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发生[先婚后爱]》 第1章 [现代情感] 《好事发生[先后爱]》作者:芙咛【完结】 简介:正文完结|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 a城权贵之首的靳家少爷,和南边来的县城小白花隐婚了。 云泥之别的身份,让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段婚姻,包括江好自己。 可她仍然心存幻想。 一场晚宴,江好戴着尺寸不合适的婚戒出席。 酒杯相碰时,遥遥看见她的丈夫,和一位明艳美人站在一起,如此相配。 有人故意道:“场上赌你和靳斯言在一年内离婚的人,占九成。” 江好艰涩地答他:“他们赌对了。” ˉ 法罗群岛,世界尽头的“被遗忘之地”。这里,同她一人的旅程一样,寂寥又自由。 江好决定把心底里的人,遗忘在这里。 她写下明信片上的最后一个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靳斯言,山高路远,我们就走到这吧。” 与明信片一同飘洋过海寄回国内的,是早就拟好的离婚协议。 ˉ 几个月后,江好登上百大的领奖台。 镜头扫过台下,身份矜贵的靳总赫然在投资方的坐席里。 江好捧着奖杯路过时,靳斯言扣住她的手,而她只是淡漠道:“靳总,自重。” 记者团团围住靳斯言,问是否与这位前妻旧情复燃。 靳斯言惨然一笑。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她会在冰岛,在西藏,在哈巴雪山,唯独不会在我身边。” ˉ “好好,我拥有你,才是好事发生。” 阅读贴士: *慢热,双c,he *男女主并非完美人设 感谢您来看,祝您发财~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江好 靳斯言 一句话简介:蓄谋已久换来好事发生 立意:爱和成长同时发生 第一章 发财了 江好遥遥望着远处的欧式建筑,气派雅致。 那些江好甚至没在网上见过,低调或张扬的豪车,接连略过她的身边驶进庄园里。偶尔一两个窗户降下来,大约也是因为她徒步走来而诧异。 而江好在某滴花60块钱打一口价的出租车,因为司机赶着交班,没到地方就让她下了车,江好硬是自己走了5块钱的。 她身上的旗袍并不太合身,每一处细节却无一不体现着手工定制的精致。 这显然不是江好的衣服。 几个小时前,江好刚从老家坐动车返校,一进寝室门,就见珮珮冲过来抱着她,声泪俱下地控诉:“今天是我和夏新恋爱200天纪念日,他居然忘记了!好好,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的室友珮珮,在大部分同学的印象里,用两个词就能概括:一是小公主、二是恋爱脑。 江好费力地单手把行李箱提过门槛,伸手在珮珮背上轻拍了拍,“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和你道歉了。” 果不其然,江好才安慰珮珮两句,对方打来一通电话,就让珮珮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 两人煲了一会儿电话粥,江好正收拾着行李箱里带来的东西,珮珮从自己的座位上挪了过来,“好好,你帮我个忙吧。” 她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下巴的位置,瘪了瘪嘴,可怜巴巴道:“我哥今晚组了个局打德州,想让我过去发发牌来着,我都答应了,但是我对象刚刚说待会儿带我出去过纪念日。我如果放我哥的鸽子,他一定会骂死我的。” “我不会打扑克,斗地主都不会。”江好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对于江好这种好好学生来说,不会打牌实在太正常,珮珮对此没有任何怀疑。 “发牌很简单的,”珮珮拉着她的左手晃了晃撒娇道:“拜托拜托,好好你一定要帮我。而且发牌都是有辛苦费的,拿了辛苦费你就不用天天下课去兼职了呀。” 江好的眼睫半垂着,正从行李箱里往外拿衣服的那只手,顿了顿。 她确实正在为找什么兼职而发愁。 往年江好暑假两个月给小朋友做家教,能挣到学费和接下来一学期部分的生活费,开学后下课兼职赚剩下的生活费。但今年却有意料之外的花销,钱又用掉了大半,学费便不够了。 好在a大的学费要求在每学年的第一个月内交齐,她本想趁着这个时间里兼职补齐。 听闻珮珮的话,她有些心动。 于是,几个小时后的现在,江好穿着珮珮借给她的定制旗袍,出现在了这里。为了方便走路,她脚上还是自己那双几十块钱的帆布鞋。 距离庄园的正门还有一段距离,路边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树下。 后来江好回忆起来,庄园外边停着辆车,是有些奇怪的,只是当时的她并未意识到。 江好借着轿车的遮挡,从肩上挎着的托特包里,取出珮珮给她搭配的,带了个v标的裸色高跟鞋。 她的高跟鞋经验,仅限于几次被辅导员抓去做学校颁奖典礼上,端着托盘递奖杯和证书的礼仪小姐。 她小心地扶着轿车车身单腿站着,另一条腿微曲抬起一些。几缕发丝散下来遮挡眼睛,她随手挽到耳后,稍稍倾身给自己换上高跟鞋。 江好不太适应地在地上踩了踩,对着车窗玻璃的反光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不妥帖的地方。 第2章 某一瞬间,江好似乎看见车窗内一道隐约的人影。 江好呼吸一窒。 可只是这一瞬,江好再去看,又看不明了。江好将将松了一口气,把换下的帆布鞋塞进包里。 忽的,车内闪起一道光亮,方才那道隐约的人影变得明晰起来。 手机屏幕的光亮,在他立体的五官和利落流畅的面部轮廓上,打出明暗光影。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地轻点几下,而后偏过头来,隔着副驾驶的座位,和她遥遥对视。 对方的神色寡淡,只这么不带情绪的一眼,又移开了视线,过分平静。 这条路只通往一座庄园,来人自然开车进庄园内。她怎么也没想过,随意停在路边树下的车内,竟然里面坐着人。 她没自觉地红了耳廓,几乎是落荒而逃。 只记得那双眼,在一片晦暗不明里,深邃而淡漠。 大概是几百米的距离,江好到庄园大门前,她回头望,那辆低调的轿车仍静悄悄地停在那儿。 足有小两层楼高的黑色铸铁门恢宏大气,上边点缀这金色的纹样,眼下因接待客人而大敞着。安保亭里站岗的人,着装统一站姿挺拔,正狐疑地看着她走近。 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还是高考时进考点校门前的戒备森严。 江好硬着头皮表明来意,“我是珮珮的朋友,来找封缙。” 身侧豪车驶入庄园里,而她步行过来,衬得她一看就不像是能出入这种场合的客人。就像攒了一学期的钱,鼓起勇气想去专柜给自己买一个包,而柜姐将你从头打量到脚,甚至没有给一句问号。 江好非常没有底气地抿了抿嘴。 好在其中一个冷脸保镖训练有素地退到旁边,和耳机那头沟通几句,而后接引江好进了庄园里。 别墅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七八米挑高的中庭,穹顶上镶着金箔,和水晶吊灯彼此映衬,愈发显得奢华。 封缙站在穹顶之下,正在和管家谈着什么。见到她,微微弯了弯眉眼,“珮珮和我说的时候,我就猜是你,今天刚回北城吗?” 之前封缙来学校接珮珮的时候,江好和他见过几面。一如印象里的样子,他的礼貌极好,没有因为她只是来发牌,便不把她当作客人,依然以礼相待,亲切却不过分热络,让人无可挑剔。 两人寒暄几句,江好问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除了发牌,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说。” 江好心里隐隐不安,想问些什么,犹豫地张了张嘴却又问不出口。 封缙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笑了笑:“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好小声问,“这个算赌吗?” 封缙看着她面上小心又认真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很烦恼,“怎么办呢?我都忘了你还在上学,怎么能参加这种活动呢?” 看着江好紧张得好像随时准备跑走的模样,没忍住笑笑,“放心,只是招待一位数学家朋友,他对概率学在牌桌上的实际应用感兴趣,所以我才组今天的局。” 来之前珮珮给江好介绍了基本规则,也手把手教学了发牌方式。重复性的动作,不需要理解就能上手,因此封缙直接让人带江好去棋牌室。 说是棋牌室,实际比江好家那个县城里的小平层还要宽敞。麻将、桌球、休闲区一应俱全,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副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画,前边摆放着一张八人位的棋牌桌,扑克筹码整齐地摆放在上边。 音乐灯光恰到好处,吧台和沙发上零散坐了几个人。江好进来时,其中几个女生望过来,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又上下打量一轮,似乎没什么意外的,又移开了。 看到江好坐在发牌位上,而后彼此对视一眼,嘲弄的意味顷刻间裹挟住江好。 江好的目光应该是闪躲了一瞬,眸子垂下去,盯着棋牌桌上的纹理看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不舒服吗?大概是有一点的,可是似乎又很正常。 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不知道从哪边过来一个人,凑到江好面前看了看,没太有分寸,却是那种不带恶意的打量,“诶?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是谁带你来的?” “我是珮珮的朋友。” 她没说名字,对方也不再问,因为也许过了今晚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人基本上已经到齐,牌局却迟迟未开始,偶尔有人抱怨一两句,管家总是低声答到:“您再耐心等会儿,贵客正在路上。” 什么人能在这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面前,还被称作“贵客”呢? 江好出神地想。 “那是靳家,如果不是缙哥有点交情,咱们这几家合起来也不够看的,多少人请也请不来,等就等着吧。” 不知是谁八卦地打了个头:“靳老爷子这么些个孙子孙女都留在身边,怎么偏偏就送这小少爷出国了,老爷子到底是疼啊还是不疼啊?” 其中一个低了些声,朝外头比了比,“老爷子最疼爱那儿子的孩子,还没出生那会儿就说了,靳家未来大半的家业都是他的,你说能不疼吗。 后来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出了一档子事,具体不清楚,说是伤的很重,就送去国外疗养了。” “我前几年在国外,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你以为和你似的,成天喝洋酒泡洋妞?人在国外普林斯顿读博士研究数学,还被哪个学校聘教授了来着。” 第3章 “得不到家产的人拼命去争,他这是一点不放在心上啊?” 江好无意偷听上流圈子里的秘闻,眼观鼻鼻观心。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贵客”姗姗来迟。原先坐着的几位,其中几人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江好也就跟着起身。 封缙侧身比了个“请”的姿势,神色淡漠的男人走进门内。 那是一张和普通人仿佛有着壁垒的脸,是给他套上个麻袋丢进人群里,也能被一眼就认出的存在。 江好怔愣了一瞬,搭在桌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 是刚才车里的那个人。 他在室内随意地扫视过一周,却遥遥在江好的方向停顿了片刻。 不待江好反应,那视线又移开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他大概是认出她了。 江好脚趾一蜷,颇觉得尴尬。 封缙引他在牌桌的主位坐下,和大家介绍道:“斯言这两天刚回国,我组局大家一块聚聚。” 有个人从休息区那块儿跑过来,挨着靳斯言坐下,“斯言哥,你出去外边好多年了吧,我还没跟你一块儿打过牌呢。” 是刚才和江好说话那人,江好听见别人叫他“汤宁”。 靳斯言平淡地回应了几句寒暄,看得出兴致寥寥,封缙朝着江好道:“开始吧。” 江好发牌动作不算熟练,但胜在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轻点着牌背推出去,给人一种轻盈又柔美的感觉。 依次发过两轮牌,每人手上都有两张牌。 有人跟注有人盖牌,江好接着依次翻公牌,每个人看过牌面,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唯独主位上的男人平静地将牌拢回掌心,神情未有半分改变,指尖在桌面上无意地轻点着。 江好来的路上在网上查过,这个扑克游戏玩的就是运气和心态,牌好的人如果被人察觉,其他人也就很难跟注,牌差的人稳住也可能再最后翻盘。 讲得再直接点,就是拿着手里的牌互相“骗”。 看得出汤宁是这牌桌上的常客,没什么悬念的赢了第一把。他熟练地随手朝着江好抛来几片筹码,“喏,给我们荷官妹妹。” 封缙和江好说过,她可以兑换的小费,就是她手中的筹码乘以倍数。虽然每一局根据赢家的心情给的数量不一定,但按照封缙和她约定好的倍数,几个小时下来应该还是非常可观的,挣个半学期一学期的生活费不成问题。 江好指尖轻盖着筹码,收拢到自己前边,视线快速扫过。 合计是五点。 江好看向汤宁,挂着一个相当标准的微笑,“您发财。” 江好不是a城人,语调里带着些吴侬软语的意味,却又不过分甜腻,叫人心里妥帖。 “哎,你这一声发财,我今晚手气肯定不错。”汤宁笑道。 没由来的,江好感觉到一道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江好下意识看向对面,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人慢悠悠收回的视线。 前边一连好几局,都被汤宁和其他两个人赢去。汤宁占大头,封缙不动声色地扫了汤宁一眼,大约是有意让他放点水。 偏着汤宁没什么眼力见,还在嘚瑟今天的手气不错。 封缙正头痛着,不知道该怎么暗示这糊涂脑子。又一两局的光景,桌上的局面竟大不相同。 靳斯言一手撑着侧脸,面无表情地翻出手牌,赢下桌上所有推出来的筹码。只这一局,赢面大过汤宁前边赢的那么多局。 赢牌似乎也没能在他面上留下什么喜色。 他仍旧那么懒散的姿态,从面前的筹码中随便捻了几枚,轻轻一推。 筹码贴着桌面滑向对面,而后稳稳地在江好面前停下。 他的出手很阔绰,分明是第一局赢,却给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小费。 九十点。 今天到这,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已经够了。 江好正打算像之前每一局时那样,道一句“您发财”。 当她看向对方时,意外的,靳斯言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一时竟有些张不开口。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小吉祥话,在他面前似乎都变得谄媚。 江好隐隐感觉面热,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指尖在掌心暗暗掐了几下,才把话说出口。 “…您发财。” 几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细听之下倒有那么点与前边不一样的味道。 只是当时一室内无人在意。 汤宁嘟囔了声“新手光环吧”。 封缙笑着,带些言外之意:“你用运气,斯言用的是实打实的规律和算法。” 是了,大家这才想起,这位家世显赫的少爷留洋回国之前,深造的就是数学专业。 汤宁似乎还是不太信,让江好快点发下一把的牌,可没成想接下来竟都是靳斯言的赢面,一连赢了五六把。 又一局开始,各家下注,靳斯言一如前几局一般,别人下多少他也跟多少,不弃牌也不抬,仿佛只是跟着众人“随波逐流”,完全就是无公害的模样。 这一局的最后一轮,汤宁开始加注,他总是一次性推出去好些筹码,胜券在握的模样,难免让牌一般的人犹豫起来,吓退了几人,只剩下汤宁和靳斯言。 汤宁探他的口风:“哥,你牌要是不大的话就算了,我这手牌可不得了。” 江好看向靳斯言,他仍是没什么表情,不带犹豫的说道:“all in。” 第4章 他这几局赢下来,面前的筹码几乎堆成了小山,是桌上最大的赢家,但总是不声不响的。而此刻,他竟选择将自己所有筹码下注。 汤宁身边一个人拉了拉他,“你看他都赢多少了,肯定是算的出来了,汤宁你还是别跟了。” 大概是顾虑着封缙所说的,靳斯言会算,又或是被靳斯言推出来的筹码数量所吓到,毕竟到了这会儿也没几个人和靳斯言搭上话,谁也不愿意输完筹码,先下了牌桌。 汤宁更是如此,一时间犹豫住,抬头看向靳斯言。只见对方百无聊赖地轻点着桌面,竟是无一丝在意的模样。 汤宁咬牙,也盖牌放弃了。 这一局,靳斯言赢。 一室之内,忽然有人轻笑了声。 江好看向声音的主人,靳斯言把手牌翻了出来,赫然是牌桌上最小的牌。 汤宁傻眼了,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个第一次打牌的少爷,居然拿着最小的手牌,靠着稳稳的心态,赢了身为老手的他。 靳斯言把手中的牌轻轻一掷,两张纸片落进江好面前的牌堆里,“今天就到这吧。” 今天这局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个多小时。封缙还想留他,“你这大赢家,还一堆筹码呢。” 靳斯言没什么所谓地回头。 那双眼睛生得极好,无一不是恰到好处。眼眸在光下有一圈金环,给人与生俱来的矜贵感。 他好像只是不经意地与江好对视,可那双眼眸却又深深望进她眼底,像是夕阳下的海面,浮光跃金,却未知海平面底下蕴着平静或风暴。 “筹码么,都给她吧。” 江好竟觉得目眩神驰。 那一瞬间,有句话重重地印在江好的脑子里。 发财了…… 第二章 未婚妻竟是我自己 江好躺在寝室的床上,看着顶灯散出来的光晕,有些恍惚,前一天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梦。 可是当她伸手摸到枕头底下那厚厚几叠,又让她感觉到,那些画面真切存在。 靳斯言走后,其他人又打了一会儿牌,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没多时就转场进行别的活动去了。 封缙让人给她结算数筹码,江好慌忙拦住了,“不敢真要这么多。” “劳动所得。”封缙失笑着摇摇头,“你得到的筹码,就是你可以兑换的部分。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不是吗?” 但江好还是坚持只拿了部分,不过也足够她的学费,和未来一年的基础开销。 房门被门卡刷开的声音响起。 珮珮推开门走进来,怀里抱了一束花,心情似乎不错,大约是刚和男朋友约会回来。和江好打招呼道:“好好早呀!” “早,”江好应了声。 “你借给我的衣服,我手洗过了,正在晾。” 珮珮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怎么样?见到靳斯言了没有,传闻他超帅诶!” 江好想起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点了点头。 “他家里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之前一直都在国外,加上本人又特别低调,所以基本上没有他的照片传出来。” 珮珮说着,扭过头来对她比了个飞吻的手势,随口问起她昨天有没有赚到小费。 江好比了个数字,珮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江好以为是多了,心下刚浮起些惴惴不安,却听珮珮说道:“是谁这么抠门?不可能啊,我打电话给我哥。”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把昨晚的事情和珮珮说了,“才不到两个小时,就给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要是再多,我都要不安心。” 珮珮拿她没办法,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名字还真是给你取对了,江好,将将好,什么都想着将将好就行。” 江好笑笑,她对物质的需求不高,能覆盖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不需要课余再出去兼职,就已经是意外之财了。 不知为什么,又想起那双锐利淡漠的眼神,她问起:“靳家商业版图特别大吗?” 珮珮继续打理着那束花,“靳家能位于a城名流之首,当然不只是因为商业版图大。” 江好趴在上铺床边的扶手上,听珮珮说着她平时接触不到的,名流之间的传闻。 “靳家在还是封建朝代那会儿就是权贵了。”说着,又伸手掰着指头和她数,“到了近几代,老爷子的哥哥从戎立了不少功勋,老爷子从商,老太太书香世家,子孙也大都成器,政客、医生、律师……” “反正说起来就是buff叠满,家大业大啦,能投胎到他们家,就是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 说到这,珮珮耸了耸肩,“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嫁娶都不自由,全都是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那有什么意思。” 江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商业联姻啊,在她的世界里,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词语。 “靳斯言也是吗?”江好问到。 “他啊,他有未婚妻的。” 江好没有再继续问,往后躺进被窝里。空调的风轻轻吹动顶上的蚊帐,她有点出神。 她偷偷瞄过靳斯言好几眼,他的长相实在算不得低调,加上他就坐在江好的正前方,江好想刻意不看也很难,但也没动过什么特别的心思。 只是不禁也有些好奇,样貌气质身世学识,样样出类拔萃的人,他的未婚妻应该也是相当优秀的吧。 第5章 ˉ 开学后江好忙了起来。 大四还有两个月的课要上,毕业论文也需要开始着手准备。 江好刚结束导师组织的选题会,在食堂遇到珮珮和另一个室友林微月。 林微月眼尖地在人群里看见了她,颇为夸张地挥动着双臂吸引她的注意,“好好,这边!” 江好端着餐盘坐下,林微月看了看她餐盘里的饭菜,一副了然的模样,和佩佩说:“你看吧,我就说她又吃石锅拌饭。” “好好,四年了,除了铁板意面和石锅拌饭,你还可以吃点别的吗?”珮珮也无奈道。 江好不在意地笑笑,“吃一样的,就不用每天动脑子想吃什么呀。”看了看周围,问起另外一个室友。 林微月没什么好气,“人家才不稀罕和我们这种‘无用社交’一块呢。” 林微月正说着,忽然朝着江好挤眉弄眼,江好不解地回头,就见同系的一个男同学端着餐盘快步走向他们这桌。 见江好回头,热情地打招呼:“好好!” 江好礼貌地抿嘴笑笑,回过头来埋头吃饭。 男生在江好身旁的位置边上站定,“就你们仨吗?”她们这一桌是四人位,对方的意图显然。 珮珮和林微月见江好埋头吃饭,没有回应的意思,互相使了个眼色。 “好巧啊,”林微月打了个哈哈,“啊,那个,还有个室友马上就来,我们帮她占位置呢。” 男生面露可惜,“这样啊,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吧。” 三食堂是a大学子公认的好吃,加上这会儿正是午餐时间,周围已经没有别的空桌。男生又看了看江好,这才往食堂另一边走去。 江好暗暗松了口气。 珮珮见她这模样好奇道:“是篮球队那个吧?” 林微月接话道:“可不是嘛,肩宽腿长的运动小帅哥,在好好这里跟妖怪似的,躲都来不及。” “哪有那么夸张……”江好小声反驳。 “大学四年和你示好的男生怎么说也不下十来个了吧,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林微月看着面前的人,薄开衫吊带裙,随意地用一支笔将头发挽在脑后,露出脖颈优美的线条。 江好的长相,不是人群中一眼拔尖的风情万种,而是一种不显山露水的美。初见时只觉恬淡,等注意到时,便已经陷了进去。 珮珮问她,“不会是你外婆不同意吧?” 江好下意识地用勺子戳了戳石锅里的米饭,犹豫了会儿点点头,“算是吧。” “这都快毕业了,还拿你当孩子呢。” 林微月了然道:“这你就不懂了,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系统。有一些家长的设定呢就像那npc,念书的时候三令五申严禁恋爱,必须好好读书,当你毕业的那一瞬间,就跟触发了什么副本似的,开始疯狂催婚。” 说罢,摇了摇头:“真是夸张,好像十多年的学习就是为了更好嫁人一样。结婚这事想想就可怕,我一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时代女性,我才不要结婚。” 珮珮不赞同道,“夏新对我可好了,如果是和他结婚,有什么可怕的,才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林微月抖了抖,像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似的。“哎呦呦,恋爱的酸臭味,单身的肯定和我一个想法,好好你说是不是?” “我啊。”江好依然垂着眼眸,视线却像是落在一片虚无中。 她的声音很轻,“我还挺想结婚的。” 林微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瞪着眼睛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大口米饭。 江好不知怎么解释,只笑了笑。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江好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几不可察地,眼睫轻颤了颤。 食堂内很嘈杂,她端起餐盘,拿着手机朝外指了指,示意自己先出去接电话。 江好快步把餐盘把放到回收处,站在食堂外边接电话。 刚点下接听键,就听得外婆用榕城的方言,不悦道:“又去哪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外婆的耳朵近年来不好,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来往的人很多,外婆的声音穿过听筒,近处的几人看了过来。 江好又走远了些。用手捂着话筒,应了声,“在食堂。” “我让人帮忙寄了一箱特产,还有我上次交代你买的那些东西,到时候一起拎着上一趟金家,去看看爷爷去。” 外婆的语气并不是和她商量,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争取一下,“我最近学校挺忙的……” “不管你在忙什么,都必须去拜访爷爷。”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 江好敛了眸子,轻声应到:“我知道了。” - 市中心一座闹中取静的老洋房。门上挂着“私人住宅,谢绝参观”的牌子。许多游客慕名前来打卡这座年代久远的建筑,在墙外拍着照。 江好下车前给陈叔打过电话,这会儿正等着陈叔来接她。 她怀里抱着装有特产的大箱子,没一会儿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于是又费力地往上颠了颠。 忽的,有人轻拍了拍她,“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我们想在这个角度拍张照片。” 江好正要往边上挪,身后的门从里边打开,顿时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力,纷纷张望着门内的景色。 陈叔招呼她进门:“好好来了啊,快进来。” 第6章 江好顶着那对情侣诧异的目光,走进门里。 这里是别人的风景区,却是富人的生活区。 老洋房一楼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江好乖巧地和老人问好,“爷爷。” 老人和蔼地朝她招手,“好好来了啊,外头热不热,来,这边坐。” “呦,怎么又带东西来了,上回不是就说好了,下次只管自己来就行。” 江好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佣人,“都是外婆自己做的一些家里特产,她腿脚不好出远门,让我带来。” 又闲聊几句,老爷子问她:“还记得小时候带你一块在院子里玩的哥哥吗?” 江好点点头,说记得。 打从她记事以来,外婆每年都带着她和大包小包来拜访,直到她来a市上学,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才让她自己来。 年纪小的时候,大人们聊天,她在屋子里坐不住,于是就让大她几岁的哥哥带她在院子里玩。 许是那时候太小了,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对那个小哥哥的模样都已模糊不清,但却总有一个画面时常浮现在眼前。 银杏叶从枝头缓慢掉落进池塘里,惊动水下游鱼。江好看着紧紧牵住自己的手,听见身边的人说,“只要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时至今日,依然那么清晰。 只是不知道从哪次外婆带她来时,就再也没见过他。 一开始江好总问,“小言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回答,于是每次再来时,对于见面的期待便再次落空,随着年纪的增长后来也就不问了。 “小言回来了。”金老爷子这么说道。 “好好还像小时候那样想嫁给他吗?” 外边的阳光正好,洒在池塘水面上水波粼粼的,又映进窗户里。 江好有一阵恍惚。 也许是肌肉记忆,或是外婆在耳边重复太多次,以至于江好后来回想起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还是脱口而出地回答。 “想。” 江好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那是外婆的夙愿,更是她离开那个家的办法,她没得选择。 下一秒,江好莫名福至心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望去,随即愣在了原地。 靳斯言站在雕花的拱圆门前,身上笼罩着一层透过磨砂玻璃而变得柔和的绒光。那双眼眸在光下更显得颜色清浅,定定地与她对视着。 风起时,吹动梧桐和银杏的枝头叶片,簌簌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同这风一道穿堂而过。 那是定格彼此宿命交织的时刻。 江好想起自己曾经与珮珮聊起靳斯言,好奇靳斯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他的未婚妻会是多么优秀的人。 江好喃喃地—— 原来未婚妻竟是我自己。 第三章 她一定曾溺毙在那片金色里…… 榕城老一辈的人里边,少有会说普通话的,打江好记事起,外婆就和她说的方言。而榕城方言里,金和靳是同一个发音,江好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相对来说常见一些的“金”。 12岁的小言哥哥和26岁的靳斯言,从外貌上来说,不算判若两人却也让人难以对应,因此江好在上次见到靳斯言时,没有将他认出来。 居然就这么错认了别人的姓氏二十多年,江好自己都颇有些汗颜。 靳老爷子一手扶在云烟古树形的拐杖上,面上一派和蔼:“好好今年21了吧。” “还记得你外婆第一次带你来的那会儿,还得抱在手里呢,都还没开始学说话。一转眼,我们好好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靳老爷子看着她,像是看着很多年岁前的景象。 靳斯言坐在靳老爷子另一侧的沙发上,与江好相对着。 他散漫地靠着沙发,显出一种惫懒,却又不像江好呆在家时那般垮着肩膀东倒西歪地缩着。他的左腿随意地搭在右腿上,半阖着眼,没有说什么,似乎是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 “这次回来呢,小言就不再出去了。”靳老爷子沉吟片刻。 江好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心下莫名有种预感,老爷子大约要说起的内容,将会是外婆喜闻乐见的“娃娃亲”。 她说不清是期待亦或是抗拒。 “过两天,让小言带着礼和你一块儿上明城家里去一趟,拜访你外婆,也顺道把日子定下来。” “等你们的事儿定下来,我这心也就安了,等两年下去了也好和他们交待。”老爷子抚了抚江好的发顶,这么说道。 “哪的话呢,以后我和……斯言年年上清源寺给爷爷祈福,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江好自认不是情商高的人,甚至很多时候都嘴笨,可是说给长辈的吉祥话却可以信手拈来。 发小曾经打趣她,“别人开口学说第一句话,学的是叫爸爸妈妈,好好你学的是‘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靳老爷子抚掌大笑,“还是好好懂事啊。” 那之后的对话,大都是问些江好未来的打算。江好按照外婆给她琢磨的那些滴水不漏的回答,有些违心吧,但也习惯了。 江好起身离开的时候,靳老看向靳斯言的位置,“小言,你送好好回去。” - 靳斯言开得仍是上次那辆低调的黑色suv, 上回江好正是在这辆车外,隔着玻璃与靳斯言对视。尴尬的气氛似乎随着记忆一同蔓延开来,江好虽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车门的方向偏过去,看着窗外的景象不断倒退。 第7章 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些尴尬似的。 靳斯言的车内很整洁,没有繁杂的内饰,甚至没有放音乐。 那段时间里,他们之间似乎有太多的巧合。 正巧她在车边和靳斯言对视,正巧那天他们在同一张牌桌上,正巧他们也许是要一起步入婚姻的人。 其实江好有些想问,他是在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是不是那天在封家的庄园外边,他就已经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一掷所有筹码给她。 江好看着后视镜里靳斯言的侧脸,最终没有开口。 或许有些问题不必寻到底,成年人的世界里,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车畅通无阻地驶进校园,一向严格查询外来车辆的保安并没有阻拦。江好有些诧异,随即想到这是靳家的车辆,似乎又有些理所当然。 一路无言,车在寝室楼外停下。江好刚下车站稳,嘴里斟酌地那句道谢还没说出口,车便继续向前行进。 江好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并不是出校门的方向。 - 江好自认是浑身上下没什么出挑的人,平平无奇地淹没在人群中,长相平平家世一般,成绩也很中庸,甚至上学期还挂了一科微积分。 这学期重修通知下来,教务处大手一挥,把他们这一批挂科的,送去和大三的学弟学妹们一块上这门课。 和江好一块挂科的林微月,看着课表上多出来的两节早八微积分,自嘲这是“二进宫”,专挑早上八点折磨她们。 但无论如何,两人隔天一早,准时挣扎着爬起来上课。 两人踩着预备铃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时,都还昏昏沉沉的。 虽说不管这一门课有多无聊,每学期的第一节 课也少有逃课的。但眼下这个教室里的人,却多得出奇,晚江好和林微月一步进教室的同学,此刻只能排排坐在走道上。 “我们没走错教室吧,大家对于微积分这么热情的吗……”林微月话刚说到一半,江好忽得被隔壁的人磕了一下。 对方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在贴睫毛没注意碰到你了。” 江好抿唇笑笑,“没关系的。” 江好和林微月很好的诠释了一句话,叫做“学妹和学姐是很好分辨的”,两人随便套了衣服,用清水抹了把脸就慌张出门,此刻看起来仿佛在自家楼下饭后散步般的随意。 林微月机敏地四处张望,而后凑到江好的耳边:“不对劲,咱们大三上微积分的时候也不是这状态。” “我忘带眼镜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来了什么小帅哥还是小美女,不会是哪个明星来我们学校旁听了吧?” 江好正打算依着林微月的话环顾一周,忽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前门进来,垂在身侧的手明显腕线过裆,侧颜轮廓线利落分明。 江好清晰地感觉到教室里安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而身处议论中心的人却恍若未觉,走向讲台后站定,完整地一张脸展现在众人眼前。 江好看着站在讲台后边的男人,大脑有这么几秒钟的宕机,愣在原地没做出反应。而对方似有感应,也抬头望过来。 两道视线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撞了个正着。不期然的对视,却没人先将目光移开半分。 a市九月的早晨,有了那么点早秋的味道。风吹树摇,光影斑驳。 有那么一瞬间,身边的声音四散去,视野中的其他人也仿佛被按下定格键,画面景深,只有靳斯言一人是明晰的。 他的神色清淡,左手随意地搭在讲台上,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于是,眼底微微泛起波澜。 江好忽觉熟悉—— 她一定曾溺毙在那片金色海里。 突然,江好被人用手肘怼了怼。 江好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前排不断有人转身,顺着靳斯言的视线望过来。 她慌乱地低头,把自己的身形尽量缩在前排同学的身后。 林微月跟她一块儿趴在桌子上,朝她挤眉弄眼,用嘴形问她怎么回事。 江好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重修课的老师,居然是她那名义上的娃娃亲未婚夫? 江好只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她再次探出脑袋看向讲台时,靳斯言在屏幕上投放课件,讲师那一栏后边,跟着“jin”三个字母。 “这学期的微积分由我来授课。”靳斯言有着一把很好的嗓子,说话的时候很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但他的话很少,甚至懒得介绍自己。 他将花名册交给班长点名,先是本班同学再是重修的同学,在听见江好的名字出现在重修的名单里时,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江好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看着讲台上的人,没有错过对方的反应。 江好闭了闭眼,怎么刚好就分到他班上了。 靳斯言讲课不是照本宣科,互动性很强。但当这个互动放在数学这个领域的时候,学生互动积极性多少有点打了折扣。 “我感觉都靠老师那张脸撑着,才没跟我们大三时候似的,睡着一大片。” 林微月听这些数字啊公式啊,仿如天书,一扭头江好已经胳膊垫着下巴睡得正熟。 她嘟囔句:“不愧是好朋友。”也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在昏昏沉沉之间,江好梦到她高考结束那个夏天,她和外婆坐在邻居家的电脑前填报志愿。 第8章 那个夏天很热,像十几岁这个年纪肆意张扬的青春,万事都值得期待。 外婆戴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睛看电脑屏幕。她不识字,于是指了指第一行字,“这就是a城大学那个会计专业吧?” 老电扇转啊转,散不去一屋子的热意。江好掌心都沁出了汗,退出账号关掉页面,说“没错的”。 她撒谎了,即便知道外婆不识字,也害怕被戳穿。 外婆的声音就在耳边,“靳家全家都在a市,你也得考到a市去,而且必须是a城大学,这样他们才不会低看你一眼。上回我问你靳爷爷,他也觉得姑娘家学这个专业好。等以后斯言回来了……” “咚咚咚——”脸侧的木质桌面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梦中外婆没说完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江好惊醒过来。 不知何时,靳斯言走到了她的身侧,他单手拿着书,另一手还停留在江好面前的桌面上。 靳斯言毫无情绪的目光,在眼下的场景里颇具警告的意味。江好下意识地坐直了,又小心地觑了觑靳斯言。 他视线从她面上移开,在刚刚被她压在手臂底下的课本上停留了片刻。意外地,似乎有那么点无奈在他面上稍纵即逝。 不待江好考究,他留下一句“第六页例题3”,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江好不解地低头,课本的纸页上洇着一小片水印。 …… 21岁,在重修课上被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逮到睡觉流口水。 原只是耳根发热,在这瞬间,整张脸爆红。 偏偏林微月还在她身侧低声惊呼:“好好,你好像要熟了耶!” 后来的整节课,江好都精神百倍。快下课时,林微月突然说道:“不行不行,我肚子疼,我要去厕所,你等我下。”几乎是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林微月从座位上弹起来,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跑去。 江好把林微月的书本文具,和自己的收拾在一块。余光注意到教室前排,有个女生在邻座的鼓励下,带着些腼腆娇羞走向讲台。 前排起身离开的人很少,此刻座位还满满的,有些人八卦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其中也显然有蠢蠢欲动的。 “靳老师,这道题我没听懂,可以麻烦您再讲解一遍吗?”她把手中翻开的书往前递了递,“对于学微积分这一块您有没有什么建议呢,如果您现在没空的话,不知道方不方便加您一个……” “这是第一章节的例1,整本书里最浅显易懂的一道题。”靳斯言合上笔电,闻言并未低头,只是微微垂眸扫过书本上的内容。 “建议下次上课带上耳朵,当然,脑子最好也可以带上。” 江好把东西收进包里,感慨靳老师说话果然够难听,正打算起身从后门出去。靳斯言忽然抬眼,精准地锁定了她的方位。 他无声地开口说了两个字。 “过来。” 第四章 她能和那样的天之骄子有什么交…… 前排好几个注意到的人,齐刷刷地顺着靳斯言的视线看过来。 江好的指尖下意识地一蜷。 重修课老师的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她刚才还在课上睡觉被逮住了来着…… 江好低头顶着一众视线,快步走到教室前边,和靳斯言隔着讲台站着。 原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同学,步伐像是凝滞了一般,回头看着的情况。江好感觉脊背似乎都有些僵硬,半垂着的眼睫轻颤了颤。 “课本。”靳斯言简短的说道。 江好愣了一下,从包里拿出线性代数的书。已经是用过一学期的课本,却依然崭新。 靳斯言接过,翻开在其中几页上都打上了钩。 “今天的作业之外,这些题连题目带作答,各完整地写一遍。” “另外,课堂表现分扣三分之一。” 江好看着那一连许多页的题目,弱弱地问道:“题目写完,课堂表现分能不扣吗?” 靳斯言面无表情:“不能。” 江好试图讨价还价却吃了瘪,抿着嘴,看靳老师把教材随手拿着,走出了教室。 林微月走到她身边,故作一脸沉重地拍拍她的肩膀:“要是换我坐在外边,估计被逮住的就是我了。姐对不住你,请你吃饭吧。” “少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和数学犯冲,哪一次不是睡得天昏地暗。” 后两节没课,林微月大咧咧地挽着她,两人赶在其他人下课之前,提前先去食堂吃了饭。 回来的路上,江好正听着林微月说笑,却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江好抬头看清来人之后,打算绕开对方走。林微月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跟对方计较。 但她们往左边走出两步,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继续挡在二人面前。 “何语心,你又打算怎样?”林微月没好气地问。 何语心却不应她,直直地看向江好,嗤笑道:“听说今天重修课上睡觉被老师逮着了?都重修了还能睡着,不会又要挂科了吧。” 江好一脸莫名看着眼前这位,早已经搬出宿舍的“室友”,自认没有哪里得罪过她,可每次见面她或多或少总要阴阳怪气几句。 这会儿主干道上的人虽不多,却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听见何语心的话纷纷侧目看向这边。 江好皱着眉,“这是我的事。” 第9章 “都大四了一份offer也没有,出去说是a大的学生,真的不丢人吗?不过也对,确实可以多睡觉养好身体,以后干起体力活来也有力气些。” 她眉目间的优越感毫不收敛,附加明晃晃的敌意,句句都在挑衅。放在以往说些不痛不痒的也就算了,可眼下即使好脾气如江好,也感觉到有些恼火。 她不是喜欢与人争辩的性子,指尖无意识地嵌进掌心。在脑海里模拟了片刻,正欲开口,却有人抢先一步。 “何语心你今天哪根筋又搭错了?凭着你姑妈在大厂里当hr,才拿了个offer,在这嘚瑟什么?” 林微月挡在她身前,气氛剑拔弩张。 何语心把矛头转向林微月,“怎么,你冲上来做什么?忘记说你了是吧?” “天天做乖乖女和小公主的跟班很开心吧?给了你多少好处啊?” 单只是说她也就罢了,竟连带着她的朋友一起诋毁。 江好的目光凛凛,“你……” “你们这几个,怎么回事?!”一道雄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不远处乍现。 江好一回头,不知何时院长带着一众院领导竟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后,为首的副校长身侧,赫然是一个小时前才见过的靳斯言。 他眉眼间神色很淡,目光遥遥落在她们身上,淡漠的、事不关己的。 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江好颇有些难堪地偏过了脑袋,看向另一边。 “学生们开开玩笑,靳老师别在意。” 院长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一招:“语心来,我们院里的尖子生,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学金,目前大四刚开学,已经拿到了大厂“源宙”的offer。” 何语心走上前一步,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江好,面上的倨傲尽显。 林微月咬牙在江好耳边说:“草,小人得志。” 何语心和领导们问着好,乖巧懂事的模样与前边截然不同。 一直沉默着、未置一言的靳斯言忽然说到:“我对教育的理解,除了教书还有育人,我们学校对于学生的教育,不包括教导与人为善吗?” “听说“源宙”一直贯彻着以人为本的理念,但是人资部门对于校招管培生,竟不考核品性,降低门槛到这样的地步吗?” 他每说一句,何语心面上的慌张便多一分。 “源宙”是靳氏集团的子公司。外人也许不清楚,但她却因着家里的关系,知道这位靳老师的靳,实际上就是靳氏集团的靳! 可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说罢,便径直向前走去。 与江好擦身而过时,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一旁努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江好:“手机。” 江好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靳斯言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又递还给江好。 “上午说的那几道题,今天做好之后发给我。” 他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江好却明显感觉到,那些领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骤然不同了。 院长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何语心:“你啊你啊…”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去跟上靳斯言。 林微月看着那张铁青的脸,嘴里“啧啧”两声,佯装忘词地自言自语,“先撩者什么来着~” 何语心愤恨地跺了跺脚,此时却顾不上和林微月互掐,打着电话,匆匆走远了。 只遥遥听得一句,“姑妈,我的offer不会有问题吧……” 江好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显示的是添加联系人界面,搜索框里已经输好了一串数字。 她点下搜索,跳转到了联系人的主页。 靳斯言通过好友申请的时候,江好正在写靳斯言给她布置的微积分作业。 她看到弹出来的消息提示上显示着靳斯言的微信昵称,差点以为是对方来催她交作业,丢开手中的笔,手忙脚乱地点开聊天窗口。 看到屏幕上的“jin: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好点开他的个人页面,昵称是jin,微信号都还是原始的乱码,背景图是没有的,朋友圈里更是空荡荡的只显示着一条横线。唯一可以点开看看的只有他的头像,似乎是一片漆黑的天空,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 账号简洁到让人怀疑,这是不是靳斯言的工作号。 江好将靳斯言的头像放大到最大,也没从里边儿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是他在英国读书时候拍下的吗…… 江好将这张图片保存进相册里,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做。 突然有人靠的极近,江好猛地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林微月替她拍拍她的胸口,安抚她的小心脏:“干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她凑得近,江好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一览无余,“这是那微积分老师的微信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江好把手机递过去,眼见着林微月一脸兴冲冲地点开,接着颇索然无味地把手机还给江好。 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珮珮走进来,边把一袋子甜品递给她们边说:“听说何语心今天又找你们茬?” 这一说可把林微月的话匣子给打开了,声情并茂地还原了白天的事儿,并附带十分钟对何语心的激情开麦。 “那何语心欺软怕硬,珮珮家里有权有势,我又总是不给她面子,所以成天欺负好好。还好今天靳老师仗义执言!” 第10章 珮珮听着林微月的话,沉吟片刻后看向江好,“不会是我想的那个靳老师吧?” 江好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林微月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接着说:“还能哪个,当然咱们英明神武的靳斯言靳老师。就是朋友圈无趣了点,什么都没有,其他老师的朋友圈里最起码还会分享些中年保健文章呢。” “说不定是工作号……”江好说道。 珮珮低头也看向江好的手机,“不是,我在我哥微信上见过,就是这个账号。” 林微月狐疑地抬头:“你哥也认识靳老师?” 三人的关系从大一入学一直铁到现在,珮珮将当时和江好说的那些,关于靳斯言和靳家的事说给林微月听,又讲了江好当时替她去牌局发牌。 “你是说,这位长得帅学识高的大学老师,其实真正的身份是,靳氏集团最受疼爱的小少爷?” 林微月瞪大了眼睛,得到珮珮的肯定答复后,更加觉得靳斯言主动加江好微信这件事情不可思议。 “他还主动加你,他师德这么好的吗?拯救挂科重修的瞌睡少女?” “好好也是傻人有傻福。”珮珮应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江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能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寝室忽然安静了下来,珮珮和林微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行动,一个试江好额头的温度,一个数江好手腕的脉搏。 林微月嘴里念叨着:“好好一孩子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江好没忍住笑起来,果然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这么一个普通的学生,能和那样的天之骄子有什么交际。 毕竟……这事儿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江好把书翻过一页,静下心来,打算接着在作业纸上写剩下的一道题目。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江好先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好一会儿视线才跟着过去,屏幕上赫然是一条消息提醒。 jin:周六上午九点,机场见。 第五章 马上要有曾孙啦? 随后发来的航班信息,到达城市后边赫然跟着“榕城”二字。 “周末一起回去看看外婆。” 江好看着那一行字,怔了一会儿。 她心下清楚,靳斯言是应了爷爷的要求,回去看看外婆,以及讨论他们俩的婚事。 外婆在耳边念叨了二十来年的事儿,竟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江江好!你又在发呆啊,今晚一块出学校吃吧,食堂吃腻了。” “好,你们定吧。”江好回过神来应了声,又指指门口的方向,“我出去和外婆打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出门,在楼道的台阶上贴着墙边坐下。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光,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映照得更加冷白。 屏幕上是她和外婆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几天之前。外婆打来视频通话,江好那会儿在上课没有接到,她没有回拨,外婆也没有再打来。 她们之间的联系并不频繁,大多时候是外婆打来,而对话的内容总是和靳家相关。 江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这才按下语音通话。 微信的回铃音,规律的、有节奏的重复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江好都很害怕听见这段声音,寝室里其他人的微信电话响起,她都会下意识地呼吸一屏。 就在江好以为这一通电话无人接听时,回铃音暂停,听筒里外婆用榕城的方言问她:“打来做什么?” 家里那台老电扇转起来噪音很大,像是扇叶和电机随时要散架一般,不过外婆语气平平的嗓音更加响亮些。 这个时间段经过的人不多,微小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也清晰可闻,江好把手机的音量又调低了一些。 她的指尖习惯性地揪着大腿上裤子的布料,“靳斯言这周末想回去看看你。” “言言要来呀?”外婆的语气里染上欣喜,连带着责备都显得不那么刺耳,“没礼貌,以前成天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现在怎么喊不了?” 大约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外婆没在这上边多计较,转而问她:“言言这周什么时候来?坐动车还是飞机?是你靳爷爷让他来的罢?是不是要讲言言和你的事情啦?” 这会儿的语气和刚接通电话时截然不同,一连问了好些问题,仿佛她口中的“言言”才是她的亲孙子一般。 “周六早上的飞机。” “你和言言见过了没有?他现在长得高吧?” 明明没见过成年之后的靳斯言,不知品行样貌,但仍然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嫁给他。 外婆自顾自地念叨着,江好沉默了半晌,忽地开口问道:“你很希望我嫁出去吗?” “我带你这个拖油瓶二十来年,你快点嫁出去当然好了。” “万一我嫁给他不幸福呢?” “我这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唯一的念想就是你嫁进靳家。有你外公那层关系在,靳家对你不会差,什么幸不幸福的,有什么要紧的?” “这是你外公,最后留给你的东西,你必须得抓紧了。” 江好闭了闭眼睛,脑袋无力地偏过去靠在墙壁上。 像是上了一整天满课,却又不得不去操场乐跑,那样的疲惫。 听筒里,外婆的话语还在继续。江好心里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第11章 其实她不抗拒婚姻,也不在乎和谁结婚,甚至把结婚这件事,当作是脱离这个家庭的方法。 但为什么在听到外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失落。 她想离开家,外婆想把她嫁出去。 与靳斯言结婚这条路,白雾茫茫,却是她唯一的归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外婆交代她要懂事乖巧时,轻声应着“好”。 几天的时间一晃过去,很快到了周六。 江好没坐过飞机,来之前在软件上搜索了好一会儿“a市机场登机的攻略”,但还是在航站楼里迷路,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等她走进贵宾室的时候,靳斯言正支着头小憩, 光从他身后的窗户倾洒进来,在他的身上披上一层柔光,平日里那令人过目难忘的冷峻感,此时仿佛柔和许多。 他坐在那,像是画家笔下最完美的作品。 广播里工作人员温柔地提醒着这一航班的乘客登机。 靳斯言睁开眼睛,而后视线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丝毫不见惺忪睡意,好似早已察觉江好的注视。 “走吧。” 他语气毫无波澜,分明什么也没说,江好却好似偷窥被人撞个正着一般,心虚地抿了抿唇,闷着头跟上。 “您是我航的白金卡会员,如您有任何需求,请随时告诉我。” 乘务员温柔热情地引导他们入座,视线却频频如不经意一般,落在靳斯言身上。 江好在位置上坐下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侧颜。 他确实长了一张,让人实在很难不心动的脸。 商务舱的座位相对宽敞,江好系好安全带,舒服地窝在舷窗边的位置。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滑行直至离开地面,轰鸣声强烈。 身侧靳斯言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江好不自在地伸手按了按耳朵,微蹙着眉。 第一次乘机,认真地听着小电视里播放的安全演示视频,目光时不时地看向舷窗外的景象。 地面上的建筑物逐渐缩小,车水马龙变成了移动小点组成的线条。 但耳朵里隐约的不适感,却愈发的让人难以忽视,江好更加大力地按了按耳朵。 忽然,耳中剧烈疼痛,江好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抱着脑袋躬身缩起来。 轰鸣声在脑子里盘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耳朵里的疼痛感,仿佛直往脑袋里钻。 疼痛把时间拉长,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才过了一会儿。 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 江好费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靳斯言冷静的面容进入她的视线中。 他看着她,面色依旧,好像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都能淡然处之。 他干燥温暖的双手,覆盖上江好捂着耳朵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冷静下来。” 不知是疼痛让她变得反应缓慢,或是靳斯言的动作让她愣神,她一时间没有反应。 疼痛感让她不自觉地皱着眉头,五官都好像想要紧紧地缩起来。 靳斯言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拇指轻轻抚过她唇上。 在疼痛之外,她竟感觉到一阵酥麻。 “闭上嘴巴,做几次吞咽的动作。” 江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做。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耳廓上,由内向外地轻揉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下,疼痛竟缓缓地减弱。 两人面对面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搾,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她甚至可以看见细数他纤长的眼睫。 而此时,那双眼眸中,清晰可见她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耳朵被捂着,心跳声成倍的放大。 扑通扑通。 这是云端之上心动的声音。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耀眼的阳光倾洒进舷窗。那双好看的眼眸,也一同被映照着,瞳中那圈颜色愈发明显。 江好不合时宜地想起,外婆和她说眼睛里带一圈金环的人,生来就带着些矜贵。说来有些刻板印象的意思,但江好却觉得放在靳斯言身上是贴切的。 他身上没有什么唬人的行头,但却莫名让人感觉到淡漠和难以靠近。 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总是淡淡的,好像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思。 此刻他面上仍旧毫无波澜,他就只是单纯地好心帮了她一下。 可在他一错不错的目光下,她那点儿刚浮起的隐秘心思,似乎无处遁形。 江好感觉到耳朵在他的掌心下隐隐发热,越是注意,反而愈演愈烈。 于是慌张地把视线移开。 乘务员亲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女士您好,请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气压性耳痛。”靳斯言替她回答道。 靳斯言回身坐好,将刚才反扣在腿上的书又翻了回来,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搭在书页上,举手投足间具是彰显着矜贵。 乘务员微躬着身,安抚着江好:“女士,气压性耳痛是飞机在升降过程中,由于气压变化引起的,请您不要担心。” “咱们这边有口香糖,您可以尝试咀嚼口香糖,这样可以帮助打开咽鼓管,平衡耳内外的气压。” 乘务员专业地向她解释着,江好感谢地朝对方点点头。 她的心里却很清楚。 第12章 不会有比靳斯言方才那般,更好的安抚了。 她小心地觑着身旁的人,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书页上,没再分出一个眼神给她。 耳痛让江好有些惶惶的,后半段航程江好老实地盖着毯子睡觉,直至飞机落地榕城。中间几次迷迷糊糊地撞到什么东西,硬邦邦地却又不疼,便嘟囔着继续睡。 司机侯在航站楼的出口,见着二人出来,小跑着过来迎接,微躬了躬身,和两人问好。 “少爷,江小姐。” “东西准备好了吗?”靳斯言问道,声音清淡好听。 “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放在后备箱里。” 江好听着,估摸着应该是准备一会儿给外婆的礼品。 靳斯言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 “嗯,上车吧。” 车就停在近处,江好想也没想地就往副驾驶的位置走。 腿刚迈出去两步,手还没够到副驾驶的车门呢,忽地有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往后牵引。她随着力气往后倒,跟着惯性踉跄了两步才站定。 惊魂未定地扭头,看见靳斯言慢条斯理地松开手,双肩包落回她的背上,那股子牵引感消失。 他没说什么,迳自转身上了车。 扶着车门的司机颇会看颜色,笑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少爷是让您一块坐后排呢。” 江好看着车内靳斯言的侧颜,愣了一下也跟着上车。 一路无言地驶向外婆家。 中间有一段路颠簸,江好看手机里导员发的消息,没在意,磕在车窗上。 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疑惑。 刚才在飞机上,她磕了好几次,怎么都没这么疼。 江好家不在榕城市区里,虽是在郊区但山水宜人,这一片有着不少居民。 远远就看见几个老太太正坐在树下的石桌边上聊天,见路上驶来这么一辆车,都好奇地来回张望着。 直到江好和靳斯言从车上下来,江好分明看见了其中两位老人上下打量靳斯言一通后,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面露赞许的神色。 越走近越能清晰听见她们用方言讨论着,话语中“长的真好”“你们家好好真是命好”重复出现。 靳斯言朝着中间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问好,竟是弯着唇轻笑着,“外婆。” 江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老人的脸上尽是喜色,“言言回来啦?快过来让外婆看看。” 毫不意外的,外婆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靳斯言身上,甚至没有给江好多一个眼神。 倒是边上一位婆婆打量着江好,忽然转头惊讶地朝着江好外婆道:“咱们家好好眼见着圆了,哎呀,这是马上要有曾孙啦?” 第六章 你想结婚吗,和我。 霎时间,众人的视线汇聚在江好的小腹上。 江好下意识地捂着小腹,接着尴尬地笑笑:“阿婆,我也没有胖到这个程度……” 对方满脸写着不相信的模样,显得她这句解释太无力。江好几乎可以预料到明天邻里街坊们会传成什么样子。 外婆三两句打发了其他人,笑意盈盈地拉着靳斯言的手走进家门,“好几年没回来了,都长这么高了。” “是好些年没来探望您了,爷爷让我和您问好,近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只是老了不中用了。” “没有的事。” 靳斯言的声音很有质感,在国外这么些年,竟也没把榕城的方言给忘了。 榕城的方言没什么平翘舌之分,可是话语像是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和平时说普通话截然不同的感觉,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机一箱一箱地从后备箱往外搬礼品。 外婆嗔怪道:“来家里怎么还拿东西呢。”面上却难掩喜色。 饭菜早已经准备好,老一辈人用的调味料种类很少,做什么菜都一个味道。 外婆热情地往靳斯言的碗里夹着菜,靳斯言执着筷子坐在那儿,分明身处家具陈旧的小屋,却依然难掩他身上的气质。 仿佛面前不是老太太做的家常菜,硬是营造出了一种在作旧的高级餐厅里,吃中式omakase料理的即视感。 这顿饭吃到一半,外婆的目光在江好和靳斯言之间流转着。 “我老太婆年纪大了,看你们坐在一块儿,总是想起以前那些事。”外婆叹了口气,“你们俩都是可怜的孩子。” 外婆刚起了个头,江好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因为自打江好记事起,每逢外婆遇见靳家人便要说这些话。 可是眼下当着靳斯言的面,江好却不想让她接着说下去。 那些对于江好来说,沉重的往事,对于靳斯言来说,可能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江好小声地用方言叫了声“外婆”,试图打断她的话语。 外婆的目光仍是和蔼地落在靳斯言身上,面上表情也未有丝毫的变化,桌下江好的腿却被重重地一撞。 江好知道,这是警告她噤声的意思。 “好好的妈妈,就是我那女儿,打小就心气高,看不上咱们这儿小地方。不稀罕老头子给她安排的工作,也看不上相亲的那些人。