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 第1章 [古装迷情] 《宠妃》 作者:楮绪风【完结】 简介: 明裳十六岁选秀入宫,因家世低微,只得了小小宝林的位子。 皇上忙于朝政,数月不曾召幸新人。后宫嫔妃按捺不住,接二连三地去御前送汤,虽刹羽而归,仍旧风雨无阻。 唯独明裳不以为意,安分守己地待在顺湘苑里,得空便去亭中练舞。 李怀修生性寡淡,后宫嫔妃于他而言,不过是为制衡朝政,绵延皇嗣之用。 直到那一日,他随手点了侍寝名册里最末等的一个嫔妃。 月华如练,摇曳的烛光下,美人肤白胜雪,尤其那段杨柳细腰,柔性极佳。 位份一升再升之后,那女子桃腮粉面,颤着细腰,娇声软语地缠他,“皇上,嫔妾不想做主子了,想要做娘娘。” 起初,李怀修知晓她是为攀折权势入宫,甚至几度被这女子娇蛮的性子吵得头疼。 后来,他眼睫低垂,掌心轻抚住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神色漫不经心,“再给朕生一个皇儿,朕便不计较你与那人的旧日情分。” 宓(fu二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近水楼台 宫斗 重生 升级流 主角视角宓妃视角皇帝 一句话简介:后宫升职记 立意:即使身处泥泞,也要努力向上生长 第001章 “混账!” 御案上的茶碗打出一道璇儿,砰地摔向宝相花的金砖之上,殿内埋首的一众朝臣心头突地一跳,面色惊恐,连忙伏身跪地,大呼:“皇上息怒!” 伺候在侧的总管大公公全福海也吓得脖颈一抖,跟着扑通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垂低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今岁事儿多,河东、山南两地大旱,江南、岭南大水,大魏各地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先帝爷在世时遗留下的沉疴旧疾就在皇上上位这两年接连暴露出来。贪官遍地,世家显赫,各州府势力盘根错节,哪是一时就能捋得清,除得尽的。 先帝爷是死的轻巧,所有担子都压给御极不过两年的皇帝,皇上日也忙夜也忙,连用膳的功夫都没有,昨儿个刚解决了江淮水渠,今儿皇上正为旱情发愁,一大早河东八百里加急,灾民暴动,里面出来了领头的起义,河东禀事的官员刚退下,山南又来了奏报,在这节骨眼上启奏安、郢,复、襄四州加税,丝毫不管百姓疾苦,皇上能不震怒吗! 一片死寂之中,宋文进颤颤巍巍地爬出来,“皇上,天下大灾,国库空虚,若不加税,何以养我大魏子民,山南刺史江忱是工部外调官员,必对民情有所了解,加税想必是深思熟虑,经过了一番考量。” 李怀修沉着脸色捻了两圈扳指,冷笑一声,“经过一番考量?” 他抽出御案上拆了火漆的密信,劈手砸到宋文进脸上。 “倒底是考量当地灾情,还是考量朕庸碌无能,敢犯下这欺君之罪!” 这道斥声只叫下首的众人愈发胆战心惊,瑟瑟发抖。宋文进一目十行看完那封密信,登时吓得脸色惨白,颤巍巍的身子骨快抖成了筛子,“老臣不敢!” 宋文进自诩两朝肱骨,倚老卖老,晚年不为民造福,反而汲汲营营,一心想着身后功名。李怀修忍下骂声,冷睨一眼,念在他尚且忠心的份儿上,没再多言,视线一一扫过跪地的众臣。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朕承位以来宽仁度法,行养息之策,便是要万民载我大魏万万之年。江忱胆大妄为,贪婪无度,若我大魏尽是如此蠹虫,还谈何万年!” 朝臣们大气儿都不敢出,皇上虽登基两载,他们却是亲眼见过皇上处置叛臣的手段,能留到现在的臣子,要么是忠君之士,要么是没那个反抗的倚仗和胆子,要么就是皇上还未来得及收拾。他们这些人里三者皆有,尤其是曾经跃跃欲试,想要战队九皇子一党,无不夹紧了尾巴,生怕皇上记起自己。 殿内静了稍许,李怀修捻着扳指,目光停留到群臣末首,青隽沉寂的一人身上。 “柳絮白。” 众臣中,跪在末首的男子站起身,恭敬地走到圣前,“臣在。” “朕命你为左都督御史,奉旨前往山南,取替沈忱主持灾情事宜,你可有异议?”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无不诧异。跪在地上的宋文进老脸古怪,一脸震惊地出言谏议,“皇上,柳郎中年纪尚轻,怎可担当如此大任!” 李怀修不耐烦地压着扳指,呵笑看他,毫不留情呛道,“柳郎中年纪尚轻,不如就由一把老骨头的宋太傅前去山南。” 宋文进颤了下身子,埋低头,闭紧了嘴。 山南险地,谁愿意放着大好日子不过,跑去那种地方。宋文进年轻时尚有几分人臣爱民之心,如今老了,只想颐养天年。皇上是看他不中用,他再贸然劝阻,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迫回府休养,在朝中哪还能有一席之地。宋文进审时度势,不敢再多言。 柳絮白脸上毫无变色,不卑不亢,“臣接旨。” 朝臣散去,已过了午膳的时候,全福海忙唤御膳房送膳,皇上早上就没吃,这一日一日的,身子怎么受的住。 …… 后宫不得干政,后宫的嫔妃对前朝风波感触并不深,她们最关心的,是皇上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踏进后宫。 刚过了选秀,新人入宫有三个月,除去那位家世颇高的杨嫔侍寝两回,升了位份,其余的人,就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第2章 御花园里,身穿桃红襦裙的陆才人挥舞着水袖,在揽月湖边翩翩起舞。陆才人出身不高不低,父亲是朝中正五品官员,胜过了后宫大多数的嫔妃,但比之杨嫔等人,便逊色了许多。 远远地听见有人过来,陆才人眼眸一动,似是不经意般往那头点脚,一个璇身,正要扬起一张春光灿烂的脸蛋,只听一声惊叫,便见水红的花汁不偏不倚,悉数泼去她的裙裾,污染了金线钩织的暗纹桃花。 陆才人当即变了脸色,打量一眼两人的穿着,约莫是哪宫的奴才,登时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你是哪宫的奴才,敢这般大胆冲撞主子!” 月香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即便是这位主子莫名其妙跑出来撞到她身上,但主子终究是主子,哪有她一个奴才说话的份儿。月香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害怕,她白着脸,扑通跪下身,淋漓的花汁染了满鬓,显得格外狼狈,她顾不得擦拭,战战兢兢地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主子息怒!” 宫里头尊卑贵贱向来分明,奴才到什么时候都是奴才,想不受人轻贱,就要看身后主子的脸面。月香不想给主子惹麻烦,额头连连磕到地上,几下就要出了血丝。 “我这身宫裙是十余绣娘花费数月缝织而成,价值千金,便是要了你这条命,也赔不起!” 陆才人不依不饶,原本听闻皇上今儿个会到御花园,她才舍得换上这身衣裳,引得皇上注目,哪料想就这么毁了。 陆才人越想越气,“香凝,给我掌嘴!” 低三下四成这样,想必后面的主子也是好欺负的。陆才人拂了拂发鬓,毫不留情地开口。 后宫里的主子责罚人一向是下手不留情,但要是受了这罚换得陆才人不计较,受也就受着了。月香不想给主子惹麻烦,颤着脖颈,瑟瑟发抖地等待巴掌落到脸上。 陆才人看也不看她,香凝走到身边,抬起手,巴掌就要打下去,耳边忽地传来一道人声,“住手!” 陆才人皱起眉,朝来人看去。 月香听到这道人声,面上陡然一喜,红着眼圈巴巴地朝那人去看。 明裳到陆才人跟前,看清了是谁,眼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身上狼藉的衣裙,屈膝福身,“嫔妾请陆才人安。” “你识得我?” 原本新人入宫后,是要日日到坤宁宫问安,但这段日子皇后娘娘去了佛心寺祈福两月,后宫诸事交由丽妃协理。丽妃喜静,免了众人的问安,因而,新人入宫后,彼此也未得见过几面。 陆才人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越看越是心惊,早知后宫花团锦簇,争妍斗艳,却还是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眉如细柳,肤如凝脂,唇似丹华一点,乌黑的云鬓斜斜簪了一支海棠鎏金嵌白玉步摇,便是这张脸蛋,足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陆才人天生姿容不够,瞧见这张漂亮的脸蛋,气得手中的绣帕攥紧。 “你是谁?” 明裳仿似没察觉她的怒意,柔柔一笑,“嫔妾是新进宫的宝林虞氏,陆姐姐舞姿蹁跹,一舞倾城,嫔妾在宫外时就有所听闻。” 上京城里虞氏一脉并不多,世家中更是没听过虞氏的名号。陆才人上下打量一眼,心中鄙夷,生得貌美又如何,还不是毫无倚仗,要在宫里给她伏低做小。 不过这句奉承的话确实深得陆才人之心,她容貌不足,胜在身段好,论舞姿,京城没几人能比得过她。 “你来,是想替这奴才说情?” 明裳没有否认,“月香是嫔妾宫里的人,性子安分守己,想来不是有意脏了姐姐的裙子。” 陆才人冷哼,“不管是不是有意,裙子脏了就是脏了,价值千金的一件衣裳,就是你二人掏空了府上的家底,也换不来。” “虽是脏了,我却觉得陆姐姐这件脏得恰到好处。” 陆才人气急,“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活该?” 明裳没有反驳,眼神瞄到芍药花伸出来的枝杈,走过去折了一枝,屈膝到陆才人身前,芍药鲜红的汁水描摹着原本就红艳的裙裾。 “你做什么!”