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秋》 第1章 《梧桐秋》作者:江东客【完结】 文案: 是什么让正直内向的武林骄子变为视财如命的市井混混? 是什么让文质彬彬的王侯公子沦为不修边幅的街边乞丐? 一次突如其来的绑架,一个藏世的宝藏,这背后又隐藏了什么样不惊天的秘密? 敬请期待本期的《盛世游侠》 周桐:那天,我一向乖巧贤惠的老婆离家出走了,我找了他很久,领回家之后发现我的小兔子变成了一个除了钱什么都不爱的混混。 韦秋: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怎么看这个姓周的都不像是个好人。 阅读指南: 1、视财如命流里流气看着不怎么像个好人受x文质彬彬死心塌地千里追妻就是追不到将军攻 2、金手指要多粗有多粗,就是粗的地方好像不怎么对。 3、文笔小白,剧情混乱,慎入。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韦秋,周桐 ┃ 配角:王忆谙,谢辰 ┃ 其它:破镜重圆 ================== ☆、委托 一方小院,一张石桌,满地梧桐。 长者负手而立,用拇指揣摩着他掌中那几乎消退了干净的茧子,对着跪在院中的少年说道:“秋儿,江湖路远,是非难料,唯望珍重。为师此生,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潦倒落魄。回首为师坎坷崎岖的一生,唯有八字送你——乱世为国,盛世为己。莫忘!” 十年学艺,一朝出师,韦秋背着行囊,郑重地朝着师父磕了三个头,推开了那剥落了乌漆的木门。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个江湖,终有一天会烙刻上他韦秋的名字。 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 画面一转,仍是那一方破旧小院。乌漆木门几乎已看不到黑色,歪歪斜斜地搭在门框上,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梧桐花依旧落了满院,浓郁地花香像百万雄师的战场上的硝烟一般铺面而来,长者依旧站在桐树下,暖风吹过,几朵梧桐花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一如韦秋离家前的景象。 只是……少年已长成青年,离家时的那份凌云壮志不知消磨在了何方。 韦秋满身的血迹,嘴角还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他像个破旧的布偶,单膝跪在长者身前,比小院的木门还要摇摇欲坠。 长者用那双看遍了浊世的眼望着他,带了几分的无奈与伤悲。 “乱世为国,盛世为己。秋儿你糊涂啊。” 每一个字尾都带着颤,每一个字都含着长者的血与泪。 “这是忘情丹,秋儿,服下它,从头来过吧……” 一粒红色的小小丹药被摆在了他的面前,韦秋拿起丹药,在眼前端详了片刻,问:“师父,当年你也是靠着它,才获得新生的吗?” 长者点点头,说:“它会让你忘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重新来过。秋儿,你还年轻,不要因为一次的认人不清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长者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几不可闻。伴随着一声惊呼,所有的画面都挤回了时间的漩涡,重新变得模糊不堪了起来。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韦秋满身,他从床上坐起,急促地喘着气,仿佛喘得快些就不会忘了方才梦中的画面。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方才梦里的那颗朱红丹药已经不见了踪影,对了,我四年前就已经把它吃了下去。 而后韦秋又茫然朝屋子的四角张望。 太阳尚未升起,四周全都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被墨汁浸泡过一遍的宣纸。 客栈的窗子不知为何大开着,往屋里急急地灌着料峭的春风。 那段有意深埋在记忆的最深处的旧时光,随一场难以控制的大梦而浮现,又因为因这风而动的窗子被重新埋葬。 韦秋冷静下来,方才发现屋里的桌边竟坐着一人。 他向来自负听力绝佳,可这人翻窗进来了不知多久,自己竟毫无察觉。 那人兀自喝着已经冷掉的茶水,看见韦秋醒了,朝他吹了声口哨。 “做噩梦了?”这位不速之客很年轻,至少看起来很年轻,浓眉大眼,浑身都带着一股初出江湖的劲头,若是旁人见了,定会以为他是个不懂事的愣头青。 可韦秋却清楚这男人看似青涩莽撞的皮囊之下到底藏了多少阴晴不定,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条无辜性命。 太平盛世里的江湖,没有狂风吹拂下的惊涛骇浪,但平静的湖面下,也藏满了诡诈的龙蛇。 当今的江湖,有三个人一定不能招惹。 汴京赵家的赵鼎生,曼殊教教主沙华,以及韦秋眼前的这位——江湖人称勾魂罗刹的羽春楼楼主赵弦。 但韦秋似乎全然不知赵弦的恶名一般,看到来人是他,因为梦而紧绷的肌肉反而软了下去,松松垮垮地侧身倒回了床上,满口调笑:“怎么?羽春楼的楼主大人居然亲自大驾光临。半夜三更,不请自来,咱们孤男寡男的同处一室,若是玷污了楼主清誉,我该如何是好?” 纵是赵弦见惯了风浪,却也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言语之中不免带了点惊讶:“不过六年,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当年侠肝义胆的戏云公子,怎么如今越看越像是个地痞流氓了?怪不得你重回江湖这么久,居然没有人把你认出来。” 第2章 “什么戏云公子,我不认识,楼主认错人了吧,在下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侠,唤名无归。”韦秋眨眨眼,语气带了几分戏谑。 赵弦放下了茶盏,正色道:“我今日来并非是与你叙旧,而是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韦秋捂着脸哈哈大笑,好似赵弦给他讲了笑话一般:“楼主莫不是来闹着玩的?帮你找人?你们羽春楼难道不是找人的行家?” 其实也并不怪韦秋发笑,羽春楼建楼五十余年,与回梦楼并列为江湖上最大的杀手情报机构。羽春楼的情报八卦水平虽逊于回梦楼,但在杀人与寻人上,整个江湖的组织都无出其右。 “我要找的人,不能通过羽春楼。我知道你这两年游走江湖,也见多识广,帮我去寻个人倒也是轻松。更何况那人你也认识,是我的师兄秦屿。” 听到秦屿的名字,韦秋吊儿郎当的脸上竟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正经的神色,惊道:“什么?他没死?” 秦屿,是赵弦的同门师兄,亦是羽春楼的前任楼主。三年前,赵弦杀害秦屿,成功登上了楼主宝座。 世人都道赵弦丧尽天良手足相残,但也只有韦秋清楚,赵弦杀秦屿,不过是因为秦屿迎娶了江南苏家的小姐。 秦屿和赵弦是同门的师兄弟,从小一起在羽春楼长大,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自然而然地成了侠侣。后来秦屿成为了楼主,赵弦则成为了羽春楼的七门主。在两人一同的管理下,羽春楼日渐强大,近些年竟有了超过回梦楼的气势。 当年秦屿和赵弦的深情韦秋是亲眼瞧见过的,他当时还羡慕了一番。他们那时如此恩爱,旁人又怎会想到几年后秦屿竟会变心,随随便便地扔下了一心爱慕他的小师弟,娶了名门大家的小姐? 可眼下,赵弦却说秦屿未死,韦秋实在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赵弦突然笑了一声,那声笑里含着无尽的冷:“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他。” 韦秋最厌恶所谓情情爱爱,如今的他,既不明白什么是情爱,也完全不想去明白。他只是捻了捻手指,朝赵弦道:“这都好办,我欠过你人情,且我又和秦大哥相熟,你只要给够了我银子,我自然帮你留意着。” 赵弦好似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韦秋笑逐颜开下床去拿,却见赵弦伸出二指,想要去夹住他的手腕,韦秋将手一绕,泥鳅似的躲了开来,把金子欢欢喜喜地收了进去。 向来以喜怒无常著称的赵弦居然未曾恼火,反道:“你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你何曾正眼看过铜臭之物?” 韦秋也笑眯眯地说:“你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你虽是羽春楼的杀手,却古道热肠,常常帮助弱小,从不滥杀无辜。而如今,竟也成了睚眦必报的勾魂罗刹。” 赵弦勾起嘴角,脸上挂起了让常人发慌的笑:“人总归是会变的。这些年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杀人放火金腰带,铺路修桥无骸骨。你当初四处云游,救了无数的人,后来又去边关,帮朝廷平难,可最后还不是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韦秋眯了下眼,若有所思道:“天下人负我,是天下人的错,可我负天下人,便是我的错了。我本是受害者,若是像你一样把怨气扔给无辜人,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赵弦“嘻嘻”笑了两声,并未评价韦秋的话,起身跳上窗台,离开时又回首看了韦秋一眼,说,“我送你个消息,回梦楼在查你,你最好当心着点儿。” 韦秋笑眯眯地朝他挥手,说:“劳烦你跟回梦楼的人说一声,只要给我钱,我亲自去把他们想知道的都交代了,不必大费周章暗中调查我。” 赵弦满头黑线,轻功飞上屋檐离开了客栈。 夜还很长,韦秋依旧挂着已经发僵的笑容,开始收拾行李,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在洛阳呆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启程去别的地方了。” ☆、打探 管乐居是洛阳最大的酒楼,同时也是传播各类消息的重要场所。 今日管乐居的大堂,依旧坐满了形形色色的江湖儿女。 碧衣披帛的阆苑姑娘,笑盈盈地往穿着道袍的玄英派年轻子弟的小碟里夹菜,下山没有多久的小道士涨红了一张俊脸。 关中王家的镖师运镖路过此地,三三两两地坐开,划拳斗酒,时不时发出阵阵豪爽的笑。 背着雕弓的落雁门弟子同持剑的龙泉派儿郎因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伽乐寺出门云游的大和尚看着两个人,双手合十,说了好几遍阿弥陀佛。 这是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们共同谱出的常态,管乐居的伙计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大家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注意靠近楼梯口的一张小桌上,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洗得泛了白色的黑色窄袖武袍,靠近胸口处用金线绣了一只朱雀。背上背着一把用白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剑,腰间也别了一把生了锈的铁剑。 男人长了一对平眉,靠近眉尾处略有些粗,看起来很是正直,可眉的下方偏生着一双瑞凤眼,眼角微微上翘了几分,好像是在笑着,加上他天生上扬的嘴角,平添了几分轻挑颜色。 他从进来开始就独自坐在角落,不与人交流,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男人自然就是韦秋,他点了一壶烧酒,翘着二郎腿,喝一杯酒,吃一粒花生米,空隙里还不忘听听周围人讨论的话题。 第3章 “两个月后的英雄会,姑娘打算参加吗?”玄英派的小道士问。 阆苑的姑娘娇滴滴地笑着答道:“长风盟三年一度的英雄会,这是咱们江湖人的科举,纵是不上场,也得去凑个热闹,道长说对不对呀?” 韦秋自然也是参加过英雄会的,还是那一年的榜首。不过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已经模糊不清,他也懒得回忆,只笑呵呵地听着初出江湖的小子们的豪言壮语。 突然,坐在门口处的王家镖师开口道:“你听说了吗?周小将军为国捐躯了。” 另一人大为一震,连带着韦秋夹向花生的筷子也跟着抖上了一抖。 “什么?哪个周小将军?” 镖师说:“还能是哪个?就是定国侯家的二公子,骠骑将军周桐啊!” “你是说驸马爷?他不是号称马上定乾坤,突厥人见了就退避三舍的吗?” 镖师喝了口烈酒,惋惜地摇头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再怎么厉害到底也还是人,是人就有死的那一天。” “可惜了。他还不到三十,本来封侯拜相都是有指望的事情,怎么说没就没了。”一桌人唏嘘叹惋,都在为周小将军的英年早逝感到悲伤。 忽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落雁门和龙泉派的两个少年停止了争吵,一同朝角落里看去,原来是隔壁桌的黑衣男子不小心打碎了酒杯。 看到伙计手忙脚乱地前来收拾,韦秋出窍的灵魂这才得以归体,又嬉皮笑脸地连连向伙计道歉。 韦秋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喝着小酒,突然听到朝堂上的一个将军的名号,居然滑了手,摔碎了还没来得及放到唇边的青瓷杯。 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破酒杯,管乐居的掌柜非说是他们专门从景德镇订购的,硬拦着韦秋让他付了三吊钱。 韦秋认命地给了钱,觉得自己一大早就相当地出师不利,连带着恨上了那个好死不死的周小将军。 不过人小将军死都死了,韦秋也不过是在走出管乐居的时候低声骂了他两句,随后就把劳什子的管乐居和周小将军通通抛到了脑后。 谁知走了不过几步,韦秋就被一个摆摊算命的喊住了:“这位公子,我看你面带桃花,来算一卦如何?” 韦秋顿了脚步,原地转身,却见摊子前面是个带着兜帽披风的女人,便顺势往那人摊子上一靠:“面带桃花?你看我算哪门子的面带桃花?印堂发黑还差不多。” “公子你可别不信,我师承扶乩轩,是正经算命的,和街上的那些个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扶乩轩是江湖小派,但在算卦推演方面颇有建树,历代都有子弟在宫里和军中任职。 韦秋一听扶乩轩的名号,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件非打探不可的事情,此事恰巧与扶乩轩有关,便挂上了兴致勃勃地笑:“真是扶乩轩?那算一卦得多少钱?” 女人比了五个手指,说:“五两银子。” “五两?”韦秋挑眉,“我一路从南走到北,每条街上都有一个号称是扶乩轩的弟子。但打着人家的旗号,还敢狮子大开口的倒也真是少见。” 这女人一听韦秋暗示自己是骗子,当即拍桌而起,将兜帽一摘,指着自己秀丽的脸,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小子给我看清楚了,老娘是扶乩轩第三十六代弟子何秋岚。” 何秋岚未曾料到,韦秋不仅没有同她争辩,反而往摊前的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问道:“快哉阁的白裳,是你的什么人?” 何秋岚只低着头摆弄起她的卦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师叔给你批过命了?那算了,他碰过的人我不会碰,你走吧。” “他碰过的人?我和你师叔清清白白,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韦秋不仅不走,反而耍起了无赖。 何秋岚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会儿世风日下,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自己摊子上的东西,起身去扯韦秋的凳子:“算了,你不走我走。真是倒了霉了,遇见了你。” 韦秋眼疾手快,在何秋岚之前就站起来拉住了凳子的另一条腿,顺手将它抛到半空,换到了另一只手上:“你告诉我白裳的下落,我就把凳子还你。” “他离开师门多年,我一个小辈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何秋岚不甘心,又将目标对准了韦秋的另一只手。 可何秋岚尚未碰到韦秋的衣角,就见眼前人像幻影一般,不知何时已退到了三尺之外。 “凳子归你了,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奈何不得韦秋,打不过你我还躲不过吗?何秋岚狠狠地跺了下地面,威胁韦秋道。 韦秋突然露出了非常讨打的笑:“真的吗?这个也归我了吗?”只见他将凳子往地上一扔,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璧。 这玉璧正是扶乩轩人手一块的周公璧,是扶乩轩传人身份的象征。 何秋岚慌乱地翻找了一遍身上的物件,这男人竟在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了她的玉璧,她当即又气又恼,知道自己着了韦秋的道,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故意算计我。” 韦秋大摇大摆地坐回凳子上,说:“分明是你先叫住的我,怎么又成了我算计你?姑娘怎么这么喜欢血口喷人。” 奈何又奈何不得他,何秋岚只怪今天自己出门没有认认真真核对一遍黄历,居然招惹上了这么个泼皮无赖,只能咬了咬牙,认命道:“他在鬼镇。” 第4章 鬼镇是厌倦江湖纷争却又不甘心归隐的侠客或者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的亡命徒的藏身之所,一直以来都是传说中的禁地。 “鬼镇在哪?”韦秋提起系在玉璧上的红线,有意似的把周公璧晃荡了起来。 何秋岚瞪着杏眼,咬牙切齿道:“在秦岭归魂山。” “早说嘛。”韦秋将玉璧随手一抛,正正好好砸在了何秋岚的怀里。 何秋岚狠狠地瞪了一眼韦秋,把自己的物品随意地包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摊子。 看见旁人吃瘪,韦秋相当高兴,朝着何秋岚的背影大幅度地挥着手,还不忘喊道:“姑娘,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偶遇 同何秋岚纠缠了一番,又打探到了白裳的下落,韦秋因为多花了三吊铜板而闷闷不乐的心情一扫而空,晃晃荡荡地就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刚踏上石拱桥的石阶,便被从人群中蹿出的人影撞了个措手不及。 按说平日里韦秋是可以轻轻松松躲过的,但今日何秋岚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一时间得意忘了形,竟被四处逃窜的无名小辈撞了个四脚朝天。 “你到底会不会看路啊?”韦秋拍了拍屁股,暗道了一声今日果然倒霉,从睁眼开始就没有好事。 撞他的年轻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想来是刚踏入江湖不久,慌里慌张,说话间回头看了好几次,最后瞥到韦秋腰间和背上的两把剑,猜测他也是江湖中人,这才稍稍稳住,说:“这位侠士,有人追杀我,求您救我一命。” 韦秋扯了扯袖子,无奈道:“别的先不说,大哥您能先放开我的胳膊吗?” 公子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死死地握住了陌生侠士的小臂,又红着脸慌乱地撒开了手。 “帮你也不是不行。咱们武林中人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常态嘛。”韦秋理了理衣衫,确定身上的灰尘都被抖落了干净,才说,“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 说话间桥上就蹿出了三个蒙面人,过桥的百姓吓得纷纷远离了是非之地。 公子颤颤巍巍地藏在韦秋身后,道:“钱都是小事,你先解决了他们。” 一听到有钱拿,韦秋的嘴角立刻勾出了一个近乎到了极限的弧度,拔出腰间的锈铁剑,朝着公子说:“五十两。” “成交。”公子哆哆嗦嗦地揉了揉方才崴到的脚说。 韦秋腾空跳起,像湖里跳出的锦鲤,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朝着其中一人直冲下去。 被当成靶子的一人下意识地将双刀挡在身前,准备往后退去。余下的二人则同时朝韦秋攻去。 谁料韦秋脚刚刚沾地的瞬间,突然身形一变,将剑在手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圈,手臂往后方一送,剑身直直地从他右后方的杀手腰间划过。 “羽春楼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一个黄毛小子?”韦秋说着身形一晃,站在了拿鞭子的杀手身后,一把锈剑横在了杀手的脖间,朝着余下二人露出了贱兮兮地笑,“你们打不过我。” “少瞧不起人。”用掌的杀手将手端平置于腰间,运了一个周天的气,朝着韦秋和韦秋身前的同伴就是一掌,竟是想要将两人全杀了。 韦秋舍了杀手,轻飘飘地后退了几尺,拿着双刀的人当即跳起,两刀相合,做成飞镖的样子,朝着韦秋扔来。 韦秋向后仰去,身体几乎折成了一个直角,目送着飞镖掉入了河中。 “真的,别打了。你们楼主和我有几分交情,你们回去就说人被无归劫走了,赵弦他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决定照他说的去复命,拖着那个被自己人打得吐了血的兄弟消失在了人群中。 见追杀了自己一路的杀手终于走了,公子长舒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韦秋身边说:“在下王忆谙,不知这位侠士尊姓?” “无归。”说着,韦秋将剑收了回去,然后朝着王忆谙伸出了右手。 王忆谙以为韦秋想要拉他,当即感激涕零,把手握了上去:“多谢侠士搭救,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呐。” 韦秋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拍掉:“给钱啊,愣住干嘛?” “可……可是话本里,你们这些大侠不应该视钱财为无物的吗?哪有你这样上赶着要钱的?”显然韦秋的话给对于江湖满怀憧憬的小少爷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韦秋随手掏了一下耳朵,嘲笑道:“小少爷,话本里都是骗人的,你爹没教过你吗?五十两银子,一分可都不能少了。” 王忆谙看了看韦秋,又看了看方才杀手逃跑的方向,最终下定决心道:“我给你五百两,你把我送到北平。” 韦秋说:“你先把五十两付了,再说之后的事情行不行?” 王忆谙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百两银票,塞到了韦秋怀里:“多的五十两算定金。” 韦秋欢欢喜喜地收下钱,还不忘絮叨:“小少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不懂。得亏你是遇见了我,若是遇见了什么见钱眼开之辈,你早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王忆谙腹诽道:你难道就不是见钱眼开之辈了吗? 韦秋又问:“去北平干什么?” “我去参加英雄会啊。”说到英雄会,小少年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了七彩的光芒。 韦秋噗嗤笑出了声:“就你?差点被人杀了,还妄想去参加什么英雄会?你参加英雄会做什么?” 第5章 少年并没有因为被人轻视而恼火,反倒是沉浸在了梦想的海洋,整个人都泛起了彩色的泡沫般,神往地说:“当然是为了名扬天下,有朝一日成为像戏云公子韦秋那样的大侠!” 韦秋又笑出了声。但这次的笑与刚刚的笑完全不同,这次的笑声里充满了讥讽,笑到最后,这声音里又透出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奈,笑够了他才开口说:“韦秋可不是什么大侠。他不过是个傻子。” “不许你这么说他,他是我的偶像,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他。”王忆谙皱起眉头,拼命的辩驳。 韦秋突然正色,问:“那你觉得大侠该是什么样的?” 王忆谙不假思索地说:“为国为民!” “错!”韦秋突然呵道,“该为你自己!” -------- 既然答应了王忆谙,韦秋就认命地陪他一起上路了。 反正韦秋本来就打算往北走,多了一个人也不算什么累赘,特别是多的这个人还是个一腔热血满腹正义的愣头青,至少自己不会被人算计。并且,带他一趟还能白得五百两银子,韦秋自认为脑子没有被门夹过,这个便宜绝对要占。 两人雇了一辆驴车,王忆谙躺在驴拉的板车上,韦秋坐着赶驴,二人摇摇晃晃地就上路了。 “你到底捅了什么不能收拾的篓子,怎么路上这么多人,羽春楼的杀手一个都不杀,偏偏追着你不放呢?”韦秋盘腿坐着,抽了驴一鞭子,痞里痞气地问道。 王忆谙枕着手臂,看着天上飘飞的白云,说:“我怎么知道。我刚一到洛阳,就被追着不放。我也没得罪什么人啊?怎么偏追起我来?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王忆谙从小娇生惯养,还是家中的小儿子,什么事情也没担过,一想到这事儿只觉得头大,便飞快地转了话题:“无归大侠,你为什么要叫无归这个名字?你总不能告诉我你姓无名归吧?” 韦秋朝着远处望去,官道上尘土飞扬,路旁树上的叶子还没长齐,远看仍是光秃秃的树丫,好一片荒凉景象。连带着他也跟着凄凉了几分:“天地虽大,却无一归处,所以叫无归。” “哦,我还以为你是此去无归期的无归呢。”小少爷喃喃说道。 王忆谙见韦秋未答,神色和语气与方才都不太一样了,也当即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东西,又赶紧地问了问别的:“那你用的剑叫什么?我看着挺特别的。还有你在桥上打架的时候用的招式是什么?我也从来没见过。” 韦秋猛地转头看向王忆谙。 隐隐约约他好像记得也有人这么问过他。 是在英雄会的擂台下,长着虎牙的青年勾着他的肩,笑着问道:“你方才使的那个招式叫什么?就是那个转来转去的?” 他当时是怎么答的呢? 他也笑着看向青年的眼睛,说:“那招叫龙腾四海,我这剑唤名龙吟剑,剑与剑招是配在一起的。” “嘿!巧了,我这剑叫凤鸣剑,咱们可真是有缘。” 突然清晰的记忆只存在了一瞬,之后又像被纱网罩住了一般,重新归于混沌。长着虎牙的俊秀青年也消散在了空中,韦秋的眼前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 韦秋按了下太阳穴,缓缓开口:“无名。剑随心动,无招无式。此剑也唤无名,不过是一破铜烂铁,路边捡的剑罢了。” 王忆谙尴尬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路上遇见的侠士或许拥有着什么不愿再提的沉痛过去,为了避免一直戳人伤口,便又同韦秋扯起了自己的雄心壮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在王忆谙的强烈要求下,韦秋着急赶路,错过了离他们最近的人家。 “差不多了,今晚住这里。”走到树林,韦秋把鞭子一扔,跳下了驴车。 韦秋的动作惊起了一群宿在树梢的飞鸟,鸟群中还有一只或许刚刚醒来打算进行丰富的夜生活的猫头鹰,它在一片翅膀的扇动间,发出了“桀桀”的叫声。 王忆谙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板车上滚了下来。他张望四周环绕的林木和林木旁的小溪,战战兢兢地问道:“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一宿吗?” 韦秋在树下拾了几根枯枝,已经堆成了一小摞,正准备掏出打火石取火,听王忆谙这么问,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你不是说自己是关中人?从关中到洛阳,你这一路上就没露宿过?” “当然露宿过……”王忆谙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是跟着一群人同行的。人多了,住哪不是住,自然也就不怕了。” 韦秋“噌噌”两声,打火石中迸出了几点火星,火星准确地跳入了树枝堆里,不一会儿就燃起了火焰。 “无归大侠,你去哪?”看见韦秋起身,王忆谙也跟着站起来。 韦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以后喊我无归就行,我就一江湖混混,可担不起大侠的名号。我去捉点鱼,不然晚上喝西北风?不对,现在是春天,我连西北风都没得喝。” 王忆谙跟着韦秋的脚步,几乎是寸步不离。韦秋指了指篝火,又指了指小溪,说:“大少爷,这才几尺的距离?你行不行?” 王忆谙咽了下口水,又坐回了篝火边,期期艾艾道:“你,你帮我也捉一条……我回头给你银子。” 韦秋哂笑:“你还真以为我是掉钱眼里了吗?”说着,已经卷起了裤脚淌进了溪水。 第6章 刚刚开春不久,溪水尚带着几分透凉,韦秋顺手拔出腰间的锈铁剑,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而后他将剑往水里一刺,瞬间猩红色弥漫在了浅蓝的流水中,待他拿起锈剑,上面已然串入了一条仍在挣扎中的鱼。 韦秋这才又开口:“没错,我就是掉钱眼里了。三文钱,这鱼归你。” 王忆谙咬咬牙,喊道:“记账!” 韦秋将鱼往草地上一扔,不一会儿工夫便又捞上来一条。 两人将鱼串在树枝上,借着篝火开始烤鱼。 枯木燃烧,化为焦炭,发出噼啪的声响。 韦秋盯着烤鱼,生怕不小心烧焦了自己辛辛苦苦捕捉到的晚餐。橘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给他吊儿郎当的面孔硬生生地添入了几分沉稳。 “无归,你出来行走江湖有多少年了?”许是烹饪食物的过程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太过无聊,王忆谙忘了白日里的事情,又开始打探起韦秋来。 韦秋翻了一下鱼,似乎是在利用这个空隙好好思考:“我十四岁出师门,距今已经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你居然十二年都没有混出名堂来?”王忆谙惊讶道。 韦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随手扔道了王忆谙的脑袋上,说:“你问我这个就是想嘲笑我?少爷您也太无聊了点儿。” 王忆谙捂着被突然砸中的脑袋说:“不是不是。那你一定对江湖很熟悉咯?” 韦秋颇有些得意:“赵苏王三大家族,落龙飞阆四大门派,羽回二楼,道佛曼三个宗教,长风盟、快哉阁以及其他不计其数的小门小派,你尽管问,多数我都是略知一二的。” 谁知王忆谙却直接报出了一个人名:“你听说过贺阆这个人吗?” 韦秋思索半晌,最终摇头。 王忆谙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没听过这个人。可我觉得,他应当是存在的。” “行吧,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韦秋道。 得了许诺,王忆谙很是高兴,便又指着韦秋背上麻布包着的那把剑问:“你身上的那把剑为什么不用?” “不想用。”韦秋果然没有好好回答,“小屁孩管这么多干什么?快翻鱼,马上就烤焦了。” -------- 客栈的窗子漏出了些许的风,朽木桌上,生着青锈的烛台捧着摇曳的烛火,把屋里的影子照地晃来晃去。 桌边坐了一个男人,因为屋里灯火太过晦暗不明,故而看不清他的相貌,他的整张脸上,只有靠近烛光的下巴上短短的胡渣可以被窥见一二。 突然,客栈残破的门被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推开,刚一进屋,他便单膝跪地。 桌边的男人开口,声音是包含磁性的、很好听的低音:“卯,找到他的消息了吗?” 卯一字一句地说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罢了,再去打探。”话音一落,被称作卯的男人就突然消失在了房中,而另一个同样打扮的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进了屋子。 “午,之前让你找的他失踪这几年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人名单找得怎么样了?”桌边的男人又问。 午:“回主人,四年间江湖上新起之秀一共二百一十三位,其中用剑的有十二位,武功高强的有七人,但没有一人与那位公子符合。” 男人挥手,午也离开了小小的卧房。随后,又进来一个黑衣人。 “辰,回梦楼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料峭的春风带动了男人披散的墨发,他虽然表面上并无所表露,但内心其实已经近乎绝望。 辰单膝跪地,道:“回梦楼说,有人愿意以一千两的价钱,卖给我们一个情报。” 男人轻笑了两声,显然,他愿意为了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付出一切的代价。 辰知晓了男人的意思,也和他的同僚们一样离开了屋子。 一间小小的陋室,只剩了男人一人。 他坐在烛台边,将一块雕着梧桐花的玉佩放在胸前,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它,仿佛在吻着与他分别多年的恋人。过了很久,男人才低声说道:“子商,无论你在何方,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忘情 青玉镇后面有一个青玉山,青玉山上有一个危楼山庄。 危楼山庄既不高,也没有楼阁。它叫危楼山庄的原因,不过是山庄的庄主姓谢名辰字星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庄主自诩是个文雅人,故而他的庄子,也一定要有个文雅的名字。 正可谓,一曲鸾箫三百里,万人倾折谢家郎。谢辰二十岁成名,二十四岁就建了危楼山庄,二十六岁成家立业,二十八岁痛失爱侣,到如今不过也才三十一岁的年纪,在江湖上依旧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但很少有人知道,谢庄主有一个至交好友,正是失踪了多年的戏云公子韦秋。 今日谢辰刚刚练完功,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就被管事的门房告知外面有两个人叩门,其中一个自称无归。 谢辰二话不说,把青玉箫往腰上一别,就要亲自去迎,路上生怕自己慢了,走路时还使了轻功。 王忆谙站在主庄的大门口,打了个喷嚏,边揉鼻子边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能把咱们的驴换成马的地方?” “不然呢?你当这是哪儿?”韦秋得意洋洋地道。 第7章 王忆谙懵懂地瞅了瞅周围,说:“一个荒山里的破败庄子。” 小少爷见惯了家里气派的画栋雕梁,看着眼前这个山木葱茏青石堆砌的庄子,可不就是破败? 谁料这句话被谢辰听了个正着,风仙道骨的庄主当即像个被点了引线的炮仗:“谁给你的勇气敢说我的危楼山庄破败?” 突然不知从哪跳出来的谢辰,把王忆谙吓了一跳,他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这里真是危楼山庄?” “这里既不高,也没有楼,若不是我认得庄主,也根本不会想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危楼山庄。”韦秋说,“你说对吧,星泽?” 谢辰这才注意到多年未见的故友,一时间百感交集。上次分离时,韦秋和他身边各有一个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可谁曾料想,再次相见,当初两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竟然都成了孤身一个。 “韦……”谢辰拉着韦秋的手,刚想唤他的名字,又突然意识到韦秋的身边还带了一个少年,赶紧改口,“无归,你半年前写信给我,我反复看了三四遍才确定是你。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的变化这么大。” 韦秋担心谢辰在王忆谙面前说漏了嘴,赶紧打住了他的话,说:“我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你就打算让我站这儿和你叙旧?” 谢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走,咱们进去再细细叙。” 两人间融洽的氛围让王忆谙插不进去一句话,他乖乖地跟在韦秋后头,只是有点儿纳闷,无归这个唯利是图的财迷居然也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 -------- 韦秋知道谢辰肯定有一大堆话想问他,故而用个借口支开了王忆谙,和谢辰在书房细谈了起来。 果不其然,两人刚一落座,谢辰就连环弩似的问起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信里说的忘情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真的忘了那个人?” “忘情丹是巫医谷的秘药,服药以后,我会完全忘记之前的感情,同他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会一并忘去。这药不会影响我的记忆力,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韦秋说。 但谢辰并不相信他的说辞:“能有这么好的事?那天底下痛失爱侣之人,岂不是要抢疯了?” “当然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韦秋老实交代,“忘情丹并不能清除我的记忆,它只能把我的记忆封印。当我的情绪不稳定,或者做梦时,会有一瞬间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只是这样?”谢辰追问。 韦秋认命似的缓缓摇头:“与其说它是药,其实它更像是毒。如果一不小心我的记忆恢复了,便会毒发,不出三月就一命呜呼。” “那你也敢吃!”得知自己的好兄弟居然敢做这么冒险的事情,谢辰的双手不自觉地蜷缩成了拳头,有些微微发抖。 “我能怎么办!”韦秋停顿了片刻,最后缓缓说道,“我只记得我当时走火入魔武功废了大半,被杀手紧追了半月。我整个人几乎都跌入了深渊,到处都是黑,看不见一丝的光。我也不想忘了他,不管是爱还是恨,我总要记得理由。可我实在没办法,我差一点活不下去。” 谢辰记忆中的韦秋,总带着点儿腼腆,无论遇见怎么样的困境,他都不会有半分的失控。 可现在看来——他们当年的遇见的所谓困境,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困境。 “此毒可有解?” “当然。据说当今天下有三人可解。巫医谷谷主巫医玄,鬼医传人窦如晦以及羽春楼前楼主秦屿。”韦秋又重新恢复了镇定,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听了这三人名号,谢辰不自觉地眉头紧锁:“窦如晦和秦屿全都死于羽春楼现任楼主赵弦之手,巫医玄隐居苗疆,行踪成迷。这毒说是能解,其实却是无解。” 韦秋虽知秦屿未死,但无法将此事告诉谢辰,只笑着附和他。 “那你现在知道他是谁吗?”谢辰小心翼翼地问道。 韦秋往桌上一歪,说:“当然知道,无衣客嘛。我和他的事当年也算出名,就算是我想不知道,怕都不行。” “那无衣客是谁,你还记得吗?” 韦秋的双腿不自觉地晃荡了一下,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无衣》是秦时将士出征时的战歌,他会用“无衣”这个名字,总归是朝廷的人,而且很大可能是军方的人。至于他到底是哪一位,又与我一个江湖游侠何干?我大老远地跑来找你,干嘛非要提他?” 谢辰见韦秋放得开,也便不提,微笑道:“好,咱们不提他了。” 两人一起走出书房时,王忆谙正和在屋檐下教谢辰的儿子怎么逗鸟。谢辰向来看不起纨绔们飞鹰走狗的把戏,又加上刚才王忆谙说危楼山庄破败的事情,谢辰对这个小少爷的印象跌到了低谷。 他冷下脸来,朝儿子喊道:“焕焕,过来,叫叔叔。” 焕焕识相地把刚刚认识的大哥哥丢在了一旁,跑到韦秋面前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叔叔。小孩子年龄不大,但却丝毫没有见到陌生人的羞涩,落落大方,非常惹人喜爱。 韦秋顺手揉了揉焕焕的头,没正行地说道:“后悔了,我当初也该和你一样娶个媳妇儿,现在孩子也该会打酱油了。焕焕,以后叔叔生一个闺女给你当老婆怎么样?” 谢辰满脸黑线,心说你倒是生一个给我看看。 第8章 为了防止韦秋教坏了孩子,他赶紧地叫侍女把焕焕带了下去,随后朝王忆谙说:“不要教我儿子逗鸟。” “逗鸟怎么了?你把鸟养在笼子里,还不许别人逗了?”王忆谙觉得谢辰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从进门到现在,没有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甚至有点处处针对的意思。 谢辰也是怎么看王忆谙怎么不顺眼,江湖儿女向来是意气用事,干脆右手摸上腰间长箫,挑衅道:“这是我的地盘,不服打一场。” 王忆谙少年心性,当即就抡起袖子想要和谢辰干上一架。 对于谢辰的武功,韦秋再清楚不过,就凭这小小的富家公子,再练个二十年也未必赶得上他。答应了护送小少爷去北平,总不能走了一半不仅没有拿到钱反而让人受了伤。 韦秋慌忙把自己的锈剑扔到了两人中间,大咧咧地拦道:“打架怎么不带上我?星泽,王忆谙是我护送的人,你想同他打,先打赢了我再说。” 两人至交好友,初见时倒是打了一架,打了几个时辰,最后因为谢辰一口气没提上来,曲子吹到一半卡住了,才终止了少年间的斗狠。 不过现在两人武功都日益精进,若是打起来,是真不知道得用几天才能分出胜负。谢辰自认为没有这个精力,更没有精力在和韦秋打完后收拾姓王的小家伙,遂连连摆手。 谢辰知晓韦秋赶了小半月的路,晚上特意吩咐厨子多烧了几道菜,当中还有韦秋最爱的香螺炸肚,别提有多么用心。 韦秋不同他客气,尝了一筷子螺肉,又酌了一杯烧酒,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觉得心中自在万分。 饭菜吃到一半,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下人,韦秋仔细一看,正是下午带焕焕的那个姑娘。姑娘眼角微红,看起来有要紧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刚一进屋,连礼都顾不得行,就慌慌张张地说道:“庄主,不好了。” 谢辰素来和善,也未怪罪侍女没有规矩,放下筷子便问:“琼儿,怎么了?” 琼儿眼泪汪汪,说话间还夹杂了抽泣:“少主他不见了。方才他还乖乖地在屋里,我出去给他热个牛乳的功夫,回来就找不着人了。几个奶妈和管事的都在找,到现在也没找着。” 谢辰的夫人早逝,就给他留了这么一个儿子,素日里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捧手心里都怕摔了。一听儿子不见了,谢辰当即就坐不住了,把庄子里能动用的人都喊了来帮他找儿子。 “焕焕能去哪儿?”谢辰急得来回踱步。 韦秋在一旁安慰他道:“他一个小孩子,能去哪里,你别太急。” 谢辰眉头紧锁,道:“我倒不是怕他自己跑了出去,而是怕有人掳了他。焕焕向来很乖。” 但怕什么来什么,半柱香的功夫,琼儿就拿着一支串了素帛的箭进来。 “庄主,这是方才李妈妈在少主房间的长廊柱子上发现的。”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事,哭哭啼啼个不停,“少主他会不会有事?” 谢辰顾不得太多,赶紧地夺过箭,将素帛展开。 素帛上只写了一句话:想要儿子,来英雄会。 ☆、谣言 北平作为大齐主要城市之一,最近这段时间,因为长风盟要开英雄会的缘故,比往日里还要热闹上了好几分。 来来往往的江湖各路豪杰多了,少不了给这个边陲城市带去一些麻烦。 比如,王忆谙眼前的这个。 “掌柜的你就不能再多给一间房吗?我们再多出几两银子。”三人跑遍了全城,就只找到了一个客栈有空房,而且只剩了两间。 人多事杂,一楼大堂里吃饭的顾客还在张着嘴等上菜,掌柜的哪有闲工夫理小少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他赶到了一边。 少爷气呼呼地回了二楼,见韦秋和谢辰正说着话。 一路上谢辰和王忆谙没少吵架,两个人怼来怼去,谁也没占到便宜。看见王忆谙愁眉苦脸的回来,谢辰难免幸灾乐祸了起来:“怎么样大少爷?人家掌柜的理你了吗?” 王忆谙哼了一声,刺道:“我要没要到房间这都是小事,在哪儿凑合不能睡一宿啊。倒是某些人,儿子找到了吗?” 不知道该说谢辰是心大还是镇定,打进了北平城,就没提过焕焕一句,进了城先吃了顿饱饭,又找了间客栈,仿佛自己来北平是为了拜访名胜顺便领略一下风土人情的。 谢辰低垂眉目,慢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绢布擦拭起自己的宝贝玉箫来,边擦边说:“既然他们想用焕焕把我引到北平来,定是有求于我,既然有求于我,焕焕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我又为什么要着急去找焕焕?让他自己在外面多历练历练不好吗?况且该急的人也不是我,而是绑匪。” “万一焕焕有危险呢?”王忆谙依旧不死心。 韦秋起身拍拍他的后背,笑得流里流气:“他能有什么危险?走,难得来了北平一趟,我们去揽月楼喝酒去。” 谢辰将青玉箫放回腰间,率先走到门口,看起来相当迫不及待:“揽月楼的翠涛酒天下一绝,奈何找人从北平带回来的总是少了几分滋味,须得亲自去尝才行。” 小少爷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开始同情起焕焕来。 但王忆谙哪里知道,谢辰和韦秋此番作为,亦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来谢辰表现地从容不迫,可以侧面告诉绑匪自己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在意焕焕,从而避免贼人拿焕焕来威胁自己做一些违心之事。二来他们在北平四处转悠,可以让背后之人更方便的找到他们的行踪,以免节外生枝。 第9章 写着揽月楼三字的酒旗随风飘扬,进去喝酒的人、喝得双颊通红抱着兄弟不愿撒手的人、以及纯粹路过看热闹的人,都在揽月楼前的一亩三分地里挤作一团,乍眼一瞧,仿佛身处繁华京都的大道之上。 楼里的小二笑吟吟地把三人迎了进去,一边带路一边道:“三位客官来得正巧,店里只剩了一个位置,但这位置无论景色还是其他都是最好的。” 小二的话虽不可全信,但跟着到了三楼,才发现三楼的风光当真极好,半露天式的平台让原本因为高度而开阔的视野变得更加辽旷,凭栏而观,竟可看到半城的风光。 小二把韦秋等径直带到了靠近栏杆的角落。三人入座,谢辰直接开口要了翠涛酒。 韦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翠涛酒带着一抹清浅的绿色,酒杯晃动,酒水也随着荡起涟漪,这让韦秋想起了五月暴雨时的荷塘。 “师兄,这次英雄会你觉得谁能拔得头筹?”邻桌的青年问道。 韦秋斜眼看了一下,邻桌坐着的两人都穿着浅秋香色的衣衫,背上各自背了把长剑,一看便是龙泉派的弟子。 龙泉派因为其门派内唤名龙泉的泉眼而得名,其子弟不仅擅长剑法,铸剑本领也相当高超,当今江湖上有六成的宝剑,都是出自龙泉派。 那师兄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真不好说。咱们的荣师弟是个好样的,但落雁门去年新收的弟子听说也实力非凡。” 师弟托腮叹了口气:“总觉得最近几次的英雄会太过无聊,都没有什么太厉害的新人。” 师兄被师弟的一席话扯住了思绪,颇为怀念地说:“可惜你出道太晚,没能见到太.安十六年的那场英雄会。当年戏云公子韦秋同无衣客打了四个时辰,也未能分出胜负。最终还是盟主亲自出面,宣布两人一同卫冕了冠军。” 师弟自然也是听说过这段故事的,便顺着师兄的话说了下去:“我听说英雄会后,韦秋同那无衣客结为了侠侣,成了一番佳话。可惜两个人都已经归隐多年,如若不然,我倒想同他们相交。” “他们两人恩爱不疑,一路行侠仗义,实在是难得的佳偶。但我听说的版本却不是他们归隐了,而是无衣客与韦秋二人到了东海,偶遇了一个武林前辈,前辈告诉他们了一处仙山,二人便乘船去寻,就此再无踪迹。” 听到这里,韦秋口中含着的翠涛酒差点直接喷了出去,他又心虚地看了一眼谢辰,却发现对面的人憋得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笑出声来。 王忆谙只顾着听邻桌的师兄弟谈话,并未注意到身旁两人间挤眉弄眼的交流,待邻桌二人走了,王忆谙兴致勃勃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韦大侠真的同无衣客一起去仙山了?” 听到韦大侠三个字,谢辰着实憋不下去了,锤着桌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王忆谙问。 谢辰笑着摆了摆手,不愿回答。 韦秋也觉好笑,他常年混迹酒肆茶馆,听过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说无衣客劈腿韦秋怒而杀了奸夫淫.妇又自杀的,有说两人看透世俗纷争隐居山林的,也有说两人能耐过高被天家收为己用的,但这出海寻仙山的版本确实是他第一次听到。 “当然是假的。”韦秋说,“韦秋早死了。” 王忆谙自诩韦秋的迷弟,听到无归这么编排自己的偶像,当即驳道:“你少骗我,韦大侠这么厉害,怎会死了。” 韦秋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你给我一钱银子,我立刻重说。” 追星少年怎么可能认输,王忆谙竟真的咬牙道:“重说。” “韦秋当然没死。他和无衣客一起回了无衣客的家乡,两人厌倦了江湖奔波,便安顿了下来。他收了一个小徒弟,现在每日教教徒弟,闲了就和无衣客喝茶下棋,自在得很。” 谢辰注意到,韦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望着远方,一开始那开玩笑的口吻渐渐变得认真,或许韦秋描绘的景象,真的是他从前一直期盼的。 “当啷”一声,木槌敲击铜锣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响起。韦秋惊得回了神,王忆谙也寻着声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发现路边街道的人群中,有一牵着猴子的老人。 在少年从小长大的关中,很少有耍猴艺人,他对耍猴的了解也仅仅是从落魄文人的故事话本里得来的。平生第一次看见了活生生的耍猴艺人,王忆谙当即兴奋了起来,眨眼把自己崇拜的韦大侠抛到了脑后,激动地问:“无归,我们去看耍猴的好不好。” 韦秋自是对耍猴提不起半分兴致,刚想回头拒绝,却看见了王忆谙脸上激动的笑容以及洒在他面颊上的金色阳光。 有一刹那,他仿佛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拒绝的话语便在他的唇齿间打了一个转,说:“可以,五文钱。” 王忆谙早就习惯了韦秋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提钱的性子,也不觉得他扫兴,反而开心地点头说:“你记好账,之后一并给你。”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谢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清冽的翠涛酒,说。 二人前脚刚离开,小二就凑了过来,依旧笑眯眯地,问道:“客官,楼下有位侠士,但小店是着实没有位置了,他说自己解了口渴就走,不知您可否同他拼个桌子?” 