二十岁出头的时候……“ 江好垂着眸,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她那个只在别人口中听说的“妈妈”,是跟她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和一个城里的男人相恋,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时,外公外婆不同意,她就硬气地和他们闹。 第13章 有一回打算偷户口本去领证,被外婆发现了。外婆说如果她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她今后就不要再回这个家。她转身就收拾东西走了,再没回过这个家。 江好低着头,几乎是机械性地用筷子往嘴里扒着饭,尝不出什么滋味。 “那年的年初一,老头子开了院门准备放鞭炮,门一开,这孩子裹着毯子就在地上放着呢,下边垫了张出生证明,父母姓名那里就写了一个她妈的名字。怎么来的,她爸是谁,统统不知道。” “结果不到半年……唉,出了那么档子事情,她外公走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没了,这么些年她就跟着我吃苦。” “言言,你和好好都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都是可怜的孩子。” 外婆口中的“那场意外”,出事的除了江好的外公,还有靳斯言的父母。 唯一的幸存者,是靳斯言,外公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 外婆将这些话说过很多很多遍,好像只要她总是提起,其他人就不会忘记。 目的性很强,但是有效。只要靳老在一天,他们靳家总是还这份情的。 每一字一句也仿佛在提醒她,她即将到来的婚姻,是她们家二十年如一日用“惨”换来的。 江好低着头,故作不经意地看向靳斯言。 他的神色未变,精致的侧颜显得有些冷淡。 永远冷静,永远遥不可及。 他目睹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本不该发生的变故,造成了两个家庭的破碎,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父母和江好的外公,在他面前死去。 他比谁都痛苦。 江好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伸手去够汤勺,给自己盛汤,手却一抖,汤勺里的汤汤水水洒在靳斯言的手背上。 外婆皱着眉头,紧张道:“言言,没事吧?”转而看向江好,“你看看你,能做些什么?打个汤都能洒了?” “对不起,我手抖……” 江好拿纸巾胡乱地给靳斯言擦着。 靳斯言没有动作,看着她,目光深深。江好匆匆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好像他的眼眸,能勘破一切。 好一会儿,靳斯言才淡淡道:“没事。” 经过这一插曲,外婆果然没再提那件事。 吃完饭外婆让靳斯言到江好房间休息,那是家里唯一有空调的房间。 江好则帮着外婆收拾厨房。 上一世纪的自建房,房间因为朝阳的缘故,家具大多褪色,显出一种年代感来。但从细节的布置上,不难看出小姑娘的用心,是“家”的氛围,而不仅是“房子”。 午后阳光正好,将一室照得明亮。 窗边的书桌上放着几本初中的教辅和大学专业课的书,还有一些手写笔记。 他随意地看了看那些笔记,家教辅导的英语备课笔记写得很详细,看上边记录的时间,大约是暑期的兼职。 其余则是微积分的练习题,有些字迹难以辨认,仿佛是睡梦中写出来一般。 靳斯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边学一边困,但自知不得不学,于是又一边困一边学。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数学。 把笔记放下的时候,瞥见一个熟悉的物件。大部分被遮挡住,一小部分暴露在外边。 靳斯言愣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那一摞书。 木制书桌上盖着块玻璃,上世纪末很流行这样的家具,现在已经比较少见了。通常玻璃和桌面之间的夹层里会放一些重要、值得纪念的照片做展示。 而此刻,这个夹层里,放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反面朝上,右上角贴着一张14年英国发行的圣诞邮票,留言区的字迹,靳斯言很熟悉。 “好好,希望你生活开心,不要听别人预设你的未来。” 来自于他亲笔。 这张靳斯言从大洋彼岸寄回来的明信片,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但它却被江好妥善保护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能一眼看见。 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张纸片上泛黄的痕迹,是时间的证明。 他的指尖隔着玻璃,轻触那张明信片。 身后有轻微的动静,靳斯言回身看着江好走近。 她的目光稍有些闪躲,“房间有点乱……”她说着,边移了移那堆书,试图挡住书桌中心那张明信片。 这是靳斯言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寄回来的,而后便再没有了音讯,只有她去拜访靳老的时候,能从他口中得到几句模糊的近况。 小时候是不明白离别的,越长大,却越觉得想念。 有时候江好会把这种情绪归为,对儿时好友的思念,有时却连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就如此刻,她的心跳很快,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靳斯言偏头看着江好。 她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顿了一会儿,又把那些书移开,不自然地为自己解释:“只是觉得这张明信片好看。” 可明信片是反面朝上,看不见图案,于是江好又找补了句:“……明信片上的邮票好看。” 这么蹩脚的理由,就连江好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可靳斯言只是看着她,薄薄的唇微抿,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江好的错觉,他的声线一贯冷淡,看向她的那一眼却添了几分情绪。 第14章 像是一星半点的温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外婆又和靳斯言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在外婆问到什么时,他才会简短地回答几句。 靠近傍晚的时候,靳斯言起身到院子里接了通电话,大约是有些难处理,电话持续了好一会儿。 江好走出来时,正好看见司机将车开到院门口候着。 “你要先走了吗?” 靳斯言点了点头,“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江好听靳老提起过,他本想让靳斯言回国后全面接手集团公司,但靳斯言不愿意,于是回国后仍进了学校,只是偶尔帮他大哥处理些事儿。 江好长叹了口气,果然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有的人同时兼顾两边的工作,且十分出色,而有的人在学校里挣扎着,还挂了一科微积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江好没去看。 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靳斯言先她一步开口:“你回程的高铁票,是明天下午,列车信息我发到你微信上。” 江好愣了一瞬。 那天靳斯言是给她买好了来回机票的,现下又重新给她定了高铁票回a市。 是因为她今天在飞机上的耳痛吗…… 好像什么东西在她心里重重一撞,而后有一丝悸动和雀跃悄悄爬上她的心头,泛着阵阵酥麻。 两人站在院子里,夏季的余韵已经散去,傍晚的风把院门口的树吹得漱漱作响,开始有了秋天的味道。 靳斯言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顺着风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靳斯言偏过头看着她,直直望进她的眼底。 “江好。” “你想结婚吗,和我。” 第七章 “哥,我犯大事了。” 二人之间,空气无声地流淌。 直到江好轻眨了一下眼眸,娓娓道:“和你结婚,这是我出生起就不得不认定的事。” 靳斯言没再说什么,只是那么看着她,让人很难猜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忽地朝她很温淡地笑了笑。分明在这秋日里,却似初春枝头积雪消融,雪水落入小溪流里,“嘀嗒”一声,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那就结婚吧。” - 那天之后,两人依旧鲜少交集。江好只在重修课上,坐在后排,和挤满教室的同学一起,远远地看见他在讲台上的身影。 中间靳老让她和靳斯言回了趟靳家。 靳老请来一位顶有名气却已甚少出山的大师,早年间请大师算过几次商业上凶险的决策,而这次,只是为了给她和靳斯言择良辰吉日。 大师老神在在地捻着一张红纸,上边写着二人的生辰八字,和其他信息。 即便多年前已然算过二人的姻缘,并无不好的卦象,可此时靳老仍不免问到:“如何?” 大师的目光流转在二人之间,讳莫如深地笑笑,头一次回答模糊。 “顺其自然,遵循天命。” 领证的日子就在那个月,婚礼则在江好毕业之后,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靳斯言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两人甚至没说上一句话。自这一天之后,两人没再见面,一直到领证的那天。 天才蒙蒙亮,江好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只开了盏小灯,给自己画了个清淡的妆。 江好看着镜子里的人出神。 竟然真就要结婚了吗…… 有人翻身,床板发出“吱嘎”的声响。江好回身,看向另外两个床位上紧闭的床帘,有些心虚。 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珮珮和林微月。 关了小台灯,寝室重又暗下来,江好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晨光,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冷不丁一道声音在寝室内响起,“你怎么起这么大早,今天不是没课吗?”林微月从床帘里探出个脑袋,耳朵上还挂着一只耳机。 江好吓了一跳,转回身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小声问她:“我吵醒你了吗?” 林微月扬了扬手机,“我玩手机到这会儿,刚打算睡呢。不用这么小声,珮珮昨晚没回来。” 林微月坐在上铺,看着站在寝室中间,仰着一张小脸看她的江好。 长发柔软,细腻的皮肤白皙如玉。手工制作的杏色旗袍勾勒出薄肩细腰,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林微月夸赞道:“好好宝宝,你真的很适合穿旗袍。” “这是外婆新做的旗袍吗?之前没看你穿过。” 外婆的手艺很好,早年开了家定制旗袍的铺子。因着县城里买旗袍的人越来越少,网上女装电商又越来越卷,便不再开了。但闲时仍会给江好做几身旗袍。 这一件是外婆知晓靳斯言回国时,特意买来好料子,仔细绣了纹样做成的。昨天还打电话交待,让她今天穿着去民政局。 外婆说,这样拍结婚证上的照片时,显得般配些。 江好没和林微月说这些,只点了点头,“上次回家的时候才做好的。” 林微月感叹着,“爱人如养花,外婆真是好花匠。把你当奇迹好好,做这么多旗袍给你。” 江好面色温淡,轻声说:“是啊。” “不过你这精心打扮又偷感十足的,是准备去哪啊?” 林微月摆出一副“你如实交代”的模样。 没想到林微月会突然返回来问这个,江好抿了抿唇,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但开口就磕绊了一下,“去、去长辈家里拜访。” 第15章 “你这学期比之前去的频繁诶。” “还以为你背着我和佩佩,偷偷去见‘小情郎’呢。”林微月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被浇灭,无趣地撇了撇嘴,“你去吧,我准备睡大觉了。” 江好暗暗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擅长撒谎,好在林微月也没有多想。 应该没有注意到什么破绽吧…… 大约是因为“黄道吉日”,江好坐地铁到民政局的时候,办理结婚的等候区已经排了不少人。 江好取了号,回身看着等候区里,情侣成双成对坐在一起,她这样孤身一人,实在显得有些异样。 思索片刻,还是转身走出大厅。 十月的a市,秋意正浓。快要九点钟的光景,天空仍是雾蒙蒙的,空气里也夹杂着几分凉意。 江好有些后悔没提前看看天气预报,带件外套出门。 一个约莫着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匆忙地走近,“小姑娘你也是来办离婚的吧?请问这个离婚手续的窗口往哪里走啊?” 江好尴尬地看看对方,“大哥,我是来结婚的……” 男人一脸意外地上下打量江好一通,“哎哟,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以为你是来办离婚的。”又讪讪地补上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哈。” 江好连笑都挤不出来,四周看了看,想找块木头摸摸,去去晦气。 不远处一辆suv的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最后下来的那个女生几乎是被拽着下车的。踉跄着还没站定呢,拽着她的那个同龄男人就要往大厅里走。 女生拳打脚踢地挣扎着,边上的亲人围上前去劝说着二人。 江好看了看远处的树,要过去就得绕过前边的人和车,思索片刻作罢,转身摸了摸大厅门口的引导台。 也是木制的,也……可以吧? 突然,女生伸手打了男人一巴掌,“我就是后悔了,这个婚我不结了。” “三年,现在你说不结就不结,你把我和我的家人当成什么?”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那男人的表情更是显得有些凶狠。 男人的家人用手指着女生,嘴里大声嚷着彩礼之类的字眼。 江好的手搭在引导台上,有些晃神。 自那天在靳家见过之后,江好除了课上远远地见着他严肃讲课的模样,她和靳斯言没有任何的联系。 直到昨天她给靳斯言发消息约定今天的时间,靳斯言也只是回了她一个不咸不淡的“好”字。 江好看着前方仍在持续的一场闹剧,右手习惯性地蜷了蜷,心下有些闷闷的。 不知道他会反悔吗…… 忽地,眼前有一道身影挡住了江好的视线。那人的身量很高,又靠得极近,仿佛就是为了“遮天蔽日”而来。 江好正要退开几步,却先是闻见熟悉的木质香,而后视线向上,靳斯言此刻正低头看着她。 扑通扑通—— 四周嘈杂,江好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担心“震天”的心跳声出卖自己隐秘的小心思,却又贪恋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 靳斯言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脊背上,力道不重,但是江好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坚定。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静,“进去吧。” 江好心里,如漂浮在空中的不安感,终于消散。 江好提前取过号,两人没有等太久。填写完申请信息签了字和其他材料一起提交,靳斯言和她之间几乎是没有什么交流,电脑后边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们好几次。 等到材料核验完,坐到拍照的位置上,工作人员忽然从镜头后边抬起头。 那种“你们俩结婚,怎么弄得好像两个人不熟似的”的表情,让江好有些心虚。工作人员正要开口说什么,江好条件反射地往身旁靠了过去。 工作人员满意地回到镜头后边。 身侧的人没有动作,两个肩膀紧紧的挨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江好看着前方的镜头,心里像是装进一百只兔子怦怦直跳。 闪光灯闪烁,造成短暂的目眩,却说不好是不是只有闪光灯的原因。 等到钢印落在两个小红本上,工作人员将两本小红本递过来,和他们说恭喜。 江好看着结婚证上两人的合照,指尖轻轻摩挲着上边的钢印,有些没回过神来。 外婆在她耳边念叨了二十来年的人,他回国后和她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可他们就这样成为了合法夫妻。 江好捧着属于她的那本结婚证,转身面对着靳斯言,指了指上边的照片,“我们?” 懵懵的,不可思议的。 靳斯言看着她,低笑了声,“嗯,我们。” 来不及品味领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靳斯言回公司处理工作,江好独自坐地铁赶回学校参加导师组织的论文指导会。 等到一切事情忙完,江好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暗了下来,早饭和午饭时间早已过去太久。 几个文件袋被她归拢成一叠,一起环抱在身前,其中一个袋子里装有她和靳斯言的结婚证。 江好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种雀跃,像是小孩终于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颗糖果。 江好忽然很想分享这种喜悦。 她单手费力地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点进她和珮珮林微月的群聊,指尖在聊天框上边悬停着,想了个借口。 第16章 她这消息还没发出去,林微月的微信电话先弹了出来。 - 摩天高楼矗立成一片钢铁森林,最中心的一栋大厦属于靳氏集团。站在顶层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前,可以俯瞰整个a市最繁华的地段,霓虹闪烁,纸醉金迷。 坐在办公桌后边的男人正在翻阅一份报表,他面前不远处站一位身着商务套装的部门高级经理,正在和他汇报着工作。 能爬到高级经理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见惯了大场面,可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只是平静的坐着,经理却感受到一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男人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视线在桌上某一处停留片刻,似乎有些出神。 经理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在男人的手边赫然是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经理一分神,口误说错报表里的某一条数据,男人淡淡扫他一眼,经理瞬时感觉自己脑门上布了一层冷汗。 “不好意思靳总,这是我的失误。” 靳斯言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嗯,继续。” 经理小心觑了区靳斯言的脸色,继续他的汇报。桌上的手机却忽地震动起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突兀。 靳斯言垂眸,他的私人手机号有一个陌生来电。 片刻后,他微抬了抬手,经理暂停了汇报,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靳斯言按下接听键,几秒的沉默过后,听筒里边是江好带着小心翼翼和局促不安的声音。 “哥…” 靳斯言怔了怔,倏然起身径直向外走去,留下一脸诧异的经理呆在原地。 听筒里无言,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才吸了吸鼻子,开口说道: “怎么办…” “我犯大事了…” 第八章 好好睡一觉 靳斯言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江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仍穿着上午见面时,那身浅杏色的手绣软缎旗袍,整个人是那么单薄。夜里穿堂的风吹散她挽在耳后的发,也吹动着她的裙摆,露出一段纤细的脚踝。 a市的夜生活才开始,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小事端也多,派出所大厅里不少人。 有人在哭,有人在劝。 有人嚷着:“给我等着,我跟你们没完!知不知到那是谁的地盘!” 她独自安静地坐在大厅的等候区,衬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感应似的,江好抬眼望去。靳斯言正从外边走进来,冷白光线下的眉眼淡漠。 他的身量高,肩宽腿长,比例完全不输奢牌高定秀场上的模特。身上的长风衣没有系上扣子,衣角跟着这秋夜的风一块翻飞。 靳斯言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秋天的温差开始明显起来,他身上带着点秋夜的凉意。 江好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又收回了目光,眼眶红红的,脑袋垂着,声音很低。 “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ˉ 江好早上出门后,林微月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动静。 “珮珮?” 却无人回应,林微月拉开床帘,珮珮正坐在椅子上哭。平时她最喜欢的那只包包,此刻毫不在意地丢在地上。 林微月的睡意陡然消散,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爬下来,“怎么了珮珮?谁欺负你了?” 珮珮抱着林微月,眼泪一个劲儿地掉。 “我要和夏新分手,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林微月轻拍着她的背,“好好好,咱不喜欢了,不哭不哭。” 林微月原以为,她大概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和以前每一次一样,不过多时夏新来哄哄她,两人就会和好。 但这一回,珮珮哭了一整个下午,从开始的生气逐渐变得难过,随着发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她慌张了起来。 珮珮在各个社交软件上联系夏新,不停地翻着共同好友的动态,嘴里只剩下一句反复喃喃的“怎么办”,已然忘记她生气的原因也是夏新。 最后珮珮在一个共同好友的微博点赞里,看到了一张男男女女在假日酒店顶楼无边泳池的合照,珮珮一眼看出合照角落里的人是夏新。 而时间正是傍晚,就在他没有回复她的时间段里。 “月月,怎么办,我怎么办啊,这是夏新。” 林微月放大一看,“天,真的是……” 珮珮当下就要往外跑,哭着说让夏新给她一个说法。 “珮珮,别冲动啊,你等等,对,等好好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林微月艰难地拦下来,给江好打了电话。 江好结束赶回寝室时,珮珮已然哭成一个泪人,“好好,我真的好崩溃,你们陪我去找夏新吧。” 最后两人还是陪着珮珮去找夏新。 假日酒店的会所里,珮珮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推开一间一间包厢的门,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都不是她想要见的人。 “你谁啊?” “怎么回事啊?” 江好和林微月跟在她身后,不好意思地和那些人说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走错了。” 直到推开某间包厢的门。 夏新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身边的女生正在往他嘴里喂着酒,液体从嘴角滑落,女生凑近了,几乎要吻上去。 第17章 珮珮崩溃地喊着夏新的名字,包厢里的人暂停了手上的动作看过来。 但下一秒,夏新仍任由着那女生亲在他的唇角。 那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包厢里的灯光迷离斑斓,节奏感极强的音乐震耳欲聋。 珮珮冲上去拉开夏新,“给我一个解释,夏新,你和我分手就是为了这些吗?” 夏新混不吝地靠在沙发上,嘴角的笑意很轻佻无所谓,并不想回应珮珮的崩溃。 就仿佛在说,你看,即便这样,你还不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其中一个夏新的好友上来拉珮珮,“你看不出来夏新不想理你啊?” 珮珮重重地推开那人:“滚开!” 一个小女生能有多少力气,只不过把那人推的踉跄了几步,对方却像是觉得丢脸一般,恼怒地拽着珮珮的手,把她的衣服扯得露出大片肩膀。 林微月反应快一步,上去环抱着珮珮。 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彼此议论几句,流露出或看戏或怜悯或嘲笑的表情。 江好顺手拎起桌上的一瓶酒,目光凛凛:“松手。” 那男人不屑地嗤笑:“你算什……” 下一秒,江好手里的酒瓶朝着那男人的脑袋上砸去。 “砰——” 一室之内短暂地安静下来,继而是更大的混乱。 惊吓的尖叫声,男人大喊着救护车。 警察看她们三个还是学生的模样,“给你们辅导员,还是家长打电话,把你们领回去。” 学校肯定是不敢联系的。 江好和林微月不是本地人,家在a市的只有珮珮。 “不能让我哥知道。”珮珮声音里的鼻音很重,说着说着,嘴一抿,又委屈得要哭出来。 江好慌忙答应,“好好好,不说不说。” 江好和林微月面面相觑着,都一时间想不到别的方法。 最后她只好给靳斯言打了电话。 警笛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江好的指尖仍不由自主地发颤。 恐惧、委屈。 还有面对靳斯言的局促不安。 领证结婚之后见的第一面,居然是让他来派出所捞人,不管换成谁都会觉得很荒谬吧。 想到这,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忽地,肩上落下一件宽大的风衣。 靳斯言在她面前半蹲下,替她拢了拢风衣,与她平视着,“你说的大事呢?” 江好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难过,“这还不是大事吗?”她的手不自觉地缠在一起,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温热的掌心在江好的发顶轻抚了一下。 “没事的。” 只这三个字,却莫名清空了她所有的不安。 随靳斯言一同前来的,是一位西装革履手拿公文包的斯文打扮的男人。靳斯言和他在几步外说着什么。 风衣上残留的温暖气息,让江好有些留恋,她看着靳斯言的身影,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林微月陪珮珮从卫生间回来,和江好坐在一起。 珮珮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究江好和靳斯言,林微月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还是暂时压下好奇心,什么也没问。 律师进调解室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身后跟着那个和三个姑娘起冲突的男人。 那男人先前还叫嚣着要跟她们没完,此刻见着靳斯言却改口说:“小姑娘的手劲能有多大,我这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咱们朋友之间的误会。” 男人说着,朝着江好几人看了过来。 江好别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欺软怕硬的谄媚。 林微月低声“啧啧”道:“果然啊,这四九城里,权利和金钱才是硬道理。” “咱们什么时候能走,这个点,寝室是不是回不去了?” 江好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新一天的一点钟,过了门禁时间,寝室楼的门早已落了锁。 “我看看学校附近的酒店。”江好打开手机软件搜索。 林微月也探头过来看,“这什么日子啊,怎么都满房了?对了,是不是这两天有哪个明星来这边开演唱会来着?” 珮珮这会儿不闹了,失魂落魄靠在林微月身上,只一个劲地掉眼泪。 江好用面巾纸擦了擦她的眼泪。小公主平日里精致的一张小脸,此刻哭肿了眼睛,脸色发白,显得很憔悴,“都怪我。” 江好摇了摇头,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这段时间睡寝室的床,睡得腰疼。刚好今晚咱去住好点贵点的酒店去,明天早上再吃个豪华早餐,改善改善生活。” 三个人里边,江好看着最文弱实则却是最不娇气的那个,“寝室的床睡得腰疼”这个说辞,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林微月紧跟着补充道:“就是,因为这门禁 我都好久没吃过宵夜了,等会我得找家宵夜店大吃一顿。” 小公主哪能看不出两人的用意,不过是在绕着弯地表示,她并没有给她们带来麻烦。 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被江好和林微月两人好说歹说给哄了下来。 江好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来。 【尊敬的客户,您的预订已成功确认!预订号3216136,入住柏阅酒店行政套房。】 江好怔了怔,她没有预订酒店,却收到了酒店的预订短信。 第18章 她看向不远处站在门外的男人。 律师正在和他说着什么,他大多数时候静默地听着。 那双漠然的眼眸望了过来,只是很短暂地和她对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余下的事交由靳斯言带来的那位律师处理。 车里,三个姑娘挤在后排。珮珮坐在中间,江好和林微月左一句右一句地开解着珮珮。 靳斯言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江好,她半侧着坐着,发丝散下来一些。 江好的语调里,带着来自故乡南方的温软,是一种很难模仿出来,也很难描述的感觉。轻易让人不自觉地去听她说话。 车很快驶到目的地。 柏阅酒店的装修极尽奢华,当初是由多位国内顶级的设计师联合设计。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为a市的地标之一,在网上搜索a市的旅游攻略,少不了来柏阅酒店大楼外打卡拍照。 “每一个朋友来a市旅游,我就带着他们来这打卡一次,和这栋大楼合拍的位置,我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进去住,还是行政套房。”林微月说着。 此刻将近凌晨两点钟,大堂经理正在等候着。车驶进门廊,经理便迎了上来,颇有职业素养地为他们拉开车门,手掌护在车顶。 三人下了车,林微月一边扶着珮珮,一边挥了挥手和靳斯言道谢。 江好看着驾驶位的靳斯言,他正在用手机看一封邮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们的道谢。 酒店的大堂经理接引着她们往里走,江好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先去吧,我一会上来。”她丢下这么一句,转身走回靳斯言的车边。 江好拉开车门。 靳斯言咬着一支烟,没点。见她上来,将烟取下来随手折了丢在置物格里。 靳斯言静默地与她对视着,并不催她。 道歉、道谢都已经说过了,可她还是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 两人都无言着,车厢内的空气无声流淌。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我……”江好咬了咬微微泛白的嘴唇,“下次不会了。” “没关系。” 靳斯言朝着她微微俯身,拇指指腹轻轻蹭着她方才咬过的下唇。 “好好睡一觉。” 第九章 婚戒 柏阅是靳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品牌,小靳总深夜到来,无异于集团领导的突袭检查,经理和客房管家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经理面上带着标准的笑容,一边向她介绍酒店,一边引她去预订好的房间。 江好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酒店客房,房门打开,奢华视野开阔的行政套房,让她微微怔着。 装修经过精心的设计,功能区划分明确,仅仅只是客厅中间的水晶吊灯,就足够华丽。 客厅整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林微月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指了指里边。 “把自己哭累了,睡着了。” 身后门铃响起,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走过去开门。客房管家站在门外,身侧是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餐食推车。 客房管家微微俯身,“您好,这是为您准备的餐点,请问现在方便吗,我来帮您摆放。” “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有点餐。” “这是预定套房时一起订下的。” 江好愣了愣,林微月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靳老师?” 管家训练有素地将餐食摆放在餐桌上,礼貌地祝她们用餐愉快后,退出了房间。 林微月看着一桌子珍馐美馔,惊讶地张着嘴巴,“确定只是宵夜?靳老师太大方了吧!我真是要爱微积分一辈子了。” 江好想起靳斯言,想起在车上时,他温热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仿佛当时的触感仍未散去,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热。 她心虚地低下头,故作忙碌,“咱们先给珮珮盛出来一份再吃吧。”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着,吃到一半时,林微月忽然不解道。 “以前夏新对珮珮挺好的,珮珮说什么他做什么,巴不得把珮珮捧在手心里。但是今晚在那个会所里,闹得那么严重,他却只是冷眼旁观。” 林微月往嘴里送了颗虾球,继续说:“你说珮珮还会和他和好吗?都闹成这样了,彻底断了算了。” 江好回身望向卧室的方向,“她这么难过,一定是因为曾经感受到了爱和被爱,所以深陷其中。珮珮对于这段感情的,那些回忆那些感觉,我们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给予她。” “所以放下很难。” “如果有一天,我在感情上遇见了同样的情况,爱和不爱将我撕扯着,我未必会比珮珮处理得更好。” - 之后的半个月,珮珮偶尔还是会瞒着其他人偷偷去找夏新,回到寝室崩溃的大哭。 好在论文和准备各科的结课考试,把生活变得忙碌了起来,闲下来的时候江好和林微月就拉着她出去吃饭散步,让她没有那么多功夫胡思乱想。 北城的秋天很短暂,转眼就入了冬。窗外连天的白雾茫茫,树梢上都结着霜。 早八的困意都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吹散了,江好走出寝室楼,努力地把脸往围巾里缩。 路上的行人都步伐匆匆,不知听谁说了一句,“再过两天就初雪了,下雪前这阵子最冷。” 第19章 江好和林微月两人埋着头跑进教学楼,感受到暖气的瞬间,如获救一般长舒口气。 江好怕冷,羽绒服严严实实地从头裹到小腿,围巾手套一样不落。带毛领的羽绒服连帽摘下来,耳朵上还罩着毛绒的耳罩。 林微月“嚯”了一声,“你这装备真齐全啊,都来a市第四年了,怎么还这么怕冷,” 江好笑笑不答,忽然听林微月话锋一转,“诶?那是靳老师吗?” 耳朵捕捉到那个字的时候,心尖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教学楼大堂来往的人很多,但江好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将那个人的身影认出。 靳斯言穿着长款大衣,里边搭配着衬衣和黑色半领毛衣。他的审美很好,加上自己本身就是完美的衣架子,随便穿搭都很衬他的气质。 他的身侧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士,长卷发红唇,短款的毛呢大衣底下,黑丝包裹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尖头红底的高跟鞋对于她来说没有丝毫难度。 林微月夸赞道:“我小时候看电视剧,就以为我长大了会是这样的气质大美人,女娲真不公平啊。” 两人看起来很熟稔,彼此表情都很轻松,不知说到什么,靳斯言面上少见的带了些笑意。 江好怔着,手上没抓稳,拎在手上的毛绒耳罩和厚重的专业书落在地上。好在人来人往,这声响并不明显。 大约是巧合,靳斯言向这边看了过来。江好下意识地蹲下,身影藏在人群里。 两人并肩穿过教学楼一楼大堂,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到两人转过弯去,看不见身影。 旁边路过的同学议论着:“这俩人站在一起,我忽然就知道郎才女貌的意思了。” “是靳老师的女朋友吗?看起来真的好般配啊。” 或许优秀的人本就会吸引同样优秀的人。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江好也对这样明艳动人的美人,发自内心的欣赏。可当她看到她和靳斯言比肩站在一块儿那样般配,却又没由来地感觉到一种酸涩。 微积分只剩下最后几节课。 早八上这门重修课,实在痛苦,林微月直呼“终于快熬到头了”。扭头一看江好厚厚一叠笔记,“我怎么觉着你这学期对微积分格外上心,是不是因为咱们靳老师?” 江好翻书的动作稍顿,很快便恢复,“你看班上有几个不是每节课准时到。” 林微月点点头,“老杜可要伤心了,上学期他可没有这个待遇。”老杜是她们之前的线代老师,人如其名,有很大的啤酒肚。 江好笑笑,“到时候我把整理好的题型,还有重点都圈出来给你。” 林微月揽了揽江好,“真是我的好宝。” 两人正聊着,教室前门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而后,另一道身影也走了进来,坐在第一排最靠门边的位置。只一个背影,就足够吸引大片的目光。 方才她们见过的,那个和靳斯言一块儿从教学楼大堂走过的人。 这节课江好有些走神,以至于她没有听见靳斯言说“按列轮流回答问题”。到她前排同学起身回答题目的选项时,林微月用手肘推了推江好,她这才反应过来。 进度已经讲到后两页,她慌忙地翻书,前排的同学回答完毕坐下,靳斯言毫无波澜地语气说道:“下一位。” 轮到她的题目,是一道填空题。做过很多次的题目,她很快便有了答案。 余光里,坐在第一排边上的那位卷发美人也回身望了过来。 江好心上一紧,说出口的话,打了个磕绊。 她感觉到耳廓发热,心里惴惴的,有些忐忑于靳斯言会是什么反应。 可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同前边一样,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下一位。” 江好无端翻涌上一种失落。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江好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轻摇了摇头,将这些胡乱的思绪从脑海里丢出去,可那蹙着的眉,始终没有展开。 下课铃响起,江好磨蹭地收拾着东西。这间教室后边没课,大约五六分钟,教室里的人走得了大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人。 江好把桌上最后一根笔放进包里,站起身,打算戴上她的围巾和毛绒耳罩。 前排边上的卷发美人走向讲台,她的身材和长相,无疑是出众的。全身上下,更是仿佛精致到头发丝。 靳斯言和她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块朝着外边走去。 江好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怔了好一会儿。她低头看看自己,羽绒服从头裹到脚,走起路来都臃肿厚重。 她把手里的围巾和耳罩往包里一塞,和身旁正用手机打着游戏的林微月说:“咱们走吧。” 林微月从游戏里抽空应一声,两人走出教学楼,林微月被冷风冻得打哆嗦。抬头看一眼江好,吓了一跳。 本该全副武装的江好,此刻不见了围巾和耳罩,甚至连羽绒服的帽子都没有戴上。 冷风灌进衣领里,江好整个人都在抖。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整哪出,总不能是因为我说你装备多。”林微月瞪大了眼睛,连游戏都顾不得玩了,赶忙给她围围巾戴帽子。 江好的声音都打颤,“我就是想试试,我能不能也要风度不要温度一下。” 等到给江好整理好,林微月的游戏界面早已变成了灰色,林微月装凶:“冻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第20章 江好知道她是在关心,讨好地挽着林微月的手,傻笑道:“这下真老实了。” 她摇摇林微月的手,“别生气,咱们去喝瓦罐汤暖暖吧,我请你。” 等她们从食堂回来,刚走进寝室门,江好接到一个电话。 江好接起,对方自称是跑腿公司的配送员。 没有人提前说过要送来东西,江好疑惑道:“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呀,您是姓江对吗,寄件人的姓名这边写的是jin。” jin…… 她回一句,“我这就来。”就匆匆下了楼。 没有电梯的五楼,跑的她有些喘。 配送小哥等在寝室楼外边,见到江好时说了句,“你们这单还挺奇怪的,都在同一个学校里还要叫跑腿。” 江好接过他手中的纸袋子,道了一声谢谢。 她身上厚重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寝室楼里的暖气烘得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心跳有些急促,大约不只是来回爬楼梯的原因,或许她在期待些什么。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珮珮早上没课还没睡醒,林微月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打着游戏。 没有人会注意她在做什么。 她开了一盏小台灯,小心地打开密封好的纸袋,里边是一个红色的方形皮面盒子。 江好怔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好一会儿才取出方盒打开。 黑丝绒布面上立着一枚钻戒,小钻围绕着中央镶嵌的圆形主钻,在灯光下折射着璀璨闪耀的光彩。 那实在是一枚很漂亮的钻戒。 可她却感觉不到欢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酸涩的浪潮将她淹没,她深深呼吸着,却呛进更难以忍受的失落。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靳:明晚靳家家宴,戴上婚戒。 婚戒。 江好瞬间如坠深海,溺水般难以呼吸。 在她打开之前,她期待是任何东西,却唯独不能是这婚戒。 江好垂着眸,忽地抿唇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思。 原来婚戒也可以不用当面给。象征着婚姻爱情的载体,只需要一个跑腿就能送达。 是啊,也许是她忘记了。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感情基础,不过是因为双方长辈的期望,才走到了一起。她却凭着私心,贪婪地想要更多。 第十章 十指紧扣 那天晚上,江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戒指盒就摆放在枕边,和那人的聊天界面,被她反复的关闭又打开。 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睡着。 隔天,江好看着眼下乌青的黑眼圈,认命地给自己涂着遮瑕,化了个淡妆。 靳家家宴这样的场合,不能像是平时在学校里穿的那样随意。江好选了一条丝绒长裙,外边是一件单排扣的大衣,左右衣袖各有一圈毛绒边边,格外乖巧。 江好收拾完准备出门的时候,其中一个床帘拉开,珮珮刚睡醒,边揉着眼睛边从里边出来。 “你又去拜访长辈啊?” 江好点点头,珮珮看着她,将她打量一通,又道:“你等等。” 江好的心提起来:“怎么了?这么穿不合适吗?” 珮珮没答她,回身在自己桌面上的首饰盒里翻了翻,取出一对珍珠耳夹在她耳朵上比了比。 “送你吧,和你挺搭的。” 江好刚想婉拒,珮珮一摆手:“之前我不是打耳洞了吗,这耳夹放很久都没人戴了,你再不拿走,我都打算丢了。” “那我请你吃饭吧。” “得了,别和我在这客气,你快出门吧,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她把耳夹戴上,镜子里珍珠圆润带着独特的光泽,不喧宾夺主却又能点缀装扮,衬得优雅。 确实比她的毛绒耳罩要合适,江好这么想着。 江好到靳家宅邸附近的时候,大约四点钟的光景,天色还亮堂。 冬日午后的老洋房,沐浴在阳光里。从围墙上边看到庭院中间的老树,风一吹,枝叶漱漱作响。年代感的大门紧闭着,路过的人频频张望,颇给人想象的空间。 江好在大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从包里取出红色方盒。 那枚钻戒在光下熠熠生辉,收到它时的感受又随之袭来,不自觉地蹙眉。 江好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搁置在一边。将戒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这才走近了按动门铃。 门依然延用从前的人工开门,陈叔出来迎着她往院子里走,“大冷天的,路上冷着没有?怎么没和小言一块过来呢?家里派车去接也好。” 耳朵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地捕捉在意的人的名字,江好半垂着眸,答他:“他在忙呢,我趁着这会儿还出太阳,就自己先过来了。” “也是,难得好天气,可以走动走动。” 江好刚踏进门廊,便听得里边说话的声音,并不熟悉,大约是靳家的长辈。 房子里的暖气很足,门里设着临时衣橱,用来暂时挂起来访的人外穿的大衣。她把毛呢大衣脱下来,旁边等候着的用人替她挂起来。 靳老打拼了一辈子,平时端的一副不怒自威,唯独对江好时和颜悦色,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 一见江好,便朝她招手,“好好回来了,外头冷不冷?快过来坐。” “爷爷。”江好乖巧地唤了声。 他身侧最近的一张沙发空着,仿佛特意预留出来的位置。 第21章 江好顶着众人打量审视的目光,坐在那个位置上,脊背及不可见的有些僵硬。皮质沙发柔软,但在眼下,却并不十分舒适。 “你和小言领证那天,本就该喊你们回来,小言说你们都忙。昨儿我给他下了命令,今天必须回来。” 昨天。 所以戒指,也是昨天临时买的吗。 心里像打翻了一杯还没成熟的橘子榨成的汁一般,酸涩得几乎发苦。却仍要压下心底的起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这阵子在学校准备毕业论文,以后经常回来陪您。” 靳老笑着点点头,止不住的满意。 坐在对面的女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保养得极好。就连发丝都是精致的,华服搭配着首饰珠宝,处处彰显着贵气。 靳老平日里喜静,江好来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江好记忆里只在小时候和外婆一起来时,见过靳家的其他人,那时她只用跟在外婆身后,外婆让她称呼什么,她便向对方问好。 眼下她叫不出对方的称呼,索性向着对方微笑颔首。 对方的视线游走在她身上,最后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江好仍不习惯面对这样的打量,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 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从沙发上跳下来,玩着手里的玩具。 身旁的人互相寒暄着,一副和乐的模样,却又不如寻常人家里亲戚相见时那样亲切,各怀着不同的心思。 靳斯言不在,无人提开始家宴这件事,就连平日里最注重时间观念的靳老,此刻也一派不在意的模样。 偶尔有几位靳家的长辈过来和江好闲聊,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江好很清楚,无非是看在靳老和靳斯言的面子上。 “咚——” 忽然从客厅的一处传来低沉却突兀的琴音,不知是不是江好的错觉,众人的动作似乎有一瞬的停顿,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小男孩用手里的玩具车,重重按在三角钢琴的琴键上。 小男孩母亲的面上露出慌张的神色,连忙跑向小男孩,将他抱了起来,远离那架钢琴。小男孩不乐意地在她怀里闹着,伸长双手挣扎着。 靳老的面色沉下来,本就不怒自威的面色沉了下来,拐杖敲了敲地面,云烟古树形状的木质拐杖和实木地板接触,发出沉重的闷响。在此刻的一室之内,显得格外明显。 江好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垂眸看着地面上木质的纹理。 “平日里不把孩子教好,出来就会起笑话。”靳老的目光落在孩子的父母身上,带着压迫感的威仪。 他妈妈不住地替孩子道歉,爸爸面上颇为难堪,怨怪地看了眼妻子,回头和靳老说道:“爷爷,是我的问题,以后一定好好管教。” 靳老地双手搭在拐杖上,嘴角绷直,冷哼了一声。 江好甚少见到靳老这样的一面,眼观鼻鼻观心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靳老看向江好,神色和缓了些,说道:“那是小言小时候在家练的琴,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虽然他这些年不在家,但平常除了定期来养护的人,其他人也不去碰。” 江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此之前,她不知道竟还有这样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但想想是因为靳斯言,又觉得合理了些。 空气仿佛都凝滞着。 靳斯言就是在这时,走进一室尴尬的气氛中。 他唤了声“爷爷”,仿佛感知不到不对劲的氛围,目不斜视地经过众人,走到江好的身边坐下。 宽肩和胸膛的轮廓并不单薄,将质地柔软的宽松羊毛衫撑起,分明的锁骨在圆领处若隐若现。身上还沾着外边的寒意,一如他眉目间的冷淡。 他的目光落在江好的耳垂上,似有停顿。 家宴在靳斯言回到家之后才正式开始。 靳老坐在主位上,靳斯言和江好在他身侧最近的位置。 靳老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忽然对江好说道:“你外公当年是我的老部下,我的好兄弟。我退下来之后,他也跟着我,商场上的事家里的事,都是他跟着我一起打拼。” 靳老开口时,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江好看向坐在主位的老人,他说着往事,那双以往不怒自威的眼睛微微湿润。 “你和小言结婚,我这心头最大一桩心愿了了,你外公应当也是高兴的。” 江好垂下眼眸。 外婆外公,靳老,靳斯言的父母,也许他们都对此喜闻乐见。 她和靳斯言呢,也为这段婚姻感到高兴吗? 晚餐看似其乐融融的结束,江好走到回廊处透气,刚走到转角处,听见隐约对话的声音,已经有人在那了。 没看清楚是谁,只是其中个子较高的那人一头白毛,相当扎眼。江好回想了下,似乎在餐桌上见过,有些隐约的印象。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无意听见对话的内容。 “靳斯言真跟那小门小户的结婚了?” “当然是真的。不过要我说,那张脸倒是长得不错,其他方面到底是比不上门当户对人家教养出来的。” “比肯定是没法比的,可谁让他们是‘父母之命’呢。” “可得小声了,老爷子听不得这个。” “是他听不得罢了,我看这在座的没几个能不知道当年的事儿。” 第22章 江好的手攥着,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那人口中的“父母之命”,放在别处,也许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意思,可放在这,指代的却是一桩不可被提起的陈年秘闻。 靳老爷子膝下一女四子,靳斯言父亲正是最小的儿子。当年靳老将家业交给子女们分管,老三不满老爷子的安排,明里暗里地争靳斯言父亲手上的资源。 最后那次竞拍一块地,老三存了心要和靳斯言的父亲争,没成想靳斯言父亲多方打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这块地并没有原来放出的消息里说得那样值得。索性在竞拍会上举了两次牌意思意思之后,就放弃了竞拍。 老三在商业的手段并不多高,花重金竞拍下那块地之后,才知道那块地的价值远低于他花出去的钱。 老三怀恨在心,开车撞向了靳斯言一家所在的车。那天江好外公去接的人,车翻之后,靳斯言的父母当场昏迷,靳老三拿着刀还不放过小孩,外公拼了命才将靳斯言送出来。 事发时,才距离江好被送到江家不足半年。按照江好外婆的话说,“意思是,我这个一只脚已经埋进土里的老太婆,以后得自己拉扯这个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孩长大。” 靳家对不起江家。 所以无论靳斯言想不想,和她的婚姻都是必然的。 可这血淋淋的往事,却不能是他人用来刺向她的言语嘲讽。可以说她穷,小家子气,甚至是配不上他们靳家,但唯独不能说这件事。 江好正要往外走,哪怕不顾一切地顶撞对方。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靳斯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别去。” “可她们……” 可就这样算了吗。 江好的眉头紧锁着,少见的蕴着怒气。 靳斯言伸手,指尖落在她的眉心,仿佛试图抚平她蹙着的眉。 “不是让你忍的意思。” “交给我处理。” 靳斯言晦暗不明地笑笑,转身指了指不远处,两面落地玻璃夹角前的那架三角钢琴。窗外夜色和院子里暖色的灯光,是这一幕的背景。 “还记得吗?” 江好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跳转的话题,“什么?” 靳斯言的手没有放开,牵着她往前走。他的手很大,轻易可以将她整个手腕握住,皮肤相贴之处,他的掌心干燥温热。 他在钢琴前坐下,见她仍还站着,抬头与她对视着:“来。” 也许是夜色温柔,也许是靳斯言的眼眸引人深陷。 江好在他身侧坐下。 真皮的钢琴凳上,两人并肩坐着。 靳斯言原先攥着她的手,缓缓移动着,改变姿势,直至和她十指相扣。他转头看着她,眉眼温柔,轻笑了笑。 而后,他仍保持着与她十指相扣的姿势,指尖落在琴键上。 久无人使用的钢琴,再次响起乐章。 江好的手随着他的手在琴键上移动着,不敢松手也不敢紧扣,生怕影响靳斯言此刻的弹奏。 眼前的画面似乎与久远的记忆重合。 有一年冬天,外婆带着她来靳家,大人们坐在沙发上,总是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题。 靳斯言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一般,走过长长地楼梯到她面前,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怎么不开心了?” “我听不懂外婆和爷爷说的话。” 靳斯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又回身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好还小,只要开心就行了,不用听懂大人在聊什么。” 小江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对了,外婆说,现在是你练琴的时间,我不能打扰你。” “没关系,你想听我弹钢琴吗?” 靳斯言把她抱上钢琴凳。 小时候总觉得这架钢琴很大,江好费劲才能爬上钢琴凳,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她当时太小了。 当时十几岁的靳斯言,正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弹奏着同一首乐曲。 两个画面逐渐重合在一起,江好有些鼻酸。 原来他还记得。 他们曾十指紧扣地弹奏着。 和现在一样。 第十一章 谁的心跳乱了 靳斯言的指骨修长分明,皮肤白皙的手背上布着几道明显的青筋。 江好与他交扣的十指微僵,担心影响他的弹奏,又微微放松些,跟随着他的手在琴键上方移动着,弹奏出的音律柔和而治愈。 相贴的肌肤,分不清是谁的掌心在发烫。 落下最后一个琴音,靳斯言偏过头看着她:“还记得吗?” 视线交错,望进彼此的眼底。 江好点了点头。 和那时候是同一首曲目。 这些年常出现在她梦里,却一直不知道名字的钢琴曲。 远处靳老看着比肩坐在钢琴前的二人,忽而感慨,“很多年没见小言弹琴了。” 立于靳老身侧的陈叔应道:“上一次在家里弹琴,还是在他出国前,也是和好好一起。” 靳老宽心一笑。 “没人比这俩孩子更懂彼此。让他们走到一起,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ˉ 按照靳家以往的习惯,没有特殊情况,家宴后大家都会留在这边住一晚。 作为已经领过证的小夫妻,自然没有给江好预备单独的房间。 第23章 佣人预备了换洗衣物送来,江好洗漱之后坐在沙发上,沙发另一侧的靳斯言正在看一份文件。 除了靳斯言偶尔翻动纸业的声音,房间里针落可闻,江好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却总是回想起她和靳斯言牵手弹琴的画面。 江好打开短视频软件,输入几个关键词,搜索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找到方才靳斯言弹奏的曲子。 她偏过脑袋,看向靳斯言。犹豫片刻,便撞上了他的视线。 她的心上一颤,这才道:“你刚才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靳斯言还未开口,楼下有一阵嘈杂,接连着是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响。 这声响来得猝不及防,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骇人。 江好一抖,下意识地抓住靳斯言的袖子。 靳斯言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她,却又在她望过来时,偏开了视线。 江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腾地松手站起身来退开一步。目光闪躲,手脚都仿佛无处安放,指了指门的方向:“我去看看。” 靳老眠浅,这个时间,大概没人敢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自小外婆教导江好少听少看,她不是好事的人,不过是人在尴尬时给自己找事情忙。 江好将门打开一些,此刻走廊里静悄悄的,只余楼下传上来些许对话的声音。 正松了口气,打算关门里时,之前给她送过换洗衣物的小茹,从隔壁房间里退了出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少夫人!” “……” 这个称呼…… 江好黑线了一下。 小茹热情地走近问她:“您有什么需要吗?” “啊,我就是想问问,楼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茹小声道:“靳老发了好大的火,把最喜欢的一只建盏都砸坏了。” 靳老年事已高,虽说身子骨还硬朗,但也听取私人医生的建议鲜少生气。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此时不由得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能让靳老大半夜发这样大的火。 “你知道原因吗?” 小茹左右看看四周无人,凑近她道:“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老三家的什么花边新闻,被人曝光发在了网上,虽然很快公关删除了,但传播范围还是不小。靳老说父母管教不严,他要动家法呢。” “老三家……”江好喃喃道。 当年造成那起悲剧的人,正是小茹口中这位“老三”,也在事故里去世。 “去去去,哪家的规矩,许你在这说这些?”两人大约都没什么经验,竟没注意陈叔已经走到了近处。 小茹朝着江好眨眨眼,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但她说的毕竟是事实,陈叔叹了口气,转而对江好说道:“老爷子要动家法,以儆效尤,让大家都去正厅。” 直到江好坐在正厅里,看着哆嗦着跪在中间的少年,才将这“老三家”对上号。 竟然就是今晚被江好撞见的那位口无遮拦的人。 原来是靳老三的孙子,他父母与靳斯言平辈,他按理应当称靳斯言为“小叔叔”。 那头扎眼的白发,此刻随躬着的脊背低下去,仿佛失去了耀眼的亮色。 江好小幅度地扭头看向靳斯言,他慵懒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双腿随意地交叠着搭在地上,面上淡漠自在,自是一派与他何干的模样。 江好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想起靳斯言和她说的那句,“交给我处理”。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事儿,和他有些关系。 事发突然,又是深夜,一堂表情严肃沉重的人身上,是各式各样的家居服。 靳老坐在主位上,呼吸间胸膛起伏着,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从陈叔手中的托盘里拿过戒尺。 站着的那对夫妇,眼见着焦急起来。女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儿子身边,“明杰知道错了,您别罚他。” 江好仍是懵懵的,只从小茹那里听了大概,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花边新闻”。 靳斯言倏然揽了揽她,江好怔愣了一下,却见他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什么。 屏幕的亮度没有调得很高,江好悄悄地挪了挪,凑近了些去看。 《靳家未成年曾孙被女友爆光,频频参加多人运动,疑似备战铁人多项!》 这媒体还真是损啊…… 配图是原博的截图,还有几张打了码的、场面相当“混乱”的糊图,但那一头白毛依然很扎眼。 估摸着她看完的时间,靳斯言将手机熄屏,却仍保持着虚揽着她的姿势。 不知那靳明杰怎么想的,忽地转向靳斯言,仓皇道:“小叔叔,是不是因为我今天说小婶婶……” 靳斯言面色冷淡,锐利的视线扫过去,靳明杰又急忙改口,“不是不是,小叔叔你救救我吧。太爷爷最疼你了,你帮我说说话吧!” 靳斯言始终漠然。 不仅是对靳明杰,对除了靳老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这般。甚至懒得做点表面功夫敷衍对方,自持着矜贵俯视着他人。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怒敢言,就连靳家的一些长辈也忌惮他几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想让小言给你求情,你这……你这……” 靳老用戒尺指着跪着的靳明杰,不知是被气得说不出话,还是不齿于说出那些肮脏事。 第24章 “跪好!”老爷子中气十足道。 他亲手动家法,年轻时扛过炮筒子,退下来后也依然注重身体,下手的力道稳准狠。 坐在对面一侧的人,佯装看着正厅中间的几人,实则目光不时地扫向她和靳斯言。 靳斯言的体温隔着衣服的布料传递过来,江好竟觉得接触之处发烫。 靳明杰下意识去挡时,手心挨的那几下,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更不论身上其他地方。 整个正厅里,尽是他的哀嚎声。 三十下戒尺打完,靳明杰匍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 他母亲跪在一旁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太爷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我年纪还小懂得悔改的份上,原谅我吧。” 靳老仍然铁青着一张脸,“既然你爸妈分身乏术,管教不好你,那就先把手上的事情都交给小言他们吧,等把孩子教育好了再说。” 靳明杰的父母还欲争取,可靳老说一不二,事已成定局。 两人回了房间,比起和靳家的其他人共处一室,现在江好竟然觉得和靳斯言相处更轻松一些。 房间里静悄悄的,靳斯言兀自忙着,她坐在沙发上偷偷觑他。 他坐在实木办公桌旁,笔电屏幕冷调的光线,映在他微皱着眉的脸上,将他的面色也映得清冷。 见他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伸手拿一旁的杯子,江好犹豫着开口。 “今晚的事,是你做的吗?” 靳斯言不置可否,“觉得他可怜?” 他看向她,杯子放回桌面时,瓷器和木质接触发出短促而闷的声音。 “可怜……”江好喃喃着重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人逼着他做那些。况且如果他算可怜的话,那你和我算什么?”江好认真地看着他,“我没那么圣母。” 靳斯言低笑了声。 江好鲜少见他笑,一时愣住,忘了反应。 可他随即咳嗽起来,手半握成拳掩在唇边。是难以自抑的咳嗽,没有停止的迹象,只是听着便觉得难受。 江好匆匆走过去,靳斯言却将身子转向另一边,咳嗽声闷闷的,仿佛咬着牙努力压抑着。 江好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便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 隔着衣服布料,传递着他的体温。 好烫…… 衣服之下,他的肩胛随着闷声的咳嗽而耸动着,过了一会儿才逐渐缓解。 江好将他的身体掰向她,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皮肤相贴之处,体温不同寻常。 “你在发烧。” 她的掌心往下,那双眼睛在此刻尤为明亮,带着些许病态的湿意和疲惫。 时间好像暂缓下来,周围一切声音淡去,就连空气之中的尘埃都仿佛凝滞了,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 他的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江好的心跳漏掉一拍,而后加速狂飙。 扑通扑通—— 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吃过了。” “那我给你打个湿毛巾敷额头。” “别折腾了。”靳斯言见她紧紧地拧着眉,又道:“睡一觉就好。” 靳斯言站起身往床边走,江好亦步亦趋地扶着他。 他侧过头,看着江好毛茸茸的发顶,不动声色地微弯了弯唇角。 江好扶着他躺下,掖了掖被子。关掉了其他的灯,只余床头一盏灯。 沙发离得远,房间里又没有矮凳,不知江好怎么想的,索性蹲在了床边。 靳斯言看着床边小小一团身影,她一边手抱着膝盖,另一边手搭在床边,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靳斯言伸手,指尖轻捻过她圆润的耳垂。 耳夹在上边留下了一个红痕,他轻轻摩挲着。 “江好。” “嗯?” “你是小狗吗?” 好像不被允许上床的毛绒小狗,眼睛亮晶晶地蹲在床边,一只小爪子还搭在了床上。 靳斯言的语调也不自觉的柔和,带着笑意和一点点低哑,缱绻的意味很浓。 江好愣了愣,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嘴唇微张,呆呆的。 “上来睡吧。” 江好站起身,左手习惯性地抓住同侧的袖边,“我还是睡沙发吧,你…你好好休息。” “不是说想嫁给我吗,”靳斯言顿了一下,接着道,“你现在在怕什么?” “没有怕……” 江好的声音弱弱的。 靳斯言没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躺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床头灯暖色的光,柔和了他一贯的冷淡。 床的另一侧靠着飘窗,江好犹豫了片刻,绕到床尾脱鞋上了床,被子一裹,就一个脑袋露在外边。 