陆才人语气威胁,“你大胆……” 胆字的尾音被陆才人咬在了喉咙里,妖冶的红层层叠叠铺上裙裾,袭来的花香引的蝴蝶飞来,起舞婀娜。 陆才人所有的气,瞬间就消了。 明裳退后一步,捏着帕子擦去指尖的汁水,似是无意中说了句,“新鲜的花虽美,香味却退的快,可惜姐姐只能看这一时。” 她看不看不重要,皇上看才是最重要的。 陆才人怎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此时她全然忘了责罚两人的心思,瞧了明裳两眼,心道,待她得了圣宠,再来收拾这个碍眼的小贱人。 …… “主子……”月香泪珠子一串一串地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甚是可怜。 明裳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扶她起来,月香和辛柳是她入宫带进来的丫头,月香性子活泼,只是少了些稳重,还须得历练。 “回去好好洗洗。” 月香鼻尖酸涩,“奴婢又给主子惹事了,主子骂奴婢两句吧。” 明裳捏着帕子擦掉她脖颈的花汁,指腹点了下月香眉心,笑道:“我骂你做甚,倒是你要记得,宫里不比府上,我总有顾不到你的时候,万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第3章 月香哭得眼圈发红,使劲儿点头,“奴婢记住了!” …… 午膳端进了东暖阁,皇上只用了一小碗燕窝粥就撂了筷,全福海担心皇上的身子,频频想要开口,触到皇上冷淡的脸色,那些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去。他一个奴才,怎么敢管主子的事儿,可是皇上身子累着了,一旦太后娘娘责问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啊。 全福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里正琢磨着,又见皇上撂了折子,他心领神会,“皇上可是要吩咐奴才?” 李怀修掀起眼皮睨他,指骨敲了敲御案,骤然起身,“去御花园走走。” 全福海忙声应下,去吩咐宫人备銮仗。 时值季夏,绿槐高柳,熏风如醉,新蝉鸣弦。 以往皇上心情不好,就会到这御花园的揽月湖边喂鱼,后来这事儿传开,三两成群的嫔妃接二连三地偶过此地,皇上厌烦,慢慢地也就不来了。 作为御前的大公公,全福海可不能没这点眼力,见皇上往揽月湖那边走,忙唤人把鱼食拿出来,连跑带颠地追过去。 第002章 陆才人这回叫了宫人守着,看清了来人是皇上,陆才人双颊顿时扬起又娇又喜的窃色,迫不及待入皇上的眼,好得一时荣宠,扬眉吐气。 然,坐拥江山的帝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陆才人自以为精心的安排,在李怀修眼里并不新鲜,甚至有些乏味和厌烦。 陆才人如预想的一般,卷着衣裙,含羞带怯地服下身子,“嫔妾才人陆氏给皇上请安。” 选秀之时,她远远地偷瞄过一眼龙椅上的九五至尊。既入了宫,就是要争宠,要做宫里最尊贵的娘娘,不争的人才是傻子。陆才人不在乎皇位上坐着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隽秀还是丑陋,不论怎样,她都要尽心侍奉,讨得欢心。但那一眼过去,陆才人原本七分进宫的心思,瞬间成了十分。 庙宇辉辉,灯影重重,金銮御座之上的男人神情寡淡,对下面站着的琳琅佳人都兴致缺缺,狭长的丹凤眸微微掀起时,威仪毕显,凌厉雍贵,好似这锦绣江山,理所应当就该在他之手,尽数做了他的陪衬。 许是她看得久,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子,视线也在她身上落了一瞬。 即便是片刻的停留,足以叫陆才人记到了现在。 上京的世家子弟,或才学出众,或俊美无俦,却从未有人,能端得起这般的帝王气度。 陆才人愈发羞涩了,满心满眼的羞怯,并未察觉男人眼中的不耐之意。 李怀修转了两圈扳指,淡淡睨了全福海一眼,全福海吓得不轻,皇上都多久没来揽月湖了,怎么后宫这些主子还锲而不舍的在这等着。皇上先前也未提个醒,他是真不知晓有主子在这守株待兔!皇上万一怀疑他泄露帝踪,他才真是百口莫辩! 全福海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李怀修冷冷嗤了声,拨着扳指撩袍坐到湖边的亭子里,“爱妃缘何在此。” 这便是为君者的高明了,喜怒不显于色,旁人闻言,倒真觉不出话里的不对劲儿,以为只是寻常的一问。全福海自打潜邸时就跟着皇上,哪听不出皇上已是不耐到了极点,偏生这位才人主子毫无所觉,许是受了爱妃二字的取悦,脸上的红意愈甚,全福海脊背冷汗涔涔,为这位不知死活的主子捏了把汗。 陆才人一无所觉,羞红了脸,刻意压着声音柔柔道:“春风和煦,嫔妾为春日编了舞曲,不想……不想叫皇上看见了。” 李怀修眼光闲散,忽地起了身,屈指挑起陆才人的下颌,勾唇轻笑,“你在这跳,不就是要给朕看?” 眼尾泄出的笑意减了威严,添了几许不属于帝王的肆意风流。若仔细看,那双狭长的眸底却未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平静得透着凛冬的寒意。 陆才人一时语滞,眨巴着眼,呆呆地回视着李怀修,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嫔妾……” 李怀修脸色淡漠下来,后宫女子皆是如此,恋慕他的权势、地位,为此勾心斗角,费尽心机,见得多了,李怀修对后宫这些相差无几的娇花慢慢也就提不起了兴趣。 下颌温凉的白玉扳指离开,陆才人触到男人的脸色,陡然回神,她也非蠢笨无脑,这时才明白皇上的话中深意,窥探帝踪,乃是大罪! 她容色仓惶,急声辩解,“皇上明鉴,嫔妾当真不知皇上在此,皇上就是给嫔妾一万个胆子,嫔妾也不敢窥探皇上的行踪,皇上明鉴!” 李怀修垂下眸,目光落到陆才人衣裙晕染的大朵大朵艳红花蕊时,微眯了眯眼,“拖下去!” 陆才人猛地抬头,见皇上眼神冰冷,额头砰地叩在地上,脸色惨白,“皇上明鉴!嫔妾当真没有窥探帝踪啊!” 李怀修沉下声,“西域弥南灭国后,国土弥楠花长盛数十余年,火烧不枯,大旱不死,是为亡国。你裙裾所画弥南,是在诅咒我大魏万世之基业么!” “弥……弥南?”陆才人眼神茫然,忽地记起什么,脑中嗡的一声,陡然僵住了身子。 “新鲜的花虽美,香味却退的快,可惜姐姐只能看这一时——” 她原本不打算在揽月湖边停留太久,是那女子,那女子有意催促,她急于争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贱人! 陆才人捏紧了帕子,牙关咬紧,心底恨意陡生。 第4章 她抬头啼哭,“嫔妾是冤枉的,嫔妾并不知道什么弥南花,是有人用手段算计嫔妾!皇上相信嫔妾,嫔妾是冤枉的!” 陆才人涕泗横流,叫人拖拽着,鬓发的珠钗在挣扎中掉到地上,裙裾覆了脏尘泥土,将那弥南花也一并掩盖,全无方才张扬明媚的模样。 “是虞氏,虞宝林陷害嫔妾,求皇上明鉴啊!” 全福海悄悄瞄着皇上脸色,见皇上看也不看被拖下去的陆才人,就知道这是再无回旋之地了。 皇上大抵是真的厌倦了后宫嫔妃的争宠,自打新人入宫,隔三差五的就有主子往御前送汤水,起初全福海还去通禀,后来皇上愈发不耐烦,睨他的眼神跟冰刀子似的,全福海不敢再去传话,直接留了汤水,皇上自是不会去喝,那些补汤悉数进了御前小太监的肚子。 这厢皇上哪是惩治陆才人,不过是借由陆才人的幌子,告诫后宫那些新人,不要自作聪明,入了宫就要安守本分,待皇上有兴致了,自会挑两个合眼的召幸。 …… 陆才人被打入冷宫一事很快在宫里头传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事儿是皇上杀鸡儆猴,有意做给那些新人看,一时间人人自危,心惊胆颤,回忆着之前做过的事儿,生怕行差踏错,惹祸上身。 后宫众人都在议论陆才人误穿亡国之衣惹皇上震怒,却忽视了陆才人怎会如此蠢笨,绣娘们又怎会见过西域弥南的圣花。 后日,皇后从佛心寺祈福回宫,便听说了这桩事。两月前,钦天监所指,皇后在选秀之后,前去佛心寺,为大魏江山祈福。如今两月过去,回宫也并未召六宫嫔妃请安见礼,只传丽妃说了些六宫事务。 坤宁宫 皇后倚靠着金线襄绣大团牡丹的引枕,垂眼地翻看着这两月后宫的用度,听闻陆才人的事儿,翻阅的指尖儿微顿,摇了摇头,“新人心气儿高,却不知在这深宫里,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的法子。” 文竹递上茶水,觉得解气,“新主子们仗着是新人,刚入宫请安那日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几番顶撞,奴婢倒觉得,皇上把陆才人打入冷宫,是为了维护娘娘。” 皇后接过茶水,瞧着里面茶叶打出的璇儿,片刻失神。她是皇后,是皇上的发妻,皇上信她敬她,唯独缺的,是那份给女子无度的疼宠。譬如这回她出宫两月,宫里却从未有只言片语的关照传到佛心寺。 但身为皇后,又如何能要嫔妃的宠爱。 她有时羡慕丽妃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可以由得皇上一两回的纵容。 文竹见娘娘久久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她是娘娘身边的老人,皇上待娘娘如何,她都看在眼里。 娘娘十七岁就入了王府,做成王正妻,如今过了十年,皇上与娘娘可谓是伉俪情深,娘娘一心一意打理后宫政务,少让皇上劳心。 当年潜邸,徐侧妃有身孕没多久偶感风寒,皇上离京替先帝爷查出银税的案子,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带的照顾徐侧妃,偏生后宫的主子们不知安生,把娘娘的仁善当成了软弱。 