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妄想》 第1章 [现代情感] 《蘑菇妄想》作者:个讯【完结】 简介: (敲黑板,无血缘关系) 蒋冬至和程拾醒小时候住对门,再大点她住进了他家,讨厌他事事约束自己,还得忍辱负重喊他一声“哥哥”。 某天两个人吵架,程拾醒气到要离家出走。 “啪”,防盗门一关,她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微信里只剩下5块钱。 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后,程拾醒给蒋冬至发了条消息:“哥,今天晚饭我们吃什么?” —— 程拾醒是蒋冬至遇到过最头疼的难题,偏偏这个难题某天住进了他家,他要管她吃饭,管她学习,还要管她生活费。 直到某天,程拾醒长大了,开始谈恋爱了。 还谈了一个又一个。 情人节那天,蒋冬至面无表情在沙发上枯坐着等到凌晨十二点,终于把人等了回来。 她穿着高跟鞋,黑色小裙子,精心卷过的头发 ……还有怀里那一捧不知是谁送的玫瑰花。 他沉声:“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程拾醒一耸肩,随便在花束中抽了一支玫瑰出来递给他,哄人也随便:“哥哥,别生气。” 蒋冬至抬起眼,对上她似笑非笑目光的一瞬间,脑袋嗡一声炸开。 他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 内容标签: 都市 青梅竹马 成长 校园 轻松 he 主角视角:程拾醒 蒋冬至 配角:一群人 其它:一群人 一句话简介:是谁的心跳先过界?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1 “上周我确实很喜欢他。但你也说了…… “所以呢?”范茹画大声问,“这个又是为什么分手?” 彼时程拾醒正坐在清吧后排,灯光所聚之处歌手抱着一把吉他高坐台上,哼着首舒缓的民谣。台下紫蓝色光圈流转,划过桌面上玻璃杯内轻轻晃动的蜡烛,随着她抬手拢发的动作掠过那头墨黑的长发,只留下发梢一点光晕。 她轻描淡写:“不喜欢了。” “这么快?”范茹画诧异,掐着手指算算时间,这任坚持了才堪堪一个月,出乎意料的短。这令她感到一丝惋惜,毕竟这任长得着实好看,邻家弟弟型,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个子也高,站在程拾醒边上养眼得紧。 “可你不是上周还沉溺在爱河之中吗?” “上周我确实很喜欢他。”她抿了口莫吉托,轻轻浅浅叹了口气,“但你也说了,那是上周。” “好吧。”范茹画耸了下肩。 她俩高中是同班同学,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认识到现在五年有余,她见证着程拾醒的男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 程拾醒长得漂亮,是清纯类的长相,偏生有股子劲儿,比野草平和,却又比浪潮汹涌,沁进她的骨子里,又从眼神里渗出来。范茹画形容不上来,只知道她当时见到程拾醒的第一眼就呆住了,那种强烈的吸引力或许来源于那股捉摸不透的神秘,或许来源于眼神里透出的漫不经心,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是程拾醒。总之,范茹画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得拿到这个女生的微信号。 后面不仅拿到了微信号,她俩还处成了闺蜜。程拾醒什么样,她也清楚。是有些花心,是招蜂引蝶的一把好手,个个谈时都说是真心喜欢,这喜欢通常坚持不到三个月就死绝。 但她那比成功人士的简历还要丰富的感情经历并没有劝退那些男生,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怀着“我一定会是最后一任”的信心朝她前赴后继地涌过来,再在三个月后流着眼泪黯然神伤地离开。 范茹画平时碰到这种人肯定得抚掌叹一声我靠玩得真花,但她很双标,对好友的宽容度总是很高。不是一次谈八个,也不是一个谈八次,况且她闺蜜挑男友有些眼光,并且从不吃回头草,因此她接受良好。 这任……哦不对,已经是前任了,谈的是个大二的学弟,戴着副眼镜,瞧着斯斯文文的,特容易害羞,程拾醒指东他就不敢朝西。她以为他能坚持久一些,多谈几个月,事实截然相反,才一个月就被分手了。 范茹画还依稀记得学弟一周前被分手时的场景,两只眼睛连带着鼻尖都通红,可怜巴巴地伸手要去拉程拾醒的衣袖,被她狠心地后退一步,轻轻松松避开了。 他左手拎着要送她的恋爱满月纪念礼物,将礼品袋带子捏得死死的,问她:“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啦,你很好。”程拾醒轻声细语地哄他,“你很体贴,很可爱,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那为什么要分手呢?” 她依旧拿着不紧不慢的语速柔声告诉他:“因为没感觉了呀。我们谈之前都说好了的,无论是谁,只要没感觉了就提分手。” 范茹画默默扭开了头,没去看小学弟的表情,全当自己是空气。 程拾醒就是这样一个人,感情来得快,走得也快,谈时温柔浪漫好女友,抽身时比谁都干脆,好像就图个开心,爱谈谈,不谈也拉倒。 台上的歌手换了个,低沉柔和的吉他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男生,年纪似乎不大,长腿一迈便跳上了舞台,伴奏一开,是bosson的《what if i》,青年人的嗓音里像嵌了台竖琴,开口惊艳。 莫吉托喝完了,只剩下了几块冰块与两三片薄荷叶沉在杯底。程拾醒摁亮手机瞧了眼时间,零点了,问:“走吗?” 第2章 “好啊。”范茹画跟着起身,“你今天还是回家吗?” 范茹画在广吴没有固定居所,平时都住学校宿舍。程拾醒则不然,大三后课少了,学校宿舍环境称不上好,每个人的空间小得可怜。她做自媒体,化妆品与衣服多,宿舍里堆不下,加上平时直播怕影响舍友,便干脆住家里了,只是宿舍里的床位还留着,有时做项目作业或者备赛忙起来,在学校会方便些。 歌唱到高潮了。 程拾醒说:“嗯。” “你哥今天在家吗?你回去得晚,他会不会说你?” “他出差。” “那还好。”范茹画在她耳边好奇地八卦,“哎,话说你哥都25岁了怎么还没谈恋爱?” “不知道。”程拾醒背上了自己的单肩包,将压在包链条下的头发拂开,浑不在意,“也许他谈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范茹画摇摇头,想反驳说胡说八道你哥看着样子就像是没谈过的,话还没说出口,先被迎面挡住两人去路的那道黑影堵住了。 “您好。”那人摊开手机,屏幕上赤然是微信加好友的二维码,声音略带紧张羞涩,“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又来了,今晚第二个。 范茹画闭嘴,习以为常。 台上人还在唱—— “love is gorgeous love is unpredictable …… ” 程拾醒抬起眼睛,对视不过一秒,目光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垂眼扫过手机屏幕,笑了一下,婉拒:“我有男朋友了。” 哦,看来是不合她胃口。 还是今晚第二个。 范茹画依旧习以为常。 “啊,这样,抱歉。”男生一愣,随后尴尬地收回了手机。 她道了声没事,挽着范茹画的胳膊,朝门外迈步。临到推门之际,她稍一顿,侧过头,余光穿过酒吧内昏暗的光影,遥遥落在舞台上,在男生半阖的眼睛与身上那件柔软的短袖上轻轻一点。 不过一瞬,随即收回眼,手腕用力,推门而出。 方一出门,晚风便扑了满怀,掀起她散落在脑后的长发。广吴的夏季最是闷热,总是踩着40度的线蹦迪,哪怕是刮着风的夜间也闷得毫不例外,好在白天下了场暴雨,稍稍降了点温,眼下地砖微湿,在橙黄路灯下浸出一片深色。 远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典型的不夜之城。 她同范茹画打了车,路上范茹画与她聊天,自然地接上了被要微信插曲前的话题:“你和你哥差异真的大,你是一个接着一个谈,你哥是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异性有兴趣。” 程拾醒从窗外的霓虹移开视线,落在范茹画身上,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话,道:“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 她兴致缺缺地回答:“不清楚他对异性有没有兴趣。” “……”范茹画失语一瞬。 她有时真的觉得这对兄妹的关系还挺奇妙的,明明若即若离,却又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般密不可分。 其实程拾醒不常提她这位哥哥,范茹画接触他的次数也并不多,只是去程拾醒家玩时,偶尔是她哥开的门。 高高瘦瘦一大只站在她面前,细长的手指搭着门框,神色恹恹的,看着似不太好相处,声不吭一下,压迫感十足,下巴一撇,示意她可以换鞋进来了。 这份“示意”看着总是十分勉强,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太愿意她进他的房子,不过是看在她是程拾醒好友的份上给个面子。 再偶尔,程拾醒同她在外面鬼混到一半,男人推门而入,扫了圈房间里的陈设,弯下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声音在音乐中被过滤得又低又沉:“怎么不回消息?” 她闺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手机没电关机了,哥哥。” 他也不知信了没,只是看着她,说:“你该跟我回家了。” 范茹画的微信是他主动加的,刚加上时她受宠若惊,小鹿乱撞,无他,帅哥的主动总是令她想入非非,甚至跟程拾醒碎碎念问要是你哥喜欢我该怎么办。后面她就心死了,因为这位帅哥每次联系她都是因为程拾醒不回消息。 “我感觉你哥对你还挺……”她本想说“有占有欲”的,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在意的。” 程拾醒“嗯?”了声,尾音上扬,脊背倚着靠背,道:“他以前不这样。” “不这样?”她复述。 程拾醒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他以前巴不得见不到我。” 范茹画愣了愣。 程拾醒耸起肩,又落下,扭头重新望向窗外,那灯火通明的、璀璨的、在车速下连成线的霓虹灯光,喃喃声落进车鸣中。 “不过现在他是怎样,谁又说得好呢?” - 回到家时,里头正一片漆黑。 程拾醒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换了舒适的拖鞋,弯腰将地上那双白色皮鞋拎起来工工整整地摆放在鞋柜上,这才进了屋。 她先去洗了个澡,热气萦绕,拂过洗漱台上摆在一块的洗漱杯、剃须刀、洗面奶。她换上睡衣后开了通风,用纸巾将朦胧的镜面擦干净——这其实是她那位哥哥的习惯,相处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跟着这样了。 热水冲走了原本的困意,神智重新回归清醒。程拾醒躺在被窝里玩了会儿手机,这时才发现那个范茹画的聊天框边多了个未读小红点。 第3章 女娲神作:【我今天买的那个挂坠是不是放你包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程拾醒点开手机键盘,正欲回复,耳朵倏地敏锐捕捉到外头钥匙插入防盗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钥匙触碰柜台发出的叮铃声、啪的开灯声、行李箱拖动、拖鞋落地时熟悉的细微啪嗒声…… 蒋冬至回来了。 比她所预料的,要早上整整两天。 脚步声渐近,一下一下,一声一声,缓慢又清浅地落进她耳里,最终停止在她紧闭的房门前,陷入寂静。 程拾醒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机侧边,纤长的睫毛垂着,视线落在因长久未曾触碰而暗下的手机上,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张平淡的人脸,像水中月般朦胧。 半晌,脚步声终于贴着她的房门重启,在耳中渐行渐远。 第2章 2 “以后少撒谎。” 她和蒋冬至的关系很复杂。说是兄妹,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又确确实实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称兄道妹地过了那么多年。 而在最最开始,他们只是对门的邻居,是互看互不顺眼的关系。 睡梦中回忆再度重演。 那会儿他们还都在临霞市上学,蒋冬至父母在国外做生意,偶尔回国,程拾醒父母见他一个人孤零待在对门,便时不时照拂一二,这份照顾使两家关系越来越好。 直至某天,程拾醒父母决定去做战地记者。 两位原本就是搞新闻这块的,又都是说干就干的个性,蒋冬至父母一句“放心吧,醒醒有冬至照顾着呢,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两位立即跟上头报了名提着相机出国了,偶尔想起她,就在家庭群里跟她报备一声,示意她自己还活着。 频率不定,生死由命。 生死由命,也指刚被蒋冬至“照顾”时快要疯掉的她。 程拾醒被散养惯了,凡事只求一个活得舒心,而蒋冬至死规矩烂多,每天皱着眉揪着她哪里哪里没合他心意的点不放。鞋子要摆放如何整齐、衣服不能堆叠在椅子上、十一点前得回家…… 生活习惯调和成了个问题,加之那时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刚硬暴躁,一个刚刚高考结束青春期的叛逆劲还没过,另一个向来是无法无天谁也别想管的性子,家里吵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肯低头。气得程拾醒常常委屈地在家庭群里发消息,拿99+换来两条平安。 只是后来,战火无眼,炸碎了程拾醒和父母之间维持的那份“频率”,被尘土埋在遥远的国度,从此再无音讯。 再后来,他们年纪渐长,脾气收敛。 程拾醒从朦朦胧胧的梦中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整理好床铺后,从衣柜里捞出件红色小挂脖与牛仔短裤套上。阳光被窗帘挡了个彻底,待她拉开一瞧,明媚的光线瞬间洒满整间屋子,促使她下意识眯起眼。 广吴的天气好得可真够吓人的。 程拾醒一出房间,便瞧见有道一周不见的熟悉人影正坐在餐桌前,侧对着她,黑裤之下长腿随意搭放着,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指尖敲击着眼前的电脑键盘,听见动静,眼都未抬。 “醒了?” “嗯。” “粥在电饭煲里保温。”蒋冬至脊背往后一靠,伸手摘下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拭着镜片,“还有蜂蜜水,在厨房大理石台上。” 她身形微顿,语调不变:“我不爱吃甜的,哥哥。” 他应了声,眼镜被搁置在桌上,金属架触碰木质桌平面发出一声细响——蒋冬至近视度数不高,仅在办公时会戴上。他撩起眼皮,目光直直落在她的眼睛上,瞳孔在光线下颜色偏浅,这样不动声色地同他对视,也没移开。 他眼睛一垂,继续问,像是闲聊般随意:“昨天跟范茹画出去玩了?” 她诧异地一挑眉,很快就恢复神色,只应了声。 “几点回来的?” “你呢?”程拾醒不答反问,“今天早上的飞机吗?” “昨晚十二点三刻到的家。”蒋冬至眉梢一压,“你没听见我回来的声音吗?” 程拾醒笑了下,“大概是睡太熟了。” “是吗?”蒋冬至看着她,良久,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原本怕回来动静太大,会吵醒你。” “不会。” “那就好。” 他原本搭着的腿放下,起身时顺便将电脑合上,同她擦过肩,径直迈向厨房。程拾醒跟在他身后,瞧着他从壁橱里捞出个碗,指腹一按,电饭锅盖弹开,热雾连带着香味一起晕散开。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那件款式简单的白色短袖上掠过,忽而想起,昨晚离开酒吧前,台上那个手握话筒唱着《what if i》的男生,也是这么一件白色短袖,整个人被笼在舞台明亮的灯光下,眼睛半阖,青涩,但不见怯场。 “程拾醒。”头顶有道声音唤她的名字,音色低沉,一下将她从昨晚清亮的嗓音与轮转的灯光中拉回来。 她嗯了声,尾音上扬,回过神来一瞧,这才发现蒋冬至盛完了粥,右手端着定在她面前。程拾醒道了声谢,方要伸手接过,面前那只端着瘦肉粥的手微微一收,避开了她的动作。 程拾醒仰起脸,蒋冬至此刻正低着眼,注视着她,见人抬头望过来,终是没忍住,唇一张,吐出几个字:“以后少撒谎。” 第4章 她轻轻眨了下眼,不解地歪头,“比如呢?” “比如,在跟我道过晚安说困了后的第二个小时二十三分钟,被我的同事撞见和你那位闺蜜在酒吧。” 程拾醒啊了声,恍悟,惋惜着昨晚光顾着聊天,都没仔细看周围有谁。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哪个同事?我只来过你公司两次,还有人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啊。” “别扯开话题。”蒋冬至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十一点前回来,你跟范茹画两个女孩子家家,大晚上待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何时何地都容易出事,手机充个电都有一定几率会爆炸。”她耸了下肩,“人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在当下。” “那是手机有质量问题。”蒋冬至提醒完,继续说,“还有,少随随便便通过别人的好友申请,这个社会上居心叵测的人多了去了,万一……” 话还未说完便先失语,程拾醒不知从哪弄来了块蔓越莓小饼干,用透明袋包装着,塞进他的左手掌心,低头时唇微不可见一抿,再抬头时笑意盈盈,“哥哥,你说得对。” 蒋冬至摩挲着左手掌心里塑料袋的质感,停了原先的话题,嘴角耷着,眉宇间充斥着一股烦,“别拿这副表情跟我说话。” “我饿了。”程拾醒隔空点点他手里那碗粥,神态自若,“快要冷掉了,哥哥。”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四目相对,最后他先叹出一口气,将碗筷递予她,先行一步出了厨房。 程拾醒出去前扫了眼大理石台面,压根没有什么蜂蜜水,只有一颗葡萄味硬糖。 果然,那句是蒋冬至用来套她话的。 她盯着那颗糖,半晌,还是伸手,将它装进口袋。 - 程拾醒和蒋冬至在家时聊天并不多。一个在客厅办公,一个在房间学习。期间蒋冬至敲过一次她的房门,端了碗切好的西瓜进去。除此以外便再没什么交流。 下午三点,程拾醒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她报了一位健身教练的私教课,主要是为了塑形。教练名叫江含,挺温柔干练的一个姐姐,一年课上下来两个人已成了朋友。 一节课总共一小时,结束后暴汗。程拾醒坐在更衣室旁的椅子上喘着气休息,江含递来一瓶盐汽水,她接过后道了声谢,仰起脸灌了两口,道:“我下周日有点事,就不过来了。” “行。”江含低头瞧了眼手机,忽而弯唇一乐。 “怎么了?”程拾醒问。 “我弟,说要来健身房找我。”江含道,“还问我你是不是也在,要不要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她婉拒,“学校今晚有活动,我待会儿洗个澡就得走了。” “你可真忙。”江含回了消息,被捏着的手机在掌心一转,收回口袋,瞧着她似笑非笑,“话说你前段时间分手了啊?” “嗯。” 江含意味深长地啊了声:“昨天我弟还在偷偷摸摸向我打探这个问题,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程拾醒拧上瓶盖,起了身,“我可不跟熟人的弟弟谈感情。” 江含挑眉,“那就是没戏咯?” “你知道我什么样子。”程拾醒歪了下头,垂着浓密的睫毛望她,淡笑,“到时候分手了,你多难做。” “行了,我清楚了。”她也跟着起了身,从鼻间叹出一声长息。 - 程拾醒在健身房洗了个澡,换上衣服,便打车回了学校。 夏季的天色暗得慢,五点钟仍艳阳高照,今晚学校里有招新活动,一张张桌子在草坪上围成个大圈,人潮涌动。中间那块空地有音乐社的手持话筒唱着歌,四周围了些人举着手机录视频,清亮的嗓音与周围嘈杂的张罗着招新的人声混在一块,穿透天际。 程拾醒慢慢悠悠晃过去,还未找到舞蹈社的位置,先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声:“社长!” 她扭头望过去,赵期玉小跑过来,拉着她往摊位处走,嘴中碎碎念:“我刚还想着给你发消息,问你什么时候到呢。” 摊前聚了好些人,弯腰填着报名表,郭效正前倾着身子跟新生介绍社团基本情况,介绍得口干舌燥,正要抿口水,余光里瞥见她,眼睛一亮,立即转过头来,同她打招呼:“社长!” “别叫我社长,我都退位了。”程拾醒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从桌上捡了颗糖,确认了下口味,这才剥开包装咬进唇齿间,脸侧瞬间鼓起一块,“招得怎么样?填表的人多吗?” “还行。”郭效道,“我跟赵期玉打算下周六办次面试,你要来吗?” “我就不来了。”她摇摇头,“我都退社了,你们俩看着吧。” “行。” 草坪中间的男生唱完了歌,顺带还宣传了一波音乐社:“如果你喜欢音乐,喜欢唱歌,请来音乐社,我们有专业的声乐老师指导,有优秀的学长学姐可供请教……” 有社员从中央的人群里气喘吁吁挤出来,跟程拾醒道了声好,扭头去同赵期玉交谈:“赵社长,音响空了,咱们社要派人上去展示吗?” “可以啊,拉一波存在感。”赵期玉欣然点头。 “但我们这需要人手。”郭效蹙眉,“社里好多人现在都不在学校,我俩要留在这里看摊子,你得去发传单。” “这不还有个人吗?”赵期玉慢慢转过身,将炙热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易拉宝阴影下,一手抵着下巴的程拾醒身上,“又到你为我们社发光发亮的时候了,前社长。” 第5章 程拾醒没动,只这么放松地倚着椅背,抬着眼瞧她。两端锁骨阴影深陷,穿过红色的挂脖肩带,延伸至肩。 赵期玉双手抱拳在胸前摇晃,声音拉出波浪线,求她:“社长——” “咦,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么一招?”郭效往边上挪了挪椅子,嫌恶。 赵期玉翻脸无情,呸他声:“又没喊你,少管。” 程拾醒忍笑,轻咳两声。 她嚼碎了齿间的糖果,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放下了支下巴的手,撑着椅子边缘站起,道:“知道了。” “你看。”赵期玉冲郭效一耸肩,“招不再多,有用就好。” 郭效:“……” 程拾醒用手机连了音响的蓝牙,社员在边上凑过脑袋来看她的手机屏幕:“程社长,你跳什么啊?” 她手指滑动过屏幕上的歌曲,最后指尖停在某一处,轻触,音乐立刻通过音响在草坪上扩散。她将手机往社员手中一递,边朝人群中央走边扬声回答:“《genie》。” 天际的艳阳总算被熬到昏沉,缀在高空摇摇欲坠,像打翻了一瓶红色颜料,泼墨在天幕之上,将原本的湛蓝染成一片绚丽的色彩。 程拾醒在中央站定,单膝微曲,头微垂,在鼓声掷地有声之时抬起头,踩着节奏朝前迈出几步。 跳舞时的程拾醒自信又放松,带着股慵懒的劲,每个动作都似乎毫不费劲,幅度却都恰到好处,身后的路灯盏盏亮起,就在这夕阳迟暮之际,在漫天晚霞之中,她在此刻是带刺的玫瑰,是热烈的烟花,是比正午的烈日还要耀眼夺目的存在。 张扬漂亮得紧。 而蒋冬至此时站在人群开外,手里还捏着办公文件,远远眺望着,隐隐听见身侧有人窃窃私语,带着惊叹地讨论着他这位从小到大去哪里都引人注目的妹妹。 “这个是你妹妹吧?”同事站在他身侧一同看着,嚯了声,“你妹妹……挺有魅力啊。” 他眉梢微动,只瞧着,不置可否。 谁说不是呢? 第3章 3 “我是不喜欢他了,可是我也不喜欢…… 音乐渐止,周围掌声四溢。额前沁出了汗,程拾醒随手抬起手背拭过汗珠,眸光含笑,自围着的人群上扫过,直至对上某道视线。 相隔遥遥人群,四目在暖色调灯光下相触。 流动的空气被夏季的温度所灼烧,额前的汗顺着鼻梁滑落,滴在唇角。程拾醒下意识舔了下唇瓣,咸的。 不过几秒,她眼一眨,错开了视线,朝着正捧着手机站在一边的社员走去,从他掌心接回手机,关了音响蓝牙,朝着舞蹈社的摊子走过去。 “程社长你刚才跳得巨好!”社员跟在她身侧,夸赞。 “谢谢。”她从来不吝啬对自己的夸奖,话说出来带着股生来就该如此的平静感,“我也这么觉得。” 天色渐晚,摊子上挂着的灯带也跟着亮了起来。比起刚来草坪那会儿,人稍微少了些,再过约莫半个小时,社团招新便该结束了。 她重新靠回椅背,手指戳开微信。 身侧,郭效提议:“待会儿结束了,我们几个去校门口的烧烤摊搓一顿?” “可以啊。”赵期玉欣然应允。 “我也没问题。” puhpowee:【你怎么来这了?】 程拾醒脑袋倚在椅背上,举着手机瞧着聊天记录,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社长?程拾醒?”赵期玉喊她名字,“你去不去?” 她“嗯?”了声,终于从手机里抬起眼,问:“怎么了?” “再过会儿社团招新就结束了。我们想着结束后去校门口的那家烧烤店吃点,你来吗?” 程拾醒想了想,正好她晚饭也没吃,便点头道:“行。” “那行,我收拾收拾桌上的东西。” 她起了身,摁灭了屏幕将手机往口袋中一揣。 “我帮你。”她这样说着,感受到口袋中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贴着皮肉的手机终于振动,撩起眼皮草草扫过一眼人群。 蒋冬至已经不在了。 - 点开蒋冬至的消息时,程拾醒已在烧烤摊前坐下。 露天桌椅,夹在店内白炽灯光与右侧浇下来的昏黄路灯灯光之中。店门口搁置着烧烤架,老板熟练地刷油翻滚签子,炭火噼里啪啦,烟雾缓缓飘散开,孜然香味弥漫。赵期玉还拿了四罐冰啤酒易拉罐,一口冰凉灌入喉中,在闷热的天气里腾起一丝舒爽。 程拾醒咬了口五花肉,低头去瞧微信。 刺猬:【工作,找你们学校一个教授有点事。】 她扫过一眼,没太在意,回了声哦,便灭了手机。 郭效随意开了个话题:“下周日我们学校是不是要搞校园歌手大赛了?” “好像是的。”旁边来了桌人,看身量模样大概率隔壁艺术大学的,赵期玉下意识往边上瞥了眼,随后继续问,“范学姐参加吗?” 程拾醒:“参加。” “几点开始啊?我要是有空,过来给她加油。” “下午四点开始。” “这样,那我跟赵期玉去不了了。”郭效觉得惋惜,“我们专业上周四有个老师有事请假没来上课,说是下周日三点半把这节课补回来。” “没事。”程拾醒道,“你们都来了,她反而容易紧张。” “我还是很想听范学姐唱歌的。”赵期玉叹了口气,余光里扫过旁桌那几个男生,又忍不住停了停,坐在最左侧长得最帅五官最硬朗的那位目光似乎总遥遥落过来,她佯装不经意地回了个头,目光掠过他,终于确定了这人在盯程拾醒,死死地。 第6章 而程拾醒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低垂着眼,捏住易拉罐饮了口啤酒,指尖随意拨动着手机链上的珠子玩。 在第四次捕捉到旁桌投来的视线时,赵期玉终于忍不住朝她倾过身子,压低了嗓音提醒:“旁边那个穿着墨蓝色短袖的,老看你。你认识吗?” “嗯。前男友。”她轻描淡写地说完,稍一停顿,仔细思考过后,严谨地补充,“应该是前前男友。” 赵期玉:“……” 她想起坊间关于程拾醒的恋情传闻,不吱声了。 作为表白墙的常驻用户,程拾醒的八卦总沸沸扬扬传得五花八门,包括且不限于“那个c是又换男友了吗”“注水,听说c分手后,我室友带着微信二维码勇敢出击,铩羽而归”“我朋友被c甩了,在宿舍哭了两天了,我决心让他懂得什么叫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人要他联系方式吗,c严选,包帅包体贴的”“求问c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感觉她谈面好广”…… 作为同社团的学妹兼朋友,赵期玉从未在聚会或者社团活动时见程拾醒带男友过来,也没在社交平台上看见她秀恩爱,只偶尔会在马路上遇见……几乎每次遇见的人都长得不一样。 程拾醒望向对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深情的,每次赵期玉以为这回她要陷下去了,不出三个月又会从论坛上得知她又分手了。于是她成了人们口中的海后,但俨然她不太在意,赵期玉也对此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著名哲学家范茹画曾言:除了更广泛的胸襟,显然她还拥有惊人的良知,明明有能力一次谈八个却坚持着1v1的原则,多么优秀的品质,多么有魅力的人! 赵期玉比较保守,对此不理解但尊重,她不关注程拾醒的恋爱,也不知晓他们的分手是否和平,只知道程拾醒对她挺好。 隔壁桌的那位前前任仍在持续地紧盯程拾醒谈笑风生,赵期玉逐渐开始胆战心惊,怕他由爱生恨,突然起立砸了她们这桌。毕竟新闻上这种事情总是屡见不鲜,更何况…… 她偷偷打量了下他的手臂线条,确定他平日肯定没少健身。 郭效作为粗线条的直男,窥不见丝毫暗潮涌动,啃着肉串问:“范学姐如果拿名次了,我们给她开庆功宴,我知道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火锅。” 程拾醒挑眉:“那要是没拿名次呢?” 郭效:“那就开安慰宴。” “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吃?”赵期玉恨铁不成钢。 “你好意思说我吗?”郭效不服气,“你数数是你面前的签子多还是我面前的签子多?” 赵期玉正欲反驳,余光里,前前任站起来了,而在同一时刻,新闻里各种为爱寻仇血溅当场的事迹在她的脑海中彻底加载完毕,促使她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在预备拦在程拾醒面前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美女救美女之前,看见前前任站定在程拾醒身侧垂下了头颅,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带着些许期许的、难过的、委屈的、卑微的、令人难以形容的目光。 “程拾醒,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低低的,在风里一吹即散。 赵期玉及时刹车,在郭效迷茫疑惑的目光中,尴尬到无地自容地活动了下肩颈,又默默坐下了。 程拾醒终于侧过脸,掀起眼皮望向他,淡笑着颔首:“好久不见。” 说完,又从面前的盘子里挑拣了根牛肉串递给赵期玉,见对方愣着,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你想吃就拿走吧。” 郭效一拍脑袋,嘀咕:“你要吃牛肉拿不到不能说吗?突然起立吓我一跳。” 赵期玉没敢解释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伸手接过了牛肉串。 “我有点渴,去隔壁便利店买瓶水。”易拉罐已经空了,程拾醒起了身,问他俩,“你们有什么要买的吗?” 两个人摇摇头,于是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身侧这位前前任身上,只轻轻一点,对方忙说:“我正好也要去,一块儿吧。” 八点半,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星星稀少,月光却亮,朦朦胧胧拨开缠绵的云丝,云薄得像被扯松的雾。 晚风扫开热浪,昨天下的那场暴雨残留的痕迹已在沥青路上彻底消失殆尽。程拾醒随便从货架上拿了瓶水,扫码付了钱,踏出便利店。面前车流如线,她在路灯下止步,转过身,仰脸望向他,很客气:“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他舔了下唇瓣,“听说你分手了……” “然后呢?” 他睫毛颤着,低着头,有些紧张,半晌后还是问出口:“我们俩还有机会吗?” 程拾醒静了几秒,忽而偏头笑了声。 “当初我们确定关系之前,我说过什么、你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她的目光柔和又疏离,注视着他逐渐黯淡的脸色,轻轻告诉他,“好聚好散。” 塞在口袋的手机嗡嗡作响,程拾醒拿出来瞧了眼,是蒋冬至的微信。 刺猬:【几点回来?】 她回消息。 puhpowee:【吃完饭就回。】 信息刚发出去,身畔,前前任嗓音落下来:“程拾醒,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关于这个问题,不仅他问过,前任也问过,前前任也问过。 她不解地歪头,疑惑:“如果我没有喜欢过你,当初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表白?” “那你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提出分手?”他眼圈红了,吸了吸鼻子,“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说我哪里不够好我都可以改,暑假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立马就买车票回广吴了,可是你删除了我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从来都不告诉我,甚至我那时才发现你从来都没有让我融入你的社交圈。” 第7章 夜风拂过脸颊,程拾醒随手将随风飘荡的发丝别在耳后,耐心地听着他哭诉。 “我托了很多很多关系,找了很多很多人,最后才找到你家里的位置,我很忐忑,敲响了你家的门……可是开门的人不是你。” 程拾醒皱眉,第一反应是烦,他还找去找她家了? 她也猜到开门的人是谁了,但关于这件事蒋冬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不过她现在也懒得解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我很震惊,他问我我找谁,我说我找程拾醒,那个人打量了我一会儿,告诉我说你在洗澡,还让我以后别来打扰你。”这回他是真哭出来了,眼泪直掉,哽咽,“当时我们分手才一个月……你怎么可以……他究竟比我好在哪里?” 程拾醒:“……” 看他哭得太伤心,她好心地递了张纸。 他接过,道了声谢,在脸上擦了两下,平复了下情绪:“后来,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果然听说你又谈了,所以我不敢再去找你了。现在,你分手了,其实你也没有很喜欢他对不对?” 他的眼神带着期盼,程拾醒抱胸站在灯光之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前,金色勾勒发丝轮廓,就这样抬着眼睛瞧他。她的睫毛很长,又浓密,在眼下垂落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很漂亮,是那种精致、清纯但又像阵风的漂亮,好像没有人可以抓得住她,即使她正站在面前,正拿那双亮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是不喜欢他了,可是我也不喜欢你了。你和他都只是我的过去式。”她思考了一会儿,又抽了张纸递进他的手心,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以为谈恋爱之前就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是一个稳定的人,如果我们当中有谁对对方失去兴趣了,就分手,不纠缠,你也答应了的。”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别再来找我了,路上遇到也应该装作不认识。”程拾醒一直秉持着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的理念,她在这方面表现一直很出色,但她的“搭子”好像总是不太出色,这令她有些为难,但也只是“有些”而已,就像现在,她叹了口气,再次说出那四个字,“好聚好散。”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走了,把他抛在身后,拎着那瓶矿泉水,朝向烧烤摊的方向,夜风将身后人的抽泣声捎得很远。 掌心的手机在震动,她摁亮一看。 刺猬:【家里灯坏了,回来路上顺便帮我去超市买个灯泡。】 第4章 4 “你说呢,哥哥?” 程拾醒带着灯泡推开家门时,扑面而来是一片漆黑,蒋冬至正坐着沙发在黑夜中看电影,听见门口有动静,懒懒道:“十点,今天回来还挺早。” 她换上拖鞋,适应了会儿黑暗,走过去将灯泡丢给他,仰起头问:“是客厅的灯坏了吗?” 光影在蒋冬至脸上掠过,他眼睛望着投影幕,随意应了声。 程拾醒偏过头去看电影画面,少年布莱斯骑着单车驶过朱莉的大树下,叨念着他才不要和朱莉一起爬树。那会儿,他讨厌朱莉正讨厌得紧。 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视线,转过身准备回房间。 灯泡买回来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了。 正要抬脚,下一秒,手腕便被人控住。 程拾醒扭过头,他仍在看电影屏幕,双腿交叠,脊背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怀中松松环着个抱枕,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称不上大,但如果她要想挣脱,他就会收紧。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蒋冬至终于撩起眼皮,望向她,朝边上的座位扬了下下巴:“陪我看会儿电影。” “你不换灯泡吗?”她站着没动。 “不着急。”蒋冬至说。 ‘和她家的脏院子相比,还是树上的朱莉更为恼人……’ 她依旧没动,“我已经错过片头了。” “也不着急。”他不紧不慢,“也才刚开始呢。” 程拾醒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迈腿过来,在他身侧坐下,看着大屏幕,准确地报出了电影的名字:“《怦然心动》。” 他应了声。 “怎么想起看这个来了?”程拾醒问。 这部片子在她初中时看过一遍,也是同蒋冬至一起。只不过还未看完,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具体什么原因记不清了,她过去和他吵架本来也不需要什么原因,有的时候一个眼神碰上,嘴巴自然而然就开始争论了。 从坐着吵,到后来程拾醒自觉身高矮气势不够,站起来同他叫骂,再到后来两个人同时站在沙发上拿着抱枕互相砸。 当时正在气头上,到后来程拾醒才知道,蒋冬至的“砸”向来都是表面功夫,怕她真出了好歹。只有她用尽了全力,跟不要命了似的往他身上挥枕头,还叫嚣着他那么大个块头还打不过她个小姑娘,气得蒋冬至浑身红温。实际上但凡他真动点真格,她就会被立即掀飞,颜面扫地。 就像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电影的结局是布莱斯和朱莉在一起了,否则当时她也不会被愤怒冲昏了头,指着电视机里的布莱斯冲蒋冬至吼:“我讨厌你,你对我比布莱斯对朱莉还要过分!” 吼完话,她胸膛剧烈起伏,凶狠地瞪着他。 电影里还在播着朱莉的那棵无花果树。 只有蒋冬至愣住了。 半晌,他动了动干涩的唇,说:“这怎么能比呢?” 第8章 而眼下,儿时鸡飞狗跳皆已云散,当年青涩的少年脸庞轮廓逐渐分明,蒋冬至就这么懒散地坐在她旁边,细长的手指搭在怀里的抱枕上,指节自然微曲着,薄皮之下青筋若隐若现。 范茹画先前不止一次同她夸赞过说她哥的手好看,程拾醒也曾不止一次地嗤笑过。她并非手控,也理解不了范茹画那些小癖好。 但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没由来地觉得,范茹画说得有些道理。 察觉到她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蒋冬至回过头来,以为是他久未回应,程拾醒等得有些不耐了,便淡淡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突然想看了。” 她没再说话了,慢慢转回了头,脊背陷进沙发中,静静地看着电影里布莱斯对茱莉态度的转变,余光里是他搭着抱枕的修长手指,模糊不清的,仅靠投影作为光源,朦胧地描绘他的轮廓,仅靠身侧沙发处的凹陷,感受他的存在。 他们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看同一部电影了。 布莱斯爱上了朱莉,在朱莉已对他感到伤心之际。这一次,懦弱的他推开了侮辱朱莉的伽利特,敲着她的家门乞求原谅,在她窗外种下了一颗无花果树苗。 朱莉还是打开了房门,走向他。 电影谢幕,在片尾曲里滚动着演员信息。 两个人依旧静坐在那里,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沉寂。 半晌,程拾醒开了口:“暑假有个人来这里找过我。” “范茹画?” 程拾醒:“不是。” 蒋冬至慢慢吞吞啊了声,尾音拖长了,显得模糊不清:“那个男生啊。” 她侧过头去看他,问:“怎么没告诉我?” 他也看向她,睫毛低垂着,在漆黑中与她对视。 “今晚你见到他了?” 她嗯了下。 蒋冬至低头,揉捏着怀中抱枕一角,若有似无笑了下。 “本来以为你不会想知道,打发了就行。” “在不在意是一回事,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程拾醒道。 “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不答反问:“你说呢,哥哥?” 蒋冬至松开了揉捏抱枕的手。 “知道了。”他颔首,交叠的腿放下,起了身,拎起一旁装着电灯泡的塑料袋,又从柜子里捞出个手电丢给她,叫她举着。 换电灯泡不是很难,他动作利落,没一会儿便好了。 “去按下开关试试。”他站在椅子上,示意她。 程拾醒踩着拖鞋走至开关处,抬起手指,搭在上头,即将按下的那一刻,忽而听见蒋冬至喊她的名字。 “程拾醒?” “嗯?”她回头。 暗色中,她对上一双神色莫辨的眼睛,直直同她对视。 “这里是我们的家,别让不相干的人找过来。”眼睛的主人这么说。 程拾醒顿了下,先行一步挪开视线,“啪”一声摁下开关,灯光大亮。 “知道了。”她淡声说。 - 周日是校园歌手的初赛,范茹画去年没进复赛,不死心,发誓说今年一定得拿到名次,还央着程拾醒帮她化舞台妆。 “不管这次能不能成功,我要一个惊艳全场的妆容。”范茹画握着她的手上下摇晃,眼神真挚,“好闺闺,靠你了。” 程拾醒倚在桌边,轻轻拂开她的手,瞧着她坚定的目光,乐:“知道了,顾客。” 程拾醒拥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还拥有两只审美品位极佳的眼睛。范茹画每回有什么重要场合总要拜托她一遍,而每次拜托总会被她高超的化妆技术所折服。程拾醒也依靠着这门过硬技术在短视频平台上积攒了几十万粉丝,偶尔接点想接的广告与校内女生的化妆单子,从中捞了一大笔钱。 范茹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被改得漂亮又不失辨识度,咂舌。 最后,程拾醒拿直夹板帮她烫了个大波浪,喷了点发胶定型,手指一按,啪嗒一下合上发胶的盖子,“好了。” 范茹画自信欣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肯定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不客气。”程拾醒弯唇,“待会儿需要我帮你录像吗?” “不用,我不上相。” “你是在质疑我化的妆还是质疑我的摄像水平?”程拾醒问。 “这哪能?别污蔑我。”范茹画无辜地控诉她,片刻后还是摇摇头,两只手交叉握着垂在膝盖上,“不过还是算了,我有点紧张,你要是录像,我待会儿在台上肯定会更紧张。” “紧张什么?”她弯腰,将范茹画紧扣着的手解开,捏捏她指腹的软肉以示安慰,语气轻松,“你可是要惊艳全场的人。” 临到赛前,范茹画反而怯场,“去年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连初赛都没进。我们学校能唱的实在太多了。” “但你去年唱得很好听。” 范茹画抬着眼瞧她,满脸不信,“少唬我。” “唬你做什么?你在我心里是一骑绝尘的第一。”程拾醒再捏捏她的指腹,“如果我是评委,会毫不犹豫地给你打满分。” “不愧是我的好闺闺。”范茹画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你能别玩我的手了吗?” 程拾醒低头瞥了眼,笑了,松开手,抱起胸,“那不是看你紧张吗?” “我真谢谢你。”范茹画做了个哭笑的表情,转而对着镜子深呼吸,放松了会儿心情,突然想到什么,“我刚看你过来怎么还带着行李?” 第9章 “打算来学校住几天。”程拾醒道,“有个项目要做,在学校和组员开会方便点。” “怪不得。”范茹画点点头。 帘幕之外,舞台上的灯亮起光,主持人的声音穿过黑幕的缝隙,隐隐透进后台。 比赛要开始了。 程拾醒拍了拍她的肩,“我先去观众席了,你加油。” 范茹画朝她挥挥手。 她从后台的化妆间退出来,合上门,转身迈入观众席间。来看比赛的人并不多,第一排都是评委,桌前竖着红色的牌子,标注着名字。再往后,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空位,许多观众都是陪选手来的,此刻零零散散坐在各处。 程拾醒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将小包链条从肩上卸下,手指随意揉了揉肩峰边被链子压出的红痕。 第一位选手上场了,是首她从未听过的英文歌,旋律倒也挺好听的。程拾醒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app的听歌识曲。屏幕中央圆圈波纹散开,显示着“正在识曲中……”,等了大约十秒,圆圈终于停止拨动。 结果弹出来的那一秒,手机贴着掌心嗡的一声,振动带来的麻感顺着掌心的纹路上爬。她垂着眼望,屏幕最上方的那则微信消息框连同歌名一同落入眼中。 《come around me》 【你u盘落桌上了。】 手机又振一下。 【图片.jpg】 是蒋冬至的消息。 程拾醒点开图片看了看,仔细回想了会儿,还真是。 今天下午在做下周五要讲的pre,ppt制作完后拔下了u盘,本想临走前塞包里,结果给忘了。 她用指腹敲着键盘回消息。 puhpowee:【我明天回来拿。】 刺猬:【下周要用?】 puhpowee:【是的。】 刺猬:【我待会儿要去公司拿文件,和你们学校顺路,正好可以送过来。】 也好,省得她再回去一趟。 puhpowee:【谢谢哥哥。】 聊天框里再无动静。程拾醒摁灭了手机,重新仰起脸,后脑勺舒服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远远瞧着舞台之上手握话筒的选手唱着歌。 范茹画的歌排在第十位,在总参赛选手中还算靠前。 第一位唱得还挺好听的,后面几位的选歌都不是她爱听的类型,平庸的选歌,中规中矩的唱功,到第四位的时候,程拾醒便已经觉得有些腻了,下午一小时健身课后的困倦后知后觉地涌上迟钝的大脑与下垂的眼皮。 担心自己睡着了会错过范茹画的表演,她便捞起一旁扶手上的手机,方要在微信小程序里随便找个小游戏玩,才发现左下角亮起了小红点。 八分钟前,刺猬:【嗯。】 她随意扫过一眼,清了红点,在小程序里同ai下五子棋,在悔了不知几步棋后,总算拿下了胜利,当即换了先后手,拿着上一把ai的开局思路跟这局的打,原先迟钝的大脑总算慢慢活跃起来,神智逐渐变得清醒。 伴奏声止住,台上的主持人在报下一位参赛者的名字:“下面有请经济学院的谈祝霄同学演唱歌曲《what if i》。” 她思考不过几秒,果断双击屏幕,堵去黑子的路。 架子鼓的节奏比钢琴更先入耳,前奏渐起,片刻后,清爽通透的高音吟唱扩散,话筒将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送至她耳畔,熟悉的,掀起某夜昏暗翻涌灯光下的记忆。 程拾醒微顿,掀高睫毛朝台上望去,就像那晚止步于酒吧门前,侧过头去,隔着遥遥一段距离掠过那双闭着的眼睛,与白色的体恤衫。 而那人此刻站在台上明亮灯光所及之处,眼仍阖着,光影勾勒握着话筒的那只修长手指的轮廓,上衣下摆被牛仔裤上绕着的那圈黑色腰带一收,尽数扎进裤腰中。 她眉梢惊讶地一扬,突然来了点兴趣,比那夜惊鸿一瞥更甚。她关了五子棋,交叠的双腿松下,换了个姿势坐。手肘抵着座椅边的扶手,掌跟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台上那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 刚主持人说什么来着?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正播放着信息的大屏幕上。 ——经济学院,大一,谈祝霄。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过一遍,她啊了声,似笑非笑。 还是个学弟。 第5章 5 “没什么对我想说的?” 范茹画下台后,提着裙摆一路朝程拾醒小跑而去,在她身侧坐下,微喘着气,问:“怎么样?这次在你心里是不是第一?” 程拾醒双腿交叠着,身子前倾,手肘撑着椅边的扶手,手指支着下巴,两眼虚虚往舞台方向望去,说不清聚焦在何处。闻言弯起眼,兴致盎然,道:“当然了。” 她起了身,朝范茹画伸出手,“走吧。” 范茹画拉住,借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随着她的步子跟着一起往观众席外挪动。 台上还在比赛,吉他声摇曳。 正要踏出礼堂之时,范茹画扯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停下,揉揉肚子,面露痛苦,“哎哟,我得去趟卫生间。” “你去吧。”程拾醒松开手,“我在这儿等你。” 范茹画说了声行,捂着肚子匆匆离去。 礼堂内的空调开得有些大,吹得人起鸡皮疙瘩。程拾醒搓了搓胳膊,决定还是在礼堂外等她。 待出了门,她给范茹画发了条位置消息,才将手机放下,在门口低着头踮落脚尖,无聊地等着人。 第10章 这周降温了,正值夏秋换季,白天秋老虎依旧厉害,夕阳一下山,便肉眼可见凉快起来。 夜风拂面,携着脑后的长发凌乱地舞动。程拾醒皱了下眉,随手拢了拢,扯下腕上的发绳,松松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余光忽而瞥见某处,一顿—— 那道曾吸引过她两次目光的修长身影终是在她眼前下了舞台,此刻正从礼堂里出来,单肩挎着个黑包,慢吞吞地迈着长腿往浓重的夜色中前行。 程拾醒远看着,心念一动,忽而滑开手机屏幕,随便在最近通话里点了一位,抬手往耳畔一搁,低着头急急往礼堂门口走。 耳侧,电话接通,范茹画的声音传过来:“喂,我好了,准备出来了……” “砰——” 闷闷的撞击将手机里范茹画的嗓音截去,紧接着她指尖一滑,手机顺理成章地在惊呼声中落了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 视线所及之处,程拾醒清晰地捕捉到眼前人看向她时眼底的错愕与怔然,下一秒,他反应极快地先行一步蹲下了身,帮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抱歉。”谈祝霄忙道着歉,慌张地用手指拂去手机背面的灰尘,将它翻了个面,人一愣—— 屏幕裂开长长一条,自左上角一路延伸至右侧屏幕中间。 程拾醒伸手,自他手中抽出手机,指腹在不经意间滑过他小指指根,一触即逝。 她轻抚着屏幕上的裂痕,眉心拧起,似乎有些心疼地喃喃:“怎么还裂了?” 谈祝霄立即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没看到你,那个……” “程拾醒?”手机里传出范茹画的声音,带着焦急,打断了谈祝霄的话,“你怎么了?我刚怎么听见好大的砰声呢?” “我没事。待会儿再说。”说完后,她挂断了电话,这才仰起头来望向面前人。 台上台下的距离突然被缩进成了近在咫尺,她的视线自他眉眼间轻轻一点,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这张脸依旧挺赏心悦目。她心情愉悦,轻轻道:“也是我刚刚路走得着急。” “屏幕的钱,我赔你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动作太着急,指尖都带了点颤,“你扫我一下吧,我给你转账。” 程拾醒瞥了眼二维码,还好不是收付款,不然就有些棘手了,代表着对方识破了她的意图并委婉拒绝。 她干脆利落扫了码,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备注一下。” “谈祝霄。” “不好意思,是哪几个字?”她故意问。 谈祝霄一个字一个字同她解释:“谈话的谈,祝贺的祝,云霄的霄。” 她垂首,指尖敲击着键盘,在备注栏打上他的名字后一字一顿念出了声:“谈,祝,霄。” 点击完发送,她抬起头,眼一弯:“好好听的名字。” 礼堂内的歌声隐隐传出来,若隐若现地伴着她的话在耳畔一绕,听来像一场虚幻的梦。他看着她弯着的眸子,和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一愣,掌心手机嗡的一声振动,低眼望去,微信里弹出一则新的好友申请,申请语上只有三个字——程拾醒。 谈祝霄睫毛一震,通过了好友申请,问:“你的手机膜多少钱?” 程拾醒歪过头,努力想了想,“记不清了,网上买的,我回去找找订单再截图发给你吧。” “好。”他满怀歉意,“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程拾醒——”范茹画提着裙摆从门内跑出来,蹦到她面前,方要开口,瞥了眼她面前的高个男生,话又止住了。 她自然而然挽上范茹画的手臂,冲谈祝霄颔首:“我先走了。” “哦好,拜拜。” 程拾醒转了身,同范茹画并肩走出老远,范茹画才忍不住八卦,问:“这男生谁啊?” 她摊开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听着范茹画嚯了声,才道:“刚不小心撞到他,屏幕摔碎了。” “真不小心?”范茹画扭头往身后瞧了眼,只瞧见个谈祝霄的背影,身形修长,“我感觉他长得好像有点眼熟。” “他是今天的参赛选手。” “不不不,不止。”她摇摇头,沉思了会儿,总算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之前在酒吧驻唱的那个?” 程拾醒瞧她一眼,“你记得倒是清楚。” “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记性好。”范茹画忍不住乐,别有深意,“你记得倒也很清楚。” 她迎着晚风,眺着路灯下笔直的路,不咸不淡:“一般般吧。” 一般清楚,就是确实有些兴趣。 手机嗡的一声响,程拾醒点开消息。 刺猬:【转身,过来拿u盘。】 她看着消息,蹙眉,转过身搜寻。 半晌,她终于看见她那位哥哥,正倚在不远处的路灯灯杆下,一如既往一派慵懒样,也没望向她,只垂着眼,手里把玩着小小的银色u盘,昏黄的灯光描绘他精致的五官,薄唇抿着,脸上没什么情绪。 也不知是早就看见她了,还是刚刚才到。 身侧,范茹画压低了嗓音道:“我靠,你哥怎么又来了?” 程拾醒抬脚,语气淡淡:“来帮我送个u盘。” “u盘?”范茹画跟在她身侧,嘀咕,“你通识课pre要用的那个啊?” 她浅浅嗯了声,站定在蒋冬至面前。 他像是压根没注意她过来了,仍没抬眼,不动声色地把弄着她的u盘,小小一个,灯光打在金属表面上,又反出一点亮光,随着他翻转的动作坠进她眼底。 第11章 程拾醒被那道白光刺了下,微眯眼,见他不动,干脆直接伸手。 指腹在触及他指间u盘的那一刻,原本松松夹着u盘的那两根细长的手指倏地用力,紧紧按住,任她怎么拔也纹丝不动。 蒋冬至终于掀开了眼皮,视线慢慢悠悠落在她身上。 程拾醒定定同他对望两眼,撤回手,拨弄了下肩上的包链条,嗓音乖乖巧巧的:“怎么了,哥哥?” 他从灯杆上直起身,影子立即覆盖住了身前的她。程拾醒没动,直直站着,仰着头。 蒋冬至低睨着她,“没什么对我想说的?” 她从善如流:“下次不会那么粗心大意了。” 他扯着嘴角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拎起她的手腕,揉开她微蜷的五指,将u盘搁在她的掌心,“收好了。” “谢谢。”程拾醒握住,塞进小包里。 蒋冬至嗯了声,视线落在她掌心的手机屏幕上,抬了抬下颚,示意:“屏怎么碎了?” “没拿稳,不小心摔地上了。” “没拿稳?是撞到人了?” 她顿了下,随后微笑:“是啊。” “那可真够不小心的。” “没办法,谁让我粗心大意呢?” 两束目光在朦胧昏暗的灯光下相交,片刻后蒋冬至撇开了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礼堂门口,那被明亮包裹、灯火通明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他又收回目光,哂笑:“不聊了,我还得去公司。” 她哦了下,嗓音柔和:“你先去忙吧。” 蒋冬至正欲转身之际,忽而垂眸看向她。 “程拾醒。”他喊她名字,紧盯着她的眼睛,在得来她一声尾音上翘透露疑惑的“嗯?”声后,停了半晌,开口道,“在学校乖点,别让哥哥操心。” ……乖点? 哪种乖点? 程拾醒没问,只说:“我知道。” 蒋冬至凝望着她的脸,像是要从她的眼神里捕捉些什么,但他没再说话,低下头,手摸进口袋,片刻后,倾过身,手指捏着什么东西,用指尖抵着推进了她的裤子口袋。 “走了。” 他这次是真的转过了身,在被路灯染黄的石砖路上,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她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待这道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她才从口袋里拿出他塞给她的东西—— 一颗糖果。 小小的透明包装里,圆形硬糖像一颗小珍珠,像被缩小了的月球,只不过是葡萄味的月球。 范茹画看着她手指间的那颗糖果,嘀咕:“真奇怪,你哥怎么突然塞颗糖过来?又不是万圣节,你也不喜欢吃甜的啊。” 程拾醒捏了捏包装塑料袋,从鼻间哼出一声笑,把糖果塞进了口袋。 “谁知道呢?”她说。 蒋冬至的想法,她怎么能猜得到? 第6章 6 或许她对他的兴趣就要到此结束了。…… “我们也走吧,请你吃饭。”程拾醒说,“你今天唱得特别棒,庆祝一下。” “这么大方?”范茹画惊讶。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方了?”她啧了声,“要是你这次拿名次了,我请你去吃个大的。郭效和赵期玉前段时间还在跟我说,这次比赛结束了要来给你开庆功宴。” “庆功宴……还真是对我有信心。”范茹画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好了,为了你的饭,为了郭效和赵期玉的信任,我这次怎么着也得给你们拿个奖回来。” 程拾醒本是想带她出去,但范茹画突然很馋一食堂的红烧肉,非拉着她直奔一食堂。吃过了饭,范茹画要喝奶茶,等在奶茶店门口排队。程拾醒便顺便在旁边的水果摊里逛了圈。 正是吃西瓜和葡萄的季节,店内有现切好的西瓜,用塑料盒装着,放在冷藏柜里。都是无籽瓜,颜色鲜艳。边上的葡萄看着也新鲜,有阳光玫瑰,也有红提,个个果实饱满。 范茹画拿到了奶茶,跑过来找她,见她正用指关节敲着西瓜听声音,问:“怎么?你要买西瓜?” “逛逛。”程拾醒收回了手。 逛水果摊算是她的小众爱好。人家爱逛漂亮的小饰品店,而她有事没事就进水果店瞧瞧应季水果,不一定会买,只是闲逛。当初选择广大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听说隔壁那所和广大并列top的学校没有单独的水果店,而广大有。 范茹画点点头,余光里扫见一边卖芒果的,拎了个瞧了瞧:“这芒果看着不错。” “嗯。”她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着似乎对芒果兴致缺缺。 范茹画却是来了兴趣,从边上扯了个小袋子,说:“你帮我挑挑,我买几个回宿舍吃。” 其实程拾醒不太会挑芒果,她平时买水果都会特意避着芒果买,于是就帮着拿了几个看着颜色漂亮的,装进袋子,后面自己又买了串红提,同范茹画一起去收银台付了钱。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室友都在,见她回来懒洋洋地伸手同她打招呼。 程拾醒洗了一点葡萄,每个人分了几个,再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时,瞧见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支付宝转账信息。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点开。 蒋冬至给她转了三千五,备注里写着生活费。 程拾醒眉心微不可见一蹙,指尖一划屏幕,转了微信。 puhpowee:【不是跟你说了,我自己有赚,早已经不用你给生活费了。】 第12章 他消息回得很快,就两个字。 刺猬:【收着。】 她低着睫毛,无声看着屏幕,良久,抿了下唇,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从她能养活自己开始,几乎每个月他们都有这样一段对话,从起初大段大段地推拉这笔生活费,她转回去,他又转过来,她再转回去……到现在,他们也就剩了这么两句,有的时候,程拾醒甚至懒得再去提这件事。 她手指戳着屏幕,输入密码,把方才那笔钱数尽转进了其中一张银行卡里封存。 - 程拾醒拿到了谈祝霄的微信号,然后就把他抛之脑后了。她学的广播电视,这段时间参加了个项目,截交时间紧,致使她过得太忙,要么举着相机到处跑,要么坐在电脑前键盘与鼠标咔咔响,再要么就是同组员开会,连同范茹画聊天都变少了,也懒得管手机屏幕上那一条裂痕,反正不影响使用。 至于蒋冬至,她更是不太联系了。 那天晚上他言语中的试探令她略有些不爽,正好这段时间住学校里,不用看见他,也挺好。保不准他其实也并不想看到她,两个人都清净。 再数数银行卡里的余额,程拾醒感到愉快。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起了一个念头——要在广吴这座大城市里买一套房子,然后从蒋冬至那里搬出去。随着在短视频红因app上的粉丝量逐渐增多,找她的广告商在增多,广告费也不断被抬高,这张可以被称之为工资卡的储蓄卡中已经攒下好几个零。 差不多攒到明年秋天,她就可以准备联系房产中介看房了。 范茹画之前对她这种这么早就要努力存钱买房的想法感到不解。 “你在这里又不是没地方住。” 程拾醒只是摇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 范茹画想了想,觉得也是。 她哥年纪不小了,说不定哪天就恋爱结婚了,到时候把嫂子接过来,程拾醒住那就是做个闪亮的电灯泡,不太好。 “姐妹,我支持你。”于是范茹画拍拍她的肩,表情严肃,“而且有目标是绝对的好事……我到时候可以不付房租地住进你的房子吗?我可以给你做饭,包好吃的。” 程拾醒:“……” 她深深叹了口气。 待项目终于结束,提交给老师后,程拾醒倚着椅背,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随后搁置在桌边的手机嗡嗡振动,屏幕上弹出来自范茹画的微信电话。 甫一接通,就听见范茹画极力压抑着激动的嗓音:“我校园歌手进复赛了!” 而她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那件白体恤,那首《what if i》,以及躺在她手机里两周有余的微信号。 “恭喜。”程拾醒祝贺。 “两周后开始复赛,负责人让我三天内把选曲与伴奏发给她。”范茹画说,“我决定了,这次要是能拿名次,包你一个季度的水果!” 程拾醒调侃:“你现在是在跟我画饼吗?” “此言差矣,什么叫作画饼?”范茹画对她的发言表示不满,“别人的话你可以不信,姐妹的话你一定得信。” 顿顿,范茹画又故作深沉地说:“这也是我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你做好姐妹到现在的原因。” 她没听懂:“什么?” “那年高二,杏花微雨,你说日后发达了定会养我,程四郎,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程拾醒噗嗤一声笑了,“这似乎不行啊,范嬛嬛,他俩的结局可不好。” 范茹画也跟着乐,笑完了清清嗓子,道:“好了,不跟你闹了,我要练歌去了。” 程拾醒同她互道了再见,挂断电话后,仍握着手机没松开,视线点在微信页面上,沉思片刻,在搜索栏处敲开了键盘,输入——谈祝霄。 聊天页面很快被弹出来,她此刻才看到他给她发的消息,共三条。 上上周四。 谈祝霄:【您好,请问手机膜的付款记录找到了吗?】 上周二。 谈祝霄:【您好,有看见消息吗?可以回复一下我吗?谢谢。】 上周日。 谈祝霄:【您好,在吗?】 三条消息,三个“您好”。 她瞧着那三条消息,忽而觉得兴致没那么浓厚了。 本以为他或许会像那夜酒吧昏暗世界里桌上点燃的暖色蜡烛,暧昧地摇曳着烛光,但现在瞧来,竟是个礼貌又冷淡的性子。 她现在对这种性格不感冒,不想谈,真可惜。 她的指尖再次触开了键盘。 puhpowee:【抱歉,前几天忙,没看见消息。】 puhpowee:【购物截图已经找不到了,可能是之前不小心被删掉了。这周五上午九点半你有空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 谈祝霄:【您好,有的。】 她盯着“您好”这两个字,眉一挑。 像个有礼貌的客服,像只笨拙到只会重复一句话的鹦鹉。 puhpowee:【那要不然,你陪我去实体店买张手机膜吧。】 发送完这行字,她右手肘撑靠着左臂,支起小臂以及掌心的手机,漫不经心看着屏幕上方,那道裂痕之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文字闪了又闪,不知过了多久,底部终于弹跳出一条新气泡。 谈祝霄:【好。】 - 周五,程拾醒与谈祝霄约了在她宿舍楼下见面。 第13章 昨夜下雨,不知怎么的,失眠了,连带着今早也起晚了。早上睁开眼已是九点十分,摸开手机,比闹钟“十分钟后再次提醒”标识更先入眼的是来自“您好”同学的消息,照例以“您好”开头,表示自己来早了,现在已经在她宿舍楼下了。 还有一句—— 谈祝霄:【外面下雨了。】 程拾醒盯着这条消息半晌,神色淡了下来,从床上爬下来洗漱,吃了片面包,穿上黑色长裙,随手涂了个唇釉,出门时在手腕以及耳后抹了点香水,拎着把透明伞出了门。 临到楼门口时,她远远瞧见那道举着黑色雨伞、候在马路对面的修长身影,于是撑开伞,踩着水花迈步靠近。 随着她裙摆轻晃地跨过一个个小水洼,向他走近,谈祝霄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水味飘过鼻尖,甜调过去,带着苦味的广藿香散开,像柔软的木质,被雨水清洗浸润。 “抱歉,久等了。”她站定在他面前,露出个微笑。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来早了。”谈祝霄在雨幕中,视线掠过她的眼睛,问,“我们去哪家店?” “不清楚。” 谈祝霄一愣,重复:“不清楚?” “离学校一千米左右有家小店管贴膜,但老板比较随性,不一定开门营业。去往这家店的路上会经过一座桥,桥下偶尔会有大爷摆摊贴膜,不过今天下小雨,他不一定会来。”程拾醒耸了下肩,看着也不太在意的样子,“谁知道呢?” 他问:“那如果这两家都不开呢?” 她似笑非笑:“如果这两家店都不开,我们就得乘公交去往五千米外的商场了。” 可是谁又知道那位大爷会不会不惧小雨安稳坐于桥下,随性的小店老板会不会在这场湿润的雨里解开玻璃门上的铁链锁呢? 薛定谔的猫罢了。 程拾醒说:“你是大一新生吧?” “你怎么知道?”谈祝霄诧异。 她轻快地吐出两个字:“猜的。” 他俩靠着双腿打开了关着猫的封闭箱子,然后看见桥下踩着人字拖的大爷正坐在户外大阳伞下的矮脚板凳上,戴着老花镜,戳着他的诺基亚。 她在心底啊了声,像声没有任何失落之意的叹息,顶多掺杂了稍许遗憾—— 啊,或许她对他的兴趣就要到此结束了。 第7章 7 “在我心里。” 大爷的贴膜技术不是盖的,钱一到账,迅速又平整地换上新膜。 程拾醒接过手机,听见身侧他问:“那……我们是现在回学校,还是……” 谈祝霄止住了话,她耐心地等了会儿,始终没听见后文。她微微抬起伞面,目光扫过阴沉的天,转而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正颤动着的睫毛上,片刻后开口:“回去吧,听说待会儿要下大雨。”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身子一转,跨过他身旁,沿着原先来时的路往回走。 谈祝霄再次闻到了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此时苦调更重,在他鼻尖轻描淡写地一点,又在潮湿的空气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愣了下,怔怔看着她脚下黑色裙摆涟漪,无意识捏了捏掌心,随后快走两步,跟上她的步子。 - “你后面跟那个……什么谈,还有联系吗?”范茹画问。 彼时程拾醒正在电脑上编辑着视频脚本,指尖将键盘敲击得啪啪响,闻言道:“谁?谈祝霄?” “啊对。”范茹画想起来了,“是叫这个名。” “没。” 店员将甜点与咖啡端过来,程拾醒正巧将脚本写完,发送给广告商后,合上电脑,同店员含笑道了声谢。 她瞥着程拾醒的动作,哀叹:“你说你跟我出来吃东西还得带个电脑,真累。” 程拾醒耸肩。 没办法,新合作的这家广告商要求多,第一版发过去对方说一切都好,临到要拍了,突然提出新的要求,眼下她只能加急修改。 好在对面大气,给她加了钱。 “我说真的。”范茹画跟她强调,“你别把自己累着了,又是工作又是学习又是搞项目搞比赛,本来你体质就不是很好,高中那会儿一感冒就是一整个冬天,你忘记了?” “那是以前。”她脊背放松地倚靠着椅子,抿了口咖啡,任由苦涩感充盈整个舌尖,“我已经很久没生病了。” 这得益于她常年以来的健康饮食和运动习惯……虽然作息显得有些颠倒,但是该睡的也不少。 “况且,有一句话叫作小病不断,大病不来。像我这种,就不容易生大病。” “科学依据在哪里?” “在我心里。” “……”范茹画摇着头,也不欲管她,“你身体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知道了——”程拾醒拖长了尾音。 她不吃甜的,便将甜点盘子推过去,点开手机微信瞧了眼,她亲爱的甲方飞快地接收了文件并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明天陪我去趟莲常公园取材,相机我带着。”程拾醒边寻找表情包回复边说。 范茹画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话说,我陪你去取材,你陪我去玩密室呗。”她挖了口小蛋糕,递到程拾醒唇边,“啊——” 程拾醒拧眉,往后仰了点脑袋,“你是不是吃不完了?” “这家做得一般,奶油有点腻。”她压低了嗓音,抖着肩膀央道,“帮我一下,就一口,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第14章 程拾醒无语,还是张口将那勺抿了下去,随后才问:“玩哪家?” “我微信发你。”范茹画在手机上点戳,没过几秒,程拾醒的手机便一声振动。 范茹画找的这家店离她家很近,走过去不过几分钟,评分4.9。主题中恐,有npc,对新手友好,但要足足12人才能开场成功。两个人都不常玩密室,没有固定的队伍,全靠佛系拼团。 时间定在了周五的下午,四点半结束。范茹画本想着从密室出来,两个人正好可以去探店一家最近网上爆红的韩餐店,奈何程拾醒说以前在临霞市时的朋友来广吴有事,她哥、她和朋友约了周五晚饭,范茹画只好作罢。 临到周四上午,拼团还未成功。程拾醒趁着课前打开app瞧了眼,已拼10人,还差两个人才能成功,便随手将拼团信息转发到了朋友圈。 铃声打响,她放下手机,没再关注了。 得知拼团成功时,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眼下正值晚高峰,好在她是初始站。门前排队的人虽多,倒也能顺理成章地找个空椅坐下。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被范茹画拉进了个群,群名称非常之直白——密室名加时间。群内有工作人员发了有关内容介绍。 程拾醒对于群内人都有些谁漠不关心,也没点开右上角的三点一探究竟,只点开内容介绍的大图大致浏览了一遍。 地铁急速在漆黑的轨道中穿梭,两侧窗外投着颜色各异的广告牌,抹过窗户倒映的车厢内明亮的灯光与逐渐拥挤起来的人群,又迅速朝后掠去。 身侧有人起身,又有人飞快落座,视野内忽而被递入一张名片,她抬起眼,身畔的中年女人微微一笑:“小姐,您好,我是星守娱乐的,我们公司近期有在挖掘有潜力出名的素人,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不好意思。”她摁灭了手机,将名片轻轻推开,温声,“我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想法。” 对方并不气馁,再接再厉:“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闻知,他就是我们旗下的艺人,近期很红。您外形非常出色,如果您愿意来,我们有信心把您打造成……” 后面几个字被地铁到站时播报的女声吞没。 “我到站了。” 程拾醒并不为所动,颔首以示礼貌,直腿站起,方要离开,手中被塞了张名片。 对方急匆匆:“如果您想法改变了,可以联系上面的号码。” 出了地铁,程拾醒抬起那张名片,目光落在金灿灿的星守娱乐的logo,忽而轻笑了声。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向她抛出橄榄枝,像这样直接将名片塞她手里的也有,网上发出邀约的也有。当然,比起娱乐圈,更多是许多达人公司通过平台联系她,提出签约。 所有邀请,她都没答应。 从事自媒体行业两年半,她也陆陆续续攒下了一点资金与人脉关系。比起签约寄于公司之下,她更倾向于自己成立公司。 身后,地铁重新启动,伴着与空气的摩擦声,跃入枫红的晚霞之中,被掀起的风刮过她散落在背的长发与翩然的裙摆。 她指尖一松,随手将名片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 小区离地铁站不远,不过几百米。程拾醒用脖子上挂着的头戴式耳机盖住双耳,点开歌单,慢悠悠背着夕阳往家的方向走。 今天天气挺好,不冷不热,微风拂过时温温柔柔,这令她感到心情舒畅。耳机里的歌渐入尾声,音乐声慢慢轻下来,她正好也走进小区。 几秒停顿后,不甚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流动开。她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是bosson的《what if i》。 这首歌她只听过两遍,一遍是在酒吧里听的,一遍是在校园歌手比赛里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还加进了歌单里。 啧。 程拾醒低下头,戳开手机,按下切歌键。 再抬起头时,余光里注意到不远处单元楼下那扇铁绿色的大门门口,正站着那道她几乎每晚都能见到的身影。 蒋冬至对面还站着个人,女性,年纪与她相仿,挽着头发,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 程拾醒歪了下头,下意识摘下耳机,停下了步子,隔着一段距离面色淡淡地瞧着。 音乐没暂停,耳机挂在脖子上,隐隐仍有旋律模糊地传入她的耳里。她的歌单一直设置的随机播放,眼下不知穿越去了她过去的哪段年月,播着《梅雨季》,唱着“我们都已长大了就再也回不去”。 大概是……高一?毕竟那个年纪的她格外喜欢听潘玮柏的歌。 不远处的他们似乎聊完了,女生转身往楼里走去,而蒋冬至的目光终于遥遥落过来。 程拾醒不声不响地与他于半空中轻轻一碰,手指按了下耳机侧边的暂停按钮,音乐声终于停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听见蒋冬至问她:“刚才怎么在那里站着也不过来?” 程拾醒耸肩:“也许你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蒋冬至意识到她会错意了。 “那是新搬来的邻居,住我们楼下。”他向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那包糖果,“乔迁糖,不过没你要的口味。” 她笑了下。 “我已经过了喜欢吃糖的时候了。”她往里走,先前那个女生已经上去了,电梯屏幕上楼层向上不断跳动着,她按下上升键。 耳侧他的嗓音淡淡:“是,以前吃药要靠哄,现在美式都能面不改色往下咽。” 第15章 程拾醒偏过头去看他:“你很怀念以前吗,哥哥?” 蒋冬至顿了下,指尖摩挲着那袋糖果,唇角垂下去,像一条平无波澜的直线,“只是突然想起来。” “……” 她的视线一低,落在他的手上,小动作一览无余。隔了两秒,她眨了下眼,也没吭声,慢吞吞收回了视线。 他在想什么,她知道。 电梯在下降,叮咚一声响,门缓缓在她面前开启。程拾醒一脚踏进去,像是踏进了尘封已久的过去。 踏进了儿时她刚搬到蒋冬至家隔壁的那天。 那日她兴奋难掩,新房子装修得漂亮,她还拥有了一个自己独立的卧室,虽然小,只有七平米,但胜在装修温馨,墙壁都是粉色的,飘窗上铺着毯子,毯子上摆满了各种娃娃,像个公主房。 “我今天会对所有人笑脸相迎。”程拾醒对父母说,“因为我美丽漂亮的卧室。” 因为这么一句话,给邻居送乔迁糖果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那会儿,绝大多数小区都还没装电梯,程拾醒新家所在的小区也一样,所以上下楼全靠双腿,她从顶楼开始挨家挨户敲门送乔迁糖果,送得气喘吁吁,精气神都耗完了。 敲到对门时,没人回应。 等到了晚上,她被父母催着,不情不愿地抱着糖果,又去敲了一次门。 这回门开了,少年身上还套着松松垮垮的短袖校服,高高瘦瘦一个,手撑着门,低凝她,面色淡淡。 “哥哥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过来给你送乔迁糖果。”她把手里拎的糖果袋子递过去,听人低低道了声谢,又想到什么,“哦还有,我家过两天开乔迁宴,哥哥和叔叔阿姨要来吗?” 少年沉默了几秒,开口:“不来,有事。” 她惊讶:“我还没说几号几点呢!” “都有事。” “哥哥你的态度糟糟的。”程拾醒本来就累累的,眼下有点不太想和他说话了,探头去看他身后,“你家大人呢?我要和你家大人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歪了些身子,堵住她的视线,像是在防止她窥探他的生活,“我家没大人,只有我。” “你家怎么会没大人呢?” “不是每个家都有大人的。” “可是我家就有啊,两个呢!”她不信,“没有大人,那你吃什么穿什么?一个人的话,不会很孤单吗?” 她看见眼前人身形微滞,捏着门把手的手指下意识颤了下。 “不会,吃得好穿得好。”他很快回复,顿了下,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补充,“我吃小孩。” “……” 当时她年幼,信以为真,吓呆了,惊悚地向后小碎步挪动两步,两秒后拔腿就跑,撕心裂肺地喊:“妈!隔壁有个汉尼拔——” 后来程拾醒才知道,蒋冬至是骗人的,比如其实他不吃小孩,比如其实他吃得不好穿得也一般。 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的家里只有他自己。 回忆一碰就碎。 电梯在上升,程拾醒站在他身侧,忽而道:“有些东西不值得怎么回忆。” 比如我和你之间的过去。 第8章 8 “……为了避嫌” 翌日下午,范茹画敲响程拾醒的家门时,程拾醒刚将剪辑完的视频上传账号,消息栏的未读红点按秒数增长。 家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隔着虚掩的房门,她隐约听见外头范茹画乖巧拘谨的声音:“哥哥好,我来找程拾醒玩。” 程拾醒靠着椅背刷着评论区。 【为什么不跟我吭一声就这样把视频发出来了?美鼠我了你负责吗?!】 【你好,结婚(嘴叼玫瑰)。】 【宝宝粉底液用的哪个牌子?】 【好美的脸,好牛的化妆技术!】 …… 范茹画推门而入,瞧见她时愣了一下:“你今天妆化那么豪华?” “刚在录妆教视频。” “这样。”范茹画恍然,“我还以为是你今晚要见的朋友比较重要。” 她歪头想了想,淡声:“没什么重不重要的,就是我哥大学时一起参加大创比赛的同学,他的朋友,我不算很熟,只是因为人家是女生……” 范茹画立即露出了八卦的眼神:“女生?” “……为了避嫌,所以把我叫上了。” “我还以为能吃到什么瓜呢。”范茹画失望,随即想到一个问题,“话说你哥当初为什么会来广吴啊?他当时在临霞不是待得挺好的吗?这边房价那么贵,你哥当时买下来也不容易。” 程拾醒顿了下,耸肩,“大城市环境好,机会多吧。” 语毕,她瞥了眼时间,收了手机,从旁边的衣架上把包取下,道,“时间正好,走吧。” 密室在她家对面那座商场的十楼。她们俩乘着电梯上去,推开贴着密室标识的玻璃门。店员听见声音,立即迎过来,程拾醒报了密室的名字,店员维持着微笑,朝左手边示意:“人还没来齐,您可以先到那边沙发上坐一会儿。” 程拾醒颔首,依言拉着范茹画的手在沙发上坐下。除了她俩外,另还坐着两个人,估摸着玩的是同一个场。 范茹画在她耳畔叽叽喳喳:“哎,工作人员昨天发在群里的内容介绍,你看了吗?” 程拾醒应了声。 “你说解密会不会很难啊?”范茹画道,“我怕进去了啥也想不出来,显得我像个傻子。” 第16章 “不会。”程拾醒安慰,“介绍里写着新手友好。” “希望真的对我友好点,我有点笨。” 程拾醒正欲要说些什么,忽听工作人员喊说人都到齐了现在排队发眼罩准备进密室,便住了嘴,拉拉边上人的衣袖,起了身,绕开沙发往外走。 余光处掠过一双熟悉的长腿,男人身形颀长,灰色t恤衫松垮,垂在两侧的手放松地微蜷着,指节清晰。 随着他越过那扇玻璃门,彻底迈入她的视线中。 身侧被她牵着的范茹画突然挠了挠她的掌心,低声惊呼:“你快看靠门口那位置,谈祝霄怎么也在这?” 程拾醒抬起眼。 两束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撞,他们四目相对。 谈祝霄先走过来,低声:“好巧。” 好巧? 她下意识碰了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上一次摁灭手机时屏幕还停留在微信朋友圈页面。 于是,她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弯起唇角:“是啊,好巧。” 寒暄只有这一句,说完后程拾醒便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眼罩,戴上后按照指示搭住前面一人的肩膀,她感受到同样有双手放在了她的肩头,轻得仿佛只是在她肩上覆了层纱 ——她身后站着的是谈祝霄。 陷入漆黑后,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触感与听觉。 跟着拐了几个弯,耳边工作人员喊:“现在请大家摘下眼罩,游戏正式开始!” 程拾醒小心翼翼地摘下眼罩,还给工作人员,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 是一条长长的医院走廊,两侧分布着几扇门,门口的灯牌上亮着深绿色的幽光,标注着“停尸间”三个字,犹如复制粘贴般,每一扇都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门上标着的数字,暗红色的,歪七扭八的,像血液凝固后的痕迹。 范茹画从摘下眼罩开始就一直黏在她手臂上,环得死死的。 她觉得有点好笑,偏头问:“害怕?” 范茹画:“有点。” “怕你还玩中恐?” “因为我勇于挑战。”她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程拾醒由她抱着,不知是不是为了营造气氛,里头空调打得足,还有点冷。她数了下人数,眼下一共十二个人,六男六女,看着年龄都不大,应该都是大学生。她又数了下门的数量,一共十三扇,倒正好是拼场最高人数。 “我天,搞那么多停尸间。”有个男生嘀咕着,先打开其中一扇门,一愣,里头是一堵砖红色的墙,中间空出了一个小方格,里头搁着一张边缘不规则的牛皮纸碎片,右上角标着数字7,被长方形框了起来,但和门上的数字并不相对应。他仔细看了看牛皮纸上的图案,“这上面画的什么?感觉像拼图。”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开门。 程拾醒开了一扇,拿到了编号为1的牛皮纸,刚想去开第二扇,当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口袋里的联络机突然发出了警报。 她皱皱眉,手脱离门把手时联络机突然安静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来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便要继续开门,联络机第二次发出了警报。 范茹画疑惑:“你的联络机是不是坏了?” 程拾醒眉心微蹙,垂首思索,目光落在掌心那只联络机上,食指指腹有意无意轻敲着仍振动着的联络机侧面。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视野范围,她抬起眼,谈祝霄此时正站在她的面前,警报声依旧刺耳,他的声音缓缓滑入耳畔:“要不然,你用我的吧。” 她的视线定在他身上,而后在不停歇的警报中微微一笑,退开一步,手从门上放下,耳边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用,我的没坏。”程拾醒扬了扬手中的联络机,“是一个人只能开一扇门。”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隔了几秒钟才怔怔然放下。 程拾醒扭头,抖了下被范茹画抱着的手臂,“你得自己开门了。” “啊?哦。”范茹画反应过来,松开程拾醒。此时周围没有npc,没有突然冲出来的骷髅头,只有吵吵嚷嚷的十二个人,还有十三间停尸间,她也放松了些,去开了门,拿到了自己的牛皮纸——十。 十二个人的牛皮纸一拼,是个钟,时针指向数字十,只是还差了个编号四,并不完整,因此无法判断分针的方向。 “每个人只能开一扇门,那第四扇门要怎么开?”说话的是原先拿到编号一的男生。 程拾醒开了口:“不用找纸条四,分针指向十一。” 编号一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没看工作人员前面发在群里的故事介绍吗?”新手级别的密室不会太难,线索都挺明显的,她说,“停尸间发生了一场火灾,警报响起时间是10:11,也就是说,这里停留在了10:11这个时间点。” “那这个线索要怎么用?” 程拾醒盯着牛皮纸上的编号,食指从时针指向的10开始滑动,直至触碰到这张牛皮纸右上角框出数字三的黑色边框。 “这框得像个门。”范茹画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你看,边上这一点像不像门把手?” 她突然想到什么:“进来前,工作人员是不是给了我们一个手电筒?” 7号举起手:“这呢!” 程拾醒伸手接过。 三号牛皮纸揭示时针所指的方向,四号牛皮纸揭示分针所指方向。 第17章 她当即按亮了手电筒,在三、四号门中扫过,原本苍白光滑的墙壁中间忽而凸起一块砖,谈祝霄快走两步,将那块砖拉开,喊:“要填四位数密码。” “不会是1011吧?”范茹画嘀咕。 谈祝霄哒哒哒按下,毫无动静。 和密码有关系的总共就那么几个数字,3,4,10,11,要将这四个数字组合在一起,唯有将1011转化成十进制。 10:11,10在前,11在后。 程拾醒:“你试试3411。” 谈祝霄输入,“轰隆”一声,一号门与十三号门旁的“停尸间”灯光大亮,同时十三号门内的墙壁向左缩进,露出第二间密室。而门口…… 范茹画方要入内,待看清门口站着个什么玩意后,尖叫一声,扒住程拾醒不敢松手了。 十三号门前,人形怪物带着张笑脸面具,扭曲着四肢,阻挡在通往第二间密室的通道中间。尖锐到分不清男女的诡异嗓音从面具底下的扩声器中传出,回荡在整间屋子:“我找你很久了……1号,你该来这里,你跟他们不一样……殊途同归……” 范茹画瑟瑟发抖:“什么意思啊?” 程拾醒指间夹着牛皮纸,翻了个面,上面赤裸裸标着数字1。 “我的单线任务。”她道。 “程拾醒。”谈祝霄低声喊她的名字,“你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可以交换牛皮纸。” 她扬眉,没说话,掌心一合,将牛皮纸收入口袋,拂开了范茹画的手。 谈祝霄就这样目送着她迈着闲散的步子,一步步靠近十三号门那个人形怪物,身姿挺拔,纤细又有力。最后,在门前止步,转过身。 背后是可怖的鬼怪,是漆黑的未知,程拾醒站在那儿,穿着最简单不过的黄色格子衬衣,敞开着露出里头柔软的白色背心,唇上抹的颜色像玫瑰,瞳孔似缀光的墨翠,忽而弯了唇,粲然一笑,头顶的灯光在她眼底摇曳,明艳生动。 “害怕?”她歪头,惊讶,“我怎么会害怕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令她害怕的事。 第9章 9 “你是喜欢玩密室,还是只要是我叫…… 密室整体难度都偏低,程拾醒做完单线任务后与大部队成功会和,在最后一个房间稍微花了些时间,最终顺利解开了谜题,比预计要早了一刻钟出来。 外头灯光明亮,程拾醒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在昏暗的环境下待久了,触碰到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明媚阳光,难免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眯了眯眼。 工作人员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他们出来,笑着祝贺:“恭喜各位通关,需要复盘吗?” 在得到大多数人肯定的回答后,工作人员解释道:“其实你们也应该能猜得大差不差。我们的主人公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并且是遗传性的精神病。小时候,他的父亲在一次与母亲争吵后发了病,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在家里点了火,拉着妈妈和儿子不让出去。后来儿子被抢救过来,听见医生宣布父母的死亡时间为十点十一分,自此以后这个时间点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认为其实他也已经死了,死在了十点十一分这个时间点。后来,他制造了十二次火灾,目的都是完成他心中在这个特殊时间点死亡的结果,但是他很命大,前十一次都被人救下来了,只有在第十三次才真正死亡。所以,13个数字分别对应了13场灾难,同时1是很特别的一个数字,因为只有第一场灾难是发生在他的小时候……” 范茹画越听越觉得程拾醒牛:“真跟你猜到的一模一样,你脑子怎么长的?那么聪明!” 程拾醒道:“毕竟近朱者赤。” 她想了想,也对:“你哥也聪明。” “……我刚才确实不该夸你的。” “夸我?”范茹画点点自己,脸色一下子明媚了起来,“你是在夸我聪明啊?” “不然呢?”她觉得好笑,“要我夸你勇敢吗?” 范茹画真诚:“你要是夸得出口,我自然也听得下去。” 程拾醒:“……” 复盘结束后,工作人员又给他们播了几段有人提出来比较感兴趣的密室里内监控录像,随后端着二维码竖在他们面前,礼貌请求:“这里有个问卷想麻烦大家做一下,待会儿做完后咱们会发小礼品。” 程拾醒从保险柜里取出小包与手机,方一点亮,就瞧见蒋冬至发来的消息。 刺猬:【结束了给我发个消息。】 她随手扣了个1,扫了二维码,填完问卷,摁下提交。 礼物是个不锈钢材质的钥匙扣挂坠,挂坠上的火柴人叉着腰,嘴角下撇,摆着副孤傲不屑的表情,她挂在指尖瞧了瞧,莫名觉得有点像蒋冬至。 这一念头从脑中刚冒出来,她便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掌心一合,将挂坠放入包中。 原先那个编号五结束了问卷,忽而瞥见有只英短蓝猫蹲在台旁的椅子上,眼睛都亮了,无比惊喜:“你们这里还养猫了啊。”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工作人员忙提醒:“小心,它脾气不……” 话还未说完,猫凶巴巴“喵”了声,高竖起炸毛的尾巴,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横眉竖眼,像个煤气罐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地上呈抛物线砸下来。 程拾醒离得近,险些被扑到,灵敏地往左侧一闪身才免于此难,却蓦地察觉到指尖一点疼痛,“嘶”了声。 第18章 抬指一瞧,不知方才是剐蹭到哪了,食指背赤然一道鲜红的口子,好在红归红,没怎么出血,顶多沁了两滴血珠。 范茹画被猫那一蹦吓了一跳,忙偏头去看程拾醒:“你没事吧……哎哟,怎么还划到了?” 工作人员见状,立马跑过去把猫抱起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棉棉有点怕生,别人摸它它会不高兴。” 编号五也被吓了一跳,这才缓过神,尴尬地摸摸头:“哦哦这样。” 划伤的口子不大,程拾醒并未多在意,随手将那两滴血珠抹开,跟范茹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掌心手机振动,蒋冬至言简意赅发了两个字。 刺猬:【到了。】 她扫过这条消息,侧了头方要同范茹画说该走了,余光里,一片创可贴被人捏在指腹间被递在她眼前,她顺着主人的手臂往上望,谈祝霄这次什么也没说,情绪看上去似乎有些沮丧,只抿着唇,手中的创可贴又往前递了递。 程拾醒没动作,只抬着眼睛这么看他,看他随着眨眼抖动的睫毛、灯光落在他脸上的影子,还有不自然微抿的唇瓣,半晌,她睫毛一垂,视线重新落在那片创可下面贴上,眉梢挑起,意味不明。 “谢谢。”她终于接过。 谈祝霄收了手,摇摇头:“不客气。” 程拾醒拆了创可贴的包装,对准伤口,随意在手指上裹了圈,余光留意着他垂下手臂后蜷起的手指。 她心情好了些,偏头同范茹画愉快道:“走吧。” 范茹画的眼睛一直在两个人身上提溜转,闻言“哎”了声,笑得贼眉鼠眼,挽上她的手臂:“好咧。” 时间已不早了,范茹画打算在商场里把晚饭解决了,便不跟着一起乘电梯了,在密室门口同程拾醒挥手道了再见。 电梯门口已有不少人正等着,三三两两围着扇紧闭的门,低着头玩手机。 明黄色灯光笼罩圆形走廊,廊外侧壁画精美,外头的余晖映在商场顶部半球状透明玻璃上,一抬头便能瞧见。 程拾醒没有管同样等在门前的谈祝霄,只仰着头,看透明的观光电梯载着拥挤的人群缓缓下行。 耳畔,他忽而问:“你晚饭打算在外面解决吗?” 她应声:“嗯,和我哥。” 他张嘴要吐出的话被这么一句掐死在舌尖,呐呐:“……你还有个哥哥啊。” “嗯。” “那……他待会儿是过来接你吗?” “对。”她还是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冷不淡,又好像在斟酌着点什么,眼睛望着电梯玻璃门上模糊的倒映,旁边那人手臂绷直地垂着,掌心摩擦着硬直牛仔裤的面料,低垂着头,瞧着脚尖。 他看上去好像很是失落,还有点掩盖不住的懊恼。 在懊恼些什么? 是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吗? 打算退缩吗? 她饶有兴趣地瞧着对方无措的模样。 电梯到了,程拾醒收回视线,顺着人流踏入其中。 人潮涌入后,电梯像密不透风的实心厚墙,他们被迫肩贴肩,挤在电梯门前。外头见实在挤不下了,才没再往前,止在了门前,目送着电梯缓缓关上门。 好在随着楼层的降低,里头人越来越少,稀薄的空气逐渐顺畅起来。直至下降到一楼,二人才出了电梯。 她感觉到身侧人好似呼了口气,微耸的肩膀落下了。 这离商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谈祝霄终于再次寻了个话题:“你和范茹画是住这附近吗?” “不是。”她不紧不慢地撒谎,“是这家密室评分比较高,才选了这里。” “这样。”他点点头,“这里离学校倒是还挺近的。” “是啊。”她看上去好像很可惜,叹口气,“早知道就先查好路线,从学校出发了。” “你喜欢玩密室吗?”谈祝霄问,“刚看你解密好好,像老手。” “谢谢,是挺喜欢的,只是拼团总是很难成功,所以没玩过几次,算新手。”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挺直了脊背,脱口而出:“那你下次可以叫上我。” 程拾醒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站定在他面前。门口的风灌入,拨乱她垂覆在后背的长发,吹起她单薄的衬衣衣角,而她眉眼含笑,望着他,问:“你是喜欢玩密室,还是只要是我叫上你的,你都会来?” 猝不及防的一个问题,直白又暧昧。 他被一下问懵了,耳根发红,犹疑着怕自己会错意了:“什……么?” 她眼中满是盎然的趣味,故意:“比如,剧本杀,k歌……这些我都挺喜欢的,你呢?” 他听着她说话,睫毛颤了颤,缓缓低落下来,没再敢看她了,声音低低的:“我也挺喜欢的。” “那我们的兴趣爱好还挺一致的。”程拾醒啊了声,尾音拖长了,将他今天送她第一句再次奉还,“确实很巧。” “那,那,下次你打算,叫上我吗?” 当然可以。 程拾醒张口刚要这么作答,倏地一声车喇叭长鸣炸开,打断她的话语。紧接着,耳里落入轻轻一声“砰”,是车门闭合的声音。 她下意识扭头朝声音处望去。 下午的阳光太烈,将那道正迈着大步靠近的人影笼得朦胧,光晕之下,描摹男人颀长的身形轮廓,宽肩窄腰,气质矜贵从容。 第19章 她眯着眼,视线顺着那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向上,划过衬衣领中拢着的锁骨,最终落在那张熟悉到不得了的脸上。 “程拾醒。” 她听见蒋冬至喊她的名字,平无波澜的一声。 第10章 10 “妹妹是不是谈恋爱了?”…… 或许是因为刚下班,他依旧西装革履,不似在家中那般穿着随意,只是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领子向两边撇开,两段锁骨藏在阴影处若隐若现。 他靠近了,眼睛瞥过她对面站着的那个男生,将对方怔愣无措的姿态尽收眼底,不过一眼便掠过,问她:“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她摁亮手机,微信消息框亮着小红点,显示着一分钟前的未接来电,“静音了,没看见。” “在外面玩完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也淡,垂着眼看她时余光倏地碰到她手指上缠着的那抹棕色,一顿,“手怎么了?” 闻言,程拾醒低下头,瞧了眼,答:“不小心擦到了。” “消毒没?” “用不着,只是擦了下。”难得她今天心情不错,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是结束了。” 蒋冬至低睨着她手上的创可贴,片刻后移开视线,道:“那就该走了。” 谈祝霄听着两个人说话,闻言忙道:“那下次见。” “下次见。”她同人道完别,才跟着蒋冬至上了车。 车门被“砰”一声合上,程拾醒打开手机相机,检查了下妆容——今天用的粉底是品牌方送来的试用,如果持久度不错,她打算接下这家的广。 蒋冬至拧动车钥匙,发动了车子,听见身侧她问:“是去老地方吗?” 老地方是指附近的一家连锁烤肉店,在临霞时二人就常去这家连锁店吃烤肉。闹得再凶再狠,蒋冬至说他买单,她就气呼呼地跟着去了,两个人头对头闷声开吃,能一个字都不跟对方说。 蒋冬至应声,转动方向盘。 车子倒出,他扫过后视镜,有道身影依旧站在商场门口,目送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踩下油门,那道身影终于越来越远,直至拐弯后,彻底消失在后视镜中,蒋冬至终于不动声色收回眼。 程拾醒检查完妆容,很满意,无暗沉无卡粉无斑驳,算了下时间,一共持妆六个小时,这个广能接。 于是,她打开手机,准备给品牌方答复,正巧撞上范茹画给她发消息。 女娲神作:【怎么个事啊?不是说没兴趣没联系了吗?】 puhpowee:【如你所见。】 女娲神作:【他对你有意思。】 puhpowee:【我知道,所以我才感兴趣。】 女娲神作:【?啥意思?】 puhpowee:【我喜欢耍点心机,但不多的人。】 范茹画没再回复,估计是专心干饭去了。 程拾醒手肘搭在车窗旁,手指托着下巴。食指上缠绕的那片创可贴,粗粝的,抵在下巴边缘。 她盯着微信页面,大拇指指腹有意无意摩擦胶布,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放下手,指尖往下划,不知划了多久,终于翻到沉到最底下的谈祝霄。 她给他发消息。 puhpowee:【谢谢你的创可贴。】 对面几乎是秒回。 谈祝霄:【不客气。】 谈祝霄:【对了,一直想问,你的微信名是什么意思?这个单词似乎不是英文,搜不到含义。】 程拾醒瞧着他发来的消息,若有似无弯了下唇角。 puhpowee:【让蘑菇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力量。】 puhpowee:【是一支北美印第安部落的语言。】 “到了。”耳畔,蒋冬至出了声,车安稳停下,紧接着是安全带解开的“啪嗒”声。程拾醒摁灭了手机,扭头往窗外一看,烤肉店的门匾在落日下金灿灿。 她哦了下,跟着下了车。 蒋冬至那位大学同学名叫陈琪梦,这次来广吴主要是去大学做讲座,二人到时,陈琪梦刚刚在烤肉店坐下,穿了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衬衣牛仔裤,长发在脑后低低绑起个马尾,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瞥见他们,挥了挥手。 “琪梦姐。”程拾醒在她对面落座,乖巧地喊了声。 “好久不见。”陈琪梦应了声,双眼弯弯,夸赞她,“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炭火和菜都上得快,烤盘之上,热气松散,鲜肉片卷曲,泛着油光滋滋作响。店内生意很好,正值晚餐时间,眼下几乎满座,轻快的音乐背景音被嘈杂的聊天声淹没。 “李钟辉都要结婚了,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你说时间过得也真快。”陈琪梦有一搭聊着天,用夹子将烤盘上的肉翻了个面,见熟得差不多了,夹了片羊肉到程拾醒盘子里,“妹妹吃。” 程拾醒不动声色蹙了下眉。 “看到李夏前两天发的朋友圈了。”蒋冬至随意应了声,低眼瞥过她,十分自然地将她盘子里的羊肉片夹走了。 陈琪梦愣了下:“哎?” 蒋冬至道:“她不吃羊肉。” “啊——这样。”陈琪梦点点头,又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下去,感慨,“你说那么多年,我们队里就差你还一直单身了。” “没遇见喜欢的人。” “……” 程拾醒由于要保持身材,吃的一直不算多,是三个人里头最先放下筷子的那个,撑着下巴听着聊天,偶尔接陈琪梦几句话。 第20章 待她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才瞧见谈祝霄半个小时前回复她的微信。 谈祝霄:【很适合你。】 她勾唇,放下了抵着脸的手。 “那你眼光还真是高,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介绍。” “我发现你恋爱之后,就特别喜欢劝人谈,这属于什么心理?”蒋冬至往杯子里添了点水,听上去似乎对她口中的话题毫无兴趣,“你不如给我介绍点业务。” puhpowee:【为什么这么说?】 相隔半个小时,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钟,顶上便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耐心地等了有一会儿,对方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谈祝霄:【因为感觉,你是个很有生命力的人。】 puhpowee:【在你心里,有生命力的人多吗?】 谈祝霄:【在我心里?】 puhpowee:【嗯,想判断一下这句话在你这里算不算是个特别的评价。】 “好吧……话说这么久没见,感觉你脾气也比之前好点了,真是年纪大了变成熟了。” “我以前脾气很差?” “也不是说差啦……你还记不记得大学有次,我u盘落你这儿了,跟李钟辉两个人来你家拿,你住的楼连个电梯都没有,楼梯给我俩爬得累半死,就想进来喝口水再走,结果别提水了,防盗门的门槛你都不让我俩踏进去一步,跟禁地似的。我说那我不进来,你家有一次性杯子吗或者不用的杯子,给我倒点水,我真的快渴死了。然后你给我微信转了10块钱,说楼下有便利店。”现在提起来,陈琪梦还觉得有点无语的好笑。 “抱歉,我不太喜欢别人进我家。” “倒也用不着道歉,每个人想法不同。只是李钟辉当时还挺伤心的,他说他觉得和你是朋友,但你站在家门口那姿态整得跟我俩是瘟疫一样,后来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只是单纯介意这件事,不是介意我俩,他心里才舒服了。” 聊天声有一搭没一搭滑入耳,程拾醒敲击键盘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屏幕里的消息还在跳动。 谈祝霄:【……不多。】 谈祝霄:【很少。】 面前的餐盘上突然多出一片牛肉,身侧蒋冬至的嗓音淡淡响起:“别老抱着手机。” “妹妹是不是谈恋爱了?老低着头看手机。”陈琪梦看着她直笑。 他松开她盘子牛肉片的筷子一顿,很快又收回,偏过脸去看她,语气平平地问:“恋爱了?” “没。” 一个暧昧对象罢了。 程拾醒摁灭了屏幕,反扣在桌面上,微微一笑,将那片牛肉重新给他夹了回去,“我吃饱了,你吃吧。” “哎。”陈琪梦捧住脸,啧啧称叹,“看来真的是我谈恋爱后对这类话题变太敏感了。不过妹妹长得那么漂亮,性格也好,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有异性追你吗?” 她点点头,也不避讳,漫不经心地回:“嗯。” “她年纪还小。”蒋冬至道。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定不住心也正常。 陈琪梦俨然会错了意:“不小,正好,学生时代的感情最单纯美好了。不像我们,眼里多是利益和精打细算,人都变沧桑了。妹妹这个年纪,谈一个踹一个都行,我们谈一个就得把结婚和未来考虑进去了。” “不结婚不考虑未来不行吗?”程拾醒倏地开了口,灯光一落,琥珀色的眼睛像琉璃,睁大了笑意盈盈看着陈琪梦,手指间还把玩着手机壳后粘着的支架,她看上去有些疑惑,“年纪增长了……谈一个分一个就不行了吗?” 她声音轻轻的,陈琪梦有点没太听清:“你刚说什么?” 她还未张口重复,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至桌面,小心放下,“打扰一下,各位这边的餐品已经上齐了,祝各位用餐愉快。” 是碗冰沙,芒果切成丁点缀在白色冰沙旁,顶端是一片薄荷叶,边上搁了一小碗炼乳。 见只配了两个勺子,陈琪梦扭头张望了会儿,挥手招呼服务员过来,“您好,可以再多拿个勺子吗?” “不用。”程拾醒舀了勺冰沙,冰凉渗过舌尖的皮肤,化进胃里,“我哥芒果过敏,我们吃就好。” 陈琪梦先是愣了下,恍悟:“哦,怪不得。我看这家店点赞量最高的就是芒果冰沙,还想着你俩怎么没点呢。” 顿顿,又说:“芒果那么好吃,太没口福了。没尝试过脱敏吗?” “脱不了。”程拾醒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她不能吃太多,“稍微沾上点就全身起红疹。” 陈琪梦摇摇头:“那还是算了,那得脱进抢救室了。” 闻言,程拾醒手停住,忽而笑了声。 还真进过。 蒋冬至第一次吃到芒果是在他大二刚开学时,托暗恋程拾醒的男同学的福。 那天他们照例吵完架,程拾醒胸口起伏,难平气愤,马尾一甩,怒气冲冲甩着手跑到了玄关处换鞋。 他坐在沙发上翘着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又离家出走啊?你就只会这一招啊?” 她憋着一口气,咆哮:“出去散心不行啊?我出个门你管得着吗?” 说完,“砰”一声把门砸上了。 门前脚刚关上,他后脚便坐不住了,冲到阳台上扒着栏杆往下看,远远瞧见个小姑娘,穿着身粉色的裙子,长发高束,从边上的柏油路往外走,走到一半忽而止住了步子,似乎有所感应,猛地扭回了头,眼睛抬高了直直望向六楼阳台上的他。 第21章 距离太远,阳光又太烈,她似乎还有点不太确定,手挡着阳光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下,在确定是他后,笑了下,然后冲他比了个中指。 蒋冬至:“……” 被活活气笑。 他决心不跟她一般见识,叉着腰从阳台上回了客厅,屁股刚沾上沙发,又因为生气弹了起来,绕着茶几走了两圈,眼睛一瞟,突然落在了茶几上那个昨天放学她拿回家的芒果上。 昨晚,刚才吼了他、冲他竖中指的那个人,拎着那个芒果回了家,在他问起后,拎着突然变成了双手端着,然后仰着下巴告诉他:“追我的人送的。唉,拒收了还送,真苦恼。你肯定没体会过这种烦恼吧,毕竟你脾气那么差,肯定没有喜欢你的人。” “谁追人送芒果?你自己编的吧?”蒋冬至不信,“还有,我什么时候脾气差?什么时候不招人喜欢了?我看明明就是你……” “我怎么样?” 明明是你,脾气差、不招人喜欢…… 他们习惯用这种是非不分的方式互损,但是蒋冬至看着她得意的眼睛,说不出那几个字。 脾气是炸了点,但好像是挺招人喜欢。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明明缺点一大堆,有什么好值得招人待见的? 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她是程拾醒,一个向来没有前因后果的人。就像她闯进他的生活那样无厘头,她招人喜欢这点也没有什么原因可言。 可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这点,于是转了个话题:“程拾醒我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要搞早恋那套,不然我告诉你班主任。” 她自信地撩了下头发,无辜:“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别人喜欢我呀。” 嘚瑟。 他就从她眼底看出这两个字。 蒋冬至盯着那个芒果绕着茶几又走了两圈,最后腰一弯,拿起了那个芒果。 这个芒果归他了,叫她在他面前那么嘚瑟。 其实蒋冬至不喜欢吃水果,喜欢吃水果的人是程拾醒。 他把芒果洗干净扒开皮,蹲在垃圾桶边上,面无表情地咬了口。 说什么自己家种的包甜,他吃着分明一点也不甜,他嘴里全是愤怒的味道,愤怒促使他全身发痒。 ……痒? 蒋冬至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立即打开手机一照,相机里是一张几乎快要辨认不出的脸。 “……” 打完120,晕厥过去的前一秒,他想:怪不得小时候父母还在家里时从来没出现过芒果这个水果。 接到电话的时候,程拾醒还在怒发冲冠地在街上游走,接完电话颤着腿火急火燎往医院赶。 等赶到医院,人也抢救得差不多了。 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红疹还没下去,程拾醒人都被吓傻了,那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因为小学四年级某次数学考试不小心睡着了结果考了82,向来要强的她接受不了这个成绩,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对着那张卷子通红着眼边哭边重新做了一遍,满分,这才安心睡下。 这次是被蒋冬至吓哭的,他当时已经不太能认了,要不是他脖子上那颗痣,程拾醒都得怀疑一下这究竟是不是他。 她抖着手指指着病床上那个人,抽噎着问:“请问……这个是巨人观吗?” 护士:“……” 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下破防了,伤心得不得了:“蒋冬至,我再不跟你吵架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承认你是我哥哥了行不行?我虽然经常骂你,可是……可是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俩相依为命那么久,我还要给你养老,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你,其实我有把你当哥哥看的……” 蒋冬至时常觉得程拾醒小时候真不是个东西。 长大后…… 餐桌之上,他余光瞥过她的侧脸,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长大后,这个说跟他相依为命的人随时在准备离开这个家。 他知道。 第11章 11 “我不和熟人谈恋爱,这是原则。…… 回家之后,程拾醒先抱着睡衣进浴室洗澡,创口贴还缠在指尖,碍于沾水会不太方便,她撕下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洗澡前,进行完卸妆洗脸,她往脸上拍了点水乳,正准备脱衣服,卫生间的门被扣响。 一门之隔,蒋冬至的声音显得闷闷的:“方便开门吗?” 程拾醒直接把门打开,问:“怎么了?” 他倚在门框上,手一抬,指间正夹着一片未拆封的创口贴。 “刚药箱里翻的,你手上贴的那个不防水。”蒋冬至眼一垂,“嗯?”了声,尾音上扬,“摘了?” 她应声,没接他手里的东西,“不用,只是稍微划了下,本来也就不需要创口贴。” “本来就不需要?”他看着她重复。 “嗯。” “那个男生给的?” “嗯。” 蒋冬至瞧她片刻后,笑了下:“以后出门包里随身带两片吧,这样也不用欠别人人情了。” 程拾醒和他对视,也跟着笑了,眉眼弯弯:“哥哥,我觉得你应该去谈个恋爱。” “这样你就会知道了,我就是要欠人情。”语毕,她手握着门把手,用力关上门,对着门外扬声,“我洗澡了。” - 周日蒋冬至要加班,陪客户。 程拾醒收到他的消息时健身刚结束,正坐在椅子上休息。 第22章 刺猬:【今天有饭局,不回来吃晚饭,你自己解决。】 她抬着下颚,灌了口水,才打字回他消息,就一个“嗯”字。按下发送键,程拾醒偏过头,问江含:“晚上有约吗?” “没有,怎么了?” “上次和你没约成的晚饭,今天补上?” 江含笑了:“怎么?今天你哥不烧饭?” 她应了声,手里的水喝完了,用力一捏,将空了的矿泉水瓶压扁了,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加班。” “行啊。” 两个人选了家韩餐店,新开的门店,离这不远。江含有车,新买的,是辆白色奥迪,前两天车牌照才刚刚下来。 程拾醒坐上副驾,在车子提醒声中系上安全带,脊背往后一靠,注意到她车上的小蜜蜂玩偶小挂饰,伸手轻轻一拨,挂件左右摇摆。 “这不是我之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江含正在倒车,闻言瞥了眼挂件,“对啊,合适吧?” “挺好。”这还是程拾醒第一次坐她的车,环顾了圈,“这车也挺好。” “毕竟昂贵。”想起花出去的钱,江含就心疼到龇牙咧嘴,“话说,你去年不是拿了驾驶证吗?没想过买一辆吗?” 程拾醒摇摇头,一边低着头给谁发微信消息,一边说:“要攒钱。” 她在攒钱买房这件事,江含也知道点,问:“我看你都攒好久了,平时也赚得挺多的,还没还没攒够吗?现在首付好像就30%吧?最近银行贷款条件也放松了。” “我打算全款。” “……” 语不惊人死不休,江含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红灯前,错愕地扭过头来看她,瞪大了眼:“什么?” 程拾醒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却没看她,只透过前窗望着外头的景色。晚霞浓烈,十字路口,马路对面红灯上的数字在不停跳跃,左右侧方车辆川流不息,疾驶而去,人行道行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 半晌,程拾醒说:“还房贷太辛苦了。” “……” 说实话,江含不太能理解。对于一个敢说出0贷款全款拿房的人来说,还房贷会成为一件很辛苦的事吗? 但是她没把疑惑说出口,对面绿灯亮了,她踩下油门,说:“好吧。” 韩餐店生意很好,二人到门口时里头早已人满为患,得先拿号排队。好在运气不错,刚拿到单子不久里头便有人吃完出来了,叫号时前面连过三位,等了不到十分钟,便轮到她们了。 桌椅恰好靠窗,扭头便能看见外头的景色。入了秋后,天暗下来的速度得越来越快了。眼下,店内灯火通明,店外一片漆黑。广吴的空气质量比不得临霞,夜晚来临时都看不到几颗星星,只能看见外面那座横跨江面的大桥上挂着的璀璨霓虹灯。 江含:“这边景色倒挺好的。” 程拾醒点完了餐,也跟着去瞧窗外,手掌托着脸,“嗯。” “话说,刚看你在车上一直在给谁发消息,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她嗓音淡淡的,像毫无波澜的海域,“暧昧对象。” “啊——”江含拖长了尾音,听上去似乎有点遗憾,“那我弟又得伤心了。” 她有点不解,胳膊撑着桌子,身子前倾,问程拾醒:“你说我弟长得也挺帅的,身材也不错,我看他学校追他的女生还挺多的,你是看不上他哪里啊?我回去叫他改改。” “怎么?”程拾醒睨着江含,开玩笑,“想让我做你弟妹?” “主要他对你不死心啊,我毕竟是他姐,也不想听他天天在家嚎‘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程拾醒笑了下。 “没什么看不上看得上的。”她道,“我不和熟人谈恋爱,这是原则。” 江含疑惑:“熟人不是更了解人品吗?” “但是熟人不好分手,你知道的,我的每段感情都不长久。” 这样随时可能面临分手、然后秉持着分了就该跟死了一样再也不见的恋爱关系,一点都不适用于被共友、记忆、家人、大大小小的物件……被密不透风的蜘蛛网缠在一起的熟人。 程拾醒耸肩:“况且,他也不见得多喜欢我。” 同是广大的,也没见他往她跟前凑。不过是没见着真喜欢的,误把对她的崇拜错当喜欢罢了。 “好吧,那我回去再劝劝他。” 江含也没再多说,只叹了声。 部队锅很快便上了,热气腾腾,香气逼人,据说酱汁是老板亲自调制的,入口是正正好好的咸辣味,浓郁鲜美,里头东西很多,拉丝的芝士覆在拉面之上,鱼饼入口弹滑,肥牛片薄嫩。 程拾醒拍了照,本是想上微博给粉丝分享下生活,想了想,还是顺手点开微信,发给了蒋冬至,意思是——在吃了。 随后,她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江含聊着天,期间桌面上的手机一直在弹消息,屏幕频繁地亮起又暗下,她没拿起,只趁着屏幕没灭之前随意地瞟了眼微信备注,是谈祝霄。 “是你那个暧昧对象吗?”江含也注意到了,隔着朦胧的雾气,问她,“你不回消息吗?” 程拾醒把手机翻了个面。 “回一句就得回几句,也不差这一会儿,等吃完饭我再回他。”她并不是很在意,“现在正是我和你吃饭聊天的时候。” “我欣赏你重友轻色的特质,因为我是那个友。”江含给她夹了片肥牛,“话说,你今年是大三吧?” 第23章 “对。” “那你是打算后面找家公司实习上班,还是就做互联网全职了?” “全职。” “那你是打算继续这样单干还是找家公司帮你运营着?” “等粉丝数到一千万了,我就去注册公司。” 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江含觉得这样也挺好,于是举起果汁易拉罐,说:“祝你成功。” 程拾醒碰了下罐,还不忘提一嘴:“其实你也可以注册个平台账号,教人减脂锻炼。” 江含乐,“别开玩笑了,我搞不来互联网那些东西。” “我可以帮你策划。”她抿了口饮料,放下易拉罐,前倾身子,认真地看着江含。 相处那么久,程拾醒了解江含,对方从专业素养到长相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她在灯光下细细瞧着江含的轮廓,齐耳短发,面部线条清晰,眉骨折叠度较高,鼻梁高挺,略带些驼峰,属于标准的浓颜系,此时套着件黑色薄卫衣,袖子半挽,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拥有这样的长相与身材,偏偏却是偏温柔好说话的性格。 “你别老看着我。”江含笑着伸手捂住脸,“跟hr面试似的。” 程拾醒弯了下唇,垂下眼。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意思去尝试这行,可以来找我。” 她道:“我可以让你赚得比现在多很多。” “知道了。”江含又给她夹了片午餐肉,“快吃吧老板。” 由于是晚上,程拾醒不敢吃太多,大约八分饱便停下了筷子。好在江含食量够大,风卷残云般在锅里狂捞拉面。 聊天声静了下来,程拾醒这才将手机翻回来面,想着去回谈祝霄的消息。 然而,入目第一条,是蒋冬至的微信未接来电。 她眉心拧了下,回了个问号,这才去划拉和谈祝霄的聊天记录。 谈祝霄:【今天的晚霞好漂亮。】 谈祝霄:【图片.jpg】 谈祝霄:【一食堂的炒面不好吃。学姐在学校待了两年,有什么美食推荐吗?】 还未翻完,屏幕蓦地一黑,弹出微信电话页面,正中央的头像是一幅海岸油画,下方的她的备注就俩字——刺猬。 她按下接通键,搁在耳边,“喂。” “程拾醒。”入耳是沙哑的嗓音,微弱的,急促的,不同寻常的,喊她的名字,“我……” 话未说完,紧接着两声干呕声,似乎特意挪远了手机,显得格外朦胧。 程拾醒一愣,突然站了起来,把对面的江含吓了一大跳。 她顾不上江含投来的疑问目光,问:“你在哪?” “格蓝……大饭店……门口。” “等着。”她言简意赅撂下两个字。 第12章 12 stay with me. 刚来广吴那会儿,蒋冬至工作总是很拼命,他的身上压着房贷、程拾醒的生活费、学费、家里的日常支出……熬夜加班是常有的事,看着人家的眼色,主动揽活来得到领导的关注,陪领导参加酒局,地位低、年纪轻,所以总是被拉出来挡酒的那个。 即使他在临霞已经攒了一些工作经验,但来了广吴,就是重头开始。 当然,这些东西他从来不肯说,就像个哑巴一样,不跟远在异国的父母说,也不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程拾醒说,问起来就是他很好,不用担心。 直至程拾醒因为在学校直播不方便怕打扰舍友而搬回家,才窥见一点他的谎言。 她当时觉得很愤怒。 “那你为什么要来广吴?”那是半夜十二点,程拾醒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刚回到家的蒋冬至,“你留在临霞不是很好吗?那里你什么都有,有转正的工作,有朋友,有房子,你来广吴干什么?” 他倒在沙发上,脸上是不自然的红晕,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吭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越是质问她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忍不住吼他,“让自己变得那么辛苦,究竟为什么?” 楼下汽车传来尖锐的长鸣,将她的尾音吞没,再把气氛过滤成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晌,蒋冬至才开了口。 “这边发展机会更多……再说,你不是考来这里了吗?”他说,“你总需要人照顾,娇气,吃药要人哄,受伤会大叫……要是宿舍里住不惯,在这所城市,还能有个地方回来。” “蒋冬至,你越活越过去了吧?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觉得很好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你照顾就活不好了?是,我爸妈临走前是把我托付给你,但是我现在成年了,有能力了,哪怕离开你我也能过得非常好。请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 “是啊,你会越来越有能力……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着,怔怔的,没看她,双眼依旧注视着天花板,直到灯光把眼睛都晃花了,“最重要的理由是……” “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了。 程拾醒注视着他,她可真讨厌他的沉默。 - 程拾醒接到蒋冬至的时候,他正靠着路灯杆子蹲在马路边,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口松松垮垮,手臂搭在膝盖上,解下的领带缠绕在手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快跑了几步,站定到他面前,喘了两口气,皱着眉弯下腰问他:“怎么样?还能走吗?” 他应声,扶着杆子慢慢吞吞站起来,程拾醒见状赶紧伸手托住他的手肘。 第24章 “抱歉。”他听上去比电话里的声音好一点,脸上满是歉意,“本来是想叫代驾的,但是大脑好像有点不清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拨通你的电话了。” 她没搭理这句道歉,朝他伸出手,“车钥匙呢?” 蒋冬至摊开掌心,她接过钥匙,扶着他的胳膊,几步一晃,终于把人弄进了车的副驾驶上。 “会吐吗?” “晚饭没吃什么,吐不出来的。” 她撑着身子靠近,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再一次蹙眉,唰一下扯开安全带给他系上。 “不知道自己胃不好不能喝酒吗?” “大客户,没办法。” “不会说自己有胃病或者酒精过敏或者……反正就是不能喝吗?”她冷笑,说话也变得不客气,“什么大客户?什么酒桌文化?糟粕。你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还要陪这种狗屁的酒?” “是在临霞那会儿我就职的公司。”蒋冬至靠着椅背,闭着眼,“这单挺大,拿下的话,能升职,拿不下的话……” 程拾醒沉默了。 蒋冬至要辞职那会儿跟前公司闹得还挺僵。老板要留他,他不同意,又有同事从中作梗,故意在老板那阴阳说他早就找好了下家,老板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一来二去就闹上了。 离开时以为是天各一方,谁承想还有今天这么一遭? 她的语气缓了下来:“你休息会儿吧,到家了叫你。” - 到家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蒋冬至稍微好了些,脸色却还白着,高高大大一个,倚靠在她身上,下巴搭放在她的肩膀上。 程拾醒来寻他时散着长发,后面怕他倚过来会压到头发,便用腕上的橡皮筋挽了个低丸子垂在脑后,但在车上靠着座,头发乱了些,有几缕掉下来,垂在脸侧。 他闻到了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 她今天没喷香水,身上只有这样一股清香,柠檬味,和他的当然是同一款,家中拆了封的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素都各只有一瓶,摆放在浴室的架子上。 但她身上的味道总比他要浓些。 程拾醒搀着他到沙发上躺下,随后弯着腰在投影布旁的柜子里翻药箱,却迟迟找不到她想要的,“家里的胃药是没了吗?” “在我房间。”蒋冬至有气无力地说,“左边床头柜第二格。” 程拾醒顿住了动作。 过了会儿,她问:“怎么不放药箱里?” “很久以前放的,记不得为什么了。” “那你现在有力气吗?” 他仰着脸,伸出一只手盖住眼,唇没有血色,张了张,低声:“你是想说什么?” 程拾醒瞧了会儿他,摇摇头。 “没什么。”她站起了身,“我去拿?” 他从喉间溢出个“嗯”字。 他的卧室在程拾醒的房间对面,一间门开着,另一间则紧闭。 开着的那间,是他的。 程拾醒踩着拖鞋快走,临到他门前,脚下却稍滞,几秒后才抬脚迈进去,手指摸着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灯光明亮。 自搬进这套房子以来,她从没有真正踏进过这里,只是路过他门前时随意一瞥,窥见里头的陈设。而今进来,猛然间发现,这间屋子和他临霞房子的卧室长得极为相似。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家具,靠门口的那面墙做了嵌入式衣柜,墙角摆了个黑色架子,上头摆着各种模型。 程拾醒没来得及细看,匆匆忙忙按着他的指示在床头柜中翻找着药。他有点强迫症,东西总是摆放得很整齐,找起来很方便。 她拆开盒子,从里头抽出了一板药,方要站起来扭头出去,目光却蓦地瞥见他床头的那个抱枕。 粉色的,和他房间格格不入的,那是她故意挑选的颜色,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程拾醒怔愣,捏着那板药,停在床头柜前,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抱枕上,眼前忽而闪过很久以前,那个脸尚还青涩的蒋冬至刚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当时他提着抱枕,错愕又嫌弃地说:“真丑。” 那会儿他的房间总是紧闭着,不肯让她进。 这个人有一种超强的领地意识,属于他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不行,属于他的生活,别提踏进去,别人触一下都困难,这几乎是达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也许是因为他从小便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没几个朋友,家门也从未对谁打开过,直到某天隔壁搬进了一户人家。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他格外抗拒从隔壁硬塞过来的她。 可程拾醒当时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蒋冬至这人喜欢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和她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古怪得要死,还一股子别扭劲儿。 于是他们总是吵架,而其中一次吵架的理由就是程拾醒碰了他还没做完、暂且搁置在茶几上的飞机模型。 “我碰一下能怎么样?它难道会坏吗?难道我摸过的你家的所有东西,你都要让它消失吗?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蒋冬至,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让你‘照顾’我吗?你又不是我亲哥,这里也不是我家!” 她同他吼完,还闹了离家出走,当时他并不挽留,指着门口冷笑:“行,你走。” 她真走了。 隔壁她真正的家里早已没了可以吃的,微信余额也少得可怜。她迫于饥饿,晚上终于低着头忍气吞声地回来,一进屋就闻见专属于炸鸡的飘香。蒋冬至点了肯德基全家桶,正闲闲翘着腿享用着他的晚饭,听见动静,不过睨了眼来,而后轻嗤一声,移开了眼。 第25章 俗话说得好,兄妹哪有隔夜仇? 但偏偏程拾醒这人就是记仇。 她恨他恨得牙痒痒,就是要伺机报复。 在暑假的某个午后,她本想去问蒋冬至晚饭吃什么,敲了房门不见回应,便小心翼翼地下按把手开了门。 里头是一片黑,窗帘盖过外头灼热的烈阳,只留出一条金色的缝隙,空调运作的呼呼声掩住床上那人平缓的呼吸。 她眯起眼,隐隐约约瞧见床上鼓起一团。 “蒋冬至。”她气声喊,见他毫无反应,心中忽而一动,报复他的机会来了。 程拾醒跑回自己房间拿了支黑色水笔来,轻手轻脚地掩上他的房门,踏入了这片属于他的黑暗里。她踮着脚尖,逐步靠近他,在床边蹲了下来,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一点微光,在昏暗中看清了他的脸庞轮廓,还有他紧闭的双目。 这是你自找的。 她这么恶狠狠想着,屏着呼吸,手中的黑笔缓缓接近,在他鼻翼两侧的脸上分别画了猫咪似的三条杠,再在鼻尖上圈出一个黑色的圆。 她画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一抖。 程拾醒满意了,正要收手,眼前蓦地一花,伴着“啪”的一声,手腕被紧紧控住的同时,灯光大亮。 她毫无准备,被强光刺激到闭眼,黑暗中听见蒋冬至冰冷冷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程拾醒心中“咯噔”一下。 被抓包了。 指尖的笔被人夺去,她惊了下,下意识扭动手腕,想挣脱开他的桎梏。但男女之间力量本就悬殊,更别提他比她年长足足五岁。她越挣扎,他捏得越紧,手臂巍然不动。 蒋冬至道:“说话。” 她抿着唇,不肯吱声,越是动弹不得,越是要逆着他的力道挣扎,脚下没站稳,惊呼一声,手臂乱挥中似是从床上挥掉了什么东西,软软的,砸在她的脚上。 而她却倒是凭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稳住了身子。 眼睛适应了光线,程拾醒睁开了眼,看清了砸在脚上的是什么—— 一个抱枕。 一个款式简单、纯白色、只在中央喷了“stay with me”黑色字母的,抱枕。 那一瞬间,程拾醒愣住了。 蒋冬至这样的人……睡觉居然还要抱抱枕? 可他没有弯腰去捡,瞥过一眼后,目光倏地一怔,睫毛轻颤下慌乱逝过,最后只剩下了恼意,近乎脆弱的恼意。 那天的蒋冬至比冰山还冷,听完她的陈述才松开紧握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去卫生间洗了脸。 而程拾醒怔怔的,被他的沉默吓到,捡起了地上躺着的抱枕,抱在怀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了。 于是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轻咳了两声:“你的抱枕。” “不要了。”蒋冬至关掉了水龙头,抬起脸,透过镜子,她看见他黏在额头上正在滴答滴答滴水的湿发,还有冷淡的神色,下巴轻抬着,道,“丢了吧。” 她的火又上来了,那会儿她还不会服软,不知道只要她软下来他便会低头,只是语气生硬地问:“就因为我碰了下?” “你想要怎么理解,和我没有关系,正如你所说,事实上你也不是我的家人。” 程拾醒气到眼睛都红了,想要跳起来骂他。 过去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她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即使骄纵到无法无天,爱她的人也不过无奈地叹一口气。她成绩好,长得漂亮,向她示好的人多了去了,唯独他爱刺她。 怒气翻涌,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撑开、爆炸。 可是她一低头,看到了抱枕上写的字样—— stay with me. 她是被戳破的气球,是吐出水后迅速缩小的河豚,是坍塌的冰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同病相怜。 那一刻,她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后来,程拾醒送了他一个新的抱枕,故意选了这样一个粉嫩的颜色,上头找店家写了一行英文—— stay with you. 那会儿他们还在临霞,仍是动不动就会吵起来的年纪。一晃多年,抱枕的枕套都被洗泛白了,还静静躺在他的床头。 第13章 13 “就陪我一会儿吧。” 程拾醒给蒋冬至倒了杯温水,和药一起,搁在茶几上,看着他从沙发靠背上直起点身子,将药片吞咽下去后,才说:“你床头那个抱枕……怎么还没丢?” 休息了会儿,他总算脸色好看了点,反问:“你希望我丢了?” “太旧了,而且和你房间风格也不太搭。”程拾醒道,“一个抱枕而已,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再送你一个。” “不要。”他很固执,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就要那个。” 她静了静,转过身,说:“随便你吧。我去煮点粥。” “等等。”蒋冬至倏地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见她回头,睫毛颤了颤,道,“你别煮了,陪我坐会儿吧。” “我不煮你怎么办?你不是晚饭没吃什么吗?不饿吗?” “待会儿我好点了,会自己烧饭的。”蒋冬至说,“我怕你把厨房炸了。” “……”程拾醒闭了下眼,被气笑了,“蒋冬至,你真的……” “叫哥哥。”他提醒她,小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蒋冬至蒋冬至地叫他,没大没小,顶多在父母面前会收敛一点,再后来她学会装乖巧了,尤其是有事求他的时候,比谁叫得都甜。 第26章 “从过去到现在,家里有一顿饭是你做的吗?你知道煮粥要放多少水吗?” “我会使用浏览器进行搜索及学习,我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哥哥。”程拾醒看着他,一字一顿,“我的学习能力和分寸感都很强。” 蒋冬至嘶了声:“你现在是在骂我学习能力差劲,还是分寸感弱呢?” “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哥哥?”她看上去很诧异,“虽然你酒喝得烂醉,但是我当然不会骂你啦。” “注意你的表达,我没有喝醉,只是饭没怎么吃喝了酒,胃不舒服。” “你对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拿捏得还真好。怎么?还想真喝醉?” “当然不想,我又不喜欢喝酒。你看我除了应酬,其他什么时候喝过?我又不是你。” “什么叫作你不是我?我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你点到为止?”蒋冬至像听了个笑话,全世界最不知道什么叫作点到为止的人就是她,“你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吗?请问你是没喝醉过还是没做过什么荒唐的事?” 楼下有车跟失心疯似的一直在按喇叭,吵得要命。 程拾醒想抽回手还抽不回来,于是更生气了,怎么会有人跟个刺猬似的就喜欢跟她吵架?小时候是,没想到长大了还是。 “好好好。”她一连三个好,“你举例。” “高考结束后。” “……” 程拾醒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下,安静了。 还真有这回事。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她以为那是他们之间一致决定要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过去。 他倒在沙发上,眼睛半睁,瞥着她怔愣的模样,喉间倏地溢出了声笑。 没吵赢,她觉得憋屈,拧了拧手腕,问:“笑什么?” “没什么。”他抬手抵住唇,掩住笑意,低低咳了两声,声音很浅,“只是很久没跟你吵过架了。” “……” 她怔,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而他不动,只是看着她,轻缓地呼吸着。 蒋冬至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 程拾醒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变过,过去张牙舞爪,要强不服软,现在还是,只不过在他面前披了张乖巧的皮。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只要她稍稍服软,哪怕是装出来的服软,哪怕是心知肚明的骗,他也会低头。 ……所以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她对他连争吵都懒得,只剩下了不从心的装与骗呢? 楼下的车鸣声终于被按下了暂停键,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们俩。 蒋冬至还是拉着她不松手,那句之后也没再吭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沉默的眼睛。头顶明亮的灯光在此刻把他的皮肤照得很白,就像瓷娃娃,一碰就会碎的那种。 她与他这样僵持着,手指在泛无名的酸,酸到在颤。 四目相对了很久很久,他缓缓扭回头,她听见他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像一阵微弱的风拂过来。 “就陪我一会儿吧。”他道,声音轻轻的,“我今天……工作有点累。” 程拾醒被他拉住的那只袖子下,手指无意识蜷起。 半晌,他感觉到身畔的沙发陷进去一块,有个人慢吞吞靠过来,窸窸窣窣的,学着他,将脑袋仰起来,搁在靠背上方,胳膊上冰凉的布料贴在他的衬衣衣袖旁。 胃部还残余着灼烧感,蒋冬至偏过头去,闭着眼,唇角抿出一丝笑。 其实最重要的理由是,她那么喜欢大城市,他怕她不会回临霞了。 - 周二上午连着两节专选课,下了课后,范茹画挽着程拾醒的胳膊去吃午饭。 “我待会儿去买杯咖啡。”她俩端着盘子寻了个位置坐下后,程拾醒道,“昨晚剪视频剪晚了,没睡好。” “你最近是不是还挺忙的?” “嗯,刚结束完一个竞赛。”她语气很轻松,“后面就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话说你下个月得陪我去参加个活动。” “红因平台的?” “乱佩佩你知道吗?” “知道,前段时间唱歌挺火的。” 程拾醒应了声:“对,就是她。之前互关过,她这次生日会邀请了我。” “你俩不熟吧?”范茹画迟疑,“怎么会突然邀请你?” “很正常,扩大圈子,积累人脉,对她有好处。” “看来对我们也会有很大好处。”范茹画啊了声,一边咀嚼食物一边说,“具体几号?” “时间目前定在五号。”程拾醒见她闻言明显愣了下,问,“……怎么了?” 她犹豫了下,叹口气,“那天我亲戚正好结婚,我得回趟临霞。” “好吧,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孤军奋勇了。”程拾醒耸肩,也没太在意。 她吃的不多,不过六七分饱罢了,眼下早就停筷子了,靠着椅背等范茹画,见对方狼吞虎咽的动作停下了,便直起身,“吃完了?” 范茹画:“对,走吧。” 程拾醒的咖啡是提前点好的单,待倒完饭菜碗筷时,手机里已弹出取餐提醒。 咖啡店在食堂最左边,摊位边围了一圈人,其中有一道身影打眼得紧,个子高挑,身姿挺拔,套着件棕色夹克与牛仔裤,候在取餐处前。 范茹画这回总算记得他的全名了。 “这不是谈祝霄吗?”她讶然,“这么巧?” 第27章 这回估计是真挺巧。 程拾醒唇角悄无声息勾动一瞬,挽着范茹画的胳膊,步子依旧不紧不慢,目不斜视,肩膀擦着他的而过。 埋在手机里的人下意识抬起了头,见是她,眼睛一亮,慌忙叫住她:“程拾醒。” 她慢悠悠转过头,似乎这才发现他在这,礼貌地一颔首。 “你也来买咖啡啊?”谈祝霄的惊喜不言于表。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懊恼地抿了下唇,又立即补充:“我请你?” 程拾醒在柜台前找到了自己的号,提过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用,我的已经制作好了。” “这样……”他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 她表现得很平淡,对他的遗憾也视若无睹:“我先走了,拜拜。” 他看着她平静的脸。 她就仿佛只是见了个陌生人似的,没有欣喜没有雀跃,简直是毫无波澜。于是他张了张嘴,像只淋了雨湿哒哒失落得不得了还偏偏哑了嗓子的小狗,最后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说出来使气氛不干巴地延续下去的,便失魂落魄地说:“拜拜。” 程拾醒微笑在颔首示意,紧接着在他的注视下,牵着范茹画,真的转身走了,干脆利落。 倒是范茹画还回了一次头,对上谈祝霄茫茫然的眼睛,又赶紧把头扭了回来。 “不是……”她十分好奇,“这位是还在暧昧期就结束了?” 程拾醒眼底荡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刚才那么冷淡?我看他刚都快急哭了。”范茹画想起来了,“我上次就想问了,你俩现在处于什么情况?” “走一步看一步的情况。”她俩出了食堂,今天的阳光还挺好,程拾醒眯起了眼睛,舒服地长舒一口气,轻轻说,“我在等。” 感情中有个词叫欲情故纵,以退为进,密室那天她也迈出去一步了,聊也聊了几天了。 急? 她还就是要他急。 急不可耐才好。 - 程拾醒不咸不淡地晾了谈祝霄几天。 而就在这几天里,她同他之间那样“巧合”的事愈发多了,从宿舍门口,到选修的通识课,再到她常去的那家食堂。 范茹画每每遇见都得摇摇头。 “你别把人钓太过了。”两人周五中午在新开的波奇饭店约了顿,逛商场时路过服装店就进去瞧了瞧,眼下她隔着换衣间的门,一边聊天一边等程拾醒换完衣服出来,天聊到这里时,指节忍不住扣了扣门,“你以前也没晾谁那么久过。” “不久,正好,轻易得到的没什么意思,他要忍不了就走咯。”程拾醒漫不经心的嗓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她低头整理了下衣服,终于推门而出,在她面前转了圈,“好看吗?” 范茹画上下扫了圈。 程拾醒是个衣架子,手长脚长,肩宽腰细,曲线明显,属于是披个麻袋都好看的身材。低腰微喇牛仔裤,棕色抹胸外套件黑色皮衣,腰肢弧度半掩在皮衣下,马甲线清晰可见。 “好看。”她一咂嘴,捏了捏皮衣,“质感还挺好的……不过你是不是有件差不多款式的?” “嗯,外套不买,就是看个搭配。”程拾醒在镜子前转了圈,又将皮衣脱下挂在臂间,左右照了照,很满意。 过几天她刚好要出个辣妹合集。 “豪气点,直接拿下。”范茹画说着,掌心手机嗡嗡振个不停,她拾起一瞧,哎了声,“你们班群里有通知紧急班会的事吗?” “怎么了?”程拾醒准备换下衣服去前台付钱了,闻言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一瞧,还真有几条群里的消息,辅导员几分钟前@了全成员,她仔细读过消息,很短,读不出太多信息,只说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则必须来参加,唯一奇怪的点在于辅导员特地叮嘱开紧急班会的事不可外传。 她蹙起眉:“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范茹画倏地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哦对,前两天我们学校不是出事了吗?估计有点关系。” “出事?” 范茹画看看左右两侧,凑近了压低音量:“有个我们专业的男生保研失败了,前两天借酒消愁喝醉了,在楼顶上站着不肯下来,一直在唱歌……你在家住没听见,可吵了都给我闹醒了,就我对面那栋楼……后面失足跳下去,听说抢救没成功。” 程拾醒点点头,大致明白这次班会的意思了——封口。 事发地点离她们专业宿舍楼近,其他人可能还不晓得,但住附近的楼上下肯定知道得差不多了。这事要是闹出去,对学校的名声、明年招生都没好处。 等到了班会的点,程拾醒坐在教室后排,撑着脸听着导员的警示,叹气。 还真没猜错。 “大家平时要注意安全,危险的地方不要上去,像河边、楼顶……” 她点亮手机看了眼,现在是晚上八点。 大抵是见她还没回来,蒋冬至给她发了个问号。 puhpowee:【在班会。】 刺猬:【几点结束?】 她抬头看了眼台上的导员。 “……相信大家也都是成年人了,知道网络并非法外之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都清楚……” puhpowee:【不清楚。】 刺猬:【嗯,我待会儿过来接你。】 第28章 puhpowee:【不用。】 微信里的“刺猬”没声音了,她继续撑着脸将视线落在辅导员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讲话。 不知隔了多久,锁屏处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她垂眼一瞧,蒋冬至正叫着她的大名。 刺猬:【程拾醒。】 又是一条。 刺猬:【别人回家的时候可都巴不得家长来接自己。】 她皱了下鼻子。 puhpowee:【怕你辛苦。】 刺猬:【嗯,算不上辛苦,等着。】 第14章 14 “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程拾醒没再回消息,把手机翻转倒扣在桌面上,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莫名的烦闷,捋了把头发,脊背往后一倒,靠在椅上。 结束班会已经是八点半了,人群一哄而散,她背过单肩包,随着班里的人涌出去。 室友走在她身侧,顺口问:“你今晚回宿舍吗?” “我回家。” “家和学校一个城市就是好。”室友感慨着,朝她挥挥手,“先走了,拜拜。” 程拾醒在微信里给蒋冬至扣了个1,随后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晃着去隔壁教室门口望了眼,范茹画班会还没结束。门未关,台上导员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用差不多的口径讲着一模一样的事。 她倚在门口的柱子上,垂着头一边等蒋冬至来,一边玩着华容道,手指飞快滑动着屏幕,5x5的格子,算不上复杂也不需要怎么思考,不到一分钟就闯过了关卡,再点下一关。 蒋冬至来得还算快。 她猜他刚洗过澡了,今天明明是工作日却没穿正装,身上只套着件松松的黑色卫衣,袖子能盖住掌跟,此刻握着手机,不知在同谁通话,估计是工作,唇舌间绕出流利的英文。从认识他起他就喜欢看英剧,吐字是标准的英伦腔,声音悦耳。 在瞧见她之后,他加快了步伐,匆匆交流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程拾醒抱着胸站在那儿,看着他大步迈过来,连带着身上那股沐浴露的清香。 讲道理,蒋冬至一点都不像已经工作了几年的人,这么一身装扮少年感太重,她要不认识他,真得以为他是本校的学生,说不准还会误以为是学弟。 “事都结束了?”蒋冬至顺手提了她手里的衣服袋子,见她颔首,道,“那就走了。” 她同他走出教学楼,往停车场方向走。 外头的天是一片漆黑,风来时路灯下树影摇晃,然后再飘飘扬扬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与影子贴在一起不愿分开。 程拾醒瞧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风撩起的长发在耳后飞舞。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剪个短发,这个发型好像有点看腻了。但是长发留久了,要真的剪,又有点舍不得。 “今天去商场了?”蒋冬至瞧了眼手里袋子上的logo。 “嗯。” “钱够花吗?” “够。” 他嗯了下:“不够再跟我说。” 程拾醒提醒他:“我很会赚钱的哥哥。” “我知道。”蒋冬至说,“趁你还在念书有生活费拿,能拿就多拿些。况且我是你哥哥,赚的钱本来就是该用来养你。” 程拾醒:“你也可以用来存彩礼。” 蒋冬至步子顿了下,转过头去看她。 “你很想要个嫂子?” 她同他无声对望了会儿,将糊在眼前的、烦人的头发拨开,也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淡声道:“看你。” 蒋冬至谈不谈恋爱,也不关她的事。 他睨着身侧人,倏地哼笑了声。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等不到了。”他把手里的袋子丢还给她,“自己拿着。” 程拾醒接过袋子,不耐地抿了下唇,正欲再说些什么,睫毛一抬,目光忽而被捉至某处。 夜间的学校,压马路的人不算少,慢吞吞地沿着人行道散步。路灯昏黄,风也喧嚣,她在拐弯处望见了马路对面的谈祝霄,还有他身侧,同他有说有笑的女生。 她想起今天范茹画那句别把人钓太过了,微扬了下眉梢。 这么禁不住寂寞? “怎么了?”蒋冬至见她停下步子,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触及到那道身影,眸光微动。 谈祝霄明显也看见了她,惊喜在他眼底掠过,他偏头同边上的女生说了什么,而后奔了过来。 “程拾醒。”他喘了口气,又同蒋冬至问好,“哥哥好。” 与他同行的女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程拾醒扫过两个人,淡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谈祝霄一愣,意识到她误会了,疯狂摇了摇手,着急介绍:“这是我表姐,这两天来广吴旅游。” “啊这样——表姐真漂亮。”她的表情看不出信没信,夸得倒走心,冲心花怒放的女生打了声招呼,顺口也礼尚往来地介绍了下蒋冬至,“这我哥。” “我知道。”谈祝霄看上去很开心,她向他解释,看来她怕他误会,“之前在密室见过。” 他的那位表姐眼睛却黏在蒋冬至身上,摘不下来了,在边上悄悄举了个手,“那个……我不知道。帅哥,你名字是……?” “我姓蒋。”蒋冬至扫了眼茫然疑惑的谈祝霄,礼貌地答,语气客客气气的,又很冷淡,睫毛一垂,落在身前的程拾醒身上,更冷淡了,“我们该回家了。” 第29章 她用余光瞥了眼他,唇角平了平,很快又翘起。 “下次见。”程拾醒挥手告别。 停车场就在拐角处左侧,同人道了别后,她和蒋冬至继续朝车的方向靠近,身后隐隐听见谈祝霄表姐的声音,惊呼:“哦,怪不得眼熟,这个女生是红因的……” 后半句消散在渐远的距离里。 程拾醒拎着包包和袋子上了车,“啪”一声关上了门。 驾驶座上的蒋冬至启动了车子,“安全带。” “我知道。”她扯开安全带系上。 刚一上车,天便开始下起小雨,斑斑点点落在车前窗上,被雨刮器一滚,只余下几道朦胧的水痕。 程拾醒坐在副驾驶座上继续玩她方才没结束的华容道。 前面5x5玩腻了,后来换了个8x8的,难度上来了,她总算打起了点精神,谁料还没解完,蒋冬至先到了,只好按了暂停键。眼下空下来正好可以把这局打完。 雨势渐大,蒋冬至握着方向盘,趁着红绿灯交替往边上斜去一眼:“刚才那个,你朋友?” 程拾醒头也没抬,手指划得飞快:“你不是见过吗?” “看你们似乎还挺熟的。” 熟? 程拾醒仔细品了品这个字。 “还行。” 她将8和9换了个位置,结束了这局益智小游戏,愉快地呼出一口气,手机上方恰巧弹出谈祝霄的消息框,点进去瞧了眼,是张照片,背景是乡下的那种自建房,一大群人站在照片中央,应该是一整个家族。 谈祝霄个子高,人醒目,在一群中老年人几乎一眼就能锁定。不过照片似乎有些旧了,她猜这是他的高中时期,脸庞比现在要青涩很多,婴儿肥都没褪去。而站他身侧那个化着淡妆笑得灿烂的女生同方才见过一面的他的表姐极为相似。 