上门来的,那就等着这孩子的尸首罢!我们走!” “别走别走!把千帆还给我!” “桑桑不要去!桑桑、桑桑!” 下一刻,她已经像一朵极轻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破碎的灵魂一般压在他身上,毫无重量... “怎么了?夫人!夫人!” 比及霍刀和桑海赶来的时候,王志已经提着小千帆远去。 都怪他! 他以为,那个地方是安全的,才把千帆藏在了那里! 他应该找个更加隐蔽的地方的!他应该听她的话,随时保护他的! ...... “桑桑!你怎么样了!”霍刀急血攻心,不管不顾地就朝着受伤的桑桑而来! “别碰她!” 瞬间,他的手被沈卿司所打下。 那个男人,犹如六年前一样,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就这样大步流星、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仿佛这六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霍刀呆呆地愣在原地,亲眼看着他抱着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远去... 黑暗冬宵长,黎明带冷霜。 及至所有人都走远了,只余这满地的沧桑,验证着今日发生的惨烈过往。 霍刀的胸口忽然一痛! 再也支撑不住! 跪倒在地上! 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的赶回永州,其中又要保护千帆又要和敌人对战,本就已经受了很多伤,再加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绷,他几乎随时处在崩溃地边珍视的两个人纷纷被带离了自己的身边... 一口浓重的鲜血从他口中吐出,他便万事不知地倒在了雪地里,生死不知... “夜静风凄月暗,梦入幽冥彼岸。 鬼火照寒衾,血泪凝成珠串。 惊颤,惊颤,魂散九霄云断。” 无边黑暗的梦境中,她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四周一片死寂。 她像是失去了一切,哭得心肝俱裂,那悲恸的哭声在黑暗中回荡。 就连眼泪也变成了鲜血,凝结成了珠串,一滴一滴地坠落,却仿佛永远也落不到底。 “娘亲在这儿!千帆!娘亲来救你!” 她惊声喊着,猛地从噩梦中醒来,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如何做你才会不哭...桑桑,你还有我,我什么都会给你,什么都愿意给你,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身旁的他紧紧拥着她,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不再剧烈地颤抖,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双手轻轻放开,几乎是鼓起勇气般,去望向她的脸。 她的脸上,无喜无悲,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空。 “如果千帆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的声音空洞而决绝,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生气。 黄泉路那么黑那么可怕,她怎么忍心去让她的娃娃一个人走? 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他出生的一刻,那柔软稚嫩的小手比纸张还容易破碎,她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在自己的怀里。 那一刻,她的心从未有过的温存柔软。 那一刻,千帆的命早就和她的命紧紧相连了。 “如果千帆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猛然闭上双眸。 难道她不知,这句话对他而言,到底有多残忍! 他如何还能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不要逼我。”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 “你说,我逼你?若不是你又把我抓来,我又跟你扯上了联系,千帆怎么会被王志惦记?怎么会被王志抓走!?”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满是愤怒和指责,“要是你还离我们远远的,我们娘俩还幸福地在一起!说!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说啊!” 他被她攥起的拳头一下下地狠狠锤砸着胸口,却不肯躲一下。 “打罢,你打得用力些,心里的痛苦也就少一些,桑桑,别折磨自己...啊——” 原是她忽然咬上了他胸口前的伤口,那伤口还是上次为了救她留下的,才刚要好的皮肉正是最稚嫩的时候,却又被她尖利的牙齿狠狠撕裂! 沈卿司却一声不吭,咬紧牙关阖上双眸,承受着她的无边痛苦和怒火。 第320章 如果他们两个人注定要有一个人接受这份痛苦的话,他宁愿是他。 “你说,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东西你不肯给?你说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比我儿子的命还要重要!”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去换千帆!左右那王志是个色徒,或许看中了我的美色,我去以身诱惑,说不定还能救下千帆...”她不顾一切地说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你当你男人死了不成!?我绝不允许!” “那你就救人啊!”她声嘶力竭。 “对不起桑桑,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啪! 一声清脆,她竟然甩了他一巴掌。 “你为什么不救他!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亲生儿子!”她满脸泪痕,声音颤抖着。 下一瞬,她的怒火又尽数倾泻在他的身上。 不知今晚她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口,他只知道咬牙忍受,却没有苛责或反抗过一次。 直到她浑身的力气竭了,瘫软在他的身边,“沈卿司,我不能没有千帆,不能……” “沈卿司,你一定得救他,你必须要救他,必须...”她失智般地喃喃道,眼神空洞无神,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沈卿司看着这样的她,心如刀绞,他蹲下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 “真是个...傻瓜。”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法抉择 冬夜寒长,霜风惊画堂。 比及奏事堂的亮烛燃了整整一夜,却叫冷月无声照轩窗,寂寞流年暗淌。 冷寂的夜终被一声尖利的鸡鸣所打碎。 “她候在外面?” 铁林一个为难的表情,沈卿司就已无用多问。 三日期限转眼已经过去了两日,这两日,他和他的谋士几乎全部都未曾合眼。 奏事堂无声的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丝毫不比战场上的逊色。 一场议会下来,他顿感身心疲惫。 推开门的时候,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就这样睡在了门槛之上。 本就无色的面容更加苍白无力,此刻她的双睫不断抖动,似乎是冷极了,浑身瑟缩的厉害。 他二话不说,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触手碰到她的一瞬,才发觉出她的身体竟然是滚.烫的,怪不得身子抖得这么厉害,定然是高热了。 “不是叫你们照顾好夫人?” 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一个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像是抱起了一丝滚.烫的羽毛。 “侯爷恕罪!是夫人她坚持...” “别、别怪她们...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 他低下头,见她极为沉重地睁开了眼眸,就连那如水一般温柔靓丽的双眸此刻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像个红眼睛的兔子。 昨夜她坚持要来,那几个丫鬟得了命令岂肯放她来? 她再三请求,甚至差点儿下跪,她们几个也同为女子何尝不可怜,再加上夫人平时对待下人十分宽容善待,几人一商量,最后还是没有拗过她,放她来这儿守了一晚上。 “你还有精力替她们求情?” 他真是恨铁不成钢! 如今正值凛冬,她穿得这样单薄,又在这门口最通风的地方守了一夜,分明是对他实行的苦肉计!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多么在乎她! 可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苦肉计,他的心却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发软、发酸、发痛。 “滚去叫大夫!叫司马来!” 几个小丫鬟听了侯爷的怒骂却心头一轻,忙都飞速回应着起身,几乎跑着挤着不见了踪影。 他的步伐走得很急,恨不得大步流星,可抱着她的手却一直是稳稳当当的,叫她不觉得有任何的颠簸和难受。 吹了一夜的冷风,忽然坠入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几乎沉沉欲睡。 “要等就等,不让人告诉我就算了,连厚衣衫也不穿一件!哪怕抱个汤婆子?非要这样倔,这样傻...” 他接过丫鬟拧干的热毛巾,铺在她滚.烫的额头上,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又忍不住埋怨责问,“你到底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她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听了他几句,一会儿却又听不到。 “结果...结果如何...”她呢喃着追问。 “还是,没有定下来。” 是没有一个人同意,他将青云城的兵符交付给王志。 没错,王志想要的,就是沈卿司青云城的兵符。 兵符一转,几乎就会将整个青云城的十几万大军全部交到王志的手里,那些沈卿司日日夜夜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就这样拱手送人。 要知道,青云城始终是沈卿司最强的一张底牌,没了青云城,他恐怕就再也没有和李祎抗衡的力量。 这对沈卿司不公平,更对一直忠心效忠于他的青云城的兵士不公平。 “桑桑,倘若我真的把青云城交在王志那个小人的手里,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不想逼她,更不想拿天下百姓去要求她放弃所爱,去叫她做那样分崩离析、痛彻心扉的选择。 可事到如今,尽管他是沈卿司,却也无法了。 “我不是没尝试过去救那孩子,昨夜我遣了人去救,可王志实在狡猾至极,最后连孩子的藏身之处都没有找到...” 第321章 这永州城本就是王志的地盘,正所谓狡兔三窟,恐怕王志在这永州城的地窟,不止百处。 可时间却不等人了。 桑桑终于知道了王志要的是什么,一时间本来还有些光彩的双眸,霎那间失去了一切的颜色。 她,能怎么选择? 青云城的百姓她当年也救助帮助过不少,难道要让那些无数的人,去为了千帆一人的安危而置身水火之中? 可如果不妥协王志,她的小千帆又怎么能回来? 这像是一道没有答案的生死题,无论她怎么选择,永远都离不开最痛苦的结局和审判。 两人静默间,无声的绝望与痛苦在其中流转。 他去抓她的手,却只得到一片冰凉。 望着她紧闭双眸眼泪如柱的模样,他的心收缩着,像是被人窝在了手里。 那孩子,对她就这么重要吗? 几乎只有一瞬间,她便失去了一切的颜色。 躺在那儿,无声无息,连眼泪都停滞,只余一双空洞的眼睛放空着,一眨不眨... “桑桑...桑桑?...桑桑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桑桑!” 他去抱她、推她、摇晃她,可无论他怎么做,她都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肉体,没有了丝毫的回应! “桑桑!桑桑!” “别叫了!侯爷这是在这儿叫.魂儿呢?”身后的司马姗姗来迟,他正在酒楼吃得正欢,却又被突然出现的铁林拎着衣领子给薅到了这来!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点了一桌子的好菜还没吃几口呢,白瞎了他刚开的一瓶百年女儿红! “司马快来!我夫人怎么了!” “等我回去,侯爷你还得赔我十坛上好女儿红...哎呀你别拽我,拽我头发了!” 还没等他说完,他就被这个粗糙的大男人一把拽到了身前。 “呦这么巧,又是她啊?” 司马看着眼前相熟的面孔不禁哑然失笑,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又躺在这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侯爷还请放开我,我才能好好地为您夫人诊治呀?” 沈卿司太过着急,听了司马的话才反应过来,他此刻还拽着他的手。 “快看!” 第二百五十章 我们是夫妻 在这静谧而压抑的房间里,司马仔细查看了桑桑的状况。 她安静地躺在那儿,额上的伤虽不致命,却也触目惊心,再瞧她的身子,淤青伤痕遍布,然而这些外伤倒也并非能危及生命。 可沈卿司即便不是大夫,也能清晰地看出,此刻的她出气多进气少,面容憔悴如病入膏肓之人。 无论旁人如何呼唤,她都仿若失了心智,毫无回应,就连水都无法喂入她的口中! “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吹了一夜的冬风给冻坏了?”沈卿司焦急地问道,声音中带着颤抖。 司马轻轻摇头,神色凝重,“看情况,她是绝望之下,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什么?”沈卿司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解与惶恐。 “也就是她如今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却一心求死。人啊,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很多濒死的人要说都是活不得的,可就是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从阎王殿里逃了出来,可要是一个人连最起码的求生意志都没有了,无论他身子有多好,不出几日,此人定然是要归西,且,药石无医。”司马缓缓说道,语气中透着无奈与惋惜。 “如今你夫人,就是后面这种情况了。”司马忽然有些好奇,“我说侯爷,您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连所有人最起码的求生意志都没了?人家说,蝼蚁渺小尚且偷生,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沈卿司听闻此言,身躯猛地一颤,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不愿意让青州城的无数将领成为王志手下的走狗,那也就是说,她已经放弃了营救千帆的计划。 她接受了千帆的死,自己,也要陪着那孩子死。 她曾说过,没了千帆,她会死。 及至这屋子空空荡荡,只剩他守在她的身边。 思绪如纷飞的雪花,飘回到他们的过去。 初见,他酒醉微醺,一眼,她着一袭淡粉罗裙,娉婷如漫。 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为她跳动,从此,再也无法自拔... 他不得不承认,他疯狂地爱着她,低劣地渴求着她的一切。 哪怕她对他偶尔的一个笑容,或是稍显温存的一句话语,就足够他偷偷在心底喜悦上一整天。 即使是她做了错事,无论是多么的不可原谅,他也总能为她找到借口。 曾经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她下了蛊? 是不是这一切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可时间告诉他,漫长的时间告诉他,他的幸福和痛苦,都再也离不开眼前的这个小女人。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她的掌中之物。 她的一个翻手为云,他便晴天。 她的一个覆手为雨,他便阴翳。 他就是这么个没能耐的男人,绕着一个小女人不肯放手的软弱男人。 “别任性了,桑桑...”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十分爱怜,那吻轻柔得如同飘落的雪花,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深情。 “我答应你,把千帆救回来,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响在她的耳畔。 第322章 “你听着桑桑,我会带千帆安全地回到你身边,只要你活着。”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满是祈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眶泛红,“桑桑,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活着!” “你听着,听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千帆从王志的手里解救出来,好好地把他带回你身边!”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直到她失去聚焦的双眸,终于慢慢慢慢地重新聚集,“你说的,是真的?” 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真的。” “后日,我亲自带你去。”他坚定的承诺,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桑桑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她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虚弱而未能出声。 “你说什么?”他凑过身子。 “不能因千帆一人,就让所有青云城上下都落到王志手里,不行的...” 他荒然一笑,“不会的,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自从知道千帆可以有被救回的可能,她那流泻的生命力又快速地回复到她的身体之中,她挣扎着起身,又有些不解,“可是,那要怎么办?” 她实在不知,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破眼前的这个局面。 沈卿司却没有回答她,端起手边的药,轻轻一吹,“来,先吃药罢。” “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的,安心吃药,到时候你就能亲眼见到千帆回来了。” 月影灼灼,映照在他挺括的鼻尖,让他坚硬的轮廓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温柔。 “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沈卿司,我没有办法...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了...” 她何尝不知自己要求的自私和他的为难? 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若是因此她成了天下的罪人,只要能救回儿子,她心甘情愿,便是死后被下十八层地狱,被下油锅被千刀万剐,她也绝不后悔! “对不起沈卿司,我利用了你...我不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你...前几天,我还那样打你...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抓着他的手,不停地朝他道歉。 “小傻子,我们是夫妻啊?本来就应该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我又怎么会怪你?” 一个个轻柔到极致的吻,将她的苦涩,悉数卷进他的身体。 “为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即使,千帆不是你的儿子?...你也愿意吗?” 她忽然发傻地问了他一句。 事到如今,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失去了所有应该的闭口不谈,只想一直一直同他说下去,让这寂冷恐怖的时间里,充满他低沉温柔的安慰。 “我只知道,那孩子是你的一部分。而我,爱你的每一部分。” 尽管那孩子不是他的。 尽管他不敢追问那孩子是谁的,到如今都不敢去调查,他怕他会因此而发疯。 可是,只要那孩子有她的一部分,他就完全的笃定,自己一定也会接纳他、爱护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对峙 寒冬飞雪,茫茫一片,遮不住峡谷天险。 三日之期已到。 杨志高站于峡谷之上,据守高处,严阵以待。 今日的风雪格外的大,打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在山谷下行进的人却丝毫不觉,意志坚定地朝着前方艰难挺.进。 王志犹如志在必得的鹰犬,睥睨着身下的峡谷里,正领着一队人马前行而来的沈卿司一行人。 “大哥,沈卿司此人性格狡诈,他会真的甘心将兵符乖乖交给我们吗?就为了一个女人的祈求?” 王胜虽然没有和沈卿司打过交道,却早就听说过他雷霆般的手段,连二黄盘踞在青运城多年那样的地痞无赖都能拿下,他不信这样的大人物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中了他们的圈套。 况且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沈卿司那样奸诈狡猾的家伙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 那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也就是你害怕那些别人假名在外的所谓的“威名”,”王志不屑道,“这些年你都看着过,我斗倒过多少个沈卿司这样自命不凡的、所谓‘人上人’?一个个的,不过都是没有心计的草包罢了!” 沽名钓誉之人是不得长久的。 王志向来不把谁人看在眼里,更何况他今日带的人多,又占据有利地形,就连风雪也都摧残着下面的人,他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不胜? 天都不让! 看着峡谷之下的队伍近乎被风雪染去痕迹,连他们的兵器上都挂上了浓厚的冰雪,这样的队伍,还怎么反抗他? “本督主早就给过沈卿司机会,是他不愿意与我结盟,他还不知,这天下以后是谁人的天下!像这样不识相的人,本督主也不必再留着了!” 王胜心一跳,转头看向自己十年蜕变,从一个最低等的太监成长为万人惧怕的西厂督主的亲哥哥,这一路上,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 可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哥哥竟然有这样的大志! 寒风呼啸,如恶鬼哭号;谷深崖峭,似要将人吞噬。 峡谷上下,两军对垒。 就在两军对峙的紧张时刻,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却发生了意外。 看管千帆的人忽然发现这孩子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此刻正剧烈抽搐着,连白眼都翻了出来! 第323章 看管的人忙地下身去摸这个不过才五六岁的孩子的手,竟然已经开始发凉了! 他也知道这是督主与对面人交换的重要人质,若是此刻这孩子死在他手里,他的小命想必也就不用留下了! “督主不好了!那孩子突发恶疾,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王胜看着自己的人出了差错,二话不说就一脚踹过去,大怒道,“废物!让你看个小孩子你也做不了!还在这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带到后面去救治!记住,不管怎么做,人必须要是活的!” 那人在如此凛冽的寒冬里也被吓出一身的汗来,此刻猛磕了几个头,转身去了。 王胜偷偷瞥了王志一眼,见他眼神凛寒,心道,看来此人最后他还是保不住了,不由心中遗憾。 却说那人还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忙将那地上的孩子夹在腋下往队伍后面临时驻扎的营帐里跑去,这一接触那孩子不要紧,他发觉这孩子不知何时,身子变得更凉了! “不会真的要死了吧!哎你先别死在我这儿啊!你等对面的人把你赎回去之后你再死啊!别连累我啊!” 要说看守千帆的此人,他原也不是王志的手下,不过和王胜在筵席上耍闹过几次,凭着自己拍马屁和逗笑的功夫混在了王胜身边,还颇得宠爱,因此也得了不少的好处和赏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要栽在了这里! 他是永州本地人,姓赵名想生,人如其名,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此刻越走越害怕,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可要是回去之后,王胜那酒酿饭袋就算了,那杀人不眨眼的王志可不是个好惹的,要找自己秋后算账怎么办? 况且眼前这孩子又生死未卜!要是真的死在自己的手里,恐怕家里人都要受到牵连了! 他越怕,头脑却越清楚,就越想得明白。 绝境之下,猛然觉醒出旁人不能觉醒的智慧来。 寒风呼啸着掠过荒芜,冰雪肆意飞舞。 营帐外,一片萧瑟与凄凉,冰冷的空气仿佛能将人的骨髓都冻住。 “大夫!大夫!快来救个人命啊!”一个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寒冷的寂静。 那大夫正蜷缩在营帐里,靠近温暖的火堆,外头的严寒让他心生抵触。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夫,却平白无故被人捉到了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心中正充满了怨气,心不甘情不愿。 “这仗还没打就有人受伤了?”大夫嘟囔着,话虽说了,可他的屁股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愣是没从火堆前挪动一步。 “不是大人,是个孩子!”来人的声音愈发急切。 那大夫终于肯抬起眼皮,却只看了一眼眼前人的穿着,不过是个杂碎兵的打扮,也就更不当回事儿。他心里盘算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自己还约了牌友打吊牌的事情。 “大人孩子都要生病都要死,你喊什么喊?你着什么急?要死,这个时候早死了,要不死,可能就是一会儿才死。”大夫冷漠地说道。 饶是赵想生这样的破皮无赖出身的,也没见过这么把人命当草芥的大夫,一时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他是今天要交换的人质!督主叫你救人的!”赵想生怒吼道。 听到这儿,那黑心大夫才有些清醒了一些,脸色微微一变:“那还不赶快送过来?” 赵想生连忙将孩子抱进营帐:“大夫,您可得救救这孩子,要是出了岔子,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大夫不情愿地起身,开始检查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孩子来,“你说救人就能救了?我都不敢说我能救人!能不能活还要看天意,再说我就带了一个破药箱子...” 赵想生要被这个话多的大夫给急死了,“你快给他看罢!一会儿真晚了!” “哼,那我看看,不保准儿救活啊!” 见他终于动了手,赵想生在一旁焦急地踱步,下一刻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这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可能是坏肚子了,我去方便一下噢!” 还没等大夫回应,赵想生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大夫摸了摸千帆的脉搏,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身子,心中满是疑惑,怎么不像濒死的? 倒像是... 大夫低头靠近这孩子,想要查看他口中白沫的时候,忽然见这孩子睁开了眼睛。 “你醒...” 话音未落,却忽然像被人生生截断了一般。 下一刻,只听得“噼啪”的火声中,一个身子轰然倒塌。 倒下的那人的颈部上,赫然插着一柄小而精巧的匕首! 第二百五十二章 对峙(二) 地上的那个大夫还躺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可很快,身子就直挺挺地僵硬了。 这人死了。 外头寒雪呼啸,里面只剩下千帆一人,他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人,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对不起,我也不想杀人的...”他呢喃道。 可是,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他必须要回到娘亲的身边去! 随即,他靠近那人,从那人尚且温暖的胸口里,摸出了火折子,逃身而去—— 却说千帆,早就在前两日他就想好了今日的逃跑计划。 为了让看守自己的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他先是提前在那人的不注意之下偷偷不断往自己的身子上搓雪,以便迅速让自己的体温凉了下来,营造出自己生了重病的假象。 第324章 随即,再从袖口里掏出昨日他从丫鬟那儿撒娇说好话哄来的柿子,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很快,就会有白色泡沫状的东西不断从自己的口中涌出,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招数的由来说起来还要归功于他的嘴馋。 永州美食不少,可最出名的要数是永州又肥又大的螃蟹了,每年到了蟹丰收的季节,娘亲都会特意抽出一日的时间带自己去吃个够!这也是他每年最期盼的事情。 记得有一次他贪嘴,吃了不少的螃蟹,直吃的肚子都鼓鼓的。 心满意足地回去后,不一会儿就又嘴巴馋了起来,随手看见碗里洗好的柿子就又随手捡起几个,吃了。 这样一吃不要紧,东西才一进肚子,他只觉浑身一颤,竟然失去意识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起来! 原来是那螃蟹性寒与柿子相克,在他的肚子里起了反应了,这才让他倒地口吐白沫。 当时还把刚进屋的娘亲和霍叔给吓坏了,娘亲吓得直哭泣!甚至着急的,连自己就是个大夫都忘记了。 幸亏他吃的柿子不多,才过一会儿,他吐干净了白沫之后也就好了。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吃东西太多贪嘴了,就连许多其他食物相生相克的情况他也都谨记一二,生怕哪一天又碰上那一天的事情,他可就又要受苦了。 没想到那一次的经历竟然给今天的他带来了求生的机会! 再说他手中的那把刀,原是霍叔送他的。 早在他们回来的路上,霍叔就将那把精巧的小刀送给了自己,告诉自己,必要时候可以防身。 他就用了这把刀,杀了人。 随即,他不再犹豫,趁着前面的兵将对峙,他偷偷从帐篷的一角溜了出去,他身子小又移动迅速,竟然幸运的无人发现! 可能就连王志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竟然敢杀掉一个大人! 而那赵想生,早就从山下的一条无人知道的小道溜之大吉逃命去了,暂且不提。 只是那赵想生是当地人,早就是永州各处的地方都熟悉不已,千帆却并不熟悉,他本来是想跟着那赵想生的脚步走,可谁知天公不作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风雪已经把赵想生的脚步都隐藏了起来,全然看不出一丝的痕迹。 若是冒冒失失的下了峡谷去,说不定峡谷的某个入口就有王志的人等着,这样无头苍蝇地跑下去,岂不是又要狼入虎口? 那他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想到这儿,他更加觉得自己不能胡乱动,可是他又害怕王志的人这就发现他失踪了,这峡谷不大,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把自己找到。 真所谓是前也是死路,后也是死路! ...... 而在王志的身前,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沈卿司的身上。 “时辰已经到了,沈侯可有将督主要的东西带来了?”王胜上前,对着峡谷之下的人喊道。 铁林望了侯爷一眼,上前高声道,“既然是谈判,督主也应拿出和好的诚意,这样一个你上我下的,又如何对谈?” “沈侯和你手下的能耐本督主也是知晓一二的,若非这样的谨慎,也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平衡,未免哪一方耍了不正的手段,破坏了此次的谈判!” 听了此话,桑海和铁林的心头都一紧,恐怕他们之前说好的近身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住王志和其党羽的谋划要落空的! “闲话少说,先把兵符交出来再说!”王胜也不再废话,直奔了主题。 峡谷之下的一匹枣红马上,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不仅抓紧了手,抬头偷偷望了望身侧高大的男人,心头担忧了起来。 她今日还是来了,可尽管已经到了这里,却仍旧不知沈卿司要如何去救千帆。 “人质何在?” 王志一个眼神,身边人就利落地转身去寻。 不一会儿,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低声在王志的耳畔说了几句,王志的表情微变,却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毛。 “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废物!还不快去找!”王胜知道之后也要气煞!这样紧要的关头,怎么能把那孩子给丢了? 他甚至想过是那赵想生被对方的人搞得反水,杀了大夫后又带着那孩子从小路逃走了,他却没想到竟然是那孩子自己杀了人,还藏在峡谷之上! 也就是他的这一点错误的预判,将搜寻千帆的大部队都派遣向了峡谷之下,反而峡谷上的搜寻的人少了不少,这也给了千帆更多的躲藏机会! “人质呢?王志,为什么不交出人质!” 王志却冷笑几声,“如今主动权在本督主的手里,本督主想让你们看就让你们看!不想看,随时杀了都无所谓,沈卿司,少叫你的人在我面前狗叫!” “你!”铁林一时气不过,正要破口骂之。 还是沈卿司的一个手势将其拦下。 “督主莫怪,只是不看着那孩子,我们始终是放心不下,还是把千帆交出来一观才是。” 须臾,果真有一个孩子出现在了峡谷之上。 只是那孩子穿着厚厚的毡服,又戴着毡帽,看不太清楚面容。 “是千帆吗?”沈卿司面容未变,询问道。 桑桑再三辨别,虽然看不清面容,可那孩子穿的衣衫露出的一角,正是她亲手绣的双鱼戏水,她甚至还能看见那两个醒目的青色鱼头! 第325章 “没错,是千帆!” 沈卿司点了点头。 “你莫要担心,我会让千帆回到你身边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看清心意 天地于此刻连成素白装裹,阴风怒号,不问其由。 “王志!” 万马兵前,沈卿司一身戎装,一身冷冽气质难驯,高声道,“你听清楚,兵符本侯并未带来!但,本侯愿以自己来交换那孩子,你可答应?” 桑桑猛然转过头去! 她没有想到,他所说的要让千帆回到自己的身边,竟然是要拿自己去交换!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落在王志的手里将会是个什么下场! “沈卿司你疯了!你怎么、怎么能!” “桑桑,我说过,一定会让千帆回到你身边,一言九鼎,我对你,决不食言。” 冰冻千里,可是他的笑容此刻却犹如在寒冰之中绽放的烟火,试图用自己些微的温度,来温暖这冷寂的天空。 “我不允许你去交换千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的!” 她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他却在此时笑了起来。 是舍不得自己了吗?她终于对自己不是恨意或恐惧,而是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了吗? “这就够了,桑桑。” 他已是很满足。 随即轻轻回握住她的手倾诉,“即便我在王志的手里,他忌惮着我手里的势力必然不会让我死了,放心。” 虽然不会死,可王志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定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的,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折磨他的! “你这个傻子,想了好几天的主意,就是这么个破主意吗?拿自己交换,那还不如我去!你让我去交换啊!是我的儿子,就让我去罢!沈卿司,你不用为我做成这个样子的,过去的事情我早就不和你计较了,我们早就互不相欠了!” 她哭了。 第一次,为了他哭。 他翻身下马,伸出手,擦干了她的泪,下一刻,就又有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冒出。 他知道,这一次她的泪水不再是示弱,也不再是让他心软的武器,而是真真正正地为了他而流。 “你去和我去,又有什么分别?” 她若是去了,他就全无胜算在了。 甚至兵符,他都能交出去。 还不如让他自己去,总归自己暂时还死不了,不过受些皮肉之苦,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沈卿司纵横沙场多年,自己受过无数的伤,也让无数的人惨死,以大义和胜利之名,牺牲过许多他自己的人,可每次,都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一切都是靠的他的头脑和不要命的做派。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弱点了。 只要看她一眼,坚硬的冰就要碎成春水,又怎么能忍受她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痛? 饶是想破了脑袋,却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愚蠢至极的方法。 “哈哈哈哈!沈卿司,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竟然为了她把自己交给我?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不过你要当情种,本督主又为何不成全?左右你可比那小崽子好用多了!哈哈哈哈——” 峡谷之上,响彻起敌军肆意的嘲弄之音。 峡谷之下所有人都被激起了全部的怒气,恨不得这就上前,和眼前的敌人用真实力拼个你死我活! “侯爷不可啊!你若真的落到那小人手里,恐怕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是啊姐夫,王志此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的,你不能过去!再说,咱们手里的这些人都依仗着侯爷,侯爷怎么能...” 沈卿司打断他们二人的话,“不是已经交代了所有的事情?以后我沈卿司的人,就托付给你们二位了...” “侯爷——” “本侯心意已决。” 长雪漫天,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吹过。 峡谷两侧陡峭的山峰仿佛要合拢压下来,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雪猛风疾,前路迷蒙。 他一个人,背着千军万马,朝着敌军,踽踽前行。 大雪狂舞,吹得他身上玄黑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是在为他奏响一曲悲壮的赞歌。 这一去,恐是绝唱! 桑桑的眼睛此刻已经被泪水淹没,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流,怎么也止不住。 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明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翻腾的情感! “沈卿司,你回来!”她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峡谷之中,寒风裹胁着浓烈到极致的情绪,翻飞进沈卿司的耳中。 然而,他携马的手未停,反而更紧了一些。 拉动缰绳,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敌军的千军万马破云而去。 沈卿司做的这件事情并非一时冲动,早在她第一次说出没了千帆她就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精明了一辈子,就允许他为了她,犯一次傻罢! 大母,二弟,小妹,你们的后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莫要怪我... 忽然,天空也炸出一朵红亮美丽的烟花! 众人不解其思,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定格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只差一步之时,他的手忽然被人拉住。 他惊愕回头,来人竟然是她! 只见她破雪而来,头上他亲自为她戴好的军帽不知何时已经丢消失不见,满头乌发被风雪吹散,飞舞间模糊了她肆意横流的眼泪,白雪落在她的发间,犹如和他,终于一起,走到了白头... 第326章 这一刻的她,好美。 美的惊心动魄,美的他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 “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 他的话未说完,却见她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独属于她的清香凛冽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是一个吻。 一个炙热苦涩的吻,贴在了他原本冰冷的唇上。 她炙热的双唇印在自己的冰冷僵硬的唇上反复碾磨,及至他才启唇,就被她捉住时机,一时间,难舍难分—— 他掉下泪来,却又很快被风吹散。 他不应流泪,他应该笑,不是吗? 她主动,吻了自己。 这个吻,等了这样久。 这个吻,来得这样浓烈。 即使以后世事如何变化,他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吻的味道... 这个吻是迟到的,是苦涩的; 可也是真情的,是幸福的。 下一刻,他擒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到自己马上。 在这大雪之中,不管不顾的相拥相贴,霸道的,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相信我 冰雪寒透三尺,却仍抵不住这一方的缠绵。 那样浓烈到完全放下过去、完全付出自己的吻,足够沈卿司记得一辈子,亦足够抵得过那六年的寒霜雨雪。 比及二人分离,他却仍旧把她固在自己坚实的怀里。 舍不得,放她离去。 “这个吻,我会记得一辈子。” 他爱恋的拂过她布满泪痕的脸,心中涌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若是有一日他成了皇帝,为了博得眼前的人一笑,未尝不会做出些烽火戏诸侯的蠢事来。 不过此刻,他是该放她走了。 下一次见面,不知何时。 “永州已不太平,娇娇,待我走后你随铁林桑海他们,带着千帆,回咱们的青云城去罢!” “总归那是我的地界,还安全些,若你不在那儿,我总是担心。我已嘱咐过了,到了青云城你便自由了,看你心意愿意住在咱们府上那是自然,若是不愿,绝无人阻拦你;若有困难,找他们就是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用粗粝的手摩挲她的额头鬓角面庞红唇....像是要把她的容貌深深刻进自己的骨髓血液之中去。 真舍不得啊,他的好日子才过了这一日... “桑桑乖,你该回去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犹如大海深邃,又若古井无波,那样的干净温柔,极致到,令她感受到了那样莫名的牺牲与决绝。 “沈卿司你别去。” “或许,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 王志与沈卿司的距离不过只余峡谷上下的一条小路,寸余那样的远。 他已经胜券在握。 只要掌握了沈卿司,那他能获得的东西可就不仅仅只有一张兵符和青云城的势力那样的简简单单,别人不知,他却知道沈卿司的本事。 沈卿司于某处藏匿了堪称绝量的财宝金银,堪比国库。还有他知道的朝廷里的众多大臣的把柄丑事,只要他把这些从他的嘴里挖出来,有了钱财、兵甲和朝廷忠臣的支持,那么,即使是他想颠覆天下,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对于挖出犯人口中的秘密,是他这半辈子都在做的事情。 还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逃脱。 叱咤风云的平宁侯沈卿司又如何?到了他的手里,不过也就是一个也会哭、会求饶、会颤抖的血肉之躯! 只要他落在自己的手里... 王志猛然朝着不远处的沈卿司眼里迸射出精光! 两个男人隔着飞天大雪对视的瞬间,忽然王志顿觉适才还视死如归的沈卿司的眼神忽而转变,犹如一支飞射的利箭,噙着鲜血和毒液,朝自己飞射而来! 不好! “来人!抓住沈卿司!” 在他脱口的一瞬间,却见沈卿司的马儿嘶鸣一声,惊破谷底,朝着他自己的队伍而去! 百十来个王志的鹰爪从峡谷自上而下奔腾而来,目的就在眼前骑马而去的二人! “保护侯爷!快!保护侯爷和夫人!”铁林的一声令下,身后与沈卿司出生入死、早就按捺不住的将士们锤起震破天的战鼓,随即——万箭齐发! 那些箭飞空而去,阻拦了沈卿司和桑桑身后那些追击之人。 “桑桑,你来驾马!” “我?...好!” 她几乎只犹豫了一瞬,看到后面王志的万箭已经穿云而来,正是冲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生死攸关,她必须要全力以赴,把自己的后背交付给他! 而沈卿司本来擒住马肚子的双脚一松,顺着手上的马鞍,腾空一转,将整个身子背身而去,瞬间抽出腰间的佩刀,将那些几乎冲到他眼前的箭都一一打落! 桑桑瞧不见后面的局势,可飞落在她身侧和身前的无数敌人的箭叫她也不由心惊肉跳! 可是她却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驾!驾!” 手心将马儿的缰绳勒得死死的,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马儿受惊或是受了伤,都是很难控制的,她必须付出全力! 她要活着! 要和沈卿司一起活下来! 她还要活下来,去救千帆,去和千帆团聚! 下一刻,她双脚生力,脚下用力驱动着马儿的前进,朝着大军的方向! 第327章 快了!就在眼前了! 她一路紧绷的精神终于看到了希望!只要进了大军,就有活下来的希望了! 一声马儿怪异又痛苦的嘶鸣却叫二人大感不妙! 马儿忽然无序又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他们二人瞬间意识到,马儿中箭了! “桑桑小心!” 尽管他腾出一只手来擒住她的腰身,可不断冲起挣扎的大马还是将他们二人狠狠地甩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他即刻将她用自己的身子圈住,在雪地上飞速地翻滚了起来。 桑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最后只听沈卿司一声极为压抑的痛苦闷哼声后,才算是停止了天旋地转。 “沈卿司你怎么样!” 她扒开他坚实的手臂,发现自己被他保护得很好,竟然没有一处受伤,可听他刚才的声音... “没事儿,你男人硬得很。” 说完,他快速爬起身。 身后王志的追兵已然赶到,气势汹汹! 就在王志的人朝着他们二人袭来之时,由她身后飞射出一把刀,横贯贼人首级!那人还瞪着双眼,却被飞来的大刀生生砍下首级,骨碌碌掉在一旁,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侯爷!手下救驾来迟!” 那刀是桑海掷出,旁边有无数沈卿司的人冲身而去,已经和王志的人打作一团! 沈卿司将一匹空马拽到身前,将懵懂的她一推而上,“跟着桑海,到安全的地方等我!”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亲自去救千帆!” 她不能走!她要是走了,他们发生意外怎么办? “别让我一个人走!别!”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内从未有这样的脆弱恐惧。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他们任何一人了! “听我说,”他用力掰着她垂下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 她狠狠甩干泪水,隔着飞雪与兵甲相接之音,眼前他坚毅的面容越发清晰起来。 “相信我。” 他望着她,再没多言一句。 是多久的时光在他们二人的双眸中流转? 仿佛那些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痛苦抑或幸福的过往,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句无需多言的信任与承诺。 她终究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战场 那朵腾空而起的飞红烟火,是整个战局扭转的关键。 那烟火是千帆放的。 及至他放完了烟火,就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在峡谷的狭窄一角,几棵挂满了雪霜的树底下,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隐藏于大雪底下,只余一双眼睛觑看周围,等待着时机。 这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还是娘亲教给他的。 在还没遇见霍刀的那几年,他们曾一路流亡,碰到想要打他们孤儿寡母主意的人并不在少数,虽然娘亲随身带了不少的防身的药,可那时候才四岁的他却还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为了最大程度地生存下来,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娘亲都会让他第一时间藏匿起来,而她也会找机会脱身。 及至适当的时候,如果周围安全,他就会放出蓝色的烟火。 那璀璨的蓝色光芒在夜空中绽放,宛如希望的灯塔,娘亲便能循着光芒找到他。 若是危险,他便会放出这醒目的红色烟火来吸引敌人的注意,自己则会往相反的方向,和娘亲汇合。 这个计划并不够完美,也会有漏洞的时候,可老天爷还算是眷恋他们母子,让他们二人活到了如今。 这一次,他们又玩起了故技重施。 千帆犹如一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 他眼瞧着自己身边路过不少神色匆匆的敌人,心中默默祈祷着不要被发现。那些敌人面目狰狞,手中的兵刃闪烁着寒光,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藏在雪下的他。 千帆将耳朵贴在地上,他能听见前方两军拼杀的嚎叫和兵甲相碰之音! 那也就证明,娘亲看到了自己的暗示,已经带人杀了过来! 只要他安静地等在这里,就一定会等来娘亲! 打定主意后,即使身上的积雪再冷再寒,哪怕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冻得僵硬,一想到这儿,他都能坚持下来! 就像他和娘亲过去逃亡的日子一样,他们终究会躲过所有恶人,他们娘俩终究会团聚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再说战场这一方。 “将士们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沈卿司怒吼着,手中的长枪如银龙出海,舞动穿刺。 瞬间,三四个敌人惨叫着倒下,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迸溅在他冷漠如杀神的面容上,那血珠顺着他刚毅的轮廓滑落,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更添几分凛冽与决绝。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目的——在王志的人找到千帆之前,赢得这场战斗,救出那孩子。 桑桑已经把千帆的情况悉数告诉了他,他深知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沈卿司的攻势愈发猛烈,每一招都带着必杀的决心,仿佛要将这战场上的敌人全部碾碎! 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是对敌人的痛恨,也是对胜利的渴望! 他的士兵们受到他的鼓舞,士气大振,皆悍不畏死地奋勇杀敌。 不仅仅是沈卿司本人,他手下的铁林和一众的将领全都奋战挣扎在战场的第一线,尽他们最大的力量给后面的士兵创造出更多的生存机会! 第328章 而身后的士兵见着自己的上司也都这样连命都不要地拼杀在前,自然备受鼓舞,誓死也要追随而去! 峡谷风声再大,却都盖不住战士们沸腾的激情! 无数双血红的双眸,誓要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喊杀声震耳欲聋,刀剑相交的铮铮鸣响,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 原本雪白干净的大地,瞬间就开出无数朵刺目的血花。 沈卿司带来的人本就是身经百战之辈,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作战,他们的位置还身处弱势,可王志那群乌合之众仍旧抵挡不住这群不要命拼杀的队伍! 狂风呼啸着,卷起漫天的沙尘夹杂着飞雪寒凉,让人睁不开眼,却不能凉去战士们的一身热血! 他们的身影在沙尘中若隐若现,犹如地狱中杀出的恶鬼。 王志的这般气势却截然相反,即使是王志这边高手如云,不过大多都是为钱财而聚,谁想丢命在这儿? 可沈卿司的人,即使是被敌人命中了死处,仍旧会激发出自己最后的力量,拼死也要带走对面的敌人!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气势震天! 不出多久,就已经打得敌人节节败退! “大哥!敌人太厉害了,咱们得撤走了!不然,沈卿司的兵要打过来了!”王胜焦急惊恐地喊道。 王志站在后方,看着冲在最前方不断砍杀的平宁侯沈卿司,一瞬间,他觉得此人好似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恶鬼! 他身后的,更是无数和他一样的恶鬼!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沈卿司能从一个白身,成为如今他手下人都愿意死命跟从的君侯。 他是个真正的战士。 可以和这些人,同生共死的战友。 并不像他,隐藏在最安全的后方,等待着占据结束的小人。 这一仗的战局,其实早就已经定好了。 他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沈卿司,你够狠。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我失去的,拿回来。”王志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随后,他纵马转身一挥手,身边的侍从都跟着他,往身后下峡谷的小路而去。 “大哥...”王胜想要追上去。 “留在这儿,是输是赢,看到最后。”留下这一句,王志和他的人就消失在了尘土飞扬的小路尽头。 只留下王胜和那群仍在战场上与人拼杀的无数即将枉死的士兵。 王胜的脸上满是绝望与恐惧,他望着王志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怨恨。 “兄弟们,咱们拼了!”王胜大喊着,试图鼓舞士气。 但士兵们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沈卿司看准时机,带领着士兵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杀!”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震撼着整个战场。 敌人的败势已去,无数的士兵往身后的方向拼命逃窜!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别伤害他 峡谷之役,大胜。 战场上一片混乱,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如山。 敌人在沈家军的攻击下四处逃窜,一时间狼烟沸腾,卷起千堆雪。 王胜眼瞧着此战败局已定,在前方飞奔而去! 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儿。 “左将军,这里好像有东西!” 忽然行至一处,一个士兵大喊道。 说着,那士兵忽然从哪微微拱起的小雪堆下面一提,竟然提起了那个丢失后一直没找到的孩子,俞千帆! “哎呦!” 忽然那孩子发狠,在那士兵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士兵吃痛,忙把他丢开了手去。 只见那孩子虽然落了地,可或许是由于太长时间趴在雪地的原因,连最起码的走路都成了问题,一瘸一拐的拖着一条腿,走的很慢,可还是咬着牙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你个兔崽子!原来藏在这儿!” 王胜打了败仗,一时间拢在心头的怒火正无处发泄,眼看着这个躲藏的千帆更是把自己的怒气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纵马过去,一只手就把小千帆拽着他的腰身犹如小鸡子一般,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要不是你乱跑,大爷哪里能打败仗!?不吉利的东西!该死!” 说罢,照着小千帆的面门狠狠抽了几巴掌! 几声响亮的啪啪声过后,直抽的千帆头脑糊涂,连看人的眼神都不自觉的迷糊了起来... 再加上他适才太过紧张,又在雪地里受了太久的冰冻,王胜的几个狠厉的巴掌下去,直打的他嘴角流血,昏了过去! “左右还把这小子找到了,回去对大哥也算是有交代了!” “走!” 往常王胜只会跟在王志的身后耀武扬威,也从来没有和沈候这样的精兵强将打过仗,过去他的对手不是那些肚满肠肥的官兵,就是那些小有武装的富家人,何尝和沈候这群真正的杀神打过? 过去王胜凭借着武器的精锐和人数的优势也胜过不少的仗,时间一长,他便以为是自己指挥得当,子安不把沈卿司的兵放在眼里。 可此次战役一过,他才知道,原来家狗和野狼的真正区别。 血性。 他的人,没有血性。 而沈卿司的人,只要上了战场,一个人,那都是不要命的额,似乎要吃掉几个人才肯罢休。 第329章 好歹他命还在! 只要他命还在,就还有翻盘的希望,况且这孩子如今也已经在了他的手里了,他就和沈候还有下一次的仗要打! 下一次,他不会就这样轻敌了,他会用更多的人和更多精锐的武器来对付他,他厉害又怎么,他不相信十个他的人还打不过沈卿司的一个人了! 策马逃去,他早晚有一日要战胜沈卿司! 只是王胜还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对战,却不知,前方的路已经被人阻断。 “吁!!!” 王胜看着眼前揽在自己身前的一小队人马,不由皱眉,“赶快让路,否则要你性命!” 那对面的人面对着他的恐吓却毫不畏惧,反而那将领旁边的人大声道,“狗贼王胜瞎了你的狗眼,连大名鼎鼎的上将军桑海你也不认得!?” “桑、桑海?” “是那个一人深入敌营将敌军首领一剑封喉的那个人送'天神将军'的桑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胜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打起鼓来! 若真是那人,恐怕他们逃跑的路线也都要叫人给断了! 身后还有沈卿司大部队的追兵! 这峡谷本是易守难攻,上峡谷的路都是又窄又险,如今看来,曾经的优势已经化为劣势,逃跑的路线已经全然被沈家军的人所占领了! “王胜,把那孩子乖乖安全的送过来,我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不死!” 桑海手握沥泉一枪,置身于峡谷小道之中,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明明王胜的人尚且还有人数上的优势,可气势早就在战场上丢光了,如今不过是丢盔弃甲的一群残兵罢了。 可王胜却仍旧不甘心,他明明距离逃离这峡谷回到自己富贵窝子不过只有这短短一小段的距离! 他绝对不能放手! “哈哈哈哈真是大言不惭!如今我身后百人之多,你不过几十人就想要我的命!桑海,话不要说的太早,咱们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桑海其实心中也十分纠结,他并不是怕这个废物,只是刀剑无眼,那孩子此刻还完全掌握在王胜的手中,若是不小心伤了他,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姐姐那儿他也没法交代,又不敢命人冲锋,又不能放此人走,一时间还真犯起了难来。 “怎么,原来大名鼎鼎的所谓'天神将军',你也会怕?哈哈哈,桑海,原来你也是个做不得大事的懦夫!” 王胜以为对面的桑海被自己的气势和身后的人所震慑,一时间骄傲自满了起来。 “说什么天神将军,我看不过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废物罢!连我都不如!呸!” “狗贼休要胡言!要不是看在你手里有孩子,我们将军早就提着你的人头了!” 桑海猛然向身后的将士瞪去! 那将士见有人侮辱他最尊崇的将军实在太过气愤,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哈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个小鬼?怎么,你也很在乎这个小鬼的性命?那么,我这样呢?” 随即,王胜竟然把已经昏倒的孩子扔向天空,然后竟然朝那孩子竖起自己手中的尖锐带血的剑! “王胜!你敢!” 那剑尖几乎擦着小千帆的皮肉而过,桑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最后,王胜竟将千帆挑在自己尖锐的刀尖之上,大放厥词,“废物,让爷爷我过去!否则,这小兔崽子小命不保!” “别伤害他!” 桑海怎么不知这孩子对姐姐的重要?若是这孩子有任何的意外,姐姐怕是也不能活的! 尽管他对眼前的王胜恨之入骨,可真到此时,软处被人拿捏,却有着浑身的气力与血性,都无处散发了。 “再不放爷爷我过去,就砍掉这孩子的头!” “住口!我让你过去就是!你莫要伤害一个小孩子!” “上将军,不可啊!” “不能放这个狗贼走啊!咱们跟他们血拼,我们定然能够胜过他们!” 身边的将士都十分不解,更是不愿放行。 “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 “放行!”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的将队伍尽数靠后,为敌人留出了逃往的路线...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带你回去 “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桑海...哼,不过如此!” 王胜挑着自己的刀尖儿,刀尖上挂着他的“战利品”,那是一块染血的破布,里面挂着瘦弱的千帆,在风中摇摇欲坠。 直到此刻,他仍旧不肯示弱地大放厥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向身边的人证明,他并没有失败,他的威信还在。 “王胜,总有一日,我定要砍你头颅,以祭我今日之耻!”桑海双目圆睁,目眦欲裂,那愤怒的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 王胜看着眼前愤怒至极的男人心情大畅,仿佛自己打了一场胜仗一般的畅快! “你想要我的命?做梦!我哥哥是王志,我手底下有万千的人驱使,你不过一个臭武将,凭什么跟我相比?你也配?”王胜张狂地大笑着,那笑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刺耳又嚣张。 “兄弟们,跟着我下山!咱们继续回永州,吃香喝辣继续逍遥去!哈哈哈哈哈...”王胜得意忘形地呼喊着,他身后那些残兵败将也跟着附和着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 第330章 他张狂自得的笑容尚且回荡在这峡谷之中久久不散,下一刻,却又戛然而止! “哎呦!” 王胜正是得意之时,却突觉右脑传来一阵剧痛! 那疼痛犹如被重锤猛击,瞬间让他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左、左将军!你、你的眼睛!”身旁一名士兵惊恐地大喊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王胜的头。 不知是谁,或许是拿石头攻击了自己的脑袋?王胜心中顿觉好笑!这样小孩子的把戏,也拿到战场上来? “真是大惊小怪,这点痛我还怕?...” 王胜强忍着剧痛,试图保持着自己的威严,然而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疼痛难忍!那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淹没。 视线转回王胜的手下。 他亲眼看见,刚才还说要带他们吃香喝辣的左将军,此刻他的左脑已经被一只铁箭射穿!那铁箭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王胜的头颅,鲜血混合着脑浆汩汩流出。 “对面的废物,快、快放我们过...” 王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在剧烈疼痛中模糊的视线里,对面的人好像朝自己飞奔而来! 再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那双青红绣花皂靴还安安稳稳地踩在马镫子上。 他的头,就在刚才他被身后人射穿的一刹那,就被眼前的桑海砍掉。 桑海的话,这样快就已经实现。 随后,尚存意识的王胜亲眼看着那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竟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 最后,那人又将自己的脚,狠狠踩在自己的头上...王胜想挣扎,却一动都不能动了。 他的身子,还骑在马上,保持着刚才那嚣张跋扈的姿态。 “拜见侯爷!”士兵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侯爷真是好箭法!”众人纷纷称赞着,声音在峡谷中回响。 “出其不意的一箭,快得连我都没看清啊!真是好箭法!” ...... “如今你们的左将军头已在我们侯爷的脚下,你们几个,可还要反抗?”一名将领高声喝道,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那些本就是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此刻又怎敢反抗?个个胆战心惊,都害怕自己也同眼前这个王胜一样的下场,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心甘情愿地跪倒于下跪地求饶。 自此,这场战役终于迎来了完全的胜利。 而那还未僵硬的王胜的身子,这才缓缓失去了气力,连手中的刀剑也拿不住,朝着地上倒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千帆这时缓缓睁开双眸,预想而来的摔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感觉自己落在一个十分可靠又坚实的臂膀之中。 此刻被人腾空抱着,朝远处走去。 是霍叔吗? 是霍叔来救自己了吗? 也只有霍叔,这些年来一直护着自己,一直护着娘亲。 在千帆的心中,此刻也唯有霍叔,才能冲破万军,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了... 不然,还有谁? 可真正待他看清眼前的男人,却一时困惑不已。 这男人黑白相间的发下,有着一张坚毅挺拔的面容,青灰的瞳孔中,却又无波无澜。 “还活着就说句话。” 男人的语气又冰又冷,犹如冬日的寒风,不像是霍叔,任何时候对自己都是那样的温柔。 千帆不欲与他说话,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忐忑,转过头去的时候,竟然看到刚才还大笑着甩自己巴掌的那个人,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颅在地上,瞪着难以置信一般的眼神儿,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又缓缓转过头去。 “你是谁?”这是千帆第一次和沈卿司说话。 沈卿司低头再看他,虽然他肿胀的脸已经很难辨别出这孩子原来的容貌,可那一双明亮瞳仁却叫他不由感到熟悉。 须臾,听到男人冷冷一声回复。 “我来带你回去,见你娘亲。”沈卿司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千帆一听如此,猛然有力量回流于身子之中,“我娘亲!?我娘亲...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想我想的哭泣...”千帆的声音急切而颤抖,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放心,她很好。”身边的一个不知是谁的男人忽然也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对自己道,“小千帆?你也受了不少的苦,先别说了多休息休息,我们这就带你去见姐姐。” 姐姐? 这个男人是把自己的娘亲叫做姐姐吗? 刚才他虽然昏着,可迷迷糊糊间似乎看见,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挡在王胜下山的路口处,至于两人之间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 是,他们救了自己吗? “霍叔...还好吗?”千帆虚弱地问道。 他才问了这一句,未曾等到回复,就实在支撑不过,昏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母子团聚 千帆的梦里,是数不清的红。 那红如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来,将整个世界都浸染得血红一片。 天地一下变为空虚,所有人都是虚无的幻影,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洞中,那洞深邃得仿佛没有尽头。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的声音和回应。 他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飘啊飘,仿佛一片孤独的落叶,在这未知的深渊中沉浮,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真正的底,恐惧如影随形,紧紧揪住他幼小的心灵。 第331章 有时候比起打打杀杀,极致的虚无与失去,才是更加可怕。 “千帆...千帆...” 忽然,从那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他极为熟悉的声声呼唤,那声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微弱却充满了希望。 是娘亲! 是娘亲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双眸! 尽管眼前的仍旧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可是他也不再坐以待毙,疯狂地扭动起自己的身子,试图逃离这样的情景! “娘亲你在哪里!娘亲!娘亲!”他焦急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那奶声奶气的呼喊,惹人怜爱。 “娘在这儿!娘就在你的身边!你摸摸娘!” 随即,他的手心多了温度,那是娘亲脸颊的热度,熟悉而温暖,他曾经抚摸过无数遍。 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瞬间找到了依靠。 慢慢地,他终于从那片虚无中逃脱出来... 原来是一场噩梦。 桑桑看着眼前在梦里不断挣扎哭泣的千帆终于醒了过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她的眼中满是心疼与自责,要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他,他又怎么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遭受这么多本该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遭受的苦难! “真的是娘亲!真的是!千帆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他白白嫩嫩的小手此刻紧紧搂住她的脖颈,怎么也不肯再放开了! 那小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而他奔涌而出的委屈的泪水,又尽数都流进了桑桑的眼里和心里。 “是娘错了,是娘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千帆分开了...再也不会让我的小千帆处于任何的危险中了!” 桑桑紧紧地抱着千帆,声音哽咽,泪水滴落在千帆的头发上。 一时间,娘俩两个都紧紧抱着对方,哭成了个泪人儿。他们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宣泄出来。 而在角落等待的沈卿司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由心口一热,那母子相拥而泣的画面深深触动了他。 看着他们母子团圆,他的心头除却感动,还有一丝复杂的情感。 温馨的圆满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醋意。 可是今晚应该是他们母子重聚的日子,他应该多给她们一些空间的,况且如今他们二人的眼里也只有对方。 他悄悄起身,未言一字,推门而去。 那轻轻的关门声,在这充满哭声的房间里几乎微不可闻。 泪眼朦胧中,千帆转过头,看那个熟悉的背影远去。 “娘亲,刚才那个人,是谁?” 桑桑止住了泪水,看着眼前稚嫩的千帆提出的这个问题,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娘亲过去的一个朋友...” “那是他救了我,对吗?”千帆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桑桑抹去千帆哭出来的小鼻涕,温和着慈目,“是啊,是他。” “是他把千帆安全地带到了娘亲的身边。” 她无限爱怜地在千帆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个吻,包含了她身为一个母亲无限的歉意和怜爱。 此刻她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与纠缠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要有千帆安全地在自己身边,要她如何,她都是心甘情愿。 母亲,真是神奇。 有时候为了孩子,随时随地放弃自己的生命都是愿意的。 桑桑以前并不能够理解这种自然界都普遍存在的母爱之情,直到她自己亲自生下了千帆,生下了从此以后最大的软肋。 “那,霍叔呢?我怎么没瞧见霍叔?他也在这儿吗?还是他就在外面等着我呢?”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里忽然闪烁起光来,朝着外面喊道,“霍叔!霍叔你在吗!” 桑桑却在千帆看不见的地方眼底迅速闪过一抹水汽,可很快,她就强行将那水汽压了下去。 实际上,她也并不知霍刀如今的所在。 当初她亲眼看见千帆被王志抓走的时候,她就已经陷入了昏迷,后面的事情她都不得而知了,也不知那一日之后霍刀到底去了哪里。 她私下里问过桑海,桑海只是说那日他们战后霍刀人还是好的,可沈卿司将她带走之后,他回过头看过一眼,见霍刀似乎倒在了雪地里,不至于那时候的他是死是活,他确实不知道的。 霍刀那样坚强,他的武艺那样高超,定然是不会死的! 可是,谁又能真的保证呢? 面对千帆,这样在乎霍刀的千帆,她却不能说出实话来。 “你霍叔不在这儿,他如今在外头住着,说是要办一下自己的事情,办完了,自然回来找小千帆来玩儿的。”桑桑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和温和。 千帆听了之后,很失望地噘了噘嘴,可也无可奈何。 “那霍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事儿找我啊?他还曾经和硕承诺过,要继续教我武功呢!”千帆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难以掩饰的失落。 桑桑又怎么会不知他的心思,可那又如何,只好温和一笑安慰,“这个娘亲也不清楚,只是霍叔这么疼千帆,定然会很快就回来的——” 桑桑已经看出来了,千帆对霍刀的感情今非昔比。或许是因为她不在的这几个月里都是霍刀照顾的他,还把她的小千帆照顾得这样好,一点儿都没瘦,反而相比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丰腴了一些。 第332章 霍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在心里对着霍刀几乎说了无数遍的感谢。可此时,他又在哪里呢? 桑桑轻轻抚摸着千帆的头发,思绪飘远。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仿佛给世界蒙上了一层银纱。 可这宁静的夜晚,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担忧和牵挂。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我夫妻 夜半。 她房间里的烛火还未曾熄灭。 却有冷冷的夜风吹袭过她对面的房间里的男人。 桑海和铁林刚同他报完昨日的战况,他们损失了一百零三个将士,有七十三个将士正在接受治疗,而俘虏王志的人足足有三千二百人之多。 不可谓之大获全胜。 相比于铁林和桑海的兴奋喜悦,可沈卿司的心思却全然在另一处。 如今王胜已死,他倒不是个什么人物,只是王胜是王志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杀了王胜也就是向全天下宣告,平宁侯已经和王志完全撕破了脸。 在这样局势紧张的时候,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反而还会将许多之前观望的中立派推向王志派,这也会让沈家的局势。 以后的路,恐怕也并不好走,冷风吹走男人的一声叹息。 不过还好,他在乎的人还在他的身边,他还有弥补的机会,还有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 只是思及那个孩子... 那孩子在最后昏倒之时都还记挂着霍刀,可想而知,霍刀在她们娘俩这三年的付出不少,至少在孩子的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除却桑桑以外最重要的人了。 比及那间微微透亮的房间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察觉,缓缓转过身来,见到来人,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走到床榻前,桑桑正给那孩子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可千帆的脸色却一直不太好,紧蹙的眉头彰显着他此刻定然是正在做着不好的梦境。 “这孩子经历的太多,怕是吓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低沉有力,在这无所依靠的黑夜里,莫名给了她安稳的力量。 “是啊,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做噩梦,他这么小,也实在是累坏了,我守着他,若是他实在梦得厉害,再把他摇醒,如此反复罢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承受那些痛苦的,是我而不是他...” 话毕,满盈的眼泪就又要落下来。 “怎么如今比小孩子还更爱哭了?”他靠近,带着清洌醉人的男人气息,紧紧将她围绕。 粗粝的手指摩挲掉她才刚涌出的眼泪,低声安慰,“如今千帆不过是吓着了,不还好好的在你身边?我知道有个最会给人去梦魇的姑婆子,今晚就命人去寻,明儿个把这孩子丢掉的魂儿叫上一叫,就不必这样夜夜做噩梦了,你也能多睡一会儿,瞧瞧自己,眼眶都青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是溜进来的月色太过温柔,还是今晚的烛火摇曳的太过暧昧? 死寂多年的心,也忍不住偷偷漏掉一拍。 “喏,这是我常年佩的安熏香袋,”忽然,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枚香袋,那青色的香袋上绣着一支绿得正浓的桑叶,再无其他。 他交付于她的手中,“将此物置放于千帆的枕头底下,里面的东西对于他安睡,应该会有些用处的。” 那东西很轻,还带着他身上的余温,捏捏里面,有沙沙的声音。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却只是微微笑,并没多说什么。 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沉默的热烈。 寂静的声音,伴随着千帆清浅的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让她既尴尬又紧张起来,恨不得他此刻就走,却又不舍他离去,自己面对着冷寂的黑夜。 二人只是简单地对坐着,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大手反复轻柔摩挲着她的手,便是这样的亲密,已经足够叫她红了脸颊。 “夜深了。”她说。 “嗯。”他回。 ...... 你...还不走吗?” 他摩挲的手逐渐停了下来,却又偏偏用自己滚烫的指间去用轻轻的力度挠她的手心。 痒。 实在是痒的。 痒得她想抽回手,却不能。 痒得她想笑,却不便。 “...你、你做些什么?” 他却拂过高大的身躯去,几乎罩住那烛火照在她身上的所有微光,犹如一座坚硬硕大的大山,将她悉数压在自己的身子之下。 “娇娇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我,爷要忍不住了...” 她反应过来后,几乎热气腾地蒸满自己的全身! 孩子还在这里! 他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猛然转过身去,还好,千帆的双眸还紧紧阖着,并没有听到。 “明日黄昏,爷涤净自己,等你来可好?” 他的语气明明再正经不过,可喷出的热气却灼烫得不行,直烫得她藏在鞋子里脚趾都忍不住的蜷缩起来! 是她太久没有和异性这样的亲密接触了吗? 所以她才会反应这么大? “你先回去,回你自己的地盘睡觉去!” 她翻着灵活的身子,躲过他越来越贴近的整个人,腾的起身,不管不顾地拉着他、推着他,往外头送去。 沈卿司却在她的身前,不禁弯出风流的嘴角,眼底是满溢的得意温柔。 原来他的桑桑娇俏羞涩气起来,竟是这样的可爱迷人... 第333章 她终究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这个大佛推出了自己的房间,他不甘心地回头,眼巴巴的望着,却只得到她驱赶的两次摆手。 夫人不让,他又能如何? 只好等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转身认命地朝自己的光棍冷窝子去了。 “哎你等等...” 他回头,站在阶下,看站在阶上的她。 她的身后拢着一层微弱的光,却将她的一切朦胧般更具有诗意,风似乎也特别宠爱她,撩动起她的几丝碎发随风,像极了一幅美绝的江南朦胧美人图。 不,这样美丽到直击人心的场景,便是天下最厉害的画师也不能描摹其精髓的一二。 “我还未曾和你说过,沈卿司,真的...谢谢你。” 她笑了。 冲着他笑了。 不再是讨好束缚的,不再是心计计算的,而是坦然自若、从心而出。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早早休息就是,不必担心,以后你和孩子就尽是好日子了。” 门关了。 他走的步伐却越加的坚定。 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会坚定不移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再不会让她过那些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日子。 第二百六十章 祭魂 王胜的尸身被拉回王志眼前的时候,已经残缺不全。 那惨状令人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我弟弟的头,在哪。” 王志站在那冷冰冰的尸体前,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他浑身冒发着恐怖的气息,那气息如寒冬的暴风雪,让人几乎不敢接近! “回、回禀督主,我们去的时候只发现了左将军的尸体,可小的们寻遍了整座峡谷,也并没有找到上将军的头,估摸是峡谷里的饿狼,将头给...将头给吃了...” 那回报的人声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都要听不见。 此刻他跪在地上,身子颤如筛子般的厉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他深知,王志此人心狠手辣,变脸比翻书还快,说不定他就要因此事被迁怒,丢掉性命也未可知! 那可是督主的亲弟弟啊! 而且是唯一的,一起从小长到大的亲弟弟啊! 此刻,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要跟眼前的这具残尸一样,要分割两地了! “督主饶命啊!是小的办事不力,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督主责罚你!”身边的人全部都跪倒一片,讨命般的向王志求饶,他们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而一直握在王志手里的那把刀,一直未曾见血,那刀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在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本就不是你们的错,此次败仗,均在那个逃跑的叛徒!”王志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督主那人我们抓回来了!此刻就在外等候您的发落!” 还没等王志发话,那人就已经机灵的利落起身,飞速出去,将此前逃跑的那个叫赵想生的给连拖带拽的到了跟前儿,一记狠脚,踢在了那赵想生的膝盖窝里。 这脚力度实在是大,痛的赵想生登时就跪了下去,顿觉自己的膝盖都已经被踢碎了! 即使他逃了这么久,甚至已经逃到了别的州县,可不知王志的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不出两天的时间,他就被抓回了这里。 看着眼前断头的尸首他倒是唬了一跳,“这是谁!...头呢?” 可是,再当他打量此人的装扮与身量之时,登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人不是左将军王胜,也就是王志的亲弟弟还能是谁!? 直到他偷偷抬眼看见王志那目眦欲裂的双眸,此刻想生的心,便死透了。 看来这一次,无论他多么想生,都不能活着了,真可惜大母给自己取得这个名字,还是逃不过他早逝的命运了... “说,你为何放走那小畜生!害的我们大败,左将军都因此丢了性命!”王志的身边的近卫怒喝道,那声音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震碎。 “督主冤枉啊!天地可证!我只是逃走了,我走的时候那孩子还有气呢!难道那大夫没给那孩子医治吗?...哦对了!您说是我放走了那孩子,我道却是那大夫和沈家军里应外合才是!”赵想生一时间不明真相,说话颠三倒四起来,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只会拼命地为自己开脱辩解,哪里还有什么逻辑。 “对对对!定然是那个大夫做的!小的只是怕这孩子要病死了的话被责罚,这才猪油蒙了心,逃走的!却并没有做出过任何背叛督主的事情啊!请督主明鉴!”赵想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纯粹狗放屁!”那人怒不可遏,赵想生下一刻被狠狠的踹倒在了地上! “那大夫早就死了!要不是你杀了大夫又放跑了那孩子,你为何要逃跑?...别告诉我,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将那大夫杀了之后逃跑的!赵想生,你当我们王家的人都是傻子不成!嗯!?” 问责的话语如连珠炮般射向赵想生,赵想生此刻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早早的就逃跑了,哪里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能知道,那口吐白沫不停抽搐的孩子竟然没死,那六岁的孩子甚至还将一个大夫给杀了,然后偷偷的逃跑了? 此刻,赵想生哭的像一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爬向唯一能救他命的人,不断磕头,“督主明鉴!不是我啊!我不是叛徒!求督主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啊!求督主...” 第334章 一道寒光闪过。 咕噜噜,那带血的人头,滚落在了早已僵硬的王胜尸体旁。 鲜血溅了一地,仿佛一幅血腥的画卷,所有人心惊胆战、风声鹤唳,未有冰雪,却已寒透血液。 “弟这蠢货,是哥哥送给你陪葬的第一人,你慢些走。” 王志抬手抹去自己脸上被喷溅的鲜血,蹲下身子,朝着那无头尸体承诺,“你放心,哥哥这么疼你,黄泉路上,定然不会让你孤独。” 话音未落,那才刚砍掉赵想生脑袋的剑又挥动两下,他身边的那两个绝色女子轰然倒下!她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和绝望的表情,生命就这样瞬间消逝。 “这两个你不是惦记很久了?”王志拍了拍那尸体上的尘土,犹如王胜还活着的时候,“过去是哥哥吝啬,如今,这两个就都陪你上路罢!” 外人看来那样绝情冷血的杀人魔王志,竟然也有泪流满面的时候。 这一瞬,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很多的往事。 小时候他家里很穷,父母为了活命就把他要卖进宫里,是这个原本不用进宫的傻弟弟死活非要跟着自己。 他说,“哥哥,他们都说净身很疼,别怕,弟弟陪你!” 那稚嫩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时候,他才不过八岁。 却也因为净身,他烧烫了整整七个日夜,差点死在那个破旧冰冷的草屋子里,弟弟自己忍受着痛苦,日夜守在他的身旁,为他端水送饭,照顾他的一切。 再后来,他总是一次次的为自己与其他太监宫女打架出头,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哥哥啊。 就连他的右手无力形同虚设,也是他为了自己与领头太监打架所致。 王志翻开他的手臂,那右手的筋骨之处,陡然生着一条恐怖深刻的疤痕—— 这一刻,王志跪倒在弟弟的残躯面前,身子弓成虾子,抖动的不成样,泪水从他的眼中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卿司,我定然以你之血,祭吾弟之亡魂!” 第二百六十一章 相处 远处,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小院里的日影西斜,余晖洒落。 “没想到你才这么大点儿,就会这样复杂的剑法了!” 桑海在房间外面的空地上与千帆以竹结为剑,相互切磋,眼看着两人已经整整玩了快半个时辰,千帆的小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了。 “你们两个玩得这么久了,也该过来陪我待一会儿了罢?” 她笑着朝着二人招手,桑海还未回话,就见小千帆呼哧带喘地朝着娘亲跑了过去。 “娘亲!小舅舅刚才给我展示的那套剑法比霍叔的那一套还好看!我偷偷把它学会了就回来,好不好嘛?” 桑桑看着不断冲自己撒娇的千帆也是一时无奈,须臾,便拗不过答应了他。 看着这雪白粉嫩犹如团子一般的小娃娃蹦跳着回到桑海身边的背影,她不禁又微笑了起来。 “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真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沈卿司看她容色有变,知道她定然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忙伸出手去牵住她的,“会的,我会让他一直这么开心下去的...还有你。” 他手上的温度似乎是一段烈火,从他的手心转移到她的身上,片刻间就将她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灼烧殆尽。 黄昏缓缓,温煦的光照进这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不远处,是千帆和桑海的欢闹声。 眼前,是这个让她极度复杂的男人。 ...... “咳咳咳....”局促的咳嗽声打破二人之间短暂的宁静。 “你这些日子照顾孩子太辛苦了些,自己着凉了也不在意...”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我没事儿,也不冷的。” 可是才说完,就又是一段难以压制的咳嗽。 “娘亲!娘亲!小舅舅说永州来了一队马戏!要带我去集市上玩!”小千帆拉着她的手,“你来吗?小舅舅说今天可好玩了!” 看着千帆期盼的眼神,桑桑又不忍拒绝,“这么喜欢去,娘亲就...” “你娘亲今日有些乏累了,让她好好休息,我陪你去。” 桑桑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说这话的沈卿司,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日子她虽然一直照顾着千帆,可也正是如此,才看到了他对千帆的上心。 几乎是只要他有空,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照顾千帆,为了千帆的那些噩梦,不仅真的请来了那据说能去噩梦的姑婆子。 虽说收效甚微,可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翌日,就有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名满天下的萨满大师,在千帆安睡的房前做了一场极为盛大的法事,百十来个喇嘛超度诵经,又得了那萨满大师亲自写的护身符,里面还有乌斯藏带来的石头,上面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符号。 终究折腾了大约七八日,从那以后,千帆的噩梦竟就再也没有了,从此夜夜都是好眠,她总算能多放心,也能多睡一些时辰。 更不要提千帆的衣食住行,他一向妥帖的。 “娘亲...” 千帆虽然有些不舍,可也看得出娘亲脸上的倦容,这些日子她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确实是很累了。 “那娘亲你在家好好等我,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第335章 桑桑一笑,抬起手抚了抚他出汗的额头,随即又抽出巾子将他汗湿的额头擦了干净,“好好玩去就是,娘亲在家等你回来。” “嗯!” 及待她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自己困疲的双眸再也支撑不下去,随即拖着身子回到了房间里,倒在榻上,一时间就昏睡了过去。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把千帆交给了沈卿司竟然是这样的信任。 他们三人到达集市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喧嚣声此起彼伏。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摊位,小贩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新鲜的水果,又甜又多汁嘞!”一个小贩扯着嗓子喊道。 “冰糖葫芦,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另一个小贩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响亮。 千帆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桑海看着千帆这副模样,简直是个小吃货,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千帆,这里好玩吗?”桑海问道。 千帆用力地点点头,“小舅舅,这里好热闹啊!” 他们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不多时,桑海的手里就已经拿满了各色各样的东西,而沈卿司默默地跟在后面,在他们二人飞快穿梭的时候,淡定地掏银子。 “这里!小舅舅!这里有马戏表演!” 小千帆还从来没有看过马戏,兴奋的声音都变了弧度。 千帆迫不及待地拉着桑海往里面挤,沈卿司则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情况,通身的冷静和周围人的兴奋格格不入。 进入马戏场地,千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色彩斑斓的帐篷,精彩绝伦的表演,让他目不暇接。 首先上场的是一群猴子,它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驯兽师的指挥下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引得观众们哈哈大笑,千帆也笑得合不拢嘴,小手不停地拍着。 接着是杂技表演,演员们在空中飞舞,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让人惊叹不已,千帆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都是敬佩。 “小舅舅,他们好厉害啊!”千帆兴奋地说道。 桑海笑着点点头,“是啊,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马戏。” 桑海从小就是沈家的仆人,后来大些就跟着沈卿司进了军营里,哪里有闲暇时间来看马戏? 沈卿司看着桑海也逐渐瞪大的双眸和舞动的双手,一言不发。 “沈叔叔,不好看吗?你怎么都不笑啊?还是,你不会笑?” 面对千帆的询问,沈卿司只扯出一个笑,“好看。” 千帆转过头去,心头不断腹诽,这人笑得还真难看!也不知这块石头为什么非要一直跟着自己,明明他和小舅舅两个人出来就会更好玩的! 表演一个接着一个,精彩不断,千帆完全沉浸在其中,忘记了一切烦恼。 这是他最兴奋的一晚。 表演结束后,千帆还有些意犹未尽,手里拿着小虎小猴的木玩具,还饶有兴趣地摆弄,回味着马戏的精彩瞬间。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心悦你娘亲 “马戏真好看!我以后要天天来看!” 桑海笑得牙都咧到后槽牙,活脱脱像个小孩子一般,“嘿嘿,确实精彩!” 二人嘁嘁喳喳的,一路上说个没完的热闹。 “京城的马戏比之精彩数倍都不止。” ...... 沈卿司出口的一句话,就让两人偃旗息鼓了起来。 “你看过?” “当然。” “狮子钻火,大象算术,鹦鹉学话,应有尽有。” ...... 千帆自认为这已经是他看过最精彩的节目了,又是在兴头上,哪里肯认输? “那京城的马戏散场肯定没有这么精致的木头玩偶送!” 沈卿司淡淡瞥下身前据理力争的小人儿,鼓起的腮帮子证明着他此刻的不服输,倔强的模样,像极了某人的过去。 “把你的木偶拿来我看看。” “喏!给你!”他递过去,“你小心点儿!别给我弄坏了!” 沈卿司接过,却只瞥了一眼就又塞回了他的手里,“就这?” “京城的李班木匠,他所作之木偶比这还要大上许多、精致上许多,木马跟马一样能载人跑,却不用像马儿一样吃草。” “神匠的鸟儿,带着人还能离地三尺飞行。” “骗人!木头的马儿怎么会跑?木头的鸟怎么会飞?我看你这话就是骗骗小孩子罢!” “你就是故意气我和小舅舅的!我才不信呢!” 沈卿司却不再和他纠缠,“不信?那就算了。” “啧啧,你看不到,真是可惜。” 转身,大步离去。 千帆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儿。 真的有他说的那样的东西吗? 他太想知道了! 沈卿司故意走得不是很快,果真不出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追逐的脚步声。 “我不信!除非你带我去看看我就相信你!” 千帆抬头看他的表情,却见他连目色都不转动,只是直视前方,“为何要带你去?左右我是看过的,你不信就算了。” 千帆毕竟是个孩子,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之类的,不禁半信半疑地看着桑海,“小舅舅,他说的,可是真的?” 第336章 桑海也没瞧见过,只好道,“京城的能人很多,想必木马会走、木鸟会飞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罢。” “那就是真的!” 千帆一双青灰瞳孔猛然亮起,转头一步上前抓住沈卿司的袖子摇动,“沈叔叔,不仅我想看,我娘亲更想看!” 沈卿司停下脚步,心中暗道此子心思之活泛,此前在王志阵营的逃脱隐藏所表现出来的气魄和手段,已然叫他震惊,想不到他这样小,还会如此审时度势、适当利用。 此子以后若是着意培养,必成大事。 “好。”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会跑的木马和会飞的小鸟,一定哦!” 沈卿司从未与孩子接触,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对折腾玩闹的烦躁或者束手无策,可此刻这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和殷切的眼神,再加上一对深深的小酒窝,让他坚硬的伪装也不免柔软了起来。 下一刻,他蹲下自己高大的身子,与这六岁的小娃娃平视。 “那我们定章,盖章之后我就不能反悔了。” 千帆看着眼前男人伸出的小拇指,丝毫未犹豫,就将自己的小拇指伸过去,与他勾连来回拉了几下。 “定了章不许变,变了就是大笨蛋!” 他念着孩子的顽皮话,两人的笑眼弯成一样的弧度。 站在身边的桑海看过去,顿感不可置信! 那样高大冷血的侯爷竟然也有除却对姐姐以外的人这样的温暖热心,而且不知为何,他竟然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任何的违和。 甚至,他竟然觉得本应诡异的这个场景,竟然莫名地有些温馨...果然,自己最近酒喝得太多,眼神和脑子都不够用了罢! 而千帆,望着眼前他原本觉得又臭又硬的所谓的高高在上的侯爷,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也没有那么的讨厌了。 而且他也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的冷血和冷漠。 比及他们玩了几乎大半个夜晚,几乎集市的人都散去了,千帆终于舍得回去。 他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都是小摊上的甜点吃得开心,而桑海就惨了,他正在把千帆的“战果”一点点儿地搬到另一辆马车之上。 千帆不由打了个哈欠。 “回府。”沈卿司朝着马夫吩咐道。 “哎那我们不等小舅舅了?” “他自己会回去。” 千帆也是累了,连和眼前这个男人周旋的力气都没了,倚靠在马车上,就打起盹儿来。 马车一路朝着家回去。 一路安静,唯有两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言一语。 “今日黄昏的时候,你怎么牵我娘的手?” 忽然,本来已经沉睡的千帆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 在这寂静的环境里,他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像口气不像是询问,更像是严肃的质问。 沈卿司没有把他的话当成孩子冒话,也没有敷衍,而是郑重其事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以绝对平静的目色与那双稚嫩的双眸相碰。 “我心悦你娘亲。”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千帆却并没有放过他,反而又是不屑一笑,“心悦我娘亲的男人多了,你也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而已。” 这些年来,一直对娘亲有心思的男人不少。 那些男人或多或少的都从他那里讨好或者打听情况消息,他早就对这些觊觎他娘亲的男人习以为常了。 “男人,是要照顾女人的。”千帆挑起高傲的眉,觑一眼比自己高上许多许多的男人,“就你...行吗?” 沈卿司还是第一次被人质疑不行。 还是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膝盖骨的小娃娃,一时间不免失笑。 “你怎么觉得我不行?” 千帆噘起嘴来,却也没有说话。 “我能给桑桑万全的保护,你和桑桑在我的身边,再也不用担心谁的欺负或伤害,只要你们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包括你娘亲想开的医馆,开遍天下都可以,以后你的娘亲在我身边只有幸福...而你的愿望,我也可以一一都实现。” “就因为你有权势,对吗?” “对。” ...... 忽然,沈卿司看到他眼底忽然冒出一束不属于孩子的目光,“那,我的任何愿望你都能实现?” “可以。” “那我说以后我想当皇帝,成不成?” 既然权势这么好用,他就要全天下最大的权势!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妒忌 “那我说以后我想当皇帝,成不成?” 既然权势这么好用,他就要全天下最大的权势! 沈卿司眉头一锁,他不曾想到,一个六岁的奶娃娃的愿望不是要玩的吃的,竟然是这样可堪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话。 若是这话在他的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在有心人面前说了... “这话是谁教你的?” 千帆被他抓得有些吃痛,忙甩开,“谁教我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只要我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我就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保护任何我想保护的人!” “我就可以保护你。” “我娘亲说过,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 沈卿司哑然失笑。 不愧是她的孩子。 只是恐怕连桑桑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的孩子心底竟然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 第337章 “不过,你也是算是个厉害的男人啦!...是我见过,除了我霍叔以外,最厉害的男人了!” 火盆在马车上忽然发出一声噼啪声,炭火正浓,将马车里所有的寒气都驱赶了出去。 “霍刀...对你们很好吗。” “好!当然好啊!”千帆提起他的霍叔一脸骄傲,“他是我见过所有男人里最男人的!别看我霍叔断了一条手臂,可照样谁都打不过他!除此以外,他还会各式各样的武功,一路上拼了命地保护我,平时对我和娘亲真是好得不得了!” “要是我父亲在世的话,想必就是他这个样子了罢...”千帆挑起帘子眺望远处,每当提及他的父亲,娘亲总是满面愁容,因此他从来不会在娘亲的面前提及自己的父亲。 可是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看着别人父子情深,哪里又能真的不好奇自己的生身父亲? 直到霍叔的出现,才将他生命那个空白的位置填补一二。 “霍叔啊霍叔,你如今在哪儿呢?为什么不来找我和娘亲呢?你知不知道,我和娘亲都好想你...” 只是他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幻想,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这个男人细微的情感变化。 马车还没到家,小千帆就已经安睡在了沈卿司的膝盖之上。 他望着眼前这个小孩子,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桑桑,在你的心中也如同千帆一般,这样的记挂霍刀吗? 到底你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沈卿司可以不去追究千帆那死去的父亲,却实在没法忽略他们真实在一起的那三年。 那段没有他存在的时光成了一段他逃不开又不敢面对的魔咒,只要想到他们日夜相处、相互扶持的场面,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撕碎一切! 骨子里,他仍旧是那个霸道到不容任何人染指碰触他的最爱的那个疯子。 寂静的深夜里,沈卿司紧握的手青筋暴起,猛然闭上的双眸,将翻滚的情绪掩盖淹没。 再睁开眼,他就又是那个温文尔雅、善存原谅一切的“脱胎”的沈卿司了。 是的。 他不曾变过。 他的忍耐,不过一切都源于他不敢失去她。 他的宽容,不过都因他已经饱尝没有她的世界的恐惧,他再也不敢再经历一遭。 所以,他将原本真实的自己、桑桑厌恶的那个自己好好地隐藏起来,演起戏来,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以为,或许自己已经变了。 可今晚千帆的话却又将原本那个深藏的自己给激了出来。 他心里恨得几乎失去理智! 他恨不得,就在桑桑的面前,将霍刀剖骨拆筋! 然后一字一句地质问她,“你的心里,是否还有别的男人!?” 如果有,他一个个地都抓过来,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毁去! 曾经他无数次地想过那样的场景,有时候夜半的时候睡不着,他甚至会抱着那把刀,将自己的醋意悉数碎斩于竹林! 直到那五十里的竹林没有一片完好的竹子,他才肯罢休。 可是他深切地知道,桑桑不喜欢这样暴戾嗜血的沈卿司,那只会将她逼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于是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便不再故意地去问那些令他难堪到难以忍受的事情,适当的时候,他会说一些话来哄她。 也正因如此,近来她已经完全不会抗拒自己的接触和亲近,甚至还会朝自己投来温存信任的目光,这是原来的沈卿司从未有过的待遇! 果然,与自己完全相反的那个沈卿司,才是桑桑真正可以欣赏的。 “侯爷,到了。” 马夫的声音终于打断他的神思。 他低头,将身下的小孩儿好好地包裹好,亲自抱着,一步步走向她的房间。 就像他曾经对她许诺的那样,他会把千帆当成是自己的儿子般对待。 月深了。 就连寒风也不再席卷,此刻安静了下来。 桑桑不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睡过了,明明时间不长,可醒来之后却顿觉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颓败,连精神和气力都好了很多。 “夫人可醒了?” 外面响起沈卿司故意压低的低沉声音。 “回禀侯爷,夫人一直睡着呢,可要奴婢去唤夫人?” “不必了,这些日子她着实累了,就让她多休息休息罢。” 就当沈卿司转身之时,身后的门忽然响了起来。 “你回来了。” 他转过身去,见她乌发满泻,温温柔柔地站在阶前,满月清辉铺满她的全身,正应了那句“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这样的场景,真真如同他的一个梦。 “是啊,千帆玩累了,这不,睡着了。” 他回之以清浅的微笑。 对白好似民间最普通的那样的夫妇,他是带儿子游玩归来的丈夫,而她是在家安心等候父子二人的贤惠妻子。 千帆的手里还攥着那根没吃完的糖葫芦,就连嘴角上还沾着红彤彤的山楂皮,漾着轻轻的笑意。 想必,今晚定然是他难得的快乐罢! “给我罢。” 她接过小小的千帆从沈卿司的怀里,“今晚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罢。” 沈卿司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未置一词。 ...... “沈卿司,究竟,为什么对千帆这么好?” 第338章 他已经转过身去,听之,却没有回头,只余冷冽如刀的侧颜。 “因他身上,流着你的血脉。” “就这么简单?” ...... “你难道不好奇,千帆的生身父亲是谁?” “以前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知,但我知道以后,他就是我沈卿司唯一的儿子。” “或许千帆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可桑桑,我相信水滴石穿...” 他走了。 月色余晖将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 却,也很孤独。 第二百六十四章 寻找霍刀 桑海才刚从外头回来,就碰见了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莲花。 “桑将军,跟我来!” “有事?” 莲花看着身边过去的小厮忙转过身去扣窗格子,好似他不存在似的。 ...... “到底有什么事情?” “嘘!悄声些!”她脸上爬着焦虑,故意压低声音道,“是夫人找你!让我悄悄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的房间门口等我,而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门口等我?” 视线一转,一排的小厮丫鬟路过,每个人都正抱着一盆开得正烈的鲜花往里去,看着他们两个人都不自觉地投来好奇的目色。 ...... “你说的...还真有道理...哎呦我不是见夫人着急,想马上带您去见夫人!先别说别的了,跟着我去就是了!” 桑海也再没说什么,只不远不近地跟在莲花的身后,不一会儿就穿了几条长廊,来到了府里湖畔的假山旁边。 见桑桑早就等在了这里,远处是同其他的几个小厮在冰湖上玩的正开心,笑声连成一串,漾在姐姐的眼角眉梢。 “你来了。” “姐姐找我可是有事?” 桑桑的一个眼神,莲花就识趣地快步走向冰湖里嬉戏的几个人,她年岁也不大,瞬时就和他们玩在了一处。 “有他的消息了吗?” 她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桑海却知道她问的是谁。 “还没找到他,不过,我打听到那一日有人看到,他似乎被一个老汉带走了,应是性命无虞的。” 话毕,他偷望她。 似是晴朗万里的碧空如洗,错时路过的乌云悬于天际,遮住原本应有的天色苍茫、霞光漫放。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好啊你个小千帆,竟然敢拿这么大的雪球打我!看我不捏个最大的雪球来报仇!” 莲花从地上挖出一大块的雪,用力捏成个球的形状,追在笑得如鲜花盛开的千帆身后,千帆那雪白晶莹的小牙和弯弯如月的眼眸那样稚嫩快乐。 能叫她看到千帆这样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是。” 她毫不犹豫的答道。 “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没有霍刀,就没有眼前的千帆,自己,就更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这一生中,辜负的人实在太多。 “那以后...” “姐姐不用再说,既然这样,我便知道如何做了。” 对姐姐重要的人就是对他重要的人。 无论他对霍刀有怎么的偏见和嫉妒,他一定会找到霍刀! 其实他还想问,若是真的找到霍刀以后,她要如何对待? 可是这话,不应该是他问的。 这些年,他唯一做的不够好的事就是掌握不好与她的距离,他一次再一次的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过界,那只会将她推离自己的身边越来越远。 她回眸望身边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一恍惚,又好像看到当初的那个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可怜小孩子,也不知何时,那个孩子已经在长这么大了... “到底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低头一笑,“姐姐觉得呢?” 她抬头,与他对视,挽出一段笑容甜美,“那定然,是要最漂亮的!” 他哑然的可爱,挥了挥手,转头快步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顿首,随即朝着前方朝阳的方向大步而去...那是她的阳光,是她的温柔所在。 —— 却说永州一所早已废弃的破败院子中,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 风过处,发出沙沙的声响,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大地经幡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飞扬,五彩的经幡舞动,下坐一菩提弟子,身着朴素的僧袍,手捻佛珠,口吐佛经,声音低沉而悠远,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那一声声佛经,如同一缕缕清泉,流淌过人心,带来片刻的宁静。 “臣平宁侯沈卿司拜见吴王!”沈卿司身着华服,气质不凡,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僧人微微抬眸,眼神中一片平静,缓缓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吴王,只有小僧空了,施主请起。” 沈卿司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剃度出家的李肃,眉宇之间一片明镜,一时间还真不能把他与过去的那个鲜衣怒马、尽在掌握的五皇子相提并论。那时候,老皇帝本是更看重李肃的,若不是他出了意外,也就不会轮到那个暴虐的庆王李桢了。 沈卿司微微皱眉,说道:“五皇子真的能放下自己皇子的身份,屈居于此,自甘堕落?” 李肃轻轻拨动手中的佛珠,声音平静如水:“既已入我佛,一切尘缘尽然了去,贫僧故此法号了空。”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超脱了尘世的一切。 第339章 “侯爷这样费心寻到贫僧,无论是出于什么,贫僧都不会再踏入世俗,阿弥陀佛——施主请便罢!”李肃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念着佛经。 铁林站在沈卿司身后,更是对眼前的这个瘦弱清泠的僧人感到震惊!这眼前这样落寞没有任何气度风华的僧人,竟然是当年全朝文武都推崇的贤王李肃?如若在大街上遇到,他连看都不会多看此人一眼! 沈卿司看着李肃,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他继续说道:“那五皇子可也能将吴王妃付云蕖的枉死,都忘却了?她当年为了保全你们的家人孩子,把自己的全部尊严都丢了...五皇子可知道这个?” 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早已忘却世俗的男人,却还是听到付云蕖的名字的时候,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手中的佛珠。下一瞬,佛珠转动。缓慢,又沉重。 李肃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贫僧已放下尘世之事,王妃之事,亦是过往云烟。” 沈卿司冷笑一声,说道:“五皇子当真如此绝情?吴王妃至死都挂念着你、喊着你的名字,你就真的能无动于衷?还有先皇的嘱托、祖宗的规训、澧朝的将来、天下的人民...五皇子可都能视而不见?” 李肃微微闭上眼睛,说道:“贫僧已入佛门,这些尘世之事,与贫僧再无关系。” 沈卿司怒视着李肃,说道:“抛却人性,推开责任,逃到这偏僻的尘世躲清净,我佛可是这样告诉你的?” 李肃睁开眼睛,看着沈卿司,说道:“佛曰,放下执念,方能解脱。贫僧只是遵循佛的教诲。” 沈卿司摇摇头,说道:“五皇子,你这是在逃避!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忘却一切吗?你可知道,你的逃避,会让多少人陷入苦难?你的家人、你的子民,他们都在等着你。” 李肃沉默不语,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转动着。 沈卿司叹了口气,说道:“若你有志,我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肃抬起头,看着沈卿司,说道:“施主,贫僧已无心尘世之事,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沈卿司说道:“五皇子,你难道就不想为吴王妃报仇吗?她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忍心让她白白死去?” 李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说道:“王妃之死,贫僧亦痛心。但贫僧已入佛门,不能再沾染尘世之事。” 沈卿司说道:“五皇子,你这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你若真的放下了,又为何会在听到王妃的名字时,有所触动?你若真的无心尘世,又为何会在这里吃斋念佛,而不是云游四方?你分明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现实!” 李肃被沈卿司的话刺痛,他闭上眼睛,掩去一切的情绪。 “施主,你走吧。贫僧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沈卿司看着李肃,“躲避,岂非大男子所为?你要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人,一直在等你回来!” “若是殿下回心转意,我沈卿司随时恭候!” 话毕,沈卿司转身离去。 留在他身边的,是一幅未完的画,那是一朵被风零落的残渠,无力向西风。 破败的院子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幡动,佛珠动,却都已失了原本的序。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真的不喜欢我 永州地界不大,临着海、通着河,一年四季分明。 眼见着除夕的日子越来越近,天虽然也越来越冷了,可街道上的人却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尽管所有人都人心惶惶,不知来路如何,可除夕的到来好似是短暂的休憩,可以让他们忘记暂时的忧虑和痛苦。 总要过个好年不是? “我适才已经和千帆一起吃过了,就是来,也吃不下去了。” 她望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饭菜,尽管都是她爱吃的,可也都没有什么胃口了。 “坐下罢,就当陪陪我。” 她应了声,轻轻坐在他的身边。 碗箸碰撞出轻微的声音,在这寂静只有他们二人的房间里格外的脆亮。 “千帆今日可玩的尽兴?” 提到千帆,她的嘴角漾起幸福的微笑,“他啊最是个贪玩儿的,如今才吃饱了,正由莲花陪玩翻花绳呢!连我出来都不曾发现...这孩子...” 他点了点头,须臾道,“直这么玩下去可不行,他还小,心智尚未齐全,又是男孩子,最要紧怕是玩物丧志,以后可就不好改了...回京城以后我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就由我过去的师父修老太傅教导他,何如?” “你...要回京城了?” 沈卿司点点头,“倒不是马上就回去,不过出来的时间确实太久了,那边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等这边的事情一完了,就要回去。” 京城。 那曾经是她拼命都要逃离的噩梦。 “桑桑,你和千帆,跟我一起回京城罢。” 他放下箸,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复。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她的眉蹙若隐若现,叫他断不清她此刻心中真正的思绪,只好悬着一颗心,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听我说,”他牵住她的手,温柔道,“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且放心,就是回了京城我也不会让你同我一起回沈府,就在京城里不然你喜欢郊外,置一个小院子,单给你和千帆住,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去打扰你,包括我沈家的人,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保证你在京城过的日子如同永州一样的。” 第340章 ...... “夫人不是喜欢办医馆普救世人?在京城你也可以继续做医馆,除此之外,我知道你也曾为医馆的税赋和病患没钱治病的事情头疼奔走过,这些,我通通可以在你身后助力。” “只要你能想到的,桑桑你尽管说!你要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 ...... 