文竹慢慢叹息一声,换上笑脸,又道:“娘娘,今儿是十五,奴婢吩咐御膳房多做几道晚膳,等皇上过来。” 初一十五坤宁宫侍寝,这是祖上以来雷打不动的规矩。更何况娘娘刚回宫,皇上定能过来看看娘娘。 提及此,皇后也不再去想那些扰心的事,将茶水递给她,“皇上喜食清淡,叫御膳房的人都仔细着。” 文竹掩唇低笑,“奴婢省得。” 她正欲退出殿门,吩咐人准备晚膳,又被唤住,皇后随意拂了拂衣袖的金鸾凤鸟,眼眸落向娟丽的金线,“陆才人被皇上责罚之前可还见过什么人?” 文竹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听了这句,一瞬就了然了其中的意思,她恭敬地垂下眼,“奴婢这就去查。” 皇后微顿,思量一番,摇了摇头,“罢了。” “娘娘?”文竹愕然地抬起头,不解其意。 皇后没说什么,只让她下去。待文竹退出内殿,皇后脸上才露出一抹讽笑,都说她这个皇后做的温良宽宏,但她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宽仁得皇上敬重,同样也给了那些人机会,毕竟这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后宫里也养不了太多的皇子。 这张慈面带得久了,久而久之,倒底是怎样的人,谁又能分辨得清。 …… 是夜,月华卷挟似水的凉意,笼罩到皇城之上。 人定时分,乾坤宫的镂窗透出明朗的光亮,四角琉璃宫灯新换了一盏,全福海沏好热茶,轻手轻脚地送入殿内。 这夜是十五,坤宁宫侍寝,全福海一直记着,可皇上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他瞄了眼漏刻,摸不准皇上的意思,皇上究竟是去还是不去。不过不管皇上去不去,他身为御前大公公,都得给皇上提这个醒。在御前当差,就是要把脑袋别到裤腰上。 全福海忝起笑脸,“皇上……” 李怀修执笔批着奏折,神色专注,看也不看他。 全福海莫名一头冷汗,心惊胆颤地说下去,“今儿是十五,皇上……”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全福海怎么的也说不出来。 第003章 李怀修慢条斯理地看完剩下的两本奏折,才抬起眼,靠到椅背上,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查到了,虞宝林是怎么回事?” 第5章 全福海愣了下,要说虞宝林蠢笨吧,偏生想出这么个法子,轻而易举地除掉了陆才人,要说虞宝林聪明吧,又留了身份,落下个把柄。除非虞宝林是真真不知晓弥南花的来历,否则他还真摸不准这位主子倒底使的是什么手段。 后宫嫔妃争宠,倚仗的不止是美貌家世,还要有那么一点心机,丽妃娘娘虽是潜邸旧人,却到如今盛宠不衰,靠的就是能在皇上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本事。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答完,李怀修听了没生出多余的情绪,指骨敲敲御案,仿佛只是随意问出的话,并没放在心上。 全福海想问皇上今夜可还要去坤宁宫,可他频频觑了几眼,始终没有那个胆子,他是御前当差不假,但皇上是君主,他只是个奴才,劝言一两句就罢了,哪敢僭越,去管皇上的事儿,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良久,全福海才见皇上起身,“去坤宁宫。” 全福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可怕皇上随口说一句要丽妃娘娘侍寝,那明日这后宫里可是热闹了。 …… 合宫盯着圣驾的动静,得知皇上去了坤宁宫,嫔妃们没再存什么期待的心思,今儿是十五,坤宁宫侍驾无可厚非。 顺湘苑 雪白圆润的足尖儿点地,明裳从浴桶中出来,辛柳立即为她披上了净身的大巾,一人高的铜镜中映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形,高的是月凶月甫,低的是腰窝。辛柳熟稔地为主子擦拭,到那两处,忍不住红了脸,想起什么,说道:“主子身量又长了,奴婢明儿个跑内务府一趟,给主子置备新衣。” 明裳换上衾衣,坐到妆镜前,那张脸蛋褪去婴儿肥,愈发得俏丽媚人,稍许开口嘱咐,“挑着绛紫,月白的拿。” 还未侍寝得宠,穿得绯红鲜亮就是给人做了活靶子。 两人将出了净室,就听外面一阵争执声。 “上个月你说家中三弟风寒,没银子诊治,是主子心善,为你三弟拿了三两银子。知顺,主子对你不好吗?你竟然还敢偷主子的首饰拿去变卖!” 月香泼辣的声音尤为清晰。 闻言,明裳轻轻蹙起了眉尖儿,辛柳正要说话,明裳使了个眼色止住她,便又听外面道:“月香姐姐,你小声些,别扰了主子清净!” 月香朝他啐了一口,冷笑,“我便是要嚷嚷,让主子看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知顺扑通跪下来,就差捂住月香的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月小姑奶奶有主子体恤,哪知我们下面奴才的疾苦,家里头弟弟病重,又有三个幺妹,都揭不开锅了,主子不缺这些首饰,就让奴才拿去吧!” 月香气得白了脸,撸起袖子斥骂他,“倒底是接济家里,还是为了变卖银子给自己讨得好去处,你当姑奶奶眼睛瞎了吗?” 知顺大惊,被戳中阴私,结结巴巴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新人入宫,别宫主子都想尽了法子到御前露脸,偏生他伺候这位,不思进取,连想法子争宠都不会。 昨儿个他私下里听着,原来这位主子父亲还得罪了太傅宋大人,差点丢了命,知顺哪敢在顺湘苑待下去,赏他那几两碎银子,都不够承明宫洒扫宫人得的油水! “怎么,哑巴了?”月香抄起廊下的扫帚就要往知顺背上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知顺避之不及,哎呦一声滚到地上,这时,内殿的门打开,知顺瞧见主子出来,脸色大变,不知方才主子听去了多少,主子再不受宠也是主子,责罚他这个奴才绰绰有余。 …… 夜里风凉,明裳裹着披风,坐在廊下的圆凳上,慢悠悠地饮茶。 宝林侍从六人,掌事太监,掌事宫女各一人。除却明裳从家中带进宫的辛柳和月香,剩下四人皆是由内务府分配。 主子不得宠,下面的人自然伺候得不尽心,这个时候把人唤起来,有外心的免不得抱怨几句,两刻钟过去,那些心怀鬼胎的奴才察觉了不对劲儿。 明裳见时候差不多,掀起眼,一一打量过跪着的宫人,目光清淡,却压得人抬不起头。 温在壶里的水快要凉透,明裳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们在顺湘苑伺候许久,倒也辛苦。” 这话说得几人不免心虚,知顺借着家中由头,能躲懒就躲懒,感受到落在头顶的视线,手臂颤颤巍巍,额头紧磕在砖面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明裳微顿,收了脸上的笑意,唇角却是在勾着,话声也柔柔的,“我知你们各有难处,倘若谁有心离开顺湘苑,从月香这领五两银子,我不会为难你们。” 月香惊得瞪圆了眸子,“主子!” 辛柳看了她一眼,月香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心里仍旧有气,主子带进宫的银子本就不多,做甚便宜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知顺眼睛倒是亮了,蓦地抬起头,又为自己的行径洗刷一番,“奴才绝非弃主子而去,他日奴才伺候到了高位,定为主子美言几句!” 明裳没说什么,只让他领了银子,随后跟着的一个宫女叩了个头,领了五两,末了,四人只剩下一人,是跪在知顺后面干干瘦瘦的小太监。 “奴才不走,奴才要留下伺候主子!” 明裳疑惑蹙眉。 那小太监又道:“主子大抵是不记得奴才了,奴才名唤辛小五,主子进宫那日正巧遇到奴才冲撞了高位主子,为奴才解了围,若非主子,奴才这条命怕是也没了。” 第6章 “奴才誓死追随主子!” 宫里捧高踩低见得多了,倒是少有如此忠心的人。 明裳浅浅地弯起唇,“月香,多给他五两。” 辛小五猛地抬头,乍然愣住,月香气顺了些,将剩下的银子都塞到他怀里,“主子是赏你的,留下吧!” …… 昨儿是坤宁宫侍寝,明裳去得早了,还不见皇后娘娘,过一会儿,二重珠帘掀开,从外入了一着靛青宫裙,弱柳扶风的女子,殿内的宫人见到来人,齐齐起身福礼,“嫔妾请丽妃娘娘安。” 丽妃温和一笑,坐到主位右手边的位子上,举手投足间端的是素净温雅,如江南淡水素墨的画卷。 “妹妹们不必多礼。” 丽妃是皇上在潜邸时的旧人,传闻与皇上青梅竹马,皇上娶妻之时,为正妻的人,本该是丽妃。 传言毕竟是传言,道听途说,没人敢去查证。皇后仁善,丽妃柔婉,丽妃身子弱,病重时皇后常去探望,从未听说有过龃龉,渐渐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不多时,皇后娘娘入殿,瞧了眼殿内的嫔妃,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丽妃身上落了一眼,“丽妃妹妹身子近来可好?” 丽妃笑着回话,“劳皇后娘娘记挂,嫔妾身子好了许多了。” 皇后和笑地点头,“本宫瞧着你气色也是好了。昨儿个本宫还与皇上说起,妹妹若身子好了,不如把牌子挂上去,新人不懂事,还是你伺候得舒心。” 丽妃闻言面色没什么变化,倒是下面的新人坐不住了,皇后娘娘这是借着陆才人的事儿给她们敲打,但她们争宠有何错处,若不争,皇上怎会去看她们一眼! 散了请安,清沅扶着娘娘上了仪仗,娘娘母家与皇室有姻亲,攀起来算的上皇上的表妹,念及年少的情分,皇上待娘娘也颇为照顾,因而娘娘嫁入王府就是侧妃,一入宫就是妃位。 