大抵是怕她误会,所以翻了半天相册给她发了这张家族照片,以证明是真表姐。 蒋冬至道:“他和他表姐长得不太像。” “还行。”她垂首敲着键盘,嘴里回他还是那俩字。 puhpowee:【高中的照片?】 谈祝霄:【你怎么知道?】 puhpowee:【猜的。】 谈祝霄:【高一时候的。】 “所以你信那是他表姐的话?” 程拾醒把那声啧强行咽了下去,温声:“哥哥,你是想说什么呢?” 他也没看她,直视前方的道路,手下换了档位,“我是在提醒你,小心上当受骗,什么姐姐妹妹,或许连血缘关系都没有,那个男生看着不像个踏实的。” 她把要出口的轻嗤吞回去,只耸肩,“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尾音未落,她的身子蓦地随着急刹车止不住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来,抬头一看,前面正好转红灯。 蒋冬至转过头来,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语调却压得很重:“程拾醒,你现在是在为了你那个男性朋友,跟我唱反调吗?” 程拾醒对上他的眼睛,手指摸索到手机侧边的开关键,摁灭了手机,谈祝霄发来的消息连同屏幕一起暗下。 雨声哗哗啦啦,夜太黑,车内没有照明,只凭外头的灯光穿过雨幕透过窗落进来看清他的轮廓。但这点照明在现在俨然远远不够,不够看清他眼底的神色是如何翻涌的。 “当然没有,我仅仅是在陈述事实啊哥哥。”她歪了下头,似乎十分不解,诧异又无辜,“你自己也说了,男性朋友罢了,怎么值得我跟你唱反调呢?” 他盯着她。 红灯在倒数,程拾醒轻声:“快绿灯了。” 蒋冬至总算移开目光,视线掠过她的手机,重新回到前方的道路上,挂挡踩油门。 “不值得就好。”他道。 第15章 15 “那你就优秀给我看,让我好好看…… 程拾醒洗完了澡,脱了鞋上床后,才重新想起来去看谈祝霄的微信。 谈祝霄:【你是跟妈妈姓吗?】 她并不奇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估计以为蒋冬至姓程,结果今天听蒋冬至这么一报姓氏,愣了。不过她也懒得跟谈祝霄解释她跟蒋冬至之间的弯弯绕绕,这件事一解释就要花上很久,犯不着。 但她随母姓倒是真的。她爸姓比较特别,姓壤驷,字难写,名难取,最关键的是她爸上学那会儿因为名字特别总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烦不胜烦,淋过雨就不想让女儿撑洞洞伞,再加上她妈认为小棉袄就是该随她姓,要是个皮夹克就无所谓。故夫妻俩一拍即合,随母姓。 puhpowee:【对。】 谈祝霄:【怪不得呢。】 谈祝霄:【感觉你和你哥关系很融洽,真好,不像我表姐,总是问我要钱还要打我。】 她蹙眉,似乎看到了什么荒谬的东西,荒唐地笑了声。 puhpowee:【融洽?】 谈祝霄:【对,你哥似乎总是会来接你回家,上次是,这次也是。】 ——我们小时候也总是争吵打架…… 程拾醒弯着唇,在聊天框里输入着,字打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卡顿的机器。 她用指腹摩擦着手机侧边的壳,过了好半晌,还是按下删除键,一字不落地统统删掉。随后,她闭上眼睛,脑袋靠在枕头上,任天花板上未关的灯光将“小时候”这三个字照得泛白。 她和蒋冬至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样“融洽”的呢? 第30章 回忆被吹开一角,她重新回到了高一那年,而蒋冬至正好升大三。不过他不住学校,而是住家里,反正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 毕竟程拾醒呢,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不会做饭,而他不可能总让她吃外卖,这样对身体不好,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本来体质就不好,比他过去差得远。 “你都是个高中生了。”蒋冬至无数次嫌弃她,“饭也不会做,家务活也不干,都丢着我来。” “我每天作业超多的啊,写完作业我还要额外背单词刷试卷。我搞好自己房间就好了,哪有时间扫外面的地?还有做饭,人不会做饭怎么了?反正我又死不了。” “那我就有时间了?我不要写论文不要上课不要背单词……好吧我雅思8.5确实不太用背单词。那外面的地你是不走吗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脾气还那么差,如果你有良心的话就该回报我。” “谁说我不回报你?你知道市里中考第一什么含金量吗?开学考年级第一什么含金量……哦对想起来了,你高考语文就考了60,不知道什么含金量也正常。反正有我这样的妹妹你就偷着乐吧。” 程拾醒一直都以自己的成绩为傲,她父母总是这么说的,他们不要求她帮着做家务,也不需要她会做饭烧菜,她优秀的成绩和健康的身体就是她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但是很显然蒋冬至不是她的父母,也不吃她这套。 他第一反应是警戒:“你偷看我高考成绩单了?谁让你偷看的?” 第二反应是反驳:“那我数学还149呢,英语还145呢,你就只盯着我坏的看是吧?” “那我说的是实话呀,你语文就是考得差嘛。”她理直气壮,“所以你就不要跟我吵架,没事多想想自己的问题,想想是不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想想是不是你的表达特别不中听。” 他哇了声,被气笑了,叉着腰在客厅来回踱步,半晌一摊手,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行,然后呢?我有什么好偷着乐的?” “我长得漂亮,会跳舞,气质好,人缘好……” 她从不谦虚,掰着手指头还要数自己更多的优点,就被蒋冬至打断了。 “那都是你的事,关我屁事。”他很漠然,“你有本事就以后赚很多的钱给我养老。” “……” 他俩就差了五岁也不知道在养老些什么,但程拾醒正吵到气头上自然也顾不上这些,气不打一处来,呸了声:“我以后挣大钱了就把你送养老院,一次都不会过来看你,我要让你在养老院里好好后悔,反省为什么年轻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像我这样优秀的妹妹。” “这个时候倒成我妹妹了,之前不是说什么,啊,我们不是家人吗?”蒋冬至抱着胸,阴阳怪气地复刻她当时的语气,末了看着她,又说,“行啊,那你就优秀给我看,让我好好看看我未来会怎么后悔。” 那会儿刚升高一不过一个月,她就凭借聪明的脑子和勤奋在年级里创造了“那个漂亮成绩还超好的女生”传说,甚至偶尔会有其他班的课间会跑过来路过她教室窗前偷瞟她。程拾醒都知道,所以她扬起了下巴,还翘起了尾巴。 为了方便老师更好地了解新学生,学校决定召开家长会。高傲的她高傲地想,就让蒋冬至浅浅地见识一下她有多么优秀吧,如果他愿意早点后悔,她也不是不可以未来偶尔去养老院看看他的。 她怀着这样的心思,放学回了家,啪一下推开了家门。 新鲜烧好的饭菜放在桌上,还飘着香,他却不在。 她先是大喊了两遍他的名字,见无人回应,奇怪地在屋子里转悠了圈,停在他紧闭的房门前,伸手扣了扣,侧耳贴着门仔细听了听,没动静。 程拾醒偷偷地握着门把手下压,打开了一丝门缝,闭着一只眼朝里望去——没人。 最后,程拾醒在饭桌上找到了他贴着的便签,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说他今晚不回来,要去广吴比赛。 她捏着那张便签,怔怔了会儿,跑去房间拿了手机,开了机给他发消息。 puhpowee:【明天下午三点,我有家长会。】 他没回答,或许是在飞机上。 程拾醒吃过了饭,将剩下的放进冰箱,洗了碗筷,手机还是没消息。 她想了想,还是问。 puhpowee:【你会赶回来吗?】 今晚作业很多,窗外薄云流动,掠过了月亮,被一扇扇窗户框起来的万家灯火慢慢一盏盏黯淡下去,车笛声缓缓变安静。程拾醒卡着定时闹钟的铃声,在多加的那张英语卷子的作文划线处戳下最后一点,呼出一口气,将闹铃关掉,打开手机一瞧,他在半个小时前回复了她,就一个字—— 嗯。 程拾醒看着那个字,忍不住扬眉。她隐隐有些期待,期待到时候蒋冬至到时候走在学校里,因为他的妹妹名字叫作程拾醒而被人多看两眼的模样。他会感到有些惊讶、打脸,那个他一向讨厌、嫌弃的人,居然那么受人欢迎。 也许她还期待些别的,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尽管得了那个字,心脏处仍然空寥寥的,她不知道原因。 她知道的是,蒋冬至食言了。 翌日的下午三点,她没有等到他。 也许是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今天课后的走廊出奇安静,大多数人都在扮演乖巧小孩,生怕殃及池鱼。 第31章 她要上厕所,匆匆穿过长廊,进了卫生间的隔间。 正欲出来时,外头进了两个人,嬉笑着,好似是同班的,声音很耳熟。 其中一个人突然说:“程拾醒父母这次没来啊。” 她顿住,像突然被人卸下了所有力道,只剩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 “她不是哥哥来开会吗?” “她有哥哥?不是吧,我跟她一个初中的,她是独生子女,每次家长会都是爸妈来的,而且一向一来就是两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洋洋得意。” “你没听说吗?”另一个女生诧异,“她父母的事。” “什么?” 女生压低了音量,似乎是靠在了对方耳边,轻到听不清。 程拾醒静静地在隔间内站着,手搭在把手上,却迟迟推不开,听着外头窸窸窣窣完,第一个人无比遗憾地开口:“天……也算是光荣牺牲了。” “但是她很可怜啊,想想都觉得难受。哥哥还不是亲的,听说她哥一点也不喜欢她。” “怪不得连家长会都不来。但她哥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谁知道呢,不过她哥年纪也不大,被强拉着照顾这么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挺头疼的吧……” 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声止住了,两个女生的聊天声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耳边。程拾醒仍在那里站着,像被封印了、冻僵了,过了很久,她才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隔间的门。 回教室的路上,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隔壁教室,没有看见那道本该回来的身影,属于她家长的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 这边刚上课,隔壁家长已开会了有一会儿了。语文老师刚结束完隔壁的发言,抱着一叠作业本匆匆踏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叫着名字下发作业本。 叫到她时,老师抬起眼睛,温和地问:“程拾醒,你的家长怎么没有来开会?” 程拾醒接过本子,低着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师疑惑,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回座位吧。” 于是,一整节课,她都没有心思再去仔细听讲了。台上的声音透过小蜜蜂在她耳边掠过,她支着额,垂首瞧着作业本,那些文字在眼中变成了模糊的斑斑点点。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失落。 这份失落不仅仅来源于蒋冬至失约了,更来源于,她猛然间发觉,哪怕他来了也不能把她的心脏填满。他是蒋冬至,不是她的父母,她那为她骄傲、她犯了错也不过是摸摸头、笑得和蔼温柔的父母。 逝者无法还生,回忆无法复刻。 遥远到以为早已忘却的过去在某一刻再次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程拾醒不再去期待了。 其实想想也是,他又不喜欢她,平时管她吃喝已经仁至义尽,凭什么来这儿呢?这就像是她讨厌的人邀请她去自己的生日会,她肯定也是不高兴去的。 家长会结束得要比放学晚一些。于是下了课后,教室里仅是稍微吵闹了些,事实上这份吵闹也比之前安静得多,没人出教室,都在等着隔壁结束,好一起回家。 程拾醒收拾好书包,往肩上一甩,椅子推进桌下时发出微弱的、与地面的摩擦声。 她独自出了教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掠过隔壁教室,扬着下巴大步流星往楼梯口走。 家长会在此刻终于结束了,教室内拖拉椅子声以及交流声融在一起,人潮在她身后涌出。于是,整个世界正式开始喧嚣起来,有人在喊他们的父母,聊着开学考的成绩、最近的表现,嗔怪、责备、宠溺…… 倏地,她在长廊的尽头停下了步子,右手紧抓着肩上包带,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回过了头。 人群. 交错间,有道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对面奔过来,天际余晖夕阳,落日光影变幻,他朦胧的影子贴在昏黄色粉刷墙上、映在橙色地面上,随着他的靠近向后飞速掠去。到最后,所有的影子在她面前都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正朝她飞奔而来的人。 第16章 16 她愿意给他个名分。 蒋冬至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撑着双膝,弯着腰,喘到停不下来。 “航班延误了……最近的班次都没票……包括高铁。”他在她愣愣的目光中解释,似是实在喘不过来了,缓了几秒,才继续道,“对不起,我迟到了……家长会……” “结束了。”程拾醒看着他,说,“家长会已经结束了。” 蒋冬至蓦然怔住了。 她同他对视着,望见这一秒里他眼底突然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程拾醒认识蒋冬至已经很多年了,他对着她,不是臭着张脸,就是干脆直接面无表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样复杂的情绪,茫然、慌张、难过、无措、内疚……就像一张密网,把他整个人都捕了进去,不得动弹。 内疚?他是该内疚的。 难过?他在难过些什么?该难过的人是她才对。 程拾醒这样想着,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她的下巴还是微微抬着,以一个高傲的姿态,可是她觉得非常难受。 在这样的四目相对里,她能在他眼底看见自己,是一个自以为高傲实际上狼狈到不行的模样。这令她有点恼怒,就好像面前这个人已经把她看透了,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 她刚准备发怒,下一秒,蒋冬至做出了一个她完全不会预料到的动作—— 第32章 他抱住了她。 程拾醒僵住。 脑海中,洗手间里那个女生的话不停绕啊绕,绕个没完没了,绕着那句“听说她哥一点也不喜欢她”,绕着那句“她哥年纪也不大,被强拉着照顾这么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挺头疼的”。 而身前,她紧贴着一个人的心跳、燥热的温度,他弯着腰,颤抖的手环着她肩膀,仿佛正拥着一个极为珍贵的宝物,那样小心翼翼,却又那样紧,要把她融进身体那样紧。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落在了肩上,轻如鸿毛,重于泰山。蒋冬至向她道着歉,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哽咽:“对不起,醒醒,对不起……” 醒醒是她的小名,蒋冬至知道,但他从来不这样喊她,就像他也从来不会这样抱她,他只会程拾醒程拾醒地喊着。于是,醒醒这两个字,就随着父母的离世一起如烟散了。 程拾醒目光失焦地落在前方,茫茫然,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他那个写着“stay with me”的抱枕。 刹那间,有个想法闪过—— 蒋冬至中学时代的每一场家长会,也是这样煎熬的吗? 一个人坐在这里,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憧憬着、期待着,另一间教室有人会为他而来,尽管姗姗来迟,但终归是坐在那把空了很久的椅子上。 可惜,希望终究会在转动着的时间中落空,所以就只能在人群喧闹中,黯淡的天色里,孤独地离场。 他们之间总有很多的差异,但在某些方面却又出奇相似。比如她的父母被埋在尘土之间,他的父母异国他乡,皆是杳无音讯。不过她空有回忆,而他有着不可期盼的未来,却没有能够回想的过去。 程拾醒缓缓地抬起手,搭放在了他的背上,从鼻息间轻轻叹出一声,也不知道究竟在叹谁。 “我没关系的。”程拾醒抱住他,第一次这么同他说,带着安慰的语气,“没关系的。” 就从这一刻起,他们达到了某种奇怪的默契,从架吵到能把天花板掀开,到了真正意义上心知肚明的相互依存、相依为命。 ……可那又怎么样呢? 程拾醒闭着眼睛,感受着灯光落在眼皮上,掌心的手机在一个劲地振动,可是她现在不想回复。 那又能怎么样呢? - 周一同范茹画一起吃午饭的时候,程拾醒正式宣布,她的“故纵”要结束了。 范茹画点点头,她觉着也是该结束了。 “那你现在对谈祝霄是打算怎么办呢?” 程拾醒抽了两双筷子,递给范茹画,淡笑未答,只问,“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今天上午我发了个朋友圈,是我的课表。” 范茹画茫然:“你发朋友圈了?我怎么没看到?” “仅他可见。” 事实上她有什么课,他估计也打探清楚了,不然也不会多次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她上课教室的附近跟她“偶遇”。但她还是得发给他看,这是一种无声的讯号。 “你真是有一套。”范茹画摇头称叹,“赌什么?” 程拾醒撑着下巴,眼睛含笑:“就赌,今天下午那节通识课,他会不会来。” “万一他那个时间段正好有课呢?” “所以是赌。” “那个……打扰一下。”头顶笼下一片阴影,一道男声落入耳中,她抬起脸,陌生男生正站在桌前,紧握着手机,面色紧张,“同学,可以……”他慢吞吞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程拾醒婉拒:“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愣了下,“啊抱歉,我以为你是单身。” “没事。”她摇摇头。 范茹画目送着男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啧啧感慨:“我有预感,你又得上论坛了。”她连名字都取好了,一字一顿地念给程拾醒听,“c某新男友上任成功,目前身份不明,待知情人士补充。” 程拾醒突然问:“你校园歌手决赛选曲选好了吗?” “选好了。”提到这个,范茹画啊了声,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下午那节课我去不了了,我得去练歌,我待会儿把pad给你,要是有位置签到,你就打开学习通帮我点一下。为了报答你,我将会在明天给你点一杯奶茶,放心,零卡糖,稳稳的,很安心。” 程拾醒盯着她看,不说话。 求人帮忙要有态度,范茹画朝她wink了下,歪嘴笑,拿出招牌霸总态度:“怎么了,女人?被我迷倒了吗?” “你牙上有菜。” “……”范茹画立马用嘴唇包牙,“你扣分。” 程拾醒憋不住了,笑到偏开脸。 - 天气预报显示下午有雨。 天阴下来,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把阳光全部遮挡住。程拾醒中午回宿舍休息了会儿,顺便补了个妆,往外看了眼,出门时带了把伞。 雨是去教室的半路下的,临到教室的时候她收到范茹画的消息。 女娲神作:【公主,下课能帮我送把伞吗?我在教室楼上那个音乐房练歌呢。】 女娲神作:【爱你~】 程拾醒无语,回了个“收到”,进楼后,她收起伞面抖了抖,随意搁置在教室门口。 时间还算早,加上通识课管得松,此刻教室里空位还算多,她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后,便打开短视频app刷粉丝的评论与私信,挑着回复。 第33章 【姐姐,求上次那个春日妆用的唇釉色号~】 puhpowee:【pinkbearr420。】 【老婆,有无上衣链接?】 puhpowee:【chuuqq炫舞联名露脐上衣。】 【有无身材链接?】 puhpowee:【吉尼瘦背,帕梅拉站立瘦腿,体态大师直角肩,欧阳春晓沙漏腰,每天打卡一个半小时,再加一周两次健身房,可得同款。】 【姐姐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参加了广吴省里的摄影比赛,好像在获奖名单里看见你照片了。】 她正欲打字回复,旁桌被推来一袋酸奶,草莓味的。 “这里有人吗?”有道熟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程拾醒抬起头,撞进谈祝霄眼睛里的那一秒,唇角不经意勾了下。 看来赌对了。 她摁灭了手机,直直看向他:“没人。” 谈祝霄顺理成章在她身侧坐下,又把草莓酸奶往她那里推了推。 “谢谢。”程拾醒指尖掠过他的手背,很快接过酸奶。 是她喜欢的口味,之前在朋友圈发过。 她佯装无意:“你也上这堂课?感觉之前好像没有在这堂课上碰见过你。” “过来旁听。”谈祝霄答,“想学点视频剪辑技巧。” “想学这个,怎么不过来找我?”她开玩笑,“我可以教你,一对一辅导,不容易困。” 谈祝霄立即解释,像是生怕她对他的印象不好:“我上课不会睡觉的。” 程拾醒哑然失笑,又问:“那你下节课还会来旁听吗?” 他顿了下。 这次他学会了反问,抿了下唇瓣,轻声问她:“你希望我来吗?” 程拾醒偏着头看他,不说话。她的瞳色偏浅,棕色的,像剔透的琉璃,注视着人时总含着分淡淡的笑意,叫人容易陷进去。 窗外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上课铃突兀地挤入这场漫长又短暂的对视里,与雨声混合着,砸在耳畔,像仅他一个人的心跳。 她慢慢吞吞挪开了眼睛,看着教授拿着u盘走上台,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只说:“上课了。” 谈祝霄也跟着僵硬地回过头,望向讲台。 程拾醒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就是这场避而不答令他煎熬了一整节课,注意力全集中在旁光上。 余光里,她撕开了酸奶袋,插进吸管吸了一小口,而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似乎听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要转头同他说一句话的意思。 期间她还拿出了一次手机,好像是微信聊天页面。 她在和谁聊天呢? 她对别人也这样忽近忽远吗? 他当然无从得知,只能揣着忐忑度过了一个半小时,直至下课铃打响,外头渐大的雨声和教室内渐起的骚动声盖住了他的思绪。 “雨下大了。”程拾醒收拾完东西,苦恼地瞧了眼窗外,叹气,“早知道带把伞了。” 谈祝霄愣了下:“你出来没有拿吗?” “朋友正好要出门,就撑伞把我送过来了。”她谎言撒得很自然,反正课上也同范茹画串通好了,等范茹画练完歌了,自然会下楼把她的伞拿走的,“本来想着等下课了雨也该停了,朋友又正好顺路,我就懒得拿伞了。没想到还下大了。” “我可以送你。”谈祝霄嗓音贴着她话的尾声,显得有些急切,或许是被吊了会儿,有些按捺不住了,“你是要回宿舍吗?” “是。”程拾醒说,“谢谢。” “不客气。” 下了课,从教学楼涌出的人很多,伞面接踵。阴沉的天际像是裂开一道口子,泄了洪,雨水击打折了腰的柔软枝叶,顺着伞面滑落,拍打柏油路。 伞不算很大,勉强容下两个人。程拾醒挨着他的手臂,衣袖相互摩擦,在偌大的雨声中发出再微不足道的声音。 “你会来看决赛吗?”谈祝霄问。 “会。”她点点头,“范茹画也进决赛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会留下来听我唱歌吗?”他补充,“如果我出场比她晚得多的话。” 到宿舍楼下了。 程拾醒在伞下转过身,抬着睫毛瞧他。 “如果我留下来了,会有什么好处吗?” 谈祝霄不太自然地用力捏了捏伞柄,在她的注视下鼓起了一点勇气,道:“我可以把奖杯送你。” 程拾醒笑了声。 奖杯而已,对她有什么用?又不是真金。 “还有别的吗?” 身侧大雨滂沱,她声音轻轻的,柔软的,像诱哄:“比如,你还想对我说点什么?再比如,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谈祝霄倏地怔住。 时间回溯至广吴的上上一场雨,约好一起去修手机膜的那天早上九点十分,她睁开眼看见他微信的第一眼。 男女生宿舍相隔并不遥远,想要早上九点半卡着点来是轻轻松松的事。而他不仅早到,还要早到得让她知道,甚至后面还加了一句“外面下雨了,需要带雨伞”。 时间再往前推。 校园歌手初赛现场门口,身体相撞,手机跌落,他望向她时眼底的怔然转瞬即逝。 酒吧那夜,她将视线从台上收回的那一秒,余光处握着话筒双眼半阖的人慢慢吞吞睁开了眼,遥遥落在那扇被推开又合上的门上。 再往后的事便不提了。 她可并非一无所知。 第34章 程拾醒抬起手,手指慢慢吞吞握住了伞柄,就在他手的上方,再往下滑一点就会碰到。她就这样不上不下,神色看不出半点被隐瞒的生气,而是悠然的,饶有兴趣的。 “现在,你还要跟我说,好巧吗?” 雨在减小,雾蒙蒙的,细密的。谈祝霄沉默良久,低下了头颅,“抱歉。” 程拾醒直白:“你喜欢我?” “……”他静了几秒,“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迎新晚会上。”谈祝霄轻声。 彼时他穿着迷彩服,坐在礼堂中央,台上灯光绚烂又晃眼,她在聚光灯下,在最前方,白色牛仔裙,棕色抹胸,领着一众舞蹈社的社员,步步似生花,以强势的姿态轰然开在他心脏处。 她想起来了,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酒吧的驻唱工作……确实是我知道你常去,所以才去应聘的。”他诚实地低声道来,“至于校园歌手比赛,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来看。不过我承认,在门口撞到你这件事是我故意的,很抱歉把你手机屏幕砸坏了,其实我早就看见你打着电话匆匆走过来了,只是出于私心,脚下没有减速。” 倒是套出了些她没想到的。 程拾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喜欢我什么?漂亮?”他的话听上去像是见色起意,但她也并不在乎,毕竟她也常是个见色起意的人。程拾醒一直持着“食色人之性也”的观点,最肤浅的表面总偏偏是人最容易被了解到的部分,如果从这一步开始就毫无兴致,还谈什么更深入的喜欢? 当然,她虽平时人际关系还可以,人群之中多多少少会因为她的恋爱态度而造就各种闲言碎语。 那个程拾醒啊,她花心,前任们都能凑齐十二星座;她肤浅,总挑长得好看的作男友;她不矜持,看上了便主动;她敷衍,每一场恋爱持续时间都很短,来得猛烈,去得迅速;她撒谎总不眨眼,甜言蜜语总有一套,诱哄人为她做各种各样的事…… 人们以上种种看法,她不太在意,也愿意全盘接受。每个人对爱情的观念都不相同,旁人管不着她怎么活,她也管不着旁人怎么想。 只是有一点,感情是双方的。在开启一段恋情之前,她有义务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恋爱观,倘若对方无法接受,耸耸肩也就过去了。 所以,她调侃:“我的风评可不好。” “我不知道什么风评。”谈祝霄说。 程拾醒诧异,她觉得自己在学校里还是挺出名的,各种意义上的,八卦上的也算:“你没听别人提起我在恋爱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听过。”他的嗓音伴着雨,清冽如风,“可是我不想靠别人的言语来认识你。” “好吧。”程拾醒弯起唇角,“那你现在需要开始认识我了。” 谈祝霄一呆,握着伞柄的手收紧了,紧张地盯着她的下睫毛——他实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 “我是个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不喜欢在感情里考虑什么未来,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想考虑什么后果。至于喜欢这件事能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全凭个人感觉,或许下一秒就腻了。喜欢就谈,腻了就分,分手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如果对方分手后还来找我……真的挺没意思的。当然,如果对方对我先腻了,要分手我也绝对不会纠缠,大家好聚好散。有的时候大家对我的评价其实也没错,我确实……挺渣的。” 程拾醒说:“总之我不是个稳定的人,我能向你保证的只有,在这段关系进行的时候,我不会让第三个人插足在我们之间。” 她的手指下滑,终于触碰到他的,语气那样轻飘,像朵游动的云:“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接受并答应我说的一切,现在向我表白,我会回答说好。” 意思是她确认,现在她对他的兴趣很浓厚,厚到她愿意给他个名分。 反正这只是一场恋爱,无关她漂亮的未来,无关她肆意的人生规划,需要考虑那么多吗?追求开心就够了。 第17章 17 “谁是你女朋友?” 范茹画练完歌,已经临近晚上了。 音乐教室的落地窗外晚霞随云飘动,像倒翻了几瓶艳丽的颜料,在天际糅杂、混合,渲染出一片瑰丽的油画。 她坐在一旁的钢琴椅上稍微休息了会儿,灌了口水,随意打开学校论坛刷了会儿。 果然,在无聊枯燥的学习生活里,八卦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尤其是和恋爱沾边的话题,尤其是其中一个人很有名。如她所料,关于她的好闺蜜c某的恋爱已经被冲上了热帖。 并且,她还低估了她们学校八卦的实力,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谈祝霄叫什么哪个学院哪个专业几年级的都被扒了个干净,还附带了一张两个人共撑一把伞的照片。 她刷了刷评论区。 1l:【流水的男友,铁打的c某。】 2l:【c某今天戴的那个鸭舌帽,有没有姐妹帮我问一下链接?颜色好嫩,好显脸小。】 3l:【回楼上,你可以去短视频平台私信她,本人亲测,要链接的c某基本都会回的。】 …… 7l:【c某私生活那么乱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的账号底下居然也没人喷这件事,太神奇了。】 8l:【我不关心什么乱不乱,我是她的链接粉,我不允许任何人抨击她的账号,目前全互联网都找不到她的平替,她要是被喷下架了,我该如何挑选好物?(大哭)】 第35章 9l:【技术粉探头。其实本来也是喷的,后来发现她分享的化妆方法真的很好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骂她会使我感到心虚。】 10l:【只有我觉得她活得很酷吗……而且虽然恋品不祥,但朋品极好。】 范茹画看到“恋品不祥,朋品极好”这八个字,险些笑喷出来,憋着笑给程拾醒截了屏,顺便帮她控了波评。 15l:【牛奶肌肤c某(星星)美神降临c某(星星)美貌技术并存!互联网女娲炫技代表(爱心)日常超宠粉!百变风格!无懈可击!期待c某下一个妆教视频!】 这段还是复制程拾醒视频底下粉丝的搞怪文案后稍加改动的。她顺带把这段一起截屏打包送去了微信,程拾醒还未回复,她再次刷新了下评论区,多了几条新评论,但她依旧盯着那句“只有我觉得她活得很酷吗……而且虽然恋品不祥,但朋品极好”发呆。 范茹画忽而想起大二刚开学那会儿,她跟着程拾醒去了舞蹈社聚餐。路灯朦胧,正是微醺时,她听见赵期玉小声嘟囔着问她:“范学姐,你为什么和社长关系那么好?听说……社长身边可乱了。” 她也喝得神智不太清醒,傻笑了下,把手指竖在赵期玉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准你说她。”范茹画趴在桌上,扬着眉梢得意洋洋,“她可厉害了。” 从范茹画知道程拾醒那会儿开始,她就是个耀眼的存在,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的高中,名字高高挂在公示栏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竞赛拿奖、晚会主持、红旗下演讲……当然,也有批评的,比如校内打架喜得违纪单一张。 那次打架就是因为范茹画。 她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受到欺负时忍气吞声。 高一时,程拾醒还是她隔壁班的同学。那会儿班上有个普信男,在范茹画上台唱过一次歌后彻底盯上了她。她照小镜子,他就坚信她是在借着镜面反射偷瞄自己;她课间出去倒水经过他身侧,他就认为她是故意想要离自己近一点。 在得到她的拒绝后,点着她的鼻尖自信心爆棚地说请不要欲情故纵,吓得她掉头就跑,去厕所狠狠拿水洗鼻子。 这场骇人的骚扰在高一元旦晚会时抵达了顶峰。 范茹画是住校生,元旦晚会开始前,趁着晚餐休息时间回宿舍冲了个澡洗了个头发,来不及完全吹干,仅在手腕上缠了根橡皮筋便匆匆赶往礼堂,找到班级队伍后跟着入场。 她恰巧坐在班级划分区域中最左边的位置,而左手边,属于隔壁班划分区域的那个位置,坐的正是程拾醒。 晚会正式开始,灯光暗下来,不远处舞台明亮,橙黄色光束交叉挥舞着扫过观众席,鼓声铿锵,舞狮吐对联。而身后窸窸窣窣声不断,似乎是有人在换座位。 片刻后,范茹画察觉到有人在拨动自己的头发,扭过头,光束扫过身后人的脸——正是那个男生。 “你怎么在这?”她皱起眉。 她分明记得,自己身后坐着的人不是他。 “拿薯片换了个座位。”男生笑着,在她的目光下,自然地搓捻起她的一缕发丝,“你头发好香啊,用的什么洗发水?” 她略感不适,皱眉:“你不要碰我头发。” “为什么?”男生又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告诉我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我和你买情侣款,不好吗?” “都说了你别碰我。” 她抗拒地想把头发从他手里抽走,却被捏得太紧,怎么着都抽不回去,男生只当她的拒绝是调情,浑不在意地说:“我们俩都这个关系了,为什么不能……”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拧过身子,范茹画还没反应过来,只觉风声掠过,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啪”声卡着舞狮的节奏响亮炸起。 男生捂着脸,蒙了。 她也蒙了。 程拾醒面无表情地旋着身子,从他手里抽回她的头发。 待男生反应过来后,大怒:“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程拾醒反问。 “我跟我女朋友聊天,管你屁事?” “人家答应了吗你就说人是你女朋友?”程拾醒冷笑了声,扬着下巴,垂眼上下打量他,“没听她说不要吗?耳朵聋了?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男生低吼:“我女朋友跟我撒个娇而已,你怎么管什么宽?” 范茹画鼓起勇气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调情看见没?”男生指着范茹画,“你懂不懂?” “好啊那我就举报你俩早恋。”程拾醒立马道,举报这招她还是从蒋冬至那儿学的,“让你们班主任管,要发现不是早恋,那你就是单方面骚扰。” “……” 一提到老师,男生怂了,气焰下来了,喏喏着狡辩:“就是同学之间开个玩笑……”他想起自己挨的那巴掌,又硬气了,“倒是你,凭什么打人?” 他这一嗓子,周围许多人都从舞台上收回了视线,侧目悄悄望过来。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啊同学。”程拾醒眉毛一低,语气一软,端了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吃惊地询问,“你为什么要吼我呢?有话好好讲不行吗?” 男生气个半死,当即站起来,捋起毛衣袖子,作势要把她拎起来。 二班的同学见不得本班同学被隔壁班欺负,哗啦一下也跟着起来了,手指对方,“你什么意思?欺负女生呢?” 第36章 …… 这么一站二站,事情还是闹到老师那去了。 程拾醒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边上的男生气急败坏地跟老师诉说她方才的罪状。而范茹画规规矩矩坐在程拾醒身侧,偷偷摸摸瞥男生高肿的半张脸和清晰的五指印,目瞪口呆。 ……之后程拾醒向她解释说由于在家跟哥哥不对付天天打架,为了能赢得战争的胜利,假期办了健身房的卡去举铁了,所以力气会比较大一点。 也是举铁之后,她发现她哥是遇强则强。 男生控诉得声泪俱下,程拾醒听得连连吃惊,撒谎不带眨眼地说:“同学,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装得很好,但是她忘了,礼堂里有高清监控。 事情一查,水落石出,男生因为骚扰女生被罚了处分,她因为打人被罚了一张违纪单。 当时的程拾醒,是那样张扬又意气风发,还不懂得圆滑、万全,也懒得去想如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想做什么直接就做了,不计后果只撞南墙。 她的内核是片野花的花瓣,肆意绽放了,想去哪里就脱离茎叶随风飘走,落在草坪、树梢、屋顶,开心了就再被一阵风卷上云端,坐在柔软的棉花糖上,没有人可以管得住她。 后来高二重新分班,范茹画和她被一纸名单拉进了同一个班级。 再后来,她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她是范茹画过去无法想象得到、未来也不可能成为得了的类型,那是她独有的魅力。 “所以。”范茹画喝得脑袋晕晕的,把手指从赵期玉唇边挪开,“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她不好,她一切都好。” “你会知道的。”她呢喃着,“你以后会知道的……” - 最近公司里忙得厉害,于是蒋冬至加了个班,结束工作时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外头的灯火通明透过落地玻璃窗映进屋子里,霓虹灯璀璨,车流不息。他关了办公室里的灯,工位上还有几个同事没走,盯着电脑敲击键盘。 蒋冬至臂弯里挂着件外套,按下公司电梯的下行键,等待电梯来时打开手机瞧了眼。 puhpowee:【加班?】 今天她有拍摄,估计眼下刚到家,没看见他人。 他回复:【刚下,准备回来了。】 puhpowee:【回来的路上可以顺便帮我取个快递吗?品牌送的,谢谢哥哥。】 她很快发来了一张截图,上头是她的快递柜取件码。 其实程拾醒很少让他代取快递,除非是人在学校有事回不来,但快递寄到了家,放快递柜超时间了得付费,才叫他去取。 蒋冬至动了动手指,打字问:【你在家还是学校?】 还未等到她回复,电梯门开了,刚进去,有人喊着“等一下别关门”直直冲过来,待进了电梯,那人才喘了口气,扭头一看他:“哟,蒋总,这么晚才下班啊?” 是同事,叫沈良,不是一个部门的,联络称不上多,只是他弟弟也在广吴大学念书,所以在公司里偶尔碰到也便打个招呼。 “你也一样。”蒋冬至道。 “忙啊,手头那个项目太大了。”沈良寒暄了句,便不再继续开口了,低头刷手机。 公司楼层高,电梯下行有一会儿。沈良刷了会儿手机,忽而哎了声,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这背影,看着好像是你妹妹吧?” 蒋冬至偏头望过去。 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里,大雨朦胧,一男一女共撑一把伞,手臂挨着,是极其暧昧的距离。 女生长发散落,棕色波浪卷随意披在脑后,被风撩起,定格在蓬乱的一秒,上身套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皮衣外套 ——前年她生日时,他送的。 蒋冬至的目光慢慢挪到她身侧、为她撑伞、露出张侧脸的那道身影上。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比如不需要多加辨认,只需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他见过,在她学校的礼堂前、路口、家附近那座大厦的门口。再比如不需要多加思考,就会想起她摔碎的手机屏幕,还有手指上那片创可贴。 “我弟发我的。”沈良还在说,“说是几天前有人发在学校论坛上的分享高颜值情侣贴,还跟我说这个女生是网红,最近可火了,身边好多人都在讨论她。我一看图片,好眼熟,仔细一寻思,这不你妹吗?” 情侣……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程拾醒的背影上,低着眼睑,垂下的睫毛在眼下被灯光投出一小片阴影,将他的神色笼罩在漆黑中辨不分明。 半晌,蒋冬至开了口。 “嗯。”他低声,“是她。” 第18章 18 “宝宝,醒了吗?” 直至蒋冬至取完快递回了家,程拾醒也没有回复消息。 家里的灯暗着,他进了玄关处,按亮灯,低头一望,程拾醒的拖鞋不见了。 原来她在家。 他将快递随手搁置在鞋柜旁,洗完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倚在厨房柜台前,一边抿着水一边单手长按引用程拾醒先前要他拿快递的那条微信消息。 donovan jiang:【1】 水喝完后,他将杯子轻置在大理石台面,正要踩着拖鞋回房间,视线扫过垃圾桶,忽而一顿。 买药的黄色外卖纸袋被随意揉成团,皱巴巴地蜷在垃圾桶一角,外卖单展在纸袋边。他蹲下身,手指夹住外卖单,蹙着眉确认上头的黑字。 第37章 感冒灵颗粒、京都念慈庵枇杷膏。 - 今天室外的光线不太好,带了反光板,但出片率并不高。程拾醒穿着件单薄的吊带裙,走起路时做旧的米白暗红拼接不规则裙摆晃动,像只枯叶蝶在起舞,沿湖边漫步的镜头拍了几次,跟充当摄影师的范茹画抠了几遍细节,还要等一阵恰如其分的风、发梢扬起时正好的弧度。 结束拍摄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十月尾的天气,太阳被云遮住时空气便凉得彻底。程拾醒套上外套,对着相机最后确认了遍素材,才算收工,同范茹画道了再见,便匆匆赶回去剪辑视频。 到家时已是下午五点钟,入了秋后,天暗的速度肉眼可见快了起来。起先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了家后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面前导素材、剪视频。但很快,昏沉的头、暗哑的嗓子、堵塞的鼻子,像一张网把她笼住,程拾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换季本就是感冒高峰期,人生病总是在所难免,好在没发烧。 家中药箱空了,她叫了外卖,随后也不打算继续工作了,洗了澡吃了药,打算躺床上睡一会儿。 临睡前接到了来自谈祝霄的微信电话,这位男友新上任,粘人得厉害。先前程拾醒忙着拍摄的事,已经近一天没有回过他消息了,问就是在忙。 一接起来,对面就问:“宝宝,你忙完了吗?” 程拾醒应了声。 “那……”对面拖着音,嗓音黏糊,“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准备睡了。” “这么早?” “嗯,不太舒服。” 谈祝霄立即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是生病了吗?需要我送药吗?” 程拾醒本就不适,他噼里啪啦连抛了几个问题过来,更觉头晕,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 “不用你送,况且我也不在学校。”她翻了个身,道,“我想睡会儿。”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药力上来了,她觉得很困,眼睛半阖着,动着唇喊他名字,嗓子半哑着,几乎是呢喃,却又很清醒,“谈祝霄。” “怎么了?” “下周六你有事吗?” “没有。” “那就出来和我约会吧。”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刺啦一下,很急促,隔了几秒,谈祝霄说:“好……好的。” 她听着那头的动静,弯起唇角。 “晚安。” “晚安。” 程拾醒挂断了电话,合上眼昏昏睡去。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好像做了场美梦,但梦里的一切都朦胧,令人说不出所以然。 楼下似乎有人在吵架,尖锐的本地脏话穿过几个楼层,隐隐约约从窗户缝隙里渗透进来,她被吵醒了,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叫骂声缓了几秒,才从睡梦的状态中彻底抽离出来。 睡觉总是治愈疲惫与疾病的神器。一觉醒来,头不晕了,嗓子也不卡刀片了。 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程拾醒觉得有些口渴,摸着黑下床开门出去倒水。 房间外灯光明亮,应该是蒋冬至回来了。 刚从黑暗里出来,她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光线,半眯着,靠对家布局的熟悉度慢慢摸进了厨房,泛着白的视野里,有道身影半蹲在地上,衬衣袖口被卷着拢到臂弯处,指间还夹着那张被她丢进垃圾桶里的外卖单,听见拖鞋声,从外卖单上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程拾醒慢慢接受了光线,眼前蒋冬至的面容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她一眼扫过他,也没管,径直为自己倒了杯水,平淡地问:“刚回来?” 嗓子还是有点哑。 蒋冬至应了声,起了身,忽而向她走近两步。他个子高,靠近时整个人投下的阴影笼住她,像一团正压境而来、让人逃不开的黑雾。 程拾醒半抱着胸,另一只手握着茶杯,腰抵着台面,膝盖微曲,刚睡醒,长发凌乱地散着,一派慵懒放松的模样。见他抬手,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上半身。 而后,有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她顿了下,随后偏过头,道:“量过了,没发烧。” “哪里不舒服?”蒋冬至问。 “吃了药,睡了会儿,已经好多了。”她说着,正欲转身出去,被人捏了手腕,扭过头,蒋冬至正蹙着眉看着她。 对视了几秒,程拾醒才道:“嗓子难受。” “知道了。”他松开了她,“你再去休息会儿吧,我煮碗冰糖雪梨。” “嗯。”她举着杯子往回走,临到厨房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去望。 蒋冬至刚解下腕上的手表,从冰箱里挑了两个雪梨出来,开了水龙头,微弯着腰冲洗,黑色衬衣衣摆被数尽收进皮质裤腰带里,勾勒窄腰。 也是奇怪,那么多年的家务活基本都是他来做,洗洁精、洗衣粉、肥皂、漂白剂……那双手也沾了个遍,但偏生还是白皙漂亮得不像话,掌心宽大,手指细长,薄薄的皮肤覆在青筋之上,沾了水,指腹在灯光下闪着晶莹,控着削皮刀利索地卷下一圈又一圈不断连的梨皮。 “程拾醒。”最后一圈梨皮断开,蒋冬至转过脸,望向她,“看我做什么?” 她收回神,“没什么,我回房间了。” 第38章 “等等。”他叫住她,手擦干了,伸进口袋,过了几秒,一颗糖果被轻轻搁在大理石台面上,葡萄味的。 她站在那儿没动,他翘起眉梢,若有似无勾了个笑,没看她,只低头切着雪梨,刀刃触碰砧板,发出哒哒的闷响,他问:“药不苦吗?” “不觉得。” “不觉得也拿走。” 程拾醒默,半晌,还是抬脚走过去拿走了糖。 回到房间,房门闭合,她拆开了那颗糖。 甜味在舌尖化开,她盯着被拆开的包装袋,片刻后揉了揉,透明塑料发出咯吱咯吱响,而后被丢进垃圾桶。 一如既往的甜。 - 冰糖雪梨出了锅,蒋冬至敲响程拾醒的房门。 里面没反应,他又敲了遍:“程拾醒?” 里头依旧毫无动静。 蒋冬至眉心一皱,直接推开门,她正坐在电脑面前,戴着副头戴式耳机,手指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唇微微抿着——她认真时总会有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他走近几步,站定在她身后,垂头扫过她的电脑屏幕,pr漆黑的背景板上播放着她刚剪完的视频。 视频里的程拾醒化着精致的妆,纤细的手臂搭放在湖畔的围栏之上,肩膀微耸,棕色的长发与裙摆一起随风摇晃,眉眼舒展,自由惬意;视频外的程拾醒素颜朝天,穿着睡衣,上半身微微前倾,专注地确认着最后的效果,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蒋冬至再一次想起了今天下班时看到的那张照片,今晚第三次。 照片里的她既不似视频里那般,也不像他眼前如此。偷拍的照片画质模糊,却也盖不住那股流动的、朦胧的、暧昧的荷尔蒙,顺着相触的手臂向上蔓延,至她上挑着的、含着笑的、望向身边人的眼睛,宇宙浸入她眼底,任由雨天的迷离沾湿她的睫毛。 令人心悸。 那种心跳连着脉搏,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的心悸。 却无法找个合适的由头将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命名。 烦躁?别扭?或者…… 蒋冬至侧倾身子,指关节在她的桌面上轻扣两下。 程拾醒一愣,这才摘下耳机,仰脸望过来,疑惑。 蒋冬至问:“不是让你休息会儿吗?” “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保存了视频,起了身端过雪梨汤,“谢谢哥哥。” “我们之间似乎用不着说客气。” 程拾醒瞥了他一眼,弯了下唇角,像是一种敷衍的回应,什么也没说,便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间。 蒋冬至刚要跟着出去,耳朵倏地捕捉到一声消息提示音,余光处,程拾醒搁置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下意识垂眼扫过,蓦地凝滞。 a男朋友:【宝宝,睡醒了吗?身体好点了吗?】 第19章 19 “我总想许给你听啊,哥哥。”…… 程拾醒在外面玩得花, 他并非不知道。 娱乐场所常去,男友一任接着一任换, 她当然从不愿意告诉他,但从她学校的论坛里、网上、朋友口中、她有时捧回来的玫瑰花中,也能探得一二。 还偶尔会有没处理好的前任闹到他这里来,比如,知道了她有个哥哥,四处打听, 故意想从他这里下手,两个人分手后,趁着他来学校时,堵着他的路,声泪俱下地告诉他说自己有多爱他的妹妹;再比如, 有一位不知从哪弄来了她的家庭住址,门一开, 他看着面前呆愣的男生, 既觉得荒谬, 又觉得可笑。 他细细打量过那群男生,确实长得都能看, 但没一个比他长得帅, 他不太理解她是什么眼光,细糠看久了,居然还能向下去找劣级。 好笑。 不过他的这位妹妹还年轻,生性张扬, 爱玩也正常。 在他的观念里,恋爱是一件长久的事情,是频繁的心动, 是漫长的陪伴,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所以需要时间确认的。因此对于她那些乱七八糟、时间短暂的、冲动的恋爱,他也没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把这些荒唐事掠过去了。 ……但今天是蒋冬至第一次看到她望向那个所谓男友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像朵正在盛开的花。 也像突然出现的一根刺,小小的,还没有指甲盖高,却沉得不得了,一下砸在他们之间的天平上,砸得他生疼的同时,令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根刺隔在他们中间,让本就离心的她向别人倾斜。 蒋冬至突然意识到,他自以为是世界上再了解她不过的人,但他所感受到的不过她的一半色彩,会有人看见他不知道的属于她的另一面,即使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 他凝望着那条微信,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到屏幕上,正好是指纹处,于是他指尖触碰的地方晕开花纹,又嗡的一声响——验证失败。 程拾醒没告诉过他手机密码,不过其实她会设置成什么,他大致也能猜到,试个几回就能轻松解开。 蒋冬至就这么垂着眼望着,半晌,指尖一颤,从屏幕上挪开,随后摁灭了手机,一下倒扣在桌面上。 但他不想看,不应该看,也不能看。 未来她有可能会跟哪个男友同居、结婚,抛弃他,然后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值得焦虑的。 第39章 况且那都只是未来。 男朋友,这也不过是一个名头,能代表什么? 他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心跳。 程拾醒喝完了雪梨汤,回了房间,见他还伫立在那儿,脸色难看,不由拧眉:“怎么了?” 蒋冬至抬眼撞上她的目光,平淡的、他向来熟悉的、和照片里截然不同的目光。 “没事。”他垂下眼,抬起脚,与她要擦肩而过的那秒,突然停住了步子,叫道,“程拾醒。” “嗯?”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歪头,不解:“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一问。”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想听见些什么,寂静了半晌,最后说,“晚安,早点睡。” 她随意应声:“晚安。” - 程拾醒与谈祝霄约好了周六在动物园见面。 为此,程拾醒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件明黄色的毛衣开衫,内搭白色吊带衫,短裙,光腿神器,堆堆袜,脖颈间挂了条银色锁骨链,两段锁骨间坠着个颗黑色的爱心,长发编成两股鱼尾辫,垂在胸口,再别上橙色的橙色贝雷帽。 正好拿这身出了个秋日妆容穿搭视频,粉丝老规矩求链接,她在出租车上,链接挨个分享过去。 耳机里放着歌,是首旋律轻快的轻音乐,连带着她的心情也轻快很多。 下车时,谈祝霄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拎着两杯奶茶,朝她挥了挥手,随后一路小跑过来,将手里其中一个奶茶袋子递给她。 程拾醒接过,掀开袋子瞧了眼上面的标签——零蔗糖。 “谢谢。”她笑着,示意他,“可以帮我拆一下吸管吗?我早上做了新美甲,不太方便。” 谈祝霄的视线掠过她涂着黄色指甲油、镶着钻亮晶晶的指甲,嫩黄色,显得她皮肤很白,食指指根还嵌着枚银戒。他眨了下眼,接过她递来的奶茶杯,指腹擦过她指根的戒指,凉凉的,却又烫得惊人。 他撕开吸管外裹着的塑料包装纸,对准轻轻戳进了奶茶中。 程拾醒接了奶茶,却没收回手,笑意盈盈地捏着吸管往他唇边一怼,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饮了一小口,问:“好喝吗?” 他红着耳,低低嗯了下。 她收回吸管,也低头抿了口,点点头:“确实不错。” 他没吭声,余光里是刚从吸管口离开的她的唇,水润的,像果冻。 程拾醒扫过他通红的耳根,眉梢不由一挑。她挺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很有趣,这无疑使得她的心情更好了些,便干脆利落地牵过他的手。 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次,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地点,对着不同的人。不过每个人的反应都不相同,或是害羞,或是同她一样熟练,或是一声不吭掌心却已冒汗,又或是慢半拍地反应不过来…… 她很喜欢观察这些奇妙的反应,甚至接吻时她也总喜欢睁着眼,瞧着对方紧张到颤抖的睫毛、动情的眉眼,又或者是那股势必要同她比较吻技要她共沉沦的决心。 而谈祝霄俨然是没怎么谈过恋爱的纯情派,牵个手绯意都得上脸。这令她感到很好奇,如果突然亲他一下,会是作何反应? 但是现在时机俨然并不太成熟。 程拾醒哼笑了声,偏过头,看向不远处动物园的牌子,道:“走吧。” -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程拾醒没回来,说是有个课题需要做。 前段时间工作忙,蒋冬至连加了整整一周的班,回到家还得敲键盘,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靠咖啡续命。好不容易熬到项目结束,总算空下来。 昨夜下了场雨,空气还是湿润的,眼下出了太阳。深秋的午后,阳光像由金丝线编织成的毛衣,透过窗暖融融落进来。 昨夜雨声太大,蒋冬至睡得不算好,现在本坐在沙发上看书,外头的光晕一晃,倦意涨潮,干脆放下书,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睡了一会儿。 可这份“一会儿”并不安稳。 白色的光晕在梦里晃了一圈又一圈,像海浪试探着拂去岸边的砂砾,最后将他整个人席卷而走。 他在梦里醒来,面前是漆黑的夜,是临霞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他手里正拎着个蛋糕,大步掠过街道上的霓虹灯。 蒋冬至知道这是梦,但他也知道,这场梦在三年前真实发生过。 三年前,程拾醒的成年生日。 那会儿蒋冬至大学刚毕业,工作还没转正。他念的大学并不算特别优秀,能进只愿意要985研究生的公司,是靠比赛拿的奖,也靠肯吃苦。年纪轻阅历小,在公司里被使唤着做杂活,文件要打印,资料要查,腿要跑,项目也要跟着做,经常加班到晚上九点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挤着拥挤的地铁回来。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暗示她说其实他可以请一天假,毕竟那是一个人一辈子就只有一次的大事,但程拾醒摇摇头,说她和范茹画约好了。 晚上九点,他踏出公司的大门,夜风把疲倦的一天吹开了,他想起今天是他那个便宜妹妹的生日,于是先绕路去了趟蛋糕店,是程拾醒最爱的那家,生意总是爆火,小蛋糕需要现场排队,大蛋糕需要提前几天预定。 第40章 他拿到了几天前就已下单付了款的蛋糕,担心地铁上过于拥挤,会将蛋糕挤坏,所以打了个车。 可惜打开家门,里头是一片漆黑,门口的的那双粉色拖鞋不见了,而程拾醒的房间房门紧闭,他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才看见她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同他道晚安。 看来是已经睡了。 蒋冬至敲着键盘,打出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发送后将蛋糕放进了冰箱,洗了个澡,也上了床。 本以为会一觉睡到天亮,未曾想到的是半梦半醒中,房门外忽而传出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蒋冬至被这样雷鸣一般突如其来的动静吵醒,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翻身下了床,踩着拖鞋打开房门,眼睛一抬,倏地怔住。 墙上挂着的时针指向数字一,木质相框砸在地上,防盗门虚掩着,妆容精致的程拾醒穿着黑色一字肩露腰上衣与牛仔短裤,光着脚迈着直线,神态自如地跟他打招呼:“hello.” 蒋冬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瞥了眼她紧闭的房门,眉头蹙起,觉得荒唐又震惊:“你骗我?” “对啊。”程拾醒身子往他身侧的墙上一靠,歪头看向他,承认得落落大方。 他觉得更荒唐了,差点被气笑。 她还真是诚实。 蒋冬至咬了咬后槽牙,问她:“这么晚回来,去哪了?” “酒吧。”程拾醒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身上,“你今天很特别。” “……”蒋冬至的眉心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虽说零点已过,但他还没来得及当面跟她说过一句生日快乐,没来得及把生日礼物亲手交付与她,买的蛋糕也还在冰箱里未来得及拆封。 他用力又烦躁地抿了下唇,盯着她淡然的脸半晌,深呼出一口气,强压住怒火。 “今天的事我不想计较,你也别在这里跟我油腔滑调。”他松开门把手,擦过她的肩,要往厨房走,“生日愿望许了没?” “许了。” “蛋糕也吃了?” “吃了。” 他止步了,转过身来面对她,“饿不饿?” “不太。”她抱胸,摇摇头,而后又认真地说,“你今天真的很特别。” 这是她第二遍说这句话。蒋冬至想,或许是她良心发现,又或者年长一岁终是长大了,发觉他哥哥当得有多好了。他缓口气,问:“哪里特别?” 她上下嘴皮子一碰,严肃地告诉他:“你有九个头,十八双手,还有十八条腿,请问你是变异版八爪鱼吗?” “……” 蒋冬至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叫她名字:“程拾醒,你去那里究竟喝了多少酒?” 怪不得谎也不圆了,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走姿、神态一切正常,实际上人已经醉没边了。 他气得不行,嘴唇都在抖:“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那么晚,喝成这样,万一遇见坏人呢?还是在那种治安都说不好的地方。我理解你可能好奇,但哪怕你要去,起码得让我陪着,万一你出事……” “嘘,别生气。”程拾醒把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立,眉眼一弯,眼睛里碎了明亮的灯光,“刚才骗你了,其实我还差一个愿望没许呢,我总想许给你听啊,哥哥。” 他凝视着她扬起的唇角、散乱在肩头的长发、触碰到唇瓣的食指指腹。她小时候在他面前总硬着来,后来吃准了他的性子,在他面前装乖,软着嗓子喊他“哥哥”,嘴里讲着动听的话,要他帮她做事,哄他不要生气。 就像现在这样。 其实他该非常生气的,可是她的话一出来,心底郁结的怒意忽而散了。 无一例外。 于是他问:“什么愿望?” 她走近两步,仰着脸,和他缩短了距离,脸侧的发丝粘在了她的鼻尖,他看清她眼尾画长的眼线,像一个小钩子。 “我成年了,慢慢我也会开始工作、赚钱,变得越来越有能力。”她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映,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点缀的喜悦,“然后我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生活了,你不用再出于责任被迫管我这个便宜妹妹,我也自由了,我们都不用彼此相看两厌了,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再联系。如果你需要的话,那些钱我也都会还给你的。你开心吗,哥哥?” 他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血液慢慢冷却下来,指关节也僵硬,好似被人冰冻,就这样望着她,说不出话。 你开心吗…… 梦里的世界像是突然被拉了灯,变得一片漆黑,他似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在梦里下坠下坠,有个人在轻轻喊他。 “哥,哥。”那个人又叫了他一声,“哥。”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漆黑而扭曲的世界被重塑,演化出另一场梦。 方才那个醉醺醺地说要不再联系的那个人此时正眉眼清醒地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右手牵着个人,是十指相扣的姿势,很紧。 蒋冬至顺着那双相扣的手,抬着眼往上望去,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姓甚名谁全不知,却偏偏总是出现在她的四周、他的眼前,以极其暧昧的方式。 此刻,那个人脸上挂着和程拾醒如出一辙的淡笑,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流动,就像是空气在拼命挤压着他们,把他们按在一起,紧密地。 第41章 蒋冬至记得陈琪梦来广吴同他与程拾醒聚餐时感慨过一句,说他俩不愧是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家人。 “明明交流没有很多,但就是和旁人不一样,感觉没有人能从你们之间插进去。”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 而现在,他是那个旁人。 “给你介绍一下。”程拾醒说,“这是我男朋友。” 他感觉自己很愤怒,莫名其妙的愤怒,像膨胀的气球、即将炸开的玻璃、呼啸的卷风,但话说出口却很轻,隔了层膜似的,落在耳朵里朦胧到几乎听不清,尽管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凭什么? 他想,凭什么? “我不允许。”他道。 她对他的抗议似乎毫不惊讶,平无波澜,好像完全没当回事。 “那怎么办呢?”她用平缓的语气告诉他,“要不然……我离开?” “你要去哪里?” 程拾醒不语,忽然松开了那个人的手,慢慢靠近了他两步,弯下身子。他们的距离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拉近到不足半尺,发梢落在他的脸上,痒得厉害,像有人在拿羽毛捉弄他。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唇角倏地一弯。 “当然是去我男朋友那里。”她轻轻柔柔地开口,“反正,我早就烦透你了,胆小鬼。” 蒋冬至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家具,被昏暗的光线笼着。他喘着气,手指紧抓着身侧沙发上的柔软抱枕,指尖陷在里头,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做梦,梦中梦。 手中抱枕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里是现实,她的成人礼早就已经过去了,她也还没有将某个异性带到他的面前。 蒋冬至松开一口气,曲起腿,手朝后捋了把头发,插在发丝间,拧着眉闭着眼平复喘息。 额前的碎发被他捋得凌乱。他伸手在茶几上摸索着手机,打开瞧了眼时间。 17:05 那么晚了。 怪不得,屋子里那么暗。 蒋冬至打开微信,只有订阅号冒着红点,置顶那位一声不吭,连个屁都没有。 他想起那个梦,忽而有些坐不住,难耐的焦躁在心脏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挠到快要炸掉。 于是他站起身—— 他想去程拾醒学校看看。 第20章 20 “你想和我接吻吗?” 16:30 深秋之后, 天暗沉得越来越早。正是黄昏晚霞时,天际铺开一层淡粉, 追着落日,慢慢要跨下地平线。 程拾醒同谈祝霄吃过晚饭,散着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是晚饭的点,路上像他们这样漫步的人不算少,自行车铃混着不知谁的谈笑声,掠了一阵风去, 卷过枯黄的叶,穿过食堂散出的饭菜香,与夕阳一起远去。 不远处的草坪聚了一群人,似乎在搞什么活动,喧闹得很, 恰巧经过,程拾醒和谈祝霄就顺便弯过去瞧了两眼。 是心理健康游园会, 一共五个游戏, 每个游戏都有印章, 集满印章能换奖励。 程拾醒饶有兴致地在边上看着别人投壶,听见谈祝霄问:“你想参加吗?” 她欣然:“可以啊。” 两个人去领了收集印章的小册子, 第一个游戏就是投壶, 一共十支箭,投中三支就能拿章。 壶口不算小,距离也不算远,程拾醒站在红线外, 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她有些拿不住力道与角度,瞄了很久投出一支——没中, 力道太大了些。 边上的谈祝霄第一支便中了。 第二支,她还是没中,力道又太小了。 谈祝霄瞧着,怕她拿不到章,在旁边小声说:“宝宝,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帮你投,我小时候经常玩这个,很准的。” “不用。”程拾醒道。 她舔了下唇瓣,活动了下脖子,膝盖微曲,唇也抿起,眯起眼,明显较了真,重新调整角度。 她从小到大最自豪的除了自律就是她聪明的脑袋,用不着别人帮,两次的失败经验对她来说够了。 瞄准后程拾醒没多纠结,手指一掷,箭脱手而出,划过半道圆弧,稳稳当当落进壶口,发出轻轻一声碰撞声,掩盖在周围人的笑闹声中。 谈祝霄第三、四箭都没中。 而对于程拾醒来说,第三箭不过是个开始。 四周围过来的人在增多,屏气观她投壶。 她学习能力够强,基本上每次都能得点经验,小作调整,后头越来越稳,除了因为美甲比较长没拿稳而失手的第七箭,其余都进了,惹得旁观者惊叹连连,谈祝霄也跟着愣了,箭攥在手中动弹不得,直直看着她投壶。 共投进七箭。 程拾醒唇微不可见挑了下,转过身对向他。玩了一天,她那两股鱼骨辫凌乱了些许,几缕发丝从编织得漂亮的发辫中散出来,垂在脸侧,被余晖勾勒金边,整个人像镀了层光。 她问:“怎么不动了?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帮你投,很准的。” 原话奉还。 谈祝霄回过神来,抱着箭慢慢吞吞转回身子,“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可以。”程拾醒道,“意思是必要的时候,我能当你的后盾,放心投。” 第42章 她的情话总是信手拈来,顺口到像曾经说过几万遍。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两个人照着册子上印着的地图绕了圈,剩下几个游戏都不如投壶难,章拿得轻易。最后一个是自我夸夸比赛,两个人面对面数自己身上的优点,先数满十个的人获胜。 不少人对这关望而却步,小小的舞台四周围绕人群,站在万众瞩目之处,好像哪怕只是吐出一个优点都会令人羞到满脸通红满地找缝。所以这关围观者虽多,但排队的人几乎没有。 站上中间的小型舞台时,程拾醒看出谈祝霄有点局促,歪着脑袋调侃:“尴尬?” “……”谈祝霄道,“嗯。” 主持人在喊倒计时,她语速极快地告诉他:“那作为后盾的我尽量让你少尴尬会儿。” “……三,二,一,开始!” 谈祝霄刚准备开口,就听对面迅速报了一连串:“我漂亮自律聪明大方乐观成绩好会跳舞化妆技术好性格有趣。” 她俨然丝毫不认为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自己是一件羞耻的事,坦荡得不得了。讲完第九个,她顿了下,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明晃晃的笑意,才不急不慢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现在正有个长得很帅的男友。” 她弯唇笑着,身后晚霞艳丽,周围人起哄声不断,谈祝霄陷在人声鼎沸中,却怔住。 她是个蜜罐,这样从容不迫的随口一句就可以让人溃不成兵,轻易落进她编织得如梦似幻的喜欢里。怪不得她的那些前任都不想放手,怪不得一个个丢了面都要挽留。这样一整天的约会,他对此深有体会。 或许下一秒,学校论坛就会更新,讲述今天她向他这位新男友的表白,猜测可能她会就此□□回头稳定下来。 可只有他听出来,她话里加的那些修饰—— 他们的关系,不考虑未来,只存在于现在。 17:00 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时,他们集满了所有章。礼品区摆了满满几排,桌下还放置着两个大箱子,里头全是桌上缺货则补上的礼品。 程拾醒低着头,在礼品区挑了圈,最后拿了串琉璃手链,黄色的,与她的美甲正适配。 “你挑好了吗?”她直接将手链戴上,偏头望过去,谈祝霄正垂着睫毛盯着旁边易拉宝海报,眼睛一眨不眨。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程拾醒看见海报上的最后一行字——集满章后,也可免费领一张拍立得照片。 “我不想要礼品了。”他开了口,轻轻道,“我想和你一起拍一张拍立得,可以吗?” 程拾醒顿住。 谈祝霄继续说:“我想和你留一张照片,可以吗?” 程拾醒眉眼弯弯,说:“当然可以。” 天已经暗下来了,和拍照的工作人员联系后,找了个有光的位置。闪光灯一亮,程拾醒牵着他的手,笑得灿烂。 一张拍完,她松开手,正欲走过去拿回照片,毛衣袖子被人拽住,扭过头,谈祝霄正看着她。 “你就不想留一张我们的照片吗?” “照片已经拍好了。” 她疑惑地想抽走胳膊,谈祝霄却没松手,“我是说你那里。” 事实上,他们这一天的约会,就没有过一张存在她手机里的合照。 程拾醒停在那里,同他对视。 就在这个对视间,她突然之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蒋冬至。 蒋冬至从来都喜欢这样,拽着她不让她走,去问一些稍显压迫性的问题。她不太喜欢这样,如果是恋爱,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同对方调情,如鱼得水地绕开这个话题,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对方是蒋冬至,她最熟的熟人,这令她有种微妙的束缚感。她讨厌束缚感,也并不喜欢他来管着她。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联想令她指尖发麻,唇角笑意渐失。 可谈祝霄远比她的哥哥好说话很多,在她变脸的第一秒钟就慌张地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只是随口一问,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道:“其实多拍一张照片也没关系的,留个纪念。” 程拾醒缓过神来。 “抱歉。”她情绪淡了些,但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我还以为是琉璃手串和拍立得只能选一个。” “你很喜欢这条手链?” “它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17:30 程拾醒的那张拍立得被她放进了小包里。 照片拍得很漂亮,灯光下微微曝光的五官在背后漆黑的背景下显得有些梦幻复古。 二人沿着操场又逛了圈,最后谈祝霄送她回宿舍。 临到宿舍楼下,谈祝霄的步子越来越慢,程拾醒却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小心思一般,保持着匀速,到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加快了两步赶上她的步子。 就在这一秒,她倏地止步,转过身。 谈祝霄险些撞上,好在及时刹住。 程拾醒仰着脸,眼睛抬着,径直捉住他的视线。 宿舍楼附近的路灯灯光不算明亮,沥青路昏昏暗暗,树影隐隐绰绰,荡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瞳孔颜色染得极深。 第43章 他被她这么望着,有点不太自然,刚想问怎么了,蓦地听见她开了口。 “谈祝霄。”程拾醒问,“你想抱我吗?” 他呆了一下,手脚有点僵硬。 程拾醒看着他的反应,啊了声,说她知道了,率先踏出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腰,脸却还是扬着看向他,直勾勾的,叫了他第二声名字:“谈祝霄。” “你想和我接吻吗?” “……” 他说不出话,气都不敢喘了,屏着呼吸,大脑皮层好像都在为之颤抖。 “如果想的话,你只需要闭上眼,然后低头。”程拾醒轻声细语。 他跟着她的指示做,缓慢环上她腰的手指止不住在颤,掌心出了汗。她的腰很细,纤细到似乎张开一只手掌就能托住,弯起一条手臂就能环住,令他不敢施力,只敢轻轻覆在她的衣料上,闭着眼等待着她的降临。 很快,他感觉唇上被什么碰了下,柔软得不像话。 只是一下,程拾醒就推开了他。 她的眼神不像他那样紧张、迷离,而是清明的,弯着眼轻快地说:“你的心脏跳得太快了,所以还是下次见面再教你吧。” 她向来潇洒至极,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拍拍衣袖都懒得,说完这句话,也没管仍呆立着抽离不出来的谈祝霄,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往宿舍门口走。 