他握着自己的手,既炙热又滚烫,还微微浮动些细腻的汗点子,传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似乎想尽一切她可以和他回京城的理由,那样殷切期盼的眼神,叫她只望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首。 “可是...我在这永州已经生活得很习惯了,赵俞医馆我也放心不下,毕竟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还有药馆里的人,大王、小水、二丫...还有千帆,他去京城也不一定适应的...这些都是问题...” 她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瞧见他犹如烟花坠落后的黯淡目光。 “其实,是你还不愿接受我罢。” ...... “...我一直不敢问,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自作多情,我总觉得,自从重逢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比当初,你对我也少了许多的怨恨和厌恶...甚至有的时候,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情意,对我的...桑桑你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忧思虑的事情。 曾经他自信过,也自傲过。 可只要事关于她,他就几乎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卑微如蝼蚁。 “我...我...我不知道...沈卿司你别逼我,别问我这个,我的脑子里很乱!” 她又何尝对于这份感情清晰过? 他们有那样斑驳的过往,京城里的那些人又曾经对她做过那样的事情,说真的,她怕了,怕极了。 若是自己兜兜转转这么久,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一切没有盼望,被人欺辱了,也只有依靠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怜,若是他哪一日不爱自己了,那她就什么都不是! “总之,我绝对不会回京城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摆正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眸,“我且问你,你是舍不得永州和你药馆,还是舍不得的,是还在永州的人?” “你说的什么人?” 他望着眼前瘦弱美丽的她良久,陡然失了自己一切的气势,双肩落下,悬荡于身侧,看起来颓败又无助。 “我说的,是霍刀!” 他抬起手,掩盖住自己的双眸,整个人几乎压在桌上,背也佝成虾子的形状。 “你是不是真正舍不得的人、真正离不开的人、真正爱的人,是霍刀?...不是我...” 今日他是喝了酒。 如果不喝酒,他根本问不出这个一直犹如大刀般悬挂在他头顶的问题来! 她有些震惊。 又有些莫名的羞耻。 三年的时光里,她与霍刀一直礼貌有加从未逾矩,可却也如同家人一般的度过了三年,霍刀对于他而言,确实是很重要的人,这是她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沈卿司现在问的是,她舍不得的、离不开的,真正爱的男人... 是霍刀吗? 如果不是霍刀,那还会有谁? 为何一提到这个话题,她的脑子就会缠成一堆乱麻! “我很差劲罢?” 他忽然说,语调很是奇怪,听着闷沉又怪异。 “我什么都不是,对罢?” “这么久了,我在你心里,根本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一点不值得同情,一点不值得被爱!就应该如你当年所说的一样,我应该去死!应该孤独终老!应该离开你远远的,此生再也不相见!这样,你才会幸福吗?” ...... 他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将自己的脸盖住,却盖不住那尽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之音。 她震惊到无以言表! 沈卿司,哭了!? “桑桑...你真的、真的就一点儿不喜欢我,一点都容不下我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是他的父亲 沈卿司怎么会哭? 在她的心里,他永远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不可撼动的,永远没有缺点弱点,永远胜券在握的侯爷。 他只会为难别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么一个人... 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哭? 仅仅是因为...是因为什么,他哭了呢? “你...你不要这样沈卿司...” 她试图去拨开他一直掩面的手,可他的手力度很大,让她只能摸到湿润苦涩的泪痕。 一瞬间,她更慌乱了起来。 向来都是沈卿司安慰自己的,也都是他是自己的依靠的,她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他稀碎的呜咽声音是极小的,可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偶尔窗外不知哪里的鸟儿鸣叫一声,突兀得很。 “其实...你并不差劲。” ...... 她见他耸.动的肩膀起伏变小,抬起的手又悄悄放下,“非但不差劲,重逢之后,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救我还是救千帆,我都是十分感激你的。” ...... “就...就只有感激吗?”或许是他捂着自己的关系,声音都像是雨打窗台的声音,湿湿的,闷闷的。 “说实话,如今的你在我心里,已和过去的完全不同,我能感受到你一直在努力地转变自己,这些我都是可以看到的!...至于你说的霍刀...” 第341章 此刻,他忽然放下手,带着泪痕的睫毛有好几处都失态地粘在一处,再加上他稍乱的发,泪眼汪汪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失宠求爱的大狗一般。 她的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 “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沈卿司,我对霍刀,只有恩情,并无男女之情!” “这三年我们虽然同处一套宅院,但从未逾矩!当然我过去是觉得你是个浑蛋的,可事到如今,这样的话我算是再也说不出来了...沈卿司,你还要再这样做出自暴自弃的模样吗?” ...... 他适才还泪眼失焦的模样在她的坦诚之下逐渐去除了雾气,渐渐地恢复了那自信尽在掌握的神采,陡然扯出的笑容里,是不容置疑的骄傲得意。 ...... “沈卿司,我又上了你的当,对不对?” 他就是故意做出喝醉后吐露真情的可怜模样的,就是故意引出自己说出心底真实的话来的! 可是这一次,她却并没有觉得生气,反而觉得,他这样费心又是哭泣又是做戏的,不过就是为了听上自己心底的几句真实的话。 她过去对他瞒的,是狠了些。 是不是自己过去对他的要求也太严苛了些? 人都是会犯错的,可是那并不能因为他过去所犯的错误,因此就否定他后面的改变和一切的努力。 况且,他能对千帆这样的用心,甚至竟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千帆回来,就凭这一点,他曾经犯下的罪过,或许已经可以被原谅... “沈卿司。” 她忽然叫他,他带着笑意的唇角还未收回,懒洋洋地回了她一声“嗯”。 今夜,是他这些年来最欢喜的一夜。 亲眼看见听见挚爱之人对自己的欣赏与安慰,感受到她的真情真意,还有什么比此刻更欢愉的呢? 这样的欢愉,实在是顶上。 比得过任何一次他的霸道强迫得到她,足可以填补他六年的痛苦。 “你听着,其实千帆的父亲,是你——” ...... 才刚温馨的场景此刻寂静无声,只有他的那双清灰瞳仁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女人,而眼前的女人眼底丝毫没有玩笑和戏谑,只有前所未有的决心和认真。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就证明,她是真的从心底愿意尝试与他有以后的可能,愿意带着千帆一起接受他的可能... “我若说自己早就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她没有从他脸上看到震惊或诧异等其他的神情,反而是一脸的淡定从容,冷静到可怕。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千帆的生身父亲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可是沈卿司不像是骗人的模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握紧她的手,“或许我应该装作震惊欢喜,这样对我在你心里的印象还会更好一些...可是桑桑,我说过以后都要与你坦诚以待,不会再骗你了。在我从王胜的手里将千帆夺回来,与他四眸相对的一瞬,我便知道千帆定然是我的儿子。” 竟然是那个时候吗? “傻桑桑,”他用干燥的手掌拂过她微微愣神的面庞,又极为亲昵地擦了擦她的鼻尖儿,“千帆与我长得实在太像,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 都不用沈卿司自己发现,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他的部下来偷偷问打量,实在是那孩子的气度、五官、身形,最重要的是那双独一无二的清灰瞳仁,实在是如出一辙,天下再无二匹... “其实,每日都有部下偷偷来问我,千帆是不是我的私生子...我都一一给否定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千帆是你儿子的事情?” “千帆怎么会是我的私生子?他是我沈卿司光明正大的嫡子,是我沈卿司唯一继承者!我要你和孩子都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才不要小千帆背负什么‘私生’的坏名声。” 他的坦坦荡荡,拿得出手。 “你不知道,我每天要应付那些八卦的男人是有多烦心...” 她闻言噗嗤一笑,追问道,“男人这样好八卦吗?我还以为,你们男人都从来不会注意这些呢...原来和我们女子一样,观察得都细致入微爱探查真相...” 他捡起盘中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绵软酸甜,正是好味道。 “那是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不仅是他们,就连爷有时候也难免会有些好奇心,只是偷偷放在心里,不叫你知道罢了。” “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却不说话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会破坏你威武不屈的大侯爷形象罢!哈哈哈——沈卿司,没有想到你也有这样爱卖弄口舌、搬弄是非的时候!” 她一想到一群整日杀伐果决诶的大老爷们围在一起讲周围人的八卦琐事的模样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再看看眼前一本正经的沈卿司也加入其中的话... “哈哈哈哈...” 他看着她笑个没完心中也有所懊恼,早知道不告诉她好了,平白破坏自己英武的形象... “再笑,看我不罚你!” ...... “笑话爷,你会付出代价的——” 下一瞬,她却被他腾空揽起,直到她意识到那方向是床榻之时她才觉出不对! “沈卿司我不笑了,你快放我下来!我再也不笑了——” “这个时候求饶?晚了。” 第342章 她摔进柔软的床榻,被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地包裹而下......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以后一个人睡 “别拦着我,我要去找娘亲!” 千帆一把甩开莲花的手,朝着不远处的房间找去。 “我的小祖宗啊!我都说了,昨晚你娘亲有事儿才没回去的,她还就在这个府里,安全得很!你就放心就是!” “骗人!”小千帆站住与眼前莲花对峙,“你适才说娘亲是读书读得太晚了在书房睡了过去,可我去书房看了,根本就没有人!” “这...或许是夫人醒了以后走了也未可知...” “那些书都好好地放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这也就算了,你后来又说娘亲是什么为了做绣品怕烛火晃了我的眼睛所以在外面,可说这话的时候你气虚眼飘,根本就是骗人的模样!” 莲花有些震惊! 一个才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竟然能这么快就看出自己在说谎!而且分析得还头头是道,叫她一时之间也哑口无言! 谁说孩子好带的?她看眼前这个孩子投胎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罢,这样难缠! “总之就是,你不要到处乱闯了,夫人就在府里,一会儿就会来找你了!” 她拉住千帆,他已经踹了好几个房间的门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 “我一定要确定娘亲的安全!你们这样拦我,她、她不会又被坏人捉去了罢?你们这侯爷是什么侯爷,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娘亲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娘亲!” 说着,就忽然猛劲儿一甩开莲花的手,不管不顾地朝着对面的房间撞过去! 只是还没等他撞,那门就自己开了。 一面玄黑绣云的衣衫露出来,就他眼前这一截华服就已是贵气无比,他朝上望去,见到那张不温不火的脸。 “吵些什么。” 身后的丫鬟忙跪倒一片,“是、是小公子他醒来就要寻娘亲,这才扰了侯爷安睡...是奴婢无能,是奴婢无能!” “你说,我娘亲在哪里!” 沈卿司望着身下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虽然他人小,胆子却大! 还没有人敢和他沈卿司这样说话。 他是自己的亲儿子,是他与桑桑的结合体,是她昨晚自己亲口承认的,此刻怎么看这孩子就怎么顺眼了起来...... 忽然,他掠出一抹笑来。 千帆看着眼前冷面男人忽然露出一抹怪笑,不免心内疑惑面上也露出难受的表情来。 “你娘亲就在里面,正睡着,别打扰她。” 他一听,沈卿司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侧着身子钻进了房里去。 这间房的味道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熏的香味道很重,是他以前从未闻过的味道。 千帆担心娘亲心急,三步并两步的就跑到了床榻前,果真如那侯爷所说,娘亲就睡在这里。 可即使千帆出了声响,还低声叫了娘亲几声,她却只是疲累地翻了个身子,并没有醒来。 “怎么回事?” 明明娘亲是最警醒的,往常他们在一处睡的时候,只要他轻轻唤一声,或者外面有了什么响动,娘亲当即就会醒来的。 他想上前去推醒她,问问娘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昨晚没有回来,为什么他叫她都不醒?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他的小手才触到她的被子的瞬间,千帆就被身后人一把抗在了肩上,顺便堵住了嘴巴,扛着往外面去了。 “呜呜呜呜——” 及至到了远处,保证他们的对话里面的人听不见了,沈卿司才将肩上不断挣扎踢打的小千帆放下。 “你!你!”小家伙气急败坏,一时间不知如何组织自己的怒气,只会伸着一根小胡萝卜粗的手指头指着对面以大欺小的男人。 “我说过,昨晚你娘亲累坏了,让她休息休息。” 他才不信,“又没有病人看,又没有地要耕,娘亲昨晚做什么累成这样?连我唤她都不醒?” “昨晚我和你娘亲做了些游戏,玩得太过认真,就不小心累坏了她。” 千帆自然知道玩得开心是很累的事情,上次他跟着小舅舅去集市玩到了大半夜,一到车上就栽倒睡个没完,什么都不知道了,连什么时候被娘亲抱回去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见,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也并不一定就是谎话。 只是他却不知道,娘亲是个这么爱玩的性子?不过刚才看娘亲倒是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那你下次不要和娘亲这样玩了,会很累的,她身体不是很好的。” 沈卿司也颇感正是此意,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和她...昨晚确实过分了太多... “好,我答应你。” 以后是要注意一下了,这一次过后,恐怕她要养上几日了。 看着眼前这个大人还算乖巧的模样,千帆这才点点头,正要离去。 “等等,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 千帆愣住,回头,拿怀疑警惕的眼神看他,“什么事?” “来,坐下说。”沈卿司指着对面铺好软垫的石椅道。 千帆也有些好奇,就跟着他一起坐了下来,只不过他个子小,沈卿司是坐的,他却要几乎用“爬”的姿势才能坐上去。 他又倔强,不肯让别人帮忙。 第343章 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可不能丢份儿!他是要去谈判的! 等他坐上去的时候还有些呼哧带喘,端坐着做出大人的模样,“你要和我商量什么?直说罢!” 沈卿司煞有其事的给他倒了一杯热的牛乳茶,“先尝尝。” 千帆早上起来还没有吃东西,一闻到这牛乳茶的味道果真馋虫大动,却压住盏道,“一会儿再喝,咱们还是先说事情罢!” 沈卿司眉间划过清浅弧度,藏匿半分狡猾。 “我瞧你已是个大男人了,也应该学会一个人睡了。” ...... “往后,不仅是昨夜,以后的每一夜,你都要接受自己睡。” “凭什么!” 小家伙瞪着第滴流圆的大眼睛,好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我一直都是和娘亲睡的!凭什么你说不睡就不睡了,你是我的谁?” 面对眼前孩子的剑拔弩张,沈卿司却回之一笑,“我倒不是你的谁。” “...只是你看,你身边真正的男子汉谁还和娘亲住在一起?” ...... “我记得你说过,是要保护娘亲?连最起码的一个人睡都不敢都做不到,你怎么算长大独立了,又怎么保护娘亲?” ...... “一个人睡,是对你成为真正男人的第一个历练,千帆,你不会在第一个历练上就要失败了罢?” ...... 他说的话的,倒是有些道理... 这个时候的千帆还不知,这一招名为“偷梁换柱”的激将法。 小小年纪,怎么鬼的过一个大人?终究是上了圈套。 思虑了一会儿他终于坚定道,“不就是一个人睡?好!我完全可以做得到!” “你看着!大家都看着点儿,今晚我就一个人睡!...以后每天我都一个人睡!” “我已经长大了,是不用和娘亲一起睡了的...我要保护娘亲,是要学会一个人睡的...” 他呢喃着,一口喝光了眼前的牛乳茶,转身爬下了石椅,若有所思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老狐狸在身后,但笑不语。 既然小孩子不需要陪.睡了,他这个大人需要陪.睡,不就顺理成章了? 看来,他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醒来 一盏灰暗的烛火之下,佝偻着一个极度瘦弱的背影,此刻正伏在破旧缺角的旧桌上,不知正忙活着什么。 或许是听到身后有了什么声音,老人这才略带艰难地转过了身去。 “...你醒了?” 无边的黑暗褪去,霍刀终于睁开自己极为沉重的眼皮。 双目环望,只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破旧的屋子,里面的东西一眼看到底,屈指可数,只够日常饿不死就是了。 “这...” 他一张口,顿觉口中涩苦无比,就连声音都像被车马碾过一般的沙哑难听,“这是哪儿...” 那老人看起来腿脚似乎不太方便,拄着一个破拐杖,从那旧的摩擦得分辨不出颜色的茶壶里倒出一碗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他走来。 “先喝点水再说罢!” 霍刀正觉口干舌燥的厉害,点点头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都要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了,还是阿饭坚持要留下你,没想到你小子命可真大,这样的身子还能醒过来...真是没想到啊...” 老人说完,又从身上的布衣里拿出一块干硬的玉米干粮,“这么久没吃东西,饿了罢?给!” 见这年轻人看了这食物二话不说地就忙抢过,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也是吃得太快,这干粮又干又硬,顿时被噎住,又咳了不少渣子出来。 “你瞧瞧,慢点儿吃!还没有人跟你抢!我们家虽然没钱,但总归也还没到饿死人的地步呢!慢点儿,来,我再去给你倒点水...” “多谢,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起身跪拜。 可是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话说完才撑起个身子,手臂就好像个软面条一般完全用不上力,轰然朝地上倒去。 只听“吭”的一声,那坚硬的地面和霍刀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倒是把那老人哎呦哎呦地吓了一跳。 “你怎么下床了!这个人真是的!” 忽从外面走进一个背着竹篓弓箭的人,满身披着狼皮大衣,脚踩鹿皮小靴,整个头被羊毛帽盖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来。 “大父你身子不好别动他,我来!” 及至她将那大半个羊毛帽脱下扔在桌子上才看清,原来不是个小伙子,而是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姑娘。 她的样貌不错,可或许是常年打猎的缘故,手上和脸上的皮肤不如别的姑娘细致嫩白,都被冻出细细的皲裂,上面游走着血丝,看着红彤彤的,像是冬天里的冻柿子。 “阿饭你快来,他非要给我磕头感谢,这才栽到地上去的,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实诚的傻子...” 那女孩听了大父的话也不由一乐,快步上前,一把擒住正狼狈趴在地上的男人的独臂,使劲儿往床上抬。 霍刀是个八尺高的壮汉,他未曾想到一个不过才六尺高的女孩子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几乎没有用到他的力气就能把自己从地上搬到床上去。 及至他终于回到床上,额头已是满布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子,顿感身体虚空的不行,大口呼吸了起来。 第344章 “今天怎么样?可有收获?” 大父提到这儿,适才还笑的阿饭忽然顿住,转过身去走到背篓前拽住底端的绳子一拉,整个背篓被倒过来,从里面掉出两只瘦兔子来。 “喏,就这个。” “去了这么久,就打回这两只兔子来?...这兔子也太小太瘦了些,怎么没把它们的父母请回来?” 阿饭噗嗤一乐,亮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瞧着生动了不少,“都这样了大父还开玩笑,咱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他们原是这山上仅存的猎户,原本家里人口不少,可阿饭的父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上山打猎被狼群吃了,大母也在前两年挣扎病痛多年去世,如今整个家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两个了。 再说这山,原本是有很多野物的,猎户也不少,可自从几年前出了个这山里有贵人喜欢的黑颈鹤传言,大批的其他地方的猎户都找到了这里,不出半年,黑颈鹤是被抓了个精光,山里其他的野物也被祸害得差不多了,当地的猎户就都活不下去,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他们祖孙两个。 大父腿脚不便,前些年为了给大母治病,他们借了亲戚朋友不少的债,而她,自问除了打猎就什么都不会了。 搬又搬不走,山里的东西又越来越少,只能维系个最差的温饱了。 “就这两只瘦兔子,也就能到山下的饭馆里换三四个窝窝头,咱们现在三个人,恐怕撑过一日还要饿着肚皮呢!” 阿饭丧气地叹气,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去烤那细微的炭火,“是啊,赵老板要的是鹿肉,可是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山,连鹿的影子都没瞧着一个,更别提杀一只带回来了,就碰着这两个也快饿昏头的兔子在外头寻食儿,它们两个也算是倒霉啊...” 霍刀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二人的话,很快就判断出自己应该是身在大山里,而听这祖孙两人的口音带着明显的永州口音,想必自己应该还在永州。 只是他的身体... 他尝试着动动自己的手,刚才还能勉强抬起来,可如今就连动动都费劲了,心中大喊不妙。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桑桑和千帆那里如何了... “你这是身子太虚了,得多养养,别乱动了。” 霍刀听之忙完问道,“老人家,请问我这是怎么了?” “哼,你这还用问我们?要不是我和阿饭碰巧去山下换东西,在雪堆里看着你把你救回来,恐怕你现在早就成了一个冰雕了!” “对啊,还没问你,怎么称呼?”阿饭上前,瞪着那双滴溜溜的黑眼睛专往他面上瞧。 霍刀还从未和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就连她呼出的气都似有若无地打在他坚硬的面上。 “我姓霍,名...安平。” “霍安平...嗯,好名字!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可听着可比我这周小饭好听多了!哈哈哈哈!” 她爽朗快活的笑声顿时布满了这间破屋,就连他愁苦担忧的心事,也被驱逐了不少。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好人好报 这大山里虽然什么都没有,好歹还有很多干燥的树木。 周小饭将那些残树早早的都砍回来堆在房子外头,用一堆干树枝子来挡雪,所以即使他们粮食和蔬菜都十分的匮乏,好歹柴火还够,不至于被冻死。 霍刀看着眼前这一碗飘着星星点点油星的高粱米粥,不由一愣。 说是高粱米粥,其实里面的高粱米他拿眼睛数都能数得清楚,不过就是一碗高粱米汤。 再瞧周小饭的,虽说也是一样的,可还多了个前几日剩下的烤兔头,虽然很小又很干巴,也算是这几日来难得的一点油荤了。 “看什么,不服气啊!” 周小饭低下头,从燃烧的火盆的旁边取出刚刚烤热乎的兔头,从手边的坛子里稍稍捏了些盐,洒在了烤兔头上,随即又把自己的捏过盐的那两根手指伸进嘴里仔仔细细地舔舐一遍才肯罢休。 这几年的盐越来越贵,就这点子粗盐,还是她去岁偷偷拿猎物和贩卖私盐的商户换来的,珍惜得很。 周小饭父母早早去世,又没有上过学,从小连个女伴都没有,都是一群粗糙爱闹的秃小子,如今山上猎物太少,那些秃小子也都跟着家人走了。 看着外面仍旧飘雪的寂静山林,她总是觉得有些孤独。 这样的孤独,深入人心,难以驱逐。 “安平啊,你不要怪阿饭吃独食,她是咱们家的盼望,要是她不吃点荤腥,就没有力气出去打猎了,咱们恐怕都要饿死的。” 老人趁着阿饭出去拿柴火的时候跟霍刀解释道。 霍刀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更不是有挑剔伙食的意思,他感激眼前的二人还感激不过来,只是他实在是震惊,有人就吃这么点儿饭就能扛过一日吗? 霍刀一生虽然多处艰难,可在饮食用度上是从未匮乏过的,眼前人家的贫苦是他从未见识经历过的,一时间有些感慨。 “老人家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少的食物还要分给我,安平实在是有愧...” “倘若不嫌,你就同阿饭一样,叫我大父罢!总老人家老人家叫得,生分。” 霍刀年少就没有了家人,早早地孤身,如今忽然有这样的契机有些激动。 “他要是不愿意,大父你别勉强他!我瞧着人家是出身好的,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不值一文的猎户人家?” 第345章 推门进来的周小饭不知在外头听了多少,此刻见床上的男人犹豫,一时间也生起气来,将背上扛进来的那捆捆的结实的树枝子“嗙”的一声扔在地上。 “你瞅瞅你这个臭脾气,到底哪个男的能要你?一点儿女孩子样子都没有,哎...”大父看着眼前举止粗糙的孙女气的直摇头。 早两年他不是没给这个孩子张罗过亲事,那时候他老伴还没走,山上还有一个猎户家的小子正值年华,对阿饭也颇有想法,私底下没少往他家来,后来终于等到人家那边有消息,可每次都是媒人一到家,她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家打出去了。 时间久了,还哪里有媒婆愿意上门,她的婚事就因此耽误了下来。 “嫁男人有什么好的?去了别的人家伺候别人的父母,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陪陪你呢!” 大父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屁话!不成家怎么活!尤其你还是一个女孩子!再说,我一个糟老头子还有多少活头?若是没了我,咱家就剩下你自己了,你不害怕?” “一个女人怎么就不能活了!好多男人还都不如我呢,靠着我打猎的手艺我也能活的好好的!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就靠着这一片贼秃子山!?”大父手中的木头拐杖敲地敲的邦邦作响,“今时不同往日了!山里的动物都要绝户了,你还能活的好好的?简直、简直是白日做梦!” 周小饭爷来了脾气,这些年来大父总是把自己往外面赶,她又怎么不伤心? “我看大父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随随便便就安置给谁,好丢了我这个拖油瓶!...总之我就是不嫁!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不嫁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老姑娘我也愿意!我就是不嫁!” ...... 祖父二人又斗起嘴来,周小饭眼见着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冷寒,兔头也不吃了,抓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背起猎箭和那个旧背篓,二话不说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逆子,你去哪里!” “惹不起您老人家,我去山里打猎可以了罢!” “这雪还未停,你去那儿有什么用?回来!” 可是回答他的就只有落雪的声音和树杈被积雪压断偶然传来的断裂之音。 “哎...” 屋子里响起苍白的哀叹之音,久久不散,却也只能被困在这与世隔绝的破屋子里。 “大父不要误会,阿饭不过是舍不得丢下您罢了...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如今猎户不好过能省则省,就连油灯早早的就空了不知多久,上面还落着不少的灰尘,大父仔细擦擦,费力转身,放到了几乎老到掉渣儿的旧柜子里。 “哎,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想的?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情况,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况且我这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近来觉得双腿双手就跟那烧火的枯木头一样,我倒是不怕死,可真要我丢下阿饭,我又怎么忍心...” 如今他这一身的残躯剩体,不过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愿见阿饭归宿全无罢了。 “阿饭是个好姑娘,她会有好报的,大父。” “好人有好报?”那老人哀叹一声,想起自己曲折的一生和那早逝的儿子儿媳,摇摇头,“这话难说呦...我活这么久不说自己托大,总归自己亲眼见到的,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就像以前,这山上的东西不少,可猎户们都从不赶尽杀绝,活得都很艰难。 可之后不知是谁知道这山上有珍奇动物,一群不知哪里来的人,很快就将山上能见到的所有的动物都猎杀了个干净。 那些强盗一般的人最后是都挣了大钱,可之前安分守己记得老祖宗教训的那些猎户却都没了生机。 只好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离开了这个祖祖辈辈都生存的家乡,不知都散去了哪里。 “好人,哪里有好报,这话,我可不信喽...” 空寂流寒的房间,却让霍刀迷茫起来,这话,却无从辩驳... 第二百七十章 温馨 及待周小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夜幕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百里封山,仿佛给这片山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黑纱,山中的风在黑暗中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似在低吟着古老的歌谣。 远远地,周小饭就看到大父拄着拐杖,佝偻着苍老的身子倚在门口。 那微弱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大父不时地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期盼。 周小饭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百里封山的黑暗里,唯有这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是属于她的。 为了一直守护这束温暖的光,她什么都愿意付出。 她加快了脚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 “你还知道回来?” 大父的声音中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 周小饭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着一张脸走进了屋子。 随手将背上的背篓往地上一扔,陡然从背篓里掉出一只半大不小的野猪尸体来。 野猪的身体在地上微微颤动了一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这不大的野猪颈子上残留的血迹。 随即,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朝着在床上休养的霍刀扔过去。“喏!你的药!” 周小饭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霍刀接过那药包,就闻到了浓密的草药味,这才知道为何她今日这样的晚归,原来是下山为自己买药去了。 第346章 “多谢。” 周小饭没有回他,脱下自己满是雪痕的厚重衣裳后,蹲在地上拿出那把用了多年的脱骨匕首。 匕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周小饭熟练地给猪去皮剔骨了起来。 野猪哪里的肉最好吃,哪里的肉最能保存的久,骨头从何处入手剃得最干净,她是最知道的。 她的手脚利落得很,这些年来她不知分过多少野猪野鹿的尸体,干起这些活来也是手到擒来。 尽管她的手上很快就沾满了血迹,即使是开膛破肚,可她丝毫不觉得腥臭难闻,因为这些都是他们一家人生存的希望,她希望每天都能有这样的收成,恨不得每天都能剔骨开肚才好。 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喏!大父,你最爱的猪肚肠!” 她将那血淋淋的大肠骄傲地在大父面前提起,脸上挂着的是纯真温和的微笑,露出的两颗小虎牙俏皮可爱,像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大父见着她这样,总算是笑了。 祖父二人白日的争吵和矛盾到这里终究算是画上了句号,二人相视之间,都露出了温馨的笑意来,这样简单的笑意,就足以抵挡过一切的寒冬。 “看大父给你们露一手!” 大父今日难得开心,就连身子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他靠着个半歪的椅子,在灶锅前忙活了起来,不愧是老猎手,处理起内脏和残肉骨头,手脚更是厉害得很。他的动作熟练而敏捷,就连霍刀见到这样的刀工都忍不住心中赞叹! 很快,咕嘟嘟的一锅又香又新鲜的肉锅就煮好了,没有内脏的腥臭,满屋子里都是飘逸的迷人又馋人的肉香味,让人食欲大增。 那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在召唤着人们的味蕾。 “喏,给你的——” 周小饭比及阿饭递到霍刀手里的,是一碗装满了内脏和骨头肉的一碗,再配上一块干粮,在此刻霍刀的眼里,简直是天下至味! 入口,既香又软。 大肠和猪心猪肺特有的香味冗杂在一起,加上大料等物的去腥增香,再加上骨头肉的提鲜,入口的第一口,就叫人忍不住地低声赞叹。 “真是好吃!大父,你的手艺足以在京城开一间店了!”霍刀忍不住赞赏道。 大父却笑而不语,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你喜欢就好,今儿个这一锅咱们就都吃光,谁不吃撑着,谁都不许睡觉!”大父的声音中充满了豪爽。 饿了这么久,三人终于在这样一个沉沉安稳的夜晚,吃了个全饱。 饭毕,霍刀感觉自己的肚子从未这样满足充实过,一时间紧绷的神经和担忧也因此放松了不少。 “对喽,你这样可比整天皱着眉好看多了!” 周小饭在家没事的时候,总是习惯趴在霍刀的面前,端详他的面容,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刀也不是没说过,只是她从来不往心里去,又是个比男孩子还男孩子的性子,时间长了,他倒是感觉那个矫情的人是自己了,也就不再阻止,慢慢还习惯了起来。 “我不能总喏喏地叫你罢?你说你叫霍安平,不如我叫你安平大哥?”周小饭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霍刀依靠在墙壁上,身上的几处伤口还打着布带,看着眼前这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笑道,“可以。” 只是这一笑,却忽然恍了周小饭的眼。他一笑,还……真好看啊。 不同于那些猎户小子们的粗糙,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也是五大三粗,可是总有一股她说不出来的气质,莫名的,就是很吸引自己。 仿佛只有刹那间的事情,春天就来了。 周小饭转过身去,快步走到灶子前,“你该吃药了!” 说完,手脚利落地开始给他煎药了。 咕嘟嘟的药香味瞬间就挤满了整个房间,周小饭从没觉得冬日自己的屋子这样热过。就在她的身后,他的位置的地方,仿佛被人放了一个大火炉,都不需要她转过去,她就能感受到炙热烧人的温暖。 “小饭,今天累坏了吧?” “不累,大父。只要能让咱们一家人过得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知道吗?” “小饭这孩子,心地善良,就是脾气有点急。你多担待着点。”大父转身对霍刀分辩道。 “大父,您放心吧,小饭很好。” 周小饭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有大父的关心,有安平大哥的陪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药煎好了,周小饭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霍刀面前。“快喝吧,趁热。” 霍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第二百七十一章 照顾你们母子 时光慢走,如同静静流淌的溪水,不疾不徐。 永州的这几个月,对于沈卿司来说,是他此生度过的最舒服的日子。 每日,桑桑和千帆在自己的身边随时相伴,生活中也因有了他们的笑闹之音,才叫沈卿司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生活。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照亮了他们的笑容,看着他们安安稳稳地在自己的身边,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桑桑温柔的目光,千帆天真的笑容,让沈卿司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之中,颇有种老婆孩子热炕头之感。 第347章 他终于明白,原来世上的幸福,竟是如此的简单。 这样的幸福得来不易,他自然无比珍惜。 其实,早就到了回去的时候,可他总是一拖再拖。 何止是桑桑不愿意跟他回去,就连他自己现在都已经害怕极了有任何的变数。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来得太珍惜了,他舍不得打破这份宁静与美好。 夜里,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 桑桑清浅的呼吸响在自己的身边,那声音如同轻柔的旋律,让沈卿司的心为之一暖,就连她不小心打出的呼噜声,都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可爱。 他静静地看着桑桑的睡颜,心中满是温存的爱意。 十日有九日的时间,他都爱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温度,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桑桑,我同你商量个事儿...” 房间里,他不住地黏着她,抚她水葱一样的指甲,“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千帆我是他亲生父亲的真相?什么时候你才肯叫千帆入我沈家之名?” 他才陪着她从药馆回来,正趁着她心情好的时候问出。 适才还笑容满面的她略略收了笑颜,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去收拾微微乱掉的床榻。 “这个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千帆早就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如今突然告诉他,他还那样的小,我怕他接受不了出什么意外……沈卿司,这个事情不要急。” 她手上的动作从容不迫,可实际上心里的想法早就已经乱了,对于千帆而言,一个死去多年的父亲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们还是如此的不熟悉,他才不过六岁,这叫他如何接受? 况且千帆在心里,始终是对霍刀有别样的情感,这些她不是不知道,所以才一再地阻拦沈卿司告诉千帆真相。 回想起与千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总是用他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依赖着自己。她不想因为一个决定而伤害到千帆,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 在她心里,千帆永远是那个窝在她怀里,需要她关怀和关爱的小家伙,只要她能做到,她就一定会让他一直一直幸福、不担忧地成长下去。 任何的变数在别人眼里或许没有什么,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每一个抉择她都要思虑周全,因为还在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沈卿司自然知道她的顾虑,耐心地坐在她的身边:“夫人的考虑极是,可正是趁着千帆现在年纪不大,才是正是告诉他真相的好时机呀,日后的时间我便多用心些,一定让千帆慢慢对我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地认下我这个父亲……” 通过这些天他与千帆的相处,他发觉千帆并不排斥自己,虽然他对自己与桑桑在一起的事情似乎颇有微词,可他仍旧有信心,只要给他时间,千帆就一定会接受自己的。 桑桑皱着眉头,坚定地说:“不行,还是不行,他如今太小了,总归长大一些再说就是……” 沈卿司知道她是个倔脾气,跟过去那样的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他耐着性子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眼神与她相视,软语温存道:“我也不是非要当下就让千帆接受这个现实,只是先让他知道些,日子久了总会有接受的一日的。” “此外我们如今在一处了,我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可是若是不认千帆,我总怕外人无端猜测你和孩子,让你们受了委屈,何不让千帆和你堂堂正正入我沈家族谱,到时候你和千帆就是沈家当之无愧的主子,对于千帆而言,这样的环境不也正好利于成长些?” 他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一点一点地逐渐攻破她的心理防线。果然,之后她的表情和缓了些,就连一向倔强的眉头都微微舒展开来。 他讲的,也并非是没有道理。千帆如今还小,要是告诉他真相的话……桑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 可要是再换一个角度,他年纪这么小,可以处理好这么复杂的关系吗?会不会因此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欺骗他这么多年,因而产生叛逆心理,让一个好好的可爱乖小孩变成一个叛逆坏了性情的孩子? 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她多想,更不是危言耸听,实在是她亲眼见着过她的一个病患,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孩子性情大变,最后什么坏事都做了出来,结局潦倒,母亲不堪其痛也草草去了…… 桑桑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她看着沈卿司,眼中闪烁着犹豫的光芒。“沈卿司,这个事情你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好吗?” 沈卿司今晚也是第一次提这件事情,能让她有所缓和,他已经是很满足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逼得她太紧,随后大手将帷幥打落,转身吹熄了蜡烛。 黑夜里,传来他温存安慰的低沉话语。 “不着急,咱们一家三口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黑暗中,桑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月光透过帷幥的缝隙洒在地上,如同银色的丝线。她看着那微弱的光芒,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能给千帆一个最好的未来。 而沈卿司躺在她的身边,黑夜里,他轻轻地握住桑桑的手,仿佛在给她力量,告诉他,相信自己... 夜,渐渐深了。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承认你了 院子的空地上,阳光洒下,宛如一层金色的薄纱。 第348章 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院子里正飞舞着二人的身影,细细看过去,一大一小,正在风中舞剑。 那大的自不必说,沈卿司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身姿挺拔如松。 他剑眉星目,面容冷峻,犹如刀削般的轮廓分明。 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沉稳与睿智,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给人一种坚毅之感,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更增添了几分洒脱。 他手中之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剑势时而凌厉如闪电,时而灵巧似飞燕,轻盈地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实用又不失力道,凌厉又不缺灵巧。 而那个小的,不过还不到石凳子的小个子,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与自信。 他手中的木剑虽不及真剑锋利,但在他的挥舞下也是虎虎生风。 只看过一遍沈卿司的剑法,就基本能将前人的姿态复刻,自信又流畅。 那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充满活力,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 直看的沈卿司也颇为满意。 千帆能有这样的记忆和行动力,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中。 他只知道千帆有着别于常人的智力,未曾想在武术方面的天分竟然也是这样的高!甚至,比当初的自己还要更加的出色! “不错,你虽年龄小,可底子不浅,今日我便再教你一套剑法!”沈卿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对千帆的赞赏与期待。 千帆是个最爱学的,听着眼前男人对自己的夸赞也并不十分在意,反而扬起小脸,骄傲地说:“这原是我师父教得好,他的剑法和你相比...恐怕,你还不如我师父!” 那小小的眉眼里噙满了自负,仿佛在捍卫着自己心中的英雄。 沈卿司听之一笑,“哦?你师父有这样的能耐,那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引荐给我瞧瞧...” “那倒不用!你们本来就是旧相识,不就是我的霍叔,也是侯爷你以前的手下?” 千帆提到霍刀,不免骄傲了起来,“我可是经过我霍叔指点的,旁人耍的什么功夫,我当即就能记下来,还能耍的不差一点儿!刚才你的剑法我不也只看过一遍就记下来的?”他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实力。 小小的眉眼里噙满了自负,“我霍叔的剑法可称为天下第一!想必你定然是见识过我霍叔的能耐的,和你相比,如何?” 他挑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是故意的,他自己都不相信。 说实话,虽然眼前这个侯爷冷面冷语的,可是他并不讨厌他,只是他不能接受娘亲和他走得那样的近...如果他和娘亲在一起了,那霍叔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他的霍叔,千帆便怎么看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怎么都不顺眼了,非要找一找机会,狠狠刺一刺眼前的人。这样,他心底也就舒服一些了。 可是他想得到的回答却没出现,眼前人只是在他面前不再言语,抽剑,舞之,是与之前毫不相关却更为复杂的一套刀法! 刀锋如火,所到之处恨不得燃起一阵烈焰! 即使是木剑,那凌厉的刀锋似乎都要打到千帆的脸上来! 就连他的衣角也卷起落下多次,似乎就要别眼前这男人劲厉的刀风卷了进去! 小千帆一下就瞪大了双眼,恨不得不错过他的一招一式,那专注的眼神仿佛要将每一个动作都刻在脑海里。可无论他如何的努力,却总有几招他看不清楚,一时间就更着急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沈卿司的动作,手中的木剑也不自觉地跟着比划起来。 一套剑法舞毕,沈卿司收剑回身。 “把这个,舞出来。”沈卿司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刚才还红润自信的千帆脸色一下就灰白了起来,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复杂又帅气的剑法!就连霍叔都没有过这样的剑法! 一时间,可谓又是激动又是害羞,激动的是自己要学会这样的剑法,害羞的是自己才刚吹出去说什么看过一遍就能完美复刻的大话还没凉呢,眼见着这就要被推翻了...实在是丢人。 “我...你这个,我不会...”千帆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沮丧。 “还算诚实。” 沈卿司说完,就转身离去。 千帆却一下着了急,忙追上去吗,“你不教我了?”他的声音中带着急切与渴望。 “你的心里满心都是你的师父,别人的东西自然不放在眼里,我在此处也是多余,以后就还让别人来教你罢!”沈卿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淡。 千帆也不想低头,他也有着自己小小的傲气。可是他实在喜欢沈卿司刚才的那套剑法,想来若是有机会,给二丫、谢卢还有他们那群书院的学生们看,定然是威风八面,看那张大鹏还敢不敢欺负自己了!况且,娘亲很早的时候就给自己讲过虚怀若谷的道理。 “刚才是我说大话了!你的水平并不比我霍叔差!我承认你了!”千帆高声喊着,那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 沈卿司冷笑一声,“只是,不比他差?” 说完,甩开小千帆的手,大步离去。 千帆却有些着急,跟在他身后一直不走,最后实在是见他拗不过,只好道,“你比我霍叔还要厉害!这样可以了吗?” 他高声在后面喊着,那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却不见前面之人一闪而过的得逞笑容。 第349章 只要他肯承认自己比霍刀强,假以时日,他定然有信心取代霍刀在千帆心中的地位。 幕强,是男人的根本。 他是最了解的。 “可是真话?”沈卿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千帆。 “千真万确!”千帆毫不犹豫地回答。 “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沈卿司故作深沉,回身望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小不点儿,“既然你如此喜欢,看在你娘亲的面子上,我便将这套剑法教授于你就是。” 院子里,阳光依然灿烂,微风依旧轻柔。 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家三口 永州当地有个特殊的节日,名为灯孔节。 每当这个节日,几乎所有的永州人民都会拿出自己早早就准备好的灯笼出来,排成长长的队伍,围绕着永州城最大的三四条街道往复游走,身后还有跟随的鼓歘声打着节奏。 街道上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和一应好玩的东西来供赏灯的人来购买。 “就是这个!我刚才看到的就是这个!” 千帆拉着桑桑的手,一路追着灯队,此刻指着最前面的那个灯笼鱼头的灯笼兴奋道,桑桑看过去,灯笼鱼本身的色彩已经足够鲜艳,难得的是做灯笼的人不仅拟态还求了真,在他手中舞动起来还真的就像是灯笼鱼一般! “果真是有趣!” 千帆才看了一会儿,他前面的空地忽然闯入更多的人群,一下就把他们娘俩的位置占了,桑桑还好,可千帆实在个子很小,被一群大人死死的挡住,就只能看到来回走动的灰扑扑的衣裤,什么灯笼都看不到了。 “这人实在太多了些...千帆,不如我们去看些别的?前面我看有火光,可能有人在表演呢!”桑桑低下身子,细心地询问。 “可是...可是我就像看那个鱼...”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可实在是对那鱼儿感兴趣。 桑桑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本想带着千帆再往前走走去,可他们前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挨挨挤挤的又将他们二人反而推得后退了些。 “哎——我看见了看见了!” 千帆于人群中露出了脑袋,高高地坐着。 桑桑转头看去,沈卿司一只手扶住坐在他脖颈上的额千帆,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牵住了她的手。 “这人多,小心走散。” 他的面容在灯火之下,更添温存。 她望着在他脖颈上欢欣雀跃的千帆,脸上挂着纯洁无瑕的笑容,一时间,心里都暖了起来。 “嗯。” 她轻轻地回答,随即回握住了他的手。 时光流转,她似乎是第一次享受着所谓的一家三口相聚平静的幸福时光,或许,跟他在一处,对她和千帆也并非她担忧的那样。 “好看吗,千帆?”她接过千帆手中的小灯笼,问道。 千帆正在兴头上,看着那远处的灯孔长队手舞足蹈,这回他一下子就都看全了!谁都没有他高,谁都不能把他挤到后面去了! “好看!娘亲你看那个猪头!哈哈!后面!后面还有孙悟空呢!” 他指着哪里,沈卿司就会牵着她的手,颈上背着小千帆走到哪里。 一晚上,千帆指了很多次,可她丝毫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不耐烦,反而看见了一种类似于慈爱的情绪,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沈卿司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她以前即使是明确知道沈卿司是千帆的父亲,可是却从未想过真的让千帆认回沈卿司,因为在她的心底,对于千帆最好的,就是只跟着自己。 可是这些日子沈卿司的转变却让她有些怀疑了。 这一晚上,沈卿司带着她们两个到处游逛,只要是千帆喜欢的,他都莫不允许的买下,即使是她有时候都觉得溺爱去阻止乱买的千帆,可沈卿司却还是笑笑。 “这点东西就能换得孩子的快乐,值得的。” 因为他知道,以后越来越大,快乐就会越艰难。 而孩童时期的快乐是最简单纯粹的,也是最好满足的,为何要苛待呢? 以后这世间的苦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也是在自己能庇佑这孩子的时候,尽些心罢了。 “如果你有孩子,定然是个最溺爱的。” 她有些埋怨沈卿司的溺爱,可见着千帆从未有过的舒坦笑脸,她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年来她过得并不平坦,连带着跟着她的千帆都比旁的孩子更敏感,说真的,她甚少看见他这般无邪坦荡的样子。 千帆对着她的时候总是在体谅,她若是说不可,他虽失落,却总是竭尽全力地在体谅自己,可是细细想来,他不过才是一个孩子啊! 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给父母捣乱就算了,还能做到这样的善解人意,这并非是一个好事情,小孩子的世界应该是撒娇的,是顽皮的,是不讲道理的。 这一刻,她深刻地觉出,千帆跟着自己受了太多的苦楚。 是她对他的要求太严苛了些。 “咦娘亲,你不是说我家里已经有一个差不多的玩偶,这个就不买了吗?” 却见娘亲眼底水雾微微撩动,低下身子将那胖乎乎的小奶娃娃塞到他的手中,“难得你开心,今日咱们就放纵一次!” 千帆乐得嘿嘿一笑,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多谢娘亲!最爱娘亲了!” 第350章 说着,牵着沈卿司的手,蹦蹦跳跳地又往前面的摊子上去了。 ...... 及至夜斗过了大半,连桑桑走的手脚都软了,千帆也才逛够了,收了兴致。 一家三口,这才徐徐踏上了马车。 今晚他们出行是特意换的一身素服,就连马车都是最普通的那种,丝毫不引别人的主意。 这一晚,他们就真的如同最普通的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相互之间毫无芥蒂地来逛节日,而这样的感觉,对于三个人来说,无疑都是最珍贵的体验。 尤其是千帆和沈卿司。 对于千帆而言,沈卿司今晚对他的温柔包容,沈卿司所占据的位置,像极了他从小就一直藏着心里,不敢吐露的那个人。 或许,如果他有父亲,就是这样子的罢! 当他骑在沈卿司脖颈上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和其他骑在父亲脖颈上的孩子打过照面。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站在矮矮的地上只会羡慕别人的那个! 他甚至还会举起手中的玩应儿,遥遥地笑着和别的孩子打个招呼! 那些曾经深深埋藏在他心底最自卑的东西,他谁都不曾告诉的那些悲伤,就在这一晚上,都悄悄地散了... 而对于沈卿司而言,他真正体会了那样至诚至贵的人间温暖,此生,足矣。 第二百七十四章 噩耗传来 婵娟斜冷,晚风来急。 那灰蒲的马车里不断流出一对母子温和谈笑之语,说的也不过都是些最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哪家的糕点好吃,谁家的娃娃又精致又便宜,朝食吃的莲藕肉丸子多么好吃... 可听在外面驾车人的耳朵里,却是温暖无比,叫一贯冷情的唇角也不自觉微微弯起,若是可以,他愿意这条路此生都走不完... 即使夜风再寒再冷,他都心甘情愿地为她们二人保驾护航,此生将她们二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就让他为她们母子挡住一切的雨雪风霜。 心甘情愿。 只是马车才到府门外还没来得及进去,迎面就碰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的人。 是本应驻在京城沈府的探子李玉。 深夜踏马而来,马儿气喘如牛已然是到了极限。 “侯爷!” 李玉翻身下马,利索跪倒在沈卿司的面前。 “可是京城出了事?直说就是。” 李玉一脸严肃,尽管面上还挂着风雪层层,那双眼睛却透亮地吓人,说出来的话也让沈卿司不禁心颤胆寒。 “禀告侯爷,老祖宗身子急转直下,怕是要不行了!” 马车之内的桑桑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微微一愣。 思绪回到六年以前,自己还在沈府的日子里,那个一直身子骨健壮的威仪沈老夫人,如今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怎么会!?” 沈卿司双目泛红,自己走之前大母的身子尚可,不过几月不见,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可有继续服用安神延血丸?” 此药是沈卿司多年以前托无数人才寻来的海上方,虽然药方里的东西极为难得,可大母用之下去确实颇有成效。 “一直用了的!只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和李太医几个都已经看过了,说老夫人大寿将至,便是灵丹妙药也再难回天...” 那高大挺拔的身子微微一颤,双手不自觉握紧。 他不敢相信,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帮助,挺起整个沈家的那个坚强的老夫人,自己的大母,竟然也有今日! “还有多久...” 李玉面露艰难,抱拳的双手也微微颤动,“太医说,不过五日...” “五日...五日...” 他似乎是失去理智,重复的呢喃。 桑桑撩起车幔,望向他的方向。 见沈卿司的背影萧索如一,他独自走在空旷的路上,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身影竟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助。 犹如一颗即将熄灭的星星,在黑暗的夜空中摇摇欲坠... 沈卿司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面前浮现的,都是大母时而严厉时而慈爱的面容,无论他承认不承认与否,大母都是他此生最为重要的长辈。 