谢辰想了一下,韦秋带着小兔崽子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反正自己一人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反倒不如答应了小二。 第10章 小二爽朗地喊了一声“得嘞”,随后就把一个高大的男人带了过来。 ☆、往事 小二带来的男人穿着有些破旧的深蓝色外衫,头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再走进些,谢辰发现他下巴上的胡子未刮干净,留了些细短的胡渣。值得注意的是,男人从眉骨到眼下延伸出了一道浅色的伤疤,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凌厉。 若是寻常人,这般随意的打扮,定是会与路边的叫花子别无二致。可男人相貌实在不凡,举手投足间亦带了几分武人的随性,与其说是像乞丐,不如说他像个故意做落魄打扮的达官贵人来得妥帖。 谢辰看着男人墨色的双眸,突然有一种错觉,隐隐觉得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一般。 这男人看见他,亦是愣在了原处,半天没有说话。 “在下危楼山庄庄主谢辰,不知侠士名号?”谢辰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 男人低笑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虎牙,而后坐在了谢辰的对面,说:“我那钱果然没有白花,竟让我在这儿遇见了谢庄主。” “不知阁下是?”谢辰搜寻了片刻记忆,确定了自己从未见过这般长相的人。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道:“子商在哪儿?” 谢辰的脑子轰地炸了开来,子商是韦秋的字,这件事江湖上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正是当年那个把韦秋逼到走投无路的无衣客。 无衣客从前总穿一身黑色的衣袍,只露出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则藏在了黑色面罩的后面。故而谢辰只觉得他的眼睛眼熟,却没有认出眼前人到底是谁。 “你把韦秋害到当年那副田地,还敢回来?”谢辰闪身站起,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腰间的玉箫。 无衣客,也是就周桐,则一脸茫然,但因为事关韦秋,他不敢怠慢,赶紧追问:“什么?子商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心里清楚。”谢辰沉声说。 周桐更是纳闷:“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好好谈谈,解开了就是,你又何必要跟我打哑谜。我同你的交情虽然没有你同子商那般好,可我自觉还是不错的,我以为你也该知道我的性情。” 无衣客虽然总遮个脸,看起来神秘了一些,但待人坦诚,好结交朋友,也是有一定名声的。谢辰觉得周桐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便又坐了回去,朝周桐说:“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只知道他先是因为怒火攻心入了魔障,苦心练了多年的武功几乎全费。随后又被御林高手追杀半月,多亏了他的轻功向来不错,才逃脱了追捕。” 胸口猛地袭上了一阵绞痛,周桐不自主地瞪大了双眼问:“那……那他现在如何?” “重练了武功,改换了身份,连性格都与从前完全不同了。”谢辰喝了一口酒。 韦秋虽然腼腆了些,但周桐知道他向来以自己的一身武艺为傲。可……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失去了最为得意的武功?又是谁,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派高手追杀他? 想到这里,周桐的神色猛地一暗,是了,这种事情,除了他那个心机深沉的父亲,还会有谁会做? 他早该知道的。 周桐向谢辰缓缓道来:“那天我爹对我说,不管我娶不娶公主,总要去见一面……” 汴梁三月,刚飘飞完了柳絮,道旁的梧桐挂上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定国侯府后宅书房。 周桐用着很冷静或者说冷漠的声音说道:“我在玉门关就曾说过,我绝对不会答应赐婚。我这辈子只要子商一个人。” 老侯爷捋了捋杂了些白须的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去见公主一面,亲自同她说。” “何时?”周桐问。 老侯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地光,说:“明日巳时在谢楼,公主已经打点妥当,你直接去便是。” 私下去见公主虽然不妥,但周桐当时年少气盛,而且对自己一向憧憬的父亲非常信任,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许是夜里被周桐折腾地有些过火,次日韦秋醒得比往日要晚了些。 他靠在床榻边,乌发盘桓在锦被之上,脖颈间还带了些暧昧不明地星星点点,看着正在换衣裳的周桐,问:“桐哥,要出门么?” 皇帝赐婚的事情周桐一直瞒着韦秋,怕他知道了多想。这次便也借口道:“父亲让我出门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周桐整好衣冠,坐到床边,顺手捏了下韦秋粉白的脸,问道:“我会去街上一趟,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给你带回来。” 韦秋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周桐腰间挂着自己给他的那块桐花玉佩,说:“那就……给我带些姜糖吧。” “只要姜糖?”周桐弯下身子,与韦秋的眼睛对视,然后将他环入怀中,在他嘴角上轻啄了一下,“谢楼的点心要不要?” 韦秋红着耳朵微微摇头:“只要姜糖。” 周桐笑道:“好,那便只给宝贝带姜糖。” “你快走吧,不是还要办事。我也该起床了,不要赖在这里烦我。”韦秋催道。 周桐偏爱看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食指在韦秋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便要出门去。 韦秋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心头不安,又唤了一声:“桐哥。” 周桐露着虎牙,回头问:“怎么了?” 第11章 韦秋朝他笑笑,说:“早去早回。” “好。” 周桐与长乐公主对坐了快一个时辰,周桐没说几句,全程都在听公主冷嘲热讽。公主的大致意思是,我也不想嫁给你,全是父皇和你爹的主意。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虽然韦秋说了不要点心,但周桐还是在谢楼给他包了些厨子新研发的糕点,当然,回去的路上周桐又特意绕到摊子上给韦秋买了姜糖。 周桐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拎回来家,却没有看到本该在院子里练功的韦秋。 卧室的红木小桌上,只留了一封信。 一封要同他恩断义绝的信。 周桐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派手下的人去找,但一直寻不到他。我爹逼我同公主成亲,成亲当日突厥叛乱的消息传到了朝廷,我连堂都没拜就出征了。我在边关驻守三年,一点子商的消息也找不到,最后干脆在边关局势稳定后假死,打算自己来找。” “可当年的故人,隐居的隐居,亡故的亡故,我竟无从下手。就连来英雄会的消息,都是我从回梦楼高价买来的。” 谢辰带着冷意干笑了两声,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一直以为是你。他觉得你想要当驸马,觉得自己挡了你的路,故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周桐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往自己口中倒了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他拿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酒,连带着也擦下了些许泪来:“我一直以为他是厌了我才离我而去,却不想因为我给他带来了如此多的祸事,枉我自认为是天底下最了解他、最爱他的人。可我却根本没有保护好他。” “告诉我,子商在哪儿,我亲自去找他解释。我会派人好好查明真相,绝对不会让他白白受了这么多苦。”周桐说。 “怕是不行了。”谢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他为了重新开始,服下了忘情丹。” 周桐是定国侯的次子,自小家中五湖四海的门客云集,当然听说过忘情丹的作用,亦知道忘情丹的副作用有多么可怕。 他颓然地坐在凳子上,过了许久才开口:“那我也换个身份,让他重新爱上我,同他重新开始。” “可你在韦秋的身边,我怎么能放心?万一他记起了什么,又该怎么办?”谢辰虽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容自己置喙,却也着实担忧韦秋。 “我会尽力去寻找巫医玄的下落,为他解毒。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尽量小心。” 谢辰终于妥协。 周桐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光亮,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子商在哪里了吗?” 谢辰并未回答,只起身朝着周桐身后的方向喊道:“无归,你们可真慢。” 片刻后,周桐熟悉的声音响起:“都是王忆谙,倒霉孩子非要看完才肯走。”不过声音的语气夹杂了一些周桐倍感陌生的痞气。 “你才是倒霉孩子。”王忆谙不服气地反驳。 周桐蓦然回首,正同韦秋四目相对。 周桐的心猛地一抽,呆呆地看向韦秋。 韦秋身上的衣服,别人认不出来,可周桐却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当年与韦秋一起闯荡江湖时常穿的那件。 他一直都还在意着自己。 甚至把自己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在周桐发呆的时候,韦秋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挑眉朝谢辰问道:“你哪找来的穷叫花子?怎么傻兮兮的?” 记忆里的韦秋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果然,他除了相貌,与从前无一处相同。周桐慌忙回神,解释道:“在下周庭梧,与谢庄主是旧交。此番来到北平,却未想正赶上了英雄会,我没能找到客栈正在发愁之际,竟与庄主重逢。方才庄主已经答应我与你们同住了。” “周桐”这个名太过响亮,江湖朝廷怕很少有人没听说过,于是周桐就报上了自己的字。 周桐的一番话,让韦秋和王忆谙同时抬头看向谢辰,而谢辰却满头问号地看向周桐。 周桐使劲给他使眼色。 谢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管不了了,爱咋咋地吧。 倒是小少爷率先开口道:“可是我们三个人也只有两间房呀。” 周桐满不在意地勾起嘴角,说:“那便正好,咱们两两一间。这位小哥怎么称呼?我看咱们挺有缘分的,不如一起挤挤。”周桐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韦秋身上。 “我叫无归。”韦秋竟未拒绝,反而伸出手来,说,“五十两银子,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谢辰和王忆谙万万没想到韦秋对着“陌生人”直接来了这么一套,都僵在了原地。 只有周桐二话没说,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问:“够吗?不够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周桐终于出场了,我哭 ☆、姜糖 时辰差不多了,韦秋喝了几口桌上的残酒,就打算和谢辰他们一起回客栈了。 周桐说自己还有有些事情,便没和他们同行。 分离前,王忆谙悄悄凑过来说:“无归睡着了就不让人接近他,你可小心点,我上次睡迷糊了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差点当场交代了。” 小少爷好心的交待让周桐的眉头又蹙起了几分,他的子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周桐与韦秋是在太.安十六年的英雄会上遇到的。那时韦秋只有十七岁,在江湖上还没什么名气,而周桐刚刚离家历练,也不过才十九岁的年纪。 第12章 那时的韦秋不太爱说话,与稍微不熟一点的人多说上两句脸都会涨得通红。他虽然腼腆不善交际,但很爱打抱不平,也常常仗义疏财。周桐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走了三年时间,三年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韦秋都愿意同他们成为朋友,从未对任何人设有防备。 韦秋轻功不错,手中的剑又叫做龙吟剑,风虎云龙,戏云公子的名号也渐渐传开。 看着性格言谈与从前完全相反的韦秋,周桐很是心疼,但也不禁在想,他性格的变化究竟是因为忘情丹的作用,还是因为谢辰说的那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 周桐到了晚上才回来,他推开客栈的门,看见盘腿坐在床榻上的韦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韦秋还是从前的那个韦秋,看见了他还会羞涩地喊上一句“桐哥”。 周桐将一个用纸包得方方正正的物件往桌子上一扔,自己也坐在了凳子上。 韦秋吹了个口哨,流里流气地问:“周大侠,买了什么好东西?” 带着调侃语气的周大侠三个字,把周桐唤回了现实,他的神色暗了暗,说:“你喊我名字就行。” “好的周大侠。”韦秋朝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但却丝毫没有换称呼的打算,“周大侠买了什么?” 周桐认命似的说:“姜糖。” 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你同我要的姜糖,我依旧给你买回来了。 韦秋瞪大了双眼,周桐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没想到他下一句说道:“什么玩意?居然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周大侠,你品位独特嘛。” 周桐置若罔闻,打开了封好的纸包,纸包里罗列堆叠着姜黄色的不规则小块。周桐捻起了一块,走到韦秋身边,递了过去:“尝尝?” 韦秋赶紧拒绝道:“我可无福消受这玩意,您自己买的,您老自己吃吧。” “不尝一下怎么知道不好吃呢?”周桐依旧坚持。 韦秋鬼使神差地接了过去,把糖放在了嘴里。 先是一股甜腻溢在口腔当中,紧接着辛辣的口味席卷而来,但辛辣也只持续了几秒,似乎与甜腻中和了一般,在口中化作了一股清甜。 其实……或许……大概……也还不错? 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 可我为什么一直觉得自己讨厌姜糖呢?韦秋不由地诧异了起来。 见韦秋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了起来,周桐的心也放了下去问:“再来一颗?” 韦秋点了点头,自己下床拿了一颗。 忘记了的东西可以重新认识,以为自己讨厌的东西也可以重新喜欢,只要韦秋还在他的身边,他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虽然周桐对韦秋再熟悉不过,但对韦秋来说,周桐不过是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罢了,周桐自觉地睡在了地铺上。 许是因为与心爱之人久别重逢,快及而立之年的周桐竟激动地辗转反侧,像个初识情爱的少年一般。 “桐哥……” 春日的夜晚没有蝉鸣,也没有风声,床榻上的呓语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周桐的耳朵。 他猛地坐起,不敢相信地朝韦秋看去。 睡梦里的韦秋似乎想要朝他证明着什么,翻了个身,眉头轻皱,又轻轻喊了一句桐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周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这眼泪一半是因为惊喜,一半是因为心疼。他又想起韦秋听力向来不错,害怕自己的动作吵醒了他,便轻手轻脚地重新躺了回去。 但他知道,自己今晚是一定睡不着了。 于此同时,距北平几十里外的山间,两个男人对坐着,二人中间燃了一根白烛。 烛火映照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脸上,男人眨着他的一双圆眼,问道:“你想我做什么?”若是韦秋在此,定会认得,这男人就是他一个多月前见过的羽春楼楼主赵弦。 坐在赵弦对面的男人,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想办法把英雄会的那把盘龙剑送到他的手上。” “长风盟的势力有多大,想来也不必我说,你还是不要为难我得好。”赵弦冷笑道。 男人摇头道:“我又并非是让你去偷去抢。以你的武艺,还愁弄不到那剑?” 赵弦:“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况且他曾……你与其让我去,徒增了一个马脚,不如把希望寄托给他。况且,你不是还想办法请动了危楼山庄庄主?” “此事决不能能有任何差池,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险。”男人说,“况且,你本就欠我一个人情。” 赵弦不再言语,点了点头,便推门走了出去。 男人打了个哈欠,将方才写字的纸随手一扔,吹灭了蜡烛,也走了出去。 静悄悄的房里,只剩了男人扔掉的纸。 浓黑的墨迹透过略微发黄的纸张,留了两字——韦秋。 -------- 次日一早,周桐果然顶着一双大大的熊猫眼出现在了韦秋眼前。 “周大侠原来认床啊?”韦秋嘲道。 周桐揉了揉眼没理他。 这时,王忆谙急冲冲地推门进来,说:“绑了焕焕的人又送信过来了。” 韦秋刚穿好衣服,脸也顾不得洗,就冲进了隔壁房间。 王忆谙看着挂着黑眼圈的周桐,朝他投来了一个同情的目光。 周桐知道王忆谙误会了,但也没有朝他解释,跟着韦秋就走了出去。 第13章 信是小二一早交给谢辰的,说是昨夜送来的,小二见谢辰休息得早便没有当晚给他。 谢辰再三追问了送信人的相貌穿着,但小二只说夜深看不清楚送信人的相貌。 信里的内容依旧再简短不过,只说若是谢辰想见到儿子,就必须拿到今年英雄会的彩头。 历年英雄会都会给榜首准备彩头,并且会在英雄会召开的半年前就公布出来。韦秋和周桐参加过的那次,彩头是一本前朝开国将军留下的兵书,周桐当初就是为了这本兵书而参加了英雄会,后来这兵书在战场上帮周桐解决过不少难题。 今年的彩头则是一把盘龙剑,据说是快哉阁的初代阁主生前的佩剑。老阁主虽然已经殡天了十多年,但其一手创立的快哉阁至今仍在江湖上有着一席之地。 谢辰虽然知道那剑名贵,但却不解绑架焕焕的绑匪究竟为何冒着得罪危楼山庄的风险非要要得到这把剑。 韦秋结果信纸,看了一眼,说:“英雄会也快该报名了,那就去呗。反正咱们在这里坐着也找不到焕焕,不如去看看。” 谢辰迟疑了片刻,说:“可英雄会规定,只有初入江湖的无名之辈才能参加。”谢辰目光扫过眼前三人,真真正正的新人只有王忆谙一人罢了。 王忆谙难得没有怼谢辰,撸了撸袖子,干劲满满地说:“那我便不辞辛劳,帮你拿到彩头。” 满屋的人都沉默了下来,任谁都知最不靠谱的便是眼前的小少爷。 韦秋开口:“拿个英雄会的榜首,我还是有信心的。我虽不是初入江湖,但也没几个人认得我了。”韦秋的武功是重练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底子。江湖人除非是交情匪浅的,大部分情况下认人都是认的功法和本命武器,韦秋根本不担心有人会把自己认出来。 韦秋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了周桐:“周大侠呢?” 周桐的剑法是家传的,辨识度很高,自然是不敢随意上擂台的。但韦秋都这样问了,周桐实在不忍心拒绝。 最后还是谢辰帮忙解的围:“周老弟他虽然隐居了一段时间,但前几年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那段时间你去了玉门关,故而不知道。” 韦秋不疑有他,便也作罢。虽少了一人助力,但他确信盘龙剑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曼殊 长风盟其实并不能算作像快哉阁和羽春楼这样的独立组织。它是由武林名门正派为了维持江湖和平而练手创建的机构,说白了就是为了共同利益而产生的派系分明的联盟。 盟主每六年一换,由各大派推举产生。其余要员则都由盟主提名。哪个门派能得到盟主之位,便意味着未来六年间将拥有可以操控江湖的力量。故而每年盟主大选,都会是一场不动刀枪的战争。 但英雄会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所有参赛者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故而比起只有名门大派才能参与的盟主推选,英雄会更受江湖草莽们的推崇。 英雄会的报名地点在北平长风盟的驻地。 金色隶书写就“长风盟”三字的牌匾,在春日暖阳里熠熠生辉。 门口报名处排满了想要一展身手的年轻侠客。 韦秋带着王忆谙两人排在身着奇装异服、拿着各色武器的江湖人中间,倒显得中规中矩,一点都不显眼。 排了快半个时辰,王忆谙最开始沸腾地热血早就凉了半截,开始看起队伍里的人来打发时间。 小少爷总算找到些事情可干,也不能让韦秋讨到清闲,不停地指着旁人的武器问东问西:“无归无归,那人怎么拿着钩子?” “那是金钩派的弟子。不入流的小派罢了,整个门派里还不到十人。”韦秋看了一眼,随后用极度敷衍的语气说道。 “无归无归!那边穿着碧色裙子的姑娘是哪家的人呀?” “阆苑的姑娘。阆苑的幻术出神入化,很容易着了道,以你的水平最好不要招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归无归……” “三两银子一个问题。” 后来韦秋干脆连头也不抬,王忆谙每问一个问题都往上加一两银子。这招果然奏效,小少爷已经半柱香的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 “无归!” “十两银子。”韦秋打断道。 王忆谙这会儿不知怎么了,还就不死心,扔了张银票,问道:“那边那个姑娘的衣服太奇怪了,她又是哪家的。” 看在十两银子的面子上,韦秋抬起了眼皮,心说我倒是看看能有多奇怪。 王忆谙指着的姑娘穿着朱红色的半身裙,上衣只穿了一个无袖的短衣,整个腰腹都露在外面,肩膀上还纹了一朵如火的彼岸花。 “是曼殊教的人。”韦秋蹙起眉头,好像并非在回答王忆谙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可曼殊教的人为什么会来英雄会?” 当今江湖有三个宗教。以玄英派为首的道教,以伽乐寺为首的佛教,以及曼殊教。与前两个宗教不同,曼殊教不是什么大的教派,甚至可以说是邪.教。 曼殊教自前朝就开始兴起,且向来只收女弟子。最兴盛时,朝廷一度曾派兵清扫过,但最终她们还是苟延残喘地留存了下来。 “她就是传说中的曼殊教的人?”小少爷不知此教的危险,大大咧咧地指着姑娘喊道。 姑娘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一般,停了脚步朝身后扫了一眼。 第14章 王忆谙注意到,这姑娘不仅身穿红色的衣裙,连眼珠都泛着血色。当即吓得捂住了嘴,躲在了韦秋的后面。 好在姑娘并没有注意到他,又将头转了回去,婀娜着步伐离开了。 “小兄弟,曼殊教的人可不能招惹。”说话的是排在他们后面的男子,男子戴着宽大的斗笠,容貌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声音还有意压低了几分。 王忆谙歪了歪头,问:“怎么个不能招惹法?” 男人说道:“曼殊教最善蛊惑人心,被蛊惑之人会完完全全成为傀儡,失去自主意识。不然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教派,真的值得朝廷发兵剿灭?” 王忆谙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这下是真的老实了,也不敢东问西问,只乖乖地和韦秋一起排队等着报名。 二人终于见到了录入名单老先生。 老先生颤颤巍巍地捻着胡须,咳了两声,用带着沧桑的声音问道:“姓名?” “无归。”韦秋道,“一无所有的无,归宿的归。” 老先生提笔写下名字,接着问:“出身?” “快哉阁。” 此话一出,老先生和王忆谙都抬头看向了无归。 快哉阁建阁几十年,到如今也不过才传到第二任阁主罢了。但快哉阁的名声却在江湖上非常响亮。当然这名声并非美名,也不全是恶名。 快哉阁入阁极为艰难,需要与阁主切磋,得到阁主的承认才能成为阁中一员。只要加入了快哉阁,就可以得到阁里无条件的援助——不管是杀人越货,还是得罪名门,只要没有参与谋反,快哉阁都会帮忙。 换言之,只要有需求,阁主手里养着的几千精锐,可以随时听候调遣。若是有想不开的,直接带人灭了某个名门大派也是手到擒来。 故而,江湖子弟们,一边敌视着快哉阁,一边又梦想着可以加入其中。 而对喜欢江湖传说和市井话本的王忆谙而言,快哉阁就像是圣地一般神圣并且神秘的存在。 录完了名号,韦秋发现王忆谙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咋了?知道自己小瞧我了?” 王忆谙眼里闪着星星,满脸崇拜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快哉阁的人。你要是早说了,我肯定会把护送费加价到一千两。” 韦秋飞快地转过头,兴致勃勃地问:“当真?” “我随便说说而已……”小少爷瞬间怂了,自己也没带出来多少钱,以后要用到的地方还多着呢,总不能全被韦秋想方设法搞了去。 韦秋突然又问:“那如果护送你的人是韦秋,你会出多少钱?” 本想着小少爷会满脸遐想地报出一个天文数字,没料到少爷摇了摇头,说:“韦大侠向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不会收我的钱的。” 韦秋暗戳戳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年少无知,竟然给小兔崽子留了这么个印象。 刚回到客栈,王忆谙就跑去质问谢辰:“你为啥不告诉我无归是快哉阁的人!” 谢辰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诧异地看了韦秋一眼:“好端端地怎么加入了快哉阁?” 韦秋笑了一声,笑里带了三分地凉:“万一再有人追杀我怎么办?我总得给自己找条退路。” “怎么还找起退路来了?”站在一旁的周桐突然发问。 韦秋这才意识到这人的存在,心说我和你也不是很熟啊,不过是在同一件屋子里睡了一觉,怎么居然开始用这么熟稔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韦秋脸上又挂起了招牌式的流氓般的笑,伸出右手,道:“和王忆谙一样,给我三两银子,回答你一个问题。” 周桐前几日去街上,专门换了些碎银子,就是为了防止韦秋来这手,当即似笑非笑地从怀里掏出银子,仍飞镖似的往韦秋的方向扔去。 银子被投掷的速度虽快,但韦秋的动作似乎比它更快,他留了几道残影,便将碎银子都接到了手里:“周大侠,你娘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意打探别人的隐私。” 周桐没理他,只问道:“追杀你的人是谁?” 既然答应了回答,韦秋也没有食言的道理,便说:“大概是我从前恋人手下的杀手。” “咦,无归你还有过恋人?”王忆谙不敢相信地问道。他对韦秋的印象一直是韦秋虽然很厉害,但视财如命,为人还有些难以捉摸,从未想过他还能有恋人。 屋里的所有人都无视了王忆谙的话。 谢辰拿着“我说是吧”的眼神看着周桐。 周桐开口道:“抱歉。”但脸上却是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 子商离开那天,绝对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为何会对自己派人杀他的事情一直深信不疑? 周桐已经派了手下的寅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他总归得弄清楚到底是谁伤害了他的子商。 ☆、啸虎 一轮圆月,云朵穿行。竹叶随风簌簌而动,苍松枝丫轻晃。 雪如飞花,从云端落下,斜斜地扫进高台。 高台上站着一蒙面的碧衣女子,仙袂飘摇,漂浮在幽月之下,似嫦娥仙子亲下广寒。 突然,苍松翠竹匿了行踪,不知何处长出了有着深绿叶子的丹桂,橘红色的碎花飘飞,围观的人群一同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时节突然从腊月寒冬变成了送爽金秋。 随后,月落日生,高台化作水池,婷婷荷叶举出水面,袅袅荷香盖过了桂子。 第15章 碧衣女子踩到出水最高的荷叶上,荷风掀起女子覆面的薄纱,女子露出了瑰丽的面孔,朝着众人微微一笑,一道刺目的光芒从太阳上闪出。众人下意识闭上双眼,再一睁眼,水池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高台,方才看到的那一切,竟全都是阆苑的幻术。 女子躬身下台,长风盟现任盟主段英铭携盟内五位门主,说了一通再官方不过的致辞,宣布了为期一月的英雄会正式开始。 今年报名的侠士超过千人,按照规定,需要先用上三天时间进行遭遇战海选。每人每天一场比赛,赢了便可进入第二天的比赛,输了就自认倒霉,若是有所抱负,三年后重新来过。 第一天由于人数众多,长风盟准备了六个台子同时进行比武。 韦秋的场次比较靠前,几乎是刚一开始就上了场。 他对上的是一个阳雪阁的弟子。阳雪阁使用的武器是长戟,它本是个小派,听说前几年收了一个奇才,这才有了冒头的趋势。 不过韦秋这次的对手,显然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阳雪阁的绝学夕阳残雪打得错漏百出,不过三招,就跪倒在了韦秋毫无章法的无名剑下。 韦秋不出所料地轻松赢下了第一场,便和谢辰、周桐分散到不同的擂台,想去看看今年有什么值得一战的奇人。 看了半日,大多数人都是中规中矩,其间韦秋又听到人群中有讨论自己和无衣客那场比赛的。听得多了,韦秋甚至开始好奇无衣客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午餐是由长风盟提供的,粗茶淡饭不值细表,转眼就到了下半场。 小少爷跑了三个台子,把同伴们都喊了过来,才紧张地说:“下一场就到我了。” “打就打呗,我还能帮你咋的?”韦秋虽然嘴上不在乎,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王忆谙比赛的擂台。 王忆谙上场前,谢辰甚至破天荒地跟他说了句加油。 当年韦大侠就是在这个台子上一战成名的,如果我赢了,那我也可以和他站在相同的高度,王忆谙想。 少年人总是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总想着能不能拼上一把,和自己憧憬的人并肩而立。小少爷就是带着这样一股子的忐忑和激动,踏上了不惜离家出走也想要踏上的擂台。 直到王忆谙空着手上了高台,谢辰才如梦初醒般地问韦秋:“这小崽子用的什么武器啊?” “我怎么知道。”韦秋看着台子上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在明显抖动着的小少爷,一脸懵逼地挠了挠头。 周桐听了两人的对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韦秋斜了他一眼。 周桐摆摆手,仍是笑着。 韦秋隐约觉得自己曾经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和周庭梧一样爱笑的人,但他没有细想,转而看向了高台。 王忆谙的对手竟是他们排队时遇见的戴斗笠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小的弯刀,若是不仔细看,甚至不太能注意到它。 韦秋眉头猛然一蹙,之前排队时便觉得这男人眼熟,而现在看到这把弯刀,韦秋直接就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正是两月前刚刚见过的赵弦。 而他手里的这把毫不起眼的小弯刀,就是传说中要了无数豪杰性命的勾魂刀。 赵弦之所以敢光明正大地到英雄会来,是因为他知道,所有见过他的刀法与武器的人,都已经在奈何桥上喝过了孟婆汤。 “散人王忆谙,对战,散人赵鸣筝。”裁判喊道。 赵鸣筝是赵弦的字。敢用自己的真名上场,可以看出赵弦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人认出来。 小少爷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可怕,他扎了个马步,运了一周天的气,双手做掌置于腰间。紧接着王忆谙左脚后撤,换做弓步,右手上翻移到顶部时突然由掌换做了爪,整个人的重心随之后移到了左腿。 “是关中王家的啸虎掌!”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 关中王氏与汴京赵氏、江南苏氏并称三大家族。其中赵氏宗族有子弟居于庙堂高位,本家则是做酒楼生意,像北平的揽月楼、洛阳的管乐居都是其产业,赵家也因此在三家中地位最高。 江东子弟多才俊,江南苏氏虽经营绸缎生意,但家族中亦有出仕做官之辈,故而居于第二位。 而关中王氏,虽不像前两家一样涉足朝堂,但王家经营着整个江湖最大的镖局,其家传掌法啸虎掌更是精妙万分,单论江湖势力,绝对不在其余两家之下。 韦秋虽然早都知道小少爷姓王,而且是关中人,但他没想到王忆谙居然是王家的本家子弟,愣了一愣,同谢辰面面相觑。 “我没得罪他吧?”谢辰瑟瑟发抖。 韦秋拍了拍庄主的肩膀,做了个同情的表情:“若你日后被王家追杀,我会带你去快哉阁避难的。” 小少爷来头不小,旁观的人很快围了一层又一层,众人的双眼都紧盯着赵弦,心里都在想这个神秘男人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应对赫赫威名的啸虎掌。 但赵弦并未给他们遐想的机会,只见他身形诡谲,步伐奇特,那把小小的弯刀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像水底的游鱼,顺流而来。王忆谙虽底子不错,但实战经验着实少得可怜,一上来遇到了地狱难度的老怪,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对的招式。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粘板上的鱼肉。 第16章 开局第一场就输了,之前居然还敢豪言壮语说什么要和韦秋站在同样的高度,少年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瞬间化为了乌有。小少爷下了擂台,连看韦秋他们一眼都没看,直接低着头往客栈的方向跑去。 “之后的场次劳烦你们看着,我回去看看小少爷。”留了这句话后,韦秋追着王忆谙离开了赛场。 看着韦秋的背影,周桐一手搭在谢辰肩上,勾起嘴角,笑得很是灿烂:“谁说子商变了。他还是从前的他。” 王忆谙跑回了客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他踢掉了鞋子,缩在了床角,一边抽泣,一边用衣袖不服输般地擦着眼泪。 王家虽出身草莽,但家中有很多藏书,特别是话本。王忆谙从小读着话本长大,羡慕话本里肆意畅快的游侠,一直也梦想着成为那样的人。后来他听大哥讲了韦秋的事情,就把一腔少年热血都泼洒在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侠客身上。 他很早就跟父亲提出过想来英雄会的愿望,但父亲一向敷衍了事,并没有当回事儿过。王忆谙这次是偷偷混在运镖的队伍里跑出来的,等队里的兄弟们发现了小少爷的时候,已经走出了关中几十里地了。李镖头看着自家的小少爷,知道这位是个惹不起的主,只能认命地带着他继续上路。谁知刚进洛阳城,王忆谙就趁着众人休息之际偷跑了出来,还被羽春楼的人追杀,多亏了韦秋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他的功夫从小被夸到大,家里的客人见了他有时还会称赞不已,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武功不错。可刚进江湖就被三个杀手追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一开始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他们三打一,自己打不过是很正常的。但见识了韦秋一路上轻轻松松地和人打架,对比之下,自己刚上英雄会的擂台就被一个同样的无名之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再也为自己的平庸找不出借口来。 韦秋推了推门,发现门被王忆谙反锁了起来,便直接拿脚一踹,客栈精心雕刻的木门就歪歪斜斜地飞进了屋子。 韦秋咂了下嘴,心说过会儿赔给客栈的钱一定得让王忆谙出,谁教我是担心他才踢坏的呢?他大咧咧地坐到床边,一句话都没说,只听着小少爷哭。 小少爷哭了一会儿,也累了,抽泣道:“你来做什么……看我,好笑,是不是……嗝……你们都欺负我。我是没用……可我也不想没用啊。我也是从小学的武,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好……” 韦秋看了他一眼,低头解起自己的腰封来。 王忆谙愣了片刻,说:“你做什么呀?!” 韦秋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说:“你以为我和谢辰的功夫都是出了师就会的吗?” 小少爷正欲开口,却听韦秋那狗比痞气地说道:“是的!我们就是天赋异禀。” 小少爷又眼泪汪汪地想要哭,韦秋赶紧接着说道:“可是,武功学得再好,一开始都会受伤,打不过那些身经百战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人家资历摆在那里呢。你别看谢辰现在人模狗样的,他是用箫的,刚开始内力浅薄的时候,简直被人吊着打……虽然他只用了半年就和现在差不多了……哎哎哎,你先别哭,人和人的天赋确实不同,但你加倍努力,终有一天是可以混得和我们差不多的。” 被韦秋一同安慰,王忆谙觉得自己更加自闭了。 韦秋只能朝他透漏:“其实,今天和你打架的那个人我认得,你输给他一点也不丢人……毕竟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跟他打架还能活着的人。” ☆、弟子 韦秋只能朝他透漏:“其实,今天和你打架的那个人我认得,你输给他一点也不丢人……毕竟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跟他打架还能活着的人。” 王忆谙疑惑地盯着韦秋,就差直接把“你在逗我”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真的,勾魂罗刹听说过吗?”韦秋认真道。 小少爷呆呆地点了点头。 韦秋继续说:“赵弦字鸣筝。这是他师兄给他取的字,他轻易不在外面用,故而很少有人知道。” 王忆谙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认识他?” 韦秋从床边站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勾起一边的嘴角,说:“当然,他从前也是个好人,若不是出身羽春楼,搞不好还会成为名震一方的大侠。” 江湖上关于这位勾魂罗刹的故事不胜枚举,王忆谙就曾听过他一人灭了青崖山全派的事情。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么到了韦秋嘴里竟变了个样子? 看出了小少爷的疑惑,韦秋叉腰笑了两声,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小少爷,哪有魔头是真的想当魔头?谁一开始不都是想当个威名赫赫地侠客?但这种事情,老天爷哪里给我们留过选择的余地,大家都是被逼的。” 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小少爷的满腔郁闷被扫了只剩下拳头大点儿,也忘了哭,转而和韦秋聊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从小读着那些话本长大,我知道它们大多数都是假的,可我还是憧憬那些故事里的大侠。”王忆谙说。 韦秋问:“那你觉得故事里的大侠存在吗?江湖上又哪有多少真正的大侠?” “至少韦秋是这样的人。”小少爷争辩道。得了,忘记了还有这一茬,韦秋叹了口气。 天色已经晚了下去,周桐和谢辰两人回来,恰好听到了小少爷的话。 第17章 周桐抱着膀子,笑着走到二人跟前,说:“没错,韦秋是这样的人。”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韦秋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周大侠认得韦秋?” 周桐自然不会说真话,摇头道:“不认得,但我觉得若是能遇见他,定会和他成为至交好友的。” “你哪来的自信?”韦秋问。 周桐一脸正色道:“毕竟我们都是剑客,打一场,自然就熟了。” 韦秋干笑了两声,转头问谢辰:“怎么样?你们观战看到什么能人了吗?” 韦秋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周桐爆出了几声大笑,笑到开心处,连身子都躬下去了几分。 谢辰则是欲言又止,最后在韦秋的威胁下,才隐晦地说道:“你明天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谁知谢辰一语成谶,次日韦秋站在擂台上,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对面站了一个女孩,看起来和王忆谙的年龄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小,穿了一身锦缎织的袄子,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剑。 她手里的这把剑韦秋再熟悉不过,因为他自己的背上的白布里,也包着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剑。 裁判介绍完名号后,少女没有拔剑,反而上前一步,抱剑行了一个拱手礼,朝眼前人说:“在下姝儿,是戏云公子韦秋的亲传弟子,我手中的这把龙吟剑就是证明。” 醒醒姐姐,龙吟剑在我背上好好地背着呢,不要拿把假剑就随便乱说啊喂。我要真是你的师父,那你快点跪下来拜我啊,和师父打架,是想要欺师灭祖吗?? 但纵然心头万千槽点,韦秋表面上还是没说什么,朝她咧嘴一笑,问道:“所以呢?” 自打报上韦秋的名号,苏姝儿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会对自己礼让三分,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碰到了这么一个泼皮,故意张牙舞爪道:“所以你最好小心着点。” 韦秋从腰间拔出他那把破破烂烂的铁剑,把剑插在台子上,自己则晃晃悠悠地靠剑站着,说:“你也小心一点,毕竟据我所知,韦秋最讨厌别人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苏姝儿听了这话,当即提剑而起,朝着韦秋攻来。她打的剑法倒隐隐含着龙腾四海的意思,但也就那么一点儿罢了,韦秋哂笑了两声,顺着空隙就钻到了她的身后,和苏姝儿调了个位置。 “小妹妹,龙腾四海可不是这么打的哟。”韦秋嘲道。 苏姝儿涨红了脸,又使了一式,依旧没能碰到韦秋的衣角。 韦秋使了不足三成功力,就把那把假冒的龙吟剑挑出了九天外。望着“龙吟剑”转着圈飞出去的场景,韦秋叹了口气,心说,英雄会怎么一年不如一年,都到了第二天,居然还有水货。 下了擂台,第一个跑过来的人竟是王忆谙,但他没跑到韦秋身边,反而转了个弯,堵住了苏姝儿的去路:“苏姝儿,你居然跑到英雄会来了。而且你居然还敢打着韦大侠的名号骗人!”韦秋从小少爷愤愤不平的言语间,竟听出了他们两个是旧识。 苏姝儿是苏家本家的小姐,是羽春楼前任楼主秦屿迎娶的夫人苏婉儿的堂妹。王家和苏家有些交情,故而两人自幼便是认识的。 苏姝儿指着王忆谙骂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家的小少爷呀。你还敢说我,你家找你找翻天了知道吗?” 王忆谙兔子般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一把捂上苏姝儿的嘴就把她往外拉:“嘘,小点声,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是不是?” 到了人少的地方,苏姝儿挣脱了小少爷的桎梏,大声咳嗽了好几声,抱怨道:“你不想娶我也不能把我憋死啊。” 王忆谙:??? 苏姝儿喘匀了气,道:“什么嘛,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逃婚跑出来的呢。” 原来,王家老爷一个月前带人去苏家提了亲,苏姝儿不愿意嫁给王忆谙,这才赌气跑了出来。 “什么!”王忆谙差点喊了出来,他今年才十六,自家爹爹到底在急什么?而且提亲的事,居然没有跟他知会一声?难道父亲是想让自己到了拜堂那天才知道吗? “我不同意!你看哪家大侠是父母包办的婚姻!”王忆谙激动地说。 苏姝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扭了下身子,怒道:“我也不想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要嫁也是嫁给韦秋这样的大侠。” “我怎么不是韦秋那样的大侠了?虽然我没有他有名,武功也不及他,但我……” 苏姝儿打断道:“对呀,你既没有韦大侠有名,也没有韦大侠厉害,你拿什么和韦大侠比?” 王忆谙不服气道:“但我总有一天会名扬天下的。” 苏姝儿咯咯笑了两声,道:“那等你名扬天下了,再想提亲的事情吧。” “不管我是不是名扬天下,我都不会和你成亲的!” 苏姝儿:“要的便是你这句话。你可藏好点儿,最近就别回关中了。”话说完苏婉儿扭头走了。 王忆谙看见她的贴身侍女环儿正在不远处等他,也就放了心,回去找了自己的同伴们。 韦秋他们三个都在休息处等王忆谙,王忆谙到时,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自然。难得的是,向来不搞事情就不开心的韦秋居然一脸古怪,王忆谙细品了一下他的表情,竟品出了一丝难为情的成分。 而谢辰“公子如玉”的外在人设崩了一地,脸上写满了戏谑。 第18章 周桐吹着口哨,一副全场我最无辜什么都不要来问我的表情。 率先开口的人是谢辰,他的语气很怪,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似的:“小少爷,刚刚那个什么韦秋的亲传弟子,你认识吗?” 小少爷没搞明白谢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要,下意识地说道:“她不是韦秋的弟子。” “哦,可惜了。我还以为她是呢。” 可是你的语气怎么一点都不可惜,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谢辰憋得整张脸通红,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颤抖。再看一旁的周桐,早就笑趴了身。 “想笑就笑吧,每人二两银子,想怎么笑怎么笑。”韦秋拎着铁剑,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会场。 ☆、初遇 台是高台,人尚且还不是故人。 韦秋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窄袖袍子,右手提着一把剑。 这剑可真是把好剑。 剑长三尺有余,玄铁锻造,通体乌黑,剑身隐隐刻着龙鳞。 韦秋对面的少年人,扎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武袍,袍上有一只金线绣成的朱雀,朱雀栩栩如生,似乎刹那后便会展翅飞起。 少年勾起藏匿在黑色的面纱后的嘴角,眼神中闪过了几分探究的味道:“在下无衣客,请赐教。” 韦秋蹙了下眉头,道:“在下韦秋。”他的声音不大,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听起来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若是熟悉韦秋的人当知,韦秋这是社交恐惧症又犯了,急着想要快点打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罢了。 可对周桐而言,韦秋现在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并不能理解韦秋的想法,以为自己被敷衍了,便朝着对面的人招了招手,挑衅道:“来吧,我让你三招。” 韦秋虽然不喜欢同陌生人讲话,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怂,周桐说出让他三招的话,明摆着就是在瞧不起自己,他身上的那点儿少年人的热血像小火苗似的,蹭地一下蹿得老高。他将剑横在眼前,做了个虚步,非常简洁地说道:“三招,三招之内,必将让你扔剑投降。” 周桐起了兴致,薄纱下面的脸上挂起了笑容,他拔出了自己的剑,那剑颜色很浅,浅得有些泛白,乍看甚至不像是金属打造的。剑上也有暗纹,那纹路似乎是叶子,也似乎是羽毛。 “请赐教。”他说。 韦秋便飞身攻来。他的速度很快,围观的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 只见须臾片刻,龙吟剑顺着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周桐攻去。 与之相反,周桐的身形却慢极了。他说要让韦秋三招,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将剑背在身后,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形,便躲开了韦秋的攻击。 韦秋在他躲避的刹那,又出了一次剑,出剑的速度依旧很快,快到周桐的袖子被割开了一个口子。可周桐依旧不急,速度慢到让台下的观众都为他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汗。 已经出了两招,韦秋仍是未能伤他分毫,便有些急了,直接使出了看家的招数。 韦秋步伐一转,开始围着周桐转圈,手中的剑则跟着手腕顺时针转了起来,他身形太快,剑也转得很快,以至于出现了残影,一时间周桐竟不能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招便是戏云公子的成名招式龙腾四海。 周桐闭上了双目,仿佛自暴自弃了一般。可正在众人开始对此感到失望时,他却将剑架了起来,说:“这是第三招,我要食言了。”说着他步伐似乎踉跄了一下,身子跟着剑一起晃了起来,只靠着声音,准确无误地朝着韦秋的方向刺去。 韦秋不得不使出轻功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堪堪躲过。 