可她没走两步,整个人便定住了。 几步开外,她的宿舍门边正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件黑色皮衣外套,正死死盯着她,眸子漆黑,压着团浓重到化不开的雾。 第21章 21 “跟我回家。” 几秒之后, 蒋冬至向她迈步,他走得很慢, 像在抑制什么,在她诧异的视线下,跨越那几步之遥,来到她的面前,低声道:“跟我回家。” 程拾醒下意识回头去看谈祝霄,视野却猛地被一只手挡住, 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皮之上,掌跟按着她颧骨的位置,强迫她把头扭回来。 眼前是一片漆黑,听觉与触觉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身前人急促的呼吸、掌心的温度……她隐隐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宝宝?”不远处的谈祝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似乎有些疑惑。 而蒋冬至的嗓音贴着那句“宝宝”的尾声, 顺着风灌入她耳中。 “别看他。”他又重复了遍, 多了丝少见的茫然和委屈, “你得跟我回家。” 程拾醒默不作声,只站在那里, 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 蒋冬至抬起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遥遥落在谈祝霄身上。灯光昏黄,树影晃动,两束目光在半空中轻轻交汇, 无声碰撞,只余风声吹落叶,沙沙作响。 谈祝霄触碰到他的目光, 愣住了。 他知道那个站在他女友面前、捂着她眼睛的男性是她的哥哥,先前在商场门口、学校路口,他们也曾见过。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哥哥,会做着这样的举动,拿这样的眼神盯着他? 不是那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变扭,而是微妙的、烦躁的、充满敌意的,甚至是有点受伤的,额前的碎发垂落的阴影将他的眼睛挡在明暗之间,像阴雨天翻涌着的海域,深不见底,要把人吞没、杀死,最后只吐出骨头来。 蒋冬至只睨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遮挡在程拾醒眼睛的手滑下,隔着毛衣攥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把她塞进车里。 车门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转身进了驾驶位,启动车子。 程拾醒维持着沉默,手肘抵着车窗边缘,手指撑着下巴,扭着头去望窗外极速后掠的风景,窗被打开了一条缝,风顺着缝隙爬进来,去抚摸她的头发。 整个回家的过程,她没开口说过一个字,他也一声不吭。 直至进了家门,她正低头换着鞋,蒋冬至侧过身子,长臂绕过她,握住她身后防盗门的门把手,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合上,震天响。 他的手还搭在把手上,低着头看她,“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她换上了拖鞋,将垂落到胸前的发辫拂到后边。 “我要说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和梦里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早就烦透你了”一样平静,“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跟你说的吗?” “程拾醒。”他提高了分贝喊她,气息不匀,像恼极了,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让我操心。” 程拾醒有点不耐地嘶了声,身子往后轻轻一靠,抱起胸,终于撩起睫毛,望向他。 “哥哥,我好像只是谈了个恋爱,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呢?”她看上去十分不解,神态自若地倚在那里,眼神一如既往的无辜,“我是个成年人,恋爱自由,你情我愿,这算什么让你操心呢?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和谁来往呢?” 他加重了语气:“我是你哥。” 没有血缘关系,还说过“你不是我的家人”这种话的哥哥罢了。 她扯着唇角小幅度笑了声。 “现在可不流行包办恋爱。”她道,“和谁谈、怎么谈,都是我的权利。” 她平静的神色与平缓的语调像一泼冷水,当头浇下。 第44章 蒋冬至猛然间从极端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对上程拾醒的眼睛。 玄关处的明亮的灯光缀在她清澈的、棕色的瞳孔里,像长了星星。他在她眼底,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微红的眼尾,起伏的胸膛,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而她的眼睛里却没太多情绪,风轻云淡,风平浪静,将他的气恼彰显得像个笑话。 确实像个笑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来不及想通生气的原因,就已经被情绪控制了大脑,淹没了理智。 真是奇怪。 半晌,他喉头微滚,撇开脸,冷声:“我只是觉得那个男生不是你的良配。” “良配?”她嗤笑一声,觉得荒唐,“谁在乎这个?” 她只在乎现在她开不开心。难道她和谈祝霄还要考虑那捉摸不定的未来不成? 搞笑。 程拾醒拂开他撑在门上的手,旋过身子,绕出他圈着的那片小小的空间。 正欲回房间,她脚下稍一顿,扭过头,提醒:“你今天超速了。” “不过好在那段路上没有摄像头,所以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她淡淡道,“下次还是注意点吧。” 别再对她发这些莫名其妙的火。 - 晚上洗完澡,谈祝霄给她弹了语音。 程拾醒靠在床头,膝盖曲起,手随意搭在膝头,举着手机,问对面:“怎么不开视频?” “我在宿舍。”谈祝霄用气声告诉她,“我室友要去洗澡了,不太方便。” “这样。”她指尖漫不经心绕着今天集印章拿到的手链,琉璃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声音很清脆,“今天约会,你开心吗?” “开心。”他忙不迭回答完,反问,“你呢?” 程拾醒说:“和你在一起,我当然开心啦。” 对面寂静了几秒,谈祝霄突然问:“那你哥今天……是不开心吗?” 她把玩着手链的动作停住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良久,嗯了声。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他犹豫着问出口,听手机里无人回应,小声叫她,“宝宝?” 程拾醒回过神来,解释:“我哥……对我比较敏感。我们家没有长辈,我们两个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时间太久,感情也比较好,所以他对我总是不太放心。” 真假参半,谈祝霄也没继续提出疑问,说:“这样啊,怪不得。我以后要对你很好很好,让你哥看到,好让他放心。” “不用。”程拾醒下意识拒绝,“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无关。” 后面又聊了会儿,挂断电话前,谈祝霄轻声细语地向她表白,说他超级超级喜欢她,说她今天很漂亮,打扮得漂亮,投壶的时候漂亮,夸自己的时候也漂亮。最后,他说:“我也想成为你的后盾。” 程拾醒柔着嗓子说好啊,后面挂了电话,瞧着微信聊天记录里那时长为半小时的通话记录,哼笑了下,随后指尖在手机侧边一摁,灭了屏幕。 恋爱中说的话当然不可信。 开什么玩笑? 只有她才会是自己的后盾。 - 程拾醒还是决定去剪个头发。 这件事她已经考虑了很久了,想尝试些新造型,但长发已经陪伴她太久了,总是让人割舍不下。 可人总得学会断舍离。 范茹画见着她时眼睛亮了下。 程拾醒将头发染回了黑色,短发一刀切至齐脖位置,薄薄一层直刘海正正好好压过眉却不及眼。她的瞳孔颜色本偏浅,眼下带了个深色美瞳,眉眼显得格外深邃,有股子冷劲儿感。十一月初的天气,棕色大衣内搭一件高领白色毛衣,站在那儿,像从摄影棚里跑出来的模特。 “你真剪啦?”范茹画摸摸她的头发,格外新奇。 说实话,程拾醒刚从理发店出来,还没来得及怎么照镜子就跑出来接范茹画了,闻言将短发挽到耳后,在她面前转了圈,问:“好看吗?” “好看。”范茹画点头如捣蒜,“你现在像那个复仇韩剧里财阀家养出来气势逼人的女主。” 程拾醒被这个形容逗乐了,范茹画说:“你别笑,你一笑就没那味了。” “你当替身文学呢?”程拾醒揽住她的胳膊,调侃,“走了,送你去车站。” 这周范茹画得回临霞参加亲戚的婚礼,此刻正提着个大行李箱。离高铁发车还有两个小时,从广吴大学到高铁站得花上一个小时的路程。 路上,范茹画问她:“我这次回去,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东西?” 程拾醒想了想:“你帮我带份樊记的蝴蝶酥吧,很久没吃了。” “可以啊。”她欣然同意,又问,“话说,你毕业之后是不打算回临霞了吗?” “嗯,我打算留在广吴了。你呢?” “我?我难道不是你在哪我就在哪吗?”范茹画笑,“我不是你的摄影师吗?” “真打算陪我创业啊?” “不然呢?”她想到一个可能,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你不会是粉丝多起来了就打算换个专业的了吧?不要啊……我可是陪你白手起家的发妻啊!你说过有你一口饭就有我一口肉的啊!” 第45章 真是暗暗加价,得寸进尺。 “……”程拾醒拍拍她,暗自纠正,“不抛弃你的发妻,有我一口饭就分你半口的。” 范茹画用手指装模作样抹了两下眼泪,算是收住了,“对了,你周末是不是要参加乱佩佩的生日派对?” 程拾醒嗯了声,范茹画叮嘱:“那你记得到时候给我发消息。” “我不是每天都在给你发消息吗?” “……” 两个人闲聊了好一会儿,大屏播报出新的高铁车次检票消息,范茹画抬头瞥了眼,站起身:“我要走了。” “拜拜。”她挥挥手。 “拜拜。” 待送走了范茹画,程拾醒在大街上乱逛了好一会儿,路上遇到个粉丝,一眼认出了她,激动到语无伦次,问能不能合照。在得到同意后,拿出手机,露出个灿烂的笑,咔咔了几张,抱着手机兴高采烈地同她道别。 随后,她随意找了家店坐下吃了顿晚饭。 余晖之下,枯黄的梧桐树叶蜷着叶片,飘飘荡荡,像下了场染成夕阳色的雪,在人行道上薄薄覆了一层。 晚餐后,她继续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走,准备徒步回家。 ……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懒得回去。 蒋冬至最近有点奇怪,在那晚撞见她与谈祝霄接吻之后。 想想也是,撞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妹妹同男友亲密,确实挺尴尬的,他大抵会觉得别扭,又或许是荒谬。 她谈恋爱时总不愿意告诉他,一说他又要各种叽叽歪歪,虽然她认为他大概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她过去那群掰着指头数不过来的恋爱,但是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明示,只会暗暗点她。 不过这次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那晚的画面太过于直截了当、太过于突如其来,于是他反而沉默了下来,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连带着面对她时也变得疏远了些。 她其实不太在乎他对此是怎么个想法,她只是不太习惯这样古怪的蒋冬至,令她浑身都不自在。 第22章 22 “真心话,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拾醒推开家门, 不出预料,里头是一片明亮, 蒋冬至在家。 外头挺冷,进了屋后却很暖和。她低头在玄关处换了鞋子 ,将在小区门口买的柿子搁在了茶几上。 蒋冬至正巧从房间里出来,穿着身柔软的白毛衣与长裤,手里端着个杯子,望见她时一愣, 步子顿在原地。 她将大衣脱下,挂在门口的挂衣架上,要进房间,他人却卡在拐弯角的口上,视线低着落在她身上。 “剪头发了?”蒋冬至问着, 伸出手熟稔地想要摸她的头发,却在触及她发丝的前一秒滞住, 停在半空中, 隔了几秒, 指尖动了动,蜷起来, 最后还是直接落回了身侧。 程拾醒瞥着他的动作, 不着痕迹地浅蹙眉,半晌,应了声,抱着胸退开半步。 “我回房间了。”她道, 侧着身子穿过他与墙壁间的空隙,转身进了屋。 门被合上,发出轻轻一声砰。 蒋冬至像脱力一般, 身子往边上的墙壁一靠,闭了闭眼,懊恼地抬手揉揉太阳穴。 良久,他的手从太阳穴上缓缓滑落,直至到了心脏处,握成拳,轻轻锤了两下。 这么欢,可真够令人烦躁的。 - 乱佩佩的生日派对时间定在周日的下午三点。 当天,程拾醒化了个精致的淡妆。 淡妆是有很多讲究的,色彩虽不浓烈,修容也不重,但细节却复杂。她化完了妆,稍微卷了下头发,挑了顶黑色皮质贝雷帽。在镜子前照了照,确认无误,才踩着皮鞋出了门。 乱佩佩给的定位在别墅区内。她家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以前在平台上晒过家里k歌房的照片,还有各类乐器,大到竖琴钢琴,小到长笛口琴,设备豪华,一应俱全。程拾醒之前刷到她的视频,底下有人科普过她家的那把古筝,宏声挖筝,要几十万。 到了地方,程拾醒按下门铃。没隔多久,防盗门便从里推开。 乱佩佩探出头,看清她时一呆,马上又笑道:“你是拾贝壳吧?” 拾贝壳是程拾醒在红因上的网名,她点头,将手里的礼物一递,“生日快乐。” “谢谢,进来吧。”乱佩佩接过礼物,给她拿了双拖鞋,弯着眼睛望着她的脸,“你本人比网上的照片视频还漂亮哎。” 乱佩佩和网上长得没差,笑起来时酒窝深深,很可爱的类型。今天生日,打扮得格外漂亮,穿着条樱桃红格子长裙,领口用黑色绸带系了个蝴蝶结,编成两根麻花的辫子垂在胸前,用毛茸茸的发圈固定住。 她朝程拾醒伸出手:“我真名叫唐棠,后一个字是海棠花的棠。” “我叫程拾醒。”她握住,礼貌性地颔首。 这场party请的人不多,七八个,基本上都是玩互联网的达人,和乱佩佩都是老熟人。大抵是全场只有她一个人是生人的缘故,怕她融不进气氛,乱佩佩格外顾着她些。 吃过了火锅与蛋糕,许过了愿,一圈人在沙发前的毯子上盘腿坐着围成一圈玩手口不一。 第46章 “输了的真心话或大冒险。”乱佩佩将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混在一起,打乱顺序后叠叠好摆在最中间,“抽中什么惩罚就是什么惩罚,耍赖的喝酒。” “就……从我这个寿星开始吧。”她挺直了脊背,拍拍手掌两下,伸手比四,“五。” 她身侧就是程拾醒。 “啪啪。” 程拾醒比二:“三。” “啪啪。” “四。”比三。 “啪啪。” “一。”女生伸出一根手指,反应过来时立马又添了根手指,但已然来不及了,乱佩佩眼尖,立马就发现了,叫道:“输了输了!翻牌翻牌!” 女生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她前倾身子,伸长了手臂摸了张最上方的牌,翻开来面向大家,“真心话,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 她也不是玩不起的类型,仔细想了想,道:“高中的时候不小心走错过男女厕所。” “里面当时有人吗?”有人好奇。 “有,被我吓得尖叫。然后我才发现自己走错了的。” “好,过。”乱佩佩一挥手,“继续。” 几圈下来,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输了几回,翻着卡牌,有表演大黄鸭走路的,还有要完成五十个仰卧起坐的,在中间被按着脚费力半天,像只扑棱蛾子,到最后做一个躺地上休息一会儿。 “四十三。”计数的是个拍搞笑小短片的博主,网名叫拉不拉多,揶揄,“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去把酒喝了。” “你等等,等等……我可以。” 程拾醒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瞧着。 透过客厅旁的落地窗,望见外面漆黑的天,像被墨水淹没的白纸,路灯连成两条蜿蜒的线,延伸至尽头。 她瞥了眼外头的天色,翻了翻边上叠成一团放在毯子上的外套,捞出口袋里的手机,摁亮瞧了眼时间。 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蒋冬至半小时前在微信里拍了拍她,说是快结束了扣个1,他过来接她。 再往下滑,谈祝霄同她乱七八糟分享了一堆。 a男朋友:【今天的星星好多,可惜手机拍不出来。】 puhpowee:【是吗?】 a男朋友:【是啊。】 a男朋友:【你今天活动结束了吗?】 a男朋友:【宝宝,我好想你啊,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四十四!” “四十五!” 被惩罚的那位累得实在受不了了,瘫倒在地上,喘着气,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捂着腰,决定以喝酒的方式结束这场折磨。 拉不拉多余光里瞥见程拾醒握着手机,倏地一拍脑袋,“哎,拾贝壳是不是还没输过?” 乱佩佩闻言一愣,仔细想了想,羡慕:“对哦。我都接受了好几次惩罚了,拾贝壳怎么玩得那么好?” 程拾醒回完了消息,收回手机。 “想看我输啊?”她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袖,笑得从容,“那就继续,看看今晚我有没有机会接受惩罚。” 众人唏嘘。 “话怎么说得那么招人嫉妒?” “继续继续!今晚每个人都起码得输个一次!” 程拾醒协调性和反应能力都不错,这种游戏对她来说不难。随着时间推移,拍手的节奏越来越快,她却越来越沉着。 后面几圈手忙脚乱的人越来越多,她依旧镇定。 乱佩佩又输了一次,翻牌一瞧,惩罚是“把离你最近的异性横抱起来”。离她最近的男性是拉不拉多,奈何她力气太小,憋红了脸,拉不拉多脚下仍然一丝不动。 喝了杯酒后,乱佩佩哀嚎着倒在毛毯上:“怎么那么难啊——告诉我,拾贝壳老师,不输的秘诀是什么?” “是拾贝壳老师的争强好胜。”程拾醒随口回应。 不过寿星都发话了,她也无意继续赢下去。在这群人中,她本就属于陌生的那个,偶尔输一次丢个面,也有利于彼此亲近。 再下一轮。 “啪啪。” “五。”比四。 “啪啪。” “三。”比一。 “啪啪。” “四。”程拾醒伸出四根手指。 拍手声乱了,全场一愣,立即起哄。 “拾贝壳刚是不是输了?” “天,居然也有战无不胜的拾贝壳老师输的这天!” “翻牌翻牌!快翻牌!” 程拾醒弯唇笑着,伸手摸了张牌。 “是什么?” 乱佩佩探过脑袋来看,帮她念出了卡牌上的字:“给微信最近联系人第一位发消息说‘我想你了’。” “这个也不是很难,应该是挺熟的,才能当上微信最近联系人第一位吧。”拉不拉多啧了声。 “那不一定。”有人调侃,“也可能是突然要你加班的领导。” “贝壳不是还是学生吗?哪来的领导?” “那也有可能是老师,不太熟的班干部……我大学的时候乱七八糟要联系各种老师啊班干部啊的事可多了。” 乱佩佩好奇:“你的最近联系人第一位是谁啊?” 程拾醒不太在意地拿起手机,她方才跟谈祝霄聊过天,心里自然也没压力,跟男朋友说句想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47章 “我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啊?” “嗯。” 边上有人在感叹:“美女果然都是名花有主的。” 她没回这句话,只笑了下,摁着指纹解锁。 解锁成功,微信页面跳出来的那一秒,那个海岸油画头像猛地冒出个小红点,掠过谈祝霄,瞬间弹至顶端—— 怎么不回我? 她唇角的弧度僵了一瞬,慢慢落下来。 “……刺猬?”乱佩佩疑惑地念着她的备注,“为什么会给男友备注这个?你男友脾气不好吗?” 程拾醒下意识盖住手机屏幕,隔了一秒,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没有必要,缓缓挪开手,抿了下唇。 “不是。”她低声道,“这个是我哥。” “啊——哥哥啊。”乱佩佩点头,“给哥哥发也没什么难度。” 她应了一声,手中却没动,半晌,偏头问乱佩佩:“还有酒吗?” “啊?”乱佩佩一怔,拎起空了的酒瓶摇了摇,“没了,刚我喝的是最后一杯。” “贝壳是不是不好意思给哥哥发?”拉不拉多在边上大声道,“亲人之间说点好听的也没什么的,不要尴尬。” 程拾醒手指蜷着,指腹重重按在手机侧边,盯着聊天框,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有了动作,点开蒋冬至的头像,迅速在聊天框里打下“我想你了”四个字,按下发送键,而后摁灭了屏幕。 “好了。”她语气听上去很轻松,很轻描淡写,唇角还扬着。 她不能因为蒋冬至就成为一个玩不起的人。 - 游戏结束后,一群人帮着收拾别墅里的垃圾。乱佩佩几次说了不用,她一个人来就行,却被驳回。 “你是寿星,哪有寿星干活的道理?”拉不拉多说,“坐着休息吧,寿星。” 乱佩佩无奈。 收拾完东西,该说再见的也该说再见了。这群人里大部分都是自己开车来的,从地下车库驶出,挥着手同大家告别。 “你怎么回去?”一个晚上,两个人混熟不少,乱佩佩的语气也跟着亲昵了许多,问,“现在挺晚了,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 程拾醒站在门口,手机搜着打车软件,刚要张口回答不用,便听不远处车喇叭拖长了音,将她要说的话堵在喉间。 轮胎摩擦沥青路的声音伴着车鸣愈发近了,白色车灯晃过视野,最终车稳稳停在别墅前。程拾醒抬起头,就见蒋冬至开门下了车,隔着一小段距离,倚在车上,歪着头看她。 四目相对间,他嗓音淡淡:“过来。” 身侧的乱佩佩看看蒋冬至,再扭头看看程拾醒,恍然大悟一般,眼神暧昧地拍拍程拾醒的肩膀,道:“怎么不早说?原来你男朋友过来接你呀!” 第23章 23 “如果……不是亲妹呢?”…… 乱佩佩的嗓音挺大。 她同蒋冬至对视着, 浓重夜色下,他穿着那件与她同牌子的大衣, 身后是一束散开的灯光,绒绒灰尘漂浮在车灯之下。 听见“男朋友”这三个字,他眉梢一挑,半是惊诧与疑惑,半是意味不明的涌动浪潮,令人捉摸不透。 “没。”她移开目光, “我哥。” “啊?”乱佩佩愣了下,尴尬地挠头,“抱歉抱歉,我听你前面说自己有男友,然后刚看你俩穿着同牌子的衣服, 你们俩长得也不像……就误会了。” “没事。”程拾醒没太在意,挥挥手, “我先走了, 拜拜。” “好, 下次再来玩!”乱佩佩道,“拜拜!” 程拾醒双手揣着兜, 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向他, 余光里瞥过他,随后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 蒋冬至跟着上了车,“砰”一下合上车门。 车被慢慢吞吞驶出了小区。眼下已是晚上九点半, 马路上的车流依旧汹涌,川流不息,两侧人行道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肆意享受着即将到来的夜生活, 远处商场的霓虹灯闪烁,在视网膜里变换着颜色。 红灯停。 蒋冬至踩下刹车,稳稳停在斑马线前,左手手肘搭在窗边内侧,指尖抵着唇侧,忽而开口叫她:“程拾醒。” 她嗯了声,尾音上扬:“怎么了?” 他道:“听说你想我了。” 程拾醒打字的手停住,静止在屏幕上方,隔了会儿,她说:“发错人了。” “原来是打算发给谁?” 她唇间自然地吐出两个字:“男友。” “叭——”车鸣声乍响,惹得程拾醒下意识偏过头。 蒋冬至没看她,盯着马路对面那个闪烁着的红灯,手指从车喇叭上挪开。 “抱歉。”他说,“不小心碰到了。” 绿灯行。 蒋冬至挂了档位,继续先前的话题。 “那个谈……”他记不住名字,皱着眉嘶了声,半晌,说,“那个送你回宿舍的家伙?” 程拾醒应声,挪开眼,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 “这倒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起你的男朋友。” “如果你不问,我当然也不会提他。” 他立即问:“我不能问?” 第48章 她有点烦了,抿了下唇:“你对答案本该心知肚明。” “我并不心知肚明。”蒋冬至声音提了些,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说想我……” 他卡了一下,才说下去:“……是不是真的?” “好了。”她嗓音淡淡,低头玩着自己的华容道,“现在你知道了。” 蒋冬至哑声,静了片刻,只笑了声,眉心紧着,嗓音里听不出半分笑意。有点像嘲讽,有点像觉得荒唐,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嗤些谁。 后半程,车内一直保持该有的安静。 到了家,程拾醒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回了睡衣,回到房间时,谈祝霄正巧弹来微信通话邀请。 她合上房门,手指一按,接通了电话,搁在耳边,语气轻快:“喂?” “喂?”那头的嗓音幽幽传过来,含着分抱怨,“终于有空理我了呀?” “刚洗完澡。”程拾醒听着直想笑,肩抵着门一旋身子,脊背和后脑勺靠在门上,半抱着胸,同他煲电话粥,“这不就理你了?” “我说想你,你都不回我。” “想你。”她当即补上,“很想你。怎么?因为这个不开心了?” “有点,你会哄我吗?” 她的嗓音里带点遗憾:“那怎么办啊?我很忙的,有的时候顾不上回你消息,你要经常不开心吗?” 谈祝霄赶紧道:“其实我也不算那么小气的人。” 她噗嗤一声笑了,肩膀耸动着。 “谈祝霄,你怎么那么……”话还未说完,敲门声咚咚两下,贴着木门震在耳畔,打断了她的话。 程拾醒收住了话,摸了摸耳朵,从门板上直起身,握着把手拉开门。 蒋冬至正站在她门前,垂着眼瞧着她。 “怎么了?”她问。 握在她掌心的手机在同一时间出了声,轻轻的,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疑问:“怎么了?” 程拾醒好似没听到从手机里传出的那句话,只是望着他,眉拧着。她刚卸了妆,本来妆容带来的攻击感被削弱了,面容清丽,在那样明亮的灯光下,琥珀色的瞳孔像琉璃,含着困惑。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下滑,落在她被握着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机屏幕上,只不过轻如点水的一点,便收回视线。 “哦,没什么事。”他神色自然,“天色不早了,跟你说声晚安。” “……”程拾醒压下眉梢,荒谬地呵出声笑,“就为了说声晚安?” 蒋冬至点头。 她眨了下眼,强压下无语。 “知道了。”程拾醒抬起手,冲他小幅度挥了挥,嗓音听上去甜甜乖乖的,“哥哥晚安。” 房门啪一下再次合上,她唇角的弧度立马降下,手机里安静了半晌的谈祝霄再一次出声询问:“宝宝,怎么了?” 她接起手机,坐上了床,闻言答:“没事,刚我哥过来。跟我说声晚安。” 电话那头的谈祝霄默了一秒,突然问:“今天你回家……是你哥来接的吗?” 隐隐约约的,像一句试探。 “嗯。”程拾醒脱掉拖鞋,躺进被窝里,侧着身子,睁着眼睛望着房间里的陈设。 这个房间是蒋冬至装修的,几乎是复刻了她在临霞最初的那个房间,粉色的墙纸,飘窗上的娃娃……她好像忘记告诉他了,她已经不喜欢粉色和娃娃了,大概是因为中学时代在他那个性冷淡一般的家里住习惯了。 程拾醒说:“你想问什么呢?” “没。”谈祝霄笑了两声,像在掩盖什么,声音低了下来,“就是感觉,你们兄妹俩关系挺好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句话。 程拾醒不想同他解释,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她和蒋冬至那样乱七八糟的关系,说不准还会影响他俩之间的感情。于是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下,算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了。 - 蒋冬至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他变得更加敏感、焦躁,警戒线被拉响,尤其是在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面前。 这样很可笑,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在意些什么,他并不觉得她跟那个男生能走到最后。不过是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到最后她的新鲜感过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可是他就是,不想让她的目光会停留在别人身上。 手头的项目结束后,他抽了个时间去完成公司安排的体检。 每人每年体检一次是公司的硬性指标,不参加会扣奖金。快到截止日期了,上周蒋冬至被行政催了几次,体检、扣奖金这两个词几乎每天得在他耳边来一遍,带着温柔礼貌的语气和威胁的态度。 不止他一人,到了医院后,他一连撞见了几个熟面孔,手里拿着体检单,同他打着招呼,沈良也在其中。 “好巧啊蒋总。”沈良正坐在医院长廊旁的椅子上等待叫号,拍了拍边上的空位,“坐。” 蒋冬至颔首,在他身侧坐下。 今天周日,医院里人来人往,护士台前围了一群,边上有小孩因抽血哭闹,家长的轻哄声与屏幕上的叫号混在一起。 第49章 “你检查过几项了?”沈良凑过头来瞧他的体检单,“比我还少一项……唉,这项目怎么那么多?” 他脊背往后一靠,同蒋冬至抱怨:“你说公司也是,一天天催催催,又不让我们在工作日过来,非得挑个周末来检查。要不是因为奖金,我宁愿在家里休息。” “好歹是不出钱免费的体检。”蒋冬至垂眼瞧着单子上医生眼花缭乱的字迹,心不在焉道,“万一真有什么超标的指标呢?” 沈良想了想,“也是。” 屏幕上弹跳出沈良的名字,被机械女声一字一顿播报着,久等的沈良长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指指诊室的门,“我先进去了。” 他进了诊室,蒋冬至仍低着头盯着那张体检单瞧。 可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那群汉字从视线里划过,却在脑海里留不下任何痕迹。他看不进去,只觉得心烦意乱。 今早,程拾醒先他一步出了门,化着精致的妆,斜挎着小包,哼着无名的歌,瞧着心情很好。 也许是又跟她那位男友约会去了。 他上网搜索了相关资料,人们总是这样说的,热恋期的情侣总是想无时无刻黏在一起,他们会牵手、拥抱、接吻、做…… 他又想起那晚在她宿舍楼下看见的画面,相拥的人影,她踮起的脚尖,还有风吹过时在他们身上晃过的树影,一切都是那样朦胧又烦人。 如果那个男生能消失就好了,如果天底下所有有可能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的人都消失就好了。 ……可哥哥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吗? 蒋冬至倏地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像只温柔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拨动了下,令他头皮发麻。 可哥哥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 体检结束,蒋冬至乘着电梯下来时正好又撞上沈良。 “哎呀,蒋总。”沈良乐了,“你体检也结束了?” “嗯。”蒋冬至摁下一楼。 体检时间太长,医院里等待就诊的病人也逐渐减少。眼下电梯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沈良仰着头,望着屏幕上红色的数字慢慢向下跳动,随口聊天:“你开车来的?” “对,要捎你一程吗?” “不用,我家离医院近,走几步就到了。” 身侧人安静下来。 沈良扭头,刚要说什么,忽听蒋冬至开了口:“我记得你有个弟弟,也在广大念书。” 他话题偏得突然,沈良一愣,回道:“对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蒋冬至低着头,若有所思,没看他,问:“如果你弟弟谈恋爱了,你会怎么想?” “哪家小姑娘会看上他?”沈良吓了一跳,“也太眼瞎了。” “如果你弟很优秀呢?” “他是挺优秀啊,广大那么难考也被这小子考上了,他就是长得太丑。” “那如果他长得很好看呢?” “那我会嫉妒,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他长得好看?”沈良忿忿答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问些什么了,摸着下巴探究地看向他,“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不会是在想妹妹谈恋爱这件事吧?” 蒋冬至没吱声。 沈良笑到眯起眼,似乎觉得很好玩。蒋冬至是个很能忍的人,他是一条不曾偏移的直线,古井无波,尤其是处理工作时,再糟糕的客户、棘手的项目也能冷静平淡地接过、解决,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升职却能那么快的原因。 工作、回家、照顾妹妹,三点一线,他的生活里好像再塞不下其他任何事情。 他是这样的人,自打相识起就是这样。 沈良偶尔会怀疑,蒋冬至这个人是不是从小就这样,也许他刚出生就是个小大人,稳得四仰八叉。 故而乍然看到他这样鲜少表现出来的波动,沈良觉得很新鲜,再问:“心里不舒服?” 他喉头微滚,依旧没作声。 “哎呀,真是的,搞半天我还想着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呢!”沈良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弟弟妹妹怎么能一样呢?” 蒋冬至平时对他妹什么态度,沈良也知道。 那张泛了黄的合照夹在相框中,被摆在他的办公室里。照片有些年头了,上面两个人的面容尚还青涩,程拾醒不似现在这般高,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被他拽着袖子,撇着嘴,而他睨着镜头,面无表情。两个人看上去似乎一个都不想拍这张照片,然而这张照片现在就摆放在那里,坐在工位上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谁也不给碰。 “你这就是妹控。就像是家里的大白菜被猪拱了一样,搁谁心里都难受,正常,习惯就好,妹妹以后总该谈恋爱结婚的。”沈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下去,感慨,“一想也是,时间过得那么快,看着亲妹妹从小小一个成长到现在,都已经当上大人……” 蒋冬至突然打断他的话:“不是亲妹。” 沈良愣住。 蒋冬至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睛漆黑,认真地问:“如果……不是亲妹呢?” “……” 在沈良怔怔的目光中,蒋冬至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第50章 他看见自己急促地眨着的眼,听见渐重的心跳在胸膛碰撞,干渴与痒意一同在喉咙处升起,好像有什么正在逐步脱离掌控,倾倒向不可名状的模糊地带。 呼之欲出。 第24章 24 “想要,就得主动点。”…… 校园歌手的决赛时间定在周六下午。真如谈祝霄所说, 他的出场要比范茹画晚许多。 范茹画是2号,他是10号, 最后一位。 范茹画下了舞台,在黑暗中四处张望,看到她的位置后,提着小裙子跑过来一屁股在她身侧坐下,脊背放松地往后靠着,喘着气, 像刚结束完一场马拉松。 “完了,我刚忘词了。”她垮着脸,懊恼地喃喃,“没发挥好。” 程拾醒从小包里抽了张纸巾,递予她, “是吗?我没听出来,你唱得挺好的。” 范茹画道了声谢, 接过纸巾小心翼翼按在额头流汗处, 生怕弄花了妆——方才在台上忘词, 太过紧张,冷汗直流。 “问你什么都说好听。”她根本不信程拾醒说的, 撅了噘嘴, 道,“你是对我带滤镜,可是评委没带……哎呀不管了,无论能不能拿奖, 这次总归是进决赛了。” “就是,进步多大啊,哪怕今年没拿奖, 按照你进步的速度,明年也一定能拿。” 范茹画被安慰到了,长呼出一口气,又兴高采烈了,“不提这个了。谈祝霄第几个出场?” “第十个。” “他唱的什么歌?” “不知道。”程拾醒摇摇头,“他不肯告诉我,说是让我期待一下。” “那么神秘?”范茹画诧异,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 程拾醒低头微笑,“我也得好好听听了。” 看看究竟值不值得她期待。 靠综测章诱惑,来看决赛的观众比前几场多了许多,歌曲质量也明显高了不少。台上灯光明亮,白色光束摇晃,花样百出,助唱嘉宾、唱跳、乐队加持…… 范茹画听着男女对唱版的《不该》,啧啧感慨。 “我还是准备不够充足,早知道我也搞点花头了。”她眯着眼,听得满是享受,“这个和声真好听,胸腔共鸣好强……话说下一个就是谈祝霄了吧?” 程拾醒点开相机,不断放大,聚焦在台上人胸前标着序号9的贴纸上,“对。” 伴奏在女声吟唱中渐止,像是个被拉长的休止符,鞠躬过后,台上选手在掌声雷鸣中退场。 趁着主持人念卡牌上的流程,工作人员匆匆跑上台摆麦克风架子。漆黑的舞台幕布重新亮起光,白底黑字。主持人念完了过渡词,嗓音大了起来,铿锵有力:“……让我们把舞台交给下一位选手,欢迎他为我们带来歌曲……” 程拾醒抬眼望去,幕布上赤然是一首歌名。 “……《写给心动的自作曲》。”主持人,“有请经济学院的谈祝霄同学!” 没有直白地说是写给谁,但范茹画一下就听出来这里的“心动”是代指谁,惊了一秒,扭过头来看她:“写给你的?” “也许。”程拾醒耸肩,脑袋舒服地朝后搭靠着。 她远眺着有道高挑的身影抱着吉他从帷幕中缓步走到光圈之下,在椅上坐下,一双长腿随意搭放着,伸出一只手调了下麦,随后低头,指尖一拨琴弦,流畅的音符自他修长的指间流淌,旋律像温柔澄澈的水流。 他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干净,轻轻哼着。 程拾醒歪着头,安静地听着,忽而想到在酒吧见到他的第一面。 那会儿她对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她将环境加注在他身上,误以为他是高高飞起的蝴蝶,是迷离闪烁着的灯光,是灯红酒绿里的一员。 可是他干净、柔和、单纯,容易害羞,容易脸红,心思很容易叫人看透,如果她愿意,轻而易举就能牵着他走。 他的嗓音是阵拂面而来的微风,缓慢又清爽地落入她的耳里—— “你知道我的心跳热烈, 你知道我的彻夜难眠, 你知道我无计可施手忙脚乱, 你知道我想见你,要很多很多面。 我不想做你的浮光掠影, 比起普鲁斯特效应, 我只渴望靠近 …… ” 歌词在大屏幕上一句一句跳动着,范茹画却越听越心惊,旋过头去,却只看见光映在程拾醒的脸上,勾勒她眼神里的从容与笑意。 “程拾醒。”她忍不住开口,语气是少见的严肃。 程拾醒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怎么了?” “谈祝霄拿自作曲去参加这场决赛,几乎是没有胜算能拿奖的,你知道吗?” 她语气轻松:“我知道啊。” “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这首歌是对你的表白,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彻底完蛋了。”范茹画总结,注视着她的眼睛,仔细地寻找她眼底有些什么,试探性地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程拾醒偏头看着范茹画,忽而噗嗤一声笑了。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她的语气是那样轻描淡写,手指把玩着手机绳,“那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我说过,我只管现在。” 第51章 范茹画瞧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下意识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担心:“那如果你俩分手了呢?” “分手了就再也不见呗。” 范茹画看一眼台上,谈祝霄的目光有意无意落过来,估计是看见她俩了。那样的目光很难去形容,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像在冬天里落入了一角春光,是热烈的期待,是胆怯的羞涩,是温和的缠绵。 “你确定他能做得到?”她问。 “做不到就去学着做到,那是之前就说好了的。”程拾醒平平静静的,唇角始终弯着,重新将目光落回舞台上,半晌,啧了声,“还挺浪漫。” - 确认自己没拿奖后,范茹画就先走了。 程拾醒留在礼堂门口等谈祝霄。 根据五名评委的打分,他排在第四,仅差两分就能拿到奖。可他背着吉他朝门口的她奔过来时,眼睛里却半点没有没拿到奖项的失落,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跑动跳跃,余晖下,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步子,喘了声,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我今天唱的歌吗?” 程拾醒喜欢他这样看着自己,全心全意地,专注地,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满是对她的喜欢,总让她觉着心软。于是她踮起脚尖,抬高了手摸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摸一只可爱的小狗:“很好听,特别好听,超级好听。” “那你喜欢吗?歌词我写了很久很久呢。” “我很惊讶。没想到你还会自己写歌,怎么那么优秀啊谈同学?”她既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歪着头看他,笑盈盈的。 他眨了下眼睛,马上又笑着反问:“你会喜欢不优秀的人吗?” “不会。” “那我必须要优秀才好。”谈祝霄拉住她的手,“走,我们去吃晚饭。”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几天没见了,程拾醒似乎总是很忙,不是比赛,就是工作,空下来时会给他发消息。他晓得她空了,便见缝插针地弹视频、打电话。 眼下见了面,谈祝霄黏她黏得不行。 天色暗得极快,吃完晚饭从食堂出来,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谈祝霄牵着她的手散步,问:“你今天是回家还是住学校啊?” “回家。” “那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不了。”程拾醒拒绝。 他不解:“为什么?人家男朋友都是会送女朋友回家的。” 程拾醒轻声道:“怕你送我到楼下,我就舍不得和你分开了。” 是甜言蜜语,像哄人的谎言,无人知道真假。 谈祝霄顿了顿,“那么喜欢我?” “当然。” “真的?”他看上去很高兴,又似乎有些不相信,在她面前停下了步子,重复问了遍,“真的吗?” 她乐,不答了,仰着脸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下,退开一步,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果然又见着了他通红的脸。 谈祝霄抿了下唇,四处望了望,忽而道:“等一下。” 他拉着她跑,不知要去何方,程拾醒下意识回头望了眼。 原先他们站的地方正是她宿舍楼下。 这次门口没有那个捂着她眼睛叫她回家的人。 直至到了光线昏暗、四下无人处,谈祝霄才停下步伐,转过身子。他呼气时的冷气凝成的白雾在空中散开,手仍紧紧握着她,就像抓住了什么或许下一秒就会像沙漏一样从指缝里溜走的珍宝。 “你上次……上次……”他的睫毛在乱颤,喉结滚着,没有直视她,唇瓣翕动着,“不是说要教我吗?”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故意装糊涂:“教你什么?” “你别……你知道的。”谈祝霄抓着她的力道下意识更大了些,语气无意中带了点撒娇。 程拾醒却是嘶了声,拿着不紧不慢的语速:“手疼。” 他立即松了点力道:“……抱歉。” 她哼笑声,得以从他的掌心中抽回去,后退开一步,掀起睫毛瞧着他的忐忑。 “想学?”她突然问。 他脸上的红晕漫到了耳尖,声音低得像蚊子:“不可以吗?” “我没说不可以。”程拾醒抬手,下巴轻扬着,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瓣,眼底荡开笑意,“想要,就得主动点。” “过来。” 第25章 25 “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话?”…… 谈祝霄是真的不会接吻, 碰到她时像个木讷的玩偶,低着脖子, 双手环着她的腰,木桩似的动也不动,温顺地任由她主导着推进。 他的掌心的炙热贴在她的脸颊处,烫得惊人,寒风吹不散他猛烈的心脏,像舞台上被敲得最重最响的架子鼓, 清晰可闻。 程拾醒瞧着他紧闭的眼睛,感受他的体温,挑着眉梢扬起唇角,隔了会儿,推了推他的胸膛, 从他的唇上挪开,低着头哼笑, 肩都跟着耸。 “还在线吗?”她捏捏他几乎能滴血的耳朵, 调侃。 “在。”他愣愣地, 张了张嘴,回应。 “在啊——”程拾醒拖长了尾音, “那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么紧张啊?” 第52章 谈祝霄眨了下眼睛, 默了两秒,把头埋在她肩颈间,闷声道:“因为喜欢你。” 他的喜欢一直表现得很明显。 程拾醒说:“我知道啊。” “我真的很喜欢你。”他很认真地强调,“真的真的。” “我知道啊。”她还是说。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我真的不能送你回家吗?”谈祝霄拥着她,撒娇,“学姐——宝宝——醒醒——” 程拾醒整个人忽地一怔, 指尖一颤。 “别叫我醒醒。”她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嗓音划破冰凉的空气,直达他耳边。 谈祝霄突然被冷声呵了句,愣住,僵在那里。 “怎么了?”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吗?对不起。” 她顿在那里,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像从梦里缓缓醒过来,神智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没事,抱歉。”程拾醒意识到方才的语气太过了,垂下眼睛,把所有情绪敛进去,拍拍他的肩,恢复了轻快的嗓音,“没人会这样叫我的……我不太习惯,也确实不是很喜欢。你可以叫我其他的,宝宝,亲爱的,女朋友……都可以。” 谈祝霄说好,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 程拾醒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家中灯火通明。 她换了鞋,踏进了家门,余光里瞧着蒋冬至正坐在沙发上,对面的幕布上投放着《盗梦空间》,建筑倾塌,混着几声枪声,背景音入耳,一片嘈杂。 他膝上放着个抱枕,好似正以一个舒适的姿态靠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手中有一搭没一搭转动着玩的遥控器却在防盗门开启的那秒彻底停下。 程拾醒没有同他打招呼,径直往房间走,他突然出了声:“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一句随意的问候。 “在学校。” 他紧贴着她的嗓音继续问:“和范茹画?” 程拾醒停下步子,回过头,低着眼望着沙发上头也没抬的人,隔了会儿,微笑:“算是。” 电影里的陀螺被手指轻轻一拨,旋转、旋转……蒋冬至静静瞧着,直至陀螺慢慢停了下来,他才终于抬起头,侧过脸,同她对视。 “算……是?” 头顶灯光明亮,一切神色不得隐藏。 程拾醒挪开视线,嗯了声。 “还有什么事吗哥哥?”她问,说着便要继续抬脚,“没有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 “等等。” 蒋冬至将抱枕拎到一边,从沙发上起了身,缓缓朝她走过来,最终站定在她面前。他个高,在不足半米的距离下,程拾醒得仰着脸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目光在她的眼睛上不过轻轻一点,眼睑垂下,眸光从她鼻梁上滑落,定在她的唇上。 彼此安静间,她听见身前人缓慢却用力的呼吸声,黑色的高领毛衣将他整个人的气场压得低到不能再低,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瞳孔漆黑,像风雨俱来的前夕,像平无波澜却黑云压境的海面。 电影仍在持续,柯布低沉的嗓音在他们之间荡开:“an idea is like a virus, resilient, highly contagious.a smallest seed of an idea can grow.it can grow to define or destroy you.(想法就像病毒,顽强,又具有极高的感染性。再细微的念头也会生根发芽,它能塑造你,亦能毁灭你。)” 蒋冬至伸出手,大拇指指腹即将触碰到她唇角的那一秒,程拾醒下意识偏开点脸,又或许是他先止了动作。 指尖离她皮肤仅剩不过几毫米,再近一点,甚至或许仅是颤一下,都会触到她的脸颊。然而他的手很稳,停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蹙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什么?” 他头微歪着,盯着她的唇瓣,唇角微动,勾出个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弧度,手停在半空中滞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你的唇釉掉了。”蒋冬至说。 闻言,程拾醒跟着一顿,随后拿着不动声色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懂的语气道:“知道了,哥哥,掉了也没关系的。” 她说完这句话,迈步要走,他却拽住她的小臂。 回家后程拾醒便把外头那件厚厚的牛仔羊羔毛外套脱下挂在臂弯内,眼下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高领竖纹白毛衣,他手掌宽大,五指细长有力,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纤细的手臂整个控住,再度嗤笑出声:“没关系?” “是啊,怎么了?”程拾醒语气自然。 她要将茫然一装到底,他却偏偏要点出来,视线重新回到她的眼睛上,用那样轻描淡写、却一字一顿的语气警告她:“你最好别太过分了。” 非是不如她的意。 知道就知道了,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面上戳破了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她究竟过分在哪里? 程拾醒有点不耐烦,抿了下唇,没作声,眼底失了装出来的乖,手臂拧了拧,挣开他的手,脚步匆匆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合上房门,她举起手机随意瞧了眼。 相机里的人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唇瓣却失了原先艳丽的颜色。 程拾醒摁灭屏幕,有点懊恼。 第53章 和谈祝霄缠绵太久,居然忘记补妆了。 她靠着门,朝后捋了把头发,觉得烦得不得了,这种烦来源于被管教、被戳破,来源于蒋冬至的莫名其妙,来源于过去同他相处的每一秒拼凑出他们的现状。于是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没有人会在口袋里无时无刻备一颗葡萄味的糖果,除了蒋冬至。 就连她也不会,那是只有摸蒋冬至口袋才会出现的东西。 程拾醒抬起手背,重重抹了下唇瓣,像是一种发泄,脑中忽而闪过方才蒋冬至重重抓着她的手臂,垂着睫毛咬着字吐出的那一句“你最好别太过分了”。 你最好别太过分了。 这八个字不是蒋冬至第一次跟她讲。 高考结束后的那场成人礼,18岁的生日蜡烛被吹灭,十二点钟的钟声被敲响,加固在她“未成年”身份上的束缚终于被解开。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拉着范茹画,怀着满腔的好奇心踏进了那间灯光朦胧的酒吧。 是仅为女性开放的店,炙热的夏天,来来往往全是身着吊带短裙的美女。座椅在振动,光束在转动,dj手持着话筒,人群在舞台下肆意摇摆,音乐鼓点声敲击耳膜,一声声像砸在人的神经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刺激。 那会儿她并不会想到鸡尾酒名是如此五花八门,只随手指了个浪漫的名字,也因此也没有想到颜色那么漂亮的玻璃杯里装的是会使人失去清醒的高度数酒精,这简直就像毒蘑菇。 好在身边还有个理智尚存的范茹画,好在她踏进去前打听过这家店——老板娘开店时怕出什么事,找了几个女保镖,专门处理闹事的人,比如一些在门口叫嚣着“为什么我不能进”的男性,以及送一些醉酒的人回家。 这也是她选这家店的原因,第一次尝试,安全性更高,蒋冬至还没办法进来抓她。当然,在出门之前她也做了一些准备,比如提前同他道晚安,比如将拖鞋藏了起来,再比如关闭了自己的房门。 她就这样哼着歌回家,脚上鞋子踹走,思绪还停留在那样热烈喧嚣的音乐里,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头顶的灯光在晃动,那道头发凌乱、皱着眉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影也在晃。 人影的嘴一张一合,几道人影的嘴一起一张一合,带着震惊与荒唐:“你骗我。” 记忆就像卡带的默片,将她脑袋里的漆黑拉长了,理性抛走了,只剩下被潜意识掌控的躯壳。她说了什么,已经浑然记不清了,她好像是说了些什么,听不清了,耳朵似乎被浸在水里。 “啪。” 直至清脆的一声,皮肉相贴,像是某种信号砸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瞬间从无意识海拽回地面,有只手把住她的脸,迫使她转过头来,眼前的漆黑慢慢散开了,她看见一双黑压压的眼睛,离自己不过一尺。 程拾醒有些犯愣,手臂被人攥着,他掌心炙热的温度沁进她的皮肤里,顺着血管涌进心脏。 蒋冬至垂眸瞧着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悄无声息的飓风,像暗流涌动的海域,像触碰到指间的球形闪电,下一秒即将爆炸。 “相看两厌?这么讨厌我?”她看见他扯着唇角笑了下,“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话?” 声音朦朦胧胧落进耳,却似刻刀在脑海中划出不可磨灭的印记。她不太舒服地皱了下眉,伸手想拂开他的手,可是没有力气,反而被捏得更紧。 “程拾醒,你可真喜欢骗人,无论是说出去的、写下来的、送出去的,都能不作数,你真厉害。” 他嗓音很沉,听上去又似乎有点难过,将她的肩带提上去,指腹刻意避开她肩头的皮肤,以一个恰当的距离,轻声说:“你最好别太过分了。” 回忆像场薄雾,风一吹便散开了。 她仍觉得这句话是那样令她费解。 凭什么他明明不喜欢她这个妹妹,却要对她管东管西?凭什么在这段关系里,明明是她受制于下,他却要拿这样受伤的语气同她说话? 是当哥哥上瘾了,所以觉得哪怕这个妹妹是那样讨人厌,也要对她负责任吗? 第26章 26 他想亲她。 房间外的蒋冬至仍静静站在那儿, 目光失焦地落在玄关处。 身后属于程拾醒的那扇房门紧闭,像是要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 指腹摩擦着。 方才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他就会碰到她的唇瓣。事实上他们的身子也离得那样近,近到只要他一弯手臂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对视着,他从他那位年轻漂亮又那样叛逆的妹妹眼底读出一抹倔色与嘲讽,似乎很不满他拿这样的语气同她讲话、这样管着她。于是他喉结一滚, 握着她小臂的手不断收紧,就好像她是握不住的沙,是流动的水,可掌心触及到的是她柔软的毛衣,柔软到与带刺儿的她截然相反。 他的视线再下移, 如有实质般拂过她颜色浅淡的唇,上头还残留一些唇釉的痕迹, 藏在若有似无的唇纹里。方才她去见了谁、做了什么, 被灯光照得那样一清二楚, 连自我欺瞒都做不到。这种一清二楚令他恼火,恼火烧过他的喉咙, 升起一抹渴意 ……以及冲动—— 第54章 他想亲她。 去这样做。 去覆盖掉别人留给她的痕迹与记忆。 去让她分手, 立刻马上。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中叫嚣,欲望撕扯理智,作势要把他扯成无法复原的两半,神经末梢都在为之颤动, 令他呼吸急促,视野里能注意到的全部只有失了色的唇、还有她那双一向不听话的眼睛,剩下的一切都被模糊。 可他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她的唇边, 连触碰都没有。 这样的念头未免太疯狂,疯狂到不可思议。 程拾醒是谁?是他看着长大的人,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妹妹,是甚至要比父母还要重要的家人,是几乎他世界里的全部。 他怎么可以升起这样的想法?他凭什么升起这样的想法?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蒋冬至停下了指腹摩擦的动作,手指颤着蜷拢,捏成拳,紧紧的。 - 后面一周,程拾醒搬回了学校。 “你这次打算在学校待多久?”彼时她正蹲在地上理着行李箱,听见室友乔希边打游戏边问。 “两三天?一周?”程拾醒仔细想了想,耸肩,“我也不太清楚。” 乔希突然爆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呼。 “嚯!五连胜!”她美滋滋地截完屏,放下手机,翘着椅脚,偏着头去看她,嗓音里带了调侃,“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冯亦欣正好有事要你帮忙……” 话音未落,对面的冯亦欣羞恼地甩了玩偶过来,大喊她名字,带着点警告:“乔希!”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你不是最近没进展吗?让拾醒帮你参谋一下。”乔希把玩偶丢回去,冲着程拾醒道,“你知道吗?冯亦欣她有……” 冯亦欣从椅子上弹射起步,冲上去紧紧捂住她的嘴,乔欣反手就去挠冯亦欣的腰。 两个人闹了会儿,程拾醒蹲在一边,瞧着直乐:“所以是什么事?” “等等等——”冯亦欣被挠得痒到受不了,笑个没完,脸都通红,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我自己说。” 她清了清嗓子,眼睛眨个没完没了,郑重地、声音轻轻地宣布:“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拾醒挑眉:“哦?” “就是……上次体侧补考,跑完步之后有点低血糖,头晕……”冯亦欣低着头,“然后,那个男生送我去了医务室,后面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那聊得怎么样?”程拾醒问。 “聊了一个多月,进展还算……可以吧。” 乔希飞快插嘴:“但是双方都没有更进一步,所以她很担心。” “乔希!”冯亦欣跺脚大叫,“都说了我自己说!!!” 乔希摸摸鼻子,默默在唇边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而后比了个ok。 程拾醒听明白了:“意思是,想让我做军师?” 冯亦欣抓了两下头发,随后颓然道:“是的。” 程拾醒瞧着她那样子,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别笑。”她拖着尾音哎呀了声,凑过去弯着腰抱着程拾醒撒娇,“帮我想想办法帮我想想办法,这个我是真心动。” “好好好。”她被前后摇晃着,无奈地摊开手,“我看看你俩的聊天记录。” 冯亦欣身子一探,从桌上拿过手机,戳了几下屏幕,双手捧着将手机转过来递给她。 程拾醒垂首,指尖滑动屏幕,余光里是冯亦欣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亮晶晶的,坠了光似的。 “嗯——”她撂下结论,“他对你有意思。” 就是像人机似的,笨笨的,比谈祝霄还笨。 正刷着,微信里又进了条新消息,程拾醒念:“对方刚刚问你是不是很忙,已经两个小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了。” 冯亦欣慌忙转回手机,惊讶:“啊?他两个小时前给我发消息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刚下床你能知道什么?”一旁的李纷纷吐槽。 冯亦欣哒哒打字:“可能是午睡完起来发现消息太多了,顺手一键清空了。我跟他解释一下。” “你不用跟他解释。”程拾醒将整理好的行李箱拉链拉上,起了身,拍拍手,语气清淡,“告诉他,你今天是挺忙的,忙到头疼。” “什么意思?我现在是要欲擒故纵吗?”冯亦欣茫然地抬头,搓着手指。 “然后再告诉他,现在属于忙里偷闲,因为和他聊天的时候你会放松很多,感觉心情很好。” 冯亦欣恍然大悟地发出感慨:“啊~~” 乔希:“啊~~” 啊完了,冯亦欣再问:“他回我说很开心我能这么觉得,然后呢?” 程拾醒思考了几秒,道:“你说,不过快忙完了,今晚就能闲出来了。” 乔希:“啊~~” 冯亦欣:“啊——” 她啪地捂住嘴,惊喜从弯起的眼睛里泄出来,小声说:“他约我今晚出来。” “手法。”乔希评价,“高端手法。” “开心了?”程拾醒问。 冯亦欣点头如捣蒜。 “好,现在坐下。”程拾醒下巴一扬,“帮你化妆。” 第55章 - 帮冯亦欣做完妆造,程拾醒便背着毛绒小包匆匆出门了。 她今天约了谈祝霄。 出了宿舍楼,远远就瞧见谈祝霄蹲在地上,逗着猫玩。学校的猫大多亲人,平时懒洋洋趴在电瓶车上睡觉,冬天会跑进教室随机挑选一名学生的膝头趴着。眼下正眯着眼趴在地上晒着太阳,任由谈祝霄抚摸。 余光瞥见她,他抬起头,随后站起了身,眉眼含笑望着她走近了,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去哪?”他问。 “逛逛水果店吧。”程拾醒道,“看看有没有我想吃的。” 剪发一月左右,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拢起一半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揪揪,细心打理过的刘海盖过眉梢,挡住额头,鼻梁上架着个黑框腮红眼镜,脖颈间松松系着个围巾,遮住一点下巴,显得脸格外小巧精致。 尤其是在低头挑选水果的时候。 谈祝霄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程拾醒撕了个袋子,挑拣着橘子,他也跟着往里装袋,她哎了声,将他挑的橘子翻了个身,摸摸果脐,啧了下:“你挑水果的水平一般啊。” “怎么了?” “这种果脐小的,容易酸。”她又将橘子翻过来,“喏,顶部凸起,没熟透,不甜的。” 谈祝霄怔了下:“你喜欢吃甜的?” 她觉得莫名其妙:“谁吃水果不喜欢吃甜的?” 他抿了下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付了款,她将袋子挂在手腕上,同谈祝霄出了店面。外头太阳已有西下的趋势,正是大雪天,仲冬已至,未见飘雪,天气却是已经肉眼可见地冰下来,风刮过时足够将鼻子冻得通红。 程拾醒搓了搓手,谈祝霄瞧见,问:“你冷不冷?我带了暖宝宝。” “我以为你会说,要把我的手放进你的口袋,诸如此类的。”她开玩笑。 他一愣,把口袋里预拿出来的东西塞回去:“那我没暖宝宝了。” 程拾醒在昏昏沉沉的夕阳下瞥着他,啧了声。 “来不及了,已经被我听见了。” “不能撤回吗?” “不能,所以你下次要机灵一点。”她语气轻松,“不过,我也带了暖手宝,在口袋里呢。” 她边说边笑着将手摸进口袋,正欲将暖手宝展示给他瞧,指尖触到什么某个小小的塑料,唇角蓦地一滞。 她将它捏出来,摊在掌心一瞧。 是一颗葡萄味的糖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 蒋冬至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颗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现。 这是专属于他俩之间的暗号。 从小时候她怕药苦,吵着闹着告诉他说她的父母是会在她吃药的时候拿糖果哄她的,于是他头疼地跟着学,再到她生气的时候,他往她的手心里塞一颗,无声当和好的讯号,再到他的口袋无时无刻这样备一颗,在他总觉得患得患失的时候,在他总觉得程拾醒在与他渐行渐远的时候。 其实她喜欢吃甜的,糖果、蛋糕、甜品、水果…… 这件事只有他知道,连她自己都要否认。 而这次,她又打算离开这个家多久呢? 他已经给了她一颗糖,就像过去那样,她会回来得早一点吗? 人们总把这样的状态称之为分离焦虑,常见的现象是分离期坐立难安、胃疼、恐惧、做噩梦。 可是他没有做噩梦。 他梦到的是昨晚。 是昨晚她就这样抬着眼睛瞧着他,眼底倒影他强装平静的模样,她明明是被控着的那一方,可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轻描淡写,明明是仰望他,可却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半点没装。 这点与昨晚的现实并不完全相同,她撕下在他面前乖巧服软的伪装,拿淡淡的语气刺激他:“怎么?这样就生气了,哥哥?” “够了。”蒋冬至胸膛起伏着,连呼吸也重,“你别再说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想听什么我大可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不在乎。”她却不停,唇瓣一张一合,“是啊,我就是跟那个男生交往了,是啊我就是喜欢他不喜欢你,是啊我们刚约会回来,你上次不都看见了吗?我就是和他接吻了怎么……唔。” 蒋冬至蓦地低头,堵上了她的唇。 捅破那层早已若隐若现的纱布,跨过道德束缚,撇开身份的约束,宇宙在他耳边爆炸,一切都变得如此混沌、失序,冲动的火星彻底成为了他世界里的主宰。 怀里的人在挣扎,于是他钳制她手臂的手滑落在她柔软的腰际,紧紧按向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抬高了她的下巴,大拇指捏着向下一压,两瓣唇猝不及防地被打开,被索取、搅动、摩挲。 他低着头,微弯了点腰,用力压着她,畅快地、迫切地,去做尽现实里他想做却不敢的事情。 “你再刺激我试试呢?”他贴着她,含糊不清地咬着字,带着点狠意,“你敢离开我试试呢?”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往外用力推着。她当然不可能推动他,小时候打架平手永远是他在忍让。 第56章 大抵是意识到了这点,她的手缓缓失了力道,从他身上滑落,呜咽了声:“……哥。” “……” 蒋冬至猛地睁开眼,意识刹那间从梦里抽离。 他喘息着,手指揪紧了身侧的被褥,虚焦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梦里的场景还在眼前闪动。 完了。 他突然意识到—— 他完蛋了。 那些患得患失的含义,原来根本不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是出于嫉妒,出于最原始的占有欲,出于他…… 喜欢程拾醒。 第27章 27 “什么时候回家?” 冯亦欣如愿以偿, 和她的crush成了。 “我太开心了,我跟你们说, 他当时跟我表白的时候,我感觉我、我、我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冯亦欣语无伦次地宿舍里面描述,来回走动,“首先,我要请你们吃饭,其次, 我要你们吃饭,再次……我要说什么来着?” “你别说了你歇会儿吧。”乔希磕着瓜子,“话说回来,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冯亦欣道:“江宥。” 程拾醒顿住了,转过身来, 好笑又无语地再问了她一遍:“你说他叫什么?” “江宥。”冯亦欣茫然地挠挠头,“怎么了?你认识?” “认识, 朋友的弟弟, 和我弟弟也没区别了。”怪不得微信头像那么眼熟。程拾醒边说着, 边打开手机给江含发了条消息。 puhpowee:【你弟谈恋爱了。】 江含回得很快:【?你不是说不和熟人谈吗?】 puhpowee:【不是我,是我室友。】 江含:【??】 江含:【怪不得最近不跟我提你也不在家唱《水星记》了, 每天笑容满面的, 好啊好啊,我这个当姐姐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江含:【请问两位是怎么谈上的呢?】 说来惭愧。 puhpowee:【我助攻的。】 江含:【……你也好。】 “……也不是我请,就是我男朋友请。”耳边冯亦欣还在说,“他的意思就是呢, 讨好一下你们。” “怎么?怕你在我们寝受欺负?”乔希吐瓜子壳,“搞笑,我们娘家人, 谁怕谁在谁那受欺负呢?” 冯亦欣摆手:“不是不是,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乔希:“为他说话?胳膊肘往外拐,斩了。” “好啊。”边上的程拾醒给江含发完“你弟说要请我们寝吃饭”的消息,抬起头,兴趣盎然地笑,“让他请呗……对了,别告诉他我是谁。” 江含:【?那么大方?不像他。他当时说要追你的时候都没花过钱,只会在家里悲伤地干嚎。】 puhpowee:【是啊,同一所学校,近半年了我也没见过他两回。】 江含:【……来找我要钱了,估计就为这事,呵呵,花的还是我的钱。】 冯亦欣疑惑:“啊?为什么?” 程拾醒语气轻飘飘的:“给他个惊喜。” - 在哪吃饭、吃什么等等都是冯亦欣挑选的,说吃完饭打算去附近一家狼人杀桌游店玩一下午,顺带着喊范茹画跟着一起来,又撺掇着程拾醒男朋友叫上,人多起来更好玩。 程拾醒婉拒,冯亦欣道:“狼人杀包房七人起订,我们四个加范茹画,再加我男友,现在才六个人,不够。” 她想了想,在冯亦欣一声声“我真的很想玩”“我已经很久没玩了”中逐渐失去反抗的意图,最后笑着摊手:“好吧,但我得先问问他有没有空。” “周六有什么好没空的?又不上课。” “有可能有什么志愿者之类的。”程拾醒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备注是“刺猬”的聊天框居于微信榜首,亮着小红点。 她的指尖顿了下,掠过那副海岸油画的头像,点开谈祝霄的,指尖敲着屏幕,待发出邀请后才慢慢吞吞点开蒋冬至的头像。 刺猬:【什么时候回家?】 她抿了下唇。 puhpowee:【不清楚,再说。】 手机嗡的一声响。 a男朋友:【可以啊,我有空!】 刺猬:【那天是我态度不好。】 她扫了眼,清除了小红点,将屏幕倒扣在桌面上。 - 那天程拾醒早上要先去趟辅导员办公室做个职业规划上的谈话,于是便同室友分开走。 导员谈话是班里每个同学都要参加,院里统一安排的任务,每周六上午按学号轮流过来,这周正好轮到她。 内容也没什么新鲜,无非就是问她未来打算具体做什么、简历的优化等等。 结束谈话后,她从办公室出来,拉上门。 谈祝霄正背着手低着头等在门口,他今天好像有仔细打扮过,额前的碎发三七分,估计是喷发胶定了型,麂皮绒棉服外套,黑色直筒休闲裤,显得人又瘦又高,听见有动静,立马抬了头,亮亮的目光锁住她,弯起唇,背在身后的手捧着一大束玫瑰,举到她面前来。 程拾醒被吓了一跳,垂眸瞧了眼玫瑰,既吃惊又好笑:“你怎么买了那么大一捧?” “女生不都喜欢花吗?” “可是我们这样去吃饭、玩桌游不方便。” 他有点失落:“也是我考虑不周。” 第57章 “对呀,你考虑实在太不周了。”程拾醒接过玫瑰,抱在怀里,低头轻嗅,花香扑面,她抿住笑意,道,“不过看在我喜欢的份上,就……简单罚你陪我现在回趟宿舍吧。” 谈祝霄眨眼,“现在回宿舍?” “对啊。”她同他开玩笑,将玫瑰花往上颠了颠,“喜欢归喜欢,我总不能真带着去吃饭吧?先把它放回宿舍,等我晚上回来再找个花瓶养着。” 确认她确实是真的开心,没有嫌麻烦的意思,谈祝霄的眼睛亮了,牵起她的手,“好。” 好在时间还算充裕,二人得以悠闲地走在校园里。怀中那么大一捧玫瑰,热烈的红,被被故意揉旧的白纸仔细包装,外罩着层纱,精致又漂亮,走在路上难免显得招摇,路上偶尔有人转头有意无意地瞟两眼。 不过程拾醒本就是个招摇的人,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话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她问,“怎么会突然买这个?” 谈祝霄道:“因为开心。” “开心?”她尾音上扬。 “对。”他点点头,侧首望向她,“今天是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见你的朋友。” 他强调:“所以我很开心。” 他打听过,她前几任男友都没这待遇。 程拾醒若有似无笑了下,声音轻轻的:“是吗?” 回到宿舍时,里头没人,大家估计都出发了。程拾醒放下玫瑰花束后,就匆匆出了门,扣着谈祝霄的手走至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着车。 餐厅离学校不过几站距离,她运气好,到了车站没等两分钟就上了车。公交车在车鸣声拐着弯,沥青路两侧的树木往后极速倒退,驶过几条街道,也便到了。 她跟着地图上的位置显示上了商场二楼,很快望见了偌大的门匾。 门口正站着服务员,礼貌:“您好,几位?” 程拾醒道:“003包房。” “好的。”她扭头喊里头的同事,“003包房,带一下路!” 耳边的谈祝霄在问:“我是不是也应该意思意思,请大家吃个饭?” “不用。” “但是我看你室友男友也请了……” “这件事其实无所谓,毕竟你是跟我谈,又不是跟她们谈。”室友和男友关系好了并非是件好事,到时候要分手了,说不准这三个一被讨好就成了墙头草。程拾醒这么说着,在服务员指引下,推开了包房的门。 包房内的场景慢慢在视野内布开,包括布局、桌椅,也包括人,就像一幅被展开的画。 坐在门对面、正闲闲靠着椅的男人掌心仍贴在玻璃杯上,缓缓掀起睫毛,抬眸望了过来,正撞上她的眼睛。 程拾醒怔住,连同与谈祝霄紧握的那只手也失了些力道。 一周未见,蒋冬至的眼底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_ 确定自己心意后的头三天,蒋冬至破天荒没有给程拾醒发任何消息。 对她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除开程拾醒有男朋友这件事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样复杂,尽管没有血缘关系的纽带,却还是以兄妹相称着过了那么那么多年。这层关系就像牢不可破的一堵墙,横在他们之间,没办法去突破另一种可能。 全世界最亲密,全世界最疏离。 或许有一段用于独处冷静的时间也很好,他是这样想的。 但距离她离开已经过去一周了,程拾醒偏生就是个很决绝的性格,他不联系她,她就能一声不吭,既不回家,也不给他发消息,一条甚至一个字都没有。 他焦躁得不得了,焦躁之余又觉得好笑。 尤其是在她宿舍门口撞上手拉手出去的她的三个室友外加一个范茹画时。 她可真厉害,比他不在意得多,该玩玩,该吃吃,该乐乐,怎么样都好,好像没他也行。 但他已经受不了了。 看见程拾醒的那一秒,江宥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结结巴巴道:“拾醒姐。” 同蒋冬至对视间,程拾醒神色淡淡,牵着谈祝霄的手非但没有放,反而手指一曲,顶开谈祝霄的指间,插入,掌心相贴,而后扣住。 她的目光从蒋冬至身上挪开,就好像没瞧见他一样,慢慢吞吞地移到江宥身上,眉梢一扬,微微一笑:“好巧。” “……”最初的震惊劲儿过去,江宥看上去好像有点死掉了,或许在这儿碰到蒋冬至的时候他就应该早有所预料,闻言机械地张张嘴,“哈哈,是啊,好巧……” 她没说什么,扫过包间里的空位,唯有蒋冬至两侧各有一个空位,无论选哪个,她和谈祝霄都会被他隔开。 程拾醒再次抬起眼,目光落在圆桌对面的男人身上。 室内开了暖空调,他把外面那件大衣脱了叠放在椅背上,上身只一件松松的驼色毛衣,高领虚掩着下巴,没有看向她,手捏着玻璃杯抵着唇,抿了口热水,又放下。 “哥。”