她几乎是贴着飘窗,直挺挺地躺着。 不算太大的双人床上,两人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竟生生显得宽敞。 江好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困意,注意力全被身侧的人吸引。 靳斯言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是睡着了。江好猜测着,却又不敢转头去看。 室内静悄悄的。 突然,有了些许动静,身侧的床垫陷下去一点。 江好忍不住掀开眼皮去看。 第25章 靳斯言半坐起身,一只手在她身侧支着,另一只手越过她,将窗纱掀开一些。 “江好。” 她疑惑地望着靳斯言,他噙着浅淡的笑意,道:“下雪了。” 江好猛地起身,手撑在窗台上向外看。 榕城几乎没有雪,上大学后来到a市才见过下雪,即便已经是第四年了,见到雪依然兴奋不已。 窗户上凝着水汽,江好随手抹了抹。雪从天上洋洋洒洒地落下,院子里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整个世界都好安静,好像都在看着这场初雪装点着人间。 “好美……” 江好说着回过头,意外的,不知何时靳斯言也凑近了窗台,她的嘴唇轻轻蹭在了他的脸侧。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脸颊和耳根不可自抑地发热。 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近在咫尺,皮肤的肌理清晰可见。 江好很难不承认,这张脸,很让她心动。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边手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撩着窗纱,像把她圈在了他和窗台之间。 被子因为她刚才突然起身的动作,滑落堆叠在腿上。 她想退开一些,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靳斯言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江好僵直着脊背,不敢回头。他胸膛上偏热的体温传导过来,好似要将她灼烧。 她贴着他的胸口,难以分辨,是谁的心跳乱了。 第十二章 你收留我吧,哥哥 窗户玻璃映着两人的身影。江好和靳斯言的视线,却都落在玻璃中彼此的身上。 雪落无声,时间也静静地流淌。 最后她先一步错开了视线,再次转身躲进了被子里,只留毛茸茸的发顶在外边。 她背对着靳斯言的方向,只听得一声轻笑。 被窝里暖烘烘的,她的耳廓不可自抑地发热。 “睡吧。” 身旁的位置陷下去一些,靳斯言声音在这初雪夜里也显得温柔,格外蛊惑人心。 江好在被子里轻眨了眨眼睛,抿唇克制着自己的笑意。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江好醒来时懵了好一会儿。直到意识慢慢开始清晰,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脑袋下边枕着的不是柔软的枕头,是带着温热体温的手臂,而她的脸侧正紧紧贴着靳斯言的胸膛。 她和室友一张床睡觉的时候,都说她睡相好,倒是不知道她居然有往人家怀里钻的习惯。 脸热得红扑扑的。 江好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只稍一动,身前的人微蹙了蹙眉,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丝毫不见刚睡醒时的惺忪。 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互相交错着。他的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样。 片刻的愣神后,江好手忙脚乱地往旁边挪去。 靳斯言坐起身按了按发麻的手臂,忽地注意到什么,低头看了眼。 江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胸口的位置上,睡衣皱巴巴的,有一小圈布料的颜色比周围深很多。 江好心虚地不打自招:“我觉得我应该不会流口水……” “是吗。”靳斯言的语气漫不经心,“课上打瞌睡的时候不是流过了吗。” “!!!” 他那天果然看到了! 她支支吾吾着,好一会儿也没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最后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漱了”,慌忙地逃离。 靳斯言靠在床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无声地笑了笑,抬手按按眉心。 看着挺乖巧一小姑娘,睡觉却不老实,大约是畏寒趋暖,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枕着手臂还不够,像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趴,他稍一动,她便皱巴着一张小脸哼哼。 她趴在他胸口睡得沉沉,全然不知自己胸前的柔软紧紧贴着他。她的睡衣被她睡得歪歪扭扭,领口处露出大片旖旎风光。 他闭着眼前,却一夜无眠。 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ˉ 那天之后的一周,微积分结课,其他课程也逐渐结束。期末考试周和论文进程撞上,江好投的几份简历也在这时得到回复,中间还抽时间参加面试,忙得脚不沾地。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江好在寝室里收拾着行李。 打开书桌抽屉,看到角落里的戒指盒时,怔了怔,指尖轻触着方盒表面。 微积分结课之后,她和靳斯言没见过面。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她明天就回榕城了。 “好好宝,你是明天的动车回家吗?”林微月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离校确认单,“你填一下,我一起拿去给宿管阿姨。” 江好不动声色地将抽屉合上,“明天下午有个面试,刚好傍晚时候的动车。” “明天是面哪一家公司?源宙吗?” 江好点点头,“本来以为没希望的,没想到前天给我发消息约三面。” “我就说你可以的,你还不信。” 林微月拿了确认单往回走,突然想起什么,朝着寝室里没人使用的那个床位,努了努嘴,“你去源宙的话,会不会碰见何语心的姑妈啊?” 珮珮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那很有可能给你使绊子。” “她那高傲自大的样子,要是知道你也有可能和她拿到同一个offer,她不得气疯啊?”林微月十分赞同。 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第26章 江好垂眸静默了片刻,忽而坦然笑笑:“没办法啦,总不能因为她放弃这个机会。” 第二天江好提前到了源宙,和她对接的hr跟她打招呼,“江同学对吗?对我还有印象吗?” “您好。”江好朝着对方礼貌笑笑,“线上第一轮面试的时候,我们见过。” hr递给她一杯水,“前面还有一位同学正在面试,你稍等一下。” 江好和她道谢,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在这里等候着的,都是已经过了简历筛选和前两轮面试的人。每一位手里拿着的简历,都长长地写着奖项和项目经历。 江好不由的感到紧张。 轮到江好时,hr叫到她的名字,江好起身跟着她走向面试室。 “待会儿的面试官是财管部门的高级经理。” “别紧张,我看过你的简历,很优秀。”见江好绷直着唇线,hr笑笑道:“放心,咱们经理不为难人。” 说话间走到面试室门前,hr朝她比了个“加油”的姿势,“祝你面试成功。” “谢谢。”江好和她道谢,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情绪,推开了磨砂玻璃门。 室内放了一张会议桌,两侧各有一个座位。 面试官是一位女士,短发,穿一身西装套装,精致干练,很符合江好印象中优秀的职场女强人的模样。 “您好,”她在位置上坐下,将手中的简历递给对方。对方朝她笑着点点头,“先开始自我介绍吧。” 近期几场面试下来,江好也算小有经验,因此面试的过程还算顺利。听到她在校的专业模拟实训课的成绩排本专业第一名,经理问了几个和专业相关的问题,江好都有条不紊的答上。 结束时,经理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我想,面试结果很快会给到你。” 经理在面试室门口止步,抬起手,掌心轻轻地左右摆了摆。 江好心里浮起欣喜,面上却不显,莞尔朝对方道别,“再见。” 她有很大的可能,能够通过面试。 hr带着下一位面试者走来,同样和对方介绍着面试官。到近处时,朝着江好眨了眨眼睛,动动口型和她说“拜拜”。 江好暂时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寝室群里有林微月的消息。 月:宿管阿姨说,我们寝室的人都登记了不留校,让我拿封条封寝室门了。 月:好好你这边情况怎么样?氛围紧张不? 江好打字回复:面试还算顺利,氛围好像没有想象那么可怕,目前为止遇到的人都很好耶。 路过前台时,她敲下最后一个字,还未点下发送,身后有人匆匆跑来。 “江同学,江同学。” 江好回头,是方才那位hr。 她跑得有些喘,对上江好的视线时,表情凝滞了一瞬,有些为难。 “江同学,咱们这边领导临时加了一轮复试,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参加吗?” 江好看着hr不自然的表情,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她坐在另一间面试室里时,仍然很茫然。按照流程来说,她参加完最后一轮面试后,不是应该回去等通知吗,怎么偏偏临时留她参加这位人资主管的复试。 她正思索着,有人推门进来。 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戴着无边框的窄镜片眼镜,穿一身白色套装,动作间露出腕上两只叠戴的金镯子。 江好站起来,微躬身道:“您好。” 对方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嘴角小幅度地撇了一下,文件随手丢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坐下后靠着椅背,道:“介绍吧。”语气轻挑。 江好顿了顿,只是片刻便敛了目光,端坐着开始自我介绍。 她介绍到一半,人资主管忽然出声打断她,“停停停,你这都是网上抄的模板吧?” “不是……” “得了,别介绍了。”人资主管不耐烦道。 江好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袖边,因为紧张而蹙着眉头。 “还是a大呢,就这点本事,有一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没有?” “没有……” 人资主管“啧”了声,“那大厂的实习呢?也没参加过?”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怎么过初面的?” 一声一声如质问般的语气,窒息感扑面而来,江好垂眼沉默着,不自觉地咬着泛白的嘴唇。 所以,hr和之前那位面试官的友善,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人资主管嫌恶地看一眼江好,“就这样吧,浪费我的时间。” 不。 不是这样的。 她说完,兀自转身要离开。手即将搭上门把手时,江好忽然开口道:“这场面试是流程里本来就有的吗?” 人资主管却像是听见什么 折身走回来,站在江好面前,“砰砰”拍了两下桌面,“当然是流程里的,我人资主管这么大的公司领导,没事用得着来和你浪费时间吗?就凭你这样的资历,能参加这种大厂的面试,就够你炫耀的了,难道还得让你过了不成?” 指尖深陷进掌心,却又那么无力。 江好走出面试室的时候,hr看着人资主管走远了,才走近江好问到:“江同学你还好吗?” 江好勉强笑笑:“没事的。” hr犹豫着,跺了跺脚,一咬牙:“反正我在她手底下也被压榨够了,我和你说实话吧,用人部门的高级经理对你很满意,但是刚才那个主管她在办公室的时候就说了,她看不惯你,不会让你通过面试的。” 第27章 “反正……唉,你别太难过。” 江好摇摇头,“不论怎么样,谢谢你。”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加试,江好原本预留宽裕的时间,变得局促起来。 她返回学校拿完行李,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时间,在手机上打了车。 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打车的人格外的多,小程序里排队的人数已经达到十几人。江好咬咬牙,把剩下几个专车、加价的选项全都勾选了。 好不容易才打上一辆车,踩着最后的检票时间进站。 她过完安检,接到外婆打来的电话,她一边接起,一边拖着行李往站台飞奔。 电话那头外婆,开口便问她:“最近有没有回去靳家?” “这段时间忙学校的事,我现在在动车站,待会儿到家再说。” “你回来做什么?” 江好的脚步慢下来,“放假了。” “放假了就去靳家,虽然你和言言的婚礼还没办,但你已经是靳家的人了。你不回靳家,回娘家,让别人怎么想?” 外婆说着榕城的方言,说得又快又大声。如果不是隔着电话,外婆指着她的食指,大概已经要戳到她的脑门上了。 江好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外婆的话压迫着她无法思考。 “要么让言言带着你回来,要么别回来,我还要这张老脸。” 她说完这句话,电话也随之挂断。 江好看着手机屏幕上短暂的通话记录,压抑着情绪,艰难地呼吸着。 突然,江好被一股外力冲撞着。 一个男人边看着手机边跑,没注意到跟前的人,带的行李箱又重又大,直接将江好撞倒,连带着江好的行李箱也摔在地上,拉杆断开。 面试时受到的刁难,有家却不能回,积攒的所有委屈像是汹涌的洪水,在这瞬间冲垮情绪的堤坝。 她仿佛站在一条路中间,身后万家灯火没有等候她的那一盏,眼前又白雾茫茫看不到去路。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无声地崩溃大哭。 列车还没进站,旁边无聊排队等着上车的人,走近了看这是怎么回事,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哎哎,你别哭啊,这行李箱的钱我赔给你还不行吗。”撞到江好那人慌张道。 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那边的,别扎堆儿,别聚集啊。” 江好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拨开人群,提着个破行李箱往出站口走。 她点开通讯录里最上边,备注只有一个“a”的号码。 短暂的回铃音后,电话被接起,电话那头很安静。 她在嘈杂的人群里,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没地方去了……” “你收留我吧。” “哥哥。” 第十三章 委屈也得先吃饭 其实她以前一直喊他哥哥。 “哥哥。” “小言哥哥。” 对于儿时的江好来说,轻易就能喊出口。 成年之后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如此狼狈难堪的情况下。 好像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一直都把他当作,她为数不多可以依靠的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筒里,靳斯言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清冷,可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应她:“告诉我你在哪。” 江好没有等多久。 黑色轿跑稳稳停在前方,司机下车绕到她的面前,微躬了躬身,接过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江好的视线落在后排车窗上,防窥玻璃只映照出她的模样。 没由来的,她知道,靳斯言也在看着她。 司机拉开车门,江好的目光和他撞上,心间也随之一颤,指尖习惯性地蜷着。 紧闭的车窗隔绝了冬日的寒意,车辆平稳地行驶着。 空气无声地流淌,靳斯言什么都没问。 她的脑袋轻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行道树不停地向后退去。或许是突然进入一个温暖的环境,困意袭来。 江好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司机已经离开了。她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子,车里的暖气适宜。 窗外的景象变成了地下停车库,看不见天色,不知道她睡了多久。 靳斯言正在用手机看着什么,屏幕上的英文密密麻麻,穿插着江好看不懂的公式,大约是什么文献。 屏幕的光亮,将他的五官照得更加立体。 江好想起靳斯言回国之后,他们见的第一面,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 睡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她小幅度地换了个姿势,身上搭着的毯子落下来。 他的视线未离开屏幕,伸过手来替她将毯子往上提。 太过自然,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很多次。 江好心口蓦地一跳,隐隐有些触动。 她放在腿上的手机有消息进来,屏幕亮了起来,时间显示着已然过了七点。 他就这样等她睡了三个小时吗。 靳斯言注意到她醒来,看了过来。 江好听见自己开口,带着刚睡醒时浅浅的鼻音。 “哥,谢谢你。” ˉ 她睡得久,靳斯言已经让司机回去了。他从后备箱单手取下行李,拉杆和其中一个轮子是坏的。 江好小声解释,“在车站撞坏的,不好拖了,还是我来吧。” 靳斯言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单手轻松拎起行李箱,“走吧。” 第28章 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着,江好看着楼层显示屏发着呆。 升至一层,提示音响起,电梯门随之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牵引绳松松垮垮地牵着一只大型犬。电梯门一开,狗兴奋地叫了两声。 江好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眼见着狗往她的方向扑过来,吓得差点叫出声。 电梯里避无可避,慌乱地往靳斯言的方向靠去。 她躲在靳斯言怀里,他搂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行李箱往前一横,挡在二人前边。 牵引绳绷到最直,与二人仅隔着一个行李箱的距离。 那狗主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费力地将狗拉出电梯,一边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先上去吧,我等下一趟。” 狗还在欢快往前扑腾,被牵引绳控制着,但爪子仍随着它的动作,在平滑的瓷砖上划出声音。 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江好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确认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她慌乱之中,竟是躲进靳斯言的怀里。 她的眼睫轻眨了眨,呼吸间尽是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淡淡的木质香,总让人感觉沉稳和安心。 靳斯言安抚一般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好听,“没事了。” 江好往旁边退开一步,靠着电梯的角落站着,有些懊恼地解释道。 “我没想到它会突然进来,吓了一跳……” “嗯,你打小就怕。” 他的语气一贯不带太多情绪,轻描淡写的,却让江好怔住。 陡然想起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外婆带着她到靳家。大人们闲谈,把她放在院子里玩。 靳斯言坐在一旁看书,江好抱着个糖葫芦,蹲在布置精巧的鱼池边看小鱼游泳。 靳斯言在她面前放了盒鱼食,江好把鱼食往哪抛,鱼就扎堆地往哪去。正玩的不亦乐乎,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只大狗。 以当时小江好的个子,那大狗站起来比她都要高,猛地冲过来,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糖葫芦摔碎了,鱼食打翻了,大狗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脸上嗅来嗅去的。 靳斯言吓了一跳,狗赶走后,检查她没有受伤后。 外婆给她穿得厚,圆滚滚的,倒是没磕着脑袋,但给她吓得不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哭。 江好自小乖巧,甚少这样哭,靳斯言手足无措地把她抱起来,轻声哄着。 “乖,没事了。” 明明只不过比她大了几岁而已,自己也在强装着镇定,却还是一遍遍地哄着她。 这些记忆全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后来靳斯言出国,江好时常想他,那时候国际长途电话的费用很贵,江好就对着他寄回来的那张明信片发呆。 再后来,靳老和外婆总说,“这俩孩子的性格真像”。 或许,是因为太过想念,而不自觉地照葫芦画瓢,模仿他的性格。 有时她会觉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过去的事。可他又会在某个时刻,让她知道,他没有忘。 江好轻声问,“忘记问了,那时候的那只狗是谁家的?” “老三家。” 江好瘪了瘪嘴,小声嘀咕,“人坏狗也坏。” 电梯发出“叮”的提示音,达到对应楼层。靳斯言打开门,江好好奇地打量着。 两室的平层套房,宽敞明亮,装修精致却色调单一,全然不会给人“家”的感觉,就是用作办公也完全没有问题。 倒也很符合靳斯言的性格。 江好住的客房和主卧室挨着,靳斯言推开门,将她的行李放下。 客房里的陈设不多,床挨着小飘窗,上边铺着一层毛绒毯子。大约是为了学校通勤方便买的房子,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a大。 “房间没人住过,枕头被子是新换的。家政两天上门一次,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她说。” 靳斯言简单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江好独自在飘窗上坐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源宙的面试,没有登上的动车。以及,靳斯言居然真的把她接到了家里。 这些事发生在同一天里,实在有些奇妙。 房间的门没有关,外边传来一些声响,江好寻着声音走出去看。 走到客厅时,闻见厨房飘来的香味。 靳斯言换了身居家的衣服,棉质的浅灰色圆领卫衣,袖子卷到小臂。比起西装革履,少了些冷漠,多了几分少年气。 他站在流理台后,锅里滋滋散发着番茄与肉酱的香气。 靳斯言抬头见她,“坐着等一会儿。” 江好坐在岛台边的高脚椅上,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没想到你会做饭。” “在国外的时候,附近的餐厅都不太能吃,只能学着做。” “我以为爷爷会给你安排厨师或者是管家。” 靳斯言垂眸看着锅里咕噜冒泡的酱汁,没说什么。 江好偏着脑袋趴在岛台上,脸贴着大理石面,看向窗外的风景。 深深的夜幕之下,一栋栋大楼亮着万家灯火。 “如果一直是小孩就好了,为什么要长大呢……” 江好兀自喃喃着,本以为靳斯言会一如既往的话少,却意外地得到了回应。 第29章 “为什么觉得长大不好呢?” 江好默了一会儿,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说。 许是他的声音轻易让人沉迷,又或是这一刻的氛围让她贪恋。 她开口轻声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本打算三两句说完,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住宣泄。说到后边,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平复着自己的语气。 “长大之后要面对很多奇怪的人,想回家躲躲,却又发现家门也不是时时敞开。” 她注视着对面大楼,其中一扇暗着的窗户。忽地,那扇窗户亮了起来,透着温暖的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着陶瓷盘,放在她的面前。盘底和大理石台面接触,声音清脆好听。 盘子里的意式番茄肉酱面上边撒着芝士和欧芹碎,不管是品相和香味,都很诱人。 她抬头看向与她相隔着一个岛台的人。 暖光灯下,他的温柔分外明显。 “委屈也得先吃饭。” 靳斯言低头看着她,清淡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江好的呼吸骤然发紧。 那种感觉难以言明。 只是她忽然确信,她会一遍遍沉溺在他眼中。即便知道平静的湖面下蕴着汹涌波涛,她不挣扎。 那天的晚餐。 意面的味道和它看起来一样可口,江好吃完后主动承包收拾的任务。 靳斯言没和她争,边接起电话,边往书房走。他的声音一贯冷静淡漠,随着他往外走,逐渐听不分明了。 待到江好从厨房出来,路过书房时,发现门敞着。她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故作无意一般往里望去。 靳斯言正坐在书桌后边,看一本和砖头一般厚的书,指尖捻着书页翻过去,看得很专注。 江好不欲打扰,放轻脚步走进客房。 在飘窗上找到方才被她随手放置的手机,解锁屏幕,一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意外的,来自一个江好都忘了,居然还存在于她好友列表里的人。 江好皱了皱眉头。 这条消息质问的语气太过明显。 何语心:“你做了什么?一定是你害我!” 第十四章 白色,蕾丝的。 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江好看过后,随手把何语心的账号拉黑,并没有放在心上。 时间又过去两天。 江好睡醒的时候,外边的阳光正好,透过窗纱倾洒在房间里,是个久违的好天气。她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大脑反应了几秒钟,才记起自己在哪里。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见着靳斯言的身影,大约是已经出门了。 她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看消息。 寝室群里有几条闲聊,江好回复了一下,顺带说起自己没有回榕城。 珮珮问她住在哪,江好用住在亲戚家的借口掩饰过去。 林微月忽然在群里拍了拍她。 月月:何语心那个疯女人又找你了吗? 江好按着键盘回复:对,发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月月:[图片] 上边是何语心给林微月发来的好友申请,申请栏里写了一大段的消息,大意是让林微月转达给江好,她不会放过江好的。 林微月回以一个“滚”字。 月月:你的面试被搅黄了,还不是拜她姑妈所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月月:我说她去医院看看呢?成天不放过这个,不放过那个的。 江好也深感一阵莫名。 三人正在群里闲聊着,江好的手机突然弹出一封邮件。 江好随手点开,竟是源宙发来的offer。入职报道的时间,定在下个星期一。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江好懵了好一会儿。把邮箱关掉再打开,又确认了好几遍,才相信这是真的。 她把好消息分享到群里,林微月连发了满屏的感叹号。 月月:就是这个打脸!爽!何语心不是不想让你进源宙吗,偏偏你还是拿到offer了!太好了! 珮珮:你入职那天能直播吗?我想看看何语心的脸色会黑成什么样。 ˉ 源宙的offer,让江好取消了继续投简历找工作的计划。距离入职还有几天,江好中间一天出门和珮珮一块吃了饭,珮珮送了她好几袋子的衣服,全是通勤穿搭。 靳斯言大多数时间不在家里, 数起来,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竟也有好几天没见过面。 江好出去打印了入职需要的材料,回来后无事可做,睡午觉打发时间。 醒来天已经暗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 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起身,打开房间门走出去。 屋里的暖气很足,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柔软的长发披在身后。 她睡着之前,天还大亮着,也就没有开灯,此时客厅和过道灯都亮着。 浴室也亮着灯,隐隐有水声。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浴室门打开,靳斯言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穿着浴袍,手上拿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 浴袍宽松,随着他的动作,领口处的布料隆起,露出掩在浴袍底下的大片肌肤。 发丝上的水滴,顺着他的脖颈,滑过线条分明的锁骨,最后消失在浴袍之下。 靳斯言见到她,也是微微一怔,大约是意外她在家里。 第30章 只片刻又恢复一贯的淡淡神情。 反倒是这冷淡,平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好无端想起两个字。 性感。 并不暴露或是色气。 性感,用在此刻形容靳斯言,刚刚好。 江好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几秒,视线移开时发现靳斯言的目光,正落在她的面上。 她本就不平静的心跳,陡然加速,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江好支吾道:“我去喝水。” 她走向餐厅,却莫名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注视感。她的动作有些僵硬,转身时,却只看见了合上的衣帽间的门。 江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没有喝热水的习惯,凉水入喉,面上的热气消散了些。 长长舒了口气,大脑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如综艺一般,推进放大关键镜头。 她猛地放下杯子,往浴室跑。 浴室才使用过,氤氲着水汽。沐浴液的木质香味 她一抬头,放置衣物的架子上,明晃晃地挂着她的胸衣。 白色,蕾丝的。 腾的一下,从脸颊到脖颈全都红透了。 他一定看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着,更衣室还亮着灯,确认靳斯言还没从里边出来。江好把手里的胸衣背在身后,谨慎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却不成想,路过更衣室时,门突然从里边打开。 江好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贴墙站着,拿着胸衣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攥紧。 靳斯言身上的浴袍,取而代之的是烟灰色的圆领线衣,平添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过道的灯光稍暗,只开了顶上的线形暖色氛围灯。微微湿润的发丝下,那双眼睛尤为明亮。 “怎么了?” 江好的耳朵更红了,心跳一声比一声更重。 她摇摇头,小声答道:“没什么,拿个东西。” 靳斯言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江好低垂着眉眼,不敢和他对视。 紧张的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拉长,江好的背后沁出了一层薄汗。 “嗯,去吧。” 不知是否相信了她的话,他的视线移开,与她错过身,往书房走去。 - 隔天,江好准时到源宙报道。 给她办理入职手续的hr,仍是上次面试时那位。 “叫我小林就行,材料都带齐了吧。” 江好将入职所需要的材料递给小林,按照她的指引,填写入职必须的文件。 文件繁多,同样的两个字重复写了好多遍,连自己的名字都忽然变得陌生。 直到所有材料文件都办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江同学,欢迎成为源宙的一员!”小林将印有江好照片和信息的工 牌,递到她手里。“走吧,现在带你去工位。” 小林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和她介绍着公司。等电梯时,忽然说道。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隔天,公司突然严查人资部门的工作,调出近半年以来招聘口的所有信息数据,结果连查出好几例,擅用职权给不符合要求的面试者发放offer的情况。” 江好没想过竟是这样情况,“所以我才……” 小林点了点头,“一个部门设定的岗位编制就那么多,违规发放offer,等于是挤掉了别人的名额。那些offer判定无效之后,公司又重新审核了近期的简历和面试情况,补发了本应通过面试得到offer。” “涉事的职员直接开除,首当其冲处理的就是人资经理,就是上次你遇到那个。她最夸张,给她那什么侄女啊,外甥啊,三四个亲戚家的孩子都弄到了offer。公司的红头文件发下来,我们部门给她办离职的时候,可尴尬了。” 难怪何语心给她发那些消息…… 江好想了想,问道:“是有人举报吗?” 小林摇摇头,向上指了指,“我听小道消息啊,上头换人了。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彻查呢。刚好是年底了,公司上下每个部门都不好过。” 其实小林说完这些,江好大概有猜到会很忙。但走进财务部所在的楼层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进门处的工位旁,一个男人拍着桌子,怒斥下一季度分配的部门预算不合理。 隔壁工位的同事不满地瞪他一眼,继续皱着眉头地打电话,回复着审批单缺少的材料。 江好转头看向另一边,其中一位同事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制作ppt的页面,鼠标点得飞快。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根本无暇分出注意力来关心一个实习生的到来。 “带你去见唐总,咱们财务部门的高级经理。你们之前见过的,面试官。” 小林带着她路过,到其中一间办公室门前,门大敞着,小林敲了敲门:“唐总,这是咱们部门今天入职的管培生。” 唐霏从桌上翻出几份文件,走过来揽了揽江好,一块往外走,“江好对吗?我对你的印象很深,欢迎加入财务部。” “人交给我吧,谢谢你小林。” 唐霏带着江好回到方才的大办公室,领着她在工位上坐下,对着她身旁的人道:“你把部门的规章制度发给她看看,还有上个月的费用进度表,让她先熟悉熟悉。” 她隔壁工位正是刚才那位ppt大哥,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第31章 唐霏拍拍她的肩,“年底是咱们部门最忙的时候,你先看些文件熟悉下,我马上有个会,开完回来再带你认识大家。” 唐霏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江好登上钉钉,ppt大哥发来几份文件。她打开其中一份,因为数据量大,电脑卡顿着,连鼠标的光标都卡住,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看着周围忙碌的同事,江好刚想问问ppt大哥,对方二话没说,“哐哐”拍了两下电脑主机,文件成功加载出来。 平静之下,有一种被工作折磨的疯感。 江好默然,转回身安静地看着那几份文件。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唐霏一直没有回来。好在大家各自忙碌着,也不至于尴尬。 有人路过时,偶尔向江好这个陌生的面孔投来目光,却又抽不出时间来社交。 下午是源宙的企业文化培训。 同一期管培生安排到一起培训,虽然部门不同,但大家年龄相仿,气氛稍微放松了一些,彼此很快就聊了起来。 话题左右不过是各自介绍,或是上午在部门里的体验。 企业大学是单独设立的部门,今天培训课的老师是部门总监。先是做游戏让大家互相认识了一番,而后带着大家参观整座营运中心。 十几人一起,像一个小旅行团。 江好跟在最后边,大部分时候安静地听着,只在身边的人问起她时,才轻声答几句。 饶是如此,前排也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 如果按网上流传的长相分类来说,江好应该属于淡颜,越素越好看的类型。 她给自己打了底,只简单勾勒了眉毛,抹了薄薄一层口红。最是清淡的妆,反而更加放大了她的优点。 身上的浅灰色毛衣开衫搭配杏色长裙,正式中带着些休闲。 她往那一站,袅袅娜娜,美得很不费力。 站在江好旁边的一个女生好奇道,“你是之前就来源宙实习过吗?感觉你很松弛的样子。” 江好回过神,莞尔笑笑,“装出来的罢了。” 似乎始终有一道视线注视着她。 她不经意地抬头环视四周,往上几层的环形走廊,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并没有人驻足。 大约是她的错觉吗。 企业文化培训结束的时候,下午的工作时间也已经过去大半。江好乘着电梯回到财务部所在的十七楼,刚踏出电梯门,见对面的电梯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发现了她,“诶?好好。” 珮珮的哥哥,封缙。 因着珮珮的关系,几乎是每学期都会请江好和林微月吃饭,所以并不陌生。 江好礼貌地问好,“缙哥。” “刚结束期末就来工作了吗?珮珮还到处玩呢,她要是和你一样懂事,我就不操心了。” 虽是这么说,但封缙对珮珮的关心,她和林微月有目共睹。大概巴不得珮珮能一直自由自在,不过嘴上说着,中国家长一贯爱说的“别人家孩子更好”。 江好笑笑,“您今天来是有公事?” “来谈合作。” 江好平时对珮珮颇为照顾,因此封缙温省提醒道,“源宙的新当家,你见过到了么。之前在庄园咱们一起见过的,以后工作上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或许你可以和他说说。” 在庄园那天,见过面的人可不少。 江好思索着,还没反应过来,忽闻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封缙朝着她身后的方向,微微颔首。 “靳总。” 第十五章 隐婚对象 江好回身,看着靳斯言走近。 靳斯言身上是剪裁合身的手工定制西装,很好地展现出他的肩宽腿长。 从领带到袖扣,无一处不妥帖。 之前在学校里,靳斯言大多穿得休闲,少见他穿得如此正式。平日里的漠然,在此时更甚。 封缙与他寒暄几句,江好正思索着应该怎么样不显眼地离开,封缙忽然话锋一转。 “这是珮珮的室友,江好,你刚回国那会儿,在我那见过。平常很照顾珮珮,也算是我的妹妹了。” 靳斯言的目光落在江好的身上,仿佛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一般,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的工牌。 江好也适时地挂着礼貌的微笑,向靳斯言问好:“靳总。” 靳斯言不带情绪地“嗯”一声,算作回应。 他一向连表面功夫都懒得敷衍,再冷清不过。 两人彼此默契地,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他们的婚姻关系。 江好不擅长撒谎,索性也就不多说什么。 她低垂着眉眼,担心会让封缙看出端倪。 衣袖之下,她的指尖嵌进手心里。 封缙好意帮她,但她在隐瞒。 大楼里暖气的温度适宜,江好却沁出一层薄汗。 “还烦靳总帮忙照顾一些了。”封缙说道。 靳斯言的眸光沉沉,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 “妹妹么。” “当然要照顾。” ˉ 在源宙的第一天,部门里的同事都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给江好布置工作,她落了个清闲。 看着周围的人像陀螺一般连轴转,独独她一人不同,淡淡的失落一晃而过。 下了班回到房间里,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林微月和佩佩,一人一句地关心着江好第一天上班的情况。 第32章 “同事好相处吗?” “有没有见到何语心?她看到你的时候,脸色是不是很精彩?” “还没相处上呢,大家都忙着,我也不好打扰她们。”朋友的关心让江好心里很熨帖,“何语心没有来。” 林微月瞪大哦了眼睛,凑到屏幕前,“真的假的?她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江好把今天在公司听到的消息,三两句话简单地说了。林微月听完,幸灾乐祸地啐道:“活该。” 珮珮担心道:“难怪她那天发那些话,还是小心一点,怕她之后突然又来找你麻烦。” 林微月瘪了瘪嘴,“关好好什么事,又不是好好去举报的。她自己作妖,这下好了吧,恶人自有天收,谁能想到突然严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珮珮偶尔离开摄像头的范围,好一会儿才回来。在镜头前时,视线也总看向另一边。 江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片刻,问道:“珮珮,你不在家吗?” 珮珮愣了愣,而后眼神有些飘忽,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回答:“对,我在朋友家里。” “好了,我朋友喊我呢,下回在聊。”匆匆挂断了视频。 林微月疑惑:“怎么了?” 江好摇摇头,“没事。” 视频挂断之前,她分明看到珮珮的锁骨下方有几枚吻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江好的眉头皱着,珮珮和夏新不是分手了吗…… 那天在会所,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彼此议论几句,流露出或看戏或怜悯或嘲笑的表情。夏新混不吝地靠在沙发上,笑意轻佻,和他们一起,看着珮珮崩溃。 到派出所后,一向被家人捧在手心的珮珮,甚至不敢打电话给家里。封缙本就不同意她和夏新在一起,若是发生那样的事情被封缙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那天不是靳斯言,以那闹事的人的性格,她们三个人怕是根本没办法解决。 夏新不是一个好人,珮珮如果继续和夏新在一起,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可她没有办法左右珮珮的选择。 江好摇了摇头,找时间再问问珮珮吧。 房间外边有些声响,江好开门走出去。刚关好门,转身抬头,靳斯言就站在跟前。 江好意外地看着他,呼吸一窒。 过道里没有开灯,客厅灯光散过来的稀薄光线下,他的面容晦暗不明。 他仍穿着白天在公司里的那一身西服,沾染着从外边带回来的些许料峭寒意。他习惯木质香,橡木苔和琥珀的尾调沉稳而克制。 只是今日,比平时多了一丝烟草的味道。 此前从未在他身上闻见过。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靳斯言却愈发走近她,江好下意识地退后,直到后背靠在了房间门上,再无可退。 靳斯言比她高出许多,阴影打下来,多了几分压迫感。 江好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右手捧上她的脸,指尖在她唇上轻轻摩挲。 江好的眼睫轻颤了颤。他的手有些凉,可是被他接触过的地方,却在不断地发烫。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听见她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他今天有些不同,斯文冷淡之外,似乎还隐隐有些…… 危险。 他的神色很淡,就那么望着她,直到她闪躲着避开视线,才听见他不带温度的声音。 “他也这样待你吗?” “妹妹?” ˉ 那晚的事情,反复在江好的梦中出现,就连她自己也恍惚,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 不容她多去回想,隔天她刚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钉钉的图标就闪个不停。 对面工位的同事,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来,“你看下钉钉,这份表格先试着做一下,有什么不会的,你再和我说。” 江好听过别人称呼她“芳姐”,她匆匆说完,不等江好回一句“好的”,便回去忙碌了起来。 那是一份年度的费用报表,一至十一月的数据已经完成,她需要从系统导出基础数据来编制报表剩余的部分。 江好的实训课成绩是系里第一名,但实际工作中的应用,和课堂上的内容存在着很多不同。就像是刚学会划桨,却马上让你去征服波涛汹涌的大海。 源宙有自己的财务系统,并不是实训中使用的金蝶用友等财务软件。江好进入系统后自己摸索了下板块,在导出数据前的各种勾选时犯了难,小心地看向电脑屏幕后的芳姐。 她的注意力全在屏幕上,手上熟练地使用着各种快捷键,无暇顾及江好投来的视线。 江好犹豫片刻后,从自己的工位起身走到芳姐旁边,“芳姐,怎么从系统导数据呢,可以麻烦你教我一下吗?” 芳姐问了句“什么?”,身体也向她这边靠了过来,但眼睛却始终盯着她的电脑屏幕,放在键盘和鼠标上的手一直没停下。 江好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芳姐仍是方才的姿势,“你先自己琢磨下,我这边忙完就和你说哈。” 江好礼貌地说“谢谢姐”,回到工位上,不知道芳姐什么时候能忙完。 暗暗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摸索。 中间江好试着找芳姐,她依然很忙,几次下来江好也有些不敢去烦她,只好自己蒙头对着卡顿的电脑研究。 中途江好去茶水间时,里边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同事正在聊天。 第33章 “靳总你见过没有?新来的那位。” “那天他和财务总监来视察,远远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是新代言人。” “脸是帅的,身材是好的,就是太不近人情,因为他,我们现在超级忙。” “陈年旧账早晚要清的,也不能说是他的问题。” 江好趁着等饮水机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 靳氏旗下的产业众多,源宙是旗下的子公司之一。 之前由靳明杰父母管理,一直到靳明杰的私生活被曝光。靳老爷子震怒下,动家法惩罚靳明杰之后,便让靳明杰的父母好生管教靳明杰,把源宙暂时交由靳斯言管理。 虽说是暂时,但既然已经交了出去,是否交还的决定权便落在了靳斯言手上。 源宙明面之下腐坏得很深,像何语心姑妈这样擅用职权的人不在少数。靳斯言借人员优化的由头,清理了不少这样的老油条。 雷厉风行的手段在公司上下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江好端着杯子,从茶水间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摸索着过河花费的时间要更多一些,江好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眼看着已然下班快一小时,芳姐站了起来,江好立即投去目光。 芳姐仿佛这才记起她一般,“哎呀,我刚忙完,你现在怎么样?” “我试着做了历史月份的,有几个细节的地方稍微有些误差,您能帮我看看吗?” “这都好晚了,这样吧,你先发我,我明天一来就看,你也赶紧先下班吧。” 芳姐说着,电脑屏幕上已经显示着关机的画面。她将包一拎,匆匆说了声“拜拜”,就离开了。 江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连几天,情况都大差不差。 工作是处理不完的,尤其是年底的财务工作。本年的报表,和下一年度的预算,虽然分到江好手上的只是其中一块,却也让她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五,下班回到家里,江好疲惫地仰躺在床上,连喊累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天花板发呆。 门被敲响,江好腾地坐起来,看向声源处。 她忘记关门,靳斯言穿着舒适柔软的家居服站在门前,仿佛这会儿不是靳总,也不是靳老师,看起来格外“宜室宜家”。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去了好几天,她和靳斯言之间的对话,停留在她入职源宙的那天晚上。 他说完,目光紧锁在她的面上,片刻后拧着眉头转身进了书房。 那天晚上,江好少见的失眠。 靳斯言话里的意思,她没想明白。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么,但靳斯言的情绪一向浅淡,她来不及捕捉。 之后一直没有碰上面,直到现在。 江好觑了觑他的神色,一如往常。 靳斯言的语气很淡,“明天有时间吗?” 江好点点头,“是有什么事吗?” “晚宴。”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和我一起。” 第十六章 他们赌对了。 隔天。 靳斯言有工作需要处理, 一早便出了门。他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所以安排了司机接她去造型工作室。 听说是许多明星都抢着预约的顶级造型团队,热搜上很多出圈的红毯造型, 也都出自这个工作室。 江好没睡好, 有些困倦,在车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连在化妆过程中也昏昏欲睡。 从头到脚的造型都交由工作室设计,江好任由化妆师服装师摆布着。 工作人员很会提供情绪价值, “皮肤好细腻”“什么类型的妆造都很适合”,这样的夸赞全程一直没停过。 等到一切完成,这里一位服装师的助手,更是直接小声地问她老师,“真的不是明星吗?这个气质放在娱乐圈里, 也是不多见诶。” 江好轻笑了笑, “谢谢你。” 江好皮肤白皙, 绸缎的质感很衬她的气质,温婉大方,却又让人感觉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脖颈上是一条设计夸张复杂的钻石项链, 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但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被她这个人本身吸引。哪怕是顶奢的珠宝, 也会沦为配饰。 造型师给她调整着细节, 让礼服更加适合她的身形。江好垂眸看着,担心自己多喝一口水, 是不是就会把礼服撑开。 她不经意抬眼, 意外的,从镜中看见了靳斯言的身影,他正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造型师调整完礼服,静默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江好和靳斯言。 江好转身看着靳斯言,不自觉地有些紧张:“我第一次穿晚礼裙……”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总是下意识地依赖靳斯言。语气里因为紧张,隐约有那么几分撒娇的意味。 靳斯言走近,垂眼看她,视线里她仰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因为紧张而微微蹙着眉头。 靳斯言难得笑意直达眼底,温柔地朝着她伸出手。 十指修长,干净而漂亮。 江好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搭上他的掌心。肌肤相触的一刻,她的指尖忍不住瑟缩了下。 靳斯言却不由她,直接将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 第34章 江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眼睫轻颤着,不敢去看他。 只听靳斯言温声道,“很漂亮。” 奇怪。 其他人的夸赞,她都当作过耳就消散的风。可靳斯言只道这三个字,就让江好红了耳朵。 ˉ 夜色中,车身线条流畅而犀利,车头立起的徽标格外闪耀。 江好之前没见过靳斯言开这样张扬的车型,他日常用车大多低调。 从造型工作室到晚宴会场,有一段车程。 江好坐在车里,双手搭在腿上,脊背挺得很直,和柔软的椅背隔了一大段距离。 肉眼可见的紧张。 在学校的时候,辅导员经常会让她参加一些新生欢迎会或是颁奖典礼,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或是呈上获奖证书的“礼仪小姐”。 这些场合她都可以自如的应对。 但对于从未参加过的,名流之间的晚宴,还是分外紧张。 担心言行出差错,担心自己不够得体。 忽地,靳斯言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了拍。 江好吓了一跳,整个人更加紧绷了。偏过头来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鹿。 靳斯言仍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休息一会儿。” 隔着裙子单薄的布料,靳斯言掌心的温热传递过来,江好稍稍放松了一些。 车稳稳地停下。 来参加宴会的人身份富贵显赫,酒店设计注重保护宾客隐私,宾客的车辆可以从特殊通道直达酒店内部,杜绝了狗仔偷拍的可能。 直到两人到达宴会厅外,江好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场合。她的手挽着靳斯言,肩背僵直,有些拘束。 “不用紧张。”靳斯言看出她的不自然,“以后就习惯了。” 江好静静咀嚼着这个“以后”。 只这一句,便让她悬停在空中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安稳下来。 服务生同时推开两扇精致重工的门。 晚宴现场奢华至极,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线,光斑在空气中跃动着。精雕细琢的壁画与具有现代艺术感的装饰,相互映衬,整个会场十分耐人欣赏。 悠扬的弦乐四重奏悄然响起,旋律轻柔而深邃。 江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即将走进的,不是一场陌生的名流之间的晚宴。 而是属于江好和靳斯言的婚礼。 后来,很多个午夜梦回时。 江好总是在想,如果之后的一切没有发生,她和靳斯言是不是就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宾朋满座,入场的音乐是《a thousand years》,她站在红毯的这一头,迎着大家的祝福,走向红毯那头背对着她的靳斯言,期待着他回神时的first look。 她将所有细节都想好。 如果之后的一切没有发生…… 可惜没如果。 江好挽着靳斯言出场的瞬间,便成为了整个宴会厅焦点。 她挽着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 众人纷纷望了过来,有那么几秒钟的静默,而后很快开始有人上前寒暄。那些江好平日里只能在新闻里见到的各个业界的大佬,此刻都近在眼前。 这是靳斯言归国之后在公开场合首次露面,更何况他还带着传闻中隐婚的妻子。 每个人都想在这难得的机会中搭上话。 这场晚宴,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不仅仅是社交场合那么简单,也是拓展人脉、深化合作的重要契机。 江好站在靳斯言身侧,只需要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话题,从风投到房产,甚至是更多江好听不懂的。 江好半垂着视线微微走神,耳边靳斯言的声音清淡好听。 视野里走近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黑色的抹胸晚礼裙包裹着姣好的身材。 江好的视线上抬,看到来人时,怔了怔。 她的一头浓密的卷发,轻轻披散在肩上,发梢在光线的照射下,如同绸缎一般。那张精致的脸,明艳而大方,白皙的肌肤与红唇形成鲜明对比。 江好见过她,不久之前,她来旁听过靳斯言讲课。 她怔愣的这片刻,对方向她伸出手,“孟欣媛。” “久闻大名,江小姐。” 她伸手,孟欣媛和她轻轻握了一下。 “我太太。” 江好听见靳斯言说道,她回头看向他,仍旧看不出他的情绪, 孟欣媛未作出什么反应,只是转而问道:“上回说的项目,目前进度怎么样?” 两人聊着工作上的事,没有丝毫“避讳她”的意思。 “避讳”,这个词用得可笑,可她自认窝囊,插不上半句话。 在两个话题间隙,江好看向靳斯言,勉强笑笑:“我有点饿,去吃点东西,你们聊。” 靳斯言大约是看出来她的兴致不高,贴近她的耳边,温声道:“去吧。” 江好点点头,走向甜品台。 几乎是在转身的瞬间,她蹙着眉,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真想骂自己。 拧巴,又草包,遇到事情只想远远地躲开。 餐台上摆着玲琅满目的餐点,从法式鹅肝到各式甜点,每一道菜品都像是艺术品,令人赏心悦目。 第35章 但她却没有胃口。 礼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形,更何况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吃东西。不过是用这个借口,短暂地回避。 周围的人频频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偶尔会有人上前和她打招呼,闲谈几句,最后经典地说一句“下回可以一起约下午茶”等等。 江好浅淡的笑着,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因着靳斯言的身份。 她没有“不断产出话题和人社交”的技能,也很难融进别人的话题。 刚分别一位,江好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无意抬头,却远远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香槟,笑着走近她。 封缙一身深蓝定制西装,面料上乘,光泽内敛,剪裁完美贴合身形,展现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姿。西装的领口线条流畅,搭配一件雪白的衬衫,领口微开,流露出一丝随性的魅力。 “缙哥。” 封缙走到她身侧,轻声道:“早前有小道消息说靳斯言归国隐婚,很多人都觉得是胡扯,但我还是挺相信的。” “为什么?” “否则他没必要突然回国。如果只是回来接手家业,他在外边一毕业就该回来了,而不是已经被名校聘为教授之后匆匆回国。” 江好不知道这些,除了童年之外,她对靳斯言的了解,竟都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 封缙的话锋一转,“只是没想到,他这隐婚对象,居然是你。” “不厚道啊,好好。” 江好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封缙,更没想到自己的“隐瞒”会在今天被发现。 “抱歉……” “开个玩笑罢了,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封缙转而笑笑,“小姑娘藏得挺好,那天在源宙,我居然一点也没看出你和他的端倪来。” “珮珮呢?也在这吗?” 江好向四周望了望,没见到珮珮的身影。她还没想好,怎么和珮珮微月说她和靳斯言结婚这件事,更何况…… 这段婚姻,可能并不长久。 因为不会长久,或许就没有告诉她们的必要。 “放心,她没来,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封缙笑着答她。 封缙大多时候,总是笑得很温和。 但在珮珮的描述里,他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她分明什么也没说,他却总能识破她的想法。 江好有些尴尬,声音低低的,像是无力的解释。 “我就是没想好怎么说……” “我理解。” 封缙朝着某个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又用香槟杯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他所指的那些人,她并不认识,或者说,场上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 “这几对,你看见了吗?” 江好点点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人会主动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因为也许这次他们的身边是这个人,下一次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情侣,或是夫妻,结不结婚,会不会离婚,这些在这个圈子里没那么重要。大多数人不会用“爱人”这两个字来描述,而是用“跟”这个字,这个人跟了那个人。” “所以你和靳斯言结婚这件事,你不想说也很正常。” 江好看着封缙指过的方向,每一对看起来都是如此恩爱。他说的话,一字一句仿佛砸在她的身上。 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呢。 也许会说,那个县城来的竟然跟了靳斯言。 难怪孟欣媛叫她“江小姐”。 江好忽然觉得很难堪,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江好并不是擅长社交的人,除了和亲近的朋友之外,多数时候和其他人的交流,都是别人问她答。 两人站在甜品塔旁边,一时无言。 江好低头,却看见了手上的戒指。 她下意识地轻轻转动着那枚戒指,并不合她的尺寸,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大了整整一圈。 尺寸不合适,还是通过闪送跑腿送到她手上。 她一直没有问过靳斯言,“为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看,好像都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罢了。 所以她问不问,也就变得不重要。 封缙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看见了那枚戒指。他抬头时,却看见了更加有趣的一幕。 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香槟,问道:“你知道吗,他们开了盘,赌你和靳斯言的婚姻能维持多久。” 江好愣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时,下意识地顺着封缙的视线望去。 靳斯言站在二楼的回廊处,与他比肩而立的身影,正是方才见过的孟欣媛。 一头浓密的卷发,轻轻披散在肩上,发梢在光线的照射下,如同绸缎一般。白皙的肌肤与红唇形成鲜明对比。 黑色的抹胸晚礼裙包裹着姣好的身材,高开叉之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姿态都流露出不凡的气质与自信。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那一次在教学楼里,靳斯言和她也是这样比肩而立。 江好无端觉得眼痛,却又挪不开视线。 靳斯言和孟欣媛的视线,也遥遥看向这边。 第36章 距离遥远,江好没能注意到靳斯言眼神里的内容。 四个人之间,好像没有硝烟的战场。 服务生端着托盘在她身侧停留,江好下意识地接过香槟,动作麻木而僵硬。 “是吗,情况怎么样?”江好回应着,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可是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呼吸变得如溺水般困难。 “赌你们在一年内离婚的人,占九成。” 金色的液体在杯中晃漾,冰冷的杯身透过指尖传来微微冷意。 江好垂眼凝视着那杯香槟,气泡轻轻跃动。 心底里的酸涩,如同这香槟里的气泡一般,不断地升起。 靳斯言朝她伸出手的画面,和眼前的场景交替闪烁在她的脑海里。 所以,她的那些心动,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感受吗。 分明滴酒未沾,却感觉到头痛欲裂。 她拧着眉,自虐一般地看着那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是如此的般配。 江好别开视线,抬手,狠狠地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二楼的回廊,与她相隔着半个宴会厅的距离,如此遥远,仿佛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这也许就是永久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和靳斯言的婚姻,并不是恋人情到深处时的爱情约定。而是来自上一辈的亏欠与承诺。 她本就得了好处,却一而再的贪心,想要拥有更多。 江好把头偏向另一侧,极轻地吸了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始终无法压下。 她的指尖,习惯性地嵌进掌心,痛意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 江好艰涩地答他:“他们赌对了。” 第十七章 你是在躲我吗 回程的车上, 气氛仿佛凝滞一般。 两人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更何况江好有意逃避。 来的路上,也是这样吗? 那会儿光顾着紧张, 没来得及注意。 江好的脑袋偏向窗外, 行道树快速向后倒退,模糊成一片。车内的暖气很闷, 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 她把车窗降下一道缝, 风灌进来,她闭着眼任由风吹着,把脸上吹得发凉。 她什么都没问。 没有问的底气,也没有问的意义。 沉默一直延续到两人进门。 这种感觉很奇怪,无话可说却要走进同一个房子。 室内的灯还没打开, 依靠着门外的声控灯, 照亮门内一小片区域。 江好一步踏入昏暗中, 听见身后靳斯言的声音,温淡好听。 “今晚……” 江好顿了顿,脊背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她没有回头, 借着昏暗的环境,掩饰她的慌张。 “我有点累了, 先休息了。” 她逃得有些狼狈, 昏暗之中似乎撞到了什么,脚步仍不停地往房间走。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身后, 靳斯言伸出的落空的手。 直到房间门关上, 那种慌乱才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无力地靠在门板上,颓丧地垂着脑袋。 一室黑暗中, 眼眶很热,鼻子也止不住的发酸。 真像只鸵鸟,遇见事情只知道把脑袋蒙起来。仿佛只要不想不听不看,一切就不会发生。 ˉ 年底的工作忙个没完。 江好和周围的同事稍微熟悉了些,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任谁也无暇分出精力来帮助别人完成工作,她仍旧只能摸索着过河。 江好这头刚提交一个表格,新的工作又分了下来。 她还在头大着,钉钉的图标闪烁起来。 唐霏发来一份文件。 唐霏:打印两份,拿到21楼的会议室来。 江好作为部门唯一一个 实习生,跑腿的任务自然毋庸置疑地落在她头上。 江好取了打印好的文件,乘着电梯上了21楼。电梯位于每一层的中心,两侧通道的玻璃门关闭着,需要门禁才能打开。一般人员的人脸和工牌,都只能打开自己所在楼层的门禁。 江好用工牌贴近门禁设备试了试,果然显示着无权限。 幸好有人路过,玻璃门打开,对方扫了一眼江好的工牌,“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去会议室送文件。”江好抬了抬手上的文件夹。 “给唐总的对吧?从右边走过去就能看到会议室了。” 江好礼貌地朝对方笑笑,“谢谢您。” 