台上两人,一快一慢,一刚一柔,可刚的那个步伐里却透了柔,柔的那个剑意里也透出了刚。精彩的决战引来了好几个门派的大佬,龙泉派的掌门琢磨了半天,朝身边的人问:“这两人是不是同门?” “掌门何出此言?” 掌门:“这两人的功法乍一看截然不同,可本质上却是相互克制、相辅相成的。而且他们手里的剑,是我师祖所铸双剑……上一个乱世,离哀帝昏庸无能,饿殍遍野,天下诸侯纷纷起兵。那时有一个名叫孙建安的英豪,曾上龙泉山求剑,师祖认为此人日后必有所为,就将以毕生心血铸就的龙吟、凤鸣二剑赠与他了。” “之后呢?”那人问。 掌门摇了摇头,颇有几分失望:“三年后孙建安身死,这双剑从此隐匿了踪迹。没想到今日我会在这里见到它们……倒当真是双好剑。” 台上二人并不知晓所用功法玄妙,亦不明确的手中双剑的来历,只是大汗淋漓地不停防守进攻。两人都拿出了毕生所学,双剑相击,龙吟凤鸣之音响彻了半个北平,但到底也难分胜负。 直至日渐西斜,长风盟盟主才终止了这场不知胜负的打斗。 两个少年并列榜首,但作为奖励的兵书只有一本。 二人打了许久,一切话语都在过招之间,一场打斗下来,竟生出了难得的友谊。 周桐十分自然地揽过韦秋,拿着兵书晃悠了一下:“老弟,这兵书给我吧,反正你也用不着。” 韦秋的身子僵了一僵,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那就给你。” 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兵书,周桐心情大好,拍着韦秋的肩,爽朗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今日我便请你去揽月楼尝尝他们的翠涛酒如何?”韦秋看着他唇边的虎牙,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第19章 二人勾肩搭背——准确地说是周桐一个人勾着韦秋的肩、搭着韦秋的背,朝着揽月楼走去。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揽月楼中,两个少年,一个拿着海碗哈哈笑着往自己肚子里灌酒,一个拿着小杯,一口一口地尝着浅绿色的琼浆。 少年人的身影像画一样,无需墨染,却已风流。 “咱们还打么?” 把韦秋从恍惚里引回到英雄会的决战擂台的,是赵弦的声音。 赵弦依旧带着大大的斗笠,把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声音爽朗阳光,有一点点与韦秋记忆深处少年重叠在了一处。 韦秋恢复了流氓模样,咧嘴一笑,说:“打,当然打了。” -------- 又是一间客栈,屋里又只有韦秋和赵弦两个人。 韦秋捧着一把周桐买来的瓜子,翘着二郎腿,嗑得相当起劲:“楼主找人怎么找到英雄会来了?” 赵弦坐在他的对面,拿着锦缎擦着他的宝贝弯刀,见韦秋这么问,动作停了一下,说:“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来做任务的。” 羽春楼的任务都是机密,赵弦自然是不会和韦秋透露半分的,韦秋便也识相地没问。 “顺路来参加一下英雄会?”韦秋说。 赵弦只笑了一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五百两银票,递给了韦秋。 韦秋把瓜子往桌子上一扔,接过银票,飞速地点了一下数,笑眯眯地把钱收尽了怀中,才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就敢收钱?”赵弦问。 “哪有递给我钱我却不收的到底,岂不是会伤了银票姑娘的一片芳心?”韦秋没正行地说道。 纵然是勾魂罗刹,也拿眼前的财迷没有办法,摇了摇头交代道:“有人掏一千两银子给回梦楼买你的情报,我帮你卖了。” 韦秋瞪大了双目:“什么?你给卖了一千两银子?” 赵弦以为韦秋会责怪自己贩卖他的信息,却听那财迷继续说道:“那我这儿怎么只有五百两?” “我愿意分你一半,已经很不错了。”赵弦眯了下眼,眼神里透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味道。 若是旁人见了赵弦这副样子,一准地会吓破胆,可韦秋没有,他知道赵弦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反而伸出手指说:“再多给我一百两。” 赵弦思索了片刻,没有掏钱,反倒说:“掏钱是不可能掏钱的,但我能告诉你个秘密。” “你当知道,我对秘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只想要钱。”韦秋说。 赵弦问:“钱就这么重要?” “至少钱是不会背叛我的。人活着总得有些追求……” “所以你的追求不是无衣客,便是钱?”赵弦若有所悟。 韦秋摇头晃脑,用教育的口吻道:“不,无归的追求从来就只有钱。” 赵弦认命似的又扔给了他一张银票,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今天在会场看见了买情报的那个人,而且你认识他。” 韦秋没有回复他,赵弦也并不在意韦秋的回复,兀自走出了客栈——很难得的是,这次走的是正门。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王维《少年行》 ☆、焕焕 韦秋进到隔壁屋的时候,正听见小少爷在屋里扯着嗓子怪叫,跟个要被杀掉的鸡崽似的。 盘龙剑就放在木桌上,剑鞘弹开了一个暗格,暗格边扔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布。 韦秋堵着快要聋掉的耳朵,问:“怎么了,在吵吵什么?” 王忆谙拿起绢布跑到韦秋旁边,没头没脑地说:“我就说贺阆是真实存在的!他果然是真实的!” “咋回事儿啊?”韦秋绕过小少爷,朝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求助。 周桐抱着膀子开口道:“方才我们帮你把剑领了回来,刚到客栈忆谙就说这剑和他在一本话本里看过的一模一样,然后顺手按了一下龙的眼珠,结果就弹出了这么个东西。” 王忆谙将绢布展开,把它拿给韦秋看:“是藏宝图!是贺阆和成乾的藏宝图。” 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的,看来是欠打了。韦秋把小少爷锤了一顿,问:“什么话本,什么藏宝图,贺阆和成乾到底又是谁?” 小少爷这才缓缓道来。 王家虽然现在是武学世家,但在祖上也是出过宰相首辅的,故而家中有一个藏书阁,阁里藏了很多的书。后来因为家学渐渐从文偏移到了武,阁里的藏书也从文学经典渐渐偏重于了武功秘籍和市井话本。 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有一本书,是王忆谙最喜欢的,书名叫《沧海寻踪录》。 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叫贺阆的落魄考生,因为科考落榜想要寻短见,半路却被一个叫成乾的江湖侠士救下。从此以后贺阆就跟着成乾一起踏遍了山河,直到有一天他们偶然捡到了一个藏宝图。 两个人跟着藏宝图的指示,成功找到了宝藏的所在地,但最终二人却没有进入宝藏,反而把藏宝图藏在了成乾的佩剑里。 作者在文章的最后写了一个谜题,说是希望有缘人可得宝藏。话本就这样结束了。 江湖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盖世绝学、神秘组织外,便是前人宝藏了。 王忆谙一直认为,能读完这本书的自己定会是笔者口中的有缘人,故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放弃过打听贺阆的想法。因此他刚和韦秋同行,就忍不住问他认不认得贺阆。 第20章 “成乾……”周桐拿食指蹭了蹭细碎的胡渣,若有所思地看向韦秋,“快哉阁的现任阁主我记得是叫成亦。” 韦秋点头称是:“没错。阁主是老阁主的养子,所以名字都是老阁主给取的。” “这剑也是老阁主的遗物。”谢辰说,“所以书中的成乾指的便是快哉阁的老阁主?” 韦秋:“我们从头开始屡一下。” 先是有人绑架了谢辰的独子焕焕,然后用信把他们引到了北平。到了北平之后,绑匪又要求他们得到盘龙剑。 “绑匪非要得到盘龙剑,是不是因为他也知道剑中的藏宝图?”周桐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可能他只是想要得到这把剑。”韦秋说。 周桐分析:“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这把剑虽然名贵,但并没有名贵到必须要得罪危楼山庄也得把它弄到手的地步。” 谢辰皱眉道:“可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一定可以拿到这把剑?” 周桐沉思了片刻,好像想通了什么关节,突然语出惊人:“或许他知道无归一定会帮你。” 听到周桐的话,韦秋突然抬头盯向周桐的双目,目光中带了审视和探究。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小游侠,为什么周桐的语气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一样。 周桐感受到了韦秋审视的目光,开口道:“是星泽告诉我的。” 韦秋便斜了谢辰一眼,谢辰冷汗下了一身,心里咒骂了周桐两句,口中解释道:“是这样的。那天喝多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庭梧兄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你的身份。” “你们怎么突然打起哑谜来了?”王忆谙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觉得他们好像一直都有事情瞒着自己。 三人这才想起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爷,韦秋转移话题道:“你把地图给我。” 王忆谙反反复复看了地图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把东西给他。 韦秋接过地图,将它仔细地折好收入了怀中,说:“地图先放我这里,不能给绑了焕焕的绑匪。绑匪就算是再狡猾,他心心念念的盘龙剑也该亲自来拿。之后的几天我们三个人轮流守着剑,一定得想办法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 三人轮流各守了一日的盘龙剑,但绑了焕焕的贼人始终没有出现。韦秋不敢松懈,今日干脆和周桐两人一起埋伏在客栈里等着人来。 能和韦秋独处,周桐当然求之不得,想方设法给谢辰和王忆谙找了点儿采买用品的活儿,成功地把他们赶出了客栈。 随着英雄会的结束,小少爷和大庄主相看两厌的气氛又重新回来了,两个人一路上怼来怼去,谁也没闲着。 英雄会结束后,北平的人少了不少。前几天还一直有慕名而来的侠士想要拜访韦秋,都被韦秋一一推拒了,连长风盟的人都给堵在了客栈门口。但这几天该走的人都走了,北平又重新恢复了边陲城郭应有的宁静。 英雄会刚一结束谢辰就给庄子里的管家写了信,指派了几个人到北平来,以备不时之需,想来这几日就该到了。 谢辰正想着人员的安排,突然听到了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爹”。 他猛地一转头,居然看见焕焕正站在他们刚刚路过的布庄门口,朝着自己挥手。 老父亲热泪盈眶,顾不了太多,直接冲到儿子身边把他抱了起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儿子就又被人抢了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拥抱了良久,谢辰才想起正经事来,赶紧地问:“焕焕,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焕焕亲了亲爹爹的脸,说:“是阿娘,阿娘说带我来玩。” “焕焕,别胡说。你阿娘她已经……”良久,谢辰才开口。檀娘早都死了,是他亲手埋的,谢辰是不可能弄错的。是谁居然敢打着亡妻的旗号来拐骗自己的儿子?谢辰抱着焕焕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恨不得将那贼人碎尸万段。 王忆谙站在一边,搞不清楚状况,但以他饱览话本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下还是什么都不要说,老老实实地当个背景板来得踏实。 焕焕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似乎听不懂爹爹的话一样,歪了歪头,朝着布庄内指了指,说:“可是阿娘就在庄子里呀。阿娘就是我阿娘,她还给我看了她身上的玉佩,和爹爹的是一样的。爹爹我没有骗你……” 话说到一半,见爹爹怎么都是一副不肯相信自己的样子,焕焕雀跃的心情低落了下去,连声音都小了几分。但这种低落只维持了几句话的功夫,因为布庄门口真的站了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阿娘!”焕焕朝她喊道。 女人长得很漂亮,甚至可以用妖异来形容。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她小臂上纹着的彼岸花,都在宣示着她是曼殊教的一员。 谢辰看见女人,瞬间感到两眼一黑,因为女人长得和檀娘一模一样。可是,檀娘她不涉江湖纷争,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又怎么会死而复生,甚至和曼殊教有所牵连? 檀娘好像知道会再次见到谢辰似的,并没有一丝的慌张与歉意,甚至落落大方地朝着谢辰打了个招呼,好像两个人只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谢辰把焕焕方下,交代王忆谙把孩子带回客栈,自己则仍沉默地看着檀娘。 王忆谙听说了曼殊教信徒的邪乎招数,也亲眼看见了红色眼睛的信徒,虽然他一向与谢辰不对付,但觉得庄主好歹也算自己的半个朋友,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第21章 好在布庄离客栈不远,王忆谙抱起焕焕就往回冲,把焕焕往韦秋和周桐手中一放,半句话来不及说,又冲了出去。 ☆、带娃 韦秋和周桐两个人呆在客栈里,一个闭目凝神,一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小少爷飞也似地冲了进来,丢了个孩子就走,拦都拦不住,把两个人都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的?忆谙的私生子?”周桐调侃似的问。 韦秋看了他一眼,心中忍不住疑惑,周桐是谢辰的好友,焕焕满打满算也有五岁了,谢辰说周桐是韦秋离开江湖以后的后起之辈,可为什么他连焕焕都不认得?当然这里面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韦秋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更懒得多问。 韦秋朝着焕焕招了招手:“焕焕,到叔叔这边来。你爹爹呢?” 焕焕年龄虽然不大,但说话很有条理,把阿娘和爹爹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番。 韦秋抱着孩子,眉头紧皱,心里则在疑惑着檀娘的事情。先不管檀娘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也不论她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如果真是檀娘带走了焕焕,那么她究竟为何要拿着孩子当引子让谢辰替自己去拿盘龙剑?她要盘龙剑又会有什么用处? 又或者——送信和绑架,这两件事情根本不是同一人所为。 “叔叔,我要爹爹和阿娘。”焕焕打断了韦秋没有意义的沉思,忽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韦秋下过江湖,上过战场,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主了,可偏偏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故而拿焕焕一点办法都没有。 怀里刚刚还乖乖巧巧的孩子眨眼间就掉下豆大的眼泪来,韦秋手足无措了起来,连平日里的那点儿泼皮无赖的皮囊也扔到了九霄云外,只一味地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焕焕,你爹爹过会儿就回来了,叔叔先带你去吃点心怎么样?” 但无论韦秋怎么说,焕焕就是不听,只是闹着要爹爹。韦秋被吵得不行,暗暗佩服起独自拉扯了这么多年孩子的谢辰来。 周桐看着慌乱的韦秋,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的韦秋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游刃有余,在江湖上遇到陌生人搭话时,也总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眼看着小孩子要把房顶掀翻,周桐才终于放弃了旁观大业,开了金口:“焕焕,你急着要爹爹做什么?你爹他还能不要你?” 一听到不要你三个字,焕焕哭得更凶了:“爹爹,带我去找爹爹!” 周桐倒是有几个弟弟妹妹的,可是定国侯府上孩子虽然多,但大家都被条条框框束缚着,有些不得宠的,平日里在家连高声说话的胆子都没有,更别说像焕焕这样无所顾忌地闹了。 实在被闹得脑壳疼,周桐推门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吹风。 不一会儿韦秋也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 “睡了吗?”周桐问。 韦秋点点头:“哭累了就睡了。焕焕的杀伤力,可不比他老子的青玉箫弱。” 周桐弯起嘴角,说:“辛苦了。” 两人一问一答,像极了刚刚哄完孩子的小夫妻俩,但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话语间的那点暧昧。 “还好我没有像星泽那样想不开生个孩子。”韦秋抱着头靠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周桐倚着栏杆,看了他一眼,问:“你还能生孩子?” “找个女人生孩子,周大侠不会吗?”韦秋知道周桐想歪了,瞪了他一眼,心里又暗骂出卖自己身份的谢辰是个狗比。 周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对啊,韦秋又不是非他不可,他本可以像谢辰一样找个娇滴滴的姑娘成亲,现在孩子估计都生了俩了。 周桐摇头道:“不会。我是断袖,难道星泽没说过?” 韦秋打量了周桐一番,觉得自己还没有和周桐熟到可以聊性取向的程度,颇有些尴尬,故而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说到星泽,也不知星泽那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等等看吧。”周桐和他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没再继续尴尬的话题,依旧一个低头不语,另一个哼着不知在哪儿听来的荒腔走板的小调。 但两人间的气氛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下午,谢辰在太阳落山之前,才被王忆谙扶着,晃晃悠悠地回了客栈。 “哪儿去了这是?”韦秋问。 王忆谙嘴上抱怨:“他非拉我去酒肆喝酒,一杯又一杯地猛灌,要不是我拼命拒绝,估计今天我俩儿回不来。” 明月清风的谢辰,彻底顾不上什么外在面子了,喝得烂醉,一看见韦秋就立刻扑了上去硬抱着不撒手,口中还嘟哝着檀娘的名字。 韦秋被人抱住,周桐看着不爽,上去一把就把谢辰给拽开了。结果谢辰顺势缠住了周桐,像一只抱在桉树干上的无辜考拉。 “到底怎么回事?”周桐嫌弃地推了推谢辰,但怕他又去抱韦秋,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象征性地推了一下。 看着意识不清的谢辰,王忆谙颇感无奈,他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并不明白区区一个檀娘怎么把谢辰搞成了这副模样,只道:“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檀娘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你们等他明天醒了自己说吧。” 王忆谙扯过谢辰,扶着他回了房间。谢辰喝得烂醉,根本无暇顾及焕焕,故而韦秋将焕焕带到了隔壁屋子。 第22章 见着了爹爹,焕焕也不哭不闹了,坐在床边晃荡着两条肉肉的小腿,问韦秋:“叔叔,爹爹好懒,怎么这么早就睡着了?是不是因为我跟着阿娘出来,惹爹爹不高兴了?他烦我了,所以才故意装睡的?” 韦秋出门打水的间隙,周桐说道:“你爹爹只是喝多了,你不要乱想。” “真的吗?爹爹没有讨厌我?”焕焕反复确认道。 韦秋拎着热水桶,合上门说道:“真的,焕焕这么可爱,你爹爹怎么会讨厌你。”边说边帮着焕焕脱鞋,打算给他洗脚。 稚嫩的小脚接触到韦秋带着茧子的手,许是被韦秋弄痒了,焕焕咯咯地笑了起来,心里的小小不安烟消云散。 差不多洗完了脚,焕焕突然指着周桐朝韦秋问:“叔叔,你和那个叔叔是夫妻吗?” 两个大人手上的动作俱是一停,周桐更是呼吸一窒,二人同时看向焕焕。 “焕焕你为什么这么觉得?”韦秋问。 焕焕也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尴尬,知道自己或许弄错了,低着头有点害羞地说:“因为你们住在一个屋子里呀。琼儿姐姐说,只有夫妻才会住在一个屋子里。” 韦秋拿布给焕焕擦干脚丫,又恢复了痞气的语调:“王忆谙和你爹爹也住一屋,你怎么不说那小少爷和你爹有一腿?小家伙不要想东想西的,今天床让给你,我们委屈打地铺,快点睡吧,明天一睁眼你爹爹就清醒了。”说罢拿着水桶出去了。 焕焕乖乖地自己脱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韦秋出门后,周桐也跟了出去。 “给我讲讲无衣客的事情呗。”周桐靠在门口,烛光顺着薄纱透出来,带着别样的暖。 韦秋拿着空桶,看着周桐的那双剑眉,以及截断浓眉的那道淡淡的伤疤,不知怎么的,心头闪过了一丝慌乱。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如山,他说:“不记得了。” “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周桐虽然知道忘情丹的作用,可终究还是带了几分质疑,一颗小小的丹药,真的会把一个大活人完完全全的从一个人的记忆里抹去吗? 韦秋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发出声音:“我吃了忘情丹,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你若非想知道,可以去问星泽。可是,打探别人的过去真的这么有意思吗?” 周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是我唐突了。” 韦秋看着周桐,突然开口:“周大侠,你喜欢过什么人吗?”问完韦秋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特像个傻逼,明明自己刚刚告诫完周桐不要打探自己的隐私,结果自己下一句就打了自己的脸。 周桐盯着韦秋,猛地又笑了起来,尖尖的虎牙挂在唇上,韦秋竟觉得这个糙不拉几的汉子有几分可爱。 “算了,当我没问。”韦秋摆了摆手,想要回屋。 却听周桐悠悠说道:“当然。我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可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过往 周桐的话,像残夜里的一道惊雷,把韦秋那片静如死水的心,愣是激起了些许涟漪。 韦秋看着他,硬生生地也憋出了一句抱歉。 “你不想听听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周桐问。 “不想。”韦秋看着周桐的断眉说,“所谓爱情,不过是支离破碎的谎言。两个人相互欺瞒,让对方觉得自己爱着他。骗过了一辈子,就是神仙伴侣,半途而废,就是始乱终弃。” “不,无归,我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周桐说。 韦秋笑道:“可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桐言语一滞,竟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着回屋打了地铺,一人一边地睡了过去。 直到韦秋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周桐才又坐起,思绪比夏夜交错的雨丝还繁杂了三分。 月色盈盈,水般地洒在小小的客房里,焕焕不知做了什么梦,翻身的时候口中含糊着呓语。 周桐低头看向韦秋,韦秋浓眉微蹙,看起来睡的不怎么踏实。 他贪恋地盯着韦秋,盯了许久,久到时光仿佛凝滞不前,久到顽石好像化为齑粉。 周桐从他们初识的年少时光,一路回想到玉门关凌冽的寒风,两个青年人在玉门关下策马而行,相视而笑,戈壁滩上的大漠烽烟瞬间散成了三月烟雨中的江南流水。 前几天,派出去的密探给周桐带回了当年韦秋离开的真相,当时周桐看着蝉翼般的宣纸上那浓黑的小楷,恨不得立刻去找韦秋说个清楚。他想告诉韦秋,当年的那些事情真的是自己父亲一手策划的,他真的不知情。 事情发生那年周桐才二十四岁,少年将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会故意让自己去见公主,之后又派人把韦秋引了过去,让韦秋以为自己背着他打算和公主成亲。 他又怎么会想到,父亲会在韦秋最脆弱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追杀韦秋。 他差一点,再也见不到他的子商。 周小将军再怎么天资聪颖,再怎么英武不凡,也不过是个未经风雨的年轻人。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他略知一二,战场上的名刀明抢他躲得过去,至亲的口蜜腹剑他却是真的看不出来。 周桐将写着浓黑墨字的纸揉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他将自己的所有意志力都用在了忍耐上,生怕自己一念之差跑去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告诉了韦秋,反倒最后害了至爱。 第23章 思绪重新回到今夜,周桐抬起手,将它伸向了韦秋脸侧,周桐那常年拿剑、带着厚厚茧子的食指,带着肉眼可见的抖动,停在了只差一毫就能碰到爱人的脸颊的位置。 前方好像有着什么阻力一般,他细长的指尖竟无法再往前一寸。 “桐哥。”韦秋的笑靥仿佛仍在眼前,那笑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一双深琥珀色的眸子,灌满了浓稠的爱意。 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奔涌而出,周桐收回了手,将它覆上了自己的双目。 子商当时该是多么绝望才会服下忘情丹?他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在失去记忆后,下意识地把自己真实的性格藏了起来,变成了现在这副戏谑的样子?他得多么害怕,才会把安全感寄托给钱财,才会为了得到援助孤身上快哉阁? 而在子商最脆弱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他在自暴自弃地以为子商厌烦了他。 他早该舍了周小将军的身份离开侯府去找他,可他却等了四年才下定决心。 周桐觉得自己应该痛哭一场,可张了张嘴,却发现眼泪像被人偷走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流淌不出一滴。 可那颗跳动的心脏,却像被撕裂了一样,一半在周桐的胸膛,一半融进了韦秋的血骨。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明日又是良辰美景,数不清的赏心乐事。 没有人会知道,今夜,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坐在自己的爱人身边,满腹的相似无处诉说,心痛到流不出泪来。 可无法入睡的又何止周桐一人。 一墙之隔,谢辰也在小少爷的鼾声中披衣坐起。 银盘般的月亮也毫不偏私地照在谢辰的衣上。 桌上的青玉箫,泛着冷冷地光,比刀子还冷。 谢辰与檀娘的相遇是纯粹的偶然。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谢辰一个出身显赫的江湖新秀,为何偏偏看上了农家女儿,甚至谢辰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他只知道自己爱檀娘,爱她如画的眉目,爱她银铃般的笑。他们一起在青玉山建了庄子,不久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再不久……谢辰亲手埋葬了他一生的爱。 可今日…… 焕焕离开后,檀娘冷冷地勾起嘴角,两颊的酒窝看不真切,那双赤色的瞳孔,像吸□□血的魍魉。 “给我个解释。”谢辰说。他多么希望,眼前的妖异女子亲口承认自己不过是与故人长的有几分相似陌生人罢了。 可檀娘没有,甚至连给谢辰为她想借口的时间都没有留,她说:“我本名木檀。” 木檀,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曼殊教左护法,教主沙华的左膀右臂,手里不知沾染过多少惨案。 “我奉教主之命接近你,任务完成了,我自然就离开了。”檀娘说。 谢辰死死地看着她的一双薄唇,企图从上面找到旧日里恩爱不疑的痕迹,可找了很久,终是没有找到。 檀娘,一到雷雨天就会害怕地发抖的檀娘,连鸡都不敢杀的檀娘,原来也不过是披了一张人皮的鬼魅。 “你带走焕焕的目的是什么?是谁让你带走焕焕的?”谢辰缓缓地合了眼,他觉得自己再多看檀娘一眼,都会发疯。 “焕焕也是我儿子,我带他走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檀娘咯咯笑了起来,从前谢辰最喜欢听她这样笑,可现在却汗毛竖立。 谢辰的右手按上腰间的玉箫,说:“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 檀娘笑得声音更大了,仿佛谢辰是在逗她开心:“哈哈哈,谢郎,你从前可是发过誓的,一生都不会对我兵刃相向。” “可你……” 笑声突然止住,檀娘厉声问道:“难道我是曼殊教的人,就不是你的檀娘了?”她的声音极尖,似乎要穿透苍穹。 “我……”谢辰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谢庄主,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派我带走焕焕的人是谁,你大可以自己去猜。”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临走前又说,“庄主,咱们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吧。” 直到檀娘的脚步声彻底融入人海,谢辰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小少爷抱着膀子,站在谢辰的眼前。 “大庄主,那是你老婆?”王忆谙问。 谢辰没问小少爷怎么又回来了,王忆谙的出现让他觉得安心了不少,但他仍没有给王忆谙好脸色看,低声道:“少多管闲事。” 小少爷撇撇嘴,心里朝他比了个中指,但嘴上难得的没有怼回去,反而安慰道:“女人如衣服,既然已经丢了,就不要再捡回来了。” 谢辰只说:“陪我喝酒。” “揽月楼?” “不,随便找一家客人少的。” 两坛子烧刀子摆在桌上,谢辰扯着陶瓷坛子吨吨吨直接往嘴里灌了起来。这酒烈得很,烧嗓子,谢辰灌了半坛,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角还闪出了泪花,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咳出来的。 “你也喝。”谢辰伏在酒桌上,指着另一坛对王忆谙说。 小少爷不想扫了谢辰的兴,自己倒了一小碗,蜻蜓点水似的品了一口,被辣得差点叫出来。 谢辰说了句“到底还是小孩子”,然后又把余下的半坛酒灌进了肚。 酒劲渐渐上来,谢辰跑去吐了几回,意识渐渐模糊了下去,又说起胡话来。 “檀娘,为什么?”王忆谙只以为谢辰醉了,却不知道这句话里藏了多少眼泪。 第24章 谢辰想问木檀,你既然骗了我,为何不能坚持骗我一辈子,为什么非要跑来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后又为何不愿回到我的身边? 没人回答他,他甚至不知道木檀有没有真心爱过自己。 谢辰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焕焕。他怕自己一看见焕焕的脸,就想起檀娘。 如水的月光透过两扇窗子,照到了两个人身上。 一边是金戈铁马,一边是赌诗泼茶。周桐和谢辰两个人,透过两扇琐窗,痴痴地看着同一轮月。 周桐在想:我一定要找到巫医玄,为子商解了忘情丹。谢辰在想:从明天起我就忘了檀娘,好好的生活,重新开始。 缺月挂疏桐,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时间轴。韦秋十四岁出师,十七岁在英雄会上遇到了周桐,和周桐浪迹天涯两年,二十岁两人一起去边关平乱,二十二岁回京,被周父棒打鸳鸯,服下忘情丹。故事开始时二十六岁。 ☆、端倪 次日一早,周桐和谢辰,两双熊猫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谢辰只说了带走焕焕的是曼殊教左护法,其余的话一句都没多说。他心头原本因为失去檀娘而产生的那块痂,昨天被木檀狠狠地撕了下来,一夜过去,旧伤竟也不再流血,乍看正朝着彻底痊愈的方向上前行。 多说无益。 但有些话还是得好好说说。 “现在看来,带走焕焕的人是木檀,可送信的人确实应当是另一个。”中午的时候,谢辰把焕焕哄去了午睡,四个人去了隔壁房间,开始讨论起来,“关于盘龙剑的事情,木檀一个字也没有朝我提,可见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众人纷纷点头。 周桐分析道:“那我们就先把木檀放在一边,尝试着去猜想一下送信人的目的。他将星泽引来英雄会,又让他得到盘龙剑,可现在得到了剑,他却迟迟不出现。这种感觉,就像……” “就像他根本不想要这把剑,而是想让我们得到这把剑。”韦秋接着周桐的话说。 王忆谙提出疑问:“他让我们得到剑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让我们帮他寻宝,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韦秋打了个响指,笑道:“就是这个,小少爷也挺聪明的嘛。” 虽然是在表扬自己,可王忆谙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反倒是有一种自己被低估了的感觉,他又问:“可他怎么能笃定我们会发现藏在剑鞘里的地图?” 众人沉默了起来,是啊,送信人怎么能笃定他们会发现藏宝图?如果没有王忆谙,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剑中的秘密。 王忆谙…… 周桐突然眼睛一亮,朝着韦秋问道:“无归,你是怎么认识王忆谙的?” 还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老套戏码,咳咳,虽然坑了小少爷很多钱。 等等,路见不平?韦秋突然想起,追杀王忆谙的人是羽春楼的。羽春楼……?赵弦?赵弦说自己是来办任务的,他的任务是什么?赵弦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那么,难道参加英雄会就是他的任务?任务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得到盘龙剑? 周桐的话像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把尘封着的秘密都掀了出来。 “我明白了,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有了思路,韦秋便翘起二郎腿,笑得流里流气起来,“我们一直以为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焕焕遭到绑架,其实不是的。所有事情的起因应当是王忆谙被追杀。” “怎么会?”王忆谙看向韦秋,脸上写满了疑惑。 “因为除了送信人,只有你知道藏宝图的事情。你刚入江湖,无怨无仇的,羽春楼不会毫无理由的追杀你。他让杀手追你,可能并不是想要杀了你,而是另有用处。具体是什么用处,暂时不得而知。 可送信人没有想到,你半路上遇见了我,有我的保护他不敢轻举妄动——亦或是,让你遇见我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接着,送信人让木檀绑走了焕焕,自己则给谢辰送了信,为的是逼我参加英雄会。” “但他为什么判定你会去找我?”谢辰问。 韦秋:“不,星泽,我去不去找你都无所谓,反正我和王忆谙的目标本来就是英雄会,他的目的只是让你来英雄会。他知道你没有参加英雄会的资格,也知道以我们的交情,焕焕的事情我一定会出手相助。” “可如果你失误了呢?你没有拿到盘龙剑,送信人的计划不就全盘落空了吗?”王忆谙问。 韦秋低笑了两声:“这就是赵弦的用处了。赵弦就是送信人最后的筹码。万一我们半路就被淘汰了,赵弦就会取得榜首,之后再由他将剑交给我们。这么看来送信人当真是算无遗策,我们都是他掌中的玩物罢了。” “如果无归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个疑问。第一,送信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宝藏?第二,他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把地图交到我们手里?为什么不能直说?”周桐道。 韦秋:“这两个问题太深,不是我们四个臭皮匠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能琢磨出来的。其实我也有一个疑问。王忆谙,贺阆为什么没能打开宝藏?他在那本书的最后写的谜题又是什么?” 小少爷挠了挠头,说:“我记不清了。再怎么喜欢的话本,我也不可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呀。” 第25章 “那本书在哪儿?”谢辰问。 “就在我家的藏书阁里收着。” 谢辰道:“那便去你家看看。” 小少爷欲言又止,看似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不乐意?”韦秋看着小少爷的神情,玩味地笑了笑。 王忆谙快速地摇头,一副非常为难的模样:“不是的。可是……唉,苏姝儿告诉我,我爹正想逮我回家成亲,我一点儿也不想和她结婚,现在回去岂不是直接往枪口上撞?” 周桐一听这话,当即火上来了,说:“这世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哪儿都有逼婚的?你要是真的不想娶那姑娘,咱们一起回去跟你爹说清楚,把婚给好好地退了,不要耽误人家姑娘。” 王忆谙连连摆手:“周大侠你饶了我吧,这种时候我哪敢回家呀。” “我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你爹打你的。”周桐向王忆谙保证。 王忆谙老鼠胆子,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跟着镖队偷偷跑出来参加英雄会,让他去对抗家里的老爷子,他是真的不敢。纵然周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忆谙还是犹犹豫豫:“可是我……” 周桐武将出身,最恨优柔寡断之辈,但毕竟成不成亲什么时候成亲和谁成亲都是小少爷自己的事情,他又不能逼着人家怎么样,只说:“反正这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情,该怎么样你都好好考虑清楚,不要等到被父亲按着头拜了天地,才又开始后悔。” 话落,周桐下意识地看向韦秋,时光倒转,退回了多年之前。 玉门关大营。 副将匆匆走进军帐,传话说:“小将军,侯爷让您去主帐一趟,有要事相商。” 副将先行回去,周桐从背后将韦秋环在怀中,在他耳侧问道:“父亲传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伯父传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去做什么?”韦秋笑着说。 “什么我和你,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周桐将下颌贴在韦秋的颈窝上,他下巴的形状与韦秋脖颈间凹下去的弧度正好完美贴合。 韦秋顺手摸上他额前的碎发,摇头道:“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只管跟着你打仗,别的我也不在意。” “行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周桐在韦秋的眼角处轻轻地盖了一个吻,“不怀好意”地看着韦秋低下了头。 刚进主帐,周父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已经决定将公主许配给你了。” 周桐万万不会想到父亲传唤自己过来是说这种事情的,当即呼吸一滞,随后坚定地说:“不成,我有爱人了。” 周父仿佛没有听见周桐的话,继续说:“打完仗就会赐婚,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父亲,我自己会去跟陛下说清楚,我不会娶公主的。”周桐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不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周家虽有从龙之功,但到底是军侯,手里握着兵权,陛下难免要忌惮咱们几分。”周父这才抬了眼皮,冷哼道,“陛下愿意让公主下嫁,一来是恩宠于周家,二来也是试探我等忠心。你为了那个江湖混混,想要把整个侯府都拉下水吗?” “他不是江湖混混,他是为国为民的侠。”周桐反驳道。 “哈哈哈哈哈——”周父笑了一会儿,用看似平和实则含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侠以武犯禁,那小子不过是匪贼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有你把他当个宝贝。” 周桐两道剑眉挤在一处,怒道:“你不能这么说子商。” 周父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儿子,停了话语,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循循善诱道:“你知道吗?龙泉派的老掌门用尽毕生心血锻造了两把剑,后来天下大乱,孙建安上山求剑,把双剑带到了江湖。不久,孙建安身死,这双剑便失了踪迹。” 周桐正纳闷父亲为何突然要提龙泉派的双剑,只听他话锋一转,道:“但很少有人知道,双剑到了镇北皇帝李天舒的手里。皇初二年,我和逆王韦圳出兵伐李,在李天舒的宫里得到了那两把剑。” “父亲,你是说凤鸣剑?”周桐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但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只听周父冷声道:“另一把剑叫龙吟剑,我想你一定见过吧。” 何止是见过,简直是每天都能看见。 龙吟剑就是韦秋的佩剑。 周桐没能想到,韦秋的韦,居然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韦。 “你的小侠客,可是逆王的余孽。桐儿,你猜,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如何处置?”周桐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父亲,你是在威胁我?”周桐不敢相信地问道。 老侯爷却是笑了,脸上堆满了和善:“怎么会呢,桐儿,为父只是想让你再考虑考虑,有些事情,不要一口就直接回绝,多给自己留一条路也是好的。” “父亲!” “不必再说了,你先回去吧,此事回到汴梁再做打算。”周父没有再留给周桐说话的机会。 “忆谙,我只是担心你走了我的老路,到时候和我一样追悔莫及。”周桐的目光从时空的彼岸收回,又重新落在了小少爷的身上。 王忆谙仍在巨大的纠结当中,蓦地听见周桐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成亲了?” “已经和离了。”周桐淡淡地说道,看不出来是喜是悲,“本来就是家族联姻,没什么感情,我想了个法子成全了她和情郎,我也顺带着跑出来了。” 第26章 “咦,周大侠不是说自己是断袖吗?怎么还成过亲?”韦秋玩味地看着周桐,开口问道。 周桐刚想开口,就感觉到脊柱一凉,视线往身侧扫去,发现谢辰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写满了警告。 周桐当然明白谢辰的意思,无非是在警告自己小心说话,不要让韦秋想起些什么来。他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说:“就是因为这场不容拒绝地家族联姻,使我痛失所爱。” 这句话一出,小少爷的脸上多了几分的同情。 周桐赶紧解释:“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惨,我之后会努力把他追回来的。” 王忆谙和韦秋轮番拍了拍周桐的肩膀,以示鼓励。 ☆、对弈 小少爷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和同伴们一起回趟家,把想做的事、要做的事都和爹爹好好说清楚,顺带着好好研究研究《沧海寻踪录》,看看送信人背后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谢辰把焕焕交给了从山庄赶来的管家手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看着儿子,直到管家发誓绝对不让少庄主离开自己的视线一秒,谢辰才放下了心。 “周大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韦秋一只手搭在马鞍上,笑得不怀好意。 周桐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我答应了忆谙要帮他说情,况且我也挺好奇到底是谁给星泽送了信,我为何不能跟着一起去?” “周大侠,这里原本就没你什么事情,你非要跟着,合适吗?”韦秋只勾起了一边的嘴角,歪着头问。 周桐若有所悟,从怀中掏出两张叠好的银票,夹在指尖朝着韦秋挥了挥:“你觉得呢?” 韦秋:“我觉得特别合适,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然后欢欢喜喜地接下银票,无视了一旁小少爷不忍直视的表情。 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地妥妥当当,一行人便四人四马地上了路。 城市烟云相结带,山河表里尽交襟。 山河镖局坐落在秦岭某一余脉的山脚的镇子里。王家的府邸就建在山间,此处天高皇帝远,故而王家的宅邸修建得华丽异常,就差把“我很有钱”四个字挂在大门口当匾用了。由于镖局名字的缘故,镇里的百姓都称之为山河庄。 谢辰牵着马站在王家的大门口,看着几人高的朱红漆门,门上镀着金箔的门钉,终于明白了小少爷哪里来的资本居然说危楼山庄破败了。和山河庄一比,危楼山庄哪里算得上破败,简直就跟荒山山头没有什么区别。 四人进了庄子,光是从外门到正堂,就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王家的丫鬟,清一色的十七八岁,个个形容出挑,环肥燕瘦。韦秋几个人一落座,丫鬟们就层层叠叠把四人围住,先端上来的是上好的紫阳毛尖,茶未饮入口,便又递过来精致点心,丫鬟们来来去去竟走了近十回,这才把招待客人的东西一一备好。 韦秋一个天生的断袖,看着姑娘们只觉得赏心悦目,端起茶盏来刚放到唇边,正巧往谢辰的方向上一瞥,仙风道骨的大庄主,眼睛都看直了,一动不动跟个雕像似的。 “喂,谢辰。”韦秋小声提醒道。 谢辰看着韦秋脸上溢出的嬉笑,方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赶紧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欲盖弥彰地挪走了视线。 不一会儿王家老爷就来了正堂,他先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韦秋几个,感谢了他们一路上照顾自己的倒霉儿子,又吩咐家丁带他们去后院的客房,之后随着目光移动,视线停在了小少爷的身上:“念念,你给我出来一下。” 小少爷缩着脑袋,吓了半身的冷汗,又眼神示意了周桐半天,周桐不着痕迹地移开了黏在韦秋身上的视线,朝王忆谙暗示不要害怕,小少爷最后才认命地跟着老爹走去了后院。 “李镖头都跟我说了,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王忆谙跟着老爹走到后院,王老爷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王忆谙知道自己逃不掉,咽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说道:“爹爹,我不娶苏姝儿。” “唉,你都知道了?”王老爷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咱们王家是江湖儿女,本没有什么父母之言的规矩,可咱们家现在……就指望着你和苏家小姐的这门亲事了。” “爹爹,咱们家出什么事了吗?”王忆谙心里突然一咯噔,疑惑地看向老爷子。 王老爷捋了捋杂了白色的胡须,思忖了片刻:“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二哥快要回家了,所有的事情等他回来再一起说。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多陪你的几个朋友玩玩,别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 小少爷战战兢兢地正欲离开,王老爷子离开了一半的身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指着他说:“对了,给我去祖宗牌位那里面壁思过,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出来,我让你以后还敢不打招呼就往外跑。” 王忆谙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去了祠堂。 王家的宅子很大,客房比他们在北平时住的客栈还多上许多,能住在宽敞的屋子里,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周桐。 客房一多,可就意味着周桐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韦秋睡在一间屋子里。虽然周桐就算住在同一间屋里,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半夜惊醒,周桐一眼就可以看见床榻之上的韦秋,也能求个心安。 现在倒好了,他和韦秋之间,还隔了一个只会吹箫的谢辰。 