早早没了父亲母亲的他,早就把大母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只是此间一世,他也要失去自己最后可以停泊依靠的港湾。 此生唯有漂泊。 回京的马车当晚就已经出发。 和沈卿司一同回去的,还有桑桑和千帆。 坐在马车里的桑桑到此刻还不清楚,在沈卿司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要自己与他同回京城的时候,自己为何没有拒绝。 或许是他的面容太过悲戚,触动了她的可怜之心,也有可能是他那和千帆一般的双眸一旦噙了眼泪,她就抑制不住地想去心疼... “娘亲,我好困...” 千帆伏低在她的膝盖,桑桑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拍着他的小肩膀,“困了就睡罢,娘亲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话才说完,手下的小娃娃就已经陷入了梦乡,一枕黑甜。 这马车里被哄得又暖又温软,虽然行路很远,可马车却始终不疾不徐,并不让她觉得很颠簸。 她掀开车幔朝外望去,打头的那个玄衣男子明明背脊挺直到几乎僵硬,身后也跟着桑海铁林和一干的手下,可看起来仍旧是形单影只。 车辙压在雪地上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偶尔还有车轮压到石子,车身就和车柄发出“吱悠悠”的摩擦声,在这宁寂的雪夜里本是十分的催眠,可整个队伍却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寒。 第351章 只是这样的情景她也无法改变,人有悲欢离合,自古难全。 她打落厚重的车幔,将身子微微向后倚靠,带着莫名的愁思,也渐渐入了梦乡—— 这一夜的梦境颇多,又颇为零碎。 直到她清晨醒来的时候,竟然一个梦境都不记得,只是觉得身子又困又乏累。 千帆还在她的身边睡着,整个小身子都被厚厚的棉被所包裹覆盖,嘴角边上还流出晶莹的口水,正是睡得香甜。 她不由一笑。 若是让她的千帆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她怎么都是愿意的... 父母之爱子—— 思及如此,她忽然想到什么。 车行一夜,都未曾停止,她才打开一个缝隙,就有外面的冷风不讲理地钻了进来,叫她才困顿醒来的精神猛然一震,她忙又打落。 低头看看千帆,好在他裹得足够紧实,眉宇仍旧一片温静,显然还沉醉于梦乡之中,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股冷风所打扰。 她又给千帆掖了掖被角,随手拿起手边的兔毛大氅披在身上,猛然掀开车幔后又赶紧放下。 马夫看见她也是十分惊讶,“夫人?这么冷您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还是快回车里去罢!” 她的车是沈卿司特意定做的,和普通马车只有一层薄薄的木板不同,里面足足有三层的木板,里面还夹着细密的棉花作为补充,再加上一路上的炭火和汤婆子就从未断过,所以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赶路,在这马车上的人却也和在自己家中别无二致,只是多些难以避免的颠簸和动静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所在的马车会更重,需要足足六匹马才能拉稳,行路起来自然会慢很多,因此整个马车队伍的速度尽管日夜兼程,却都是有限的。 “停车罢。” 马车停住,她招手身边的跟从,说了几句后,那跟从便骑着马快速朝前面的队伍去了,不一会儿,整个车队就都停了下来。 她身披雪白大氅,站在一棵满是雾凇沆砀的柳树之下,望见沈卿司披着风雪寒霜,阔步而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回京城 桑海遥遥望着身后树下的两人。 一人一身雪白绒暖,一人一身玄黑冰冷。 明明是两个视觉的极端,站在一起却又是那样的和谐融洽,仿佛天地,又似黑白。 明明水火不容,却又不可分割。 谁都离不开谁。 不知她说了什么,只见侯爷那一直僵直的脊背微微颤动,忽然间,不管不顾地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 片刻后,翻身上马,朝着他们所在的前方奔腾而来。 他看得清楚,侯爷的脸上不再是僵冷,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微微泛红,犹如冻了一季的枯草猛然遇到了第一滴春雨。 虽然料峭,却已有了生的归还。 “铁林即刻随本侯回京!桑海留下守护她们母子身边,务必将她们给我安稳送回沈家!若是出了丁点差错,桑海,提头来见!” “手下得令!” “手下遵命!” ...... 沈卿司的那一小队扬起马蹄迫不及待,很快就消失在了桑海的视线里。 桑海回身望去,只见姐姐已经上了马车,遥遥朝他比了一个手势,他心神落定,转身,“启程!” 沈卿司把大批的精锐士兵都留在了他们的身边,尽管如今的天下动荡不堪,可路过的几个小毛贼看到这样的架势,便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了。 一路上倒也清净了不少。 永州到京城本是十日的路程,桑桑带着千帆一路走,缓缓终才算是到了京城。 路途其间也不乏有沈卿司的人来来回打听,不过只是看她们路程是否畅通,二人是否安然无恙,其他的倒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她也自然没有多问,只是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了。 及至车队终于进了京城,千帆左看右看的,又不时地发出惊呼。 “这就是京城啊,真是大,还真是和咱们永州不一样...娘亲你瞧,这里的房子都建得格外的大!格外的好看!” 京城道路上的建筑自然是雕梁画栋、威武气派,这样的房子走遍永州几乎也找不到几家就是了。 “自然了,这里,是京城嘛...” 与千帆的兴奋新奇不同,她再入京城,颇有种物是人非沧桑之感。 曾经这个地方是如此的华丽,华丽的囚笼,困住过自己。 如今,兜兜转转多年过去,她却又回来了,还带回了千帆... 她的心中此刻乱糟糟的,不知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对不对,更不知道以后她和千帆的路要如何地走...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懊恼! 她怎么能就因为心疼沈卿司就一时被浆糊堆了脑袋,答应了他要跟着他一起回来了呢? 茫然就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千帆的忽视! “娘亲你瞧,京城就连糖葫芦都串得这么大啊!我要那个特别特别长的糖葫芦!”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千帆就已经雀跃着下了车,奔着那糖葫芦店去了。 她自然就得下车跟在他的身后。 这南北煎铺是早些年就有的老店,她以前贪吃,有了余钱赏赐的时候,还来过这里几次买过些价格低廉的甜食,回去同余妈一起吃。 那个时候,她也是靠着嘴上这点甜蜜,才同余妈一同度过了那样难熬的岁月。 第352章 回想起来,竟然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余妈,师父,红袖,碧果...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这些人,此刻都已经与她分离,不知何处而去了。 而她,如今只有千帆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呦小公子真有眼光,这是咱们铺子新鲜出炉的糕点,正是最难的新品,名为雪玉团子,香糯可口洁白可爱,其中还有红豆桂花做馅料,尝一口保准难忘啊...” “再看这一款,名为碧螺香饼,正是融入碧螺春茶的香气于内,缩制成的香饼,清新雅致...咱们这儿还有芙蓉酥酪、紫菱酥、绯云糕、金粟糕...保准有您欢喜的!” ...... 掌柜的眉飞色舞地介绍,那些好吃的糕点的来处和口感,光是听着就已经要让人流口水了。 “娘亲,这儿的甜点可真好看啊,咱们永州可没这么多的花样!...京城真好!” “不仅好看,还好吃呢!小公子和夫人您来尝尝——” 千帆毫不犹豫接过店主掰下来的一块雪玉团子,一口咬下去,“唔——嗯嗯!又香又软,太好吃了!...娘亲娘亲,你快尝尝!” 她低下身子,微微启口就吃到了千帆递来的果子,甜虽甜,可是心境不同,吃什么都已失了本味。 “好不好吃!” 看着千帆热切期盼的眼神,她还是笑眼弯弯,“好吃,娘亲也很喜欢。” 比及他们回到马车上的时候,除了那束长得特别厉害的糖葫芦,还多了几乎十几种又好吃又好看的甜品果子。 千帆寻宝一样,拿起一个咬一口,又迫不及待地拿起另外一个咬一口,嘴里嗯嗯啊啊的满意极了,连说话的缝隙都没有了。 “千帆,京城好不好?” 千帆哪里有时间看自己的娘亲,眼神早就被眼前这琳琅满目的甜品果子所完全占据,一时间只会点头,须臾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早知道京城这么好,娘亲,咱们早就应该来京城了...生活在京城的小孩子得多幸福啊,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果子!” 桑桑听了,却越加沉默了起来。 “那,咱们不回永州,就在京城住下罢。” 千帆听了适才还开朗的眉目忽然皱起来,转头认真地看着桑桑,“娘亲,永州才是咱们的家,那儿还有霍叔等着咱们回去呢!” 见她不说话,他放下手中的果子反而劝说道,“娘亲你听我说,这京城虽然哪里都好,可我是从小在永州长大的,还是在那里最舒服...不过要是娘亲想永远的留在这里,那千帆就一定会留在这里的!千帆要永远跟着娘亲...” 是要她决定吗? “娘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这样好不好,咱们就当时来京城玩一圈儿,等咱们什么时候玩够了,咱们就还回到永州去,好不好?” 她笑了,随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鼻子。 “你呀你,既舍不得永州的家又舍不得京城的好吃的,哪个也不想落下是不是?小馋猫,也不知是随了谁...好,就听你的!咱们玩够了,就回永州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母之去 沈府。 愁云惨雾。 病榻之前,候着沈家的主人家和沈家和霍家各位长辈,个个面上沉重。 沈家虽说在京城里的地位很高,族内除却沈卿司这一支,其他却大多是平庸之辈,尽管沈卿司曾经提点了几个,却也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之流,自然不能算是什么有用的人。 沈家众人眼见着沈家都曾经依仗过的霍老夫人如今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一个个都掩面轻泣了起来,说不上是有多么的不舍,不过是想着自己以后求人无门痛失最重要的门路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沈卿司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感到到他的面前求情的,所以沈家和霍家人若是有事相求,以前大多都是求霍老夫人的。 “可怜老夫人还没有看到重孙绕膝,身子就要不行了...哎,看来再富贵如云的人家终究是也有自己说不出的烦恼啊...” 低声说这话的人是霍老夫人母家的表姐嫁给了姓张的一个商户人家,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遗憾和不舍。 “姑姑说的是哪里话?姨母虽说没有重孙绕膝,可她老人家此生都在富贵里,况且也正是因为她的关系,扶持了咱们霍家多少人、多少年?姑姑今年是得意了,听说得了两个重孙一个重孙女,所以才敢在这儿说出这样的风凉话?...” “我知道姑姑年轻的时候就有些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并不比姨母差在那里,被压了一辈子,此刻就以为可以胜的过姨母了?说话,还是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姨母此刻还挣扎病榻,不要做那班门弄斧、转头忘恩的事情!” 那张夫人见这小辈全然不给自己好脸色,甚至直接拆穿了自己最隐秘的私心,一下被人烧破了脸皮,满脸羞红却又愤怒道,“休要胡言乱语!长辈的事情也是你一个小辈能置喙的!?谁家的孩子这样的没有家教,早该打出去,别到咱们跟前儿来丢人现眼!” 打抱不平的确实是个霍家的远亲。 她家曾经受过霍老夫人不少的帮扶和恩惠,她的哥哥也正是因为姨母的一句话就在官府里谋得了一个肥差。 虽然晋升的可能性很低,可这样的职位能轮到他们家,他们全家人都感激不尽,哥哥更是因此十分勤勉,家中本来拮据的生活因此得到大大改善,而大哥虽然天分有限,说到底好好努力却也不曾给霍家丢人。 第353章 此刻听了别人明里暗里的在这样的时刻臭显摆、下绊子,她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住的,虽然他们都没在屋里面候着,可在外头的人也不少,她断不能让这贼心的老妇人去辱没了恩人! 她刚想撕破脸面去与那老贼婆子大闹一场,左右她是打抱不平的,却被身边的人一拉袖口。 “二位住嘴罢!以为这是哪里?菜市场还是小摊子前?...这是平宁侯府!里面侯爷正在候着,你们在这吵嚷起来若是惊动了侯爷,可是不要命了!?” 二人本来剑拔弩张,一听眼前人劝阻的话语忽然就都偃旗息鼓了起来,不免为了各自的鲁莽恼上心头,心中又不断祈祷着,此事可不要被多嘴之人捅出去才好... 却说外面人候着的不少,里面的人也没剩下几个,都是平时与霍老夫人极为较好的亲戚和姐妹,个个都红着眼眶,守在霍老夫人的窗前,殷切地看望着。 “大家难得都来了,怎么不坐?” 此刻的霍老夫人再也没有之前的气度雍容,在慈岁的搀扶下,懒懒地躺在床榻上. 两颊瘦得凹陷下去,就连眼窝都失去了色彩,灰扑扑的,看着就像是毫无生气的骷髅一般。细瞧她伸出的手,犹如一段被雷电劈过的枯木,直挺挺地伸向天空。 可此刻,霍老夫人的精神已然是这几天来最好的时候。 前几日她不知吐了多少口的鲜血,就在沈惜怜与沈卿白都看不过去,跪倒在大哥身前,“大哥,你就放大母去罢!她实在、实在是太受苦了!” 沈卿司何尝舍得? 只是看着大母因他的续命丹药而备受折磨的样子,最终,也终于松了口。 若是这样痛苦,甘心让大母和他早逝的父母和大夫父团聚,或许才是对大母最好的,而自从沈卿司断了那黑玉续命药之后,大母的身子断崖似的下跌,没过两日就几乎连话都说不得了。 今早大母醒来能说能笑,他便知道,大限将至。 于是众人便都聚集如此,只要大母想见的人,此刻他一定都会带来,不会给大母留下任何的遗憾—— 霍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撑着犹如蜡烛最后燃烧的灯油一般,同她最关切的几个人说了几句便将人都遣散了出去。 终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眼前的这几个孩子了。 她低声与卿白、惜怜说将过去,话语关切纯然肺腑,祖孙几人顿时抱团在一处流泪。 “人有聚散之日,花有重开之时,孝云、惜怜,不必为我的故去太过伤感,大母年岁大了,能活到如今已然是够本了,去见你们的大父、父母,我心中无愧。” 沈卿司听之也不免动容,猛然闭上双眸,让氤氲的泪珠不见天日。 “你们要记得,我走以后不要再顽皮,要听你们大哥的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是为了我们沈家好...可记得了?” 沈卿白与沈惜怜泪流满面地点点头,他们何其不舍,却也无能为力。 “褚修,你过来——” 沈卿司上前,半跪在大母的身前温柔,“大母,我在。” 霍老夫人望着他,望着这个从小让她骄傲自豪的长孙,她知道他的能力也晓得他的抱负,因此除却在一件事情之外,她一直是义无反顾地支持着他。 也正是因为褚修,沈家才能有如此的鼎盛光景,她对这个长孙其实是最重视的。 可正是因为沈卿司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她不敢让他有丝毫的出格和差错. 尤其,是在情之一字上。 他父亲的曾经,她身为母亲,不曾有一日忘怀。 成大事者,心中可以有女人,却不可只有一个女人。 “我走后,沈家和霍家的大梁,可就全都交付在你一人的身上了,褚修,你可做得到?” 他如何不知大母的关心挂念之所在,她向来把沈家和霍家看的比自己还要重些,想到大母这些年独自一人撑起沈家和霍家两门,又将二弟小妹抚养成人,一个早早就失去丈夫和儿子儿媳的女子要做到如此,是和何其的艰难? 这后宅里的拼搏丝毫不输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甚至那刀那剑都是无形的,躲藏起来更为致命! 若是没有大母多年的警戒筹谋,恐怕沈家全家早就覆灭于政敌之手,又何有他们此刻的风光? 他在大母的塌前,一字一句承诺,“大母,你放心,这沈家和霍家的所有人,我都会好好的护住。” “褚修,我已到钟鸣漏尽之时,你可有别的,要同我说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怕死的,试试看 她牵着他尚且宽大年轻的手掌,看着眼前肖似她亲生儿子的一张面庞,面上浮起柔和的光彩来。 “你们几个孩子里,顶数你是最像你父亲模样的...” 她那干枯如树的手掌颤巍巍地抬起,轻轻抚摸眼前这个孩子来。 她此生最亏欠的人,就是这孩子。 看着他此刻宽厚的肩膀,却也会在一晃神儿的时候,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窘迫的小孩,那时候他伏低在她的膝头,明明有无数的委屈和不舍,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少年,只背着一个瘦巴巴的行囊,从此远去,刀风剑雨。 孝云和惜怜从小长在她的膝下,她即使有再多的困苦艰难却也不曾同这两个孩子诉过一分的苦,更没有叫他们二人承受过外界的任何一点风声雪雨。 第354章 孝云和惜怜虽说早早地就失去了父母,可她自问,对这两个孩子的关爱宠溺、生活教育不曾差过别人一分一毫,甚至他们总是最好的,对于他们二人,她无愧。 可唯有褚修。 她对待他总是冷冷的,甚至早早的就把他扔到那冷酷无情的军营中,褚修那时候也还那样的小,还没有从失去父亲母亲的悲伤中脱身,就被她残忍地从自己的家里赶走。 甚至,她连最简单的拥抱抚摸这个孩子,她都没有做过。 “褚修,大母对你这样的残忍,你心中可有怪过、恨过大母?我如今已到钟鸣漏尽之时,莫要再说些花言巧语骗我...” 沈卿司眼眶温热,他何尝不知大母的苦心? “当年风雨已不必细说,只是沈家风雨飘摇,几乎面临灭顶之灾!大母单单将我送走是为狠心,可又何尝不是苦心?” 那时候沈家前途未卜,朝中树敌众多,送走他,也不过是为了留他一条性命罢了。 “军营里,我也曾遇见三个贵人,那时青春年少,只怪大母心狠,连一眼都不曾来看过我,可后来我才知,那几个贵人不过都是大母拼尽全力为我寻来的契机造化...若是没有大母对我的苦心经营,褚修难当大任!大母之恩,生同再造,褚修感激不尽,又怎会恨您?” 这一刻,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最遗憾痛苦的事情,终于是云开雾散。 她灰白瘦削的面容上,忽然绽放出有如孩童般的灿烂笑颜,那样的开心与得意—— “我对你,总归是有歉疚的,你不这样说,我心中也知晓...只是我人到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最为挂心...褚修,你可有别的,要同我说?”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还未到不惑就已半白青丝的长孙,他自然有千般的好,有万般的聪慧,却也继承了他父亲最致命的弱点。 “褚修,回答我。” “孙儿不知大母想知晓些什么,大母若问,孙儿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瞧了他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这孩子聪慧至极以至慧极早伤,你该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着他的自白,或许如果他此刻明明白白地承认了,不那样的护着她,他们的路或许还有别处可走。 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等待并没有换来他最后的坦诚。 这个时候她便知道,褚修一直没变。 那个六年前,冒天下大不韪娶了一个死尸为妻的荒唐男人,那个只会因那人存在而做出令人匪夷所思荒唐事的他,一直存在。 甚至,或许,比以前更甚。 她以为,那人早死了,他便算了。 可六年的时间,她都觉得难熬,褚修却宁愿白了半头青丝,也不愿意放下心中执念。 那丫头,是他的劫。 只要碰上她,褚修就在劫难逃。 “看来,这层窗户纸,终究是我这个要死的老婆子来捅破了...”随即,她轻轻拍了拍慈岁的手,慈岁得意,点点头起身就出了门。 不过须臾的功夫,门口就出现了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好久不见啊,桑丫头。” ...... “多年不见,老夫人还是这样的雷霆手段,明明不想看见我,还派人将我请了来。” ...... 沈卿司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猛然震惊的回头望去,来人竟然是桑桑! 她的身后还躲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此刻探头探脑的,才露出那好奇的目色朝里面望啊望。 “你又如何确定是我请你来的,而不是褚修请你来的?” 此话一出,就连沈卿司都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望了望大母,却没有出声。 “褚修,这就是你同我说的,我的重孙?...正如你所说,果真是灵慧讨巧的可爱!...来乖孩子,快到太婆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 沈卿司虽未回头,却已觉身后之人猛然朝自己飞射一记狠厉不容的眼刀,未曾回头,他便已经能够想到,她眼底的愤怒和心中的怨愤... “大母...” “慈岁——”她一个眼神儿,慈岁就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千帆的小手臂,笑吟吟,“小公子,跟我走罢——” “别碰我儿子!”桑桑竖起手掌如同利斧落下,劈开那碍眼的手! 恍然间,这沈府无边的压迫与残忍又如同当年一样朝她不讲道理的涌来,可此刻的她已经不是一个软弱到需要依靠别人的孩子,她已经成了千帆的依靠,就更不可能退缩半步! 她像是被人触怒的刺猬,在遇到危险的一刹那,就猛然张开浑身的刺,即使与对方拼杀得鲜血淋漓,这一次,她也绝不会后退! “我已不是当年的孩子,更不是你们沈家的下人,容不得你们一家人来欺负我们母子!” 几乎一瞬间,她便竖起利刺,与在场所有人为敌,她的眼,更是一眼未看他。 浓烈的苦涩。 与痛苦。 “霍老夫人、和所有在场的沈家人,你们且听清楚我桑无忧只说一次!我儿子姓俞名千帆,与你们沈家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此生休要再来攀扯我们母子!” “千帆,我们走!” 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推开身边的拦着的人,就要朝外走去! 可是这里是沈家的地盘,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有好些小厮涌了进来,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第355章 “瞧瞧你,还是当年的秉性无二啊,这么长的时间,还真是一点儿没有长进。” 听着老夫人居高临下的指责和瞧不起,桑桑攥紧了手指。 “你是哪里来的老婆子?为何对我娘亲这样的出言不逊!我娘亲向来温柔待人,又不曾得罪过你,你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坏婆子!” 孩子小。 可孩子也知道,娘亲此刻受了委屈和欺负。 千帆拉下她的手,抚了抚她因激愤而泪盈的双眸,轻声安慰道,“娘亲,你不要在乎那老婆子的话,在千帆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随即跑到桑桑的身前,尽量张开自己短小的手臂,将娘亲护在自己的身后。 “孽障!你可知我是你的什么人,就敢对我如此讲话?” “好好的孩子,都叫你给教坏了!来人,将这崽子和这女人给我关起来!” 就在小厮即将动手之际。 “不怕死的,试试看。” 沈卿司忽然起身,将身后的沈家抛诸脑后,阔步走到他们娘俩身前,犹如一棵繁茂大树,将他们安稳地笼在自己的叶片之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此生此世不相见 侯爷在前,谁敢近身?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怕我却不怕!让我来!” 慈岁怎么能够忍受老夫人的命令受到阻拦?在她的心中,老夫人是比神人更值得她尊重侍奉的存在! 任谁都不能违背老夫人的命令! 下一瞬,她咬着牙推开众位小厮,气势汹汹地朝桑桑和千帆而去! “小崽子,看我不......啊!” 比她的那双苍老的手更快捉到千帆的,是沈卿司手中的刀。 一声痛苦嘶吼的惊叫声后,四个大小不一的手指头齐整地掉了下来。 落在地上,发出四声闷闷的“咚咚”响。 侯爷竟然当众,将沈府里最得力的嬷嬷的手指砍了下来! 那慈岁虽说做的是沈家奴仆,可日子过的比富贵人家的主子还要体面舒服些,怎受过如此苦楚? 一眼不眨的望着自己已经断掉的手指,掉在地上,还好像是有生气似的,乱蹦乱抓。 她引以为傲的那根据城北瞎子说的那根可以给她带来财富的粗壮中指,就在她的眼前,却不在她的手上。 反应过来,顶着自己平平荡荡却疯狂抑制不住飙血的手指断绝处,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大喊了一声,就昏死了过去,人事不省。 沈卿司连看都懒得看,如若不是顾忌着大母,这老腌臜婆子掉下来的,可就不仅仅是那四根手指了。 速度之快,快到他们所有人都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这一场景实在太过震撼,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字一句! “你!你竟敢——噗——” 病榻之上的老夫人未曾想到在最后的关节,竟然看到慈岁被褚修斩断四根手指,一切又都是为了她! 慈岁是谁? 不仅是她的脸面,更是她从小到大唯一陪伴自己到如今的奴仆!早就与众人不同,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也不给自己脸面! 一口黑棕老血吐在地上,下一刻她便倒在榻上一口接一口的吐着黑血! “不孝!...大逆...不道...” “大哥!大母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跟着她对着了!”沈惜怜怎么能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哭求在沈卿司的身边,“大母不过是想将沈家的血脉留下而已,她话虽然说得难听,可终究是没对她们母子做什么呀!何至于如此!” 沈卿白上前去立刻服侍大母,须臾肩惊呼,“大哥你快来!大母好像要不行了!” 大母多年对桑桑的敌意,未尝没有眼前这个腌臜婆子的添油加醋,这样搬弄是非的人自然是死不足惜的... 可见大母这般,沈卿司顿觉适才太过冲动,实在是看不得她那双凄冷害怕的眼。 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后悔自己这样的鲁莽,若是自己真的想要收拾这个腌臜破皮,又为何要做在这儿逞一时之能? 把人提到外面去杀,岂不是两相宜? “褚修...你来...” 病榻上,传来大母病弱之际的呼唤声。 身后是他最重要的人,身前是养他育他的大母! 这一刻他深刻体会,何为忠孝两难全。 “大母,我在!” 他终究是向前迈步,握住那截犹如枯木的手掌,“是孙儿冲动,不该做如此之事,还望大母...” “大母你怎么样了!大母!...快叫太医进来!”沈卿司的话未尽,却见大母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心中又悲又痛难以自制。 “不必了...”霍老夫人几乎提着最后一口气,“褚修,你跪下。” “大母...” “大母,大哥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大哥这一回罢...” 沈卿司望着这个徐徐垂老却曾经叱咤京城的老妇人,她此刻眼底的坚定不移仿佛不可撼动。 大男人,当跪天跪地跪拜父母长辈,理应如此,人伦皆是。 尽管他的双膝再坚硬,也抵不过大母的一句话。 桑桑看着眼前缓缓跪下的沈卿司,他的脊背不再似过去般挺直,那始终宽阔的肩膀,能遮风挡雨的肩膀,于此刻,心甘情愿地塌了下来。 适才他的冲动不仅吓住了别人,更是吓住了她。 第356章 她未曾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和千帆,在霍老夫人弥留之际仍旧与她对抗——冒着不孝的天下大不韪。 ...... “今日我要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之魂,当着你早逝的父母之名,还有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发誓!......我、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将这个女人送走,此生此世不许再见她!” 沈卿司倏然抬头望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大母!” “我叫你发誓!咳咳咳——”从霍老夫人口中喷出的黑血一口接一口,她几乎已经要被自己的鲜血呛住,飞溅的黑血几点落在沈卿司苍白无色的脸上。 “你若不肯...就叫我死后不得超生!让你的父母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让沈家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息!褚修,你若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就此刻发誓,与那桑无忧断了来往!把她的名字从未沈家族谱中剔除,更不许她入了沈家门楣!” “我要你们,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沈卿司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 遥遥相对,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她和孩子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他又怎么忍心? 这是他拼尽全力才换来的幸福啊! “大母,我……”沈卿司的声音沙哑而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大母从身后掏出一把刀,那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大母不要!” 话未完,那把决绝的刀,已然没入她瘦弱不堪的胸膛! “大母!” “大母!” “老夫人!” ......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大母,你非要把孙儿逼到不忠不孝、为天下所不容的地步,才肯罢休吗?” “我叫你,发誓!” 那刀随即插得更深,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大母!” 沈卿司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如若不此,他已枉为人子,枉为人孙,枉做一回人。 “我沈卿司发誓...” 此生他从未觉得,出口,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又如何说出那样的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于空,看着这丧失灵魂的躯壳麻木地重复着大母要他说出的话—— “我沈卿司发誓,将桑无忧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我与她...” 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够!褚修,你难道想你的亲生大母血溅床前横死于沈家!?” 不知何时,霍老夫人的脖颈前,已然多了一把更为锋利的刀! 以死相逼!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无欢愉 大门,轰然打开! 那沉重的声响仿佛一道惊雷,在寂静的空气中炸裂开来。 外面的沈家霍家的各位耆老都见证了这场惨烈的事实! 门外,阳光倾泻而下。 却照不暖此刻冰冷的氛围,沈家霍家的各位耆老皆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他们见证了这场惨烈的事实。 高高在上的平宁侯此刻狼狈地跪在霍老夫人的床榻前,而霍老夫人的胸前竟然插着一把刀! 此刻,她的手中竟也拿着一把刀比在自己的颈子前,看样子是要血溅五步!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得让人窒息,却无一人说话,只会目眦欲裂地望着,震惊到连一步都走不得了!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发誓!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当着我的亡父亡母、沈家列祖列宗和在座的各位耆老发誓!我沈卿司此生都、都不会...再见桑无忧!” ...... 声音,犹如被巨石压住,难以呼吸。 “我与她,此生此世再不相见!若有违此誓......若有违此誓,我沈卿司将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受尽世间所有痛苦,孤独终老,死后灵魂亦不得安宁!” 话毕。 他脱力般倒在地上。 莫名的,曾经属于他的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被带走了。 霍老夫人倚靠的身影不再挣动。 铁器坠地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争鸣。 她手中握着的刀,脱手而去,碰在地上。 ...... “大母!大母!你怎么了!大母!” “老夫人啊!老夫人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啊!” ...... 周围的仆人与沈霍两家的长辈也纷纷哭喊着,声音中满是哀伤。 大母,走了? 沈卿司还跪在地上,望着蜂拥而至的人群,他却一时恍惚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好像是无数的寒冰与烈火同时在他身上、脑海中交融不断,让他一时不辨理智与现实的局限,失去魂魄般的生冷僵硬。 天,是哪里的天。 地,是谁人的地。 直到他不知被谁推着站起,来到大母的身前,摸到她已经冰冷的手——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他的心灵。 他的世界,于大母离世的这一刻,忽然下起细密密的苦雨。 第357章 痛苦在他的心中沉淀,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峰,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要哭泣,想要倾诉心中的痛苦,但他只能默默地流泪,将所有的痛苦都化作无声的叹息。 心中充满了悔恨与自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回头望去,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眸,身后确实空无一人。 他不知自己要寻找些什么,又失去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此生,他再也没有半分的欢愉可言了。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正逐渐将他无情地吞噬,直至他完全消失... 沈府哭嚎哀痛遍野之时,一女子与一孩童已经悄悄离去。 桑桑带着千帆,走出了这个令人无比窒息的沈家大院。 身后,是若隐若现的哀嚎和忙活起来的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异常凝重—— “娘亲,刚才沈叔看起来好痛苦。” 千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他虽然还那样小,可看见沈卿司那样痛苦到几乎蜷缩在一起的身影,以及他回身看向他和娘亲的眼神,也懵懵懂懂的知道,那个看似冷清冷血的沈卿司这一刻并不好过。 应该说,是非常难过。 比他丢了唯一的糖球的时候还要让人难过。 到底是多么难受的事情,才会让一个那样骄傲的男人甘愿弯了脊背、违背心意,就连整个身子都像被抽干了气的糖球,毫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我们离开,对于他,才是最好的。” 平宁侯府前的路应是很平的。 可是她还是猝不及防地摔了一个跟头,狠狠的。 膝盖处和手肘都感受到了挫伤的痛,可这痛,却让她痛快了些。 千帆着急地将她扶起来,她无谓一笑,“别担心,娘亲一点儿也不疼。” “娘亲,咱们去哪儿啊?”千帆心疼地将她扶起,用自己娇嫩的小手打了打她身上的灰尘,对着双目失焦的娘亲轻声问道。 他发现,不仅是那沈叔叔很难过,这一刻的娘亲也似乎有些奇怪。 “去哪?”她忽然迷惘了起来。 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处她想要去的地方。 思及那人曾经的温存与刚才从他口中而出的那样惨烈誓言,她睫毛微闪,像是秋日里最后一只不情愿赴死的蝴蝶,终究抵不过秋风的摧残,只好抖一抖身上的漂亮翅膀,最后残败西风。 冷风乍起。 吹凉了风中的一滴泪。 “咱们回永州。” 桑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她知道,只有回到永州,才能让他们暂时忘记这里的痛苦。 她就这样,牵着千帆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城门的方向。才过一条街。 “小的奉命带夫人,还请夫人跟我走,不要叫我为难。”身前忽然出现一个身穿素服的男人,身姿挺拔如风面容俊良,却陌生得很。 “你是谁...”话出口,她才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愚蠢,眼前人是谁,重要吗? “你是谁的人。”桑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 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一拱手,“事出有因,小的得罪了。” 只见眼前人忽然朝自己洒出一把银灰粉末,她暗道不好,可下一刻自己的身子还是身不由己地朝后倒了下去。 在最后的关头,她挣扎着最后的气力,将早已昏倒的千帆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抓走他们。 会是沈卿司的人吗? 恐怕不会的,他都已经发了那样的誓言,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来见她了... 她想要反抗,想要保护千帆,但她的身体却越来越无力,最终陷落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二百八十章 再见顾叶初 冬入小院,静如画,雪映寒梅。 远处,时不时有绽放的烟火,与地上的雪白相映成色,让人不由流连。 站在院子里,还能听到远处街道上集市的叫卖声和吵闹声,所以即使她不出去,也知道自己如今仍旧还在京城,不过是个更隐蔽的地方。 过年了。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呀娘亲?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了!”千帆和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虽已是深冬,可今日阳光还算充足难得,她便带着千帆出来院子走动散散心。 而他们的身前,已经安置了七八个大雪狮子和无数个其他的小雪塑玩意儿,倒是把原本光秃只余华丽空洞的院子装饰得更加有趣生动了些。 她和千帆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好些天了。 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这里背后的主人是谁,她们娘俩也被限制了出行,和外界隔离了起来。 好歹这里的仆从对她们还算上心,除了要出去之外的要求,她们要什么东西都会很快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无比的熟悉,也是无比的憋屈压抑。 可是她不想把这样压抑的情感传递给千帆,一贯好着脸色,笑意蓉蓉,“娘亲晚上给你做炸春卷,好不好?” 她故意忽略他的问题,是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多久这里的主人才会把自己放走。 千帆还是个小孩子,没什么心眼儿,一听娘亲要给自己做好吃的,喜笑颜开,“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娘亲做的炸春卷了!” 千帆喜笑颜开,果真小孩子就是比较好哄,随即桑桑的双脚一推,那秋千晃动的弧度更大了些,迎来千帆一阵欢欣的笑声。 第358章 在这里,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除却千帆能够和她说话以外,其他所有的奴仆,包括丫鬟、小厮、嬷嬷都不会对她的话有任何的回应,一开始她以为这些人是得了谁的命令才如此。 可时间长了她才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没有舌头的。 不仅没有舌头,有些人甚至也听不见声音。 只会一声不吭地低头,机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 整个院子又大又华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那种粗糙的华丽,细看这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建筑,却比沈府更加华美。 而且从风雨侵蚀的程度上看,这间雕栏玉砌的三间正堂、四间正房、十三个侧房以及耳房仆人房众多的府邸应是才建起不长时间。 起码不超过五年。 到底是谁,能够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开辟出这么大的空府邸,而且又建得这样的华美? 是沈卿司吗? 他是有这样的能力,可却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总归自己又出不去,外人又进不来,她只好安稳地看形势,走一步算一步就是,能够这样礼待她们母子的想必也不是要她们命的人就是了。 “喏,今日我们该跟着老师学习书法了,走罢?” 千帆一听,鼻子翘得老高,“我的字已经很好了,是不是可以...不用练了?”他说的话心虚,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嗯!确实比蜘蛛爬得要好看些!” 她低下身子,做势捏了捏他翘起的鼻尖儿,“字者,人之衣冠也。书之工拙,关乎学养,练字乃修身进德之径也,如若想有所成就,就必得练好你一手的字!...那如今你说,你去不去练字?” “去啦去啦!” 他最受不得娘亲的唠叨,她一唠叨起来,他头都要变大了,只好拖着沉重的小身板儿认命地跟着那哑巴丫鬟进书房去了。 这里教千帆习字的师父还是她偶然间发现的,那原本是个只负责低等洒扫的老仆从。 有一日清晨微亮,万物都还在沉睡之中,她实在睡不着就悄悄走出了门来透气,却教她偶然撞见,一个灰扑扑的老人正佝偻着身子用一个木头棍子在地上比画着些什么。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细瞧,原本雪白无痕的雪地上写满了老人的字,见他写的不知是谁人的诗句,词句倒是一般,可难得的是他这一手笔酣墨饱下笔风雷的好字! 越看,竟能看出字中的大气风骨来! 她的字向来是最丑的,因此也受过不少人的奚落嘲笑,自己也曾学过些写字,可奈何她的天分有限,最后也只落得个将就的评价。 也正是如此,她对写字好看的人格外看重,也希望千帆能够写出这样一笔的力透纸背,她就已是非常满足了。 因此,这才让这老夫停了洒扫的事情,只管教千帆写字来。 书房安静。 她静静地卧在小榻上,静静看着眼前蒋师父和千帆习字,蒋师父不能说话,面对千帆的错处只会颇有些着急的打着手势,又或者是拿起笔墨来自己在纸上为他作例。 千帆的心根本不在这儿,他其实更喜欢练武功,享受一招一式给他带来的快乐,感觉自己那个时候成为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学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他心中不断的腹诽。 虽然不愿意学,可娘亲就在身后看着他,他也不好太过调皮,只装作乖巧的样子嗯嗯啊啊的学啊答啊,实际上蒋老师教他的一切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混等着时间一到,就赶快溜出去玩就是了。 桑桑在后面本来看的也很认真,可奈何她一看那些弯弯钩钩的教法,她的脑子就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盹儿来,一开始她还想着做些挣扎,可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人说话,再加上这屋子里实在是暖,没挣扎几次,她就万事不知稀里糊涂的去见了周公... ...... 不知多久,好像有人在推她? 她正是睡得沉的时候,知道是千帆在闹她,她也不睁眼,只是稍微转了个身子,嘟囔道,“别闹...” 接着,就又继续梦她的周公去了。 可是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力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却让人不可忽视! 时间久了,她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抽回自己的手臂藏了起来,心道,这回你还能怎么办?识趣些就该自己去玩了。 果真,他安静了一会。 可是她才刚刚要入睡,那顽皮的手就又爬了上来。 “看我不打你小屁屁!...” 她猛然坐起身子,攥起拳头向着身后的人,可等看清身后人真容之后却久久震惊。 ...... “...叶初哥哥?” 第二百八十一章 故人重逢 “...叶初哥哥?” 她恍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可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连呼吸都听得见对方的节奏。 他还是如同过去一样,穿得一身素白,面上笑容如温煦春风。 “桑桑一眼就认出了我,看来这些年我还没有老去太多?” 眉心一点初雪融化,好似春日滋润的小溪,渐渐碎裂,流露出汪汪生机。 故友重逢,她心中喜悦,弯弯笑眼如月。 忽然她想起来,顾叶初早就已经不同往日,不仅仅是她的旧友,还是当今最尊贵的皇帝了。 第359章 思及如此,她俶然起身下地就要跪拜,“草民愚笨,参见皇上...” 那双带着自己熟悉气息的大手将她稳稳托起,“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她低着头,只瞧得见他素色衣衫下面蹬的那双玄色靴上压着的龙纹。 “桑桑,抬头,看着我。” 他的声音还是如当年一般的温柔,仿若三月春水绕堤,浇灌一路的山花晴。 这世上,唯有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的声音,才那样充满宠爱与回忆,仿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若连你也要与我生分,我便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一个了...” 他明明是世上最尊贵的皇帝,可说出的话语竟然带着一丝失望的落寞,让她一时心尖一酸。 分开的这七年,他的面容几乎要在她的记忆中淡去,须臾,她便撞进那双犹如深水清潭般的双眸,碧波微漾。 “皇上拥有万里江山,又何出此言?想必过的,是天上人间的好日子。” 他的眼神一闪而过落寞,片刻会又恢复那样的冷静,好似刚才她看到的,都是错觉罢了。 他没有回答,只道,“这里没有别人,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叶初哥哥。” ...... 他在外面是所有人的皇帝。 可在她身边,他永远只愿意做那个温柔似水、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顾叶初。 而也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能短暂地卸去一身的血腥和防备。 好似,一切那些他不愿记得的,都未曾发生过。 “民女不敢...” “连你也要将我拒之门外吗...桑桑?” 那双温热有力的手,淡淡覆于她的头上,就好像小的时候,他最爱抚她总是玩得炸炸的头发,不过如今入手的不再是稻草,而是一截顺滑靓丽的黑绸。 他的眼眸神色实在太有迷惑力,让她一时怀疑,外界所传言的当今皇帝的残忍是否是真的? 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细致多情的顾叶初,是否是那个手持生杀大权的皇帝? “这么多年,唯有他们陪着我罢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又小又旧的红手绳,上旁边放着一颗清润却有些发黄的珍珠。 她一眼就看清楚,这又小又旧的红手绳和珍珠都是她曾经拥有之物,而且当年悬崖上,还是她亲手当着他的面,扔下了悬崖。 当时他悬在眼角眼泪里的盈光,她至今都情犹在前。 “这东西不是让我...” “是,当初是你亲手扔下了悬崖。可桑桑,我始终坚信,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无论经过多少时间,谁都不能夺走,对的东西对的人,终究,会回到我的身边。” 在她微微愣神儿的功夫,顿觉手上一片温热。 是他的手,不远不近、不轻不重地搭在了她的指间之上。 不知为何,她意识到的第一时间就猛然缩回了自己的手,眼底的戒备之色落入顾叶初的眼中,让他有些微微愣神儿。 下一刻,他便恢复如常。 他们才重逢,中间又相隔了这样久的时间,她有些陌生和排斥是正常的。 以后,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 “所以,这里是你的地界?” 顾叶初如同当年跟在她身后一直照顾她的哥哥一样,起身为她搬来了一把椅子,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的芥蒂。 “坐下说罢,我们多年不见,也好叙叙旧。” 见她乖乖坐下,他才继续道,“是我的地盘。也是我,让左凌风把你带到这个地方的。” “为何?” 他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她眼底仍旧存在的戒备,心底明明已经劝慰过自己,可仍旧还是忍不住的在乎,忍不住的心痛! 曾几何时,那个对自己全然袒露心扉的桑桑已经不知去向何方,如今的她,也会对自己竖起防备,言之凿凿地问自己,为何。 “沈府的事,我已经知晓。” 提起沈家人,她的眼神不可避免地一暗。 “沈老夫人已死,可难保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的遗言,我担心沈家人或则霍家人对你不利...而我的身份...桑桑你知道的,要把你立刻放在身边,还需要一个正当的由头。” 她没听明白他后面的话,只是心中虽然理解他的做法是对自己是出于关心,可那样强硬迫人的手段却还是让她感到一些的不舒服。 曾几何时,叶初哥哥是放自己真正奔赴自由的人,那样的宽容,她一直都感怀在心。 当年若非他的帮助,她又如何能逃离沈卿司的身边? 可是,如今的顾叶初却做了和当年沈卿司如出一辙的做派手段... 人生啊,有时候真的很翻转可笑。 “可是我想离开京城,这里,我不喜欢。” 她一直不喜欢京城,本来这次回来就并没有打算常驻。 他低下头,将那已经几乎残破的小红绳放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柔然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他的动作轻柔到极致。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娘亲在里面!...娘亲!娘亲!...” 千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她忽然起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不见身后人忽然提起的面庞,悄然转变的目色。 她打开门,门口守着当初掠她和千帆而来的那个男人,此刻正挡在千帆的面前。 第360章 “千帆,你怎么了?” 他的手掌心不知怎么弄的,此刻有着鲜血的颜色,上面还沾着些土,做母亲地哪里看得来这个,口气也多了几分焦躁不耐烦,“请让开,好吗?” 左凌风有些不知所措。 “让开。” 直到听到里面皇上迟迟到来的声音,他才放下宽大的手臂,桑桑赶忙蹲下身子,抓起他的小手心仔细地查看,还好只是小伤口,看样子更像是不小心的挫伤。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可怜的千帆适才还不觉得疼,只是娘亲这样一关心鼻子里就不由一酸,两粒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是、是我不小心摔倒了...” 她心疼地吹了吹他的手心,还在他未曾受伤的手心他处落下轻轻一吻,“乖,娘亲吹吹就不痛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年 自那日以后,顾叶初倒是常常来此。 或许是分离的时间太久,他们之间的话语并不多,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是静静的坐着。 有时他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手下人催促,他才会离去。 离去的时候也是没有声音的。 一开始他也有试着找些话题,可她的话不多,三两句就讲完了,二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下下棋,沉默的。 沉默的时光里,走到了年底。 过年了。 京城里的年是很热闹的,虽然他们出不去,可仍旧能听到外面不断噼啪响起的鞭炮声和小贩们的叫卖声遥遥传来。 只是他们这里地界实在有些独门独户,连叫卖的小贩都不曾到这里来。 这院子虽然很大,可时间久了被困在里面任谁都有些难受,更何况是千帆这样一个爱贪玩的年纪。 往年他们在永州过年的时候,他都坚持要去上街玩去的,不玩个通宵都不肯和她回家的。 除却这些,她们自己在家也能忙活得十分开心,到了年底还有半月时间过年的时候,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过年吃的用的东西了。 贴春联、门神和挂钱自不必说,家里人没有写字好看的,每一年都是选好了词语祝福到街上去寻专门写字的先生。 门神的画像都是千帆自己精选出来的,太丑的不行,会影响家里的容貌,太凶的不行,半夜上茅房的时候他会害怕,太慈祥的也不行,会镇不住那些小鬼儿... 总之,千帆选起门神是十分严苛的。 有一年竟然跑了整整十几日才选到他心仪的,又叫他亲自铺上浆糊挂贴上,才算完。 要说最好看的,还得是立天灯、万寿灯。 过年场景有如万家灯火聚成一片,可她们家周围最好看的要数刘员外家的灯,个个都气宇轩昂,又大又亮,每年都会惹来很多人的观看。 还有乡土人家的野趣,会拿出夏秋就轧好的干巴野菜配上野猪肉油水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再在里面包上些铜钱作数,保准孩子们吃得个个圆溜溜的跟元宝似的! 还有年后的串门拜年、佛前打鬼... 过年的时候应是最快乐的时候,大人不必去思虑前程收入,小人不用去想先生的教训课程,世界就满是快乐的气泡。 虽然短暂,却足够了。 永州虽小,可大家都聚拢在一处,却是十分的热闹。 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熟人相见,还要相互作揖打招呼。 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不像现在,明明是过年,可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面上不带一分的喜气,甚至比其他的日子颜色更淡更冷,叫人觉得没意思。 她看见千帆尽力将自己的耳朵贴在那铁铸的大门上,瞳孔上扬下巴高抬,整个身子尽量的全都压伏在那大门之上,正细致的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之声。 须臾,兴致勃勃的脸上忽然蒙上一层不甘心,只不过贴的再紧再近,都只能听到个囫囵大概罢了,不一会儿就失去兴趣,败下阵来。 “什么都听不清!呜呜啦啦的...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他抱着手膀子赌气般的往她身边的椅子上一沉屁股,小嘴撅的比天还要高。 “每年过年都很好玩的,今年什么都没有...” 他的情绪怎么能不低落? 犹如一个爱天空的小鸟却被圈养在笼子中,尽管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 “谁说什么都没有,你来看,这是什么?” ...... “是虎头鞋!虎头枕头!...呀,还有绣着小老虎的新衣裳!” 他抱着那衣服满心满意地开心,“娘亲,你是个变魔术的吗?这些真好看!比外面小摊上卖的还要好看!” 自从那一次和桑海去看过动物表演,这孩子就对里面的大老虎念念不忘,她自知是对他有所亏欠,也是因着自己的关系这孩子才被困在这里。 做她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幸福。 这乱世之中她一介女子,实在能力有限,可也正因如此,她就是拼了性命去,也要好好的护佑他长大... “还不去试试?” 那小家伙用力嗯了一声,随即蹦蹦跳跳地跑屋子里去了。 这偌大的空荡宅院,一下就剩了她自己。 管窥蠡测,用锥指的。 她抬头望向这四四方方的天际,就连夜空在这里也被狠狠切割。 夜深了。 第361章 可外面的鞭炮声还一直响着,即使她想睡,也睡不得。 翻来覆去的时候,忽觉外面的风涌了进来。 窗子开了。 她被冻得一瑟缩,忙起身,披上衣衫趿上鞋子去关窗。 还没到身边,就有什么东西被吹了进来。 她也没仔细看,这风不小,连忙先将窗户关了,可还是忍不住瑟缩打了个激灵,转身才低头看那掉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她屋子里的灯光很暗,只能看得模糊的一小坨的样子,捡起来照到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下去瞧看,红红的,打着绳。 原是一枚同心结。 打得并不是很好,一看就不是一个熟手所做,还有些偏大,只堪是个同心结的大致形状,不能说细巧。 这样的东西是绝卖不上钱的。 就连送人,或许还要有人嫌弃碍眼。 总归是新年里来的第一份“礼物”,甭管是哪里来的,出自谁人之手,总归是有个好意头就是了,随手她就挂在了自己的床前。 盼望着漆黑中的一点红,能给她今年带来不一样的色彩。 抱着这样的心情,外头的鞭炮声也逐渐隐没了,她的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笃笃笃——” ...... “笃笃笃——” “笃笃笃——” 门响起来个没完没了。 她有些懊恼地起身,推开门。 外头,站着顾叶初,一身明黄的顾叶初,头上戴着金缕镂空的翼善冠,上面还缀着雪花,身上隐约着昂贵的香气和酒香。 月色不甚明亮,唯有她屋前虚弱的灯火,照映着他泛红的双颊和通红的鼻尖儿。 还有一口靓丽的大白牙。 他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地吸吸鼻尖儿拱拱鼻子,笑着,“桑桑,但入新年,愿百事,皆如意。” 第二百八十三章 自私一回 入夜。 皇宫的新年定然比寻常百姓家的更为热闹丰富才是。 他的身边本应美女财物缠绕,莺歌燕舞熏陶......此所谓乐不思蜀。 还有无数的祝福和礼物的。 可是这样重要的日子,他却深夜而来,在李黎明破晓前,只为同自己说上一句,“但入新年,愿百事,皆如意”。 此刻,他与她在两盏白烛下下起围棋。 落子之余,他冰冷的手碰到她温热指腹,叫她没来由一机灵。 冰冷的气息由他的指尖一点,传递。 外头是这样的冷吗? 难道,他不是坐着轿子来的? 事实上,他为了更快来到这儿,是骑马而来—— 皇宫里那样热闹繁华,却也抵不住他与她在一处时,静落一子的欢欣。 只要和她待在一处,他总是心头安稳的,这样的安稳心境,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他坐在自己的对面,一身的明黄,那样远,又那样近。 二人沉默着,下了一整夜的棋。 ———— 天亮了。 门外响起扰人的笃笃之音。 “皇上,您该回去上早朝了!” 残局未破,他颇为不舍。 可是他该走了。 黎明的清辉第一缕打在她莹白云润的脸颊上,衬她如水如月如云如溪,沉静中的思考,更添几分风韵无阻。 “皇上再晚些可就要来不及了呀...皇上...” ...... 他不情不愿,眉间蹙成一座小山。 “连过年也不得安分!” 他猛然将手中黑子砸落,棋子的碰撞之音响起,倒叫安静一夜的她缓过些神儿来,抬头看去,他眉宇间竟有隐隐阴鸷,叫她心惊。 他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抚平眉眼温声道,“可是吓到了你?只是这残局未破,我实在是舍不得走...” “若不是皇上再三退让,恐怕这局早就在一个时辰前破了。” 她看出来他的故意退让,只是一直没有说罢了。 “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不如...跟朕走罢。” 他的话实在太快,她一时无从反应,“...什么?” 他却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朕一起进宫罢桑桑!那里是我们的地盘,那里什么都有,你要,朕就会给!” “便是那天上的月亮,朕都可以为你尝试取下...桑桑,跟着朕罢!” 她猛然心惊,抽回自己的手,“请皇上自重!” 警戒的还退后自己身子两步,浑身紧绷的模样无不诉说着她的震惊和拒绝之意。 “民女不过是个白身,自知登不得大雅之堂,京城那样繁华富贵的地方民女更是不敢肖想,皇上您实在...太抬举民女了。” 她适才还明亮温暖的脸庞此刻隐在暗处,只见一双眉蹙得厉害,头也低的厉害。 “你真的,不愿意跟朕走?” 低下的头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沉沉,“...民女,不愿。” 可他仍旧不死心,他往前一步,她就往后两步。 他逼得越紧,她退得越远。 这样近的距离,他竟然走不到她的身边。 “若此刻问你话的,不是当今的皇帝李祎,而是你的叶初哥哥,你,可愿意?” ...... 那始终低下的头才缓缓抬起,眼底噙泪,“我的叶初哥哥,从来都不会逼桑桑的...” 顾叶初的心像是被谁重击了一拳! 当年愿做那去笼飞鸟的人是自己,如今建邸困她的,也是自己。 第362章 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就悄悄地变了。 是太孤独了吗? 还是,太害怕了? 深宫错落,他一个人在里面呆了整整十几年。 那里面,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一个他愿意付出真心的人。 当初他费尽心力爬上的宝座,到头来,也只是无人之巅的无边寒冷孤独。 他孤独地蜷缩在他独自一人的宝座上,享天下之尊,也得无边冷寂。 可饶是如此,他却从不后悔。 若不如此,他又如何一一惩治过那些曾经欺凌瞧不起自己的人? 他又如何能对得起过去受过那样多痛苦的顾叶初? 只是,他如今变得更贪心罢了。 除却天下第一的权势,他还要一人心的陪伴。 这个人,只能是桑桑。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哪怕她要恨自己,哪怕她要恼自己,他都不要再一个人了。 人要自私才能活得开心,皇帝更不例外。 