这一层的格局不同于她所在的17楼,没有布满工位的大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的。 会议室的门紧闭着,江好轻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从里边打开,唐霏接过江好手中的文件,翻看了一下。 江好往唐霏的身后看去,会议室宽敞而明亮,靳斯言坐在会议桌的主位,正在听一位部门总监的汇报。 她的敲门声似乎打断了汇报,一室之内安静无声,氛围十分严肃。 靳斯言没有投来目光,注视着大屏幕上的数据,漠然道:“继续。” 在学校的时候,他周身除了淡漠之外,还有着许多松弛感,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却又不是此刻这样难以接近的压迫感。 有些时候,在他身上能看到靳老的影子。 第37章 “昨天的文件,还有些问题,我晚点和你说。”江好回过神,听着唐霏说话。 唐霏轻声和她交代了几句,转身继续投入会议中。 江好从会议室退出来,门彻底合上之前,通过门缝,望着靳斯言冷峻的侧颜。 忙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下班时间。 江好没睡午觉,到了这个点难免有些困倦,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端着杯子回来时,正好遇上刚出办公室的芳姐。 芳姐看看她冒着热气的杯子,“小江,这个点了还泡咖啡啊?还不回呢?” 江好摇摇头,“还有些没做完。” “成,那你加加油,我先回了啊。” 办公室里最后一位同事离开前,按下墙上的开关。办公室另一半区域,顿时昏暗下来。 江好看着偌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淡淡的失落一晃而过。眼眸半垂着,只片刻便重新投入工作。 不知又忙了多久,江好起身打算去一趟洗手间,往外走了几步就有些后悔了。 走廊里的主灯已经关了,只剩下周围一圈线条灯。紧急出口的指示灯,散着幽幽绿光。 四处静悄悄的,白天里极轻的脚步声,在此刻空旷的空间里,有着隐约的回声。 江好紧紧地握着手机,不时地回身张望着。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楼层的洗手间,里边昏暗无光,不知什么时候关了灯。 江好犹豫着,片刻后转身往回走。她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路过洗手池前的镜子,推门走进厕所里,摸黑开灯。 早知道不喝那杯咖啡了…… 她懊恼着往回走,心底慌张不安,低头的瞬间竟发现脚下有一道不属于她的影子!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仿佛竖了起来。 江好猛地回头,手里的手机预备充当着武器,正要尖叫,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次晚宴之后,她小心翼翼避免和靳斯言见面,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因为她的刻意而好些日子没有遇上。 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撞面。 靳斯言垂眸看她,“怎么还没走?” 紧皱的眉头没来得及松开,恐惧却在见到靳斯言这一刻被抚平。 江好欲哭无泪,不知该不该庆幸他在这。 “靳斯言,我想上厕所。” 罕见的。 靳斯言脸上有那么几秒钟的怔滞。 江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几步之外,靳斯言正靠在走廊的墙上。 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听闻动静,回身看她。 江好低着头,耳廓很红。 无声的尴尬环绕在她周身。 晚宴之后,她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靳斯言。更何况还有刚才那一出……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即将走到办公室门口时,靳斯言忽然问她:“还需要忙多久?” 江好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是什么问题?” 江好面露难色,“超预算分析写不出来……” 江好的工位,在办公室最靠近墙的那一排,后背向墙。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眼望去,看不见还亮着一台显示器。 靳斯言却径直走向她的工位,目的地十分明确。 江好一时怔愣着。 他怎么知道…… 靳斯言在她的工位坐下,朝着她的屏幕扫了眼,示意她解锁。 江好在键盘上轻敲着数字,解开屏幕锁。 靳斯言没有先看她写的分析,点开费用表格,滑动鼠标检查着数据。 江好站在一旁,目光在屏幕和靳斯言的面上来回徘徊,有一种小时候站在讲台边上,等待老师现场批改作业的紧张。 靳斯言回身看她一眼,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小心地问道:“有很多问题吗?” 靳斯言慢条斯理地摇头,又点看江好写的分析。 江好的基本功很扎实,数据部分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公司各部门费用超预算原因各式各样,更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让一个入职不到一个月的实习生来写,多少还是有些强人所难。 靳斯言把两个部分分开说,简单指出数据中的几个细节问题后,才转向分析表。 “分析的方向错了。来,你看这里,先着重找到异常数据。”靳斯言筛出了其中一项异常,和她举例讲解着。 他并不直接告诉她结论,而是教给她分析的方法。 江好看着他的侧颜,和讲台上的靳老师,同样的认真,但似乎又有那么点儿不同。少了些疏离和冷漠,讲完一遍后,温声问她:“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江好心上微微颤了颤,摇摇头,说好像有些理解了。 靳斯言起身把位置还给她,江好尝试着找出另一处异常数据,写下分析。 靳斯言站在她身后,耐心地等她完成,视线偶尔落在她的发顶上。 刚开始江好还有些紧张,每写完一个超预算部门的原因分析,就小心地回头看他,向他确定。 靳斯言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着她点点头,“继续吧。” 接收到鼓励一般,江好笑得眉眼弯弯,而后更加认真地继续写着分析。 第38章 这样的欣喜,或许江好自己都不曾注意。 到收尾的部分,有几个历史遗留问题,不能用普通方法去分析,要结合先前的特殊情况。靳斯言俯身,指了指屏幕上其中一处,轻声说着原因。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俯身时,属于他的气息靠了过来。 橡木苔和琥珀的味道,铺天盖地地侵占着她的呼吸。 她不敢动弹,靳斯言的声音却近在耳侧,酥酥麻麻的,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乱了。 江好轻眨了眨眼睛,听见靳斯言问她:“听清了吗?” 江好点点头。 原以为他会就此退开,靳斯言却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江好,你是在躲我吗?” 第十八章 她大概,好像,有点想靳斯言…… 室内针落可闻, 电脑主机运转着,发出的动静在这个环境下显得清晰。 江好小声道:“没有……” 椅背上的力一松,靳斯言似是直起身, 她刚想松一口气, 却又听到靳斯言冷静的声音。 “你不太会撒谎。” 江好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握着鼠标的那只手微微收紧。想着找什么理由, 脑子里却糊作一团。 凭着脑袋变浆糊之前的记忆,按照靳斯言教的内容, 把剩余的分析写完。完全是本能反应,觉得撒谎已经很糟糕了,不能连他教了半天的分析,还写的很糟糕。 就像小时候,外婆同时交代她做几件事情, 她搞砸了一样, 就会更加拼命地把另几样都做好。但即便如此, 仍不免害怕外婆的失望和责骂。 敲下最后一个字,江好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靳斯言,试探着问他:“撒谎了, 那你还教我么……” 那双眼睛里含着太多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可怜 久久的,空气中有一声极浅的叹息, 是谁的妥协。 ˉ 日子过的很快。 临近春节, 到处都布置上了春节装饰,年味愈发浓重起来。 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江好边爬楼看着姐妹群里的聊天, 边走进源宙的大楼。走到电梯前等候时,一抬头,竟发现身边一片火红。 江好还愣着, 就见芳姐从外边走进来,身上是一件暗红色的呢子大衣。 “芳姐。” “诶,小江。”芳姐上下一扫江好,低声问她:“怎么没穿红色衣服?” “红色衣服?”江好有些迷茫。 “昨天午休咱们办公室还在说的呀,按照往年的惯例,年前这天,股东们要来发红包的,之前穿红色的衣服能有两个红包呢。” 江好回想了下,那会儿她好像在争分夺秒地赶下午要提交的表格。 “叮”的一声提示音后,电梯门打开,众人陆续走进电梯。 大概是因为即将放假,气氛轻松了不少,电梯里三三两两聊着天,要比平常热闹一些。 江好无意听见前边的两个女生聊天。 “你知道昨天公司年会吗?” “知道有什么用啊,咱们这个级别都不够参加年会。” “茜茜偷偷拍了几张照片给我,年会上的靳总,真是帅惨了,那个形容怎么说来着……矜贵冷淡的气质,给我迷的五迷三道的。” “真的假的,快给我看看。” 左边的女生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了过去,就见另一个女生猛地凑近了屏幕,“天,这脸这长腿,妥妥的偶像剧男主啊!你说他今天会来咱们部门发过年红包不?” 电梯到达楼层,两人边聊边往外走,电梯门合上之前,江好听见其中一人说:“往年都有,今年这不换了位靳总嘛,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江好敛了眼眸站着,有点儿走神。 那天之后,她和靳斯言又有好些天没有见过面,这次倒不是她故意躲着。靳斯言临时有个行程,去沪城出差。 电梯再次停靠楼层,江好回过神,抬头看看楼层显示屏后,往外走。 芳姐大约也听见了方才的对话,“我听人事那边说,红包和下午茶都提前准备好了。不过也是该这样,这年前最后一天,该忙的都忙完了,哪有心思上班啊。” “小江你见过靳总不?” 江好答着:“之前给霏姐送文件远远见过一眼。” “那下午能好好见见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轴转了这么长时间,骤然闲下来,江好还有些不大习惯。 周围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江好坐在工位上,握着鼠标面对屏幕发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总回想起芳姐说的那句,“下午能好好见见了。” 电脑因为太久没有操作,而进入待机状态,意味着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走神了很久。 突然暗下来的屏幕吓了她一跳,反应过来,慌张地动了动鼠标。 屏幕再次亮起的瞬间,江好忽然觉得…… 她大概,好像,有点想靳斯言。 悠闲的时间好像过得要慢一些。 午休过后,工作人员将茶歇台布置了起来,年货礼盒整齐地堆放着。 第39章 江好的工位,可以看到一小段的走廊,每隔一会儿下意识地向外张望。 办公室里一扫平日里的沉闷,变得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聊着天。就连她隔壁的ppt大哥,此刻都悠哉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从茶歇台和年货礼盒那边逛一圈回来,啧啧说:“今年的东西比去年可好多了,这靳总舍得花钱。” 一下子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周围讨论起来,靳总靳总,这两个字不断出现在耳边。 又过了小半小时,远远的,几个人一块儿走来。从磨砂玻璃下,只能隐约看到人影。 江好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待到那几人行至门前,是源宙的一位股东、财务总监和唐霏。 江好复又向外望了望,不见靳斯言的踪影。 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了上来。 像是小时候期待了一整个下午的糖果,放学一口气跑到小卖部时,却被告知售罄了,补货时间也未知。 同事们都聚到办公室中间的空地,听着领导讲话,大约是些“今年辛苦了,明年继续加油”之类的官方发言。 江好站在最外圈,兴致寥寥。 讲话结束之后,开始分发红包和年货礼盒,据说是惯例,年年如此,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多人摸到了“红色衣服的人拿两个红包”的规律,今年所有人都只有一个。 不过今年的红包比往年都要稍厚一些,还是让同事们对靳总颇有好感。 待到财务部门所有人都领到红包和年货礼盒,几位领导离开,江好仅剩的那点儿期待,荡然无存。 看来,他今天不会来了。 大家随意取用着茶歇台上的甜品和小食,芳姐端了一小盘,分了好些给江好。 江好礼貌地道谢收下,却没有什么胃口。不想显得那么不合群,于是用勺子舀着一块奶油小蛋糕。 手机屏幕无声亮了起来,江好解锁屏幕,点开消息提示。 意外的,是靳斯言发来的消息。 “下班后,停车场见。” 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江好坐在工位上低着头,生怕其他人看出端倪。 身旁ppt大哥眼尖,“哟”了声,“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江好摇摇头,“蛋糕好吃。” 江好把消息翻看了几遍,又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 今天的心情,是奶油小蛋糕的味道。 甜滋滋的。 江好踩着下班的点走出办公室,入职一个多月以来,头一次这样准时。但今天踩点下班的人尤为多,电梯等了好几趟才有空余空间可进。 靳斯言有单独的停车位,江好在停车场里找了一会儿,左右看看,趁着四下无人绕去了那边的停车区域。 一众豪车里,其中一辆车灯亮了起来。 她手里拎着通勤包和公司发的礼盒,小跑着过去,上车前仍不忘环视四周,生怕被人发现。 车门打开,靳斯言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看着她一路偷偷摸摸地过来,江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闪躲了一下目光。 江好坐进车里,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抬头时,装上一个大红包口袋。 她有些懵,“下午公司发过红包了,林总来发的。” 靳斯言看着她,眼底里有清浅的笑意,“那是给员工的。” “这是给好好的。” ˉ 除夕夜两人一块回了靳家。 路上江好接到外婆的电话,外婆用榕城的方言,一遍遍地和江好说,要大方得体要嘴甜。 江好把听筒声音调的很小,沉默地听着外婆的交代,偶尔回答几句。 外婆似乎只在提到靳家时,才有着说不完的话。关心靳老,关心靳斯言,关心她和靳斯言的婚姻,就连关心她的成绩,都带有附加条件,成绩是否足够好到让靳家满意。 那天在动车站台上的那通电话,总是梗在心头。她有家但不能回,得去靳家扮演好一位温柔体贴的靳斯言的妻子。 她的一切仿佛都是靳家。 江好低垂着眼眸,原以为今天这通电话,又会在无言中结束。却意外听见外婆在电话那头问她,“公司给你放几天假?” “两周。” “过几天,小言要是有时间,你们俩就一起回来家里。” 江好没想过外婆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忙回答着“好”。 还不等她高兴,就听外婆又道:“要是小言没空就算了,你一个人不要回来。嫁出去一个人回来,说明人家不喜欢,真是丢我的脸。” 果然还是这样…… 江好抿了抿唇,半晌轻声答道:“知道了。” 外婆那边又唠叨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江好仍保持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好一会儿才自嘲地放下手机。 黑着的手机屏幕,映着自己的模样。江好无声叹了口气,忽地莞尔笑笑,自是一派温婉大方。她其实不需要特意再次模拟,也不需要外婆强调,这么多年,她一贯这样在靳家扮演着乖巧懂事。 第40章 感觉到一道视线,她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靳斯言转向窗外的侧颜。 两人到靳家的老洋房时,其他人早已到齐。出发时间是靳斯言定的,他不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只是好像总对这些聚会,吝啬时间。 他们是最晚到的,靳老爷子非但不生气,反而因为两人挽着手进门,很是满意。 “爷爷。” 靳老朝着她招手:“来来来,好好过来坐,工作习不习惯?这段时间忙坏了吧?” 靳老身旁的沙发空着,似乎众人也默认那是留给靳斯言和江好的位置。 江好浅笑着摇摇头,“跟着大家学到很多东西。” “这就对了,多学多问,才能提升自己。” 靳斯言闲适地靠在一旁,只在靳老问起时,才答上那么几句。 又聊上那么几句,年夜饭便开始了。 按照靳家的习惯,年夜饭讲究要早些开始,意味着提前迎吉祥和好运。一群心思各不相同的人坐在一起,表面上维持着其乐融融。 若是其他时候,这样的场合,靳斯言不多时便起身离开,但这毕竟是团年饭,不能这样随意。好在他们各自虚情假意,倒是没什么人来靳斯言这找不自在。 等到结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靳斯言处理了下工作,起身走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a城的春节期间,全域禁放烟花爆竹。除了到处可见的新春装饰,年味似乎变得很淡。 没过多久,江好也从里边走出来。 走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往他的方向递,一脸为难的模样。 “爷爷给我的。” 他还没出国那会儿,有一年春节,外婆带着她在靳家过年。老爷子给了红包,她也是这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小声问外婆怎么办。 别人或许是佯装着推辞下,但她不是,外婆管教严,不许她收。这红包在她那儿,像个烫手的山芋一般。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收着吧。” 靳斯言虽是这么说,江好仍蹙着眉头。 他笑笑,“不想收就丢了。” 江好犹豫片刻,还是先放回了大衣口袋里。 两人安静地站着,好像是久违的时刻。 身后的门没关,电视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很模糊,大约快到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 不知是谁在除夕夜里,组队开跑车炸街。陡然响起的引擎声,吓了江好一跳。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天空看,大约还以为是谁顶风作案,在城区放烟火。 他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也是那一年。他捂着她的耳朵,带她看放鞭炮,鞭炮声突然响起,她就像一个小兔子一样,惊得浑身一抖,而后又对着他甜甜的笑。 那时候她还总跟在他的身后,黏他到不行。 远去的轰鸣声又绕了回来,伴随着一群人张扬地呼喊着倒计时,有那么些荒谬。 电视播放的春晚,主持人们也正在倒计时。 两相呼应着,有些奇妙。 江好因为刚才傻乎乎的动作,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好好。” 她抬头看向他,脸有些红,可是眼睛却很亮。 “新年快乐。” 第十九章 贪心一点 再回忆起那一年, 太多人和事就此启程。命运的丝线缠绕交错,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一切,所有轨迹早已注定。 但这一年也就那样过去了。 新春伊始。 正月初一这天, 江好和靳斯言陪着靳老去青山寺烧香。 或许是上了年岁, 又或许是经历了白发丧子的生离死别,靳老对于佛学的信仰, 逐年深厚。近年来投入不少资金修缮寺庙,广结善缘。 天色尚未大亮, 还没有到对外开放的时间,四处静谧,只听得僧人清扫落叶的声音。 住持亲自来迎接,双手合十互道“阿弥陀佛”。 江好跟在靳老的身侧,颔首问讯。 众人往寺里走, 靳老与住持聊起今年的法会安排。 石阶缓缓而上, 红墙黛瓦, 远远得以望见山顶上,苍天古木掩映的宝塔顶端。 大殿前,僧人递来香, 燃上,虔诚地敬香。香插进香炉中, 烟雾袅袅升起。 往年在榕城, 大年初一这天,外婆天不亮带上她, 在当地的寺庙门前, 等候着寺庙古朴的大门开启。人头攒动,大家只为争得头香,祈盼获得佛祖特别的庇佑, 一年顺遂。 未曾想过,在有些人身上,就连头香都无需去争。 住持引着众人进大殿内。 佛祖低垂着悲悯又凌驾众生的眼眸,慈悲庄严。 供上三盏灯,为靳斯言的父母和江好的外公。 烛灯的火光轻晃。 靳斯言的神情一向温淡,眼底烛光的跃动。 他大约是不信神佛的,今天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在世的爷爷舒心。 江好闭着眼,双手合十。 外公,伯父伯母。 如果你们能听见我心中的祈愿,希望保佑大家身体康健。 如果还可以再贪心一点—— 惟愿我和靳斯言这段婚姻,再长久些。 第41章 - 回榕城那天,a城飘起了小雪。 天空灰扑扑的,路旁光秃秃的树木向后倒退着,显得阴郁萧条。 这次的出行换成了高铁,江好小小地松了口气,上一次的乘机体验实在算不得好。 商务座相对宽敞舒适,列车内的暖气烘得江好发困。 靳斯言的笔电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江好只偷瞄了一眼,就觉得头疼。 出了榕城站,依旧是上次见过的司机来接。 榕城的年味比a城足些,路边摆了很多小摊。空气里有栗子和红薯的香甜,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到处是燃放过后的鞭炮皮子,小孩子在巷口玩闹着,蜘蛛炮点了就跑,吓路过的人一跳。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不少人坐在路边的石桌旁打牌下棋。外婆正和邻居家林婆婆坐在院子里聊天,桌上一盘花生瓜子。 见两人走进院子来,林婆婆惊喜道:“哎呀,你宝贝外孙女和女婿回来了。” 两人进门道了声“新年好”。 外婆对着靳斯言,笑意吟吟,“小言回来了,路上累不累?” 靳斯言伸手扶她,温和答她。 自打上一次回来之后,又是好一阵没见。 外婆坐着时还不明显,一站起来,江好就发现她瘦得厉害。 江好皱了皱眉,用榕城的方言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外婆没应她,林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们这些老人家,到这个岁数瘦比胖好,最怕就是高血压高血脂之类的。” 江好的眉头仍紧锁着。 外婆一头短发早已斑白,梳得整齐,发夹别在耳后。因为瘦下来,衣袖裤管都略显空荡荡的。 外婆回头看她一眼,嗔怪道:“大过年的,嘴上怎么净说这些。” “孩子也是关心你。”林婆婆一面道,一面往外走,“你们一家子聊着,我就先回去了。” 江好送林婆婆到门外,司机正一箱一箱地往里搬东西。 婆婆夸了声,“还是你外婆有福气,外孙女和外孙女婿都这么懂事。” 送完林婆婆,江好走回客堂时,外婆正搭着靳斯言的手,连声夸着他“好孩子”。 他的礼数总是周全,只要他想,无人能挑得出他的错处。 可是江好清楚,他的内里再冷清不过。 “爷爷近来怎么样?身体好吗?” “每天晨起在院子里锻炼,身体倒也还硬朗。” “那就好,初一那天我还去寺里烧香,求菩萨保佑靳老还有你和好好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 “您也要保重身体。” 多数时候总是外婆在问,靳斯言温淡地回答。江好安静地听着,看见阳光落在他眉眼上。 好像曾在哪个梦回时,梦见过这样温暖的午后。 靳斯言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打开笔电处理工作。外婆拍了拍江好的手,让江好跟她一块进房间。 外婆站在房间角落的衣柜前,陈旧的衣柜拉开,合叶发出“吱嘎”的杂音。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大叠衣物,面料不同,整齐利落地叠放在一起。 江好从外婆手里接过,放在床上。 外婆拿起最上边那件抖开,对着她比了比,“试试。” 那是一件杏色的斜襟旗袍,淡金竹纹真丝提花面料,正适合早春搭配披肩穿。腰身曲线的放量刚刚好,显示了体态美,却又不过分贴身。 出自外婆之手的旗袍,很符合上世纪的古典美。 因为赶不上时代交替的潮流而逐渐无人问津,铺子关张之后手艺仍在。外婆给珮珮做过一条旗袍,珮珮便愈发不喜欢,自己曾经在某个旗袍高定那儿定制的,便送给江好说如果她也不喜欢就丢了。 每个换季前,外婆都会给她添置。 一开始,江好以为是过年的新衣,因为她今年除夕没在家里,所以这会儿给她。 可外婆从衣柜里取了好几次,每次都是高高一叠。 江好翻看了下,春夏秋冬四季的款式,合起来竟有十多件,还不包括披肩和衬裙。 “怎么做这么多?”江好疑惑地问道。 外婆一件件放进收纳袋里,“你还当是上学的时候?参加工作了,哪来那么多时间回来,先给你做好了你带去。” “有放假休息的。” “你现在嫁人了,哪能说回来就回来,也不怕给人笑话。有时间就多回去看看你靳爷爷。” 外婆的语气比以往都好些。 江好也没有和她争,横竖争不出一个结果,只敛了眼眸说“知道了”。 还是应那句老话,“大过年的”。 靳斯言让人送来的礼品,整齐地堆放在客堂里。外婆从里边挑了两盒滋养补品,递给江好,“给你林婆婆送去。” 两家是斜对门,在同一条巷子里,站在院子里能看到彼此的房檐。 林婆婆儿孙都回来过年,家里很热闹。家里最小的孙子年纪比江好小些,在扫院子里的鞭炮皮子,林婆婆嘱咐着扫完了千万不能丢,正月里不能丢垃圾。 小孙子应着,抬头看见江好走进门里,有些意外地喊了声“好好姐”。 第42章 江好道了声“新年好”,和院子里的几人都打了招呼,这才走近了把手里的礼盒递给林婆婆。 “哎呀,这么见外,邻里邻居的还拿东西。”林婆婆嗔怪着,把江好的手推回去。 江好莞尔笑笑,“一定要的,只是些补品。外婆经常和我说,平时都是婆婆您陪她说话。” 外婆自然不会和她说这些,但从江好记事起,那位脾气倔强的老太太为数不多的好友,就是林婆婆。 “两个老人家互相照应罢了。”林婆婆摆手,再三推拒后见江好仍坚持,这才收下。 “还是好好你懂事,读书工作都不需要操心。”林婆婆看着江好,顿了顿接着道:“你外婆年纪也大了,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她。” 江好乖巧地应下,又寒暄了两句,道别往回走。 客堂里,外婆和靳斯言正在说什么,靳斯言的表情有些严肃。江好踏上门前的台阶,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目光中有千言万语,又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眼。 江好愣了愣,走近问:“怎么了?” 靳斯言极轻地摇摇头,没答她。 如果江好再多探究些,或许就能察觉到靳斯言的神色有异,只是当时她没有多想。 晚饭后,天色暗了下来,夕阳只余一抹残影。 外婆说让江好带着靳斯言出去走走,榕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想来靳斯言还没见过。 江好穿着白日里换上的金竹纹提花旗袍,临出门前加了件披肩,头发随意地挽起。 靳斯言站在院子里等她,听见她的声音回身。 “我们走吧。”江好走到他身侧。 靳斯言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将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江好的眼眸颤了颤,佯装平静地朝屋里说声他们出门了。这才发现外婆站在屋里看着他们,显然是将刚才的互动尽收眼底,满意地合不拢嘴。 两人一路漫无目的地散步到江边。 江边步道上,这会儿的年轻人很多,所以小摊也就多了起来。 有人支了个小摊卖烟花,只放了盏小灯,很是昏暗。摊主站在那来回张望,一副随时跑路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烟花爆竹的零售许可证。 不远处跨江大桥上灯光明亮,步道上有人带着设备在唱歌,一首慢情歌。 江好和靳斯言沿着江边慢慢走,微风吹拂,挺惬意的,她忽然很想说些什么。 指了指远处的大桥道,“这大桥前几年大修,桥面扩宽了许多。刚好是我高考那年,开始封路修桥。” 学校就在江对面,这座桥上走,从家到学校最近的路。 “那绕远路去么?” 江好点点头,“外婆拜托林婆婆的孙子,骑自行车去学校的时候把我载上,结果第一天就把我摔了出去。” 她说着笑了笑,把手伸出来。 左手的食指上有一道,受伤后增生的白色痕迹,因为皮肤白皙,不细看很难发现。 “有块石子挺锋利的,正好压在上边,差点断了。” 靳斯言把她的手拢到掌心,指尖轻轻摩挲那道伤口,听到江好接着道。 “太疼了,我家里一直哭。外婆忽然和我说——”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靳斯言。 “你在国外一个人背包出去旅游,遇见坏人持刀,手臂上受了一道很深的伤,吓得我连哭都忘了。” 他的眼底映着路灯昏黄的光,隐约得见江好的身影。 时间有些久了,四五年前的事,细节连靳斯言都已经记不清了。 模糊的记忆里是他旅途中,抵达一座老城,遇见一群初中生正在抢劫一个女孩。 与自身利益不相关的事,他少有闲心。 但她呼救时,靳斯言听见了中文,脚步稍停。 后来回想起那日,大约是因为那个女孩有一双他分外熟悉的眼睛。他并不希望,远在国内他所关切的那个人,在遇到危险时孤立无援。 眼前,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心疼。 靳斯言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没有那么严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又往前走了一段。 忽然有人欢呼了起来,江好看了过去,好几盒地面喷花同时燃起。每朵烟花有一人高,绚烂的冷焰火,将这一方照得十分明亮。 烟花环绕着的中心,站着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学生的模样。女生的脸颊红扑扑的,看向男生的眼神里流露出太多喜欢。 四周围了很多人,好像大家都乐于见证这样的情景。 江好原以为是男生告白,却听见女生坚定而响亮的声音—— “我喜欢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江好愣了愣,脚步不自觉地停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期待男生的回应。 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江好看着人群的中心,有些出神,她好像没有这样的勇气。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未知,没有勇气承担失败的后果。 敏感拧巴的人,总是通过对方的每一个反应,猜测背后的意思。不让别人为难,只会一遍遍为难自己。 靳斯言已经走出几步外,回身静静望着她。 第43章 她没注意到,只是在看着烟花中的两人。烟花的绚烂同样也映照在她身上。 男生在烟花环绕中,张开手紧紧地抱着女生,声音响亮,几乎盖过歌手的音响设备,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晰。 “我也喜欢你!” 表达喜欢很难,更难得的是对方也回应。 江好似乎也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笑了笑,走到靳斯言身侧,“走吧。” 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有人跑到他们旁边,竟是刚才那个女生。 “姐姐,这个送给你,分享我今天的好运。” 她把一盒东西塞到江好的手里。江好有些懵,下意识地道谢,对方挥着手转身跑开了。 那是一盒很常见的,叫做“仙女棒”的手持烟花。 江好看着手中的东西,抬头看向靳斯言。 两人身上都没有打火机,在旁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了一个。一盒有十支,江好一支一支地放,每一支燃完,从盒子里取出新的一支,靳斯言再给她点上。 看不出她到底喜不喜欢,只是在每一支新的烟花被点燃的瞬间,她都会笑笑,烟花的颜色把她的眼眸映得很亮很亮。 就这么一路放着小烟花往回走,烟花放完也就差不多到家了。 在巷口把空盒子和燃烧过后的烟花棒丢进垃圾桶时,江好忽然在想,或许她只是喜欢看靳斯言低头帮她点燃烟花的模样,所以才会很珍惜地一支一支地放,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 晚上两人一起住江好的房间。 老人家睡觉时间早,江好和靳斯言也一早回了房间。 从除夕回靳家那天起,两人都住在一块,竟也有那么些习惯成自然的意思。 南方的冬天不供暖,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冷。江好穿着睡衣坐在被窝里,安静地看着社交软件上的信息。 靳斯言在书桌前坐着处理工作,江好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经过靳斯言身后时才发现他正在视频会议。 视频的那一边,似乎沉默了片刻。 靳斯言不避着她,看着屏幕上的文件,让发言的人继续。她轻手轻脚地回床上坐着,那个位置在摄像头的范围之外。 会议简短,十来分钟后结束。成员陆续退出会议室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忽然有人问道:“哥,在嫂子家呢?” 声音莫名熟悉,但江好一时没有想起是谁。 江好往被子里缩了缩,摸了摸耳朵,有些发烫。 靳斯言没应那人,直接挂断了视频。 江好看着他又忙了好一会儿,想来也是员工放假了,他不能也做甩手掌柜。 他一直没有什么睡意,躺在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导师在小组群里发的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靳斯言合上电脑走到床边。 江好往里挪了挪。 这里房间的床,木板床架子上铺一层薄薄的床垫,实在说不上柔软。她一个人睡时,尚且还宽敞,两个人这床就略显小了些。 “不好意思啊,过了今天就回去了……就能正常分房睡,今天先凑合休息下。” 榕城的夜里寒意重,棉被很厚。 被子之下,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只要稍微动作,就会触碰到对方。 靳斯言看着她,眼底温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在这再住两天吧。” 第二十章 好好,我并非无动于衷…… 在家里又住了两天。 因为是靳斯言提起的, 外婆自然欢喜地同意,连声说着“还是小言懂事”。 住在家里的日子悠闲舒适,因为靳斯言在这, 外婆就连唠叨都少了。江好懒散地睡到日上三竿, 靳斯言来喊她吃饭,晒晒太阳看外婆和林婆婆打牌, 到了傍晚和靳斯言出去散散步。 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准备返回a城那天,外婆起了大早, 做了一桌子菜,完全是正餐而不是早餐。 “早餐做这么多肯定吃不完,我们走了,你又要吃剩菜。” 外婆又端了一盘素菜出来,“你吃就是了, 那么多话, 拿筷子去。” 餐桌上, 外婆不停地给她和靳斯言夹着菜,以至于江好吃完饭时,都有些发饭晕。 距离去高铁站还有些时间, 江好收拾完东西,坐在书桌前支着脑袋打小盹。 阳光明媚, 微风轻轻吹动院子里的老树, 枝头树叶漱漱作响。 有人轻声慢步地走到她的身后,江好惫懒地抬眼, 从桌上的小镜子里, 看见了外婆。 外婆拿过梳子,轻轻梳着她的头发。 镜子里,她的头发乌黑柔顺, 如绸缎般披在身后。 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梳头发。那时候她的头发总是被她睡得乱糟糟的,梳顺要废好些功夫,外婆的手劲大,梳子遇到成结的头发,扯得她生疼。 她每每想赌气说不梳头发了,可是外婆给她盘的头发,又实在好看。 江好从镜子里看着外婆,那双沟壑纵横的手灵巧地穿梭在她的发丝间。 发丝在外婆的手中很听话,用簪子盘在了脑后,几缕耳发自然垂落,平添几分随性的美感。 两人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景象,谁都没有开口,好像不忍打破,这几年来难得的温情时刻。 第44章 时间缓缓过,直到院子外边传来车声。 “走吧,别让小言等。” 她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听外婆和她交待着。 “夫妻和睦最重要,你要懂事,在外得体大方,不能给靳家江家丢脸,不能让人说是我老太婆没有教好你。” “也不能动不动就往家里跑,让人看到你天天回娘家,要说闲话。做事多用心,细心谨慎,别给靳家惹麻烦。” 每一句都是重复过无数遍的话,江好倒背如流。隐隐有些不耐,可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在外婆问她“听到没有”时,低声答一句,“知道了。” 靳斯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车候在院子外,外婆亦步亦趋地送他们上车。 外婆站在门前,和他们挥手。 车即将开出巷子时,江好回过头看,外婆仍站在门前,脊背佝偻,始终望着车辆行驶的方向。 她一向要强,有时候会让人忘了她是一个老太太。 第一次,江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了年迈和孤独。 ˉ 回到a城后,江好趁着假期把论文的二稿修改完发给导师,就到了年后返岗上班的日子。 假期堆攒了好些工作,年后的工作量,和年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好每天坐在工位上,便开始忙个不停。 除此之外,又有新的工作内容交到她的手上。说是费用审批那边年后辞职了两人,人手不够。 又是完全陌生的板块,江好对着手上厚厚一叠费用审核细则,很是头痛。 更加痛苦的是,每当驳回了不合规的审批单,都会被发起人追问为什么驳回,接着就是一遍遍的解释。 江好竟然有些怀念之前,只需要从早到晚闷头做表格。 有一次加班,芳姐看着江好,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是个越来越合格的源宙财务人了,眼看着小姑娘身上的班味越来越重了。” 江好勉强笑笑,不用想都知道一定笑得很难看。 屏幕右下角闪烁着,江好条件反射以为是工作消息,下意识的浑身一僵。发现是寝室群里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月月:我胡汉三回来啦!今晚小聚有无] 江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林微月说过今天的车票回a城。 珮珮很快回复,没问题。 江好看了下今天的工作安排,如果不午休的话,应该能赶在下班之前忙完。于是回复了一个举手的小表情。 [珮珮:那我来安排。] 在临下班时间,又突然来了工作,江好紧赶慢赶还是加了快一小时的班。 她赶到约定的餐厅时,林微月趴在包厢的餐桌上,故作大哭的模样,“宝宝,你再晚个几分钟,我就真的饿死了。” 江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临时会……” “打住打住,你对不起什么,当然全怪领导了。” 服务生安排上菜,珮珮看着江好,问她:“你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你现在皮肤真是白得吓人。” “一到早就坐在工位上,下班的时候天都黑了。”江好苦笑着摇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 林微月心疼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堆肉,“辛苦了,我已经可以联想我未来的悲惨生活了。” 三个人插科打诨地聊着天,林微月看江好的状态,越看越心酸。快吃完饭时,林微月一拍大腿说:“走,咱们去喝两杯。” 珮珮带她们去了一家小酒馆,在市区最繁华的区域里,但并不好找。三人到那个巷子时,江好一眼差点没看见它的门头。 酒馆的名字叫作今朝,大约是取自“今朝有酒”之意。 装修很有格调,大量的使用了木头的元素,进来第一眼就算是咖啡厅也不觉得奇怪。酒馆里并不喧哗,驻唱歌手唱着慢摇的英文歌。 老板和珮珮相识,预留了位置。 江好下了班直接从公司赶过来,因此身上还是工作穿搭。燕麦色的小开衫,搭配同色系西装半身裙,更显的她身量单薄。 江好的美,是一种不显山露水,没有攻击性的美。整个人温婉而知性,在这样的氛围下格外有一种反差感。 往位置上一坐下,就不断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江好恍若不知,和身边的朋友轻声聊天。 某一刻,福至心灵,感觉有些熟悉。环视四周,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林微月问她:“怎么了?” 江好摇了摇头,笑笑说没事。 林微月和珮珮坐在同一边的沙发上,忽然两人对视一眼,表情讳莫如深,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江好有些莫名地回头,身侧走近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头发微卷,黑色的宽松连帽卫衣搭配牛仔裤,单侧有一枚耳骨钉。 林微月“啧啧”低语,“男大诶。” 男生走近后未语先笑,满满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感。 “这个位置有人吗?方便一起喝两杯吗?”男生问着,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看向江好。 江好垂眸看着手上的酒单,竟然是手绘的做旧质感,各种特调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她抬头,浅浅地笑笑,轻声道:“不好意思。” 男生了然,真诚地夸赞道:“还是想和你说,你很漂亮。” 第45章 待男生离开,林微月又感慨道:“可惜啊,咱们好好最不吃的类型就是男大了,一号嘉宾遗憾离场。” 珮珮和她一块打趣,“是啊,学校里就够多这一款的了。” 珮珮转而又问她,“不过,好好你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喜欢么?” 江好在“孟婆的茶”和“私有富士山”之间犹豫,林微月看不下去她的犹犹豫豫,直接帮她把两款都点了。 江好想了想,答道。 “总是觉得他们喜欢的,是我表现出来的漂亮、性格好,或许我是谁,并不重要。所以这种喜欢对来我说,也并不重要。”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江好的面前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可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微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之前不是还说挺想结婚的吗?连个喜欢的类型也没有,也不和人接触,难道真等着天上掉下个完美男人把你给娶了。” 江好笑笑,“或许吧。” 酒水小食陆续上齐,三人边聊天边碰了碰杯,有林微月在的场合完全没有可能冷场,话题一个接一个。 “我前两天看见隔壁寝室那谁,在朋友圈发了电子请柬。” “都没听说恋爱啊,怎么就结婚了。” 林微月讲着八卦,关系半熟不熟的人的八卦,最让人好奇。 江好咬着杯里的吸管,心虚地沉默着。 有个男人在桌旁停驻。 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西装革履,领口松开两颗扣子,显出几分随意。 林微月在桌下踢了踢她,眼神和她传递着“这回不是男大了”。 他递出一张名片,表明来意:“我是mcn公司的,想问下几位有在做自媒体吗?或者对这一块感兴趣吗?” 珮珮的自媒体账号有小几万的粉丝,以她家里的条件完全没有必要,更何况封缙肯定不会同意。 她首先就摆了摆手。 江好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很快也婉拒了。 虽然源宙的工作枯燥繁多,但她暂时还不打算换工作。 江好将名片还回去,男人却没有接。 “如果今后对此有想法,随时可以联系我。” 没再多说什么,温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林微月从她手中抽出那张名片,嘴里念着“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手段”,翻到背面一看。 “果然,这名片背后写着他私人微信呢。” 江好垂眸,吸管轻轻搅动杯中的冰块,并不在意。 三个人里边,林微月的酒量最好,珮珮和江好的酒量都一般。喝到后边,林微月清算,“谁点的谁自己喝完啊。” 完全把吃火锅那一套搬了过来。 桌上剩下两杯不知是谁点了送来的酒,三人谁也不愿意担下。最后石头剪刀布,江好和林微月输了,一人包下一杯。 三人在酒馆门前分开,互相嘱咐着到家发消息报平安。 学校开学了,大四的学生实习期间可以回寝室住。林微月打车回学校,夏新接着珮珮走了。 江好还算清醒,慢悠悠地靠着路边走着。 路灯矗立在道路两旁,泛着昏黄的光。 短暂见面过后分开,身边骤然冷清下来,在酒精的渲染下,愈发的感觉孤独失落,大概一种戒断反应。 a城的二月底,春寒料峭。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体温似乎比平时要高一些。江好没有系围巾,随意地搭在手上。 来往的路人偶尔会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江好原地看了看自己,却没有什么不妥,她碎碎念着奇怪,往回走。 明明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她走了小半个小时。 酒意还没完全散去,江好在小区外边的石墩子上坐着。闭着眼睛,感受着风轻轻吹拂。 不曾想,原来那酒劲上得慢,在那坐了一会儿,竟觉得头晕目眩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回去会不会一身酒味地撞上靳斯言,下意识就觉得回去才安全。 猛地站起来,顿时目眩了好一会儿。她拧着眉头原地缓了缓,眼前才清明了些。 迷蒙之中,似乎有人走近她。 在眼下这种情况,陌生人的靠近,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酒精的作用下,大脑思考迟缓了些,但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反应的快。把还没解锁的手机放到耳边,作出打电话的姿态。 “喂,老公,我现在在小区门口呢……对,你来接我吧……”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声音在这样空旷安静的路边,尤其清晰。 用假装打电话来吓退可能图谋不轨的人。不记得是哪天刷微博时看到的方法,在慌张时下意识地想起。 但身后那人没有离开,路灯下那道影子越来越近。 江好的手微微发抖,掌心沁出冷汗,大脑却强迫着自己冷静。 别怕别怕,说不定只是路过的人。 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意外的,却是靳斯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黑色长款的风衣,穿在他的身上随意有型,往那一站格外惹眼。 他的车就停在一旁,不是平时靳斯言常开的那辆,但江好莫名觉得熟悉。 第46章 刚才强撑着,骤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有些狼狈地矮身在石墩子上扶了一下。 江好索性坐回石墩子上,稍缓了缓,看向靳斯言问道,“怎么……怎么在这里?” 夜风轻晃,靳斯言轻描淡写道: “不是让我来接你么。” 江好大脑有那么一瞬的宕机,刚才她假装打电话时说的话,乍现在脑海里,尤其是那“老公”二字,在耳边嗡嗡作响。 轰的一下,江好从脸颊一路红到脖颈。 靳斯言朝着她伸手,掌纹清晰,“自己能走吗?” 江好红着脸点点头,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被拖到地上的围巾给绊了一下。踉跄两步,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她咬了下唇,觉得今夜实在有些荒唐。 名义上的妻子,在外边一身酒气,路也走不稳,换做是谁大抵都会觉得无语吧。 她不自在地觑了觑靳斯言。 意外的,她没有在靳斯言面上看到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将她的围巾拾起,拍了拍搭在手上,而后转身在她面前微微蹲下身。 他的动作不徐不疾,江好一时没了反应,脑子里有些发懵。 直到听见他说,“上来吧,背你回去。” 江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 靳斯言轻松将她背起,他的肩背宽厚,一双筋络分明的手托着她的腿窝,很给人安全感。 江好悄悄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心跳如擂鼓一般让人无法忽视,耳廓脖颈都在发烫。 头越来越晕,眼皮也逐渐沉重,酒意和困意混合着,让她难以分辨梦境和现实。 从小区大门走回去,还有一段距离。 四处静谧,只剩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地灯隐藏在灌木丛间,微淡的光线映照在路面上,重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电梯里的镜子清晰映出江好的睡颜。 靳斯言偏过头看着,她睡得很安静,脸颊和鼻尖泛红,双手无意识地收紧,环着他的脖子。 输入密码开门的时候,江好嘟囔了什么,靳斯言没听清。背着她到房间,在床上放下,替她盖好被子。 羽绒被柔软,她蹭了蹭,一张小脸埋到被子里边。 靳斯言怕她呼吸不畅,将被子往下掖了掖,忽然听见她嘴里喃喃着,之前倒是不知道她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他凑近去听她酒后吐真言。 “我不喜欢靳总,也不喜欢靳老师……” 靳斯言顿了一下,表情没有变化,直起身静默地看着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书房里,电脑屏幕上,是他在国外求学时的老教授发来的邮件。通篇大段夸他在学术上的天赋,不愿见他因为工作放弃研究,希望未来还能看见他在ann.math期刊上发表的内容。 需要着手准备明天的教案,工作也需要处理, 他一直都能有条理地处理应该完成的工作。 但他此刻却任由事情堆积着。 烟尾的火星明灭。 他的情绪一向浅淡,对烟并不依赖,只在少数时候用来压下烦躁。 半晌,从书桌后起身,咬着烟在厨房冲调蜂蜜水。 房间里传来“咚”地一声。 靳斯言推开门,房间内只留一盏床头灯。 江好正支着身子,看着掉到床边的手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 靳斯言把手机捡起来,摆在床边的柜子上,蜂蜜水的玻璃杯放到她手里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靳斯言刚走到书房前,听见江好的房间再次传来物体掉落的声音。 他折返回去,方才他捡起来的手机此刻躺在地上。江好的腿曲着,抱着玻璃杯,小口的抿着蜂蜜水,小心翼翼地觑他,看起来很无辜。 重复一次。 门刚合上,甚至靳斯言的手都还没离开门把手,果然又听得里边传来同样的动静。 很难不怀疑是她故意的。 “再弄掉自己捡。”嗓音冷然。 他俯身把手机放在床边的矮柜上,这一次,江好却在他起身前,伸手抓住了他胸前衣服的布料,阻止他离开。 “我喝酒你生气了吗?” 靳斯言不语,她便微微蹙眉,攥着靳斯言的衣服,让他靠近她。 难得在她身上见到几分娇蛮的模样。 “名片收好了吗。” 今朝二楼的包厢里。 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中一人见靳斯言频频看向一楼某个位置。实在难得,于是问道:“怎么?有认识的还是有喜欢的?” 片刻后,靳斯言才回问他,“你说什么?” 像靳斯言这个身份的人,已经不再需要用迂回的方式避而不答。 他确实没听清。 一楼中心的卡座,男人向江好递去名片,江好捏着那张名片,偏了偏头听男人说话。她偶尔笑笑,发丝轻晃,露出的脖颈纤细白皙。 他本意来坐坐就走,酒都没点,却在那坐了两三个小时。 从今朝出来,他开着车,慢慢地跟在她身后一路。 中途她停下来原地转一圈,却也没注意到他。 房间里很安静。 江好和他对视着,眼底有几秒钟的迷茫,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第47章 她慢吞吞地说道:“我不喜欢靳总,也不喜欢靳老师。” 这是今晚的第二遍。 男人的神色很淡。 “知道了。” 江好攥着他衣领的手一直没松开,另一手环上他的脖颈,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她的唇几乎是擦着他的锁骨道: “我喜欢哥哥。” 靳斯言怔着,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放松下来,语调变得柔软而缓慢。 “但是哥哥不喜欢我……” 靳斯言低头看她,她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已然睡着了,眼睫轻轻颤动,呼吸均匀而绵长。 时间缓缓地流淌着,房间里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直到一声喃喃—— “可是好好,我并非无动于衷。” 第二十一章 求求你,哥哥 她醒来时, 瞧了一眼窗外,天光微亮,还远没有到她平时起床的时间。 脑子里昏晕和困意搅在一块, 好像骨头里都透着乏意, 迷迷糊糊的,准备再睡一会儿。 指尖无意识地抓了抓, 这才感觉到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 从被子里捞出来一看,深灰色的细长布条, 大约是攥得久了,皱皱巴巴的。不知为什么,感觉颇为熟悉。 大脑混沌着,几秒钟后,如宕机的电脑恢复运转, 忽然意识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江好猛地睁开眼睛, 翻身坐起来, 看向手里的东西。 靳斯言的领带—— 怎么会在她手里?? 江好的意识瞬间清明起来。 她和微月珮珮分别后,从酒馆走路回来,在小区门口遇到了靳斯言。那之后的事, 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领带上残留着极浅的味道,是靳斯言常用的木质香调。 像他这个人, 沉稳内敛中, 无意间透出一丝性感。 她从没喝多过,不知道自己的酒品如何。想来并不太好, 毕竟领带总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地跑到她手里, 只能是她做了什么又忘了。 江好难为情地捂了捂脸。 捧着那条领带,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困意却彻底消散了。 横竖睡不着,索性打算起身去喝杯水。 趿了拖鞋往外走,领带叠了几折,随手放进居家服的口袋里。 餐桌前坐了一个人,江好的脚步稍顿。 晨光熹微中,靳斯言的面色温淡,正在用平板看一份英文期刊,手边是一杯咖啡。 两人极少在这个时间遇上。 视线相触的瞬间,江好怔了怔,随即下意识伸手捂着家居服的口袋。 “早…” 靳斯言点头算作回应,目光顺着她的动作,一同落在她的口袋上。轻描淡写地一瞥,便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中的期刊。 “问好”到此结束,一室之内再次沉默下来。 绕过靳斯言去水吧台倒水,还是直接转身回房间去。江好正犹豫着,听见他清淡好听的声音。 “我多做了一份早餐。” 早餐是三明治和牛奶。 三明治里的虾仁和蛋煎得刚好,煎蛋周围一圈金黄的焦边,复烤后的吐司外酥里软,搭配牛油果泥,一口下去,幸福感满满。 可她眼下却无法全心全意地品尝。 口袋里的领带,如同烫手的山芋,反复提醒着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 江好斟酌着和他搭话,“一会儿是去学校吗?” “嗯。” 靳斯言漫不经心地应着。 她抿了一口杯中温热的牛奶,觑了觑靳斯言。不知为什么,打从心底里冒出点心虚。 “我昨晚回来后……” 她刚试探着开口,靳斯言的目光扫了过来,隔着餐桌的距离,她看得分明。 “我是直接睡了吗?没给你添麻烦吧……” 靳斯言将手中的平板放下,金属背板与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好没由来地感觉到紧张,握着玻璃杯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泛白。 靳斯言的视线落在她面上,那双冷静的眼膜,仿佛生来就有勘破人心的能力。 她不自觉地有些闪躲。 她不会做了什么很丢人的事吧…… 片刻后,他确定道:“你忘了。” 他如是陈述着,目光一错不错的。 “我、我应该是喝多了,如果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冒犯你,肯定不是我本意,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是本意。” 他不咸不淡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在他口中,好似格外有深意。 靳斯言站起身,单手撑在桌面上,隔着一张餐桌靠近她。 他低垂着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凌驾众生。 江好的心上微微一紧,眼睫轻颤了颤,想避开,他的手却直直伸向她。 她一时没了反应。 犹如周围的一切事物全都消散退去,她只能感知着面前这人的存在。 心跳飙升到一个不正常的速率,放在家居服口袋里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起,收紧。 下一秒—— 靳斯言的手挤进她的口袋里,缓缓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和她手中的领带,一并拢在掌心。 第48章 他的体温温热,相贴之处却在不断地发烫,指尖轻轻摩挲着。 一阵酥麻爬上她的脊背。 他撑在桌面上的手,手背上筋络格外清晰。 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象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她的交缠在一起。 一寸寸侵占着她的领地。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刻意压低的声线,只能用性感来形容。 “如果不是本意,为什么昨晚攥着我的领带不放,而此刻仍然不松手?” 靳斯言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话音落下,他果断地抽离。 垂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时间到了。” 他云淡风轻地与她擦身而过,留她一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ˉ 靳斯言近来频繁出差,细算起来,又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 他似乎无意替江好回忆,那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江好更没有可能再主动去问。 因为光是想到那天早晨的场景,她的脸就爆红到完全无法见人的程度。 那天,靳斯言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有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稀里糊涂好像就翻到了下一页。 可是又经不起想,一旦细想,便只在酸涩和心动之间反复横跳。 工作让人忙到麻木。 初到新公司上岗的林微月同学,怒发三条内容相同的自嘲朋友圈。 “人善被人欺,人贱学会计!” 配图是一张小狗微笑着掰断电脑的表情包,上边写着“哈哈账做不完了”。 林微月说这个表情包特别像江好,平静之下马上就要疯了。 每每此时,江好都只能苦涩地表示赞同。 隔天。 a城的天空格外阴翳,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江好刚到工位上,oa就弹出了数条审批催办。她只来得及随手把包和折叠伞往柜子里一塞,就急忙开始处理工作。 到了下午,外边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已经开始落下零星的雨点。 她驳回其中一条审批,并附上了驳回理由。未关联费用申请审批单,无支付截图,报销发票不完整。 邻座的ppt大哥看着江好敲键盘,“啧啧”道:“你写得这么细啊,我看审批组其他人,都是点一下常用语‘未按要求提交’,就驳回了。” 另一同事吐槽着,“不管要求写得多清晰,反正总有人就跟不识字似的。每天除了做表格还要审这么多单子,谁能天天像幼儿园老师教小朋友一样,也就咱们小江还有这个耐心。” 江好礼貌地抿唇笑笑,没说什么。 可驳回键按下去没多久,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接起电话,刚说了个“您好”,对方粗犷气势汹汹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 “你凭什么驳回我的申请?” “不好意思,报销申请需要按照规章制度来,您这边……” 对方压根不听她说,“什么规章制度,我每次都是这么报的,以前都可以批下来,怎么到了你就不行?是不是你故意刁难我?” 江好皱了皱眉,“驳回理由里面有标注您缺少的材料。” 听筒里响起提示音,同时有人拨打电话进来,江好正想去看,就听那人咄咄逼人道。 “哪有缺少,每次都是这么报的,你到底会不会审?!” 电话拨进的提示音,和男人陡然拔高的音量,同时在听筒里炸响,吵得她脑仁生疼。 江好把手机远离耳边,看了眼屏幕。 一连几个未接来电,竟都是林婆婆打来的。 林婆婆无事从不联系她,此时这样着急找她,定是外婆那发生了什么事。 江好一下子慌了神,直接将电话挂断,接起了林婆婆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林婆婆的语气急切。 “好好,你快回来看看你外婆,她要不行了。” 咚—— 力气仿佛在这瞬间被全部抽去,手机从无力抓握的手中滑落,砸在了地上。 站起身来,眼前却天旋地转,扶着桌边堪堪稳住身形。 她把手机捡起来,就往办公室外跑。 电话那头,林婆婆在和她说着情况,“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我和平常一个时间来找她闲聊,就看到她倒在院子里。” “你赶快回来。” 江好紧紧攥着手机,止不住地发抖。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字,逐层往下降,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漫长。 包和伞都忘记拿,但已经无心返回去取。 几乎是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江好向外跑去,冲进了雨幕里。 路上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一连几辆路过的出租车,都显示着载客。 等到终于上了车,江好已经浑身湿透。 司机从后视镜里疑惑地看她,“到哪里?” 江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才忽然想起,她连回榕城的票都还没买。 她慌乱地翻着购票软件,司机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到哪里?你走不走,把我车都打湿了,不会就是上来躲个雨吧?” 乘飞机是回榕城最快的途径,最近一个航班,就在两个多小时后。 第49章 上一次乘机耳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她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 江好努力克制着,因为发抖而导致说得模糊不清,她哽咽着,对司机道。 “机场。” “我去机场。” 赶在起飞前登机,她的发丝还在滴水,空姐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送来毛毯,关切地问她还需要什么帮助。 手机信号断开之前,林婆婆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是重复催促着,“赶快回来。” 江好围着毛毯,因为极力忍住眼泪,不自觉地发抖。 她只不断地摇头,“没事。”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乘飞机的耳痛,在起飞后再次出现。 不知是不是因为淋过雨,疼痛感比起上一次,有增无减。 她曾以为,无论过了多久,多少年。只要与飞机有关,她便会想起那天,靳斯言捂着她耳朵的画面。 可在此刻。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外婆。 外婆带着她初到靳家,那时外婆还不是满头银丝。 那是外婆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夸她,“咱们好好,打小就乖巧听话。” “我和她啊,相依为命。” 高考结束,她不愿离家去a城,背着外婆偷偷报了本地的大学。不识字的外婆看着屏幕,一遍遍地问她,确定填的是a城大学会计系吗? 她背后沁出一层汗,强装镇定说没错。 但是最后还是被外婆发现,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改掉了她的志愿。 最后的画面。 是那天外婆站在门外看她离开时的样子。 发丝银白,脊背早已不再挺拔。佝偻着,从门内蹒跚着走出来。 只为多看她一眼。 耳痛难忍,江好早已泣不成声。 飞机在几小时后落地。 榕城是一个晴天,以至于她走进院子里时,听见其中一个并不熟悉的亲戚在说,“这几天天气都好,挑在这个时间走也好。” 江好三两步冲上前,攥着这老头的领口,“你在说什么?” 其他的亲戚,慌忙地把江好拦下。 其中一个在县医院做护士长的姨姨,劝她道,“你外婆之前醒来了一会儿,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医院。她一直喊你的名字,之后就一直是昏迷的状态。” “可能不成事了……” 江好不停地摇头,“我现在叫救护车,我们去医院,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如果现在送去医院,治疗费你根本负担不起,而且大概率也是延长她现在这样痛苦的状态,回天乏术。” “你去看看她吧。” 江好跑进屋子里时,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道是谁通知靳斯言来,他又是什么时候到的。 此时她已经无心去想。 她浑身抖得厉害,几乎是跪到了床边。 外婆的脸色青灰,脸颊凹陷下去,口唇发紫。无论江好怎么唤她,她的双眼紧闭,已然无意识,通过口呼吸着。 江好的大脑早已混沌,只是一遍遍重复问着,“怎么会这样?” “上个月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她转身紧紧抓着靳斯言的手,忽地,直直地跪在他的身前。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外婆……” 她绝望着,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的浮木。 他半垂着眼眸看她,异常冷淡。 “没有用了。” 她拼命摇头,急切地反驳着,“有用!一定有用的,你救救她吧,不管花多少钱,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靳总,靳老师,靳斯言。” “哥哥。” “我求求你……” 江好已然是哀声乞求。 她那么依赖他,无论什么事,只要她求他,他一定会帮她。 “没有意义,江好。” 她哽咽着,“你不愿意帮我是吗?” 靳斯言的语气冷硬,“是。”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么望着她。 江好不知道该说那是平静,还是冷血。 她忽然觉得…… 可怖。 第二十二章 我们离婚吧 “是我于你而言, 没有意义。” 江好攥着他的那只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身侧。 “是十多年的留洋经历改变你了吗?还是你本就是这样冷血的人?或许你早就忘了躺在这里的老人, 关心爱护你远超过对我。” 