仪仗停到重元宫,丽妃喜静,故虽是妃位,宫里头没留多少伺候的下人。清沅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殿,伺候娘娘服下。丽妃形容清瘦,纵使是暑夏,手也是捂不热的凉意。 清沅憋了许久,忍不住提了一嘴,“娘娘旧疾发作,分明不宜侍寝,娘娘怎么就答应了皇后娘娘挂上侍寝的牌子。” 丽妃常年吃着苦汤药,早已尝不出滋味,白净的帕子擦掉嘴边的药渍,眼眸垂低,“本宫这副身子是养不好了,若不趁着此时得皇上怜惜,他日新人入眼,皇上又怎会记得与本宫的情谊。” “娘娘……”清沅眼圈泛红,心疼不已,“当年皇上领军越州,突染恶疾,逢军中粮草匮乏,是娘娘为行军捐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又四处奔走,为皇上求医寻药……娘娘的辛苦,皇上都明白,怎会忘了与娘娘的情谊。” 丽妃苦涩的闭上眼,眼尾悄无声息地坠下两滴清泪,“皇上最是厌恶挟恩图报,此事日后不准再提。” 更何况当年她的所作所为,怎会没有私心。皇上能待她母家如此,她已是千恩万谢。 清沅不再说话,只是更加心疼娘娘,要是娘娘身子好些,也就不至于小产丧子,有皇子傍身,总归是要比倚靠虚无缥缈的圣宠来得稳妥。 旁人看不到丽妃的艰难,羡慕皇上待丽妃的优容,经过请安时皇后的提点,新妃去御前要斟酌一二,全福海得了清闲,倒是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吃不着御膳房的油水,愁眉苦脸得好几日。 前朝烂摊子不断,全福海每每进去伺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哪句话说错,这脑袋咔嚓就没了。 …… 坤宁宫侍寝后,皇上又多日未踏进后宫,新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得见皇上一面。 到后午,议事的朝臣退出殿门,全福海瞧一眼外面西沉的天色,是该传晚膳了。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幽州密报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皇上处理了这处的事又去操劳那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瞄见皇上终于撂了奏折,全福海终于见缝插针,“皇上忙了一日,奴才吩咐御膳房传膳吧。” 他顿了下,卖力道:“一大早林御厨就备了黄焖鱼翅,炖上一日,入口别提有多软烂,现在正是用的好时候……” “皇上要想吃清淡的,御膳房也准备了清蒸鲈鱼,哎呦,那味道叫一个香……” 李怀修听得不耐烦,转了转扳指,凉凉掀起眼皮睨过去,全福海觑见,浑身一定,登时止住音儿。 殿门这时打开,外面小太监捧着食盒进来传话,“皇上,柳美人送了羹汤,在外求见。” 柳美人不同于后宫新进的嫔妃,柳美人是潜邸柳侧妃的嫡亲妹妹,一年及笄进了宫,还算得宠,皇上得空会召上一两回。 倘若是旁人,这羹汤不送也罢,偏偏来人是柳美人。柳美人与后宫其余嫔妃没什么不同,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她的长姐,是皇上潜邸是宠过一段日子的女人,可惜柳侧妃命薄,好不容易有孕,却没能平安生下来,难产而亡,连孩子都没保住。如今皇上御极,坐到高位,柳家人哪能安心,自然得送进宫一个姑娘,皇上看在已故柳侧妃的面儿,也就收了。 柳美人确实安分,少有到御前碍眼,今儿难得来这一趟,全福海琢磨皇上今夜会不会摆驾永和宫。但瞧着侍寝嫔妃的名册中,丽妃娘娘宫里头也递了名牌,想来丽妃娘娘身子已是大好,就是不知今夜皇上会召幸哪位主子。 第7章 第004章 柳美人在殿外等得忐忑,皇上已有些日子没召幸她,听闻是前朝事务不断,因而皇上抽不开身进后宫,虽是如此,可新人中也曾有几人得见圣颜侍奉圣驾,柳美人入宫半载,心高气傲,可不想就此被新人比下去。 她绞着帕子心急之际,殿门打开,御前大公公全福海走出来,朝她福了身,一脸和笑,“皇上召美人主子今夜侍寝。” …… 是夜,柳美人侍寝,丽景轩上上下下热闹起来,宫人忙忙碌碌地清扫内殿。月香捧着尚宫局送来的冰正往顺湘苑去,没几步就被前面过来的宫人撞到了胳膊,怀里抱着的冰匣噼里啪啦撒到地上。月香噌得冒了火,内务府看人下菜,她磨破嘴皮才要到这么点冰,现下全被撞洒了。 来人是柳美人身边的大宫女彩芸,瞄一眼弄洒的冰匣,似是惊讶地捂紧了唇,话里话外尽是挑衅的意味,“对不起了月香姑娘,皇上召了美人主子侍寝,方才我忙中出错,撞散了冰匣,想必宝林主子也不会怪罪。” 月香心里不忿地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啐她脸上,又怕给主子招惹麻烦,忍住心气,强撑起笑脸,“不打紧不打紧,我再跑一趟内务府就是。” 彩芸又嗤嗤地笑了,眼神鄙夷,“宝林的月例能有多少,你倒是把宫里当成自己府邸了。”说到这,她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勾唇奚落,“要那么多冰做甚,左右皇上也不过去。” “虞宝林入宫多月,可曾面见过圣上?” 话有多难听说得就有多难听,月香恨不得撕烂了彩芸那张得意张狂的脸。彩芸撞了下月香的肩膀,斜眼离开。见人走远,月香使劲跺了下脚跟,暗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不信柳美人能一直得宠,自家主子聪慧貌美,怎会比不上柳美人! 月香捧着冰匣,气呼呼地回了顺湘苑,辛柳瞧见她空手而归,以为是内务府见主子不得宠,不愿给冰,又寻了新的借口,正要安抚几句,月香就崩豆子似的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辛柳微讶,柳美人确实不好相与,主子进宫后,柳美人虽不是永和宫主位,却仗着位份资历,处处给主子拿乔,隔三差五寻主子错处,今夜皇上竟召了柳美人侍寝…… 辛柳比月香思虑深,她回内殿,将这事儿禀给主子。 正值暑夏,明裳侧身躺在凉席上,手中的蒲扇徐徐扇动,牵起一股凉风,那双纤细白皙的柔荑仿若上好的美玉,精雕细琢不过如此。 闻辛柳所言,女子蹙起了一对儿精致的柳叶眉尖儿,声音柔柔透着股慵懒的娇嫩,“柳美人是已故柳侧妃的嫡亲妹妹,倒底与旁人不同。” 辛柳上前接了蒲扇,为主子清凉,“柳美人得宠,恐怕要更加嚣张了。” 明裳没把柳美人放在心上,越是嚣张越是容易露出把柄,反倒是那些不露声色的才最应该忌惮。 不过她确实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上回算计了陆才人,她有意透漏身份,那位即便得知了内情,却一不惩治于她,二对此不闻不问,倒底是政务太忙,还是没将她这些把戏放在心上。 顺湘苑安安静静,圣驾到了丽景轩,上回侍寝还是在四个月前,这夜柳美人着湖蓝的齐胸襦裙,眉眼含羞地等在外面,暖风吹来,手中掐出了薄汗,终于见一抹玄色入眼,柳美人眼眸顿时一亮,紧张地抚了抚发鬓,柔柔弯腰福礼,“嫔妾请皇上安。” 后宫百花颜色皆好,柳美人在其中算不上明艳俏丽,但这身襦裙衬她,乌发齐挽,露出修长的脖颈,衬得人盈盈弱弱,小家碧玉。 李怀修看着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子,脸色淡淡,他并非不知后宫嫔妃那些深藏起的小心思,见得多,便不觉得新鲜,反而索然无味。 他抬手把人扶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爱妃不必多礼。” 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轻握着着柳美人的手心,听不出语气的一句话,却叫柳美人愈发羞赧,那只手也不愿离开。 翌日天明,柳美人早早起了身,简单净了面,接过宫人捧着的戏珠龙纹衮服,为男人更衣。 后宫那般多的嫔妃到御前送羹汤,皇上偏偏只接了她的,召了她侍寝,听闻丽妃娘娘病愈后,牌子挂了多日,也不见皇上临幸。 这分偏宠让柳美人生出了些许的期待。她指尖叩紧了腰封,不着痕迹地抬起眸,似是无意道:“嫔妾近来研究了云中山人的棋谱,有几处不明,不知可否能得皇上指点。” 李怀修阖着眼,由她理着朝服阔袖,“云中棋谱深奥,你若想学,朕挑几本合适的命人送到你宫中。” 柳美人捋平衣袖暗纹的指尖微顿,抬眸间,只见男人面容深沉如水,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柳美人并非愚钝,听得出来皇上是让她不要动那些小心思,这般回答,已经是给她留了颜面。 她动作一瞬僵住,本以为皇上待她有几分特殊,难道这些特殊全是因为姐姐吗?皇上待姐姐,就那般的好? 圣驾离开丽景轩,柳美人当即发作,一把拂去了案上凉透的茶水糕点,噼里啪啦,满地狼藉。 彩芸瞧见主子发怒,心中大惊,扑通跪到地上,“主子侍寝本是天大的喜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啊!” 柳美人流着泪,凄凉一笑,“我恨姐姐死得太早,又庆幸姐姐早早死了,不然哪得的机会入宫。” 彩芸急忙劝慰,“奴婢倒觉得这是好事,倘若侧妃娘娘活着,到现在早已是色衰爱弛,姿容怎比得过主子。皇上爱新鲜,主子入宫或早或迟,如今得皇上眼,他日有了皇子,在这后宫里更是得天独厚的一份,何愁无宠!” 第8章 皇上御极两年,后宫仅有阮嫔生下的宝珠公主,倘若她先诞下皇子,后宫谁不得对她毕恭毕敬,届时皇上又怎会不怜惜她。 如此一想,柳美人倚回床榻里,眼眸微垂,无声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皇上从不重欲,召嫔妃侍寝,一向是到了时辰就歇下,这一回,会留下皇嗣么? …… 顺湘苑置于永和宫西偏殿,圣驾出永和宫,经过宫墙甬道,便是顺湘苑的殿门。 