他不会像六年前那样,傻傻地放走她,如今再见,她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孽种! 她恍然看他站起身来,一身的明黄绣龙让她刺眼夺目。 桑桑对不起,就让我再自私一次。 就这一次的任性,我会拿最好的补偿。 “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 门外闯进几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架了起来,她挣扎的厉害。 “别伤了她。” 手下人的动作细温了不少,可力度却大,不容她有一分的质疑抗争。 “顾叶初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要去皇宫!...你说过,要放我自由的!” ...... “我儿子!我儿子呢?顾叶初,你若是敢动他一分一毫,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吾皇万岁,我只求,能带走千帆,让千帆跟着我走...” 她已由最初的全身抗拒到如今低首伏跪在他的脚下。 他怎么能不心痛? 为了一个孽种,她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何曾伤过她,即使跟着自己走,也只会有无边的富贵荣华可以享受,他难道会希望她不快乐吗? 他早已把她当做此生唯一的解语花,万人之巅唯一的她,却不信任自己... “桑桑,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 “那孩子你可以带走,只是,还不是现在。” 他将那碍眼的丑陋同心结拽了下来,攥在手心。 抽出腰间随身的小刀,一点一点,细致地割了个细碎,在她的面前,抛在风里。 “来人,起程回宫!”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进宫 “元妃娘娘,皇上身边的元宝适才传话来,今晚...今晚要宿在咱们锦澜宫,瞧这时辰,奴婢是时候伺候您梳洗了...” 婵桂是从内务府新调来的锦澜宫的大宫女,听说之前那批的伺候的犯了天颜,已经悉数被送走了,这才有了她的晋升。 能到这儿伺候,她父亲可是用了不少的银子,这才谋得了一个好差使。 宫女越级成为妃嫔的案例不在少数,婵桂又是这样闭月羞花的年纪和长相,若说她心底不想着翻身成主的话,她自己都不相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此刻她伏低身子,低下的头不时地向上觑看,觑看元妃的神色。 宫中人都言,早前皇上曾经独宠的那个因皇后毁容的元妃,不知有了什么机缘,一晚上的时间,那原本瘢痕错落可怖的脸竟然一夜回春,不仅不见半点过去的影子,甚至容色更胜从前,又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专宠。 只是人人都道,这元妃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打那以后性情大变,对待任何人都是冷冷的,也不愿和任何人来往,甚至皇后的召见都不怎么理会,像那出家的姑子一般。 偏偏就这样的,还是受尽宠爱。 也是皇帝宠爱,特赐元妃娘娘免去了一切的繁文缛节,让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他的命令,谁都不必理会。 更不用说无数的金银财宝绫罗赏赐,以及夜夜专宠,真可谓盛宠至极。 这样的宠爱莫说是后宫的妃嫔各有怨言,就是伺候元妃的这批新宫女个个都惊讶得很。 婵桂走了出去,等在外头端着衣衫的折枝忙跟上去,“姐姐今儿个怎么样?...怎么样,主可是愿意了?” “愿意...那就有鬼了!” 婵桂有些懊恼,怎么别的妃嫔求皇上来都求不得,她家的主儿可好,次次皇上来都拒之门外!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这样的傻瓜! 不仅傻,胆子还特别大! 竟敢拒绝皇帝的宠爱。 也是,不傻的话,又怎么胆大呢?荣华富贵,谁不想要? “啊...那要照着这样天天拒宠下去,皇上再碰上个心仪的,以后不来咱们这儿可如何是好?” “婵桂姐姐你人长得标致又聪明,还是咱们宫里的大宫女,您快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不行的呀,跟着没有宠爱的主子,咱们以后有什么前途?” 后宫失宠的妃子不少,那些妃子光有个名分叫着,实际上过的连他们这些宫女都不如!想想那样的生活,折枝不禁摇了摇头。 折枝的话更好戳中婵桂心底最担心的事情,她有些不甘心的往身后紧闭的房门乜一眼,没好拉气,“有人不识抬举,我又能怎么办!” 第363章 ...... “那...那咱们还进去伺候吗?不是说今晚皇上要夜宿在咱们这儿?” “难道主不愿意,我还能拉着她去沐香待幸吗?折枝,以后这样蠢笨的问题你少问!谁叫咱们摊上这样一个没眼力价儿的呢!且伺候着罢!” 婵桂的话虽然难听,说她蠢笨的话也让折枝脸上一红,可她知道婵桂是有些来头的,父亲似乎是京城一个小官儿,总比她们这些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要更上进有机会些,况且她的样貌确实是不错的,因此也压下心中的不甘不愿。 “姐姐您生什么气呀?没来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瞧着姐姐您是个识时务的,总有一日能从咱们下人堆里熬出去,那时候小的可就等着姐姐您的提拔了...” 婵桂被这话捧得开心了些,也逐渐没了适才的火气,低下头打量眼前新来的这个小丫头。 “嗯...人长得虽说丑了些,好歹还长了张巧嘴!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一起伺候主子罢,少不得你的好处!” 折枝心中大喜,她本是后厨伺候的低等女使,如今就被提拔到主子身前伺候,自然月钱上和地位上的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多谢婵桂姐姐!祝婵桂姐姐早日高升得偿所愿!” ...... 门外的热闹声传到了门里,元妃也不在意。 只是呆坐着,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椒房,线香燃尽三柱,远处传来依稀人群的脚步声。 不耐,翻身。 皇宫的夜晚好冷寂,她在这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一天下来,连一句话也不会说。 “笃笃——” 几声敲门声,她捂住耳朵,懒得理会。 须臾,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即使她不回头去看,也能想象出此刻那人脸上的表情。 “一日就吃一餐,身子怎么受得了?” 顾叶初关切温柔的声音传来,“来,尝尝御膳房新做的如意海参、芙蓉燕菜、金蟾玉鲍,还有解腻的翠玉白菜卷。” 桌前不一会儿就摆满了珍馐美味。 “还要跟朕赌气到什么时候,桑桑。” 他费劲心力把她从宫外接进宫里来,又来了一招偷梁换柱,此刻终于让她能够正大光明地陪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她的面上自从进宫以来就再也没有笑过,甚至都很少理会自己,看待自己,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不免心中微微刺痛。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样的无话不谈,是对方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如今却... “不想理会朕就算了,难道连那孩子的事情,你也不关心了?” “千帆怎么了!” 她猛然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一身绫罗绸缎和头上妃子的金玉之器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之音,冰冷得好听。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假扮了这个什么元妃,安安分分地守在这后宫里了,该是时候把千帆带到我身边了罢!” 她坐在他的对面,不见自己一身的疲惫与熬了整整三日的眼下青黑,却只对那人的孽种关怀再三! 藏在衣袖的手心不断握紧。 眉宇间,轻浮上淡淡的怒色不显。 “朕说过,还不是时候。” “那到底什么才是时候!” 她一把抓在他的袖子,力气之大叫他手臂上的血肉微微疼痛,“我都不知道他一个人被人带到哪里去了,他还是个孩子,从没离开过熟人的身边,他还需要娘亲的陪伴!” 眼底冒出的泪珠犹如断线,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袖子上。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不是顾叶初 为母之心,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你放心,你孩子好得很,一应都是不缺的,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妥帖。” 他还是心软,语气轻柔,抬起手,拂去她的泪水。 她却倔强一转头,似乎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的模样,深深刺痛他的心。 这些年,他早已为自己心硬如铁,任何人都不能掀动波澜半分,可面对她的时候,久违的心跳乱了频率,虽带着疼痛,却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在乎,真真切切地有着活着,有着拥有的感觉。 “这是他带给你的东西。” 那东西还没放到她的桌上就被她忙不迭地抢了过去,脸上的泪痕犹来不及擦,却记得转身将自己埋在身后。 她有些着急,却又及其温柔地缓缓打开。 那是一张画。 里面是一幅稚嫩到不能再稚嫩的画。 最普白的纸上长出一朵鲜艳的花儿来,细细闻过去,还有淡淡的花香味道。 落款写着简单的话语。 送予最好的娘亲。 那样稚嫩的字体,那样纯真的话语... 她咬着的唇微微颤抖,想念之情一瞬间就将她的头脑心脏全部占据—— “这个傻孩子...” 也不说自己过得好不好,也不说自己在哪里,甚至连一些想念抑或恐惧的话语都不提起... 怕让自己担忧。 这样懂事的孩子,又叫她怎么才能放得下? 身后,缓缓搭在自己肩膀一只手。 “若是你真的这般喜欢孩子,以后,我们也会有的。” 轰然,似乎有烟花爆在她的脑海里! ......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顾叶初对于她而言始终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是他曾经的眷恋,亦是她过去的恩人,还是她的朋友,是她唯一幼时的故交惦念... 第364章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能与他在男女之上有些什么... 或许年少之时,得遇他的帮助,她心中有过爱慕之情,可是如今的她,早已对男女情爱不曾上心,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抛却千帆和他在一起... “朕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如若不然,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你带到这宫里来?桑桑,跟着朕,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望着她迷茫若失的双眸,日夜思想的面容就在眼前,就连自己的胸口都微微发热! 他愿意,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他做什么都是值得了! “桑桑你听朕说,若你嫌妃位太低,无妨,只要你愿意给朕时间,便是天下之母的皇后之位,朕也可以为你奉上,那时候,你便与朕,共享这天下盛世千里繁华......” “你疯了...顾叶初,你、真的疯了...” 她呢喃着抽回自己的手,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抱紧自己的身子后退,倚靠在柱子上,眼底满是抗拒和惊恐。 “我已经不是少女的年纪了,而且还有一个儿子,又怎么能和你在一起?还说什么做皇后...顾叶初,你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简直、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倚靠在那儿犹如看个疯子一般的眼神,片刻后却又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世间所有一切的咒骂辱没,都要让他感觉刺耳。 “顾叶初,你是不是昨晚梦魇吓着了,这才跟我说的一番胡话?...真的,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民女,你要我留在你身边,还要做皇后?哈哈哈...顾叶初,我听过最离谱的说书的都没你说的话离谱,哈哈哈...” 她大笑着。 可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更多的,是一种绝对的防御和难以言明的恐惧。 眼前的男人她越来越看不透—— 过去的那个温柔至极的叶初哥哥,好似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而眼前这个披着顾叶初人皮的皇帝,表面上看起来温顺礼貌,可他看人的眼神比隆冬十月的冰雪还要凉人。 盯久了,身上就要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是直达人心底的恐惧—— “我问你,原来的那个元妃,去哪了?” ...... “你听谁,说了什么。” 他坐在那儿,身前就有明亮的烛火燃烧,明明是最亮堂的地方,可却黑的让人不敢接近。 就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个人。 看向她的眼神,没了半分温情与妥协,只有猛兽才有的锁定猎物的眼神。 不,或许那更像是,受到质疑后的一种强烈应激,带着浓烈的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是不是,是不是也和你的那些大臣妃子一样,只要你不喜欢,就都悄悄的...杀了?” ...... 温暖的房间,却让她浑身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空洞的麻木,不言语。 “难道,你也不希望我活得开心吗?” “桑桑,你不知,那些人背地里都想要谋害朕,朕杀了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轻飘飘的话语,就解释了他手中无数的鲜血和无数条无辜的生命,不知,他们受了多少的苦楚和折磨才痛苦离世... “那元妃呢?她做错了什么?” “她本是你的替身,你不知,她的那双眼睛长得似你七分...可是你回来了,她又何必鸠占鹊巢?” “那如今...如今她还活着吗?” 他的唇角忽地一提,轻飘飘的话语,“死了。” “桑桑,谁都不能代替你在朕心中的分量,任何一人都不行,更何况是她?...” 可是他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得越来越古怪,浑身的肌肉竟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只会呆呆地呢喃,“你不是,你不是顾叶初,不是叶初哥哥...他不会是这样的人的...” “朕怎么可能不是顾叶初?” 他猛然起身,这句话犹如一把刀一样,插进他的心口! 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竟感受到她在微微地颤抖,“桑桑,不必为那样低贱的人难过,她那样的出身,过了这么一段别人无法肖想的好日子,也是该知足了...” 她茫然在他的怀里,忽然,忘记了挣扎。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争斗 锦澜宫如今是后宫里最神秘的所在。 重生归来的元妃既不用出宫门,也不用参与任何其他妃嫔的邀约,可是盛宠不衰,一时间后宫人心揣度。 “本宫瞧这元妃过去是个只长了个好脸面的绣花枕头,虽那时候皇上也算宠爱,可仍旧有咱们后宫姐妹的一口汤喝,倒也不算是专宠无二...可自从她毁了脸面又被皇后那样折腾吓唬了一番,本以为她就此衰落至死,却未曾想到还能有这样惊奇的时运落在她的身上!还真是...啧啧,是本宫过去小看了她!” 景嫔闲来无事来云妃的宫殿坐坐,无论她们用尽什么方式去争宠皇上就跟下了蛊虫一样的看不见,此刻除却锦澜宫里的那一位,此刻所有后宫的姐妹都是一样的。 这就显得,过去她们之间为了一夜恩宠斗来斗去的,是有多么的可笑。 自从锦澜宫一来独宠以后,后宫倒是前所未有的平和,虽说不宫斗了,姐妹们为了打发无聊时光,还时常聚在一起打打吊牌或者听听戏,倒也不是特别的无聊。 第365章 时间长了,姐妹们接触的多了竟发现,很多以前的死对头的性情爱好竟然都很相似,过去的敌人竟然转变成了朋友,景嫔和云妃就是如此。 景嫔尝着云妃小厨房特有的秘制糕点点头称许,“姐姐说的可不是?也不知那元妃是找的哪个神仙给自己转的气运,竟然有这样绝地逢生的福气在...” 她吃完了一块意犹未尽,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哎对了姐姐,他们都说这元妃好了以后面容和脾气都与过去大有不同,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可有此事?” “谁知道呢!”云妃看了看景嫔日益圆润的脸蛋儿也忍不住劝诫道,“还是要少吃些,瞧你这些日子,这脸上和身上都日益圆滚了,哪里还有当年掌上飞燕的半分影子?” “臣妾就是再美再瘦,还能给谁看?皇上已经半年都没来我的宫中了,就连皇上长得什么样子,我怕再过几天都要忘记了——” “你也真是不开窍,既然皇上不去你那儿,你就不会想些法子去见见皇上?见面三分情,总归比你日日来我这儿一块接一块地塞糕点好呀。” “姐姐快别提了!这样的法子难道只有姐姐想得到吗?去年新进的那些嫔妃个个又年轻心思又活泛,更是忍不了皇上的冷落,早就用过这法子了!...难道姐姐不知?” 看着景嫔的面色忽然冷落下来,云妃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可是见到了什么?” 景嫔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快速嚼了嚼,又拿起茶水压了压,直到嘴里差不多干净了,才正色道,“那日我也是偶尔路过,瞧见去岁里最争气的那个冯答应穿得花枝招展的,在元妃宫前的巷子里偷偷等着,手里还攥着一支残梅...” “哼,这样老的手段她还在用?连本宫这样的老人儿都不用了...” “姐姐别打断我,套路不再老,好用就是了!” “我当时亦觉得有些蹊跷,思虑片刻便知道,她是在这儿等着皇上来呢!去岁夜宴之时皇上曾亲口夸她冯答应那一身红衣如梅,颇有意韵的,那晚她穿得比夜宴那晚还要红,我倒是要看看她的手段,便拉着莹儿躲在一旁看看好戏。” “及至脚都要冻僵了的时候,皇上果然又来了锦澜宫,脚步匆匆的样子,面上还带着笑容,瞧着定然是为了那狐狸精元妃开心呢!可是未曾等到皇上进门,就见冯答应假意路过,撞到了皇上的身上...” “真是俗气!连我们这样的老人都看不惯...” “吁!我还没说完!”景嫔微微瞪了云妃一眼,云妃捏住自己的嘴巴,这才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景嫔眼神露出不屑,哼了一声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些手段都是咱们原都是用过、用烂了的,自然冯答应这点儿子计算你我一眼就能看穿,我就藏在后面瞧瞧看,到底她冯答应有没有这个能耐把皇上从元妃那里抢走,只不过离得远,我什么都听不见,须臾之后见那冯答应轻飘飘地掉在了皇上的怀里,这一幕正巧被刚才出来的元妃所看见...” “这下子可不热闹了!”后宫实在太过空虚无聊,一有这样的八卦云妃都瞪着眼珠子瞧。 “皇上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瞧见元妃就跟看见什么似的,登时就把怀里装晕的冯答应烫手的山芋一般的扔在了地上,转头不管不顾地去追元妃去了...” ...... “...就,就这样?...没了?...本宫还以为,冯答应有什么杀招呢,原来也是个蠢笨的,没意思...” “姐姐不知后面的事情!” 景嫔一个眼神后,云妃就将身边的人都驱逐了出去。 “今早听说,这冯答应不知得了什么病,康健的身子一下子就不行了,还吐血了呢!” “不会罢?我瞧着冯答应的身子向来都很好的,怎么说吐血就吐血了?...许是你手底下的人听错了。” 景嫔还想说什么,可最后也只张了张嘴。 不一会儿,门口的唤声响了起来。 “进来。” 云妃的掌事姑姑眉头紧锁,上前道,“禀主子,那住青玉苑的冯答应刚才...去了。” 风卷进来,一下就冷了里面的人心。 ...... “姐姐怎么想?” “你呢,适才我就见你欲言又止,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此事,我瞧和锦澜宫里的那位脱不开关系...” “你的意思是,是元妃给皇上吹枕头风,因此主动撞上门的冯答应才丢了性命?” ...... “又或者,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二人不仅头脚发麻。 若是前一种还好,可要是后一种,难免她们以后也会受到波及... “不如,咱们去寻皇后娘娘?” 第二百八十七章 保护好旭发 “不如,咱们去寻皇后娘娘?” 云妃秀眉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犹豫。 她一提到皇后就心底发怵,当初她也有过得宠的时候,否则也不会如今到了妃位。那时的她,娇俏可人,一颦一笑皆能引得皇帝侧目。然而,在那风光的日子里,她也没少遭受过皇后的责难与欺负。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云妃还记得有一次,她因一件小事触怒了皇后,皇后便借故罚她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毒辣的太阳烤得她头晕目眩,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第366章 若非当时父亲早早地就拜服在宋家人的势力之下,这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只是她也因此失了宠爱,在后宫里空有一个妃位的名号罢了。 “找她?她只会欺负咱们后妃,你活够了?” “姐姐真是糊涂,敌人的敌人就是咱们的朋友啊!皇后虽然心胸狭隘,可此刻比咱们更碍眼的大有人在,我不相信她真的能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做什么参禅拜佛的模样,她才不会对这样的独宠置之不理呢!”云妃急切地说道,手指紧紧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仿佛要将心中的不安都发泄出来。 “再说,若是元妃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咱们的下场就得和那无辜的冯答应一个样了。” 云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一想到冯答应的悲惨遭遇,她就不寒而栗。 景嫔沉默了片刻,心中权衡着利弊。她知道云妃说得在理,即使皇后再讨厌她们,可如今最让人在意的元妃挡在她们的前面,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咱们就去!”景嫔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及至夜深,栾香袅袅。 皇后的寝宫宁静而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皇后宋晚晚正端坐在佛龛前,手握禅珠,神态安宁慈目。 “娘娘,元妃和景嫔求见。”宫女轻声禀报,打破了夜的寂静。 宋晚晚眉头一锁,心中涌起一股不悦,“这么晚了,她们来我这儿做甚?” “不知,只说有要事相商...面色看起来有些焦急。”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宋晚晚本不想见,可赵嬷嬷劝解几分,终算是应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她知道,这两个女人来者不善,但作为皇后,她又不能不见。 三人端坐,气氛诡谲。 她们原本都是曾经斗过的,私底下明面上,不知给对方下过多少个绊子,可面上却一直保持着嘴虚伪的客套。 几人嘘寒一番。 “深夜而来,可是有要事?” 直到困绝的宋晚晚不想再和她们犒下去,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显然已经被这两个女人的到来搅得心烦意乱。 景嫔和云妃对视一眼,才将冯答应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答应死了!?” 宋晚晚的困意一下就消失不见,坐直身子皱眉,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显然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这话可不能乱说,虚传假话,本宫是要治罪的!”宋晚晚的声音严厉而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景嫔也难以置信,“娘娘身为中宫,难道不知此事?” 景嫔在冯答应进宫之时就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在她身边,冯答应崩殂的消息也正是她埋藏的眼线传递出来的。 宋晚晚怎么肯信? 她原是后宫之主,手掌凤印,司后宫的一切大小事务,一个答应死了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是第一个先知道的,怎么会从一个嫔妃口中才得知? “娘娘若是不信,此刻便派人就去查探,若是消息有假,嫔妾甘愿受罚!”景嫔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宋晚晚一个眼神儿过去,赵嬷嬷领会,带着人深夜直奔冯答应的住处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赵嬷嬷就回来了,身上裹了一身寒气,经久不散。 “禀皇后娘娘,冯答应如今的确已经去了...且、失身已经葬于火海...”赵嬷嬷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 “可笑!本宫手下人死了,连尸体都葬了,本宫身为中宫皇后竟然不知!”宋晚晚怒不可遏,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为何?!是谁的命令?竟敢这样大胆!” 赵嬷嬷犹豫再三,轻轻道出,“是...是陛下的秘令...说是冯答应患的是不能医治却可传染的重疾,不能多留...” 碗盏破碎,恩情凋敝。 宋晚晚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与无助。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元妃!元妃才是始作俑者!前日夜里臣妾亲眼看见,不过就因为冯答应在她锦澜宫的门口意图勾引皇上,她就对冯答应痛下杀手!这样下去,咱们后宫的姐妹可要怎么活啊!”景嫔声泪俱下,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与愤怒。 “是啊皇后娘娘,如今皇上什么都听她的,就连冯答应的死都能轻而易举地越过您去,此人,绝不可留啊!皇后娘娘!”云妃也跟着哭诉起来。 二人说的涕泗横流,仿佛真的看到自己以后悲绝的下场一般。 直吵得宋晚晚头痛心也痛。 “要哭回你们自己的宫里哭去!别在这儿给本宫添堵!” 听她如此说,此起彼伏的女子哭声这才不甘心地压抑了下来。 “娘娘这样的威严,不如去震慑震慑那元妃,叫她不要这样放肆,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景嫔小心翼翼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宋晚晚何尝听不出景嫔此话的贬低,若是以前,她碰到此事,早就二话不说带人就将那该死的元妃惩治一番去了,弄死她也是小事情,大不了再关个禁闭就是。 可如今,已然不同。 朝前有了动作,父亲手下的几个幕僚也是这样了无声息地就没了性命,皇上的手段日益残忍了起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不可言说...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的跋扈只想着自己。 第367章 她还有一个孩子,旭发。 她不能再莽撞了,不能再引起皇上的不悦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明明知道,那元妃已不是原来的元妃,皇上找的人根本是那个人,尽管嫉妒的心滔天,她还是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比及送云妃景妃出去了,她还久久失神。 宫殿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宋晚晚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无奈。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二女对峙 日子,冷清又焦躁地过着。 顾叶初还是经常来她这里,只是眼底的耐心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她极为熟悉的一种可怕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唯有提到千帆和与沈卿司有关的一切的时候,会显得更加明显。 犹如深夜的一颗发着诡异颜色的夜明珠一般,让人不得忽视。 如今顾叶初还顾忌着她们过去的情谊,可时间长了,感情和耐心总有消磨光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归处如何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怜了千帆,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 思及如此,她就又要掉下眼泪来。 “皇后娘娘不可啊,皇上有令,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踏入锦澜宫半步啊!皇后娘娘!” “本宫是天下之母的皇后,我看你们几个谁有胆子敢拦本宫!?想死就尽管上前来!” 外面响起一阵的吵闹声、挣扎声。 须臾,她的门被人从外面生生踹开。 门外俨然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而她原本锦澜宫的人都被挤在了后面,一脸愁容的不知所谓。 ...... 眼前这一身明黄的,应就是皇后娘娘。 她认得她。 这架势,好像是正妻捉奸一般。 “果真是你。” 宋晚晚站在门口,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正是当年李祎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也是她心底一根始终拔不去的一根刺。 “旧人相见,难道不请本宫进来坐坐?” 宋晚晚表情冷漠倒还算是冷静,却心中有些气恼,自己这样气势汹汹而来,她都没有任何的危机感吗? 不过就是仗着皇帝的宠爱罢了。 “皇后娘娘,这个小太监想要去通风报信,被咱们个抓住了——” 宋晚晚连看都未看那个浑身抖如筛子小太监,更是犹如听不见他的求饶声一般。 “忤逆中宫,足以死罪,就在这儿处置了,省得脏了外面的地盘。” 赵嬷嬷领了意会,给身边太监一个眼神儿,那小太监就被悄无声息地拖到了一旁。 在宫中,一个人的命尚且不如一只蝼蚁。 宋晚晚见那桑无忧始终毫无回应,也越发没了耐心起来,也不再等她的言语,自己带着人自顾自地就走了进来。 “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的势,桑无忧,你有什么好厉害的?如若本宫心情不好,你的下场便和外头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太监一个后果!” “如果我真的让皇后娘娘这般厌恶的话,不若皇后娘娘把我送出宫去,远远地离了您,也好叫您舒心。” 宋晚晚闻言一愣。 “装什么?难道你能放得下这宫中的荣华富贵?” 宋晚晚眼神打量过去,这锦澜宫的规制实在僭越太多,其富丽堂皇之模样便是叫她一个中宫皇后看了都不由咂舌。 踏入锦澜宫的宫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汉白玉铺就的地砖,温润细腻,每一块都打磨得极为光滑,宫门两侧,摆放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翡翠瑞兽,通体碧绿,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瑞兽的眼睛镶嵌着璀璨的宝石。 宫殿内朱红色的柱子上盘绕着金色的飞龙,龙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色彩鲜艳,笔触细腻。如此种种下去,就是雕花红木桌、精美瓷器玉器。宫殿的墙壁上字画,点缀着各种珍贵的挂饰,美不胜收。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华美。 便是她宋晚晚的中宫也望尘莫及,可见皇上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将锦澜宫布置得如此隆重,心中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是有多么的在乎了,更不要说他日日的对桑无忧的宠爱。 这样的情谊,几乎要叫她嫉妒地发疯! 在她的嘲弄声中,她却笑了。 桑无忧的笑很奇怪。 没有得宠后的恃宠而骄,也不是对她的挑衅,更不是自信乃至自负,而是一股悲凉感。 发自内心的苍白和荒凉。 “皇上吃你的这套戏,本宫可不吃!少在本宫面前装得可怜!桑无忧,当初本宫见你第一面就甚觉你心思不纯,过了这么多年,未曾想还能在皇宫见到你!” “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身份的事情,你不过就是一个丫鬟,还是个身子不干净的丫鬟,勿要做些什么不知羞的梦,妄想代替本宫的位置!小心,皇后没坐上,小命儿就稀里糊涂的丢了!要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登高必跌重!” 她还是不说话,只呆呆地坐在那里,冲着自己发笑。 “你笑什么,你以为本宫的话很好笑?你若不信,大可来试一试,看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桑无忧浑身无力。 这些天她吃得极少,又很少活动,甚至已经有十几日的时间没有见过太阳,她感觉自己的生命犹如失去水分的花朵,迅速枯萎。 第368章 “呵,谁想要你的皇后之位?” “大胆!” 赵嬷嬷看不下去,她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挑战中宫的权威,“小小宫嫔口出狂言,老奴这就替皇后娘娘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妇!” 说着就要上前,却被宋晚晚拦下。 “且慢,本宫倒是好奇,她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须臾,便听,“皇后的宝座在你的眼里或者很宝贵,可在我的眼里...” 她哼哼冷笑,光照在她失去血色的一张脸上,犹如鬼魅。 “我根本,不在乎。” 宋晚晚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任她如何羞辱桑无忧,她都像是一个不会反抗的人,呆呆地听着自己的话,不曾辩驳一句。 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及至宋晚晚和自己的人走出来以后,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她真的如她说的那般,厌恶后宫想要逃离?” 宋晚晚不相信。 这世上女子哪一个不爱慕荣华富贵?就算是不爱慕荣华富贵,可当今皇上正值盛年,又长得那样倜傥潇洒,任谁见了都会倾心的。 可是,她那心死的模样,又不像做戏。 这次,她还得了一个最让她震惊的消息,原来黄上去了锦澜宫这么久,竟然都是睡在偏殿的? 一切,都扑朔迷离了起来。 或许,另有隐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这是哪里 这里是地府吗? 好冷。 好黑。 好可怕。 千帆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自己何时从那个没了母亲的院子里被谁人带来到了这个阴冷湿黑的囚牢里。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不知是哪里的掉下来的水,隔一会儿,滴答。 隔一会儿,滴答滴答。 他向来都是坚强的。 可是,他怕黑。 从他眼前的横七竖八的铁门望出去,一条黑漆漆的长廊好像没有尽头,不知通向哪里。 只有视线的尽头,好像轻悠悠的飘着两盏细微的蓝火。 好像鬼火一般。 “...有人吗...” 他稚嫩的声音飘飘荡荡远去,只有回音,却没有一人的回答。 “有人在吗......” 他鼓起勇气,可询问里,仍旧是压抑不住的颤抖的恐惧。 哪怕他身边有一个人呢? 哪怕,他的身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呢。 也比这黑漆漆、鬼狱一般的地方里,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好! 可不知他叫了多久,回应他的,只有黑廊的冷风和毫无生息的回音,像是一种沉默的诅咒,专门吃小孩子的。 忽然,静谧的世界里,有了声音! 是类似于女人一般的小小叫声,不远不近,却飘之不去! 他的眼神落入更幽深的对面的狱房里—— 可是无论他如何瞪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请问...”他握紧已经出汗的手心,“那里...那里是有人吗?...” 无人。 可没一会儿,就又有了女人呻吟一般的声音! 女人? 他猛然跳起自己的小身子,将整个小脸几乎挤出大半个监狱的铁门之外! “是你吗!是你吗娘亲!....我、我是千帆啊!” ...... “娘亲?” ...... 好像,不是。 娘亲的声音向来都是温和轻柔的,不像如今的对面里黑暗里的女人,声音尖利得可怕。 “...难、难道你是女、女鬼吗?” 他早前听以前的学生们讲过不少的鬼女故事,据说那些女鬼专门化作好看的女人,躲在黑暗里窥视人,等到时机后就会出现,张牙舞爪地吸人骨髓、吃人血... 想到这儿,他几乎吓得就要哭出声来! 可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又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惊动对面的那个女鬼! 只觉浑身的肌肉已经冰冷僵硬,就连长大的嘴里,都呼不出一口的热气! 颤抖。 唯有浑身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 他太害怕了。 瞪着的眼睛一眼不错的死死盯着对面的黑暗里,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错过,对面的女鬼就会扑出来,扑到自己的面前,把他吃掉。 他还不想死。 他还想出去找娘亲。 这还是他此生最恐惧的时候,往常他也有恐惧的时候,可面对的总归是人,是他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尽管害怕,他还是告诫自己,勇敢面对! 可此刻,他对面的,可不一定是人了...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 时间长此以往下去,他都不知自己颤栗成柱子,死盯着对面多久的时间... 或许这样下去时间长了,自己不是被吓死了就是被吓傻了...到时候就是出去了,连自己最爱的娘亲都不认得,岂不是非常可笑? 还有什么那个自己所谓的亲生父亲,这个时候也不见了。 更不要说是自己最敬爱的霍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千帆这样想着,思绪飘远,恐惧的心情渐渐淡去不少—— 倏尔! 对面不再是呻吟,而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 是...是要死了吗? 被吃掉? 他才年仅六岁啊...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很多想吃的东西,还有很多自己忘不掉的人,娘亲、霍叔、沈卿司、谢卢、衡小风、二、大王、小水... 第369章 那些人的面容和声音在他眼前飞快交叠而过,好像走马灯一般—— 随即,他睁开了双眼。 是一只比自己头小不了多少的老鼠。 ...... 原来,竟然,只是一只老鼠。 这老鼠不一般,看样貌和体型,起码也有十几岁的年纪了,此刻在千帆的对面,与他面对面,眼对眼。 ...... 是一只母老鼠吧? 千帆看见这母老鼠的身下,还有着哺乳过的痕迹。 这老鼠眼睛不是黑的,反而带了些红,看着他的感觉,完全没有恐惧,反而看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块十分有食欲的食物。 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它该是很饿了。 那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在那大老鼠把食物的想法打到他的头上之前,千帆适时地将盘子里早已凉透的饭渣子倒在了身前。 那大老鼠丝毫不害怕,就在他的身前、眼睛底下,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 那长长又尖尖的鼠齿,一口就把那盘子咬了块下来,千帆不敢想,若是咬在他的身上,定然是要掉下一大块肉来的... 还有那比树干细不了多少的干冒鼠尾巴,有力地拖在那母老鼠的身后,后面好像还趴着几个吸血的肥硕虱子。 寄生的寄生。 那母老鼠叫唤上一声,不一会儿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出七八个小老鼠,想必是它的孩子,并不怕千帆,围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里长久没有人来,看来他们也是饿极了的。 没过多久,这里就又多了不少的老鼠,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路过人的时候仿佛路过的是个木桩子。 地狱就是压榨人的,地狱的老鼠都不怕人。 千帆轻手轻脚向后退去,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惊动这些可怕的寄生生物,什么都吃的寄生生物... 小小的手掌交叠在一起,他颤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即使身后的墙壁又湿冷又潮硬,贴在他的后背十分的难受不堪,可他仍旧不敢换地方。 仿佛只要他一动不动,那些可怕的东西、自己害怕的东西就不会找到自己... “娘亲...你在哪里...” 他闭上稚嫩的双眸,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章 什么时候接受朕 华殿凄清霜满袖,深宫女子意何休。 这宫廷的院墙太高,连鸟儿也飞不进来,空虚聊赖无声息。 锦澜宫里的小宫女大摇大摆地从外头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送炭火来的内务府的小公公。 “就放在这儿罢!” 那几个小公公点头哈腰地叫着比他们还小的这个小宫女一口一个姐姐,直叫的这小宫女向来软塌塌的腰身也直了起来。 “你们几个可得小心着点儿,这可是奉给元妃娘娘的用的,要是有分毫的差池,小心皇上要你们的脑袋!” 那几个小公公自然千般好万般好的回应,临走前还不忘把地上自己踩脏了的痕迹用袖子细致地擦好,这才伏低身子离开。 “清清,你在这儿吆五喝六的做什么?” 比这小宫女还大上一两岁的宫女叫住她,“咱们不过是锦澜宫的粗使宫女,不被别人欺负就算了,你怎么还敢惹这群内务府的小公公?就不怕以后,他给咱们小鞋穿?” 那小宫女嘴巴一撅,“以前咱们可没少穿他们内务府的小鞋呢!以前在周婕妤那儿,就是去内务府取个月钱都少不得克扣些,回去还要被主子骂无用,被打、被罚月钱,连馊了的饭都不给咱们吃...” 提到这样心酸的往事,就连那稍大一点的宫女也颇有感触。 “如今却不一样了!咱们有幸被调到这锦澜宫伺候,如今满后宫的谁不知咱们锦澜宫主子的威仪?就连皇后身边那几个得力的老太监都被皇上赐了死,不过就是拦了咱们锦澜宫的人...如今更是无人敢惹咱们了,风水轮流转,也该是咱们耀武扬威了!” 清清入宫本也不是为了伺候人,是为了多攒些银钱的,可是她家境不好,进宫的时候根本没银子使给那些派活的嬷嬷们,她自然也就被分派给了不得宠又脾气不好的主子。 几年到头下来,不仅没存下些什么钱,还落下了一身的伤。 这回她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有了捉弄那些过去对自己不好的下人的机会,她又岂肯放过? 整个后宫,风声鹤唳。 此刻,就连锦澜宫里最低阶的烧火宫女也没有人敢得罪。 前几日皇后娘娘无视皇上的命令夜闯锦澜宫,虽并未对那宠妃做些什么,可当晚就被皇上发落,收走其凤印不说,还杀了不少皇后娘娘的忠仆。 那可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啊,得罪了锦澜宫也是这样的下场,一时间,即使是有心人也不敢再与锦澜宫有任何的冲突了。 锦澜宫,更静谧了。 “怎么,新来的唱戏的你不喜欢?朕看你似乎没什么兴趣。” 那唱戏的身上穿的绛红衣袍溜走最后一角,这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和顾叶初。 “我没有心思。”已经过了许久,她还是这样一副病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他几乎做了自己所有能想到、讨好她的法子。 送金银财宝,她不屑。 给她万千赏赐,她看都不看。 还有他的宠爱,自不必言,如今还夜夜住在别处,连她的身子都还未近。 第370章 “桑桑,你说,朕都做到这般地步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他不是没有性格脾气,只是面对她,一直在压抑隐忍罢了。 “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接纳朕,才肯安安心心做你的元妃?” 她冷冷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若你一直这样下去,就不必等着那孩子的消息了!” “千帆?千帆他怎么样了,你为何要这样说!顾叶初,你不能,你决不能伤害他!” 顾叶初看到她那死水微澜的眼眸终于有了精神,才算是笑了笑,嘲弄的。 “提到他,你就有精力了?就知道说话了?不过就是你和沈卿司的野种罢了,也值得这样的惦念?桑桑,他的种,到底有什么好?又岂能比得过朕...” “我桑无忧要杀要剐皇上随意,只是不要在我的面前侮辱千帆,他只是个孩子,对你什么威胁都构不成——” 顾叶初冷笑。 如今,是构不成。 可沈卿司那样的狼子野心,他的种,又能好到什么地步? 不过就是把他关在那院子里,他已经试图逃跑过的次数不计其数,若不是他的人得力,恐怕早就被那小崽子给逃脱了。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筹谋算计,不可小觑。 所以,他此刻已经被他关在了地下。 要想逃? 简直是做梦! 顾叶初的心只有面对着桑桑的时候才会软弱几分,而对于其他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冷血。 哪怕是个孩子。 就是他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曾怜惜过分毫。 没有获得过父母之爱的他,又如何有能力去爱自己的孩子呢? 或许在他内心最深处,他是厌恶孩子的。 孩子的软弱无能,孩子那对爱的期盼和父母的保护,都会让他想到当年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那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自己。 泔水桶的烂渣子太难吃了。 冬日积雪里的残叶根本不能御寒。 还有无数人的欺辱和谩骂,他钻过的无数肮脏腥臭的裤裆... 难以回首。 所以这些人,都不必再在他的眼前出现。 一道命令下去,他的眼前,血红的干净。 血腥的萦绕,总比肮脏的臭好,总比刺骨的风强! 比及他从锦澜宫出来的时候,左立匆匆而来。 “皇上!” 左立冒夜而来,必有大事。 “如何?” 见他神色有异,顾叶初将身边所有人屏退,才听左立一一道来。 “禀皇上,那孩子...不见了——” 顾叶初猛然戾起双眸阴翳。 “什么叫,不见了?” 左立抿唇,他虽然自愿誓死跟随皇上,可也知道他眼中不容沙子的习惯,此刻也不由紧张。 “适才看守的江才来报,说今晚子时那孩子还在,可再去查看的时候,地牢的人已被人杀死,那孩子,也不见了...” 是有人劫狱。 那地方除了几个他的心腹根本没人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把那孩子关到那去。 此刻那孩子不见了就证明,他的心腹里,有内鬼。 “沈卿司,你为了那孩子不惜连自己费力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都暴露了...看来,你是铁了心下血本要与朕对着干了...” 既然你要走明,这场避无可避的战争,终要拉开帷幕。 天下,和桑桑。 朕都要! ...... 沈卿司,你拿什么跟朕斗。 第二百九十一章 胜利的代价 年,仿佛在岁月的长河中迷失了方向,渐行渐远。 而春天,却似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里,迟迟不肯露面。 那本应在料峭春寒中绽放的早梅,今年却似畏寒的少女,紧紧地抱住花苞,不舍得将那一抹娇艳展露于世。 华绝的龙辇宛如一座移动的宫殿,其上雕饰精美,前有六座乘驾,车镶龙凤之瑞,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前方缓缓辘辘而行。 阳光洒落在龙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寒意。 下辇之时,众人皆惊。 只见天下至尊牵着元妃娘娘的手,缓缓而行至军前。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乌泱泱见不到尾的人群,犹如汹涌澎湃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而来,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兵甲碰撞之声清脆而刺耳,与士兵们的呐喊之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震撼人心的战争交响曲,响彻云霄。 一个个士兵正值兵甲壮年,他们身姿矫健,肌肉紧绷。 尽管春寒料峭,寒意逼人,仍旧有不少汉子光着膀子,在战场上奋力厮杀。 他们的脸庞因战斗而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而他们的对手,并非虚构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同样充满斗志的生命。那扑面而来的戾气与杀气,仿佛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整个战场,让人不寒而栗。 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明明没有下雨,可这地上,却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湿,泥泞不堪,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那场景,犹如杀猪宰羊的摊子前,用了三十年的案板,浸泡在绿水里,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气味。 第371章 “朕亲自训练的甲锐兵,与沈候的相比,何如?”顾叶初牵着桑桑的手,眼神却始终遥望着天青下那惨烈的厮杀场景,仿佛那是他精心创作的一幅画卷。 桑桑望向战场—— 沈卿司的兵,行动有序,配合默契,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而面前这群被顾叶初视为骄傲的士兵,血红着双眸,仿佛失去了理智,像极了一群嗜血的野兽。 他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攻击着眼前的敌人,哪怕是自己的战友。 若论勇猛,或许双方不相上下。 可若论残忍... 桑桑的眼神不由地眺向不远处,一个士兵目眦欲裂,仿佛被恶魔附身一般,亲手捅穿了自己的战友。 那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而他身边的战士却如同打了鸡血般狂叫不已,仿佛杀的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是什么训练方法?为何让自己的兵去杀自己的兵?”桑桑转过头,望向顾叶初,眼中满是震惊! 顾叶初微微侧头,看向桑桑,眼底翻涌着的,是和那群士兵眼底一样的狂热与残忍。 “朕要的军队,是以一敌百的精锐。随便就能被人杀死的废物,本也不配在这世上活着。” 桑桑愣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她不敢相信,这样冷酷无情的话,竟然是从那个曾经温柔至极、心地善良的叶初哥哥口中说出。 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此时,战场上那个杀了战友的士兵被众人托举欢呼,仿佛他是一位英雄。 赏赐官衔的声命令在嘈杂的战场上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而那倒在血泊中的士兵,或许尸体还是温热的,可转眼间已被打扫战场的人用破席子裹起,随意地扔进了早已满满当当的失败者的马车上。 这样的马车,每隔十步左右就有一辆,慢悠悠地行驶在战场上。 车上堆满了尸体,有的已经面目全非,有的还在微微抽搐,但那些负责清理的人却视而不见,见着尸体也不管断没断气,就像扔垃圾一样扔进去,然后继续去捡下一个碍事的尸体。 蝼蚁尚且偷生,可在这里,人命竟然如此轻贱,甚至不如一条狗命来得值钱。 那些死去的士兵,他们也曾是鲜活的生命啊! 他们是家中父母日夜盼望归来的儿子,是一家之主的兄长,或是哪个少妇日思夜想的春闺梦里人。 他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奔赴战场,却没想到,最终会在这样一片肮脏的土地上,成为无人问津的马革裹尸的无边骨。 “顾叶初这不行!……这样残杀下去,这十万数人,岂不是连五万都剩不下?”桑桑的声音带着颤抖。。 “桑桑,你该叫朕为皇上。”顾叶初轻声提醒着她,语气不带丝毫的温度。 “五万?”他轻声嗤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冷漠,“能剩一万,才是朕心中的底牌。” “一、一万!?” 桑桑震惊地望向眼前那片如今还热气腾腾的战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这里已经变得血流成河、白骨千里,那惨烈的景象,如同人间炼狱,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如何能这样的残忍?他们都是澧朝的子民!是你的子民!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澧朝无人,你这皇帝当着,又有什么意思?”桑桑的声音几近失控,此生她从未见过这样荒唐又残暴至极的事! “桑桑莫急...” 他的语气,竟然带着三分温暖宽慰,仿佛是在和她闲情雅致的情话而已,“澧朝人多至百万有余,这点儿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顾叶初的声音仍旧是过去那样的温文尔雅、娓娓道来。 他依旧牵着她的手,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朕要的,是可以抗衡,不、是一举拿下沈卿司的神兵天降,及待朕与沈卿司对战那时,如今死去的所有人,都是值得的。” 顾叶初的声音坚定而决绝,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 只是,为了一场战争的胜利,就要这样肆意地浪费人命? 桑桑呆呆地望着顾叶初,心中充满了绝望。 只觉手脚冰凉,心也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望着顾叶初,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简直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不,或许可以说,眼前的顾叶初,到底,还能不能称为一个“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漂泊 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只是这样短暂对话的功夫,就又有无数的人被扔进了那已经被血浸透的马车里。顾叶初却似乎并未察觉到桑桑的异样,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战场上,仿佛那里才是他的全部世界。 “...顾叶初,你可曾想过,这些士兵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牵挂啊。”桑桑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她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曾经连鸟蛋都不忍心吃掉的人,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还要攀回悬崖送回鸟蛋的傻瓜,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怎么会如今日这般的疯癫? 第372章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脸也刮花了,身上被悬崖边上坚硬锋利的杂草杂树划出无数的小伤口,可他却丝毫不在乎。 只是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水,傻乎乎地笑道,“这样鸟妈妈回来,就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 对鸟儿都如此,对人,他又怎么会... 顾叶初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看着桑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不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不如此,如何能成就这千秋霸业?” 他以为,她是懂自己的。 遑论自己,便是细数历朝历代的天之骄子,只说秦皇汉武这样的千古一帝,他们的手里过的无辜生命,恐怕对比自己只多不少。 他已然算是怜悯天下了,她然何不懂这样的道理? “朕若想坐稳皇位,做天下最英明的主子,桑桑,这些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 桑桑心中一阵刺痛,她看着顾叶初,眼中满是失望,“千秋霸业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不顾及这无数人的性命?” 顾叶初的视线飘远。 记忆也跟着游走起来。 仿佛回到他才刚入宫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便以为,只要自己对别人好,心中常怀善意,总会有人可怜自己,总会有人对自己好的。 可现实呢? 他的善良得到了什么,身上无数去不掉的伤痕,还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屈辱? “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能掌控一切。朕若不狠下心来,如何能立足?恐怕,自己的命早就不知丢在哪里了。” 没有权势,连自己最喜欢的女人都要拱手让人。 这样的痛苦,她又怎么会晓得? 桑桑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顾叶初,在他的心中,权力和欲望已经占据了一切,那些曾经的柔情与善良,如今都已化作了泡影。 战场上的厮杀声依旧不断传来,桑桑却觉得那声音仿佛越来越遥远。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她感到无比的无助和绝望。 “回宫罢。”顾叶初突然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 桑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从这一刻起,她与顾叶初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那个曾经让她思念的叶初哥哥,那个她心中曾经的明月,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不可及。 “朕已经带你见识了,以后你便安心地跟着朕就是,心底其他的人或事,该忘的就早早地忘记罢。” 他的容貌、手段、权势,早已今非昔比。 再不是当年顾虑太多的摄政王,把她让给沈卿司,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言说的痛苦! “桑桑,朕知道你的心里也和朕一样,我们是有着彼此的。” 回应他的,只有更长、更冷的沉默。 “你不该把我带进宫里来,顾叶初。” 她再也不能就这样枯等下去。 她害怕,害怕极了。 害怕自己和千帆也会如今日那些惨死的人一样,毫无预兆、毫无理由的就那样荒唐可笑地离开了人间。 “我已有自己的小家,我们过去的情谊早已被时间消磨殆尽。你已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皇位,身边亦有美女相伴,又为何打扰我和千帆的生活?” “你也身为人父,缘何不懂父母对孩子之爱?他是我血肉铸成的生命,打断骨头连着筋,此刻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不在乎,可我与千帆,是断不可分开的。” 他静默几分。 萤火在窗外一闪而过,犹如星辰滑落。 “若朕做得到呢?” 她不懂其何意,只觉头昏脑涨,尤其是太阳穴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如今所说,一切,确都已过去。我们,都要朝前看。” 莹莹烛火,微微滚热动人。 他的眼眸再添色彩,望着她,嘴角扯出宁静温和的笑意,与今朝的残忍冷漠,简直判若两人。 他好像披了两张完全不同的人皮,在外在内,对人对她,自由切换着。 这样的转变,却叫桑桑头皮发麻。 最后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头疼,痛苦一般地趴在桌前,“你走罢!” 他没有再多停留,只是望着她,一望再望。 “不若我们忘记过去...忘记一切的过去,一切叫我们都不开心的过去,重新开始,好吗?” 那样炙热的眼眸终究没等来想要的,只有那一瘦冷清的背影孑然。 顾叶初轻叹一声后,终于转身离去。 夜,渐渐地深了。 宫中的灯火阑珊,却无法驱散心中的黑暗,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仿佛是那些死去士兵的冤魂在哭泣。 桑桑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浸湿了枕头。 为自己,也为那些无辜往死的人。 她本是治病救人的医女,却被迫见识竟然有这样多的人,因一个愚蠢的战争,就这样无辜惨死—— 在这寒冷而又漫长的夜晚,桑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这宫廷中的黑暗何时才能结束。 