谢辰一整天都沐浴在周桐幽怨的眼神里,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一下午和韦秋又是下棋又是比试的,任由着周桐在背后咬牙。 第27章 梧桐花期已经到了,院子里凝结了淡淡的香气。梧桐花的香气既不像腊梅那样浓烈得过分,又不似清荷那般若有似无,它的气味不独特,也不悠长,甚至用言语形容不出它的特点,可韦秋就是很喜欢桐花的味道。 客房院子里的小木桌上落满了淡紫色的花朵,韦秋托着腮,“啪”地一声把黑子点在了棋盘上。 谢辰拿着白子游移不定,一动不动的样子倒好像被冻住了一般。 “下那儿。”周桐看得实在不耐烦,拿手指了指棋盘。 谢辰照着下了,可落完子后却又开口:“观棋不语,我原以为庭梧兄该是君子。” 周桐低声笑了两声,露出唇边那颗白净的虎牙:“可你还是照着我说的下了。” “那是……”那是给韦秋面子,谢辰原是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秃噜了一半儿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硬生生地把话在嘴边打了个转,“那是我相信你。” 韦秋目光流转,夹着黑子的手指晃了一晃,说:“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可不行。”啪嚓又落了一子。 “得了吧,我们两个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谢辰看了眼棋盘,发现方才周桐指挥的那颗子,正好下在了韦秋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认输似的摇了摇头,“方才那子,便落错了。” 周桐夺过谢辰的棋子,说:“没错。为将者,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语毕,落子,形式竟又翻天覆地了起来。 韦秋突然一愣,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曾经……和你一起下过棋吗?” “这局你已经输了,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少年人看着棋盘对面拿着黑子眉头紧凑的恋人说道。 周桐沉默了半晌,突然咧咧嘴,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一子落下,竟把局面从必死的边缘微微拉了过来。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的。”周桐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韦秋,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韦秋最看不得周桐笑起来的样子,感觉全身血液奔涌至了一处,他细长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说:“今日就下到这里。” “怎么?”罪魁祸首依旧天真无邪的看着他。 “被你笑得心烦意乱,下不下去了。”韦秋眼神飘忽,有些不自然的样子。 周桐若有所悟,把棋盘往桌子上一扔,朝着韦秋扑了过去:“韦少侠光是看着我就……” “别说荤话。”韦秋打断道。 周桐知道他害羞,偏是要撩:“子商就那么喜欢我吗?” 韦秋目光游移到了周桐胸前的那只朱雀,咽了下口水,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不一样,我爱死你了。”周桐亲吻着韦秋的耳垂,顺着手就去解他的腰封。 那时阳光明媚,桐花的味道飘入窗来。 桐花还在,朱雀也还在。 周桐垂眸看向韦秋胸前金丝绣成的朱雀,咧开了嘴:“没有呀,我们才认识几天,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下过棋呢?” ☆、谜题 “无归,咱们真的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跑来吗?”面壁思过了大半个下午,王忆谙刚吃了顿饱饭,天黑下去才几个时辰,就被韦秋拽着来了藏书阁。 韦秋一手捂住王忆谙的嘴,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路过的家丁后才小声说:“嘘,别说话。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家这么多人,咱们大张旗鼓的来拿书,未免让人多想。” 王忆谙觉得他说的有理,自己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便端着油灯,做贼似的带着韦秋上了二楼。 藏书阁的门乍一推开,便涌出来一股子灰尘和霉菌混合在一处的呛人的味道,小少爷喉头一痒,想咳又怕韦秋打他,硬压着声音,跟个被人掐了脖子的鸭子似的。 “是该打扫打扫了。”韦秋掩住口鼻,说不出的嫌弃。 幽黄的烛火把排列得歪歪斜斜的书架映亮,王忆谙凭借着记忆朝放书的地方走去:“这里除了我,也没什么人会来,所以脏乱了点。毕竟我爹他们都练武,你见过哪个习武的整天捧着本书研究来研究去的?” 刚刚从行李中掏出乐谱准备好好钻研一番的谢辰,书刚翻了两页,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谢辰:……是谁在说本庄主帅? 韦秋原觉得王忆谙会从犄角旮旯的书架上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本,却未料到,小少爷一路略过了满是灰尘的架子,径直走到了房间一角,把油灯往地上一放,就开始对着地板敲来敲去。 灯火昏黄,韦秋也看不真切王忆谙一同操作到底搞了个什么名堂,只见他敲了一会儿,地板上就出现了一个暗格,小少爷不慌不忙地从暗格里掏出了一个用锦缎包得仔仔细细的书来。 “就是这本,我藏得严实着呢。我爷爷生前告诉我这本书是孤本,一定要好好保存。” 韦秋怔怔地接过了书来,突然明白了王忆谙为何会被人追杀。 送信人大概也清楚,这小少爷大概是这个世上仅有的知道这本书里写过什么的人了。但若是果真如此,那送信人又是怎么知道书里的秘密的? 不行,再想下去更晕了,韦秋甩了甩头,将书收好说:“我今天回去好好读一下,明天晚上你和谢辰他们一起到我房里来。” 韦秋说到做到,回去后真的闭门看了一整天的《沧海寻踪录》,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才开了房门。 第28章 “如何了?”谢辰倒是不见外,刚进来就坐上了韦秋的床。 韦秋眼白里充着血丝,唇边长出了细碎的胡渣,看起来憔悴了几分,他打了个哈欠说:“几乎和小少爷说的一样,讲的是贺阆和成乾一起寻宝的故事。” 周桐看着韦秋唇上的胡渣,下意识地觉得口干舌燥,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强压着那点儿悸动,问:“可有什么收获?” “当然有了。”韦秋突然一笑,带了几分玩味。 “比如?”王忆谙问。 “贺阆和成乾是一对儿。” “咦?真的吗?我看了这么多遍怎么没有看出来?”说着就要去夺书。 韦秋把书扔给他,说:“你还小,过几年再好好看看就能看明白了。” 小少爷歪着头开始翻书,试图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谢辰:“就这些吗?” 韦秋摇头道:“当然不止。贺阆他们之所以未能进入宝藏,是因为没有血脉。” “没有什么血脉?”谢辰问。 “宝藏主人的血脉。书上说只有宝藏主人的后代才能进入藏宝的洞穴。” 小少爷皱起眉毛,质疑道:“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韦秋挑起眉,问:“你到底怎么看的书?” “它绝对没写!” “不是没写,是你不会读。书里用了很多暗语,你看不懂也很正常。” 沉吟片刻,周桐问:“所以送信人之所以没办法自己进去,是因为他并非血脉的传人?那么,他借我们之手得到宝藏,也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宝藏主人的后人?” “王家,谢家,周家,还有……”周桐指着屋内的四人。 “无归家!”韦秋咧着嘴,指了指自己。 周桐:“不过得排除王家。王家人多,而且忆谙最好控制。如果真是王家,那么羽春楼没能成功捉到忆谙后,他们一定会采取别的行动,不会放任忆谙跟你走。” “其实作者倒也不是没留线索。”手边没有纸笔,韦秋拿着食指沾了点儿茶壶里的隔夜茶水,在八仙桌上写了两句话。 “将相王侯埋荒垄,远树依稀酒旗风?有趣。”周桐念出韦秋写在桌上的话,下意识地搓了搓下巴。 小少爷盯着桌上的字,直到水迹消失也没弄出个什么来,只撇撇嘴道:“我若是能看得懂这两句话,宝藏早就归我了。” “确实,这两句话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反正以我的能力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谢辰也附和道。 “那该如何?专程跑回了关中一趟,除了让我挨了我爹的一顿训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一想到自己昨天被关在祠堂里面壁了一下午,而且退婚的事情也没王老爷含糊过去了,王忆谙就有些泄气。 周桐:“急不得,命里有时终须有,总归会有答案的。” 韦秋突然挑刺似的道:“那若是命里无时呢?” “命里无时,该强求的也得强求。”周桐意有所指,但在场的除了谢辰谁都不甚清楚。 天色不早,再纠结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小少爷和谢辰纷纷告辞回了房,只剩下周桐一个赖在韦秋的房里迟迟没有离去。 “周大侠怎么还不走?难道是放着王家的大床不睡,还想来我这里打地铺?”说着,韦秋解了束发的带子,浓黑的长发就直接披散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你不困我可是困了。” 周桐看着韦秋锦缎似的长发,突然入了魔障,心头燃起了想要触碰的欲.望,一时间仿佛有鬼魅低语。 摸一下,就摸一下。 韦秋一开一合的口,仿佛在询问着:桐哥,你不想碰碰我吗? 手悬在半空,恍地又清醒了起来。 周桐,醒醒,你眼前的人是无归。子商睡着了,绝对,绝对不能唤醒他,否则…… 周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忍耐了这么久,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颇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把纷扰杂乱的思绪强压了回去,说:“那两句诗,你是真的没有一点思路吗?远树依稀酒旗风,指的难道不是……” 树木离得远了,看起来与“丰”字相像,若树上挂上酒旗,那指的便是“韦”了。 韦家本是离国臣子,当今圣上的曾祖更是封侯拜将,镇守过东海一带。离朝末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直到孙建安等诸侯起兵,才终结了那个绵长统一的朝代。若是在那之前韦氏先人就已有预料,为子孙后人留了宝藏,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了周桐的话,韦秋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然敛了下去,甚至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难道……送信人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周桐也愣了一下,片刻后道:“那我们不如就顺水推舟,跟着送信人的谋划走,去藏宝的岛上看个究竟,顺便钓出来背后的大鱼?” “就这么办,我之后会和谢辰只会一声,再好好说说该怎么办。”韦秋强压下心头的忐忑,朝着周桐笑了笑。 周桐又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尝试着邀请道:“来了山河庄这么些天,还没去山下的镇子上逛逛,听说关中的美食很多,不如明日一起去看看?” 气氛不知怎么地变得有些尴尬,韦秋静如死水的心不知怎地泛上了几圈涟漪,像有小鱼在水中吐泡泡似的。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周桐钩子似的目光,答应道:“好,明日睡醒了再说吧。” 第29章 周桐离开后,韦秋的眉头又不由自主地拧在了一处。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可也想不起来到底为何觉得熟悉。 难道是因为周桐看他的眼神? 对,就是眼神。那双眼睛下面藏了太多意味不明的感情,就好像周桐在透过我的这张脸在缅怀着什么似的。 难道…… 我长得很像他以前的情人? 韦秋拿手盖上自己的双目,让月光被阻隔在手指之外。 周桐奇奇怪怪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最近也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其妙地很注意这个男人,只要他出现,自己视野的中心就开始围着他转了起来。 难道,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这么重吗? ☆、冲动 有王家的山河镖局坐镇,山脚的镇子虽靠近秦岭深山,但依旧热闹非常。 即使是在自家的门口,小少爷依旧对街道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那做着油泼面的老人,吆喝着糖葫芦的青年,街头卖艺的手艺人,每一个都能让王忆谙停下脚步,看上那么一小会儿。 挤过黑压压的一群人,韦秋回头时,已不见了小少爷,连带着谢辰也不知去了哪里,自己的身边就只剩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糙汉。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似乎在用沉默维持着某种平衡。 直到周桐好像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才打破了沉默,朝着韦秋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随后也消失在了人海。 来不及回应,韦秋便找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两腿交错着坐了下来,顺着周桐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一个卖糖画摊子,朝着卖糖画的老头说了些什么。老头朝他笑着点点头,露了满脸的褶子。 不一会儿,周桐拿着糖画,穿越人海,回到韦秋面前时,脸颊上还带着几分潮红。 韦秋诧异地看着他手上的糖画,是一条盘龙。画糖画的老人一生的心血仿佛都凝练在了这条龙上,排空带云,好似下一秒便可飞向云霄。 “突突”的声音响起,韦秋低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心脏在胸膛跳动的声音。 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开口嘲道:“周大侠好有兴致,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谁知周桐将糖画递到了韦秋的面前,说:“尝尝看?很甜的。” “不了不了,您老自己吃……唔。”话未说完,周桐便将糖画塞到了韦秋嘴里。 金褐色的麦芽糖抵在了韦秋的两片唇间,香甜的味道瞬间从舌尖传送至了口腔的每一处,韦秋没来由地涨红了一张俊脸,慌乱地将口中的那片甜蜜咬下。 直到口中的糖化作水四散开来,韦秋才慌张道:“突然……做什么?” 周桐挨着他坐下,这让韦秋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年轻那会儿,有一次看见街上有卖糖画的老头,不是像这种说让他画什么就给画的。是那种转盘,转到什么给画什么……你知道吗?”周桐拿手比了个圆,看韦秋点了头,才接着说,“我就让我的爱人给我转一个……” “子商,帮我转一个嘛。”周桐指着糖画摊子上的转盘,拉着韦秋不愿意撒手。 周桐老大不小一男的,非站在糖画摊子边,跟人家姑娘小子争东西,搞得韦秋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桐哥,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个吗?” “我爹他管得严。”周桐一本正经道。 韦秋噗嗤笑了起来,说:“别跟我来这套,你还能没吃过这个?” 周桐蹭了下鼻尖:“但没和你一起吃过。咱们就买一个嘛,子商,好不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韦秋怎么可能狠心拒绝周桐,只说:“行吧,就转一个。但得先说好了,无论我转到什么,你都得乖乖吃了。” 周桐尾巴摇得老快,眼巴巴地看着韦秋细长的手指拨动转盘上的指针。 木制的小针转了几个圈,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鼠”字上。 周桐拿着细长尾巴的大老鼠,眉眼耷拉得老长:“子商,你手气不行呀。若是换我,铁定给你转条龙出来。” “下次吧,下次换你给我转。”韦秋敷衍道。 “吧唧”一声,老鼠的脑袋被周桐咬了下来,他嚼着嘴里的糖,把木棒递到韦秋的眼前:“尝一口你的大老鼠。” 韦秋看了看眼前少了脑袋的老鼠,又看了看嚼着糖的周桐,向前迈了一步,鼓足了勇气似的,将双唇贴在了周桐嘴上。 舌尖顺着牙缝,撬开了周桐的两排贝齿,顺利地勾到了一小块蜜似的麦芽糖。混了周桐气息的糖果似乎格外的甜蜜,韦秋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将目光瞥到一旁说:“好甜。” “我是不是长得挺像你爱人的?”将周桐从回忆中拉回来的,是韦秋的这句话。 周桐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否认道:“怎么可能,你和他,完完全全是两个类型的人。”这并非完全的谎话。韦秋内向敏感,与生人多说几句话都会心慌,无归则是大大咧咧,不管和认识几天的人,都能顺顺当当的侃大山。 他们的外在性格确实完全不同。 但周桐清楚,无论表面上怎么改变,无归和韦秋都是他的子商。 “那你为何每次看我,都跟看牌位似的?” “牌位?”周桐问道,显然无法理解韦秋的意思。 韦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就是,你好像总是透过我,在怀念着什么人似的。” 第30章 周桐张了张嘴,欲辩解,话至唇边,转了一个圈,只道:“没有,你多心了。” “真的吗?”韦秋狐疑地打量了周桐片刻。 似乎是想要证明着什么,周桐说:“我的爱人又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我又为何需要通过你去怀念他。” 韦秋没来由地一愣,旋即又笑起:“你口口声声地说放不下你的爱人,为何不去找他,反而跟着我们找什么劳什子的宝藏。” “因为他已经不爱我了,他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活得自由自在的,看起来是他想要的样子。至于我在不在他身边,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周桐看着韦秋,心酸的笑了笑,“我现在其实在纠结,究竟是就这样离他远远的比较好呢,还是想方设法地把他追回来好呢?” 韦秋当然不知道周桐口中的爱人就是自己,但没来由地有些羡慕起“他”来,毕竟“他”的身后还有这么一个愿意惦念着“他”的人。 而我呢? 爱了本不该爱的人,最后落了一身的伤痛,非得要靠层层的伪装来护住心尖子上的那道伤口。 有时午夜梦回,记忆的浪花翻起,还得靠着硬压下那模模糊糊的幻影,才能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所以你其实是去找过他的?”韦秋问。 “算是吧,但我没敢去打扰他的生活,只是在一旁远远地看了看他。” 韦秋:“或许你该去见见他,把你想跟他说的话都好好说说。他若是不真的已经放下你了,你也可以放下心结跟他一样重新来过,不至于到现在都耿耿于怀。若他心里还有你,那就更好,省得生生错过了。” 周桐听完眼前人的话语,心跳如雷。 告诉他吧,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结局好坏,总归是问心无愧的。 周桐仿佛身陷黑夜,名为冲动的魔鬼将他推到了悬崖的边沿,再往前走一步,下面或是泥泞的土地,或是汪洋的大海,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是另一番天地了。 话语已经被顶到了唇边。 “无归,其实……” 黑暗的夜色中涌出了一道光,远处是拿着火把的谢辰。 人群中,谢辰和王忆谙两人都面带愠色,不知是因为何时又吵了起来。两人看见了韦秋和周桐,便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在看见谢辰的刹那,周桐想起来了,忘情丹的毒。 没有巫医玄的下落,解不了毒。 他不能赌,至少不能拿着韦秋的命来赌。 听到周桐的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韦秋歪头问道:“什么?” “没什么,真是谢谢你了。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的。”最终,所有的冲动都被理智压了回去,周桐悄悄将仍在发抖的手背到了身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旧伤 在街上浪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满身风尘,小少爷拽着韦秋的衣袖,说:“无归,无归,我带你去泡我家后山的温泉吧。” 韦秋摸了一把自己已经打缕的头发,心说确实该洗洗了。 小少爷见韦秋没有回答,赶紧的开口:“不要钱,免费的。” 韦秋白了他一眼,说:“我看起来就这么在意钱吗?” 对啊,简直就是掉钱眼里了,王忆谙心道,但嘴上还得讨好着表示无归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真君子。 韦秋耸了耸肩,说:“好吧,那就去吧。反正不要钱。” 山河庄后面的温泉,在半山腰上,一个大池子,一半露天,一半藏在山洞里。几人带了换洗的衣物,扑腾腾地下了池子。 常识可知,雄性生物但凡聚在一处,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候。王忆谙脚刚刚踩进蒸腾的雾气里,就撩起了一滩热水,径直泼在了还在脱衣的谢庄主身上。 月白的袍子失了个透彻,谢辰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怒气冲冲地将湿掉的衣物往地上一扔,拿起长箫放在唇边,对着小少爷吹出了曲子。 没等小少爷反应过来,谢辰正对的水面就莫名翻出浪来,直接拍了王忆谙一身。 “卧槽,你这功法太邪门了。”小少爷第一次见到谢辰出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谢辰的青玉箫是这样用的。 能把声音聚为实体,这内力,得多雄厚? 但他又转念一想,啸虎掌练到极致,也是隔空打人的招数,虽然媒介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思及此处,反而释怀了。 两人打打闹闹间,韦秋和周桐也都下了水。 小少爷在池子里又研究了一会儿昨天那两句诗的意思,嘟嘟哝哝了半天,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只得悻悻作罢。 池子里的水温度很舒服,韦秋昨日熬了一天,今日又被拉出来逛街,身体乏得不行,意识恍惚了一阵子,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谢辰和王忆谙两个不对付的不知去了哪里,眼前竟又只剩了周桐一人。 谢辰两个洗得差不多,就提议回去庄子,周桐便自请留下来看着仍在熟睡的韦秋。 “把他喊醒就是了。”小少爷愣头愣脑地说。 周桐摇头:“让他多睡会儿吧。” 小少爷满脸不解,最后还是谢辰把他给拖走了。 走的路上王忆谙还委屈巴巴的,觉得谢辰针对自己。 虽然池子里只剩了周桐和韦秋两个人,周桐却仍是什么都不敢干,特别是一想到今天上午自己差点冲动说出了真相,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第31章 他怎么能……怎么敢,拿他的子商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结局? 周桐不敢盯着韦秋,生怕一不小心对他做了什么,便全程背对着他,枯坐着等韦秋醒来。 温热的泉水将雾气蒸腾起来,它们飘荡,飘得不疾不徐,直到遇到了山洞顶上那光滑到没有一丝一毫棱角的山岩,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甘愿化为一汪水,依附在岩壁之上。 或许世上的爱侣,大抵也都是雾气与山岩,一个寻寻觅觅,一个守望在原地。 韦秋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周桐仰头看着那液化在洞顶的雾霭。他背对着他,只留给韦秋一个伤痕累累的后背。 韦秋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话未过脑子,直接开口问道:“怎么弄的?” “什么?”周桐依旧不怎么敢看韦秋裸.露的身体,只微微偏了偏头,从韦秋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断眉和细碎的胡渣。 “伤。”话落,韦秋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是在……心疼? 心疼? 心疼什么? 我……为何要心疼? 周桐嘴角弯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正好将虎牙露出:“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这句带了几分玩笑口吻的话,令韦秋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我这一会儿到底在说些什么? “神经病。”韦秋大半个身子没入池中,只留了双眼瞪着周桐。 周桐无意继续惹韦秋,摸摸鼻尖,含糊地解释道:“我以前的职业比较危险,那时留下的伤。”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北风呼啸而过,韦秋站在营地前眉头紧蹙,朝着远方眺望着。 天光敛了下去,长河落日的边际,一个青年手上提着什么东西,带着一队士兵策马而来。 “吁——” 马儿稳稳地停在了韦秋面前。 周桐脸上带血,铠甲被利刃斩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黑色的血液已经干涸。他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那物掉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血肉抢地的响声。 韦秋定睛一看,周桐扔下的东西,竟是突厥少将军的头颅。 那少将军还睁着涣散的眼睛,死不瞑目。 “你跑去敌军阵地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担心了多久吗?”韦秋怒目而视。 周桐拿着食指抹掉嘴角的血迹,歪嘴笑道:“他昨日阵前那般折辱于你,你嘴上不说,其实又羞又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取他项上人头给你,你不谢我,反倒责我。”说罢,翻身下马,走到韦秋面前。 韦秋本生他的气,但看见铠甲上的裂痕,心里就只剩下了心疼,拿手摸上周桐臂膀间的伤痕,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韦秋和周桐的身高相差不大,韦秋稍稍踮起脚尖,额头正好可以和周桐的相对。 “咣当”一声,周桐额头吃痛,只见韦秋拿着脑袋撞了上去。韦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眼前,声音从在周桐的对面传来:“下次不能这样了。你想要做什么,一定要提前和我商量,不许再背着我私自行动。” 周桐啄了一下韦秋淡红色的唇,满口答应。 他好像还能感受到韦秋柔软的嘴唇,还能看见韦秋担心的神情。 周桐手指覆在臂膀上的那道伤痕上,也就只有它,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并非周桐的臆想。 又来了——他又用看牌位的眼神看我了,韦秋目光暗淡了几分,心中莫名地不舒服。 他想和周桐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对他说,你个傻逼,你看好了,我就是我,不是你心里那莫名其妙的牌位,更不是谁的替代。 但无论是韦秋还是无归,都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周桐突然起身,说:“时辰差不多,我先回去了。”他目光一直看向水面,半低着头与韦秋擦身而过。 韦秋想说点儿什么,但不知怎么的,到底还是一个字也没说。他目送着周桐离开池子,眼神也下意识地顺着周桐健硕的腰线越来越往下滑去。 额,那儿的尺寸……挺可观的。 韦秋在水面的手照着周桐的尺寸量了量,然后又跟自己的比了一下。 他对自己那里还一直挺有自信的,结果今天居然输得体无完肤。 水珠顺着周桐的长发滑落下来,沿着脊背落下,汇集在腰窝处。 韦秋盯着那水珠,不自觉地喉结动了下,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 男人,脑子里想什么,都会通过某个地方表现出来。 韦秋庆幸自己现在是在水中,不至于那么丢人。 我一个断袖,看见男人的好身材,有所反应纯属正常,韦秋自我安慰道。 周桐好像感受到了韦秋的视线一般,蓦地回头,说:“你也早点回去,水里虽然舒服,但到了晚上难免是要着凉的。” 韦秋颇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他下面还没有软下来,甚至在看到周桐的脸后,比方才更加□□了几分。 周桐只顾着低头穿衣,没能注意到身后的青年涨红了一张脸。 ☆、故友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王泽在终南山上住的岁月,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兴许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 王泽想象中的终南山该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反正不管有什么,都不该是杂在尘世里,一副混混沌沌的样子。 第32章 巧的是,终南山上的那一大群的隐士们也是这么想的。 在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的努力下,最终把避世终南搞成了“隔壁有村子的山头”。 王泽想,自己当初父亲赌气非要跑来隐居,可来都来了,总不能住两个月就走,那样多没有面子。 可一旦住了下去,竟也舍不得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离开了。年年复年年,王泽居然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也不想着离开了。 这天早上,王泽一如既往地去给地里的庄稼除草,扛着锄头刚刚走出柴门,就瞅见了一只白鸽飞进了自己的院子。 “忆潭兄,愣着做什么,再不去地里天可都大亮了。”相约一同锄草的邻居喊道。 王泽看着那鸽子的翅膀在半空中划出的痕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好好看看,便说:“李兄你先去吧,我忘带水了,随后就到。” “那好,路上小心。” 回到院子,那鸽子果然还在。 王泽抱起鸽子,从腿上取下了一封信。 自家老爹的笔迹,写着“急事,速归”。 这也就是王泽今日会站在山河庄后院的拱门处抱着膀子的原因。 院子里还挺热闹的,而且还都是熟人。 如果不是小弟的个头长得快比自己高了,王泽还真以为自己在山上过的那几年都是一场黄粱大梦了。 “咦,二哥,你回来啦!”王忆谙第一个注意到了靠在门边的王泽,小跑迎了上去。 王泽抬手和王忆谙比了比,道:“念念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废话,哥,你走了可都六七年了,我能不长高嘛。”面对许久不见的兄长,王忆谙话痨的毛病尽数显现了出来,杂七杂八的事情叨唠个不停。 王泽听了一会儿,指了指院子里被王忆谙抛下的三人,说:“有话晚上吃完饭再说吧,现在还有客人在,总不能把人都晾在一旁你说是不是?” 王忆谙点点头,又想着给二哥介绍一下自己新认识的朋友们,却没想到王泽直接朝着谢辰拱手道:“谢庄主别来无恙?”说着又跟王忆谙抱怨道:“一路上赶来我都快渴死了,念念你去给让人给我倒杯水来。” 小少爷前脚刚走,王泽便左手揽过韦秋,右手搭在周桐的肩上,笑嘻嘻地说:“韦大侠,你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咱俩几年没见了?”随后又歪头朝着周桐道:“哎,你是不是那个……” 周桐顿时心里警铃大作,赶在他之前开口:“晚辈周庭梧,想来前辈是不认得我的。” “哦哦哦,周大侠你好。你和韦兄坐在一处,我还以为你是无衣客来着。” 提到无衣客的名字,韦秋三人不约而同地尴尬了一下。 韦秋说:“我和无衣客早都掰了,王兄不要再提他了。”周桐下意识地一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韦秋随后又想起王忆谙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起小少爷对“韦秋”一脸崇拜的样子,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继续瞒着他为好,便说:“我现在叫无归,王兄以后都这么唤我吧。” “好的,我在山里住了几年,没想到外面变化这么大。你们今日在我家,也是我爹邀请的吗?”王泽问。若真是父亲请来的,那么王家大概是真的摊上什么事情了。 韦秋摇头,跟他解释说他们是和小少爷一起过来的。 正聊着,王忆谙端着一碗凉白开回了院子,见着二哥和韦秋相谈甚欢,便说:“没想到二哥你认识无归呀。” 王泽笑笑,知道韦秋不想暴露身份,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了。 王忆谙过了刚刚见到二哥的那股子兴奋劲儿,突然想起来自己那糟心的婚约的事情,爹爹说等二哥回家再说这事,眼下见着了王泽,王忆谙忍不住跟他提了起来:“二哥,你能不能跟爹爹说一说,我一点也不想娶苏姝儿。” 王泽也是渴极了,捧着个水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好容易缓了口气,擦了擦嘴问:“怎么?爹爹还逼你跟苏家成亲?” 小少爷委屈地点点头,跟个小狗似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的婚事都八字没有一瞥,怎么爹爹先操心你个傻小子的婚事来了?我回屋拾掇拾掇,过会儿去见爹爹的时候跟他好好说说。”王泽又顺手搓了搓王忆谙的脑袋。 王忆谙得了便宜,下面自然就该卖乖了,抱着脑袋朝二哥吐了吐舌头,道:“二哥你才傻,我聪明着呢。” 王泽不予评价,笑了两声回了房。 他离开了没一会儿,王家的下人就过来说:“公子,老爷请您和几位客人一起到书房一叙。” 到了书房,王老爷让几人入座,又例行客套了一会儿,之后便支支吾吾了起来。 “爹,这几位不光是念念的朋友,也和我好多年的交情了,你就直接告诉他们吧。谢庄主和韦……无归都是很乐意喜欢助人为乐的侠客,他们一定会帮咱们的。”说着,王泽朝韦秋的方向眨了眨眼。 韦秋玩味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王泽只认识韦秋,并不知道无归其人,更不会知道眼前人听了自己的话,心里想的并非帮助朋友,而是怎么好好坑王家一笔。 在儿子的劝慰下,王老爷才悠悠开口:“各位应该也知道,王家虽然忝列三大家族,但近几辈人却从未涉足过朝堂,所以也不过是江湖泥腿子出身罢了。但生意一旦做大,难免是要和朝廷有所接触的……” 第33章 大约半年前,王家接了朝廷的一个镖,让把一车的东西从关中运到汴京。 王老爷子原想着朝廷的镖,哪有人不要命了敢劫,况且对方又确实大方,给的报酬相当丰厚,便接了下来。但谁料镖队刚刚过了秦岭,就真的被人给劫了。一行的十个镖师死了九个,唯一一个保住命的镖师还落下了残废。 那劫镖的人却也奇怪,满车的宝贝哪个都没拿,只是拿走了一个毫不起眼小木匣子。王老爷本以为只是丢了个木盒子,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大不了赔点钱罢了。却没想到点货的官差说,这一车的东西丢了都好说,只有那个匣子必须要交出来。 可镖是在荒山野岭被劫的,劫镖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幸存的镖师只知道那人作案时穿了件白衣服,抱着把琴,至于身份、相貌、传承皆是一概不知。茫茫江湖,让他们上哪去找那人? “朝廷那边给不了交代,逼得又紧,甚至那官老爷扬言要把王家给抄了,我们这边也是多方打点,才把交货时间一拖再拖。为了保住王家,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委屈念念娶了苏家的小姐,借一下他们家的势力。” 王忆谙一听家里遇着了这么大的事,当即脑子里一片空白。苏姝儿那丫头,刁蛮任性,和他从小就不怎么对付,他是真的不想娶她。 可毕竟关乎到自己家人的安慰,这事儿好像自己还真是做不了主。 小少爷最终撇了撇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爹爹,我是真的不想娶苏姝儿。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小少爷从小千娇万宠地长大,什么风浪也没见过。老爷子看着儿子委屈的模样,也开始心疼,但毕竟事关家族安危,只道:“有是有……可是……” “爹爹,你说。” “找到白衣人,拿回木盒。” 满室都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吴承恩《西游记》 ☆、白裳 王老爷话音一落,满室都静了下来。 唯有韦秋,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的话一般,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那个白衣人?” 随后,那个瞎了的镖师就被带了上来。 提到劫镖的白衣人,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王家的镖队向来沉稳,很少走什么荒山野岭里的小路。可偏偏那天他们惯走的那条路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封得死死的,押镖的镖头算了算路程,最终选择了另一条小道。 那条小道虽然尚能通行,但毕竟是陌生的道路,加上雨雪为霁,难免走得要慢一些,一群人在风雪里行进了大半天,最终也没有回到大路,只能在山间凑和一宿。 几个镖师点了篝火,分配好了守夜的人员,便接二连三的睡去。 吴谓是临近破晓时分被尿憋醒的,他轻手轻脚地躲进灌木中淋漓尽致地解决了一通,重新回到营地时,却见篝火旁多了一个白衣人。 那人站在篝火的边上,穿了一身棉麻的白衣,看起来像丧服一般。而其他的镖师恍若不知,都靠着树,睡得死死的,连守夜的那个也一动不动。 若是平时,吴谓肯定要动手了,可这白衣人实在太过诡异,他们此时又深处荒林,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人还是鬼,吴谓也分不清。本能告诉他,现在还是在一边缩着为好。 白衣人缓步走向镖车,目标很明确似的,直接拿走了在一堆宝贝中毫不起眼的木盒。 天色亮了一些,加上篝火的照映,吴谓猛地发现,离他最近的同僚,喉结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就像血一样。 吴谓慌张地看向其他人,所有人都垂着头,无力的靠在树边。 同行的九个年轻力壮的镖师,竟悄无声地被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瘦弱的男人全部杀害了。 吴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飞速思考着自己该如何活下来。 拿了木盒,白衣人毫无留恋,便想要离开。 转身的刹那,吴谓看见,那人的眼睛上也蒙了同样材质的布带。 竟是个瞎子! 吴谓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雪天地滑,他毫不意外地重重跌在了地上。 白衣人听到了声响,朝着吴谓的方向看去。 那人面无表情,可吴谓却觉得他在对着自己笑。 吴谓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鬼魅。 琴弦被拨动的声音传来,吴谓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闪而过的白光。 吴谓的话语让坐在一旁的王忆谙打了个冷战,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下意识地做了防御的动作:“这样太……太邪门了点儿吧。那个白衣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定是人,哪有鬼跑出来劫镖的。”周桐向来不信鬼神,只笑道,“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可是人怎么能直接把镖师们在梦中杀死,那可是九个人!而且,连打斗的声音都没发出来,那九个镖师就被杀死了。”说到此处,王忆谙又哆嗦了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谢辰拇指随意摩擦了一下青玉箫,说:“这只能说明那人武功很高,而且内力深厚。我曾听说过一种功法,把内力聚集到指尖上,就可以通过弹琴来杀人了。” 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的韦秋才悠哉悠哉地开口道:“那个白衣人,我大概是认得的。是我们快哉阁的人。” 第34章 “咦?当真?”听了这话,王老爷子嗖地站起,身子前倾,几乎要凑到韦秋的魂魄里去一探究竟,“还请这位大侠好好说说,那白衣人的来历。” “我见到他是在快哉阁的关卡,当时…… 隐龙山有三千三百三十级台阶,山间的雾霭缠绕在盘龙似的层层阶梯间,从山下仰望,那叠叠青石阶,竟真的如同一条隐于云雾中的巨龙。 上山只有一条道,砌着青石,唤作龙门栈,取鱼跃龙门之意。每年、每天、每个时辰,都有人,争先恐后,踏上这条弯弯斜斜的小道,他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快哉阁。 只要能入快哉阁,那么便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以最快的方式得到江湖豪杰们的认可。 似乎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捷径。 先贤有云: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其又指亭而曰:贤者之乐,快哉此风。 故而快哉阁和长风盟,总是被同时提起。长风盟觉得快哉阁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快哉阁哂笑长风盟条条框框太多活得不肆意洒脱。 但两者的江湖实力皆不容小觑,故而也从未起过什么正面冲突。 可谁也不会想到,长风盟的座上宾会有一天站在这层叠的龙门栈前。 三千三百三十级阶梯,高耸入云,每五百级阶梯设立一个关口,每个关口,都守着一个不愿出世的豪杰。 像擂台一样,一层层地打上去,直到最后,见到阁主成亦。 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却更加多。去时意气激昂,回时累累伤痕,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有人回去重振旗鼓,苦练多年重新再战,有人干脆放弃遁入江湖,亦有人……自此消沉,再拿不起剑。 韦秋逆着人流登上了第三千级阶梯,那儿已经没有人烟了。底层嗡嗡嘈杂的人群,仿佛被泡沫笼罩,化作了一滩春水。 白裳就坐在平台的树荫下,抚着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东风骤起,去年秋日里来不及掉落的黄叶,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借着春风,落下了树梢。 簌簌风中,韦秋站在白裳的对立面,琴没有停,人也没有开口。 直至春江褪去,月落西南,白裳才说道:“你这一生,必定为情所困。”那声音清清凉凉的,也像一汪江水。 韦秋叼着一根草茎,笑着看着眼前的瞎子,觉得好笑极了。 “你不信?”白裳问。 韦秋当然不信,可他偏要说自己信。 白裳摇头道:“不,你不信。但我知道,你会再次遇见他,再次沉沦,再次飞蛾扑火,为他奋不顾身,即使——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是谁。” 韦秋收敛了方才玩闹般的笑容,冷下了一张脸,眸子里带了几分的悲伤,问:“你是谁?” “我叫白裳。”又一阵东风吹过,挡在白裳眼睛上的布带猎猎随风,像极了胡天八月战场上被风卷起的旌旗,“扶乩轩的白裳。” “打一场?”韦秋问。 那把生了锈的铁剑,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竟也像极了一把好剑。 白裳低头,四指顺着琴弦拨过,如裂帛般的琴音响起,那声音宛如有了实体,像利刃般朝着韦秋袭来。 韦秋转着剑挡过,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他自己知道,他打不过眼前的瞎子。 他竟然打不过一个瞎子。 不过是个瞎子。 “你打不过我。”白裳好像听见了韦秋心里所想一般,“这天下,能打得过我的……只有一人,也唯有一人。可他如今……又在哪儿呢?”话语里带了颤抖,仿佛要输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韦秋将剑收回,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高阁,嘴角微微一撇,算了,命里无时,何必强求? 却未料到,白裳说:“你上去吧,我在这儿,本也不是让人打赢我的。” 韦秋抱拳,重新踏上台阶。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穿白衣吗?”白裳开口。 韦秋转过身,从台阶上低头看去,白裳身形单薄,最关键的眼睛被看挡了个完全,不出来年龄。但韦秋觉得,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一身缟素,只为一人,一个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但我觉得,他说不定还活着。”白裳说。 韦秋:“你不是扶乩轩的术士?”若那人真的活着,想找到他的下落,岂不是简简单单? 白裳苦笑了一声:“扶乩轩的卦,算不出至亲至爱的生平。但我算出,我和你总有一天会再见,到那时,你会为我带来他的消息。” 韦秋望着白裳,心中莫名泛出了悲伤,为情所困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亦或者……兔死狐悲。今日的你,便是日后的我? 不会……有忘情丹在,不会的。 数百级阶梯后,韦秋终于见到了成亦。 ☆、鬼镇 “那你可知他现在在哪儿?”知晓了劫镖人的身份,王老爷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只是,他却想不通,自己纵横江湖几十载,为何从未听过白裳此人的名号? 那样的武功,那样的能力,若非避世多年的高人,只能是难容于世的余孽。 白裳他,究竟属于哪一种? 终于问到了韦秋想要听的问题,他咧咧嘴,眼睛微微眯起,故作高深似的伸手道:“当然知道,五百两银子,便告诉你。” 第35章 原以为的热心侠士,却突然伸手要钱,饶是身为家主的王老爷子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道:“若是侠士愿意出手相助,便是五百两黄金,老夫也给得起。” 韦秋摇头道:“五百两黄金,岂不把我沉死,五百两的银票便可。” 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里,他就在鬼镇。” 此话一出,堂上比方才还要静了。 只有小少爷不知其原因,语气轻快地问道:“鬼镇?鬼镇怎么了?” 那是江湖话本都不愿去描写的地方。 周桐解释:“鬼镇,传言在秦岭深处,是江湖上妖邪之众、亡命之徒的聚居地。当然也有少数得罪了世家大族、在中原混不下去的人生活在那里。” 鬼镇居民们白日休息,夜晚活动,如同真正的鬼魅一般。 据回梦楼透露,基本没有外来的人能在鬼镇呆上一晚,曾有误入其中的世家子弟,失踪多日,再次出现时已经成了痴儿。 久而久之,鬼镇渐渐成为了江湖上的禁地,只有一心求死的人才会前往。至于那些踏入鬼镇的人究竟是被“恶鬼”吞噬了,还是成为了“恶鬼”的一员,也是众说纷纭。 周桐的一席话让耗子胆的小少爷吓得直打哆嗦:“那,那该怎么办?”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地方,除非顶尖的高手,寻常人去了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王老爷子年迈,王家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顶用,这顶尖的高手…… “我可以去一趟,只不过……”韦秋的话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 “钱都好说!”只要能不娶苏姝儿,现在让王忆谙做什么他都愿意。 韦秋摆了摆手,说:“并非钱的问题……此事与朝廷有关,我不该插手。” 小少爷心直口快,向来问题又多,而且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主,根本没有注意周桐和谢辰一瞬间冷下去的表情,问道:“为什么不该插手?” 韦秋的眼前闪过了一个黑衣青年的身影。 那人高大,坚毅,爱笑,笑得肆意张狂,总露出一颗虎牙。明明外表看起来是很值得依靠的类型,却格外的小孩子心性,爱玩,爱闹。 但打起仗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影像又模糊了下去,韦秋嘴唇稍稍颤抖了一下,吐息清缓,道:“我师门的规矩,乱世为国,盛世为己……现在是盛世,盛世,不该同朝廷有任何牵连。”嘴唇的颤抖带动了整个身子的抖动,韦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比那后院满地的梧桐花还要乱,乱,乱得如同搅在一起的线一般。 周桐见他嘴唇突然失去了血色,一颗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年边关动荡,周桐被周老将军急召回府时,韦秋的表情与现在有几分相似,但所说的话语却完全不同。 “家国有难,身为大齐百姓,合该上阵杀敌,共守疆土,我与你同去。” 一眨眼,竟也是六年前的旧事了。 “朝廷那边不需要大侠处理,权当是您出手相助王家了,绝对不会让您破了师门的规矩的。王家也会承您的这片情,日后若有需求,整个王家任凭调遣。” 王家家主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韦秋也不想推拒,况且他也想去见白裳一面,这鬼镇总得要去。 “让我考虑一下……明日给你们答复。”韦秋说。 -------- 韦秋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干脆坐了起来。 