她低着头, 保持直直跪着的姿态,眼泪接连砸在地面上。 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如同一潭死水。脸侧过去,衣袖蹭掉泪水, “你出去吧。” 江好没再回头看他,片刻后,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视线模糊不清。 半年前还身强体健的人, 现在却消瘦得形如枯槁。衣袖下露出的手臂, 皮肤灰黄发皱挂在骨架上。 她用榕城的方言喊她“阿嫲”。 不记得有多久了, 她们之间连彼此的称谓都没有。 第50章 “我回来了。” “我又不经过你同意跑回来了,怎么这次不骂我了呢。” 这一次,她故意讨骂, 也无人回应她。 江好一人守在外婆床前,偶尔会有人走进来看看外婆。江好一直没有回头, 无心去关心是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 外边天色很暗。 外婆的状态,食物和水都无法进了。 江好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每隔一会儿用棉签沾温水涂在她的唇上。 有人走进房间里。 周姨给她披了件衣服, “我来守着,你去吃点东西。” 江好摇头。 “你这样不行的。”周姨的语气很是担心。 江好的眼皮抬了抬,看向周姨, “她会醒来吗?” “醒来再看我一眼。” 江好脸色苍白,哭肿了眼睛,眼底布着血丝。视线锁在她面上,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姨不忍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双眼睛里,最后一星半点光亮熄灭了。 江好紧握着外婆的手,低下头,脸侧贴在她的手上。 手机震动着。 因为那条被她驳回的审批,对方给她打了一天电话,短信里更是连篇的指责。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很努力想把生活过好了,可是为什么工□□情亲情都一团糟,好像她的人生就该这样糟糕。 她突然感觉无比乏累。 江好将那个号码挂断拉黑,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在钉钉里提交了离职申请后,关机,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那天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想她初到家时的样子,想她每一次离开家时的背影,想着自己拉扯大的孩子,终于嫁进靳家,可以过上好生活。 时间无声地流淌。 第二日的傍晚。 外婆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很粗重。 江好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麻木地睁着,注视着外婆的面容。 忽地,外婆的手用力地回握着她,头也朝着江好的方向偏了过来。人仍未清醒过来,呼吸急促而粗重。 仿佛用尽力气想在最后说些什么。 鼻尖止不住的发酸,江好拼命忍着眼泪,靠近外婆。 “我知道,我知道……” “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懂事得体,不给靳家和江家丢脸,不惹麻烦。” 据说人最后失去的感官,是听觉。 外婆或许听得到。 “我真的记住了,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 她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呼吸越来越轻,几乎让人感知不到。 最后,戛然而止。 江好一遍遍重复着,你放心,我会听话。 紧紧握着的手,再无温度。 一向被打理得紧紧有条的院子里,设起灵堂,有年长些的长辈帮忙,一切都按照榕城的习俗来办。 来吊唁的人劝她看开一些,外婆到了这个岁数,既是寿终正寝,那么也算得上喜丧。 愤怒或是悲痛,都没有,江好再无力回应他们。 外边做着法事,停灵的木棺前摆着火盆和小板凳,江好坐在小板凳上烧纸钱。 靳斯言在她的身侧,两人什么也没说,彼此之间只剩下沉默。 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很烫,可是谁也没有躲避。 纸钱烧完后的灰烬在空中盘旋着,或许是故人不舍得离开。 江好看着木棺,喃喃道:“以前总是你带着我去寺庙烧香,去扫墓,希望佛祖保佑祖宗保佑,怎么……现在到你保佑了呢。” 隔天,殡仪馆的车来接走外婆。 江好坐着靳斯言的车到殡仪馆,所有的手续都是靳斯言和她一起办的。 在遗体去火化之前,进行告别仪式。 告别厅里,司仪念着悼词。 越亲近的亲属,站在越前面,第一排仅有江好和靳斯言二人。 江好异常的冷静,仿佛接受了外婆离世这件事。在司仪推进的流程中,鞠躬,磕头,将手里的白花放在棺上。 仪式到最后,司仪说,“最后再送送亲人吧。” 告别厅左边的角落,有一道小门。 门面漆黑。 工作人员推着外婆的木棺,走向那道小门。 江好怔着,一时大脑中空白,只是亦步亦趋地扶着棺往前走。 行至那道门前,工作人员在他们身前,示意停步。 江好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想要跟上去。工作人员拦住她,不许她在往前。 她挣扎起来,试图大力地拨开工作人员。 江好唤着“阿嫲”。 心知外婆进了那个小门,她就真的走了。 这两日来给自己做好的心里建设,都在这一刻崩塌。她崩溃地摇头,“不要走……” 有人挡在她身前,将她拥进怀里,鼻息间都是熟悉的木质香调。 靳斯言的声音有些低哑,“她会放心不下。” 她挣扎的动作,忽地停顿下来,转而大哭着捶打身前的人。 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抱着她,任由她怎么哭喊捶打,都没有松手。 一个多小时后,江好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骨灰盒。曾经外婆牵着她的手,幼时的她尚需抬头看她,现在却是她手中轻轻一捧。 第51章 人活一辈子,最后只剩下这样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和一张灰白的相片。 她从此后,在这世上再无至亲的人。 从殡仪馆回到家里,所有人离开后,这个院子显得格外冷清萧条。 两人沉默地站在院子里。 靳斯言回国后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傍晚的夕阳一片橘红,风把老树的枝叶吹得漱漱响。 那天他说,“你想结婚吗,和我。” 时至今日,她仍能回忆起那天的心动。 好像在不久前,好像就在昨天,那么清晰。 她喜不喜欢他呢。 如果喜欢,为什么可以接受有名无份。 跑腿送达的婚戒,与他并肩而立,关系不明的孟欣媛。 桩桩件件。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如此在意这些。 喜欢模糊不清,恨也不分明。 她忽然对这段关系,感到无比乏累。 外婆走了,她与靳斯言维持这段有名无实婚姻的必要因素,好像也不复存在。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轻声说:“靳斯言,我们离婚吧。” 外婆没能熬过这个料峭的春天。 她和靳斯言的婚姻也是。 第二十三章 他确实冷血又自私 结婚时, 是靳老找来大师算出的好日子。而离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 两人到的很早,坐在民政局等候区的长椅上, 中间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 和这里其他夫妻一样, 走到这一步,彼此之间好像已经没什么可交谈。离婚窗口的等候区, 气氛压抑,只剩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正在打电话。 还在倒春寒的时候, 靳斯言身上是单薄的风衣,和领结婚证那天那一身很像。 他看着手机上的邮件,面色温淡。 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不多,江好捏着排队的小纸条,有些出神。 原来摸木头没有用。 结婚那天, 她在门口等靳斯言, 一个大哥误以为她是来办离婚的, 拉着她问离婚窗口怎么走。她正摸着木头,就来了一对争吵厉害的结婚夫妻。 那晚,她和微月一块陪珮珮去找人, 混乱中进了派出所,只能求助靳斯言。 一切都如此刚好, 在那天扎堆发生。 或许早在冥冥中暗示, 她和靳斯言这段婚姻,并不长久。 等候区里提示音响起, 机械冰冷的女声提示着下一个排队的号码到对应的窗口。 几十分钟后, 江好手中的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 走出民政局大门。 她轻声道了“再见”,太轻了,仿佛飘散在a城三月份的春风里。 出了门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好奇怪。 回想这结婚的半年,总是阴雨绵绵巨多,今天却是格外响晴的天。 她去了一趟a大附近的房子。 她的行李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能全部带走。 她将装着婚戒的绒布盒子,端正地摆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站在在房门前,最后回望这个她借住了几个月的房子。 忽然有些不舍。 她大概也不会再去靳家的洋房了。 因为她知道,不会再有十几岁时的小言哥哥在等着她。 ˉ 江好拎着行李箱打开寝室门的时候,林微月刚从实习公司下班回来,见着突然出现的江好吓了一跳。 林微月正要说什么,江好忽然朝着她笑笑,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 明明在笑,笑得明媚又肆意,泛红的眼眶里却蓄满泪水,强撑着不让它落下。 江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红本,举到她面前。 林微月看清上边的字,脑子瞬间宕机。 “月月,我离婚了。” 咚—— 林微月手中的奶茶掉在了地上。 珮珮是在半个小时之后赶到寝室的,不可置信地翻着那本,已经被林微月前前后后看了几十遍的离婚证。 珮珮诧异地指着离婚证上江好的名字,“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偷偷结婚又偷偷离婚?” “那天你说你是他未婚妻,我们以为你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谁能想得到你居然不是在说胡话。” 接受真相的林微月仰头望天,“都说是金子一定会发光,可是a城遍地黄金。我身边一个封家大小姐,一个靳家未来继承人的前妻,天啊,这句话我现在无比相信。” 她们没有问她为什么隐瞒,也没有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左一右地将她架起来,“走,咱们去买醉,去发泄。” ktv包间里,摆满了一桌子的酒水。 林微月和珮珮揽着她,“好好宝宝,你想哭就哭,想醉就醉。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你今天想去扇他两巴掌,我们都陪着你。” 如果说不难过,那都是假的。可是看着身旁好友的模样,又觉得,世界荒诞糟糕,还好,还有人爱她。 中间夏新过来了一趟,只来待了一会儿,抽了两支烟就走了。 珮珮还是和他和好了,只是看着珮珮幸福的模样,她并不想劝说珮珮什么。 江好走神地看着烟尾明灭的火星。 直到上了大学,她才真正拥有了朋友,所以她一直分外珍惜。 第52章 小时候想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是不被外婆允许的。 外婆不会明确地说不可以,而是冷漠地看着她,问她:“江好,你觉得你可以和他们这些人一起去玩的吗?” 直到江好摇头,小声地说“不可以”,外婆才会对着她肯定地点点头。 她牵着她的手回家,一边走一边说:“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的功课要学好,更要端庄大方,这样长大嫁到靳家去,才不会让人挑剔。” 她接受到的家庭教育,一直让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靳斯言。所以潜意识里便觉得,与靳斯言的婚姻,就是将她拉出原生家庭沼泽的手。 现在,外婆走了,她和靳斯言也离婚了。 她不必再为了嫁给谁而努力,不必害怕看到外婆看向她的失望的目光。她好像终于可以去找寻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夏新见她一直看着他手中的烟,挑了挑眉问她,“怎么,想抽?” 珮珮瞪着他,嗔怪地警告他,“不许你趁好好难过带坏她。” 夏新咬着烟笑,“想抽也没办法了,珮珮不让,你吸我几口二手的就差不多了。” 江好摇摇头。 就最后再难过一晚。 过了今夜,再往前走。 隔天林微月和珮珮醒来时,江好刚从阳台走进来,打着招呼。 “早啊。” 她在光线下更显得皮肤白皙,穿着浅色连衣裙,柔软的发丝披在身后,笑得温淡,像清晨没有实际温度,也不刺眼的阳光。 让人有些晃神。 在她身上再看不到昨天的影子,昨天的酒醉仿佛只是林微月和珮珮的梦 潮湿的雨季好像真的从她身上消失了。 时隔多天,江好走进了源宙的大门。 她刚坐到工位上,唐霏把她喊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开口先道了声“谢谢”,那天她得知消息赶回榕城,只匆匆给唐霏发了条消息,请假和工作分配都是唐霏帮的忙。 唐霏给她泡了杯咖啡,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向她,“我托人从国外买的豆子,尝尝。” 江好捧着杯子抿了一口, “我尝不出来。” 唐霏朝她狡黠地笑笑,“其实我也尝不出来。” “我挺喜欢你的,做事细心稳妥,抗压能力强。你想离职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也并非冲动,我本来不想找你的,但是人资那边说流程必须要走,离职面谈不能少。” 唐霏有些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所以为什么想离职呢,可以和我说说吗?” 江好摇了摇头,“只是忽然很想这么做。” 唐霏看着她,听到这个回答,忽然笑起来,“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场面谈没有进行太久,唐霏送江好到门口。 “真舍不得你。当时匆匆忙忙地入职,年底太忙也没来得及好好带你认识大家,现在又要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从唐霏的办公室走回财务部的工位。 不知道从哪得知江好要离职的消息,邻座的ppt大哥忽然问她:“你真的要离职吗?” 江好点了点头。 对方却说:“太年轻太莽撞了,刚毕业的学生进大厂并不是那么容易,机会难得。再说了谁不是从这样爬上来的,因为工作多就接受不了,这样怎么能成长呢?” 就连另外一位同事也说,“我不理解现在的小年轻,现在不奋斗怎么会想着躺平呢。” 江好沉默着,拧巴的本性使然,下意识地想要难过想要犹豫。可是心里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听。 江好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毫无波澜。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并不需要取得你的理解,我要过的是我自己的人生。” 工作交接进行了一周,因为接替她工作的人暂时还没有招到,她手上的这些工作分配回芳姐和ppt大哥手上,为此ppt大哥对她颇多怨言。 江好正式从公司走的那天,她带着很少的东西,正如她来时那样。她望着这座钢铁森林,天空像是被高耸林立的建筑框了起来。 天刚亮起时,她匆忙通勤到公司,待到下班见不着日光。 她闭着眼睛抬起头,感受着阳光倾洒在面上,柔和而温暖。 “外婆,人不应该在天花板底下呆着,我想看看山海,还有阳光。” 源宙21层,总裁办公室可以俯瞰整个a市最繁华的地段。 助理向站在玻璃幕墙前的靳斯言汇报着,“江小姐办完离职手续,刚刚离开公司。” 他小心观察着靳斯言的反应,即便跟着靳斯言这么久,在面对这位难以揣测的上司时,仍有些紧张。 靳斯言什么也没说,垂眸看着那道身影缓步走进人群里,眉心始终紧锁着。 从公司出来,驱车回到a大附近那处住所。 打开房门,不意外地看着一室黑暗,无边的漆黑仿佛要将他吞没。 早在他出国时,他就已经习惯了独处,习惯每一个冰冷的住处,习惯每次打开房门都面对着同样的昏暗无光。 江好来之后,总会在夜里留一盏过道的灯。 第53章 可是她已经搬走很久了,为什么他却愈发不能像以前那样习惯。 他将灯打开,如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喝一杯冰水,开始处理工作,完成后洗漱休息。 平静地生活着,好像很少有情绪可以左右他。 只是今天他在路过客卧时,脚步不自觉地停顿。 客卧的房门敞着,月光透过玻璃窗倾泻在床尾。 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进去,坐在床边,和夜色融合在一起。 房间里居住的痕迹都被抹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般。 那天江好问他,是十多年的留洋经历改变了他,还是他本就是冷血的人。 靳斯言想,他应该是后者。 父母离世之后,他与这个世界没有太深的联系,和爷爷也并不亲近。他知道,有时候爷爷看着他,也会感觉到陌生。 他越来越少开口说话,就连敷衍都不愿意。 直到那年,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了靳家的洋房。 老人和那个像小团子一样的小女孩时常来。出国前那些年,他唯一愿意交流的人,居然是那个小团子。 他们说他和这个小女孩是娃娃亲。 父母的意外让他没有预设过自己的人生,所以当时他并没有将娃娃亲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如果未来她需要这段婚姻,他不会拒绝。 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冷血又自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后与江好再无交集,心底有一块地方隐隐作痛。 第二十四章 意思是当我的金主吗 江好从源宙离职后的日子, 图书馆寝室两点一线,忙着她的毕业论文和实习材料。 闲下来时无意识地发呆,也不是在想些什么, 单纯地走神。 拍毕业合照那天, 导员通知各个寝室去领取学士服。 林微月回来时,怒气冲冲地进门, 把领来的学士服“啪”地拍在桌子上。 珮珮的手一抖,眼线也跟着歪了出去, 从镜子里看着林微月的怒容,“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是谁在造好好的谣,说好好是在源宙犯错辞退,现在得罪了大厂被业内拉黑。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真是荒谬。” 江好从阳台走回来, 闻言说:“那我面子还挺大的。” “你这都不生气?” “气呀, 等有证据了我就开始发火, 给他们好看。” 林微月“得了吧你,就你还能给他们好看,小脸确实好看, 别的就算了,任人揉搓的软面团。” 为了拍毕业季主题的照片, 三人提前买好了一样的衣服, 衬衫和百褶裙的套装,像是漫画里的校服, 格外有一种适合毕业季的青春洋溢感。 珮珮把衣服放到林微月的手里, “等逮到是谁乱说,咱们收拾她,但是现在该换衣服啦, 要不然咱们来不及了。” 江好拎了个小包放手机和水杯,临出门前,珮珮往她的包里塞了装有粉饼口红等补妆产品的小化妆包。 远远看着何语心,林微月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何语心和周围的人在聊天,见江好三人走近,嗤笑着说了什么,而后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落在江好身上。 这种明知对方在说你,但你没证据拿她也没办法的小手段,挺恶心人的。 在即将路过何语心时,林微月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面前扇了扇,“这都什么味啊?” 说着回头问江好和珮珮,“是不是碎嘴子的味道,跟老母鸭似的,嘎嘎嘎嘎嘎。” 何语心眼睛一瞪,问林微月:“你说谁?!” 林微月如这才看见她一般,似笑非笑答她,“谁答应了就说谁咯。” 院系和班级集体照之后,人群散开,大部分人选择穿着学士服在学校里拍照,为这大学四年留下纪念。 珮珮请了一个摄影师,a大摄影专业毕业的,算是大她们几届的学长。 刚拍完几张,珮珮忽然和林微月对视,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奇怪。 “怎么了?”江好问道。 两人拉拉扯扯的,最后是林微月站了出来,将江好一揽,“我看那个亭子好适合拍照,珮珮你说是不是,咱们去那边拍拍。” 珮珮马上应道:“啊对对!咱们去那边。” 两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不自然,似乎想极力隐瞒什么,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起疑。 江好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去, 远处回廊之下,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明明周围到处是人,很是嘈杂。 可有些人就是一眼能从人群中被择出来。 江好愣了愣,有那么几秒钟没了反应,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离开的方向。 上一次见面,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细算起来,也不过一个多月。 在心底的某一处,指尖不自觉地嵌进掌心,试图用别处的疼痛来转移。 “好好,你还好吗?”珮珮晃了晃她的手。 她回过来,看着两张担忧的面容。松开了无意中麤起的眉头,仿若无事发生,“不是说去那边拍照吗,走吧。” 她先迈出步子往亭子那边走,听见珮珮小声懊恼道:“咱俩反应太大了。” 第54章 江好敛眸,轻眨了眨,无端感觉眼睛发涩。 三人拍了好些照片,中间休息时珮珮提出要去江好的包里拿东西补个妆。前边为了方便拍照,东西都放在回廊前边的长椅上。于是一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边往回走。 林微月啧啧夸赞,摄影学长笑说那当然,“我们工作室,每年业绩最好的时候就是毕业季,拍这这个系列照片包专业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回廊附近时,却发现原先她们放东西的长椅上,赫然躺着一束花。 珮珮一边问着“这是谁送的”,一边把花递给林微月和江好看。 贺卡上没有署名,只有遒劲有力的两行字: “毕业快乐” “好事发生” 珮珮对字体陌生,林微月却瞬时认出这字体出自谁之手—— 她重修课提交的作业,靳斯言批改时行笔的方式和这如出一辙。 显然不止她一人意识到,林微月抬头时,看见江好正看着那一行字。 她的眼里霎时氤氲些湿意,匆忙地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可眼眶仍旧泛红,别过脸去不再看。 摄影只当是感动的,举着相机抓拍。林微月暗打着手势,让他别拍了。 江好把花放回长椅上,从包里拿出补妆的小化妆包递给珮珮,“喝水吗?我去买瓶水。” “我陪你……”她的水杯分明就在包里,更何况二人都看得出眼下她的状态不对。 “没关系,我自己去。” 她的语气如平常那样温和平淡,放在此刻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不容反驳。 不远处就有小超市,此刻里边的人并不太多,江好走到饮料区的货架前。 两排货架之间的过道,短暂地让江好得到喘息,闭了闭眼,平复着心口如被无形大手攫住一般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在见到他时,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他,为什么仅仅是一束花,就能轻易搅乱她的情绪。 她的手扶在货架上,好一会儿,超市老板大概是从监控中看见了她的异常,走了过来,“同学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江好摇摇头,从货架上拿了四瓶水去结账。 从小超市走回去时,珮珮和微月手中都抱了一束花,她们身侧站着一个人,只是一个晃神,很快认出那是封缙。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的情绪划过心间。 封缙手上还有一束花,江好走近时,递到了她手中,顺手接过了她手中装着瓶装水的塑料袋。 江好礼貌地道谢,目光却下意识看向长椅。 那束花仍躺在那里。 之后的拍摄,封缙一直陪同着。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一个很绅士的人,站在镜头之外帮忙拎着东西,在她们过来看相机上的照片时,及时地夸赞给足情绪价值。 一个成熟男人在校园里西装革履却拎着一个淡粉色手绣包,吸引了一众路人的目光。 江好总是不自觉地走神,但摄影师却说这是一种清冷感,“在镜头下可出片了,‘天地间,绝世而独立’的感觉,有没有打算做模特或者网红,我可以推荐靠谱的经纪公司。” 江好抿唇摇摇头,表示暂时没这个打算。 拍摄结束,摄影师离开前挎着相机包,再三和江好说,如果之后有当模特和网红的想法,一定要联系他。 江好只好先应下。 原本计划着拍摄结束之后,封缙带她们几个吃法餐,珮珮趁封缙到一旁接工作电话,凑到江好耳边说。 “夏新来找我,待会儿我就说我生理期,月月陪我回寝室换衣服,你帮我拖住我哥,别被他发现了。 ” 说完又双手合十,眨眨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拜托拜托”。 她们寝室里,江好和林微月一向拒绝不了小公主撒娇这一套,只好按照她的计划实行。 珮珮“哎呀”一声,“哥,我好像生理期来了,月月陪我回去一下,你和好好在这等我一会。”说罢一边挥手一边往寝室的方向走。 江好刚想让她们顺便帮忙把花带回去,珮珮像是生怕封缙发现端倪,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她只好接着把那束花抱在怀里,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小巧精致。 “带我随便逛逛?” 江好点点头,转身之前,又看了一眼长椅上那束贺卡没有落款的花。 封缙注意到她的视线,“这一束花不带走吗?” 她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道:“不知道是谁的。” 封缙扬了扬眉毛,扫了一眼花束,唇畔笑意未减,“那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a大的主干道走着,路旁的香樟枝叶繁盛,树荫里落下光斑。 江好不善于寒暄,好在封缙不时说些话题,气氛并不尴尬。 一个话题之后,封缙忽然道,“那件事……好像对你的打击很大?” 江好的眼睫半垂着,看着路面,大约几秒钟的时间,她转头看向封缙,“什么事呢?是指我离婚这件事吗?” 她并不避讳这个话题,语气浅淡,像是谈论起今天天气一般无关紧要。 封缙望着她,点点头,面上有些担忧,仿佛只是一个关心妹妹的邻家大哥。 第55章 “你知道吗,之前每次见你,你都会很礼貌地笑笑,那种礼节上挑不出差错,但也不亲近的笑。” “但你今天只是看一眼,点点头,就像是连做场面功夫的力气,都懒得拿出来一样。” 江好朝他笑笑,“只是上班上累了而已。” 不知道是否相信了她的话,封缙只是顺着往下说,“有想法做别的职业吗” “刚才摄像师说的也没错,如果你去做模特或是出道,应该都能轻松很多。” 江好摇摇头,“应该也不容易吧。” “不容易么,给你砸资源铺路,公司的所有代言都给你。” 封缙低头看身侧的人。 她并不是深邃明艳类型的美人,而是温山水软眉眼盈盈,越看越耐人寻味。 风轻轻吹拂,吹动她披在肩上的发丝,露出一截柔嫩白皙的脖颈。 “意思是当我的金主吗?”江好看着他,目光和话语同样的直白。 封缙竟一时无话。 忽然笑了笑,温柔清淡一如往常,仿佛刚才直白锋利的话语,也只是玩笑一般。 “别打趣我了缙哥,你知道的,我无意挤进上流社会的圈子,也不打算‘跟’任何人。” “只是累了,很想休息。” 封缙闻言转而说道,“那就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也可以和月月一起来家里,珮珮上回买了新的茶具,说要等你们来的时候喝下午茶用。” “好啊。” “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回去换衣服,是有其他人来找她了吧?” 江好把视线错开,低头看怀里的花束,“不会吧,应该就是回去换衣服了。” 封缙目光里有促狭的笑意,“本来不确定的,但是你视线一闪躲,我就确定了。” 江好无奈道,“你别套我话了,缙哥。” 指尖轻拨了拨花瓣,无端想起另一束花来。 今天的天气分外晴朗,难得见着无云的蓝天。在长椅上晒这么久,大约已经蔫了吧。 江好轻晃了晃脑袋,将多余的想法丢出去。余光里,却注意到封缙倏然顿了顿脚步。 江好抬头看向封缙,只见他的目光定定看着某一处。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靳斯言站在几步之外,大约是刚从哪堂课下来,单手拿着教材。 他的眉心微蹙,目光紧锁在江好身上,没有分出丝毫给封缙,冷淡地回以一句“你好”。 封缙的视线在二人面上流转一圈,和江好说道,“靳总似乎有话要和你说,那我先回避一下。” 江好淡声和封缙说“不用”,“没什么可说的。” “不是说去吃饭吗,我们走吧。”她说完,仿佛吝于关心靳斯言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听见身后的靳斯言忽然开口道:“刚才……” “你是想说花吗?”江好打断他的话,没什么情绪地问道。 “不太喜欢,所以丢了。” 第二十五章 巴掌落在了靳斯言的脸上…… 她没有回头去看,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靳斯言是怎样的神色。 走出去一段距离,一楼整排的落地玻璃映着画面, 江好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他仍站在原地, 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那些话说出口,其实没有想象中报复达成的畅快, 心口上反而如钝刀慢慢剜肉一般,疼得人喘不过气来。 花束抱在怀里, 因为她的动作,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松开一边手,掌心几道明显的月牙印记,是指尖用力嵌进肉里导致的。 江好垂眸看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抬头看向封缙, “不好意思啊, 我刚才擅自用你当借口。” 封缙却笑笑,“没关系。” 她正要松口气,又听到封缙的下一句话, “你完全可以更大程度的利用我。” 江好错开了他的视线,像是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一般, 低头看了眼手机, “珮珮说她们从宿舍楼出来了,现在来找我们。” ˉ 隔了几天, 之前拍照的摄影师给珮珮发消息, 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请珮珮帮忙联系江好。 彼时江好正在珮珮身边,于是珮珮把语音电话开启了外放,“江同学, 我这边原先定好的模特突然放我鸽子,临时找不到合适又有档期的,你能不能帮我当一天的模特?” 江好对此敬谢不敏,“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对镜头也比较拘束,没办法帮你,还是再找找……” “不不不!你特别合适!上次拍的底片,很多几乎都是可以原图直出的程度,你帮帮忙,江湖救急!”摄影的语速很快,像是太过担心江好会拒绝,于是在她开口说什么之前,一连说了好多。 “酬劳这边都好谈!我去申请我们工作室最高一档的费用都行!” “最主要是场地的费用都交了,爽约不退钱,而且甲方给的交图时间也不剩几天,搞不好我真的要丢饭碗了……” 江好和珮珮对视一眼,珮珮耸了耸肩,意思是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 实习材料和毕业论文都已经提交,近期也没什么需要忙的,江好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当作打发时间。 第56章 隔天的拍摄,甲方给出的拍摄概念,是“废墟中盛开的白玫瑰”,考虑到打光的特殊要求,最后选择在拍摄基地里布景。 化妆师给江好画的妆容浅淡,更加突出她骨相的美。身穿白色纱裙立于废墟之中,一束光打在她的身上。 江好面对着镜头和各种设备,还有一众的工作人员,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问道:“需要什么表情吗?我可能表情管理不太好。” 摄影回答着:“出尘的,看淡世间万事万物,遗世独立的感觉。” 这形容太过于飘渺,江好的大脑里有片刻地宕机,摄像却惊喜地拍了拍手,“就是这样,就是这个表情,太合适了。” 江好有些汗颜,原来看淡世间的目光,就是发呆吗…… 之后拍摄过程很顺利,主要是根据工作人员的指挥调整动作,然后发呆。 结束的时候,摄像再三和她表示感谢,江好摇摇头说:“不用谢,毕竟我也是收了报酬的,所以是应该的。” “那是两码事,报酬是你劳动所得,你来帮我的忙解决了我的大麻烦,当然得感谢你。” 摄像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不过你真的没有打算做自媒体吗,我有感觉,这一套图发出去,数据会非常好。” 她婉拒道:“拍照这一块的吗,我好像兴趣不太大。” “那可以拍拍vlog之类的试试,也是记录生活啊。” 江好若有所思地问道:“是不是有那种旅游vlog?” “对对对,你对这类感兴趣吗,可以试试。”摄像说着,忽然想起些什么,拍了拍手道:“对了!我们组过段时间组织一起去雪山,你可以一起来,刚好路上可以试着拍拍。”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拍摄基地的大门处,江好和他告别,“谢谢你,我会考虑的,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摄影一边挥手,一边让江好有想法的话,一定要告诉他。 那天晚上,江好意外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外婆和榕城的小院子。 她走后,这是江好第一次梦见她。 她穿着她平时爱穿那件夹棉外套,银白的短发梳得齐整,面色看着精气神很好。 虽是在梦中,但江好很快想到老一辈曾说,人走后的四十九天里,会转世投胎,在那之前会托梦给亲人告别。 曾经江好也认为这样的说法并不真实,可是此刻她却愿意相信这不仅仅是一个梦境。 外婆温柔地笑着,轻抚着江好的发顶:“好好。” 江好哭着摇头,拉着她的衣袖,“阿嫲,我好想你。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外婆看着她,眼底也满是留恋和不舍,可是分离早已注定。“你长大了,阿嫲也老了。我今天是来看一看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怎么又瘦了好些?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我要走了,我枕头底下的手机和钱,你记得收拾好。” 外婆最后抚了抚江好的眼泪,“别哭,好好,我只是去了远方。” 江好醒来时,伸手摸了摸脸,却摸到了满脸冰凉的泪水,枕头也被打湿。 她坐在床上,久久发着呆,回想着这个梦。忽地打开了手机软件,购买了最早一班回榕城的高铁票。 她总觉得那并非只是一个梦。 院子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萧条,门锁上都有着一层灰尘。 江好走进里屋,果然在厚厚的床褥底下,找到了手机和一本存折。 外婆平时也喜欢将东西放在这里。 手机因为久无人使用而没电关机,江好找到充电器给充上电,大概是因为手机太旧,充了好一会儿才显示开机动画。 外婆让她收好存折这件事很好理解,但是一个连开机都费劲的手机,江好实在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待到开机动画结束,手机屏幕跳转到了主页面,江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上的图标,点进图库,随手翻看着。 里边的内容并不多,按照时间由远及近排序,近几个月里有几段视频。 江好一一看完,从最初的迷茫,到最后,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从心底深处油然而起的愤怒。 原来气到一定程度,真的会产生一种“可笑”的想法。 她把存折和旧手机都放进包里,检查了家里各处门窗,没作停留,乘高铁回了a城。出了站,坐进出租车后排,师傅问她:“去哪儿?” 江好报了个地点。 她在高铁上登入校园网查了靳斯言的课程安排。没课的时候,他大概会在源宙处理工作。 离职后便没有了源宙门禁的权限,前台是一个新来的小姑娘,看着和江好差不多年纪,礼貌地问江好有什么需要帮助。 “我找靳斯言。” 来访的人大多也称呼“靳总”,前台入职半个月以来,倒是没遇见过直呼其名的,不禁多看了江好两眼, “找靳总的话,请问您这边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我姓江,江好,麻烦你和他说,我找他。” 前台狐疑地看了江好几眼,最后还是担心自己怠慢了什么大人物,一同内线电话打给了总助。 第57章 她只说了个名字,总助便急忙让她把人招呼好。 没隔几分钟,总助就出现在了大堂,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前台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果然是位不漏声色的大人物,还好刚刚没有随便将人打发了。 另一边,总助万分小心地引着江好进了电梯,觑着她的神色,“不知道您今天找靳总是因为什么事呢?” 江好没应声。 总助吃了瘪,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问,心中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暗示靳总,这位江小姐来者不善。 电梯抵达21层,总助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比了比,“靳总现在正在开会,麻烦您到他的办公室稍等一下。” 江好没听他的安排,朝着总助比出的反方向走去。 她给唐霏送文件的时候,来过21层的会议室,按记忆中的方向走着。 江好敲了敲门,总助心知这位江小姐的身份,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于是,会议室的门从里边打开,几人的视线齐齐地望了出来。 坐在首位的靳斯言,显然也没想到江好会出现在这,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起身走向她。 江好径直走到他面前。 “啪——” 巴掌落在了靳斯言的脸上。 因为毫无防备,靳斯言的脸顺着她的力气,微微偏向一侧。 众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室之内,针落可闻。 第二十六章 (有修改) 疼吗 “是不是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个傻子。” 分明是靳斯言挨下这一巴掌, 可江好的眼眶却红了,开口的瞬间,声音里强忍着哽咽。 外婆的旧手机里, 第一段视频, 来自微信拍摄后的自动保存。 画面里是检查报告和病历单,镜头之外, 外婆用榕城的方言问着,“小言啊, 我看不懂字,你能帮我看看这个病历吗?医生有没有骗我啊?” 听到外婆声音,江好的鼻尖止不住的泛酸。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 之后的几段也大都是有关于病情的询问,在视频里看到过几盒药,但她却从来没在家里见到过。 最后一段视频, 拍摄的时间是过年她和靳斯言回去的那天, 外婆支走她去给林婆婆送礼品。 外婆先是理了理衣服, 又用手抿了下耳旁的头发,朝着镜头的方向问,“精神头看着还好吧?” “好。”镜头的近处是靳斯言的声音, 话语一如往常的简短。 外婆看着镜头,笑了一下, 是江好少见的、极温和的笑。江好几乎恍惚, 是不是她还在那场梦里,没有醒来。 “等到好好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 我应该已经走了。医生说这个病太少见, 没有几例,小言请了专家来看,我和小言说, 不用治,我老太婆活到这个岁数,能把好好带大,看着你们走到一起,足够了。” “如果你知道我生病,肯定要辞职回来照顾我,没那个必要,大城市里找个好工作不容易。这个病到最后,也只能是机器和营养液之类的吊着,我不要那样半死不活地活着,遭罪,也费钱。” “我不要从医院走。在外走的人,魂回不来家里。等到那一天,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最后,她如嘱托一般,“好好啊,从小阿嫲就没给过你什么好脸色,总是不让你做这做那,以后你照顾好自己,过得开心些。” “哎,是不是太肉麻了。” “如果之后好好怪你,你就把这个视频拿给她看。” 视频戛然而止。 江好守在外婆的床前时,渴望外婆能醒来再和她说一句话,她原以为这辈子不能如愿,意外地以这种形式,得以听到外婆的嘱托。 外婆生病的事,早早告诉了靳斯言,她接受了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靳斯言配合她,一起瞒着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他们离婚,靳斯言也没有将这个视频告诉她。 “为什么把我当成傻子一样瞒着?你说话啊?”江好质问着,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 靳斯言低垂着眼眸,看着她的手背,关节处红着,隐隐肿了起来。 刚才那个巴掌,她的手放下时磕在了会议桌边。 他拧着眉,却只是问她,“手疼吗?” 总助心里几乎在呐喊,她当众给了你一巴掌,你还关心人家手疼不疼?!! 但他面上只是极有眼力见地,朝着其他人使眼色。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退了出去。 “你在乎吗?”江好嘲讽地笑了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看着我急得求你,你是不是特别有快感?” 他的眉心蹙着,唇微张了张,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办法做选择。” “这话你自己信吗?普林斯顿毕业的靳老师,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靳总,你会没有办法选择?” 他没有再为自己解释什么,只是站在那望着她。 江好不知道自己在和一块木头发泄什么,把一张银行卡摔在靳斯言身上,转身往外走。 那是他们结婚之前,靳家给的一部分礼金,一直在外婆的存折里夹着。 第58章 靳斯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好……” “一点都不好。”她停下,没有回头,一字一句如淬了恨意的刀锋。 “你满意了吗?” - 从源宙回去后,又过了好些日子。答辩顺利通过,大概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这期间,靳斯言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没接,过了很久对方发来一条短信,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林微月上班,珮珮去找夏新了,寝室只剩下江好一个人。 她窝在被子里,把《白日梦想家》和《在西伯利亚森林中》看了很多遍,忽然生出一种强烈想要逃离城市的想法。 她给之前合作的摄像师发了消息,决定加入他们的旅程。摄像师拉了个群,江好上网查了很多攻略,整合了一份笔记发在群里,其他人直呼江好是小天使,真是遇上了一个好旅行搭子。 珮珮得知江好有意向拍点什么,把相机和云台之类的设备都借给了她,让她一定多拍点视频照片回来。 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出发的日子。江好在寝室里看看电影和其他博主发布的视频,打发着时间。 出发的前一天,导师让她帮忙收材料送去办公室。 正是课间,办公室里的人不少,老师三三两两地在休息闲聊着。 人影绰绰,江好走进办公室才发现,靳斯言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背对着门的方向。 靳斯言没有注意到她,她在导师的桌上放好材料,正要离开,那边靳斯言忽地起身转了过来,手里拿着书,应该要去上课。 四目相对时,靳斯言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江好视若无睹,转身往外走。 当天下午,认识的学妹拜托江好帮忙代课答道,江好闲来无事,穿着在寝室穿的,可以作睡衣的t恤长裤就去了。 江好坐在后排,科任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后边扫视一圈。 靳斯言一眼看见不属于这个班的江好。 江好:…… 老天捉弄人。 喜欢时见不着面,现在离了婚,却到处是他的身影。 隔天。 人生中第一次旅行如约而至。 当江好坐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时,才忽然有了一些实感。 第三次坐飞机,耳痛似乎不像前几次那样严重,飞机进入巡航阶段后,耳朵里的难受基本上消失。 第一次坐飞机时,耳痛难忍,靳斯言捂着她的耳朵让她放松的模样,也愈发模糊。 靳斯言是否在某个时刻爱过她?或许是有的。 但不重要了。 有些爱意,终究会和那些记忆一道模糊不清。 江好提前在dilidala和小地瓜上看了很多博主发的vlog,稍微有了一些了解。 她没指望自己的视频账号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是想着,能记录下这趟旅程,也很好。 之前合作的摄像师小刘,坐在她隔壁的位置,见她取出相机,一边帮她调试了参数和角度,一边道:“之前那组照片发布之后,数据特别好,只可惜你那时候没有账号,要不然还能接一波流量。” “就连甲方都问我,你真的是素人吗,之后出新品还能找到你合作吗。” 江好笑说,其实是你拍得好。 飞机落地,在酒店休息了一晚,向导开车来接他们去哈巴村。 他们的行程并不着急,在周边玩了玩,又在村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向导给他们签了“生死状”,越野车载着他们到了山脚。 开始的山路很泥泞,几人都走得很是狼狈。但天空湛蓝遍地绿色,鼻息间是植物和泥土的味道,中间途经了一片高山杜鹃,很美。 在大自然里,到底还是比呆在天花板下,要惬意许多。 爬了一天,到了山上的大本营。放眼望去,是布满绿意的大山和云雾缭绕。 江好的情绪慢半拍,后知后觉,原来她真的踏上了这座雪山的土地。 向导安排大家在这休整一晚上,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出发登顶。 大本营的伙食没有山下那么丰富,但气氛很好,都在为第二天的行程感到兴奋。 山上的星星很亮,江好有些怀念小时候在榕城的日子。 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攒很久的零花钱,才能攒够买一本十几块的旅游杂志。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不敢被外婆发现。 为什么会喜欢看旅游杂志呢? 最初只是想看看,靳斯言去的那个国家,是什么样的。 手机震了震,意外的,是封缙打来的电话。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温柔低沉,“听珮珮说你去雪山了,那边的天气还适应吗?” “还好。”江好手机贴着耳边,往靠近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高原反应吗?” “没有,反而队伍里有个常年健身的大哥高反了。” 封缙低笑了声,“别人我不关心,你照顾好自己。” 她多少能感觉到封缙对她的态度,不太寻常。只是感情的事,她现在不太有心思去想。 江好温吞地说了声:“好,谢谢。” “视频账号的名字想好了吗?” 江好愣了一下,她还没想过这个,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想起对方看不到,轻声说“没有”。 第59章 “我和珮珮做你第一批粉丝,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给你一键三连。” 江好的语气很淡,“好,谢谢。” 封缙似乎不太在乎她刻意的客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适时地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白天的运动量太大,那一觉江好睡得很好。凌晨两点钟醒来,在大本营和大家一起吃了早餐出发。 从天黑爬到天亮,绿意逐渐被雪彻底覆盖,向导帮他们穿上了冰爪。 绝望峰那段路,其中几个人在这段路支撑不住,决定往下撤,有个队友几乎是哭着爬完的。 江好一路闷不吭声,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刻,咬着牙回想那一本本旅游杂志。 山顶的风景很近了,她想看看。 最后那段路,江好觉得自己几乎是被向导拖上去的。 在登上顶峰的时候,看着“哈巴雪山5390”的木牌,忽然感觉恍惚,向导给她戴上奖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曾经只能在杂志里看到的景象,此刻就在眼前。 雪山神圣而辽阔,人类在这天地之间,如蜉蝣一般,无比渺小。 她几乎忘了呼吸和心跳,努力地用眼睛去记录这震撼的每一幕。 这里的风景,是这一路来,最完美的奖赏。 下山的时候出了意外,不知怎么,江好在其中一路段脚底打滑,滚下去好几米远。 江好下意识地用手抓地,也没能让自己停下来,最后背包撞到石头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向导大惊失色地追着她跑来,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吓得不轻。 向导跑到她面前,没有马上拉她起来,而是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 手套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掌心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膝盖磕得生疼,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伤。 已是万幸。 江好的心跳很快,大喘着气,那种身处危险的恐慌后知后觉地攀上来。 等到其他人过来,接连围着她问,“没事吧?” 江好摇摇头,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没事,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工作室里的化妆师姐姐,比她稍大几岁,闻言挥了挥手道:“别这么见外,咱们连绝望峰都一起爬了,怎么还说这些。” 余下的返途,江好走得很谨慎。 远远可以望见大本营的时候,从山下跑上来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江好用冰镐小心地拄着往下走,没在意那人一路跑向她。 直到对方站在她面前,担心她身上有伤,没有用手拉她。用目光焦急地上下检查着她,“哪里受伤了?” “疼不疼?” 江好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一时忘了言语。 这么多年,江好第一次见他脸都白了。 第二十七章 你收留我吧,好好 他一贯淡漠, 无论面上还是内里都再冷清不过,这样汹涌的情绪,江好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 如果要类比这个情绪。 大概是害怕失去。 江好想到这, 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害怕失去”这四个字, 实在很难和靳斯言关联上,就算扯上联系, 那对象也不会是她。 江好沉默片刻,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很担心你。”靳斯言望着她。 江好未曾设想过, 会是这样直白的答案。她错开视线看向别处,语气平静,“现在看过了,你回去吧。”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两人,化妆师和摄像离得最近, 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八卦的意味太分明, 问道:“好好,这是你朋友啊?” “不太熟。”江好慢条斯理答道。 靳斯言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江好却觉得他的目光, 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后边有许多人下山,在路中间堵着并不合适。距离山上的大本营, 只有一小段距离。江好走得很慢, 靳斯言放慢脚步和她并行。 回到大本营,江好浑身乏累, 找了个椅子坐下。 靳斯言拧着眉站在她身侧, 问向导这里的医生在哪,向导帮忙喊着医生。 他看着江好手上的伤,面色严肃, “有提前学习冰镐制动吗?” “不用你操心。”江好的目光落在远处,回答得云淡风轻。 两人沉默下来,彼此无言。 几步之外的其他人,偷听着这边的对话,也不好说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向导带着医生走过来,看了一眼江好,“你男朋友担心你是对的,在雪坡滑倒真的很危险,幸好旁边不是悬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每年因为滑倒而冲下悬崖的,不是个例了。” “从来不是人们征服了大山,而是大山接纳了我们。每一次从山上看过风景后安全下来,都很幸运。” 江好怔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个时刻,她离死亡有多近。 靳斯言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大多数时候他对人事物都少有关切,他只是想确认她滑倒是因为什么原因,会不会造成身上没被发现的伤。 她好像有点反应过激。 明明一直以来,都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妥当,可最近总是在面对靳斯言时,肆意宣泄情绪。 第60章 医生用剪子把江好的手套剪开。 伤口上沾着泥和融化后的雪水,异物卡在伤口里,需要清洗消毒后包扎。 医生用生理盐水稀释着双氧水。 江好看到双氧水的瓶子,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有些关乎于痛觉的事物,看到的瞬间,就能把人拉回对应的记忆中。 她看着医生拿着稀释好的双氧水,她的表情如同等待凌迟一般。 靳斯言站在她的另一侧,还没有开始冲洗伤口,她就将脑袋转向另一侧,紧紧地闭上眼睛,手也不自觉地拽着他的衣角。 从他的视角看,江好的睫毛因为害怕而颤动着,牙关咬得很紧。 他将她揽向自己,掌心在她的脑袋上轻抚了抚,掌心的温热稍稍舒缓了她的紧张。 双氧水清洗伤口很疼,江好几次都疼得想将自己蜷起来。好在伤口不深,没费太多功夫。 清洁好伤口,后续地包扎快了许多。因为伤口在容易弯折的地方,手上的纱布缠得很厚。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了攥着靳斯言衣角的那只手,只见那周围的布料皱得不成样子。 她用没伤的那只手,摸了摸耳廓,隐隐有些发热。 江好始终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落在她和靳斯言身上,以及为了给她和靳斯言留出空间,都默契地不靠近他们。 待到医生离开,江好思索了会儿,和他说道,“谢谢你担心我,但是……” “你在这里,会让我和我的朋友们不太自在。” 话说到这就足够。 她们一行人离开时,靳斯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未曾回过头。 音响里播放着音乐,旋律轻松。 但歌词很应景,靳斯言往后记了很多很多年。 “记得你小心拉着我的衣袖,怎么突然就要担心你的去留。” 那时总是黏着他的小团子,现在却会对他说,不用他操心,不需要他跟着。 她被迫成长起来。 没有人说得清,这到底是一件坏事还是好事。 ˉ 那天晚上,大家在村里的饭店庆祝。虽然有几个人因为身体原因中途撤退,但大家都收获了特殊的体验,见到了雪山的风景,很值得庆祝。 大家闲聊着,化妆师姐姐忽然八卦起来,“你真的和来得那位不熟吗?他真的很帅诶。” 江好回想了下,黑色的冲锋衣在靳斯言身上不显臃肿,反而更显得肩宽腿长,站在雪地里,就有一种力量感。 “你们俩往那一站,莫名很有cp感。怎么说呢,‘彼此身边就该是这个人’的感觉。”化妆师姐姐如是说着。 江好只说,“你误会了,我和他真的不熟。” 向导从旁边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瓶白酒,呷了一口,“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他联系到俱乐部,问有没有一个很爱发呆话不太多的女孩,当时我一听这描述,就觉得是你。” “他给了一笔很丰厚的辛苦费,说你没有爬山的经验,让照顾好你。他那个状态,一看就是喜欢你很多年了。” 江好有些呆滞,回过神来只说,“可能看错了。” 向导却将手一摆,“不可能,这里一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不可能看错的。” 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吃完饭,江好回了民宿的房间,洗漱过后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手上缠着纱布,她没办法一手拿吹风机,一手理顺头发,索性就任由它半湿不干地披着,等待房间里的暖气慢慢烘干。 打算将今天拍摄的内容从相机里导出来,刚打开电脑,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民宿的门没有猫眼,因为同行几人住的房间都挨着,江好没什么防备地走去开门。 看清门外的人时,江好顺时愣在了原地。 靳斯言站在那,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淡漠。 “可以收留我吗。” 江好搭在门上的手,顿了顿。 她借住进靳斯言房子那天,给他打电话时,和他说“你收留我吧”。 可是当时他们还在婚姻里行,现在却已然离婚。她说,“不太合适,我去前台给你再开一个房间。” 她打算带上门走出来,却听他道,“没有空房了。” “那……” 靳斯言接下来的话,将她所有还没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有些低哑。 “我有点高反。” “你收留我吧,好好。” 几秒钟后,江好侧身让开了。 再怎么说,他都是因为她才来到这里,她没有办法狠心地置之不理。 更何况…… 他垂着眼眸看她,面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她却无端感觉到一种…… 可怜。 像是雨天被淋湿、无处可去的小狗。 民宿里没有办公桌,只有沙发前的一个茶几。于是江好把茶几往前推了推,盘腿坐在坐垫上,将相机里的视频备份好导进硬盘里,防止出现意外素材丢失。 她还大略地标注了下时间和视频主要内容。 第61章 中间珮珮和微月都发来消息,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两人听,省略了和靳斯言相关的部分。 等到江好忙完,将电脑关机,屏幕暗下来时,反光倒映着外边的景象。不知为什么,视线下意识地去找寻靳斯言的身影。 江好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空下来的时间处理工作或是看看期刊文献。 可他却在沙发上安静地睡着了。 民宿的沙发很窄,睡一个她都很勉强,靳斯言手长脚长地挤在沙发上,仅仅是看着都能感觉出来,并不舒适。 大概也是因为空间太小,他无法舒展,衣领稍微偏开一些,露出颈后一段皮肤。 江好无意扫过,却发现肩背上几道明显地伤痕。像是淤青的伤,向衣领下边延伸着。 江好一时怔住。 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是受伤后仍来了这里,还是来的路上受了伤? 她想看他的伤有多重,可是到底不好直接上手去掀他的衣服。 江好皱着眉头坐在那,看着他领口处的伤痕,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打算麻烦化妆师姐姐和她挤一晚,把这个房间留给靳斯言。 他有高反,加上身上有伤,蜷在小沙发上,根本无法休息。 冲锋衣外套的防水布料,江好尽量放轻了动作,穿的过程中还是无法避免窸窸窣窣的动静。 起身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却对上了靳斯言的目光。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看了她多久。 民宿的房间本就不大,摆下一张床后,就只余沙发和茶几周围的空地。因此她再怎么挪,也没有离靳斯言多远。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缓慢的呼吸声。 忽地,江好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好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封缙”二字,微微蹙眉,犹豫着接听还是挂断。 靳斯言显然也看见了,望着她,眸光深沉。 江好和他对视的目光一触即分,站起身,打算走出去接电话。 忽地,眼前天旋地转,她朝着一个方向倒下去。待到视线清晰,她已然被靳斯言桎梏在他和沙发之间。 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睡意惺忪。 因为她的掌心有伤,他单手固定着她两只手腕,避免碰到她的伤口。手上没有用多大的力道,却让她无法挣脱。 哪还有半点高反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 我只是你的前妻 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 叮叮咚咚响着,在一室静谧里尤为清晰。 他的呼吸就在近处,雪松和橡木苔的味道, 铺天盖地般包裹着她。其实味道不重, 只是距离太近,尤为明显。 江好的心脏快速跳动着, 下意识地屏息,有几秒钟的失神。 就连她自己也很意外, 她竟然还是会因为靳斯言的突然靠近而心跳加速。 两只手被牵制在一起,手机还在她的手里,只能依靠手腕的力气,挣扎显得很无力。 “放开。”江好皱着眉,手上使劲挣了挣。 他岿然不动, 视线停驻在屏幕上, 轻声念着上边显示的名字。 “封缙。”他的声音低低的, 分外冷淡。 靳斯言另一只手撑在她颈侧的沙发靠背上,下颌的线条冷硬,低垂着眼眸, 给人一种睥睨的压迫感。 唇角轻抬,笑意却未达眼底。 “拜托我照顾你那位?” 在源宙遇见封缙来谈合作那次, 封缙还不知道她和靳斯言的关系, 说她算是他的妹妹,让靳斯言多照顾些。 靳斯言竟还记得。 江好自然也没有忘却, 那天晚上, 他在房门前将她堵着。逼仄的方寸空间,他步步紧逼,问道“他也这样对你吗?” 冷漠而危险, 如同此时。 民宿的灯光致力于营造一种氛围感,从他身后打来,在发顶披上一层暖色柔光。 那双仿佛凌驾众生的眼眸,好似能直直望进她心底,读取她的想法。 江好撇过头去,生硬道,“不关你的事。” 他的表情未变,注视着她几秒钟,手腕翻转,松开了她的手。转而却拿过她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按下拒绝。 “你……” 她其实没有打算接封缙的电话,可靳斯言的行为,却让她狠狠皱了下眉头。 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人,江好显出几分厌烦,她直直望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果决,甚至有那么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相干?是你亲口说的,没有意义,靳斯言。” 她偏了一下脑袋,似乎不是很明白。 “我只是你的前妻。” “你越界了。” 她的语气平平,仿佛宣判。 拿过自己的手机,转身就要出门。“房间让给你,我去隔壁住。” 往外迈出一步,身后的人却拉住了她的手。 江好不耐地甩了甩。 靳斯言的掌心温热,低着头,江好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沉沉的,像这窗外的夜色。 “你别去,我走。” “照顾好自己。” 门从外边关上,锁舌扣上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第62章 江好身上的力气像是在这瞬间被抽离,跌坐在沙发上。她往后靠,手背覆在眼睛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后两天的行程,靳斯言没有出现。她将话说得那样不留余地,江好想他大概是回a城了。 旅行小队回a市的前一天。 因为明天就要结束这一趟旅程,大家都有些舍不得。晚上吃过饭后,民宿不远处空地上燃起篝火,分外热闹。 大家围坐在一起,有人抱着吉他弹唱。都是些耳熟能详的歌,哪怕平常不听,此时听见旋律也能哼上几句。 陆续有住在周围的人加入进来,听歌烤着火互相聊天,气氛很好。 江好偶尔会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但这视线却不属于周围的人。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摄像小刘拎了几打听装啤酒回来,每人分了一听,边听歌边喝着啤酒。 火焰升腾着,木头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偶尔炸出些火星子。 空气中木炭的味道,江好不讨厌,小时候外婆做饭时,她坐在小板凳上边烤火边帮忙给土灶添柴火,也是这样的味道。 江好有些走神,不知不觉竟也喝完了两听啤酒。 火光跃动着,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暖洋洋的,烘得她有些犯困,手托在下巴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化妆师姐姐问她:“你困了吗?你回去睡觉吧?我先陪你走回去。” 这里距离民宿不过一百米,她朝着对方宽慰地笑笑,“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吧。” 路灯昏黄,易拉罐里的啤酒剩了个底,她随意地拎在手里,往回走,一路上还能听见篝火旁的歌声。 与热闹渐行渐远,走进一片静僻中。 她对酒的各个牌子没什么了解,只觉得度数似乎比其他的高一些,有些昏沉可是又不到醉的程度。 民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江好走到门前,用房卡贴上门锁。 门锁上显示着红光,发出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带着警示的意思。 江好迟钝地把房卡移开,前后看看确认自己拿的是房卡,而不是身份证或是其他卡片,又把房卡贴上去。 错误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她“咦”了一声,执拗地再要去试,这一回房卡还没触及门锁感应的位置,门却打开了。 江好呆滞片刻,嘀咕着:“这门怎么有延迟……” 她走进门,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被窝里熟悉的味道,把她包裹着,让她慢慢放松下来,睡意渐沉。 那天晚上江好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靳斯言穿着黑色圆领卫衣,微湿的碎发垂着,极像学生时期的他。 其实江好没见过靳斯言学生时候的模样,他在国外那些年,也几乎不往国内发回照片。所以他刚回国的时候,江好没认出他来。 后来她借住在他那时,在书房见过一张他到国外第二年和导师的照片。长相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相较之下,多了几分青涩感。 梦里的他,目光柔和许多。 她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他的腿上,他把被子给她盖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登上雪山,开心。见到靳斯言了,不开心。” 梦里的她也有些犯困,连眨眼都很缓慢。 “为什么见到他不开心?”