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无助过。 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那些死去的士兵能够得到安息,希望这世间不再有战争和杀戮。 然而,她心中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她也不例外。或许,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第373章 而她呢? 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犹如漂泊的一根鹅毛,居无定所,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就连自己的亲人,都难以相聚——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面就好 “这就是你口中的京城呀?...(嚼嚼)也不是很好嘛,照着咱们的永州我瞧着也好不到哪里去——(嚼嚼)...” 人来人往的京城里,出现了两个普通的赶路人,他们衣着朴素,行色匆匆。 阿饭扮成小伙子的打扮,她本来性格就极为豪爽,动作更是不拘小节,一时间扮上小子,还真是让人不辨男女。 此刻她手里握着的都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小吃,一口一个的,吃得那叫一个香甜,嘴上却还犟得很。 自从大父去世后,安平大哥帮着自己处理了大父的后事,他又拿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当了,把他们家的欠债都还清了,才带着自己离开了永州。 他们日夜赶路,此刻算是终于到了京城。 从心来说,其实不仅是京城里的东西好吃建筑好看,就连京城里来往的人,都别样的风流潇洒、别样的美丽端庄,真可谓是男帅女美不得不看。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尤其是京城年轻女子化的妆容和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款式,行走间既飘逸又动人,真真是比她见过的,永州最好的裁衣铺子里高高挂着的那件还要好看! 也不知,就这一件,得需要多少只小鹿来换。 她低下头,扯了扯自己因急赶路在车上滚来滚去,压出来的衣服褶子。本就是灰扑扑的了,这回连最气起码的齐整都没有了! 被他盯久了的女子忽然冲她一乐,掩面,眼角轻轻提起,犹如荡起一片波光涟漪。 就连她一个女人都觉得好看。 “你就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京城,还真是遍地都是美人儿啊!” 永州虽小,却也有很多的美女。 只是那的美女,不会朝着还是男装的自己,一笑留情。 ...... 或许是自己多情了,人家说不定天生爱笑呢? 说不定京城的潮流就是如此呢? 她有些后悔表露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必京城的男男女.女定然是比他们小永州的要开放风俗得多,她自然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她学着永州那些“开放”的小伙子的模样,嘴巴一斜飞眼一挑,冲着路过的美人儿吹了个既长又尖的口哨。 挑逗。 周围还来来往往漠视他的人忽然都暂停了脚步,拿诧异的眼神和惊疑的眼神乜她。 这回,他可不是刚进城的土包子了罢? “瞧什么?小爷也是玩过看过的...吁——” 在她冲着横眉冷对的美女第二个口哨吹出的时候,适时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嘴巴。 “出得什么风头?” 霍刀远远瞧见对面巡逻的几个官府的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周围的人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被发现可不是个好时机。 他二话不说,胡乱抓起她的袖子,闯开人群,朝着相反的方向阔步离去。 还好,这街道人众多,那些人群散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捉他们这两个可疑的“登徒子”了。 “安平大哥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还没看够呢!” 眼前的东西眼花缭乱地过,她饶有兴趣的想停一停,可又被他快速的拉走。 霍刀不说话,直到将她拉到一个人烟稀少的隐蔽地方,才算是住了脚。 “这个时候舍得放开我了?...你怎么不牵着我的手,一直走下去?” 她眯着一双狐狸狡猾的笑眼,探头上去,他黑着脸,她也不怕。 这一路上她没少给他惹事,可他最多只是黑着脸说一句“别胡闹”之类的话,也就再无苛责了。 “别胡闹!” 瞧,又来了。 这样不痛不痒的话,对于她而言,简直是类似于宠爱了。 以前大父身子还好的时候,要是自己惹了祸,哪里有什么言语上的,直接就是抽出大父那根半个胳膊粗的棍子,照着自己的身上就是招呼,直招呼的她身上横竖都是血痕才罢休。 不过她向来皮实,转头就忘了教训,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大父去世了,她也把那根从小打她到大的棍子也烧去了。 看着炊烟袅袅,她的心里,又轻又重。 好歹,她还有枝可依。 安平大哥说了,会照顾自己一辈子。 这是多么重的承诺? 连她的父母都不曾这样对自己说过,大父又一直把自己往别人家里推,却从没有同自己说过一句,会照顾自己一辈子。 只有他。 霍刀发现,这丫头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里。 适才还有些压抑的生气顿时被她这样执着热烈的眸子一瞧,消失的无影无踪,登时转过头去,不敢细瞧少女的心思。 “是了是了,咱们是一路悄悄回的京城,这里有你的敌人,所以不能暴露行踪是不是?” “可是安平大哥,你还没跟我说,咱们此次回京城,到底是寻得你的什么人啊?” 她凑上去,摇着他的手臂。 “是你的父母?” ...... “还是你的亲戚?” ...... “总不能,是你的老婆吧?” 她笑得极不自然,说到老婆的时候,她自己都感觉到有些难以控制的尴尬。 第374章 其实在她心里,早就把霍刀当做自己人了。 自己的男人。 他是自己亲自捡回来的男人,是上天赐她的。 可她还是不舍得放开一眼,生怕自己的一个眨眼,就忽视了可能的真相。 见他都只是摇了摇头,阿饭才算是放下了心。 他没有媳妇就是最好的,否则她还真的不知要该如何处理了。 可眼底的落寞,霍刀还是难以掩饰。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措。 回到京城做什么? 沈卿司对她的爱不贫乏于自己,千帆本就是她和沈卿司的孩子。 甚至。 他很早就感觉出了,桑桑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事情。 她的心底,一直有着沈卿司的影子。 虽然她从来不提,可她会冲着夕阳的方向望向很久,偶尔看千帆的时候,却又好似在看另外一个人—— 他本不想承认,甚至对她告白了自己的心事。 他明明知道,她那样的性情,在自己为了他们母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不会再拒绝自己。 他是故意的。 自私的故意。 故意的龌龊。 不过这一切,终究还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美梦,此刻梦碎了,他也是时候放手了。 可是他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 也舍不得千帆。 最起码,要知道她们过得如何罢? 最起码,看看她们还好吗? 她的腿痛好一些了吗? 千帆的武功可有落后? 他答应给他们娘俩做的防身的刀,还未曾送给他们... 总要见一面的。 他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一面。 一面就好。 只要他她们好,他就心甘情愿地离开。 他甚至在心里,觉得自己这样连“退出”或“让位”都称不上。 他,又是什么人呢? 一直以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生变 枝头薄雪尚存,冬意未远。 “哎你不是在御膳房管洒扫的吗?这怎么跑到前头来了?还到没有规矩!” 折枝看着不远处那个有些眼熟的小公公,正端着不知什么东西朝元妃娘娘处去了。 那小公公见了她也不慌不忙,给她施了个礼才缓缓道,“回折枝姐姐,御膳房今日因大皇子的生辰忙活得厉害,可也不能耽误元妃娘娘最爱吃的冰糖炖燕窝不是?” “小的知道这燕窝凉了口感可就不好了,正巧身上没个事儿,这才自告奋勇给锦澜宫送来了...不信,您瞧?” 折枝近前,打开他端着的碗盏,里面果然是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的冰糖燕窝。 色泽润白,正是好温度的时候。 “嗯,确实不错...”折枝拿打量的眼神乜他,果真是个周正机灵的长相,虽年纪不大,可眼神儿动作都利索得很,和那些懒怠的老太监一点儿也不一样,便又夸道,“你倒是会办事儿的,挺有眼力价儿,以后定然是错不得,这就去罢!” “哎呦,那就多谢姐姐的吉言了!以后小的若是发达了,定然提着好酒菜来谢姐姐!” “去去去!少在这儿跟我贫嘴,该干嘛干嘛去!” 那小公公得了令,笑着一双眼欢欢喜喜的去了。 及至到了锦澜宫内殿。 “参见元妃娘娘,这是御膳房特意孝敬您的冰糖燕窝,派小的送来。” 桑桑懒懒回看,“放那儿就是了。” 那小公公按照规矩放下,须臾没走,却又道,“娘娘还是趁热吃的好,咱们用的是特级上上等的燕窝,最是香甜可口,可是千金不换呢!” 她抬头,见来人却是眼生得很。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那小公公就又解释了一番,才算是打消桑桑的疑虑。 当今皇后的唯一独子,又是皇帝嫡出的大皇子,自然是尊贵无比,想必除了她这锦澜宫,所有后宫里的人都在为这次的宴席所忙碌罢。 听说,那孩子和千帆只差了一岁。 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正是离不开娘亲的年纪—— 她的儿子,如今又在何方? “近来御膳房新来了一个江南名厨,听说其手艺乃天下第一流,这便是他的手笔,娘娘不如,品尝一番?” 她揭开盖子。 一股香甜扑面而来。 瞧着确实与之前的燕窝都与众不同,不仅金黄靓丽,用勺舀起,还泛着思思缠绵,最难得的是,这甜蜜的异香。 光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她舀起一勺,到嘴边,却又放下。 “没什么胃口,这燕窝你便拿下去罢,自吃了或是倒掉,随意。” 小公公有些为难了起来。 可见那盖子已原封不动的又放好,看来也是无法了,便上前去取。 桑桑转身而去。 可变故就在这瞬间陡生—— 她忽闻身后有异响,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冷意。 多年漂泊求生在外,她忽感不妙! 猛然回头看过去,见那刚才还毕恭毕敬的小公公,此刻手中不知从哪里多出一段锋利的刀,正冲自己而来! “桑无忧,拿命来!” 她吓得惊慌失措! 未曾想,竟然有这样的变数! 幸亏她反应及时,在那刀冲过来的一瞬间,她一个侧身躲避。 第375章 虽然没伤到要处,可还是在她的肩膀处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再富丽的衣料也不能抵挡刀剑的入侵,很快,她的肩头就呈现出一片艳丽的红色。 可是那小公公挣扎扭曲的脸色犹如地狱索命的恶鬼一般,疯了似的朝她扑来!她躲闪之余竟然被脚下的凳子所绊倒,眼见着那刀就要没入自己的身体! 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千帆了。 她不是个称职的娘亲,以后,千帆又该如何? 还有那个人,她终究是什么都落得一场空了罢... 比及她等待死亡到来的瞬间,又听石子撞兵器的清脆之音,一转头,竟是那小公公手里的刀已经被一枚不大不小的石子打落在地。 那小公公见自己的武器没了,登时有些慌乱,忙掐住她的脖子,死命摇晃了起来,直叫她连呼吸也不得了! “快给我把这贼人拿下!” 折枝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个小厮快速冲到前面去,三下五除二的就将那小公公给拿下了。 虽说已经被擒拿住,可那小公公嘴里还叫嚣的难听,一把被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娘娘,您没事吧!” 刚才的那个小石子就是从折枝手中射出的,此刻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弹弓。 桑桑微微愣神儿,才发觉,自己还活着,还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娘娘的上凉,您快起来!....还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禀告皇上,去请太医?” 几个才进来的小丫鬟这才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比及皇帝来的时候,太医还没到。 “如何了?朕瞧瞧!” 他急得头上都沁出微微的汗珠,只见她肩头一片泛红,就已经心乱如麻。 “皇上。” 她抓住他的手,欲剥她肩头的手。 “伤得不深,无碍的。” 此刻的她,早已从震惊慌乱中回归到原来的平静淡漠,其实她早就想到过会有今日,她在这后宫里树大招风,如今这连谁人要害自己,却都不知道。 犹如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一般,只等着其他人来射。 太医匆匆而来。 “回禀皇上,元妃娘娘的伤口不深,只是伤口长了些,流的血便多了,因此从外头看着,有些骇人罢了,还请皇上安心就是。” 顾叶初听了,这才有些放心的点点头。 “女子爱美,可不要留疤。” 太医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比及除了好了她的伤口,她已经昏昏欲睡而去。 顾叶初出门。 此刻才见,本来应该时刻守护在桑桑身边的一干宫女从宫外唱着小曲儿归来,手中个个都拿着宫中赏赐的绒花,别在头上,鲜艳得很。 今日是大皇子的诞辰,听了消息,顾叶初抛却所有人,从寿宴上赶赴而来。 而眼前的婵桂和一干的丫鬟太监,正都是去凑热闹了,还个个都得了不少的赏赐。 进门以后,还是婵桂发觉了气氛的不同,忙落下眼神,跪在地上。 “参见皇上!” 身后人后知后觉的看到,也都稀稀拉拉地跪倒了一大片。 正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才导致今日桑桑被刺杀的荒唐闹剧! 他不敢相信,若不是得益于那个小丫鬟的小石头,桑桑竟然就要在他的皇宫里,被人刺杀了!? 她此刻受了伤,正躺在里头。 他恨不得伤的人是自己! 滔天的恨意无处排解。 招来身边人,低声吩咐。 “不许他们出声,全都拉去武门,砍头。” ......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付出代价 阴黑的刑房里,除却审讯人的,最大胆,莫过于游走自在的大老鼠。 一个个猫儿大的身子,鼠头镶嵌两颗比黄豆还大的黑眼睛,没有瞳孔瞳仁,只混作一团。 瞧起来,黑洞洞地亮,黑漆漆得吓人。 它们之所以长这么大,倒不是因着有人喂养,而是那些犯人掉在地上无人管的残躯,就已够它们一家饱餐。 而放眼望去,看不到头的长廊,此起彼伏的痛苦嘶吼,无时无刻不为它们富裕的生活提供着充足的食物。 令人作呕。 这样脏臭的环境,最是能掏出肮脏的真相。 原本看守的刑官远远的站着,只让自己的手下去做这样烂糟的活计,生怕犯人喷出的一口血或者什么东西,肮了自己新作的衣衫。 只是他却不知,再好的衣衫,只要来了这地儿,登时就会被浸透一股难以言明的腥臭,直达人心。 远处的、不远处的犯人痛苦声纠缠在一块儿,让人听了就不寒而栗,看守的刑官却好像对这一切已经熟悉不已,此刻坐在桌子前,正就着半盏酒,嗑着瓜子和花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人的痛苦,酒好像是在欣赏一场场精彩的戏剧一般。 “左将军?您怎么有空来这儿了?”那刑官看清来人的身份,猛然从凳子上跳起来,背弯成虾子的模样,谨慎地陪着笑脸,“呦,真是贵客!您快请、快请坐!” 看守的刑官用自己新作的袖子在椅子上和桌上殷勤擦拭,边擦拭边赔笑。 左将军是谁? 不仅是朝上正经的三品官员,还是皇上面前最得力的红人儿,谁人不认识、不晓得?只要自己攀上了他,岂不是要登天了去?也就不用在这肮脏的地方泡着了。 第376章 “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指示?小的洗耳恭听...您一声令下,小的必不辱使命肝脑涂地...” “够了。” 左立是个武人,最头疼听到这么多文绉绉的成语,心底更不喜人这样的巴结,连看都未看这八字眉的刑官。 “今日送来的一个小公公,如今何在?” “左将军说的,可是那个不要命刺杀元妃娘娘的那个鸡公?...此人实在罪大恶极,还是小人亲自审讯的呢,整整过了十八道刑罚,也愣是没张口,此刻还昏着呢,只剩下半条命了...喏,就在前面呢!” 他又怕着左立将军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压低自己的脊背继续补充道,“将军不用担心,这才不过半日,要让这小子吐口,不是难事,再多给臣下一些时间就是,保证您想要什么,他就说什么...” “带我去瞧瞧。” 暗夜里。 布满黑漆的刑具上,绑着那个小公公。 说是黑漆,凑近了看,原是不知累积了多少人的血肉,挂上尘土,凝结成的样子。 连水都冲不开的漆黑。 那小公公果然已经昏死了过去,松垮的垂在那儿,犹如被人随意折断的柳枝。 左立上前探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脖颈。 “人怎么死了?” 一声严厉质问,差点儿把刑官的吓软。 “怎么可能!刚才都还是活着的!” 他跌跌撞撞地上前去探查鼻息,果真,已经没了气息,甚至身子已经僵直了。 “这犯人真的是你亲自监审的?” 打量尸体的温度和样子,根本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 那刑官一下就没了底气了起来,可他知道事情重大,此人很重要,绝对不能出纰漏,只好硬着头皮,“左将军难道不信臣下?确实是臣亲自审理的,说不得是这个小公公身子太弱,自己扛不住就、就死了呢也未可知,是不是?” 话毕,一把利刃横于他的颈子前。 “你和阎王去狡辩罢!” 左立眼神狠厉乍现,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将军饶命饶命!小的说实话、说实话!” 刑官是个怕死的烂肚胀,还以为他只是威胁自己,可直到那冰凉的刀刃已经划开自己的咽喉,他终于知道,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威胁或者玩笑。 “其、其实,小的今日本来想亲自审理的,可是人被送来的时候小的不在...一般这样的时候,审理的事情就会交付给手下的人,今日值班的老李已经回家去了,不若大人将他叫来,就知道事情真相如何了——” 左立心头一跳。 恐怕就是将他口中的老李捉回来,也只会带回一具死尸。 一切,都是有心人想要隐藏罢了。 下一瞬,这阴黑的地牢里忽然射出一道急促的血光,直冲天际。 那刑官被划破了喉咙最重要的血脉。 倒在地上,抽出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他的身边,不需要这样玩忽职守、满嘴谎言的人。 比及这消息传回顾叶初耳朵里的时候,他熬药的手一顿。 “死了?” 锅里的汤药还在咕嘟嘟地叫着,他顺手拿起汤匙搅拌,让那浓稠的汤药不至于粘底。 “手脚倒是快,连朕的刑房里都被安插了别人的人,看样子,是非要与朕来个鱼死网破了。” “皇上心里有底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连皇上最钟爱的妃子都有敢动?” ...... 浓郁的药香味几乎将他们二人全部淹没。 顾叶初如同一个最负责上心的熬药小公公,兢兢业业地在等在药炉前,细心又不嫌累的,按照太医嘱托,一点一点的加进去那些珍惜的药材。 只有他亲自熬的药,他才能放心。 只要一想到桑桑因为他的药日益好起来,就连时刻叫嚣着自己酸疼的颈椎和腰椎也都仿佛没有那个疼了。 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元妃娘娘的药?...皇上昨夜本就因大皇子寿诞未曾睡好,又亲自熬了这样久的药,小的多嘴一句,万望小心龙体。” 他一摆手,“无事,你且去罢。” 左立有些犹豫,“可是,这谋害元妃娘娘的人...” 那点子才刚冒出的笑意就这样消散无踪。 转而代替的,是逐渐压抑的乌云。 万里黑幕,不见五指。 “朕会叫谋害桑桑的人,付出代价。” ...... 第二百九十六章 撕破脸 寒夜深沉霜满院,北风呼啸光阴转。 烛影摇红人未倦,心犹乱,流年似水情何限。 “皇后娘娘的书法越加的精益了,瞧着可比去岁好了不少,何时赏给奴婢一幅,挂在家中,也算是体面荣耀了。” 宋晚晚偌大的后宫里,此刻只余她和赵嬷嬷并几个伺候的小宫女。 “你若真想要,本宫再写一幅就是,这幅...” 她将眼前笔墨蘸满的宣纸抬起,上面用俊秀小楷写着,【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端看许久,似有无数往事从眼前过。 她从前,也是得过李祎宠爱的。 纵然不如那桑无忧,却也是独一份的恩宠。 他亲自为她作画写词作曲,又亲自雕了那青花白玉簪子送她。 “花儿有败时,朕心如此簪,此生无转移。” 第377章 那样甜言蜜语的话,仿佛还就在昨日,却已是梦入黄粱。 她抚上头顶华贵无比的珠翠步摇,贵则无匹,却冻得人灼手寒心。 “嬷嬷,把我的青花玉簪取来罢。” 赵嬷嬷看着她眼角泪光,知道她又犯了心事,并不想她如此痛苦沉浸,只低声安慰道,“夜深了,娘娘该安寝了,不如明日再取就是了,奴婢这就伺候娘娘卸发...” 她却握住赵嬷嬷的手,声音犹如一声轻微的叹息,“嬷嬷,去罢。” 曾几何时,那个受尽宠爱唯我独尊的宰相嫡女,竟有这样落寞孤独的时刻... 她看着宋晚晚长大,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直娇惯宠爱的厉害,此刻见她这般,更是心疼的不能自已。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不知害死多少人。 铜镜之内,月色当前,一弯柔顺靓丽的乌发满泄,映照佳人面目如雪,胜似当年。 “娘娘从小容貌才情就是出类拔萃的,到如今,仍旧是这样的貌美...” 宋晚晚低头,打量自己的容貌。 虽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虽然表情淡漠,可她眉宇之间仍旧存有三分的娇俏动人,饶是深宫再深,也没磨去她自小骄傲的棱角。 “嬷嬷你瞧,本宫今年不过二十又六,竟已生了白发了。” 酥手挑起的一缕发中,竟真的有一丝银亮的白发,不同于其他黑发,那银发是从发根到发尾一样的,通体发白。 白的人心慌,白的人绝望。 那三分的娇俏,自也堕落于此,不见了。 只余,被折磨的后宫人。 “不过一根白发,嬷嬷替皇后娘娘除去就是了,娘娘仍旧是如花似玉的出水芙蓉...” “呵呵...”宋晚晚轻笑。 可这声轻笑落在幽深的后宫,却只填寂寥。 “嬷嬷还当本宫是十岁的小娃子哄不成?本宫的手上不知走过多少条人命,早不是当年那懵懂的宋小晚了——” 年少的时候,为了庶妹的一匹锦缎,肆无忌惮耍赖求告父亲,那时候,早就过去了。 ...... “做到皇后又如何?还不是拢不住他的心...” 当年,她一心只想与他白头偕老,却不知,人心是会变的。 或许不是。 他的心,一直没变。 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她宋晚晚的身上罢了。 一头素发并银,满泄在她的后背,只余一根简单的青花白玉簪斜插,明明是一样的容貌,明明是一样的发型,明明是一样的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腿都开始在深夜里感受到僵直的时候,久到门口的小宫女也开始打盹儿的时候。 “嬷嬷,唤人进来伺候罢。” 在一旁候着的赵嬷嬷一个冷噤,似乎清醒了过来,正要唤人进来,却早有小宫女提前她一步。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已到了宫门口——” 赵嬷嬷机警起来,连忙望向皇后娘娘。 却见皇后娘娘一脸淡漠,她早知道,他会来。 及至二人相对之时,比世上最淡漠的夫妻还要淡漠,尚且不如个陌生人。 “宋晚晚,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你的性情,朕再清楚不过。” 宋晚晚屏退众人,这房间便只余她与他,反倒清净。 这些年,她与他吵过无数次的架,恐怕再深刻的感情,都会在这样的争吵中烟消云散罢。 如今自己在他的心里,又会是个什么呢? “皇上说的什么,臣妾不清楚。” 李祎连正眼似乎都不愿意给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只用余光一瞥,高挑的唇角打落一句不屑,“桑桑的事情,你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做的。” 她冷笑。 “皇上这么说,可有证据?” “这些年你做的这样的事情还少?不要以为朕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一直不与你计较罢了。” 她怒极反笑,却并不辩驳,“既然皇上不计较,怎么此次,却又计较了起来?不就是她被人刺杀了,此刻不还好好活着呢,又算什么大事,值得皇上这样深夜造访,怎么,难道皇上还想审问臣妾不成?” 她的话,刺耳得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忤逆的时候了。 那些忤逆他的人,早都魂归九天。 下一刻,他于这夜深,猛然擒住她细弱的脖颈,露出森森獠牙狠辣异常,“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 情郎,成杀人饮血的狼。 原来,是这样的令人心痛。 她早就知道,他与她,定然会有撕破脸的这一日,却不知,原是这样的疼。 她于他掌中苟延残喘,眼神却倔强的,犹如当年他逆着父亲非要嫁给他的模样。 只是此刻,今非昔比。 那时,她满心以为自己是为了真挚珍贵的爱情,来背负一切的背叛,把一切都安放在李祎对自己的深情厚谊上。 而如今,她这样的嘴硬坚持,不过是用虚薄的言语,勉强维系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好让当年的自己瞧着想着,不那么像个笑话。 也只有他,才能让自己的一切沦为他们笑柄罢了。 “只要我宋家还在一日!只要我宋家的权势还在!...李祎,你奈我何?” 第378章 ...... 他走了。 她也脱力般地坠在地上。 这冰冷的后宫,这冰冷的人,她受够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陷阱 风卷雪花飘舞,夜寒更漏声残。 天地间仿佛被一层银白的纱幔所笼罩。 这寒冷的夜,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荒唐人,荒唐世,荒唐生,荒唐时。 在这看似繁华却又充满荒唐的世间,命运的齿轮无情地转动着。 锦澜宫,狭小逼仄,犹如一座囚笼。 桑桑被关在这里,日夜倒悬。 她的眼眸中满是疲惫与迷茫,梦里梦外已经要分不清楚。 她几乎想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法子去逃出,精心策划着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曾想过伪装成宫女混出宫去,也曾想过利用旧识传递消息,然而,她的所有法子都被李祎一一识破。 这里的人唯顾叶初的皇命唯首是瞻,一切的计谋都不中用了。 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绝望如影随形。 她犹如困兽,在这牢笼中挣扎。 每一次的失败,都让她更加绝望,几乎要被逼疯。 而同样要被逼疯的,还有宋晚晚。 几乎清洗行动在短短的几天就已经到了难以回头的地步。 她们宋家竟然不知,身边这样多信任的人,都已经不知何时悄悄改变了阵营。 追根究底,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永远没有绝对的真诚和效忠,只有永远的利益,永远的向上爬。 上位者一个轻飘飘的承诺,可能就能随俘获一个信誓旦旦的人或者鬼。 时至今日,宋晚晚的父亲都已被李祎以避嫌之由头控制在了宰相府邸,前门后门有近乎千位铁骑守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更别提来帮助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宋晚晚了。 宋晚晚想到父亲,心中一阵绞痛,父亲一生为朝廷尽心尽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李祎的无情算计。 “有风声传出,皇上最近要立太子呢...” 大殿之上,相近的大臣低声,“怎么?如今皇上正式盛年...不过立储对于澧朝也是好事,二皇子和四皇子太小,想必只有大皇子旭发了...” “你没听说最近的流言?”那大臣左右觑看,直到确定身边无人才继续道,“宫中忽有流言出,早生两月的旭发大皇子或许不是皇帝的亲子,而是皇后宋晚晚与其表哥的私生子!” “什么!?” “这事早已传的前朝后宫都是了,一个皇子若是血统受到质疑,便是再友谊,朝上之路,也就算是断送了...” 二人叹惋起来,说起来旭发那孩子,从才情性格来说,众人都是很看好的。 真真是可惜了。 宋晚晚的表哥与宋晚晚确有旧日情谊。 可也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总角之交。 那时候还小,宋晚晚只觉二人交往玩耍十分有趣便也似乎说过些你嫁我娶的玩笑话,后来被长辈们笑谈传了出去,可是大家确都没有当回事儿。 可是这个时候,却有流言又传了出来。 偏偏表哥这么多年又未娶,众人都说,是为了当今皇后守着,况且两人还有个孩子旭发,再加上宰相手下人一波一波的出事,众人都云,看来宋家是有篡位之嫌了。 捕风捉影的流言,无论是哪里来的,可只要说的多了,未免就要要成真。 一时间,风声鹤唳。 原本门庭若市的宋家,现如今就连门口卖糖葫芦的都不敢路过,生怕与宋家扯上任何的关系。 就连皇后宋晚晚此刻都被软禁在了皇后宫中,旭发也被远远的带走,不知何处。 同一轮月,同样的担忧。 夜深,独倚栏杆。 月的寂冷,摇摇传到了人的身上。 “元妃娘娘,天冷了,不如进屋去罢!”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桑桑也不甚在乎,只懒懒的望着。 “...今儿个皇上应是不会来了,娘娘不必再等——” 她又何时在等他? 对千帆的思念与担忧,几乎已经到达了顶峰,却无能为力! 千帆,如今又在何处呢? 饿了,是否能吃上热饭? 渴了,可有适温的乳茶可喝? 那孩子,最是喜欢她亲自熬煮的奶茶了,每次都要喝上三大碗才可... ...... “难道,娘娘是在想自己的儿子?”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桑桑的心。 她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下,她的脸隐没在栏杆外枝丫晃动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打了冷战。 浑身的肉如冷风过境般,整个人不可控制地蜷缩了一下,须臾之后,才又勉强展开,面容流出倦色。 “是很晚了,你随本宫进屋伺候罢。” 她的声音似乎也染了夜的冷,说出来的话,不带半分的温度。 及至她已经躺下了,身边伺候的宫女也要退了下去。 “你留下。” 那个宫女略微一施首,留了下来。 空寂流转,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想不到皇后娘娘能出金蝉脱壳这一招。” 桑桑抬眼望去,那丫鬟才抬起压低的脊背,即使身穿着婢女的衣衫,可她满身的气度与骄傲,却如何也遮不住。 第379章 “我宋家即将遇难,想必,你已是知道了。” 前朝这样大的动作,桑桑即使是想不知也不行的。 见她面容平静,宋晚晚咬了咬唇,“如今我宋家遇难,父亲不出三日便会被罢黜,我一深宫女子虽为皇后,却对前朝之事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宋家满门从此历经波折磨难。却没有一点儿的办法...桑无忧,你知道这种无力感吗?” 两个女子于静默中相互对视,什么都没有说。 宋晚晚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如今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 “我好后悔。”宋晚晚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好后悔,当初父亲同我说,李祎不是好归处,说他一身算计反骨我尚且不信,却不想,当初自己的一个任性,竟然将整个宋家都拉入了火坑之中...”宋晚晚回忆起当初的情景,心中充满了悔恨。 当初想要拉拢她们宋家的皇子不在少数,凭借那时候她们宋家的势力,只要他们选择,就可以几乎确定下一任的皇帝之位是何人。 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父亲不得不站在了李祎的身后。 为了他的皇位,宋家人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同僚的鲜血,让李祎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终于走向了那个无人之巅。 她也成了皇后。 宋家的权势走向了巅峰。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盛极必衰。 从一开始,李祎就已经打了要扳倒宋家的算盘,这一盘算,几乎就是整整八年。 八年的时间,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 却不想,这一切都是李祎精心设计的陷阱。 如今,宋家陷入了绝境,她却无能为力。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为母之心 “当初,不如把他让给你就是了。”宋晚晚自喃道。 若她不曾坚持任性地和李祎在一起,宋家就不会有今日横祸。 “皇后娘娘是来我这儿追忆往事来了?若真是如此,恐怕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当年的事情桑桑早已不想追溯,她更是从来没有想过和顾叶初能够有什么真正的结果,在她的心里,顾叶初在她心中固然珍贵,可也只是哥哥的位置。 宋晚晚听之,嘴角泛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笑,“如果现在你想的话,我可以把他让给你...如果你能帮帮我的话,就连皇后的位置我也可以...拱手让出!” ...... “为何你们都觉得,我会对皇后之位感兴趣?” “别装蒜了,澧朝女子的第一位置至高无上,试问谁能逃出这样的诱惑?我不相信,你真的有这样的清白不染。” 桑桑其实真的不在乎什么皇后之位。 倒不是她瞧不上,而是她自问,她的身份和见识,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做天下之母。 她的心胸很窄,只能容得下自己在乎的人和事。 她只想和自己在乎喜欢的人,回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小地方,过着烟火人间的普通日子。 她的志向,就是这么的小、这么小,而已。 “若你真的觉得我惦记你的皇后之位,那就是了,还请皇后娘娘自便。” 她的话语和表情实在是淡然,让宋晚晚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她已经拿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位去引诱、去交换,可她竟然毫不动摇,甚至还转过身去,摆出想要请她出去的姿态,丝毫没有谈判的架势。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拿很少的付出就能得到皇后之位和年少之人,桑无忧,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如若不是我宋家此刻为难,你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人,应该学会珍惜时机...” 她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她不相信她听不懂。 “锦澜宫的地界太小,恐怕容不下皇后娘娘这尊大佛,还请娘娘另寻他人就是,我对你所说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兴趣。” 在她招手送客之际,被宋晚晚抓住了手心。 桑桑感受到,她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原来她也不是如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和冷静,手心的湿润早就将她的心境暴露。 “如若,是我求你呢——” 在这一刻,她终于肯在她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在这个她怨恨了这么多的情敌面前,在这个她一直瞧不上的女人面前,她终于是低下了高贵身躯,渐渐落下膝盖。 “如今我的名声已经臭了,众人皆云,我与表兄有染,就连旭发都不是皇帝的亲子...”说到这儿,她自嘲一笑。 轻轻的,破碎。 若是她真的喜欢表兄,当年又何须那样费力地非要嫁给李祎? 只是真相如何,没有人在乎罢了。 人们只会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真相,上位者只会传播对自己最有利的真相。 她的真情,她的付出,都是笑话。 她像是最孤独的说书人,并不管是否有听众愿意倾听,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故事,滔滔不绝。 “为了证明我们之间的清白,表哥于前日,撞柱于午市门前——以死明志啊,多么大的决心与毅力,却仍旧被有人之人攀诬利用,说他是畏罪自杀...” 笑着笑着,她便无声落了泪。 或许是为了走投无路的自己,或许是为了这个傻瓜一般守护自己多年的表哥。 第380章 她甚至还能想起来,她大婚的前一天,表哥乘骏马而来,红着双眸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是否真的爱他。” 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表哥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眼,她铭记如今,仿佛还就在眼前。 可是,他人已经不在了。 当年的承诺,她只作笑谈,他却认了真。 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他以为自己用命换来的是她和旭发的清白,却不想,这世间人心如此龌龊,辱没了他的真心。 而她,辜负了他一辈子。 桑桑静静地听着,眼神放空,心思不知飘飘荡荡何方而去,这样相互错过、痴男怨女的故事,她已经听过太多。 心恐怕早就已经麻木了。 “同为人母,我不相信,你能看见自己的孩子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 宋晚晚的泪,积攒了太久的泪,这才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只有她是母亲的时候,她是软弱的。 可也只有她是母亲的时候,她是无比坚强的。 “钦天监测算,说是旭发的生辰八字正克皇上,所以才有了昨日皇帝忽然昏倒喘疾之状,过两日旭发就要被送去皇陵守墓,及待成年才能回来...” “你不知,那皇陵地处阴寒,又多阴人,皇上本就有意将旭发除去,若是离开了我的身边,恐怕他定是凶多吉少了!旭发...如今才不过五岁啊...” 说到这桑桑才明白,今晚她为何违背皇命化作丫鬟的模样而来,又以皇后之位诱惑谈判,再是求饶求救抛却尊严。 一切的谋算失去,不过都是为了孩子。 桑桑不禁想到了千帆。 千帆而今六岁,尚且什么都不懂,那旭发才不过五岁。 桑桑是见过那孩子的。 前几日他路过自己的宫门,她远远瞧见过一眼,机灵讨喜的模样,是个极为好看的孩子。 巧合的是,他也很喜欢塑雪,和自己的千帆一样。那时候她久久看着那孩子失神,脑海中自己的孩子和旭发的小小背影不断重叠。 却不想,这孩子如今竟然这样的难过。 一个这样小的孩子,被送到那样都是死人的地方,又没有娘亲的陪伴,该是多么的可怜孤独...就如同如今的千帆一般。 纵然她与宋晚晚出身志向不同,可身为人母的一颗真心,却是一样的赤诚炽热。 “我不过也是被困在这里的一只困兽而已,尽管有心,又如何能帮助到你?” 宋晚晚终于找到了丝毫的希望,一把抓住她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语气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只要、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上天的安排 金秋时节,皇宫之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今日澧朝大喜,众人皆知,因皇帝宠妃元妃的生日寿辰,乃至天下大赦。 宴席之上,都是在此次宋家清洗中付出不少心力的功臣,也是朝中新贵,才得了势头,个个都昂首挺胸满是骄傲。 宫人们往来穿梭,忙碌而有序,各处宫殿皆装饰一新,红绸飘扬,鲜花满布,在御花园之中,受邀前来的王公贵族、妃嫔命妇们无不惊叹。 “听闻陛下为桑桑此次寿辰筹备良久,当真是用心至极。”一位二品夫人轻声道。 “是啊,你看这满园的奇花异草,皆是从各地搜罗而来,只为博娘娘一笑,女子若是做到元妃娘娘这般,真可谓是天下无人啊,下一辈子我若有幸,也要做一次这样的女子...” 众人看着那华丽的布置,心中暗自感慨。 御花园中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舞台,上面的歌姬舞姬们身着华服,翩翩起舞。那优美的舞姿,如同仙女下凡,让人陶醉其中。而在宫殿之内,更是金碧辉煌,无数的珍宝古玩摆放其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精美的瓷器、璀璨的珠宝,无不彰显着顾叶初对桑桑的宠爱。 “陛下对桑桑的宠爱,当真是无人能及,这等奢华的寿辰,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另一位妃子眼中满是羡慕。 此时,顾叶初顾叶初携桑桑缓缓走来。 桑桑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头戴凤冠,光彩照人。顾叶初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宠溺。 “桑桑,你能想通,朕真的很...”他的眼中流露惊喜感动,继而坚定道,“朕真的心悦不已——” 他握住她的手,双目对视。 此刻她眼底的温情流露,竟是他多年没见过的温柔,好似一汪温热澄澈之泉,潺潺涌入他的心窝。 “既然事情已经这般,接受,该是最好的选择。” ...... “或许我们在一起,未尝不会是一个好的结果。” 他紧握她的手,于天下睥睨,“只要你肯相信朕,朕会把这天下所有最好的一切,都一点一滴,亲自,奉到你的手上...” “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顾叶初一挥手,侍从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株朱红珊瑚走了过来,那株朱红珊瑚在闪耀绚丽光芒,仿佛是从神话中走出。 那株红珊瑚枝干粗壮而有力,呈现出鲜艳的朱红,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珊瑚上布满了细腻的纹路,在珊瑚的顶端,点缀着几颗璀璨的宝石,如同夜空中闪烁之星。 乃是天下难寻的珍宝。 第381章 饶是顾叶初也未曾见过这样华丽宏伟的赤色大珊瑚,便衬得这处也如仙境一般,众人无不低呼,十分震惊。 “此株朱红珊瑚乃是天下难得的宝物,水火不侵时日不散,今日朕将它送给你,便如朕对你的真心一般,永不改变。” “桑桑,你可欢喜?” 他从她的眼眸中看得到清清楚楚的惊喜与感动。 “这珊瑚,真美。” ...... “臣妾,欢喜得很。”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他欢心地抓着她的手递到自己的胸口,似乎是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狂跳的心和此刻的欢欣雀跃一般。 “它再美,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桑桑,朕愿与你携手共度余生,让这天下都见证我们之间的情谊。” 宫殿中的众人纷纷跪下,无不为此刻二人的情谊所打动,皆自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叶初和桑桑相视一笑,仿佛这一刻,他们的爱情,得到了永恒的见证。 于这最高的权力旋涡,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终于有了一心一意的陪伴,是他日夜惦念的人的陪伴啊! “桑桑,朕承诺你,此生定不负你。你将是朕唯一的挚爱,这后宫之中,再无人能与你相比!”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是闪闪的星光。 再不是温吞的,而是直白热烈的诺言。 顾叶初紧紧将桑桑拥入怀中,胸中满是自足与自得,他获得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两个事物,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桑桑。 “以后你再也不用怕,朕会为你遮挡一切的风雨,朕有你,此生,已无遗憾。” 桑桑靠在顾叶初的胸膛上,“陛下,臣妾相信陛下。有陛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宴席过半,有人来报。 顾叶初的眉宇之间划过一抹厉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桑桑捕捉到。 “皇上何事烦忧?” 他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今日是你的寿辰,不必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忧,好好享受就是。” 她温和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既然已经决定和陛下共度余生,陛下之忧则为臣妾之忧,陛下之愁则为臣妾之愁,你我一体,又哪里来的臣妾独自享受清闲快乐,而令吾皇独受忧愁的呢?” 她的眼神太过真挚热烈,对他的关心之语也叫他倍感欣慰,是有多久没有这样温馨动容的心情了? 他自己都快要不记得。 只记得自己的身边总是有无数的鲜血与嘶吼围绕,叫他夜不能寐,叫他心生狂妄,却又不可自行消除。 每日都处在极度虚幻。 直到她的出现,直到他离得桑桑越来越近,那些鲜红的血腥、丑陋残缺的嘴脸身躯、模糊黑漆的床前幻影,才逐渐少了些,直至消失。 他不得不相信,她是他心之所向,也是他的救赎,更是为他而生的女子。 否则为何,他们年少就认识? 否则为何,他那样小的年纪,她那样小的年纪,他们却相互惦念了这么多年? 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其实她本就是他的罢! “皇上若不肯说,臣妾可要问这来送话的人了...”她的手一抬,指着眼前的元宝公公。 元宝有些为难看了顾叶初一眼,直到从他眼底看到肯定才道。 “是...是旭发大皇子拉着柱子,不肯去皇陵,说要见皇上一面...” 第三百章 护你周全 “无能!” 顾叶初的眉宇之间闪过厉色,身前人不禁一抖,“他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拉走就是!” 语气间都是不耐,她瞧他,竟瞧不见他眼神中有丝毫的心疼。 她都能想到那样的情景,一个那样小的孩子,离开父亲母亲独自一人去往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又怎么会不哭,怎么会不怕? 顾叶初似也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情绪,安抚道,“那孩子是宋家人,朕向来不喜宋家人,若那是咱们的孩子,朕疼惜都还来不及。” 说完,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慰。 “以后,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的...桑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炙热目光,烫得她脸色微红。 他见之,微微一笑,“无论是男孩女孩,只要是你与朕的孩子,朕都欢喜——” 此刻他握着她的手,天下与她,尽在掌握。 在没有比此刻,再美好的时候了。 “大皇子不愿离开,定然是想父皇母后了。若是皇上不愿意去见他,不如让皇后同旭发一起到那皇陵守着,她们母子也算是有个陪伴了...皇上您说如何呢?” 他本是不愿的。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废去宋晚晚的皇后之位,留着圈禁她在宫中,便也是多一分的掌握在手中。 虽然宋家人都已经被他所控制,可他们家说到底叱咤多年,或许还有他没查到的内线,总归是谨慎得好。 他也再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可以将宋家满门全部处死的机会。 而既然决定要除去宋家,那旭发那孩子,就是不能留的。 不能怪他心狠,要想真的坐稳皇位,有些牺牲是必要的,软弱的人是做不成皇帝的,历史早早地就告诉了他。 所以这一次,他本不会心慈手软。 第382章 可是,这一次是桑桑在求情,这还是她第一次的请求。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他说些软话,如今望着她温柔的双眸,他拒绝的话却也说不出了。 “怎么,你可怜宋晚晚?桑桑尚且不知,那是个怎么样的恶女人,死在她手上的人命并不在少数,你不必去可怜她。” “臣妾并非可怜她,而是自私地想着,她毕竟是皇上的结发妻子,自然有着深情厚谊,时间久了,如今是有些怨言,可说到底总归是离不开对方的,到那时候...” 她的笑腼腆动人,正是吃醋女子最美的绽放。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狂喜的情绪便犹如漫山遍野的山花,占据了他的心头。 她是在为自己吃醋吗? 是不是那就说明了,她对自己,也有了些许的欢喜? 宋家如今不过就是个走到尽头的没落,他已经把宋家所有可能的人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杀的杀、囚禁的囚禁,如今整个宋家都尽在掌握,她一个女子,又能翻身到何处? “好。” 他轻声道。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会满足。” 随即他转身,同元宝吩咐了话。 后又转身低声附在她耳畔,以她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桑桑莫急,以后朕的一颗心里只会有你一人,皇后之位不就也将会是你的,从此以后,你我共临天下,享繁华盛世...” 台前,忽然响起明丽轻快的乐曲之音,舞台上倌人的脚步纷繁有序,扰动的水袖犹如水中翻涌的彩色水草,灵动自然的好看。 一切,美得像一幅画。 及至夜深了,他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看着她的背影,在月色下,如水温柔。 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可爱,让他心动。 门前。 “桑桑,你还要拒朕于千里之外吗?” 夜色不够浓重,月色太过明亮,所以,他此刻眼底的炙热与盼望,叫她一览无余。 微微发热。 他的手好烫。 他的呼吸也好烫。 就连他的眼神,都好烫。 “臣妾的身子还未好,夜半的时候还总是会痛得醒来,恐怕...” 她的面色羞红,咬着唇,悄悄抽走自己的手。 欲说还休。 说不痒是假的。 可她的伤口也是真的,上次那小太监行刺的伤口还在,确实是不宜... 有些可惜。 可很快,他就笑了出来,天长日久,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这几日就是了。 “朕寻来的药不管用,怎么会夜半惊醒?是不是太医院的太过无能昏庸,说的话都是蒙骗朕...” 见他又要不悦,她才忙道,“皇上不必责怪他们,原是我身子本来就有旧疾未去,这一次的伤口引出了旧疾,这才半夜被痛醒罢了...不过时间也不长,不过再疼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像是一个极会安抚的人,言语之间轻声细语地好听,“不过是治不好的旧疾罢了,挺一会儿臣妾就能安然入睡,并不耽误什么的...毋庸为我担心...” 他这才放松了眉头,有些爱怜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大手略过她黑发的瞬间,叫她有了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在田野里疯跑的孩子,像无边自在的野草自由绽放,而他带给她的那一份独特的温柔,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在她的心底,从未忘却。 若是人不长大,该多好。 若是人不改变,该多好。 “你的旧疾朕也听太医说过了,的确是个难症...朕已经派人去寻天下名医,太医院的这些人虽然医术不错,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定然有人能够把你的旧疾治好的。” 他又叫来人,仔仔细细吩咐了许多。 从她的吃食忌讳到她的伤口注意,还有她往日打发时间玩的东西,他竟然都记得如此的详细。 好像她还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忘记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不仅如此,她和他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孩子了,时光,早就回不去了。 “若是有事,朕就寝在你的侧房,差人叫一声,朕立刻就可以来到你的身边。” 走之前,他塞到她手里一个小物件儿,转身才阔步去了偏房。 “压在枕下,朕就是在梦里,也会护你周全。” 她是有做噩梦的习惯,自从进了皇宫以后,她几乎都是整夜整夜的作噩梦,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一身的冷汗。 吃了多少的药也并不管用,实在是日有所思,若是她心头的忧愁不去,噩梦就不会停。 她摊开手。 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用绒布、皮毛和空心珠绣作的小玩偶,穿着一身的明黄,一双东珠作眼,笑容温煦可爱。 那娃娃的身后,还贴着某人的生辰八字。 第三百零一章 风雪赶路 一辆破损的灰色马车。 背离京城的华绝,独往那苍凉处去了。 车上除却一个马夫和身后看守的人,就只有马车里的一对母子。 马车很破旧了,就连车顶上不知何时都出了孔洞也无人修补,此刻有冷风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母后,咱们这是要去哪?...为什么我们不回家?” 旭发的小脸冻得发红,可仍旧坚持地站在那灌进来风的孔洞前,用那小小的身子,堵在孔洞前,倔强地为母后遮风挡雨。 第383章 宋晚晚看着仿佛才刚学会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心中又酸又涩。 她们还哪里有家? 宋家已经不在了。 皇宫,那里是要她们娘俩命的阎王殿。 “咱们要去的地方,是个最好玩的...旭发不是常常和母后说想要出宫去瞧瞧?看,这不是有机会了?” 她笑得温柔,丝毫看不出一点的破绽。 大人之间的残忍,不必让无辜的孩子看到,随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将他小小的身子全部围紧,不让冷风侵袭她的奶娃娃。 总归是出来了。 总归她们娘俩还留下了命。 她还是愿意往好处去想。 虽说以后到了那皇陵还不知如何,可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暗自咬了咬牙,从前的她,半生都是泡在富贵窝子里的娇娇女,可这一次,她不得不坚强起来了。 宋家倒了,皇后的位置如今也只是个挂名的,根本无人在乎,她也不知何时就会丢掉,此刻的她,不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满门荣耀。 孩子的发,摸起来总是别样的柔软,像是天边的碎云。 只要能和旭发在一起,将旭发抚养长大,她就已经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不知何时,那个从小娇惯的大小姐早就长大成人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要出去玩儿了!...咦,可是父皇为何不在?为何父皇怎么不和我们在一起呢?” 心,微微一痛。 宋晚晚以为自己提到那薄情郎应是没有情绪的,应是愤恨的,责怪的。 可是,她还是会心痛。 那是她用尽全力去爱的唯一的男人,曾经的自己为了这份障目的爱,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体面,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嫉妒嘴脸。 爱之深,可见一斑。 可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虽然父亲还被关在宋府里软禁,可终归是活着着,想来李祎也不会对他们宋家人再做些什么了。 宋家对他已经没了任何的威胁,况且若是没有她父亲,李祎根本当不成这个皇帝。 于情于理,他是该放过宋家的。 就这样罢。 想起父亲两鬓斑白的发和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她转过头去,悄悄抹掉了眼泪。 从此天各一方,女儿不孝了—— 她和旭发二人相互依偎着,在这破旧的马车之中。 外面是风声鹤唳少有人烟,已经出京城很远了,连路边的人家都已经瞧不见了。 “马夫,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她撩开厚重的门帘的时候就有狂风刺在她的脸上,像是细密密的江南针脚,又快又细,痛的她的脸都来不及反应。 “多嘴什么!我难道不想赶快到驿站歇歇脚?你们在里头不被风雪吹着,可苦了我了!...” 那马夫极是晦气地啐了一口到雪地上,“我也是真倒霉,费牛鼻子劲进皇宫,第一件就得了你们这个苦差事!” “呸!倒霉!白白浪费爷的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那马夫黑头黑面的,眼睛滴丢滴丢地不住上下打量她,没有一点儿的好脸色,根本不在乎她如今还是澧朝皇后的身份。 是啊。 她自嘲一笑。 哪家的皇后出行是这样的阵仗? 哪里有被这样狼狈赶出皇宫的皇后? 她有气,正要发作,却余光忽然瞧见不断瑟瑟发抖的旭发。 大人还好,他一个那样小的孩子,金尊玉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旅途颠簸和寒冷? 从前两日的咳嗽不止到昨日的高烧不退,到如今几乎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路上少有人烟,她连买药都无处可买,就算能买到,这马夫恐怕也不会给自己留下熬药的时间的。 看着旭发在自己的怀里那往常笑意盈盈撒娇的小脸忽然没了精神,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恨不得此刻遭受病痛折磨的是她自己! 况且孩子这孩子又小,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风寒就能带走孩子的命,想到这里,她不由瑟缩胆寒。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再没有旭发了。 “车家的莫生气,这趟差事是苦了你了,这一路还多亏你对我们娘俩的照顾,这点子东西不值钱,你且先拿着,等到了地方,我们娘俩另有重谢。” 她不在以高位自居,反而言语间说足了尊重之意。 风雪满头的车夫一转头就瞧见了宋晚晚手心里那块晶莹剔透的玉,是个迷目菩萨的形状,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剔透翠绿的玉呢,心里虽然不知这东西值钱多少,可也知道这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这是东陵玉名种,是王符大师亲手雕刻,还请您不吝收下。” ...... 那车夫心惊,东陵玉的名号他一个外行都是晓得的,还有那王符大师的名号,听说光是他的雕工就已经价值千金了,更不要说他今年离世了。 人这一死,他的东西就更值钱了。 “皇后娘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本来伺候您和大皇子就是小的荣耀,哪里还需要您这么破费呢...” 虽然这样说着,他的手却飞速地将那玉拿过来塞进了怀里,整个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未曾想自己经竟然有这样的气运能够天降横财! 况且她还说,到了地方还有其他的谢礼... 第384章 车夫心里要笑的飞天! “这是小的们常用的伤寒药,虽然不值钱,但对大皇子的高烧想必是有些疗效的,皇后娘娘您可别嫌弃就是了,咱们这东西都低贱得很。” 宋晚晚见着那灰药丸子此刻却比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要动人,接过,手都微微颤抖。 “娘娘您别着急,我这儿加快些速度,想必不到一日的路程咱们就能到驿站歇歇脚了,您和大皇子的也都可以采买些自己想要的,这一路有我老王驾车,您就放心罢!” 她点了点头,缩回身子,将那药丸子给旭发喂下。 不过一个时辰,旭发的脸色果然没那么红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苏醒了过来。 “母后...咱们,到了吗?....” 听到旭发虚弱的声音她正要欢喜,外头忽然响起一队车马的声音... 第三百零二章 逃亡 这荒郊野岭地,怎么会有马蹄声? 宋晚晚警戒,扒开窗子向后望去,见一队黑压压的人群朝自己的方向而来,气势威亚的厉害。 再近些,她迎着风雪眯了眯眼,那些黑压压的人,终于看得清了脸面。 打头的那个她认得,一脸的横肉,加一双标志性的三角眼—— 正是李祎身边著名的杀鬼——冯唐! 此刻冯唐的眼里死死盯着车子里的人,眼神中都是驱不散的杀意凛然,叫她浑身一震! 这些人,是冲着她和旭发来的! 和他多年夫妻,她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些人来的目的。 在京城李祎不好动手,如今她终于到了人迹罕至叫天天不应的地界,李祎也就再无顾虑,要斩草除根了!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李祎竟然对自己这样的狠心,毕竟他们也是多年的夫妻,竟然连一点的情分都不讲,更何况,车里还有他自己的亲骨肉啊! 不容她多想,她已见那冯唐搭弓射箭朝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猛然转过身去,狠推一把车夫,“快驾马!后面有人追来了!” 那车夫也唬了一跳,“这些人是谁啊?怎么、怎么这么吓人?” 他不过一个升斗小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轰隆隆的马蹄声在后,再加上那群人都是煞鬼一般的模样,这一次,他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没了。 “奥...我知道了!看你这样,他们定然是冲着你们来的!可是这和我可没有关系,你和大皇子下车罢!快下去!不要连累了我...” 话还未说完,他感觉自己腰间受力,被人猛然一蹬,那马夫就万事不知的叽里咕噜掉下了马车,栽倒进了厚重的雪堆里,扎进去了大半个身子,只剩下两条腿露在外头,挣扎不已。 一束锐利的箭,像破云的光猛然射出! 力气之大,竟然一箭射透马车的木头,死死落在旭发的头顶! 铁铸的箭头扎进厚实的车板之上,发出铿锵嗡鸣的震颤之音,而那箭下的旭发瞪大懵懂的双眼,几乎一点都不敢再动弹,只张着大嘴,震惊的一动不动。 只余半寸的距离,就差点射穿旭发的小脑袋。 “来娘这儿!” 宋晚晚大手一拽,将旭发拽到自己的怀前,若她们娘俩真的要有谁被射死的话,那就先射死她罢! 