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烦,他有预感,王家的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他一般,逼着他插手这件事情。 他突然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白裳拿走木盒,会不会和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有关?那个本该死了二十多年的人? 韦秋晃了晃脑袋,晚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带了阵阵梧桐花香。 窗外传来了轰鸣的雷声。 要下雨了。 韦秋披上外裳,趿拉着鞋子走到长廊下,看着雨点纷乱地落下。 廊前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韦秋注意到周桐走了过来,便问:“周大侠怎么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周桐走到韦秋身侧,和他并肩站着,仰望起天空来。 看着身边的男人,韦秋又再次下意识地慌了一下,然后道:“睡不着。” “怎么个睡不着法?因为去不去鬼镇的事情?”周桐问,“盛世为国,乱世为己,你的师门为何会有这种规矩?” “因为我师父姓韦。”韦秋知道,这件事于情于理都不该说的,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话音已经落了。 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对眼前的这个人这么信任了吗? 周桐好像并没有很震惊的样子,甚至还多问了一句:“是那个韦吗?”他指了指天上,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天家的那个韦吗? 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韦秋也不会给含糊过去。 “皇初四年,当时还是燕王的当今圣上揭露魏王韦圳谋反,此案牵连甚广,魏王一党被尽数处斩。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魏王谋反案不过是兄弟间的阋墙之争,但朝臣们为了自保,至今都没有人站出来为魏王伸冤。可怜魏王那么相信自己的弟弟,最后却被至亲陷害。” “所以魏王并没有死,他逃了,还养大了你?”周桐问。 第36章 韦秋摇摇头,说:“他老人家很多年前就已经仙逝了,我当时拿着他的佩剑下了山。”这话当然是假的,韦秋自己也不知道师父跑去了哪儿。当初他闭关一年,出关的时候师父就失踪了,只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想要四处走走。但为了师父的安全着想,他必须要一口咬定韦圳已经死了。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又何必因此对朝廷心生怨怼?”周桐故意套话,他想知道更多东西,特别是韦秋当年从汴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他想听韦秋亲口说,想知道他心中是怎么认为的。 闪电划过夜空,把庭院照得如同白昼。凌.乱的梧桐花,在暗夜中显得有些过于刺眼。 韦秋低声笑笑,嘴唇动了动,雷声轰鸣,挡住了他的声音。 但从口型中,周桐依稀辨认出韦秋的言语。 无衣客。 无衣客,无衣客怎样? “无衣客透露了我的师门,使我被朝廷鹰犬追击千里,武功尽失,差点死了。”韦秋瞥过雨帘,“还是活着好呀,活着多好……” 子商,你信我。无衣客,绝对,绝对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周桐无声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韦秋朝他摇头:“别问了,我真的不想提他,也不想和他有一丁点儿的瓜葛。毕竟对我而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桐点头,不语。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他现在既不能用新的身份去追求韦秋,也不能用以前的身份接近韦秋。他到底应该如何?如何才能挽回他的挚爱? 雨势渐渐小了,韦秋压在心底多年未曾朝别人说过的事情,一夕尽数吐露了个干净,反而觉得卸下了一身的胆子,朝他笑着,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今晚我说的事情,你权当没听见,若是泄露出去半分——”说到此处,瞪了周桐一眼:“我有信心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周桐连连答应,转身离开的时候,从袖中掉出一物,当啷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韦秋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看了一眼,是一块玉佩,做工略有些粗糙,但大致能看出形状,是一朵盛开的桐花。 “没摔坏吧?”韦秋将东西递过去。 周桐担心玉佩被摔坏,更怕韦秋想起来什么,快速地将玉佩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这块脆弱的青玉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被破坏,才宝贝似的收了回去。 “你那个爱人送的?” 不知怎么的,周桐总觉得韦秋的话里带了一丝的酸味,虽说可能是他的错觉,但他依旧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还好没摔坏,不然我以后怎么跟他交代。” 韦秋找他摇摇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鬼镇你去吗?”周桐问。他既怕韦秋去,又怕韦秋不去。韦秋若是去了,说不定会有危险,若是不去,说明他还对无衣客的事情耿耿于怀。 韦秋笑而不语,只道了一声睡了。 ☆、无衣 鬼镇位于秦岭深处的归魂山的山谷中,乍看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镇子。但镇子周围除了槐树再没有其他的树木。槐树乃是木中之鬼,常生长于坟地,故而很少有村镇会大规模的种植。 因为此行凶险,太多人一起结伴前行,反而会束手束脚,经过多方考虑,最后决定韦秋和周桐两个人一起去鬼镇,谢辰和王忆谙则留在王家等候消息。 “星泽,你确定你不跟着我一起吗?”韦秋言下之意是信不过周桐的实力。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见过周桐出手,周桐腰间的剑更是从来没有拔.出来过。 谢辰指着周桐对韦秋说:“你带他绝对比带我靠谱。”周桐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怎么杀人、怎么防御,都是真刀真枪地磨砺出来的,等闲的江湖宵小是真的奈何不了他。 谢辰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韦秋便也知道周桐绝非普通的剑客,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周大侠,那你路上可不能扯我的后腿。扯一次,一百两银子。” 周桐这次没掏钱给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韦秋耸耸肩,准备了行囊和马匹,便带着周桐出发了。 临行前谢辰单独找了周桐一趟,询问巫医玄找得如何了。得知仍没有头绪的时候,又千叮咛万嘱咐周桐一定不要露出马脚,少和韦秋提他们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周桐一一答应。 鬼镇位置偏僻,两人寻了五日才把马拴在靠近溪水的树边,踏进了槐树林。 关中温差本来就比较大,白日里热气逼人,到了傍晚就会冷下去,还带着些寒。可今日他们踏入槐树林后,不知是因为什么,明明还是正午时分,走了几步后,温度就骤然降了下去,冷意从四面八方漫延出来。 “好冷。”韦秋搓了搓手,蹙眉看着前方,“说是鬼镇,总不能真的成了阴曹地府?” 韦秋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音量,可话语出口,却显得格外聒噪。这片林子,寂静得连鸟鸣都没有,和阴曹地府比起来,说不定哪个更加可怕。 周桐四下探查了一番,说:“快点走吧,前面就是出口了。” 两人同时加快了步伐。 终于走出了林子,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彼岸花。此时花期未至,有的只是叶子罢了,但不难想象,若是这片花悉数盛开,该会是怎样妖异的景象。 第37章 “鬼镇也好,曼殊教也罢,和彼岸花沾上关系的,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韦秋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扒拉了半天,终于从花丛正中找到了一条可以走的小道。 周桐在后面跟着他,问:“你喜欢什么花?” “喜欢什么花?”韦秋笑了两声,“怎么跟问娘们儿似的。” “周敦颐爱莲,陶彭泽喜菊,谁又说男儿不能爱花?”周桐质问。 韦秋摆摆手,说:“你跟我一个习武的混混儿,讲什么文人墨客的风流,我听得懂吗?但若是非要说的话……还是梧桐花吧。” 周桐露着虎牙,嘿嘿笑了起来,说:“我也喜欢梧桐花。” 韦秋曾拉着他的手掌,说他是一棵梧桐。 “那桐花是什么呢?”周桐问。 韦秋蹭的一下红了脸,甩开了他:“再说荤话我打你!”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周桐委屈巴巴地品了品刚刚那句话……自己也跟着脸红了起来。 穿过了彼岸花田,就正式进入了镇子。 白天的鬼镇什么都没有,没有动物,也没有居民,所有活着的生物都隐匿了行踪。 两个大男人走在主干道上,看着家家户户紧关的大门,不由自主地也犯起怵来。 周桐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有点渗人。” “鬼镇嘛,哪有鬼大白天的在街上溜达?” 周桐:白无常。 韦秋:闭嘴。 韦秋在镇子的边缘找了栋房子,绕到后面靠着墙坐了下去:“先睡会儿吧,等到了晚上再说。” “你睡得着?”周桐问。 韦秋抬头看向灰白的天空,心说鬼镇的天怎么都是阴阴的?打了个哈欠道:“睡不着也得睡,晚上肯定有一场恶战,不养好了精神,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去,韦秋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靠在周桐的肩膀上。 韦秋赶紧直起身子,然后咳嗽了两声,把周桐给弄醒了。 周桐抖了一下,才醒了过来,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没什么可疑人物,才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该醒了。”韦秋强装镇定地说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自从被无衣客背叛过后,就潜意识地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睡着了会打人。只要他睡死过去,无论谁碰他,他一定会下意识地作出攻击。 韦秋曾因此抓到过三个企图偷他荷包的小偷,四个黑店的伙计,以及一个……可怜弱小又无辜的王忆谙。那七个意图不轨的人怎么样了韦秋不知道,但小少爷从那次之后,睡觉一定要和韦秋保持九尺的距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碰到了这个不好惹的财迷。 可是今天……他居然靠着周桐睡着了,还睡得很好,一觉醒来,周大侠既没有鼻青脸肿,也没有死不瞑目,甚至睡得比他还死。 这说明了什么? 莫名的悸动又涌上了韦秋的心头,他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周桐。 但现在是在鬼镇,没人知道他们前路会遇到什么诡异的东西,他再不敢直视周桐也不能不和他讲话。 可终归是有些尴尬的。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镇子里。 镇子里依旧没有人,只多了一轮血色的圆月挂在粗.壮槐树的枝丫间,比白日里更诡异了几分。 “怎么回事?难道鬼镇里的人都死绝了?”韦秋朝着身后人说道。 后方久久没人回答。 韦秋猛地转身——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跟着他后面的那个爱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大侠?”韦秋感受到了一丝慌乱,有些不确定地朝身后喊道。 紧接着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秋儿。”韦秋猛地回头,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的男子。 男子带了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朝他一步步走来。 韦秋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眼熟,下意识的后退。 男子说:“秋儿,你退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的吗?” 韦秋瞪大了双眼,觉得有些头痛欲裂。 无衣客。 眼前的男子居然是无衣客! 不可能,无衣客怎么会出现在鬼镇? “我们不是早就恩断义绝了吗?”韦秋觉得自己双.腿有些使不上力气,可依旧站得很直,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无衣客冷声笑了起来:“你师父是朝廷逆反,你自然也是朝廷逆反,我不过是派人将逆反缉拿归案罢了,有何不可吗?” 韦秋的声音带了几分的抖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怕无衣客,除了无衣客的背叛,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害怕,害怕到心慌:“我师父一生为国为民,你凭什么说他是逆犯。我信你,爱你,将自己托付给你,跟着你回了汴京,你却……你却这样对我。无衣客,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恳求。 但无衣客仿佛充耳不闻,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触碰韦秋。韦秋拔.出腰间的剑,向后跃出了几尺。 “我现在连摸.摸你都不行了吗?你不是说过爱我的吗?还是说……”无衣客声音一顿,“你爱上了那个叫周庭梧的男人?” 韦秋将剑置于身前,做出进攻的姿势:“少废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衣客低声笑了几声:“那你就是默认了?” 第38章 “可是……”无衣客将面罩拉下,露出了整张脸,“我就是周庭梧呀。” ☆、动心 无衣客的面孔似乎混沌了起来,变得扭曲,变得像一壶沸腾着的水,让一切都蒙上了含糊的蒸汽。 一呼一吸变得格外悠长,鬼镇阴冷的空气从鼻腔游走入胸肺,再重新走出来,仿佛需要一生的时间。 韦秋看着眼前人,觉得胸膛中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一样。他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一个字地挤出来:“不可能。” 认识周桐的时间并不长,可韦秋觉得自己知道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虽然外表不修边幅,看起来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但却着实是个好人。 劝王忆谙直面联姻也好,同他们一起千里迢迢来到关中也罢,他做的每件都是在为别人考虑,朋友想要什么,他就尽全力去帮忙。甚至……除了他口中那个已经离开的恋人,他似乎从未有过什么执念。 这样的周庭梧,怎么可能会是无衣客?那个想要把我赶尽杀绝的无衣客? 可眼前的人……确实长着他的脸。 “秋儿,白裳说过,你一定会再次爱上我的。”无衣客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目光轻蔑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韦秋急促地喘着气息,眼神涣散到天际——一轮血月挂在槐树的枝杈间,血色浓烈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哪里不对。 月亮? 今天好像不是十五?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韦秋的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 阆苑! 是阆苑的幻术。 韦秋松了一口气,提起剑,一步步地朝无衣客走去。 “怎么?秋儿你还是舍不得我?”无衣客眯着眼睛,舔.了一口拇指。 韦秋不语,将剑直接横在了无衣客的脖子上。 无衣客歪了歪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秋轻哼了一身,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其实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了。” 周庭梧的脸还是让韦秋顿了一下,随后他闭上双目,下定决心般地挥了一下手臂,锈铁剑沾上了暗红色的液体,那血顺着剑蜿蜒而下,像极了浴血的蛟龙。从动脉中喷射而出的血液,自然而然地也溅了韦秋一脸。 韦秋抹了一把脸,因为是幻境,并未触摸.到液体的温度。 “果然,你连血都是冷的。”看着倒下的无衣客,韦秋面无表情,“我今天在这个幻境里杀了你,也算是给当年的纠葛做了一个了断。若是日后不幸江湖相逢,我们就装作从未相识吧。” “还有……你和周庭梧一点也不一样,你一点儿也不像他。” 锈铁剑上盘桓着的血色蛟龙隐入云雾,天上的圆月缺了一块,而韦秋的眼前,又重新出现了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 看见周桐的下一秒,韦秋迅速地扭过了头,可心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太过嘹亮,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压下去分毫。 爱上一个人,竟然只需要一秒。这一秒并非是一眼万年的一秒,而是生活的点滴汇集到了一处,突破临界的最后一秒。 韦秋从幻境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说好了自已一个人,游游山、玩玩水,冬天去塞北看雪,春天去江南赏花,喝一杯翠微楼的酒,品一盏西湖边的茶,天地广阔,无一归处,也不需归处。 可现在,快三十岁的人了,莫名其妙地,在不合时宜的地点,爱上了不合适的人。 周庭梧可是有爱人的,他那样爱他的爱人,恨不得把生命交给他。无论日后怎样,这人的心头永远有一片白月光,这月光神圣而不可侵犯,是一辈子的相知相伴也比不上的。 一个深爱着别人的恋人,要来又有何用? 如果我不能是他的挚爱,我又何必非他不可? 突然心底产生了一丝的后悔,若是年少时,遇见的人不是无衣客……而是周庭梧,那么,一切会不会变换模样? 说到底,终究是我来晚了罢了。 韦秋从来不知道,他一秒钟可以想这么多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道理虽然都懂,但……这颗活蹦乱跳像藏进了一只兔子一样的心,怎么也控制不了。 时光流逝了几秒,周桐也恢复了清明,韦秋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地有些不自然,连带着嘴唇都有几分的惨白。 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他的爱人了吧?想到此处,韦秋心中不由地泛上了酸。 韦秋斜看向周桐的脚边,避免与之对视。可这目光的交错,让他没能看见周桐看向他的、仿佛看到了光一般的眼神。 等他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被周桐环在了怀中:“对……对不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周桐的声音近乎失控,吐字既不清晰,也不连贯,还带了几分的哭腔,韦秋听得出,周桐已经到了极限。 韦秋没有询问周桐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只缓缓闭上了眼,任由眼前人伏在自己的肩膀上,无声地流着泪。 “我真的很后悔……当时为何……没能保护好你。我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我不怪你……可你不要伤害你自己。”周桐的话语失了条理,虽然知道这些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可韦秋还是有一丝的失神。他想问问周桐的爱人,问问他,周桐这么爱你,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无法原谅? 第39章 若我此生能有人如此爱我,纵然这条命为那人舍了去,又有何妨? 韦秋轻轻拍打周桐的背,手还有些略微的颤抖。真是可笑,这可是一双拿剑的手,居然也会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肩膀上的人才恢复了平静,又重新变成了正常时的模样——进退有度,恭恭敬敬。 “方才真是对不起了。”周桐的眼圈还有些泛红,刻意在躲避韦秋的目光。 韦秋理了理自己那混乱不堪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痞气的笑容又重新挂回嘴角,搓了搓手指:“没事,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五两银子抱一炷香,你看着给吧。” 见韦秋同往常一样,周桐也放下了心,嘴角噙笑说:“好呀,等回去给。” 两人的气氛有所缓和,但谁也没忘了此时身处的鬼镇,不知多少魑魅魍魉在暗中盯着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 继续朝镇子深处走,依旧没有什么人,但韦秋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被别人监视着,但走走停停,怎么也找不到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人。 “那棵槐树是不是刚刚见过?”周桐停在树边,拿手摸上生了青苔的树干。 韦秋也不确定,拿剑在树干上划了一道,说:“做个记号。继续走吧。” 两人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可这镇子却像夜晚一样绵长未央,一直走不到尽头。 终于,又看见了槐树,周桐靠过去仔细查看,韦秋方才斩的口子牢牢的附在上面——竟还是之前看见的那棵树。 “鬼打墙?我们现在究竟是被奇门遁甲困住了,还是仍旧在阆苑的幻境中?”周桐蹭了一下下巴上的胡渣,若有所思道。 空气的流动突然加强,韦秋警觉地回头,只见一把飞刀自夜空中滑落,宛如雨点一般。 韦秋喝道:“小心!”并顺手举起长剑,将飞刀斩落。 周桐也反应过来,也同样拔.出了腰间的剑。 很普通的一把剑,没有任何花纹,甚至可以说,它只是一块被磨出了刃的铁片罢了。 第一把飞刀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成百上千把的小小飞刀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极了夏夜的阵雨。 自从打听到白裳的下落,韦秋就找回梦楼买过鬼镇的情报,虽然情报晦涩难懂,可真实体会一遭,便也能略知一二。 传说人死后魂魄会到酆都,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阴曹地府。首先魂魄要过了长满彼岸花的黄泉路——大概就是白天时他们进入鬼镇的小道。 奈何桥前,有一石碑,换三生石。立于三生石前,可见三世轮回,知晓身前身后事——便应是方才的阆苑幻境。 “这应该便是地府的血雨。”韦秋转着剑挡下飞刀,同身后的周桐说道。 两人后背靠在一处,都极为熟练地将八方射来的飞刀悉数挡下。 从前,周桐与韦秋也是这般将背后托付给彼此的。 周桐苦笑了一下。 二人一快一慢,相得益彰。 有着说不出的默契,却也说不出的陌生。 ☆、百鬼 周桐只不过略略地失了下神,飞刀就从他的手臂上划了过去。他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心说,也不知道这“血雨”有没有毒。 “你受伤了?”韦秋抽不出空来回头看他,但听着周桐的声音,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小伤。专心!”周桐顾不上看手臂上的伤口,只唯恐自己连累韦秋分神受伤,便沉声提醒韦秋。 韦秋会心一笑,顺手又扫了一波飞剑。 “血雨”下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从来没有觉得一炷香原来如此难熬,“雨”停时分,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徒留了槐树沙沙的响声。 鬼镇就如同一个风雨不侵的结界,从入夜开始,除了飞刀因为急促射.出而带动的空气外,几乎没有一点儿风吹拂的动静。 此时槐树的响声更显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噔”——蚕丝细密绞成的琴弦与琴腔共鸣,宛若凤凰鸣于幽谷。 声音不知为何聚为了一道疾风,直咧咧地朝着周桐和韦秋的方向扫来。那道风带起了地上的落叶,落叶也变得像利剑一般,跟着风一起攻向二人。 周桐下意识地拿剑去挡,疾风与铁剑交错,迸射.出零星的火花。周桐虽然全力挡下了这一击,但一侧散落的发丝竟被风斩断了几根,不由感慨这弹琴人的内力,何其霸道。 “这是白裳?”周桐擦了下脸上流出的汗水,气息略微有些不稳,“看来我们是真的打不过他。” 韦秋顾不得去管周桐有多么狼狈,他有预感,一切才刚刚开始。 如果没有猜错,这一波应当是百鬼夜行了。 月出而夜未央,百鬼游而万物静。 相传每逢十五之夜,魑魅魍魉借着月光在道路上游.行,此时生人应自觉远离,否则会变成其中一员,被带入鬼界。 韦秋抬头朝着天际望去,果然,天边的缺月不知何时又重新变回了血色圆盘。 不知从哪儿跳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朝着他们围攻过来。 和白裳比起来,黑衣人们简直不要太弱,但因为人数上有压倒性优势,韦秋和周桐还是苦战了好一会儿才将他们清理干净。 “无归,你受伤了。”战斗的间隙,周桐浓密拧在一处,指了指韦秋的脸颊。 韦秋拿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口子,把周桐方才回他说的话也说了一遍:“我这也是小伤,专心打架吧周大侠。” 第40章 听见韦秋关心自己,周桐也朝着他咧咧嘴,露出了尖尖虎牙,晃得韦秋心头一慌。 小鬼们悉数倒地后,换上了拿着长戟的红衣人,比方才的黑衣小鬼在人数上少了近乎一半,但攻击力却直线上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韦秋和周桐两个拿剑的,和拿戟的比起来,从最开始就输了一截,更何况是一群人一拥而上?故而两个人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随意应对了,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红衣小鬼们持戟刺来,韦秋从前就被称为戏云公子,轻功极好,踩着戟尖就悬在了半空,脚步从红衣人肩膀上挨个踩过,配合着铁剑,打倒了一片。 见韦秋出了手,周桐才缓缓提起剑来,重心朝下压了压,步子迈开,身形晃晃悠悠,极慢,却慢得人眼晕,让人不由怀疑,他究竟是真的慢得过分还是快得过了头反而显得慢了。 韦秋踩在小鬼们的肩膀上顺便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招式,觉得很熟悉。这种感觉很怪,明明是非常奇特、非常有辨识度的招式,韦秋却偏偏觉得眼熟。 就好像,古人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韦秋并没有想过自己是真的见过周桐的招数,甚至很多年前,周桐曾手把手教过他几招。 两人尚未喘匀了气,寂静的夜里便又传来了铃铛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像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 这声音如催命的咒语般,只惹得周桐心烦意乱,他身形晃了晃,朝着夜色中吼了一声,远方回应似的,传来了少女咯咯的笑声。 “周大侠,深呼吸。扰人心神的伎俩,咱们还能栽它身上?”韦秋虽然也觉得脑子里隐隐作痛,但依旧强忍着,打算先稳住周桐。 话虽这么说了,可这铃铛声环绕在身边,实在是稳不住。这声音清脆、空灵,可偏偏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如同欲.望之神的低语,能把一切的杂念唤醒。 周桐双目赤红,看着在一边堵住耳朵的韦秋,各种污浊不堪的想法几乎同时涌上了脑海。 那铃铛的声音好像渐渐变得低沉,变得像人声,像青年的轻声呼唤。 桐哥。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左手直接握在了剑刃上,鲜血先流下来,疼痛随后才到。 利刃产生的痛觉使周桐获得了一丝的清明,那呼唤着“桐哥”的声音消逝在了墨夜中,人也随之稳了下来。他将剑插.入泥土中,扶着剑站住,对着韦秋感慨道:“人人都有心魔,只要将心魔唤醒,我们便能相互残杀,好一个兵不血刃。” 韦秋低着头,尽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周桐时倒也罢了,这一旦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周桐反而成了累赘。今晚在魔咒般的铃铛声下,自己心中的贪念竟起在了他的身上,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心中所想的那些不堪的东西被周桐知道了,他会觉得……恶心吗? 思及此处,韦秋心头的燥热冷下去了几分。 夜色中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铃声也随着停了下来:“嘻嘻,谢谢这位大侠的夸奖。” 缓步走出了一个少女,穿着黑色的短裙,赤着双脚,脖颈和脚腕处都挂了铃铛,一抹笑容挂满了半张脸,同鬼镇一样的怪异。 看见来人,韦秋和周桐默契地摆好了进攻的姿势,生怕少女突然发难。 少女掩嘴笑了两声,眉目弯弯,显得格外地甜:“本来百鬼夜行是要持续到破晓的,但白裳想见你们,故而动用了在鬼镇的权势,和几位鬼帅打了一场,他赢了,所以现在你们可以直接进来了。” 说着,少女朝天看了一眼,弹了个响指,韦秋和周桐同时视线模糊了一下,再度睁眼,残月挂在天上,而他们二人正站在鬼镇的边上、彼岸花丛的尽头。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踏入的就是阆苑的幻境,而非真实的鬼镇。 在少女的带领下,他们再一次踏入了镇子。 鬼镇看起来和寻常的镇子真的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时间里,普通的镇子早已沉沉睡去,除了元夕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规模的集市。 万家灯火,如同点点繁星,甚至把夜空中真实闪烁着的星光都抹去了大半。 街道上,各种装扮的人熙熙攘攘,有几个在叉腰吵架,有几个在喝酒划拳,甚至还有在招揽客人的老鸨,说是避世之所,其实还是深入世俗。 “卖包子咯——”挑着扁担的小贩眯着双眼与他们擦肩而过。 周桐想起韦秋晚上还未吃饭,便低声问:“要不要来一个。” 小贩好像听到了二人的私语一般,吆喝声比方才更加卖力了:“纯正的人肉包子——” 饶是见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的周小将军,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韦秋仔细打量了一下鬼镇的集市,人骨做的灯笼,墓葬里挖出的陪葬铜剑,人皮鼓,各种各样诡异的东西,应有尽有。心中不由暗讽,这鬼镇的百鬼,为了把自己弄得不像人,还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甚至还有些后悔,早知道鬼镇如此有趣,应该早点儿来看看的——就是不知鬼镇的居民用的钱是不是也是冥币?如果真是冥币,那还是算了吧……韦大财迷还是很有原则的,嗯,换不成真金白银的钱,绝对不收。 作者有话要说: ps 没有搜到百鬼夜行的相关故事资料,所以百鬼夜行那段传说是我瞎编的。 第41章 ☆、玉玺 少女将韦秋和周桐二人带到了一座小院,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裳居住的院子中也种了一棵梧桐树,枝丫扶疏地立在那里,正是花落时节,石桌上凌.乱地散着一片的桐花,在月色下仿佛发着紫光一般。 推开燃着烛火的内门,一张桐木的八仙桌便直晃晃地映入眼帘,桌上横着一把看起来有些旧了的桐木琴。一片喷洒而出的红痕散在琴身上,看起来像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烛火下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刻着两行字,但具体写的是什么,并看不多么真切。 白裳面朝里,背对着门坐着,几人推门而入也并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坐在那里,好像成为了夜晚的一部分。烛火下,他身上的白色麻衣使他显得更不像活人了。 “白裳,你说得没错,我们又见面了。”韦秋抱着剑,大大咧咧地找了个凳子直接坐下,“我听说你从王家那里抢了个盒子,我想把它拿回来。” 周桐暗暗惊异于韦秋的坦率,但他未与白裳有过交集,也不知其人,故而只是由着韦秋开口,自己则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以及桌子上摆着的那把琴。 过了良久,白裳才开口:“你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韦秋笑了一声,“但拿人钱财自然是要帮人办事的,这盒子我要定了。” 白裳也跟着笑了一声,笑里带了几分的轻视:“那你也得有胆子要。那盒子里装的,可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是用和氏璧雕成、由李斯亲自篆刻的一块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是皇室正统的凭证和信物。得之,则帝位名正言顺。 此玺,由嬴政、刘邦,几经辗转,到孙坚、袁术等等英豪,到了本朝,早就寻不到了踪影,却未想,国宝重现,居然在一方小小木盒当中。 韦秋呆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有点儿磕磕巴巴:“确,确实。”他.妈.的居然是传国玉玺,无论真假都是碰不得的东西,这让他怎么敢拿。 “传国玉玺理应归于天家,你要它有何用?难道想谋反不成?”周桐,一个受过正统忠君爱国教育的热血男儿,朝廷认证骠骑将军,总是下意识地在维护着韦家的权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职业病。说话间,眼神又飘向了桌上的桐木琴,弄觉得这琴过于眼熟,让他不得不在意。 白裳淡淡地笑了一声,说:“不该问的事不要问。”话里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灯火掩映下,周桐终于看清了桐木琴上的字——不得于飞,使我沦亡。 “操。”周桐咒骂了一声,这琴他果然认得,可是这琴如今的主人……他目光飘向了韦秋,心中游移不定到底要不要开口。 罢了,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现在逃避了,日后若是闹出了更大的事情,想逃也没有办法逃了。 周桐暗中握紧了拳头,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 “那我便来猜一猜,你要玉玺,无非有两个理由。”说话间周桐紧紧地盯着白裳的背影,生怕错过他细微的动作,“简而言之,要么是你自己想要,要么是给别人的。你一个隐居鬼镇的瞎子,要传国玉玺总归不会是为了自己称帝,所以我想你是为了别的什么人。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把琴唤做丹凤琴,相传是匈奴王古尔真晚年痛失王妃后所做。” 丹凤琴本名单凤琴,相传匈奴王古尔真当年与王妃以司马长卿的《凤求凰》定情,因为两人皆是男子,故而百姓称之为“双凤”。王妃亡故后,古尔真以爱人生前手植的桐木亲手做了这把琴,琴成后,匈奴王抱琴重奏《凤求凰》,声声含泪,余音三日不绝,曲终后吐血而亡,故琴上至今留有血迹。 此琴名为单凤,后讹传为丹凤。 周桐顿了顿,注意到白裳的身形有那么一丝不自然地抖动,才继续说:“可是我听说,丹凤琴早在二十八年前,就被先帝赏赐给了当时屡建战功的魏王。魏王得琴后,以自己不善音律为由,将琴转赠给了他麾下的军师祭酒白无羁……我说的对吗?白祭酒?” 话音刚落,白裳放声笑了起来,寂静的小院里,只听得到他一人的声音,那笑声乍听豪迈,仔细听去却带着无限悲凉,仿佛离群的鸿雁在极力的鸣叫一般。 如果白裳的双目还看得见东西,一定会发现,揭穿自己身份的这个青年,长了一张和故人所差无几的脸。 那是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他是为了挽狂澜于既倒而成为韦家幕僚的扶乩轩内门弟子,韦圳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周岳是韦圳两小无猜的挚友。 那时韦氏还是乱世中的一方诸侯,韦圳是主帅,周岳是副将,他是军师,三人曾携手并肩,企图开创一个比前朝更辉煌的盛世。 不过转眼罢了,兄弟阋墙,挚友倒戈,忠心耿耿的魏王成了反贼,而他……则成了同谋,隐姓埋名苟延残喘至今。 韦秋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仍在大笑的白裳。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震惊于白裳的身份,他得弄清楚,白裳要这玉玺究竟是不是为了师父——还是说就是师父让他这么做的。 白裳在龙门栈上说过的话,让韦秋记忆犹新。 “我为一个人守了二十多年的孝,但我相信他还活着……下次见到你时,你会为我带来他的消息……” 韦秋怎么也没能想到,白裳口中的那个人,竟是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师父。 第42章 “可是魏王已经去世多年,你要这玉玺又有何用?”韦秋赶在笑声停止之前打断了他。 白裳停了笑声,转过身子,正对着韦秋,似乎并不愿意接受韦秋的话,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没,死。” 韦秋顿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不,他死了。” 当白裳有气无力地说出“我不信”三个字时,韦秋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也突然想清楚,这么多年师父都隐姓埋名地过来了,到了这个年龄,他总不会自己跑去谋反。 确信了师父没有牵扯其中,韦秋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放开了浪,生怕自己前后反应相差太过明显,引起白裳猜疑:“你告诉我你拿传国玉玺打算做什么,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魏王已经死了。” 韦秋会告诉白裳韦圳的下落这件事情,是好几年前白裳自己预言的,故而他是不会去怀疑韦秋话的可信程度的。与传国玉玺比起来,韦圳的下落要重要得多:“这本来就是魏王的东西,我为他拿回来,天经地义。” 白裳想的很简单,韦圳才应该是大齐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传国玉玺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当他得到传国玉玺现世的可靠证据后,第一时间把玉玺给抢来了。 猛一听到盒子里装的是传国玉玺后,韦秋确实有点后悔答应王家来这一趟,但知道这事儿和师父有关后,韦秋心里只剩了庆幸。为了把师父从一看就是一滩浑水的局势里摘出去,韦秋不得不想办法把玉玺忽悠过来了:“魏王已经离开朝堂多年,对权势也没有丝毫的兴趣。他曾说过,当今陛下才是真正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你既然是魏王旧人,便该按照他的意思,将玉玺交出来。” 这话韦圳确实是说过的,在韦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 韦秋当时年龄尚轻,听到了师父被亲兄弟陷害后,只觉得愤恨无比,便质问韦圳:“师父,所以你就此低头了吗?你难道就一点儿不会觉得意难平吗?”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本应该坐在龙椅上,眯着双目,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满朝文武的阴谋阳谋,听到有趣处哈哈大笑,笑完了把折子往地上一扔,不快不慢地离开金殿,留着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地去揣测他的意图。 或者一身盘龙的锦袍,搂着一顾动东京的倾国美人,听着他们的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诵前几日学的功课,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可现在他只是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端着用碎了沿子的瓷碗装着的白开水,水里还落了些灰,也是眯着眼,但抬头看着的却是屋檐下再寻常不过的太阳。 韦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留下,笑着跟他说:“当然不呀。我现在是为了自己而活,活得很快活,可以说我的前半生从来没有如此快活过。我猜我弟弟他肯定也后悔了,那个位置呀……看起来再得意不过,其实呢,高处不胜寒,孤单得很呢。秋儿,你现在小,过几年就明白了。乱世时,吃不饱穿不暖的当然是要拼一拼的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不对?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盛世了,盛世,就该晒着太阳哼着歌,自己过得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韦秋那时不信,非得往岔路上闯上一遭。后来懂了,比玉门关的雪还要冷的,是汴京人的心。人一多了,水就浑了,自己活得也不像自己了。倒不如独自一人,不留名,不留姓,在江湖上浪浪荡荡来得开心。 “我凭什么信你?”白裳问。 韦秋轻笑了一声,说:“就凭我是韦圳的儿子。” ☆、谎言 “就凭我是韦圳的儿子。” 站在一旁的黑裙少女微微勾起了嘴角,但也只是一刹那,话落后笑容又瞬间收了回去,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当背景板。 这当然是假的,韦秋只是韦圳当年在逃亡的路上捡到的孤儿,两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知道送信人想要韦氏的血脉去打开宝藏时,他会决定将计就计——反正无论送信人的目的是什么,利用韦氏血脉打开宝藏都不可能实现。 但为了彻底骗取白裳的信任他必须这么说。毕竟,血缘这种东西,可比师徒要密切得多。反正白裳承认过自己算不出来关于韦圳的任何事情,韦秋也就有恃无恐,不怕被揭穿了。 白裳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一个纵横三军的军师祭酒,决定过无数场战役的最终走向,纵然现在年龄大了,没有从前敏锐,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信了韦秋的鬼话:“有证据吗?” 当然有。 可是…… 韦秋摸向自己背上用白布紧紧包裹着的长剑。 当初他就是因为这把剑暴露了身份,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甚至差点连累到师父。这把剑他一直背在身后,原本想着过几年给它锻造一个剑盒,将其牢牢地锁上,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把它拿出来了。 韦秋将剑取出,双手将刻着龙鳞的玄铁长剑递到了白裳的面前:“这把剑你当认得。” 白裳摸上剑身时,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这剑的纹路他太熟悉了,魏王哥哥曾经拿着它攻下了江左十六郡。他当时还暗中记恨过周岳,凭什么他可以有一把和魏王哥哥成双的剑。 魏王哥哥……无归真的是你的骨肉吗? “怎么样?信了吧?”韦秋伸手打算把剑收回。 第43章 就当他的指尖刚刚触及到剑柄时,白裳的手掌突然附了上去,厉声说:“不对!” 韦秋脸色瞬间白了,糟糕,心说,难道我疏忽了什么? “不对,我和你交过手,你的剑招,不是驭龙剑意。驭龙剑意凝聚了魏王的毕生心血,如果你真的是他儿子,他不可能不交给你的。” 韦秋暗自松了口气,慢悠悠道:“我当然会了,但我当初走火入魔,之前的武功几乎全都废了,后来重练的时候换了内功,所以就不曾再用驭龙剑意了。我现在只能打出剑招,发挥不出驭龙剑意真正的实力了。”这语气仿佛在聊自己今天吃的菜一样稀松平常。 “你帮我看着。”白裳转头朝角落的方向看去,韦秋这才想起来除了他和周桐,屋里还有一个领着他们进来的姑娘。 韦秋拿起龙吟剑径直走向了院子,这沉甸甸的手感好多年不曾有过了,让他觉得无比怀念。 驭龙剑意共十一式,第十一式便是韦秋当年一举成名的龙腾四海。 虽然多年不打,但从小到大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早就深入了韦秋的骨髓,他提起剑来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引力,引着他将十一招没有一丝停顿地打了下来。 驭龙剑意出招漂亮,周桐站在屋檐下,看着爱人久违地打了全式,却觉得无比心疼。 韦秋方才的话像小针一样扎在了周桐胸口,他到现在才彻底明白“走火入魔,武功尽失”这八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韦秋再也打不出他引以为傲的剑法,那凌厉的剑意,如竟也只剩了“漂亮”二字。 韦秋收了剑,借着火光注意到了周桐颇为凝重的脸色,有点紧张:“我刚刚打得不好吗?”但语气还是十足的痞气,也就只有周桐能从他的声调里听出那一点点的紧张。 “当然好呀,我这不是都看呆了。”周桐道。 韦秋心说,你方才可不是看得如痴如醉该露出的表情,但他也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默念,周桐是有心爱之人的,一定要把握好和他相处的度,不要让自己越陷越深。 白裳和少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少女三步并两步,踏着轻功离开了院子,而白裳准确无误地走到韦秋面前,然后单膝跪地,拉住了韦秋的右手,说:“殿下,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便是认可了韦秋的身份。 猝不及防地被人下跪,韦秋慌乱地抽出手,又忙着把白裳扶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来不及刻意地加上那股子的玩世不恭,而是像从前一样有些青涩:“你快点起来,不要叫我殿下,我师……父亲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从前的身份,所以我也并非什么殿下。我父亲给我起名叫韦秋,秋天的秋,不过你以后喊我无归吧。” “韦秋……”白裳喃喃道,“从前江湖上的戏云公子指的就是你?” 见白裳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韦秋也放松了下来,身上那股欠揍的劲儿又返了上来:“正是在下。但那也是以前的名号了,像我这种青年才俊,向来视名利如粪土,这个外号也别再提了。” 而且,戏云公子什么的……还有点儿羞耻是不是? “魏王他现在在哪儿?”逃避了一夜的问题,白裳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问出了口。 一夜又是打打杀杀,又是满院子练剑,使韦秋觉得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你怎么就是不信?” 白裳没有回应,只是兀自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手掌抚着树干,仰起的头颅似乎是在看着满树桐花。夜色薄了,像给世界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白裳站在那儿,也像身披了一件纱。 “住在魏王府时,我问过魏王兄,若是以后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你打算怎么过?”许久后白裳才开口,嗓音里莫名地带上了一些沙哑,“我那时也不过是说着玩儿的,毕竟他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但他却回答地很认真,他说,若是到了太平盛世,他就买上一方小院,在院子里种棵梧桐,到了初夏时节,满院的桐花,别提有多漂亮……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 韦秋看着站在树下的白裳,突然发现,原来心死是这样的,哭不出来,看起来也并没有悲伤到不能自已,但却由魂魄处散着一股孤寂,明明满院都是人,却仿佛世间只剩了他一个。 但韦圳毕竟没有死,不知道在哪儿浪得自在,韦秋很难代入白裳的悲伤,只能尽力想点儿伤心事,让自己显得难过。“我从小长大的家里,也种着这么一棵梧桐。父亲说过的话,他都没忘。”他宽慰白裳道。 “魏王兄……他是怎么死的?”白裳终于下定了决心,亲自挑开了这块不能触碰的伤疤。 这事儿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您容我编编行不,不然您先睡会儿,明个起来,保准给你圆得结结实实一丝不漏。 当然韦秋不可能这么跟白裳说,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我父亲他……其实当年从汴京逃出来的时候就中了毒,身子一直不好。他在逃亡途中遇见了我母亲,不久后就有了我。母亲生我时就死了,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父亲身体里的毒一直没有彻底清干净,后来反反复复了几年,身子也愈发的差,我十二岁那年便去世了。” 