全福海照着皇上的意思,早把虞宝林的家世查了个干净,经过这儿,下意识向里面瞄去,宝林的位份确实不高,但门庭也不至于如此冷清,那些伺候的下人都去哪了。 他心里正琢磨着,余光觑向銮舆,却见皇上不咸不淡地往里扫了瞬,全福海把这细枝末节记在心里,虞宝林有本事,还没见到皇上,就让皇上无形中记住了人。 按理说皇上召柳美人侍寝,顺路经过顺湘苑,倘若是别宫的主子,早早就等在这截人,偏偏虞宝林与众不同,如此端着,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侍寝,皇上前朝的政务忙不过来,哪会一直惦记着后宫的女人。 …… 昨夜柳美人侍寝,这日问安难免得意,她穿着绯红色的齐胸襦裙,梳堕云髻,眼尾的媚色格外招人眼。只是柳美人的肌肤天生就不是似雪的白,这身红艳,瞧着倒有些不伦不类。 出了坤宁宫,明裳位份低,落在最后面,回顺湘苑没多久,丽景轩就过来了人。 彩芸敷衍地福过身子,眼珠肆意打量一圈内殿的穷酸样,好笑道:“宝林主子是给工人赏不出例钱了么,瞧瞧这殿里,端茶送水的都不见一个。” 月香气得手心攥紧,暗瞪过去,哼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这句话不知是在骂那些宫人,还是在指桑骂槐。彩芸脸色一变,态度更是傲慢,“按理说宝林主子这般身份,纵使美人主子不是永和宫主位,宝林主子也合该每日去给美人主子问安。更何况昨儿个美人主子侍寝,宝林主子不该恭恭敬敬地去伺候么?” 话音落下,辛柳严声斥道:“放肆!宝林主子又非你这样的奴才,怎可用伺候二字?” 虞宝林自从住进顺湘苑一直谨小慎微,奉柳美人话为皋臬,从不敢反驳。乍然被顺湘苑宫人厉声,彩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些讷讷,转而想到自家主子不论是身份宠爱都远高于虞宝林,她怕什么。 彩芸没搭理辛柳,直接看向了虞宝林,没有半分奴才的规矩,鄙夷道:“宝林主子就是这般管束奴才的?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个教养!” “你!”月香气得牙根咬紧,辛柳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月香憋着闷气,不情不愿地住了音儿。 明裳自始至终没说过话,闻言挑出一笑,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水,“彩芸姑娘是柳姐姐身边的一等宫女?” 彩芸端起架子,“奴婢自府邸就伺候美人主子,深得主子信任。” 明裳不紧不慢地“哦”了声,“宫里规矩多,既然深得柳姐姐信任,长此以往,难免会给柳姐姐招惹祸端。” “今日我便替柳姐姐,好好教教你宫里的规矩。” 她侧倚身子,指尖点着眉心,漂亮的双眸懒懒闲闲地抬起,轻巧勾唇,“月香,掌嘴二十,先让彩芸姑娘清楚清楚自己的身份。” 第005章 月香大喜,她早就看不顺眼彩芸的目中无人,在外面被几番挤兑,为了主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如今既然主子发话,她自然是不会手软。 月香性子虽是泼辣,却也绝不蠢笨,瞧着彩芸吓住的模样,脸上挂笑,一本正经,“主子心善,替美人主子管束你这个不知尊卑的奴才,你当谢恩才是。” 边说边朝彩芸走去,伺候的辛小五有眼色地一把压住彩芸的胳膊,彩芸见虞宝林竟不是玩笑,脸色登时就白了,拼命挣扎喊道:“虞宝林,奴婢是柳美人身边的人,虞宝林责罚奴婢,就不怕把美人主子得罪了吗!” “宝林主子责罚你,可全然是为了美人主子,谈何得罪!”月香冷冷一笑,扬起手臂一巴掌就落了下去,“啪”的一声,尤其清脆。彩芸整齐的发髻歪斜到一侧,不等她回过神,又一巴掌正正好好地打到了侧脸。 两巴掌过去,彩芸彻底醒过神,两边脸火辣辣的疼,见月香还没有收手的势头,扑通跪下来,审时度势地哭求,“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宝林主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吧!” 明裳眉眼飞斜,浅描淡写地扫过彩芸脸上红通通的巴掌印,“我进宫三个月,尚不懂宫里的规矩,听教养嬷嬷说,主子责罚奴才,掌嘴少则要够二十个。瞧你有心悔过,我便不与你计较那十个,但规矩还是不能乱。” 彩芸惊恐地看向窄榻里坐着的女子,那张娇花似的芙蓉面,看似柔弱,实则是裹了层花骨朵的刺玫,小小宝林,刚进到宫里,居然敢不给主子半分颜面! 她费力地咽了咽唾沫,袖中的手心攥紧,眉眼透着股狠毒的阴冷。 …… 妙清提着长嘴壶,悉心给尚宫局送来的芍药浇水,长嘴壶撂到地上,一抬眼就见彩芸姐姐从外面急急地进来,三两步上了台阶,打远还好,离得近了,妙清才发现彩云姐姐发鬓散乱,整张脸通红无比,活像个发面馒头。 彩芸是美人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平常在下面人前趾高气扬,妙清做事愚钝,没少受过责罚,今日瞧见彩云如此狼狈,简直大快人心,面上没敢表现出来,忍住笑,故作担忧地上前扶人,“姐姐这是打哪回的,怎么弄成这样?” 第9章 彩芸捏着帕子,几欲咬碎了牙根,“不得圣宠还如此嚣张,等我秉明了主子,定要把今日受的气讨回来!” 她骤然转过脸,“主子可是在歇着?” 妙清缩缩脖子,被彩芸阴沉的模样吓到,弱弱地点了点头,又道:“主子方才在找彩云姐姐,但姐姐不在。” “我知道了。”彩芸拂了拂裙摆的尘土,正要掀帘进去,眼眸轻动,将鬓边的簪子往外拽了两下,做成摇摇欲坠的模样,眼眶里酝酿出水雾,踉踉跄跄,颇为狼狈地进了内殿。 “主子……!” …… 此番掌嘴彩芸,明裳料想柳美人会仗着位份过来压她一头。 月香到尚食局取了午膳,用到中途,辛小五躬身进来,眼底担忧,“主子,柳美人过来了。” 明裳眼眸一动,她倒没想到柳美人来的这么快。 柳美人一进来,就端足了势头,眉梢怒气冲冲地竖起,“虞宝林好大的胆子,彩芸一言一行都是受我所指,虞宝林难不成也敢责罚于我吗!” 彩芸听她的话行事,顺湘苑的虞宝林出身低微,生得漂亮又如何,不得圣宠,在这宫里终究要人老珠黄,仰仗他人鼻息。本以为任她搓扁,不想敢下她的脸面,倒是小看了这女子。 柳美人穿着到坤宁宫问安的那身绯红襦裙,耳铛换成了鎏金的明月,明艳的颜色挑人,柳美人肌肤并不是赛雪的白皙,如此一穿不免俗艳。 明裳弯腰福礼,礼数恭恭敬敬,挑不到半分错处,“柳姐姐此话何意?” “我责罚于她,全然是因为她目无尊卑,迟早要为姐姐惹下祸端,我是为姐姐着想。” 几缕青丝垂到颊边,女子模样温温柔柔,若非彩芸身形狼狈,亲口所说,柳美人难以相信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虞宝林敢责打她的人。 “少在我面前巧舌如簧!”柳美人冷笑,“彩芸自有分寸,分明是你对我心有不满,嫉妒我昨夜侍寝,才把怨气施加到我的人身上。” 一席话说得颇有道理。 明裳转身亲手奉了茶水,柳美人看也没看,抬手打翻了杯盏,温烫的茶水飞溅出去,茶杯咕溜溜滚到墙角,明裳站着没动,垂下眼,取出帕子轻轻拭去手背的水渍。 “皇上今夜又不会召柳姐姐侍寝,柳姐姐侍寝却不得圣宠,我何必嫉妒呢?” 今夜又不会召柳姐姐侍寝—— 柳姐姐侍寝却不得圣宠—— 像两把刀子,重重往柳美人心窝子上戳。 柳美人咬牙切齿,脸色十分精彩,她深呼两息,眼前晕眩,鞋跟往后退了半步,彩芸忙上前去扶她,柳美人手心紧捂胸口,“你……贱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天家薄情,追根到底,那位从没把后宫哪个女子放在心上,但总有人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 柳美人倚仗皇上对柳侧妃的余恩,才承得几回雨露,但这恩典,终究是要慢慢淡下去,或早或晚,明裳不介意推上一把。 她不着痕迹地转开话头,“入宫前,府里的教养嬷嬷曾提过一件秘事,听闻男子与女子只要连着两夜欢好,那女子便有九成的把握受孕。” “也不知这句话倒底是不是真的。” 柳美人顿住,细眉微拧,眼中却是在深深思索。她可不认为这女子是为她着想,但……一旦是真的。 “你为何跟我说这个?” 明裳那双眸子有意无意看向彩芸,柳美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疑惑地朝彩芸看了一眼,彩芸被看得僵住,听虞宝林隐有不满道:“皇上怜惜姐姐,便是因姐姐心善,彩芸在姐姐身边伺候多年,想必姐姐待她太好,才不忍责罚于她。但彩芸的性子实在蠢笨,妹妹也是为姐姐好,敲打于她,不想却成了误会。” 彩芸嘴角扯了扯,她蠢笨?虞宝林真弄得好一手颠倒是非黑白! 她正欲辩解,哪知主子却似是信了虞宝林的话,蹙着眉尖儿深看了彩芸一眼。 柳美人不由想起入宫前夕,母亲为她准备的贴身宫女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稳重懂事,处处为主子计量。母亲曾说,“你身边的彩芸心性尚轻,愚钝不堪,不可担当大用……” 她当时听不惯母亲这番话,执拗地带了彩芸入宫,而今再次听到有人提及彩芸蠢笨,她不禁放在了心上,想起昨夜侍寝,守门在传来碎瓷器的动静,心里一阵生厌。 即便彩芸蠢笨,可也由不得这贱人去说。她奚落自己的事儿可还没过去! 明裳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扶着辛柳的手坐回了窄榻,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瞄了眼,“嫔妾听闻御膳房送去御前的午膳原模原样端了回来,料想晚膳大抵也是如此。” 柳美人眼珠一动,皇上未用膳,岂不正是她借机送羹汤的好时候。 