这一刻,她坚定了心神,反而不再恐惧,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抽出发间的簪子,猛然朝着马儿的屁股上扎去! 一声马儿痛苦的嘶鸣过后,那马车飞速朝前而去! “哪里逃!小的们给我追!拿了她们二人的人头,本将军重重有赏!” 冯唐一声怒喝,身后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加紧了速度朝着前面的马车追去! 他这一次是奉秘命而来,一定要杀了这两个人,并带回两个人的人头回去才行。 宋家一家都是反贼之后,皇上不留乃是情理之中,冯唐一直是李祎坚定的支持者,若非是皇帝的另眼相看,他一个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宰猪的屠夫后代,又怎么能做到如今高不可攀的位置? 所以只要李祎下的命令,无论是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做到。 包括杀了他的妻,与子。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做得很简单,可没想到那皇后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束手就擒,竟然将那马夫踹下自己驾车而逃。 马车的速度很快,却也不可能摆脱了他和他的士兵们,那马儿拉着车跑的,定然是会比他们单枪匹马的先力竭,只待那马儿累了,她们的速度自然会落下,到时候这一对可怜的母子就是他的瓮中之鳖,还不是手到擒来? 冯唐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将此二人人头带回去之后,自己所能受到的嘉奖与赏赐了... 两房人马的追逐已然进了一片废弃的树林,这里的树木丛生,树木粗壮高大。 宋晚晚此前并未驾过马车,可或许是求生本能的迸发,她此刻一眼不眨地攥着缰绳调整马儿奔跑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那些高大野枝丛生的树儿们。 她此刻再无心想其他,她的怀里还坐着小旭发,身后跟着要人命的追兵,此刻只有不停地向前跑才可能有一点活着的出路! 哪怕是只有一分的可能性活下来,她此刻也绝对不会辜负! “驾!驾!驾!” 那马儿的屁股后面已经是满布的血迹斑斑,那是她拿簪子刺透后的结果,也正是因为疼痛,马儿才能勉强和身后追击的人差不多的速度。 第385章 冬日的树枝没了绿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快速之下犹如刀,割在她娇嫩的面容上,没有多久,她的脸就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割痕,远远瞧去,红彤彤的一片,像是从深林子里猛然窜出来的鬼新娘。 唯一双眼睛湛亮的吓人,又诡异的好看。 一路上她一边驾车,旭发和她一起把马车上的重物往下扔去,尽全力将马车的重量降低到最低,以便于更轻快的跑路。 可马车的重量她无论如何都是去不掉的,马儿也终有力竭的时候... 时间长了,很明显,她感受到了马儿的速度降了下来。 身后人的嚣张又得意的叫喊声也越来越近... 她低下头,看着还在自己怀里一脸惊恐却不吱一声的旭发,他是那样的懂事乖巧,从不给自己惹一点的麻烦,是对自己最好的小男子汉,无论有什么新奇好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拿给自己来。 血脉连心。 她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可是李祎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旭发,因为他是她宋晚晚的孩子,是宋家的孩子。 只要对他的皇权有一丁点的威胁的人,他都不会留下。 想必此刻的宋府已经血染天际了,否则这些人不会此刻出现在这里,来要她们孤儿寡母的命。 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他们宋家,真的要绝后了吗? 她多么想挣扎,可此刻她却毫无反抗的能力。 马儿的呼吸声急促又痛苦,几乎已经到了边缘,根本再无重新加速逃脱的可能,甚至下一刻这可怜的马儿就会随时倒下去... “旭发,你怕吗?” 她低下头,放开了缰绳,握住他的小手。 她的手很凉。 他的手,也很凉。 可是她们握在一起之后的两只手,却神奇地发起了热来。 一股新的力量,重新注入她的身体和灵魂中去,叫她狂躁痛苦的心,渐渐找到停泊的港湾,可以稍作休息了。 “只要和母后在一起,旭发什么都不怕!” 他抬起手,略过她的面颊。 “母后,你怎么哭了?” 第三百零三章 你还不肯给吗 大雪翻飞。 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这世间一切的痕迹抹除干净。 京城好些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明明已经开春,可断断续续的雪总是不断,只比那隆冬时分热乎上些许。 ———— 开战了。 青云城处起了一队势力来对抗李祎军。 却打着的不是沈卿司的名号,而是原本的五皇子吴王李肃的名号。 那个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应是皇帝,却在多年前莫名失踪的吴王李肃,忽然冒了出来。 当年也正是由于吴王李肃的意外“去世”,才让当年的老皇帝太过伤痛以至于一病不起,而后换了新皇李桢。 时光流转,如今已是李祎的天下。 而现如今,这个曾经满朝威武都曾大力推举的贤王李肃,回来了。 且打着“推暴君,新澧朝”的号,同澧朝的军队在青州打了起来。 青州原是夹在青云城和京城的一块地域,左右水路并行,也是十分必要的交通要道。 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战役,却牵动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关注,甚至好多澧朝的官员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李祎以九族之命下令压制,这才让许多暗地里欲投靠吴王的势力暂时安顿了下来,可这样的惨厉手段终究不是办法。 就以更大的利诱之。 夜深了。 天空又飘下了雪花。 久未出现的顾叶初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身的便装,衣角带着褶痕。 “怎么不用朕赐的夜明珠。这样残灭的烛光看久了,是要伤眼睛的。” 还没等她回话,手下的人就已利索地将那夜明珠找了出来。 拳头大的夜明珠置放于精致雕花的小匣盒子内。 一经打开,整个屋子登时亮堂了不少。 “这雪映月的光线本就很亮堂,我便忘记了这夜明珠,况且这蜡烛多点两盏,也是一样用的...不过都是些闲书,不看也罢。” 她对自己所有的赏赐仿佛都是淡淡的模样,无论他赏赐了她多少的天下之宝,都只有落在盒子、柜子里吃灰的份儿。 好像这些繁华,她根本不在意一样。 “朕赏赐你的东西,不喜欢?” 她收起书来,走到他的身边,奉上一杯清茶,缓缓道,“喜欢。” “可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舍得用,这样万中无一的夜明珠恐怕世间无二,也不知孕育它的那个蚌珠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痛苦,直到那砂砾磨得自己血肉模糊,她又将血肉重新将砂砾一层层地包裹,化命运之痛为赐予,千辛万苦,这才结出这样血泪之珠,若是只是为臣妾照明,实是太暴殄天物了。” ...... 他微微眯眼。 这一刻,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过去的痕迹。 她总是能在最温柔的角度,找到世间万物最柔软动人的地方。 也正是这样的心存万物的慈爱之心,才叫她总是通身与他人不同,叫他一次又一次地不肯忘记,不愿放下。 “只有你这儿的茶,虽说茶香不浓,却最是宜人的。” 她的茶其实是最普通的茶。 第386章 那是她在永州时最常喝的茶,既便宜又好买,她的赵俞药馆里的人都喝这个。 “这茶倒是不金贵,好买得很,若是皇上喜欢,随时来这儿喝就是了。” 顾叶初穿着讲究金贵,发也梳得平整体统,整个人说不出的贵气倜傥,可眉宇间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 他眼下的青黑浓重,连和自己说话时候眨眼的频率都比往常慢了许多。 人只有在非常疲累的情况下才会这样的状态,可知,前线的情况并不简单。 “桑桑,做朕的皇后罢。”他忽然这样说道。 “臣妾不已经是皇上您的妃子了吗?您忘记了,如今臣妾可是世间人人都晓得的宠妃了,只要臣妾在您的身边,无谓什么名分的。” 他却执意,捉住她缩回的手,“不一样的,”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夜明珠的光虽明亮,却柔和。 照在他疲累不堪的面容上,照得清他的倔强和赤诚。 “我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出来,给你看,”他点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只有你。” “桑桑,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缓慢眨动的眼眸,应着他极为俊朗的五官,潋滟着深情。 静静的等待。 一颗心的回应。 从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恨不得把天下所有他能想得到的好东西全都献宝似的送给她,只为她的一个浅浅笑容,那便足矣。 再残忍复杂痛苦的一颗心,也终有那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那个地方,就叫桑无忧。 “相比于臣妾,后宫中有更适宜做皇后的人选,”她笑意盈盈,“若皇上不怪罪臣妾乱议政事,臣妾有话要说。” 他面容一顿,“好,你说,朕听着。” 她起身,又为他添满了新茶,“如今正是前线吃紧的时候,吴王来势不小,朝廷人心不定,正是皇上笼络臣子之心的时候,而最好的工具莫过于实在的权势与地位...那便是皇后之位。” 她拿眼神瞧瞧乜他,见他面色不动,继续道,“臣妾本是个无德无能之人,哪里端得起母仪天下的风范,南阳范家的范氏之女家中有权有势,她本人更得名声人心,做续后乃是万众所归之事,若是皇上选了她做续后,想必范氏一族都会全心全意于皇上了,岂不两相受益?” ......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却皱紧眉头。 她不知,为了给她这个皇后之位,他与那些大臣几乎争了三四日,打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也要给她后位不委屈她的时候,她却明确地拒绝。 原来,连这最尊贵的皇后之位,她也不稀罕。 “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做我的妻子?” ...... “你的心里,是否还想着沈卿司?” 这句话,一直埋藏在他心中多时。 她在自己的身边越长,他那嫉妒的心就越来越疯涨。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毕竟过去的事情,他也难逃其咎。 可理智和心绪总是分开的,他明明知道不该怪她,却又忍不住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愤恨! “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朕为你的丈夫?所以,才一直不肯接纳于我?” 他那温柔如水的眼眸忽然漫出一段血红的底色,一把抓住她的腰身,眼神可怕的要吃人。 他的身子越靠越近,将她死死禁锢在椅子之间。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畔,叫她的耳垂都泛出不自然的红晕。 “皇上,您压到我的伤口了...” 他却听也不听,“...桑桑,这么久了,你还不肯给朕吗?” 第三百零四章 回不去的时光 他的呼吸太过陌生,又太过灼热。 漂浮半生,她还没有同另外一个男人这样近的接触,就连后背都冒出不少的汗意来。 “陛下九五之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何必要纠结于臣妾这一残躯...” 他捂住她的口,“你是朕心中的珍宝,亦是朕心中的明月——”他拉着她的手,凑身到窗前,打开,指着不远处那树梢道,“在朕心中,桑桑比那枝头雪,还要洁白无瑕...” ...... 炙热的气氛,在她们二人之间流转。 “若是皇上不急,可否再等一等?” 她退一步,他便追问一句,“等什么?” 她低头颔首,羞意又从脸颊的绯红落了出来,“等...等臣桑桑过了心里的那一关,等桑桑真的毫无芥蒂地接受顾叶初...” 她猛然抬头,湛亮的眼眸胜似十五圆月,“不知这般,叶初哥哥可等得?” 等她的回首。 等她的回心转意。 等她的全心全意。 或许他和她都不知道这一日该何时来到,可是如今她给了他回应,他便有了等下去的希望。 “好,桑桑的叶初哥哥,愿意等这一日的到来。” 他轻轻抬起她的尖俏润白的下巴,于她的额发之间,落下轻轻一吻。 缓慢,而真情。 真意,也恋恋不舍。 “让朕留下,好吗?” 她微顿,却又听他说,“朕为九五之尊,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真的对你做些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羞涩,竟似一个没开窍的少年,透出囧意,“朕就躺在你的身边,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的守护着你,仅仅这般。” 第387章 她笑了。 像是过去,他们中间还未曾有隔阂的时候。 像是当年,他潜入侯府带走她,只为了让她见上余妈最后一面的时候,那路途虽然不远,可他们的心也是如此贴近的。 而他们这样毫无负担芥蒂地相视而笑,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月色蓉蓉,照进窗格。 这榻本不小,可容纳了他那样高大的身躯,却也显得局促了起来。 他的心微热。 夜色里,她的轮廓忽隐忽现就在他的身边,触手可及。 虽然还不能再进一步,可只要她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心底就难得的宁静与温存。 仿佛这一刻,那些令他头痛的事情都暂时远去了、不见了。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拉着小小的桑桑,在径山上疯跑,整片树林里都灌满了他们的笑声。 “桑桑,你还记得径山吗?” 那个身影微微转头,似乎是望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许久。 “我怎么能忘记?” 那何曾不是她最珍贵的记忆? 彼时,他们都还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虽然贫苦却不自知,尚且还未开智,不知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地愚弄自己。 每日只会嘻嘻哈哈地玩耍,在山间,在小路,在风中,在小溪,在田野... 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记忆也因此更加鲜艳,久久不褪色。 那些记忆,曾是他和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支撑着他们走过的坚实依靠。 这同样的记忆和情感,深深将他们二人萦绕。 “叶初哥哥,当皇帝,真的就比我们在径山上的时候还要快乐吗?”她忽然问道,声音晦涩。 他没有回答。 只是愣着神儿,朝着看不见的天空的方向看着,盯着,失神着。 “如果皇帝做的不快乐,不如放弃皇帝之位,还做径山上的那个顾叶初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愿意陪在你身边,带着千帆,咱们一起回到最初的地方...” 她畅想着。 离开这困锁人的皇宫,离开这吞人不眨眼的权势,放弃这一切令人生变的波云诡谲,回到最初的纯净,就在他和她的径山上,那里虽然很穷,却风景如画。 她做师父一般的游医就可生存,闲暇的时候做些针线的伙计也能贴补家用,而叶初哥哥可以去山上打猎,亦或卖字教书,都是可以的买卖,他们是可以活下去的。 届时,远离一切的烦忧,过隔世的生活... “你是叫我把这天下,拱手让给沈卿司?”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夜色有些深,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却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冷意和质疑。 “你说这话,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沈卿司更好地夺取朕的天下?” ...... “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朕辛苦谋算来的江山,桑桑,你这一招美人计真是打的好算盘!” 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启口几次。 沉默。 他怎么能舍得? 吃惯了珍馐美味的人又如何会去吃糠咽菜,掌惯了别人的生死命运又如何会甘心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栽生赋死的权力,实在是太诱人了。 过去当然美好。 却也只堪回忆。 她久久不言语,他握她的时候,发现这样暖的屋子里,她的手都凉透了。 “朕不是那个意思...”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猜忌她的话,他从心里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为了他好,不是为了沈卿司。 可是,他多年的警戒与漠视早已成了习惯,只有任何人妄图让他放弃皇位或者威胁他的皇位,他的第一生理反应都是质疑与反对。 可如今看她这样,他却又心生不忍,好不容易两人今日拉近了距离,他为何冲动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将她揽在怀里,让她听着自己清楚有力的心跳,心中满是懊悔。 “桑桑,并非是我真的要疑心于你,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只是、只是你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 是啊,她怎么会说出这样异想天开的话来? 她是什么,值得他放弃最爱的江山,和她回到那个穷山僻壤里去? “径山的日子也并非那么美好,难道你忘记了,我们那时候连最起码的温饱都做不到,时常蹲在小路上,看着卖小吃的摊子路过,留着口水...” 那样窘迫丢人的事情,他一直都记得, 甚至有一次,他趁着那小贩去解手的时候,偷拿了他的一只大鸡腿。 那只鸡腿色香浓郁入口好吃极了,可在他的记忆里,那只鸡腿,如今比苦药还涩。 那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桑桑,别任性了。” “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闻得一声轻笑淡漠重复,“是啊,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百零五章 我们的春日 顾叶初才从议事殿回来。 前线来了久违胜利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振奋,即使连着几日不睡,他如今竟不觉得疲累。 这一场战役的胜利非同小可,不仅给军队带来了士气,听下属说还剿了不少敌人的粮草俘虏,可谓是一场痛快的酣战! 走起路来,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第388章 元宝跟着他这么久,自然知道顾叶初此刻的心境变化,好着脸色笑道,“皇上可是要回去卧眠,好解一解乏累?” “去锦澜宫。” 元宝好似早就知道似的,高高扬起头颅,“得令!摆驾锦澜宫!” ...... 及至他到了门口,却未曾声张,一挥手,便将那些人都屏退了出去。 她站在亭台楼阁前,身后是四角繁华的檐牙高啄,她的身前是一排排的笼子,笼子里都是些珍稀的鸟儿,有鹦鹉、孔雀、鸽子、靛颏、百灵、画眉、绣眼... 品类很多,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整个锦澜宫都热闹了不少。 一开始他也嫌吵,鸟儿的声音又尖又细,有时候半夜睡着,也会被突如其来的鸟叫声吵醒,恨不得将这些鸟儿都扔出去才好。 可是她喜欢。 正如此刻,她将一只五彩鹦鹉置放于手心,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眉宇一片温柔,摩挲了那鸟儿几下,便又小心地将鸟儿放回笼中。 然后拿出鸟儿的食物,挨个儿地细心喂起食物来。 岁月静好的模样,连他也不禁泛出温暖的笑来。 她有事情做,自然心情会好些,时间长了,或许她就会习惯皇宫的日子,心里就不会再惦记着那些无用的事情了。 “皇上?...参见皇上!” 还是折枝从里头拿了鸟食出来后才看见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皇帝,自从之前的锦澜宫大宫女婵桂因为失职被处置了之后,她又因缘际会救下了元妃娘娘,此刻她已经是锦澜宫的大宫女,是管事的了。 也正是由于折枝的一声唤,此刻众人才发现,都忙手忙脚上来行礼。 桑桑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湿帕子,随意擦拭了手,才缓缓上前,“皇上来了怎么都不通知一声?站在风口这儿吹风寒了,到时候可得拿你们是问。” 众人都知道她在开玩笑,都一笑置之。 “元妃娘娘教训的是,小的们都记得了。” “哪里怪他们,都是朕不允他们出声的,朕瞧你喂鸟儿喂的仔细,怎忍心打扰?好久都没见你这样的笑了。” 他嘴角挂着最温煦的春风一缕,伸出手朝她,就有沾染绿意的风朝她涌过去。 她一笑,牵住他的手,“今儿个看皇上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臣妾不知的好消息?” “就数你最机灵,什么都瞒不过你去...”说着,从怀中轻轻取出一朵蔷薇,那蔷薇花瓣紧凑,花身好看,正是粉红正浓,花香馥郁。 “属于我们的春日,就要来了。” “适才路过御花园一角,苍茫一处,就数这蔷薇独树一帜、开得正好,朕便采了来,正好送你...” 抬手,别于她的耳发之间。 人比花娇。 “好不容易才开了一朵,皇上就这样折了来,岂不可惜?” 她是爱花之人,往常再好看的花儿再欢喜,也只是会长久驻足多瞧看,并不攀折了去。 “能戴在桑桑的发间,这花,也该感到荣幸。” 他爱怜的拂过她的乌发和如雪的侧颜,眼神逐渐痴迷沉沦,“瞧,多好看啊...” 他的话太过于热烈直白,身边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此刻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在背地里偷笑不已。 她却脸红了。 比这蔷薇花瓣还要红。 “皇上就知道打趣人,臣妾还有鸟儿没喂完,不理你了...” 人已经抽走柔荑,手心里空空荡荡的,还有着她的余温。 可她适才半是娇羞半是恼怒的娇俏模样,仿佛还就在眼前,那样的活泼娇憨的女子性情,让他一时间回味不已。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真想将她捉将在怀,好好宠爱一番... 她站在廊下,风卷起她的乌发,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元宝,你主子他已累了许久,还不赶快带着他去将养休息,一个两个的像是柱子还杵在那儿,瞧什么?” 她的口气有些霸道,声音也不由自主高了一些,透出的威仪像是女主人一般,训斥着他身边的人,也训斥着他。 他却并不恼怒,胸怀散出温暖的气息,蔓延至他的眼角眉梢,稍许,整个人都如春日般,绽开了笑意融融。 这样的日常,就好像民间最普通的夫妻一般对话,那样的自然惬意,正是他日夜思想的那般情景。 随即他朝她一切身子,调笑,“娘子说的极是,夫君这就去...” 直到瞧着顾叶初远去的身影进了屋子,她才收回了笑意,取出小把的粮食,细细洒在笼中槽。 那鸟儿高傲的很,抬起高贵的头颅,硬是不肯吃她的施舍。 “娘娘,这鸟儿的脾气甚大,自从来了咱们这儿以后,就一直拒不吃食,瞧着都瘦了不少,估计再不吃,这鸟儿就活不了几天了,真是可惜了它这一身的漂亮羽毛...哎娘娘,您怎么给放了啊,这鸟可珍稀得很,放走这一只,恐怕很难得到第二只了!...再说,您不是最喜欢这只鸟了吗?” 折枝有些可惜,这鸟可是千金都难买的鸟,一只掉下的羽毛都能换不少银子,就这样放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再漂亮再珍稀再欢喜,它都不是我应拥有的,它的世界,是天高水远,是海阔天空,把它一直关在这里,除了得到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我还能得到什么?...倒不如就这样放它自由,让它做一只迎风斗雨的鸟,活到多久,那就看它自己的本事了。” 第389章 折枝在身后看向远处的天空,那鸟儿真是没有心,放了它走它就真的走了。 那样锦衣玉食地供着它,它走的时候,却连头也不回。 气愤不过,只在身后悄悄道了声愤愤,“真是薄情!” ...... 第三百零六章 径山 彩霞。 是漫山遍野的彩霞,开在天上,开在云端,开在山上。 一个长得如同布娃娃一般白皙可爱的小姑娘趴在父亲的背上,伸出双手,想要去碰触那似乎尽在天边的彩霞。 眼中,满是赤诚和童真。 “大宝,在做什么?” “我在采云彩呢!回去好给娘亲做衣衫,娘亲的手那么巧,做出来肯定好看!” 他也顺着大宝的手抬头望去,果真远处彩霞千里红粉并一,晕染得极其好看。 妻子本就容颜夺目,若是真把晚霞披在身上...他笑了。 “娘亲要有好看的衣衫穿,咱们家的大宝也不能少,大宝穿着肯定也好看,让张大哥家的张小子瞧见,肯定又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宝想起那虎头虎脑的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张小子,也不由一乐。 “快回家罢!娘亲还等着咱们呢!” 男人也有些着急了,“那大宝可坐稳了,咱们要冲喽!” 说完,不由加快了脚步。 男人宽厚的肩膀上背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们才从山下回来,男人将自己的新打的野马拿到集市上卖,因这野马行动十分迅速而肉质鲜美,所以一直很受达官显贵们的欢迎。 可也因着十分难抓,因此价格也是一再的水涨船高。 此刻,他的腰间别着的钱袋子鼓鼓的,一走一晃,发出些微叮当玲珑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安。 他心里盘算着,终于在冬日到来之前,那漏了三个洞的房顶有钱修补了,这些银子还能将自己的院子用木头围个结结实实,到时候谁都不会再到他们家的门前杀猪宰羊,弄得整日家中的味道都是腥臭不堪。 他的手上还拿着两个大包裹。 一提是新鲜的酒菜,是与他交好的醉仙居厨子偷偷塞给他的,他送了那厨子一大块新鲜的野马肉,不能光占人家的便宜不是。 另外一提,是整整三匹鲜艳好看如今正时兴的女子布匹,妻子的衣衫已是很旧了,她那样的容貌性情穿得那样朴素,实在是太过委屈。 想起家中的妻子,不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更是把持家务照顾孩子的一把好手,虽说他是家中挣钱多的那个,可他知道,这个家因为有她,才能称为一个家。 布匹的在外一层,隔着厚厚的稻草,是拿着同样厚厚的油纸包着的豉油鸡和一些糕点,都是给她们娘俩的。 这年头的庄稼地不好,夏日的几场大暴雨连绵不断,便让庄稼绝了收,一家人没了吃食和依靠,他只好出去打零工为生,可打零工的人太多,根本挣不着什么钱,一家子老小都勒紧了肚皮跟着他挨饿,他怎么受得了? 一狠心,便上了野山。 那山没名字,可里面多是饿极了的豺狼虎豹,大部分男人去了,都是有去无回,可也正是如此,那里头也有很多的珍稀山货和动物。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是瞒着家里人的,等到他拖着几乎失力的身子回到家,已经是足足五日以后。 身后还扛着一袋子的山货和一头白目野狼。 妻子扑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日。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可他不后悔,看着孩子和妻子大快朵颐的模样,他笑了。 连梦里也不会做那些被狼吃被黑熊撕咬的噩梦了。 ...... 他背上背着小小的女娃,不知何时,这孩子已经安睡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她今日见了很多的世面十分的开心,说了笑了甚多,若非妻子近来身子不太好,他定然也要带着她去的。 想到自己的妻子,他不由心中一暖。 又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坡,站在上面俯瞰,底下的一个小洼地里亮着三三两两的星光朵朵,其中有一束,就是为了他而亮的。 他轻轻一提后背,让有些滑下去的大宝又重新窜了上来,二人都舒服了不少。 明明走了一日,他身上又带着孩子又带了不少的东西,明明腰背酸得很,可却一点儿不觉得的辛苦疲惫。 男人迈着宽大的步子,毫不犹豫地往那星光一处去了。 小屋子暖暖的。 这屋子是他亲手一砖一瓦垒起来的,虽然不大,却给了他们一家三口遮风挡雨的地方。 “当家的,回了。” 她笑着,接过他背上的大宝,抱在怀里端详了一会儿,“这孩子最是闹腾,今儿个定然没少到处跑,定然是开心得很,瞧这嘴角,睡着了还翘着呢!” 烛光朦胧,映照她的脸,还宛如一个少女,更添三分柔情。 让他心口一热。 “头疾可好些了?” 她笑着点头,转身将大宝放回榻上,又将被子盖了个严实。 “吃饭罢!” 家中飘袅着饭菜的香味,勾出他的馋虫。 “等会儿,我这还有孙老弟给的好东西。” 打开包裹,里面是丰富的四道菜,荤素都有,色相俱全。 “孙大哥总是这样的客气,去年咱们家若是没有他的可怜帮衬,恐怕都要饿死了...可有回礼?” 第390章 他点点头,“送了他野马肉。” 她也不再说什么,把那凉了的菜都放进锅子中遛一遛,他自觉蹲在灶火前,一把把地添起柴火来。 饭毕。 他打开另一个包裹,露出三匹布来,“你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拿着这几匹布去做个新的罢!如今城里都兴这个颜色...”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眼神一亮,已经眯着笑眼走了过来,却并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将自己沾水的手在搌布上认真擦了几擦,才摸上了那三匹布料。 “是时兴的,我前几日还瞧着咱们这儿小姑娘穿着来呢!煞是好看...不过,我都这个年纪了,穿得这样花哨,会不会让人背后议论呀?” “桑桑正是好年纪,若穿了这个,定然是最好看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喜欢我穿这个?” 他的胸膛也微微发热,明明是在一起好多年的两口子了,可她错时流露出来的娇羞与可爱还是能将他的心撩动得七上八下,跟个没经历的傻小伙子似的。 “喜欢!我最喜欢!” 她忙不迭地将那几匹布子在身上摆来摆去,一会儿说做个披肩,一会又说做个半裙,三匹布,叫她殷勤着不知换了多少做法儿。 他却只是笑。 为着她的开心雀跃。 男人的最大成就,可能就是看着自己的妻子,因着自己,而感到幸福。 如今他们虽然贫苦,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肯用心努力,就一定可以让妻子和大宝过得越来越好。 “父亲、母亲...你们在偷吃什么?” 大宝不知何时被香味扰醒了,正模糊见到父亲好似正在搂着娘亲,一见自己醒了,才有些慌忙地起身。 “娘亲给你热着呢,快来尝尝,还有你最爱吃的点心呢!” “父亲母亲一起吃...” “父亲母亲都吃过了,你自己吃就好。” “不嘛不嘛,我就要咱们一起吃!” 夫妻两个拗不过,也坐在温黄的灯下,又重新和大宝吃了起来。 三人,相视一笑。 梦醒了。 径山。 他梦到了径山。 不是小时候的他和她,而就是如今这般的大小的他们。 她和桑桑成了一对最普通的夫妻,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叫大宝。 她织布来补贴家用,他做苦力来养活他们母女。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 真实到顾叶初久久不能回神。 而后,是难以言说的失落。 梦里那个可爱的大宝和那个破旧漏风的家,还有穿着布衣的桑桑,都是假的吗? 那他心中此刻还残存的喜悦与幸福,又是什么? 若是他们真的回到了径山,会有这样的日子吗? 他有些迷惘。 却听门外一声唤,“皇上,前线来报了...” 他眉头一锁,趿上鞋子披上衣衫,快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零七章 大婚 青云城。 沈家大婚。 热闹非凡。 在这满是战乱的时辰,正是需要这样一场热闹生动的昏礼来鼓舞士气。 不仅侯府的地界满是权贵,就连军队里上到将军下到烧火的小子都收到了喜礼,军队又大摆宴席,让将士们畅快吃喝,一时间青云城内喜色冲天。 自战事未起之际,沈卿司就将沈家人悉数接来了青云城,如今举办的正是沈卿司的唯一妹妹沈惜怜和梅霖的喜事。 沈卿白在前头招呼客人,沈卿司坐阵高堂。 沈家没了长辈,长兄如父。 及至看着自己放在手心上的小妹一身喜服美丽婉约,同新郎官一同朝他而来,便是再心硬,眼眶也不禁微微湿润。 外面响着轻快的唢呐和鞭炮声,在沈家各位耆老的见证中,沈惜怜和梅霖终成正果。 盖头下的沈惜怜哭得狼狈不堪,她和梅霖这些年,不知过得有多辛苦。 三年前,梅霖被大哥带走,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考验和磨难,才终于获得了大哥的首肯。 而自己,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抱着她和梅霖的回忆,一直苦等到如今。 ...... 或许大哥做这一切太过于霸道,可她从心底里知道,知道大哥做这一切,费这一切的周折,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好。 自己经历过风雨的大哥,自然不想自己也遭受他的那份苦涩。 自此以后,她更清楚地知道梅霖对自己的真情厚意,是经历过考验的,是什么都不可转移的。 这一刻,她牵着他的手,身前是护她的大哥。 她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父亲母亲、大父大母在上,今日是沈家小女沈惜怜的大好日子,惜怜终于觅得一生人,他的名字是梅霖...” 她娇羞一般地拉着一旁温吞清孑的梅霖的袖子,梅霖的眼中只有她,眼底都荡起如同水草绕堤的轻盈。 “梅霖...他很好...黄泉之下,你们再不必为惜怜担忧了...”说到这儿,她的泪水不禁落了下来。 “以后,就请长辈再上,多多保佑沈家男子,盼望大哥和二哥也早日获得,属于他们真正的幸福...” 无数的光阴记忆在她脑海中掠过。 她从咿呀学语的父母怀抱之中,到教她吹.笛的大父怀中,到大母的全心照顾关爱之下,再到为她遮风挡雨的大哥和二哥羽翼之下... 第391章 她如同一个娇嫩娃娃一样,一直被呵护着成长了起来,不知耗费了沈家三代人多少的心血。 如今,她要成家了。 如今,她终于不负众望地长大了。 以后的路,她有勇气不再依靠沈家人,去自己走了。 ...... “真的决定了?...惜怜,留在大哥和二哥的身边,梅霖这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二哥便是不会武功,也要和他斗上几番,为你讨个公道!” 沈惜怜莞尔一笑。 “二哥,你不必再劝,我和梅霖早就商量好了,去到无人打扰的山里,过我们自己想过的日子。” 沈卿白不舍自己的妹子,可再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了。 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人生,他再不舍、再心疼,也无权干涉。 “没人伺候你,你怎么过得惯?” 久久立在一侧的沈卿司终于吐露话语,“你身子自小就弱,风吹都要倒,更别提自己过日子,事事桩桩都要亲手做了。” 沈惜怜看着大哥半白的头发,一股愧疚与心疼油然而生。 大哥经历的辛苦,没有人比她更懂。 前线正打得厉害,大哥日夜不休已经好久了,连人都瘦了一大圈儿,还有他最爱的那个女子,如今也不知所踪... 她还亲眼见证了大哥在大母身前发下那样的毒誓...... 所有人都要依靠着他。 所有人也都在逼迫他。 好似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根本就没有获得自己幸福的权力,更没有追逐自己的幸福的任性。 “大哥还当惜怜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笑意盈盈上前,撩起自己的手腕,往日的瘦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丰裕有力的一段皓腕,“经过大母和大哥二哥的多年照顾,再加上多年的调养生息,惜怜早就好了!” “瞧瞧,如今比小牛犊子还要有力气些!” 沈卿司望着眼前的妹妹,几乎真的要记不起来她多年前的柔弱模样了。 如今的她,面色红润行走如风,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似乎充满了活力,或许是药的作用,可更多的,是梅霖带给她的变化。 他们分开的这几年,来往的书信不曾断过,他知道,却从来没阻止过。 热恋时候的想念与刻骨铭心,他已经尝试过了,哪怕只有一封再简单不过的信件,也能让在情中的人,欢心动心许久。 忽然,他的眼底漫出断断续续的苦涩,犹如断了的琴弦,丝丝缕缕的心痛,动人心扉。 “大哥,这是我一直带着的护身符,”沈惜怜从怀中拿出那有些微黄泛旧的护身符,“这还是当年父亲瞧着我病弱不堪,亲自去岭山寺山庙为我求来的,也或许正是父亲的庇护,让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进幸福,如今怜惜已经长大了,找到自己的幸福了,这护身符和父亲的庇佑,就送与大哥了...” 他低下高高的头,感受那穿着红绳的护身符沉甸甸地在自己的颈子前,眼前浮现那个宽大如山的背影。 父亲。 静默之中,一股血脉亲情的气息于三人之中流窜,让人不禁红了眼眶。 及至走之前,梅霖的肩膀上落了三下厚重的托付。 两个男人将自己最珍爱的小妹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大哥二哥放心,只要我活着一日,便绝不让惜怜受一点委屈!” 梅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用最真切的心,来做出郑重的承诺。 沈卿司和沈卿白犹如两个苍老的男人,站在原地,挥手。 “一路顺风。” “去罢。” 马车远去了。 心,忽然轻飘飘地没有了依靠。 孤独,失落,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孝云,你在等什么。” 第三百零八章 他与箫娘 ....... “孝云,你怎么忍心,让箫娘那样好的女子等你这么久?” 大哥的话让沈卿白微微顿住,内心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大哥?” 他和王燕婉的婚姻虽然早就名存实亡,可王家人到底是争气的,出了好几个正当壮年的文武将才,此刻都在沈卿司的手下委以重任。 如今又是这样艰难的时候,他若是真的和王燕婉摊牌,恐怕对于大哥的形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说大了,还有可能会动摇军心。 他自诩无能,本就不能给大哥助力了,又怎么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去拖沈家的后腿? “大哥的意思是,同要我娶箫娘...为妾?” 说不心动是假的,不扣否认。 可是,那对箫娘不公平。 沈卿白皱眉,稍许,继续道,“可若是箫娘真的来到我的身边,那王燕婉是个不好相与的,定然是要欺负她的...不过说到底,我连如今箫娘身在何处,又是否已经嫁人都不知道...” 提起箫娘,沈卿白苍白的面颊上终于是有了些许的颜色,只是那一抹仓促的红,更显得他的无措失落。 “谁说要箫娘做你的妾?” 沈卿司看着眼前的弟弟,他虽与自己不是一个母亲,可却是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兄弟,纵然天分有限,可沈卿白从小就对自己言听计从,尽管他的生身母亲梁姨娘从小就三番五次挑唆他们二人之间的兄弟情,可孝文却从没在大事上糊涂过。 也正是因为孝文这样的听话,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是沈卿司决定的。 第392章 时过境迁。 他早已不是当年独断专行的那个男人。 与桑桑历经一番情事,才知,有些人是此生都不可替代的。 若不是她,那此生便与幸福无缘了。 正如桑桑对他,正如箫娘对孝文。 “以前是大哥独断专行,希望如今我的悔过,还不算太晚...” 沈卿白的身形一顿,明明是八尺高的男儿,却还是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这些年他与王燕婉的婚姻犹如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他们好像是天生的怨侣,只要他和她相遇,就一定会有争吵不完的话。 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们自然知道,哪一句话,才是扎到对方七寸的死穴。 这些年,她一直纠缠折磨着他,几乎到了生不如死的程度,他宁愿在外头过,也不愿意回家,一时间,自己长大的沈府因为有了王燕婉的存在,竟成了他最不愿意回的地方。 “这些年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同弟妹去和离罢!” 若是战事没有发生之前,他若听了大哥这话,定然是喜不自胜。 父亲早逝,在沈卿白的心里,大哥沈卿司是比父亲还要让他恭敬的人,只要大哥说的话,他几乎没有不照着做的。 年少的时候,他常常自卑于自己的无能,抬头仰望大哥,犹如仰望天上的月亮。 那时候,他只知道羡慕大哥的强悍和全能。 可到如今年岁渐大,他一直在大哥身边,也终于瞧见了大哥为别人所不能看到的苦衷和苦涩,撑起这样大的权势,是多么的耗费心力。 大哥这些年又舍弃了多年别人看不见的幸福,付出了多少别人看不见的努力... 从来就没有天生的天生我材,不过都是背地里的百炼成钢。 “这个时候,我绝不会给大哥添乱!王燕婉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我沈卿白虽然无能,不能在此刻为大哥、为沈家做些什么,可总归在这个时候,我绝对不会给沈家添乱的!” “至于我和箫娘...”他挺直的身子微微一倾,“只怕是今生无缘,便希望老天开眼,下一辈子,让我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就是了...” 直到沈卿白的身影远去了,沈卿司高大的身躯才缓缓落座。 这个弟弟,他实在是亏欠得太多。 若非他的霸道不折,也不会有他今日的落魄,让相爱的人分隔两地,不能在一起... 这样的痛苦,他此刻就在经历着。 这已是他和桑桑分开的第三十四天。 那日他的誓言太过狠辣刺耳,听在她的耳朵里,定然是不知如何的失落和绝望。 失落和绝望的,又何止是她? 他自从和桑桑重逢后喜不自胜,原是以为命运又重新眷顾了自己,可大母身故前逼迫他发的毒誓,又叫他的一切,成了个笑话。 虽不是隆冬,可他的身子沐在风中,却冷得打颤。 胸口仿佛被人掏空,空洞洞的,却还是会疼。 人群中的时候会忽然纠痛,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反复如针扎。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那个威武不凡、说一不二的男人,也会脆弱,也会心疼,也会在黑漆漆的夜里,偷偷地流眼泪。 ...... 他自知相思之痛,又怎么能让他最亲近的家人也受此苦难? 也正是他与桑桑的又一次分离,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仅同意了惜怜和梅霖的婚事,也终于肯放过孝文。 若是拿二弟的幸福来做自己的赌注,那才是真正的无能之举。 如若真的是那样做了,他根本不配为沈家之主,不配为孝文的大哥! 夜色清凉。 沈卿白几乎以虔诚的姿态,于灯下,双手捧着那份轻盈又沉甸的信件。 是大哥亲手写的。 他口中未曾说出的抱歉与理解,肯定与祝福,此刻全都倾注于纸上,信件结尾,还附着一个陌生的地址。 ...... 他又怎么会不知,那是谁的地址? 于深夜无人之中,他几乎痛苦到不能起身,这些年为沈家背负的痛苦,大哥终于算是看清了! 他终于不是那个无能的沈家二字! 大哥,他终于肯承认自己了! 而他和箫娘,也终于有了新的契机和希望... 无言的感动与炽热的心潮澎湃,在他一个小小的心脏中疯狂跳动,仿佛活到现在,他终于算是做出了一件值得大哥称赞的事情。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等的,就是大哥对自己的承认。 哭着,哭着,他便又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摇摇荡入夜色之中,带着少有人知的喜悦和心事,等待飘向明日。 ...... 第三百零九章 报仇 春宵寂冷难眠,繁星渐隐霜天。 岁月匆匆过,徒留思绪万千。 堪怜,堪怜,寒梦又绕心田。 京城之外,血染千里,血流成河。 京城之内,歌舞升平,犬色声马。 顾叶初为了权势的集中,来对抗沈卿司的军队,因此将澧朝上下手中有些精兵强将的将军官员都一并招入了京城来参加大会。 若是本人来不得,就要送直系亲人入京城,美其名曰是皇帝施恩犒赏,其内里不过就是扣留人质。 澧朝暗流涌动瞬息万变,顾叶初不得不防。 也正是他的这一举措,大大减少了与沈卿司暗通款曲的人来。 第393章 而此次被招到身边来的,指名道姓就是王志。 王志身为东厂的督主,他手下的人多达五万人之多,又掌握了不少朝内人的秘密,因着此刻,正是顾叶初最好的助力和依靠。 宴席之上,皇上与元妃高坐,众人欢歌对饮。 “王督主对澧朝、对吾皇尽职尽责,正是吾辈之楷啊!” 宴席之上,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王志身上,满是阿谀奉承之色。 “王督主,您为澧朝殚精竭虑,实乃国之栋梁。”一位大臣举杯向王志敬酒,脸上堆满笑容。 王志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大人言之确实,为皇上效力,是吾之职责。” 顾叶初坐在高位上,面色平静,眼神却不时瞥向王志。 此时,又有一位官员起身,“王督主,您手下的东厂勇士们个个英勇非凡,有您在,咱们澧朝可保太平。” 王志哈哈大笑,“那是自然,东厂之人,皆为皇上尽忠。” 须臾,有美人奉酒一杯。 王志正是春风得意之际,笑之,揽着美人的肩膀,就着美人的酥手,那美酒佳肴喝了一碗又一碗,丝毫不把眼前的帝王放在眼里。 他王志是谁? 皇帝换了三个,他不还是照样是权臣? 之前的两个皇帝那样的强势他尚且还做一做样子,可眼前的李祎...王志从一开始就是瞧不上他的,虽是皇帝,却对他心中从未臣服。 “来,美人儿,再陪本督主饮一杯——” 虽说握着美人的手,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向皇上身边的女子身上瞄,肆无忌惮。 她原来又来了这里,成了天下独宠的元妃? 王志打量着她,心中眼中满是龌龊的笑意。 本以为她是个懂进退的贞洁女子,这才得了沈卿司的青睐,未曾想,也是和一般女子一样,只要看到了权势,再有性情的女子,那便也变得一张玉臂千人枕了。 顾叶初将王志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中,可出于忌惮,也并未露出声色。 及至,众人喝的酒酣正淋漓之际,顾叶初悄悄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微微点头,悄然退下。 谁人都不曾发现。 不一会儿,忽然有一队人闯入宴席之中,形风凛冽。 王志并未察觉异样,依旧沉浸在众人的奉承之中。“尔等好好为皇上办事,本督主自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们美言...” 醉眼朦胧之际,被旁边人提醒,才发现眼前不远处的那对人,当即大怒,“大胆!天子在此,你们竟敢佩刀而入!想死了不成!?” 顾叶初冷笑,“既然王督主知道皇帝面前不能携刀而入,怎么卿家身前佩着宝刀锒铛入席?” 王志遭此诘难却并不慌张,转而笑,笑意却又冷又阴险,“咋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带着刀也是为了守护陛下的安危,预防小人作乱的。” “好一个厚颜无耻、指鹿为马的王志!你竟敢戏弄于朕!” 顾叶初一声怒吼,那十名左右的男人纷纷上前,将王志围住。 王志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皱起眉头,“皇上,这是为何?” 顾叶初脸色一沉,“王志,你可知罪?” “皇上,臣何罪之有?” 顾叶初怒视着王志,“你仗着东厂权势,为非作歹,结党营私,难道还不知罪?” “皇上,这定是有人诬陷臣。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虽然被眼前的黑衣高手围堵,可王志心中一点都不曾慌乱。 门外都是他的人,只要他有一丁点儿的意外,立刻就有无数的精兵强将闯入皇宫,莫说此间大臣,就连皇上,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的兵,向来是听他的调令。 顾叶初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朕不知你的所作所为?今日,朕就要将你绳之以法。” “皇上若是执意如此的冤枉咋家对您的一片忠诚,那可真是要寒了东厂五万勇士的心啊...如今他们正在殿外等候,想必也不会对咋家的蒙冤...坐视不管。” “你在威胁朕?” 王志大笑,“不敢不敢!只是陛下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对咋家诘难如此,恐怕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地步,反而让别人得了硕果、看了热闹。” ...... “不若皇上将此事掀过不提,咱们还是君君臣臣,共同迎战沈家军,如何?” “王督主的意思是,你愿意原谅朕了?” 王志没有否认,却连最基本的行礼都未做,直视天子眼中满是不屑,“事到如今,陛下还有选择吗?” 忽而,王志看见眼前人大笑不已。 “痴心妄想!王志,你以为你的人还能进来吗?朕早已将你的人全都悉数拿下!” “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王志不信,却见他眼底神色,猛然大惊! 他催动手中音号子,此物乃是他多年前所得,只要一按,便能发出剧响,他的军队听了此音便会毫不犹豫的闯殿内。 可他生生按了许久,直到自己的耳朵都镇痛不已,却始终无人进入! “怎么、怎么会这样!” 王志想要逃跑,却已经被身前的高手所擒拿,“李祎!你放开我!” “养不熟的白眼狼!若当年不是我,你又如何做得皇帝之位!” 第394章 ...... “小人!小人!” “是我王志小瞧了你这个不起眼的窝囊踹!李祎,我要你死!我要你...” 只是还没叫嚣多一句,他的头,就咕噜噜地落了地。 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瞧着眼前穿黄袍的男人。 一代奸臣,就此陨落。 顾叶初温柔托起桑桑的手,情真意切,“桑桑,朕为你报仇了。” 第三百一十章 除去祸患 王志死了。 那个祸国殃民的王志,在皇帝的宴席上,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这样振奋人心的事情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天下,所有曾经被王志欺压,亦或是对这太监久久不平的官员和百姓都不由拍手称快! 皇帝的名声,也因此,好了起来。 要知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天下人的民心了。 “桑桑的这一招,果真好用!” 顾叶初才下了朝,因着他此次杀王志,朝野上下一片叫好,那些原本依附于王志的势力并不小,他也并没有选择斩草除根,而是只要认真悔过自己上报的,都给予了从轻处理。 头王已死,其他人不足为惧。 更何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顾叶初收了王志手下大将刘陶送来的兵符和认罪书,又将王志原来的人各自分开编入军队,收为己用。 就这些人的加入,顾叶初的力量又如虎添翼! “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妾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顾叶初朗声大笑,“说!想要什么东西?朕都一定会满足!这一次还多亏爱妃出谋划策,否则朕又如何有这样的收获?” 不仅收了一直以来游离的王志之力为自己所用,更因其杀了王志之事,收了澧朝日益失去的人心,同时又证明了,她的心里,一定是希望自己赢的。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顾叶初将她不管不顾地搂在怀里,激动的声线微微颤抖,“过去是朕小心眼误会了桑桑,从今往后,只要你说的,朕都会相信!” 她在他的怀里,清楚地感受到来自男人有力又狂野的心跳。 “这一切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臣妾所做,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还是得益皇上的计谋,才能让王志入了此局。” 顾叶初自从和她说了他要召集天下贤能之人入宫为质的时候,她就想到了王志。 或许这是一个除掉王志的好时机。 一开始顾叶初是不愿意的,王志虽然让人讨厌,可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太监,还是听命于他的,正是多事之秋,他不愿多招惹是非。 若是因王志之事失利,亦或是因此朝中有了其他不可预料的变数,都是十分难缠的。 思来想去,这时候除掉王志,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直到她哭倒在自己的怀里,满脸泪痕。 “叶初哥哥,当初就是王志将我掳走,关在他的府邸里,对我做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只是一味地在他的怀里痛哭不止。 他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抬着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不断起伏的后背,慌乱心疼。 “...叶初哥哥若是因此嫌弃臣妾,臣妾也认了...可是这一件事我瞒住谁,都不想瞒住叶初哥哥...这件事情在我的心里,压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犹如一块永远般不开、挪不走的大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压得我想要去死...” 她的脸还紧紧闷在他的肩头,他顿感肩膀处已经湿润透了。 都是她的泪。 虽然未及言明,他的心却痛得不可自拔。 “傻桑桑,叶初哥哥怎么会嫌弃你?” 他一遍遍地安抚,抬起她泪痕湿透的面庞,一次次地亲吻。 “你是我心中的明月,最干净的明月,任谁都不能染指得成...桑桑,你永远都是最干净清澈的那个桑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一遍遍地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安抚着她的心,却止不住她委屈的眼泪。 是他的无能,才让她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和磨难不是吗? 泪停了,她抽噎着,“若是那个时候你在,王志定然不敢欺辱于我。” 是啊,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呢? 是美人在怀,还是美酒尽享? 亦或是随手一挥,就掌无数人的生杀大权。 却偏偏救不了她。 顾叶初的心中涌出无数条虫子,仿佛在无时无刻地啃噬他的心扉,每一条虫子都长满了利齿尖牙,这虫的名号,更为愧疚。 ...... “是王志的错。” 他抬起她湿蒙蒙的脸,面上笼出心痛搀着猝然的决绝。 “朕会杀了他,为桑桑报仇。” ...... 杀王志本是天险,有太多的变数和策动,可是为了桑桑,他还是决定要除掉他,亲手。 恐怕就连王志自己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动自己。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叶初才有了杀他的可乘之机。 他没想到,这一次的突杀会这么顺利,或许是王志此次的粗心大意自信有之,最重要的,就是所有士兵都能喝到的皇家酒水。 而王志的兵的酒水中,多了一点点的东西。 无色无味,只要喝了,便能叫人意识清醒却手脚无力,失暂时失去抵抗能力。 这是桑桑的药。 也是她为自己复仇,报出的最终杀招。 第395章 夜逐渐深了。 顾叶初安眠。 桑桑在侧,黑暗中,瞪着自己的双眼。 她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好了。 往常他虽然睡在自己的身边,可她知道,多数的时候他是失眠的,只是为了不影响自己,而在那闭眼假寐。 可今日,他似乎真的是睡得很好。 他们离的近,她还能听见他此刻透出微微的鼾声。 今日他的开心都落在了她的眼里。 是觉得为了自己报仇了罢! 纵然王志并没有如她所讲的那样侮辱过自己,一切不过是她要顾叶初杀王志所编纂的理由罢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算冤枉了王志。 他本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小人,这些年有多少花样男子女子折损在他的手里,更不要说以他的名号、依靠他的势力,在外头欺压百姓、搅乱朝政、贱淫掳掠都做的东厂一窝。 死了,都不足惜。 她也算是为了天下人民,除去了一大祸患。 王志,你死了,若是有冤屈,就尽管来找我桑无忧索命吧! ...... 哦,她忘了。 他手底下的冤魂又何其多? 若是真的有冤魂索命的话,那王志和天下所有的恶人,就不会在这不平的世道中,纵横享受这么多年了。 这世间,人死了就是死了,根本没有魂魄和往生。 更没有所谓的好人善终坏人恶果。 要想制服恶人,就要比恶人还要恶,比坏人还要坏! 渐渐阖眸。 须臾,这榻间,传来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第三百一十一章 输了 皇后死了。 就连大皇子也死了。 死在去往皇陵的路上,被一伙山中的野强盗为财夺去了命。 宋家一族至此,彻底败落。 虽身为皇后,可宋晚晚和大皇子的丧葬却极为低调,总共花费不过三百两白银。 传言道,是这对母子死状太过惨烈,竟还被人双双割去了头颅,到最后下葬的时候都没有找见! 简直是澧朝皇族最大的耻辱! 因此才这般的低调秘密下葬,连停灵都不足一日,便匆匆入了土。 活着到不了皇陵,死了,皇后终于到了皇陵,和自己的儿子,永远的守护在了哪里。 皇帝重情重义,将自己最爱的串珠及贴身的衣物陪葬于皇后,又赐名谥号恭顺,将她生前的贤惠恭顺之事宣扬于天下,也让宋晚晚终于得了贤后的美名。 ...... “宋晚晚走了,皇上是该伤心的。” 顾叶初独站于月下,郎朗乾坤,照他一人身影独酌。 “桑桑,你是不是觉得朕很薄情。” 她低头不语,可仍旧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宋晚晚是他的发妻,不过才刚薨逝三日,新人就已经一批批的进了皇宫。 “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皇上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他苍然一笑。 “人之常情?...好一个人之常情...” 他的脑海中,却不自觉映出宋晚晚曾经的脸。 那时候的她,稚嫩却热烈的让他难以招架。 明明是无数权贵男子都想要娶走的女子,是那样的出身尊贵、眼高于顶,却偏偏对自己钟情不二。 那时候他才是个不得势的皇子,说是皇子,却只是个可怜的寄生虫。 出身不干不净,身后无人扶持,前朝又有能干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在,在加上他曾经的那个襁褓里的亲弟弟,就连自己的娘亲都瞧不上自己,其他人就更不拿自己当人。 那时候,任何人都能在自己的头上踩上一脚。 后来,他抛却尊严和一切,成了三皇子身边的一条狗,日子终于比以前过的好了些,可在三皇子的眼里,自己恐怕还不如一条狗。 可好歹,其他人也不敢惹三皇子的狗了。 宰相之嫡女过生辰,其实也是众人相互相看的日子。 那时候谁人都想得到宋家的支持,不要说王公贵族,就连三皇子、五皇子都亲自去了她的寿辰。 他自然也跟在后面。 不若其他皇子那样流水的金银珠宝送了过去,他能拿出的,只有一幅最简单不过的字画。 可是偏偏入了她的眼。 “怎么你送的画不是花鸟虫鱼的闲情雅作,却是一幅雄鹰之图?” 雄鹰该高飞,可是他的画,那雄鹰却如同被束缚般,半张开着翅膀,在半空中惆怅。 而雄鹰之下,是一间冒着烟火的小院子。 院子倒是最普通的,稻草做的房顶,院子也无甚摆设,唯门前的那棵桑树,长得茂密结实。 也正是这一株旺盛的桑树,才叫整张低沉阴郁的画作,一下子有了灵气。 “观画如观人,皇子送这幅画于我,可是咒我如同这鹰一般,不得高飞?” 她向来说话都是这般的直来直往,那时他不过是将自己平时的画作随意送了去抵事,他那时不曾想到,从小看遍一切的女子,会被他这样简朴平凡的画作所打动。 “人之生,不得意事十有八九,虽说晚晚姑娘贵为嫡女,于无人之处,想必也有说不出的苦衷,正如那低飞的鹰儿一般,虽有雄心壮志却不得之,每每遇此境况,还望姑娘多多望下,宁愿做一株扎根土壤的桑树,静待雨落花开,终有得意之时。” 第396章 他的话,猛然闯进她的心扉。 正如这一次热闹的生辰,对外是对她的庆贺,对内,父亲早就把一切的因果利益说得清清楚楚。 她是贵为宋家唯一的嫡女,自然尊贵无比。 可是她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也会越多。 维系宋家权势的重任,便是她的婚姻,终于一日,她要嫁给三皇子或者五皇子。 哪怕是侧妃,哪怕是妾室。 她为了无数次在夜里流泪,也曾埋怨过父亲的心狠,明明他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可却对自己这样的心狠。 相反,她从小就看不上的那几个庶妹,一个个的全都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嫁的人。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羡慕那些从小被娘亲瞧不上的庶妹。 她们出身是不如自己,可却有了更多的自由。 她的出身,也是她的枷锁。 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皇子所言,正是她如今所面临的局势。 她生而如同雄鹰般,几乎一直夺去所有人的注视和目光,如今,却被困于半空,窘迫的情形,只有有心人才能看到。 她还想和他再多说些什么,可是那人却如同清风明月般,转身就不见了踪迹。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男子。 没有因她身份的讨好,也没有刻意的迎合,只是简简单单的诉说着自己,也诉说着她。 她站在原地。 风打窗台,催动风铎,传来泠泠。 细碎的空灵,让她蒙尘封闭的心,忽然进了不知名的情绪。 顾叶初回想,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她就如同一只甩不开的鸟儿一般,时常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不曾明说,可她的行动,却又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她的情意,她的纯然。 少女情怀,连那时候的他,也觉得有些可爱。 可可爱的事情,却不能抹去他人生的灰暗。 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有了新的方向。 宋家。 向前。 推翻。 做皇帝。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他竟然想做皇帝? 是宋晚晚给了他这个机会。 可也是这个时候,他重遇到了桑桑。 不是没有纠结过,不是没有挣扎过,他无数次的幻想,自己就这样带着桑桑逃出这京城,回到他们的径山,做一对谁人都不识的普通夫妻。 