除了两人相依为命外,其他都是编的。 第44章 听完后白裳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并不明显,但他自己清楚,哪怕是再在院子里多站上一秒,他都会倒下。 那年杨花三月,江左的风温柔似水,长江边上,韦圳酾酒临江,左侧站着周岳,右侧站着他。 “这江山,只要有我的一寸容身之所,便也有你们的一寸。” 可惜长江的晚风吹不到秦岭,江边的笑谈,也就只剩下了笑谈。 ☆、追贼 韦秋和周桐并肩走着,两侧依旧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的街道。 “你昨夜对白裳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周桐问。 韦秋拿手假装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身上的木盒,确认它还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怀中后,才问:“哪些话?” 周桐:“就是你是韦圳的儿子那些。” 韦秋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在看着他们,才凑到周桐耳边,用仅容他一人听见的声音说:“当然……”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听韦秋亲口承认了,周桐的不安达到了顶峰。韦秋是逆王的儿子,也就意味了他一生都要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世活下去。当初父亲仅凭着一把剑就可以猜测出韦秋和韦圳关系匪浅,若是真的想查,查清楚两人之间的具体关系还是非常容易的。若是被让旁人知晓了,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心理建设都已经做了个完全,周桐耳侧才悠悠传来那贱贱的声音:“当然是假的啊,我是个孤儿,是我师父在巷子里捡的。”周桐差点一口老血喷韦秋脸上,索性又听见韦秋说自己是为了钓上来宝藏背后藏着的大鱼,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两人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分来,就被一贼眉鼠脸的男子撞到了一旁。 韦秋为了让周桐能听见自己讲话,站得同他极近,这男人身子一撞,干脆直接把韦秋撞倒在了周桐怀中。 事发突然,周桐下意识搂住了韦秋。 时间好像停止了片刻,两人相视无言,又几乎是同一瞬间腾地一下红了脸,像触碰到了什么极烫的东西一样,快速地分了开来。 “你他娘的走路给我看着点!”韦秋红着脸,不敢去看周桐,只能回头去骂那撞人的男人。 周桐转过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男人跑出去没有两步,就见一个姑娘追了上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小毛贼,敢偷老娘的玉佩,我看你往哪儿跑!” 一听说男人是贼,韦秋赶紧地摸了一下.身上,费劲千辛万苦搞到的木盒果然也不见了,便只能加入到追逐小偷的行列中来。 韦秋废了不少口舌和心血才要回来的盒子,眨眼就给人偷了,把他也气得不轻。 今天从破晓,一直到入夜,韦秋拢共也就睡了半个下午,其他时间要么在跟白裳虚虚实实地讲他和韦圳两个人这些年的生活,要么就是在宽慰白裳,让他看开点。 白裳有没有看开、能不能看开,韦秋不知道,他也有想过要不要想办法让师父和白裳见上一面,并且认真的询问了白裳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兴许,说不定,哪天在半道上就能见着师父了呢? 但白裳直接拒绝了他,坚持留在鬼镇,住在按照韦圳的构想建造的小院里。 他说,说不定魏王兄哪天就能来看看我呢。 韦秋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下次见到师父的时候好好问问他,愿不愿意再见一下白裳这个故人,若是愿意,自己再带他来这里。 告别时,韦秋也没忘了让白裳帮他算算秦屿的下落。这其实才是他来鬼镇找白裳的主要目的——收了人家赵楼主的钱,总得替人家好好打听打听他想寻的人。 而且韦秋也有一点私心,秦屿毕竟在江湖上人称称回春鬼手,解毒和下毒的功夫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韦秋想找秦屿打听一下忘情丹的事情,看看有没有法子让自己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把那该死的副作用给去除了,也好过成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天毒发。 不知怎么回事,周桐好像对秦屿很有兴趣的样子,打从听说了秦屿没死后,就一直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好几遍,韦秋口中的秦屿是不是羽春楼的秦屿,韦秋被问得烦了,也懒得理他。 白裳说他们出了小院一路往西走,在出鬼镇之前,一定能找到和秦屿相关的线索,结果走了半路,线索没有碰着,还把费劲了心力要回来的玉玺给搞丢了,韦秋甚至开始怀疑这贼人是不是白裳派来的。 还好韦秋的轻功一直没落下,追个梁上君子费不了太大的劲。 和韦秋一起追贼姑娘也并非等闲人物,一路上周桐都被甩了半条街,那姑娘却一直跟在韦秋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 这小偷的爆发力很强,但耐久度确实是不太能打,而且追赶他的人数翻了一番,也让他有些慌不择路,很快就被韦秋追上,并踩在了地上:“嗯?把东西换回来。” 小偷看着自己瘦小肩膀上横着的那只脚,生怕韦秋被惹恼了想要教自己做人,只能认命地拿出了木盒,老老实实地交给了韦秋:“我,我可以走了吧?” “还有老娘的玉佩!”韦秋身边的那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样子,说起话来气势可一点儿也不虚。 小偷又瑟瑟缩缩地把玉佩给拎了出来。 这玉佩是碧玉雕刻成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模样,鹤的腿边还细致地刻上了汀州上交错的植株。 第45章 姑娘笑吟吟地去拿玉佩,嘴上还嘟哝着“算你识相”。 手伸到了玉佩跟前,没碰到微凉的青玉,反倒指尖触碰到了韦秋的手背,只见韦秋将玉佩死死握住,一字一句地朝姑娘问道:“这块玉佩你是哪来的?” -------- 周桐赶到时,小偷已经没了踪影,路边只剩了韦秋和姑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盒子拿回来了没有?”周桐问。 “不仅拿回来了盒子,我还找到了一个好东西。”韦秋笑吟吟地说。 “你把姑奶奶的玉佩还给我!”姑娘叫道。 周桐选择性地无视了姑娘的话,只问韦秋:“什么好东西?” 韦秋叉着腰站起来,拎着玉佩朝着周桐晃了晃,露着白牙,笑道:”秦屿的玉佩。” 姑娘比韦秋矮了一头多,跳着企图去够玉佩,韦秋有意逗她似的,把玉佩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让她看得到够不着。 “秦个鸡儿,这是老娘的玉佩。”姑娘气急败坏,感觉下一秒就要把韦秋给大卸八块。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秦屿的玉佩?”周桐问。 姑娘也跟着附和:“对呀,天下相似的玉佩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说我的玉佩是你那个秦风还是秦雨的?” “是秦屿。”韦秋纠正道,“我当然可以确定,因为这块玉佩是赵弦亲手给他刻的。” 韦秋刚刚进入江湖还没到半个月的时候,半路上被一帮土匪给劫了。 当时已经快要入夜了,酒楼大堂就剩了两个人,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一窝土匪冲了进去,个个拿着银环大砍刀,好不威风,为首的朝着大堂大喝一声:“打劫!” 您猜怎么着? 窗外的风都没来得及吹进来,一帮人就被悉数撂倒了。 酒楼里的两个人,把剑一收,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相视一笑,就这么认识了。 赵弦那时还是个阳光少年,明媚得像四月的艳阳,刚做完任务准备回去,半道上就跟韦秋一见如故了,硬拉着韦秋去了一趟羽春楼。 韦秋也是在那时认识了秦屿,平日里不管赵弦做什么,秦屿大都是又纵容又宠溺的。两个人的感情好到让未经人.事的韦秋都心生羡慕。 那天赵弦偷偷摸摸地溜进了韦秋的房间,进屋时还把门窗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神神秘秘地要做什么?”韦秋问。 赵弦朝着他“嘘”了一声,示意韦秋小点声,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深绿色的碧玉:“我上次任务去的是蓝田,搞到了一块上号的碧玉,我想给师哥雕个玉佩,你帮我出出主意呗。” 韦秋看那玉虽是墨绿色,却通体通透,伸手摸了一下玉石,触手生温,确实是一块好玉,想了想,说:“不如雕只立在沙洲上的鹤?” 秦屿字鹤洲,赵弦听了当即拍手叫好:“还是韦兄的想法好,还能合上师兄的字,日后旁人看了玉佩,便能一眼认出是师兄的东西。” 说做就做,赵弦显然是学过玉雕的,很多步骤轻车熟路的,但两个人还是忙活了好几个下午,才终于把一块石头刻成了栩栩如生的仙鹤。 这块玉佩是韦秋看着完成的,韦秋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他隐约还记得当时那块玉石还剩了些边角料,被他拿来刻了个什么玩意儿,刻的有些丑,还被赵弦给笑了。 到底刻的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成拙 “这块玉佩是赵弦亲自给秦屿刻的,而且是我看着他刻的,怎么可能会弄错?” 姑娘被韦秋弄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一双吊梢眼像狐狸一般睨着韦秋,似乎想把他给生吞了:“就算曾经是秦屿的,现在它也是我的,把玉佩还我。” 若是能听她的,韦秋便也就不叫韦秋了。他把玉佩往前一仍,在夜空里划了个完美的抛物线,直接扔进了周桐的怀中,然后姑娘问:“你从哪儿弄到的这块玉佩?” “凭什么告诉你?”姑娘撂下一句话,一转攻势,差点扑进周桐怀里去抢。 韦秋怎么看怎么觉得周桐是要被人给轻薄了,颇有些后悔把玉佩扔过去,遂干咳了两声,道:“说了就还你。” 姑娘动作一滞,也不去硬抢那玉佩,叉着细腰,目光流转,道:“你可别以为我傻,秦屿的下落可比这玉佩要值钱得多。”俨然一副等着朝韦秋提条件的样子。 韦秋还想同她扯皮,谁料周桐先开了口:“什么条件,你说吧。” 韦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周桐一眼,心中暗道,这么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她,不是摆明着等着对方狮子大开口吗?从前只觉得周大侠财大气粗的,动不动就瞎砸钱,却没想到是个比小少爷还要傻的。 可是韦秋又哪里知道,在找秦屿这件事上,周桐可比他急得多。 周桐派出去的手下在苗疆找了几个月,差点就掘地三尺了,却连巫医玄的一根头发都没寻到。相比之下,秦屿的线索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周桐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况且,这姑娘的要求,他有自信答应得起。 “帮我杀一个叫路子真的人。你们把他的头给我带来,我就告诉你们我的这块玉佩是哪来的。” 这要求倒也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韦秋总得弄清楚姑娘为什么要杀他。 姑娘白了韦秋一眼,说:“当然是因为他是个负心汉,这故事太俗,你确定想听?”结果没等韦秋点头,姑娘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第46章 还真的是个相当俗的故事,俗到那些穷酸书生的话本里都不愿意再去这么写了。 姑娘是青楼的姑娘,情郎是苦读的书生,情郎要进京赶考,姑娘给他银子做盘缠让他去考。情郎一去不复返,姑娘就在楼里等了他一年又一年。后来姑娘离开了青楼,辗转多地,没能打探到情郎的下落,最后沦落到了鬼镇。 姑娘嘴里的话,韦秋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别的都不说,单凭姑娘能进来鬼镇,她就绝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青楼女子。而且路子真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姑娘随口编的,也尚待考究。 姑娘看出了他的犹疑,跺了跺脚,看起来有些生气了:“你爱信不信!反正你们帮我杀了路子真,我才会告诉你们秦屿的事,否则免谈!” “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了他?”周桐问。 姑娘拿手捂着胸口,故意娇滴滴地咳了两下,假得不能再假:“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他的人都找不到,更何况要我杀了他?” “那羽春楼和回梦楼呢?给点钱不久行了,又何必非得让我们动手?”韦秋问。 “没钱!”姑娘嘟起嘴道,“你怎么不问我何不食肉糜呢?” 韦秋摊了摊手,说:“行吧,但事成之后,如果你不能给我提供有用的信息,那就麻烦你去陪一陪你的情郎了。” 姑娘哼了一声,似乎对韦秋怀疑自己感到非常不爽,斜了他一眼,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 “那我们之后去哪儿找你?”周桐思虑周全,临走时还不忘问姑娘。 姑娘指了指隔了两条街的那栋高楼:“去逢春楼,就说找青娘。”话毕又伸了手,一副讨债的模样:“玉佩!” “等姑娘告诉了我们秦屿的下落,玉佩自然还是姑娘的。”周桐看起来笑吟吟的,却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顺手将玉佩收入囊中,连抢的机会都没留给青娘。 青娘看了看一脸欠揍的韦秋,又看了看笑得不怀好意的周桐,低声骂了一句,便往回走。 “她骂的什么?”韦秋指着青娘的背影问周桐。 周桐站得离青娘近,听得自然真切,神色有些不自然,支吾道:“你,你真的想知道?” “怎么,她临走还朝你吐露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吗?” “没有,她就骂了一句……” “一句什么?” “我呸,一对狗男男。”周桐面无表情,将青娘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啊……时候不早了,咱们快点出镇子吧。”韦秋闹了个红脸,极其生硬地把话题给转了,“话说她叫青娘,青娘这个名字真的好生耳熟,哈哈……你说是吧。” “咱们下次想进来还得闯这么多关口吗?”周桐从善如流。 韦秋快速从尴尬中恢复了过来,摆了摆手,说:“不必,进来一次就已经算作被鬼镇认可了,下次守卫会主动放我们进来的。” 两人之后一路无话,就这么并肩走出了灯火通明的镇子,踏过了彼岸花丛。 槐树林里仍是阴森森的样子,同来时没有什么变化。 两个人能独处的时间不多了,周桐看着身边没有什么交流欲.望的韦秋,觉得很惆怅。理论上鬼镇之行应该让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加紧密才是,可走了一趟,韦秋和自己相处起来反倒更拘谨了几分。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不怀好意”地喊自己周大侠了!! 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脸轻松地跟自己开玩笑了!!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得找点儿话说! “我还要给你银子吗?”周桐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将韦秋吓了一跳。 “什么银子?”韦秋问。 说实话和周桐一起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韦秋还是很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周桐咧着嘴,笑得很是灿烂:“某些人,从山河庄离开时,跟我说,路上扯他一次后腿,就得给他一百两银子。韦大侠觉得我该给多少?” “不要叫我韦大侠。”韦秋看着周桐,眯了眯眼,开始怀疑他出镇子的时候被什么孤魂野鬼给调包了,不然怎么莫名其妙地打趣起他来了?人设不对呀?打趣别人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独家专属吗,怎么被他给学了去? 韦秋莫名地又红了脸,低头看着槐树的树干,说:“不,不必给了。” “当真?那我有什么奖励吗?”周桐的虎牙露在外面,尖尖的,像春天里冒出的嫩笋芽儿。 韦秋摸了摸自己怀里一厚沓的银票,生怕被周桐抢了去似的,慌着开口:“给你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给你一分钱的。” 周桐哈哈笑出了声,拍了拍韦秋的肩膀:“不要你的钱,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韦秋可以避开了周桐的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说,还是像个要饭的叫花子,便点了点头。 周桐彻底发现了韦秋的不对劲。之前联手对付别人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两人独处,周桐看得便真真切切了——韦秋说话一直不敢直视自己。 不对呀,来鬼镇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呢。 周桐看起来糙了些,但行军打仗的人,哪有心不细的。仔仔细细琢磨下来,韦秋的不对劲大概是在进入鬼镇之后。 非要再具体说,便是入夜以后,韦秋靠在自己肩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就有些不怎么自然,甚至带了几分的慌乱。 第47章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周桐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在害羞! 看着我的脸,会让子商觉得害羞。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槐树林里的阴风也少了许多,周桐甚至开始产生了喜鹊一边在枝头蹦跶一边快乐地唱着歌的幻觉。 “只要别管我要钱,其他的随你。”韦秋虽然平视着周桐脸的方向,但目光一直没有落在他的脸上,甚至在周桐看来,他的目光是涣散的。 “当真?”周桐笑了笑,决定试一试韦秋,看看他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于是伸手扯住了韦秋的脸。 被对方触摸到的部位不出意料地灼烧了起来,韦秋的视线这才聚集到周桐的面部,慌乱道:“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随我吗?”周桐咧着嘴,故意调笑道。 韦秋顿了一下,伸出手打掉了捏在自己脸上的那两根手指,看起来有些生气。 不管过了多久、带了多少层面具,周桐还是能一眼看出韦秋生气的表情,老老实实地将手收了回去。 只听韦秋淡淡地说道:“周大侠,我记得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断袖。”这语气严肃极了,自从和韦秋重逢后,周桐还没有他如此认真的说过话。 “而且我还记得,你也是个断袖,并且有爱人。我不能接受你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喜欢别人的时候,还对着我这么暧昧。这样实在是太差劲了。” 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周桐欲哭无泪。 恨不得抽几个月前的自己几巴掌。 我教你乱说话,我教你兜不住事儿。 现在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韦秋:呵,瞎几把乱撩的渣男。 周桐: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韦秋:呵呵。 周桐:老公我错了。 韦秋:看吧,渣男。 ☆、疑心 韦秋的那番话把周桐说得要多后悔有多后悔。 一想到自己以后连老婆都不能好好追了,周桐就觉得郁闷。可自己干的傻.逼事儿,哭着也得认了,现在再跑去改口说“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岂不是显得自己更不像什么正经人? 周桐只能郑重地朝着韦秋道了歉,表示自己原本也没有想太多,并且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注意保持男男距离,绝对不会让韦秋产生一丝一毫的误解,这才得到了原谅。 得了周桐的保证,韦秋却反倒更加不爽了起来,韦秋也清楚自己这股子的不爽到底是哪儿来的,人类不就是这种生物吗?一旦得到了一点点甜头,就会想要更多。 从前小的时候,缠着师父讲故事,师父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念了几句诗。 韦秋现在还记得,师父背的是“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 不过都是贪心不足罢了。 与其日后看着别人小两口闹完了别扭甜甜蜜蜜的心里难受,反倒不如提早把事情说开了,跟对方把界限划分地清清楚楚,充其量也不过是不爽罢了。 韦秋不由暗嘲自己的眼光真的是不怎么样,头一个喜欢的是个为了前程差点杀了自己的渣男,现在又喜欢上了一个心有所属的情种。 这命也太惨了,难怪白裳会说自己这辈子都会为情所困。不过白裳有一点说错了,自己没有重新喜欢上无衣客,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 两人在山河庄前下了马,韦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小少爷撞了个满怀。 “无归!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没有受伤吧?东西拿回来了吗?鬼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许久不见韦秋,小少年兴奋地要命,蹦蹦跳跳的,问起问题来没个完。 “我能有什么事儿?当然拿回来了。想听鬼镇的故事,先把银子准备好,等我心情好了,自然会讲给你听。” 说着韦秋掏出木盒,递给了同小少爷一起来的王泽,又道:“好容易才拿回来的,可千万别再丢了。我要的银票给我准备好了吗?我这里可是不许赖账的。” 王泽郑重地将盒子收好,再三感谢了韦秋和周桐二人,并表示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王家定会鼎力相助。 “小少爷,星泽哪儿去了?”韦秋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王忆谙问道。 两个人估计又闹了什么别扭,一听见韦秋询问谢辰,王忆谙的表情跟生吃了苦瓜似的,相当地不好看:“我哪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又不是很熟。” 你在英雄会上撸袖子帮谢辰比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韦秋:“你帮我去找找他好不好?” 小少爷一脸别扭,满脸都写着不好。 韦秋是故意想支开他,跟王泽单独说几句话,周桐心领神会,揽住王忆谙就把他往庄子里拽:“忆谙呀,我找谢辰是真的有点儿事情,你们山河庄这么大,我万一迷路了多不好。” 小少爷一脸绝望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二哥和韦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周大哥,你该洗澡了。”身上都有味儿了。 “急什么,找完谢辰再洗。” “我们走的这几天,他俩还是天天吵架吗?”韦秋问。 王泽笑着说:“他俩可能真的是天生不对盘吧。星泽看不惯忆谙什么都不管,忆谙瞧不上星泽假清高,两个人这样还挺好玩的。” 第48章 见王忆谙已经走得没了踪影,韦秋才说:“忆潭兄,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王泽不知道韦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趟镖,到底是帮朝廷运的,还是帮某位显贵运的?” 从知道盒子里装的东西是传国玉玺开始,韦秋便在怀疑,若真是给皇帝的东西,朝廷为何不直接委派大内高手暗中送回,而是将玉玺神神秘秘地同一堆货物一起交由一个江湖镖局押送。 除非,这玉玺并非是皇帝要的,而是某位权臣。 那么他……简直就是把谋朝篡位四个字贴在身上了。 若是日后事情败露,估计王家也不能置身事外,甚至可能会被安上同党的身份。 作为王泽的朋友,韦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王泽果真一脸茫然地摇头道:“朝廷这么多人,我们一个江湖镖局,怎么可能知道是上头哪位贵人的吩咐。” 韦秋伸手在盒子上点了一点,刻意将声音压到了最低:“这盒子里装的东西,若是到了皇帝手中,王家便是功臣,若是到了其他人手里,王家必死无疑。” “怎,怎么会?”王家接这单生意,也不过是想卖朝廷个人情,日后多些人脉,谁能料想这背后还藏着了不得的事情,王泽顿时有些慌了。他拿着四四方方的木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韦秋摇头:“我还是不说的好,知道了没什么好处,反而有被灭口的可能。” “那该如何是好?”王泽就是厌倦了尔虞我诈,这才在躲在深山老林里这么些年,结果这边一下山,就撞上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到底该怎么办? 韦秋在他身旁耳语了片刻,王泽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你确定这样行得通?” “棋行险招,与其陷入被动境地,不如先发制人。”韦秋道,“不过事关朝廷,我是不会再插手了,你们看着办吧。”说罢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舟车劳顿的,确实该好好休息几天了。 反正路是已经指给王泽了,他们王家怎么选,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韦秋可不是话本里那种什么事都要管一管的大侠,比起别人的事,还是自己的更重要一些。 与此同时,百里外,屋中的少女坐在桌上笑得咯咯作响,两条玉藕似的双腿搭在桌子边,晃来晃去。 “韦秋是魏王后人这件事,当然是他亲口承认的,我难道还能诓你?” 少女当然是韦秋他们在鬼镇遇见的那个黑裙少女,不过却与当时有一些不同,她的眉心多了一朵怒放的彼岸花,将整个人都衬得妖异了起来,身上的那股灵动劲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过我真的不明白,地图已经交到他手里了,就算他不是韦家的人,你也讨要不回来了吧?又何必故意把玉玺的事情透露给白裳,引诱他去抢,以此来验证韦秋的身世?这事若是被那位知晓了自己辛苦找到的东西就这么被你告诉了别人,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男人走到少女身边,按着桌角,身子倾到少女的正前方,同她挨得极近:“多一重保险,难道不好吗?总好过我们在这儿算计韦秋,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那位需要依仗我们手中的筹码,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脸。” “最好真的是这样。”少女的身体往前靠了一靠,几乎整个人都倒近了男人的怀里,“要知道那位当年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会算计的人,你与虎谋皮,小心最后成了挡在恶虎身前的伥鬼。” 男人哂笑着挑起少女的下巴:“难道你不也是恶虎?还是你想告诉我,沙华的名号都是误传,旁人冤枉了你?” 沙华的眸子闪过一道暗红,随后支起身子,嘴角带笑:“当年朝廷剿灭我教,是阁主力保,才让我等残喘至今,阁主的恩情,我曼殊上下没齿难忘。沙华的名声虽差,但恩仇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倒是阁主,江湖上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谁能想到会不择手段至此呢?” 男人低声笑了两声道:“这江湖太无聊了,我找些有趣的事情做,不是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日奔忙只为饥……床前却少美貌妻。——朱载育《十不足》 ☆、韦秋 可谁料韦秋听完后,立马变了脸色:“回梦楼?!”话落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时惊讶,竟将回梦楼三字直接说出了口。 “回梦楼如何?” 看着周桐带着疑问的目光,韦秋赶紧摇了摇头,道了声不如何。 韦秋记得,当初在英雄会,赵弦离开时曾说过,有人从回梦楼高价买了韦秋的信息,并且那人就在他的身边。此事韦秋原本是忘了的,但方才周桐提及回梦楼,就又将这件事勾了起来。 难道,买消息的人是周桐? 若真的是他,他买我的消息做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想要结交我? 韦秋极力掩饰着目光中的疑惑神情,让自己尽力不去怀疑周桐。 说看不出韦秋在提起回梦楼的瞬间的表情变化是假的,周桐也只是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罢了。开玩笑,韦秋中午刚说完忘情丹在逐渐失效,下午就突然一惊一乍地不知怎么了,周桐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可周桐深知,韦秋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而自己却是那个最有可能把他推下去的人。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却被一颗小小的丹药搅地看起来如同天堑,韦秋在这边,周桐在那边。 第49章 “那人代号是十九……”周桐把自己从子那边听到的消息,简明扼要地朝韦秋说了一通,“我觉得既然已经有了消息,不如前去探查一番。” “啊……”韦秋挠了挠头,看起来很难办的样子,“可是追杀我的人都在汴京那边,我过去不是送死的吗?” “这……”虽然估计父亲已经放弃追杀韦秋了,毕竟自己都已经“死”了,又何必追着韦秋不放,可韦秋的担心也并非空穴来风,“我会易容术,虽然只是皮毛,但如果我们白天潜伏晚上行动的话,应当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小少爷是过来慰问周桐的,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兴冲冲地推开门道:“我也去!我也去!找人的话,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带上我,绝对不添乱的。” “你不说我原也是想喊上你的。”周桐道,“韦秋,我们一起去汴京,找到路子真,然后再去找秦屿,帮你把忘情丹的毒给解了吧!” “也得带我一个呀。”谢辰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周桐的房中,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箫,看起来玉树临风,潇洒极了。 韦秋朝屋里的人勾起嘴角:“我此生能得你们这些朋友,夫复何求?”虽然你们都不知道,找到秦屿后我还能拿到一锭金子,想想就可开心了。 “等等——” 三人这才注意到木头般愣在一边的小少爷从周桐讲完话后,王忆谙好像就被定住了一般。 王忆谙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周桐,随后又指指韦秋,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刚、刚、喊、你、什、么?” 周桐说话的时候也没多想,现在让他回忆随口一个称呼,肯定也想不起来,只道:“我喊的无归啊。” “不对!”平日里天真烂漫的小少爷脸色难得这么严肃,但说出的话却带上了非常明显的抖动,“你刚刚……喊的他,韦秋。我绝对没听错。麻烦给我解释一下这件事。” 韦秋原本并未想到自己会瞒着王忆谙这么久,只不过是觉得特地跑去跟他解释一通太过麻烦罢了,后来事情多了,更干脆忘记了此事。这边被周桐漏嘴扯掉了马甲,韦秋反而觉得轻松了起来,翘着的那条腿晃晃悠悠,掏了掏耳朵说:“没错呀,我是叫韦秋,很稀奇吗?” “韦秋?!你真是韦秋?”小少爷突然想起了什么,蹭的一下跑了出去。 他跑得很快,当初在洛阳被羽春楼的人追杀时,也没有跑得像现在这般快过。花园的卵石有些过于光滑,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 他冲进了二哥房里,气喘吁吁,脸上因为跑得太快,露出赤红的颜色:“哥,无归他真的是韦秋?” “对啊,我忘了跟你说了吗?他说韦秋这个名号他已经不用了,让我以后都喊他无归。” 过往那些破碎的画面像飘散的雪片,哗啦啦地宣泄而出。 “小少爷,我这名字是天地虽大却无一归处的意思。” “韦秋可不是什么大侠。他不过是个傻.子。” “好好好,我重说,韦秋和无衣客一起隐居,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乱世为国,盛世就该为己啊。” 原来那些话里,全是藏着话的。 每一句里都藏着曾经的少年人难凉的热血,每一个字的背后都写满了意难平。 但王忆谙通通看不出来。 韦秋得是什么样子的呀? 是初春盛开的百花里最热烈的一朵,是冬天飘飞下来的雪花中最漂亮的那一片,是夏天傍晚从葡萄藤下吹来最清爽的那缕风,是八月十六挂在天上最圆的那轮月。是王忆谙憧憬了多少年的大侠,王忆谙恨不得将一切美好的词语都送给他。 可无归又是怎样的人? 大多数时间都没个正行,嬉皮笑脸,往钱眼里一躺,嘿,我就不出来了。别人找无归,能提钱的事情绝对不提情,无归找别人,能提情的事也绝对不会提钱。 这么个庸庸碌碌的财迷和那个耀眼的剑道天才,居然会是一个人。 王忆谙转身又跑了回去,这次没那么走运,直接趴倒在了花园边。 踉踉跄跄地爬起,看到眼前多了一双鞋。 “走,一起去那边坐坐。”谢辰指着池塘边的凉亭说。 小少爷拍着衣服上的土,跟在谢辰的后面。 “我认识韦秋时,他跟你差不多大,不过比你要出息得多。”小少爷默不作声,连谢辰暗指自己没出息的话都没有怼回去。 谢辰扫了扫石凳上的土,坐在凉亭中,看着池中的来去自如的锦鲤,把自己认识的韦秋一点点地说给了王忆谙听。 年少时腼腆中杂着凌厉,像块原石,看着晶莹剔透,却是带着棱角的坚硬。后来赴沙场,平边患,万里觅封侯,大漠风沙一点点地把棱角磨掉。现在他虽然温润圆滑,已完全寻不到最初的模样,可他心底还是那块石,依旧凌厉,依旧傲气,只不过他学会了藏匿真正的自己。 谢辰略去了韦秋和周桐的那些阴差阳错,不讲如何背叛,如何错付,只是细细地告诉着王忆谙,一个人,到底是如何,一点点,一天天,变成另一个人的。 “可是韦秋都不愿意告诉我他的身份,如果不是周大哥说漏了嘴,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王忆谙可以理解偶像变得陌生,却不能他一直将韦秋当成好友,韦秋为何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第50章 谢辰笑不露齿,只是挂了些弧度,淡淡地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毕竟,我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从前的我,与其告诉你真.相,不如和你一起缅怀那个看起来熠熠生辉的我。” 谢辰拿起玉箫,骨节分明的指像蝶一样翩飞。 一曲鸾箫三百里,万人倾折谢家郎。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危楼山庄的庄主谢星泽,是这幅样子的。 王忆谙莫名愣了,也不说话,也未抬头,只带着满腔的不平听谢辰吹了一首曲子。 曲调从明媚轻快逐渐转向紧张,随后又带上了淡淡的哀怨和忧愁,最后愈来愈悠远、绵长,恰如韦秋辗转翻覆的半生。 曲终,王忆谙才开口:“我想知道……我日后该如何同韦秋相处?” “同往常一样啊。” 王忆谙:“那可是韦秋哎!” “他也是无归。”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谢辰:“我好心好意跑来开导你,你就是这样跟我讲话的?” “真的是来开导我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来耍帅的?” 小少爷大步走出凉亭。 谢辰一把玉箫就砸过去……算了,不值当,不值当,谢辰摸了摸自己的宝贝玉箫,觉得他和王忆谙,大概是永远不能和谐相处下去的。 ☆、韦秋 这个江湖上有四个大门派。 龙泉派,落雁门,阆苑,以及飞燕阁。 非要说的话,飞燕阁已经远远比不上其他三派,但在十多年前,这个以轻功著称的门派,却拥有着无法撼动的江湖地位。 这一盛况的缔造者,正是十年前大名鼎鼎的飞燕四杰——罗生、郑荫、宋晓兰和姚青青。四杰出身同门,自幼相熟,常常一起行动。 四人劫富济贫、惩恶扬善,虽然谱写了一段佳话,却也得罪了不少的人。后来四杰零落、飞燕阁没落,也于此脱不了干系。 “扬州知府任职三年,民脂民膏却堆叠如山,百姓怨声载道,却因知府身后的势力而投案无门。当时恰逢飞燕四杰路过扬州府,姚青青看不惯知府所作所为,亲手解决了他,其余三杰则将知府贪.污的证据递交朝廷,这也就是后来太.安十二年的那场声势浩大、牵连了半个朝廷的江南贪腐案。”月下,穿着粗布短衣的青年人站在墙边,满院的仆役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他一个人还清醒地站在这里,脖子间横着一把锈掉的铁剑,对眼前的两个陌生人讲述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此人正是十九,也就是路子真。 “姚青青他们分明做了件好事,可为何会落得后来的下场?”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把十九吓得停住了声音,四下搜寻,最后在院墙的顶上发现了一颗脑袋。 小少爷扒着土墙,喘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我看过了,周围没有人,我才爬上来的。” “这可是索命司。”周桐非常后悔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带了过来,“星泽呢?” 小少爷指了指院子外面的那棵树,谢庄主映着月光坐在树杈上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还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快点”。 十九便又继续了他的故事。 “飞燕四杰本是做了件大好事,但错就错在他们动手前没有打听好扬州知府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小少爷跟听话本似的,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听到精彩处还插起话来。 韦秋将横在十九脖子前的无名剑往斜上方一指:“王忆谙,你再说一句话,我让你再也看不见关中的太阳,你信不信?” 吓得小少爷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多说话了。 “自然是侯爷。” 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敢肆意敛财,不过是因为身后依附着定国侯府。 四杰把此事闹得太大,大到了连定国侯周岳都难以控制的地步。侯府差点被卷了进去,还是周岳壮士断腕,斩断了自己在朝廷上的大半条臂膀,才保住了周家上下。 一头被逼入险境的恶狼,找到机会就一定会将仇人撕地粉碎。 索命司的精锐被派出了多个,不到半年时间,四杰中的三人便蹊跷殒命,只剩了姚青青这个小师妹躲过了逃杀。 姚青青藏身青楼多年,但还是被周岳发现了行踪。十九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派出去的。 姚青青藏身的钱塘是和周岳素来不对付的苏相的地盘,索命司的人不敢无缘无故地去杀一个青楼女子,无端引来苏相的猜忌,于是便给十九编造了一个身份——路子真,一个从乡下来的,苦读多年、盼望着出人头地的举子。 青楼里的那些故事,风花雪月,文人墨客写过太多。 等十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爱上了姚青青。 本来想要你的命,最后却被你偷走了我的心。 十九告诉青娘他要去赶考,拿着青娘给他筹的盘缠卖了一个和青娘身形容貌相差无几的女子,将她的尸身带回去复了命。 “果然还是我想的太单纯,我放过姚青青的事情还是被首领发现了。我被废了武功,成了索命司的下等仆役……青娘她现在还好吗?”十九问。 “所以她去鬼镇是因为被暗卫追杀?这倒能解释地通。”韦秋没理十九,自顾自说道。 见韦秋不答,十九也就识趣地没继续问下去:“所以你们半夜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第51章 “当然是来杀你的,姚青青恨不得生吃了你,就算是在鬼镇里,也不忘找人把你的人头给她带回去。”韦秋的剑在十九的脖颈前比划了两下,意图再明显不过。 周桐:“等等,先别急。从这里到鬼镇少说也得十来天,现在杀了到那儿可都臭了。”然后又对十九说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被我们绑走,要么你自己跟我们走。” “有什么区别?”十九面无惧色地问道。 周桐眯了下眼,露出了些许的凌厉:“也没有太大区别。被我们绑走,半路上杀了你把人头带给青娘。跟我们走的话,就把你带到青娘面前由她处置。” 十九笑了几声,看向院中,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你们以为索命司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你们看,他们已经到了。” 话落,月光照射在院墙的阴影处走出了一列背着双剑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来,从身高到体貌,一排的暗卫,竟分不出区别。 韦秋看向那排整整齐齐的人,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这样的阵仗他肯定在哪儿见过。 半晌后,他终于回忆了起来。 “无衣客——”韦秋扶着额头,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无衣客的人,当年也是这副打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总归是军方的人。” 定国侯,周将军,军方…… 周小将军,周桐,在管乐居让韦秋赔上了三吊钱的人。 无衣客。 周桐。 无衣客…… 他死了?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 “韦秋!”周桐的喊声给韦秋换来了一丝清明,他抬头看去,周桐、谢辰和王忆谙三个人已经和满院的暗卫打了起来。 韦秋颤着手提起无名剑,朝着暗卫攻去。 时间好像重新回到了四年前,一身的武功废去了七七八八,靠着轻功东躲西藏。索命司的暗卫们,就像小鬼一样跟在后面,稍稍停留就会被追上。 韦秋赤红着双眼,挥剑朝着暗卫刺去。 场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分明,步伐也开始踉跄起来。 难道是忘情丹的毒? 韦秋下意识地看向周桐,周桐正与两名暗卫刀剑交错,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周桐也朝这边看过来。 如果我当初遇见的人是周庭梧,该有多好…… 我们在英雄会的擂台上相遇,他朝我招招手,笑着说“让你三招”。 我们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定情,他拉着我的手,头顶是一轮圆月,在我耳畔轻声呢喃着我们的爱情,宛如吹过我耳畔的清风。而我递给了他我亲手刻的桐花玉佩,虽然雕功很拙劣,但他却非常珍惜。 我们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结合,他轻吻着我,问我疼不疼,我流着眼泪说,一点也不疼。 我们一起仗剑天涯,没有目的地,走到哪里算哪里,见了天地,才懂得了彼此的重要。 他缠着我帮他转糖画,我给他转了一直老鼠,他嘴上说着嫌弃,吃得眉开眼笑。 他总是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像这个季节的艳阳。 他会穿着一件黑色的绣了朱雀的武袍,就像我几个月前穿在身上的那件…… 隐隐约约,韦秋看见周桐朝他拔剑而来,后一句话在他耳畔响起。 “子商,小心!” 韦秋身后的刺客被周桐一剑钉在了地上,而韦秋的瞳孔却猛地一缩,他呆滞地抬起头,一双微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桐。 “你刚刚喊我什么?” 周桐脸上闪过一丝的慌张。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让周桐墨蓝色的袍子染出了一块印记,像极了那只展翅欲飞的朱雀。 ☆、生离 太.安二十一年,三月,汴京。 这个时节的杨花像雪一样,轻柔地笼罩着整座城。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阳光透过窗子,稀疏地洒在床榻上,周桐垂首吻了吻韦秋的面颊。 “桐哥……”韦秋不安地喊道。 周桐回眸,咧嘴一笑:“怎么?” “早去早回。” “一定。”周桐挥挥手,离开了小院。 韦秋坐在床榻上,看着周桐的背影,眉宇间的不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几分。 听府上的下人说,皇帝打算给周桐封个将军。如果周桐真的成了将军,他还会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势同我浪迹天涯吗?我真的不会在某一天,成为他的拖累吗? 韦秋晃了晃脑袋,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大不了到时候好聚好散,相忘于江湖,自己凭空在这里担心这种说不准的事情,又有什么用? 昨夜贪欢一晌,导致今天腰酸背痛的,还好常年习武,否则还真的禁不住这么折腾。韦秋甜蜜的笑了一笑,又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腰,慢慢地把衣衫套上,虽然已经是三月,却还有些倒春寒,韦秋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生了病。 用完早膳后,韦秋闲着无聊,他生性好动,不喜欢读书,便只在后院逛逛以打发时间。虽然这里只是侯府的别院,但后院也着实不小,韦秋一个人赏赏花,看看景,时间消磨地很快。 不知不觉间,韦秋就逛到了下人住的后宅,远远地听见了两个人在讲话。韦秋本来没打算偷听,可连脚步都没来得及迈出去,就听见一个仆役说:“听说了吗,圣上把长乐公主指给了咱们二公子。” 第52章 韦秋迅速隐蔽了身形,躲在一旁,继续往下听。 “世子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怎么就先指婚了二公子?” 那人叹了口气:“咱们世子的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爷也根本没指望世子能为侯府做些什么,他不过是占了个嫡长的位子,才做了侯府世子罢了。要说侯府真正的继承人,当然还是二公子了。陛下心里也明白得很,你看,二公子才刚立了军功,这就迫不及待地拉拢了起来。”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二公子以后的前途当真是无法限量。” “那是自然。”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那咱们院子里的那位……” “那人不过是一江湖混混,二公子玩玩而已,怎么可能当真。况且,若二公子真的走到了封侯拜相那一步,他跟着沾光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跟二公子闹?” “不会吧?我看二公子对他挺深情的,说不定会回绝了陛下呢。” “哈哈,你呀,还是太年轻。你知道今日二公子出门是去做什么的?” 听到此处,韦秋瞳孔猛地一缩,抖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过会儿自己会不受控制的发出声音来。 “说是侯爷吩咐了事情。” “那当然是搪塞外人的了。二公子今日是去谢楼见公主了,他们两个早先就见过面,听说二公子对公主是一见钟情,这好事儿多半是近了……” 后面的话韦秋没有听进去,只留了“谢楼”两个字在耳畔反反复复,来回倒腾。 他的轻功极好,从侯府别院到谢楼,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韦秋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居然轻功这么好,竟能在周桐离开前就到了谢楼。 周桐和长乐公主坐在一处包间里,窗子大开着,韦秋在走廊上看的分明。 桌前,周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公主抿起嘴,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看着公主笑,周桐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好一双璧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合该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两人对着烛火结发为约,听着满堂亲朋真真假假的祝福。 成亲的第二年,添上一个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儿,长大些眉目便会像他的父亲,唇角也会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笑起来可以扰乱半个京城未出阁的姑娘的心扉。 过几年再添一个女儿,像画中走出来的仙童,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甜得像蜜一样。 真好。 娶上这么一个漂亮的公主,封侯拜相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他会穿着朝服,拿着象牙笏板,站在武将的队伍里,俊朗的面容渐渐被胡子挡住,一双清澈的眸子也渐渐混沌,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直视着他的脸讲话,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垂着头,看着脚边。 