他低头看着她,动作顿了顿,复而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见到他的时候,”她的手搭上心口的位置,“这里会痛。” 她睁开眼睛,见他眉头蹙着。伸出手在他眉心轻按了按,试图抚平。 他温声问她,“那以后不见他了好不好?” 轻抚在他眉心的那只手僵了一瞬,而后慢慢地收了回来。 两人默契地安静下来,室内静悄悄的。 良久,她在沉默中点点头。 她看着他很久很久,目光贪恋地描摹着他的模样。曾经她追随着他的脚步,往后却要变回陌生人。 那一刻她只祈祷这场梦醒来的晚一些,能多看他一分钟,便多看一分钟。 她的声音轻轻,像是梦呓一般喃喃着。 “我知道,外婆不会再牵着我的手,走进靳家小洋房的院门。也不会再有十五岁的小言哥哥,接住满心欢喜跑向他的我。” “哥哥。” “以后不要再来我的梦里了。” 江好在闹铃声中醒来,看着这件房间,因为已经住过几晚所以并不陌生。 脑海里闪过梦里的几帧画面。 这个梦的内容不多,可是每一个细节都很真实,仿佛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江好靠在床头,有几分失落一晃而过。 她一时分辨不出,是这段旅程即将结束造成的失落,还是因为梦醒了。 梦越想越淡。 她起身走去拉开窗帘,外边下过一阵短短的雨,地面上留有雨滴的痕迹。 回程的路上,大家显然都没有了来时的兴奋,或许是想到隔天就要工作,多少都有些疲态,沉默地戴着耳机闭眼补眠,或是争分夺秒地多玩会手机。 第63章 江好在飞机上翻看着这几日的照片和视频,戒断反应已然严重起来。 那里远离城市的繁华,绿意的尽头衔接着连绵雪山。山顶之上万籁俱寂,这里的风数万年来不曾停歇。 凝望升起的太阳,在山下燃起的篝火,每一处都让人不舍。 只是看着记录下的照片和视频,都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风里自由的味道。 22岁,这是江好最勇敢的一年。 回来之后,江好研究了几天,把第一个视频剪辑了出来。 注册账号之后,在取昵称这上头犯了难,想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用她用了很久的昵称—— 好柿花生。 视频草稿给珮珮看后,珮珮提了一些建议,她按着修改之后,又琢磨了好一会标题才发布。 和大部分新人创作者一样,第一个视频,先分享给好朋友。 群里还在上班的林微月发来一串感叹号小猫的表情包,发来一句前段时间很流行的梗。 “月月:你一定红透半边天!” 但她其实没有预设太多的期待,也没有想过自己成为大博主。 如果说过去的经历教会她什么,大约就如靳斯言在国外,给她寄回的那张明信片上所写的: 不要听别人预设她的人生。 也不要自己预设人生,生活开心,走到哪里都好。 在群里聊了一会,她打开导师群看了消息,又在招聘软件上看了会儿工作。等再次想起来她发布的视频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大概是网站的新人扶持,有了一小波观看,零星几条弹幕和评论。 其中一个观众,很认真地留下一大段评论。 “好喜欢这种慢慢来的视频,逃脱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代入感很强,博主加油!期待更多视频产出!” 这个头像没有设置头像,昵称也是注册账号时的初始昵称。 如果不是评论的内容,江好几乎要怀疑是不是网站好心给她塞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粉。 昵称后边跟着一个“粉丝”的小标志。 这种感觉有些奇特,这个账号居然拥有了第一个小粉丝。对于创作者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 江好很满足。 隔天江好打开网站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原地。 新增关注和点赞评论后边,都有红色小标志里显示着99+。点开前一天发布的视频,观看竟翻了好几倍。 她翻看了一会,原来是摄影小刘的工作室账号,发布了当时那组“废墟玫瑰”的花絮视频,并且在文案里艾特了她。 花絮视频有几万的点赞,有不少观众顺着文案里的艾特,来看了她的视频。 她自己那条评论多了很多点赞和评论,最高赞的一条评论是,熟悉的默认头像同学,整合了她视频中所有用到的bgm。楼中楼回复里,整齐地“感谢课代表”。 江好想了想,给跟队形回复“感谢课代表”,后边跟上一个爱心的小表情。 “听不进去在说什么,想亲嘴。” “太美了,已关注,即将见证美女宝宝用脸起号。” 往底下翻翻,也不乏一些不善意的言论。其中一条,十分肯定地表示,“整容脸,一点都不自然,我见过整完的就是这样。” 江好上下看了看,除了这一条以外,这个人还发了两条评论,分别是:“视频剪的好烂,完全没看出要说什么,是当朋友圈发吗?” “看着家境也不好的样子,谁知道钱是哪来的。” 在此之前,江好几乎没有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什么内容。这是第一次直面互联网上陌生人的恶意。 江好愣了愣,倒真的开始思考起视频的风格定位。 网站右下角弹出消息提示,未关注人发来私信,江好顺手点进去。 是那位默认头像同学发来的私信。 - 学校的宿舍,只允许毕业生住到六月底,江好和林微月合计了一下,赶在毕业季租房涨价之前,一块儿出去租了房子。 距离a大地铁四十分钟的小区,loft改成上下两套,房子不大,上下两套都是简单的一居室,讲得难听一点,叫做“串串房”。 但在a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能租到这样的房子,两人都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两人又能住在了一起做邻居。 搬进出租房的那一天,寝室三人约好一起庆祝,a大附近一家巷子里的铜锅涮肉。 大盘的肉下进铜锅里,涮好后裹着醇香的秘制酱料,嘴里全是鲜香。 吃饱喝足之后,聊起闲篇。 珮珮一边问起江好,“靳老师最近还找你么?”一边趁林微月不注意,把点多了的牛肉卷,涮好偷偷放进林微月的碗里。 江好吃的八分饱,喝了两口油切麦茶解腻,摇了摇头。 那天在民宿里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无交集。 林微月夹了一筷子爆肚,裹上麻酱送进嘴里,吃得很香。本来说吃撑了的珮珮,忍不住跟着又吃了两口。 林微月看着江好说道,“我觉得你俩都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江好百无聊赖,把手里的纸巾翻来覆去地折着,闻言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第64章 “一个在雪山上滑出去十几米还淡淡的,但是生气了会用‘我只是你前妻’来刺痛对方。另一个离婚都云淡风轻的,但千里迢迢追到云南去,看到对方受了伤就着急得不行。” “很难想象你们两个,平常连小脾气都很少见的淡人,会有这么激烈的冲突。” “其实……”珮珮思索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我是想说,我听说前段时间靳老爷子把靳老师叫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像是知道了你们离婚的事情,听说还动了家法,罚他跪了一夜。” 江好在手里反复折着的纸巾,突然断裂开来,成了两截。 江好曾目睹过靳老动家法,当时靳明杰被爆出丑闻,老爷子气急,罚戒尺三十下,把靳明杰打得涕泗横流。 靳老对靳斯言宠爱有加,怎么舍得…… 倏地,大脑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在民宿,他蜷在沙发上,衣领歪向一边,漏出肩背处狰狞的淤青。 珮珮觑了觑她的面色,“算算时间,大概就是你出发去云南的那两天。” 戒尺责打,罚跪一夜。 她以为那日他的虚弱是装出来的,竟然…… 江好怔怔的,珮珮拉了拉她的手,“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我就是突然记起来这件事。” “没什么。”江好笑着摇摇头,低头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陈叔:好好,最近有时间回来一趟吗?靳老近来身体不太好] 第二十九章 游走两个男人之间 江好给陈叔回了电话。 电话里陈叔说, 靳老近来病了一场,一直不见好利索。夜里难眠,精神头也很差。这些天眼见着憔悴下来。 江好答复他, 最近会回去一趟。 五月份的a城, 褪去春寒料峭,气温适宜。 江好穿一件淡青色的斜襟旗袍, 在这个天气里刚刚好。 乘地铁到附近,往巷子中段的靳家走, 路旁的树木经历过风霜而枝繁叶茂。 这个季节的a城游客众多,一路来不少人在打卡拍照。靳家的老洋房本就引人瞩目,陈叔候在门外等她,院门敞着,行人好奇地向里张望。 陈叔见她走近, 招呼说:“好好回来了。” “陈叔。”江好朝他点头问好。 两人一面往里走, 陈叔一面说:“老爷子知道你们离婚的事儿, 当天就气病了。对小言动了家法,戒尺打完又罚跪了一夜,至今对小言没一个好脸色, 不说一句话。汤药热过几道了,就是不喝。” 靳老身旁的人, 没可能愚钝, 不知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眼下和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她知道, 试探她的态度。 江好没应声, 进了洋房往靳老的房间走。推开房门,靳老卧床靠在床头,仍是平日里不怒自威的模样, 面上却可见几分病态。 靳斯言站在床边,盛着汤药的勺子喂到靳老唇边,老爷子没好气地“哼”一声。 老爷子对靳斯言的偏爱非同一般,儿孙满堂唯独对靳斯言一人纵容。 此时却刻意忽略着靳斯言,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江好走进去,和靳老问好。 “爷爷,我回来了。” 见着她,老人面色稍缓。 陈叔并没有唬她,靳老确实比上次见面憔悴很多。江好有些担心,“病得严重吗?医生来过了吗?” 靳老一摆手,“小毛病,人老了就是这样。” 她回身看了一眼靳斯言手里的药碗,靳斯言递到她手里。 她坐到床边的实木圆凳上,舀了一勺汤药,陶瓷勺在碗边轻刮了刮底面。 汤药很快见底,只余薄薄一层细碎的药渣。 靳老看着江好半晌,忽然问她,“好好啊,你和爷爷说,你们为什么离婚?是不是这混小子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没有。”江好摇摇头,将空碗递给陈叔。 “这好端端的,怎么离婚了呢?” 江好其实不愿让靳老知道,她和靳斯言离婚的事,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也只好答说:“这段婚姻非我二人本愿,相处过后觉得不合适,分开对我们都自在一些。” 靳老的眉头拧得很紧,“让我怎么对得住你外公外婆,过几年我下去了,真是没脸见他们。” “别这样说,您得健健康康的。” 手中存留着药碗传来的温热,她搭着老人的手,慢慢说着话,宽他的心。 “爷爷,这些年您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不管怎么样,您都是我的爷爷,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靳老看着江好,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年纪大了,没办法替你们决定了。” 靳老又问起江好的近况,她一一回答。待到日头下去一些,江好提出离开。 靳老看向一旁的靳斯言,“你送好好回去。” “不用……”江好下意识地拒绝。 靳老摇看着她,“你现在住的远,坐车不方便,听话,让小言送你回去。” 江好只得先应下,“爷爷您保重身体,过几天再来看您。” 第65章 走出靳老的房间,方才还能哄得靳老开心的江好,沉默下来。 到楼梯拐角时,听见靳斯言问道:“手上的伤好了吗?” “嗯,好得差不多了。”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好说道:“送到这就行,我朋友来接我。” 靳斯言没应声,静默地陪着她走到门外。 江好没再说什么,拿出手机给珮珮发消息,问她快到了吗。 她定好了下一次旅程,过两天就出发。 今天周末,难得林微月不加班,三人决定在江好出发之前,一起聚个餐。她来靳家的路上,和珮珮约好,珮珮来接她。 珮珮大约没有看到消息。 江好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发呆,靳斯言站在她身侧,陪她等着。 一时无言。 行人忍不住侧目,看着这两位从小洋房内走出来的年轻人。 男人的五官生得极好,衬衣松开最上边一枚扣子,显出几分随意。周身气质矜贵而淡漠。 女生一身雾青色旗袍,聘聘婷婷。柔软的发丝披散着,皮肤白皙,眉眼淡若江南烟雨。 两人站在一起,极为赏心悦目。 手中的手机震了震,江好收到珮珮的回复。 [珮珮:我从夏新家出发,呜呜要迟到惹,我让我哥过去接你啦] 几乎是同时,一辆实在不算低调的跑车停在面前。 封缙推开车门走来,烟灰色的西服套装穿在身上,看着温文尔雅。 他笑了一下,打招呼道:“靳总,靳太太。” 话音落下,如突然记起什么一般,“不对,忘了二位已经离婚了。”实在很刻意。 江好看了他一眼,有点莫名。 封缙看向靳斯言,笑意很深,“我来接好好。” 那是一种有点挑衅意味在的笑容。 靳斯言的目光锐利冷然,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周围气氛剑拔弩张,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场a城名流之间爱恨情仇的三角恋情。 路人纷纷侧目,有些人甚至停下脚步,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江好无意掺和进他们之间的对峙,更不想让人当成一出戏码。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封缙上了车。 他随口问起江好的近况,江好看着窗外,“还好。” 她更新了三条视频,依然保持着慢节奏的风格,旁白像日记一般娓娓道来,将她去哈巴雪山的旅途记录下来。 中间抽时间整理了出发前做的准备,装备采购,行李分享,以及从a城出发,所有的交通住宿,甚至还有美食推荐,每一笔费用都标注得很清楚。 三条视频发布之后,她把这些攻略做成图文分享出来,极尽详细,收获了不少好评和“码住”。 “好柿花生”这个账号一时间涨了不少粉丝,有好几个pr发来广告邀请。 江好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接广告,只答应“废墟玫瑰”的甲方,出了新品可以再次合作。 她计划好了新的路线,一方面她需要拍摄新的视频素材,另一方面她发现自己竟有些痴迷于,路途中窗外的风景。 餐厅是封缙选的,园林式,很有格调,味道倒一般。 吃饭的时候,封缙接了通电话,大约是公司临时有事情需要处理,买了单就先离开了。 没过一会,珮珮说要和夏新参加朋友的生日会,也先走了。 江好和林微月两人慢慢悠悠地吃完,走出餐厅时,才发现竟下起了雨。 附近没有公共交通,也几乎没有出租车路过,雨天就连打车软件都难叫车。看着打车软件上显示的,正在扩大范围召唤车辆,两人都不禁有些后悔放珮珮先走了。 两人又等了十来分钟,一辆一辆私家车路过,就是不见出租车。 林微月悲哀地发现:“可能这里的消费群体,就不是咱们这些需要打车的?” 江好刚要赞同她,一辆黑色的轿跑减速,直至缓缓在二人面前停下。 两人以为自己是挡了别人的路,正要往边上挪,就见面前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 林微月无意扫去一眼,登时拉了拉江好的手。 “需要帮忙吗?”靳斯言的声音,在雨幕里有些模糊不清。 林微月硬气说,“不用,我们打车就好。” 面前的车没有离开,似乎在等着江好的回答。 她敛眸看地面上一小滩积水,映照着这个雨夜,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她抬头看向车内的人,“麻烦你了。” 林微月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地不可置信,用嘴型问她怎么回事。 江好坦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到车,早点回去休息吧。” 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林微月的视线,在江好和后视镜里的靳斯言之间流转着。她有些担心江好,反而是江好宽慰地轻拍了拍她的手。 甚至能在下车的时候,接过靳斯言递来的伞,回以一句“谢谢”。 江好回到家,习惯性地打开网站后台,最近她每天都会看一眼观众给她的评论和私信。 网站有个催更功能,观众点击催更键,作者后台便会收到提醒。 催更列表里,默认头像同学赫然在列。 第66章 江好点进和她的聊天窗口,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发布第二条视频之前,当时突然迎来一波流量,好的坏的评论都增长了不少。 她对自己的视频风格定位有些模糊不清,突然收到了这个默认头像发来的私信。 [初始昵称:不要被恶意评论影响呀,视频提供的情绪价值很高,下班回来看到这样的视频真的很解压很治愈!请继续保持这样的风格吧~] [初始昵称:提个小小的建议,可不可以把旅行攻略分享给大家呀,感觉大家都很需要~] 江好感动不已,上哪找这样又会夸夸,又会认真看视频提建议,还会当bgm课代表的观众啊。 从那天开始,江好心里一直叫她小天使。 江好发布图文旅行攻略,也是听取了她的建议,这个账号涨粉如此迅速,小天使功不可没。 她想了想,主动给小天使发了私信。 [好柿花生:新旅途即将启程~] 江好发完这条消息,开始整理过两天出发要带的东西。 忙碌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江好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准备去休息,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 雨停了。 那辆她几个小时前坐过的车,仍然停在楼下。 那人站在车边,手中香烟的火星明灭。 江好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接着拉上了窗帘。 雨夜仍有几分寒意。 靳斯言单手随意把玩着一枚易拉罐拉环,细看之下,拉环中间的位置,短短一截丝带系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那天之后,他并没有离开。 民宿里还有空房,显然不是他所说那样。老板把房卡递到他手里,他看了一眼房号,很巧,和江好的房间是不同楼层的同一个位置。 离开的前一晚,他在房间里向窗外,不远处的空地篝火旁坐着一群人。 后来江好先离开,没过多时,门外反复响起解锁失败的提示音。 他走到门前,看见了站在外边一脸疑惑的江好。 他明白过来,她是把这个房间,当成了自己的房间。 江好的酒量并不好,能在她身上闻见一点点酒味,就说明她已经醉了。 她以为自己在梦中。 可就连在梦里,她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江好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这枚拉环“戒指”,放在他的掌心。 她说,“婚戒还给你,我不要了。” 那个瞬间,胸口一阵真切的疼痛,像是匕首刺进心脏,又嫌不够似的搅了搅。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天,还是会疼得喘不过气。 他这些天一直随身带着这枚拉环。 拉环在修长的指尖翻转着,逐渐沾染上手中的温度。 靳斯言抬头看向面前这一栋楼。 他没办法做到,再不见她。 ˉ 当晚。 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某个事件偷偷发酵着。 江好没有想过,新的一波流量来得这么快,以一种她从未想到过的方式。 微博热搜上,有一个爆词条,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这条微博配图赫然是,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拍下的,站在靳家洋房前的三人。 看得出拍这张照片的人是个人才,近景是封缙那辆一点也不低调的跑车,远景是靳家闹中取静的老洋房,三人的站位呈一个三角形。 构图富有层次,画面故事感极强。 如果加上几个字,说这是哪部电视剧的宣传海报也无人怀疑。 底下评论有几万条,其中一条渐渐被人顶了起来。 [图中女主抱大腿上位,利用关系挤走别人的工作机会,心机女游走两个男人之间,指路d站博主好柿花生。] 第三十章 小猫不需要乖巧 大量网友顺着那条评论的指路, 涌进好柿花生的主页。 有些人好像喜闻乐见这样的流言,足够他们在百无聊赖的生活里添些乐子。不考证真假,先顺着舆论嘲讽鄙夷一通, 甚至只是单纯用此为借口发泄情绪。 到后来越传越夸张, 整容,知三当三, 金主包养…… 明明没有的事,倒说得板上钉钉一般。 也有理智的人不相信, 帮江好说话,问为什么不拿出证据。 可那些人会这么反驳:“怎么可能空穴来风?” 这就是造谣最可怕的地方。 第二天江好是被消息炸醒的。 那张照片上靳斯言和封缙是侧颜,江好却是正对着镜头。即便画面不那么高清,但认识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照片中的人是江好。 同学朋友纷纷发来消息, 问是不是她, 或问是怎么回事。 [江好热搜上的是你吗?] [好好我看到他们在造你的谣, 我帮你骂回去了!] [江同学我好像在热搜上看到你了] 江好一连茫然地点进他们发来的微博链接,逐渐手脚冰凉。 她点开dilidala的网站后台。 评论区和私信里,铺天盖地地涌进谩骂。 那是千倍万倍的恶意, 江好的手都不自觉地在发抖。 江好把电脑合上,脸埋进掌心,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网上指责她的事情, 她并没有做过。 她不需要接受他们的指责。 第67章 不知过了多久,江好抬起头, 重新打开电脑, 将那个账号以及发布的言论一一录屏截图,电脑和u盘里都备份了一份。 大部分私信都被折叠进“未关注人私信”这一栏里,只有回复过的聊天窗口在列表里。 有一个聊天被顶到了最上边, 江好本不欲再看网络上的言论,扫了一眼,却看见了熟悉的默认头像。 是小天使。 [初始昵称:那些人恶意造谣传谣,我不相信。不仅是我,还有很多人不相信,你一定不能被打倒。] [初始昵称:你还好吗?我有朋友在公关团队工作,可以联系对方删博。]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网友,有人给予善意,有人散发恶意。 江好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打字回复她。 [好柿花生:谢谢你的信任呀,我准备去报案了。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来看视频应该是件放松的事情,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见她已经做好决定,对方随即发来一张“造谣报案”的流程图。 [初始昵称:保存证据,多备份,需要帮忙随时可以联系我。] 江好在聊天窗口真诚地打下几个字。 谢谢你小天使。 她去派出所递交材料报了案,隔天拿到了行政立案受理书。民警说大概需要几天的时间,找到人会联系她。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她回身看着,竟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几个月之前,她坐在里边,手足无措地等着靳斯言。 可现在却能冷静地自己处理。 那条微博的热度很快降了下去,江好猜测,大概是靳家或是封家的手笔。 林微月和珮珮都来陪她。 林微月生气地捶沙发,“这是人吗?嘴巴一张就在这造谣,关键有些人还信了。气死我了!我今天在网上和他们吵了一天!” “你说是谁干的呢,是身边的人?网友纯恶意发泄?还是眼红你流量好涨粉快?”珮珮一边点开那条微博,一边琢磨着。 林微月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何语心!绝对是她!就她天天跟你有仇似的!” 珮珮看着最先造谣的那条评论,昵称叫做“明天也温柔”,底下标注的ip是a城,“有可能。” 随后又摇了摇头,“这也不好说,我之前就随便发两张自拍,也有同城的人过来骂我几句。” “网络说方便也方便,但是离那些没脑子的人更近了,足不出户都能遇见这种晦气。” 珮珮打开手机就要发消息,“不行,我花钱找水军,一定要给你把风评正回来。” “我一个能骂十个!”林微月义愤填膺地同意,撸起袖子好像要大干一场。 江好拦住她俩,“我今天报案了,同城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人。” “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跟风乱说你!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喜欢的事情,你甚至都还没靠这个赚钱,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抹黑你。” 江好牵着珮珮的手,脑袋靠在林微月肩膀上,“有你们真好。” 有句话是怎么说得来着。 好朋友是自己选择的亲人。 两人陪着江好到晚上,最后是江好说想自己待一会儿。 林微月就住她楼下,两户之间喊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反复和她交待,“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江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想不开,两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给自己断了网。 网络上的信息太冗杂,开始做账号以来,就连她也不自觉地沉溺,每天都习惯要打开网站刷刷主页,看看后台。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停下来思考一下。 好在她对网络并不依赖,时间过得不算难捱。 上一趟旅程,有同伴带了拍立得,拍了好多些送给江好。相片拿在手中,确实更能给人一种实感。 她回来之后,就将拍摄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 此刻照片铺了满床,她一张一张地回看,当时 的心情又重新翻涌上来。 “好柿花生”能有流量,是意料之外的事,她做账号的初衷,只是想记录。 她怕自己随着时间忘却了当下的心境。 谣言亟待解决,她也不想停下出发的步伐。 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的手机,响了起来,在一室安静里分外突兀。 江好听见声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想起知道她号码的人不多,只有长辈和几个亲近的朋友。 翻找了一会儿,在照片底下找到了手机。 来电的人没有备注,只显示着一串号码,可是几乎在看到的瞬间,江好就认出这个号码来自于谁。 手机系统初始的铃声响着,直到通话未接听自动挂断。 片刻后,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江好点下接听,手机轻轻靠在耳边。 听筒里短暂地沉默着,只有隐约的风声和车辆路过的声音,提示着电话是正常接听状态。 靳斯言开口,熟悉的嗓音传来,清淡好听。 “我在楼下。” “嗯。”江好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照片,“有事吗?” 第68章 那是一张在雪山大本营的照片,摄影小刘拍下的。 当时医生给她处理着伤口,她因为怕疼,攥着靳斯言冲锋衣下摆,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衣服里。明明疼的是她,可他的眉头却死死拧着。 旁边另一张照片里,她坐在大本营的木板凳上,右后方不远处,靳斯言倚着门看向她,目光分外缱绻留恋。 她把所有照片打包发给冲洗照片的店铺,没想到将这些也印了出来。 听筒里,靳斯言的声音再次传进她的耳朵。 “你来窗边看看。” 江好坐在床上转头看向窗外,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到了窗边。 她站在窗帘后面往下看,因为楼层不高,所以看得还算清晰。 一场雨后,a城的温度又回降许多。 风把行道树吹得枝叶摇曳,那辆黑色轿跑就停在树下,车顶上落了不少叶片。 靳斯言站在车旁,一身黑色长款风衣,衣摆在风中翻飞。 如同电影里的场景,她面前的窗户就是取景框。 他的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胸前的衣服鼓起来一团,他低着头,十分注意。 下一秒,从风衣底下,探出来一个橘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江好愣了一下,随即拉开窗帘,凑到玻璃前仔细看着。 靳斯言怀里有一只橘猫。 江好下楼的时候,还有些发怔。原因无他,实在是很难把靳斯言那张冷淡的脸,和毛茸茸的小猫联系上。 靳斯言养石头,都比靳斯言养猫,可信度来得更高一些。 反正他和石头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小猫的胆子很大,在靳斯言怀里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江好伸手,它先用鼻子嗅了嗅她的手,而后用脑袋去蹭。 毛茸茸的,温热的一团。 靳斯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披了一件单薄的开衫,里边是柔软的棉麻连衣长裙,风急急地掠过,吹动衣服面料勾勒出她的身形。 似乎又瘦了一些。 她随便踩了双鞋就出来了,露出一截脚踝,伶仃纤细。 “哪里来的小猫?路边捡的么?” “林婆婆给我发消息,说她收留了一只怀孕的母猫,前段时间生了一窝小猫。” 小猫的月份不大,炸毛期胎毛还没脱,圆圆的脑袋上一层稀疏的胎毛,像朵蒲公英。 江好的手在它面前晃了晃,它晃着脑袋,视线黏着她的手。 她“哦”了一声,心下还是觉得奇怪。 他不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 “这只走得稳了之后,就成天往外婆家走,窝在院子里那张外婆常坐的石凳上。” 她的手一顿,就听靳斯言继续说道,“它出生的日期,是你从榕城回来,来源宙找我那天。” 江好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天,她梦见外婆和她告别。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巧合? 靳斯言看着她泛红的鼻尖,语意含糊。 “她可能有点冷,方便上去吗?” 江好的思绪有些卡壳,点了点头。 电梯里两个人略显沉默,倒是靳斯言怀里的小猫喵喵叫了几声。 江好和林微月的房间,是同一个入户门里的上下两套。 林微月听见动静,想和江好说两句话。 门一开,见到外边的场景。踏出去的半步收了回来,手比脑袋更快,“砰”地关上了门。 从开门到关门,动作连贯流畅,江好都没反应过来。 江好摸了摸鼻子,猜想月月看到靳斯言,大概觉得和撞了鬼没区别。 只能等一会儿再和月月解释了。 她输入密码打开门,“进来吧。” 她也没想过,这辈子还会有主动让靳斯言走进家门的一天。 拖鞋是在楼下临时买的,当时江好从便利店走出来,靳斯言看着她手中塑料袋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微微挑眉。 江好在这住了一阵子。 物品归纳好之后,又添置了些装饰。比起跟着中介来看这套房子那会儿,温馨了不少。 靳斯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住处,恍如酒店一般冰冷。 他把怀里抱着的小猫放了下来,小猫毫不怕生地四处溜达着。 江好将床上的照片收了收,拢成一叠,随手放在桌上,而后倒了杯温水给靳斯言。 两人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小猫巡视领地。 半晌,靳斯言问她,“下一段旅程去哪想了吗?” 江好点点头,但不打算和他说。 小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过来扒拉江好的裙角,江好把它抱起来放在沙发上。 她的手放在沙发上,小猫直接趴在她的手上。柔软的小肚子贴在上边,似乎毫不在乎她的手背被刚才的风吹得冰凉。 江好的心也软软的。 “它要吃饭吗?”靳斯言忽然问道。 江好一愣。 两个没养过宠物的人对视一眼。 小区楼下就有宠物店,江好根据店员的推荐,挑挑选选了一堆。 结账的时候,江好按下靳斯言递出去的手机二维码,自己付了款。 第69章 店员将小票递给她,“我们这边也有宠物课程哦,像两三个月的小猫就可以来上课,性格会更好一点,还能学会握手这些。” 江好摇了摇头。 “小猫只是小猫,不需要乖巧,也不需要和谁比较。” 靳斯言低头看着她。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的一段话。 原生家庭不那么美满的小孩,长大后养小狗小猫,其实是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两人一起把东西拿回去,靳斯言就离开了。 他走到楼下,拉开车门时,抬头看向某一扇亮着暖光的窗户。 小猫应该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ˉ 江好给小猫取名叫“花生”。 她把养猫这件事告知了房东,对方没反对,只是多收了她五百的押金,说怕猫调皮弄坏窗帘沙发。 有花生的陪伴,江好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她看照片,花生就在一旁扒拉她的头发玩。 她收拾东西,他就跳进她的行李箱里窝着。 期间江好把立案告知书回复在了那条造谣评论下,也贴在了“好柿花生”主页动态里。 造谣江好的那个账号“明天也温柔”,在立案告知书发上去的第二天,默默地注销了账号。 她不打算撤案,她要追究到底,同时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出行计划。 两天后,踏上了去往新疆的旅程。 小猫不适合远行,江好把它留在了家里。林微月怕猫,最终还是拜托靳斯言帮忙照顾。 其实江好很难想象,靳斯言是怎么和猫相处的,毕竟在她看来,他还是更适合养石头。 不会吵,不需要喂饭,不需要陪伴。 而且他们还是同类。 绿皮火车,从a城到乌鲁木齐,一共38个小时的路程。 她并不讨厌在列车上摇摇晃晃的时间,她喜欢看着窗外 不断变化的风景,听着耳边不同的人聊着不同的故事。 整个旅程,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向外眺望。 从乌鲁木齐到伊宁,感受浓郁的□□风格。在“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赛里木湖看了日出,那拉提草原一望无垠,天山覆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云雾缭绕,湖泊与湿地滋养着这片土地。 这里满眼是绿色,牛羊成群,小溪流水,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卷。 这是江好梦里的那片草原。 原来人生真的是旷野,生命好像就该浪费在这样的地方。 回程坐的同样是绿皮火车。 风景不断变化,直至驶入a城的钢铁森林中,像是画卷缓缓合上。 江好回到a城那天,办理她那起案子的警官发来消息,造谣她的人找到了。 第三十一章 我会学着爱你 江好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靳斯言刚把花生送回来。 两个月的小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江好过了十来天从新疆回来,花生长大了一圈。 倒是还记得她的味道, 她一进门, 花生就倒在她的腿边打滚。 江好正犹豫着,是让靳斯言进来坐一会儿, 还是直接送客,消息就来了。 她住的小区, 离报案的派出所有点距离,靳斯言开车送她过去。 到了派出所,江好没让靳斯言跟着,自己走进了调解室。 调解室里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办案的民警坐在中间的主位, 两人分坐在左右两边。 江好看着对面座位的人, 有点惊讶, 但似乎又不那么意外。 造谣江好的账号“明天也温柔”,是她的室友,是一直以来都和她不对付的何语心。 江好觉得挺讽刺的, 总是恨不得把她挤兑到死的人,在网上的昵称却叫做, “明天也温柔”。 江好轻飘飘地扫她一眼, 就移开了视线。何语心涨红了一张脸,表情却仍旧不服气。 办案的民警问何语心为什么要造谣, 她撇撇嘴说没什么好说的。 分明是犯了错的人, 傲气丝毫不减。 民警手中的笔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态度端正一点!” 何语心稍微坐正了些,还是不打算解释什么。 江好也无心听她的内心剖白, 错了就是错了,没那么多理由。于是对警察说,“您辛苦了,谢谢您。我不接受调解,就按行政处罚走吧,拘留。” 她说着便要起身离开,何语心这才焦急起来。 “我就是、就是不服气你过得比我好!” 江好回头看着她,慢慢地坐了回去,轻描淡写道:“你何必和我比呢。”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何语心的手,紧紧抓着桌边,因为气愤,脸都不自觉地在抖。 调解室的门上有块小小的玻璃,江好的余光里,看见靳斯言若无其事地路过。 江好看着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视线收回来时,才发现何语心竟盯着她,渐渐露出一种怨毒的表情。 “寝室四个人,我、封珮珮、林微月和你。 封珮珮家里有钱有势,她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这辈子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她。所有人都因为她家境好,讨好她,和她搞好关系。” 第70章 江好听她说着,不适地蹙起了眉头。 不知为什么,仿佛有一种阴寒爬上脊背。 何语心停顿了一下,忽地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又继续说道:“林微月家境、学习、长相全都一般,但心态居然很好。我真不知道她每天有什么可开心的,跟在封珮珮身后,做大小姐的小跟班。我也不屑和她计较。” “至于你,你不过是靠着一张脸。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可是我喜欢的男生说你长得好看喜欢你。你什么都得到了,还要一幅假清高!” 说到江好,何语心的表情变得狠厉。 “我哪里说错了?如果不是抱大腿求上位,源宙怎么会开除我姑妈,怎么会取消我的offer?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江好听着她表达她崎岖的三观,始终不能理解。就连办案的民警,也是紧蹙着眉头,仿佛看见了什么奇人。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所说的这么多里面,没有一个是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全都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 她一条一条地回应着她,“珮珮家境好,但她从来不摆大小姐的架子,待人真诚学习上也很努力,大家喜欢她很正常。月月的性格很好,她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人。她从来不和任何人比,只专注做自己。”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喜欢的男生。我的成绩确实不如你,源宙的管培生岗位开放着,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面试。可是你却让你那位,身为源宙人资主管的姑妈故意为难我。” 说到这,她站了起来,准备结束这段对话。因为她又一次看见靳斯言从窗户前路过。 明明担心,却又佯装着。 “其实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我也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什么。” 直到最后一句,彻底击碎了何语心的自尊心,她跌坐在椅子上。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比江好厉害,比她过得好,可是她却说,她从来也没想过要争。 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江好仍旧没有接受调解,错的人不是她,她没那么圣母。 她不需要何语心的经济赔偿,她只想要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等到对何语心的行政处罚下来,江好将行政处罚告知单,马赛克涂抹了部分信息,贴在了主页上。 其实之前江好的同学,摄像小刘,还有源宙的同事都有出来替她澄清。可是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大部分骂过她的人,并不在乎这些“瓜”事后的辟谣,只有寥寥无几的小部分人在得知真相后向她道歉。 其实她取证报警,查出背后的何语心,不是为了要一句道歉。 道歉是没有实际作用的话语罢了。 她做这些只是想捍卫自己的权益,替自己做点什么。 她只是想自己帮助自己。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废墟玫瑰”的甲方出了新品,发来合作邀约,拍摄团队仍是当初的那群人。 于是在江好剪辑视频的间隙里,又出了一次外景,拍摄新品广告。 二搭合作,比之前更熟悉了一些,拍摄时间也比之前缩短不少。 拍摄结束,江好离开之前,小刘忽然八卦了一嘴,“你和上次追来云南那位怎么样了?” “嗯?”江好有些疑惑。 “就是我们回来的前一天呀,那天晚上你喝多了先回房间。后来我们回民宿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抱着你从三楼的房间里出来,然后回四楼你的房间去了。” 江好的大脑彻底宕机,酒精误人,她怎么完全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这部分小插曲没有太影响她,横竖已经过去很久了,当天晚上回去就丢到了脑后。 等到剪完今天的工作量,闲下来躺在床上,习惯性地翻看着相册。 相册里满屏的新疆风景里,夹杂着几张猫片。 她去新疆的这段时间,花生寄养在靳斯言那儿,他经常会给她发花生的照片。 她的回复通常很简短,要么是“可爱”,要么是“又长大了”。 去往乌鲁木齐将近四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江好买的卧铺票,上铺的女生同样去新疆一人游,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 隔天在去赛里木湖的大巴上,两人又遇见了。 彼时江好正在看靳斯言发来的照片,女生看了看她的屏幕,问道:“你男朋友?” 江好摇了摇头。 “不是男朋友,那他肯定也是喜欢你。拍小猫还夹带私货呢,这锁骨这手,不是妥妥地用来诱惑你的么。” 照片里他穿着黑色的t恤,把花生抱在怀里,满衣服都是猫毛。 领口下锁骨若隐若现,胸口鼓鼓的,胸肌的线条分外性感。托着花生的那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明显。 江好忽然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她回来之后的这些日子,靳斯言常用“来看看花生”的借口来找她。 最开始是一周来一次,来之前给她发消息询问是否同意。到了近来,隔一两日就直接上门来。 第71章 江好觉得他“逐渐放肆”,后一次他来的时候,江好便不给他开门了。 门被轻轻敲响,在一室安静下显得不可忽视。 花生在她身边绕着弯,蓬松的尾巴在她腿上扫来扫去。 门外的人还没离开,花生见江好不往房门的方向走,它就抻了抻懒腰,自己走过去。爪子在门板上扒拉了起来,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嘴里还喵喵叫着。 江好无奈,只好走过去,用指尖轻点了点它的脑袋,“怎么吃里扒外啊,小白眼狼。” 门一打开,靳斯言身高腿长的挡在外边。 他显然也听见了花生抓门板的声音,进门就摸了摸花生的脑袋。 江好哪能让他得意,明知他是为了谁来,偏要说:“我有事出门,你和它玩吧,等我回来你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拎着包走出去,留靳斯言和花生大眼瞪小眼。 其实江好出门是真有事。 她在伊犁的时候,路上遇见一个卖手串的小摊,手工编制的,很有异域特色。江好多买了几条当做给朋友们带的伴手礼。 刚刚她向小天使要来了地址,这会儿正要去驿站寄快递。 她边走边把包装盒上粉红色的蝴蝶结,调整得更端正一些。正要进快递站时,余光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林婆婆家的孙子。 小林显然也认出了她,叫了一声“好好姐”。 江好点点头,“你住这附近吗?” “我朋友住在这个小区,我来找他。对了,奶奶说有一只小猫到你那养了,它最近怎么样?” 江好从相册里打开几张花生的照片给他看,“挺好的,长大了很多。” 两人寒暄了几句,江好指了指面前的驿站,“那我先去寄东西,下次见。” 她刚要走,小林忽然又踌躇地喊了声“好好姐”。高中上学那会儿,他骑自行车载她,把她摔了出去,当时他就这副模样。 江好笑了笑问他怎么了。 “有个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你说。” 江好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模样,心下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小林又觑了觑她的脸色,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 - 江好寄完快递从驿站回来,总有些走神。 靳斯言安静地看着她,花生在她腿边喵喵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把花生抱到了腿上。 它并不老实,江好单手护着它,防止它掉下去。 她刻意忽视着靳斯言的目光,正想问他怎么还不回去,话刚到嘴边,腿上的花生忽地往前一扑,跳到了茶几上。 靳斯言的笔电就放在那,她刚才出去的时间有点长,他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江好担心花生会踩坏他的电脑,想伸手把花生抱回来,它的肉垫却不知踩到了哪里,屏幕上的界面切换了出去。 原先打开着的文献被小化,取而代之的是浏览器上的网页。 网页左上角,dilidala蓝色的图标太过经典,于是江好多看了两眼,有些好奇靳斯言竟然会看d站么。 就是多看的这两眼,却看见了她分外熟悉的d站默认头像。 靳斯言伸手似乎想合上电脑,江好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端着笔电站了起来。 她点开私信界面。 最上边那个聊天窗口显示的昵称赫然是“好柿花生”。 最后一条消息是江好发来的。 [好柿花生:快递已经寄出,记得查收呀~] 江好以为这个初始昵称账号是女生,叫了他两个月的“小天使”。 账号底下竟是靳斯言。 江好闭了闭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心情。 有恼羞成怒,也有烦闷,更多的是一种…… 不爽。 江好把笔电放回靳斯言面前。 她的出租房是一居室,此时就连换个情绪的空间都没有。于是她抱起花生背过身去,“你走吧。” 花生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江好只能把它放到地上。 身后响起脚步声,可这脚步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愈靠愈近,直至把她拥进怀里。 江好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闷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看我总是像个傻子一样,你得意吗?” 方才在驿站前,小林和她说。 外婆去世之前几个月,靳斯言投了很大一笔钱,在榕城的私立医院里组建了一个专家团队。因为是罕见病,目前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但他一直在找相关的专家,一直没有放弃,每个星期都会回去榕城,接外婆去治疗。 这个病在老年人身上发病的概率不低,他组建的专家团队,一直到现在还在做研究,他还在往里边投钱。 外婆昏迷那天,本是靳斯言要带外婆去看专家的日子。可他刚一下飞机,得到的却是外婆不省人事的消息。 江好还没有到家的时候,外婆醒来过一次,当时林婆婆也在。 外婆和靳斯言说,她不去医院,她要在家里走。 第72章 可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 难怪那段时间他那么忙,总是不停地在出差,原来都是回榕城。 “你明明每个星期回来见她,带她去治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哪怕是外婆请求你,你凭什么就听她的?现在你又瞒着我,装作我的粉丝。” “你什么都知道,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你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感觉?” 他仍是什么也没说,江好实在厌烦他这哑巴。 忽然一把推开他,“到底谁教你这样爱人的?” 话赶着话,脱口而出后,江好就有那么些后悔了。 “没人教过我。”靳斯言的眸光似乎有片刻的黯淡,他垂下眼睛看着一旁的花生,语气轻得像窗外枝头飘落的叶片。 “年少失怙,爷爷虽然待我很好,但他久居高位习惯了威严,所以我们之间并不亲近,我也习惯了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他看向她,视线触碰的瞬间,江好看见他眼底掩埋的情绪。 克制而深沉。 “对不起。” “没人教过我怎么爱人。” “但我想学着以你喜欢的方式来爱你。” 第三十二章 呼吸错乱 那双眼睛, 江好见过很多很多次。 她曾不止一次沉溺于这双深沉的眼眸里,瞳孔周围一圈浅淡的颜色,犹如一个金环。 大多时候总是没有情绪的, 淡漠的、锐利的。 可是此刻, 是一种复杂情绪。 落寞又隐隐期待,更多的, 混杂着别的什么,她读不懂。 江好嗓子忽然发紧, 有片刻说不出话来。那些暗涌的情绪,好似深深将她淹没。 她生硬地把目光别开,语气故作随意,却还是磕巴了一下。 “什么、什么爱不爱的……” 语气到最后,没由来地弱了下去。 花生蹲在两人中间, 仰头看看, 轻轻地扒拉着靳斯言的裤脚。 靳斯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江好却抢先一步说道,“我要工作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的剪辑软件, 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还有那么些逃避的味道。 靳斯言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某一处, 顿了顿, 而后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 不过几秒钟, 便传来了门开合的声音。 仿佛走得毫不留恋。 江好的鼠标点击着,漫无目的地在桌面上右键刷新。她转头看了眼合上的房门,少顷, 敛眸收回视线,把花生抱起来,拿梳子给它梳着毛,很快打起了呼噜。 无意间,视线平平扫过茶几,忽然怔愣住。 靳斯言忘记把电脑带走了。 她匆匆走到窗边往下看,已然不见那辆黑色轿跑的踪影。 以往每次他都会在车里坐很久才离开,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连车尾灯都瞧不着了。 她拍了张电脑的照片发给靳斯言,对方没有马上回复。 指尖习惯性地滑动着屏幕,上一条消息,是昨天他发来的花生的照片。 花生趴在沙发靠背上边,挨着靳斯言的肩膀,呼呼睡着。 照片的另半部分,单薄的上衣显现着肩颈和锁骨的线条,单手轻挠着花生的下巴,手背上的骨骼感和脉络分外清晰。 超经意露出。 江好不自觉莞尔,脑海里同时回响起两个声音—— “这锁骨这手,不说妥妥地用来诱惑你的么。” “没人教过我怎么爱人,但我想学着以你喜欢的方式来爱你。” 声音如此明晰。 有那么瞬间,她的心跳乱了一拍。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震动,靳斯言不紧不慢地回复道:“改天来取。” 不知为什么,江好有一种直觉。 靳斯言把电脑落这,就是为了下次顺理成章地过来取。 - 素材充足的情况下,江好一周最少会发布一条视频,隔天更新后评论区下边,依然少不了那位熟悉的“初始昵称”。 “初始昵称”是“好柿花生”这个账号的第一个粉丝,也一直霸榜互动榜第一名。 更别说时不时的鼓励,让她感动不已,一口一个“小天使”地喊他。 现如今发现了靳斯言就是那位“小天使”,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刚发布的视频,他整理bgm清单的那一楼评论被顶到了最上边。 前几期视频下边,她都会回复“谢谢小天使”,后边跟上一张旅行中拍摄的风景。 她随手点开看楼中楼回复,除了跟队形的“感谢课代表”,有好几个常来互动的观众,眼尖地发现了异常。 [好好今天居然没有和课代表互动诶] [同意楼上,我还蹲着打算存图呢] 江好想了想,还是从相册里选了一张那拉提草原的照片,硬着头皮打下“谢谢小天使”。 仅仅是隔着网线,打这么几个字,却让她的耳廓隐隐发热。 初始昵称几乎是秒回复,一个可爱的害羞表情。 江好有些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一脸淡漠地发出这个表情。 随之而来的,是微信消息。 第73章 [明天方便过去取电脑吗?] 他那天把电脑落在这,大概为的就是此刻。 江好存了点不随他意的心思,干巴巴地回复,“不方便。” 对话框上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了好几次,大约是犹豫着怎么回复。 江好慢悠悠地逐字敲下。 “明天我到a大附近,顺道拿给你。” 这次的回复很快,对话框里出现“初始昵称”给她发的那个害羞表情。 江好喝着杯子里的冰水,忽地呛了一下。 他又在她面前装“小天使”。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江好去了一趟小刘的摄影工作室,就在a大周围,距离靳斯言的公寓不远。 a城的七月份,正是天气最多变的时候。江好刚走出工作室的大门时,天色尚晴朗闷热,走到半路却下起了雨。 天气不讲道理,豆大的雨点接连往下砸。 好在远远已经能看见小区的大门,江好把电脑包护在怀里,在雨里快跑了几步。 因为借住过一段时间,江好熟门熟路地走进靳斯言公寓所在的那栋楼。 江好在一楼的电梯前室给靳斯言发消息,几分钟过去,却不见靳斯言的回复。 前室的空调很足。 被雨浸湿后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再经冷气这么一吹,寒浸浸的。 江好又等了一会儿,因为冷,抱着臂的那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搓了搓。 靳斯言没有撤掉她之前录入的门禁信息,大约也没有更换公寓的门锁密码。 她决定直接上去把电脑放进去。 电梯的反光,映照着她此刻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雨,打湿了她柔顺的发丝,有几丝贴在了脸颊上。身上的连衣裙也因为淋了雨皱巴巴的贴在身上。 有些狼狈。 再次走进这里,江好其实有些恍惚。 分明只是半年时间,却又远得好像是上个世纪。 电梯发出“叮”的开门提示音,江好提步向外走,一抬眼就看见靳斯言匆匆推开房门。 拧着眉,神色似乎隐约有些着急。 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靳斯言快步走过来,“抱歉,刚看到消息。” 听到“抱歉”这两个字,江好有那么点儿意外。他似乎早就习惯,不对任何事做解释。 江好摇摇头,把手里的电脑递给他。 “那我先走了。” 靳斯言看着她被打湿的发丝,“雨还要再下一阵子,进来坐一会吧。” “不碍事。” 他扣住她的手腕,稍稍用了些力气挽留。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神微暗,片刻后,复又和她对视着。 “至少把衣服烘干了再走。” 江好忽然意识到什么。 白色的裙子被打湿后,紧贴在身上,身前胸衣的轮廓更是勾勒得清清楚楚。 脸颊到耳后迅速泛起大片的红晕。她难为情地低头,暗暗皱了皱眉。 条件反射地,右手抱着臂横在胸前,试图遮挡一下。却反而欲盖弥彰,愈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靳斯言侧过身,声音稍沉。 “进来吧。” 与他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江好只觉得脖颈到脊背全都僵直着,耳廓发烫。 靳斯言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而后走进房间。再走出来时,方方正正叠好的衣服和浴巾递到她手里,“都是新的。”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魅惑人心。 “淋过雨,洗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淋下,凉意渐渐从身上褪去。 水汽弥散,江好有些晃神。 从这里搬离的那天,仓促恍如这场骤雨。 她与靳斯言之间,爱得模糊,恨得也不明确。她曾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联系,只剩下暮暮垂老时,回想起来的一声轻叹。 竟还有回到这里的时刻,就连她也感觉到惊奇。 当时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除了那枚戒指,什么也没留下,自然也没有可供她换洗的衣服。 靳斯言一米八五往上的身量,他的t恤穿在江好的身上,格外宽大,几乎盖过她大腿的中段,比一些连衣裙都还要长些。 衣物正在烘干,需要大半小时的时间。 江好坐在沙发上,手搭在腿上衣摆的边缘。只是这么坐着,却隐隐面热。 低头,略显局促。 她的t恤之下,什么也没有。 她暗暗咬了咬唇,难为情的感觉萦绕不散。有些懊悔今天出门之前没有看天气预报。 茶几上放着一杯红糖姜茶,浓郁的红棕色盛在杯子里,热腾腾的。 大约是她在淋浴时,靳斯言煮的。 玻璃杯底下压着一张便签纸,行草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导师通话 姜茶趁热喝] 力透纸背,江好轻轻摩挲着字体在纸背上的痕迹。 不知是不是上次对话起了作用,他好像忽然长了嘴巴。 以往他全然不会像谁解释他的行为。 书房的门敞着,靳斯言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隔着段距离,不大明晰。但也能听得出来,他的英式发音很标准,和说中文时有那么些不一样。 第74章 连音在唇舌间,透着点…… 性感。 他的用词很严谨,几乎没有什么口癖去习惯性地说一些语气词,所以发言听起来简洁而条理清晰。 只是他们讨论的话题 涉及专业性名词,听起来总归费劲,江好分神听了一两句,便收回注意力。 她单穿着t恤,没有什么安全感,不欲起身走动。 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房子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大部分物品摆放的位置,都与她离开之前别无二致。 房子对于他来说,大约真的只是个住所。 左右看看,没找见手机,江好回想了下,可能是落在浴室里。 见靳斯言一时半会没有结束通话的趋势,江好放轻脚步往浴室走。她穿着他的衣服,里头空空荡荡,在他面前,总归不自在。 路过她曾经住过的客房,无意一瞥,登时愣在了原地。 客房里有住人的痕迹。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了进去。 床上只摆了一个枕头,被子掀开一半,微微皱着。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江好看不懂的英文原版书,和靳斯言常戴的那支腕表。 无一处不显示着,这个房间有人居住。 怎么会…… 江好的思绪像塞进口袋里的有线耳机,不知缘由地乱成一团,难以理清。 “你……” 靳斯言的声音乍现在身后,她神游间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没防备撞上了对方。 床边绊了一下,待到江好眼前的景象清明,人已经跌坐在松软的床上。 懵懵地,仍有些惊魂未定。 因为动作幅度,衣摆向上收了些,堪堪盖过大腿根,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扎眼的白。 靳斯言手中玻璃杯里的液体洒出来些,红棕色的液体落在她匀称笔直的腿上,如白雪上的一抹颜色。 姜茶已经放凉了许多,温度不至于烫伤,但江好的皮肤细嫩,还是现了些浅淡的红痕。 江好觉得今天似乎跟水有些过不去了。 正想着,一道影子覆了过来—— 靳斯言蹲在她的身前,用纸巾轻轻擦拭着。 距离相近。 两人身上是同样的沐浴液的味道,分不清你我。房间里分外安静,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气氛陡然旖旎暧昧起来。 他的指尖无意蹭过她腿上的肌肤,只那么一瞬,她像被烫了一下,腿不自觉地微微瑟缩。 江好喉咙发紧,呼吸也错乱,动了动,想将腿收回来。 靳斯言握着她的脚踝,用了些力气。 他的语气克制深沉,江好却无端听出几分危险。 “别动。” 第三十三章 暧昧旖旎 她淋过雨, 担心她感冒,室内空调开得不大。 江好莫名有些热,靳斯言掌心的温度, 没得让她感觉灼人。 “靳斯言, 你为什么住到这里?” 其实这个问题问得好没道理,这里是他名下的公寓, 他住哪个房间,都是他的自由。 他的目光一寸寸自下往上抬, 晦暗不明地瞧她一眼,又低头,仔细地替她擦拭着,好似对待束之高阁的藏品。 横竖挣脱不得,他又哑然无声。江好不知从哪儿横生了一股子硬气, 另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靳斯言岿然不动, 她又轻轻踢了踢他的肩膀, 无声地催促他。 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引人遐思,让气氛愈加旖旎。 他的动作顿了顿,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 指尖缓缓抚过她的踝骨。 就着那个姿势,掀起眼皮看她。 那个眼神, 有如离群索居的困兽锁住猎物, 侵略性太过直白。 “你好像对男人太放心了。” 他一贯的陈述语气。 冷静之下,压制着更原始的东西。 江好被他的目光摄住, 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有多微妙。刚才的硬气陡然就散了, 有些懊恼地敛眸不再看他。 紧咬的下唇,留下齿痕。 因为他的身量高,她坐在床边, 靳斯言半蹲着,也不比她低多少。 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那道齿痕,潋潋的,颜色比周围要深些。 于是他的目光也有些微暗。 他的声音低醇,带着点儿哑,落在江好心尖上,如同羽毛轻拂过一般,分外撩人。 “因为我很想你,江好。” 江好呆着,睫毛极轻地颤了颤。 她原以为今天不会得到回答。 可是他告诉她,因为想她,所以搬进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脑子里如上了锈的齿轮,转动得极为缓慢。 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眼里不自知地流露出无措。 看着她片刻,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往下说。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懵,他浅淡地笑了下,那是在他面上极为少见的,映进眼底的微风和煦般的笑意。 “对于家的印象……”他停顿了一下,极轻地摇了摇头,“太久远,几乎回想不起来了。所以房子对于我的意义,仅仅只是可以睡一觉的地方。” “在国外也好,回来这里也好,日复一日打开漆黑的空无一人的房门,即便世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起的,于我而言,不是令人难过的事。我从来没有将孤独这个词与我联系上,也并不期待拥有一个‘家’。” 第75章 他的语调和缓,仿佛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 “可是,雪地里踽踽独行的人,靠近过温暖,会更加畏寒。” 他微微顿了顿,那双尤为漂亮的眼眸,直直望进她的眼底。 大雨未停歇,整座城市笼罩在滂沱的雨雾中。 而他们对视着,仿佛一切都在时光里不停倒退,所有声音也在远去,在万物虚化中,只有眼前的彼此是这样真切。 每一瞬间都被无限放大,他的声音重重落下。 “我本来可以继续这样仿若平静的生活。” “但是你来过了。” 过往烟云好似在两人的眼眸间流转,他的每个字都郑重万分。 但你来过了,我的每寸骨骼都在做出抵抗,无法忍受没有你的人生。 江好搭在床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她催促他回答的问题,现在得到了答案,她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之前他不欲言辞,现在却如此直白。 这算不算一种守恒定律。 靳斯言并不催促,等待着她慢慢消化。 倏然。 电话铃声乍现,打破一室之内的平静。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上。 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江好的视线顿了顿。 孟欣媛。 再看到这个名字。 她与靳斯言并肩而立的画面,仍旧在她脑海中如此清晰。 她垂了垂眸,再抬眼时,已将情绪收拾妥当。 脚踝处靳斯言的力气稍稍放松了些,江好挣开他。 他们之间。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眼下打来这通电话的人,便是其中一桩。 她眉眼间神色很淡,“你先忙。” 她站起来,绕开他往外走,像是从未听闻任何人的袒露真心。 靳斯言看着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才垂眸,看向手机屏幕上的名字。 似乎察觉了些什么。 江好从浴室换完衣服走出来,走到客厅时,发现靳斯言在等他。 “要走了吗?” 她点了点头,“嗯。” 他把玻璃杯放到她手里,“喝完再走。” 他大约是重新煮了茶,玻璃杯不是方才那一个。 仍是红糖姜茶。 先前的旖旎画面,再次从脑袋里的各个角落跑出来,江好在感觉脸热之前,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隐约感觉到靳斯言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直到她喝完,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物体接触,极轻的清脆声响。 靳斯言看着窗外的天气,似乎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她将东西送来,他又要送她回去,来回折腾。 江好拿起他放在玄关上的伞,摇了摇头。 “不用这样麻烦,我又不是小孩了。” 回去的时候顺道去驿站取了快递回来,江好坐在沙发上拆着包裹,发现是dilidala给她寄来的礼盒。 精美的礼盒打开,最上边放着一个信封,做邀请函的央视,烫金字体写着: dilidala年中颁奖典礼。 邀请函下方,特别鸣谢赞助商后边,赫然跟着靳氏集团和封氏集团。 - 清晨六七点钟的光景。 一连几日的雨终于停下,空气中氤氲着浅淡的雨后泥土的味道。日头透过树枝缝隙,洒下光斑。 放在玄关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上边显示的是聊天界面。dilidala官方和她对接的工作人员,给她发来消息询问她是否有意愿来现场参加颁奖典礼。 江好暂时还没有考虑好,便还没有给出回复。 她今天穿得比平时更素净些,亚麻面料的盘扣上衣搭配同材质的宽松,因为宽松,愈发衬得人清瘦。 只简单拿了手机,往外走。 下车时,天光大亮了起来。 今日青山寺办盂兰盆法会,香客众多。 往年此时正值暑假,外婆都会带着她在榕城的寺庙里参加法会。 缅怀故人,为在世的亲人祈福。 今年…… 多了一位要缅怀的人。 江好敛眸收拾好心绪,走进香房,打算给外公外婆供盏灯。 玻璃柜上铺陈着许多种香和烛灯,站在玻璃柜后边的义工是位上了年纪的奶奶,给她介绍着烛灯的价格。 香房里其他几位义工正在聊着天,“听说啊,今年的盂兰盆法会,靳家又捐了不少香火钱呢。” 听到熟悉的字眼,江好不自觉地分神去听她们的对话。 “我也听说了,那位今天没来么?” “今天不是靳老爷子来,是他的宝贝孙子。小的这位低调,这会儿住持正陪着他,在大殿里供灯呢。” 江好顿了顿。 他竟也来了么…… 身后脚步声轻至,旁边坐着的义工纷纷站起身,双手在胸前合十问讯道,“住持。” 