可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时候他告诫自己,他这并不是放弃桑桑,而是等到他成事以后,他一定给桑桑天下最好的东西,来补偿她。 他踩着一个女人的深情,却又满心贪图另一个女人的未来。 其实最开始,这场关于爱情的自私,他就已经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 不是输给沈卿司,而是,输给了自己的野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是朕的皇后 “你会是朕的皇后。” ...... “朕此生以后唯一的皇后。” ...... “或许当时朕做的选择有所偏差,但桑桑,如今还不晚,以后,朕会把你所有失去的东西,悉数地补偿给你。” “只要你说,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做得到。” 一直沉默的她,终究有所动容。 “如果说,我要离开皇宫呢?” 他才刚一片深情的眉宇忽然罩上淡淡忧愁。 无论他的话说的多么的漂亮,却始终不肯给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不是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了吗。为什么又要这样犯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在她的心里,她还是会莫名的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顾叶初。 “好。” 夜色沉静,忽然听得他道出一声好。 她猛然转身,“你、你适才答应我了?...你要放我走?” 他落寞地隐在烛光之后,唯身前一段华光锦缎绚烂耀眼,却在这月光清凉下,更显冰冷。 “朕说过,你想要的东西,朕都会满足你。” “那千帆呢?...能不能把千帆也和我...” 茶盏清凌凌的碰撞之音是无意的,也是刻意的。 她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低下头,不再言语。 翌日。 锦澜宫忽然忙碌了起来。 不过人手众多,才不过晌午的时间,就已经把她需要用的东西都打包了个完整,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她时常用得惯的。 及至她坐着马车,身后只让跟着几个近身伺候地,便到了京城口处的一所不大不小的宅院里。 一入门,她便惊讶不已。 这房屋,这陈设,甚至于门口的那两棵半高不高的白杨树,都是这样的眼熟。 竟和她在永州的家有八分的相似! “皇...不,是大人说,夫人这样的焦心,定然是想家了,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夫人在永州的家布置的,虽说东西都不贵,可却不是十分的好找,贵就贵在大人的一方巧思,夫人应当珍惜才是。” 她却对折枝的话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里。 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曾经的那个家,给了她和千帆安稳的珍贵时光,那里有他们太多珍贵的回忆。 千帆爱吃黄米小饼,为了让他经常可以吃的到,霍刀从村里扛回来了一段大石做的轱辘,又磨了台子就在院子的中间,用来压黄米做面。 第397章 她在这个磨台前,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扫下过那金黄的黄米面,在锅灶前,一次次地将这黄米做成千帆最喜爱的酥酥脆脆的黄米小饼。 “娘亲!好迟!好迟!” 还记得千帆才学会说话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正巧路过一个背着破布袋操着方言的老汉求饭,他的家乡受了蝗灾,一家人死的死逃得逃,他跌跌撞撞来到了永州。 桑桑见他可怜得很,那时候她家里虽然也没有什么,可还是把家中唯一的几个荞面馍馍送给了那穷老汉。 那老汉匆匆道了声谢便蹲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心酸。 “菩萨心肠呦!好迟!好迟!” 千帆就在一旁,因此也跟这老汉学会了方言,把好吃,叫做好吃。 ...... “娘亲!好迟!好迟!” 往事袭上心头,她好似一瞬间就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可等待反应过来之后,那记忆倏然离去,只留下冰凉的痕迹。 她触手摸上那石头轱辘,虽然形状大小都十分的相似,可终究不是她的那个石头。 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正如如今她的处境,一切都是转眼云烟的梦幻泡影,不知哪一日,她就会跌入不可预料的漩涡之中。 心底隐隐的痛苦和失落,对过去的想念,对千帆的担心......一切的情绪累积,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 她扑倒在那冰冷的石上,哭出了声音来。 这还是折枝几个第一次见到她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常她总是淡淡的冷漠,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 她们私下里还偷偷议论过,元妃娘娘明明什么都有了,皇帝的宠爱,无上的荣耀,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这一切可都是她们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不知为何,元妃娘娘总是不欢喜的模样。 今日却在这个朴素的小院子前的一口大石头上,哭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 “夫人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被大人的一片真心感动了,所以,感动得哭了?” 折枝和较大的宫女更懂得人情世故些,细细听了她的哭声,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尽管她们也不知,这元妃娘娘的悲伤从何而来。 在她们的心中,元妃娘娘如今的一切都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若是换了自己,每日笑得恐怕都要把脸笑僵了,还哪里顾得上哭? ...... “我看,元妃娘娘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家了?” “你说的倒还有些可能。” “呀,咱们几个奉命来伺候夫人,此刻夫人哭得这么伤心,那大石头又冰又凉的,若是夫人因此得了疾,可就是咱们伺候不周了!” 明月一提醒,折枝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那还不跟紧我!” 她们几个快步向前,一个个的都劝解了起来。 虽说不知到底是何缘由才惹的娘娘痛哭,可都拿出自己的嘴皮子劝解了起来。 桑桑哭得久了,又被这些人围绕着你一嘴我一嘴,便止住了哭。 拭了泪,推门,进了屋子。 果不其然,屋子里的陈设和东西也和永州的家里是差不多的,一口存水的灰色大缸立在墙角,上面是茶色的木头盖子,角落里戳着扫帚,扫帚旁边的半旧桌上,立着做饭用的菜板。 几个宫女又怕她触景生情,忙打断她的打量,个个拉着她扯着些无用的话。 出了皇宫,叫着她夫人,几个宫女一下子也觉出了些细微却令人欣喜的不同来。 皇宫富丽堂皇虽好,可规矩甚多,自己的一个行差踏错,又或是其他人的莫名连累,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或者因此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所以她们在皇宫都要谨言慎行过得很累,主子和下人的界限分明得很。 可自从来到这个小院子里,时间长了,虽然伺候的人是一样的,她们却觉得心头的担子都莫名地轻了不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宁静之下 折枝才刚从街上回来,心头突突跳得厉害。 她才去采买了些平常用的物件儿,都不用她特意打听,所有路上的人都在讨论这场未知输赢的战争。 前线打得厉害,听说青州那儿死了不少的人,积累的尸体可以说是比山还要高,能逃出来的早都已经逃出来了,还有很多没来得及逃出来的平民,大多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折枝不禁兜紧了衣衫,一想到那到处流血的场景,就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那场景实在太过惨烈,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恐怕终生都不能忘记。 桑桑见折枝自从从外头回来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犹如好像失魂了一般,洒扫的时候都愣愣的站在那儿,手下不知清扫着什么,只会机械的重复动作。 “折枝?” ...... “...折枝?” 她的两声呼唤,才算是将折枝的魂儿给拉了回来。 “夫人可是有吩咐?” 桑桑摇摇头,“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见你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她如今虽然住在皇宫外头,可却不能出去,只能从手下的人这里打听到一些外头的消息。 折枝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打仗真的很残忍,青州的百姓真是受苦了。” 第398章 桑桑折被的手一顿,她自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残忍,也见识过流民的无辜与可怜。 “青州,如今战况如何了?” “打了几场,都是你来我往的,真要论起来,并未分出胜负,倒是死了不少的人,而且听外头的人说,可能别的地方也要打仗了...” 桑桑的心一紧。 这战争只要开了头,恐怕不争个你死我活,很难收尾。 忽然,折枝那双咕噜噜的眼睛四下翻看一番,见屋子里没人,才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希望,是哪一方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桑桑一愣。 没想过折枝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是后进的锦澜宫,连自己是冒牌的元妃娘娘都不知,所以她就更不知自己与沈卿司之间的关系了。 “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折枝有些担忧,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这些日子与夫人越相处就越觉得舒心,相比于主子,她更像是一个知性温柔的姐姐,并不像别的主子一样对她们下人颐气指使,反而还会和她们一起做做平常的活计,就算是她们伺候得不周到,或者是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也并不责罚。 “不过是个栽种的花盆罢了,碎了便碎了,无妨。” ...... “你也不是有心的,下次注意就是了。” ...... “这东西便说是我弄坏的,转头不要和别人去说了。” ...... 也正是因为如此,跟着来的这几个小宫女大家很快就熟稔了起来,整日和夫人在一起也都是有说有笑的轻松,不知比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轻松快乐了多少。 所以这时候,她才破了规矩,同她说了这样的话。 “夫人希望,是哪一方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她自己都觉得无趣,觉得自己越界的时候,夫人回了话,“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倒不是责问或则责怪的语气,而是平平的,正如她们平时讨论的花儿草儿一般的。 “是...是奴婢在外头听说来的...” 她买青菜的时候正巧是在茶肆门前的窗子下,正巧听到几个人的争论之音。 自然话题也都是此次的战役一番,可听几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未明说,却都是有暗自期盼胜利的一方是五皇子吴王。 出去的时间和次数久了,这样的话,她听了好几次。 可知,如今人们虽然还安稳的生活在澧朝京都,可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盘算。 五皇子之势已经占据青云城一带四个州,被占领的州的人民不仅没有收到殃灾,其兵第一令就是入城以后要理待百姓,除却官员任职调度要全部取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运行原封。 其二,又专门设立青天司,专断过往不平事,自从青天司一走马上任以来,那些被欺压多年的无辜百姓都找到了发泄的关口,纷纷上访那些澧朝腐败官员和被他们曾经保护的黑恶势力的一些地痞无赖、流氓一辈。 青天司可不是什么打马虎眼的地方,无论那些作恶的人有多少关系和银钱,都是铁面无私,只以事论事,一时间处决的人渣在千数以上,而刑罚于众人面前的那些,又加之千数不等。 实在是大快人心之举动,只这一招,便已俘获了当地所有民众的支持! 而这事是藏不住的。一时间青天司的美名播传天下,那些还没有被沈卿司打下来的州,百姓们无不议论着青天司的事迹,而那些官员便都提青天司而色变。 好似天下未变,可一切,却又都隐隐戳戳的进行着。 任谁都无法改变。 顾叶初一道道的折子和命令下去,明明是去腐挖虫的目的,可到了下面,却都变了味道,收效甚微。 他有心想去挽起澧朝在天下人心中的威信与信任,可却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并非一朝一夕的结果。 更不是他几个举措或者口号就可以挽救的。 “也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平息,希望不要再继续蔓延了就好。” “不过听说,他们的主帅拼杀在前,好像是受了重伤...” “什么?” 折枝要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句,却被身后的她忽然起伏的声音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她没听听清楚,懵懂转过身去,看见夫人平常冷清的面上,快速拂过一抹不常见的情绪,可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似清水涟漪荡开,归于平静。 再去细瞧,便还是原来的那张脸,那样的情绪。 难道,她看错了? 见夫人手持剪刀,修剪花枝,漫不经心,“他们的主帅是谁?” “夫人连这也不知道?就是以前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平宁候沈卿司呀!听说他不顾生死拼杀在众人之前,不慎被我军射中了毒箭,如今还生死未卜呢!” ...... 安宁之下,屋子重归平静。 那盏盛开的玉兰花,不知何时,被人减去了脑袋。 第三百一十四章 沈卿司病重 军营。 营帐里。 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洒在门口不远处,很快,就聚集起了一个不小的水涡。 “也不知主帅如何了!这一波波的军医进去好几个了,也不见一个出来啊!” “是啊,自从主帅中毒以来,这都昏迷整整两天了!” 第399章 三个前锋急得在军营门口团团转,可又不能进去,里面已经够忙活的了,他们几个又不会救人,进去也是只会添乱罢了。 “都怪你追得太深中了敌人的奸计!主帅要不是为了救你,怎么会中了毒,以至于昏迷不醒!你是你,早让你多用脑袋打仗,少冲动少冲动,平时对你的教导你劝不听,难道都喂了狗了!” 被教训的冯前锋五大三粗,此刻知道自己理亏,只快把自己的脑袋都要栽到地里去了,“若是主帅真有了什么差错,那我就是九死都不能抵债了!” “你的命这么贱,如何和主帅的命相比较!?” 梁主帅见冯前锋扭扭捏捏地都要急哭了,叹口气道,“你骂他还有何用?就是把他骂死了,给他一刀,又对于主帅的病情,有丝毫的好处吗?” 高先锋看着眼前的冲动男人,又眺望一下不远处的主帅军营,又匆匆端出了一盆血水,泛着淡淡的黑色。 一咬牙,“不管你了!我要回去操练士兵了!省得让敌军在这个时候钻了咱们的空子!” 说着,便快步带着怒气走了。 “老冯,你也别怪高先锋,他全家都是主帅救下的,主帅对他恩同再造,所以今日的话他自然说得重了些,也是他关心则乱...” 老冯那黑黢黢的脸上不争气地挤出两滴泪来,他一个大男人何曾哭过?可此刻的愧疚却达到了巅峰,若不是他不听军令,打起仗来上了头非要追那败冦,也不会中了敌人的陷阱,连带着来救自己的主帅却因此受了剧毒。 “我、我知道的!要是能抵命,我老冯这条命就算抵给主帅十次,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主帅天生是干大事的人,天下还等着他的拯救,若真的因我的冲动而有了意外,我...我老冯也不敢在世上苟活了!” 沈卿司虽然手段残酷,治兵却井然有序,且赏罚分明从无舞弊,因此他的兵上上下下都对他忠心不已。 此时他为救下属以身犯险的事情一出,所有士兵更是对他死心塌地。 主帅是把他们的命当命的。 这一条,比万千金银的赏赐都要深入人心,都要管用。 所有士兵又不是傻子,他们能亲眼看到上层人所做的一切,能拥有沈卿司这样以身犯险、共渡难关的主帅,是他们的福气。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不知他们身后的草丛里,多出来了一双小耳朵,在细细聆听。 “主帅那样尊贵的人,能对咱们这样,说实在的,咱们就是给他卖命,那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我都是经历过不公的人,若是没有主帅在主持公道,又岂会有你我出人头地的这一天?还做什么先锋,早就被那群狗崽子陷害,不知在哪个残肢断臂下烂掉了。” 他们如今先锋的位置虽说是靠自己真材实料打下来的,可这年头到哪里都需要有关系,没入沈卿司军队之前,他们也磕磕碰碰不少。 只要不给上司打点,无论你能耐何如,都会被派遣去做最危险的活计,即使是出了头做了军功出来,到最后也会被上面的人侵吞掉,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公,他们才从远处慕名而来了青云城,也终于不负所望,自己终于寻觅得良主,成就了自己一身的能耐。 此即为,千里马好的,而伯乐不常有。 二人独自在帐前感叹良久,须臾,又有些落寞的低头。 “这个时候了,主帅在里头还生死未卜,竟连一个身边亲人都没有...真是可怜。” 冯先锋也听说了沈家人的事情,继续道,“沈家除了个软弱的二爷,剩下的小妹也和自己的夫君远走高飞了,如今沈家人丁寥落,哪里又有什么亲人,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呢?” 即使身为沈卿司这样尊贵的人,也有这样令人唏嘘的事情,二人一时间都感慨不已。 话毕,许久,二人终于离去。 见帐前无人,那小小的身影终于现身,窸窣地钻了出来,悄悄垫着轻盈的脚尖,凑近了营帐,瞪着一双滴溜溜圆的小眼睛,忍不住往里瞧看。 他自从被人从那黑漆漆里的地狱里救出来之后,就一直接受着细心的照顾和疗养,也亏得他从小就颠沛流离的日子,也造就他如今的心境强大,经过那样恐怖的事情,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不过这些日子虽然照顾他的人不和他说外面的情况,可他还是从几人只言片语中和外头越来越频发的脚步声和骚乱声终归推断出,外头定然是出事了。 果真,他今日把伺候他的丫鬟打发了,说自己要早睡,那丫鬟见他是个小孩子也并未多想,收拾好了一切也就出去了。 趁着无人的时候,他从营帐的后头,偷偷地溜了出来,直奔主帅的阵营。 原来是他受伤中毒了? 千帆本对这个男人没有太多的情感,可他却又一次地把自己救了下来。 那个让他颤栗的地狱里,他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的时候,也是他,如天神下凡,杀神再世,将自己解救了出来。 他来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的,娘亲总教育自己,滴水之恩要涌泉报。 霍叔,你不会责怪千帆变心吧? 他这是在做对的事情,只是来看看他,并不做别的...也不算换了阵营... 况且,他还给自己承诺,也要将自己娘亲救出来呢! 于情于理,他都要来做一做样子才是,否则他一生气不履行诺言了,娘亲可怎么办才好? 第400章 于是,他便又抻着脖子,暂时忘却霍叔那张可怜到老实巴交的脸,有些担心地使劲儿往里瞧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父子 “大人,就是这个孩子,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觑看,不知是不是敌军的探子!” 孔武有力的一双手将千帆压在地上,无论他如何的挣扎,都不能逃脱。 “简直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是探子!你才是探子呢!你们沈家军就是这么冤枉好人的!?” 那孩子虽然已经被紧紧控制,可眼底的愤怒不屑都轩然而出。 “个子虽小,口气倒是不小。” “你人虽老,话倒是不少。” ...... 毌丘无章捋着花白的胡子大笑,“此字甚有意思!甚有意思!......” 千帆只想翻个白眼儿给眼前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人,奈何自己被人控制住了,只能愤愤不平地拿眼睛狠狠瞪着他。 “放开他罢!” ...... “大人,此人身份未明,说不定...” “无妨,你可见过这样大摇大摆、怨气大足的探子?...放开他就是。” 千帆这才被放开,转转有些痛的手腕,恶狠狠挖了身后壮实男子一眼,这才转头问道,“他怎么样了。” “你说,侯爷?” “嗯。” 毌丘无章打量这孩子,虽然五官稚嫩,但好多轮廓举手都与侯爷有些相似,心中便有所结论了。 “你人从何处来,缘何关心侯爷的伤势,还特意跑到帐篷前偷看?” 千帆不爱听这样的话,拧着鼻子道,“什么叫偷?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我若真是想偷,就凭你这傻大个子的下属能抓住小爷?” 张狂。 十分的张狂。 像。 太像了。 “你敢这样侮辱本将军!” 毌丘无章一抬手止住左副将军,转而笑道,“你还没说,你和侯爷到底是何关系。” “我与他什么关系,重要吗?我只是来看看他罢了。” “若你说了,本大人自然有你的好东西吃,塞北的炙羊肉经过炙烤,最是油香四溢,再配上香甜的马奶子酒,一口,啧啧啧...回味无穷啊!你想不想要?” 千帆无声无息地咽了一口口水,“你以为我是没吃过好东西的流民贼寇?小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怎么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就馋的什么都说了?不说不说就是不说!” 这孩子,还真是犟种。 沈家的犟种。 “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你想去看看侯爷,那便去罢!” 千帆大步朝着不远处木头搭起的床榻上走去,近了,才看清那榻上男人确切的面容。 确实是那个喜欢耀武扬威、发号施令的沈卿司沈侯爷。 只不过,他的肩膀处裸露了一块布条,上面沾染着清晰的血迹,隐隐透出黑色。 他瘦了。 将自己救出来的时候,他高大的像一座山将自己笼罩,可如今他看见他躺在这儿,肩膀都瘦弱了不少,胡子一茬茬的冒出来,显得他的五官更加凌厉。 “中毒多久了,他怎么还不醒来?”千帆扬起手,在沈卿司的眼前晃了几晃,“哎,沈侯爷,你醒醒啊!...你不是还说要亲自带我去京城玩吗?老在这躺着,又怎么带我去?”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白胡子老头,他到底怎么样了现在!” 毌丘无章看出来了这孩子的担心和着急,却并未点破,“侯爷受了敌人的剧毒,如今剧毒在他的身上到处游走,也就是侯爷天生底子好才能抗到如今,换了他人,早就一命呜呼去了西天了。” 千帆都未曾发现自己额头急出来的汗水,只咬着牙问道,“可...可还有救?” “刮骨疗毒,你可曾听过?...刺中侯爷的箭头有毒,如今毒已深入骨髓里,应当剖开手臂打开伤口,刮骨头除去毒素,这个隐患才可以除去。” 千帆猛然打了个冷颤,“那、那刮了就有救了?” 毌丘无章又摇了摇头。 “你这白胡子老头好生啰嗦!为何事情不一概说完!非要人一句一句地追着问!他如今到底如何了你到是快说啊!” “黄口小儿,你可知道自己还和谁说话!大胆!” 身边的人怒斥,千帆也不曾看的上,还是毌丘无章道了几声无妨。 “当年关羽温酒刮骨疗毒虽然震撼,却也只是用刮了一次就去了病根儿,可侯爷这毒非比寻常,已经刮了三次骨,可仍旧不见好转,若你问我刮了是否就有救,什么时候能好...惭愧惭愧,老朽还真就回答不出了,只能说,看侯爷的命数了。” “命数...命数...” 一般好人不会说这样的话,只要船到水穷处无可所作之时,放弃了的人才会说一句,看命数。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他才多大的年纪呀!连胡子都没白呢,怎么会死呢!” 小小的手,抚上那刺人的胡须,仿佛稚嫩的豆腐落入刺人的稻谷之中,还有一点一滴的落雨,掉入谷堆之中。 “你得醒过来啊,沈侯爷!我还欠你两条命没还呢!” ...... 可是,那个高大如山的男人,还是那样紧闭双眸,或许,他是太累了。 “刚才我在外头等着的时候,你的手下还说你可怜呢!说你堂堂一个侯爷,这个时候了,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说,他们可不可笑、该不该打?竟敢说你可怜...” 第401章 千帆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哭了。 可却是无声的,是克制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哭。 这一辈子,他只为了娘亲哭过。 “你不会,不会也这样以为吧?娘亲曾跟我说,你才是那个大坏蛋,根本不值得人可怜的大坏蛋!” ..... 他在沈卿司的身边自言自语着,丝毫不顾及身边人的看法。 坐在他的床榻前,看着这个既陌生却又熟悉无比的人,这个人的面容和声音逐渐和他梦中的那个高大身影无声融合着... “我来了,别人就不说你是个没有亲人的可怜虫了,沈侯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到底还认不认识我?”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父子2 从那天以后,千帆日日都来看沈卿司。 他一个孩子不能做什么,大夫换药医治的时候,他只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等待。 多半的时候,这屋子里是安静的,可自从千帆来了以后,就常常坐在沈卿司的床榻前说些话,也让这样的沉寂世界里,终于算是有了新的生气。 说什么,说的都是漫无目的的话。 说他的过去,他的学堂、他的学业、他的朋友,他曾经受过的欺负,他心中最崇拜的霍叔...... 千帆不知为何自己就是像和他说话,即使是他不能回应自己,可是他还是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一股脑自己的事情。 好像要把这些年他不在的时光,通通都说给他听。 说给这个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人听。 而床榻上的沈卿司,总是俊朗严厉的模样,嘴唇紧紧抿着,好似谨慎地思考着什么事情一样。 千帆一开始还有些怕这个人,可是日子长了他才发现,原来这个所有人都害怕的男人也并不是那样的可怕。 尤其是面对娘亲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与动容。 就连有时候看自己的目色,都沾染了这样的温度。 说得多了的时候,自己的事情总有说少了的,这个时候他也会说自己的娘亲,讲一讲这些年她的艰辛还有她的温柔。 “娘亲一个寡女,你都不知带着我一个小孩子有多难。一开始霍叔还没有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娘亲到处都找不到住的地方,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有一次,饿得我偷偷地啃树皮呢!” 千帆想起那个记忆,嘴巴一撇,“沈侯爷你知道树皮的味道吗?...” 他盯着沈卿司的脸,一字一句,“不好吃!是苦的!” 又想起那入嘴苦涩到极致还带着些许咯人的土的树皮味道,整个五官都跟着扭曲变形起来,“呸呸呸!比药渣子还苦还要难吃呢!” ...... “哎我记得有一次娘亲为了活命,还给一家人做过打杂的,那家人家中挺有钱的,可是个个都是铁公鸡!连饭都看着我们娘俩吃,从来不给我们吃饱过!娘亲为了让我吃得多一些,总是自己少吃...” “不过后来连打杂的都做不下去了,好像...好像是那家的女主人瞧着娘亲太漂亮,于是就诬陷娘亲偷了窝头,就把我们给赶出来了...那晚野林子的风,可真冷啊...” 千帆不知,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卿司的手指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这样尊贵的侯爷,从小到大都是吃喝不缺的,肯定不知道我和娘亲相依为命的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说不定你清醒的时候我和你说这些,你还要笑话我们的无能呢!” 说着说着,他却无声掉起了泪来。 “娘亲,我从来都没有和娘亲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如今娘亲在哪里呢,有没有想我...” 有时候,千帆也会给他带来一些东西,采来猪笼草的干叶子泡在水里一晚上,第二天枯叶子就能变得有韧性,他就坐在沈卿司的身边,编起草来。 都是些小动物的形状,有小蟋蟀,有小鹦鹉、小青蛙,还有很多小凤凰呢—— 编出来了,就放在沈卿司的身边,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不那么孤单。 日子就这么过去的七日。 “侯爷这个情况,恐怕...恐怕很难再醒过来了。” 毌丘无章有些吃惊,“侯爷身经百战,怎么会?....这毒药竟然如此霸道?竟连你也无能为力?” 那大夫摇了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侯爷还能不能活过来!”毌丘无章有些焦急,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毒竟然这样的凶猛,前几日的好转迹象全都不见了,反而侯爷沉睡的越来越久,脸色也越来越差了起来。 那大夫一脸的愁容,“我心里又怎么会不期望侯爷醒过来?只是小人实在医术有限,到如今尚且都不知侯爷中的是什么毒...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地清毒敷药,再给侯爷开一些清毒的药喝下去而已...惭愧惭愧,实在是小人才疏学浅,若是我师父还活着的话,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定就能救下侯爷的...” “至于你问我的,侯爷多久可以醒过来,这个,我也不能确认,更不敢保证。我如今只能做的,就是尽力用最好的药给侯爷,先生还是要为以后多做打算啊——” 毌丘无章面色一下深沉了起来。 眼前的小老头是药王的唯一嫡传弟子,医术精湛,若是他都不能救活的人,恐怕天下的大夫都很难救活了。 第402章 纵然他也十分心痛,可事到如今,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他还肩负着他们共同的心愿,眼前战事不断,绝对不能让这个时候的士气下沉! “传出去,任何人都不能透露侯爷的病情,都给我把军心稳住!” 手下的人纷纷皱眉出去。 须臾。 这忙活的帐篷重新归于宁静。 一双轻巧的小脚丫走了进来,缓缓坐在他常坐的地方。 “你会死吗?” ...... 回应他的,是沈卿司越来越消瘦的面庞。 “可是,我才找到你啊...” 千帆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带了颤音,幸亏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听见。 “沈侯爷,沈卿司,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说的话了?你说,还要带我去京城玩儿呢!” “你还说,你还有自己的誓言呢,你还说、还说要救我娘亲出来呢!你不是说喜欢我娘亲吗?你们家的那个老祖宗一作妖,你就把我娘亲放弃了?就不管我娘亲了?” “那她该有多伤心啊...沈卿司,沈侯爷,你到底有没有为我娘亲想过?” ......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咱们一起在永州的日子...” “喂!沈卿司你醒一醒!我娘亲、我还等着你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战况 战事越来越焦灼。 顾叶初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来的时候他也不常说话,又恢复到了他们一开始的模样。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如此,可桑桑瞧得清楚,他眼下的青黑越发重了,眼底萦乱的红血丝无序的交织直至遍布。 坐在那儿的时候,少了意气风发,却多了不少的焦离。 常常是才坐上一会儿,就被人匆匆叫走了,连饭都来不及吃上一口。 无论外面的叫嚣声有多么热烈,世道有多么混乱,桑桑所在的小宅子仿佛成了个谁都不能靠近的世外桃源,她就在这个地方里安静的活着,偏安一隅。 期待着什么。 可又怕真的发生了什么。 她摆弄鸟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多到她自己都要分不清黑夜白天的交替。不知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多久多久。 等到城里人心乱起来的时候,她才恍然。 原来,五皇子的兵已经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眼下正从青州带着重兵往京城方向来了! 所有人都传言,京城,要破了。 澧朝,要亡了。 听说此前抓住了不少想要叛逃出去的人,抓住了一审问才知,他们哪里是平民,而都是有官衔在身的澧朝官员,想要趁着乱起来之前,带着全家和金银珠宝逃出去。 关键时刻做出这样人心涣散的事情,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全家枭首示众,往后的管制也越来越严格了起来。 想进京城可以,可若是想出去,那就要经过一层层的盘问和考核,手中持有皇家颁布的出城令牌才可以。 往日热闹的京城忽然门可罗雀了起来。 春日早来了。 可不知为何,还是那样的冷。 只有那几条吟唱的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热闹的,吴侬软语有之,精彩戏剧有之,该享乐的那群人还是在享乐,拼命地享乐。 她在清理窗台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窗台一角延伸出了一小片绿色的青苔。 毛茸茸的,摸起来软软的,像是孩子的头发。 她微微一笑。 顾叶初走了进来。 “在看什么?” 他探过身子去,身前的胸膛微微擦过她的肩膀,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散。 “没看什么。” 他起身直立之后她才看见,今日的他穿得极为朴素,虽说是一身不起眼的青灰,可仍旧被他颀长的身材衬得很好看。 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驱不散的书生气,这样一打扮,就好像是哪家雇来的不得意的先生,又或者是寒门赶考的学子。 “瞧瞧我今儿在路上看见了什么,喏——” 他走到桌子前,从怀中掏出一包不知什么来,只看得见是包着的什么,打开来,一股桂花香气扑鼻,外面裹着一层金黄香甜的黄豆面。 “是打糕!” 她见了打糕,快步走了过去,见七八块的打糕老老实实的在桌子上,还透着温热。 “给我带的?” 还没等他说话,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了一块塞进了嘴巴里。 他笑着看她,像是看一个贪吃的孩子,“就不舍得让一让我?” 她这才拿起一块,“你山珍海味都吃惯了,怎么会喜欢吃这个?...别浪费,还是我来吃光了罢!正想这口呢!折枝上街去了好几次都没见卖的,今儿个终于算是吃上了!” 她吃的大口,唇角都站上黄豆面,他提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拭掉,“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的嘴馋。” 掏出怀中的巾子,细长的手指在雪白的巾子上擦拭摩挲几下,低头的他,儒雅又温柔,极为好看。 “若是男子也要选花魁,你定然是个种翘楚。” 他闻言一愣,忽然,漫出轻巧的笑声。 有些低沉,但并不压抑,很好听。 “你这脑袋里,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怎么样,好吃吗?” 她无暇顾及他,只是点点头,又塞了一块进了嘴巴里,吃得十分满足。 第403章 “这味道,不觉得熟悉?” 她想了想,“我吃过京城王家的打糕,那家才是最正宗的,还有街角一家小店里的打糕,是个五十多岁的嬷嬷做的,也是十分好吃,可惜,这两家最近都不开了...至于这家打糕...” 她刁钻的品味以来,“虽说不太正宗,哪里有打糕是桂花味道的呢?不过也算是这店家的创新罢!黄豆加上桂花在一处,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听了只是微微点头。 “以后少叫人出去,现在街上不太平,想要什么就和小罐子说,他会把需要的东西都送过来。” “另外你这里我加了一队人警戒,确保你的安全。” 吃着打糕,打糕虽好吃,却有些粘,在嘴巴嚼过来嚼过去的,颇有些费力。 “你安排就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 “桑桑,不如,跟朕回皇宫罢。” 他忽然这样说道。 她嚼动的嘴巴都停了,抬头,“我在这里才刚住习惯,你那皇宫太拘束,天都是四四方方的,我不欢喜。”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只是随口提到罢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被裹袋包着,“这东西你拿着,时间不早了,我便回去了。” 顾叶初走在有些寥落的路上,往常热闹的街道如今人烟寥落。 路过的人都兜紧了衣衫,脚步匆匆。 即使是对视,都是远远地瞧一眼,遇见认识的,最多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去,有的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了。 他却无心这些。 思绪拉远。 “叶初哥哥,你说这小贩篮子里卖的什么?怎么这么香啊?香得我都想拿一块咬一口!哪怕就咬一口呢!肯定比娘亲烙的大饼子软和些!” “小馋猫,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就是软的?你吃过?” 她摇了摇头,却很倔强,“我没吃过,可我看见小虎子他娘给小虎子买了一块,小虎子就当着我的面吃的!我看见他都没怎么摇,这黄澄澄、软乎乎的东西就进了他嘴里了,特别软乎!” 说着,狠狠地咽了一口巨大的口水,紧接着,又是一口。 顾叶初看得想笑,“你就这么想吃?” 说着,自己也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想啊!可是我们没钱呐!家里的钱都拿去给爹看病了...” 看着她沮丧的小脸,他下定决心,“走!咱们也去买!” 那天夕阳里,她终究是吃上了一小口的那软呼呼的东西,他闻见了,是桂花味的。 心里也开心起来。 即使回去被嬷嬷打他也认了,那钱是买菜的钱,却都让他买了这东西。 临走的时候,他问了一句这东西的名字,原来是京城的特产,名字有点怪,叫打糕。 那晚的夕阳,真美。 那晚的屁股,真疼。 可是小馋猫吃到了、笑了,就值了。 ...... 及至他都走了,她打开那青灰的裹袋,露出里面沉甸甸的东西。 是青玉,上面雕刻一头伏卧的猛虎。 只不过,是一半。 另一半不知去了哪里。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重聚 五皇子的兵攻进京都的时候,有一波直奔的不是皇宫,而是一个谁都不在乎的小院子。 朝阳夕露,绽在草尖的露珠倒影里。 穿过窸窣的草地,搁下征战沙场的快马,青黑皂靴一步紧着一步,匆匆却坚定地朝着远处前进。 他的心,跳得很快。 这条路,他曾经在梦里走了很久、很久。 他虽然没有真的来过这里,却又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就连此刻在耳畔轻轻尖细的鸟鸣声,都是如此的真实可靠,他不自觉在口中咬了一口舌尖,是疼的。 腿脚慌乱地穿梭过一段不远不近的路程。 推开那轻巧到什么都遮挡不住的小栅门的时候,他的嗓子忽然发紧发涩。 那声音不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却又叫他的舌尖一阵阵地发苦。 深潭碧波也荡起微微涟漪。 “桑桑——” 她转身。 沐在朝阳的金色之下,久久思念的面庞有震惊,亦有错愕,更多的,是跨过时间河流之后的平静微波。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和他望了一眼,眼底无波,转身,往屋子里去。 他匆忙追过她的脚步,不由分说地霸道,将她整个纳入自己的怀中。 清晨的鸟鸣也不再尖锐了,露珠打湿的裤脚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那样冰冷行了一夜,却降不下他此刻丝毫的温度。 “你不是说,此生此世,再也不见我。” 她的话语明明平静,却叫他的心猛然收缩。 “桑桑,是我的不对,是我委屈了你...可是我又怎么能放手?” 他又紧紧将她箍紧在自己的怀里,生怕他一个放手,她就又要消失不见! “没你的日子生不如死,桑桑,别再离开我...纵然让我、让我沈卿司将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受尽世间所有痛苦,孤独终老,死后灵魂亦不得安宁...那又如何,我生来不信地狱,若是真的有,能在死前和你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放开我。” “不放。” “放开。” “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第404章 她安静的双手忽然蜷起在他的身前,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将他推开,眼中的水汽也被风吹袭了出来,不争气地洒在他的肩膀和灼热的胸膛。 很快,就在他的胸前绽放起一点一点又一点的雨滴,就像第一场春雨,打湿干枯的大地。 她几乎用尽半辈子的时间来挣脱他,来挣脱沈卿司,可是到了最后,她却还是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谁都不知,那些在夜里的无助和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泉涌一般地泄洪而出,带着幽咽,再到最后几乎的嚎啕。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她的哭泣在自己耳边委屈,任由她的泪水,将自己心上每一道伤疤浸染,任由她,哭湿了整个的自己。 “沈卿司,你这个混蛋。” “是,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可是这个混蛋,再也不能没有你。” 他紧紧搂住她,亦然是搂住了自己整个的世界。 ...... “娘亲!” 她猛然挣脱,瞪着失神的眼睛,拼尽全力的往声音的地方去看! 那小栅门前,忽然出现一大一小。 桑海,和千帆。 “娘亲!” “娘亲!” “娘亲!” ...... 她几乎不敢置信! 直到那毛茸茸的脑袋再次扎进自己的怀里,他似乎长高了些,已经到了自己的胯骨处,她托起他哭的委屈泪痕。鼻涕痕遍布的小脸儿的时候,她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千帆,娘亲好、好想、好想你...” 她几乎以跪下的姿势,将千帆整个地纳入自己的怀抱,不断用唇追逐着他的小脸,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桑海与沈卿司望着她们二人,眼中不由湿润。 “手下拜见侯爷!” 桑桑有些吃惊,“折、折枝?” 折枝此刻朝她的方向一颔首,“夫人莫怪,在下也是奉侯爷的命,在夫人身边保护夫人。若是夫人责怪铁桃的欺骗,要打要骂就是,铁桃无怨无悔!” 说完,似是变魔术一般,从口袋中拿出不知名的粉末,只在自己的脸上稍稍一泼洒,须臾之间,折枝的脸就变成了一个粉嫩小姑娘的面庞。 “这才是你的真正面容?” “粉请夫人赎罪!” 桑海上前,笑道,“早听说铁林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妹,想必你就是铁林的妹妹吧?” “不,”铁桃微微顿首,一正言辞道,“在下是铁林的姐姐。” ...... 铁桃跟随沈卿司多年,最擅长易容术,只是一直在做些及其隐秘的事情,才一直没有露面,也正是沈卿司的王牌之一。 “铁桃,起身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桑桑忽然大怒懊恼道,“沈卿司,原来我一直都未曾脱离过你的掌控!” 他一把揽起她和小千帆在自己的怀中,朗声大笑,“不然,我怎么会放心将一块香喷喷的鲜肉放在饿狼的面前?” 桑桑失神一刻,须臾后却缓过闷儿来,一拳打在他的胸膛,惹得他眉头一皱。 “娘亲你就别打他了,他还有伤口没好呢!这一次就不如放过他罢!” 原来他受伤的传闻是真的,那说他病入膏肓... 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捏她的鼻尖儿,“爷铜皮铁骨,这点儿伤还要不了爷的命!” 他别开头,贴在她的耳畔,耍起不要脸的暧昧,“再说,爷还惦记你呢,怎么舍得去西天?” 面色羞红,满眼娇羞欲滴夹杂着愤怒,艳得像是夕阳天边的霞光,让他难以挪开视线。 “哎呦呦疼!夫人饶命,饶命就是!我再也不乱说了!” 她却不死心,捏着他手臂上一小块的肉,狠狠打了两个圈儿,“叫你在孩子面前乱说,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给爷点儿面子罢桑桑,眼下还有爷手下的人瞧着呢,若是耙耳朵的名号传了出去,以后爷还怎么带兵打仗?” 桑桑这才想起身边还有桑海和铁桃,被松开后的沈卿司手臂上,显然多出了一朵盛开的红色玫瑰花。 他起身,扫扫衣角,假装看不见二人眼底的戏谑,正色道,“对了,铁林那小子呢?” 桑海回声,“回侯爷,他已经入了京城,此刻,想必已经将京城...”他侧目余光只瞥了一眼姐姐后,迅速道,“想必已经将京城拿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做你的夫君 澧朝就这样灭了。 存在了三百余年。 毁在了九代皇帝李祎的手里。 李祎最后和铁林对峙的时候,身后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 “沈卿司呢,让他来见我!” “善哉善哉,八弟,事到如今你若是投降,贫僧可以保下你的性命。” 李祎看着眼前一身灰僧打扮的李肃怒斥大笑,“李肃你少在这里装大度,若不是你,他沈卿司又有何机会来颠覆朕的皇权!是你!都是你惹的祸!亡.国不在我李祎,而是在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五皇子李肃!” “对!就是你!李肃,你死了以后又如何向李家的各位先皇交待!” 他的话越说越难听,可李肃却只是平和一双眉眼,亟待那叫嚣都渐渐散落风中。 “八弟,世人苦澧朝久矣,是你的错,也非你一人之错,无论有没有我,澧朝总归有今日这一遭,都是天意罢了。” 第405章 他十指相扣,低声默念,“阿弥陀佛,八弟,交出玉玺与兵符,沈侯爷自会放你一马。” 李祎疯狂大笑,眼角笑出湿润的疯癫。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若非是手下的兵不争气,又能有你们来朕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铁林,你叫沈卿司出来跟朕对峙!朕有些话要亲自问问他!” 铁林一身戎马,身上都已被鲜血染透,黑红的腥气,此刻高抬头颅,“丧家之犬也想见侯爷?掂量掂量自己,可有那个分量?” “皇上不必如此这样血红双眸看着我铁林,”铁林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一般,嘴角噙上一抹玩味的笑容,出口的话,却叫李祎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侯爷如今没时间来见你,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和桑桑夫人一起共度良宵了,又哪里来的时间见故人呢?” 桑桑...... 桑桑...... 只有在提到她的时候,那个染血疯狂的李祎才会退却,才会出现顾叶初。 城破了的时候他就知道,桑桑一定会被沈卿司找到。 他明明有时间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让她时时刻刻地陪着自己,让她在最后一刻归属于自己,这样的念头疯狂在李祎的脑袋里叫嚣过。 可是,他最后还是静悄悄地放过了她。 放过了顾叶初。 他做了半辈子的人,最风光的时候,都是李祎。 可是最快乐的时候,都是顾叶初。 他知道,沈卿司不会亏待她,她养的那些鸟儿早就和沈卿司联系上了,那只灰白色的鸽子就是他们传信用的。 否则,她又怎么会知道,千帆早就被人救出去了。 奇怪的是,他即使知道了她的背叛,可仍旧并没有生气,只要他每日都能看到她,就已经很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什么,摊开手心,是一抹老旧的红绳。 原来到最后的时候,陪伴自己的,只有这些珍藏多年的旧物。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都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却都是有关于她的,有关于径山的。 铁林的身后,尸横遍野。 那都是为了他、为了澧朝坚守到最后的人。 他也应当是那样的。 事到如今,他虽然败了,却不能败了他作为皇帝最后的气节。 一切已经是覆水难收。 他别无他路可走。 下一瞬,他猛然闭上双眸,感受,血液从脖颈喷涌的温热。 那是他无数次看见别人的模样,未曾想今日自己动手了结的,竟是自己的性命。 恍惚间,他倒下了。 眼前是无数翻涌的红,无数的声音都飞快的在他身后退散,耳朵和眼睛能听到看到的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浅。 可脑海中那原本虚无的白色,却越来越真实。 他好像回到那径山上,径山那座并未修葺好的小屋子里,里面有大宝,和一直耐心等待他归来的妻子。 大宝举着狗尾巴草叫自己父亲,在自己身边笑啊、闹啊,他也跟着笑。 转头的时候,看见她也在不停的朝自己笑着。 真好看。 这样好看的容颜,他可以看一辈子,他也要守护一辈子,哪怕拼了他这条命呢。 可是她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 他想抬起自己的手臂,去拭去她的泪,却不知为何,总是抬不起来自己的手,“桑桑,别哭,我会心疼。” 可是,他还是哭。 不一会儿,大宝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有些心疼不知所措,正要将她们娘俩搂紧自己的怀里,她们却忽然被白雾遮起,看不见了。 眼前,是桑桑那张脸。 “叶初哥哥,你怎么这么傻?” 他笑了,原来,这一次,梦又醒了啊。 他多想,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个梦境里。 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为自己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哭的不由自主,哭得让他心疼。 他还是没有力气,没有能耐,说给她最好的一切他不曾做到,如今就是连为她拭去眼泪,都做不得了。 桑桑试图捂住他的伤口,可那些血液却不听,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叫他几乎转瞬之间,就成了一个灰白无力的躯壳。 她不敢相信! 举着糖葫芦的顾叶初,为自己偷东西吃的顾叶初,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愿意给自己的顾叶初... 难道...就这样离开了吗? “叶初哥哥你清醒,我带你走!...我们回去径山好不好?...还做我们的小孩子,再也不要做大人了...做大人,实在太辛苦了...” 他想说什么,可无数的鲜血灌溉了他的喉头,一张口,只有鲜血喷涌,竟是一个字也不能再说—— 身子,就这样凉了下去。 他的眼睛却只望着她,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真挚。 这个眼神,是独属于顾叶初的,是独属于桑桑的。 桑桑,我愿意。 桑桑,我愿意抛却一切,跟你走。 这句话,他在梦里喊了无数遍。 如今,终于还是没机会说出来了。 原来他一直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她。 只是他走了太远的路,只顾着朝前,忘了回头。 这一辈子我选错了。 若还有下辈子,我便是抛却一切,也定要,做你的夫君。 第406章 第三百二十章 新皇 一院小宅,三颗不大不小的枣子树正值成熟。 枣树下一个小娃娃拿着杆子细致又认真的挑着枣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挑下来的枣子放到筐子里,细细一瞧,那筐里已经有小一半的枣子了。 红彤彤的,像是孩子的脸颊。 “让娘亲来就好,今日不是到了你上学堂的日子?” 小小的娃儿嘴角咧开,“娘,我不上学堂也可以的,就留在家里多做些活计,你也能轻松一些的。” 那女子皮肤白嫩样貌端庄,明明是富贵的样子,可一身的粗布,尤其是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更是和她的容貌不相衬。 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擀面杖,袖口挽的很高,“是不是夫子又向你要束脩钱了?” 看着儿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她心中有了数,“后日。” “等娘亲卖了这两日的饼,一定能够凑足你束脩费,你就能上学堂了。” “娘,我不去也可以的,那钱省下来,给你买一双新衣裳罢!我瞧着你的袖子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她低下头,瞧瞧自己的袖子。 确实。 虽然她已经修补又修补,可奈何自己以前实在是不擅女红,那时候父亲宠爱,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强迫自己。 回想以前的日子,就好像过眼云烟一样。 她低头嘲弄一笑。 都过去了。 如今,她做的个最普通的寡妇,带着孩子,能活,就很好了。 “不可以。” 她走上前,低下身子,将孩子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娘不求你以后大富大贵,可却要知礼成人,不要走歪路,像你父亲一样...” “娘,我父亲不是皇...” 话还未完,他的唇就被堵住,她恍然清楚自己说错了话,冷下来了脸,“刚才的话以后再也不许说、不许提了,知不知道?” 他懵懂着双眼,点了点头,她却仍旧不放心。 “若是这是让谁知道了,咱们娘俩就都活不成了。” 当年的凶险恐怖她如今都不敢回想。 若非是沈卿司的人在最后关头出现,恐怕,她和旭发都已经惨死于她的丈夫。旭发的生父之手了。 她无意于去探究,他们的幸运苟活是沈卿司一时间的宽宏大量,还是她当年对桑无忧的求助有了用处。 总归,一切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她和旭发,还是活了下来。 既然老天叫他们娘俩活着,她一定拼尽全力的好好活下去! “记住,你的父亲姓王,不过是个瓦匠,早些年给人家盖房子摔死了,这才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的活,你的名字叫王旭,可记得了?” 直到看到孩子郑重的点了点头,她才缓缓失去力气一般抽回自己的手。 可这样的脆弱孩子还未发现,她就已经快速收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棍子,开始打起枣子来,一下好几个,手下十分有准头。 “娘你打的真好!你打,我在底下捡起来,卖了枣子,说不定我明天就能上学堂了!” 她一笑。 刚刚抬起头。 此刻眼底什么都看不见,只见一汪碧蓝倒影在她的眼底,明晃晃的,都是已经熟透的枣子,正都结结实实地挂在树梢上。 ...... 今年,已经是永光三年。 天下出了一件大事。 皇帝换了一个娃娃不过十岁的娃娃上去,老皇帝也就是过去的平宁候据说病入膏肓,已经不大能管理朝政了。 他又只有这一个亲子,便把皇位传给了那孩子。 这样小的孩子做皇帝,底下有想法的人不少,好在他的身边还有不少的文臣虎将为左膀右臂。 毌丘无章为宰相,上将军铁林、左将军桑海,右将军霍刀。 四方坐镇,再加上毌丘无章的悉心教导和提点,千帆虽然年纪尚小,可却已经早早展露帝王之相。 颁条例、定法典,大赦天下,惩处前朝弊冗... 整个新朝,呈欣欣向荣之相,虽偶有奸人想要翻身作祟,可却都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皇座之上,小小皇帝端坐,眼神凛冽,像极了某个旧人。 “据探子报,青州北部此前兴起一股不小的势力,打着复旧朝的号子拉了近乎万数的前朝残余,只是我朝才建,朕不愿见大兴兵马,也按照先皇之令,让我朝百姓休养生息,所以最多只能有五千兵马出征,座下可有谁人愿意去清剿?” 新皇声音稚嫩,却语势威压浩荡。 可用五千人对峙一万人,谁都不敢保证一定能胜利。 此战役不打不小,可却很棘手。 胜了,奖赏不大。 可若是败了,那便是新朝才建后的第一场败仗,定然要受到惩罚。 新帝清灰双眸似炯,环视而下,满朝文武却安静的很。 “臣愿请兵三千,带兵剿乱!” 独臂将军挺身而出,高大身影端正,声音朗朗。 一时间,所有人都投去或赞赏或侥幸的目色。 ...... “可还有其他卿家想要出征剿乱?......朕听闻郑家多好汉,尤其是郑家大二子,还能在京城当街为朕树立天威惩治平民,实在是行为世范,众位卿家都要好好学着才是啊!” 郑家的几个官至四品,虽说品级不高,却身居要职,此刻听明白皇帝的话,都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407章 这事情才不过昨日才出,乃是他郑家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照着自己家世在街上工人干与人冲突,还对那人当场惩治,虽说不算过分,可这判案的事情原本不归他们管,说到底也是错了。 没想到昨日才出的事情,且已经别压下了,可今日皇上就当朝说了出来。 新皇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若是皇上不嫌郑家无能,我郑家儿郎愿意出征剿乱!” 新帝稚嫩的脸上露出浅浅微笑,却无一人觉得可爱稚嫩,反倒有些不寒而栗。“既然郑老坚持,那朕的天下可就全都都仰仗您了。朕许了,只是,郑老要兵何如?” 这样的笑面虎,简直比他那冷脸的老子还要瘆人! 郑老面色一灰,刚才霍将军已经要了三千人了,自己若是要得比他多,岂非是要证明自己不如他?可是本来三千人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又如何能再减少? 说是前朝残余旧部,可据他的了解,那些可都是前朝的精兵强将组成,根本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之类,根本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郑老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最后在新皇炯炯有神大眼睛之下,缓缓咬牙道出,“臣也请兵三千!” 至此,新皇的笑容,更甜了。 而功成身退的霍将军,面上也悄悄浮起淡极的笑容。 这回他承诺给周小饭的假期,看来终于是有着落了,可以带着她重回故地,回永州看看了。 一想到周小饭听到这个消息后会露出那憨憨可爱的笑脸,他不自觉也笑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结局 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撑篙,尖锐的篙划过碧水,微微涟漪荡起。 远处清晨的朦胧里,有人唱嗓的声音阵阵传出,悠远又嘹亮。 一艘小船,上渡两人。 一高大男子在后,身前是个身量清瘦农妇打扮的小妇人。 远处是高昂的山,近处,是碧色的水。 “夫人,这山水,何如?”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声音隐隐带着些傲气。 这地方可是他千挑万选后的美地,说实在的,卸下所有的重担后,自己身子比那高飞的鸟儿还要轻上一些。 “放下一切与我出走,你可有后悔?” 她的声音淡淡传来,叫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澧朝灭了之后,五皇子李肃便悄然离去。 他本来就是个和尚,回来不过是为了黎明百姓,权力之争,他无悔。 沈卿司终于立了新朝,踏上无人之巅,做了三年的皇帝,也辛苦三年。 从无到有,从一片狼藉到天下平宁,他费劲心力,她也安心地等了他三年。 三年之后,他安排好了一切,悄然退了位,和她出走京城,游历天下。 这些日子,他和她走了不少的美景,看了不少的风光,他还是第一次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这个世界。 不光看见了新的世界,还看到了桑桑她不曾看见的面。 温和慈爱,大义善心。 心境不知不觉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更加丰富、成熟。 “离了千帆,你不想念?” 一个小面摊,桑桑看着挑起面条看来看去的沈卿司不自觉噘嘴,“出来这么久了,还改不掉你的少爷习惯?” 沈卿司面上一囧,被她戳中了,随即继而将面放进口中,味道倒是比卖相好多了,继而又低头吃了起来。 “怎么不想?” 她却忽然没了食欲,“可是再想,他终归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 当初她是问了千帆的,虽然他的选择她出乎意料,可她还是尊重。 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过人生一段的路,再亲近的人,终归是要有分开的时候。 “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沈卿司却也瞬间捕捉,提手在她额头轻点,“爷把此生所有的忠臣良将都给了他,所有的障碍也都清除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儿子有志气,你该开心才是啊。” 他握住她的手,将手中的温度渡给她,叫她心中的失落少了很多。 “日你所说,他身边已经有很多守护的人,我放心。” “咱们走罢。” 她在前走,他却在身后猛然皱紧了眉头,须臾,将一方黑手帕快速拭过唇角鲜艳。 “怎么不走?” 她回头望他疑惑。 见他一身玄黑,微风卷起他半白的发,让他的俊朗的面容忽隐忽现,别有一番滋味。 她还不曾发现,他站在人群中,是这样的引人瞩目。 再一次踏上路程。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永州。 绿水青山。 一叶扁悠悠而行,渡过江湖。 “这条路你可知方向如何?” 他立在小舟之上,眉眼明明凛冽,却能荡出别人难比的温柔。 她终于是落在他的手里。 恐怕他是她这辈子都逃不出去的冤家了。 兜兜转转了一辈子,她就是他的了。 这一次,她最终认了命。 “不就是那个方向?”她的手指向一侧。 “你坐好。” 他将她按在软垫上,转头,拾起长篙,“这一次,我来为你泛舟。” 这一次,他不再掌舵。 第408章 跟着她的方向。 守护着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