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 你生命中的污点?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禁.脔? 一口血呛了出来,韦秋拿手捧着,生怕落在地板上,脏了谢楼伙计辛苦打扫的地面。 一步步走回别院,这路也太长了,方才去的时候,为何没有发现? 血顺着袖子流到手肘处,最终还是滴落了下来,同泥泞的地面融为一体,和滴在地上的水乍看没什么区别。 韦秋坐在小院中,一字一字,写了满纸。 当年情深义重,如同一场黄粱大梦,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最后我又剩了什么? 韦秋的字没有他的人漂亮,不整齐,还总是写得很急,频频出错。可今天他一个字也没写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一个字好像要写上十载光景。 韦秋想,如果在我写完前,他能回来,我就愿意听他的解释。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愿意相信。 可即便他已经把速度拖到了最慢,写完了这满纸决绝的话语后,周桐依旧没有回来。 韦秋将信纸压在桌案上,背着龙吟剑,走出了小院。 然后,索命司的暗卫们持着双剑而来。 为首的那人说:“二公子吩咐了我们,不留活口。韦少爷同公子多年情分,这最后一遭,还是乖乖地如了公子的愿为好,省的连全尸也留不住。” 韦秋红着双目,杀出了重围。 他躲在小巷中,看着身上的伤口,望着那被分割成四方的天空。 桐哥,为什么? 你连好聚好散都不愿意吗? 非要我死,你才能称心如意吗? 鲜血从又五脏六腑中涌了出来,韦秋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流失。 他擦了擦顺着嘴角往下滑落的血,眼神中闪出了狠厉。 我偏不死。 如果不能做你的平生所爱,那我就要做你心中的一根刺,横在你的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你忌惮我一辈子,一辈子都笼罩在我不知何时会出现朝你寻仇的噩梦中。 真可笑,都到这种时候了,我心里想的却还是怎么在你心里留下点痕迹。 韦秋,你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韦秋踉踉跄跄,趁着夜色逃出了汴京城。 一路上,追杀堵截,他又开始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轻功学得扎实,全身的武功都废了,却唯独轻功还可以用。 逃了三百余里,才甩掉了身后紧追的老鼠。 “师父,我错了。”他跪在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里,一身的伤,和败落在院中的桐花比起来,不知道哪一个更加狼狈一些。 第53章 韦圳背着手,问他:“你错在哪儿?” “我错在没有听师父的话,分明是盛世,却跟着周桐去了边关。” “乱世为国,盛世为己,秋儿你糊涂啊!但我想听你说的却不是这个。”韦圳拿着那双看惯了人情冷暖的眼看着他。 “我错在盲目地相信了周桐。” “还是不对。” “请师父解惑。” “你错在爱得太卑微,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所以当对方背叛你的时候,你才毫无还手之力。也错在过于单纯,看不清人心的丑恶。” “师父,我该如何?” 我该如何?引以为豪的武功尽废,一颗赤子之心也碾成了齑粉,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怀着对周桐的恨吗? “秋儿,武功可以重练,走错的人生也可以重来,你还年轻……你知道吗,师父当年,也被心爱之人背叛过……”韦圳诉说的,便是另一个故事了。故事里竹马成双,持着本为一对的剑,练着相辅相成的武艺,最后换来的,却是殊途和背叛。 “但这些事是我在写给自己的信中知道的,我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情了。” 说着,韦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这是忘情丹,吃了它,重新来过吧。” ☆、逃脱 胸腔中呕出的那一口血,是暗红色的,像画家拿着粗杆狼毫笔在画卷上随意的一戳,喷溅,迸射,满院的人手中的动作纷纷一顿。但这停顿的时间太短,短到蝴蝶连上下扇动一次翅膀的机会都没有,接着时间的转盘又被快速拨动,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武器,朝着自己的敌人挥去。 除了韦秋。 他失神的靠在周桐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管。 尘封多年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各种各样的情感也在同一时刻融进了血肉之躯,忘情丹的毒性在上下翻腾。 韦秋知道他们现在很危险,也知道周桐一手搂着他一手杀敌很艰难,但他太累了,他很想变成一棵树,站在院子里,就足够了。 周桐担心再耽搁下去会把父亲引来,若是父亲来了,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了,于是朝着王忆谙和谢辰喊了一声“走”,自己则搂着韦秋边退边打,踏着轻功翻出了院墙。 两人从打斗中解脱,谢辰顺手打晕了十九,将他扛在身上,和王忆谙一起,朝着周桐离去的方向追去。 几人趁着夜色出了城,还好没有暗卫跟上来。 “父亲大概已经接到了消息,我估计我诈死离开的事情是要瞒不住了,若是他知道了我还活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我们得赶紧去鬼镇。”韦秋依旧被周桐揽在怀中,一路上一个字也没有说,周桐也不确定他到底是醒着的还是已经昏了过去。 因为要逃脱索命司的追杀,一路上都用着轻功,王忆谙气海不足,这会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小少爷并不清楚周桐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就是无衣客,只知道韦秋突然吐血倒下,可能是忘情丹的毒性发作了,焦虑得不行。可他又偏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边在心里瞎着急,一边在一旁咬牙坚持,生怕自己拖了大家后腿。 就在王忆谙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突然听见谢辰说:“休息一会儿吧,也查查大家有没有受伤,把伤口简单包扎一下。” 他们已经过了村落,身处野外,索性附近有条溪流,可以清理一下伤口。谢辰身上有些擦伤,小少爷脸上被划了个口子,但不深,只有周桐一个人伤得比较严重。 这会儿韦秋是真的已经睡着了,周桐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树边,之后才想起来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在索命司的时候,周桐为了护住韦秋,左半边的肩膀被刺了好几剑,衣服和干涸的血液凝在了一处,谢辰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周桐的皮肉上撕下来几条破碎的布条。 “疼的话就喊出来。”谢辰说。 周桐吸了口凉气,咬着牙,指了指韦秋,摇头道:“他好容易睡着了,被我吵醒就不好了。” 一路上韦秋不肯讲话,他们也都不清楚韦秋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只能等着他醒来自己愿意开口时才能知道。 谢辰帮着周桐处理好了肩胛处的伤,又从衣服上撕下了些布来,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但还不放心:“咱们中途还是得找个大夫,帮你好好包扎一下。” 周桐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眯一会儿吧,我留着守夜。” “我守着,你们睡。”谢辰道。 周桐失血过多,也知道自己估计坚持不住,便不再推脱:“估计暗卫一时是追不上来了,你守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去休息吧。” 十九还晕着,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小少爷一路上累坏了,靠在树边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周桐硬撑了一会儿,没有撑住,最终半昏半睡地倒了下去。 梦里,一会儿听见韦秋喊他桐哥,一会儿又看见他们曾经闯荡江湖的画面,一会儿又站在了玉门关,画面翻来覆去,很不安稳。 周桐猛地惊醒时,天色才微微亮,其他几个人都还没有醒,除了韦秋。 韦秋站在小溪边,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桐心中一惊,忘记了身上有伤,猛地爬起来时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脸色又白了一白。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到韦秋身后,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子商”。 第54章 韦秋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子商……”周桐不受控制地又唤了一声。 “桐哥。”韦秋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沙漠中渴了很多天的旅人,“你欠我一个解释。”当年种种,如今种种,我都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子商,是我父亲,我父亲他故意的。我那天去见长乐,是父亲吩咐的。他说退婚的事情让我自己去跟公主讲,我就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个圈套……索命司的人也是父亲派去的。但我也有错……我当初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我以为自己都能解决好,却没想到最后伤害了你。” 韦秋看着周桐,不知道自己该同他说些什么。说我不怪你,我当初应该再多相信你一些?还是说即使失去了记忆,我依然再一次的爱上了你?可这些话讲出来是不是有些太过矫情? 不过真是有趣,我竟然暗中嫉妒了自己这么久,我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我竟然从来没有将白裳给我批过的命同你联系起来,我以为自己逃脱了宿命,却不料早已深陷其中。 竟到今日才后知后觉。 韦秋站在溪边,就这么听周桐跟他解释,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良久,韦秋才指着自己的眉尾,开口问道:“桐哥,眉毛那里是怎么弄的?” 见韦秋不提从前,周桐便知道他想开了,便眉头舒展又露出笑来:“子商你是在关心我?” 韦秋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绯色泛上面颊。 这表情周桐太过熟悉,更是无比怀念,韦秋终于露出了和从前相似的神情。 “你走后的第一年,我在边关被敌人划中面部,差点就瞎了,伤好了以后就留了疤,没有以前好看了。”说到这儿,周桐蹭了蹭眉尾,看起来有些青涩。 韦秋没说话,沿着溪流的坡道上去,走到周桐的面前,指尖碰上那道疤,沿着痕迹细细地描摹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语气中还带着惯有的痞气:“看起来倒是比以前要勾人了,这些年没少祸害姑娘吧?” 都被撩到这个份上了,再不采取什么行动就不是周小将军了。周桐忍着左臂的疼痛,抬起双手,环住了韦秋的后背,两个人瞬间贴得极近,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 “只祸害了一个,不是姑娘。”周桐露着虎牙,眉眼带笑,朝着韦秋的唇边靠了过去。 韦秋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 忘情丹帮他度过了最初的几年,却又在他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得到幸福的时候成了他的拖累。 周桐的气息同韦秋的融为一体,唇齿相接,两个人用行动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历久弥新的爱慕。 韦秋喘匀了气道:“桐哥,我死了你怎么办啊?” “我们已经有了秦屿的线索,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的,你绝对不会死的。” 韦秋还是摇了摇头:“万一找不到他呢?万一找到他以后他说不能解呢?”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周桐说的很轻松,“没有你,有什么好活的?” 韦秋打断了想要继续讲下去的周桐:“不行!桐哥,你得好好活着。替我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替我把没看的风景都看一遍……”然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你不许另结新欢,因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敢找别人,我就去找你,而且只捡着你们圆房的时候去,让你硬都硬不起来。” 周桐手指绕着韦秋鬓角的碎发,道:“那我便日日宿在烟花柳巷,只等着你夜夜来找我。” ☆、疗毒 这座山很矮,准确的说东边平原的山没有几个称得上高的。 韦秋趴在平铺的凉椅上,背部裸.露着,上面插满了细密的银针。 山里的风还挺凉快,如果蚊虫再少一些就更好了。 周桐搬着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拿着剑企图帮他斩落蚊子,但昆山剑法以慢取胜,蚊子和人可不一样,对蚊子来说,越慢杀伤力越弱。周桐没能弄死几只蚊子,倒是自己被叮了不少包。 过了一会儿,韦秋连眼都没睁开,只懒懒地问了一句:“桐哥,时辰到了吗?” “没有,老实一点,别乱动。”周桐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从屋里走出了一个的男人。男人脸色惨白,身体羸弱得有些过分,穿着松松垮垮的素衣,浑身上下散着药的苦涩味道。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姣好的相貌,鼻梁高挺,配着一双薄唇,五官像工匠细细雕琢过的石刻。 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男人就突然弯下了身子,猛烈地咳了起来。 “秦大哥,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绝对不乱动。” 男人正是秦屿。 回到半月前,离开汴京后,一行人先是在附近的镇子里买了马匹干粮,又去医馆处理了伤口,随后直奔鬼镇。 忘情丹的毒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发作一次,韦秋刚开始还能忍耐着不告诉别人,几天后就只能在周桐的怀里发抖。好在发作的时间最多半柱香,熬一熬也尚且挺得过去。 小少爷已经麻木了,准确的说,在知道无归就是韦秋的时候他就已经麻木了。周桐就是无衣客这件事,他都没有问谢辰,自己就悟了出来。 或许这就所谓的长大吧,小少爷望着天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要经历这种沧桑。 青娘看见十九的时候,一句话都没同他说,转身瞪着韦秋,指了指身后还活得好好的男人,问:“你什么意思?” 第55章 韦秋抱着膀子,无赖道:“反正人是给你找回来了,要杀要剐不是随你。万一我给你带个死的过来,你又后悔了,找我赔你小情人的命,我可赔不起。” 姚青青啐了韦秋一口,不情不愿地交代了秦屿的下落。 她也是误打误撞跑上的人家山头,秦屿看她可怜,就把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给了她,让她下山典当点银子。姚青青没有听他的话,把玉佩留了下来。 “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他还在那儿。”青娘说。 秦屿身体一直不好,在羽春楼的时候就成天病恹恹的,现在叛出了楼去,跑到山里苟且偷生,没了珍贵药材吊着身上那口气,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是真的说不准。 暑气还没有消下去,秦屿的身子虚得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那点生命的火种就飘飘摇摇的,不知何时就会熄灭了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秦屿才在小药童的搀扶下走到了屋檐下面,颤颤巍巍地去帮韦秋把身上的银针拔了。周桐看着他,都觉得心惊,生怕他手一抖就伤着了韦秋,可周桐不能明说,甚至连担忧的眼神都不能流露出来。因为能救韦秋的人,只有秦屿一个。 秦屿似乎是感受到了周桐的担心,笑了两声,他的呼吸声很重,像风箱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他曾经是羽春楼里的一名杀手。 “这几天毒发的时候还疼吗?”秦屿将银针取下,看着药童把它们放回药箱,掩着嘴咳了两声才问道。 韦秋翻过身子,手里拿着周桐刚刚扔给他的衣服,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前几天好多了。” “药也得按时吃,我让谢辰去熬了,一点儿都不准给我剩。”秦屿又嘱咐道,“你老实点,入秋前肯定能好。” “我不急。”韦秋笑道。 “我急。” 韦秋知道秦屿肯定也不急着赶他走,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秦屿是个好人,好得和羽春楼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将羽春楼比作生长着蛇鼠爬虫的潮湿阴暗的角落的话,秦屿就是不知为何会长在那里的向日葵。虽然与黑暗为伍,却永远看着太阳的方向。 韦秋清楚秦屿会和苏婉儿成亲,肯定有他的苦衷,但韦秋没有问,他猜秦屿肯定也不会告诉他。秦屿就是这种人,永远独自背负着一切。 当了几年的无归,韦秋的脸皮厚了太多,刚针灸完,就张开手臂朝着周桐要抱抱,这种事情,从前周桐只敢在韦秋喝醉的时候想一想。 “周大侠,你喜欢谁呀。”韦秋半跪在凉椅上,勾着周桐的脖子,脸跟他贴得极近,故意问道。 “你猜啊。”周桐伸手扯了下他的脸,心说子商最近瘦了点,等手上的事情全部了了,一定要好好喂喂他。 韦秋拿手在周桐没有刮干净的胡渣下面蹭了蹭:“长乐公主?” 周桐浓眉一敛,眼睛半眯了起来,盯得韦秋心里发憷,赶紧改口:“肯定不是长乐,你是个断袖,瞧我这记性。” “是不是谢辰?我早就瞧着你们俩有一腿。” 谢辰端着药碗刚刚走过来,站在一边,心说,到底关我什么事。 小少爷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若有所思,小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的酸臭味?” “不是。”谢辰指了指院子里的咸菜缸,“是秦大哥腌的黄瓜的味道。” 王忆谙:…… 韦秋没注意到旁边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继续调戏周桐道:“可他喜欢姑娘,而且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该失恋了。” 周桐很配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那我该怎么办?” 韦秋做出思考的样子,过了良久,才说:“我也是个断袖,周大侠不如和我试试?” “可是我老婆不让。我老婆可凶了,被他知道我可就死定了。”周桐玩味地笑了。 韦秋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直接在周桐的耳尖咬了一口,周桐突然吃痛,眉头皱了皱。 “你说谁凶?嗯?” “谁答应就是说谁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亲到一处,谢辰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以表明自己在他们旁边:“药煎好了,秦大哥让你趁热喝。” “还有。”谢辰将碗递到韦秋手里,“我和周桐什么都没有,你非要说的话,还是咱们两个有一腿的嫌疑更大。” 韦秋嫌弃地看了看谢辰。 用过晚膳后,忘情丹照常发作了一次。 前几天发作时,韦秋惨白着脸,浑身上下都疼,但也说不出来哪里疼,五脏六腑仿佛爬进了白蚁,在肆意地啃食着内脏。周桐搂着他,心疼到说不出话来,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似的轻拍着韦秋的背,像在哄孩子。 折腾一通下来,两个人都快要虚脱,和顶尖高手打一场架遭到的罪也莫过于此了。 在秦屿这儿治了几天以后,今日发作时已经好了太多。韦秋还是疼,但钻心的感觉几乎消失了,只是皮肉的刺痛。 “你师父也真的舍得给你吃忘情丹。”发作过后,周桐拿着湿布,给韦秋边擦背上出的虚汗,边说。 “那里没擦到。”韦秋指指身上的某处,然后道,“不舍得也得舍得。他怕我想不开去寻死,更怕我自暴自弃这辈子也振作不起来。” 擦完了身上,周桐将布往还冒着热气的水桶里一扔,道:“说到底是我的错。” 第56章 “怎么能是你的错?我不够信任你,还是我的错。” “我瞒着你,没告诉你赐婚的事情,导致你怀疑我,所以是我的错。”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晚风倒灌了进来,可能是快要下雨。 周桐将韦秋搭在一边的里衣递了过去,笑着说:“光顾着往身上揽错,连衣服都忘了穿,快点,下雨了又得着凉。” 韦秋穿着衣裳,突然想起了赵弦和秦屿的事情来,便问:“你说秦大哥的行踪,我要不要告诉赵鸣筝?” “你自己决定,钱是你收的,又不是我收的。”周桐笑道。 “笑笑笑,除了笑,你还会什么?” 周桐还是笑着:“你说我还会什么?” “不要脸……” 周桐:?? ☆、鸣筝 韦秋最终决定不告诉赵弦秦屿的下落,毕竟秦屿救了他的命,他总不能恩将仇报。 “忘情丹的毒性已经解了,你们几个可以走了。”秦屿说。 接连下了几场的暴雨,可能是因为过于潮湿的缘故,秦屿的身体比前几天更加差了,全脸的血色只剩了嘴唇一处,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秦大哥……”韦秋想问他还打不打算重新回到江湖上。 秦屿垂下眸子,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偷来的了,能多活一天便赚到了一天,至于以后……于我而言,明天就是以后。” “你们之后打算去哪做什么呢?”秦屿问。 韦秋毫无隐瞒地将之后的行程告诉了他:“我们打算出海一趟,去看看千辛万苦把地图送到我们手里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之后谢辰大概会回庄子,小少爷会回关中,我和桐哥就继续到处走走看看。” “挺好的。”秦屿说不出的羡慕。韦秋不用背负羽春楼的枷锁,拥有健康的身体,而且还有爱人陪在身边。 而我呢? 秦屿苦笑。 我和鸣筝之间隔了两条至亲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秦屿又咳了一阵子,尴尬的笑笑:“来生我一定要当个普通人,每天混吃等死,什么都不用操心。” 韦秋他们离开的时候,秦屿执意将他们送到了下山的路口:“来日中元,记得帮我烧份纸钱。” “秦大哥,你要是活不到六十岁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烧纸钱的。” 秦屿看着韦秋有些无赖的样子,心想,这世上也就只剩了他一个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了,于是笑意爬上了脸:“好,为了你的纸钱,我也会再努力多活上几年的。”虽然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假话。 “师父,咱们回去吧。”小药童搀着秦屿,望着远处积压的乌云,担心又快要下雨了。山上的阴晴总是多变的。 秦屿顺着小药童的目光看了看远方,随后点了点头。 路上,秦屿说:“你知道吗,我的这双手,曾经也是拿飞刀杀过人的。可它们现在,连笔都不一定提得起来。” “师父……”小药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屿。 好在秦屿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继续讲道:“我本来就是活不长的,能撑这么多年已经是我的运气了,所以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时间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早个十年,我亦是他们,而谁又能断定,他们十年后不是我呢?” 秦屿就这么单方面的说了一路,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而小院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长了一张看起来很像某个大门派的小弟子的脸,看起来不谙世事,不知何为愁苦。 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因为不会有任何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会拥有这样毒辣的眼神。 “秦屿。”嘴唇一张一合,原来也能挂上这么猛烈的恨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看着对方阴鸷的面孔,秦屿有点想笑,明明失去了手足兄弟的人是他,失去了结发妻子的人也是他,可赵鸣筝为什么表现地像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一样。 “你一直跟在韦秋的后面是不是,我早就该猜到的。” 赵弦的指尖触碰上微凉的弯刀,露出笑来。秦屿从前很喜欢看他笑,觉得那笑容很纯粹,是全心全意爱慕着自己的笑,像洒进黑暗的羽春楼里的阳光。可现在他却很怕赵弦的笑容,因为这笑容里浸着毒,下毒的人,却是他自己。 “你跟我回羽春楼,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赵鸣筝看着秦屿,仿佛在看蝼蚁一般。 秦屿不想看着赵弦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遂闭上了双目,轻声说道:“我还有几天好活呢?今日死,明日死,死在哪儿,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漆黑的睫毛颤了颤,秦屿的声音也停顿了片刻:“可我唯独……不想死在你的手上。鸣筝,羽春楼现在已经是你的了,而且你比我要适合这个位置,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你不是我的了。我从来没有想要过羽春楼,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你。 师兄,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赵弦说不出口,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不是当初胸无城府的赵弦了,师兄也不是那个会对着他宠溺地笑着的师兄了。十几年的情谊,烟消云散,也不过是因为最初的一个错误的决定罢了。 世间的爱侣,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听罢了。 第57章 本来嘛,碎掉的琉璃就算是仔仔细细的拼回去,也绝对不能恢复从前的晶莹剔透。 “师兄,我给你的玉佩去哪儿了?”赵弦看着秦屿空荡荡的腰间,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送人了。” 原来如此,送给别人了。 最后一丝光亮从赵弦的眸子深处熄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赵鸣筝和秦屿的故事在这篇文里就写到这里。他们两个全部的故事在《七苦书卷》第二章到第八章(直接搜索就能找到)。关于这两个人,我其实已经写好了一个囚.禁向狗血生子文的大纲,具体发展和《七苦》里的设定相似。但因为最近比较严……而且有一篇特别想写的现代文,打算这篇文结束后开始连载。如果我之后决定把它发出去的话会在这篇文的后面加个指路的番外。 ☆、佩玉 下山后韦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个钱庄把自己身上的银票全都存了进去。 “韦大侠,你存钱做什么?”韦秋身上的毒解了,小少爷也放松了下来,不像从前那般绷着自己了,越发喜欢粘着韦秋。 一听见韦大侠三个字,韦秋就觉得浑身发麻,摇着王忆谙的肩膀崩溃道:“我求求你了,不要再喊我韦大侠了!!你喊我无归不行吗?喊我韦秋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喊我韦大侠?” “可……”可你是韦秋嘛!喊自己的偶像,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 “可什么可,你不可。你只要别喊我韦大侠,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愿望……”话说出来韦秋又瞬间补充了一句,“钱不行,不可能把我的钱给你的。” “庭梧,你真的打算和这个财迷过一辈子?”谢辰拍了拍周桐的肩,朝他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周桐看着韦秋,满脸宠溺:“不是挺好的,会过日子。我手里的这么多钱,全给子商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 谢辰觉得自己无法和恋爱脑的周桐沟通。这个人从一开始,眼睛里除了韦秋就没有过别人。 心好累。 “咱们要出海,万一掉海里,我的银票可就完蛋了。”在小少爷再三保证以后不会称呼韦秋为韦大侠后,韦秋才跟他解释起自己存钱的原因。 行吧,还是个挺谨慎的财迷。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掉海里后还有没有命去花你的银票。 后来,事实证明韦秋把银票存进钱庄是一件非常具有前瞻性意义的伟大决定。 同时也可以论证,可以跨越时间的伟大举措,一开始总是会被别人质疑。 言归正传,韦秋他们在出海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众所周知,宝藏不可能是明晃晃地摆在地面,旁边还立着“此地绝对没有宝藏”的牌子的。所以他们需要钥匙——打开宝藏机关的钥匙。 钥匙的位置贺阆在书里写的很详细,贺阆说,他们离开海岛后,成乾把钥匙藏在了“鸣鸾馆”里。鸣鸾馆是扬州的一个妓.院,韦秋不知道成乾的脑子里再想些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钥匙藏在妓.院里。 最要命的是,鸣鸾馆现在还在不在还是两码事。要知道成乾自己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最起码这鸣鸾馆也得是二十多年前营业的妓馆了。 二十多年!!就算馆子没倒闭,姑娘都得换了五六批了!! 成乾,你的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不一定是成乾脑抽,十里扬州路,他会选择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鸣鸾馆,说明鸣鸾馆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周桐安抚着在暴走边缘的韦秋道。 谢辰一脸不爽地问:“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一个乌龟成精的老鸨吗?” 小少爷眼睛一亮:“这倒是有可能!说不定我们可以见到妖精了!” 周桐:…… “比如……鸣鸾馆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密室,就算妓馆已经不存了,成乾也有信心后人可以进去。”周桐一边暗暗佩服这两人的脑洞,一边扶额道。 “嗯,有道理。”韦秋托着腮,满脸的生无可恋,“那么有请周大侠为我们推理一下,密室应该在什么地方。” 周桐想了半天,道:“我猜是个地窖,只有地窖最保险,不会被烧,楼塌了也能完好无损。如果我是成乾,我就把钥匙藏在地窖里。” “道理我都懂,可成乾到底为什么非要把钥匙藏在妓馆!”韦秋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不靠谱的地方,成乾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周桐:“也说不定是贺阆的主意,毕竟书生和妓馆是标配。” “我觉得贺阆没这个胆子怂恿成乾往那儿跑……” 四人一路上探讨了各种可能,但关于钥匙的所在地,四个人倒是产生了分歧。 “我觉得应该是交给了信得过的人保管。”谢辰说。 周桐:“比起找人,还是密室更稳妥一些吧。” 于是大家都说服不了彼此,决定在找到鸣鸾馆后分头行动。 几个人绕着瘦西湖走了好几圈,最终也没有找到所谓鸣鸾馆。 因为上个乱世烽火连年,扬州已经没了当初“春风十里”的盛况,二十四桥沿湖而建,湖水拍打着桥墩,依稀还能窥探到往日十里管弦脂粉飘香的虚浮盛景。 “年轻人可是在找些什么?”牵着水牛在桥边卖黄瓜的老翁喊住了他们,略微有些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堆叠在一起的松弛皮肤,倒看起来有几分高人的色彩。 第58章 小少爷弯腰看看水牛,同它大眼对着小眼,关中没有这样的牛,关中的牛也没有这样盘着的角。 谢辰自觉地掏了钱,买下了几根黄瓜,老翁才靠着桥柱,将斗笠往下掩了掩道:“我在这儿卖了几十年的菜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大可以问我。” “鸣鸾馆您可听说过?”韦秋问。 听到鸣鸾馆三字,老翁猛地顿了一下,不着边际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四人:“你们寻鸣鸾馆做什么?” “我们受前辈之托去找一件他留在那里的东西。”韦秋话说的含含糊糊,倒也不是假话,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也不会过分疑虑。 “这扬州,从来没有过鸣鸾馆。”老翁干笑了几声,依稀记起了四十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天下还是姓谢的。 两个青年人,一着黑,一穿白,打扮地跟黑白无常似的,就站在韦秋他们现在站的位置。 成乾蹲在桥边,叼着不知从哪儿折来的草茎,眉头微皱,对着那时还年轻的老翁说:“我们藏了个东西,在佩玉馆,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后人来寻。” 老翁盘腿坐在摊子前,往黄瓜上洒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与我何干?” “你一直在这儿,说不定哪天就能遇见来寻东西的人。”贺阆笑眯眯地说道。 老翁听着有些哭笑不得,拿这两个朋友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以后不会去别的地方?而且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两码事。” “我们找扶乩轩算了一卦。”成乾说。 贺阆接着他的话往下补充:“扶乩轩的意思是,让我写本书,以后一定会有人能进去那个地方。我觉得时间越久越有难度,他们想进去的话,肯定也就是之后几十年的事情。” “你们究竟为什么对岛上的那个地方这么执着?”老翁问。 成乾和贺阆同时开口。一个说:“因为好奇。”另一个说:“因为我答应了……算了,我也是因为好奇。” “把你的话说完,不然我是不会帮你记着这件事情的。”老翁威胁贺阆道。 贺阆撇了撇嘴,说:“我有一个姓韦的同窗,很早就病死了。岛上的那个地方,就是他求我去看看的,说是他的两个先辈留下的,算是他们家的秘闻。可惜我不姓韦,进不去,他们家族现在人丁稀少,最繁盛的一支在朝廷地位显赫,我上哪儿找个人给他弄开那地方?” “所以我打算写本书骗人,就说有个宝藏,肯定有人愿意去。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沧海寻踪录》。” 这话老翁觉得自己接不下去,他不是很明白书生的那点儿执着和骗人的乐趣。 但他现在看见桥前头神神秘秘绕了好几圈的年轻人,突然觉得很好笑。他们四十年前说的话,四十年后竟然成了真,真的有人抱着本破书,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所谓的“鸣鸾馆”。他在桥边卖了一辈子的菜,就数今天最开心了。 老翁想,如果那两个朋友还活着,肯定笑的声音比他要大得多。 但他现在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高人”,一定得装出高人的范儿来。 老翁指指身后的小楼,道:“虽然没有鸣鸾馆,但却有个佩玉馆。佩玉鸣鸾罢歌舞,你们要找的东西,应当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成亦一秒,拉拢了两方势力,下了这么大盘棋,结果发现是他的两个爹骗他玩的。 ☆、雅间 佩玉馆四十年前也曾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妓馆,但一场乱世,重整了格局,它那峥嵘的往昔,同扬州的繁华一道消亡在了长河中。 而今,佩玉馆剥落了颜色的牌匾,就在依稀泛黄的柳色后面。外面没有揽客的姑娘,也没有几个客人愿意光顾。总会有更热闹的妓馆,总会有更灵动的姑娘,客人们不会因为佩玉馆开得时间久些,就对它高看一眼。 韦秋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跑来逛妓馆,而且还是和周桐一起。 周桐的相貌属于很有气势的那一类,不怒自威,还自带着些许的杀伐之气,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而韦秋弯着嘴角,吊儿郎当的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爱逛窑子的纨绔子弟,姑娘们都很自觉地绕过了周桐,扯着韦秋不愿意撒手。 莺莺燕燕的脂粉香气有些冲鼻子,韦秋一路上只能往周桐的身上蹭,以企图逃脱姑娘们的纠缠。 “公子,奴家叫燕燕,曲子唱得是楼里最好的。” “公子,奴家是巧儿,弹琴谁也比不上,公子陪陪人家嘛。” 兴许佩玉馆的业绩是真的不行了,几个姑娘为了争一个客人,差点大打出手。 韦秋躲在周桐的身后,觉得自己的纯洁心灵受到了惊吓:“桐哥,救命。” 周大侠简单明了,朝着姑娘们残忍拒绝道:“不约,告辞。” 姑娘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都被周桐的气势给吓到了。 总算摆脱了姑娘们,韦秋还有些惊魂未定,拽着周桐的衣裳,弓着身子环顾四周,道:“这一楼的雅间可有不少,若是真的藏在地窖里,咱们怎么找?总不能一天来一趟?” “先看看吧,实在不行明早翻墙进来。”周桐耳语道。 韦秋直了直腰杆,好像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笑吟吟地指着其中一处雅间说:“不如咱们开一间房,仔仔细细看一看。” 正直的周小将军并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韦秋。 第59章 韦秋去找龟公问了一遭,才发现佩玉馆的雅间名字很特别,竟然都是以风景名胜命名的。 黄鹤楼、鹳雀楼、岳阳楼、大雁塔……各种各样,每一间房往哪儿一摆,都是一段风流故事。 “爷,您要哪间?”老鸨问。 韦秋朝着周桐眨眨眼,故意道:“桐哥想要哪间?” 周桐心领神会,心说,还算贺阆有良心,提示给得明晃晃的,便指了指楼梯拐角处的那间房道:“就滕王阁吧。” 两人相视一笑。 佩玉鸣鸾罢歌舞,语出王勃的《滕王阁》。韦秋突然觉得自己搞懂了成乾和贺阆为什么非要把钥匙藏在这里,佩玉馆里有个滕王阁,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贺阆写下“鸣鸾馆”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把钥匙所在的具体地点告诉了后人。 雅间分为外间和内间,外间用来喝酒听曲儿,内间用来……那啥啥。 韦秋大咧咧地在外间的凳子上一坐,轻车熟路般地点了半桌子的菜,之后转身问周桐:“桐哥,咱们要不要点个姑娘听曲儿?” 周桐眉尖一挑,虎牙露了半颗出来:“怎么,子商你经常来?”业务看起来挺熟练的样子。 韦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杯拿在手里晃了晃,朝龟公说:“你看,我家桐哥吃醋了。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醋劲儿大。今天也是他非要来,说换个环境那啥……更刺激,麻烦您老给留意着点儿,别让旁人扰了我们。”一段话说完,脸不红心不跳,倒是把那妓馆里见多识广的龟公给臊得不行。 周桐也愣了一下,韦秋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地说出这种话来。从前可是动不动就不让自己说荤话的,结果现在他自己倒是一套又一套。 龟公走后,韦秋依旧拿着筷子,并没有停下来找钥匙的打算。 “桐哥,过来一起吃点儿。”韦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悠闲地说道。 他不急,周桐便更不急,捻起筷子陪着他吃。 馆子的生意不好,菜色更是差了点,韦秋本就吃不惯江南的甜口,尝了尝觉得一般也就作罢。最后半桌菜被周桐一个人吃得七七八八。 周桐撂了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挑眉道:“子商,还找不找了?” 韦秋两条长腿在挂在凳子便晃悠了两下,悠悠笑道:“桐哥,好容易来一趟妓.馆,不做些什么么?我方才同龟公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假的,你要知道,我很少骗人。” “哦?你很少骗人?”周桐想起了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白裳。 韦秋的胳膊搭在桌上,慵懒地补充道:“至少我从不骗你。” 见周桐迟迟没有行动,韦秋又补了一句:“桐哥,是不是男人?” 被韦秋问得哭笑不得,周桐起身走到韦秋的面前,弯腰下去,在他耳边说道:“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很清楚?” 韦秋作死作到极致,偏是在这种时候嘴硬:“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肯定得气急,可周桐偏没有生气,甚至一点儿愠色都没有,他只觉得韦秋可爱,便跟着他逗:“你只比我小了两岁,我不行,你也行不了。” “桐哥!”韦秋没了耐心跟他废话下去,朝着周桐张开了手臂。 再正人君子下去,就可是真不行了。周桐抱住韦秋的腰,像拔萝卜似的把他给扛了起来。 佩玉馆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内间的床帘弄成了朱红色。 帘幕后的人影,看起来像新婚夜里新人重叠在一起由龙凤烛映出的影子。 周桐靠在韦秋耳侧,道:“就一次。” 回应他的是韦秋落在他眉弓上的吻。 -------- “绝对是这间,滕王阁,看着就应该有钥匙。”小少爷拽着大庄主,来到滕王阁的门口,“咱们把这间给包下来吧。” 谢辰赶紧捂住王忆谙的嘴,四下张望了一通,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以后,才直着腰干满脸冷漠地说道:“你小声点,是不是唯恐别人不知道?” 正说着,不知从哪来了个龟公,谄媚地朝谢辰说:“二位爷,可不巧,这间房已经被人包了。” “是不是两个差不多高的?一个凶一点儿,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有一个嬉皮笑脸的?”谢辰比划了一下韦秋和周桐的大概身高。 龟公连连点头。 唉,紧赶慢赶,还是被那俩给抢了先吗? 谢辰这边还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进去,小少爷那边显然已经下了决心,笑着朝龟公道:“我们是一起的,他们两个在等我们。”说着推门就进。 龟公看着拦不住,干脆把人给放了进去,谢辰也顺着跟了进去。 外间当然是没有人的。 小少爷往里间探了探头:“无归,周哥,你们在吗?” 韦秋骂了句娘,周桐赶紧喊了声“等会儿,不许过来”。 王忆谙不傻,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在干什么,登时尴尬地不行,随便找了个凳子,就在那里忐忑不安地等两个人出来。 “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吗?”谢辰问。 小少爷认错态度良好:“知道,我不该进来的。就算进来,也得先敲一下门。” 谢辰拍了拍王忆谙的肩,露出了老父亲般的表情:“也不全怪你,谁让他们放着正事不做,非要苟且。” 第60章 韦秋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我这档子事怎么不算正事?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不干这档子事,你儿子怎么来的?” “行了,打住。”谢辰摆手道,“快点找钥匙,你那档子事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的儿子们,都,非得,往,妓.院里钻(望天)。以及,虽然周桐看起来怂了一点,但他是攻没错。 ☆、地洞 韦秋理好了衣服,确定已经穿戴整齐,才不紧不慢地冲着内间说道:“钥匙如果还在这里的话,你现在去找和半夜开始找,都是一样的,它总不能长腿跑了。桐哥,你说是吧?” 他斜着身子往里一看,本该同他一起整理衣裳的周桐不见了踪影。 “桐哥?”韦秋又朝里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韦秋遂转身往里屋去寻,谢辰和王忆谙也紧跟其后。 窗子还是紧闭的,床帘低垂下去看上去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四四方方的一间屋,九尺高的周桐,硬是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难道是索命司的人跟来了?”谢辰四处查看了一番,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也不像啊,没有打斗痕迹,周桐总不能闭嘴乖乖跟着人走。” “会不会是周大哥找到了密道?”小少爷眼睛一亮,朝着床榻走去。 韦秋赶紧横在了他前面,要知道床榻间还是乱糟糟的一片,韦秋的脸皮就算是有二尺厚,也不可能纵着小少爷往那边去。 “可是,话本里的密道,一般不都在床板下头的吗?”小少爷说得有理有据。 “你们两个待着别动。”韦秋往床榻方向退了几步,然后一股脑地钻了进去。 被褥间还有一股淡淡的苦腥味弥散着,韦秋红着脸,把弄脏的被单揉成一团扔在了床角,然后将床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床板相当厚实,毕竟连两个男人都能承受得住,并且完全没有发出一丝的吱呀声,怎么看都不像会藏着暗道的样子。为了保险起见,韦秋躺了上去,左右晃了晃,再三确认床板不会因为不平衡的受力发生倾斜。 奇了怪了,那周桐能去了哪儿? “我说,谁能拉我一把……”听见声音,韦秋蹭的一下从床板上爬了起来,挑开帘子走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周桐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一只手还拉着谢辰。 韦秋:…… 好在周桐自己又回来了,韦秋紧张的心情陡然松了下来:“周大侠好兴致,这会子是去哪儿逍遥了一通?” 周桐指了指床头半人高的柜子。 他本来在飞速地套着衣裳,刚穿好鞋子准备出去,不知怎么地就绊了一跤,也不知这一摔到底触发了什么连锁反应,顺着柜子就掉了下去,还好地洞不深,不然周桐还得挂彩。 几个人围着柜子底下裂开的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跳吧?”韦秋朝底下看了一眼,反正周桐刚刚从里面爬出来,跳下去肯定死不了。 谢辰打量了一下柜子,好奇了一通这洞到底是从哪里开出来的,韦秋问完了以后,他跟着点了点头:“跳!” “走你。”看着谢辰光说不动弹,周桐一脸坏笑着把他推了下去。 “卧.槽周桐,你死了!!”谢辰从洞底爬起来,看着周桐和韦秋两个人幸灾乐祸的脸,骂道。 “让开点儿,不然砸你脸上了。”说着周桐拍了拍手也跳了下去,之后又抬着手朝韦秋柔声道,“子商,别怕,我接着你。” 虽然以韦秋的轻功,从三楼直接跳下去都没有什么问题,更不用说这点儿高度了,但周桐的体贴让他很受用,便干脆直接自由落体了下去,正在好好的栽在了周桐的怀里。 谢辰不忍直视,顺嘴还骂了句狗男男。 小少爷全程没参与吐槽,注意力全被黑漆漆的洞口吸引了,忐忑地问道:“这里面要是有毒气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全灭了?” “不敢下来就直说。”谢辰虽然怼不过韦秋,但怼小少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少爷自诩武林未来的希望,怎么可能认怂:“谁说我不敢下来了,我只是考虑得比较周全。你看下面这么黑,下去了也什么都看不见。” “噌噌”两声,地洞便亮了起来。韦秋拿着刚刚从房里顺下来的蜡烛,把打火石重新放回怀里,抬着头朝小少爷邪魅一笑。 王忆谙:“你看哦,过会儿要是龟公进来添水,发现人都没了,肯定得去找。万一把洞口给堵死了,咱们还是得全灭。”小少爷觉得自己将得很有道理。 “呵,胆小鬼。”然而谢辰已经看透了真相。 “反正我不下去。”王忆谙破罐子破摔,反正下去是不可能的下去,这辈子也不可能下去的,轻功又不好,为人又怂。 “没事,让忆谙在上面看着吧,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还能知会一声。”周桐打圆场道。 于是出师未捷,现在就只剩了三个人。 谢辰跟在两个人的后头,看着被周桐揽着腰的韦秋,觉得韦秋点的蜡烛很多余,毕竟自己一直在默默发光。 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一种怎样的无私奉献精神!!谢辰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地道是扁长型的,三个人都得弓着腰才能进去,一路走到了底,狭长的地道才开阔起来,变成了椭圆形。一个小盒子就放在中间,连锁都没有加。 第61章 “成乾这也太随意了吧,感觉像是随手一扔。”韦秋在地上滴了几滴蜡油,将蜡烛固定在了地上。 “等等。”谢辰拦着韦秋,道,“这种地方,肯定不可能不设防,肯定有什么机关。比如……”谢庄主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朝着盒子扔了过去。然后——盒子就反倒在了地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什么反应。 “也有可能……”谢辰又捡了一块石头,朝洞顶砸去。石头打到洞顶,又从洞顶反弹下来砸到盒子上,一个小木盒就这样散了架,露出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印章一样的东西。 谢辰有点儿尴尬,但依旧不信邪:“那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地上有陷阱。” 韦秋不想再看他与空气斗智斗勇下去了,抬腿走上前去将地上那个四方体的东西拿了起来,端详了片刻,问:“这就是钥匙吗?” 这东西还没有韦秋的手指宽,是个方方正正的石块,六个面上有五个磕了小篆,韦秋借着烛光辨认了一下,远树挂酒旗,那便应当是所谓的钥匙了。 “写的什么?”谢辰凑了过去,皱着眉,“远树挂酒旗?怎么又是这劳什子的玩意?贺阆家是卖酒的吗?” 韦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并没有跟谢辰说过谜题已经被他和周桐琢磨出来的事情,但牵扯到了韦家,还是不知道的好,故而含糊了过去:“这事儿谁知道呢,说不定揽月楼就是贺阆家开的呢。” “那不可能,揽月楼是赵家的产业。”话题被自然而然地给引开了,周桐提到赵家,想起了赵家如今的当家赵鼎生,忍不住摇了摇头,“赵鼎生那个人,是真的不好惹。” “你还认得赵鼎生?”韦秋问。 周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熟,说过几次话罢了。” 因为无关紧要,关于赵鼎生的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拿到了钥匙,三个人便离开了地道。 ☆、迷雾 韦秋一伙人买了一艘不大不小的帆船,花的当然是周桐的银子。 买好船之后,谢辰和周桐忙着去找愿意出海的船夫以及出海要用的物资。 王忆谙是第一次见到海,兴奋得不得了,趁着周桐他们去采买东西的空档,在沙滩边上吹了一天的海风。 韦秋生怕小少爷被人给拐了去,便留了下来看着他。 潮起潮落,海浪来来去去,浪花开开散散,一次又一次,远处的海鸥盘旋往复,时不时地落在沙滩上,风一吹,又随着海浪退去的方向一同消失,只在沙滩上留下了两排脚印。 “天的尽头原来是海啊。”小少爷盘腿坐在长满了藤壶和小牡蛎的礁石上,手边还把.玩着从礁石缝里捉到的寄居蟹,若有所悟地说道。 韦秋坐在一旁打盹,被小少爷的话吵醒,茫然地揉揉眼,四处望了望,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在哪儿。 “无归,我想好了,以后老了要来海边住。”小少爷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如同被火点燃的云彩下定决心道。 当韦秋是无归时,王忆谙总是朝他提起韦秋,可当韦秋自愿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后,小少爷又开始固执地唤他无归。他好像总在不经意地帮着韦秋记录过去的自己一般。 “那就来呗。” 韦秋看着王忆谙烂漫的笑脸,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偏偏对他另眼相待,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因为他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像二十出头的周桐。这是没经历过苦涩,不带任何惆怅的笑。 “小少爷,你晕船吗?”韦秋想起一出是一出地询问道。 王忆谙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河里不晕,应该都差不多吧?” 第二天,王忆谙站在甲板上,顺着船的围栏吐得昏天黑地时,才知道和海里比起来,江上的那点儿风浪就跟闹着玩似的。 周桐雇来的船夫叫汪平,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长期风吹日晒的结果,皮肤有些黝黑。 看见小少爷吐了,汪平赶紧地给他拿水,又不知从哪给他拿了几片姜让他含在嘴里,说是可以缓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王忆谙真的觉得胃里没有之前那么翻江倒海了。 海上天气变化很大,航行的头两天还好,但第三天晚上就发生了意外。 王忆谙因为晕船,很早就睡了,汪平明天早上还要拔锚掌舵,故而也进去休息了。甲板上就剩了谢辰、韦秋和周桐三个人。 韦秋喝着小酒,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 韦秋小的时候,韦圳晚上没事干,又想着省灯油钱,就总和他一起看星星。 那时候韦圳也总爱倒着小酒,韦秋比较可怜,只有一碗凉白开。 “这星星啊,就是仙人的眼睛。他们想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又觉得亲自下来看太跌面,所以晚上趁人都睡着了,偷偷地跑来看。” 韦圳满嘴不着边际的话,点缀了韦秋的整个童年。 “从岛上回来以后,你们打算去哪儿?”谢辰端起酒杯,在唇边抿了抿。 韦秋笑着说:“桐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四海为家的。” “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周桐接着他的话说道。 “那咱们就和从前一样,四处走走,好山好水到处转转。”韦秋眼睛一亮,他其实是很怀念从前的生活的。 周桐点点头:“然后等咱们年龄大了,就找个山头,或者镇子也行,安顿下来。我可以做点儿小买卖,你要是愿意,还能收个徒弟。” 第62章 “周桐你不回朝廷了吗?”谢辰仍有所顾虑,毕竟当初他也是说走就走,还顺带把韦秋拐去了边关。 周桐摇头道:“我为朝廷征战五年,替他们扫平了边境动.乱,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定国侯府有我大哥,还有我爹,我还有两个弟弟,周家总不至于没我就不成,况且人人都知道周小将军已经死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我们去索命司的事情,我爹应当是已经知道了,可他为什么没有派人来追。这不合常理啊。” 没人能回答周桐的问题,连周桐自己都回答不了。定国侯周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连身为他儿子的周桐都说不清。 在周桐儿时的记忆里,周岳就是个英雄,像所有父亲一样,有着全天下最为坚实的臂膀,无所不能。 但最后亲手拆散了他和韦秋,差点让韦秋命丧黄泉的人,也是自己的这位父亲。 周岳对母亲却非常冷淡,几乎很少踏进后院,永远只在前厅,和一群门客幕僚商讨着幼小的周桐不能理解的东西。可他在战场上却有着洒不尽的热情,永远的身先士卒,他手底下的将士全都以他为荣。 他既伟大又卑鄙,既无私又自私,宛如一个矛盾的集合。 半晌无言,韦秋看着天上,忽然觉得星光比方才朦胧了些许。 渐渐的,薄雾如同躲在暗处的野兽,瞅准了一个时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谢辰皱着眉头,问道:“怎么突然起雾了?”不过片刻而已,星星已经被隐入了雾中,本来晴朗的黑夜,瞬间变得混沌了起来。 “先回船舱再说,说不定是快要下雨了。”周桐帮着韦秋将杯盏收了回去,再三确认关好了船舱,才坐在了韦秋的身边。 “这雾明天能散吗?”韦秋忧心忡忡地问道,他总觉得这雾气起得蹊跷。 周桐也说不准,只让他放宽了心。 韦秋第二天醒来时,甲板上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完全没有要晴天的意思。 出海前汪平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四天时间绝对可以上岛,可这突如其来的雾把计划全部打乱了,他们不得不停靠在原地,等雾散了才能继续航行。 王忆谙吐了好些天,整个人都是蔫的,正靠在围栏边上朝着海面看。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谢辰很急,因为他们带的物资有限,不可能让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无期限地在海上耗下去。 小少爷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面:“非要说的话,今天一早多了很多的礁石。” “礁石?”谢辰顺着王忆谙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出现了很多藏在雾气当中的礁石,只不过它们隐没在迷雾当中,除非像小少爷这样闲着没事盯上几个时辰,否则是绝对没有办法发现的。 说话间王忆谙又朝海里吐了一回,之后觉得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顺带着想起来了一点儿贺阆书里的内容:“这个不会是海魄迷阵吧?” “海魄迷阵?”韦秋听见两人的谈话,走了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若是从前,王忆谙早就翻个白眼,质问韦秋的《沧海寻踪录》读到哪里去了。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韦秋就是自己的偶像,对待偶像和对待朋友,当然是会有区别的,于是他耐心地跟韦秋讲了一遍。 海魄迷阵是贺阆和成乾在上岛前遇到的阵法,起先是起了雾,之后他们发现,无论前一天把船开到哪里,一夜醒来都会回到原处——一堆礁石旁边。最后两个人在阵法里困了小半个月才找到了阵眼得以出来。 “那阵眼是什么?”周桐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 王忆谙皱着眉头,将脑内的记忆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一只千年的老玄龟。” ☆、玄龟 一只活了千年的玄龟? 经王忆谙这么一说,韦秋也想起来了,贺阆的书里确确实实是这么写了。 不过…… 目及之处,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去哪里能找到一只活了千年的老乌龟? 韦秋思索了半天,确信自己是真的不记得书中关于玄龟的内容了,遂问:“贺阆他们是怎么找到的那只玄龟?” 王忆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贺阆没写,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写!! 韦秋有点怀疑小少爷的话,贺阆写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最后这道关口,他没道理不写啊。 王忆谙是真的记不起来,抱着栏杆又弯腰吐了一通。 “不如试试把它引来?”周桐从船舱里拿出来了些干粮,往海里扔了一些。 干粮很快就被路过的鱼给瓜分了去,海面上又变得空荡荡的,连食物的碎屑都不剩了。 眼看着又快要耗了一天,汪平不知从哪找了几个鱼竿,和一张大网,分别给除了半死不活的小少爷之外的三人分了分:“不如各位试试这些?若是钓不上来玄龟,还能钓几条鱼来吃。” 在船上闲得发毛的三人认命地接过了鱼竿和渔网。 “其实吧,我真得很讨厌钓鱼。”韦秋靠在周桐身上,鱼竿歪歪斜斜地,下一个海浪过来,说不定就会被卷进海里。 周桐拍了拍韦秋的手,道:“我也不喜欢,可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如我跳下去看看?”韦秋灵机一动,觉得此法可行。 周桐赶紧把怀中的人紧了紧:“别犯傻,海里不比河里,怎么能说跳就跳。” 第63章 “那怎么办,找不到老王八,难道咱们就这样回去?”韦秋将鱼竿收了回来,“后悔了,早知道不该来的。你说,到底是揽月楼的酒不好喝,还是山河庄的温泉不舒服,咱们究竟为什么非要跑来这里?” “是玄龟。”站在一边的谢辰也收了杆子,斜了韦秋一眼,“不是你要来的?”和韦秋不同的是,谢辰钓上来了一条鱼,还活蹦乱跳的,看起来应该是海鲈鱼。 “所以我后悔啦,明明乍一看这事儿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乍一看?”谢辰品出了韦秋话里的漏洞,拎着鱼看着他。 韦秋抬手,老老实实地招了:“实话说了吧,这件事大概是冲着我来的。我和桐哥选择将计就计。” “嗯?”谢辰挑起眉尾。 小少爷惨白着脸过来,问道:“找到那老海龟了吗?” “是玄龟。”谢辰纠正道,“没有,但我钓上来了一条鱼,今晚可以吃烤鱼。” 一想起腥气的海鱼,王忆谙又俯下.身子,但没吐出来什么东西,因为胃里实在是不剩什么了。 “算了。”韦秋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小少爷的身边。 众人都以为他的目标是小少爷,但没料到他直接翻上了小少爷身前的栏杆,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 周桐猛地反应过来,也一个猛子跟着扎了进去。 “你不要命了!”周桐游到韦秋身边,朝他吼道。 韦秋咧嘴笑笑:“桐哥,说实话,这样最快。不然谁知道那老王八到底藏在哪儿?” “是玄龟。”船上的谢辰纠正道。 韦秋和周桐两个人潜了下去。 海下的世界是通透的蓝,潜在水中有一种飘在半空的感觉。 很多成群结队的游鱼,在韦秋和周桐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像缝衣的线。 韦秋憋着气看向前方,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海下,震惊地拍着周桐,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苦涩的海水呛了满口,然后狼狈地浮上了水面。 “桐哥……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吗?”韦秋拉扯着与他一同浮上来的周桐,眼睛瞪得老大。 周桐点点头。 “太厉害了。”韦秋读的书少,此时此刻,除了厉害之外,想不出其他更加合适的词语来。 那块巨大的礁石,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只巨大的龟。 韦秋从水下看过去,刚好能看见它巨大的后爪和长长的如同蛇一般的尾巴。 难怪贺阆他们在迷阵中无论如何航行次日都会回到原处,并不是他们不能离开这片水域,而是因为无论到哪儿,这只龟都会趁着夜色找到他们的船,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仍在原地。 “桐哥,我们该怎么办?”韦秋又惊又喜,自己跳下海来完全是因为没有耐心等下去,却没想到真的有了意外收获。 周桐:“把锚挂在龟背上试试?” 周桐和韦秋两个人说干就干,一起把锚拖了过去,固定在了玄龟背上,才又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谢辰给两个人拿了干布,让他们把身上擦干。 好在他们准备了换洗的衣裳,不至于穿着湿衣服吹海风。 韦秋翻出行李,除了身上已经湿的衣服,他就只带了一件被洗得泛白了的黑色窄袖武袍——上面绣着朱雀的那一件。 周桐光着膀子,回头时正巧看见了韦秋拿着那件衣裳,表情还略带尴尬。 “这件是我穿还是你穿?”周桐故意问道。 韦秋只装作不知:“周大侠,连奴家的衣裳也要抢吗?” “真是你的衣裳?可我怎么觉得你穿着有些大呢?”周桐笑着将衣服抢了过来,“我怎么觉得这衣服我在哪儿见过呢?” 韦秋恍若未闻,反问道:“周大侠,我还有哪里是你没见过的?” 周桐觉得自己输了,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如今的韦秋脸皮厚。 如果当年那个多说两句话都要脸红的少年人,见到了如今荤话说得滔滔不绝的自己,会不会羞愤到无地自容? 光是想着,周桐就忍不住乐了出来。 找到了玄龟,余下的时间就是等着玄龟带着他们走出迷阵了,又到了着急也没有什么用的环节,几个人干脆就坐在甲板上,有的没的尽数扯了一通,还顺便生火烤了谢辰钓到的鲈鱼。 “过来尝尝?”谢辰朝着仍趴在围栏边上恶心到怀疑人生的王忆谙说道。 王忆谙生无可恋地望着白茫茫的一片,说:“我也后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靠近海边半步了。现在只要能让我快点回到地面上,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石门 次日一早,再睁开眼睛时,帆船已经停在了小岛的岸边,玄龟趴在一边的海面,露着巨大且狰狞的脑袋,看起来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小少爷欢呼似的跑下了船,韦秋拿着地图,蹙着眉反复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认了那只玄龟不是什么路痴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岛并不算太大,大概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就能走上一圈。 汪平被留在海岸边守着空船,其他人便跟着地图朝岛的深处走去。 大约在岛的中央位置,有一座木屋,看起来依旧荒废了很多年,原本应该种着蔬菜的院子里生满了荒草,还有一些鸡鸭以木屋为中心在岛上四处觅食。 韦秋走进木屋,企图发现什么可以表明主人身份的物件,但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连屋子里也长满了杂草,厨房里盛放淡水的水缸破了一个大洞,里面附着绿色的苔藓。 第64章 “住在这里的人是已经死了吗?”王忆谙和谢辰走去了卧房,床板已经塌了下来,上面生了些木耳。在这种已经被大自然覆盖住的房屋里,连灰尘都显得罕见了起来。 “绝对已经死了。”韦秋随意地踢了踢摔在地上的破碎瓷碗说。 搜查房子无果,一行人开始继续寻找他们的最终目的地。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们在木屋后面的高地上,发现了一块不怎么起眼的石碑。 石碑被荒草挡住了大半,周桐将草拨开,石碑上的字才露了出来。 “阴阳路?”周桐照着石碑念道。 路字的斜下方有一块方形凹陷,韦秋将在佩玉馆找到的方块放了进去,大小正正好好。 随后好像连接着地道的机关被触发了,大地抖了一抖,石碑后面方才还平整的地面,裂开了一个方形的洞,有石砌的楼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底。 韦秋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折子,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下面不知是何情况,一定要小心,不要走散了。特别是小少爷,跟紧星泽。” 突然被周桐点名,王忆谙慌张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有人胆子大,自然就有人胆子小,这是与生俱来的特质,人力无法改变。纵然有人可以一时克服内心的恐惧,可是一到了让自己害怕的关头,还是会自然而然地身上发抖。 王忆谙就是胆子小的那类人,无论日后境遇如何,这股子畏畏缩缩都是被牢牢刻在骨子里,难以动摇的。他只能尽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辰走下了台阶。 台阶下到最底,是一条又长又直的地道,靠近墙壁的一侧有一条窄窄的水道,水道便有很多死去的蝙蝠,有的只剩了骸骨,有的才刚刚开始腐烂,还在散发出臭味。 王忆谙不敢正视那些失去了生命的生物,只贴着另一侧的墙壁往前挪。 这条地道延伸了很久,最终停止在了一扇高大的石门前。 这门足足有两人高,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看起来像是桐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门的正中央有一个圆盘,圆盘上刻了一行文字,圆盘内部则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周桐将火折子靠近石门,圆盘上的字仿佛是吸收了火焰一般,发出了淡绿色的光芒。 以我之血,饲你之魂。 韦秋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洞主的意思,这扇门要用人血来开启。 而且按照贺阆的提示,大概只有韦家后人的血才能打开这扇石门。 可是我又不是韦家人,韦秋在心中笑道。 地道是长直形的设计,只在接近石门处有一个拐角,故而洞口传来的声音可以轻轻松松传到洞底。 韦秋真切地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有五个人,四人在前,第五个人跟在后面不远处。 难道他们就是费劲了心思把藏宝图送到我手里的人? 谢辰和周桐也感受到了有人在接近,纷纷警觉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武器。 只有小少爷一个人还在状况外,歪着头想开口询问。 韦秋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噤声,王忆谙赶紧老实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来都来了,无归你难道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面白无须,看起来有些儒雅,并不像习武之人。 居然还是熟人。韦秋笑了一声,将火折子挂在墙壁上看起来专门用来放置火把的地方,痞气地说道:“阁主好雅兴,不在隐龙山上等着新人挑战,怎么跑到海岛上面来了?” 成亦抱着手臂,道:“毕竟隐龙山上太无聊了,无事可做,便给自己找点事情。” “阁主忘了,我也是快哉阁的人。若是阁主有需要,我自会鼎力相助,阁主又为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骗过来……你就不怕我不来?” “我当然不怕。毕竟我知道,你是全江湖一等一爱财的人,知道了宝藏,岂有不来的道理?可我若是直接请你帮忙,你难免要狮子大开口,讹上我一笔。与其如此,不如霸王硬上弓,来得也愉快一点。”成亦儒雅一笑,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是刚刚知道请你来的人是我,还是早都已经有了怀疑?” “这很重要么?”韦秋不解。 成亦点点头,脸上的笑意不加掩饰:“当然很重要。” “哪里重要?” “因为我无聊,无聊的人,总是想知道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韦秋理解不了成亦的脑回路,便实话实说:“当我知道抢走玉玺的人是白裳的时候,我就觉得背后的人,就算不是你也应当和你脱不了干系。” 成亦一愣,大笑道:“你为何会觉得白裳和这件事情有干系?” “大胆假设,合理猜想,加上你现在的反应,我觉得我是猜对了。”韦秋说道,“那不如就让我好好猜一猜,你为了让我站这这里,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 “一开始你想要抓到王忆谙,利用王忆谙来哄骗我上岛,但没想到阴差阳错,王忆谙被我救了下来——对你而言再好不过,你正愁怎么把王忆谙送到我手上呢。 之后你绑架让曼殊教的人绑走了焕焕,你的人则给危楼山庄送了一封信,让谢辰去英雄会。我猜英雄会的那把盘龙剑,也是你故意送过去的。 你给谢辰找了必须要得到剑的理由,又放心不下,派了赵弦作为第二重保险。我猜,如果我们没能成功拿到盘龙剑,赵弦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剑给送过来的。 第65章 拿到剑后,王忆谙的作用就表现了出来——他轻轻松松地找到了剑里的机关,并且告诉了我们《沧海寻踪录》的存在。那本书虽然是孤本,但因为你是贺阆的养子,对于书上的内容,自然是耳熟能详的。 在此之前,你为了确认我的身份,故意朝白裳透露了传国玉玺的事情,然后我为了拿回玉玺,将我师父从玉玺被抢案中摘出来,只能向白裳透露了我的身世。我记得,在白裳确认完我的身世之后,和他在一起的黑裙少女就失踪了。 我猜,她是去见了你。” 掌声从成亦身后响起,随着它一起出现的,是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猜得真好,八.九不离十。阁主,你说得没错,韦秋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沙华走到成亦的面前,笑着说。 随后又有男人的声音传来:“成亦,你的布局很好,但我需要你朝我解释解释传国玉玺的事情。” 男人身形高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身边还跟着一个蒙面的侍卫。 “传国玉玺果然是你偷偷派人运往京城的。”韦秋笑着,一字一顿地朝黑暗中的男人说道,“周,伯,父。” ☆、周岳 周桐在周岳开口的刹那,便认出了父亲的声音,他一直在保持沉默,并不是不敢同周岳讲话,而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多年父子情深,到头来他却不能看透自己的亲生父亲,实在是讽刺至极。 周岳的视线直接越过韦秋,投到了周桐身上,朝着他怒喝了一声:“桐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十六朝我禀报你出现在了索命司的时候,我还不信,但是现在看来,我是不信也得信了。” “父亲。”周桐对上周岳的目光,“传国玉玺的事情,我也需要听你解释一下。”父子两人的相貌相似极了,但神情却千差万别。 周岳的眼神带着癫狂与执念,看着自己天真的儿子,却又发出了嘲讽般的笑:“这是我的事情,你莫要管为好。” 周桐脸上失望的表情已经藏也藏不住,宝藏和玉玺,加上周家的兵权,周岳想做的事情,无非谋反罢了。 “你想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但我奉劝你一句,你做的那些破事,最好不要扯上整个周家来陪葬。” 接着他又问:“当年你以我的名义派人追杀子商,如今你又利用他打开韦氏的宝藏,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被你这么紧咬着不放?” “当年他挡了你的前程,我便杀了他。如今他又有用了,我就利用他。桐儿,你要知道,他不过是江湖上的匪.贼罢了,也只有你把他看得这么重。”周岳轻描淡写地说道。 周桐终于下定决心,用颤抖的手指附上腰间长剑的剑柄,拔剑而起。换做四年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与父亲刀剑相向的一天。 周岳轻蔑地笑了两声,给身边的暗卫递了个眼神,暗卫便挡在了他的身前。 周桐的神色暗了,父亲,你连和我打一场都不肯吗? 这时韦秋走了过来,取下背后的龙吟剑,说:“他交给我对付。”说罢便和暗卫厮打在了一处。 周岳摊了摊手,无奈地抽.出了佩在自己腰间的凤鸣剑。 但周桐忘了,昆山剑法是周岳一招一式手把手教给他的,在剑法上面,他完全不是周岳的对手。 眼看着周桐渐渐的失去了招架之力,王忆谙急着想要出手相助,却被谢辰拦住。谢辰摇了摇头,告诉王忆谙,他们父子间的事情,一定要让他们自己来解决,旁人是不能插手的。 周岳毫不手软,凤鸣剑斜插,朝着周桐左肩的方向刺去,韦秋终于看不下去,快速地解决了暗卫,反身将龙吟剑挡在了凤鸣剑和周桐之间。 “桐哥是你的亲儿子。”韦秋冷冷地说。 这是周岳从进来到现在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韦秋的身上,韦秋一点也不像韦圳,周岳一直很纳闷,自己的那位故人,为何会养出这么不堪大用的儿子。 可现在韦秋却让他有所改观,因为韦秋现在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韦圳。 当年收复江左的时候,周岳和韦圳遇到伏击,那时韦圳护着受伤的周岳的时候,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想起韦圳,周岳又笑了几声,那个没有心机的傻.子,最后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所以我不会杀他。”周岳说,“但你就不一样了。” 凤鸣剑目标换向了韦秋,两剑相碰,凤鸣龙吟之声盘绕在地底。 周岳虽然厉害,但若是使出与昆山剑法相辅相克的驭龙剑意,韦秋有信心可其一战。但韦秋功法已废,根本奈何不得周岳,劣势渐渐出来。周桐挑到漏洞,也加入了战斗。 谢辰和王忆谙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下去了,两人一同冲上前去,还没有走到周韦二人的身旁,便被成亦和沙华挡住了去路。 “小朋友,你们的对手是我们。”成亦悠哉地说道,好像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罢了。 -------- 不过半柱香时间,韦秋一行人就被周岳和成亦尽数打倒在地,成亦和沙华也受了些伤,暂时无法起身。 周岳眯着狭长的双目,目光在倒在地上的韦秋的手腕和脖颈间来回移动,好像在思考,究竟是应该直接割断韦秋的脖子来打开石门,还是该划开他的手腕顺便废了他的武功。 韦秋似乎看出了周岳的游移不定,用尽力气将身子撑起了一点,用鼻腔发出一声哂笑:“成阁主布局巧妙,周伯父机关算尽,但可惜了……” 第66章 周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瞳孔下意识地一缩,沉着声音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想错了一件最关键的事情。”韦秋咳了两声,从肺腑间吐出了一口血沫,“你大可猜猜是什么?” 周岳没有听韦秋同他卖关子的耐心,一脚踩上他的肩膀,把韦秋撑起的身子重新踩回了地面。肩胛骨与地面碰撞,隐约好像可以听见骨头破裂的声音。 “父亲……”周桐挣扎地爬到韦秋的身边,沾血的手握住周岳的脚腕,眼神里带上了祈求。 或许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周岳警告性地瞪了周桐一眼,收回了脚,俯身朝着韦秋问道:“你也可以猜猜我的耐心还剩多少?” 韦秋不紧不慢地回道:“你想错了我师父对你的感情。”韦秋合了合眼,又继续说道:“我师父虽吃下了忘情丹,但他心中一直有你,纵然是遁隐江湖,也从未对别人动过情……更不必说留下什么血脉。我不过是他收养的义子,你就算是把我的血抽干,这石门也打不开。” 听完韦秋的话,周岳似乎不愿相信一般,捏住了他的下巴,狠狠地说道:“不要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拖延时间,你不是亲口承认过你是韦圳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是垂髫幼童吗……”话未说完,周岳又一脚踢了上来。 这次周桐挡在了韦秋的面前,周岳的一脚让他吐出血来。 “父亲……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害子商了。” 韦秋看见周桐口中流出的鲜血,急得红了眼,想要伸手抱住他,却实在是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只能疯了一般朝着周岳说道:“周伯父,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传国玉玺已经被王家通过苏家暗中送给了皇帝,玉玺和宝藏,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你当年卖主求荣,背弃我师父,这是枉为人臣。我师父与你情投意合,竹马之情,你却临阵倒戈,这是枉为人夫。桐哥敬你爱你,你却为了巩固侯府地位,将他作为联姻工具,甚至今日对他刀剑相向,丝毫不顾念父子之情,这是枉为人父。你无忠、无义、无情、无爱,你心里除了自己,什么都装不下。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混到定国侯的位子的?” 周岳没有辩解,对于玉玺的事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冷笑了几声,将凤鸣剑横在韦秋的脖间:“你误我大事,走好不送。” 眼看着刻着凤羽的长剑就要划破韦秋的颈间,突然听到男声传来。 “够了,周岳,收手吧。” 韦秋突然想起,自己最初听见的脚步声,好像是五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解释一下他们在海上时的情形。老王八拉着韦秋他们,后面悄咪咪地跟着周岳他们的大船,再后面又悄咪咪地跟着一艘小船,像极了羊肉串。 ☆、死别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清了来人,周岳的表情突然有一丝的松动,凤鸣剑从韦秋的脖颈间滑落,随后指向来人。 “别看了,你带来的人早都被我杀光了。”来人正是韦秋口中已经身死多年的魏王韦圳,他浑身浴血,身上的素衣已经被染成暗红,他朝着周岳平静地说道,“周岳,别来无恙……或许我现在该称呼你一声侯爷。” 故人一别,二十六年。 本以为生死殊途,如今却又见了面。 “师父……”韦秋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韦圳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记起了周岳。这不就是意味着,师父身上的忘情丹……也失效了? 韦圳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秋儿,我此番就是为了报仇而来的,你不必介怀。” 说话间,韦秋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龙吟剑扔给了韦圳。 龙吟剑沿着地面,滑到韦圳的脚下,韦圳将剑从地面踢起,随后剑在空中转动了一圈,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中。剑归原主。 当年,魏王府里一起练剑的少年,今日站在石门前,心中想的却是你死我活。 “二十六年了,我还是恨你。”韦圳淡漠地看着周岳,“我不介意你娶亲,也不介意你生子。可是我介意你暗中和韦端勾结,背叛了我。” “你当我为何要背叛你?” 周岳狂笑了两声。 “当然是因为你让我恶心。只要一想到我要和你上.床,我就恶心极了。韦端是没有你厉害,也没有你适合当皇帝,可韦端不会让我跟他上.床。” “原来如此,原来你嘴上说着喜欢我,其实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爱过我……”韦圳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也或许他早就已经麻木了,“可是周岳……我又何曾逼迫过你什么?” 当初红着脸朝我表露心迹的人是你,说着喜欢我敬爱我的人也是你。 怎么一眨眼,却成了我在逼迫你? 周岳,我是真的傻,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龙吟和凤鸣二剑,在自己真正的主人手里,发挥的威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到了韦圳和周岳这个境地,他们比的已经不是武功的功力,而是谁更准更稳,更狠…… 少时的缠.绵像一场悠长的梦,那场梦,最终也只留下了无边的恨意。 周岳被逼至墙角,凤鸣剑早已离了手。 “周岳,你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 韦圳冷着眼,看着没入周岳胸口的龙吟剑,从伤口处流出的温热鲜血,像极了当年爱人小心翼翼留在他脸颊上的轻吻。 第67章 “圳儿。”周岳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向贯穿了心肺的长剑,眼神开始逐渐涣散。 周岳和韦圳第一次相见,是在六岁。 周父远行,将儿子留在了韦府。 那天韦圳躲在父亲的身后,有些害怕的打量着陌生的男子以及他身边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 “这是你周伯父和周岳哥哥,快叫人。”韦父拉出身后的儿子,朝他说道。 韦圳怯怯地唤了一句“周伯父好,周岳哥哥好”,随后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好了,你带着周岳哥哥四处转转吧。”之后两个大人就离开去了前厅。 周岳拉着怕生的韦圳,说道:“我叫周岳,今年十岁。你叫什么呀?” 这是周岳同韦圳说的第一句话。 韦圳小声地回答道:“我叫韦圳。”语气里带了羞涩。 周岳走到他的身边,明明是自己将要寄人篱下,却反倒要来安抚怕生的弟弟,两只稚嫩的手牵在一处,眨眼就过了大半辈子。 可能是生命的流逝太过痛苦,周岳的意识逐渐模糊,从前的记忆再度涌现了出来。 “我叫周岳,你叫什么……”耳顺之年男人含糊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韦圳愣了片刻,眸子中回复了一丝清明:“你说什么?” “圳儿,哥哥带你去放风筝……” 韦圳颤抖着双手,将快要倒下的男人抱在了怀中,男人好像真的已经回到了童年,依旧在自顾自地言语着:“圳儿……你不愿意去吗?” “岳哥哥……”这三个字太久没有喊出过口,韦圳自己听着都有些陌生,“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再放风筝吧。” “那好……我们现在回家。”周岳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渐不可闻。 生命的气息飘摇而去,很难想象,只手遮天了一辈子的男人,最终会死在这么一个冰冷黑暗的地道中。 “好,我们回家……”韦圳用手合上了周岳的双眼,将他冰冷的躯体放在墙壁边。 其他人这才如梦方醒,周桐踉踉跄跄地起身,半爬半走地到了周岳面前。 “父亲……” 眼泪刷的一下.流了满面,各种各样的感情从周桐心中涌.出。 他的父亲死了,是罪有应得,可为何他还是如此伤心? 虽然周岳不是好人,但他也是十几岁时,在庭院里,一招一式,指导着周桐昆山剑法的那个男人。 高大、可靠。 自私、无情。 沉寂的空气中爆发出一声大笑,目光汇集到笑声传来的地方,居然是一直靠墙坐在地上的成亦。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趣,有趣极了。” 成亦一直是这样的人,在这件事情中,和寻找宝藏比起来,他更感兴趣的是算计韦秋。 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他被谢辰揍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 韦圳用剑划开了手指,将流着血的指头放进了石门中央圆盘的凹槽处。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血竟然顺着凹槽,沿着纹路,一直蔓延到门上的石刻中。韦圳又朝着手指多划了几剑,直到门上凹下去的雕花中都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血,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墙边的水道仿佛也染上了一抹血色。 接着,圆盘转动,石门被打开。 “秋儿,你知道吗,其实桐花图腾是韦家的家纹。”韦圳看着石门上妖异的梧桐花图案,说道。 石门在巨响中被打开了。 贺阆的夙愿也终于在他死了快三十年后达成。 小少爷和谢辰受伤的都不重,没一会儿就能动弹了,只有韦秋和周桐两个人修养了大半日,才能勉强站起。 “什么破东西,老头子骗我。”成亦走进石门里转了一圈,不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从洞里走了出来。 沙华跟在他身后,笑着安慰他:“阁主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宝藏,在这里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也是值得的。” 走到韦秋身边,成亦朝他挥了挥手,说:“我们走了。”随后又指了指周岳的尸体,对周桐说:“你爹是魏王杀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周桐瞪了他一眼,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但还没有抬起来就被韦秋按了下去。 成亦和沙华离开后,韦秋解释道:“咱们以后还得在江湖上混,得罪成亦没什么好果子吃。” 接着韦秋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对于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周桐太过冷漠,便接着说道:“周伯父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成亦说的没错,你父亲是我杀的,你若是有怨气,便撒在我身上吧。”韦圳说。 周桐摇了摇头,他向来是非分明,周岳会有今日,完全是因为他的贪心不足。 本来单纯的辅佐韦圳,他也会成就一番事业,可他偏偏爬上了韦圳的床,企图爬得更高。当韦圳无法满足他的野心之时,他又立刻倒戈,倒向了韦端。现在韦端对他起了猜忌之心,他便又想着拥兵自立,故而才会有今日的结局。 “他每次都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可他每次都选了错的那条。”周桐垂眸道,“他自己选的路,早就应该抱有遭到报应的觉悟。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这样的人,说不定还可以劝劝他。” 周桐这样的人,总是将感情看得很重,韦秋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周桐肯定会伤心很久。 韦秋用能动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周桐的肩膀,将他半搂在怀中,像安慰孩子似的:“桐哥,不怪你。往后余生,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哭,陪着你笑,与你制造出更多更好的记忆,把你对周岳的爱与恨冲得很淡很淡。 第68章 ☆、终局 石门后面根本没有什么宝藏,有的只是一摞旧书,和两具棺材。 旧书大多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只有一本被反扣在其他书的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大多数的书页已经脆到不行,稍稍用力,便如秋日里的落叶一般零落、四散。 “这是怎么回事?”王忆谙站在地宫当中,觉得受到了欺骗,“贺阆明明说,石门的后面有着天下至宝呀。” 天下至宝,又怎么会是这一摞泛黄的书卷? 韦圳将反扣在小案上的书拿起,大略地翻了一下。 与其说它是书,更像是一本札记,记录了主人那些被石门封上的旧事。 这石棺中躺着的是韦家的两位先人,两人是兄妹关系。 兄长是前朝的一位大儒,名叫韦修,他的名声连韦圳都有所耳闻。这人年轻时曾辅佐离景帝开创了离国最繁盛的时代,但却在名声最显赫的时候辞官归隐。 札记中写道,韦修之所以离开故土,来到这座孤岛,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两个人的禁忌关系难容于世俗,故而韦修放弃了前程,选择与妹妹隐居在此。 韦修的后半生在岛上生活,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一个常常出海来看他的侄子。后来他重病的时候将自己后半生写下的著作都交给了侄子,希望他能将这些心血带回故国。 但显然,侄子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并未履行承若,只是带走了墓地的钥匙,并绘制了一张地图。 这处海岛的存在在一代又一代的韦家人当中口口相传,又渐渐模糊,到了韦圳这一代只是隐约听说过有先辈在某处海岛上留过什么东西,与其说它是先辈的遗愿,不如说它更像家中大人哄骗孩子的传说。虽然每一代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个故事,却没人真的打算去探究此事。 韦圳又翻了翻其他的书,有文章,有历史,还有的篇章引用了已经失传的先贤著作,这些东西对于王忆谙这些习武之人而言或许一文不值,但对于天下学子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书刊。 “韦修沥尽心血写下的传世绝学,难道不算是天下至宝?”韦圳反问。 韦秋:“那这些书该如何?” 韦圳用手抚摸着那些早已落上尘土的封皮,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秋儿,把它们带回去,找人抄录整理,绝对不能让它们继续留在岛上蒙尘。” 谢辰去喊了汪平,连带着小少爷一起,三个还能提得起东西的人将书搬回了船舱。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红日像火一样,燎起了天际的云。 “秋儿,你过来。”韦圳负手而立,将韦秋单独喊了出来,周桐仍留在地道里呆在周岳的身边。 重新站回地面时,韦秋才看到,韦圳的脸上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气息有些不稳。 “师父?”韦秋上前扶住韦圳,但韦圳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韦圳望着天边火燎的云彩,靠在了树下:“秋儿,你的忘情丹已经解了吗?” “解了,秦屿帮我解的。”韦秋挨着韦圳也坐了下去,就像小时候一样。 韦圳点点头,放下了心似的:“解了就好。” “师父,我们回去去找秦屿,他一定能帮你也把毒解了的。” 韦圳拉过韦秋的手,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已经太迟了,我四个月前就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我这口气一直是为了周岳提着的。但他一直在京城的侯府,我一直耽搁到现在才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韦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目,紧紧握住了韦圳粗糙而又苍老的手:“师父,这么长时间都坚持下来了,你再坚持几天,我一定会尽快带你去秦屿那里的。” “秋儿,不必了。我觉得大概就是今日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要伤心。”毒已经发作了起来,韦圳的嘴唇变得惨白,一双浊目看着韦秋,硬生生地朝他挤出一丝笑意。 “师父,不行……对了。”韦秋慌张地整理着措辞,在思考还有没有能让韦圳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脑海中就突然出现了一抹素白,“白裳……不对,白无羁,是白无羁。白无羁还在等你,他在鬼镇等你。他一直相信你还活着,等了你二十多年,师父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听到白无羁的名字,韦圳的眼中多了一抹色彩:“小白啊,他还活着?那挺好的……师父若是能离开这里,倒真想去看看他,和他聊聊天……但是不行了,我太疼了,哪都去不了。这里也挺好的……有蓝天,有海风,还有漫天的烟霞……二十岁魏王就想过,此生若是不能有幸和岳哥哥一起葬在战场,便要葬在霞光里……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桐花……” 二十岁的魏王骑在马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拿着刻着龙鳞的宝剑。 鲜衣怒马,少年轻狂。 “人生有死,可亡于战场,同战士们葬在一起,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但少年将军躲过了敌人手中的利剑,看到了曾经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河清海晏,最终却掉进了自己最珍视的恋人和手足兄弟合力设下的天罗地网,偷生二十年,死在了晚霞中。 韦秋只是默默地留着眼泪,感受着韦圳的体温一点点的消逝,他知道,这对师父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此时,鬼镇的小院里,白裳坐在满地的梧桐叶中,抚着他的那把桐木琴。 第69章 “嘣”地一声,琴弦被挑断,食指上多了一道血痕。白裳用拇指轻轻地将伤口溢出的血擦拭干净,下意识地朝着梧桐树的方向抬头望去。 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下意识地觉得,好像有人走进了院子。 那人就站在梧桐树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一阵秋风吹来,树叶凌.乱地飘飞,像起舞的蝶。 一股不合时宜的桐花香气随着秋风铺面而来。 似是故人。 -------- “听说了吗,定国侯出海时遇见了风浪,整艘船都沉了。可惜了老侯爷一生忠心耿耿,周小将军才出事多久,就又遇上这种事……”管乐居里,几个王家的镖师凑在一处,点了几坛子的酒,一边划拳一边说道。 那边端着空盘子的伙计也凑了上来:“听说咱们陛下宅心仁厚,赏了小侯爷不少东西以作抚慰。” “那顶什么用。”一个镖师摇了摇头,“周家这一代,小将军走得早,小侯爷又身子弱,下面几个孩子都尚且年幼,看起来他们家的兵权是不保喽。” 韦秋终于听不下去,放下筷子,回头加入了讨论:“本来嘛,周家独大了这么多年,就难免遭到圣上猜忌,现如今没了兵权,也能安圣上的心。侯府那帮人,靠着祖宗荫封,反倒是能安稳地过上几代了。你说对不对呀桐哥?” 周桐点点头:“只希望小侯爷能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骨,多活上几年。” 镖师们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又看着两人气度不凡,其中一人便开口问:“不知二位侠客尊姓?” 韦秋摆了摆手,道:“两个江湖混混罢了,名号什么不值一提。” 几位镖师也不再追问,便又继续聊了起来:“听说咱们家二少爷不打算回山里了,要留下来打理家业。” “那倒是好,小少爷到底还是没有二少爷靠得住。” 听见他们开始谈论王忆谙,韦秋又忍不住笑着插话:“你们家小少爷倒是与我俩相熟,他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吗?” 一位镖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才刚回家没有两个月,他就留了封信跑去了危楼山庄,把老爷给气得哟。” 韦秋笑着安慰了镖师两句,转身付了饭钱,和周桐一道走了出去。 “小少爷难道想给焕焕当后妈?”韦秋满脸坏笑。 周桐觉得倒是可能性不大:“他才多大?十六还是十七?” “我十七那会儿,不是也跟你……” “打住,别往下说了。咱们能一样吗,谢辰都快能给忆谙当爹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洛阳知府都五十的人了,前几日不是刚刚纳了个豆蔻芳华的小妾?” “忆谙要是知道你拿他跟洛阳知府的小妾比,他一准儿地得掐死你。” “那可不能,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偶像。” “哦?” “不行,越说越觉得他俩有一腿,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危楼山庄吧。” “你确定?” 韦秋停住了脚步,一把抓住了周桐的腰,撒娇道:“桐哥,去嘛,咱们去看看焕焕大侄子,昨天我做梦,梦见焕焕说想咱们了。” 周桐:……信你才有鬼。 “桐哥,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你走慢点,我说我不去了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