她叫了他一声,见他望过来,慢声道,“你能再往左边坐一个吗?” “我得和他坐。”她举起同谈祝霄十指紧扣的手。 第28章 28 “他拴不住你。” 四目相对, 他从喉间溢出声笑,低头舔了下干涩的唇, 刺啦一声,从椅子上起了身,拎起自己的大衣往边上迈了一步。 第58章 “满意了吗?”他问。 满意得很。空出的两个座位里,另外一个还是挨着范茹画的。 “谢谢哥哥。”程拾醒乖乖巧巧地道完谢,牵着谈祝霄绕过圆桌,往里头走, 刚拉开范茹画身侧的椅子,又听蒋冬至屈指扣了扣桌面。 “坐过来。”他道。 程拾醒下意识偏头瞥了眼范茹画,她的亲亲好闺蜜正努力低着头扣手机,仿佛要让自己在此刻彻底消失一样。 她也没拒绝,顺从了他的话, 坐在了他身侧。 毕竟包间里人那么多,要吵要闹要抗拒也是私底下再谈。 她坐下后, 蒋冬至自然而然将自己的茶具同她的换了个位置, 声音听上去一如往常:“烫好了。” 她哦了声。 点完菜后, 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在场的关系网都是以程拾醒为核心的, 自然也以她为中心展开话题。 江宥餐桌上安静得紧, 微信消息倒是叮叮当当给她发个没完没了,消息里还混着几条江含的。两个头像在屏幕顶端交叉跳跃,跟在玩某种竞争游戏似的。 江宥:【拾醒姐,你没告诉我姐这事吧?】 江含:【见到我弟了吗?他什么表情?】 餐桌之上, 冯亦欣好奇地问江宥:“话说,我听拾醒说,你俩认识啊?” 江宥道:“对, 我姐是她健身教练。” 餐桌之下,程拾醒打字回复江宥:【你这次出门请我们吃饭要花不少钱吧?怎么跟你姐讲的?】 江宥:【我骗她说上学期忘记定教材了,现在要补交教材费。】 江宥:【拾醒姐你千万不要跟我姐讲,她可八卦了。求求你了,我给你买王者荣耀皮肤。】 puhpowee:【我不打游戏。另外,有些事情你最好早点跟我室友坦白。】 发送完消息,她又将聊天记录截屏,统统转给江含。 江含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宝宝。”身侧谈祝霄低声唤着,余光处筷子晃过,他给她夹了块肉,“你吃这个。” 还未来得及从手机里抬起头,右侧又有人伸筷将她碗里的肉夹走了。 “她不吃羊肉。”蒋冬至毫无起伏,嗓音冷淡。 谈祝霄愣了下,抬睫扫过他,又垂下,内疚:“抱歉,我都不知道这个事。” “不要紧。”程拾醒终于摁灭了手机,耸肩,不太在意,“我也没跟你讲过这事。” “那你吃这个。”跟将功补过似的,谈祝霄又殷勤地给她夹了筷鸭肠。 蒋冬至再次给夹走了。 “她也不吃鸭肠。” 谈祝霄的筷子僵在半空中,连着两次夹错菜,人有些无措,“我、我……” “我喜欢吃土豆。”程拾醒突然开了口。 蒋冬至咀嚼的动作停下了。 谈祝霄会意,立马欢天喜地地夹了片给她,语气坚定得像发誓似的:“宝宝我记下了,下次不会忘的。” 她听见右侧有人扯着唇用气声哼笑了声,很轻一声,含义不明。 她神色照旧,无动于衷。 没过一会儿,程拾醒抽了张纸巾,擦拭过唇角后,低声同谈祝霄道:“我出去上个洗手间。” 他立即将椅子往前挪了挪,为她空出一条通行的道路。 这商场还挺大,椭圆形的布局,左右两侧的商店用玻璃隔开。程拾醒从餐厅里出来,跟着指示牌还绕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洗手间在安全门里头。 上完厕所洗完手,出了洗手间的门,正用干燥的纸巾抹去手上的水珠,一转头,才看见蒋冬至正抱胸站在这条长廊的尽头,靠近安全门的位置,见她出来,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却一声不吭。 说实在的,刚才在餐桌上,程拾醒被他弄得有点不爽,具体说哪里不爽又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他现在整个人都充斥着股莫名其妙。 她顺手将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也没搭理他,目不旁视地往前走,手刚搭在安全门的把手上,忽而听见外头熟悉的声音,是江宥的。 “……就是当时我很崇拜她,成绩好,漂亮,但是在我眼里你更漂亮!反正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加上高中大家都有喜欢的人,我就跟风……哎呀,我真的对拾醒姐没那意思,她对我来说完全是偶像的力量。没意思归没意思,但是我还是得跟你解释这个事,我怕你从别人口中听见会误会……” 她抿抿唇,落在门把手上的手又收回去了。 早不解释晚不解释,现在解释;这不解释那不解释,偏偏在安全门口解释。 好了,他俩不走,她还没办法出去。 程拾醒终于瞥向他,隔了两秒,旋过身子,正对着他。 蒋冬至略低着头,不偏不倚地捉着她的目光,半晌,开了口:“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同一时间,程拾醒问:“怎么突然来这了?” 怕外面人听见,两个人声音都压得极低。 蒋冬至看着她,先回答问题:“闲着无聊来你学校转转,正好撞上你室友。” “闲着无聊?”程拾醒嗤笑一声,点点头,“好,那刚才你给谈祝霄难堪怎么解释?” 蒋冬至的心脏被怒火充成气球,伴着她一句“难堪”被戳破了,于是气球炸开,那些气体在他胸膛间横冲直撞。 第59章 他必须承认,他确实存了点那样的心思,这点他瞒不过程拾醒,她了解他,就像他也了解她一样,可那又怎么样?这是她为了区区一个外人就跟他这样争吵的理由吗? 他努力抑制住情绪:“究竟是我给他难堪还是他不够了解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值得你去与之谈恋爱的对象。” “我也跟你说过,我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对于我来说,我现在喜欢他,他现在能给我带来快乐,那就是值得的。” 蒋冬至身子一滞,亲耳听到那四个字,说得那样大大方方、干净利落,他只觉荒谬。 “你喜欢他?” “不然呢?”程拾醒反问,“不然我跟他谈什么恋爱?” “难道他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比我还要重要吗!” 程拾醒彻底定住,仰着脸看他,胸膛还起伏着。 头顶的灯光明亮,勾勒面前人立体的五官,浓密似鸦羽的睫毛垂下小小一片阴影,他的眼神就这样数尽藏在那片阴影里,晦暗不明,却随着这样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倾泻出一点激烈的情绪,冰川一角。 门口声音停了,估计是那两个人已经走了。 程拾醒睫毛抖了抖,扭头,避开他的视线,抬脚作势要推门而出:“我不要跟你做这些无意义的争吵了。” “但你还没回答我。”蒋冬至叫住她,“我回答了你,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丢下这三个字,手握着把手朝下一按一推,大步走进了商场里头。 - 蒋冬至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抬脚跟着她往里走,临到餐厅前台,顺便结了账。 那一桌除了他以外的都还是学生,无论这顿聚餐起初是出于什么目的,从他决定加入开始性质就变了。他作为年长者,不可能真的厚着脸皮去蹭一顿尚还没有自足能力的学生的饭。 饭后,一行人跟着江宥的导航走,前往狼人杀桌游店。期间导航不太灵敏,显示人物方向的三角形总是偏移,谈祝霄握着手机跟着上去捣鼓导航了,范茹画这才有机会将程拾醒扯到一旁。 她悄悄扭头瞥了眼兀自落在最后面迈着长腿慢慢吞吞的蒋冬至,又看了看最前面的谈祝霄,压低了音量问程拾醒:“什么情况?跟你哥吵架了?” 程拾醒嗯了声。 “你哥是不是反对你跟谈祝霄谈恋爱?” 她又应一声:“对。” “长辈都这样,我爸也这样,我不谈恋爱他急,真谈了也急,搞不懂。”范茹画摇摇头,又道,“算了,你哥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怎么会把谈祝霄带过来?还那么高调。” “冯亦欣说人数不够开狼人杀包间。” “就这个原因?”范茹画盯着她一个劲瞧,“从十月份开始到现在,也快三个月了,你俩倒还是如胶似漆。” “有什么问题吗?”程拾醒问。 “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范茹画顿了顿,才继续轻声说,“如果你有一天不想玩下去了想稳定下来也行,一直像过去那样也行。但如果让你稳定下来的对象是谈祝霄,我会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哪里出乎意料?” “他拴不住你。”范茹画说,“在我看来,他这样的人,还没有能力去拴住你的心。” 闻言,程拾醒弯唇,同她开玩笑:“那你觉得谁能拴住我?” “无关任何人。只有你自己,只有当你深思熟虑过后还心甘情愿的时候。” “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被拴在一段关系里一辈子。” 范茹画立马警戒地质问:“我们的友谊也不行吗?” “好吧。”程拾醒改口,“友谊除外。” 范茹画也弯起眼,挽着她的手臂。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冷风吹散头发,努力撇开围巾往里灌。 前面的谈祝霄搞完了导航,转过身来,朝程拾醒奔过来,低着头,下巴尖埋在围巾里,鼻尖带着红,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跳跃,阳光在他脸上闪闪发光。 有人突然从后提快了脚步,肩宽背挺,目不斜视,双手插着驼色大衣口袋,背着光,同跑过来的谈祝霄擦肩。 程拾醒望着,却不知怎么的,谈祝霄的笑容在视野里变得模糊,本该虚焦的余光在这一刻自动锁在了那道背着光的熟悉身影上。 只一眼。 她便立即挪开。 第29章 29 “游戏结束,狼人胜利。”…… 交了费, 在店员指引下,一行人在狼人杀的房间里坐下。一张长桌分割八人, 桌上的篮子里摆着各种小零嘴与矿泉水,几幅随意又美观的简笔画裱了相框挂在白墙上,黑色沙发座椅柔软舒适,靠在墙角的立式空调静静运作着。 在座几位只有江宥没玩过,dm介绍完规则后定下八人局的配置,两名狼人, 一名白狼王,两名平民,再加预言家、女巫、守卫各一名,屠城。考虑到江宥不会玩,流程简单化, 无警长竞选。 卡牌被打乱重组,程拾醒摸过牌, 抵在掌心翻开, 确认身份后不动声色地将牌翻过扣在桌面上。 她是狼人。 各就各位。 第60章 充当上帝的dm开了口:“天黑请闭眼, 白狼王请睁眼,确认身份……白狼王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请互相确认身份并在商量后选择击杀目标。” 程拾醒睁开眼,与对面的蒋冬至碰上目光,略停顿,随后目光一扫, 确认了她第二个狼人同伴——五号谈祝霄。 后者冲她露了个笑。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最终定格在了蒋冬至的身上,相视间, 眼未眨,毫不犹豫伸手比了个数字。 三。 是蒋冬至。 对方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异议,只微微颔首,算是应和。 见二人皆同意,谈祝霄虽觉得激进,也跟着点头。 “女巫请睁眼,今夜死亡的是……”上帝比出三,“是否使用解药……是否使用毒药……女巫请闭眼。” “预言家请睁眼,请选择查验目标……他的身份是……预言家请闭眼。” “守卫请睁眼,请选择要守护的玩家……守卫请闭眼。” “天,亮了。” 上帝说:“昨晚是平安夜,接下来请从一号选手开始发言。” 第一天大多没有什么信息,从一号到三号开口全是好人,到了四号乔希,开了口:“目前什么信息也没有,我就直接曝了,我是预言家,查杀五号,先说一下首晚验五号的理由,他坐在我的对面,所以他的动作、表情对我来说会看得更加清晰直观一点。而刚才拿身份牌时,我看到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因此就有点怀疑,昨晚验后果不其然是铁狼一匹。今晚狼很有可能会刀我,所以请守卫守我。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程拾醒安静听着,而身侧谈祝霄的身子不自觉坐直了些。 “先解释一下四号说我表情耐人寻味的问题,我拿到牌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因为我是预言家。这是我第一次玩狼人杀拿到这个身份,之前跟朋友玩的几把我都是平民,所以我现在确实有点紧张。”他道,“昨晚我验了三号,金水。验他的理由很简单,第一轮什么信息也没有,他看上去会玩,而且我女朋友之前也提起过说她哥哥玩游戏很厉害……” 话说到这,周围人神色各异。 程拾醒指尖玩转着笔,头未抬,稍稍提了下唇角。 扯淡,她可从来没在他面前主动提过蒋冬至怎么样。 “……如果他是狼,验到了再好不过,如果他是好人那么可以带思路。本来是想再藏一轮看看能不能验到狼,没想到居然第一轮就有人抢我的身份,那么现在四号在我这儿就是铁狼一匹了,今晚我会验你,请守卫守我,发言完毕。” 六号程拾醒放下了笔。 “先说一下我的身份,平民。”她神态自若,语速飞快,“关于四号说目前没什么信息,嘶,其实也有。昨夜大概率女巫解药已经被用掉了,毕竟在女巫有解药的情况下守卫不太可能守人,不然玩家有一定几率会被奶死。哪怕守人,守卫首夜大概率是守自己,而狼人正好刀到守卫,女巫不使用解药的几率实在太小了。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现在场上会有一名女巫的银水,当然也不排除狼人骗药,但第一把还不了解在场玩家特点就这样做有点太冒险了,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女巫救了人且对方和我们是同一阵营。鉴于现在场上已经有两名预言家,建议后面如果有人是神职的别跳,女巫等后面再报银水。关于两位预言家,双方都有合理理由,我也确实跟五号提过我哥,所以我暂时没有听出来漏洞。最好这轮先平票吧,看晚上狼刀谁,发言结束。” 七号范茹画:“我是好人。四号五号里必有一头狼,但我觉得,狼人今晚不一定会刀真预言家,也有可能是自刀,混淆视听。” 八号李纷纷:“同平民。我同意平票,现在信息太少也断不出什么,不管狼今晚究竟会不会自刀,起码明天留给我们的信息能更多一点。但是我觉得狼人今晚自刀的可能性不大,让真预言家再验一次的风险太大了。” “现在开始投票。”上帝扫过在场各位的手势,五号谈祝霄与四号乔希的票数分别为四票,“平票,无人出局。现在,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程拾醒再次睁开眼,同两位狼人一碰视线。 谈祝霄伸出四根手指,同一时间,蒋冬至抬手,比了个五的手势。 他略一侧头,目光在胸有成竹的谈祝霄身上轻轻一点,又轻描淡写地收回,落在程拾醒身上,头微微歪着,脊背放松慵懒地朝后靠,手腕搭放在桌上,手指仍那样坚定地伸着,半点没有要改变数字的意思,就这样看着她。 蒋冬至是白狼王。 程拾醒在对视中,这样想。 他可真大胆,上一夜如果女巫没有用解药,白狼王就会平白无故失去自曝后拉人下场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也敢点头,让她的试探落了空,差点误认为谈祝霄才是白狼。 包括现在他的抉择,也是真的冒险。 如果守卫守的是四号,他们就会失去一个狼人伙伴。并且,如果四号是真预言家,今晚大概率会验和谈祝霄绑定在一起的蒋冬至,也许明天过后,只会剩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可那有什么关系? 程拾醒看着他,伸出手,比出五。那一秒,她看见蒋冬至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 第61章 她就喜欢冒险,不冒险的人生没什么意思,不冒险的游戏也是。 谈祝霄睁大了眼,眼底有一瞬的震惊逝过。 “请狼人统一今晚要刀的对象。”上帝催促。 程拾醒朝谈祝霄望了过去,对方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又垂落下去,缓缓抬起蜷缩在掌心的大拇指——五。 “狼人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 上帝:“天亮了,昨晚死的人是五号,没有遗言。” 周围有人吸了口气,而程拾醒微微挑了下眉,适时表现出一点惊讶,余光里,瞥见谈祝霄垂着头,额前刘海的阴影挡住他的眼睛,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神情,仅能从姿态上察觉出隐隐的失落。 “从一号开始发言。” “我就直接曝了,我是女巫。”一号冯亦欣干脆道,“第一晚狼刀的是三号,我使用了解药。昨夜死的人又是五号,所以我认为四号就是狼,在场唯一真预言家已经被刀了,守卫今晚请守我,发言结束。” 二号江宥:“赞同前置位。” “作为金银花露水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信一号五号的神职。”蒋冬至耸肩,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至于……听说六号说我会玩,那是在有特殊身份的情况下,可我现在是平民,我不常玩到这个配置。” “我真的真的真的是预言家,请大家相信我。”四号乔希有点着急,无比诚恳,“昨晚我验了三号,铁狼,他跟五号是一伙的,前晚和昨晚都是自刀,请相信我,投三号,只要他被投出去了,场上就只剩一头了,我们赢面就大了,发言结束。” “我信四号。”六号程拾醒开了口,“你们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谁会第一局就刀三号?一般来说这样第一场,狼似乎都不太会刀自己不熟的人吧?在场和三号比较熟的只有我,二号,七号,我是平民,所以我的怀疑目标会在二号和七号之间。而如果七号是狼,大概率第一局上来会先刀我,哪怕她的狼队友反对,也不应该刀在三号身上。我对二号的怀疑保留,但他这两局的发言都很敷衍,感觉更像毫无头绪的平民。除了我们三个,那就只剩下三号自刀骗药的可能了。发言结束。” 乔希一个劲在边上点头。 七号范茹画:“同意。首夜五号的预言和女巫的解药都用在了同一个人身上,这么巧?狼人完全可能是拿自刀混淆视听,结束。” 八号李纷纷争辩:“但是如果三号五号都是狼,前两晚就都是自刀了,玩法这么激进?一个不好,场上就会只剩下一头孤狼了。这种可能性真的大吗?根据目前局势,我还是更倾向于认为一三五是好人,结束。” 上帝:“开始投票。” 一号、二号、三号、八号皆投给四号,而四号、六号、七号投给三号。 四比三,四号乔希出局。 “我们这局完蛋了。”乔希愤然地留遗言,“你们投死了全场唯一真真真预言家。最后的忠告,下场把三号投出去,或者一号女巫直接毒他!六号七号好人,保六打,她思路清晰。” 游戏继续。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这次场上,是四双睁开的眼睛。 程拾醒慢慢吞吞扭过头,同乔希来了个眼对眼,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惊讶与荒谬。 她就这样憋着气瞪着眼,看上去好像快碎了。 程拾醒悠悠收回了目光,对着蒋冬至比出六。 守卫这局大概率守一号,刀一可能会被挡。 范茹画太了解她了,得除。不然可能等明天醒来,范茹画就反应过来她有问题了。 蒋冬至眼底含着笑,颔首。 “狼人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 “天亮了,今晚死的人是七号,没有遗言,接下来从一号开始发言。” 一号冯亦欣:“现在场上还剩两头狼。除掉我和三号,就只剩下二号、六号、八号,三选二。我再听听后面的发言吧,今晚我估计必死,临死前我肯定会带走个人的。” “我不是狼。”二号江宥急切地否认,“我真不是!我只是不太会玩,相信我,肯定是另外两个人!” 三号蒋冬至:“推一下身份,五号预言家已被刀,四号狼人已出局,一号女巫。七号之前只说自己是好人,但没有具体说是平民还是神职,有可能是守卫。平民只有两位,除了我,另外三人都称自己是平民。所以,现在就两种可能,七号是守卫,三个人里一个平民两头狼,又或者七号是平民,三个人里一个守卫两头狼。所以在场守卫还活着的话可以曝了,说出自己每晚分别守了谁,这对推断很重要,结束。” “我是守卫。”六号程拾醒语气认真,“第一晚我没有守任何人,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天的发言会说女巫使用了解药,那段分析就是我当时的心路历程,第二晚,我守了四号。其实当时挺纠结的,四号五号的发言都挺合理的,但后来突然想到,如果五号是预言家,为什么第一晚不验我?我个人认为按照他的理由,验我的可能性应该会比验三号的更大。所以,我选择了四号,后面听到第二轮女巫的发言,更确定了四号是真预言家的想法。第三晚,我守了一号,因为她是女巫。我还是认为三号是狼,五号是狼,二号和八号中间有一头,发言结束。” 第62章 身侧的乔希默默地闭了下眼睛,深呼吸。 八号李纷纷:“我不是狼,我是真平民。我现在有点混乱……六号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她的守人理由是很完整的。但是我又还是觉得开头两晚全是狼人自刀很奇怪……总之,二号必是狼!先把二投出去!” 八号发言结束,开始投票。程拾醒再次投给了蒋冬至,另外三人皆投给了二号江宥。 二号江宥出局。 “我服了。”他挠了挠头发,说遗言,“我才是真平民!八号才是狼!女巫今晚把八毒了吧!我也数不清场上现在究竟有几头狼了,我是真的新手。说不准女巫把八号毒了,咱就赢了!” 上帝:“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程拾醒睁眼,同蒋冬至相视一笑。 1。 她和他同时打手势。 “狼人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一号冯亦欣啪一下睁开了,直直望向上帝。 “今晚死的人是……”上帝竖起一根手指,“你要救吗?你有一瓶毒药,要使用吗?” 冯亦欣点头,信心满满、毫不犹豫地指向八号。 “女巫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 乔希抱起胸,木着张脸听上帝念台词:“请选择查验目标。他的身份是……预言家请闭眼。” “守卫请睁眼,请选择今晚要守护的玩家。” 七号范茹画摇摇头,无声做了个叹气的动作。 “天,亮了。” “昨晚死的人是二号和八号,游戏继续,请一号发言。” 冯亦欣不可思议,视线在蒋冬至和程拾醒身上来回切换,“不是,你们之间谁是狼?不是,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确实不一样。”蒋冬至嗯声,神色悠然,还是一派懒散舒适的模样,牵起唇角,指尖捏住桌上自己的那张身份牌,掀开,指腹在牌面上一点,“我自曝,白狼,带走一。” “游戏结束,狼人胜利。” 第30章 30 怎么样才能哄好你?摸摸我的头发…… 中途江宥请大家喝了奶茶。蒋冬至拦着结款, 江宥叹口气:“冬至哥,你就让我请了吧, 饭钱也是你结的,桌游也是你结的,给我个表现机会吧,本来我的目的是在我女朋友的朋友面前刷个脸讨个存在感的,你这样,存在感全被你抢走了。” 他这才收手。 程拾醒没点, 最近一个月她已经喝了两杯了,得控制着口腹之欲。 蒋冬至也没点。 他不爱喝奶茶,更不愿意喝比他年纪还小的学生请的。 骑手送达后,江宥去前台提着两大袋回来,按着标签众人分了分。 身侧的谈祝霄低声问:“你真不喝?” 她摇摇头。 “你喝口我的?”他将吸管噗一声插进杯中, 搅匀了珍珠,递至她唇边, 语气里带点哄, “只喝一口又没关系的, 我还专门点的无糖呢。” 程拾醒朝后仰了点脸,伸手点点唇瓣。刚补完唇釉不久, 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 似咬过一口草莓,于是唇上沾了汁水,透着股红调血色。 “我今天涂的唇釉有点沾杯。”她说。 他视线一垂,落在她唇上两秒, 声音轻轻的:“我又不介意啊。” 她瞧着他的眼睛,脸稍侧,无声扬眉。 奇了怪了, 平时连私下里听个情话都容易害羞,今天在一桌子人面前,还能说出这种话? “你们小情侣够了。”乔希在一旁凉凉道,“这还有单身狗呢,注意点行不行?” 程拾醒笑着移开目光,撩起睫毛,这才注意到蒋冬至投来的视线,他的下颚线正绷着,眼底带着股奇怪的克制。 她心中逆反之心突起,倏地抬手握住谈祝霄递来的奶茶杯,大拇指指腹覆在他的指节上,就着这样的姿势,低头抿了口。 无糖奶茶味道依旧寡淡似水。 她咽下,吸管上果不其然被印了圈淡红色。程拾醒倾身抽了张纸巾,擦拭干净了,才松开压在他指节上的手指,轻轻推开。 再抬眼时,对面人已经垂了眼睑。 程拾醒神色平平地扫过,忽而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 她本不是喜欢在人前秀恩爱的类型,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想同蒋冬至唱反调,告诉他“你看,你管不住我,我想做的事情你拦不住,而你越不想让我做的我就偏要做给你看”。 可这样能得到什么呢?得到一段越来越僵化的兄妹关系?还是得到他像现在这样落寞的表情? 没劲儿透了。 - 后头又玩了几场,在江宥熟悉流程后,加了警徽配置。 最激烈的那场,蒋冬至是跳预言家的狼,程拾醒是女巫,他没刀她,而是要留她做替罪羊,而她在夜晚毫不犹豫对他下了毒药,最后好人方胜利。 下午五点,包房时间差不多到了,几个人亦玩累了,收拾收拾东西,预备上个厕所便离店。 女厕门口要排队,乔希同李纷纷等在外面狭窄的走廊上,随意聊着天。 “你下周的小组作业写完了吗?” “不知道啊,我是负责撰写文档的,反正我的活儿是早就干完发到群里了,但制作ppt的同学到目前为止都没吭声。” 第63章 “我们组正愁着呢,没人愿意上台演讲,大家都是i人。” “就这个老师事多,作业多不说,还强制按点名单分组,不然我就和你们一组了。” “是啊,程拾醒她们组现在估计肯定是完成了,她们组就没磨叽的。”乔希感慨着,忽而从背后的墙壁上直起了身,若有所思,“话说……你觉不觉得,程拾醒对谈祝霄不一样?” “听听,多新鲜。”李纷纷道,“两个人谈着恋爱呢,不一样不是正常得很吗?你下一句是不是还要问,程拾醒是不是有点喜欢谈祝霄?” 乔希跺跺脚:“不是啊,是你见她什么时候把哪任男友带到我们面前过?” “那还不是因为冯亦……” “麻烦让一下。”有道清朗冷冽的嗓音打断李纷纷的话,二人偏过头,才瞧见蒋冬至正神色冷淡地站在旁边。 走廊狭长,灯光不算明亮,还有一只灯泡坏了,店家还未来得及更换。光线昏昏描绘他颀长的身形,一张精致立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匿在沉沉光线中,暗得不得了。 李纷纷忙侧身,往乔希身上挤了挤,空出一条通道供他通行。 “谢谢。”蒋冬至礼貌。 两个人噤声,默默目送着他拐进了男厕,李纷纷才敢低声:“要我说,程拾醒她哥才古怪呢。” 另一边的包房内。 程拾醒正刷着手机,自从社交圈里多了乱佩佩这样一位,她每天登上红因平台,除了给粉丝回消息外又多了一件事—— 打开小号,观看乱佩佩私发给她的各种搞笑视频。 对方甚至把她拉进了群里,群友都是那天派对里的人,几个人轮流在群里啪啦啪啦刷着视频嘎嘎乐,消息都快比私信她的粉丝多了。 谈祝霄凑过脸来,头抵着她的,手撑上她的椅子边,问:“看什么呢?” “朋友发来的视频。” 他嗯了下,又问:“你今天是跟我一起回学校,还是跟你哥回家?” “再说。” “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要走了。” 程拾醒按下暂停键,耳机里的声音立马停了,她扭过头来定定看他。 谈祝霄直起脖子,隔开一点距离,“怎么了?” 她细细打量了他会儿,才道:“不开心?” “没有啊。”谈祝霄低下眼,没看她了,“就是问问。” 程拾醒摸摸他的头发,嘴上说着:“那就好。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不开心的。” 听着还是像骗人的。 谈祝霄低着头,乖乖由着她摸。 门口传来细微响动,余光里,被打开,又关合。 她收回手,听见谈祝霄问:“明天我们去约会好不好?” 对面的椅子被人重新拉开,有人落座。 程拾醒说:“好啊。” 其余几个人很快也回来了,拎了包,说笑着,往外走,走廊昏暗,谈祝霄被江宥勾去了前头,她落在后头,摘下蓝牙,啪嗒一声合上耳机盒。 几乎是同一时刻,蒋冬至的嗓音贴着她的后背响起,用仅两人可听得见的音量:“买了牛肉,番茄,虾仁,生菜……” 她打断,平淡:“不喜欢吃。” “还不开心?” “听不懂。” 他顿了下,声音又低几分:“给过你糖了。” “……太甜了。”她偏开点头,唇却偷偷抿了下。 蒋冬至不说话了。他这样的示好总是短暂,哄人也永远只是一招,还是小时候的她教的。笨嘴拙舌,一开口就能句句扎在她不爱听的位置上,怪不得语文能考那么烂。 他也很没劲。 程拾醒亦不说话了。 外头正是余晖落日之际,夕阳的光晕透过玻璃门落进来,漂亮得紧。 前头的谈祝霄想回头,被江宥生拉硬拽着勾脖子,强行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经过这么一天,咱们以后也是兄弟了,你放心,哪怕以后拾醒姐不要你了,我也不会放弃你这个朋友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终于扒拉开江宥,朝后小跑两步。 门上悬挂的风铃声作响,风随着敞开的门滑进来,落在她的身上。 程拾醒刚要抬脚迈出去,手腕刹那间被人握住,但很快便松开了,蒋冬至旋身绕至她身前,逆着光,挡住外头的金灿余晖,挡住所有人,将她隔断在身前。 谈祝霄停住了步子。 “我错了,醒醒。”蒋冬至捏着她的围巾向上提了提,手指在寒冷的冬季那样苍白,骨节处却泛着红。他弯了点腰,主动垂首,就像一个下位者,“怎么样才能哄好你?摸摸我的头发,可以吗?” 第31章 31 “没意思了就换一个有意思的。”…… 程拾醒心脏猛跳一瞬。 她的哥哥, 从来都是等着她先装乖服软才愿意不计较的哥哥,就连偶尔先服软也不过是用塞糖这样迂回方式的哥哥, 总爱挟着她的胳膊,听不到满意答案就不让走的……蒋冬至,此刻正叫着她的小名,以这样卑微的姿态、语气请求她的原谅。 他从来没有这样同她低声下气过。 她仰着脸,望他垂下的睫羽,望他背后金芒在发上的闪动,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一颤。 第64章 寒风被尽数挡在他身后,身前是温暖的世界。 “哎!”外头有人喊,“里面那对兄妹在干什么呢?不走吗?” 她紧绷的手指松下,重新落入口袋底,却蜷起。 “知道了。”程拾醒掠过他低垂的头颅, 朝外走,“我会跟你回去的。” - 晚上, 她同谈祝霄照例视频通话。 已是半夜十二点, 谈祝霄溜到阳台上, 睡衣外裹了件羽绒服,在冷风里同她小声聊天。 程拾醒见他冻得直哆嗦, 问:“你冷不冷?” 谈祝霄摇摇头:“不冷。” “可你鼻尖都是红的哎。”她伸手, 戳了戳屏幕上他通红的鼻子,“你室友都睡啦?” “嗯,明天有早八。” “那你也快回去睡吧,不然明早起不来。” 他鼓了鼓脸侧, 撒娇:“可我想和你多聊一会儿。” “明天你下了早课,我们俩就能见面了。”程拾醒又戳戳他的脸,“我可不想见到一个有黑眼圈的男朋友。” 他想了想:“好吧。” “晚安。”她小声贴着扩音器说, “拜拜。” “哎,先别挂。”谈祝霄又叫住她,唇间呼出的气在冷空气凝成一缕白烟,犹豫了会儿,他还是问,“我今天送你的玫瑰……养起来了吗?” “……” 她停住。 “抱歉。”她内疚,“我忘在宿舍了,明天来见你的时候,我再拿回去养着。” 他不作声,低着个脑袋,屏幕里只能在夜色里模糊地瞧见个轮廓。 “别生气啦。”程拾醒软着嗓子哄他,手机那端的人却依旧安静。 半晌,谈祝霄说:“花没有水的话,枯萎会很快的。我明天再送你一束吧。” “不用了。”她推脱,“一束就够了。” “不行。”他的态度变得难得强硬,程拾醒一顿,而后,听见谈祝霄轻下了嗓音,却还是坚定地说,“得送,那束可能已经枯萎了,我再送你一束,然后你养起来,好不好,宝宝?” 这次换她沉默,有几秒钟没有开口说话。 “好不好嘛?”他又冲她撒娇,带着些焦虑,“好不好,宝宝?” “好。”她终于点头。 挂断电话后,程拾醒亦困了,灯一关,窝回温暖的被窝里。 房间隔音不好,卫生间隐隐传来洗澡的水声,她的脸埋在被褥间,烦躁地翻了个身。 蒋冬至今天不是洗过澡了吗? 怎么大半夜的还要洗第二次? - 翌日,程拾醒起得挺晚。昨夜梦中总睡得不踏实,好在她今天没课。 不急不慢地洗漱完,哼着歌化了妆,预估着时间差不多,便背着包包,在玄关处换鞋欲出门,弯腰将换下的拖鞋摆回鞋架上时,视线在空空的拖鞋架上一扫,那双浅蓝色的拖鞋不在。 奇怪,蒋冬至居然今天没出门上班。 她也没多在意,毕竟他偶尔也会居家办公。 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按一推,门却如卡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她不死心,检查了遍,确定没有反锁后,又用力朝外推了推,依旧不动。 程拾醒卸下力道,盯了门几秒,还是转身决定去找蒋冬至。 “哥哥。”她扣响他的房门,“哥哥?” 没反应。 她提高了点音量:“蒋冬至,你在里面吗?” 终于有动静了。里头人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发了个单音节——嗯。 停停,他又道:“你进来吧。” 程拾醒推门而入。 屋内开了暖空调,没开灯,窗帘拉开着,外头温柔的阳光落进来填补光线。他似乎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只是仍躺在床上,阖着眼,唇色苍白,眉蹙着,手抵着唇瓣,又低低咳了几声。床头柜上还摆放着药箱,盖子敞开着,明显被人翻过,凌乱的药板被随意丢在一边。 她原先要出口的询问卡在喉间,走至他的窗前,伸手探了下他额上的温度。 烫得吓人。 她的眉心跟着拧起。 “量过体温没?”程拾醒问,“几度?” 他闷闷地从喉间吐出个数字:“四十。” “……” 程拾醒突然庆幸起自己方才没推开防盗门,不然蒋冬至在屋子里烧死了她都不知道。 只是…… “怎么会突然生病?” 蒋冬至同她不一样,毛病虽死多,什么胃病、过敏,却不是容易感冒发烧的类型,只是每次一烧就不得了,吃药喝热水还不成,非得去医院挂水才能好。 不过,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他感冒发烧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还没犯胃病的次数来得勤。 她细细想过昨日,他穿的分明也不少。 蒋冬至默了默,道:“嗓子疼。” 嗓音哑得厉害,出口几乎不成调。 “你还有力气吗?”她瞧着躺在床上的蒋冬至,脆弱得像被掰了一半的茎吊在那里摇摇欲坠的花,“起来穿个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他闭着眼,不吭声。 “没力气?”程拾醒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是。”他有气无力,“防盗门锁坏了,出不去。” 人在倒霉至极的时候总会发笑,她觉得荒谬地哼笑了声,随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你怎么知道门坏了?” 第65章 “早上醒来发现不对,本来打算自己去医院的。” “所以你是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结果发现门锁坏了,于是又把衣服脱了换上睡衣,回到了床上继续躺着?” 他应了声:“外面的衣服不能沾床。” 程拾醒:“……” 那他确实还挺有力气的,能拖着这样一具身体完成一系列事情。 “我给修锁师傅打个电话,你再休息会儿吧。”她也没怀疑,帮他把窗帘拉上,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边往外走。 门被合上,床上的蒋冬至睫毛抖了下,惨白的唇瓣翘起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修锁师傅来得挺快,隔着一扇门,程拾醒双手成弧状搁在唇旁,同他大声交流着。师傅扯着嗓子说好,包在他身上。 门口修锁的乒里乓啷声不断,程拾醒倒了杯热水给蒋冬至送去。 他还躺在床上,几乎下半张脸全蒙在被褥中,听见动静,眼半张开。 她将热水搁置在床头柜上,问:“好点没?” “没。”他动了动,松开抱枕,用手臂撑着坐起来,握着杯子抿了一小口水。 热气萦绕,将玻璃杯沿染成雾色。 “门修好后,我会自己去医院,你不用管我。”他放下杯子,突然说。 “什么意思?” 他看向她,嗓音嘶哑:“你不是今天要和你的那位男朋友约会吗?” “我会取消的。”程拾醒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可能让生病的你一个人去医院。” “是出于责任还是关心?” 她顿顿:“你不是嗓子疼吗?” 他又不说话了。 “我去看看门修得怎么样。”她转身要走,身后人却唤她小名。 “醒醒。”他盯着她未回头的背影,道,“药是挺苦的。” 她停下两秒,不动声色:“是吗?我还以为你挺擅长吃苦的。” 防盗门前,修锁师傅终于把门捣鼓开了,换上新锁芯,摘下脏兮兮的白色手套,喊她:“哎,姑娘,换好了,扫二维码结下账单。”他从口袋里捏出张打印出来的收款二维码卡片。 “好了师傅。”她付了款,留心多问了句,“这个门锁具体是出什么问题了呢?零件老化吗?” “没。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往你们门锁里塞了东西。”装修师傅弯腰用手指在边上被拆掉的那一圈零件里拨了拨,掌心一摊,程拾醒低眼去瞧,银色金属片被拧成小小的一团,跃入眼底,耳边师傅道,“喏,就这小玩意。” 锡片。 她的视线在这样小小的一团中定着,毫无笑意地弯了下唇,“这样啊。” - 待把蒋冬至送到医院,程拾醒才看到手机里的消息,来自一个小时前的。 a男朋友:【知道了。】 a男朋友:【那你今天还来学校吗?】 a男朋友:【花我已经买好了,如果你今天不来,又得枯萎了。】 …… a男朋友:【怎么不回消息?】 …… 还有刚发来的一条。 a男朋友:【你真的在乎我吗程拾醒?】 这句话只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下一秒钟便被撤回。 程拾醒皱眉,点出键盘。 针孔推入皮肉,贴上输液贴,蒋冬至握着输液杆起了身,旁光掠过身侧正低着脖子拧着眉打字的这位,身子倏地一晃,肩抵靠住她,才终于稳住步子。 程拾醒吓了一跳,刚打完的字还在聊天框里都来不及点击发送,忙扶住他的胳膊,接手了输液杆,让他倚着自己,在输液室里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见他额上全是汗,几乎沾湿了碎发,她问:“你热不热?” 蒋冬至摇摇头:“有点冷。” “我再去给你倒点水。”她方要站起来,又被人搭住胳膊,力道不重,仅是个挽留的姿势。 “别去了。”他抬起食指,揉揉太阳穴,“我头疼,让我靠一会儿吧。” 她瞥过轻轻覆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还是坐回实处,上半身朝后,抵着椅背。身侧人朝前坐了坐,慢慢吞吞靠过来,脑袋碰上她的肩头,再一点一点压实了。 进医院后,她取下了围巾,此刻他柔软的发丝捂在她颈侧,毛茸茸的。 她挺直了点背,企图让他靠得更舒服些。但实际上那不过徒然,他个子太高,靠在她身上总有种憋屈感,人往前坐着,长腿微曲着往前伸,膝盖几乎抵在了前面的椅背处。 她偏过点头,却只看到他的发顶,“嗓子好点了吗?” “稍微。” “那我们来随便聊聊天。”她心平气和地说,简直就像拉家常,“你为什么会叫冬至呢?你出生又不在冬至那天。” “不知道,你应该去问爸妈。”蒋冬至闭着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是个天蝎座。” “你的天聊得还真是随便。” “想听点不随便的吗?” 他动了动,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不想听,嗓子疼。” “你想说话就是好点了,不想说话就是嗓子疼。”程拾醒说,“好,那你想说点什么?我现在可以陪你聊。” 第66章 “可我不想陪你聊。” “为什么?” 他默了默。 “因为你又会生气。”半晌,他低声道,“你现在不太跟我吵架了,你只会转身就走。” ……可他留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低级。 程拾醒这样想。 她缓慢地呼吸着,突然伸手钻进他口袋,不过几秒,便掏出颗糖果,葡萄味的。她干脆利落地拆开,一下含进嘴里。 意思很明显——他现在可以说了。 蒋冬至的眼睛瞧着地面,寂静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 “程拾醒。”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迷茫,“你谈这么多段恋爱,图什么呢?” “图快乐啊。”她理所当然,“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我很享受,他们也很享受,还不够吗?” 他呢喃着:“享受?快乐?” “是啊。去主导一段感情,享受暧昧的快感,没意思了就换一个有意思的,为什么会不享受呢?所以说,哥哥,你就应该像我一样,去谈一场恋爱……” 主导…… 快感…… 她的声音落入耳朵,听上去像场虚幻的梦。 蒋冬至脑海中闪过那样多的画面,那些他看到的、她同她那些男友的相处,眼尾吊着笑的,若有似无的撩拨,风轻云淡地把捏着,直至不遑多让者低头认输、纯情羞涩者自乱阵脚。 余光里,是她从容的侧脸、微翘的唇角。 他分明发着烧,烧到额前沁了汗,烧到眼尾染了红,但神智比任何一秒钟都要清醒。门锁没有白坏,冷水澡没有白洗,这场自导自演的病也没有白生,起码他终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要的,原来是臣服。 是感情中的上位者、掌控人。 那凭什么他不行呢? 他分明是被缠在她网中最紧的那个,凭什么成为不了她的猎物? 第32章 32 “我们分手吧。” 十二月, 冷空气彻底降临,今年的第一次零下落地, 随之而来的是忙碌。元旦过后就是期末周,还有各式各样的期末论文,短视频更新频率也不能落下,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她不能成为那个被流动的时间淘汰的人。 于是,程拾醒同谈祝霄约会的时间都变少了。对方偶尔弹来视频通话时, 她也总是在敲键盘,手机在震,瞥过一眼,挂断后回了句在忙便放下。 周三上午,程拾醒在教室寻了个空位坐下, 拿出帆布包里的pad在边上给范茹画占了个位。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puhpowee:【你什么时候到?】 范茹画回得很快。 女娲神作:【马上马上,刚拿完快递, 扫个共享单车, 很快的。】 她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切了页面继续玩她的益智休闲小游戏。眼下空位还挺多,毕竟越是临近期末, 踩点来的人便越多, 稀稀拉拉,松松散散,通常唯有最后一节结课才能看见一堂课完整的人数,以一个暴增的、不可思议的、庞大的体积浩浩荡荡占据整间教室。 而范茹画就常是踩点到教室且偶尔选修必逃、必修选逃的那位。 有只手探入她的余光, 将pad轻轻往边上推了推,程拾醒扫过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讶然, 离打铃还剩五分钟,范茹画来得还真是快。 “你自行车是踩出风火……”她开着玩笑抬起头,瞧见谈祝霄的那秒,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间,神色淡下来些,“你怎么在这?” 她又将pad挪回去:“这里有人,范茹画待会儿会过来。” 他抿抿唇,绕到她另一边坐下,“我来陪你上课。” “你这个时间段不是自己有课吗?”程拾醒道,“你不是说自己不逃课的吗?” 谈祝霄寂了两秒。 “你不是最近忙吗?忙到都没空搭理我。所以我就只好过来找你了。”他半侧着身子,朝向她,膝盖轻轻抵在她的膝头,以一个亲昵的姿势,“我们待会儿一起去吃午饭吗?” 闻言,她浅蹙了下眉,很快的一下,马上便恢复了神色,耸肩,表情瞧上去稍显遗憾:“可惜,我跟范茹画约好了午饭。” “那我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我和闺蜜去吃饭,你跟着做什么?不觉得尴尬啊?” 他叹口气:“可我听网上都说,不能放女朋友跟闺蜜单独去吃饭,不然等女朋友回来就要闹分手了。” “你担心这个?”程拾醒挑眉,“你觉得别人能左右我的想法?” 谈祝霄急促地,带了些质问口吻地问:“所以她真说了我不好吗?” 她慢慢吞吞扭头看向他,盯着他略显慌张的表情,笑了,“她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半句不好。” 他慌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游离两下,很快默不作声地撇开了。 说曹操曹操到。 范茹画拎着个快递,脚踩着铃声喘着粗气跑进来,一屁股在她身侧坐下,把快递丢给她,便解围巾手套便道:“喏,你的圣诞节礼物。” 说完才注意到谈祝霄在这儿,搭在围巾上的手一顿,讶然“哎?”了声,欲言又止,飞速眨两下眼睛,扯扯边上程拾醒的衣角,示意她靠过来。 第67章 待人凑近了,范茹画才压低了音量,悄声问:“你不是说他这节有课吗?” “不知道。”旁光之中,身侧人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侧过来瞟着她,程拾醒手掌靠着唇,挡住唇部张合动作,同样用仅两个人可听见的嗓音,道,“中午我俩一起吃午饭。” “不包括谈祝霄?” 她小幅度摇了摇头。 范茹画的视线穿过她,在谈祝霄身上一点,对方正漫不经心抬着脸面朝讲台,视线有意无意地瞥着她俩,她移开目光落回程拾醒身上,也没问什么,只点头应下。 - 待下了课,范茹画揽着她随着人流往食堂走,回头张望,见谈祝霄早已和她们被人流冲开,才敢戳戳身侧的程拾醒,问:“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和谈祝霄待一块儿?” 正午时分,阳光暖融融烘烤,程拾醒眯着眼,叹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化开,她道:“快期末了,忙着复习,哪有时间出去约会啊?” “所以腻了?” “有点烦了。”她低头,下巴尖埋进围巾,无奈,“他最近太粘人了。” 从狼人杀那天开始,谈祝霄就变得不对劲了,从恋爱初期即使也爱缠人,但她说忙时也乖乖地等着她空下来,到现在埋怨变多了,患得患失变多了,急躁变多了,于是那种若有若无的诘问也变多了。 而这样的次数多了,听着总难免令人厌烦。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到底是要怎样,他又摇头不答。 更烦。 当一段关系不再能带给她愉悦感,那还有什么持续下去的意义呢? 范茹画:“那你打算和他分手吗?” 她想了想,“看情况,目前还没到时候。” 范茹画也从不管她的恋爱,就是问个情况。凛风一刮,手立即挽上她的胳膊,紧抱着羽绒服,哆哆嗦嗦往前走:“快快快,太冷了,去食堂吹空调。” 于是,两个人踏着风小跑起来。 食堂里挂在墙上的小电视机正播报着午间天气预报,女声端着最正统不过的播音腔念着词,夹杂在周围碗筷碰撞的乒里乓啷里,声音显得很轻。 二人正巧挑了个小电视旁的位置坐,范茹画一边嗦着面条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预报。 “哎。”她的耳朵精准捕捉到“下雪”这两个字,兴奋,“今晚说是要下雪哎!那不就是今年的初雪吗?” 程拾醒应了声:“怪不得今天那么冷。” “如果雪大的话,咱俩可以去堆雪人玩。” “太冷了,而且我今天有晚课。” 范茹画啊了下,想起来了:“那就祈祷明天雪不会变硬吧,明天说是出太阳,会暖和点,这样我俩明天去堆,正好没课。” “好啊。” _ 临到晚上,真的下雪了。 彼时,程拾醒刚下课,正收拾着包,听见有人惊呼才反应过来,扭头望去。 为了透气,窗户缝微微开了一点,风顺着那一条缝隙爬进来,摇晃窗帘。窗外是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看到白色的星星点点从天际坠落。 手机上,是蒋冬至在问她带没带伞,她扣了个1,将装了pad的包往肩上一挎,跟在人群后头慢慢挪出了教室。 方一出,外头的风便往脸上使劲拍打,冻得要死。 她将手揣进口袋里,忽而感觉有人拎着她的包往边上拉了下,扭过头,程拾醒才看见蒋冬至正倚在教室门口的墙上。 鹅黄色的羽绒服,拉链拉上了顶,掩住下半张脸,发丝盖着眉骨,剩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内眼角细长下勾,卧蚕明显。 长腿微曲着,整个人看着像冬日里极具冷感的风被塞进了太阳里,透着股倦意,不知是已经在这等了多久了。 她有一瞬的惊讶:“你怎么在这?” “下雪了。” “我带伞了。”她边说着,边上下打量他。 不知抽什么疯,今天打扮那么年轻。 他嗯了声:“其实知道你会带,但还是担心你。” 话说得直白,她一愣:“……担心我?” “怎么了?担心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从袖中伸出两根手指,勾过她的包,吐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走了。” 程拾醒没说话,任由他褪去她肩上的包,旋过身子,却一眼望见走廊尽头的谈祝霄。 蒋冬至很明显也看见了,顿了半秒,“你男朋友过来找你了。” 她瞧着那道身影,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大抵是觉得有点烦。 不仅是因为谈祝霄的敏感粘人,还因为蒋冬至也在边上。 蒋冬至对他有偏见,她素来知道。而不知为何,他最近好像也总是很关注蒋冬至,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蒋冬至的名字,然后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反应。 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无趣。 最后,程拾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见了。” 谈祝霄重重抿着唇,快走几步冲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力道很大,五指陷进她软软的羽绒外套中,像正掐着朵云,“宝宝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68章 她既没收回手,也没顺着他的力道被拽过去,稳稳站在那里,问:“什么事?” “我们单独聊。”他瞥了蒋冬至一眼,补充,“今天是初雪,初雪天就该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身侧有人蓦地低头咳了两声,手指抵在唇边。 “抱歉。”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都落过来,蒋冬至微笑,“前几天的病还没彻底好。” 随后,他侧过脸,朝向程拾醒:“需要我回避吗,醒醒?” 手臂上被施加的力道又加大了,程拾醒看向谈祝霄,开了口:“你先回车上等我吧。” “好。”他颔首,神色自然,擦过谈祝霄的肩,往门外走。 待过了拐角,他脚下稍停,垂首低眼,大拇指腹在食指侧边被掐出的那一道深深的指甲印上轻轻一抚,盯着,极轻讽笑了声,才继续抬腿,没撑伞,踏进大雪纷飞的世界。 另一边。 程拾醒问:“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谈祝霄摇摇头。 “我们去看初雪。” “外面太冷了。”她懒洋洋的,不是很想出去聊,“就在这里说好了。” 他不语,隔了几秒,才低声说:“我们一起看初雪,好不好?他们说,一起看初雪的情侣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就在这说。”外面是真的很冷,程拾醒不太高兴地皱了下鼻子,将他的五指从胳膊上卸下来,“哪来的迷信?我们之间能有多久又不是看不看雪就能决定的,那是我们决定的。” 谈祝霄又默了会儿,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慢慢握成拳,半晌,他抬起眼睛看向她,眼尾红红的,问:“你是不是骗我了?” “我骗你什么了?” “你和蒋冬至,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 她又皱眉,觉得好笑:“怎么又扯到蒋冬至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 他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是不是?” “……” 程拾醒不耐地闭了下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是。” 伴着这一个字落地,她看见谈祝霄苍白的唇动了下,眼睛睁大了,就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他强忍着颤抖的嗓音,质问她:“你不让我叫你醒醒,为什么他可以?” “他是我哥。” “他又不是你亲哥!”谈祝霄大喊,嗓音在无人的长廊上回荡,“凭什么?你不觉得你们俩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走得太近了吗?” 程拾醒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再说一遍,蒋冬至是我的家人,是我哥,和我们这段感情没有任何关系。” “哪里没有关系?我看处处都是关系。我早就该知道,从知道他姓蒋开始我就该知道的!”他逐渐变得激动起来,“程拾醒,你分明说过的,你跟我保证过的,你说你不会让第三个人插在我们中间的。可是那天我们一起出去,你就好像和他才是一对一样。是,他了解你,所以你们玩游戏可以那么默契,所以他可以叫你我不能叫的小名,所以只要他开口你就会跟他回去,甚至连我送你的花你都可以抛在宿舍里不管!你那么在意他,那么我算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这段时间那么应激的原因?因为……我哥?”她冷静,“你这是在无理取闹。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那么多年,如果我要是会对他有意思,那么我们早就在一起过了。” “那他呢?你敢肯定,他就对你没有意思吗?” 窗外无声落雪,身前他在哽咽,声音越来越低:“程拾醒,我才是你的男朋友。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哪怕你跟我说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可以为你摘下来。我去想我们之间的未来,去想我们要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去很多很多地方旅游,去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去想我们的婚礼……” 程拾醒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连着嗓音也沉下来:“你是不是忘了,开始恋爱前,我跟你是怎么说的?” 他一愣。 【我是个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不喜欢在感情里考虑什么未来,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想考虑什么后果。至于喜欢这件事能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 确定关系那天,她轻快的嗓音在他耳边荡啊荡,又像阵烟,飘散开。 谈祝霄喃喃辩驳:“可是你对我分明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从来都不会带着他们到朋友面前,不会那么张扬地牵他们的手,你说你喜欢我,还对我说那么多甜言蜜语……” “不,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她打断。 他怔住,泪痕还挂在脸上:“什么意思?” 程拾醒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意思是,我们分手吧。” 第33章 33 “不要觉得奇怪,毕竟人总是会变…… 她向来来去自由, 脸上都见不到什么悲伤的情绪,偏过点身子, 错开他的肩,连视线都不再在他身上停留,只迈腿朝向远方,迈向走廊尽头。 第69章 就像他和她第一次见面,迎新晚会结束,她从舞台一跃而下, 在众人拥围下,浅浅笑着,目不斜视地擦过他。他呆呆站在那儿,余光里尽是她,掌心紧紧握着手机, 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如果他足够有勇气,或许会脚步匆匆拦到她面前, 忐忑不安地说出那句“你好, 可以认识一下吗”。如果他足够有勇气, 或许会在酒吧那晚,学着她跳下舞台, 在灯光昏暗摇曳中, 紧张地告诉她“你好,我记得你”。如果他足够有勇气,会在贴手机膜的那天就告诉她“我喜欢你很久了”。 如果他足够有勇气的话……勇气换来的居然是冲动与结束。 【喜欢就谈,腻了就分, 分手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如果对方分手后还来找我,真的挺没意思的……】 谈祝霄再一次抓住她, 唇瓣蠕动两下,最后说:“外面下了大雪,我、我送你出去。” 他记得她总不爱带伞。 “不用了。”她道,“我本就有伞。” 他茫然松开手,终于确定了,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 这场初雪下得很大。 夜空一片漆黑,像被覆上一层墨色帷幕,此刻天上的神仙把云撕碎了洒下来,于是大雪在纷飞,灯光被消融。 程拾醒撑着伞踏出教学楼,一眼就望见了停在门口打着光束的奔驰。 驾驶座的窗户被人摇下来,车内晦暗光线中,蒋冬至的轮廓模糊,只隐约瞧见他朝副驾扬了下下巴:“上车。” 她快走几步,收了伞坐进车内。 在关窗的前一秒,蒋冬至不经意地扫过教学楼门口。 空无一人。 空调已经启动一会儿了,比外头暖和太多,程拾醒将几乎快被冻僵的手指放在出风口搓了搓,总算有了知觉。 “聊完了?”蒋冬至问。 “嗯。” “不和你男朋友一起看初雪吗?” “不打算。” 他平平静静地说哦,驾着车缓缓驶出了校门,雨刮器持续运作,远处红绿灯闪烁。 隔了会儿,蒋冬至忽而哼笑了声。 红灯停,他踩下刹车,手肘撑在窗畔,指尖搭在唇上,再次笑了一声,闷闷的,抑制不住似的。 程拾醒忍不住偏头瞥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将手从窗边拿下,“只是突然觉得,真可惜。” “可惜什么?” “因为细细回想了下,好像几乎每年初雪,我们都在家。”蒋冬至道,“你谈那么多场恋爱,怎么也不陪人家出去看场初雪?” 她对他能说出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你忘了吗?我怕冷。” 他嗯:“我也怕冷,待在家也挺好,透过窗也能看见下雪。” “你怕冷?”这大抵是个冷笑话,程拾醒闻言就差冷笑出声了。 “嗯,今年开始,突然怕了。” “……” 她不想同他吱声了。 最近蒋冬至变成了马丁。马丁每天早上起来总会不一样,他对她的态度没隔两天就变个样,而今天爱说点胡话,比起工作后更为严肃沉稳的他,更像大学那会儿的他。 穿了个嫩黄色,是不是还真以为自己变嫩了? 她抱胸坐在那,瞧着前面,不置一词。 “醒醒。”他突然叫她,却没看向她,手稳稳搭在方向盘上,唇瓣微勾,“不要觉得奇怪,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程拾醒稍一滞。 雪还在下,飘落在挡风玻璃上,化成水,又被雨刮器卷走。她的目光虚虚落在前面,不知为何,在这一秒,突然想起来谈祝霄方才同她争吵的那一句—— 【那他呢?你敢肯定,他就对你没有意思吗?】 又荒唐,又可笑。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也许会存在除却兄妹以外的另一个可能性。她不可能同熟人恋爱,尤其是像蒋冬至这样,熟到同住一屋檐相伴多年的大熟人。 而他,他…… 而他讨厌她,又怎么会喜欢上她? _ 在高一那场他迟到的家长会后,蒋冬至牵着她的手回了家。就像小时候父母牵着她的手,一边一只,摇晃着,走在夕阳下,乐呵呵的,夸着她,夸她棒,问她今天想吃什么,爸爸妈妈都满足。 她说,我想吃番茄炖牛肉。 她扭头对着蒋冬至,重复,说:我想吃番茄炖牛肉。 蒋冬至先是愣了下,随后买了菜,真的给她做了。在此之前,家中吃什么,从来都是他说了算,压根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程拾醒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咀嚼着,牛肉咽入喉中。 不是这个味道,她想。 这个味道是属于蒋冬至的,是属于现在的,而不是回忆里的。 就在那一秒钟,她有点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她抬起头时,会看见蒋冬至的目光,温和的,落了月光般的。 那一秒钟,她释怀了。 于是她以为,蒋冬至也会像她那样释怀,他们会成为真正意义上关系要好、相依为命的家人,相互理解、相互喜爱、相互包容,即使他们之间依旧打打闹闹,相处从旧。 第70章 她又找到了家人,一个新的家人。所以她心中欢喜,嘴上“蒋冬至蒋冬至”这般没大没小趾高气昂地叫着,在同学面前“我哥我哥”骄傲地唤着。 谁说她哥不喜欢她了?她哥会给她□□吃的,会照顾她,会给她零花钱,会哄她吃很苦的药,陪她看他自己本不喜欢的电影,陪她期末熬夜,别人的哥哥会吗? ……直到那天,她站在他房间门口,端着盘水果,蓦然听见里头的电话声,属于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出来,一如既往的清润,一字一字往她耳朵里钻。 他说:“你错了,我讨厌她,她就像个蚂蚱,不停地在我耳边跳、躁,还总是跟我吵架,爱跟我炫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蚂蚱,讨厌跟别人吵架,讨厌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向我跑过来,打破我原本的平静。你应该知道的,她的身上有一切我讨厌的特质,我一直都不喜欢她……”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停下来,倏地沉默了。 而她呆站在门口,捏着盘子边缘的指尖紧紧的。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见蒋冬至嗓音低低的:“……需要比喜欢更重要。” 那一刻,风驰雷掣之间,她突然明白了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正在陪伴他的人。 这个人是谁其实无所谓,以什么样的身份也无所谓,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待在那间空无人烟的房间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从她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好了,即使他讨厌她、抗拒她,也要尽力把她留在身边,就像沙漠里的求生者找到了一瓶过期很久的瓶装水,即使知道喝下后也许会拉肚子,却仍紧抱在怀里不敢丢弃,甚至旁人连碰一下都不愿。 岁月匆匆而过,他们在那么多年里找到了和彼此相处的平衡点,顶着兄妹的名义,渗透彼此的生活。时间就像藤蔓,生长出他们的依赖、占有欲望,让他们互相缠绕、交织、吸附…… 她以为磨合成功了,最初对彼此的厌恶也淡了,但就在那天,她站在门外,耳朵尝了一口藤蔓上的果实,居然是苦的。 程拾醒讨厌苦,讨厌自讨没趣,讨厌将就,讨厌世界上所有把两个人强行束缚在一起的关系,自以为亲密无间,实则往往总是那样难堪。 所以她也要讨厌他。 她和他可不一样,也许他怎么都能凑合,但她一定得要两个人都相悦才可以,这样的感情才不会痛苦。 所以就让陪伴什么的见鬼去吧,她要离开他。 那盘水果终究还是没能送到他的房间里,程拾醒连门都没有敲,转身就走。 而一门之隔,蒋冬至坐在床头,掌心紧扣着手机贴在耳畔。 那头远在国外的蒋父说:“你说你讨厌她,她也不喜欢你,可是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提议说要照顾她的,不然她就跟着她大姨去其他城市上学了。” 他另一只手撑着床沿,脖颈微弯,盯着地面,碎发也垂下来,挡住眉眼。 窗外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可屋内却怎么也照不亮。 “可她大姨对她不好,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半晌,他喃喃,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想,我会做得更好,比起别人,也许她会更需要我。” 而需要比喜欢更重要。 第34章 34 “喂我。” 分手后的生活和平常并无两样。 程拾醒终于结束了令人头疼至极的期末, 迎来假期。 范茹画订高铁票打算回临霞,临走前诱惑程拾醒:“你真的不回去吗?回去后我俩可以天天一块玩。” 她摇摇头。 范茹画再接再厉:“广吴不让燃放烟花, 但临霞可以哦~” “算了,那么久没住人,真要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打扫。”程拾醒手搭在她的肩上,推着她向前,道, “你不是过完年就回来了吗?到时候我们俩再一起玩。” “好啊好啊。”范茹画欢喜应下,不住扭着头往回看她,“那这段时间你记得想我啊。” 她拖长了尾音:“知道了——” 今年新年来得早,岁末之际,街上已高挂红灯笼, 不少店铺下拉卷帘门,加上冬季天寒地冻, 外头人烟稀少, 枯枝落叶被风卷起, 扫过偶尔急驶而过的汽车,只留下一串轮胎摩擦沥青路面的尾声。 程拾醒打算拍摄一条新年专辑, 奈何范茹画走了, 微信上一问,先前有时帮忙的摄影师出差去了外地。于是,她只好重新在红音上寻找合作伙伴。 抱着手机寻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她头也疼, 眼睛也疼,放下手机,闭了闭眼, 洗完澡敷了个面膜,头上裹的干发帽都没拆,躺在沙发上,脑袋朝后靠着,闭目,脑中还过着那群摄影师的名字。 似问……不行,技术和风格虽说都到位,但人品不好的人合作起来会很麻烦。 给个柿子……什么都好,就是她所在区域离广吴太远了,无论谁过去过来都不方便。 蓝色幽灵……风格不合适,总喜欢走暗色系。 …… 耳中捕捉到渐近的拖鞋声,程拾醒阖上的眼微微睁开,还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睨着蒋冬至从房间里出来,由远及近。 第71章 见他张口,程拾醒率先一步出了声:“如果你是要说我穿着睡衣就不要坐在沙发上的话,可以别说了。” 脸上贴了面膜,开口都不便,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 蒋冬至垂着眼皮,无声瞧了她半天,问:“眼睛难受?” 她“嗯?”了声。 “你眨眼的频率很高。”他弯腰,双手撑在膝头,靠近她的脸。灯光之下,她脸上的精华闪着细碎的水光,表情被面膜封住,只下意识将脑袋抗拒似的又往后压了压。 他仔细观察了几秒她的眼睛,才继续说:“眼底还有红血丝。” 话音落下,他便直起了身子,后退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抱着胸站在那儿。 程拾醒再次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没事,手机看久了,待会儿滴个眼药水就好。” “是有什么事情吗?” “工作上的事。” “怎么?有人在网上故意为难你?” “不是。”她仰着脸躺在那里,自他退后之后,投在她身上的灰色影子被重新收回在他脚下,那种有人正落在她上方同她讲话的压迫警戒感也随之消失,她整个人松懈下来,疲倦紧接着涌上来,便下意识松口多说了句,“新年需要拍点素材,常合作的摄影师都没空,所以今天在找新的。” “那怎么不找我?” “……”程拾醒只觉荒谬,睫毛向上掀起,目光点在他身上,“你是摄影师吗,哥哥?” 跟她开玩笑吗不是? 蒋冬至眉梢微动,未答,抱胸的手松下。 她的视线随着他下蹲的动作慢慢往下移,瞧着他从茶几下拎出了瓶易拉罐,指尖扣在拉环处,轻轻一用力,啪嗒一声,易拉罐开了,他抿了口,却没起来,手指捏着罐身,维持着半蹲着身子的动作,自下朝上望着她,对上她低着眼睨来的视线。 他这才开口:“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学。” 她顿顿,目光温吞转走。 “没必要。” “如果你需要,不算没必要。”蒋冬至吐字平缓,“怎么?你不是很会教人吗?怕教不会我啊,博主?” 她立即问回去:“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想有没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没有。”她否决,没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撕掉面膜,从另一边绕出去,“我要回房间了。” 他在她身后扬声:“吹头发。” 她摸摸头上的干发帽:“……知道了。” 房门被人合上,发出轻微一声砰。蒋冬至瞧着,手肘搭在沙发边,指间的易拉罐口抵着唇,抬着下巴再次饮了一口,忽而低头一笑。 原来她还真吃这一套。 - 放假这几天,蒋冬至闲下来,倒还真跑来请教她摄影方面的问题,大有要学会这项技术做她摄影师的架势。 他进步确实神速,令程拾醒起了些心思。 但没过两天,她在平台上找到了合适的摄影师,从风格、城市、时间等各方面都合适的、专业的摄影师,网名叫复燃,真名是李自鑫。 还是乱佩佩介绍的。 对方也算是个小网红,玩互联网不太久,粉丝数两万左右,作品基本就是些街拍,程拾醒看过,还不错。 场地约在室外,广吴为数不多的古镇之一。说是古镇,实际上是砸大价钱仿建出的旅游基地,原先只是一条蜿蜒狭长的老街,几年过去,里头扩大了整整两倍。 怕当天人多,约了个六点见面,正好能拍日出。程拾醒起了个大早,消完面部浮肿后,补水、打底,为了突出新年氛围感,多用更为明艳大气的色彩,眼影嫩黄与红色渐变,细闪亮片点在眼头与薄薄的眼皮之上,拉长的酒红色眼线上格外细细勾勒一条白色短眼线以作延长,下至用刷子晕染淡红,爱心作泪痣缀在眼尾之下,重点是眼妆,轻腮红,红棕色调唇釉,点抹唇油。 换了身深红色毛绒长裙,带一点汉服元素,外套一件长款暗红色羽绒服,拎着包包,房门推开,直直撞进某个人怀里。 她吓了一跳,立即后退一步,偏头去瞧边上镜子里自己妆容的完整性,确认没被碰晕开后才松了口气,仰起脸,看向蒋冬至。 睡衣松松垮垮,领口歪歪斜斜,扣子散开颗,露出一小片突出的锁骨,朝不可见处延伸。现在是凌晨五点一刻,他好似没睡醒,眼尾都是红的,微眯着,眼皮随着轻浅蹙眉的动作压下。 “你怎么醒那么早?”程拾醒问。 “渴醒了,起来喝口水。”他低眉望她的眼睛,在眼下那颗红色爱心上一点,又去捕捉她的视线,“要出去?” “工作。”她侧过身,从他身畔穿过去。 那人背往门框上一靠,手懒懒一抬,精准勾住她的小手指。 两根小手指这样勾缠着,比起缠绕,更像是皮肤相贴的触碰,力道不大,足以使她停下,回过头来,再次朝他发问:“怎么了?” “我送你过去。”他道,“等我会儿吧。” 她拒绝:“不用了,哥哥,你看上去很困。” 他同她对视着,安静了两秒,眼皮一耷,应声。 “是挺困,但是洗漱完就能醒了。”蒋冬至打了声哈欠,靠近了她一步,困到仿佛要站不住,胳膊贴着她的肩,带点依靠的意思,“等等我,早上外面会很冷,这里离地铁站要走一段距离,你穿这些过去,容易感冒。” 第72章 “而且你起那么早化妆,不困吗?我送你过去,你还能在车上睡一会儿。”他娓娓道着好处,“我跟着你的话,拍摄期间,外套我好帮你拿着,等结束了再裹上……难道你现在不缺助理吗?拍摄完回来,还能顺便去趟超市,一起买点年货。还有……” “不用还有了。”程拾醒打断他,动了动手和肩膀,把他隔开点。 室内刚关闭的空调余温仍未散尽,穿着羽绒服太热,偏生蒋冬至身上体温高,像个温热的暖炉,贴着她的地方,尤其是皮肤相抵的手指,都有了点烫意。 “那你去洗漱吧。”她脱了羽绒服,抱在怀里,“我在沙发上坐会儿。” 他眼底飘过一丝笑意,直起脊背:“好,我很快,就十分钟,不会耽误你时间。” 说十分钟,真就是十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时间一到,他便穿戴整齐地站在她面前,从茶几上顺了袋面包,递给她当作早餐。 外头的世界天寒地冻,进了车内,坐垫都是凉的,车窗上结了清晨的露水。天还未亮,朦朦胧胧的,像裹了层雾,天际一线白,光隐隐渗出来一丝。 五点三十五,马路上都没什么车,显得整座城市难得的宽阔又空荡。两侧的高楼大厦灯光倒是亮起,被楼层隔成一个个小格子,像闪着光的五子棋盘,穿过薄薄雾气。 程拾醒在副驾上解开面包袋,担心会吃掉唇上的颜色,面包咬得小心翼翼,小口小口地咀嚼。 正专心致志吃着,忽而听见身侧开着车的人道:“我饿了。” “还剩三片。”她数了数面包片数,“够吃了。等待会儿到了……” “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吃,太饿了。”啪嗒一声,他手指下扣转向灯,目视前方,神色淡然,唇瓣轻启,“喂我。” 知她脾气秉性,他又补充:“可以吗?” 第35章 35 “需要惩罚我吗?” 程拾醒手顿住, 扭头望向蒋冬至的侧脸。 ——怎么样才能哄好你?摸摸我的头发,可以吗? ——如果你需要, 我可以学。 ——喂我,可以吗? 他的围巾解开,被随意丢在后座。黑色羽绒服上露出一截细长光洁的脖颈,下颌线清晰,前窗投进的一息光亮勾勒高挺的鼻梁。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薄皮下青筋隐约可见。 他最近说话中的恳求意味越来越重, 逐渐不像他。 她不可控地再次想起谈祝霄的那句“你敢肯定,他就对你没有意思吗”,还有他意味深长的那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怎么了?”蒋冬至踩下刹车,停在斑马线前,偏了头来瞧她, “是不可以吗?” 他睫毛一低,落在她指尖, 强调:“是真的饿了。” 程拾醒回过头来, 有一瞬被自己方才脑中闪过的可能性逗笑了。 变什么啊?怎么可能? 那么多年, 她要喜欢他早就喜欢上了,他对她也一样。 考虑到他开车确实不太方便, 程拾醒撕了一小口面包, 递到他唇边:“啊。” 他张嘴含下。 程拾醒飞快收回了手。 抵达古镇时,正赶上晨曦初上。下车前,蒋冬至叫她等一下,随后探身将后座的围巾拿来, 朝她伸出手。 程拾醒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后背考上车门:“干什么?” “怕你冷,帮你围围巾, 我能干什么?”见她靠后,他的手就真停在那不动了,“怎么了?在你眼里,我是会害你的人?” “我当然没那个意思。” “那你对我躲什么?”蒋冬至看着她,“真令人伤心。” 于是程拾醒不躲了,事实上她也没地方躲。 他继续,一圈一圈在她脖颈上围好,直至她的下嘴唇都半掩在柔软围巾下。 这个动作难免需要靠得近,冬季服装厚重,他手绕过她的脑袋,程拾醒的视野里几乎就只剩下他胸前的那块羽绒服,鼻尖飘过的蒋冬至的香水味,很熟悉,淡淡的木质香,是她高中清明节送他的礼物。 当然,当时送礼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刚巧在那个档口刷到了适合他的味道。他问怎么突然送他香水,而她素来对他口是心非,念起翌日正好也是个节日,就说祝他清明时节万事顺利身体安康。 结果第二天蒋冬至就生病了,在医院里脸色惨白地挂着盐水,咬牙切齿地问她祝福里是不是还掺了点诅咒。 程拾醒平缓地呼吸着,闻着那股淡香,问:“你不需要吗?” “你不是忘拿了吗?这么怕冷,也能忘拿。”蒋冬至系了个她最常用的围巾系法,“我又不太怕冷。” 她立即反问:“你不是说从今年开始自己突然开始怕冷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怕了?” 蒋冬至眼睑垂下,落在她浅棕色的瞳孔中,瞧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眼中带点冷笑与明显的怀疑,含义呼之欲出——看,你果然在撒谎。 他此刻显然该反驳,就像过去一样,他语文成绩不太好,但同她吵架的技术是一流的。 比方说什么“把围巾给你,你还挑刺上了”,或者是再大点,端点哥哥的腔调,蹙着眉喊她的名字,叫她适可而止,有围巾就围上别感冒了,少来管他个大人——这也是他过去常采用的做法。 第73章 过了会儿,蒋冬至唇角翘起一秒,很快松下,开了口:“确实撒谎了,怎么办?需要惩罚我吗?” 他想了想,温顺地低下头:“摸摸头发?我记得上次你就是摸谈祝霄头发的时候,好像还挺开心。” 程拾醒寂了寂。 真是没想到,分手后第一次听到前男友的名字,还是在蒋冬至的口中。 “现在不给糖了?”她问。 “怕惹你不开心,你就不肯理我了,总得多学几个哄人法子。你想要糖,我也有。你要吗?” 这么好说话,真见鬼。 他说着便作势去摸口袋,程拾醒赶紧道:“不要了。下车。” 待推门而出,远远便瞧见门口售票处,有一人伫立,肩上背着沉甸甸的摄影设备,手插在口袋里,红色羽绒服,在一众枯色调中太过显眼。 李自鑫先认出程拾醒,先是招了招手,随即小跑过来,打招呼:“拾贝壳老师。” “叫我程拾醒就好。”