她皱起眉,“你为何要说这些?” 明裳眸色浅淡,柔声真诚道:“嫔妾不得圣宠,住在永和宫日后还要仰仗柳姐姐。告知柳姐姐这些消息,自然是为了讨好姐姐。” 柳美人虽半信半疑,仍忍不住露出几分得色,“算你还有几分聪明!” 今夜侍了寝,待明日再与她算账! 柳美人出了内殿,月香换了新的杯盏为主子沏茶,直到现在,她还不明白主子在做什么。主子入宫就谨小慎微,虽不会吃柳美人的暗亏,却是隐忍着,从不会像今日般锋芒毕露,她更不信,主子真的是为了讨好柳美人。 第10章 心中想,不禁问出声,“主子这是何意?” 而且,她怎的不记得教养嬷嬷说过那番话,提到这儿,月香脸颊微红,也不知主子是怎么面不改色把男女欢好那种事说出口的。 明裳眉眼轻抬,嘴边挂着轻轻浅浅的笑,似水的眸子波光流转,看得月香一时脸红。 有些事不必说的太过明白,明裳低眸把玩着手腕的碧玺手串,忽而开口,“找几个宫灯放到水亭里,再将那身云锦湘水缎子取出来。” 女子眼眸淡淡,仿若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儿。但她知晓,过了今夜,才是入宫这条路的真正开始。 …… 乾坤宫 午膳原模原样端了下去,全福海急得不行,淮南奏报,有件棘手的大事儿要皇上处理,就这么着,午膳整整耽搁了两个时辰。 全福海在殿门外唉声叹气,对着端膳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这时候,就见远远地过来一人。待那人走近,全福海才看清,呦,这不是昨夜侍寝的柳美人嘛!柳美人这时候过来是做什么。 全福海不得细想,对着走近的人做了礼,瞄见后面的两提食盒,心中了然,又有几分纳闷,柳美人这是……又要请皇上过去? 第006章 “听说皇上还未用午膳,我不免忧心,便过来看看。” 全福海伺候在皇上身边多年,这话听了不下千百遍,早就起茧子了。皇上不用膳,后宫就没有不忧心的主子,却也是正盼着,巴巴过来御前,求得皇上恩宠。 昨夜这位主子刚侍寝,全福海是个人精,念在已故柳侧妃份儿上,柳美人还有的得宠的日子,他不愿得罪,赔笑道:“皇上政务繁忙,无暇用膳,不如美人主子交给奴才,奴才亲自呈到御前。” 柳美人听得出来,这话不过是推辞,全福海伺候在皇上身边,对皇上心思要比她了解得多。皇上不喜后宫嫔妃干政,她执意进去,难免惹得皇上不虞,可交给全福海,焉知进了谁的肚子。 思量再三,柳美人倒底不敢扰了皇上政务,依依不舍地瞄了眼关紧的殿门,吩咐宫人将食盒交给全福海,“有劳公公。” 全福海将食盒送到内殿,是在半刻之后。柳美人来的不是时候,走的也不是时候,倘使稍晚一会儿,大抵也就见到了皇上。 李怀修靠着椅背,指腹疲倦压了压眉心,看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眉梢轻挑,不知为何,无端想起今早从永和宫出去,经过顺湘苑那条路。 李怀修眯起眸子,难得生出一丝兴味,“她送的?” 她?她是谁? 全福海自诩没人比他更知圣意,可这句她,还是让他捋不清思绪了,皇上说的她是谁? 他不敢胡乱去猜,转个弯,顺着皇上的意思,“正是柳美人送来的,皇上处理政务,奴才不敢进来打扰。” 李怀修微怔,面容冷淡下来,朝全福海睨去,“柳美人?” 全福海这下知道,皇上方才提的人不是柳美人,既然不是柳美人,还能有谁让皇上记得。 蓦地,全福海想起今儿皇上离开永和宫,可是有意无意往顺湘苑里看了一眼,不知虞宝林是真不懂事还是有意吊着皇上,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来御前,就是嫔妃惯用的偶遇,都不去用,皇上如今上了心,到御前露个脸,还愁不能侍寝么? 全福海装傻充愣,讪笑道,“正是柳美人。” 李怀修推了推拇指的玉戒,神色不明,“去查查又出了什么事。” 若非有人唆使,柳氏不会没那个眼色,又跑到御前。 全福海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柳美人到御前送膳,自是来求恩宠,能有什么事?不过皇上既然发了话,就是没有事,全福海也得给查出来。 不成想这么一查,还真查出事端。全福海顿时生了冷汗,从陆才人那事就看出这位虞宝林不好招惹,想不到手段竟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挑拨离间了柳美人的亲信,甚至唆使柳美人到乾坤宫讨嫌。 他原原本本地秉明。 闻言,李怀修脸色难看至极,“男子与女子只要连着两夜欢好,女子便有九成的把握受孕?” “这是那女子说出的话?” “简直胆大包天!” 全福海心脏扑通一跳,惊出满头冷汗,扑通跪在地上,心惊胆颤,一声也不敢吭。这虞宝林也确实是好大的胆子,宫里头用心计的嫔妃自是为了争宠,得皇上召幸,可也从没人敢像虞宝林这般,不知死活。 良久,他听见皇上沉声下令,“今夜去永和宫。” 全福海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很快忙应了“是。” 过会儿他才转过弯,觑着皇上神色不明的脸,恍然大悟,原来虞宝林打的是这个主意,皇上也并非不明白虞宝林的意思,说不好听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不能成事,全看虞宝林的手段了。 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要宠幸谁,全凭皇上的心思,倘若虞宝林不能一举得皇上眼,敢几次三番这么算计,怕是也要落得与陆才人一般的下场。 …… 丽景轩 得知今夜又是丽景轩落灯,柳美人面生红晕,欣喜若狂。旁的嫔妃一月侍寝一回都是多的,她竟能接连侍寝,可见皇上仍是钟爱自己。思及此,柳美人掩唇娇笑,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第11章 怕皇上看腻了昨日的衣着,吩咐宫人取了新裁的靛青束颈长裙,画远山眉,唇瓣涂染用了淡红的朱砂,对镜抚鬓,端的是书香才女的柔婉姿容。 柳美人对今夜的妆容颇为满意,日头还没落下,早早就去了殿门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柳美人站僵了身子,终于等到人,脸上立即挽起笑,近前福身,“嫔妾请皇上安。” 眼前的女子穿着靛青,如盈盈盎然的春色,引人不禁多看。但李怀修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他漫不经心地把人扶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满心得了圣宠的柳美人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终究是有几分不同,并未察觉男人的漫不经心。 她含羞带怯,不敢去看男人的眼,“不知皇上可用了晚膳,嫔妾还叫人备……” 话音儿没等落下,听见西偏殿传出的一阵骚乱,晦明沉沉中,映出几点橙黄的光亮,借着如水的月华,徐徐袅袅,耳边是淙淙流水般的筝鸣,潇潇悦耳。 这时,李怀修侧过身,望着夜幕中的灯火,面容不明,“怎么回事?” 全福海眼观鼻鼻观心,早早就叫人去打听,小太监刚好回来,他听了,下意识朝柳美人觑了眼,躬身道:“皇上,是顺湘苑的宝林主子在放孔明灯。” 听到顺湘苑三字,柳美人直接僵住了身子,方才了然虞宝林为何说那番话,原来是想截她的宠!柳美人只恨自己中了这女子的奸计,又见皇上生出兴致,怕皇上真被那个贱人勾走,下意识拉住李怀修的衣袖,撑起笑脸,“皇上,时候不早……” 李怀修没说什么,只掀起眼轻描淡写地掠去,狭长的凤眸中透着淡淡的不虞。 全福海看得心惊,瞧着柳美人僵硬的笑脸心中啧啧,这便是天家的薄情,前一刻宠着,后一刻立马就能置身事外。柳美人要是聪明,就该明白,今夜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圣驾倒底是去了顺湘苑,柳美人气得身子发抖,偏生这时候彩芸没眼色地说话,“虞宝林竟如此心机,算计主子!” “蠢货!”柳美人捏紧帕子,气不打一出来,“若非是你蠢笨……” 她何至于着了虞宝林的路子! 彩芸惊恐地跪下身,连连叩头,“奴婢愚蠢,主子恕罪!” …… 顺湘苑 光是凭几盏孔明灯可难夺得皇上的欢心,全福海跟在后头,等着看这虞宝林还有什么争宠的手段。 进了顺湘苑殿门,全福海不禁咋舌,圣驾到来,哪处宫所不是仆从接迎,宫灯高挂,不想这顺湘苑竟是如此冷清,冷清不说,连个人影都不见,就是这么接驾的?换作旁人,脑袋不知道掉几回了! 黑灯瞎火的小径,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一抹细微的亮光,仿若峰回路转,目光所及,四角水亭中,宫灯透亮,水袖击打亭中白皮鼓面,发出几声铮鸣。女子身形窈窕,舞姿蹁跹,轻盈灵动,湘水缎子飘摇曳曳,风流婉转。 全福海瞄了眼皇上晦暗不清的脸色,忍住笑,挥手带宫人退了下去。 刚守到外面,就瞧见殿外急着脚步进来的人影,宫灯的光亮照出女子的面容,全福海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吩咐小太监截住了进来的人。 “奴才请柳美人安。” 被截了宠,柳美人哪还有好气,皮笑肉不笑地让他免礼。 她回丽景轩坐了会儿,转过弯来,今夜分明是皇上召她侍寝,做甚让那小贱人得了便宜,君无戏言,皇上当真会看不出她的把戏,就这么纵容着?柳美人是不信,她倒要瞧瞧,那贱人耍什么花招! “全公公免礼吧,我瞧着那宫灯有趣,也想过来看看。” 对于柳美人的来意,全福海心里明镜儿似的,后宫里嫔妃多,圣心难测,谁能料想他日风光的又是谁。 何况全福海是皇上身边的奴才,自然紧着皇上,顺着皇上的心意。今儿个要是让柳美人闯进去扰了皇上的兴致,那他这个御前大公公就白当这么多年了。 全福海赔着笑脸,“奴才们放着玩,讨主子欢心的玩意儿,美人喜欢,便吩咐内务府去做。” 