江好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回身向外望去。 香火蒙续中,人头攒动,却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似有若无的失落情绪一晃而过。 住持已然走到她的面前。 江好回过神,同其他人一般,合掌问讯。 第76章 住持年岁已高,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有如看过万千浮沉后的平静。 他仿佛看穿江好的心里所想,和蔼笑笑,“靳先生刚刚离开,他为故人供的牌位和烛灯,就在大殿中。” 或许是靳老的嘱咐,江好这么想着。可是下一秒,她却听住持继续说道。 “他托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一枚护身符静静地躺在他手中,缀着一截流苏和橘色的柿子挂件。她翻到背面,明黄绣线绣着“好事发生”四个字。 “他不是……”江好愣在了原地。 他不信神佛,就连大年初一陪靳老烧香时,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可此时却让住持给她一枚护身符。 住持低眉笑着,话语间讳莫如深,“或许世间有那么一人或一事,让他甘愿在佛祖菩萨前孑然垂首。”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问她:“善信是来参加今天的法会吗?一道前往法堂吧。” 江好点点头,跟在住持身边往法堂的方向走,路上她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不是在相遇的那一瞬就注定了?那之后的不甘与纠缠,是否还有意义呢?” 住持看着前方的路,目光远而悲悯。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 “此身就像虚幻梦境,万事万物有如尘埃,不必过多在意何谓缘分,随心就好。” 江好不会知道,靳斯言从青山寺离开之前,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 那个曾经怯生生跟在外婆身后的小女孩,现如今已然成长起来。一个人走过那么多风景,即便面对恶意,也选择自己处理。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被推着迈出的那一步,独自面对无数个没有安全感的瞬间。 在那些时刻里的痛,无人得知。 他本不信神佛,直到他一次次无能为力的面对生死,直到他得知她在雪山上那样危险的时刻。 人世间缘分本就稀薄寡淡,尘寰中,结局早已写定。 可他贪妄,终有所求。 于是,再次站在佛像金身下,烟雾缭绕中,他近乎虔诚。 只求菩萨护她一世周全,岁岁平安。 - 那日,江好从青山寺回到家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登上了文娱榜的热搜。 #为了让“好柿花生”得奖,靳封两大集团赞助dilidala #豪门双双出手,只为给心上人铺路 #前后出入青山寺,好柿花生疑似已作出选择? 营销号的文案写得一条比一条狗血,不知是不是网站为了典礼造势,而买的通稿。 偏偏这种“两位豪门与小白花”的戏码,如小说电视剧中的情节照进了现实,吃瓜网友们最吃这一套,点击和讨论直线上升。 不少网友在“好柿花生”的评论区里,问她是否参加这次颁奖典礼。 甚至有人发起投票,更看好她与哪一位。 第三十四章 贴脸挑衅 d站的总部设立在a市, 这一次颁奖典礼的会场就在本市的体育中心。 往年都是在年末举办的是年终盛典,这一次的年中颁奖,来得有些微妙。 各个社交媒体上, 对于这次颁奖典礼的讨论, 沸沸扬扬。有不少拿到邀请函的博主都发布了动态,晒出邀请函。 江好迟迟没有动态, 于是最新那条旅行攻略的评论数量持续暴涨。 单从她的视频流量来说,数据稳定上升, 站内讨论度也不错,但并不出圈。现在却因为营销号,而涌入了不少本不关注这一赛道的流量。 也有不少人,抱着吃瓜的心态点进来,却被江好制作的详细攻略给留住, 为未来的旅行码住一份攻略。 她本就犹豫要不要参加, 现下的情况更让她顾虑起来。 倒不是担心在众多镜头之下, 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她选择做自媒体,在网络上发布内容,获得流量曝光, 本就意味着她的言行或许会被审判。 反而,她对于“在镜头下同时面对靳斯言和封缙”这件事, 更抗拒一些。 她希望她获得的关注, 是来自她制作的视频和旅行攻略,而不是与所谓的豪门秘闻扯上关系。 对于她获奖的消息, 最兴奋地莫过于珮珮和林微月, 群里的消息接连不断。 [获奖了!咱们寝也是出息了呜呜] [我现在就给你预约造型团队!] [奇迹好好环游世界啊啊!!] 江好看着消息,心里很熨帖。 爱你的人,听到你的好消息, 会比你更加激动。 她思索着,在群里说出自己的顾虑:“网上的讨论好像有点多,我现在去参加会不会增加更多的讨论……” 珮珮回复得很快:“那是靳老师和我哥要考虑的事情,公关团队也不是白吃饭的,你担心什么?除非是有意放任,否则他们比你更加在乎这些绯闻。” 林微月也说:“而且你想想,这是你的阶段性成就诶!为什么不去参加!” 江好愣了愣。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原来,从她迷迷糊糊地开始尝试那天,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第77章 这是属于她的阶段性成就。 ˉ 典礼当天。 珮珮陪着她到现场,工作人员接引她们到会场后台。 江好随口问起,她是什么奖项。 工作人员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老师,奖项暂时保密的。” 江好在空着的位置坐下。 化妆台上铺陈着各类用品,镜子亮着灯,映照得分外清晰。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有些不真实感。 一开始只为了记录自己的旅行,居然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偶尔也会恍然,这半年来像是一场梦,她竟真的跳出循规蹈矩的工作,去尝试自己想过的人生。 工作人员给她送来带有d站官方logo的矿泉水,礼貌道:“好好老师,辛苦您稍等下,负责您妆造的老师很快就过来。” 江好莞尔道谢。 等到工作人员离开,珮珮凑到她身边,有些不满意,“你不让我给你请造型团队,可是我真的很不放心,要是她们给你做的妆造不好看怎么办?” 江好安抚地朝她笑笑,“很多大博主都没有自带造型师,我一个小博主不用那么大排场。” 珮珮看着她半晌,瘪了瘪嘴,嘟囔着:“那好吧,我会盯着的,绝对不让人在你脸上乱来。” “我前几天听说,有人预约了我们国内顶级的造型工作室,不知道是今晚的哪位博主。” “这个工作室合作的都是一线明星,费用很高,最关键的是,不是有钱想预约就能预约。” 能让珮珮都说难预约,估计像她这样的一般人,估计更排不上号了。 江好想起自己有过一次,和明星造型团队接触的经历—— 是靳斯言带她出席晚宴那次。 孟欣媛对她微妙的态度,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和靳斯言的这段婚姻,以及清晰意识到她与靳斯言之间横亘的距离。 那天的事,回想起来并不愉快。 情绪转瞬而过,没有漾起太大的涟漪。 近处走来一个长相可爱的女生,面上带着些欣喜,笑意友善地在江好旁边的位置坐下,“哈喽,请问你是好柿花生吗?” 江好浅淡地笑笑回应她,“是的,你好。” “你好你好,我是美食区的,id是小懒再吃一碗。我和我朋友都特别喜欢你的视频,我有关注你,可能你没有看见。” “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少看后台。” 自上次被很多人涌进私信里人身攻击之后,江好就很少看私信箱和粉丝列表。 “没关系没关系,我理解的。我是第一次来参加线下活动,和其他人都不认识,刚刚远远看见你,就过来找你了。” 小懒边说着,边看着江好。 江好的视频里,脸出镜的画面,在视频中的占比并不多。 数据最好的那条视频,除了她镜头下的景色美,其中有两个片段提供了大部分的重看播放量。一个是她在雪山下的回眸,一个是她刚睡醒时,忽然凑近镜头。镜头下陡然放大的美貌,收获了大量的夸赞。 [凑近那瞬间真是心动的感觉啊阿啊] [求女娲捏脸教程!] 这两个片段的弹幕,布满了整个屏幕。 现实中看,她的五官比起视频里更加精致,分明是素颜未施粉黛的状态,却仿佛与旁人有着天然的壁垒。 在清淡和浓艳之间的另一种绝色。 不只是在d站内,就算放在娱乐圈,也是不可多得。 化妆镜自带的补光灯下,江好皮肤依然冷白无暇,反而愈发衬得气质清冷疏离。 小懒呆呆地看着江好,好一会儿才回神。 “对了,我有一点点好奇,网上的那些传闻是真的么?” 珮珮眉头皱着看了她一眼,这人怎么贴脸问八卦。 江好的表情未变,半垂着眼眸,不带什么情绪地瞧她,说或许吧。 小懒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不合时宜,摆了摆手:“对不起啊,我平常太喜欢看八卦了,一时没注意。我是想说,虽然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好奇,但是我们其实更在意的是,你的视频真的很让人治愈,而且你真的好漂亮!” 江好笑着,那张如画般的面容灵动起来:“谢谢,你也是。” 这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门外忽然有一阵躁动。 相机的快门声,和嘈杂的人声混合着。 众人纷纷看向门外,不知是哪位有这么大的阵仗。 片刻后,门被安保打开。一位明艳的美人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除了她的保镖和助理,其他粉丝则被拦在门外。 小懒低低地“哇”了一声,“她也来了,这么大的博主,应该不和我们一起吧,肯定有自己的休息室。” 江好坐的位置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她喝着水,闻言视线无意扫过面前的镜子,在看见镜子里边倒映出的人时,手微微一顿。 某些记忆再度浮起。 她低垂着眼眸,将情绪敛去。 珮珮随意地扫了眼,见来人颇为眼熟,于是问了句,“她是谁?” “你们不知道吗?她是小媛诶,孟欣媛,全网粉丝破千万的大博主!她之前主要更新她的留学vlog,不过最近半年她回国之后,好像很少更新了。” 第78章 小懒说到这,看了眼江好的脸色,“好好,你不认识她么?” 江好轻描淡写地摇摇头,珮珮又问小懒:“怎么了吗?” “听说她的孟,是a城房地产大亨孟家的孟。我还听说……”小懒愈发压低声音,又看了看江好,“我还听说,只是听说啊,靳、封两大集团赞助d站,不是网传的捧好好,其实就是为了捧小媛来着,好好只是被拉出来挡舆论的……” “呸,我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是孟家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要捧她?谁放出的谣言,让我们家好好给她做挡箭牌,她也配?” 珮珮听着来气,“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好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 “珮珮也来了呀,跟你哥一起过来的吗?” 孟欣媛走到了近处,珮珮回身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自己和她有熟到这样亲昵吗。 孟欣媛正要说什么,余光里看见了江好。于是热络的表情稍缓,不动声色地在她周身打量一圈,笑笑道:“是江小姐啊。” 那种熟悉的,带着些微妙的语气。 江好形容不上来,只是无端感觉有些不舒服,抬眼看向对方,平静地道一句“你好”。 大约是无话可说。 孟欣媛带着一众助理和工作人员,往里边的休息室走了。 旁观全程的小懒目瞪口呆,“你们、你们……” 随后又道:“你们放心,虽然我八卦,但是我嘴还是很严的!” 珮珮就坐在江好旁边,估计周围人多,给她发着消息。 “我哥和孟家有些合作,我不能直接翻脸,否则刚才我真想问她,谣言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 “或许是其他人也不一定。” 江好按着手机回复。 “我哥又不喜欢她,靳老师和你……靳老师肯定也不会。那么有这个谣言,最占便宜的就是她。”珮珮分析着。 正说着,负责小懒的化妆师拎着化妆箱过来了,几人默契地没再提起方才的事。 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后台,人逐渐多了起来。 耳边不少人提起“孟欣媛”,似乎会场外有不少她的粉丝,应援做得相当好。 后台人来人往,化妆做造型、整理礼服、拍候场素材,一片忙碌。 旁边小懒已经上完底妆了,不知为什么,负责江好的化妆师还没来。 她看了眼时间,正要询问对接她的工作人员。恰好此时有人从外边进来。 室内的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身边的人都频频向来人的方向望去。 就连珮珮都有些激动,拉着江好的手,“好好你快看,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有钱都预约不到的那个顶级造型团队。” 旁边小懒和她的化妆师,显然也知道这个名气颇大的造型工作室,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 江好回头看去,只见几位手提大箱子的人步步走来,待看清那几位的面容时,她怔在了原地。 怎么会…… 正是靳斯言携她出席晚宴那天,给她安排的那个造型团队。 偌大的四九城,若是无心,分别后此生都难以再擦身而过。 可是今天,一位位竟全是“熟人”。 最前边那位化妆师,是工作室的主理人,对着她点头微笑。 “江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靳先生安排我们来负责您今天的妆造。” 人来人往的后台,本就嘈杂,此时议论声越发大了起来。 江好感觉到周围的视线,瞬间齐聚在她身上,议论声里不乏网上那些传闻。 珮珮用满是“疑问”的目光看着她,唇张了张,用口型问她“怎么回事”。 江好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回应她,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妆容需要根据她今天的服装风格来搭配,化妆老师问她是否有准备。 江好从防尘袋里取出她准备的礼服。 是外婆留给她的旗袍。 手工量体裁衣,版制不是现下流行的新中式,更为传统。因为是备着在正式场合穿,所以制作得尤为重工细致。淡香槟色的锦缎,面料光泽感和垂感俱佳,上头是精细的手绣,细腻的纹理和层次,让这件旗袍更加耐人寻味。 每年外婆都会在常服之外,额外给她精心备上正式场合穿的服装。但她参加这样场合的机会少之又少,于是一直压在箱底。 她想在这样的时刻,穿着外婆手工制作的旗袍,所以没有去试其他礼服。 工作室里几人看着江好手中的旗袍,都有些怔住,面面相觑。 江好愣了愣,问道:“是不合适吗?” “很适合。”化妆师宋老师说着。 妆造的方向由她来定,她的目光在旗袍和江好的面上流转,似乎在思考着怎么把妆容与旗袍搭配,发挥出最大的效益。 上次有过交流的工作室助理,凑近江好小声解释道:“靳总说,你的礼服大概率会选择旗袍,所以让我们在配饰方面做的准备,都是适合旗袍造型的。” 江好的手轻搭在腿上,指尖蜷了蜷。 这几天,他们之间没有联系,可他却依然猜到了她会选择旗袍。 第79章 担心久坐会让服装产生皱褶,助理将旗袍整理好重新收回防尘袋中。 很快开始了妆前准备。 珮珮看了眼消息,朝她晃了晃手机,“月月加完班过来了,我去接她进来。” 助理正给她涂着唇膏,她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好”。 江好按着化妆师温柔的提示,让睁眼就睁眼,让闭眼就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休息室那边一阵嘈杂,混着瓶瓶罐罐被打翻的声音,很是混乱。 小懒好奇地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张望着。而后低低地“啊”了一声,坐下来悄声嘟囔:“她怎么一脸不高兴地就过来了。” 江好闭着眼睛,不明所以。但她对于其他人的事,本就兴致寥寥,便没有问。 远远听见高跟鞋的声音靠近,还不待脚步声到近前,就听得一声质问。 “宋老师你好,我的助理上次向工作室询问,被告知没办法预约。我想问下这位江小姐是怎么预约上的呢?是你们的人弄错了吗?” 周围纷杂的声音,霎时弱了下来,衬得那一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好适时睁眼,看见面前的化妆师助理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她视线平平地看向站在化妆台一侧的孟欣媛,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睨着,面上的傲意尽现。 其实江好也很好奇,靳斯言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就连珮珮和孟欣媛都说难预约。 化妆师回以礼貌一笑,“预约人是我们工作室的贵客,他安排我们工作室今天为江小姐提供服务。” “预约人是谁?是靳斯言?我和他很熟,你来给我做造型,他不会不同意。” 孟欣媛扫一眼江好。 灯光之下,江好的皮肤格外白皙,面色温淡,似乎一如那次晚宴见到她时,留给孟欣媛的印象—— 一朵县城来的、好拿捏的小白花罢了。 见她不做反应,孟欣媛像是默认她没有意见一般,接着说道。 “江小姐的长相寡淡,妆容难度不高,对你来说可发挥的空间不大,不如我们互换,让我的化妆师来负责她,你来负责我的妆造。费用我给你三倍。” 化妆师对她提起费用时的语气感到不满,于是语气平平地回答,“不好意思,和费用无关,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只为江小姐一人服务。” 孟欣媛抬了抬下巴,“你的意思呢,江小姐?” 四下安静,每个人都放轻动作,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恍如一场大型默剧。却又都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注意着二人的情况,一线吃瓜。 江好漫不经心地坐着,手里把玩着官方发的后台出入证,始终没有出声。 面对这样贴到脸上的挑衅,却仿佛旁观者一般事不关己,让人摸不清她是何意。 孟欣媛心里越发将她看低几分。 真像她的昵称,和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搓。 气氛尴尬而焦灼。 孟欣媛不耐起来,轻啧了声。 下一秒。 江好抬眼,二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孟欣媛愣了一下。 江好漠然地看着她,眼底没有半分退让。 冷漠锐利的神色竟让孟欣媛有些熟悉,就像是…… 江好将手机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孟欣媛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通正在进行中的电话,扬声器开着,传出电话拨出后的回铃音,等待着被对方接听。 江好轻描淡写道:“不如问问靳总呢。” 第三十五章 靳总,自重。 孟欣媛显然也没有想到, 她会直接打电话给靳斯言。 皱着眉头,不悦道。 “你不至于吧,你不知道斯言很忙吗?这点小事也要去吵他?” 江好不动声色, 很轻地歪了歪脑袋, 看上去像是很费解她的话。 孟欣媛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将桌上的手机拿过, 正要按下挂断键。电话那头的人,却恰好在此刻接通了。 在细微的电流声中, 平日里的淡漠被模糊去,只余下低沉而温柔。 “好好,在会场还顺利吗?”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让助理先过去帮你处理,这边会议结束,我就过去现场。” 若是几个月之前的江好, 都很难相信, 此时电话另一边如此体贴入微的人, 居然是靳斯言。 可如今,她却见过他更加无微不至的一面。 她的耳廓被发丝遮掩着,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本就热爱八卦的小懒, 一线吃瓜,听到电话扬声器传出来声音, 眼睛都亮了起来。 就连开会都要接好好的电话, 我说你真的别太爱了! 江好不应声。 端得仍是无关紧要的模样。 在众多双眼睛下,手机在孟欣媛手中, 一时间烫如山芋。 “斯言, 我是孟欣媛。”语气丝毫不见方才的高傲。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嗓音里的温柔消散了,冷硬地问道:“有事?” 似乎所有人都怔了一瞬, 诧异于靳斯言截然不同的态度。 孟欣媛的面色微变。 话在嗓子里哽了哽才说出口,“我想要你预约的工作室给我化妆。” “不可以。”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为什么?这个场合对她这样的小博主来说又不重要。” 第80章 这里不乏她口中的“小博主”,这话引得许多人的不满,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欲做出头鸟惹麻烦。 小懒偷偷瞄她的目光里,都带了些怨怼。 “因为她对我很重要。”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江好半垂着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只是这太过微弱的反应,无人得知。 靳斯言的耐心仿佛耗尽,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毫无温度地反问,“还需要释义吗。” “她对我很重要”这几个字,已然是最直白的描述,于是这一句反问,显得极为讽刺。 宽敞的后台里,空气凝滞得好似可以结出一层冰。 孟欣媛把手中的手机掷在台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让本就尴尬的一室,更加安静下来。 狠狠瞪江好一眼,比来时更加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江好把手机拿起来,翻到背面检查了下镜头,确定没有因为磕碰而出现什么问题。 她这才对着手机道,“没事了,拜拜。” 简单地说了一句,不待对方回应,挂断了电话。 把“没事了”三个字,说得像是‘没你的事了’一般,充满着随意打发的味道。 见孟欣媛已经走远,小懒这才敢转过脑袋来,“难怪她之前都不来参加线下活动,我还以为是因为在国外的原因呢,现在看来是因为这个性格真的太让人脱粉了。” “你刚才好冷静啊,要是我肯定已经被气哭了。而且你打电话的时候很果断,可是看起来又觉得你好像不太在意他的回答。” 化妆师继续给江好上妆,往她薄薄的眼皮上铺打底色。她闭着眼睛,声音恍如喃喃: “我为什么要在意呢,这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选择她这件事,可以不是必然。但他怎么选择,对应她怎么选择。 所以她无需提前焦虑。 化妆师戴着口罩,声音从口罩下传出来,隐隐的笑意不甚清晰。 “比起上一次见面,江小姐变化挺大的。” “是吗?” “好像更有能量了。” 江好笑了笑。 这是一个让她很高兴的夸奖。 珮珮和微月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听了刚刚发生的事,气得不行。听到最后的结果,才稍稍平复了怒气。 “我还是很好奇,你说靳老师是贵客,是因为靳老师的身份吗,还是因为靳老师常在你们工作室预约服务。”珮珮问道,不待对方回答,又想起了什么。 “不对呀,他之前都在国外,常预约你们服务的话是预约给……” 珮珮意识到自己嘴比脑子快,声音低了下去。 化妆师笑了笑,压低声音说:“按照职业素养,我是不能说的。” 话锋一转,“但这个实话,我要是说了,靳先生大概也不会反对。” 江好看着半空中一片虚无处,指尖缠绕着出入证的挂绳,不自觉地去听她接下来的话。 “虽然是尊贵的‘年费会员’,但是他目前只在我们工作室有过两次造型服务。” 指尖一松,出入证绕成一圈的挂绳,突然散开,往下坠去。 一次是晚宴那次。 一次是今天。 妆容和发型完成,江好换上助理提前熨烫好的旗袍。其他无需修改整理,江好走出更衣室,看着镜中的自己。 柔软的发丝挽着,露出一段白皙柔嫩的脖颈。 旗袍的放量正好,将她窈窕的身段展现出来,却又不过度贴身。 裙摆之下露出的一截脚踝伶仃。 手绣极具质感,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特别是她良好的体态管理,往那一站,聘聘婷婷,美得不可方物。 两位穿着西装的人员,先前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地候在一旁。江好还在纳罕怎么造型工作室还自带安保人员。 直到其中一位手上戴着专业地白色手套,将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箱子打开。 里边是一个木质的方盒,正面刻印着字样,大约是这件首饰的品牌名,或是制作者的名字。 随着方盒也被打开,里头的饰品缓缓进入众人视线。 一对钻石与天然帝王绿翡翠蛋面搭配的项链与耳夹,和一只同种翡翠绞丝镯。 钻石闪耀,翡翠蛋面种水极好。 镯子如两条绞线相互缠绕,工艺繁杂。 耳夹和镯子与旗袍做搭配,愈发显出矜贵。 因为立襟处有作设计,所以没有戴上项链。 恰好珮珮和林微月一块过来看她最后完成的妆造。 珮珮遥遥一指那绞丝镯,“不说别的,单说这一件,同样的款式,在历史上可是晚清时期的大人物戴的,那只是以亿来估价的。这么参考下来,你这只起码也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她话语里这些词汇,对于江好来说也足够掀起惊涛骇浪了。 若是像上次那样,不告诉她价值,她还能云里雾里地戴着。现下知道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江好皱了皱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封影后领奖了,你收起来吧,待会碰坏了。” 宋老师出声拦着她,“靳先生说,只是小物件而已,不需要在意磕了碰了。” 第81章 林微月眼睛都瞪大了,却不敢用手去摸,只说:“我天,意思是坏了也无所谓么。还以为靳老师不会追人呢,原来能这么高调……” 工作人员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江好回复后,推门走了进来,“好好老师,红毯环节马上要开始了,咱们的排位靠前,可以准备过去候场了。” 珮珮拉着她的手,“戴着多好看啊。价值再高又怎么样,就算再翻上几番,我们家好好又不是配不上。”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红毯上展示美貌。如果有粉丝喊你,记得回应。狠狠‘饭撒’一下,什么飞吻,脸颊爱心全都用上!” 进场的红毯开始就是在线直播,按照官方排布的出场顺序,走上红毯,在中间的签名墙上签名后,拍照留念。 她本以为只是简单地走上去签名拍照。在候场即将轮到她时,她靠近红毯入口等待,才发现红毯两侧都站满了人,在签名墙的对面,更是一众记者和摄影架着话筒和相机大ˉ炮。 虽说常常拍摄需要面对镜头,但眼下这样的阵仗,仍不免让她有些紧张。 快门声接连不断,闪光灯不停闪烁着。 江好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大脑因为紧张而转动缓慢,如自动捕捉关键词一般,哪边在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往哪个方向看去。 主持人打趣她,“想问问好好,现在紧张吗?” 江好点点头,“紧张。” 她甚至感觉自己的掌心,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那我们是怎么克服这种紧张的呢?” 她歪过脑袋看了看主持人,老实答道:“还没有克服。” 主持人与台下记者和观众,一片忍俊不禁。 忽然一道激动高昂女声,“好好宝宝看看我!我是你的妈妈粉!妈妈爱你!” 声调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又因为话里的内容,场下哄然笑开了。 江好莞尔,看向声源处,对着那个举着相机的女孩轻轻挥了挥手。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橙黄色的小物件,努力地朝着江好的方向伸,“宝宝这是妈妈给你的礼物!一个柿子挂件!” 下一位已经走上红毯入口,江好往前走,路过时接过了那个柿子。一手把挂件举到脸侧,一手比着脸颊爱心。 那个女孩一边飞快地按着快门,一边还激动地朝她伸着手。江好想了一下,将脸轻轻地靠在她的掌心。 声音温柔清淡,带着点儿甜意,“谢谢你来看我。” 这下不止她,她身旁举着其他博主应援牌子的女生,也兴奋不已。 “垂直入坑了啊啊啊!”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待领奖的博主们坐在台下,座位是主办方提前安排好的,每个座椅上都贴着对应的名字。 江好和小懒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小懒一坐下就兴奋地把手机举到她面前,“这才过去十几分钟,你的生图就已经上热搜了。” “别说粉丝了,我都要被你媚到了。” 江好笑了笑,没多时场内的灯光暗下来,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开场视频,典礼正式开始。 镜头扫过台下最前排的赞助嘉宾席位,靳氏集团和封氏集团作为两个最大的赞助商,镜头画面停驻在最中间的两位身上。 在邻座或发福或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衬托下,这两位往那一坐,光是那一张脸,格外养眼,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两位身世显赫的豪门权贵,周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一位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冷峻感,随意扫向镜头,目光淡漠而锐利。另一位气质温润,看着镜头浅笑。 两人之间却隐隐蓄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导播特别会来事儿,像是知道大家喜欢看什么一般,下一个镜头切给了坐在中后排的江好。 只那么一两秒钟的光景,状若无意地再次切走了画面。 但有关注过近期热搜的,自然知道这是在隐晦地指向什么八卦。官方搞事,直播间里的讨论度直线上升。 主持人继续进行着热场的环节,接着正式开始颁奖。奖项依次揭晓,含金量越高的奖项,越吊人胃口地放在后边。 每一个奖项名称出现在大屏幕上,主持人宣布得奖者,而后上台领取奖杯,同时从数据、视频质量等维度说明获奖理由。 江好自知她的账号粉丝数量,达不到百万粉丝博主的量级,给她安排太重磅的奖项,实在太牵强。因此对于自己能获得什么奖项,心里也颇为好奇。 台上的博主捧着奖杯,走到台下与赞助商和嘉宾握手。 颁奖典礼全程好几个小时,几百位博主上台领奖,下场时一一握手。 像她这样把讨论度拉满的话题点,按理说官方会尽量安排在后边,以此来吊着观众的好奇心,保证直播间的观看人数。 现在还未进行到全程的十分之一。 江好看着赞助商坐席上,那道坐姿随意但不显松散的身影。 他显然并不关心台上的人是谁,或是得了什么奖项。 因为只要点进他的d站账号主页,就能看见他十秒钟前转发的动态,一张粉丝发布的江好的红毯照。再往前翻十几条,全都带着#好柿花生现场生图的tag。 第82章 大屏幕的画面切到现场的台下,舞台光在靳斯言的发丝上,渡上一层淡淡光影,他半垂着眼眸,那张脸在大屏幕上轻易摄人心魄。 四周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江好注视着屏幕,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拍。 这张脸实在称得上是,女娲手中完美的艺术品。 手机微微震动。 屏幕上页面自动刷新,他又转发了一条。 画面里一只手托着江好的脸,镜头离得极近,却不见皮肤上有任何瑕疵。 眉眼盈盈带着笑意,清淡温柔。 靳斯言的转发,附上文字“好美[爱心]”。 他…… 联想着大屏幕上的他,一脸淡漠自在地打出这两个字加爱心表情。 江好感觉到心跳陡然加快,像是揣进一只小兔子一般,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 她低头,故作不经意地用手挡住了脸,担心其他人发现她染上红晕的脸颊。 他怎么这样旁若无人…… 所幸除了她,没人知晓这个账号就是靳斯言本人。 待江好再次看向台上,屏幕上显示着“上半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的字样。 这可以称得上是dilidala站内,对于新人的最高奖项,因此大家都格外关注。 “上半年度被授予最具潜力新人奖的是——” 台上的主持人打着趣调动大家的注意力,照例卖了个小关子,将这句话,用不同意思说了两三遍。 又一个停顿,继而终于道出获奖者的id。 “好柿花生!” 下一秒,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了属于江好的特写镜头。 “恭喜好柿花生!” “请上台领取属于你的奖杯,发表获奖感言。” 江好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向领奖台。耳边是主持人的声音,大屏幕上呈现着她账号各个维度的数据,几个月以来的环比增长极高。 聚光灯下,江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如梦境般飘浮。 奖杯递到她手中的那一刻,感受到奖杯沉甸甸的重量,她才稍微从懵懵的状态回神,有了点真实感。 她的目光一寸寸环视过台下,站在这里往台下看,原来是这样清晰。 珮珮和微月坐在封缙后一排。观众席里有那么一个角落,几个女生举着小小的“好柿花生”字样的手幅挥动着。 以及来自面前最中间那个位置上—— 靳斯言注视的目光。 她努力记住那一小部分支持她的观众,真诚地说:“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位关注我的观众朋友。” 她只简短地说这一句最重要的话。下了台,按照惯例,依次与赞助嘉宾们握手。 之前的几位博主皆是如此,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 江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她稍敛眉目,再抬眸时,面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像晨间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 再得体不过。 这是她自小学会的技能,能让她在大部分场合下,哪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从左向右走,对方道一句“恭喜”或是“继续加油”,她回以一句“谢谢”。 走至靳斯言面前,她才注意到,他身侧毫不遮掩地摆着消毒湿巾。 江好心下无奈笑笑,面上仍不动声色。 她对待靳斯言的态度,同旁人如出一辙。 礼貌不失分寸,除此之外,再多一分情绪也无。 江好伸出手,与靳斯言宽大的手掌相触的瞬间,他掌心的干燥温暖顺着皮肤传递过来。 本是一触即分的社交式握手礼,靳斯言却紧紧地扣着她的手。 绞丝镯滑落至腕骨处,她神色依旧,看向靳斯言,他灼灼的目光让她很短暂地怔了怔。 因这片刻的停滞不前,镜头再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现场未见端倪,但直播间里却被导播切了近景,弹幕里“啊啊啊”声一片。 两人之间空气仿若凝滞。 又一秒钟的停顿,江好不带情绪的语气,显得漠然:“靳总,自重。” 第三十六章 她唯独不会在我身边…… 心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 骤然捏紧,瞬间而至的疼痛,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他望着跟前的人, 面上不显山漏水, 目光却深沉。 趁他指尖力道微松,江好收回了手。 看着落空的掌心, 靳斯言的眼神黯淡下来,失落的情绪在心湖里荡起层层涟漪。 江好走到下一位面前。 封缙的视线, 从靳斯言的面上,慢悠悠地收回来,看向她。 唇边噙着一抹,温柔而漫不经心的笑意,朝着江好伸出手:“恭喜你啊, 好好。” 珮珮和微月就坐在封缙身后的位置, 两人夸张地和她挤眉弄眼。 她眨眨眼回应。 自然地伸出手, 与封缙交握着。 眉眼微弯,难得一见带些甜糯意味的笑,“谢谢。” 封缙状若无意地看向靳斯言, 却分外刻意地朝他笑了笑。 靳斯言表情没变。 在一瞥眼时,露出蛰伏困兽般锐利的凶光。 第83章 两人之间无声地对垒, 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后边默默注意着这边情况的众人, 按耐不住激动。 这个画面,这个站位, 简直与上次热搜上那张“豪门三角恋情”的偷拍照, 如出一辙。 看眼下这个状况。 女主角似乎更青睐封氏集团这位公子哥。 江好喜欢镜头记录下的画面,却不喜欢这种情景下记者和直播的镜头。 快速将这一环节完成,江好捧着奖杯往自己座位的方向走。 靳斯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敷衍。 他本就只是为了江好一人而来参加这个典礼, 既然属于她的环节已经结束,他自然也不用与其他人在这浪费时间,直接离开坐席。 没走出几步,有几位记者先冲了上来,其他人见状也蜂拥而至。 隔着安保人员,话筒拼了命地往前伸,纷杂地提问着。 “请问网传‘好柿花生是你的前妻’是真的吗?” “目前是与这位前妻死灰复燃了吗?” “靳总,好柿花生对您死缠烂打求复合,这条传闻是否为真呢?” 江好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站在过道上,回身看了过来。 靳斯言本可以和往常一样,直接无视这些没有营养的问题。 余光里,看见那道身影驻足。他捕捉到她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改变了主意。 他看向面前记者的摄像机,以及摇臂推近的官方直播镜头。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蓦地,惨然一笑,“我倒是盼着死灰复燃,可是她不情愿。” 他微微低头,眼眸也跟着垂下去,纤长的睫毛挡住眸光。 再抬头时,眼底的落寞情绪,像是满得要溢出来一般,难以承受。 “或许她未来会在冰岛,在西藏,在雪山……唯独不会在我身边。” 隔着好几排的距离,江好听不见靳斯言说了什么。只能远远看到,靠近那一侧的人,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殊不知,直播间的观众,也沸腾了。 ˉ 那场颁奖典礼进入尾声。 所有获奖者上台,进行最后的结束环节。 主持人站在舞台正中央,说着本场颁奖典礼的结束语,后边是数百位博主分列成几排。 随着主持人那句“圆满结束”,舞台上方落下金色彩带。 漫天飞扬的彩带雨里,江好微微抬头看向上方,伸手试图抓住那一抹金色。 这一幕好像一场盛大的梦。 她轻轻喃着。 接着前行,去看更多风景吧。 远处。 靳斯言面容隐匿在阴影里,看着站在聚光灯下的江好。 那张脸如同造物主的恩赐,总是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她。 耳边隐隐能听见,几个粉丝激动的声音,不停感叹着,这场金雨落在她身上有多美。 靳斯言却不由自主想起,那道总是工作到深夜,站在窗边走神的身影。 此前二十年,她都习惯按照他人期望,按部就班地走人生的道路。在这样既定的路线下,鼓起勇气,用不确定性去交换可能,这个过程中的痛苦,除了她没有人能感受。 看着她站在聚光灯下的笑靥,他的心里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疼。 从籍籍无名走来,成长这一路上的每一步,有多么艰难。 他们祝你站上更大的舞台,永远在人声鼎沸里发着光。 我希望你如愿,更希望你快乐和平安。 ˉ 那天的热搜高位不下。 她与靳斯言和封缙,各个角度的高清合照,在各大平台上随处可见,传闻更是漫天飞舞。 一时间成为网上津津乐道的话题。 从她当天妆容到穿搭都逐帧分析,她戴的那一套翡翠,更是被人放大研究,最终得出至少价值九位数的结论。 江好提过一次,让靳斯言把那套翡翠取走,隔了一会儿,靳斯言的消息回过来。 他说,不喜欢就扔了。 扔? 就按最低估值,她几辈子能赚到尚不好说。 于是只能忍痛买了个极贵的保险柜,锁在里边。 就连d站内,不乏有许多博主,将那些镜头剪出来,搭配上音乐和恰到好处的关键帧慢放,极具氛围感。 甚至有人把靳斯言那段采访,他在台下望向台上闪耀明媚的江好,再结合着三个人拉扯的镜头,简直是好一出虐恋情深的大戏。 剪辑能力强大到,连江好看了那成片,都忍不住赞叹。 珮珮说的那句,“除非是有意放任,否则他们比你更加在乎这些绯闻。” 江好逐渐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但那些词条里倒是没再出现,人身攻击或是刻意抹黑,想来还是有专人来处理的。 “好柿花生”的账号一直很低调,除了旅行vlog和旅行攻略之外,始终没有发布其他内容,就连这一次获奖的相关内容也没有。 江好今天要出门。 提前将今天要更新的视频,在d站后台设置好预约发布时间。 设置好后,随手点进互动排行榜看了一眼,“初始昵称”仍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出乎江好意料的是,靳斯言居然没有假公济私地,用“初始昵称”这个账号来转发一些他和她的合照。他转发的内容,只有各种江好的红毯生图,颁奖现场高清美照,以及场下江好单人focus视频。 第84章 几乎把这个账号使用成了,“好柿花生”的忠实粉丝账号。 她看了眼时间,习惯性地点进靳斯言的微信。 他似乎打算把“小天使”的人设沿用下去,从某一天起,每天给江好发当日的天气。或许也是被她那天冒雨跑来公寓给吓着了。 于是两人的对话界面变成: [今日晴,温度29度,紫外线强注意防晒] [1] [今日有雨,降温,温度22度,出门带伞和薄外套] [1] [今日大到暴雨,温度20度,不适合出门] [1] …… 一个坚持发着天气,一个坚持回复“1”。 活生生把聊天窗口用成了天气预报。 但他好像…… 真的在学着,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她看着最新那条“天气预报”,按照提示,今天的气温适宜穿件薄开衫出门。 今天是去洋房看望靳老的日子。 靳老的原话是,“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不成事了,你们每周都回来一趟,一块儿坐下来吃餐饭。” 靳老也知道,一大家子坐下来,未必能和气地说上几句话。 于是江好每次过来,都只有他与靳斯言。等到吃完饭,再名正言顺地让靳斯言送她回去。 用意很明显,无非是让她和靳斯言,得以有相处的时间。 江好仍习惯乘地铁出行。 出了地铁口,拐个弯就到靳家洋房所在的巷子。她慢悠悠地走着,看着两旁的景象。这里的建筑,这么多年来似乎没有太大地变化,仍保持着上世纪初期的年代感。 往前推很多年,都是这样。 和外婆一起坐地铁到巷口,然后一路走到洋房,这是最省钱的方法。 当然,再早一些时候,还没有地铁。 她走进洋房的时候,靳老正在拿着剪子修剪院子里的植物,其实也不是真修,剪几剪子打发时间,剩余的有专业的园艺师来打理。 靳斯言就站在靳老身侧。 他对养护植物的兴趣寡淡,只在靳老需要时,递去工具。 他阖着眼,微微仰头,感受着早秋日光落在身上的温度。 优越的面部轮廓线条一览无余,风似乎都偏爱他,轻轻吹拂起他额前的发丝。 早秋日光落在他身上,披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似有感应,他睁眼望了过来。 这么轻飘飘的一眼,带着些惫懒和惬意,像是大猫抻完懒腰后,慢悠悠地瞧你,有些勾人。 难得一见的,他轻浅地弯唇笑了笑。 眼底那圈金色在阳光下,如浮光跃金的海面,格外漂亮。 江好微不可察地怔了怔,只一瞬便恢复如常。走上前,对着靳老喊了声“爷爷”。 靳老瞧见是她,停下手中的事,问她:“走路来呀,累不累?” “难得天气好,路上走走。”她摇摇头,走上前看他修剪绿植。 靳老的目光在江好和靳斯言身上流转一道,伸手递给江好一个物件。 一个陶瓷的鱼食罐,不及巴掌大小,很是称手。 “年纪大了,站这么会儿就累了。”他说着,故作乏累地叹了口气,遥遥一指旁边的鱼池,“你们俩帮我把鱼喂了去吧。” 说罢,把工具随手交给陈叔,慢悠悠地往屋里走。 江好端着鱼食罐子,随手捻了些撒出去,池子里的鱼,争先往鱼食落下的地方游。 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前一次拍摄的时候,甲方送的。 款式简约,却又带了些小巧思。裙摆处有一个花瓣样式的抽褶,步子走起来时,很是好看。 她扬手,将鱼食远远地撒出去。 不知怎的,其中一只鱼猛地跃出水面。养得顶顶胖的鱼,落下时砸出不小的水花。 江好想朝着旁边避开,没注意被裙摆拌了一下。 往前踉跄了两步,小腿磕在鱼池边上,险些往里栽下去。 她慌忙想伸出手去扶住什么,一双手揽在她的腰上,稳住了她的身形。 她被那道力量带着,朝着靳斯言的方向靠去,撞在他的怀里。 阳光落在他身上,暖烘烘的。连带着平日里周身的漠然,也褪去几分。 鼻息间尽是来自于他的男士淡香,攻城掠地一般侵占她的呼吸。 她尚没回过神来,手下意识地扶在靳斯言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他的体温和掌心下的心跳一块儿传递过来,连带着,江好感觉自己隐隐开始面热。 江好的腰不盈一握,靳斯言轻易固定着她。 她轻推了推他,“你松开。” “今天怎么不说‘靳总,自重’?”靳斯言问她,声音低低地落在耳侧,酥酥麻麻的。 他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低头看着她,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样。 这是她那晚在颁奖典礼上说的话。 骤然被提起,她联想到的却是他在采访时,说的那段话。 “或许她未来会在冰岛,在西藏,在雪山……唯独不会在我身边。” 他当时哀伤的神情,那是他鲜少流露出的情绪。 江好的心率攀升着,乱了节奏。 “说了有用么?”她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冷静而镇定。 第85章 殊不知,微微颤动的眼睫,早已出卖了她。 靳斯言定定地看着她唇上那抹潋滟颜色,以及刻意绷直的唇角。 心头痒痒的,仿佛被羽毛轻轻扫过。 “没用。”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指尖缓慢而短暂地摩挲了一下。 江好那一块皮肤,隔着裙子的布料,仿佛被炙热地烫着,忍不住瑟缩了下。 忽然。 来自靳老中气十足的声音,划破鱼池旁暧昧的气氛。 “来,吃饭了,陈叔都不好意思喊你们。” 靳老拄着拐杖站在廊下看过来。 语气里不带任何责备,显然是乐得看见两人的互动。 他转身走了进去。 江好瞪了一眼靳斯言,使劲推开他。 走出去两步,不解气似的,走回来踩了他一脚。 她穿的帆布鞋,力道也不大,这一脚踩得不痛不痒。 像小猫爪子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他看着江好的背影,唇畔扬起一抹笑。 靳老坐在主位上,靳斯言和江好本应该分别坐在主位的左右两侧。不知道是谁布置餐具,偏生将她和靳斯言安排在同一侧。 靳老显然对此很满意。 一边让陈叔布菜,一边问江好,“好好啊,听说你前阵子领了个奖回来是不是?” 江好微微笑着回答,“只是一个小奖项。” 靳老对后辈一贯严格,哪怕是哪位得了什么顶级的奖项,在他这也不够看的。 但到了江好这里,却格外和蔼可亲,“奖项不论大小,你做喜欢的事情还能获奖,已经比家里这些小子都争气了。” 老爷子年轻时,在全国各地跑,因此餐食并不拘于a城本地菜色。 家里的厨师对八大菜系都颇为擅长,今天做的是榕城的口味,偏甜口。 对于熟悉的家乡菜,江好还是很喜欢的。 外婆也常常给她做荔枝肉,在外求学之后,很少吃到了,于是多夹了两块。 靳老偶尔问上两句近况,江好一一答着。 “正在做准备,具体出发时间还……” 她正面向靳老说着话,余光里,一道影子朝着她靠近。 江好转头去看,只见靳斯言用公筷,稳稳夹着一块荔枝肉放在她的碗里。 嘴边的话,突然没了声音。 江好呆呆地看着他,就连靳老都感到意外。 这在靳斯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是不可能的行为。 场上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诧异地看着靳斯言,犹如一个定格的画面。 这个没有被设定在他运行程序里的动作,他做起来并不自然,收回手时还有些弱不可察的僵硬。 江好看着碗里的荔枝肉,片刻后,继续说她刚才没说完的话,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具体出发时间还没有确定,还在等护照下来,出发之前告诉您。” 她一直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礼貌地回应着靳老的每一个话题。 她的食量不大,偶尔动几筷子,只夹自己面前的几道菜。碗里那块荔枝肉,始终被冷落,也没有被她夹出来,就那么在碗里搁置着。 直到这一餐结束,大家离开餐厅。靳斯言回身看着江好坐过的位置,她的餐桌礼仪很好,所有餐具都摆放得端正,碗里唯独留下那块他夹给她的荔枝肉。 他站在原地,注视良久,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敛眸将情绪藏起。 回过头,视线与不远处的江好撞上。 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 午后阳光融融,透过磨砂玻璃,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 洋房里安静无声,细小的微尘在光线里浮动,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仿佛世间一切都静止下来。 他们停留在对方眼底。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就只有一会儿。 江好开口说着,声音轻而缓。 “哑巴。” 哑巴不说是因为不能说。 那你呢?靳斯言。 你不说是因为什么? 那天靳斯言送江好到楼下,在车里坐了很久。 在哈巴雪山下,她送他的那只易拉罐拉环“戒指”,此刻在他手中轻轻把玩着。 他在思考她说的话。 手机震动,他回神来翻过屏幕。 意外的,是江好的电话。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看向窗外这栋大楼的某一层,“好好,怎么了?” “靳斯言,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端,江好的声音慌乱无措,吐字都隐约打着颤。 她早已经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出这一面。 靳斯言身形一僵,霎时感觉心脏如坠冰窖。 第三十七章 你今晚能不能别走…… 从靳斯言的车下来, 江好上楼打开房门。 花生刚睡醒,没有和往常一样到门口来迎接她,趴在沙发上睁开眼, 朝着她叫了一声。 她进门洗了手, 摸了摸它的脑袋,远远见它的碗里还有粮和冻干没吃完, 给它换了一份新的,转身去洗漱。 她今晚打算把下一站的计划再完善一下, 检查一下还有哪些需要准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要走去电脑桌前坐下。 第86章 忽然—— 花生弓着身,极为急促地呼吸着。 吸气的声音短而连续,如同人类的抽噎一般,因为太过剧烈整个身体都跟着呼吸而起伏。 江好一下子僵在原地, 看着眼前这一幕, 瞳孔骤缩。手上脱力,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砸在毛绒地毯里,水打湿了一片。 大脑里恍惚地将眼前的景象, 与记忆中某个画面慢慢重合。 外婆在弥留之际,失去意识, 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痛苦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很重,随着呼吸这个过程而剧烈起伏着。 她艰难用口呼吸时的声音, 面颊消瘦凹陷, 皮肤呈现出的灰青色。 所有细节都是那样清晰地,存在于江好的脑海中。 江好僵直站着,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大脑无法思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做出反应。 回忆如潮水一般,窒息感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仿佛那些痛苦只是暂时被掩埋在冰山之下,在邮轮撞上冰山时,冰山崩塌,所有的痛苦再度浮出水面。 十几秒的时间,却好像无比漫长。 花生慢慢平缓下来,换了个姿势蹲趴下来,两只手揣在前面,腿弯着,成一个蜷缩的蹲姿,仍是窝在刚才的位置。 江好勉强恢复些知觉,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窗边,扶着窗框往下看。 那辆熟悉的轿跑,就停在他常停的位置。 江好掏出手机,手上不稳地摔在了地上。她捡起来,拨出一个刻在大脑深处的号码。 所有一切都好似条件反射的举动。 “嘟——” 听筒里响起第一声回铃音,她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倏然,花生又猛地开始弓起身急促呼吸,和刚才的情况如出一辙。 她举着手机跑回沙发边,看着它难受的模样,伸出手想触碰它,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她好害怕。 好害怕它就像是肥皂水吹出的泡泡,稍不注意就破碎在她指尖。 只能这么目睹着它痛苦。 “好好,怎么了?” 听筒里传出靳斯言的声音,经由信号传播之后,在夜色里更显温柔。 那一刻,江好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生的浮木,对着手机急切地说道:“靳斯言,怎么办,你帮帮我……” 江好仓皇地向他求助。 电话那头是车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的嗓音混杂着夜风的呼呼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马上到。” 江好无措地守在沙发边,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痛觉让她勉强镇定着。走廊里响起脚步声的同时,跑过去开了门。 她身上是单薄的睡衣,靳斯言揽着她走进房间里,将门合上。 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上下看着,语气里有着太多关切,“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江好如泪失禁一般,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慌乱得声音都在发抖。 “花生、花生它……” 她的话音未落,花生再次出现之前的情况。 靳斯言走近,没有马上碰它,等待它平缓下来。先检查了它口中有无异物,又看它身上是否有伤口。 “应该是生病了。” 他回过头,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身边,满脸泪痕,一张小脸煞白,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人。 “上午出门之前还好好的,刚刚突然间就反复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它……” 他的心脏被紧紧揪着,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他。 “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冷静下来。”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晰,声音镇定而和缓,循循地引导着她,“你完全有处理任何事的能力,只是紧张了,对不对?” 江好望向那双让人依眷的眼眸,大脑努力转动着,试图读懂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掌心的温度传导过来,她慢慢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回暖,心脏暂时回到胸腔里。 她点点头,喃喃着,重复他说的话,“对,我完全有处理任何事的能力……” 靳斯言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一种鼓励,“那你想想,我们现在需要怎么做?” “医院,”她看见他赞同的目光,“送花生去医院。” 她的思绪逐渐清明,巨大的不安被暂时镇压在大脑指挥的行动之下,边说着边转身去拿花生的航空箱。 靳斯言看着她的身影,点开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声音一如往常的淡漠。 “找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筛选医生和设备条件,把地址发给我。” 江好小心地把花生放进航空箱里,关好箱门,起身匆匆就要往外走。 靳斯言挂断电话,拦住她。 接过她手中的航空箱,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穿好外套。” 江好随手拿了一件衣柜里的长款毛衣外套,在靳斯言的目光下,把扣子一颗颗系好。 两人一块下楼。 助理已经把地址发过来,医院距离江好住的小区几公里远。 他随手回复“辛苦,报加班费”。 打着方向盘,驶入主道。 车内安静,只剩下导航冰冷的机械女声。 江好坐在副驾驶位,航空箱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护着。低头沉默地看着花生恹恹的病态,落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 第87章 靳斯言看向后视镜,里边映照着她的模样。 道路两旁的路灯昏黄,光影明灭落在她身上,她低垂着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小珍珠,接连无声地往下落。 她并不是软弱无法独立处理事情,在大部分时间,她都很坚韧。 只是今天的情况格外不同。 车缓缓在路口停下,等待着红灯跳转成绿灯。 在这个针落可闻的空间里,一声极轻的啜泣,也显得尤为清晰。 靳斯言宽大的掌心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江好抬起头,苍白素净的脸上,眼眶和鼻尖泛着红,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 他手上慢慢收拢,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没有言语,掌心温热的温度却告诉她—— 我在。 到达目的地。 靳斯言下车绕到另一侧,替江好打开车门,单手接过放在她腿上航空箱。 江好胡乱用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这才恍然发觉,小猫和航空箱的重量压在腿上,加上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没有变动,她的腿此刻发着麻,无法动作。 她重重地捶了捶腿,很是着急。 靳斯言俯身,轻轻替她揉着大腿,放松肌肉。 他的手干净,漂亮,手背上青筋分明。 不带任何情欲色彩,但隔着一条单薄的居家睡裤,这样的亲密接触,还是让江好红了脸颊。 片刻后,她按住他的手,声音细若蚊吟:“好了……” 靳斯言自然没有错过她面色的变化,弯唇笑了一下,就着那个姿势,反手将她扶了起来。 医院灯火通明。 诊室冷白色的灯光,将江好的皮肤映照得像枝头轻雪一般。 她将花生从航空箱里,轻轻地抱出来,花生窝在诊台上,全然没有平时的活泼。 医生一边做着基础检查,一边询问情况,“小猫今天的进食情况怎么样?” “中午出门前放的猫粮,只吃了不到十克。” 靳斯言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柔软的发丝披在身后,露出一段柔嫩白皙的脖颈。 她心无旁骛地听着医生说话。 声音仍有些哭过之后的鼻音,但已然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清晰准确地回答着问题。 “初步判断是呼吸道感染病毒,考虑做一个pcr检查。”医生如是说着,在电脑上录入着信息,打下病例。 等到呼吸道检查出了结果。 支原体阳性,加上携带疱疹病毒。 江好的眉头始终紧皱着,“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家里只有它一只猫,我平常也不会接触其他小猫。” 医生回答道:“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自身本来就携带,打完疫苗免疫力下降的时候,症状就爆发出来了。也有可能是我们鞋底、快递上携带感染了。” 花生做了一次雾化,开了药,交代了用药方法和近期的注意事项。 回程的路上,江好在备忘录里补充着,刚才没有记录完整的注意事项。 指尖打字的速度很快,全神贯注的,倒也没再陷入悲伤的情绪里。 轿跑平稳地行驶着,等到回去后给花生喂完药,时间已经划向深夜。 靳斯言抬手看着腕表上的时间,若有所思。 江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视线也落在表盘上,而后缓慢地向上移,直至和他对视。 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给他映上一层光晕,柔和了他周身的气质。 他也望着她,目光莫名让人产生依眷。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捏了捏左手指尖,是她在不安时会有的小动作。 她微微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开口道。 “你今晚能不能别走……” 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尾音低下去。 正如他所愿。 靳斯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内敛温和。 “好。” 靳斯言去车里取他的笔电。 回来的时候,一抬眼就见江好坐在沙发上,花生靠在她的腿边窝着。 一大一小,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的一颗心,柔软得可以捏成任何形状。 夜晚万籁俱寂。 暖调灯光将一室之内照得格外温馨。 靳斯言处理着工作,他明天下午还有课程,需要做课前准备。 江好给花生开了个平常爱吃的罐头,此时也只是草草吃几口。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抱着笔电写旅行计划,全然没有分出注意力给靳斯言,总是走神去看花生。她几乎是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感受一下它还有没有呼吸。 它的呼吸慢了,她担心它是不是太过虚弱,它的呼吸快了,她又开始计算它每分钟呼吸的次数,担心是不是腹式呼吸。 在她又一次掐着手机秒表,打算数花生腹部起伏次数时,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住了手机屏幕。 江好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靳斯言穿着一件很有质感的烟灰色衬衣,一双大长腿交叠着,笔电搭在腿上,把出租屋的一方角落都衬得贵气了起来。 “你该去睡觉了。”他温声提醒。 江好默默把手机收了起来。 猫咪很会忍耐痛苦,她担心自己再次忽略了花生的难受。她知道自己有些应激,却总也控制不住。 第88章 这个小一居室,只有一张床。 她自己去床上睡觉,却让人睡沙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她觑了觑靳斯言手中的教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数学?” “嗯。”她主动问他,让他很高兴,“理性,逻辑,原理,能给我很大的安全感。” 江好看着自己电脑里写的计划,知道自己今晚的状态并不适合继续工作,于是合上了电脑。 她坐到沙发上,和他隔着一些距离。 “你给我讲讲吧。” 靳斯言看了她一眼,颇为意外,但也没有拒绝。 十五分钟之后。 江好抱着抱枕,睡得昏沉。脑袋一点一点地歪过去,逐渐靠在了靳斯言身上。 靳斯言看着那张熟睡的脸, 无奈地摇了摇头。 猜到她会睡着,毕竟在他的课上,她都能睡得天昏地暗。 他想抱她到床上睡,她皱了皱眉头,往他的方向蜷了蜷。 他放低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去床上睡,好不好?” 睡梦中的江好,抗议地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嘴里小声嘟囔着:“不要。” 实在难得再见到她撒娇,他也难免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 这个沙发并不宽敞,但睡江好一人还是绰绰有余。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醒不至于难受。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小毛毯,仔细替她盖好。 又将趴在她腿上睡觉的花生捞过来,花生半梦半醒地蹭了蹭他的手,又迷迷糊糊地在他腿上睡着了。 靳斯言低头看着江好的睡颜,有多久了,没有见过她这样不设防的模样。 他静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她似乎做了噩梦,眼睫不安地微微颤着。 她的神经太紧绷了。 花生于江好而言,寄托了太多情绪。 这大半年来,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硬咬着牙自己解决。 如果不是因为花生发病时的抽噎喘息,让她重现外婆弥留时的痛苦回忆,她大概不会向他求助。 那些从指尖溜走的光阴,如山海不可平。 她早已不是十几年前,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他“哥哥”的小女孩了。 她不希望自己是一朵依附他人而生的菟丝花,想要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独立于天地。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无需任何人的允许,天赋此权。 她是自由的,可以飞向任何一片,她想去的天空。 所以他不用教导她,更不能把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强加给她。他陪着她,让她自己感受。 第三十八章 她的唇撞在他锁骨处 清晨阳光, 透过落地玻璃窗倾洒进室内。 靳斯言微微皱眉,睁开眼睛。他几乎一夜没睡,只阖眼休息了一会儿。 怀里一团暖烘烘的。 他垂眸, 看着窝在他怀里, 蜷成一团的江好。她的小半张脸都掩在毛毯底下,睡得红扑扑的, 看起来稍微有了些血色。 花生已经醒了,去吃完猫粮, 又回来挨着靳斯言蹭他的手。他轻轻摸了摸它的下巴,它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倏地,花生打了两个喷嚏。 江好猛然惊醒,意识还未清明,迷蒙着一双眼睛, 就去找花生的位置。 人醒了, 脑子还没有。 她的手随便一撑, 想支起自己的身子。不知撑到了什么位置,只听身后靳斯言闷哼一声。 江好转头看着靳斯言的面容。 思绪慢慢归位,回想了下刚才手下的触感和形状。晨间反应下, 尺寸相当的…… 江好白皙的脸瞬间爆红,像一颗熟透的番茄。 像是被烧红烙铁烫了一下, 猛然收回了手。 毛毯因她的动作幅度, 从她身上落下来。 她的目光闪躲着,将毛毯胡乱往他身上一盖, 试图遮挡些什么。 靳斯言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面上, 毫不掩饰自己的危险性。 仿佛在暗处蛰伏着的凶兽,注视着猎物进入领地之后发现无法逃离,只能慌乱地挣扎。 她匆忙站起身, 却被攥着手腕,再次跌回他的怀里。 她的呼吸一下子就失去了正常节奏,鼻息之间只余下他身上木质香悠长的尾调。 那双手臂桎梏着她,像是钢铁般难以撼动。 贴在她的腰背处的手掌,掌心隐隐发烫,隔着单薄的睡衣,传递着热度。 他的声音低哑,有一种很特别的性感,“让我抱一会儿。” 江好感受着硌在她身上的某物。 她闭了闭眼,不愿去想,却也清楚知道,那不会是皮带扣。 空气安静下来,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靳斯言。” “嗯。” “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再抱一会儿。” 良久,久到江好以为靳斯言睡着了的时候,她听见他开口,声音温淡好听。 她的脸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理性、逻辑、原理,给我安全感。”这是他昨天和她聊起数学时,说过的话。 