见他的目光疑惑地落在蒋冬至身上,程拾醒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这是我哥,刚送我过来。” “啊这样。”李自鑫笑着,唇向上抿起时,左边唇角会有一颗酒窝,鼻尖红红的样子有一瞬会令人幻视谈祝霄,唇角压下,那一丝莫名其妙的相像又全然消失不见了。 但这点若有似无的像已经足够令蒋冬至感到十足的不爽,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隐去。 “票我已经买好了,现在人也不多,那我们就直接进去找景拍吧。”李自鑫指指门口,程拾醒点头,他边朝前走边说,“前两天我来这里提前踩过点,入口进去左侧有座小桥,视角还不错,应该正好能看到日出,我们先去那里拍。当然,如果程老师你有什么想法之类的,也可以大家一起沟通一下。” “肯定。”程拾醒礼貌,“合作愉快。” “跟程老师合作很荣幸。”李自鑫笑说,“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是您的粉丝,没想到还能一块拍作品,前两天激动得差点睡不着觉。” 两个人交流工作,蒋冬至自然而然落后一步,手插在口袋里,亦步亦趋地跟着,盯着前头二人。 “哎。”李自鑫突然说,“话说程老师今天穿的也是红色的羽绒服,好巧啊。” 程拾醒低头瞧了眼,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颜色和自己的很搭,“是好巧。其实今天是想着迎合主题,所以从衣柜里找了好半天才翻出一件红色的。” “我今早也一样,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身后突然有人戳了两下她的肩头,程拾醒扭头,就见蒋冬至正垂着眼,面色冷淡地凝视她,见她回头,捏着她的手腕往后拽了一步,扯到自己身后。 这一刻,他的眼神令她无端想起和谈祝霄还未分手时,约会到深夜回家,他也是这副表情,警惕的,强硬的,抓着她的力道大到令人生疼。 当然,过去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这样,只是这几天变了个人罢了。 她被拽得突然,只觉莫名其妙,下意识拧了下手腕:“哥哥,怎么了?” 蒋冬至静了秒,回过神,意识到他还握着她的手腕,立即松开,强压下不爽,缓缓道:“前面风大。” 太大了,怕是差点就把前面两个人吹到一起颜色叠叠乐了。 早知道今早出门,找个由头叫她穿黑色的了。 李自鑫视线茫然地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圈,最后流露出一丝对程拾醒有哥哥的羡慕。 进了古镇,程拾醒便把外头套的那件脱下了,叫今天临时充当助理的蒋冬至拎着。 清晨风大,羽绒服刚一脱下,她就被冻得一哆嗦,但摄像机按下开始录制键,她便松下了紧绷的身体,自信、大方、明媚、生命力。 李自鑫举着相机,指引着动作:“……好,现在走两步……回头,光线正好,对,笑得很漂亮,对保持住……” 而蒋冬至站在一旁,静静望着程拾醒工作。 远处是日出,是缓缓升起的晨光,橙黄色,笼着整个天际,破开长夜的蒙蒙雾气,光晕在蜿蜒的河流里蹁跹,波光粼粼。而她趴在桥上,双肩微耸,在摄影师指引下,侧身回头,弯唇一笑。 晨光吞没整个古镇,勾勒她粲然的笑,金光描绘她与风共舞的发丝,世界沉溺在她浅色调的眼睛里。这一刻,他猜她是梦里的蝴蝶,是翩然的晨风,是熠熠生辉的某一缕初光,是盛大的自由,是伸手也不该抓住的存在。 他只觉怔怔,心跳被全然掌控,在胸腔里尽情膨胀、撞击,于是视线里再容不下其他,就连抬头就能瞥见的专属于天空的浪漫也无暇顾及。 她不是云海,但笑时,连影子也肆意。 第36章 36 “我刚刚走丢了。”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在刚确定自己喜欢上程拾醒的那段时间里, 他总想逃避,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样是不对的, 他甚至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说那只是因为他们彼此陪伴的时间太久了,这个占据了他过去大半人生的、把他从寂寥的黑白色里捞出来扔进彩色世界里的人对他来说太过于重要,所以才让他产生了类似喜欢的错觉。 第74章 可这种解释无法阻止他的心脏与脉搏尽数被她牵引,这简直糟糕透了。她离开时,他会焦虑;她靠近其他异性时, 他会吃醋;她触碰他时,他的心底会乍然被丢进一缕火苗,扩大延伸至五脏六腑。 于是他开始思考,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呢?是什么导致了这份感情变质,无关亲情, 只关渴求? 可能就是现在。 蒋冬至伫立在那儿,小臂上还挂着她的衣物, 注视着那个扬起脸与手臂、融入晨色中的她。 可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从高中时他推开门, 有个女孩笑着自来熟地要往他手里塞糖、邀请他来参加搬迁宴开始,从每一次他们的争吵开始, 从他的家、他最讨厌别人踏入的地方慢慢被另一个人的生活物品填充满开始。 促成他这段感情的从来不是时间, 而是她的热烈。 他知她过去幸福快乐,也知自己当时别扭孤僻,所以笨拙地想要把她过去欢乐美满的家复刻给她,可他似乎没能做到。 因为他想抓牢她, 却想放飞她。 程拾醒站在李自鑫身侧,偏着头去看他手中的相机相册,过目着刚拍完的视频和照片。这是她和李自鑫第一次合作, 但却出奇得默契合拍,只是有几个细节还不太满意,她叫李自鑫停下滚动照片的手,点出来讨论了番,最后又补了几个镜头,终于收工。 日出已经结束,太阳早已高照,陆陆续续有些旅客进了镇,边上的小贩画着糖画,卖着各种传统小吃,热闹声四起,四面八方涌进耳朵。 太阳一出来,人一多,天气也变得暖和了些。 程拾醒披上衣服,围上围巾,听见李自鑫问:“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在里面逛会儿,把票价值回来?” “可以啊。”她欣然,手揣进兜里,摸到了暖手宝,“只是你背着相机,不重吗?” 李自鑫:“还好,不重。” 于是程拾醒又将目光移到了蒋冬至身上,对方扬了下眉梢,她问:“你呢?” 蒋冬至睫毛一颤,像是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道:“可以。” “那行。”程拾醒道,“那走吧。” 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人群逐渐拥挤,不少是趁着假期来广吴旅游的外地人,各类家乡话混杂在一起,听着也新奇。眼下走的这条正是最初保留下来的那条狭长长街,蜿蜒的石砖路,青砖黛瓦白墙,屋檐挂了红灯笼,窗前贴着正福,红底黑字。 两侧商贩什么都卖,早茶店的豆浆油条,童年常见的零食玩具,肉饼烤鸭与卤煮,葫芦古玩纪念品,剪纸皮影…… 程拾醒有点渴,买了杯橙汁,拎着逛。 蒋冬至本想说帮她拎着包,在口袋里的手机却振个不停,他拿出来看了眼,是同事,前面还有个未接来电,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他低头望着那通来电,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脚下不自觉放慢一步。 程拾醒进了家古玩店,墙上摆放着各种陶瓷佛像,边上挂着手串项链,琳琅满目。 她拎起串菩提串,在腕上缠了几圈,边上的李自鑫也逛着看着,见她在手腕上试,仔细瞧了瞧,道:“我感觉这串不是很好看。” 他在架子上扫视了圈,摘下串蓝绿色的,递予她,建议:“这个好看,衬皮肤,你戴上试试。” 程拾醒将信将疑地捋下菩提,接过他手里那串。 “这是天河石,也叫亚马逊石。市面上这种珠子假货多,不过这串应该是真的,老矿,颜色没有很纯,品质不算高,但毕竟是双圈,珠子直径也不算小,嘶……大概能有个九毫米到十点五,这个价格也算性价比不错了。”李自鑫介绍,停停,又同她开玩笑,“人们总喜欢赋予矿石独特美好的寓意,天河石的寓意是宁静、自信与治愈。” 程拾醒不太信什么寓意,也不太在意这些,不过他眼光确实不错。 天河石颜色浓郁,细看还有白色花纹,云雾一般浮在蓝绿色的珠子上,中间串起几个小银饰,这样两圈松松缠绕在细长的腕上,衬得她皮肤更白。 她瞧他一眼,乐:“你还挺懂啊。” “那当然,我大学学珠宝的。” “真的?你摄影技术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专业学摄影的呢。” “……” 蒋冬至处理完事情,挂断了电话,一个抬头,身前熟悉的那道身影不见踪影,他置身人流之间,只剩下攒动的人头推着他被动地朝前进。 于是他又扭了头朝后张望,对上一群陌生的脸,挽着同行人的手臂有说有笑。 蒋冬至只好在微信里给她扣了个问号,随着人流向前,余光里蓦地瞥见旁边的古玩店里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头上是精心打理过的毛线帽,正站在饰品总总林林的墙面前,仰着脸举着手观赏腕间的珠串。 他立即停下步子,口中念着“不好意思让一让”,拨开熙攘稠密的人群,待好不容易侧着身子挤进店内,才扫见另一位正站在她身侧。 半步左右的距离,冬季衣物穿得厚,足够使二人臂外侧的衣料若有若无地相贴。偏巧两个人都穿了身红,远远望过去像对出来约会的情侣。 第75章 李自鑫个子得往一米八朝上,比她高了半个头,同她说话时得略弯点腰。 而程拾醒不知说了什么,他扬了唇,露出的半张侧脸上,酒窝浅浅,眼睛亮亮的,令蒋冬至再次恍惚—— 这个人某些角度和谈祝霄真的有些像。 他顿住,滞下脚步,摁亮手机瞥了眼,置顶位没消息,公司小群倒是丁零当啷弹着红点,是同事在抱怨假期还要加班干活。 蒋冬至再抬眼,盯住程拾醒与李自鑫的背影。 人来人往,他们有说有笑。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慢慢在缩紧。 古玩店内依旧拥塞,有人从后穿过,险些撞到程拾醒,李自鑫眼疾手快伸手搭在她肩头护了把,“哎,小心。” 不过一瞬,落她肩上的手很快收了回去。 “没事。”她摇摇头,下一秒就感觉到有人捏住她的肩头,隔着厚重的布料,手上一用力,捏着她旋过了身子。 她懵然,抬睫落进蒋冬至的眼底,瞳孔漆黑,专注地望向她。 程拾醒这个人,魅力很大,总有异性愿意为她前赴后继,一见钟情的桥段发生在她身上是那样轻而易举,而她总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发生,最后拿着轻松的语气说好啊我答应你的表白。她的前前前任是这样,前前任是这样,谈祝霄也这样。 她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可他这次不可能让别人再度插足在他们之间。 任何人都不可以,任何可能性他都不许。 见她回头,他的手也松开,垂下。 程拾醒似乎心情不错,反应了一秒,随后弯着眉问:“怎么了?” 他舔了舔牙外侧,垂头同她对望,抑住心头烦郁,牵着唇笑了下:“我刚刚走丢了。” “嗯?是吗?”她挑手串挑得正在兴头上,方才确实没发觉,便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 “是啊。”蒋冬至旁光刻意掠过边上的李自鑫,语气平缓,“古镇里人太多了,你还是和我走近点比较好,不然待会儿又该走散了。” “走散了也没关系,微信有实时共享定位。而且谁先逛完谁可以先出去等着,也不要紧。” “有关系。”他强调,“我本来就是陪你来的。要是走散了,我也没什么其他好逛的。” “所以你原先并不想逛,只是陪我啊。”这话程拾醒听着不舒服,立即呛回去,脸上倒还端着看似柔和愉快的微笑,以避免大庭广众之下又吵起来,“哥哥,如果你自己不想逛,就先回去好了。我待会儿可以自己乘车回去。” “我是不想逛,我只是想陪你。” “那你就回去。” “因为陪你我高兴。” “……”她难得哑声。” 蒋冬至见她消声,郁气总算散开些,余光又瞥了眼李自鑫,拖长了尾音,皮笑肉不笑地问:“所以现在能不走散了吗,妹妹?” “……” 程拾醒几番挑选,最终还是买了那串天河石,挂在左手腕上缠了两圈,付过钱后踏出了店。 李自鑫同她搭话聊天:“如果你以后要买这些可以叫我帮你挑,我可专业了。” “可以啊。”她又道,“等我回去把视频剪完发你,你看看哪里要改,没有的话我再上传。” “没问题……差点忘记问了,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合作?我粉丝量也不多,我们俩联动完全是在给我引流。” 程拾醒没说真实原因,只笑意盈盈:“之前有看过你的视频,感觉你拍得特别好,正好这次有机会,也当多交个朋友。” 事实上今天合作下来,她发现两个人难得投缘,从拍摄时讨论的细节,再到逛街聊天。而且李自鑫也确实是个好苗子,只是好像不太擅长在互联网上立住自己的特点与人设,街拍之类的作品都是直给,没有反差,没有标志性的东西,没有抓人街拍前的一系列背景介绍,导致别人不太能记住他。 她多多少少起了点挖人的心思:“话说你的账号是有公司帮你运营,还是说你没有签……” 话还未说完,摩肩接踵之中,倏地有只手伸来,牵住她的。 她心口猛然一跳,偏头,蒋冬至神色平淡,吐出四个字:“小心走散。” 第37章 37 “又不喜欢了?” 冲动上头, 谎言作借口,促使他们掌心相贴, 传递彼此体温。 这不是蒋冬至第一次牵程拾醒的手,但那是小时候。 长大之后,他们之间比过去多了距离与分寸感。这样出格的动作,自她成年过后,他再也未这样直接地触碰她的手掌。 只是眼下,她对他的忽视、对另一个异性的巧笑嫣兮就像恼人的蚂蚁, 在他心上作乱,嫉妒把他分成一瓣瓣,令他头昏脑涨,不知理性。 在下意识握住后,蒋冬至也随之怔住。 在遥远的过去, 他也曾这样与她虎口相抵过。但那时,掌心那只手属于他的妹妹, 他年少吵闹的妹妹。 而现在, 被他用手指包裹住的柔软无骨, 属于一个成年女性,一个会使他悸动、心跳的对象。 可他只能吐出那四个字, 掩饰他那样不可告人的心思:“小心走散。” 第76章 程拾醒沉默不语, 不知有没有察觉出他的心跳如鼓。 可她没有抽回手。 - 程拾醒隐约之间察觉到,她和蒋冬至之间,似乎有哪里变了。 可具体是哪里变了,她说不出来, 又或者是不愿意说出来。 因为那个人是蒋冬至。 她最了解,也偏是最难以捉摸的人。 “发什么呆呢?” 范茹画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程拾醒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看见对面范茹画一手背在后头,笑嘻嘻地落座。 “没什么。”程拾醒摇摇头,将倒好的茶水推给她,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调侃,“又是卡点到,非常准时啊范女士。” “那当然。跟你出门约会,当然得准时啦。”她神秘兮兮,“给你准备了个惊喜,猜猜。” 程拾醒歪头,企图去瞧范茹画背在后面的手。范茹画立马偏过身子,不给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到底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 “情人节咯。” “噔噔!”范茹画从后面抽出手,是一大捧黄玫瑰,无比骄傲,“怎么样?情人节没对象的花,闺蜜帮你补上!” 程拾醒乐,故作惊讶,哇了声,双手接过玫瑰,“天呐!太漂亮了!太有心了!不愧是我的闺蜜!” 范茹画:“你有点做作。” “夸你还嫌弃。”她啧了声,戳了戳手机,翻出点单页面,递给范茹画,“没给你买情人节礼物,不过请你吃饭。” 范茹画也哇了声,双手虔诚地接过她的手机,“天呐!太大方了!太有心了!不愧是我的闺蜜!” “……”程拾醒问,“我刚刚是这样的吗?” “我承认我夸张了点。” 两个人对视上,再次没憋住,笑出了声。 糟粕醋海鲜火锅被掀开锅盖,腾腾热气散开,乳白色的汤,番茄片随着咕噜水泡翻涌,店员端来了两碟调料,程拾醒接过,道了声谢谢。 “你快尝尝这个文昌鸡。”对面的范茹画口齿不清道,“好嫩。” 她应声,刚要伸手去拿公勺,原本搁在桌面的手机振动一声,屏幕随之亮起。 程拾醒扫了眼。 微信备注为“刺猬”的好友发来了一张图片。 手中的动作不过顿了一秒,又立即捏着公勺,舀了点汤和一块鸡肉。抿了一小口,酸酸咸咸,带了丝微辣,口感奇妙,但还算不错。 程拾醒这才慢慢悠悠解锁了手机,点开未读消息。 是家舒芙蕾店的照片。 尚在临霞时,她就爱吃这家连锁店,后面来了广吴,唯一一家店和她家,一个在城中心,一个在城西,过去要换三辆地铁,一个半小时,到了还得排很久的队,实在不值当。 而且她要保持身材,得戒糖。 刺猬:【出去见客户路过,正好也快下班了,想吃什么?帮你带回来。】 她的寒假还没结束,蒋冬至的春节假期早已过了尾声,一周前就恢复了三点一线的工作状态。 程拾醒想了想,还是觉得惋惜。 puhpowee:【不用了。】 刺猬:【又不喜欢了?】 puhpowee:【这家舒芙蕾还是热的好吃。】 刺猬:【会装保温袋里,车内打空调,开回来五十分钟,等到家了应该不会凉。】 puhpowee:【可我今天在外面,会晚点回来。】 “这个肉片也好嫩啊!”对面的范茹画再次发出了惊叹,催促,“你快吃,不然待会儿要被我吃完了。” “知道了。”程拾醒拖长了尾音。 “话说你跟谁聊天呢?”范茹画嘴里塞着东西,腮帮子鼓鼓的,想起什么,眼睛暧昧地眯起,“不会是那个叫复燃的摄影师吧?” “不是他……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程拾醒觉得好笑,又夹了块肉给她,“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她嘿嘿笑,眼睛持续眯着,扬扬眉梢:“所以你感兴趣吗?我看到路人拍到你俩年前逛古镇了,人还怪帅的。” “照片里没蒋冬至?” “?你哥怎么又在?” “谁知道呢?”程拾醒耸肩,低头沾着酱料,答上一个问题,语气淡淡,百无聊赖,“没兴趣,我就对他的照片感兴趣。” 范茹画一下意会到她的意思,同她开玩笑:“鉴于你的个人魅力问题,如果你有未来签他的想法,得小心他喜欢上老板。” “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男生都会对我产生好感吗?你当我谁?” 范茹画诧异:“你不知道你的外号是广大刘亦菲吗?” 两个人再对视一眼,双方都笑得前仰后翻。 最后,程拾醒清清嗓子,用一句话杀死话题:“他是gay。” “他气质倒还挺像直的。”范茹画啊了声,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晚上的脱口秀是几点开始来着?” 程拾醒想了想,也记不起来了。 “我看看。”她说着,摁亮手机,这才看见蒋冬至紧跟着她那句“晚点回来”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刺猬:【今天出去?】 刺猬:【晚上几点回来?】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蒋冬至最终还是撤回了那句“和谁”。 第77章 这两个字发出去,她又该觉得他烦了。 但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他现在真的挺烦的。 他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手机侧边,瞧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新消息弹入的聊天页面,屏幕暗下来,他再点亮,暗下,又点亮…… 不知隔了多久,对面终于回了消息,就两个字。 puhpowee:【再说。】 车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盯着这两个字,半晌,无声扯着唇角笑了下。 情人节的大晚上跑出去? 和谁?上次那个摄影师? 还是说上回那个雪天他猜错了,她和谈祝霄根本还没分手? 可她最近也不煲电话粥了,不像是没分手的样子。 ……要是真没分手,他怎么办? 要是确实是分手了呢? 她的情人节依旧是跟人出去过,反正就是怎么都轮不到他呗。 蒋冬至丢开手机,没再给她发消息。 车驶到小区门前,他忽而变了主意,方向盘一转,重新驶上了马路。 天色沉下,路灯整排亮起,远处高楼林立,商场的霓虹灯闪烁,广告牌高挂,轮番变换。这块地方娱乐内容丰富,酒吧、ktv、游戏厅、演出店面成群,所以年轻人居多,天气回暖了些后穿着也变得多种多样起来,大衣、裙子与保暖神器、羊羔毛外套……三两成群,踩着靴子,笑闹着踩过斑马线。 他停在斑马线前,慢慢吞吞扫视过。 没有那道熟悉的人影。 蒋冬至踩下油门。 继续。 找地方停下车后,他进了家酒吧。 程拾醒常来的这家。 推门而入,燥热的暖空气扑面,门口的服务员礼貌问:“先生,几位?” 蒋冬至摆了摆手,迈着长腿跨入暗色中,里头光线昏暗朦胧,只剩桌面的蜡烛摇曳着脆弱微弱的火光。 台上正弹唱着歌,声音实在耳熟,一字一字飘入耳—— “你知道我的心跳热烈, 你知道我的彻夜难眠, 你知道我无计可施手忙脚乱, 你知道我想见你,要很多很多面 ……” 蒋冬至一桌一桌仔细瞧过去,还是没有她,方要转身离开,目光一转,被台上人吸引—— 居然是谈祝霄。 他顿住一秒,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好笑。 原来他们之间是从这里开始啊,究竟比他见到的要早多少呢? 可真够有心机的。 这么有心机,偏偏她还喜欢过。 谈祝霄低垂着眸子,余光却落在一旁程拾醒常来坐的位置——舞台前排,靠左处。 分手近两个月。 刚开始,他凭着对她课表的熟悉企图创造些偶遇,但那只是擦肩而过,他就好像在她的世界里被彻底抹去了痕迹,迎面走来都被无视个彻底。他念着那句“分手后就不要再纠缠了”,不敢擅自拉住她,叫她停住步子,叫她回过头来看看他,只敢创造这些偶遇的机会。 他在校园论坛上细数有关他们的帖子,从公开到分手。大家到最后不过是几句“散了散了,这个也就这样”“笑死,这个也没超三个月”……很快,这场分手就在众人面前落幕,被其他各种细碎的琐事压下,再无人在意。 夜深人静,室友呼呼大睡,他躺在床上捏着手机,盯着论坛,不是滋味。 再后来,放了假,连偶遇都做不到了。于是他来酒吧驻唱的次数越来越多,可她再没来过。 “…… 思念结了冰, 哪怕是再见一面也可以, 浮光掠影也可以, 请别对我那么狠心 ……” 余光关注之处,椅子被拉开,有道人影坐下来,长腿随意交叠。 他立即抬头望过去,对上了蒋冬至似笑非笑的眼。 对视中,蒋冬至想,没找到人在哪,能确定是否真的分手了,也可以。 第38章 38 “哥哥,别生气。” 谈祝霄下场后, 蒋冬至也跟着起了身,手从口袋里摸了摸, 最后还是拆了颗葡萄硬糖,塞进嘴里。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选择了默不作声,前后脚出了酒吧。 外头的风大,甫一推开,寒风立即席卷上来,将额前的发丝吹散了乱了。 蒋冬至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止步在路灯下,头也没转,瞧着沥青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感受着舌尖的甜味,问:“你怎么在这?”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谈祝霄还背着吉他, 站在他身侧,手指紧捏着吉他包的肩带, 死死盯着他的侧脸, 固执得像是要从他脸上得到某个答案。 “来找我妹。”他轻描淡写。 “你妹?”谈祝霄似听了个笑话, 扯着唇角,语气讽刺, “你说这句话, 不觉得心虚吗?” 蒋冬至皱着鼻子嘶了声,“既然分手了,就没有必要管东管西了吧?” 一提及“分手”这两个字,谈祝霄立即变得激动起来, 狠狠瞪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分手?” 真分手了。 他挑眉, 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嗓音里带了笑音:“因为我?是吗?原来我居然还有那么大能耐。” 第78章 “你别在这里装无辜了!”闻言,谈祝霄嗓音大了几分,攥着带子的手愈发紧了,眼圈都是红的,咄咄逼人地吼他,“狼人杀那天,难道不是你在故意刺激我吗?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你才是和她站在一起的人!故意让我吃醋,让我怀疑,让我不安让我害怕让我对她说出那些话……让她厌倦我!事到如今你还要来刺激我!她把你当哥哥,你对她怀着什么心思你心里自己清楚!” 对面的大厦灯火通明,广告牌上正播放着哪个明星代言的奢侈品广告,周围人来人往,湍流不息,霓虹灯几乎要把整个夜空都照亮。马路上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所有人都忙着逛自己的街做自己的事。 “咯哒”一声脆响,齿间的硬糖被咬碎了。 蒋冬至终于转过头,目光慢慢吞吞落在他眼上,半晌,笑了。 “那我要说什么?”他眉眼舒展,分明只比谈祝霄高了一个头顶,睨人时却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意思,“啊,说错了。我不是来找我妹的。” “我是来找我喜欢的人的。” “砰——” 迎风而来的,是谈祝霄的拳头和低吼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廉耻!” “我突然之间就被骂懵了。”脱口秀剧场内依旧温暖如春,灯光明亮的台上,脱口秀演员手握话筒,正讲到激动处,“他说他谈恋爱了,我当下就被感动得稀里哗啦,握着他的手郑重地献上最珍贵的祝福,我说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和她走下去啊……我打车。” 台下哄笑。 “动物园离那条马路确实有点远,我腿脚不好,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我做得多体贴啊,为什么要骂我呢?”台下有人在喊,演员没听清,手作听筒状凑近一听,“……什么?问我去动物园干嘛?当然是去参观啦,不然难道还能是求领养吗?动物园又不养单身狗,因为单身狗随地可见,又不是什么稀奇品种。谢谢大家,我是新人帕糍!” 脱口秀结束,程拾醒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五十。 出乎意料,居然没人催她回家,只有一条来自通讯录的小红点。 真稀奇。 程拾醒一边觉得惊讶,一边点开小红点,看见新的朋友处那个熟悉的头像时,上扬的唇角降下。 验证消息有好几条—— 【宝宝,我们再谈谈好吗?】 【求求你了,我们再见一面好不好?】 【我错了,以后我不干涉你的朋友亲戚关系之类的了。】 【我真的好想你。】 【我是谈祝霄。】 她皱眉,退出了微信。 “地铁末班车好像已经过了。”范茹画捣鼓了会儿手机,扬扬百度地图页面,道,“我们打车吧,你到了先下,我再回学校。等到了我给你报平安。” “嗯?”她回过神来,点点头,弯着眼睛笑,“好啊。” 这离她家并不远,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跟范茹画挥手道别后,她抱着玫瑰花乘电梯上了楼。 今天约会顺利,程拾醒从包里掏锁开门时都轻轻哼着歌。谈祝霄那一岔也没打搅到她的好心情。 吱呀—— 防盗门打开,里头灯光明亮。 她换了拖鞋,照旧弯下腰,将靴子整整齐齐在鞋架上摆放好,才捧着花继续往里走。路过客厅,旁光一瞥,沙发上正坐着个人,此刻正侧对着她,听见动静也没回头,脊背挺直,双手抱着胸,长腿随意曲着搭在茶几下柔软的毯子上。 他还穿着外面那身衣服,墨色大衣,里头是件低领,一截细长的脖颈向上延伸,灯光勾勒喉结的弧度与清晰的下颌线。 “还没洗澡吗?”她随口问了句。 蒋冬至盯着白色投影布,张张唇:“在等你回家。” 等了两个小时。 “等我做什么?” 他顿了一秒,嗓音低低传过来,没什么起伏:“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程拾醒今天心情不错,此刻便也乐于哄人,一耸肩,不太有所谓的样子,踩着柔软的拖鞋走过来,随便在花束中抽了一支玫瑰出来递给他,语气随意:“哥哥,别生气。” 蒋冬至眸光动了动,视线从她指尖握着的那支玫瑰开始,顺着手臂往上爬,落在她怀里那一大捧上。 不是谈祝霄送的。 ……也不知道又是她哪个男朋友送的。 那个摄影师?还是她又认识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异性? 蒋冬至再次想起了两个多小时前,谈祝霄扶着灯杆,脸上挂了彩,喘息着恨声嘲讽他:“哪怕我和她分手了,你还是没有机会,不然你怎么会跑出来找她?蒋冬至,收收心思吧,她哪怕谈下个,下下个,下下下个,也不会是你。我和她之间至少还有过去,而你只能当她的哥哥,当到死!” 蒋冬至的视线又回到了她指尖那一朵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还在似笑非笑、若无其事地同他开玩笑:“怕情人节没人送你玫瑰。” “那你就干脆送我捧大的。” 他的嗓音很沉,有股奇怪的认真与固执。 一点都不像是要同她继续玩笑的意思。 程拾醒静了一秒,语气淡下来:“那就逾越了。” 第79章 她的手指往回缩了缩,大有要把那一朵也收回去的意思。 蒋冬至突然伸手拉住她,不让她收回去,慢吞吞仰起脸,仰视着她。 程拾醒视线忽而一凝。 灯光落在他脸上,脸侧的伤痕一览无余,颧骨处一抹擦红,鲜艳到刺眼,唇角还有一块淤青。 他扫了眼她的脸,目光很快低了下去,落在她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最后轻轻抽出了那朵玫瑰花,握在掌心,头也垂下去,没有说话。 “谁弄的?”她嗓音变冷了。 他还是没吭声。 脊背与脖颈微弯着,低着头颅,碎发挡住上半张脸。 程拾醒盯着他的伤,于心不忍,嗓音稍微缓和了点,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告诉我,谁干的?” “谈祝霄。”他突然说。 她愣住。 蒋冬至抬睫,重新望向她,喉头轻滚。 “我说了……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谈祝霄为什么打他,程拾醒不用问都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和上次分手闹的那一出戏一样。 胡搅蛮缠。 程拾醒不答反问:“你揍回去了吗?” 蒋冬至道:“他受伤的话,你会不开心的吧?” 那就是没揍回去。 真有他的,这个时候倒是考虑她开不开心了。 程拾醒差点被气笑,最后冷冷道:“不会,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今天……” “跟范茹画在外面。”她毫不客气,“蒋冬至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要是和他在约会,我会不知道你俩打架了?怎么着?他趁我不在跟你打了一架完了继续跟我约会?你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他被骂难得不反驳,舔了下唇瓣,若有所思:“这样啊……” “伤口消过毒了吗?” “没。”他如实。 “你等着,我去拿药箱。” 程拾醒将花放下,匆匆快步从柜子里拎出药箱,拧开碘伏,用棉签沾了沾。 蒋冬至这个姿势,她不太好下手,举着棉签在他脸上比划两下,还是说:“你脸再抬起来点。” 他坐在沙发边缘,听话地往上仰了仰脸,睫毛仍然垂着,瞧着地面。 程拾醒弯着腰低下头,将垂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手中棉签触碰到他颧骨处的伤口,轻轻地,轻轻地,将碘伏涂抹开。饶是如此小心翼翼,蒋冬至还是“嘶”了声,下意识往边上偏了偏脸。 “别动。”她有点不耐,干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作固定,重新将棉签靠近。 她手上做了长款美甲,亮晶晶的车厘子红,此刻正冰冰凉凉地抵在他的唇角,连同她指腹灼热的触感,一起透过皮肤传递给他。 消毒结束,程拾醒从药箱里翻出盒创口贴,撕开片。 他感受到,隔着薄薄一层无纺布,有根手指正细致地按着创口贴的边缘,让其与皮肤相贴,指腹是柔软的,细腻的,像芝士奶豆腐,夏季常吃的餐后小甜品。不听话的发丝从耳后偏离,落在他脸颊,也是柔软的,痒痒的,还有她靠近时喷洒的呼吸、腕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落在他伤口处专注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此刻她离他是如此之近。 “好了。” 程拾醒贴完创口贴,方要起身,察觉到身下人突然撩起了眼皮,下意识侧脸望过去,瞬间撞进他眼底。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第39章 39 “接吻是什么感觉?” 她看见一个属于她的、小小的倒影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 被捕捉得如此清晰。 蒋冬至的眼睛很漂亮。 细长型,卧蚕线很深, 眼头内眦,薄薄一层双眼皮褶皱,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平直地覆在眼尾,瞳孔颜色墨黑,小半都被藏在上眼皮下, 平日里显得懒洋洋的,现在灯光坠入,反倒显出几分锐意来,像正步步紧追着什么令他有侵占欲望的东西。 令她的心跳凭空错了半拍。 程拾醒立刻直起了身。 蒋冬至眉梢一动,伸手摸了摸颧骨处的创口贴, 低头抿出一丝笑,这才开口道:“谢谢。” “不客气。”她将掌心的的包装垃圾揉了揉, 丢进垃圾桶, “时间不早了, 快洗洗澡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醒醒。”他叫住她。 “什么事?” 程拾醒回头去望, 他仍坐在沙发上, 掌心往后撑了撑,肩自然地耸起,仰着头眺她,带着笑问:“周末有约会吗?” “没有, 怎么了?” “突然想起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影院看过电影了。”蒋冬至道,“周末正好有一部我很想看的电影上映,要一起吗?” “什么电影?” “《暮暮》。” 她想了想, 这部片子她本身也挺想看的,左右周末也没什么事,和他一起也行,“票你定。” “好。” 程拾醒转身回了房间,合上房门,脱下外头的大衣外套挂上衣架,正准备拿睡衣去洗澡时,目光划过刚被随手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忽而又想起方才蒋冬至脸上的伤。 她放下了睡衣,拿起手机,点进微信新的朋友,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看了半晌,还是按下通过键。 几乎是那条“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刚弹进视野里,顶上的网名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第80章 她没等他的第一条消息发出来,直接点开加号弹了语音通话过去。 没隔两秒,对方便接通了。 “宝宝。”谈祝霄欣喜的嗓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你终于……” “第一。”程拾醒打断他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这么喊我,我有名字,哪怕要喊我,程拾醒三个字应该也不拗口吧?” 对面停滞了。 “第二,我私以为既然开始前我都跟你讲清楚了,你就应该得做到分手后不要在我身边阴魂不散。” “宝……程拾醒我……” “第三。”她提高了点音调。 她承认她此刻有些愤怒,也压不住情绪,不然不可能通过他的好友申请,所以讲话语气难免锐利,也不顾对方如何,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谁给你的胆子打蒋冬至?” “程拾醒!”对面也加大了分贝,“他就不无辜,我打他那就是他罪有应得!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就这样指责我!” “你以为我在乎?”他尾音刚落,她立即反问,“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亲疏有别,他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谁?” 对面语塞一瞬。 她捏捏鼻梁骨,冷笑一声。 “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那么决绝。可是,谈祝霄,不要再耍你那些小心思,也不要再跟我假装偶遇。我从来不会吃回头草,说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更何况……” 程拾醒顿顿,压低了嗓音,沉沉地咬着字:“哪怕你现在还是我的男朋友,哪怕我再不喜欢蒋冬至这个哥哥,你要打他,也不行。” 谈祝霄沉默了,只剩下凌乱又沉重的呼吸声,抽噎着透过话筒清楚地传过来。 她听着烦,也懒得跟他浪费时间,方要挂断,他倏地出了声,颤着嗓,问:“在你心里,我始终、没有一秒……比得过他,是吗?” “是。”她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男朋友怎么能和家人比?几个月的相处时光又怎么可能和十年的陪伴相提并论? 她付出的真心也会有轻重,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蒋冬至是她的,谁都不该让他受伤;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让他不高兴。 “祝我们再也不见。”程拾醒挂断了电话。 删除、拉黑,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将一个人杀死在她的过去里,干干净净。 - 蒋冬至脸上的创口贴贴了两天。 第三天,伤口结了痂。 第四天,新长出来的血□□合伤口,痂脱落后,颧骨处留一点与周围皮肤有些不同的粉嫩,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也是这天,周六,是他约好同程拾醒一起去看电影的日子。 蒋冬至取了票后,去前台买了份爆米花。 程拾醒在一边刷着手机,见他要付钱买大份的,忙道:“你买中份的吧,我就吃个几颗。” “怕胖?” 她颔首,又说:“出门前喝了杯黑咖,现在挺饱的,你买大份吃不完。” 他应声,扫码付了钱。 店员姐姐抄了一小桶递来,蒋冬至接过,下巴扬了下,示意她拐弯朝左走。 影厅门口队排了一分钟,检票员撕下票根后给俩人放了行。 他俩时间卡得刚好,进去时影厅刚刚暗下灯光,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其他电影的预告宣传片。 里头一片黑,最左侧的阶梯旁亮着数字标志,提示排数。 程拾醒低声问:“几排几座?” 蒋冬至未答,朝她摊开掌心:“跟着我。” 她垂眼,视线在模糊中掠过他的手,道:“不用,你往前走就是了,我又不会跟丢。” 闻言,他指尖动了动,收回了手,旋身沉默地往前迈着阶梯。 程拾醒平日里看电影都坐的中间最佳观影区,他买完票后本着事小的原则,也没过目票上的具体座位信息,眼下阶梯越走越往上,前方的蒋冬至始终没停下步子,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最终,他在最后一排上停住了。 程拾醒也跟着止步。 预告还在播放,视网膜内因为黑暗而变得不甚清晰,但也勉勉强强能看出最后一排的座椅和前排的都不一样。 她此刻终于意识过来,蹙着眉心扭头看他:“你买的情侣座?” “前面的票都被抢完了,只有这几张后排的。”蒋冬至侧对着她,声音听上去十分淡然镇定,平无波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她盯着他。 可能他确实不介意。 也是,就是双人座而已,他们两个之间也不需要什么形式主义,同一屋檐下,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影、打游戏都是常有的事情。 人们总习惯性将此赋予更特别一层的含义,比如情侣座,实质上只是双人座而已,哪有那么多关系限定? 程拾醒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一阵窸窸窣窣后,她终于从座椅间穿过,屈膝落座在沙发椅上。身侧很快有人坐下,大衣外套擦过她的肩膀,旁边的沙发下陷。 椅子很软,程拾醒舒舒服服朝后倚靠着。 大屏幕上的广告终于停止,漆黑一瞬,电影的片头曲连同重新亮起的屏幕滑入五感,镜头聚焦在女人拖拉着的红色行李箱上,慢慢向上移,被洗到褪色的衬衣、松垮到接口仅成一段细线的橡皮筋,再到耳畔被举起的、屏幕上方裂痕延伸的手机。 第81章 “暮暮,你真敢租啊?听说那房子闹鬼啊。” “就因为闹鬼所以才便宜啊。”名叫暮暮的女人叹口气,语气却是风轻云淡,“贫穷可比闹鬼恐怖多了。” 电影的开头,她搬进了那个传说中闹鬼的出租屋,为自己在这座城市有了个落脚处而感到高兴。所以当晚,她买来了啤酒与烧烤,窝在单人小沙发上,看着白墙上投影模糊地播放着无聊的剧情,哈哈大笑。倚在一旁双手抱胸的鬼眼睛耷拉着,满脸写着无趣。 电影近结尾,她说要陪他看电影,最后却抱着玩偶,蜷在小沙发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出租屋里床头的影片还在播放,光线明明暗暗。他望着,半晌,弯下腰,双手撑在膝头,倾身上去,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贴近她的唇角。 什么也碰不到,她什么也不知道。 毕竟他只是一个死去的灵魂。 …… 程拾醒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黑暗之中,视野里身侧人举起手臂,紧接着她感觉到有什么抵住了唇瓣,硬硬的。 她垂眼,是粒爆米花。 “不吃吗?”蒋冬至没回头,只问。 她瞧着,视线定了两秒,还是微颔首,小心地避开他的手指,张嘴咬住要卷进齿间。却在这一秒钟,他的手指动了动,顺着她咬住的动作往前轻轻推了推那粒爆米花,本该避开的触碰还是发生在昏暗光线中,发生在令人错愕的意外里,显得那么不经意。 食指指腹擦过下唇,不过瞬间,他便收回了手。 那样轻如点水,甚至连触感都提不上,只是碰到而已,就好像仅进行了一秒钟的幻觉。 咔嚓一声,程拾醒咬碎了爆米花,反应平平静静:“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身侧人嗯声,没再说话了。 但她却因为这样一个动作,不可避免地,将注意力从电影上分了些许给身旁。 他的存在感在余光下似乎变强了。双人沙发并不算大,他身子抵贴在她肩侧,腿上还放着那桶爆米花,一手掌着半笼在怀中。整个人像处于ccd下的低像素画质,噪点连成朦朦胧胧的轮廓。 大抵是因为这里不是她习惯的、家里的环境,大抵是她同那些前男友们也会来电影院的最后一排,牵手,互喂爆米花。此刻最熟悉、最清晰的蒋冬至变得陌生、模糊,从手指到喉结再到脸颊,从视觉、嗅觉再到…… 程拾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程拾醒。”他蓦地出声。 蒋冬至回过头来,眼皮垂着,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定格,随后,她听见他的嗓音低低响起,像粘稠的红葡萄酒,猝不及防地,顺着燥涩的空气敲击她的耳膜:“接吻是什么感觉?” ……到听觉。 第40章 40 “蒋冬至,你越界了。”…… 程拾醒收回那一点倾斜过去的余光。 “你想知道?”她笑笑, 依旧从容不迫地回应,“自己去谈啊, 问我做什……”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跟谁谈?” 很短促的三个字。 程拾醒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睛慢慢转过来,落在他身上。 他正在一片漆黑中凝神望着她。 肩头与膝盖都相碰,他们的视线之间,也不过一尺的距离。 呼吸声在舒缓的背景音中被无限放大, 电影里的主角念着台词,语调涩然又无力。 她静静看了他半晌,声音沉下来:“蒋冬至,你越界了。” 她不是傻子。 可他纹丝不动,目光并不闪躲, 言语间也毫不退让。 “什么是界?我正在探索。” “你探索过头了。” “没过。”蒋冬至始终盯着她,“不踏出去, 怎么知道究竟算不算过?” 视线交汇, 摩擦、碰撞、勾缠, 晦暗不明,像是在暗自互相较劲, 要拼个输赢。要么他顺着她退步, 要么她随着他前进。 片尾曲恰巧响起,程拾醒在对视中闷得烦躁,一见大屏变黑,立即跨上包, 从椅上起了身,一声不吭,作势要走。 “还有彩蛋。”他在身后说, “不想留下来看看吗?” 程拾醒顿住,但也不过一瞬。 “不了。”她平稳,“结局都已经定好了,凡事有度,我不喜欢节外生枝的剧情。” - 大三下一开学,程拾醒立马打包东西搬回了寝室。 课程越来越少,她留在学校里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多了。这当然存在很多弊端,比如不能经常直播了,怕影响室友。粉丝在私信里哭天嚎地,求问下次直播时间。 “我想出去租房子住。”同范茹画结束完拍摄后,她突然开了口。 范茹画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一抖,险些摔下去。 “为啥?”她不解,“你不是有家吗?是你哥终于铁树开花有女朋友了,然后嫂子要搬进来了你怕尴尬?” 程拾醒:“……” “不是。”她找了个借口,“我现在的卧室还是有点小了,衣服放不下。而且不是打算要开公司了吗?总需要一个类似工作室的地方,你,唐棠,李自鑫……到时候总不可能来蒋冬至家开会吧?” 范茹画想了想,觉得也是:“确实,光我一个进你家,就已经感觉你哥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了,要多让两个人进来,感觉他能把我们几个都干掉。” 第82章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手卡在那里,眼珠一转。 “也不对。”范茹画又问,“你这段时间怎么一直住宿舍?也不回家。” 程拾醒沉默。 范茹画盯着她,“你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我和他闹矛盾是常有的事。” “谁说他了?哪个他?什么他?”范茹画说,“少装,少来,我的眼睛就是尺。” “实际上有个人摘下隐形眼镜都看不清真尺子上的刻度。” “……”范茹画怒摊手,“给我钱,我马上约近视手术。” 程拾醒笑着拍了下她的掌心,揽住她的肩,“走了,请我们伟大的摄影师吃饭。” “这个可以。”范茹画借势舒舒服服地在她肩上一靠,倚着走,对上个话题缄口不提了。 既然她不想说,那她就不问。 -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程拾醒请了个代理公司,公司成立流程走得顺利。同时,她在中介那天看了好几套房子,总算挑中套满意的,走过合同,准备挑个黄道吉日把家搬了。 搬家这件事,最大的阻碍从来不是行李多少。 而是蒋冬至。 自那天他若有若无地迈出一步后,没再有额外的越轨行为。 两个人皆对那天闭口不提,但发生就是发生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哪怕装作若无其事,也会在心头扎下一根刺,没那么醒目,但足以使再正常、普通不过的相处与对话都会被过滤成不自然的色调。 周末,程拾醒难得回了趟家。 蒋冬至恰好这两天出差,回到家中时,屋子里正阴暗一片。 她一手拎着刚签完字拿到手的快递,“啪”一下打开灯,低头在玄关处换着鞋,照例将靴子放好,目光一扫,地毯旁正端端正正摆着双浅蓝色的毛绒拖鞋。 程拾醒视线移到自己脚上套着的那双粉色拖鞋,唇下意识一抿。 等搬去出租屋了,她得买双新的拖鞋,不要这个款式,不要这个颜色,统统换掉。 换成一看就和那双浅蓝色的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程拾醒收回眼,在柜子上用美工刀拆了快递袋,将里头的纸质材料无比小心地拿出来,双手捏着,扫过营业执照上的信息。 名称:蘑励传媒有限责任公司 类型:有限责任公司(自然人投资或控股) 法定代表人:程拾醒 …… 她举起手机,对着拍了张照,发到了微信工作群里。 是尚还只有十几个人的小群,照片上转动着加载的圈圈刚达到100%,群内立即掀起一阵热烈回应。 李自鑫(账号-复燃):【鼓掌.jpg】 范茹画(摄像兼人事):【老天爷,我也是当上创始人了!】 唐棠(账号-乱佩佩):【老天爷,我也是当上合伙人了!】 潘若麒(策划):【老天爷,我也是当上人了!】 杨丽(运营兼商务):【程总,什么时候请吃饭?@老板(账号-拾贝壳)】 她乐个没完,打字回复:【再议,程总现在还没吃上晚饭。】 程拾醒收回手机,找了个文件袋将包括营业执照在内的纸质资料全部放一块,理了理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不多,主要还是电脑和衣服两三件物。 做完这一切后,外卖也到了,云吞面。热度被保温袋锁住,到手还是暖烘烘的。云吞皮很薄,鲜肉裹虾仁,细面脆弹。 她一边咀嚼一边同范茹画通话。手机就搁置在餐桌上,开了扩音器,对面窸窸窣窣一片。 范茹画正在学校门口买烤红薯,她听着范茹画大喊说“师傅要这个大的”,隔了会儿,才继续回应她:“……所以现在江含那边什么态度?” “她目前还没有给我具体的回应,就说需要再考虑一下。” “你后天不是得去健身房上课吗?再打探一下。” “后天不去。”程拾醒说,“后天我搬家。” “这么快?”她诧异,“这事你跟你哥说了没?” “还没,我打算今晚说。” “他在家吗?” “不在,出差。” “好家伙。”范茹画听懂了,有些迟疑,“这不好吧?你这和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是先奏后斩。”她强调完,把话题扯回来,“对了,你跟杨丽姐帮我再招个财务,经验多少倒好说,就是人得靠谱点。” “工资还是面谈是吧?” “对,实习期一个月。” “行,知道了。”范茹画信心满满,“包在我身上。” 提及杨丽,程拾醒便想起她在微信里发的那句调侃,“再通知下,下下周六,公司聚餐。” “你真请啊?”范茹画惊讶。 “当然。”她道,“一个是大家都得混个脸熟,第二个是,目前这些人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甚至有三个人是我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除了工资待遇,我必须拿出个态度,告诉他们来到蘑励是正确的选择。” 闻言,范茹画啧啧称叹:“好吧,说的也对。是我还有点觉得不切实际,突然要从学生思维里跳出来,跟着你创公司……想想还是不可思议,太牛了。” 第83章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噪音炸起,程拾醒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范茹画匆匆道:“城管来了,我的红薯还没烤好,要跟着大爷一起跑了,先挂了。” “拜……”下一个字还没吐出来,电话先被挂断,程拾醒瞧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哑然失笑。 范茹画说觉得不可思议。 她又何尝不是? 大一刚接触新媒体行业,发布的第一个视频无人问津,那会儿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真的这样一步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这个行业里占据一席之地? 洗过澡,她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红因里堆满了私信。 公司官方账号刚建好,目前是杨丽负责。程拾醒改了个人简介,@了公司账号,商务联系方式也换了。不少粉丝闻到味,也猜出了个大概,甚至在天眼查搜出了注册信息,截了图在私信里问她究竟是真的假的。 她目前还不打算回应,过两天搬完家,打算出视频统一解答。 程拾醒往下划着屏幕,过目着粉丝七嘴八舌的问题,在备忘录里敲着键盘记录,屏幕上倏地弹跳出一条视频通话的请求。 她措手不及,打字的手指正好敲在挂断键上。 微信对面聊天框里显示出一行小字—— 对方已拒绝。 下一秒,视频通话再一次弹入,手机在她掌心止不住振动,程拾醒瞧着屏幕上的“刺猬”,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顿在接通键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按下。 第41章 41 “舍不得对你怎么样。” 镜头晃动, 视野昏暗,良久, 程拾醒才看清画面。 他正侧躺在酒店的床上,白色被褥堪堪盖过胸膛,凌乱的衣襟半敞着,喉结朝下,锁骨,和中间的深色凹陷, 再朝下,胸骨,再朝下,被被褥尽数遮掩。枕头塌陷,额前顺毛蓬松, 眼睛低着,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 大抵是只开了床头灯, 整个画面都不甚清晰, 唯有一点橙黄色的光晕在他鼻尖点过, 柔和地勾勒高挺的鼻梁。 敏感地察觉到她所处的背景眼熟,蒋冬至问:“在家?” “嗯。”程拾醒瞧了眼时间, 23:42, “怎么还没睡?” “认床,睡不着。”他动了动身子,窸窸窣窣一片,透过话筒, 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道:“开着灯当然睡不着。” “刚关着,没睡着。现在是因为想跟你通电话才又打开的,不然怕你看不清我。” “所以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冬至微不可见地挑眉, 反问:“一定得有事?” 他舔了下干涩的下唇,有意无意地提:“你跟你那些前男友们晚上通电话,也会这么问吗?” “你跟他们似乎不能相提比论,哥哥。”程拾醒靠在床头,望着屏幕,轻声提醒。 屏幕内,他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眉心浅皱,很快便舒展开。 “我私以为你和我之间,会比跟他们要亲密一些,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他的脸蹭了蹭枕头,将被子往上提了些,声音显得闷闷的,又带着股懒洋洋的调子,“真令我伤心。” 程拾醒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食指却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手机侧面。 “你这样和我聊下去,只会越来越睡不着。”她指出,“明天没工作?” 蒋冬至没答后面那句,闭上了眼,开口:“认床的本质其实就是大脑在陌生的环境里被触发防御机制,这个时候找到让自己放松的方法才是解决失眠的方法吧?” 她嗯:“比如?” “比如我应该带上你送我的抱枕,再比如我应该和你多聊聊天。” 指腹在发痒,她停住了点击的动作,将手指按压在冰凉坚硬的手机壳上。程拾醒安静着,目光落在他合上的眼皮,浓密的睫毛就像吻在他眼睑展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哥哥。”她无比礼貌地问,“你现在是在求我哄睡吗?” 他没睁眼,悠悠:“怎么?不可以吗?” “是的,不可以。”她按压指腹的力道在变重,视线自他的喉结上滑,语气依旧平无波澜,“再提醒你一遍,有声音,你只会更睡不着。” “又没和我睡过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你怎么就能笃定我不会因为你的声音放松下来?” 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 手机里传出的嗓音依旧自然又磁性,她扯了下唇角,无声哼出一下冷笑。 “你只会因为我紧张,难道不是吗?”程拾醒指腹的力道一下松了,脊背亦挺直了些,淡声宣布,“我后天搬家。” 果不其然,她感受到视频里的人倏地睁开了眸子,直直撞过来,原本慵懒的嗓音也瞬间冷了下去:“什么意思?” 气氛一下坠入冰点。 上一秒,他们还在你拉我扯,一个人负责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挖出来,另一个人便负责遮掩,让色调更加朦胧。 而这一秒,因为她的一句话,气压透着屏幕扩散,顺着她握着手机的掌心纹路,顺着急促流动的血液,蔓延至浑身。他们视线交汇,像冰冻湖面下翻涌的水流,凛冽冬夜里看不清的混沌与骚动。 第84章 可程拾醒丝毫没有因为这份低气压而感到危险或害怕,反而,她起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这比方才他若有似无诱导、支配的对话感觉要好得多。 想使我为你慌乱? 可是你看,节奏最终还是由我掌控。 她双肩自然地放松,舒适地抵靠着背后的枕头,唇角弯起抹极小的弧度,漫不经心,又隐隐约约带了些居高临下,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同他对视。 针锋相对。 半晌,蒋冬至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了然划过眼底,于是那一瞬间的慌张被收尽,他垂眼哼笑了声,意味不明地问:“故意躲我?” “躲?”她神情无辜,“只是长大了,兄妹之间就没必要总是黏在一起了。” “兄妹?”他诧异,“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我们之间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她用他的话术驳回去:“这么说似乎太见外了。我私以为我和你之间,不是亲兄妹却似亲兄妹。” 蒋冬至有片刻的哑然。 “学得倒挺快。”他将镜头挪近了些,这样的视角,屏幕仅堪堪容进他半张脸,眼皮耷着,盯住她,视线如有实质,牢牢抓住她的目光。 “不过,程拾醒,注意点。”他一字一顿,“躲我是吧?行啊,那你得躲好了,别被我逮到。” 她依旧毫无畏惧,紧贴着他的尾声问:“被逮到会怎么样?” “求求你。” “……”程拾醒错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能怎么样,舍不得对你怎么样。”他的目光依旧那样具有侵略性,语气却不紧不慢,与他投来的视线极其矛盾,还带着喟叹,“所以只能求求你,麻烦对我好一点。” 她顿住。 蒋冬至又拉远了镜头。 他仍然以那样的姿势侧躺着,半边脸都快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被白色的、柔软得像云一样的枕被裹挟,发丝挡住眼尾,夜深了,他眼尾都带着熬夜的红,看上去那样无害,方才的唇枪舌剑仿佛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可是蒋冬至怎么会无害呢? 他应该继续争吵,他应该继续对她带着管束意味,他应该继续端哥哥的架子,他应该继续讨厌她。 他对她来说是毒品一样的存在。 她的指腹又开始泛痒,痒意比之前更甚。 这使程拾醒愈发烦躁,烦到下意识去摸口袋。 可是睡衣没有口袋,她的口袋里也一向不会有东西。 这个认知使得她更烦,心底的郁气毫无发泄口,只得堵在那里横冲直撞,就像被冰封在厚重的水面之下,怎么敲就敲不碎那层冰。 于是,程拾醒抬手,在挂断键上狠狠一戳。 通话已结束。 蒋冬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几个字,莞尔一笑。 退出和她的聊天框,他才发现陈琪梦刚才给他发了条微信。 陈梦琪:【所以呢?你追到了吗?就上次你说你喜欢的女生。】 他撑着床坐起身子,沉思了几秒。 【你知道时间和陪伴会带给人什么吗?】他打字。 向来八卦的陈梦琪总是能做到秒回:【什么?】 占有欲。 他瞧着对话框里的问句,垂着头,这样想。 从和谈祝霄打架那天起,他就发现了。 程拾醒对他有占有欲。 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和她截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出奇的相似,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家人”,总会有些共同之处。比如,他把她划在了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对她有那种卑劣的占有欲,难道她对他就一点点都没有吗? 不,不会的。 只不过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所以,他要做的,只是利用她的那份占有欲,将它一点一点转化成喜欢。 蒋冬至突然很想笑。 他看到了希望。 于是,他点开了12306,好在最近不是旺季,机票很容易抢到。 是的,她说对了,他明天没有工作,所有任务今天都做完了。 他也不是非得这两天出差,只不过是她总是不回家罢了。 - 同一时间,程拾醒摁灭了手机,往边上一丢,深呼吸,企图平复心跳。 可入目,是白色的墙纸,粉色的家具,飘窗上的粉色垫子,抬头,是简约的方形主灯……都是他购入的,模仿着原来她房间的模样,一点一点装修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突然觉得这个房间里到处充满了他的痕迹。 最后,程拾醒抓起手机,给范茹画拨了个电话。 范茹画当然没睡,明天没课,她们一整个寝室都是夜猫子。 “我明天搬家。”电话刚被接通,还未等范茹画“喂”出声,程拾醒便开了口,语气笃定,“等不到后天了。” 范茹画蒙了一秒。 “为什么?”她惊讶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又意识到什么。阳台门被拉开又合上的轻微动静从话筒里传过来,紧接着程拾醒听见她刻意被压低的嗓音,“跟蒋冬至有关?” 范茹画很少喊蒋冬至的名字,一般都是“你哥”“你哥”地叫着,提起这三个字总有点不太熟练。 第85章 也正是因为这三个字的出现,程拾醒知道,她应该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嗯。”程拾醒应。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你突然那么坚定?”她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显得尤其严肃,“宝,你之前总跟我说你讨厌他,想早早地买房搬走。可是你的行动上却是,明明早就攒够了首付的钱,但是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是因为我不想付房贷,想全款买。而且我想买个地段好点的房子,你知道的,广吴房价很昂贵。”她辩解。 “……并且,除非闹矛盾,你几乎每天都回家。如果你不想看到他,大可以直接住宿舍。” “那是因为在宿舍直播不太方便,会打扰到室友休息。” “事实上你可以像现在这样租房子,你早就有那个能力了。”范茹画说,“我不是看不出来,我只是从来不说,从来顺着你的说辞来。而你从来都只跟蒋冬至闹别扭,跟别人向来都是要好就好要断就断,我知道是因为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对你来说特别点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只是不理解,你究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讨厌他?” 她沉默了。 安静的呼吸声在听筒中蔓延。 好久好久,她张开点唇瓣,握着手机的手指在用力—— “我们在不该像的地方都太相像了,可是却在可以像的地方截然不同。” 而酒店里,蒋冬至慢慢悠悠地敲着键盘。 【所以,我和她才该是最般配的。】 第42章 42 “这个世界上容易失控的东西多了…… 电话以程拾醒一锤定音说明天搬家为结束。 新家的家具前两天刚到, 布置好后又请了清洁阿姨进来打扫。前几天程拾醒有去看过软装后的效果,出租屋面积不算大, 使用面积六十几平,原木风,阳台和客厅一体式,阳台是她很喜欢的落地窗,厚软的白色窗帘。餐厅桌子特意挑的折叠式,平时一个人时小的就够, 叫他们来开会时,展开来也够用。 不过她最近有在考虑,去租一个工作室,再申请变更经营场所。 早上睁眼,程拾醒不紧不慢地吃了个早餐, 处理过群内的信息,才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并不是很着急, 毕竟前几天蒋冬至给她发的消息里写明了大后天才出差完回来。 昨天她被那句“求求你”陡然间刺激了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指尖被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下, 于是不由自主开始心颤。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同她讲话的?他现在究竟把她当作什么呢? 她不认为那是自愿向她俯首称臣的表现,她无比清醒地知道, 他的低头是装的, 不过是想让她产生和他对她一样的情绪波动,让她对他心软。 就像她从前在不耐时也会向他故作服软,好让他无法再对她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位置对调了? 这样的认知令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这一瞬间的念头会产生诸多结果,比如决定把搬家时间提前,免得她再对上他时, 在同样的短兵相接中会先行退让。 但冲动劲儿过了,她冷静下来,觉得这样不行,这样的反应恐怕正中他的下怀。 没有人该使她自乱阵脚,尤其是在她擅长的方面。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哪怕这个对方是蒋冬至,也绝对不行。 想清楚后,她的情绪便平复下来,慢慢悠悠地叠着衣柜里的衣服,平整地放进了真空袋里。 中途范茹画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喂?”范茹画问,“你在收拾了吗?” “在收拾了。”她将镜头一转,对准床上的衣物。 范茹画一愣,眼珠子都瞪圆了,“我靠你叠衣服好整齐啊,跟有强迫症似的。” “是吗?”程拾醒也跟着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说,“习惯了。” “你东西多吗?”屏幕里,她又问,“要不要我过来帮你?” “不用,我待会儿会叫货拉拉。” 范茹画想了想:“也行,那你继续收拾吧,我不打扰你了。” 程拾醒应声,道:“时间也还早,我可以慢慢理。” “昨天听你语气那么着急,今天就时间还早了?”范茹画开玩笑。 “是啊。”她耸肩,昨天合眼前捋了思路,所以这一觉睡得算是神清气爽,现在精神头和心情都挺好,“仔细思索了下,发现本就不该有什么值得着急的事。” “心态真好。”范茹画轻轻夸了她一句,“行了,不聊了,拜拜。” “拜拜。” 她的手指刚按下挂断键,耳边忽而传来细微的响动,先是啪嗒一声,紧接着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穿过客厅、房门,最后被她的耳朵捕捉。 通话结束后,手机页面重新回归白绿色的聊天界面,程拾醒的目光仍落在屏幕上,却莫名失了焦,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慢慢敛去。 最后,是吱呀一声。 令她无比熟悉的、防盗门打开的声音。 她终于转过身,视线沿着声音的轨迹,斜穿过房门、客厅,最后落在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踏进门的蒋冬至身上。 第86章 “好久不见。”他歪了下头,冲她微笑。 程拾醒顿了仅一秒,也扬起个笑。 或许也不算特别意外。 在他们目光相接的这一秒,视频中的你来我往延伸进现实,融进彼此共处的空间里。她说:“好久不见,哥哥。” 她目送着他换了鞋,走进来,神情自然地扫过她床上堆叠的物品,问:“提前搬家了?” “是啊,反正今天也正好空着。” “那我回来的时间得倒是正好,还能帮上点忙。”他抱胸倚在门框上,语气轻松,“晚上打算邀请我去家里开乔迁宴吗?” 提起乔迁宴,她在心底冷笑一声,道:“我不打算开。” “这不是你的搬家习惯吗?” “我想你应该也没空。”她面不改色地刺了他一句。 “有空,我今天挺闲的。”蒋冬至说,“闲到正好可以送你过去,再帮你做顿乔迁餐。” 人就是可以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同住一屋檐下多年,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 程拾醒撇开眼,又叠了件衣服:“以后你退休了,可以去做家政。” “可惜免费的家政,某人并不想要。”蒋冬至调侃。 她没看他,眼皮子垂着,手上动作未停:“我不喜欢免费的东西,容易失控。” 失控…… 他在唇中无声咀嚼过这两个字,莞尔。 “这个世界上容易失控的东西多了去了。”他意有所指,偏生风轻云淡,嗓音就像划过她耳膜的一朵羽毛,“比如喜欢。” “谁说不能控制?”这下换程拾醒似笑非笑。 他站直了些身子,似乎起了好奇心,作洗耳恭听状:“哦?” 程拾醒转过身,面朝着他,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爬进她眼底,将浅棕色的瞳孔照得似琉璃般漂亮,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正写满了富有兴趣的抵抗。 从影院开始到现在,这份只觉荒唐的抗拒被剥茧抽丝,最后在她眼里演变成近乎单纯的、棋逢对手的输赢关系。 可她自己并未察觉。 “只要忍住三个月不联系也不去想,再浓厚的喜欢也会归于平淡,时间是淡忘一切的良剂。” “你对任何人都这样?”蒋冬至盯着她。 “我只是希望个别人能做到。” 他点了点头。 这是在叫他放手了。 不管怎么听都是令他难过的回答。 她就该出一本书,名字叫作《令他伤心的一百种方式》。 “我平时会多联系联系你的。”蒋冬至飞快地吐出这样一句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唇角的弧度降下,收了手臂旋身往外走,“收拾完了叫我,我送你过去。” 这下换程拾醒蒙了。 就像看球赛正看到最激动人心之处,电视机突然黑屏了,心脏骤然空出一块,卡在那里,上不得下不能。 - 有蒋冬至的车,倒也是省下了一笔叫货拉拉的钱。 ……不行,她一定得买辆自己的车。 程拾醒收拾完东西,两个大行李箱,两个大包,还有一个超大号真空袋实在塞不进去了,只得这么硬邦邦地抱在怀里提出去。 推着行李箱从房间到玄关处,那么一通整理,身上难免出了点汗,程拾醒直起腰,刚要从旁抽张餐巾纸,目光却蓦地扫见沙发上的蒋冬至。 闭着眼,头仰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拖行李箱那么大的声音也没有吵醒他。 程拾醒这样想着,神差鬼使地靠近他,倾下一点身子,注视他的脸庞。 也是这一刻,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淤色,是那样重,那样疲惫。或许是因为昨晚和她一样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而恰巧为了赶航班今天起得那样早。 其实蒋冬至生得很好看,干净,眉弓精致,唇不算很薄,颜色很淡,此时正贴合在一起。 他这个人气质很矛盾,粗瞧慵懒,眼神却透着股莫名的锐利与苛刻,像一只螃蟹,钳子坚硬,壳也坚硬,有武器,也有盾牌,能把世界全隔在壳外,世界碰他一下,他就能用钳子夹回去。 可他又不像螃蟹,螃蟹可以张牙舞爪横着走,可他不会。他的钳子被用来抵抗从天上砸下来的岩石,不懂得其实也可以躲避,不明白累了要休息,不知道不擅长不喜欢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放弃,所以有的时候固执而辛苦地活着,闭上眼,躺在那里,脖颈上扬时,看着总是那样脆弱。 小时候他俩总是拌嘴,她常冷笑着说就他这样,肯定没有女生喜欢他。 实际不然,从她认识他开始,他身侧大大小小的桃花就没断过,红着脸,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能不能收下礼物,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司空见惯。 可他的情绪总是平平静静的,拒绝得礼貌又毫不留情。 这样的他,但凡想要的对象能换个,只要对方能让他开心,她都会祝福的。 程拾醒若有似无地叹口气。 螃蟹的壳下包裹的永远是柔软,因此他是个不愿有人靠近却害怕没人陪的胆小鬼。 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87章 她凝望着他的眉眼,在心里默默说。 你不要因为害怕而想要成为我可以随意丢弃的对象,不要来动摇我的感情,不要和他们一样可笑地妄求我长久的喜欢。 究竟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呢? 如果他是哥哥,除了她以外,他会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如果他是爱人,他和他们将别无二致。 她实在有点不解,但她决定尊重。 正如他所说,喜欢是一件失控的事情,实际上她也并不讨厌失控,失控是人生的常态。 而从现在开始,输赢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第43章 43 “我正在追你这件事。” 她站直了, 伸手,隔着春季的薄外套, 拍了拍蒋冬至的手臂,力道不重,是个很正常又带点疏离的动作。 蒋冬至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因为困倦而微红的眼睛抬起来,注意到她。 “你要是困的话,我一个人搬就行。”程拾醒站在他面前, 是居高临下的姿势。 “还好。”他揉了揉额头,手撑着沙发,正要起来,她突然又抬手,按住他的肩, 把毫不设防的他重新按回了沙发上。 两个人又回到了一站一坐,一个需要抬头仰望, 一个则需垂首俯视的状态。 程拾醒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睨着他, 说:“我的人生还很长,还不想因为驾驶员疲劳驾驶而青年早逝。” “那你开, 成吗?” “那我要你做什么?” 蒋冬至逐渐清醒过来, 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她张唇就要反驳,可在她开口之前,他便先一步打断:“为什么?” 程拾醒将未说出口的话吞下, 问:“你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难道我希望你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你就会给我吗?”他脱口而出。 她缄默,片刻后, 她说:“抱歉,这次我不想骗你。” 真糟糕。 在对视中,蒋冬至想。 他回来路上太亢奋,想着她昨晚挂断电话前气恼的表情,抱着他们之间的种种可能,结果见到她时反而觉得累了,尤其在听见她寸步不让的回答与毫无改变的态度时。所以他睡了一觉,这样才有精力去跟她进行下一场战争。 小时候一觉醒来世界总会变得更好,昨天的架留在了昨天,别扭也留在了昨天,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可是今天一觉醒来,见到的就是她依旧平平的神色,没有因为他产生一点点改变。 他大概是觉得有点委屈。 工作上的辛苦他向来能忍得很好,财务有压力时也能撑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 即使他做了很多努力,做了很多改变,也始终对他无动于衷。 就像过去他明明很努力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想担起作为哥哥的责任,想带好她,到头来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究竟是他哪里还不够好,才让她选择过谈祝霄,选择过前前任,选择过前前前任,却偏偏对他,就连一点点要选择的意思都没有。 真糟糕。 他偏开脸,闷声问:“你骗我那么多次,多骗一次,又会怎么样?” 程拾醒没有回答,静静望着他,悄悄扯了下唇角,很小的弧度。 对她来说其实不会怎么样,只是凡事都有代价,她在给他理清的时间和选择的机会。 蒋冬至脊背微微弯着,仍坐在那里,没看她,脸朝着阳台那侧,也不吭声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乌黑蓬松的发丝,还有塌陷的双肩。 寂静之中,她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管他,抬起脚,重新回到房内,将收拾完的行李继续往外搬。 第一个大包…… 第二个大包…… 她脚步匆匆,往回去搬第二个行李箱,拖鞋踩地发出嗒嗒声,手指敲着手机屏幕准备下单货拉拉。 选好车型、起始地与目的地,只差最后一步——按下“确认下单”。 下一瞬,拖拉行李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程拾醒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蒋冬至手里握着她的行李箱拉杆,从她房间出来,一路默不作声地拉去了门口,背影固执得像生了锈、难以拧开的螺丝。 见她握着手机,怔在原地,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手里还捏着她的行李箱拉杆,像是正捏着一个借口,力道那样大。 “我休息够了,现在清醒了。”他比她想象中更固执,“能开车了,不算疲劳驾驶了。” - 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安静,只剩下导航温柔的嗓音提醒着路线。 