话头偏了八百里,柳美人稀罕看那几个孔明灯,还不是奔着皇上来的。她瞧着全福海这张油盐不进的脸,越看越来气。 “全公公今夜定是要拦着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福海是御前的红人,就是皇后娘娘都得给几分薄面,这柳美人真是没个脑子,怪不得着了虞宝林的路子。 全福海没让开,腆着笑,意有所指,“美人主子想好了,今夜要是进去,日后再想见到皇上可就难了。” 三分意会,七分威胁。 狗奴才,仗着皇上的势,竟敢威胁她! 柳美人捏紧了帕子,胸口憋了股恶气,她眸光寒着,朝里面看去,侍寝又如何,后宫里侍寝的嫔妃还少么,她倒要看看,能得意到几时! …… 李怀修进了水亭,里面的女子停住了身形,眼眸怔然地看着走近的男人,似是不知他怎会忽然进来,良久缓过神,不知所措般咬紧唇瓣,屈膝福身,“嫔妾请皇上安。” 装模作样的本事确实好。 李怀修眼底几许深意,他背着手走近,宫灯下,白纱半遮半掩,遮住了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眸,瞳仁乌黑,顾盼流转,秋波潋滟。 起初勾起他兴趣的是这女子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方才一舞,盈盈一握的婀娜腰身又将他的兴头提起了七分。 第12章 李怀修眼光微凝,伸手摘去了她的面纱。 轻薄的面纱随风吹拂出水亭,却无人去管。 兰膏明烛下,女子青丝雪肤,贝齿朱唇,含着水雾的眸子徐徐撩起,美得惊心动魄。 第007章 李怀修敛下眼睑,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你怎知朕是何人?” 选秀那日,他只到了一个时辰,择选朝中几个世家的女子,其余的秀女全权交由皇后与丽妃挑选,他记得自己挑中的几人中,并没有这个女子。 明裳垂着眸子,柔声细语道:“嫔妾听闻今夜皇上点了柳美人侍寝,此时至夜,有男子出现在此,嫔妾料想,旁人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擅闯嫔妃寝宫。” 李怀修摩挲着拇指的扳指,眼皮不抬,凉声:“旁人也没你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朕。” 倘若全福海在这儿伺候,早就吓得跪身请罪,当今一向喜行不怒于色,谁能知晓,皇上究竟动没动怒气。 明裳眼睫轻颤了下,入宫前,她就从父亲口中听闻圣上诸多事迹,潜邸之时,当今奉命北征,精武悍勇,力指千军,短短七个月,收复北地十三州,令蛮夷闻风丧胆。 流言里,这位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这位御极后,有朝臣以此谏言,最终却不知因何缘由,都不声不响地告病府中。 诚然,明裳再有十分的成算,此时仍旧有些心惊畏惧。 她垂着眸子,乖顺老实地喏喏低声:“嫔妾不敢。” 仿似一只受了惊,缩起来的小兔子。 李怀修挑了下眉,盯着这张脸蛋,忽伸手,屈指勾起了女子的下颌:“叫什么名字?” 明裳被迫仰起头,发鬓间的血玉簪子随着动作摔到地上,凉风习习,泄下的缕缕青丝如水般柔柔拂过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 大抵是从未与男人亲近过,冰冷的指腹一碰到那张芙蓉面,仿若初放的花骨朵般生了绯红。 女子眉目如画,音韵柔柔:“嫔妾虞氏明裳。” 指腹的烫热犹在,温凉的扳指捻了两下白腻的肌肤,顷刻就留出一道红印子。 男人的力道不轻,明裳疼得微微蹙起了眉心,可怜无辜地望着他,不自觉咬紧了下唇,唇瓣充血,愈发的嫣红靡丽,娇艳欲滴。 李怀修松开了手,指腹搓捻两下,残留着那抹柔软,好似水做的人儿。 这样的女子,在这宫里,确实新鲜。 …… 虞宝林截宠的事儿很快传到了皇后耳中,早在皇上又点柳美人侍寝时,皇后就觉出了反常,暗中派人注意着。原来皇上真不是冲着柳美人去的,可怜柳美人被人算计还不自知。 “本宫没看错人。”皇后撂了笔,将账本交给文竹。 那日选秀,虞宝林是皇后亲指的人,皇后见到虞宝林的姿容,就知晓,那位也定然喜欢。可惜没过几日她便到佛心寺祈福,前朝事务又不断,否则虞宝林定然不会到这时才入那位的眼。 日后这后宫可是要热闹了。 文竹妥当收好,走过去为皇后轻轻按压额角:“奴婢总有些担心,虞宝林用这般手段争宠,心思活络机敏,怕不容易受娘娘掌控。” “为何要受本宫掌控?”皇后抚着腕间的碧玺手钏,笑了笑,“一则,本宫留下皇上中意的人,能在皇上心里头留下个好印象。二则,有虞宝林在其中周旋,于制衡后宫也大有裨益。” “可虞宝林得宠,皇上来咱们这坤宁宫的次数就更少了。”文竹不禁心酸,“娘娘处处为皇上考虑,皇上待娘娘却总不如待那些嫔妃们宠爱。” 皇后动作顿住,脸色倏然转冷:“这话日后不许再说。” 文竹心中一惊,急急跪下身,战战兢兢请罪:“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文竹跟随她多年,处事稳重,面面考量,甚合她心意,可有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 皇上不宠坤宁宫,但那份敬重,后宫嫔妃没人所能拥有,如此,便也足够了。皇后不愿抱那分琴瑟和鸣的期待,有时相敬如宾,并非不好。 …… 一切水到渠成。 那对儿漂亮的玉足蜷缩到一起,脚踝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高度抬得不可思议。 这是明裳初次侍寝,入宫前教养嬷嬷就反复叮嘱过她,要想得宠,最重要的是要伺候好皇上,她红着面皮儿听完闺房那些事,夜中也有过思量,如今真真到了这时候,才知晓是如此难耐。 不是说,皇上召人侍寝一向都是守着时辰么,这么久,还没到么? 明裳眼尾泛红,被憋出了泪珠子,再聪慧沉稳,说到底也是个不识人事,十六岁的姑娘。 不止明裳纳闷,外面守夜的全福海早惊掉了下巴。 皇上自打大婚就是他在身边伺候,皇上从不重欲,每每召人侍寝都是过上两刻钟便唤人叫水,眼下这都过去多久了。全福海整整数完了一柱香,还未听见里面有传人的动静,倒是时不时会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全福海老脸一红,真是出了奇了,在别的主子那儿他可少有听到过。 与全福海满肚子狐疑不同,辛柳和月香两个丫头脸上挂满了担心。 她们打小就伺候在主子身边,府上风光时,主子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老爷夫人宠得不行,稍微磕碰一下都要红红眼,里面动静那般的杂,不知皇上是怎样对待的主子,月香甚至仿佛听见了主子抽咽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她脚跟一动,忍不住就要进去看看,辛柳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主子筹谋已久,万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前功尽弃。月香死死咬紧唇,强忍着才没再有动作。 第13章 寝殿里,明裳恹恹地躺在里面,指尖儿动都懒得动,原来侍寝是这般磨人,比应付后宫的纷争还要乏累。 她眼睫颤了两下,稍许,似是无意间翻过身子,正正好好窝入男人胸怀。 李怀修眉梢一挑,对于女子的投怀送抱有些意外,也有些陌生。 他不喜与旁人过多亲近,后宫侍寝不过是例行公事,一则作为疏解,二则为了绵延后嗣。后宫嫔妃不是没有人自命不凡,以为侍寝便是合他心意,得了圣宠,李怀修对此十分不耐,冷言冷语几回,日子久了,那些人便也发现他不喜与人过多亲近,侍寝后都自觉地换上新的被褥,离得远远的。不知这女子是没听过后宫里约定成俗的规矩,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如此。 更令李怀修意外的是,他对这女子竟没有不耐和厌恶。 大抵是那段柔性极佳的细腰,实在合他的心意。 男人干燥温热的掌心抚到那段腰肢上,明裳下意识轻颤了下,掌下的肌肤欺霜赛雪,滑腻如上好的羊脂玉,李怀修贪恋那一处,侧身把人揽进怀里,低目垂眼,慵懒中又透着股上位者的强势:“自幼习舞?” 明裳喉咙干涩,这时候并不想多说话,可皇上发问,话还是要回的,她点了点头,倒底是刚开了苞的姑娘,面皮儿羞涩,她乌亮的眼珠不知往何处安放,两只柔软的小手也似无处着落一般。 “嫔妾最怕吃苦,从小到大,嫔妾唯一坚持下来的唯有习舞。” 没见到人之前,李怀修印象里的这女子手段多样,心思狡诈,不想亲身相处才知晓,这女子并非狡诈,只是有些小聪明。 恰到好处,不仅不让他心生厌烦,反而倒让他尝出些从未在旁人那儿体会到的趣味。 那副羞怯生赧,又强装沉稳的模样让李怀修不免多看了两眼,他手臂用力收紧,肌肤相贴,怀里的人小兔子似的一惊,水眸撩起,带着几分警惕看他。 却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勾人,眼尾泛红,媚眼如丝,在男人怀里简直软得要命。 …… 翌日天明,天边泛出熹微白光,明裳指尖攥了又收,许久才停下来。男人掀起帷幔,宫人端着净水白帕,恭敬地垂着头进殿伺候,没人敢看床榻一眼。 宫里头规矩,皇上起身,侍寝的嫔妃也要跟着伺候,明裳勉强睁开眸子,迷迷糊糊地撑坐起身,衾被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肌肤。明裳不知旁人侍寝是否也是如此,她盖住身子,不免想起男人覆上的手掌,脸颊霎时烫红了。 她挥散那些念头,拾起压在角落里皱巴巴的衾衣,勉强穿得齐整,正要趿鞋下地,腿心倏地升起一股酸意,她竟难以站稳,跌坐回了床榻边。 