江好很轻地眨了眨眼睛,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第89章 “但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知到幸福。” 她的心跳仿佛与他共振,令她一阵目眩神迷。 江好用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嘟囔了一句。 “嗯?” 靳斯言低头凑近她,听见江好问他:“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你说的,不能做哑巴。” 更多的言外之意是,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江好在他的怀里,他看不见的角度,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 两人一块给花生喂了药,靳斯言抱着花生,毫不在意小猫毛沾上他昂贵的衣裤。 她大方道,“请你吃早餐。” 靳斯言应声说“好”,转而又道。 “今天最高气温22度,早晚会起风,昼夜温差较大。”每个字都说得严肃认真,仿佛是最为严格的学术报告。 江好忍着笑意,回头看他,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一次,她没有回复“1”,而是说“我知道了”。 他在努力学着怎么爱她。 第一条,从天气预报入手。 第二条,听话不许当哑巴。 她知道了。 初秋的早晨微凉。 早餐店在门外摆了几个折叠桌,他一身名贵的衬衣西裤,与这里的风格并不相符,但他毫不在意地坐在这路边的小桌。 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风里有豆浆肉包汤面的香气,远处爷爷奶奶们开始晨练,枝头鸟鸣啁啾。 江好睁眼,望进那双深沉的眼眸,里边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想,她喜欢这个秋天。 ˉ 之后的几天,靳斯言都来充当司机,送花生去医院做雾化。 配合着吃药,一周下来,它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从医院回来后,观察了下花生的情况,见它基本上正常,状态也挺活泼的。两人一块回了一趟靳家,陪着靳老吃午餐。 江好和靳斯言一块儿回来,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见两人的关系日渐好转,陈叔心里也高兴,笑得和蔼,迎着两人往院子里走。 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今天有客人来拜访。” 江好有些意外。 靳老爷子近些年退下来,外人想登门拜访见上一面,不是容易的事。按理说都会提前许久约见,时间上不会出现撞在一块儿的情况。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往里走。 正厅里,靳老坐在沙发主位上。他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人,听闻声音转身看过来。 那是一位四十多岁,保养得当,仍美貌年轻的中年妇人。 她的视线落在江好身上,眼眸亮了亮,将江好打量一番,目光里隐隐流露出赞赏。 江好礼貌得体地微笑,随着靳老的介绍,称呼了声“江姨”。 “哎,”江姨应了一声,“长得真漂亮,出落的亭亭玉立的。” “谢谢您夸奖。”江好莞尔。 靳斯言扫了一眼这位“江姨”,没做反应,他向来对外人少有关切。 午餐已经安排好,众人就坐。 仍是靳老坐在主位,江好和靳斯言坐在同一侧,而江姨就坐在江好正对面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江好的错觉,这位江姨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持续被打量观察着,这种状态并不舒适。 在江姨又一次看向她时,江好抬眸回望,大方地朝她笑了笑。 江姨问她,“你是今年六月份刚毕业吗?” 江好点点头。 “我女儿和你一个年纪,应该和你一样高。”江姨又迟疑地问道,“你家里人……” 江好顿了一下,听见靳斯言不带温度的声音,“先让她吃饭。” 他的语气冷漠,配合着锐利的目光,压迫而不容反驳。 “对先吃饭,小姑娘太瘦了。”江姨像是反应过来,边说着边要往江好的碗里夹菜。 江好避让了一下,江姨的筷子落了空,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谢谢江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您多吃些。” 江姨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 一来二去,江好也没了胃口,随便糊弄着吃了一点,礼貌地没有提前放下筷子,一直呆到这餐结束。 她到院子里随意走了走。 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靳斯言走到她身侧,看她伸手去接阳光,白皙的皮肤透出血管的颜色。 江好困倦打了个呵欠。 “困了吗?” “嗯,发饭晕。” 忽然听见有人喊她,江好回身,温和有礼地应了一声,“江姨。” 江姨看向靳斯言,“我可以单独和好好说几句吗?” 靳斯言看着江好,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您有什么事吗,直接说吧。” 这位江姨让她感觉很奇怪,她不打算与她单独相处。 江姨目光怜爱地落在她身上,唇张了张,好一会儿才似鼓足勇气。 “好好,我不是阿姨,是妈妈。” 江含珍的情绪激动,走上前,想要牵她的手。 第90章 江好下意识退了几步,不愿与她肢体接触。 靳斯言注意着江好的反应,伸手挡了一下,把她护在身后。 看着靳斯言身后的江好,江含珍眼里隐隐有泪,“你不记得妈妈了?” 分明是响晴的天,空气却凝滞得仿佛要结成冰。 江好抬眸看着她,几乎是一种异样的平静。 江好在餐厅时就认出了她—— 姓江,女儿年纪和她一般大,对她家庭的过分关心,实在很难不让江好怀疑些什么。 但却不是因为记得。 她从何记得? 她所有对“母亲”的印象,都来自于外婆的言语。 江含珍狠,外婆的心更狠。 从她当年出走后,家里没有任何一张她的照片。因此江好没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哦你是说,偷偷生下我之后,春节当天把我丢在外婆家门前,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妈妈’。” 江好毫不留情面,几乎有些残忍地陈述着事实。 江好看着那双极为相似的眼眸,因为刺痛,而染上几分黯淡。 “当年我也是有苦衷,但我在新闻上看到你参加那个什么颁奖,马上就开始找你了。” 那阵子她因为颁奖和绯闻,连续上了几个热搜,也难怪会被江含珍看见。 江好沉默着,不欲给出反应。 江含珍又往前走了一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姓江,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我姓江,是随我外公姓江,并不是因为你。”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让妈妈照顾你不好吗?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在网上抛头露面……” 江好的眉头拧死,一贯恬静的面容,现出几分烦厌。 “你错过了我人生这么多阶段,看不到我的痛苦,你不理解我和我喜欢的东西。仅凭一句‘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想让我做你的女儿?” “这位女士,你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 “我出生时只有五斤,如果你非要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你就当自己减肥成功了吧。” 江好忽然感觉一阵索然,单方面结束对话。 她转身走向车库,语气极淡,“送我回去吧。” 直到车停在小区外边,江好都没有说话。 靳斯言知道,她此刻在生气。 大部分时间,她都以一种几乎是敷衍式的温和对待外人,只是高明得让人看不出来,甚至让人觉得她有礼貌。 她很少会用这样大段带有攻击性的语气。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往回走,但她知道,靳斯言还是不放心地,跟着她身后不远处,直到她安全地走进房门。 今天分明什么事情也没做,但疲惫却像是从骨缝里溢出来。 她把自己埋进被窝里,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午觉了。 外边天光晦暗不明,路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氤氲进来,又被房间里的黑暗蚕食,浓重的沉寂包裹着她。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顿了一下。 花生趴在她的枕头边,见她醒来,凑近了和她贴贴。 门被敲响,江好趿着拖鞋去开门。 靳斯言站在门外,手上拎着好些袋子,塑料的、纸袋的。 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香味。 仅仅是闻着,也让人心情很好。 “我买了些甜食。”他稍稍把袋子拎起来一些,“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一点心情可能会好些。” 他周身斯文矜贵的气质,与这满手的小食摊袋子并不相符。 尤其是令人过目难忘冷峻感,更难与甜食扯上关系。 但眼下这些东西。 从城南到城北,从糖葫芦到糖三角再到车轮饼。 全是她小时候去靳家时,靳斯言买来哄她玩的吃食。 那个瞬间,她什么也没想,心底一片柔软。 江好咬了一口糖三角,还是温热的,内里的红糖馅甜得几乎有些发腻,但她一直很喜欢。 就好像大学食堂里的石锅拌饭和铁板意面,被月月吐槽怎么吃了四年也不换换口味。 就好像儿时看过的一本本旅游杂志,变成她如今走过的一道道风景。 就好像曾经喜欢的人…… 有些东西仿佛在记忆和喜好里钉死了,此生无论走到哪都是在刻舟求剑。 除了甜食,靳斯言还让餐厅送了餐点来。 五星餐厅送餐到几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应该也是蛮新鲜的事。 江好吃了半饱,继续慢慢咬着糖葫芦。 “等我一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往外走。 几分钟后,江好去而复返,拎着两打从林微月那里拿来的喜力啤酒。 对自己酒量十分没数地问靳斯言,“够吗?” 靳斯言微微挑眉。 果不其然—— 两瓶500毫升的喜力之后,江好面上仍是一派沉着冷静,眸光却异常清亮。 两人一块儿坐在地毯上,原是各占一侧。她忽然挪到靳斯言身旁,面对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格外正经。 第91章 “在国外这些年,很不容易吧?” 爷爷会为他的成就感到骄傲,导师也赞他是最有天赋的学生,但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些年过得容不容易。 靳斯言心底微微触动,刚要开口,又听她说:“真是辛苦我了,挂念了你这么多年。” 江好喝多的时候,会比平时都更坦诚一些。 他低低笑了声,“是啊,辛苦了。” 那声笑,带着些宠溺顺从的意思,像是从胸腔里溢出来一般。 听得她耳朵酥酥麻麻的,她捏了捏耳垂,有些发烫。 靳斯言笑她,她这么想着。 江好正想问他笑什么,却毫无预警地撞进他的眼中。 她的心跳急促几分。 或许是酒意汹涌,或许是望向她的那双眼眸太过温柔。 江好突然有一种冲动。 动作比脑子发出的指令更快。 她猛地朝着他靠过去,靳斯言没防备,被她按倒在地毯上,下意识地护着她,怕她摔着。 她似乎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将他扑倒,于是力气毫不收敛,扑了个满怀。 她柔软的唇撞在他的锁骨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 他的呼吸骤然发紧。 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两人贴的极近,仅仅只相隔着几层单薄的布料,彼此的温度和曲线都能轻易感知。 偏偏她不自知,懵懵地抬头看他,用目光直白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落地灯在她身后不远处,照得她发丝隐隐生光。她分外大胆地凑得更近了些,一双眼睛尤为明亮,看着他,隐隐有笑意。 某个瞬间。 靳斯言几乎在怀疑,她其实清醒着。 她说话时,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蹭在他耳侧的皮肤上。 “你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第三十九章 温软湿热的吻 江好的手抚在他的喉结处, 轻轻摩挲,感受着他喘息时,喉结微微的振动。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偏休闲的圆领衬衣, 锁骨线条一览无余。 他的身材很好, 宽肩薄背,胸膛比看上去还要结实一点, 肌肉线条十分漂亮,却又不过分夸张。显然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色向胆边生。 她伸手去解靳斯言的扣子, 想一睹衣衫之下的景象。 酒精让眼前的景象生出了重影,手指几乎捏不住精致的扣子,好几次从手上滑落,一颗扣子也解不开。 她一边着急,一边嘴里还嘟囔着, “你怎么这么冷静呀?” “冷静不了。” 靳斯言艰难地深呼吸, 神经紧绷着, 几乎在断裂的边缘。 她身上居家穿的棉麻面料连衣裙略微宽松,在方才的阵仗之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堪堪盖过大腿根部。 偏偏她面上分外认真,一脸无辜地试图扒他的衣服。 靳斯言翻身压住她, 捉住她作乱的手。 “好好, 你确定要这样撩拨我?” 江好轻轻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他上衣的领口, 因为动作而敞开一些。她往里看, 看见的却是一件打底背心。 她不满意地瘪了瘪嘴。 本以为江好会暂时老实了,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却又说不清是否带着些失落…… 忽地, 她仰起头,吻落在他的下巴上。 温软湿热的一个吻。 他错愕地愣着。 下一秒,江好的舌尖舔了舔下唇,留下一片潋滟的颜色。 靳斯言的眸色顿深。 怎么平静? 情欲掀起汹涌的浪潮。 随着江好拽掉一颗扣子,缝线断裂的声音。 吧嗒—— 靳斯言绷紧的神经,也断了。 她似乎很高兴,眉眼盈盈间尽是笑意。比上课时更加虚心求教,认真地问他。 “下一步呢,还要做什么?” 靳斯言声音低哑,“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拉扯着他。 她喝多了,醉酒时说的话,不能作数。况且,现在也没有…… 他这边天人交战之间。 江好脑袋一歪,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靳斯言感觉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直跳。 靳斯言这一夜的煎熬,江好无从得知。 相反,她睡得很香。 美中不足的是做了个梦,梦里课题作业堆积如山,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如恶魔地低语—— “要做的还有很多。” 她猛地惊醒。 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发着呆。 意识慢慢归拢,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枕头边的花生,却发现枕头边是空的。 她起身四处看了看,在浴室门前找到了它。 她走过去,蹲下来,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它濡湿的鼻尖,“在这里做什么呀?” 小猫听不懂,歪着脑袋看她。 倏然。 浴室的门从里边打开。 江好愣愣地抬头看着。 靳斯言身影出现在门后,他发丝微湿,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划过锁骨,往下消失在工字背心边缘。 最普通的打底工字背心,微微贴身,将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第92章 比起平日里衬衣西装的一丝不苟,眼下这样,反差极强,简直性感得一塌糊涂。 空气里是她浴室里那款沐浴露的香味。浅淡香甜的果香,放在他身上,些许违和。 江好的大脑卡壳了一下,才接着缓慢转动。 昨天她是主动要喝酒来着…… 酒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喝到第二瓶啤酒,之后就全然一片空白。 “你怎么没走。” “你不记得了?”靳斯言看向她,目光定定的,虽然表情未变,但她竟无端看出些委屈。 江好有些错愕,没由来地感到心虚,“我昨天没做什么吧?” “做了。” “??” 她被自己呛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什么?” 他身高腿长,让浴室门前的方寸空间显得逼仄。他往前走一步,江好下意识后退一步。 “昨晚,你摸我。” 她的脸红成一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摸、摸你哪了?” 靳斯言步步紧逼,直到她的后背贴在了对侧的墙上。 他微微俯身,如耳语般辗转厮磨,“脖颈、锁骨、胸肌……还要往下说吗?还有很多。” 两人的气息,彼此纠缠。呼吸间是相同的沐浴液香味,分不清你我。 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她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将裙子布料紧紧攥在手心。 “还有很多”这四个字,与梦里别无二致。 江好仿佛被烫了一下,心上蓦地一跳。 她的手在他肩上抵了抵,拉开些距离,强撑着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弱势。 “我说不许当哑巴,意思是让你说话,不是让你乱说话。” “乱说话?”他咂摸着这几个字,像是在他唇舌间辗转缱绻,格外的暧昧。 江好的目光飘忽着,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和他对视。一个转眸,视线落在他相当漂亮的肌肉线条上。 她稍一停顿,某些画面浮上心头。 她难道真觊觎靳斯言的身体了……? 这么想着,她不太自然地问:“你衬衣呢?” “扣子被你拽掉了。”靳斯言坦然。 江好:“……” 靳斯言早上有个会,过会儿就要走。 助理送来替换的衣服,提示了会议时间后,极有眼力见地先离开了,留下老板和江小姐说话的空间。 江好抱着花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小脑袋,一起看靳斯言系领带。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将领带系得极为工整。而后朝她看过来,仿佛在问她“想说什么吗?” 她沉吟片刻,轻轻启唇道。 “如果之后江含珍继续通过靳家来联系我,不管是爷爷还是你,我希望你们可以拒绝。” “好。” 靳斯言向来不会追问。 可是莫名的,她想说。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趋向拥有相同经历的人,她人生的每一个部分,都有着他的身影。 他一定会懂她。 有关的时间跨度太大了,她不想说得冗长,沉默地想了想。 人在思索的时候,手上总会不自觉地做些什么事情,就像打电话的人,一定会接过别人递来的东西。 于是,她伸手,将靳斯言的领带扶正了些。 晨光之下,她的眉目温软。 那一幕,靳斯言记了很多年。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着,不带什么语气,仿佛只是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她的名字是含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珍宝,寄托了外公外婆很多的爱。” 她说话时,总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认真听她说的内容。 “可是他们去世的时候她在哪里呢?” “我被教育着‘因为你妈妈嫁的不好跟男人跑了,所以你要嫁的好’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呢?” “小时候幻想过她未来有一天会不会回来找我,可是每一次我都想不出答案。现在有答案了,她凭空出现要认我做这个女儿,只会给我一种恶心的感觉。” 靳斯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颊来安慰她。靠近她脸侧时,又犹豫地顿了顿。 他不知道此时这样的安慰,是否合适。 江好直接贴向他的掌心。 像花生撒娇时那样,脸颊轻蹭了蹭他。 “如果说,我这辈子对‘妈妈’有什么设想的话,应该是希望我们能继续毫不相关地过这一生。”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 她说完,抬头看着靳斯言。 他的面部轮廓线条硬朗,话语也不多,可是她知道,他是一个面对她时,内心很柔软的人。 “你刚刚答应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靳斯言微微俯身,和她平视着。 “你能把你的诉求告诉我,我也很高兴。” ˉ 下一段旅程的前两天,江好和两位朋友一起吃饭。她们以前常去的烤肉店,就在学校附近。 出发之前一起聚餐,似乎成为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花生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不放心离开它太久。 第93章 她这一次去往法罗群岛,计划周期10天,不打算顺便游玩周边国家。 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和以前住在寝室的日子别无二致。 林微月和珮珮听到江含珍通过靳家联系她的事情,都很意外,但也都很支持她做的决定。 “老爷子可能也不确定你的态度,所以才没有一口回绝了。现在她还有来找你吗?” 江好摇摇头,“她有自己的儿子,我其实对于她来说,也无足轻重吧。” “你们也知道我的,如果不能被坚定选择的话,我宁愿不要。” 珮珮注意着她的情绪,“好好,你难过吗?” 微月也关心道,“是啊,难过的话要说哦,不要故作轻松。” 江好弯了弯眉眼,心里很熨帖。“不会啊,这个角色本来就不存在于我过往二十多年的生活里,所以今后也不需要。” 三人插科打诨几句,将隐隐沉下来的气氛又调动起来。 烤盘上烤肉滋滋冒油。 “不过话说回来,靳老师低调了这么多年,近来关于他的消息还是蛮多的。就比如大家都在传,他手腕上戴的那个手串,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小女生的物件。” 珮珮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江好问道。 “是你的吧?” 江好无奈地点点头。 当时还不知道“初始昵称”这个账号就是靳斯言,只当是支持她的“小天使”,于是送上礼物表示感谢,没想到他竟一直戴着。 穿着休闲时还好,他西装革履时,手上那花花绿绿的小手串,尤为明显。 林微月好奇道,“他放心你一个人去芬兰么?这还是你第一次出国,是不是要送你去。” “他出差了。” “也是,他那么忙。”林微月了然,想了想又问她,“你和靳老师还没复合啊?” 江好摇摇头回复她。 林微月和珮珮都惊讶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其实就连江好自己也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最后还是林微月比了个大拇指,硬夸。 “不愧是靳老师,不愧是永远不画考试重点的男人,真有种,真沉得住气。” 江好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ˉ 两天之后,江好踏上了法罗群岛的旅程。 微月珮珮和封缙一起送她到机场。 封缙要给她升舱,她拒绝了。 临过安检之前,封缙支开林微月和珮珮,问江好,“有没有打算,从芬兰回来之后,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从那次颁奖典礼之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江好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会说这个,又似乎没那么意外。 她浅笑着,是她一贯用来应付外人的礼貌,“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朋友的哥哥。” 封缙了然地点头,“但我不止把你当成妹妹的最好朋友。” “可是我还能是什么身份呢?女伴、情人、包养的小博主?是不是连珮珮,都最好不要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不想兜圈子,不想再有下一次关于这个话题的交流,于是说得很直白。 “我只是比别人看起来更乖更听话,暂时更符合你的兴趣,却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她于封缙而言,仿佛更像是想起来的时候,逗弄一下的宠物。 封缙看着她,仍保持着笑意,补充道:“也更漂亮。” “但是等你对我的兴趣过去之后,留给我的是什么呢?一笔丰厚的分手费,以及留我期期艾艾地等着你回心转意?这不是我想要的。况且,届时我该怎么面对珮珮呢?” 封缙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回答,不由地笑了笑,夸奖道:“你真的很聪明。” 江好眉眼微弯,“谢谢你的夸奖,这比夸我漂亮更让我高兴。” 安检口查验机票时,江好回身望着,封缙珮珮和林微月在不远处向她挥手。 她挥了挥手回应,不经意地扫视四周,却未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您好,请收好您的证件。”工作人员将机票和证件递还给她。 江好回神,敛眸接过。 在哥本哈根转机,飞往法罗群岛的航班上,江好不停地向舷窗外眺望。 高中时期半夜在被窝里偷偷打着手电,在地理杂志上看见山坡上的红色小屋,种下了她对法罗群岛的向往。 大概适应了气压变化,耳痛对她的影响很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回想第一次坐飞机时候的场景,靳斯言捂在她耳侧的手,距离极近的对视,当时心跳失速的感觉,仍能清晰记起。 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云层。 忽然有点想靳斯言。 落地法罗群岛的沃格机场,第一天住在博罗伊岛的民宿。 窗外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无边的旷野。 她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 不知为什么总感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注视感。 那是一种分外熟稔的感觉。 第四十章 乖,放松一点 第二天江好去往预订的另一处住处。 在村庄之外的独栋小别墅, 视野极好,推开门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湖泊与山崖。 第94章 简直是梦里的画面。 岛上的人口稀少,江好江好四处仔细检查了一番, 将门锁好之后, 还额外加了一个阻门器。 休息一夜,隔天带上拍摄设备, 去往海上悬湖。 没想到竟遇上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驱散了弥漫的雾气, 将漫山遍野映照得苍翠。 往山坡上走,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来到这里,她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向远处眺望。 慢慢的, 悬崖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她一路走到岛屿的最高处, 目之所及的画面让人震撼。 悬湖在断崖绝壁之上就像浮在空中, 周围被苍翠环绕着,分隔着湖泊与北大西洋。最终悬湖之水从悬崖落下,汇入蔚蓝的大海里。 目光所及, 是三种不同的蓝色。 天空的蓝,湖泊的蓝, 大海的蓝。 人迹罕至的世界一角, 被世界、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拍打在悬崖边的海浪声,风声呼啸, 鸥鸟啾鸣。除此之外, 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震撼之后,心里是长久的平静。 她闭着眼睛,用心感受着遗世秘境的旷野之息。 花了一些时间拍摄素材, 这一次她还带上了无人机,出发之前临时找摄影小刘速成的。 等到拍摄完,日光尚好。 江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不浪费难得的好天气。测试了网速,简单调整角度,用d站的手机端app开了直播。 “好柿花生”向来低调,竟然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开了直播,如同平地一声雷。 几乎是开播的同时,就有很多人涌进了直播间。除了喜欢她视频的观众,还有许多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以及被推送进来的路人。 毫不意外地,江好看见了熟悉的“初始昵称”。 她没有研究过网上直播的方法和技巧,开播也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大家一起分享这里的景色。 手持着手机,镜头慢慢环绕着四周。而后将手机放回支架上,翻转镜头对着自己。 她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温和地笑笑,“在法罗群岛遇上好天气,想分享给大家。” 怕这样有些无聊,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些明信片,“有一些明信片,随机送给几位观众朋友。从这里的邮局寄出去,这样大家就能收到一枚来自法罗群岛的邮戳。” 评论区飞速滚动,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懵懵地喃喃:“好多人……” 她随意念了一个眼熟的id,登山包放在腿上,临时充当着桌面的作用。明信片放在上边,笔尖落下,写下一行字。 “念念想上岸: 祝心想事成,成功上岸!” 落款是“好柿花生”。 她的字体偏向于行书。 小时候对着靳斯言寄给她的那张明信片,反复临摹。因此乍看之下,与靳斯言的字体颇有些相似,却又比他清秀内敛许多。 江好写完,抬头看向屏幕,思考着应该怎么抽取下一位观众。 弹幕多得让她应接不暇。 [人怎么可以美成这样接美貌] [吃瓜 想知道和哪位霸总在一起了] [好好可以一边写明信片一边回评论吗] [字好漂亮] [砸礼物可以拥有明信片吗?] [在这么美的地方写明信片好浪漫] 不断有人刷礼物,似乎是在猜测江好会从礼物榜里挑选粉丝送礼物。 大大小小的礼物特效不断。 突然,屏幕上出现夸张的特效,甚至因为特效繁多,而卡了一下。 [初始昵称向好柿花生送出d站之心x52] d站之心是站内最贵的直播礼物。 这会儿大约是国内晚上将近十点钟,直播正火热的时间段。“好柿花生”刚开播不过十分钟,直播间人气值,直接冲上了全站总排行的前三。 [天原来课代表这么有实力] [果然是小天使好好的首播出手好阔绰] [好好快感谢小天使!] 了解直播流程的观众,在评论区里教她要感谢砸了很多礼物的粉丝,这样更能留住粉丝。 如果不知道“小天使”的账号之下是谁,她还可以很自然地叫出口,自从知道是靳斯言,联想起他那张漠然的脸,“小天使”三个字变得实在很难为情。 她垂着眸没有直视镜头,指尖重重地捻了一下,才道:“谢谢小天使。” 感觉耳尖有些热,她掩耳盗铃一般,将耳后的头发散下来一些挡住。 “大家不用送礼物,评论就行,我闭上眼睛,手上随便点一位,被选中的朋友可以拿到一张明信片。” 十张明信片,第一张刚才随机抽取了,接下来八张江好都用原始的“闭眼盲点”的方法。 背后是极致的美景,她闭着眼睛,恬静地笑着,仿佛成为画里的一部分风景。 风也偏爱她,轻轻吹动着她的发丝,却不显凌乱,反而让发丝都飘着自由的弧度。 几秒钟后,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屏幕,见到点开的id是熟悉的观众,眉眼弯弯地笑着念id。仿佛画中的人物灵动起来。 将直播间里一众粉丝萌成了“妈妈粉”,在评论区直呼好好宝宝。 只剩下最后一张明信片。 江好单手托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滚动的评论,随手转了转笔。 第95章 观众都在期待这张明信片会抽到谁。 江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观众列表里,排在最上边,送礼物最多的那一位。 “最后这张送给一个朋友吧。” 她偏头看向远处的景象,片刻后,轻声说道,“这里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数万年来,海浪和风永不停歇。风里充满着寂寥又自由的味道,就如同这场我一个人的旅程。” “在这个遗忘之地,选择想要遗忘的人,真的能就此忘却吗?” 仿佛是对自己的喃喃,仿佛是视频里的旁白。 她笑了笑,在最后这张明信片上落笔。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合上笔帽,看向镜头,笑得温和清淡:“再见。” 随着话音落下,直播戛然而止。 前边每一张写完,江好都会放在镜头前展示,唯独这一张没有。 网友宛如带着放大镜冲浪,将她直播时写明信片的画面截图下来,图片经过加工,大致还原出她写的内容。 “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山高路远 我们就走到这吧。” 右边被手挡住了部分,依然能读出大致的意思。 第二行的前边空着三个字的位置。落款不是“好柿花生”,而是“江好”。 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评论里纷纷猜测,这张分手明信片是寄给哪一位“朋友”。 从山上下来,江好回了住处。这里的食物,她吃不习惯,用采购回来的食材,简单做了一顿晚餐。 这里的的夜晚时间很长,早早就天黑了。 江好习惯当天将素材从设备里导出来,检查拍摄的素材,备份存好防止丢失。 洗漱过后就一直坐在桌前,等到她忙完,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外边下起了雨。 风声呼啸着,雨势越来越猛烈。 风从窗户间隙里钻进来,在房间里形成一种幽幽的声响,听得人发怵。 江好站起身,打算四处检查一下,是哪儿的窗户没有关紧。 这里的装修风格,一部分的房间没有主灯。 江好打着手机闪光灯,走到楼梯转角时,忽然听见门铃响起。 她吓了一跳,神经紧绷起来。 室内晦暗不明。 冰冷机械的门铃声,混合着风声和大颗雨滴落下的声音,在这个飘摇雨夜里,显得尤为可怖。 江好悄声走到门前,查看电子猫眼。 屏幕上显示着门外的景象,门外的灯没有打开,夜间模式让画面呈现黑白色,加上像素并不好,带有一些延迟,看人像十分模糊。 戴着深色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门外,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对方明晰硬朗的下颌线。 从她落地沃格机场时,就隐隐察觉到熟悉的注视感。 曾经在“朝夕”酒馆,哈巴雪山脚下,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这种注视感来自于靳斯言。 她无法判断这次的直觉是否准确,于是在直播前写下最后一张明信片。如果是靳斯言,那么他一定会来找他。 还和她说出差,都出差到法罗群岛来了。 她的手搭上门把手,正要开门。 在这个瞬间,闪电划破天空中无边的黑暗,雷声慢一步而至,巨大的声响重重地砸下来,将她吓得一抖。 江好下意识扫过电子猫眼的屏幕。 门外的男人看向身后的天空,回过身时,看了一眼猫眼的方向。 就是这一眼,这么一秒钟。 江好瞳孔骤缩—— 门外的人不是靳斯言! 雨越来越大,门外的人似乎变得焦急起来,用英语骂了一句脏话。不再停留于电子猫眼的门铃,伸手敲着门板。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在这样的情况下,犹如一种恐怖效应,每一声都仿佛砸在她的心上,令她心悸。 江好止不住地发抖。 寒意从四肢往脊背上爬,止不住的后怕。 如果她刚才开了门…… 她深呼吸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不自觉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害怕与紧张。 江好先关掉了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厨房。从刀架里取了一柄带锯齿、尖头的切冻肉刀,紧紧攥在手中。 回到门边时,发觉门外的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在撬门,她竟隐隐听见锁芯被转动的声音。 她靠在门板上抵着门,一边注意着门外的情况,一边摸出手机要拨打当地的报警电话。 忽然—— 一道黑色的身影冲了过来,一拳重重打在那人身上,将人打得后退了几步。 后来的人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衣服的连帽兜头盖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得出他每一次出手都十分狠厉。 在黑白的画面下,江好看见了他左手腕上戴着的手串。 是她送给靳斯言的。 江好一阵鼻酸。 不是错觉。 他真的来了这里,他真的,会出现在她每一个危机时刻。 处于弱势的鸭舌帽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柄尖利的蝴蝶刀,向靳斯言刺去。 江好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伸手去解门上的安全链。 第96章 她要去帮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人落入危险。 靳斯言避开鸭舌帽手中的利刃,一掌拍在门板上,大喝一声:“别出来!” 下一秒,他冲向鸭舌帽,握住鸭舌帽的手腕往墙上砸。力道之大,将墙面砸得砰砰作响,震掉了鸭舌帽手中的刀。 靳斯言眼疾手快地将地上的刀踢远。 鸭舌帽被钳制着,疼得龇牙咧嘴。大约是看自己打不过,阴沉地放着狠话。 “你出现早了,我今天什么也没干,抓不了我。但我还会再来的,在每一个深夜。” 如同吐着信子的蛇,阴翳地表示自己会来复仇。 靳斯言在他说出“还会再来”时,目光变得更加冰冷,这一刻骤然起了杀心。 眨眼间,别在腰侧的枪到了手中。上膛抬手,不过半秒,一枚子.弹.炸在鸭舌帽的脚边。只要稍微偏移半寸,他将会失去他的脚趾。 滚烫的枪口抵住鸭舌帽的眉心,靳斯言忽然笑了一下,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浓重的杀意,“来数数吧,杀你需要几秒。” 鸭舌帽显然没想过,这个亚洲面孔的男人身上竟然有枪。 额上枪口的温度宣告着,这个男人真的会杀了他。 鸭舌帽连着大喊了几个“wait”。 “我今天什么也没做成,你没必要这样,杀了我之后你也要坐牢的。” 靳斯言岿然不动,声音冰冷得让人脊背发寒,“那你只能从上帝口中得知了。” “我发誓!我向主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求你放过我!” 鸭舌帽抖如筛糠,连连向靳斯言发誓求饶。 靳斯言没有回答,视线与枪口死死锁定着他。 鸭舌帽举着双手作投降状,一步一步慢慢向后挪着,直到挪出五步远的距离,转身撒腿就跑。 靳斯言一枪点射,子.弹的轨迹几乎是擦着他脑袋边。他僵直了身体,下一秒,加快跑远,看不见身影了。 他这才敲了敲门,示意她开锁。 江好打开门,靳斯言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立刻关门锁死。 他身上是浓重的雨夜寒意,神情更是冷得令人胆颤。 江好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他淡漠地说着,目光紧紧锁在她面上,似乎还未从方才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江好愣了愣,她从没有见过靳斯言这样的一面。 可是,没由来地,她却并不害怕他。 半晌,听他开口说道。 “你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试图开门?”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江好抬头看着他。 他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更加冷硬,“我只要你确保自己的安全!” “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对抗他呢?如果你受伤了,他还是会进来。” “我就是死也会守住这道门。要么我活他死,要么同归于尽,他绝无可能踩着我的尸体过去。”他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决绝。 江好没有说话,微微哽咽,低头右手捏着左手的指尖。 靳斯言扫了一眼,猛地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个动作表示着她此刻很不安。 他竟一时忽略了她的状态。 他低头,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抱歉。” “我只是……想到他可能会伤害你,没能控制住情绪。” 她的眼眸湿润,眼眶泛着红。 几分钟之前,执着枪.杀意凛然的人,此刻笨拙地用指尖,轻轻拭去她滑落的眼泪,“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她摇着头,“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想要对方平安的心,是一致的。 穿堂风仍在屋子里呼啸。 没人能确定那人是否会去而复返,这里并不安全。 靳斯言摸了摸她的发顶,“收拾东西,不能住在这了。” 十分钟后,两人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里。 靳斯言驱车带她到了另一处别墅。 他谨慎地检查房屋内的每一处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江好。 “没事了。” 回应他的,是江好的拥抱,贪恋着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气息。 靳斯言也紧紧抱着她。 后怕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脊背。 他突然有很多想说的话。 他害怕意外抢先于明天,害怕很多话埋在心里不说,或许再也没有说的机会。 “如果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可以学。” “我不想我们就走到这,我也不想你就此把我忘记。” “我更不想百年之后,墓志铭上写的是,我遗失了我的爱人。” 江好没有说话,踮起脚尖环着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靳斯言回应着,紧紧地环抱着她。 唇舌间急促而暧昧地纠缠着,呼吸错乱,蕴着太多的不安。轻咬着对方,像是用痛觉来验证,此时此刻,他们真切地在彼此身边,而不是一场黄粱梦境。 空气不断升温。 一吻的间隙,两人稍稍分开一些,目光仍旧缠绵地注视着,不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 第97章 他一贯淡漠的眼眸,沾染上了温度。 江好喘息着,听见他同样不稳的气息。 她的唇轻轻蹭着他的,“你不是说……” “除了接吻,要做的还有很多么。” 靳斯言的目光幽深。 只一瞬的停顿,单手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她的手勾着他的脖颈不放,意外的黏人。 外套甩在了一边,江好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打底t恤。 靳斯言怕她冷,随手把室内的暖气打开。 继续从吻开始。 比之前更加激烈,江好忍不住溢出几声暧昧旖旎的声音,换来的是靳斯言掌心下更重地揉捏。 他单手捏着衣摆边缘,将上衣脱去。 她的视线缠人,一寸寸游走,最终落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腹上。 在他俯下身来时,她再次贴了上去,在他锁骨到胸膛之间的位置上,咬了一口。 没用劲,像是撒娇一般。 他的额上沁出薄汗,手轻轻探入秘境。 江好不算手控,却一直很喜欢他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的手背上筋络格外明显。 平常她就忍不住去观察他的手,以至于此刻,她不去看,也能想象出,他的指尖是如何搅动一池春水。 脑海里的画面,配合着他指尖探寻到的那一处点位反复研磨,让她喘息更加频繁起来,薄而纤瘦的腰不自觉地向上绷成一条优美弧度。 直到水声愈发粘腻,他突然收回手,换成自己轻抵着她。 靳斯言顿了顿,忽生出犹豫,担心是今晚发生的意外误导了她,担心只是吊桥效应。 担心她后悔。 快意戛然而止,江好迷蒙地睁眼看他,眼里氤氲着水雾。 她偷偷扫了一眼,他腿间的状态。她双颊绯红着,将脸埋在他颈窝,喷薄的气息很热。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他仍在犹豫,她的舌尖在他的喉结处,轻轻勾了一下。 她说,“我爱你。” 那个瞬间,如同几万朵烟花,同时在他心底炸开。他的整个心脏都在发颤。 江好疼得身体紧绷,在靳斯言肩上落下一个极深的齿痕。他却不知痛一般,克制着汹涌的欲望,耐心地哄着她,“乖,放松一点。” 他额上汗涔涔的,颈间青筋绷着,显然他此刻也并不好受。 可他仍耐心地一声声哄着她,温柔得不可思议。 直到她逐渐适应,方才开始动作。每一次进出,都越来越凶,将她裹挟进情.欲的浪潮。 靳斯言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我爱你。” 第四十一章 我拥有你,才…… 等到彻底结束, 江好汗涔涔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般。困倦地闭着眼睛,身体随着喘气而微微起伏。 她此刻就连手指懒得动一下。 任由靳斯言将她抱进放好水的浴缸里, 温热的水安抚着她, 将疲惫感消散了一些。 再抱着她回床上时,她习惯性伸手去摸手机, 眼底一片困意湿朦。 房间里只余一盏小夜灯,屏幕亮起, 她睁眼去找主屏幕上的图标,被手机的光线刺激得眯缝了一下眼睛。 靳斯言的掌心护在她眼前,“怎么了?” “定闹钟……” “明天多睡一会儿吧。” “不行,明天还有计划……” 困意已然占据了她的大脑,仍没有忘记工作上的事儿。 他接过她的手机, 温声哄着, “睡吧, 我叫你起床。” 江好安心地往他怀里一靠,很快睡熟了。 雨细细密密地下个不停,天然的白噪音, 让江好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靳斯言起床准备好早餐,再返回房间时, 她仍睡得香甜。 她的小脸埋在被子里, 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发顶露在外边。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到起床的时间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身体却朝着温暖的被窝缩了缩, 最后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他失笑看着被子鼓起的小包,没有催促。 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她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平常鲜少赖床, 实在是昨晚折腾得太过了,身上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嘴里轻声低语什么。像是冬天被提溜出被窝的小猫,不情愿地哼唧着。 他低头仔细听,她喃喃道,“腿疼,都怪你……” 难得见她撒娇。 掌心里柔嫩温暖的一团,他的心脏也变得分外柔软,顺着她的话语回应她。 “嗯,怪我。” 靳老师铁面无私的模样,此时哪还能看得出半分。 最后支撑着她艰难起床的,是靳斯言端到床边的早餐。 尚且不说靳家向来讲究餐桌礼仪,就是小时候发烧了,外婆也不允许她坐在床上吃东西。 可是在靳斯言面前,仅仅因为她一句“腿疼”,就如此惯着她。 不论其他人要她如何,在他这,统统不作数。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食材在当地买不到,费了些功夫让人送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皮蛋瘦肉粥的香味,记忆里喜欢的味道,能瞬间唤起食欲。 当地的食物,吃一两餐倒还行,时间久了,饶是江好这样不挑食的人,也有些难以忍受。 第98章 雾沉沉的早上,能喝到热乎乎的粥,实在是一种幸福。 靳斯言端着碗,另一手拿着一只勺子,在碗边轻蹭了一下勺子底面,送到了她的唇边。 她暗暗想,这样真的很容易把她惯得“骄奢淫逸”。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伸手接过碗,“我自己来就好。” 江好的面颊微微发热。 她低头认真吃早饭,却始终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手掌在脸侧扇了扇风,为自己的脸红找补一般,故作不经意地小声道:“粥好烫,喝得我热哄哄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可爱得一塌糊涂。 靳斯言望着她。 眼睛是盛满爱意的容器,满到溢出来。 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快速浏览着她提前写好的计划和拍摄脚本。 无意向窗外一瞥,别墅外边的草坪上,有一道陌生的人影一晃而过。 江好条件反射地僵直了脊背,警惕地看向窗外。 细看之下才发现,别墅四周站着好几位相同着装的人。 个顶个的人高马大,身穿西装革履,耳朵里戴着保持通讯的设备,始终严肃专业地戒备着。 “这是……?” 靳斯言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疾不徐答道,“安保公司的人。” 昨晚那人是真的偃旗息鼓,还是蛰伏在暗处等待机会报复,尚且不好说。请安保团队,或许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江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地方的常驻人口很少,大约是从丹麦的安保公司调配过来的。这里不像国内,临时调配并不那么容易。 她随口问了一句。 靳斯言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冰水,视线落在她的唇畔,那里沾上了一点儿粥。 “告诉保险公司我预感我有危险,他们就会安排好。” “保险公司?”江好问道。 他解释道,“应该是因为我的保单还挺贵的。” 挺…贵的? 她曾经听陈叔无意提起过,他的保险费用岂止是挺贵的,简直是巨额。 江好明白了他的意思。 比起出意外后的赔付,安排安保方案,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产生的费用,账单仍会寄给靳斯言支付。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忽然听见靳斯言问她。 “我可以吻你吗?”他的声音清冽好听,目光里带着易于察觉的温柔。 话题跨度太大,话语又直白而真诚,江好的大脑有几秒钟时间宕机,愣着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下头,原先就绯红的脸颊,更加重了一抹颜色:“别问……” 她低垂着眼眸,眼睫不经意地轻轻颤动。 属于他的气息靠过来。 分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呼吸落在咫尺近处,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拂过,似有若无的触感,让她心头痒痒的。 那双眼眸捕捉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背对着光线的方向,晦暗不明,让人猜不到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唇,视线飘忽移开,又流转回他面上。 视线闯进他的眼底,与汹涌的情绪撞个正着。 “你……”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口。他的唇贴着她厮磨着,轻咬着她的唇瓣和舌尖,微微的疼痛感,恰到好处的调动着她的兴奋。 这个吻持续得很长,直到她的眼底一片湿润迷蒙。 雨下个没完,大雾笼罩着整个岛屿,给“世界的尽头”,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红色屋顶的房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衬得格外鲜艳。 江好收拾好东西出门。 走出去几步,她回身看着在屋檐下肃立的安保人员。昨晚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分隔两地的那些年。 他的脚步踏足过各地,将世界这本书读过很多页。看过奇美的风景,也遇见过凶恶的人心。 从他应对突发情况时的熟稔来看,这些危险时刻,并不是少有。 但他早已过了夸夸其谈的年纪,很难听见他主动提起那些岁月里发生的故事。 好在,他们还有机会,可以将过往诉说。 ˉ 靳斯言没有干扰江好的拍摄计划,留在别墅里处理工作。 两个小时过去。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靳斯言暂停手中的工作,解开锁屏,却是他任课班级的作业群。不知谁起了个头,正在群里闲聊。 他面无表情地点上免打扰。 退回消息列表时,置顶的聊天窗口显示红色的小圆点。 她发来一张照片,一片落得很低的云。 没有附上任何文字,好像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景象随手分享给他。 他的唇角微弯,指尖在屏幕上跃动着,发送回复。一边反复点开那张图片,仔细看着,一边起身到走到餐厅倒了杯水。 视线无意扫过餐桌,捕捉到某个物品时,感到有些意外,脚步停了下来。 餐桌的正中间,放着一张纸片。 是昨天那张明信片。 仿佛是知晓他不会随意翻动她的物品,而特意放置在显眼的位置。 第99章 靳斯言垂眸看着。 那是一张从纪念品店买来的明信片,单面印刷风景,背面是邮资和书写区域。很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工艺。她的字迹,让这张明信片增添了 一支干花压在上边,书写区域的内容,与网友们从直播中截取下来的信息别无二致。 他安静看着,大约十几秒的时间,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开那支干花。 干花之下,竟遮挡着几个字,这是之前没有的。也因为这几个字,明信片中内容对应的意思,变得截然不同。 “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靳斯言,山高路远,我想与你同行。彼此故作漠然、背道而行的这条路,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她用上春秋笔法,激得他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般,紧张冲动地不管不顾了。 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放到她面前。 他低眉浅淡笑笑。 忽然看见明信片的边沿处,露出一个纸质的小角,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翻开明信片,下边竟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 靳斯言怔了怔。 随着信纸的展开,信中的内容,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呼吸一滞,心脏在这瞬间悬停。 信的篇幅很短,他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 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张明信片,告诉我不要接受别人预设我的人生。 这是晚到十年的回信。 靳斯言,你不是“靳家对江家的歉意补偿”,不是“别人对我预设的人生”。你是我平凡又盛大的青春里,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我不要任何人打着“为我好”替我做出的决定,包括你也不能。 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靳斯言,此生哪怕冗长艰难山高路远,我想与你同行。 ” ˉ 旅行计划过半,却一直不见天晴,持续着阴沉的天气。灰蒙蒙的天空和喧嚣的风,组成了江好镜头下的主要素。 又一天,江好听着风雨声睡到后半夜,被靳斯言温声唤醒。 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加上浓重的雾气,难以看清外边的景象。从隐约的天色来看,还远远不到天亮的时间。 室内点了一盏台灯,暖色调的灯光,将室内和窗外飘摇雨夜,泾渭分明地划分开来。 “收到通知,突发暴雨和飓风预警。”靳斯言替她披上外衣,和她说道。 “现在直升机无法起飞,当地正在疏散群众到固定的避难场所。接下来港口会关闭数日,我们要赶在那之前离开。” 他的语气平和,仿佛正在谈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江好的思绪逐渐清明,意识到情况紧急,快速换好衣服起身去收拾东西。 这才发现靳斯言已然将行李收拾好,除去她放衣物的那只箱子,其余已经全部装车了。 他的面上未见疲惫,可是江好猜想得到,他定是一夜没睡。独自将事情都妥当地安排好了,将休息时间全然留给她。 她心疼地望着他,“怎么不叫醒我?” 靳斯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搂进怀里,吻轻轻落在她的额角。 他们两人加上司机和安保人员,共三辆车,按照队列出发。 众人出发前再次进行最后的检查。 江好刚走到中间那辆车旁,忽然从远处驶来一辆suv,安保人员训练有素地警戒起来。 透过前挡风玻璃,能看出驾驶员是位亚洲面孔,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挥了挥手。 靳斯言让江好先坐进车里,沉声嘱咐着“别下车”,反手将车门关上。 suv被拦在数十米外,从驾驶座下来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 其中一位安保人员与他交谈着,过了一会儿,向靳斯言答复了情况。 车窗阻隔了声音,江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只看见他执着一柄黑色的伞,在风雨里稳稳站立,大衣在狂风的吹动下翻飞。 见沟通还没有结果,车上另一位老人抱着小孩蹒跚地下车,目光里尽是殷殷期盼。 那小女孩也转身望了过来,隔着雨幕,长相竟与江好有三五分相似。 江好愣了一下,靳斯言亦是顿了顿。 许是周围的安保气势太足,小女孩很快又怯怯地转回去,抱着老人的肩膀,将一张小脸埋在她的颈窝。 片刻后,他屈指敲了敲车窗,把眼下的情况告诉她,“一对华人老夫妻带着孙女,住在我们邻近那栋别墅。他们对路况不熟悉,想跟我们的车队一起去港口。” 风暴越来越近,单一辆车行驶在路上的安全程度,显然不如和车队同行。 江好有些意外。 他向来对不相关的事情,少有关切。大约还是考虑到她的想法,于是来询问她的意见。 “会麻烦吗?” 靳斯言轻描淡写地答“还好”。 “他们的英文不是很好,没法和司机沟通,需要我们对接保持联系。” 最后,两人还是同意了老人的请求。 出发前,靳斯言与每辆车的司机都嘱咐了注意事项。 风声呼啸里,江好听见他标准的英式发音沉声道,“辛苦,注意安全。” 第100章 四辆车列队前行。 江好和靳斯言乘坐的车,处在车队第二的位置。 十号公路仿佛没有尽头。 路上偶然遇见几辆车,皆是匆忙驶往离岛的方向。本就人烟稀少的岛屿,更显出一种荒芜感。 闪电划破天空,落下轰鸣的雷声。极端天气下,像是末日电影里的景象。 一度被地理杂志评为,世界排名第一的最美岛屿,此刻却让人少有闲心去欣赏窗外的风景。 靳斯言单手拿着对讲机,此刻里边正传出混合着电流声而不太明晰的人声,是前车正在播报路况和注意事项。 他始终将她的手紧紧拢在掌心里,无声向她传递着一种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车进入昏暗的隧道,在光线不明的环境里,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尽量避开她的视线,还是被她注意到了。 风暴预警是在她睡着之后发布的,他没有叫醒她,默默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几乎是一夜未眠。 “我来。”江好伸手要接他手中的对讲机,“休息一会儿吧。” 靳斯言下意识地想说“不用”,目光相触时,他怔了一瞬。 在一片昏暗里,她的一双眼睛尤为明亮,眼底坚定而冷静。 他怔愣的这几秒,江好把对讲机接了过来。前车司机是丹麦人,说英文时带着些口音,在对讲机的电流声下,有些难以听清。 但她只是稍稍停顿,很快答复了前车,又准确地将前路情况转述给跟在后面的两位老人。 江好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相牵着的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回握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只需要他庇佑的小女孩,她的肩膀也足够让他依靠。 车队行进着,尘土在狂风中飞扬,距离港口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 风力越来越大,对路上行驶车辆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增加了行驶阻力,甚至在某些时候能感受到车身微微晃动。 江好按住对讲机的按钮,“道路狭窄,有对向来车,注意避让。” 几秒钟之后,对讲机里穿出“滋啦”的电流声,随之而来的是老奶奶的声音。 苍老,字句都说得缓慢。 “小姑娘,风越来越大了,凌晨车程久了容易犯困,要提醒你们的司机注意安全。” 电流声的影响下,模糊了老奶奶的嗓音。因为信号的干扰,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与记忆里外婆的声音很像。 江好有些晃神。 一阵尖锐的电流音划过。 江好如梦初醒。 “谢谢,你们也注意安全。” 她迎着身侧的视线回望,读出靳斯言眼里的情绪,显然他的想法与她默契的相同。 天色依旧阴翳,在喧嚣的风声下,众人的心始终高悬着。直到看见港口近在前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车进入港口。 江好帮忙这对老夫妻办理车辆上船的手续。靳斯言没有拦着她,他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等到所有手续办完,老爷爷奶奶连声向她道谢,“先是一路上照顾我们,又帮忙办手续,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江好莞尔笑笑,“不用谢。如果是我的外婆在外面遇到危险,我也很希望他们能收到帮助。” 老奶奶看着她,道:“她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她去世了,我很想她。”她说着,不自觉地眼角湿润。 老奶奶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江好担心她摔倒,忙蹲下身去接,却被她抱了个满怀。 小女孩轻轻按了按她的眼角。 她听见老奶奶的声音,和蔼地娓娓道来。 “赫尔曼黑塞在书里写,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北宋的数学家邵雍也计算过,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几万年后,完全重现。” “所以未来的某一天,你们一定会相逢。” 老奶奶也缓步走向她,摸了摸她的发顶。 “好孩子,你的外婆也一定在以你不知道的方式思念你。不要难过,要去期待重逢。” 落在发顶的温度真切存在。 江好眼里的水汽氤氲着,模糊了视线。 老爷爷慢慢地补充着,“更重要的是,珍惜当下在你身边的人。”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老爷爷看着她身后,缓缓说道。 “他观世间万籁波澜不惊,独独看向你时,眼底才有了生动的情绪。” 江好顺着老爷爷的视线回过头去,靳斯言正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她不用去探究,就能知道,他满心满眼只剩下她一人。 心底暖流潺潺而过,她忽然有种冲动。 她转身跑向他,用尽她最快的速度,而他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喧嚣人间里,他接住了他生命里的光。 游轮向前驶去。 阳光破开厚重的乌云,洒向人间。 老人抱着小孩和他们挥手,慢慢地走远。朝阳之下,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很长。 儿时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相互交错。 那一瞬间,江好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平行时空下,外公外婆和她。 第101章 她久久没有回过神。 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却是将靳斯言牵着她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她抬头看向靳斯言,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孩身上,又仿佛落在一片虚空中,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晨光熹微。 他的眼眸里一片柔软。 “在想什么?” “想起你周岁的时候。” “周岁?” 靳斯言点头,继续说道。 “按照习俗,周岁宴上让你抓周。爷爷很重视,一切都是最高规格。桌上的红布摆了顶级的墨宝,玉石的印章……就连算盘都是纯金的,把老三他们一家嫉妒得不行。” 江好没有这段记忆,好奇问道:“我抓了什么?” “你径直从这些笔墨纸砚路过,爬到了桌角……”他的眼里蕴着笑意,“最后从果盘里抱起一个柿子。” 柿子? 难怪不曾听外婆提起,与金算盘之类相比,实在不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选择。 云层的缺口逐渐扩大,光倾泻而下,在他的眼底映照进融融的光。 在说起江好时,他总是不自知地变得温柔。 “爷爷当时说,柿子的寓意是好事发生,你听懂了似的,笑得很开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要把柿子给我,就好像想将好事分享给我。” 他们之间的故事,可以追溯的年月很远很远。早在他们还不知道“爱”这个字的含义时,已然将对方深深刻在心上。 “十一月了……”江好喃喃。 江好轻晃了晃他们紧紧牵着的手,靳斯言俯下身来听她说话。 她在他的耳边,字字句句真切。 “靳斯言,榕城的柿子熟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好柿花生’。” 她指了指自己,眉眼盈盈。 “江好,柿子,小猫花生。” 她的语气循循善诱,可爱得几乎将靳斯言的心融化,“说不定真的会有好事发生哦,比如行大运发大财什么的。” 大西洋的风,亘古不变。古老的海洋见证过数亿年的变迁。 鸥鸟在空中飞腾啁啾, 鲸鱼跃出海面,激起浪花,空灵悠远的长鸣仿佛是对天地的喟叹。 每一幕都足够美好。 靳斯言揽她进怀里,紧紧地环抱着她,字字句句珍重。 “好好,我拥有你,才是好事发生。” 如今—— 正是好事发生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