气氛总体来说还算和平。 到了地方,蒋冬至停好车,啪嗒一下打开后备箱。 又是一年春天,他外头里头是件灰色连帽卫衣,外套件薄外套,为了图方便,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半截小臂,将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拎到地上,又把大包叠放在行李箱上面,最后抱起真空袋,另一只手将后备箱用力往下一扣,合上。 “带路。”他道。 第88章 程拾醒应了声,从他怀中象征性接过个真空袋抱着,剩下的全丢给他,在前面领着路。 进了单元楼,她听见蒋冬至在身后道:“三十一。” 楼号。 她的眉峰微不可见地一动。 电梯上行,到十二楼后停下。她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掏出钥匙,插入,转动,听见身后蒋冬至又道:“一二零二。” “为什么突然报这个?”她随口问。 “提醒你一声。”他说,“我记住了的意思。” “你记住这件事会给我造成什么威胁吗?” “如果在我要多联系联系你的时候,消息石沉大海了,我会来这儿敲门的。” 程拾醒无所谓地耸肩:“你来,我在不在家就说不准了。说不定我凌晨一两点回来,你要是能等到我,那就等。” “如果你要那么晚回家,更应该联系我。” “你不是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嗯。” “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我知道。” “我现在工作蒸蒸日上,生活费来源靠自己没有问题,也有自己租的房子。” “我也知道。”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管我呢蒋冬至?”她笑了,舌尖绕着他的名字,“前邻居还是前室友呢?” 开车的那一段时间足够他调整自己,眼下所有情绪都被藏匿,他也能够应答自如:“这个时候不当我是哥哥了?” 她立马反问回去:“这个时候又是我哥哥了?” “不是。”他语速极快,“你应该把我当年纪相仿的成年异性。” “相仿吗?你之前不是喊我给你养老吗?” “五岁而已,能养什么?” 他也知道是五岁啊。 她的嗓音听上去很是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 “……” 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他无奈地看着她,叹口气:“不然先关上门再吵呢?” 程拾醒依言将门合上,弯腰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拎出双拖鞋扔地上,随后自己换了鞋。 蒋冬至在一边瞧着,问:“有我的拖鞋吗?” “我找找。”她蹲下身,再次打开鞋柜,当着他的面一双双拎出来寻给他看,“这双是范茹画的,这双是李自鑫的,这双是杨丽的,这双是潘若麒的……” 找完了,她仰起头,薄薄两片唇瓣中轻而易举地吐出五个能气梗他的字:“没有你的呢。” 神色无辜又遗憾。 蒋冬至:“……” “开个玩笑。”她垂首,随便给他捞了双男士拖鞋丢地上,“喏。” 蒋冬至特意留意了下,是传说中李自鑫的拖鞋。 他知道李自鑫是她公司里的人,但不妨碍他觉得有点膈应。 可他还是憋屈地穿上了。 也是这一秒钟,他突然之间莫名有了一种寄人篱下的错觉,那是一种奇怪的不安全感,只有一瞬,很快便消散了。 进屋之后,蒋冬至打量着里头的环境。 总面积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绝对够了。两室一厅,其中一个屋子被她软装成了工作间,里头放着她新买的直播设备。 在新家整理行李花了程拾醒好长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傍晚黄昏时刻。 菜是叮咚送上门来的,蒋冬至在厨房忙碌时,她正在客厅调试着投影设备,准备等他走了,晚上一个人时窝在沙发上看场电影。 投影仪是房东给的,牌子她先前没听说过,说明书也不见了,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调完,总算松了口气,胳膊与腿皆酸疼。 程拾醒往沙发上一坐,拉伸了下手臂,揉着发酸的肌肉,听着不远处油烟机嗡嗡响,刀具与砧板咚咚碰撞。 她的厨房里还有一个人。 余晖洒了满屋橙黄,程拾醒坐在格局与风格都截然不同的屋子里,却在恍惚之中,以为这里是她和蒋冬至的家。 于是,她决定,吃完这顿饭,就赶他走。 两个人,两荤一素的搭配是惯常。红烧肉浓油赤酱,肥肉也不腻,反而很软糯。茄汁虾仁,酸甜口,虾仁新鲜滑嫩,再是清炒油麦菜,蒜蓉添香,口感脆爽。 蒋冬至还外卖了瓶葡萄酒,从架子上拿下两个玻璃杯,问她要不要来点。 她正咀嚼着红烧肉,闻言又想起那晚他被灌得冷汗淋漓要人搀着才能回去,不由得冷笑一声:“我这里可没备药。” “一点点而已,我又不贪杯。” “那车呢?” “找代驾。”他问,“怎么?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怕我找借口留下来?” 她盯着他坦荡的眼睛,半晌,眉梢一动,将玻璃杯拉过来:“随便你。” 他弯腰在两人杯中倒了些许,不多,半杯都不到,再次坐下后开始同她聊着天:“这房子环境还挺好的,安保系数也还可以。” 刚进小区时,保安将他俩拦下,说外来人员要登记,写明事由。程拾醒刚搬来,保安不太眼熟她,是在出示了门禁卡后才放行的。进单元楼需要刷卡,监控死角也很少。 “是还可以。”她漫不经心应着。 第89章 她选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 “话说回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房子的?”蒋冬至借着话题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程拾醒给了点反应,抬起眼瞥他:“很想知道?” “只是觉得挺突然的。” “不算突然。”她抿了一口葡萄酒,道,“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 “我想搬出去这件事。”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 她就像是个没事人,轻轻松松地说完这句话,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他做的饭,脸上没有一丝不安,那样平常,那样坦然。 他看着她,良久,垂下眼仰着脖子喝了口酒,点点头,以同样平静的语调说:“不错。不过我也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次换她问了,这句问话未经过大脑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接话。 但是刚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蒋冬至正用目光捉着她的眼睛,在暖融融的灯光下,瞳孔墨黑,显得那样深不可测,好像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突然觉得答应一起喝酒是件非常错误的决定,尽管度数并不高。于是她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转走话题,就听见蒋冬至开了口—— “我正在追你这件事。” 第44章 44 “看看我这次,会不会为你打破规…… 突如其来的话语就像一颗跳跳糖, 蓦地砸进她的血液里,让她坐在那里, 停了所有动作,只是在和他的对视中缓慢地呼吸着。 这么早的表白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但细细想来又似乎早有依据,从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那一刻开始。 “你看上去并不意外。”蒋冬至细致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你果然早就知道。” 程拾醒静了半晌,道:“如果你不说, 我可以永远都不知道。” “可我必须说给你听。”他笃定,轻声说,“我也可以做给你看。除了离开你,你想让我怎么样,我都可以接受。其实本来不想这么草率地说的, 可你总是在刺激我。” “怎么样都接受?”听到这几个字,她反而笑了, “你喜欢我?” “我不会追我不喜欢的人。” “请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她很直白地问, “我和谈祝霄在一起那会儿?你发现自己不希望看见我和他站在一起?” “没有人希望看见喜欢的人和其他异性在一起。”他回答。 她挑眉, 无比讽刺:“所以你是说,之前对我一直没感觉, 可当你发现我和其他异性在你面前走得很近, 就不舒服了?” “你把我描述得似乎有些卑鄙。”事情发展与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他以为她要么会明确地拒绝,要么会一声不应地让他滚。可是都不是,她正在和他讲一些刺耳的东西。 这样毫无预兆的回答令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好像事情正朝着他未曾设想的方向极速滑落。 蒋冬至沉默了一瞬,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我承认我对你的喜欢晚于你和他认识之时,但是无关你的前男友。” “喜欢吗?错了, 还有一种可能。”程拾醒道,“蒋冬至,你了解自己的吧?你其实很偏执,你的东西别人连碰一下都不行,你的地盘别人踏进一步你都会觉得不舒服。因为你认定了,那些都是你的,一旦别人动了指染了,你就会把它直接丢掉,或者对于那些重要的、不可以被丢掉的,就抢回来努力地清洗干净。” “……” 他察觉她的意图,呼吸变重了,将剩下的酒闷声吞下,嗓音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所以你讨厌我,因为对你来说,我是入侵者,我会抢走你对‘自己的东西’这个概念的归属感与安心感。可是你又离不开我,你需要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你别说了。”或许是因为酒精,昏沉与混沌后知后觉地涌上脑,他有点有气无力。 她才不听,继续自顾自讲下去:“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所以你一边抗拒别人一边又感觉孤独空虚。当我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会热情地邀请你过来吃饭,你推辞不了大人的热情,或者说不是推辞不了,而是你享受这种‘推辞不了’的感觉,这让你感觉自己有家了有人陪了。而当他们走了,能给你这种感觉的就只剩下了我……即使你讨厌我,也必须得抓紧我。” “够了……” “久而久之,我也被你划分成‘你的’里的一份子,所以你管束我、爱护我、照顾我,在你的潜意识里,我是会陪你一辈子的,也因此,你自然而然不会想到要去谈恋爱,因为你的重心全在我这里,没办法分给别人。可是你逐渐发现,这个被认为属于你的人有要离开你的趋势……这个时候你会怎么想?”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盯着她的眼睛茫然又无措,这令她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手指无意识蜷起。 但她还是得跟他通通讲清楚。 因为他把他们之间的后路彻底斩断了。 “你会想要把我抢回来。”她给他的空杯子中续上一点酒,嗓音柔柔地给他下了结论,“所以,蒋冬至,你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占有欲作祟,你分得清吗?” 第90章 他的思绪很乱,就好像刚刚经过一场爆炸,只剩下一些抓不住的碎片,在他脑中飞舞。他想要反驳她,可是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方向,只能抓住一个点—— “我不讨厌你。”他说。 “什么?”她好像没听清,将杯口递到他唇边,看着他下意识就着她的手又饮了口,便随手将杯中还多的部分倒进自己杯中。 “我不讨厌你。”他又重复了一遍,呢喃,“从来都不。” “你讨厌我,那是我亲耳听见的。”她边说着边将酒瓶塞塞紧了,置于桌下。 蒋冬至不能喝太多酒,不然会胃疼。 这样就够了。 “不记得了吗?”她见他不说话,又提示,“你大学那会儿,跟父母打电话,是不是提到过我?说你讨厌我,说我很吵,像蚂蚱,老喜欢跟你吵架,说我身上有你讨厌的一切特质。” 那些话她记得很清楚,几乎历历在目。 他想起来了。 “不是这样。”往常这点酒并不会致使他头脑不清醒,但偏偏,今天他休息不足状态不够好,偏偏,程拾醒一直在刺激他,偏偏,今天她令他伤心了不止一次。他说话很急,眼尾也红,“我不讨厌你,只是不敢承认……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你带给我的那种感觉太陌生了……这种感觉不是来源于你的父母,只是你,是你那天敲响了我的门,是你给了我糖果……我下意识地排斥,害怕那只是幻影,我觉得,只要我不承认,在幻影结束的时候就不会受伤。” “可是你伤害到我了。”程拾醒突然说。 蒋冬至愣住,瞳孔微缩,就像被尖锐的玻璃碎片砸破了脑袋。 他以为他将她照顾得很好。 高中那会儿,他生活得那样潦草,饭随便吃,日子随便过,学习并没有那么努力上进,有天赋的科目随便学学也可以拿高分,没天赋的科目不及格也无所谓,一觉醒来浑浑噩噩又是一天。 直到程拾醒来了,直到他要担起哥哥的责任。 他不可以让她和他过去一样生活得如此随意,她原本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他开始学着做饭、开始在大学里参加各种竞赛丰富简历、开始拼命地努力工作,想给她更体面的生活,想给她更无忧的人生。 他以为在这段关系里,她不会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认知到,他没有做好。 “对不起。”蒋冬至低下了头颅。 程拾醒看见他的双肩在颤抖,有什么滴落在了餐桌上,亮晶晶的水珠,被温柔的灯光笼着。 “对不起,我做错了,对不起……”他嗓音哽咽,重复了好几遍对不起,随后眼睛通红地望向她,小心地祈求,“所以,你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别着急。”她不紧不慢,“我们还没算完。” “还有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依旧端正地坐在他的对面,将话题扯回了之前。这一次,她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像蜘蛛在靠近网中的猎物,“想清楚了吗?你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占有欲作祟?” 这样的距离、坐位,就好像他们正坐在审判桌上。她是审判长,而他是被审判的那个人。 蒋冬至颤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他已经从昏沉混沌的酒精中醒过来了,又或许没有,可他迎上她的视线,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想同你牵手、拥抱、接吻,我想和你做只有情侣才可以做的事情,我喜欢你。” “你也知道我三分钟热度的,哥哥。”程拾醒笑笑,提醒,“咱俩不好收场。” “从我确定自己的感情开始就从没有打算和你体面地收场。”蒋冬至的嗓音带着一点鼻音,喉头滚动,谨慎地提出建议,“和我试一下,对你来说有什么坏处呢?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走,本来就打算……和我不再联系。” 程拾醒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很清醒,清醒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放大,和之前每一次和男友接触时一样,但又不一样,她并不充分享受现在这样的心跳,因为她不够无所谓,因为这次可能要同她在一起的是熟人。 她过去不能保证永远对某一任男友永远感兴趣,现在也自然不能保证永远对蒋冬至感兴趣。 而她深刻知道,表白的话只要一出口,他们之间就回不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会陷入一种极端的选择里,要么永远在一起,要么完全舍弃对方,再也不见。 这样极端的选择总是会带来犹豫,也带来隐约的刺激,犹豫会将关系越推越远,而刺激却又偏偏会使人产生欲望,双向的欲望会使人越靠越近,突破重围。 程拾醒始终无动于衷地坐在这张审判桌前,面前的饭菜已经凉了,但早已无人在意。 蒋冬至也看着她,说:“难道你对我一点点意思都没有吗?” 滋啦—— 她拉开椅子,站起了身,一手按着桌沿,随着身子绕过餐桌,指腹也在桌沿边缓缓滑动,直至她停在他面前,而那只手抬起,倏地把住他的脸,托着他的下巴往上抬。 冬过春来,她的头发早就长长了,此刻未扎,散落在胸前,伴着倾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他脸颊旁,掀起一阵痒。而程拾醒垂着睫毛,居高临下瞧着他,问:“前面这些……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话?” 第91章 他顿顿。 熟悉的话,几年前,他曾几乎一模一样地同她说过。 程拾醒似乎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嗓音轻轻的,带着点感叹:“喜欢撒谎的人从来不只是我。蒋冬至,你总喜欢把自己绷得那样紧,想要在你绝对清醒的时候听你这样诚实悲伤地剖析自己,似乎太难了。” 她身子再压低一些,偏又和他维持一点距离,他能感受到她呼吸时的气息喷洒在他脸颊,又似乎只是一场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有本事,你就来追我试试。”灯光在她眼底跳动,像是小簇火焰,怔神中,他听见她在他耳畔细语,“看看我这次,会不会为你打破规则。” 第45章 45 “上瘾的人从不会是我。” 一个人住一个房子的感觉很爽,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在家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待在工作室里, 偶尔趴在阳台上远眺。 从新家阳台上望出去的夕阳尤其漂亮,楼层高,视野辽阔,外头是一望无垠的晚霞。每当这个时候,云层流动得格外快。天空很大,似乎游去哪里都行, 累了就扯下一点衣角,就像撕开棉花糖一样简单,然后再随着风,飘到不知名的远方,飘去哪里都行, 总之是远方。 这是程拾醒最后选中这里的原因。 她喜欢站在高处,向下眺望, 白天时望阳光灿烂, 入夜后瞧霓虹闪烁。 视线再飘落到地面上, 宽阔的马路在视网膜内被缩成一条条线,弯曲或笔直, 交叉或平行, 分岔或靠近,车流湍急,行人接踵,一万种可能正在诞生。 天气在回暖, 外头枝叶肆意生长,绿荫在慢慢成片,阳光愈发刺目, 光束打在身上时就像火焰,炙热得要把人的皮肤烧出一个洞。在这样的换季中,公司的运营在慢慢走向正规,最近新签的达人势头也还算不错。 这段时间忙得热火朝天,管理、选品、新员工面试……她什么都先亲自来,等到差不多稳定下来,回头发现“拾贝壳”的账号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更新了。 上一次还是正式跟大家公开公司的事。 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去进行一场旅行,再剪成vlog,发出去。 做攻略时,程拾醒仔细想了想,上次旅行是大三上同范茹画去伦敦,上上次旅行是大二下同冯亦欣她们几个在周边城市逛了圈…… 紧接着她发现,上一次独自旅行的经历实在太久远,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程拾醒用电子笔在pad上圈出“一”字,用笔尖轻轻点了点。 蒋冬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那天,他在她家中被故意多灌了几口酒,不多,不至于到晕眩断片的程度,所以自然也记得起一切。 记得她倾身靠近,大拇指指腹抵在他的下颚,食指指腹自然地压在他的唇角,脖子上那条银质蝴蝶项链很长,若即若离地触碰喉结,冰冰凉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吞咽、滚动。她维持着那个动作,眼皮垂着,低低睨着他,唇离他很近,只隔着一根食指。 这样的眼神他见到过很多次,只不过是在照片里,而她身边的异性总是换,这一次终于轮到了他。 不过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她比过去表现得更加镇定,眼底却像流淌着最滚烫的岩浆。 她就用那样平静的嗓音和溺死人的眼睛,告诉他,让他来追她试试。 他被莫大的惊喜砸中,被烫到,却没有避让,反而,那些难过的、负面的情绪在愣神中退了潮,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目光。 他突然意识到程拾醒前面同他说那些刺激话的含义,其实她并不在乎他对她的好感是来源于喜欢还是占有欲,她在乎的更多是她在一段关系中绝对清晰的地位。 在一场针锋相对中,得有一个人被击中心脏,失去理智,变得更脆弱、敏感。他采用怀柔政策,企图令她自乱阵脚,而她更强硬、极端、利落。 因为被击中的那个人不能是她。 “喂。”程拾醒接起电话,声音轻快又放松。 这段时间他给她打的电话很多,运气好的时候她会接,运气差的时候只能听到被挂断后的“嘟——”声还有一条“在忙”的微信。 他也来这儿找她,运气好的时候她会打开门,神色自然地靠在门沿同他打招呼,运气差的时候她即使在家也只会泰然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边舒服地晒着太阳,一边通过门上装的智能摄像头,瞧着手机上的监控,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和程拾醒玩暧昧是正确又错误的决定。 因为她会让你提心吊胆、忽上忽下,在最是兴奋的时候淡淡地赶你走,在正失落时轻轻巧巧拿一句话让你起死回生。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对方的情绪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又没谈。 跟玩狗似的。 “喂。”蒋冬至选了一个最稀松平常的开场白,“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声音很喘,好像在跑步。 “在做旅游攻略。”她滑动着pad上的图片和文字,“你呢?” “在健身房,刚碰到江含,闲聊了几句,听说她签了你公司?” “你还能跟不太相熟的人闲聊?”她笑了声,意味不明,“想蹲我?”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哔”,很短促的一下,似乎是跑步机被关掉了。他的喘气声还是很重,透过手机传过来:“毕竟你最近回微信的频率总是很低,我总得了解一下我要追的人最近在干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吧?” 第92章 “可惜了,消息太落后。我早就不去这家健身房了。”她惋惜般叹了口气。 搬家之后,这家健身房对她来说就有点距离遥远了。正好课时也上完了,江含也被捞到手了,她便没再续,而是在附近又找了另一家。 “如果你愿意多跟我分享一点,或许我的消息就不会落后了。”他说,“比如,你是打算去哪里旅游呢?” “近希。” 偏南,是个潮湿爱吃辣的地方。 “和范茹画吗?” “不,就我一个。” “一个人不会觉得单调吗?” “我?单调?”程拾醒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双肩耸动,“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一个人单调呢?我最擅长一个人找乐趣了。况且……”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做着明黄色美甲的手指在pad屏幕上随意地划来划去,眼睛却没看那儿。 “说不准回来的时候就有人陪着我了呢?你知道的,我很擅长人际交往。”程拾醒说。 那头的呼吸声也暂停了几秒,他好像喝了一口水,随后才调侃着问:“这种陪是心甘情愿的吧?” “当然,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偏头望着窗外的蓝天,“我从没有对人产生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欲望。事实上,上瘾的人从不会是我。” 他嗯:“是我。” 又说:“我是说,是你心甘情愿的吧?不然跟着你回来,处理起来多麻烦。” 她想了想,嘶了声:“是有点。” “那你就尽量收敛一点。”蒋冬至嗓音里带着点诱哄,“拒绝也干脆一点。” “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她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打发而已。” 这次他哽住。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那祝你玩得开心。” “祝我玩得开心。”她附和着,“挂了,午安。” 程拾醒的旅行出发时间定在了第二周周五。 下飞机时,范茹画正为工作抓狂,吐槽:“新人把相机摔了,屏幕碎了,啊啊啊不知道这多贵吗?更关键的是,里面刚拍的底片也没了!” “屏幕碎了找财务报销再买个呗,至于里面的底片,你找找有没有懂行的能把照片导出来。”她正拖着行李箱找刚到的出租车司机。 “我看她一副可怜内疚样我也不忍心说她,但这是她本月摔的第二个相机了,本来最近事就多。”范茹画烦着,听见她行李箱的声音,又说,“你倒是放假了,老板。” 程拾醒道:“我们资本家是这样子的。” 范茹画闻言咯咯乐。 她终于找到司机了,便三言两语跟范茹画结束了通话,推着箱子过去。 司机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尾号1234?” “对。” 司机是个中年女性,人热情得很,开启了后备箱,帮着将行李箱提了上去。 眼下是晚上九点钟,路灯明亮,临近市区,路上堵得厉害,车水马龙,喇叭声不断。 司机透过后视镜瞧着她,声音洪亮地同她聊天:“妹妹,你是过来旅游的吗?口音听上去不像本地的啊。” “没,来找人。” “你是有家人在这吗?” “男友,我们异地恋,想给他个惊喜。” “哦哦,那你们感情不错啊。” “更重要的是——”她话锋一转,眉眼还含笑,“前两天远程连接他手机,发现相册里有别的女生照片,app里还有酒店的订单,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呢。” “……”司机阿姨又瞅她一眼,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了下,似乎见怪不怪了,“那得分,那不能忍。” 程拾醒抱着胸,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她扭头去看窗外,嗓音平平:“嗯,是得分。” 她们被车流裹挟着,缓慢地穿梭在沥青路上,过了好长一会儿,才终于驶达了酒店门口。热情的司机阿姨又帮着把行李箱提下来,祝福她说千万要分,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可千万别被耽误了。 她嗯嗯啊啊地应着,付了款,在司机扬长而去后拉着箱子进了酒店大门。 她打量着酒店大厅的环境,还不错,棕色调,左手边是沙发座椅,茶几上精致的盘子里摆着糖果,头顶的欧式水晶主灯将整个厅照得如同白昼,里头的景象倒映在整面干净的玻璃窗上,包括她走动的身影。 身后响起脚步声,应该是其他客人,她没太在意。 “您好。”前台抬起了脸,“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 在她张嘴出声之前,有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低低响起,饱含笑意:“嗯,有预订。” 第46章 46 “赌我们明天会不会接吻。”…… 程拾醒回过头, 正对上一双眼睛。 偏细长的,似柳叶, 眼角眼尾弧度皆锋利,浓密的睫毛一覆,卧蚕一勾,中和了那股锐意,看人时由于总是需要耷着眼皮而显现出几分懒散。 夏初,对方上身只着了件单薄的白衬衣, 领口微敞,袖口也解开,细致平整地向上卷至小臂处。 程拾醒讶然不多,只眉尖挑了下。 他知道她酒店是哪家不算什么稀奇事,江含江宥姐弟偶尔也做叛徒。 第93章 “这么巧?”她目视着他走近, 行李箱脱手往前一推,自然丝滑地换了左手握, 与她的箱子轻轻一碰, 手指也擦碰到一起。 今天周五。 程拾醒低头摁亮手机瞧了眼时间。 21:32 从广吴乘飞机来这座城市至少三个小时, 算上从家到机场以及从机场到酒店,零零总总加到一块, 路上花的时间怎么也得四个多小时。 他得是一下班就赶过来了。 可他身上不见风尘仆仆, 反倒捯饬得十分人模人样。 她仔细嗅了嗅,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木质香,还是她送他的那款。 这款留香大抵只能撑五个小时, 这么浓郁,估计是刚喷的。 程拾醒分析完了,微不可见地勾起唇, 耳畔听见他回答:“不巧,有事。” “工作?” “不是,一点私事,感情上的。” “啊。”她事不关己,“祝你成功。” 他目不斜视地向前台递出身份证,口中道:“借你吉言。” 两个人的聊天不咸不淡,称不上熟络,就像拐角碰见的同事,随口寒暄几句便止住。一时间只剩下前台哒哒哒敲键盘的声音。 恒温空调在运作,温度开得不算低,能使人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出汗,大堂里灯光熠熠,玻璃窗像镜子,将人的倒影切割成一块又一块,迷幻得像场潮湿的只属于春天的梦,前台柜子遮掩下,两根蜷缩着握住拉杆的手指依旧若有若无相触,无人在意。 “先生,麻烦您报一下手机号。” 他依言报出一串数字。 “请问是蒋先生吗?” “是的。” “好的。”又是一阵哒哒哒,房卡被双手递过,“房间号705,这是您的房卡,请您拿好,这边左转是电梯。” 蒋冬至说着谢谢,接过房卡,正欲走之际,突然道:“对了,如果隔壁空着,麻烦把这位小姐安排在我隔壁。” 他伸手隔空指了下程拾醒,听着前台忙不迭点头说好,这才推着箱子,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小手指处抵着的温热消失,程拾醒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指关节。 见他走远了,她问:“705旁边有空房间吗?” “有的,还没到旺季,703到708都空着呢,712也空着。” 她颔首,微笑:“那麻烦把我安排到712吧,谢谢。” 前台犹豫,瞟着电梯间的方向:“那那位先生……” “没事,我会解释。”程拾醒递上身份证。她头发在脑后随意披着,落了几簇到胸前,又被夹到耳后,棕色的眼线与睫毛,瞳色浅得像白天的猫咪,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和无害,再适当地释放一点善意,摊开掌心,变魔法似的递了颗糖过去,“麻烦你了,工作辛苦。” “没事,应该的。” 程拾醒接了卡,这才朝电梯走去。 她的长相和身材不太符,个子高挑,走起路像模特,张扬、强劲,融成一股很特别的气质,挺引人注目的,令前台的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会儿。 蒋冬至正等在电梯前,见她来了才摁下上行键。 “怎么没走?”她随口问。 “在等我的私事。”他答,视线下落,瞥过她手指握着的房卡,从卡套上读出三个数字,“712?” 程拾醒闻言,举起房卡,用指尖夹着,展示给他看:“你说这个?” “隔壁有人住?” “不是。”电梯到了,她先行一步踏入,嗓音很轻,像阵飘忽不定的风,“事事哪能都如愿?” 蒋冬至没说话,也没动,只站在门外,望着她踏进去,转回身,摁下电梯楼层按键,最后抬眼回视。 “不进来吗?”她松开按着开门键的手,提醒,“门要关了。” 他又盯了她片刻,两束目光相撞,毫无意义的对决,直至电梯旁两扇门缓缓向内闭合,直至快要完全阻挡住二人视线之际,他蓦地抬手,触碰上行按键。 门又打开,他迈步进来。 “你可以随便加难度。”电梯终于上行,蒋冬至没看她,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在不断攀升,像温度,每次弹动也像心跳那般果决,只是比心跳缓慢得多,他继续说了下去,“我没那么容易放弃。” 她咀嚼了下“没那么容易放弃”这几个字,低笑:“我以为你会笃定地说不会放弃。” 他开玩笑:“如果你烦我烦到我每多见你一面,你对我的厌恶就更深一点,那我还不如放弃,起码还能缓和点关系。” “听上去像是为了我的心情着想。” “是为了你不要讨厌我着想,不然我会伤心的。” 她“哦?”了声,饶有兴致地扭头,捉住他的眼,问:“你能为了让我喜欢你而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意思?” 她上下打量着,观察他的面部表情:“要不要和我打赌?” “赢了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我会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他很敏锐:“考虑,不是答应?” “当然不是。”她很理所当然。 他点点头,也行:“那如果我输了呢?” 第94章 “后天下午我打算去蹦极。”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寸步不让地占领他的注意力,“你需要和我一起。” 小时候她生日,要蒋冬至陪她去游乐园玩。她兴致冲冲地从大摆锤玩到跳楼机,而蒋冬至曲着长腿玩了两次碰碰车,坐了三回摩天轮,尝试了一次旋转飞椅,最刺激的内容是鬼屋,他不怕黑,但怕降落。 而程拾醒不一样,她享受降落,那种风从耳边呼啸,刮过舒展的毛孔,肾上腺飙升,头脑发麻但又极致清醒的感觉。 蒋冬至的视线被牢牢控在她瞳孔中,继续顺着问了下去:“那赌什么呢?” 她歪头,拧着眉思索片刻,而后笑了,笑意从亮晶晶的眼里溢出来,如露水从睫毛上滚落下来,在她神采奕奕的整张脸上跳舞,无关开心,只关有意思。 “赌我们明天会不会接吻。”她轻描淡写,好像在说明天是个晴天。 “……” 电梯好像到了,开过一次门,又合上了。无人要使用,楼层始终停在七楼,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这样狭小闷热的空气里,他感觉呼吸不畅,或许是因为电梯里不太透气,唇瓣也很干涩,于是下意识舔了下。 “你是打算跟我还没确认关系就这么做吗?”他哑哑地问。 “不哦。”她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赌,不是打算。” 他紧接着又问:“你对他们也都这样吗?” 她弯起眼睛笑,也不知道是骗是哄还是真的:“我才不对别人这样。” 蒋冬至喉结滑动,掌心湿润,缄默半晌,张了张嘴,低声:“……醒醒,你现在是在玩我吗?” 她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很无辜,可眼底满是戏谑。 “不可以吗?”她顿顿,又道,“还有,别叫我醒醒,搞清楚你的位置,现在你不是我的哥哥。” “那我该叫你什么?” “要是不适应,你可以继续喊我程拾醒。” 她在此刻像美杜莎,注视她眼睛的人都会被石化,变得僵硬的,只能望向她,又或者是撒旦,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巫女,眼角眉梢尽是玩味。 原来她在异性关系中是这样致命的吗?蒋冬至忍不住再次这么想。 他的掌心出了汗,听见她轻轻柔柔不紧不慢地告诉他:“要是适应得来,你可以更亲密些,宝宝、亲爱的、乖乖……都行,要是想要情趣,也可以喊我姐姐。” “……”他没说话,呼吸却很沉,随着她每吐出一个字,就更沉一点。 程拾醒依旧盯着他看,看他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越来越紧,用力到手上青筋暴起。 半晌,她没憋住,偏开脸噗嗤一声,咯咯咯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看把你吓得。”她向后退开一点,用指腹拭去眼泪,“开个玩笑,别当真。” 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最好玩的在身边,比别人还要有意思,大概是因为他是蒋冬至,因为长久的身份约束将他们定型,因为既了解又陌生,所以眼下关系的变动才显得格外生动。 程拾醒倾身,要打开电梯门出去,却听“啪”的一声,捏在她小臂上的手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转过脸去,发现他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被玩得太过火生气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你知道你很过分吗?”蒋冬至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欣赏着他脸上几乎不正常的红,听见他说,“你知道这种话说出来的后果吗?”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她从善如流。 沉默,长久的沉默。他的眼底风雨俱来。 她可不害怕,毫不畏惧。 良久,他唇角扯出一个笑。 “我不生气。”他说,长长的睫毛之下,那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告诉她,“我不接受是玩笑。打赌吗?好,我答应。” 第47章 47 程拾醒旅游的第一站是座江头…… 程拾醒旅游的第一站是座江头小岛, 蒋冬至没跟着。 早晨下了雨,眼下停了, 但外头还是雾蒙蒙一片,天际白茫茫。景点才刚开门,眼下旅游团大部队还没入场,人不算多,她乘着游览车,偏头瞧着风景, 听着车内广播女声平缓地念着历史介绍。 江流不算宽阔,一眼就能望到对岸的高楼。没有窗,风可以通畅无阻地穿过这辆游览车,像水流一样绕过她,吹到对面去。 本来以为这里地处偏南, 会比较热,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一下就降了温, 程拾醒今天只穿了件米白色短袖, 下身搭了条奶黄色长裤, 薄薄的一层布盖在腿上,风吹过还有点小冷。她不由得摸了摸胳膊, 戳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眼天气, 听说中午会放晴,届时就会暖和起来。 她又抿了口刚从景区门口买的热茶。 坐在她身侧的小姑娘不太老实,年纪小,一会儿晃晃脚, 一会儿玩玩自己的辫子,一会儿又扭了头去喊妈妈。 身后的妈妈无奈:“好好坐着,你看车里谁像你一样多动的?” 小姑娘哦了声, 端正安静地坐了会儿,黄豆大的眼睛往边上瞥了眼,又瞥了眼,最后还是没坐住,脑袋一仰,大声:“姐姐你好漂亮啊!” 第95章 程拾醒被逗笑了,她拂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眼睛弯弯地看着小姑娘,说:“你也好漂亮啊。” 终点站到了。 这里是整个景区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最著名的白色人形雕像栩栩如生地伫立在那里,数丈高,雕像之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是草坪,被栏杆围起。 栏杆一圈围了不少人打卡拍照。 程拾醒打开小型摄像机的录制,帮几个路人拍了照,又找同龄的女生帮着拍了几张。她上镜,个高脸小,怎么拍都丑不到哪去。 素材录完了,摁下停止录制键,她独自远离雕像那儿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步至小岛的尽头,趴在栏杆之上。 视野里,高楼大厦在两岸成群耸立,江流一望无际地朝远方延伸,与白色的天连成一片,分不清你我。 天还阴着,地也潮湿,人动起来就变暖和,风迎面一吹,她闭上眼,闻见雨后清新的空气。 - 蒋冬至早上起来敲响712的门,毫无动静,只有门口挂着的“需要打扫”的牌子。 现在是早上七点。 她不知几点出的门。 程拾醒习惯性熬夜,平时起床都称不上早,一般都得等到九点半,但那是在第二天没有急事的情况下。如果她第二天早上有安排,凌晨三四点她都能做到闹钟一响秒睁眼,然后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地下床。 他并不热衷于旅游玩乐,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后,坐在酒店里打开电脑处理了点公事。中午出了门,在附近找了家面馆,点了碗粉。 这里的粉很奇怪,吃起来更像面条,辣得舌尖发麻,但味道意外的不错,很香。 午饭吃过了,拿起手机,她还是没回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吊着他。 中午十二点,他们赌局的时间已经过半,他再找不到她,怕是得输了。 她下午会去哪里呢? 蒋冬至握着手机,盯着和程拾醒的聊天记录。 里面大部分都是他发送的消息,她回复的内容少得可怜,半天才能翻见一条,有时候是些故意煽风点火的话,令他闷了气,又再哄哄,口吻随便,显得他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他退出微信,也没问范茹画和江含她们——这本来就是打赌,充满意外和不确定的一个赌。 蒋冬至又去收银台买了瓶饮料,店员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美年达,他道谢,伸手接过之际,突然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店员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啊,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对。”他笑着颔首。 生意并不多,便也不忙,店员站那儿跟他多聊了几句。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亦是面馆老板的女儿,在附近上大学,周末没课回来帮着家里收银。 “这里主要是夜生活比较丰富,好逛,白天的景点的话……其实一般,博物馆还挺好玩的,就是比较大,得逛很久。然后往西有座山,上面其实没什么东西,天气好的话会开索道滑道,不过看日出日落还不错……” 他知道该去哪了。 蒋冬至安静地听着店员介绍附近的景点,结束后他礼貌地微笑,道—— “谢谢。” 程拾醒说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一边核对着价格一边往外走。 确认无误后将单子撕碎了,随手丢进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这里的粉很奇怪。 她想。 广吴和临霞吃粉大都是圆粉,而这里的粉是扁的,薄薄一条,像宽面,口感也偏软偏绵,称不上劲道,但足够入味,汤浓郁,牛肉也足够酥嫩。 午后,太阳果真慢慢出来了,多云也散开,天变成明朗朗的一片蔚蓝,像蓝托帕石。日头不算大,懒洋洋往身上一照,舒舒服服。 今天手机屏幕上方的通知栏没有消息乱跳——她把蒋冬至设了消息免打扰。 程拾醒点开导航app。 下一站,她打算去山上看日落。 周末爬山的人还挺多,像她一样一人行的倒是不多,基本上都是同亲朋好友一块儿。刚开始大家都不算累,边沿着路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周遭一群人一人一句就够热闹喧嚣。 上山路没什么台阶,基本都是宽阔的坡道,山脚有观光车,一辆又一辆长摁着喇叭从她身边穿梭而过,驶向看不见的尽头。 程拾醒常年健身,铁也撸,步也跑,但爬山的经历并不多,从小到大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刚开始还好,爬到中途小腿开始隐隐泛酸。 周围人在减少,累了爬不动了,就找个亭子坐下休息会儿,而后原路重返。 越往上越安静,静得喘气声清晰可闻。她从长裤口袋里中掏出蓝牙耳机带上,在列表里随便点了首节奏轻快的歌,继续爬。 云层流动,挡住阳光又被风拨开。汗在额上出了薄薄一层,耳边男声哼着小调,歌在唱—— “谢谢你带我来, 看日落看鬼怪, 看一看只闻不见的精彩。 谢谢你带我去, 找不存在的船 ……” 快到山顶了,她眯起眼,望见不远处的小餐厅,上一辆红色顶棚的观光车刚停稳,门锁解开,新一波人们下了车,挡住最高峰处,占满整条道路,于是熙攘重新蜂拥而至。 第96章 程拾醒忍着腿上的酸痛,喘息着走近,人头攒动,就像天际流动的云,像退潮的海水,顺着风朝旁边的亭子与长廊缓缓褪去,一点一点将对面那条蜿蜒上山路露出来。 她停下了步子。 恰是黄昏晚霞时,近乎烂漫的颜色绽开,泼墨般迅速铺散。这场落日一点也不安宁,绯红、澎湃、喧闹,有人恰好踏着人群退潮的间隙,被暮色推着,保持着和她同样急促的呼吸频率,被一步一步送到她眼前—— 他找到她了。 那一刻,程拾醒觉得很奇妙,所以她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无声瞧着他从对面走近,跨过人声鼎沸,止步于她的面前。 蒋冬至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转身去眺望远处的霞光。 “看我干什么?”他说,“不是来看日落的吗?” 程拾醒双眼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下,也没有问他怎么偏那么巧和她在同个时间同个地点碰到面,只是跟着他一起望向天际。 真神奇。 天就像一把漆扇,在滴了金色红色墨的染缸里转了一圈,浸出那样精致大方的配色。她伸出手,隔着山河、光年、星海,碰了碰那颗通红的太阳。 真神奇。 蒋冬至注意到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看过聂鲁达的《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吗?”程拾醒重新举起了她的小型素材记录仪器。 他明白了,吐出流畅的英文:“we have lost even this twilight.no one saw us this evening hand in hand.while the blue night dropped on the world.i have seen from my windowthe fiesta of sunset in the distant mountain tops.sometimes a piece of sunburned like a coin between my hands.”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今晚没人看到我们手牵手,当蓝色的夜幕降临,我透过窗户看到远处山巅间的夕阳,有时那片落日像一枚硬币,在我掌心燃烧。)1 她嗯了声,收回手,弯着唇问他:“浪漫吗?” 还没等他开口,程拾醒又提醒:“好好回答,这也是素材。” “你要把我发到你的账号里吗?” “你猜。”她唇瓣上下一动,轻快地吐出这毫无负担的两个字。 蒋冬至低着头笑,隔了会儿回答她的问题:“浪漫。” “我也觉得浪漫。山顶的风很舒服,望下去风景很好,抬手好像就能碰到天。”她不急不慢地说,“这让我觉得很轻松,很自由,好像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所以她觉得浪漫,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浪漫,和别人无关。 “你喜欢的广吴可没有山。” “谁说没有?哪里不是山?哪里不能到顶去?只要我想往上爬。” 他偏头看向她。 程拾醒鼻子挺,下颌线也清晰,侧颜很漂亮,此时正望向闪闪发光的远方,所以她也正闪闪发光,比晚霞更热烈,比飘云更轻盈。她好像一只鸟,下一秒就会纵身跃进落日间,谁也不是她停留的理由。 “嗯,你说得对。”蒋冬至说。 此时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但好像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第48章 48 “让我赢。” 程拾醒突然将摄像头对准他, “你呢?” “我什么?” 她笑着问:“来都来了,要陪我一起坐滑道吗?” “当然可以。”他荣幸至极。 “那我们得快点了。”程拾醒关了小摄像机,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滑道六点半停止售票,现在是六点一刻。我们离售票处还有一点五公里。” “走吧。”他摊开掌心,等着她将手放入他掌心,牵住,而后带着她向下奔跑。 坡道并不陡, 尤其是从滑道上站到山顶这段。还有人在慢慢吞吞往上爬,或者停在半路举起手机拍天空,观光车依旧在行驶,山脚很远处的大厦一点一点慢慢亮起霓虹灯光。世界依旧在喧闹,落日被他们甩在身后。 绷紧的肌肉暂时忘却疼痛, 急促的呼吸与心跳踩着脚下奔跑的节奏,大步大步肆意地往前跨, 跨过漫长的光阴,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跨过遥远的距离,临霞、广吴, 再到这里。 两个人终于赶上了时间。 平时排队人可多, 好在眼下时间晚了,大部分人都在山顶看风景。整个滑道畅通无阻,他们坐着单人的小车,从山腰滑落, 穿越茂密的、被晚霞染成微黄色的林间。 她没踩过刹车,任由风在耳边呼啸,肆意掀起头发, 顺着长长的轨道飞行。 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五个小时。 太阳坠下,天也暗沉了,身上因为爬山出的那一点点汗也彻底干了。 在地铁站候着时,蒋冬至有点饿了,问她:“晚饭吃什么?” “离我们酒店大概八百米左右有一家挺有名的本地小馆子。”程拾醒低头翻找着攻略,“怎么?要蹭攻略?” “不行吗?” 她沉吟片刻:“我这要收费。” 蒋冬至看着她,轻轻说:“奸商。” “不行吗?”她原话返回。 “行。”他点点头,当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摆足了要转账的架势,“要多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他猜测。 程拾醒摇摇头。 第97章 “十块?” 她还是摇头。 “一千?” 程拾醒:“一个亿。” “……”挺敢要的。蒋冬至重新收回手机,叹口气,道:“老板,接受赊账吗?” 她皱了下鼻子,不太满意,摇摇头:“那你得找个能和一个亿相媲美的给我。” 和一个亿相媲美的? 他低着头,好像在仔细思考。半晌,弯了下唇角,以开玩笑的方式问:“我的下半辈子行吗?” 程拾醒觉得不太行:“我要你的下半辈子干什么?” “给你做免费家政。” 地铁站里开了空调,她搓了搓手臂,挑着眼睛瞧他。余光里,列车的灯光从黑漆漆的轨道急速探出来,伴随着略微刺耳的长鸣。 “你大概率干不了那么久。”程拾醒慢慢吞吞地说,“说不定不到三个月,新鲜劲儿过了,我就把你辞退了。” “挺好,我还以为自己都不一定能应聘上,现在听上去像是有希望。” “你的‘以为’是对的。”地铁停下,门开了,她抬脚前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加油,祝你成功。” 程拾醒今天出门前太匆忙,忘记带唇釉了。正好酒店离饭店不远,她便琢磨着先回去补个妆再去吃饭。 三四站地铁的距离,说远不远,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说近也不近,待踏出站口,外头已彻底进入黑夜。 白天瞧着冷冷清清的步行街道,眼下几乎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大大小小的灯牌错落摆着,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大多是卖夜宵小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光靠吃饭就能把一整条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的城市。 不知是哪的烤串香味被捎得很遥远,不知是哪的歌声飘得也渺远。 蒋冬至刚踏出去时还愣了下——他中午出门吃饭时,外头和现在迥然不同。 程拾醒下了台阶,见身侧人没动,回头来抬眼望他,“怎么?又担心走丢?” 他长腿一迈,落在她身畔,顺着她的话往下爬:“毕竟我不太认路。” 她睨着他的谎言,从鼻腔里哼出声笑,双手往口袋里一插,懒得搭理他,兀自一人朝前去了。 见状,他便也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晚上的风阴冷得不像话,令程拾醒怀疑,或许地铁站本身没开空调,只是单纯入夜后天气变冷了。 走了一天的路,身体难免疲惫,肚子也空空如也,程拾醒的步子比早上也明显慢下来很多。 倏地,似乎有什么滴落在她头顶,她皱眉,抬手摸了摸,指腹一点湿润。 糟糕。 她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会又要下雨了吧? 这样的想法刚从脑中闪过,下一秒就发顶就又被砸了几滴,比第一滴更沉、更急。下一秒,人群中有人高呼:“下雨了——” 暴雨来得很快,且毫无预兆。几乎是瞬间,慌乱的人群忙着闪避,脚步匆匆找屋檐躲雨。 程拾醒早上出门时大雨已经停了,天气预报说后面一整天都不会再下,谁晓得还有这么一出,自然没有带雨伞,更别提蒋冬至个两手空空的。 雨势来得急,她就近找了个屋檐,匆匆忙忙站下。 打开手机,一刷新天气预报。 全变了,显示这场雨要下到凌晨。 “……” 程拾醒险些被气笑。 这世上哪还能有这样的事? 上一刻还人潮汹涌的街道,这一刻只剩下了滂沱大雨,石砖路的积水倒映着各色霓虹灯光,随着砸进的雨珠水纹荡漾。 屋檐不算宽大,一连容了几个人,拥挤。蒋冬至就在她身侧,离得近,肩头都靠在一起,仅隔着两层单薄的衣料。 掌心的手机嗡嗡作响,打开才发现是杨丽的电话,她听见边上蒋冬至说他进店问问有没有多余的雨伞,点头应允,接通了电话。 杨丽这次打电话来是工作上的事,现在蘑励的经纪人太少,随着签约量上去,根本忙不过来,这几天公司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邮箱里塞了不少简历,她筛了几个还可以的,打电话来确认面试时间。 “我这两天不在广吴。”程拾醒抱胸转了身,透过玻璃门望见店内的情形,小餐馆,灯火通明,满座,乒乒乓乓地高声聊天,声音被紧闭的门隔得沉闷,蒋冬至在里面格外打眼,他穿着了身黑,高高瘦瘦,垂着头同店家交流,不知讲了什么,偏头来朝门口一指,店家的目光随之往她身上落。 她缓步转回了身,重新朝向外面,“我大概下周一回来。” “那我把时间排在下周二的下午两点?” “这个时间我还有课,周三吧。” 身旁门被推开,蒋冬至手里拎了把伞,还有一个保温袋,见她还在通话,无声朝她做口型——只有一把…… 只有这四个字她看懂了。 程拾醒朝他扬眉。 蒋冬至又提了提手中的保温袋,出了一点声音:“下大雨再出门不方便,这家店里面也满座了,我就打包了点,带回酒店吃吧。” “行。”她瞥过蒋冬至,冲电话那头道,“你把这几个人的简历先发我。” “那我不打扰你了。”杨丽说,“晚安。” 程拾醒结束了通话,“走吧,反正酒店也不是很远。” 第98章 雨还是很大,按理来说,这样乍然而至的暴雨通常都持续不了太久,可半小时也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要减小的趋势。 雨声如鼓点,敲击耳膜,风稍稍使劲,便能让雨拐了弯,绕过伞,直往人身上打。伞面不大,勉勉强强才容下两个人。连走也艰难,一个没注意,一脚下去就踩进灯光斑斓里,水坑摇晃,水花四溅,沾湿裤脚与鞋袜,沉甸甸的。 他有点小洁癖,眉头忍不住皱起。 蓦地,手臂被触碰,干燥温热的躯体靠过来。他垂了眸子,伞下昏暗光线,她手抬起,轻轻搭在他的臂弯,细长的手指毫无阻碍地与之皮肤相贴。 她是温暖的,掌心却是冰凉的,力道不大,温温柔柔的,却好似能触摸他肘窝的脉搏,量到他滚烫的心跳。 程拾醒顺着他的手臂,去寻他的手,帮着扶正了伞,嗓音懒洋洋的,不见急躁,一点都不像是正身处于瓢泼大雨之中,“撑好了,别把我淋生病了。” 暴雨如注间,没有伞的人在咬牙奔跑,有人裹着雨披,电瓶车划开水路,在灯牌下穿梭,白色的光束企图穿透雨幕。明亮店内仍在欢笑,酒吧里暧昧的音乐也想游出透明玻璃,隐约倾泻出的一点却被稀里哗啦的雨声数尽吞噬。 距离赌约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回到酒店,两个人裤子都湿透了,先回各自房间冲了把澡。 程拾醒顺便还洗了个头发,吹到快要收尾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门外蒋冬至朗声:“是我。” 她摸了摸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关了吹风机,稍稍梳了几下,这才过去开门。 他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还是原来那身她所习惯的,深蓝真丝长袖,侧身进了门,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问:“换了?” 指的是她身上那身睡衣。 “搬家了,自然是换新的了。”她将保温袋拆了,将打包盒子一个个摆在桌上。饭菜还是温热的,刚一打开盖子,香味便溢出来。 午饭是下午一点多吃的,下午又爬了个山,现在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程拾醒顺便开了电视。酒店开了影视vip,她在首页随便挑了部电影,边吃边看。 蒋冬至和她一同坐在小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怎么想到来这里旅游,还是一个人?” 哪有那么多原因? 她也不答,把话问回去:“那你怎么突然跑来这里处理私事?” “我猜你知道原因。” “说说看。”她洗耳恭听。 他眼睛正看着大屏,不紧不慢道:“你不是说自己很擅长人际交往吗?我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去,两个人回。” “你几号的飞机回去?” “明天,大后天还有工作。” 程拾醒笑了:“这可真不巧,我周一回去。你可能看不到结果了。怎么样?要请假吗?” “你希望我请?” “我不当妲己。” “你可以当大王。”蒋冬至说,“万一我被老板炒鱿鱼……” “我也不会养你。”她扭头看向他,拿今天他骂她“奸商”的语气同样轻轻说,“别吃软饭。” 蒋冬至唇瓣扬起个很小的弧度。 饭吃完了,电影还没播到结局。他也不走,放下了碗筷,仍坐在那,好似势必要把这部片子看完才肯离开。 窗外在下雨,电影里也在下雨。男女主角就像他们方才一样被淋得浑身湿透,躲在建筑的屋檐下,身前是浓郁的树林,是长长的河流,一切都湿润又旖旎。 蒋冬至仔细分辨了下场景。 他们好像在吵架,又好似在表白。 “女主的眼睛很漂亮。”程拾醒说。 他应声,倾身从桌上拿起一瓶水,拧开灌了口,刚要将瓶盖再合上,从旁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我也渴了。”她道。 蒋冬至顿顿,用余光描绘她若无其事的侧脸,还是那样坦然、随意。 大床房,矿泉水就给了这么一瓶,此刻正被捏在他的手心。 他慢慢转过头,目光也随之慢慢偏移过去,落在她的眼睛。 程拾醒的眼睛也很漂亮。 他们之间,这样共处一室的经历总有很多,是过去她没搬走前的几乎每一个晚上,可是从来都没有像这样暧昧过。 同样的一天里,他们靠缘分在人潮里相遇,一起看过日落,一起在滑道上享受风的快感,牵着手一起奔跑,在伞下紧密相依,湿透后又重聚在这里,接着酒店房间内温暖的灯光描摹对方的面容与躯体。 视线再往下滑。 刚喝过水,可此时他喉间还是干渴。 离赌约结束仅剩两个小时。 蒋冬至摇晃了下手中的瓶子:“想喝?” 她安静地同他对视,视线碰撞,就像火柴摩过砂纸,升起一簇火花,肆意燃烧。 “让我赢。”蒋冬至盯住她的眼睛,“那就让我赢。” 话音刚落,她手撑着他们之间的空隙,倾身靠过来,另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他的后脖颈,唇瓣压下。 真抱歉,她押的也是这个。 第49章 49 “我正在很清醒地喜欢他。”…… 背景音乐朦胧, 一切是如此迅速,他坐在那儿, 一动不动地错愕。 第99章 她压在他后脖颈上的手顺着皮肤往前挪,指腹划过他脑后短短的发丝,直至掌心覆盖他颈前跳动的脉搏,感受脆弱的血管在温热的皮肉之下快速、有力地撞着她的手心。 虎口微微往上抬,卡住下巴,他会顺着往上抬起下颌。 程拾醒支起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 感受着他的体温,不由弯起唇,轻轻地吮吸着他的下唇,柔软的,像咬了口热果冻, 包括他喷洒在她人中处的呼吸,急促的、发颤的。 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惊异和近乎诡异的满足感。 哦, 原来蒋冬至亲起来是这样的。 她想。 蒋冬至没有闭眼, 半睁着去看她, 湿漉漉到几乎要滴水的眼睛,漆黑的瞳孔, 还有眼尾深色的褶皱, 被放大在她眼底。 这让她有一点不太满意。 之前跟她接吻的同伴都是闭着眼的。 于是,她压着他、推着他靠向沙发靠背,同时抬高了手想要去捂住他的眼睛。指腹刚刚碰到他眼尾的皮肤,下一秒变故突生—— 蒋冬至蓦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紧贴向自己, 身子一偏,整个人重重落在皮质沙发上。她猝不及防地拉过去,失了重心, 摔在他身上,随着他一起被沙发弹了两下。唇划过他的脸颊,撞在他颈侧。 程拾醒吃痛地抬起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扣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压着她的后脑勺再次贴近她的唇,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张口咬住,研磨、吮吸、描绘。 去做他梦里想要的事情。 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被死死圈在怀里,用力地压向他的身体,好似要把她和他融为一体,就像发潮了所以难以剥开包装的口香糖、吸铁石的正负极,也像投进水杯中滋滋的气泡糖、涨潮时卷起沙粒的浪,要溶解、占有、侵略她的一切。 她笑了,享受着他热烈的姿态、几乎要燃烧的体温,觉得好玩般,趁着他的手下挪去锢她的肩,微微向上仰了点后脑勺,使唇瓣稍稍分开些。 蒋冬至前倾了点脖子,追着她。 她再往后躲,声音放冷了:“蒋冬至。” 他停下动作,呼吸凌乱着,睁着眼瞧她抿起的唇角,怔了怔。 “是不要了吗?”他问。 她脸上红晕未退,情绪看上去却很淡,拍了下他控着她腰的手。 蒋冬至沉默了会儿,手指一根一根松开,自她身上滑落。 程拾醒撑着他的胸膛直起上半身,屈膝跪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没隔一会儿,没忍住,哼笑了声,不打算再玩了。将他的双手合起,抓着他的手腕向上举,再度弯下腰。 “张嘴。”她说。 在接吻这方面,程拾醒的经验比他丰富得太多。比起一味的、高强度的索取,更缠绵、令人悸动,勾着他的舌尖,领着他一点点向内探索,深入、纠缠、汲取。 窗外雨还在下,水声在他们之间交换、流转。 而电影早已经进入片尾,在余光里模糊地滚动着演员姓名,早就无人在意。 她偶尔也会在接吻中说点话。 比如在察觉到被她松松握着的手腕蠢蠢欲动着想要重新掌控局面时,她会加大手上的力道,含糊不清地说:“嘘,别反抗。” 再比如指导他接吻的动作,闷着声笑,叼着他的唇问:“学得会吗?” 他并不觉得由她主导是件不好的事情,当她的脸上如他一般沾染情.欲,露出餍足慵懒的表情,他只觉得高兴。 不知过了多久,程拾醒松开了他,又一次直起上半身。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沉很闷,气息乱得一塌糊涂。 她垂着眼皮子瞧他,不说话。 蒋冬至也没吭声,偏着脸平复呼吸与心跳。 半晌,她盯着他,开了口:“你石更了。” “……”他抬起手臂,遮在眼上,“你下去。” 她“哦”了声,难得听话地从他身上下去了,抱胸站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现在回去是不是会被监控发现?” “……” “也有可能会被人撞见,似乎不太好,你要不控制一下?” “……” 真“似乎”啊,他想,这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吗? 她仍在继续,嘴里没个完:“蒋冬至,你自控力不行啊。” “够了。”他翻身从沙发上下来,一只手把住她的脸,低头猛地挨近,却没碰到她,唇在仅差一厘米时停住,目光向上去找她的眼睛,带点胁迫的意思,“你少刺激我。” 能怎么样? 他有那个胆子吗? 她在心底嗤笑,毫无畏惧地同他对视着,突然皱着鼻子嘶了声,嗓音可怜兮兮的:“你弄疼我了。” 蒋冬至顿顿,手下力道一松。下一秒,她就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印,做完就后退了一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胆真小。”程拾醒无所谓地耸肩,蹲下身从行李箱里翻了翻,捞出一件宽松的外套,丢给他,“系腰上走吧,别在我这里做脏的事情。” 他下意识接过衣服,闻言差点被气笑:“……你嫌我脏?” “没嫌你,别多想。”她轻描淡写,“怎么?衣服要我帮你系吗?” 第100章 “不用。”蒋冬至冷笑,对她这种亲完就翻脸不认人的行为感到烦躁,拎起两只袖子,在背后胡乱打了个结,“我回去了。” 程拾醒倚在那儿,目送着他绕过床铺,朝门口走,手刚搭上门把手,她“哎”了声,叫住他:“蒋冬至。” 他听见声音,回头。 她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歪着脑袋,弯着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我刚才仔细考虑了下。”她说,“现在你还是不能当我男朋友哦。”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砰的一声用力砸上了门。 程拾醒噗嗤一下笑出来,笑到弯起腰,举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想了想,她还是用手机给他编辑了条微信发过去。 puhpowee:【别生气嘛,毕竟喜欢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puhpowee:【你再努力努力咯。】 对面没有做到秒回。 她感觉有点遗憾。 - 蒋冬至是周日下午三点的飞机。 程拾醒去机场送他。 临近登机,他拖着行李箱往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身子,扭过头来盯着她看。 “怎么了?”程拾醒疑惑。 “就一天。”他开了口。 程拾醒:“?” “明天你就也要回广吴了。”蒋冬至盯着她的眼睛,“就一天,你不要在外面认识别人了,也不要把谁带回来。” 她装聋作哑:“为什么?” “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那就把家里那个丢了。” “……”蒋冬至压低了嗓音,沉沉的,咬着她的名字,“程拾醒,你就非得气我吗?” “难道我亲一下你,就得对你负责?” 他十分顺口地接上话:“对的,你得对我负责。” 她看着他,良久,若无其事地撇开脸。 “你暂时可以先放心。”程拾醒说,“在对你失去兴趣之前,我还没有要谈别人的想法。”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他拿严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企图剥开她的外表,探进她的心脏,搞清楚这句究竟是不是真话。毕竟她惯会撒谎,眼都不眨的那种。 “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她适时提醒。 蒋冬至总算收回了目光,没跟她说再见,许是气还没消,就像昨晚踏出她房间那样,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程拾醒松下肩膀。 回酒店的路上,她给范茹画适当性地发了个信号。 puhpowee:【有个事跟你报备一下。】 puhpowee:【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范茹画表现得很镇定,这种“报备”实在太普遍了,每隔一段时间都得来一回,她早已习惯。 女娲神作:【人之常情,过。】 puhpowee:【对象是蒋冬至。】 女娲神作:【?】 女娲神作:【被盗号扣1,大冒险扣2。】 puhpowee:【三四五六七。】 女娲神作:【被盗号扣a,大冒险扣b。】 puhpowee:【cdefg。】 女娲神作:【……】 范茹画信了,夺命连环call拨过来,一接通声音就劈头盖脸砸到她耳边:“不是,你认真的吗?他是你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起同居了很多年的哥啊。”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程拾醒无所谓地玩着指甲。 “你不是说不和熟人谈恋爱的吗?那不是你的原则吗?” 她微笑:“原则也分高低,我至高的原则是开心。” 范茹画失语,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有种认知、观念、习惯通通被打破的感觉,但仔细想想,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循。 最后,范茹画问:“你现在神智清醒吗?” “清醒啊。”程拾醒语气还是懒洋洋的,道,“我正在很清醒地喜欢他。” 第50章 50 “我也想你了。” 范茹画要求她如实交代这段“奸.情”的详细过程, 程拾醒每交代一段,她就回一句“果然, 原来”,恍然大悟中裹挟着微妙。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确认关系呢?”范茹画问。 程拾醒等在地铁站台前,仰脸瞧着旁边屏幕上下一辆列车的预计抵达时间,口中漫不经心答:“不急。” “那他真惨。”老大不小的人,第一次恋爱又碰着程拾醒这样的人。范茹画跟她开玩笑:“你可以去写小说了,就叫作《重生之我是我嫂嫂》。” “你再闹我把电话挂了。”她威胁。 “哎哎哎哎——”范茹画笑到肚子疼, 闻言忙道,“别别别,还有正事跟你说呢。” 她清清嗓子:“就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一个月摔坏两个相机的实习生,就在今天,她摔坏了第三个, 所以我把她开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们公司穷。她不服气, 说我没那个权利, 刚才在工作室闹了场, 吵着要见你,还说是你粉丝, 来磨砺就是为了见你的, 结果人没见到还受了那么多委屈。”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荒谬,又好气又好笑,没憋住,讲到最后嗓音都带了笑的颤音。 第101章 “?”程拾醒缓缓开口问, “谁招进来的?” “郭成义。” “那你让他处理,没处理好扣工资。” “她说要去网上揭露你的真面目,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宠粉, 那都是装出来的人设。” “揭。”程拾醒说,“太劲爆了,我也想看看我真面目什么样。” 范茹画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 处理完实习生的事,程拾醒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一个不落。 近希的夜生活很有名,趁着来游玩的最后一晚,她挑了家酒吧进去瞧了瞧。来得早,不用排队,工作人员查了证件后在她腕上盖了个荧光章便放行了。 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推开门,音乐声震天,鼓点密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作舞台,用黑色蕾丝蒙住双眼的舞者衣衫半解,在手机相机镜头下、众人包围中放得极开,肆意地舞动,偶尔在前排挑位观众,托着对方的后脑勺互动。 她没去前面凑热闹,在吧台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一边小口抿着,一边撑着脑袋远远瞧着最热闹之处。 没什么兴趣。 她有点想回去找蒋冬至。 因为他的身材更对她胃口。 同居的时间离他们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要对方再见,进卫生间必锁门,对方的房间非必要不进,哪怕要进也会保持着礼貌先敲门,也绝不会在客厅里穿着暴露。 只有一次,发生在她大一那会儿。 社团聚会,多喝了几杯,微醺,给他发了微信消息,说今晚在宿舍住。结果想起第二天要用的u盘还放在家,聚会结束后,叹口气,还是决定回家。 当时已经过了子夜十二点,她估摸着他该睡了,门开得小声,客厅灯还开着,她不甚清醒,在心底小声嘲笑——蒋冬至也会睡前忘记关灯。 拿过换洗衣物,正准备进浴室冲个澡睡觉,手握住把手一按一推,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怔愣的眼睛。 蒋冬至刚脱下上衣,白色的短袖体恤还拎在手里。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往下移,肩宽腰也窄,线条流畅,他很瘦,但不柴,薄薄一层肌肉覆在腹部,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黑色的裤腰带松松垮垮地卡在胯上。 他先是一怔,随后将手里的体恤衫随手丢在洗手台上,立即迈着长腿大步靠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推着她往门外退,最后手一松,卫生间的门被砰地一声合上。 视线里,一扇门隔绝他的身影,但咬牙切齿的嗓音却闷闷地传到她耳朵里:“程拾醒,进来前为什么不敲门?”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还残留在眼睛上,程拾醒彻底清醒了,闻言立马反驳:“那你为什么不锁门?” “我怎么知道你会回来?” 他辩驳着,想想不对劲,澡还没洗,将原来那件短袖随便套上,将门拉开,拧着眉,盯着她的眼,嗓音低沉沉的,“一个小时前,你不是跟我说,你回宿舍了吗?” 他冷笑:“又骗我,小撒谎精。”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无端干渴。 人群中忽然传来大片惊呼。 程拾醒将注意力挪过去,原来是舞者跳下了台,挑了个女生公主抱着转了圈,低首将唇间咬着的玫瑰花递到对方唇边。 她还是觉得无趣,甚至乏味,仰头将剩余的酒尽数饮下,将马天尼杯搁在吧台上,透明的玻璃反着头顶流转的蓝色光束。她用黄色的美甲轻轻叩了叩杯沿,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过来,程拾醒回头,是个长相很酷的姐姐,戴着耳钉,黑色及腰直发被拢在耳后,鼻梁上架着个无框眼镜。 对方正看着她。 程拾醒先开了口:“能麻烦你帮我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对方耸肩,接过她的手机,仔细调整着角度,按了几张快门后还给她,“喏。” “谢谢。”她接过,大致扫了眼照片。 她姿势摆得慵懒随意但漂亮,给人一种不经意的抓拍感,刚好光线模糊,透着股朦胧的氛围感,更重要的是,背景里的男男女女虽然不显眼,但也足够令有心人注意到。 “不客气。”对方掏出了手机,“加个微信。” “不了。”程拾醒抬起脸,朝她眨了下眼睛,“我有男朋友了。” 对方一愣,笑着收回,也没多说什么:“打扰了。” 她摇摇头。 照片拍得好,也没什么需要p的,她直接挂到了朋友圈,带了定位,随后踏出了酒吧。 至此,近希有名的地方、美食都算是体验过了。 临走前,程拾醒在近希买了点当地特产,装进行李箱里一并带走。 飞机起飞前,空姐照旧温声提醒说手机要关机或者开飞行模式。程拾醒在关机前最后再刷新了遍朋友圈最新消息。 几十条点赞,还有零星的评论。 乔希:【我知道这家!超级有名!】 李自鑫:【里面好玩吗?好玩的话我下次来也去。】 …… 她翻了翻,没翻到想要的头像,叹口气,打字回了李自鑫消息,长按电源键关了机。 从近希到广吴,一共要飞三个小时出头。 程拾醒昨天睡得晚,从酒吧出来又在河岸旁听了会儿乐队弹唱,在步行街逛了会儿,买了点当地特产,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凌晨一点多。主要还是街上人来人往,一点不见减少,要是不看手机,根本察觉不出时间已经晚了。 第102章 还好这次出行前在包里塞了个眼罩,拆开戴上,头往后一枕,直接入睡。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途中气流颠簸,睡得不算安稳。半梦半醒间的意识最是不清醒,现实与梦境同时在她眼前晃,一会儿是前夜的沙发,一会儿是昨晚酒吧里被人拥着的舞者,只是脸换了人,足够令她目不转睛,再一会儿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薄薄的布料压在眼上的触感清晰又模糊,耳边的音乐变成了飞机的轰鸣。 ——好像在降落了。 她的思绪慢慢变得清醒,掀开眼罩,向后捋了两把睡得凌乱的头发,偏头去瞧窗外。 确实,小小一格玻璃窗外,已经从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变成了地平面。 飞机在滑行。 不久后,广播提醒到站。 手机开机,现在是下午五点。 程拾醒只粗粗扫了眼时间便合上,顺着人流下了飞机,在机场里直行了约莫一百米,总算看到了行李转盘。 等托运的行李出来还要一会儿,她这才重新打开手机。 刚开机的手机加载完数据,公司群的消息首当其冲,她过目完,又用食指下滑着页面。 滑着滑着,才发现之前给蒋冬至设置的消息免打扰忘记关了。 ……怪不得。 她有点想笑话自己,戳开那个显示着未读消息数量的灰色小圆圈。 刺猬:【图片.jpg】 是她发的朋友圈。 刺猬:【这就是你对我的说到做到?】 …… 刺猬:【?不回消息?】 他显然有点真生气了,发了条语音过来。她把音量调小了,点开,搁在耳边,他好像是在外面,风声、车鸣混在一起,在此中间,他的声音显得额外突出,干净的,低磁的,控制着尽量慢条斯理,却还是透着股烦躁。 “从我昨天上飞机开始到现在为止,你一条信息都没有,有时间发朋友圈也没空在我这儿哪怕回个1,就算是吊我也不能是这个态度吧?”他音调越提越高,“怎么?什么意思?亲完了就真拍拍屁股打算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不是觉得我怎么样也没有关系?还是说现在就玩腻了,打算彻底抛开我了?” 他语气很重,还很委屈:“程拾醒,你怎么就能那么过分呢?” 她有点懊恼。 本来是打算等他有反应了就顺着同他聊天的,谁知道他不点赞不评论只发私信?又谁知道她还忘记关免打扰了? 程拾醒抿住唇,点开右上角取消了免打扰,点开键盘,认错哄人。 puhpowee:【之前的免打扰忘记关了,对不起,是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 她下意识还用着过去那套哄他的方式。 puhpowee:【别生气了哥哥。】 puhpowee:【我很想你的。】 “别生气了哥哥。”同一时间,她耳边响起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就像是从那条语音消息里蔓延出来,令她恍惚了下。侧头望去,蒋冬至正弯着腰贴在她耳侧,视线越过她的肩落在手机屏幕上,不紧不慢地念着上头的消息,“我很想你的。” 念完了,他又抬眼望向她,四目相对,隔着不到五厘米的距离,他问:“这次是真的吗?不会又是错发了吧?” 不待她开口,他长长的睫毛一垂,从她鼻梁上滑落,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呼吸尽数喷洒。 “嗯。”他说,“我也想你了。” 她的心脏瞬间错拍。 第51章 51 “我什么时候这样咬过你?”…… 程拾醒往边上同他挪开一点距离, 清了清嗓子,问:“我能错发给谁?”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的某个男友或者暧昧对象。” “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 “真的吗?”蒋冬至无声在齿间又过了一遍她的话, 淡淡笑了下,“可是我怎么总感觉患得患失呢?” 这很正常。 几乎是每个程拾醒的前男友都会在恋爱后期这样问——你还喜欢我吗?喜欢的话,为什么我会感觉患得患失呢? 他们的感觉其实也对,心动往往只需要一秒钟,而分手则需要一段时间的过渡,她会简简单单地给自己的不喜欢铺个垫, 以免“分开”这两个字说出口会令人太猝不及防,即使有时她对对方失去兴趣也仅仅只需要一秒钟。 可蒋冬至很不一样,他问出口的时机不一样,彼时他们还没开始恋爱。 他的问题很超前。 “患得患失什么?”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担心有人会抢了我的位置。” “你笃定那个位置是你的?” “就是因为不笃定所以才患得患失。”说这句话时,他像只落水的小狗, 垂着头,嗓音也低落, 整个人孤零零在她面前一杵, 茫然又落寞。 他真是越来越会示弱了, 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 程拾醒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圈,从他唇缝间滑过。 “为什么不笃定?”她挑眉, 典型的打个巴掌给颗甜枣, 抱着胸弯腰靠近了些,柔声说,“别胡思乱想,也别生气了, 你的就是你的。” “可你没给我这个权利,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很难不生闷气吧?”蒋冬至说, “你要是真的对我觉得歉疚,就应该把我们的关系确定下来,不要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 第103章 “你是在利用我的歉疚跟我谈条件吗?”她打量着他。 “是你在利用我的喜欢对我肆无忌惮。”现在俨然是进攻的好机会,他没打算放过,抬手捏捏她的耳垂,是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嗓音也软下,毕竟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你忍心一直对我这样做吗?我会很难受的。” 程拾醒不答话,伸手,抓住他捏她耳垂的手指,骨节抵在她掌心,修长,又偏硬,很明显的骨骼感。 她的大拇指指腹在他的指节处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握着将他的手挪开,头一偏,余光瞥见熟悉的淡绿色行李箱从转盘上慢慢转过来。 “行李箱出来了。”她松开手,径直走去提了箱子,扭头见他还伫立在原地,若无其事地问,“不送我回家吗?” “哪个家?” “当然是我家。” 真够失败的。 蒋冬至扯了下唇角,揉揉指节,迈着长腿走过来,顺手拉过她的箱子:“走了。” 她在身后无箱一身轻,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上次坐蒋冬至的副驾驶好像还是在搬家那天,一晃近两个月过去,她居然开始觉得这个位置变得有些陌生了。 她撑着下巴,眼睛瞧着前面的挡风玻璃,正值下班晚高峰,这段路堵得厉害,通常红灯要等几十秒,好不容易挨到绿灯结果就只能过两辆车。 她在慢吞吞挪动的车流中随口问:“昨天你几点到家的?” “差不多八点吧,在机场吃了个晚饭。”前面的车迟迟不动,他摁着喇叭,目不斜视,“昨天晚上玩得开心吗?” “一般。”程拾醒把撑着下巴的手放下来了,“有别人坐过这个位置吗?” “哪?” “你的副驾。” “没,就你一个。”他顿顿,又说,“一般?表演不好看吗?” “还行,只是不太感兴趣……怎么知道我的航班时间的?” “不知道,只是下班过来凑个运气。”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聊天变成了你问我答,“那什么让你比较感兴趣?” “你。刚才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故意激我?” “都有。那条朋友圈是故意发给我看的?” “是。” 他立即追上:“为什么?” “这是下一个问题。”她提醒。 车辆终于驶进小区,他笑笑,点头:“行,你问。” “有做过关于我的春/梦吗?” 蒋冬至又碰到了喇叭,这次是意外,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喉头滚动,视线忍不住向左边偏移:“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 “看来是做过。”她很坐得住,语气也轻巧,自动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因为喜欢看你吃醋。” 他深呼吸了次,沉住气,没说话,倒车入库,待熄了火,才扭头直视她,刚要张口,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竖着压在他唇上,眉眼弯弯:“嘘,又到我了。” ——“什么时候?” 蒋冬至睫毛颤了颤,还是勉强诚实作答:“你跟谈祝霄恋爱那会儿。” 他继而再将问题抛过去:“你对别人也这样?就是喜欢看他们为你吃醋。” “没,只有你。”她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没有挪动,感受着随着他提问时的一张一合,唇瓣在她指尖的摩擦。程拾醒坏心眼地将指腹往下一压,柔软的唇肉陷下,要不是他往后躲了下,可能会陷进去,“因为你吃醋的时候很好看,眼睛是红的。” 就好像离开她不行。 她承认这是一种奇怪的爱好,非常奇怪,但确实会令她有种近乎诡异的满足感。 “要再接吻一次试试吗?”她抬起头,用温柔的目光抚摸他的眼睛。 “不要。”他拒绝得干脆,可是呼吸声却很乱,“这件事等什么时候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再说。” “又在跟我谈条件?” “这是第二个问题。”他学着她的口吻,“不过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真大方。”她说,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扬。 程拾醒想要抽回手,却被人猛地握住,他低头,在她食指指腹上咬了下,她吃痛地嘶了声。 “你属狗的?”她难以置信。 蒋冬至捉着她的手指平摊开,只有一点牙印,很快就散了,只是颜色变得更红了些,他抽了张纸,帮她擦拭了下指尖,闻言当真“汪”了声,又冷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简直是最大的污蔑。 “我什么时候这样咬过你?” “每个你同我讲话时牙尖嘴利的瞬间。”他威胁,“不确认关系就不要对我做那些动作。你不是也说了吗,我自控力不行,这次咬的是手指,下次是哪就不好说了。喜欢看我吃醋是吧?行,我也喜欢看你,看你这种始料未及的表情。” 程拾醒用牙齿轻咬了下唇内侧的肉,不怒反笑。 她本来是打算今天答应他的表白,在亲完他以后,但他这样一反抗,她反悔了,还好那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威胁她? 做梦,看谁忍得过谁。 程拾醒下了车,砰的一声巨响,摔上了车门,站在车外冲他扬下巴:“开后备箱。” 今夜,程某人把她的“家政”拒之门外。 第104章 ……第二天也是。 一连一周,蒋冬至尝出些不对来,仔细回想了下,也笑了。 真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权主义。 非要较劲? 于是,他又去仔细探索她的眼神、话语、肢体动作透露出来的含义、重点关注的部位,开始给她发一些照片。 有的时候是手,处理工作,敲打键盘;有的时候是眼睛,戴眼镜,或者盯着电脑久了累了,滴眼药水,沾湿睫毛,含不住的顺着眼角下滑;再有的时候是唇。 发了一周,比想象中糟糕些——程拾醒把他拉黑了。 始终悄无声息。 他心头憋着口气,不知是该哭该笑,握着手机在客厅里踱步半天,还是没忍住——要是由着她拉黑他,保不准没过几天,她就忘了他这号人物了。 说不准还能有了新男友。 蒋冬至开了车驶向她所在的小区,在门口处登记。保安问:“找谁?” “31楼1202户。” “怎么今天那么多来找她的?”保安嘀咕了句,他坐在车内没听清,礼貌问:“……什么?” “没什么,户主叫什么?” “程拾醒。” 保安给他放了行。 他在她楼下寻了个车位,在等电梯的时间里又往她的微信里扣了个1,果不其然,转了半天,又是红色感叹号。 蒋冬至将手机塞回口袋中,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稍稍整理了下衣着发型,他今天身上喷了她送的香水,如果她开门当然能闻得出。 只怕她根本不开门。 电梯到站,开门。 蒋冬至熟门熟路地停在1202的门前,按下门铃。 隐约有脚步声靠近,他眉梢微动,等了几秒钟,面前的防盗门从里推开。他唇角含笑,抬起眼,却在瞧见开门人时蓦地一怔。 李自鑫脚上穿着先前程拾醒说专门为他准备的拖鞋,自然地站在门前,看见他时也一愣,像是在辨认,几秒后恍然:“啊,你是程拾醒哥哥。” 紧接着,李自鑫嗅了嗅,又惊奇地说:“哎?是oud wood啊。” “……” 蒋冬至唇角降下。 很好,连他身上是什么款式的香水都知道。 第52章 52 “这是我的新男友。” 很快, 他听见室内传来一道懒懒的嗓音:“谁?” 李自鑫回过头喊道:“你哥哥。” 程拾醒踩着拖鞋慢慢吞吞从里头走出来,睫毛撩起又下落, 上下扫过他,问:“你怎么来了?” 他用余光注视着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李自鑫,不动声色地观察,很简单的白t黑裤,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她好像确实会对这种类型更青睐一点。左耳垂上还戴着枚银色的耳钉。 他扯着唇角, 凉声:“怎么?我不能来?”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我有点事。” “没关系,我可以进去等。”他说着,方要朝前,程拾醒跟着往门口进了步, 堵在那儿。 “你先进去。”这句是程拾醒对李自鑫说的,听着对方乖乖“哦”声, 想了想, 又说, “回来。” 李自鑫又掉头回来了,她拿手机点点他的肩膀, 道:“这种错误下次不可以再犯了。” “知道了老板。”他感觉有点冷, 嗓音也轻,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可他面前总共就两个人, 此刻正对望着,这令他不由平生出一种怪诞感。 “回去吧。”程拾醒招招手。 李自鑫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静悄悄瞥了眼被晾在一旁的蒋冬至, 脊背在发凉,他揉揉鼻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从上次见面他就觉得奇怪,程拾醒这个哥哥长得挺帅,但为什么总感觉对方对他似乎很排斥他,明明他也没哪里得罪对方,甚至还企图拿同款香水来拉近关系,换来的只是对方更冷峻的表情。 ……恐同? 他没想那么多,急速地说完“那我等你回来再开始”便像泥鳅一样滑进书房了。 转眼间,门口只剩下蒋冬至和她两个人,无声对视。 隔了会儿,她先开口:“什么事?” “你送他香水了?”蒋冬至定定凝视着她。 “谁?李自鑫?”她见他点头,只觉好笑,“我没事送他香水干什么?又没到他生日。” 他啊了声,拖长了尾音,意味不明:“那看来是他有你送我的同款香水,所以才能在几秒钟之内闻出我身上喷的是什么。” “他在这方面确实研究比较多。”关于美学,包括搭配、镜头,也包括香水。程拾醒还挺欣赏他的品味,闻言不过耸肩,“不过……我们要不要出去聊?” 他本就心头憋着口气,瞧着她的态度直冷笑。 “我比较想进去。” “不太行哦。” 他干脆利落:“那就在这。” “你确定?”程拾醒挑眉。 “确定。”蒋冬至一只手搭在门把上,阻了她关门的可能性,倾身近了些,直至同她视线齐平,偏头朝屋内瞥去一眼,问,“怎么?两周没见面,一见就着急赶我走?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还是有什么不想让里面的人知道?” “不着急。”屋内开了空调,凉风徐徐吹在他身上,掌心的汗依旧黏腻,他听见程拾醒的嗓音慢悠悠地晃出来,“你要想在这儿就在这儿。” 第105章 他紧跟着她的尾音:“为什么拉黑我?” 两个人挨得近,程拾醒无辜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我听着。” “我不喜欢得不到却还要在我面前晃的东西。” 她说的是那些照片,是他上次的拒绝。 “得不到?”他反问,“是得不到还是不肯得到?是谁一直在拒绝谁?主动但不负责,我看你对你那些前男友也不是这样的。怎么?我格外拿不出手?” “因为我也不喜欢别人咬我。”她把他跟机关枪似的发问全当耳边风,顺势将脑袋往门框上一靠,眼珠转动,眉头轻蹙着嘶了声,“你不是想进来吗?这样,你让我咬回来,我就让你进来。”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蒋冬至伸出手:“你咬。” “你急了。”她没动,只抬着眼皮,一眨不眨地看他。 “要咬就赶紧。”他催促。 她睫毛一落,又落回他指尖,紧接着伸手,食指对着他的掌心,轻轻推了回去。 “这是本金。”她语气俏皮轻快得就像是察觉不出来他的苦闷,还带点无奈地叹口气,仿佛是在遗憾他不够上道,“可都过两周了,我这边要算利息的。” “怎么算?”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程拾醒收回手,抱着胸,饶有兴致,“猜猜看,怎么算我会比较满意。” 蒋冬至沉默地盯着她。 急躁在蔓延,通过他呼吸时渐快的频率,还有握着把手的那只、凉风吹不散湿润的手掌。 他越来越讨厌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牵着绳子的人可以云淡风轻,自愿被束缚的人煎熬不堪,每次妄图前进就会被不轻不重地打回来,学着她以退为进的方式后退,又担心对方真的原地不动了。 这种煎熬在今天见到李自鑫的第一眼抵达顶端,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她现在对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她同他牵手、拥抱、接吻,但迟迟不肯确定关系,为什么? 她不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怎么还会同他暧昧那么久? 又是想看他吃醋? 可他都不舍得让她为他产生这样不安的情绪。 她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舍得?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蒋冬至握着把手的手指在收紧,紧绷起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半晌,他指尖一松,垂下头,手指微蜷着,缓慢地捏住衣领,往肩膀处拉开了点,将脖颈递到她唇边:“咬这行吗?” 她又不动了,无声瞧着他的动作,视线停留在他锁骨凹陷处,光影一落,线条清晰。 书房门又开了条小缝,有道声音随着毛茸茸的脑袋一起探出来,是道女声,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贝壳,你还要多久啊?” 程拾醒直起了身,恰巧挡住弯下腰的他,距离又远,从唐棠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瞧见个模糊的男性轮廓。 “马上。”程拾醒扬声。说罢,将他的衣领扯上去,低声说:“先欠着,进来吧。” 她给他拿了双拖鞋,没见过的,新的,和她脚上那双好像是同一款。 蒋冬至目光定格在那里,垂着首,呼吸未平,衣领被她拽着从他指尖抽离后,他便垂下了手,落在身侧。 把手在此刻就好像成了他整个人全部的支撑。 打一个巴掌给颗甜枣。 真是被她玩明白了。 他不由得舔了下唇角,嘲讽地笑。 — 程拾醒、唐棠、李自鑫这次是打算做个账号联动的视频,主题是不心动挑战,视频都是粉丝精心挑出来的。这个主题前几年就火过,前几天被某个博主重新带了出来。 这两位都见过蒋冬至,她也懒得再介绍,反正现在介绍了保不准待会儿还得重新介绍。进了书房后,随便找了把椅子给他坐,知会了他一声:“我们要录视频。” “知道。” 她注视着他的眼眸,嗓音难得温柔,真实的温柔,再次提醒:“哪怕有什么想说的,也不可以发出声音。” “……知道。”他低声。 程拾醒便不再管他,将电子手环重新扣回腕上,很快,手环上显示数字89。 唐棠正巧瞥到,哎了声:“你这数字怎么还比刚才挑战时高了点?” ——方才他们已看过几个视频,她的心跳始终平稳地维持在69上下。 “是吗?”她抬腕瞧了眼,微顿,但很快便语气随意地回答,“可能是被刚才李自鑫那句气得,现在还没缓过来。” “对不起老板。”李自鑫歉道得十分流畅。 “没事。”她坐回屏幕前,“继续吧。” 三位的性取向都相同,看的内容自然也相同,每看过一个视频都得检查手环。四五个视频下来,李自鑫的手环数值一路从65飙到90,柠檬片一片连着一片吃,唐棠目露怪异:“李自鑫你有问题。” “我没有。”他被酸得眉头紧皱,摇摇头,“我哪里有问题?” “每看一个你的数值就高一点,你是每个都心动啊。” “那怎么了?” 唐棠把视频划回去:“这个?” “笑得很灿烂啊。” 第106章 蒋冬至在最边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屏幕。 这个是程拾醒前前前前男友。 “这个呢?” “他眉头偏下的那颗浅痣很好看。” 这个是程拾醒前前前前前前男友。 李自鑫又拣了颗小一点的柠檬片含入嘴里,面容有点扭曲,断断续续地说话:“如果是我拍他……一定能拍得更出片……我自愿吃的。” “这就是摄影师吗?你真的很会挖掘别人的特色。”唐棠感叹着,又抓起程拾醒的手腕看了眼,她的心跳已经降到66了,她转头冲李自鑫道,“你老板不生你气啦。” 李自鑫立即:“谢谢老板。” 程拾醒诡异地寂静了一秒,道:“嗯,不客气。” 好在前任的视频总共就两个,不然她真的会无聊透顶。 准备的柠檬片大半都进了李自鑫的肚子,唐棠也吃了几片。程拾醒始终姿态放松地坐在那里,手支着额,腕上的数字在跳—— 66,67,66,65,67…… “我靠这个完全是我的菜。”唐棠按下暂停键,抱着程拾醒的手臂晃,“能把他挖过来吗?” 她挺直了点背,看着屏幕沉吟:“嗯,确实很好看。” “你心动了吗?” “心动啊。”程拾醒说,眉宇间十分坦然,余光留意着房间最侧边坐着的那位。 唐棠低头去看她的手环,65,“……第一次见上赶着吃柠檬的。” 被拆穿了,她撑着头笑个没完,“行了,下一个吧。” 下一个是最后一个,也是尺度最大的一个。从腹肌出来的那一秒开始,身边两位就开始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粉丝挑出来的确实是精品,赤裸着上半身,迷彩裤被一根腰带系紧,单手撑过石台阶利落跳下,另一只手里还拎着枪。 唐棠笑得春心荡漾,下意识又去摸程拾醒的手环。 得。 70。 勉强算高。 结束完挑战,三个人复盘,最后一位同时获得了两个人的赞不绝口,李自鑫对程拾醒感到好奇:“你心跳怎么都不带变的?没一个合口味吗?” 唐棠比李自鑫认识她要更早些,闻言道:“你不知道,她见过的人多,你去她学校论坛搜一圈,她前男友也帅,前前也帅,再前面我就不知道了,但范范说每个都很人神共愤。” 她又举起装柠檬的盘子,嬉皮笑脸地同程拾醒开玩笑:“我不服,贝壳老师到现在一片柠檬都没吃过。建议下去跑两圈等心率上来了再回来看视频。” “想让我吃柠檬啊?”程拾醒眉眼含笑,窝在沙发椅上懒洋洋地问。 “对。” 她沉思几秒。 “也简单,不用下楼。”程拾醒起了身,径直朝蒋冬至走过去,迎着他的目光,自然地摊开掌心,吐出两个字,“牵我。” 他愣住,静静回望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着。 这次程拾醒难得如此有耐心,他没动,她就维持着这个邀请的动作,也没收回去。 目光相触,他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前一秒还急躁的心脏在这一刻被抚平,又被感应带来的委屈冲击得几乎溃不成兵。 实际上他该欣喜,可浇下来只剩下了漫天的委屈。 半晌,蒋冬至终于将手抬起,却不是简单的牵,而是干脆又直接地顺着她的指缝插入,紧扣。 这样的站位,十指紧扣的动作显得很别扭,但他手指用的力道却很大,就像要把她捏碎,然后融进他的身体里。 他拉着她的手翻转,手背向上,盯着上面的数字。 72,75,80,92…… 这个动作吓得旁边的唐棠呆住,结巴:“你你你们……” 心率飙升中,程拾醒歪头,似乎在思索,过了几秒后恍悟。 “啊对,忘记跟你们说了。”程拾醒动了动被扣住的那只手,食指轻点他的手背,道,“这是我的新男友。” 第53章 53 “你哭什么?” say goodbye的时候唐棠依旧回不过神, 李自鑫也蒙着,两个人茫然地同唇角带笑神态自若的程拾醒挥手告别。 程拾醒合上门, 转过身时落入阴影里。身前有人靠过来,视野被他宽松的短袖占据,连着好闻的香水味一起漫入她的五感,下一秒就被拥住,抵在门上。 他的手掌着她的后脑勺,手腕贴着冰凉的门, 头埋在她的肩上,没吭声,手臂横在她腰间,圈着她紧紧锁在怀里。 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漆黑的屋子里睡觉,因为害怕孤单所以总把怀里的抱枕抱得格外用力, 就好像有人正陪着他、哄着他一样,那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直到长大了也改不了这样的习惯。 有一天, 她来了。 她对他来说就像那个抱枕。 过去他很害怕她会走, 现在他很害怕她不会喜欢他。 幸好。 幸好。 毛茸茸的头发丝一直挠着脖颈,似乎能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皮肤触碰到血管, 很痒很痒。心口贴着他的心跳, 有力的,急促的,咚、咚、咚,撞着她的心脏。 他掌在她腰际的手在颤, 始终一句话都不说,维持了这样的姿势很久,她就仰着脸去看天花板, 白色的,被从阳台落地窗斜斜透进来的夕阳染上淡黄色光晕。 第107章 不知多久,她感觉到肩头的衣衫湿润。 程拾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往边上躲了躲,想让蒋冬至起来,可他跟着她动,不肯松手,也不肯把头抬起来。 “别动。”蒋冬至的声音有点哑,又把她往怀里摁了摁,“你让我抱一会儿。” 湿掉的地方粘在皮肤上,她没了脾气,松下耸起的肩,环着他的腰,叹了口气:“你哭什么?” 他终于舍得将头从她肩上离开,额前的发丝凌乱,隔着咫尺的距离,一双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她,反问:“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她故意。 “知道自己有多过分。”他说,“你就是在玩我,看我着急,看我生气,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还得低声下气过来哄你,玩得很开心吗?” 她唇一抿:“你好凶啊哥哥。” “你别叫我哥哥。”他气得想咬她,“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很过分?” “是吗?”她不承认,又靠近他一点,鼻尖对鼻尖,眉心一皱,眼睛睁大了看着他,无辜得要死,“我这么坏吗?” 他窝的火消了大半,还是坚定:“你有。” 程拾醒依旧望着他。 蒋冬至的眼睛很红,尤其是下至。眸子漆黑的,湿润的,晶亮的,像珍珠,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她。鼻尖也红,泪痕一直从眼尾流至下颌,还有一滴正挂在脸颊处,剔透的。 他这样真好看。 他就该一直这样看着她。 程拾醒凑过去,抿过他的那颗眼泪,咸的。又顺着泪痕往上,亲了亲眼尾的位置。 他的睫毛在颤,像只欲展翅的蝴蝶,扑打在她的唇角。 于是她笑,笑得胸腔都在震。 “怎么?”蒋冬至问。 “没事。”程拾醒摇摇头,身心愉悦,“就是觉得很好。” “哪里好?” “你现在哪都好。” 他唇角一撇,冷笑:“我看你是想把我哭瞎了才好。” “你干嘛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她双手顺着他的脊背向上,搂住脖子,嗓音轻轻柔柔的,“我在哄你呢,别生气了,我错了。”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时候有觉得自己错过?”蒋冬至说,“还哄我呢,糖呢?” 她哪里有糖?他又不是不知道。 程拾醒啧了声:“坦率点。请问你是希望我怎么哄你呢?” 蒋冬至想了想,低下头颅,闷闷地:“摸摸我。” 程拾醒瞧着面前那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抬手轻轻抚过,像摸了条绸缎,柔软顺滑,手感很好。她眯着眼,只觉享受。 她发现他对让她摸他头这件事很执着,问了不下有三四次。 不知道上哪来的执念,真是奇了怪了。 “然后呢?”她摸完,把手放下了。 蒋冬至又思索一会儿,松开了揽住她腰的其中一只手,捏着衣领往边上扯扯,又贴着她的身体往门上靠,直至膝盖相触,他屈膝顶住门,倾下身,再次把修长的脖颈递到她面前,说:“咬我。”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眨眨眼:“你在哄我?” “嗯。”他低低地应,“怕你后悔。” 所以,先给点好处。 “如果你继续跟我谈下去,能得到更多。”然后再来点诱哄,“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嘶。” 尾声都没落地,程拾醒直接张口咬了下去。 一点没留情,痛得他闷哼。 蒋冬至下意识抬手捂住,闭着眼,眉头紧蹙。 “别捂。”她把他的手拉下来,踮着脚尖瞧,“我看看。” 被咬的那处留了串牙印,周围皮肤红了一圈,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用手指疼惜地抚摸着,轻轻吹着气,听见耳畔蒋冬至咬牙切齿:“程拾醒,你才是属狗的。” 她充耳不闻。 明明还是他让她咬的。 - 平时家里不下厨,蒋冬至一打开冰箱,真是空得吓人。现在买菜回来做未免太晚,两个人干脆窝在沙发上,拿着蒋冬至的手机点外卖。 他同她相靠,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握着手机向下滑动屏幕,程拾醒说停,他就停下,点了下那家卖蛋炒饭的,“这个?” “嗯。”程拾醒扬了扬下巴,“我要吃第一个,那个招牌。” “那我吃和你一样的。” “学人精。” “对,我是。”他顺从。 她乐,朝后仰起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你怎么都不反驳一下?” “反驳不了。” “为什么?”他以前反驳她可来劲了,她说什么,他都能跟她吵,最后演变成对骂,再变成打架。 “因为我喜欢你。” 程拾醒平静地点点头:“懂了,你以前讨厌我。” 他既头疼又懊恼,扶额:“关于这个问题,我之前有跟你解释过,我就没有讨……” 她突然凑上来亲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冲着他笑,眼睛都弯起来:“没事,你继续解释。” “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 她又亲了他一下,“你继续。” “……你,我只是……” 第108章 她再亲。 “……”蒋冬至看出来了,她就是故意在逗他玩,“你成心的。” “没有啊。”她摇摇头,又开始装,“是你自己每次讲到一半就停的。” “因为你在干扰我。” “那你可真容易被干扰到。”她叹息,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我得跟你提醒一下。” 她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臂弯里瞬间一空,蒋冬至顿了顿,察觉到也许后面那些话不会是自己爱听的,声音不由得低下来:“嗯,你说。” 程拾醒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眸子,唇角的笑却风轻云淡。 “我现在很喜欢你。”她开了口,“但是我不能保证,永远都喜欢你。我喜欢上一个人总是很轻易,感觉走起来也很容易,所以我没有办法跟你讨论什么未来。如果分手了,我希望我们会老死不相往来。” 这段话她跟每一任都说,话术已经练得十分顺口。 “我不喜欢会纠缠我的前任,当然,如果有一天你先不喜欢我了,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在你身上多浪费时间。如果你不接受我上面说的这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可以当这一个小时的恋爱没有发生过。” “你可以当这一个小时的恋爱没有发生过。”他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呢?我们退回兄妹?还是朋友?” “不,退回陌生人。” 真狠。 他咬着后槽牙想。 她现在倒是十分礼貌,就好像刚才那个咬他脖子的人不是她,亲他的人也不是她一样,和他保持着恰当的身体距离,简直彬彬有礼:“怎么样?你要退出吗?” 脖颈上的牙印已经消了,但还是隐隐作痛。蒋冬至一声不吭,只拿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一眨也不眨。 程拾醒心里难得没底。 如果他真的选择退出,她会觉得很惋惜的,因为她现在确实很喜欢他。唇瓣很软,低着头让她摸的时候很温顺,哭的时候很好看。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了解。 “了解”这件事,她过去一直觉得在恋爱中是件坏事,新鲜感与神秘感的丧失会使恋爱的趣味大大降低。但人总是会变,她现在惊奇地发现,好像也还不错。因为知道他的承受能力到哪里,所以她才能更精确地拿捏尺度;因为知道她的喜好,所以他才能总做出令她高兴的事情——比如让她咬他。 长久的对视令她长长叹了口气。 也对,哪能事事都如愿? 程拾醒点点头,起了身,抽离得很快,语气淡淡:“我知……” 话还未说完,手蓦地被人一扯。重心失控,她摔在沙发上,指缝被顶开,有人翻身压下来。 蒋冬至扣着她的手,背到身后,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半跪着同她接吻。 他能被她气到发疯。 话都还没说,她在知道些什么? “我才不退,让你喜欢上我可一点都不容易。”他叼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说,“放心,我不会在分手后纠缠你的,所以麻烦你在跟我谈恋爱的时候也专心一点……张嘴。” 第54章 54 “求求你了。” 他们接了一个极其粘稠的吻。 蒋冬至的学习能力很强, 程拾醒上次使在他身上的,此刻他能学个七八分。掐着她的后脖颈, 下巴微扬着,侧着头,轻柔地吮吸她的下唇,鼻尖抵在脸颊处,随着呼吸起伏轻蹭着她的面颊。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温热的, 轻颤的,喷洒在皮肤上,喘息的,与唇瓣相触再分离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融化在一起。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双眼, 视线变黑的那一刹那,唇上压来的力道变重, 撬开她的唇瓣, 舌尖相触、撩动、缠绕, 深深浅浅,若即若离地试探, 就像两根交织的藤蔓, 向上蔓延着几乎头晕目眩的快感。 也许是为了给他表现的机会,也许是为了补偿他这段时间的委屈,也许她本身就很享受,所以无声纵容着他主导节奏。 闭眼之后, 听觉与触觉变得更加敏感。察觉到她没有再睁眼的意图后,蒋冬至盖在她眼上的手慢慢挪开,带着热度的掌心顺着她的皮肤滑至脸颊处, 托举起她的下颚,食指指腹缓慢而轻柔地点在她的颧骨处,一下一下。 良久,他从她唇上错开,喘了声,将脑袋埋进她颈窝间。 程拾醒还是没睁眼。她躺在沙发上,听着他的呼吸声,弯起唇,故意问:“怎么不继续了?” 他没说话,手指紧扣着她的腰。 “不会了?”她又问,顿顿,拖着长长的尾音,落在他耳里,咬字清晰又模糊,“不会的话,就求我教教你呀。” “求求你。” 三个字自脖颈处传过来,被压得闷闷的。靠得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声带的振动,连带着她的身体一起战栗。 他求得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人只要能放下脸皮一次,就能放下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 程拾醒说:“没——听——清——” 身上压着的人动了动,衣料升起细微的摩擦声,蒋冬至知道她又在折腾他,但眼下的情形并不容他反抗。 说不定他开口辩驳一句,她就能现在立马推开他,整理两下衣服,然后转面无情。 第109章 所以,他只是拿发顶蹭了下她的脖子以示宣泄,随后软下嗓子,以她素来喜欢的、带足了央求意味的语气,低低道:“求求你了。”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那你现在再哭一个给我看。” 蒋冬至:“……” 他深吸了口气,“你能不能不要太得寸进尺?” “怎么?我没有得寸进尺的权利吗?”她捏他的腰,力道不重,如愿听见他嘶了声,继续说,“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他哑口,没动静了,估计在酝酿。 果不其然,静了会儿,她听见他很是烦躁地说:“哭不出来……能不能先欠着?” “不行,你今天都已经欠过一次账了。” “我不是已经还了吗?” “那叫还吗?那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程拾醒睁开眼睛,推推他,“反正不行。不教了,你起来。” 他才不动,跟长在她身上了一样。 “起来,不要耍赖皮。”她催促。 “谁耍赖皮了,明明是你吧?知不知道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知道。”她嗯了下,“体会过了。” 被“兔子”咬手指的感觉。 蒋冬至手掌撑着沙发边缘,坐起身子,盯住她。 “你真的很烦。”他控诉。 程拾醒还从来都没有被男朋友骂过“烦”字,即使放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个“烦”字带着调情的意味。 她立即回嘴:“你应该多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什么问题?” “你没有让我有即使让你赊账也想继续下去的兴致。” “……” 好好好,太妙了,这是在骂他吻技烂,败她兴致了。 “我觉得是你得到了就不知道要珍惜了。”蒋冬至冷笑,“你之前对亲密接触的态度不是这样。” 闻言,程拾醒上下打量他,似乎觉得他很好笑,极其荒谬地啧了声。 “我得到你了?什么时候?你梦里?” “……”他再次被噎住。 他就不该跟她争辩,总是少赢多输。 程拾醒仰着脸,轻飘飘地喊他名字,意味不明:“蒋——冬——至——” 恰好门铃响了,他摸出手机瞧了眼,是外卖到了。 谢天谢地。 他不欲跟她继续“探讨”这些有的没的,从沙发上起身,将身上的衣服拉拉整齐,扯开话题:“我去拿外卖。” - 后面她跟蒋冬至胡闹到半夜,其实也没干什么,一起看了部电影,接吻,然后吵架,他指责她的话语翻来覆去不过那几句,听都能听腻,所以她也没把这些当事,全当情趣,在他气得最上头的时候突然来一句“我喜欢你”,兴趣盎然地看他变化的表情,再凑过去亲他一下。 热恋期时总是这样,抓住了彼此就不想松手。就这么闹到了将近凌晨一点,时间太晚,她问他要不要留宿,蒋冬至拒绝得十分干脆,搬出了几大理由。 理由一,这里没有他的换洗衣物。 “我这里有烘干机。”程拾醒靠在墙上,想了想,“至于睡衣内裤……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有卖一次性衣物。” 理由二,这里只有一张床。 她眼睛一弯:“1.8米睡下两个人很困难吗?” 理由三,这里没有他的抱枕。 她笑着靠近他,语气轻快:“抱我呀。” 得了吧。 他盯着她想。 估计也就是这么一说,等真洗完澡了,她说不定又会翻脸不认人,赶他去沙发上将就。就像刚才那样,他都照着她说的求她了,也没得到点嘉奖。 蒋冬至走了,她闹了这么一通,也困了,洗完澡直接熄灯睡觉。 结果没睡好,做了一夜梦,梦里全是他抱着她,面色潮红,边啄着她的脖子边小声说“求求你了”。 好不容易梦止住了,她正想多睡一会儿,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开始不停振动,恼人得紧。 程拾醒没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谁的来电,凭着习惯精确地按下接听键,举到耳边,声音有气无力:“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范茹画的咆哮。 “程拾醒——”她在她耳边吼,“你跟他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我为什么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 “我还是不是你的好闺蜜?”范茹画翘着脚坐在她家沙发上,质问。 她昨天忙着没怎么看手机,今早一点开微信就看见唐棠给她发的新消息,战战兢兢地问她知不知道她的闺蜜跟哥哥在一起了。 她忍着“她前面说着不急结果就这样谈上了”的震惊,以及“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的愤怒,匆匆忙忙跟人解释了半天,这俩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哪怕结婚都是合法合道德的更别提恋爱了。 解释完,她就直接叫出租车杀来了这里。 程拾醒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不紧不慢地说:“你别不开心了,关系就是在昨天确立的,蒋冬至也没比唐棠早知道啊。我本来是想今天一醒来就跟你说的。” “不喝,不渴。”范茹画推开了她递来的水杯,继续问,“现在都已经早上十点钟了,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只有最后一通是接的,你再睡一会儿就直接中午了,再睡一会儿……直接睡到明天上课吧。” 第110章 她看着程拾醒,长发凌乱随意,眼皮耷拉着,眼底的困倦几乎要溢出来。她不由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程拾醒打了个哈欠,也在她身边坐下了,“还能干什么?在家待着呢。主要是一晚上没睡好,老做梦。” 范茹画哦了下,“我还以为你跟他在一起呢。” “我是挺想的。”程拾醒闭了眼,头疼。 没见面的人才会出现在梦里。说不定他昨晚留下来了,她反而就可以不做梦了。 “怎么?他不想?” 梦里那些画面就像卡顿的磁带,一帧帧模糊又缓慢地在脑中播放。 程拾醒反而清醒了半分,闻言,笑了下。 “他呀。”她说,“他哪敢啊?” 他很胆小,软肋被人握住了,就一动都不敢动了。 而不恰巧,她正好就是那个软肋。所以趾高气扬点也没关系,过分点也没关系,他素来擅长退让,她就踩着他的边缘舞蹈。 第55章 55 “你想不想和我做点梦里的事?”…… 唐棠是个大嘴巴, 没过两天消息就在公司里传开了。老板的瓜没有人不爱吃,私底下建了个小群, 在里面赌他俩什么时候分手,输的人要请赢的吃一个月午饭。 程拾醒的恋爱史根本不需要多打听,学校论坛上一搜一堆,刷都刷不完。 一群人摩拳擦掌,一整天下来,范茹画的手机就没安静下来过。 潘若麒(两个月):【我就赌两个月!我查过资料, 老板的恋爱史上就没有一段是超过三个月的。】 唐棠(半年):【没有历史就创造历史呗,据知情人透露,她之前还说绝对不和熟人谈呢。现在好了,谈了个大熟人。】 李自鑫(一个月):【知情人士?】 江含(三个月):【……抱歉,是我多嘴。】 刘湘仪(一年以上):【要真如唐棠所说, 他俩认识了那么多年,真要分手了以后见面多尴尬?家人变情人还好, 家人变前任, 嘶……那不是大悲剧吗?老板这次说不定是真想安定下来了, 所以才挑了这么个知根知底的。】 杨丽(两个月):【……安定?这两个字是用来描述程拾醒的吗?你确定?】 王夏(三个月):【范范不是在群里吗?@范茹画,你说。】 范茹画正在群里悄悄潜水, 一个@, 底下跟着一串@,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欲言又止。 “你不是说想吃这家的烤肉了吗?”坐在她对面的程拾醒突然开了口,用夹子夹了片牛肉搁到她盘里, “肉都快烤焦了也不动,这两天公司里事好像也不多吧?” 范茹画被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 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 “怎么了?”程拾醒抬起眼,疑惑。 见她神色如常,范茹画松了口气,不自觉抬手去揉鼻尖。 程拾醒:“有事要说?” 范茹画心虚得要死,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烫。 她是程拾醒的闺蜜,按理来说应当无条件坦白,但从进了这个群开始,她似乎就成了那群打赌人的帮凶,即使她并没有参与,只是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人邀请进去了。 一次坦白会出卖几十个人。 她犹豫着,眼神在乱飘。 ……可谁让她是程拾醒的闺蜜呢? “公司里的人在打赌。”范茹画最后还是没熬过心虚,温温吞吞地叹口气,“赌你这段恋爱能维持多久,输家请赢家吃午饭,整整一个月。” 程拾醒眉眼间尽是淡然,丝毫不见惊讶。她将烤熟的肉放到一旁的小碗里,再将仍带着血丝的五花肉一片片平摊在烤炉之上。 “唐棠说的?” 她倒吸一口气:“料事如神。” “因为你们三个人里面就属她话最多。”程拾醒道。 范茹画想了想,倒也是。她倾过一点身子,小声道:“要不你这事就当不知道吧,别跟他们说是我泄密的。” “放心。”她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我的嘴比唐棠紧多了。” 范茹画见她不介意,松了口气。眼珠一转,一转念,对那一个月的午饭起了歹念,又悄声问:“哎,那你……要不给我透露一点点……” 她举起两根手指,捏着一点点空隙,眨巴着眼示意。 “透露什么?”程拾醒耸肩,觉得很好笑,“未来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好吧,也对。 范茹画悻悻。 “他们都赌多久?”程拾醒翻着烤肉,又问。 她看着似乎还挺感兴趣。 “五花八门。有的人赌说根据‘三月’理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有的人说你这次是认真的,一定能坚持很久。” 程拾醒觉得荒谬一般,哼笑了声。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蒋冬至呢……”她放下夹子,皱皱鼻子,才开了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他们都一样。” “他们”指的是她那群前男友们。 “至于我们能谈多久恋爱,得看他能让我保持多久的兴趣了。”那群人都太无聊了,通常要不了多久就会使她的喜欢丧失得干干净净,变得无趣、平淡,再激不起她半分波澜。 关于他们能谈多久这个问题,其实她也很好奇。 第111章 他会像他们一样,不过几个月就会使她的耐心消耗殆尽,还是说,他会成为那个变数,那个特别,能让她对他的兴趣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呢? “你在想什么?”范茹画问。 “我在想……”她呢喃着,眼睛亮晶晶的,“我也很想知道。” - 下午回公司开了个周会,杨丽做了ppt,用数表直观地将几个达人最近的涨粉数、品牌合作量列出来。 程拾醒指尖转着笔,过目完这一周的工作情况,“刘湘仪,你现在手上是带了四个达人是吧?” 刘湘仪猝不及防被点名,忙答:“嗯对。” “江含的账号最近热度比较高,你重点关注一下。”程拾醒说,“前两天不是刚招了人吗?把你手上两个人分到新人那边去,这样你工作负担也轻一点。” “好的老板。” 程拾醒在pad上记了笔,“差不多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扫过会议室里围坐在桌前的众人,见无人点头,道:“那就这样,散会。” 结束会议后,她又同范茹画一起跟着新签的达人跑了场视频拍摄,晚上到家,剪辑师发来了已剪辑完毕的不心动挑战视频。 于是,她在书房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确认视频,在红音app上选择“共创”发布了更新。接着,她平铺开瑜伽垫,开始完成今天的塑形任务。 待一切工作结束,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程拾醒接到了来自蒋冬至的视频通话。 她在背后垫了个抱枕,挑了个舒舒服服的坐姿,摁下绿色接通键。 屏幕上很快弹出他那张熟悉的脸。大抵是刚洗过头发,发根蓬松,发梢却还有一点潮,柔顺地盖在眉梢,身上那件睡衣松松垮垮的。 “刚洗过澡?”程拾醒问。 他应声,又问:“你今天忙吗?” “忙啊。”她语调懒懒的,听上去很困,“你电话来得真是时候,我刚结束完今天的所有事,上床。” “怪不得,一整天都没有消息。” “怎么?你很闲?”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挺忙的,不过给你发消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程拾醒会意:“……” 她今天确实没看他微信,好像是有小红点,但是一忙过去就彻底忘记了。 “……那我现在看。” “别。”蒋冬至道,“要视频就专心视频。” “好的,这位先生。”程拾醒顺从地停下了要切画面的手指,“请问您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打视频通话给我呢?” 他此刻正隔着手机屏幕定定地看着她,闻言寂静了半天,哦了下,冷呵:“怎么?你跟你的其他男朋友们晚上见不到面的时候不视频通话?” 他记得可清楚。之前她同谈祝霄谈的那段时间,每次经过她房间门,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同人聊着天。 手机开的是外放,如果耳朵贴上门缝,就能隐隐听见那头的男生模糊的嗓音 ——你都不主动给我发消息。 她的嗓音总是黏黏糊糊的,说:“哪有?是我害怕。” ——怕什么?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总是格外想你。” 此刻,程拾醒凑近了点镜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他,声音轻轻的,情话信手拈来:“可是,我很想你啊,看见你的脸,会更加想你的。” 连话术都大差不差。 “不信。”他说,“你跟你的那些前任们是不是也都是这么说的?” 她眉心一皱,有点不高兴了,本来忙了一天就累,她都哄他了还不顺着台阶下,现在还拿这种略带逼问的语气跟她说话,好没劲。 “你老提他们干什么?” 多扫兴。 他也不开心,唇抿了抿,“我不可以提吗?” 随着这么一句出口,气氛变得沉默。 程拾醒瞧着他,半晌,冰冰凉凉地笑了声。 “怎么?介意我谈那么多段啊?”她说,“介意的话当时就不要选择跟我谈恋爱啊。” 蒋冬至慌了:“我不是介意,我不介意,我就是……” 他顿顿,憋了会儿,闷声:“……吃醋。你不是说喜欢看我吃醋吗?” “……”她失语。 “骗子。”见她不说话,良久,他轻轻控诉了句。 他真吃醋了又要嫌他烦。 哪有这种事情? 程拾醒忍不住笑,双肩耸动,心情好了许多。 “没骗你,想你是真的,喜欢看你吃醋也是真的,只是我刚刚误会了。”她慢条斯理,“我怎么会骗你呢?你现在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真的?” “真的。”她肯定。 “这句也跟他们说过一模一样的吧?”他还是吃味。 她歪头,认认真真地思考,很久之后,叹着气摇摇头。 “记不得了,我跟他们说过的话太多了。”程拾醒伸手,戳了戳屏幕上他的眼角,再顺着鼻梁往下滑,到唇瓣、到喉结、到锁骨,再到他胸前的衣领,好像只要她伸手一勾,下一秒他就会顺着她的力道从屏幕里钻出来一样。她笑得很狡黠,“这样,你现在过来陪我,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112章 他看着她手指的动作,喉结滚了滚,口中道:“我没事找罪受才过来听你讲你跟那群前任讲过的情话。” 指腹触碰到的始终是冰凉的屏幕,而不是带着温度的皮肤,这令她很不爽。她此刻怀念他温暖的拥抱、柔软的嘴唇,她想抱他,在他的怀里听他说那些别扭的、吃醋的话,被他逗笑,然后再亲亲他,想到心痒。 糟糕透了,都怪他给她打电话。 于是她啧声,尽力诱/惑。 “那我讲点只会讲给你听的话,如果你过来的话。” “我该信吗?” 她眼珠一转,往上提了点被子,靠在手机录音孔上,嗓音低低柔柔地说了句话,那一秒,他的瞳孔骤缩,呼吸也停滞。 ——你想不想和我做点梦里的事? 她说的是。 第56章 56 世界和平 梦里的事, 这四个字委婉又清晰。 这听上去是一场无比冒险又疯狂的决定。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拉开窗帘, 外面是无尽的黑夜,是霓虹灯破不开的浓重颜色。 如果要问程拾醒,为什么会在这样不恰当的时机说出这种话,也许是因为…… 因为,夜色最会蛊惑人心。 而当门铃声如期响起时,她正站在阳台上, 撑着脸垂眼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由弯起唇。 开了家门,半个小时前还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衣着整齐,携着一股很淡的沐浴露清香, 一见到她,就劈头盖脸地问:“你叫我过来……又是想干什么?” “你这话问得真奇怪。”程拾醒侧身让他进来, 闻言疑惑, “我以为我在视频里讲得很清楚。” 他不肯进来, 只是堵在门口,默了片刻, 蓦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拿捏?” 和预想中的不太相同。 程拾醒顿了顿。 她私以为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拥抱了, 但是现状却是蒋冬至在这里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问她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脸色也很奇怪。 难道他来这儿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句“你想不想和我做点梦里的事”吗?那他是过来干什么的?难道他对她没什么想法吗?怎么可能? “也没有。”他这样让她感到不解,程拾醒很难得迟疑了下,才说下去, “……比如现在。” “我问你几件事情。”蒋冬至说。 见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程拾醒打量了会儿他,背往柜子上一靠, 抱胸:“你说。” “你现在喜欢我吗?”他急促地问。 她觉得莫名其妙极了:“我不喜欢你跟你谈什么恋爱?你是把我的表白全当耳边风吗?” “我不知道。”蒋冬至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判断不出来,我害怕。” 他撑着门框的手在用力,指尖泛了白,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他重复:“程拾醒,我害怕你对我失去新鲜感。” 她无声盯着他。 长久的安静中,楼道间的灯光暗下来,于是他也跟着暗下来,睫毛下的神色辨不清晰,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处屋内暖色调灯光下的她。 程拾醒抱胸的手松开,“啪”的一声拍了下掌,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所以,你是打算用拒绝我的方式来维持所谓的……我的新鲜感?”她觉得很荒诞。 他的唇动了动:“拒绝你的话,你会不开心。” 他害怕她对他不开心。 程拾醒嗯了声,有点冒火:“这也怕那也怕,那你现在过来是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蒋冬至说,“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她偏开头笑了下,点点头:“行,你问。” “你爱我吗?” 她站直了身子:“我……” “我爱你。”他打断了她的话,认认真真,认真到执拗,“第三个问题,你可以给我一点点特权吗?不多,一点点就够。” 程拾醒不说话了,强行压下心头那股乱窜的火。 反正她不说话他也会继续,她倒是要听听是什么样的特权。 蒋冬至没等到她的回应,微微垂下一点头,轻声说:“你可不可以……骗我一次?”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听你说爱我,即使你对我没有到那种程度。” 程拾醒彻底憋不住了,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拽进门,再砰的一声将门大力合上,反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蒋冬至我是真的不理解你。”她差点被气晕,向后抓了把头发,舌尖抵抵脸侧,勉强缓了缓气,耐着性子问,“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错觉,让你觉得‘我要跟你做/爱’是我们分手的前兆?” “……我没这么说。”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提高了点分贝,“我是跟你说,我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能跟你承诺我们能有多远的未来,我更在乎当下。但我没让你在谈恋爱的时候整天胡思乱想,一天到晚猜测我哪句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下一秒是不是就不喜欢你了,是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你这样跟我待在一起不累吗?” 第113章 “不累。”他道,“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累。” 她失语一瞬,觉得整件事都很好笑:“不累些什么?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好,弄得那么卑微做什么?” 这种卑微已经毫无情趣可言了,她不喜欢。 “我想要什么,只要说出来你就会给我吗?” “不会。”她干脆地拒绝,“但起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仍在喜欢你,不想跟你分开。如果你想听我表白,我随时奉陪,只要我喜欢你。” “真的?” “真的。” 他看着她,呼吸缓慢,妄图用目光描绘她的轮廓,以此确认她此刻不会像过去对那些前任一样,潇洒离开。 他们已经谈了多久了? 半个月? 大概吧。 总之,他们之间的进度似乎比她过去的那些恋爱快很多。 这该是件好事,代表她对他格外浓稠的兴趣,但他总安不下心,哪怕他们已经确立了关系,还是安不下心,因为他足够爱她。 可程拾醒在这场关系里总是表现得很镇定自若,慌张的人从不会是她。她可以自然地撩拨、掌控他的情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样的淡定,真的是对待恋人的态度吗?还是对待她的所有物?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程拾醒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你对我,究竟是占有欲还是喜欢? ……那她呢? 那么亲昵的表现,究竟是出于心动,还是想要得到的欲望? 他不像她一样淡然,他需要她无时无刻的表白,无时无刻向他保证,给予他安全感,告诉他,无论是不是欺骗—— 她喜欢他。 “那你说,你现在就说。”蒋冬至盯着她,在她的目光中走近一步,声音有点哑,“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她叹了声,跟着重复。 “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你对我的表白都是最真心实意的,你不会骗我。” “我不骗你,我自愿的。”程拾醒说完,仰着头望向他,“然后呢?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他的目光很烫,抚摸着她的脸颊,就像从火柴盒上擦出的一抹小火苗被丢进了森林里,肆意燃烧。 “我想要你。”他吐字清晰。 — 窗外夜色是被打翻了的墨水瓶,不远处的车鸣声就像被拉紧的警报,楼下有人在不合时宜地吵架,碗筷被摔碎,乒铃乓啷响。这个世界好像在崩塌,所以才吵闹得要命。 不过没关系,塌就塌了。 他被她推着,躺在下方,向上索取亲吻着她的嘴唇,把灵魂寄存进她的身体里,随粘稠灼热的月色融化。 此刻她是温暖的流水,是包裹着他的丝绸,是柔软的棉花糖,被拥住,被轻咬,被张开,被浸润,被吞入腹中。 就这样牵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赋予他同等厚礼,像是无声的夸赞,势必要与他一起在混乱与清醒中尽情滑入爱河。 蒋冬至掐着她的腰,仿佛飘在云端,好像再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同样快乐的了。这种愉悦从心脏处升起,又顺着血液扩张至身体各个角落。 结果快到结尾时,程拾醒突然停下了不动了。俯下身亲他,又顺着脸颊去咬他的耳垂。 “蒋冬至。”她开了口。 他强行忍耐着,迷迷瞪瞪的,回她话:“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哭给我看?” “……”他清醒了点,不可置信,“你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程拾醒,你这人怎么那么……” 她突然夹了他一下,听着他倒吸一口气,捏在她腰上的手握紧,所有未说完的话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她抬起来点身子,手撑着他的肩,居高临下:“你哭不哭?” “……”他不肯说话了,撇开脸,无声拒绝。 她怎么那么乐此不疲地执着于看他哭这件事?把他弄哭很值得她骄傲吗? 什么癖好? “哭不哭?”程拾醒又问了遍,见他固执又别扭,还是不愿意答应,失落地叹了口气,“那就不做了。” 无视他的难受与煎熬,程拾醒直起半跪的腿,抽离,刚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下一秒腰上那只手往下重重一按,不由哼了声,眼前旋转,他们位置对调。 蒋冬至压在她上头,也没重新进来,只是盯着她。 “我很心疼你。”他真的感觉自己有点要死了,委屈死的,“可你一点都不知道要心疼我。” “你心疼我吗?”程拾醒立马换上副可怜的表情,“可是你都不愿意答应我的央求……我都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宝宝,我对别人都不这样的。” 平时蒋冬至,现在倒是喊上“宝宝”了。 他冷哼:“你是不是在pua我?” “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揽着他的脖子去亲他的眼睛,再顺着鼻梁一点点轻啄着下滑,用唇代替去做通话时手指做的事情,含糊不清地说,“只有你哭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快乐,以前恋爱我从没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真奇怪。” 第114章 这是十足的真话。 “你哭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满足。情绪是因为我,眼泪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她抚摸着他脆弱的脖子,感受着喉结的滑动,触感萌生渴望,她肩膀再次耸起,呢喃:“其实我也不太理解,偶尔在你面前我会感到不知足,可能是因为太喜欢了,想占有你,甚至是摧毁……算了,不哭也没关系,进来。” 蒋冬至感知到她的情绪,抿了下唇瓣,顺着她的意思,重新沉入,低着头去寻她的唇瓣、脖颈、锁骨,近乎缠绵地亲吻。 后来他眼睛确实红了,半是被程拾醒折腾的,半是……他想满足她,他从来都满足她,只要她开心就好,剩下的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 让程拾醒这样心理上爽到之后也有好处,比如后半段明明累了困了,但还是由着他胡来,带着补偿性质地抚摸他的头发。 再往后真的累了,推着他叫他起来。蒋冬至不干,埋在她身上,咬着她求情,硬挤了两滴泪出来说他好难受,求求她帮帮他。 他才是真想毁了她。 程拾醒闭着眼昏昏沉沉地想。 他简直是想把她撞死在这里。 ……算了。 第57章 57 她正在喜欢他。 翌日早上, 程拾醒睁开眼时,蒋冬至还在睡。 腰上的力道不容忽视, 掌心的热度毫无阻隔地传递。他就像抱抱枕一样把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低着脸,闭着眼,和她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相隔不过厘米,连呼吸都交融。 这样的姿势,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翘的,浓密的,覆在合起的眼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 程拾醒想。 她觉得恍惚。 她认识蒋冬至几年了呢? 近十年。 最开始,他是隔壁那个整天对她摆着张臭脸的邻居, 后来是那个日日跟她争吵的哥哥,是和她心思各异的家人, 再后来,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 越来越变成人们口中所谓“沉着”“能吃苦”的年轻人。 程拾醒曾经以为,她绝对不会喜欢上他, 或者说,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而现在,他正安静地睡在她身侧,紧紧拥着她,就像拥着自己的全世界。 程拾醒缓慢地眨眼, 无声望着他的脸,那张褪去了青涩张扬的锋芒、又被时间浸润出几分沉稳的脸,倏地起了一点心思。 她勉强从他怀里伸出一只手, 悄悄往下拉了些盖在他身上的被褥。 嗯,肩上的吻痕还在。 再往下一点,手臂上的牙印也还在,很淡,只是一圈粉色。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满意,正要再给他盖上,听见有道嗓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带着早晨刚醒的沙哑与困倦:“看什么呢?” 程拾醒长长地“嗯——”了声,才带着笑意,问他:“我昨天咬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蒋冬至没吱声。 他安静了会儿,收紧了手臂,于是他们挨得更紧了些。他将脑袋埋进她脖颈中,缓了会儿刚醒时的困意,才开口:“留印子了?” “嗯。” “看到自己昨晚有多过分了?”他抱怨,“疼死了,你当时是想把我吃了吗?” “我为什么咬你,你心里不清楚?”她揉着他肩上的痕迹,道,“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停?我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累了想睡觉?这能怪谁啊?你自作自受。” “胡说。”他咬了一口她的锁骨,很轻一口。 明明是她,特别喜欢在他身上留印子,昨夜刚开始她就咬过他一口,后面看印子淡了蠢蠢欲动地非要再补一个,特别狠一下,痛得他趴在她身上直抽气,好半天没动作。她见他真疼了才亲着他哄,充满内疚地说对不起,下次她轻点。 “好了不提了。”她拍他胳膊,“起床穿衣服去。” “再睡会儿。”蒋冬至喃喃,“好困。” 她唇间吐出两个幸灾乐祸的字:“活该。” “你不困?” “不困。” “你是不困。”他冷哼,“床单是我换的,澡是我帮你洗的,垃圾是我半夜出去丢的,回来还把你衣服也一块儿洗了……你睡得是很香。” “活该。”她还是这两个字。 蒋冬至恼了,从她颈间起来,翻身上去,伸手去掐她腰。 程拾醒立即笑着伸手去挡。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起床。 主要是程拾醒起,蒋冬至还得再睡会儿,太困了,他睡了还不到六个小时。 洗漱过后,程拾醒在家里逛了圈。 看来他昨天……也有可能是今天凌晨,有仔细打扫过。昨天乒铃乓啷闹了好一通,纸巾丢得满地都是,在沙发上拆盒子时还不小心把里头的全撒出来了。但现在放眼望去,干干净净,整洁得不得了。阳台上还挂着洗完的床单和衣物。 程拾醒一想到他困得要死还在屋子里忙活来忙活去就想笑。 他这一睡就直接到了中午。 得亏今天是周六,平常这么闹他俩干脆都别上班了。 第115章 外卖到了之后,她回到房间叫他,亲亲他的脸,听着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恶趣味地弯起唇,轻声说:“宝宝,跟你讲个坏消息。” “你说。” “你昨天穿的衣服还没干呢。”程拾醒趴在床边,嗓音听上去无比遗憾,“怎么办?你今天穿什么啊?” 他“嗯?”了下,声音很闷:“真的假的?” “真的啊。” “那叫个外卖,买件送过来。”他闭着眼,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摸到手机,递给她,翻了个身,对着床边,扣着她的手揣进被褥里,“密码你知道的。” “……你松手,你不松手我怎么输密码?” “单手也能输。”他还觉得不够,又去环她的腰,“你上来输。” 她被逗得笑个没完。 “好了,骗你的,干了。”夏天衣物都薄,早上阳光一晒,早干了。她捏捏他的手,“起来吃饭,都中午了。” 他不动,也不肯松手,问:“吃完了我们下午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跟你在一起的话干什么都可以。” 她想了想:“我买了点新衣服,你要不要看我试新衣服?” “好——” “那你先起来。” “你先去帮我拿衣服。” “你自己拿。” “我这样……怎么自己拿?” “这样是怎样?”她道,“昨天不都看过了吗?现在害臊是不是有点晚?” “能一样吗?现在我们都很清醒。” 程拾醒哦了下:“原来昨天你不清醒。那是我乘人之危咯?” “我是说氛围……”他有点自暴自弃,“行,你能言善道。那你待会儿能在我面前换衣服吗?” “行啊。”她挺坦荡,“你想看的话没问题啊。” “……”他静了两秒,咬牙切齿,“程拾醒,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吵架了?” 她偏头抿住笑,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 吃过饭,程拾醒拆了刚送来的快递。 她这次一共买了四件新衣服,都是裙子,粉丝要的测评。 她先试了第一条,黑色的法式长裙,打开房门,在门口镜子前转了圈,感觉还不错,又走到他面前,问:“好看吗?” 蒋冬至点头,目不转睛,说:“好看。” 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去试了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每一件他都说好看,她觉得版型做得不太好的也说好看,评价千篇一律。 程拾醒有点不开心:“你怎么每件都是一个评价?是不是在敷衍我?” “没。”他也委屈,伸手去拉她手,放在唇畔亲了亲,又去抱她的腰,仰着头看她,“可是确实好看。” 她充满怀疑:“……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怎么样都好看吧?好土。” 可是确实怎么样都好看啊。 他想。 程拾醒今天没化妆,她皮肤很白,气色也很好,长发披在脑后,是新烫的波浪卷,整个人就好像会发光。 身上还穿着第四件新衣服,粉色的百褶短裙,长度遮不到大腿一半。 程拾醒的腿很漂亮,修长的,笔直的,纤细的,但又不是那种皮包骨头的细,薄薄的肌肉均匀地覆在上面,穿裙子好看,长裤也好看,跳舞的时候好看,勾着他腰的时候也好看。 蒋冬至手挪下去,握住她的膝盖弯往前一抬,要她坐在自己身上,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喜欢你。”他倾着身子,突然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程拾醒嗯,语气轻快:“我知道。” 她顿顿,又说:“不过说实话,我之前压根没想到,我居然会喜欢上你。” “什么叫‘居然’?”他不满。 “意思是夸你魅力大。” 蒋冬至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探身去咬她嘴唇,磨了会儿,分开,道:“不过我想我应该早有预料。” “预料什么?” “预料到,我会被你吸引。” “我魅力大呗。”她说。 他乐,拖长了尾音:“对——你魅力大。” 两个人再次笑作一团。 程拾醒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笑得肩都在颤。 良久,她哎了声,突然叫他:“蒋冬至。” 他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怎么了?” 她抬起了头,双手搭着他的脖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望着他。 程拾醒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搬来他家那会儿,父母送她上学。 下雪天,她等在楼下的屋檐下,等着、望着父母把车开过来,再冲她招手,喊她过来。 正要迈步之时,听见有人淡淡说了句“让让”,从她身侧擦过。 她下意识停下步子。 背着黑色书包的少年扶着冬季校服的帽沿,单手推着自行车,一眼都不曾递来,自顾自地踩上车,扬长而去。 “干什么呢醒醒?”妈妈摇下车窗,喊她小名,“快点过来啦!” 她回神,跑过去。 车子启动,副驾驶上的爸爸在同妈妈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第116章 “刚楼里出来那个,是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学生吧?” “好像是的。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没人送,伞都不撑个。”妈妈叹口气,“你说这孩子父母也是狠心,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晾这了,也是可怜。” “是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要不让他以后来我们家吃晚饭呗,就多双碗筷的事。” “你做饭,你做主。”妈妈说,“就是这孩子性格孤僻,不知道愿不愿意过来吃饭。” “性格孤僻不就是因为老一个人待着吗?”他拍了下大腿,又笑着唏嘘,“我们可不能让咱醒醒也变成这样,我们醒醒得乐观大方、快快乐乐地长大,是吧,醒醒?” 她在后座漫不经心地应着,趴在窗口朝外望,外面是白茫茫一片,看光秃秃的树木往后退,路上的白色虚线往后退,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往后退。 “哎?”她听见爸爸突然问,“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蒋冬至。” 她眨了下眼,看见他踩着自行车,从她窗外掠过,跟全世界一起倒退。 蒋冬至。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且让这个名字在自己的人生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程拾醒又喊他:“蒋冬至。” 他又应:“怎么了?” “蒋冬至。” “在这儿呢。” “我也正在喜欢你。”她看着他的眼睛,温声细语。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事情,会改变一个人的样貌、脾气、想法,会改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把亲密无间者剥离成生死不见的陌路人,把争吵不休的仇敌温柔地推在一起成为如胶似漆的恋人。 所以她很讨厌“永远”这个词,它抵抗时间,抵抗自然法则,它是不可能作数的承诺,是人们虚假的幻想,是一只自以为是的害虫,为了使浪漫永存而把浪漫摧毁。她更喜欢“正在”这个词,自由,浪漫,松快,比如此刻他们正在热烈地拥抱、直直地对视,正在品尝对方眼底蓬勃的爱意…… 再比如—— 她正在喜欢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