这边动静引得李怀修多看了眼,那女子穿着皱巴巴的衾衣,眼珠湿润,咬着唇,可怜巴巴,李怀修眉心轻跳,难得生出些怜惜,振了振龙袍的衣袖,缓声道:“你不必伺候。” 明裳想了想,便没再坚持,只说:“是嫔妾的不是,日后嫔妾会学着伺候皇上。” 李怀修拨去冠冕龙珠的手指微顿,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生出一片晦暗深色,目光掠过那段柔软的细腰,唇线轻扯了两下。 此时他倒是真看不出这女子是得了便宜卖乖,还是真的怕他厌烦,可怜巴巴地跑来跟他保证。虞家确实会挑人,往宫里送了个这么能惑乱朝纲的东西。 …… 皇上进顺湘苑的第二日,御前下诏,晋宝林虞氏为正六品常在,赐封号宓。 全福海身后跟着送赏赐的小太监,手中捧着传召圣旨,心里啧啧感叹,初次得皇上临幸,就能越两品,赐封号,这可是后宫主子们少有的殊荣。 第008章 圣驾离开顺湘苑没多久,御前的圣旨就下召了永和宫。后宫里但凡侍寝过的嫔妃都是要升位份,至于升到几品,全看那主子合不合皇上的心意。 越两品,册封正六品常在,加之“宓”字封号,已是皇恩浩荡,前所未有。 辛小五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皇上除了册封主子位份,竟还给了封号。主子受宠,他们这些宫人也跟着扬眉吐气,有皇上隆恩,日后看谁敢瞧不上顺湘苑出来的奴才。 几人喜上眉梢,高声叩首:“奴婢恭喜宓主子,贺喜宓主子!” 明裳接了圣旨,久久才回过神,她掩唇一笑,朝辛柳看了眼,辛柳会意,立即将准备好的封红塞到传旨太监手里。全福海倒是不在乎这些私钱,皇上能给宓常在这般殊荣,足以见得宓常在的本事。他脸上笑意真切几分,多说了两句讨喜的话,才躬身离开。 快到了问安的时辰,昨夜明裳截了柳美人的宠,又得侍寝,今儿升了位份,再得封号,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 虞宝林升至六品常在,坤宁宫早早闻讯,将位子往前挪了挪,这时候柳美人还没来,明裳落了座,借着饮茶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内殿,今儿个请安的人似乎多了些,那些往日称病告假、诵经祈福的……居然都来了坤宁宫问安。 倒底是为了问安,还是为了看皇上的新宠。 明裳落了眼眸,对周围探寻的目光仿若未觉。 “宓妹妹今时不同往日,受了恩宠,果然要比以往愈发明艳了。” 姜贵人亲亲热热地与明裳说话,好似两人相交已久。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睁眼说瞎话的人。姜贵人是宫里的旧人,位份不低,待下面的宫人最是宽和,但这时候说这番话,难免给明裳招惹麻烦,究竟是有意无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第14章 明裳当做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红了脸,含羞道:“妹妹蒲柳之姿,比不得姐姐们倾城容貌。” 闻言,姜贵人笑意淡下,端起杯盏饮了口茶水,不再说话。 三言两语,滴水不漏,倒瞧不出这宓常在是真的单纯无知,还是藏的深沉。 新人入宫过了近四月,皇上也就召幸过两人,一人是家世颇高的杨嫔,剩下就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宓常在。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后宫里藏了个如此绝色的女子。 不多时,柳美人踏进了内殿,不知是有意无意,柳美人的位子正坐在明裳上首。 昨夜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后宫,柳美人费力请去了皇上,却叫宓宝林半路截胡,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柳美人心里如何不气。 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柳美人和明裳身上瞄来看去,这两人同住一宫,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热闹看。 柳美人捏着帕子的手隐隐掐紧,她不是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看好戏般的眼神,正因如此,才愈发的恨恼坐在下面的小贱人。 踩着她上位,让怎能不恨! 今日她若是称病不来这坤宁宫问安,不知明儿个这后宫就要怎么传扬,她进宫立的威信,可不能就这么被这个小贱人毁了。 方才亲亲热热拉着明裳说话的姜贵人眼眸打量两回,挽笑道:“听闻昨夜皇上是要去柳妹妹那的,柳妹妹可真是与宓妹妹姐妹情深,体恤非常,惦念着宓妹妹进宫无宠,劝慰皇上雨露均沾呢!” 姐妹情深? 柳美人手心快掐出血了。 众人没说话,都在津津有味地瞧着好戏。皇上少进后宫,在坐的嫔妃不管是新人旧人,不少皆未承过恩宠,幽居深宫乏闷无味,也就只有这些乐子可看。 偏生姜贵人说完,本该上戏台子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个气得不轻,一个仿若事不关己,好戏倒是没唱出来。 稍许,皇后娘娘凤钗簪发,华服拥身,雍容华贵地入了内殿。 众嫔妃起身见礼,皇后落了座,视线在殿内打量一眼,目光落到下首的女子身上,面容带笑:“倒是个精致的,不怪皇上喜欢。” 如此一提,殿里的视线又齐刷刷看向了明裳。明裳不卑不吭地起身,羞怯般低下头:“皇后娘娘凤仪光华,嫔妾俗庸拙笨,只是做衬罢了。” 这番奉承的话说得悦耳,后宫嫔妃但凡得宠便露出几分自傲,罕见如此谨小慎微的女子。不管是不是故作姿态,都让人听得舒心,皇后眸色深了几许,掩唇笑道:“后宫少有你这般嘴甜贴心的人,留你在皇上身边,本宫也是放心。” 皇后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捧着宓常在,留到君侧? 经皇后这三两句话,直接把明裳推到风口浪尖上,没人知晓皇后是否有意为之。 出了坤宁宫,有低品阶的嫔妃不慎冲撞了柳美人,柳美人窝了一肚子火,反手就甩了那人一巴掌。 “毛毛躁躁,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巴掌打得重,当即在那陈宝林脸上留下一片通红,尚是在坤宁宫,就敢如此发作,陈宝林一时没回过神。 “嫔……嫔妾不是有意……”陈宝林生性胆小,位份又低,被柳美人压得一头,害怕她责罚,捂住半边脸,眼睛登时就红了。 柳美人气无处发泄,见谁都觉得是在暗地讥笑自己,“我看你就是有意,小小一个宝林,也敢越到我的头上?” 明裳正走到这,就听了这句话,指桑骂槐,借着陈宝林给自己立威。不过这柳美人可真是蠢,逞威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皇后娘娘面上再宽容大度,这种气也是不愿忍的。 好事的嫔妃放慢了脚步,侧耳去听,有的甚至驻足观看。 陈宝林瑟缩着身子,被柳美人呵斥得一声也不敢吭。没人上前去劝阻,笑话,宫里头谁不懂明哲保身,一个无宠无倚仗的宝林,谁会去管这种闲事。 明裳也没有过去,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招辛柳过来,附耳低语,辛柳会意,悄声离开人群。 陈宝林脸色越来越白,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她家世不高,又没有一副花容月貌,入宫就像个影子,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她知晓柳美人是借题发挥,指桑骂槐,正因如此,才越发委屈。 她颤得越来越厉害,听着柳美人的威胁,踉跄一晃,手臂忽然叫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她怔了下,抬起眼,女子面如皎月,眉尖儿微蹙,看着她,似有担心。 “可有事?” 声音很好听,柔柔软软。 陈宝林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呜咽摇头。 明裳把人安抚好,才看向柳美人,开口便压住了柳美人的气焰:“尚是在坤宁宫,陈宝林固然有错,也当由皇后娘娘处置,柳姐姐越俎代庖,可是将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这顶高帽子叩下,当即就给柳美人定了大罪,她品阶高,自能责罚低品阶的嫔妃。这事儿可大可小,要给她安一个无视皇后娘娘的罪名,今日受责罚的人可就是她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贱人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嘴皮子这么厉害,这么多人看着,她怎敢下自己的面子。 柳美人搭在宫女胳膊上的手狠狠掐紧。 自打彩芸那事儿过去,柳美人开始怎么看彩芸怎么不顺眼,瞧着给她侍弄花草的丫头算是伶俐,慢慢地,也就有了心腹的势头。可柳美人身边的心腹确实不好当,柳美人脾气不好,伺候左右,又要挨打又要挨骂,人前风光,人后遭罪。 第15章 夏日的衣裳薄,妙清手腕要被掐得青紫,她冷汗频出,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孰是孰非,皇后娘娘自有裁决,岂是靠你这张嘴在这颠倒黑白的?” 明裳不气不恼,似是觉得好笑,莞尔道:“柳姐姐既然知道皇后娘娘自有裁决,那在坤宁宫责罚陈宝林,又是何意?” 一句话堵得柳美人面色又青又白,周围的嫔妃都在看好戏,对这新上位的宓常在再次高看了几分,后宫里聪明人不少,但聪明且漂亮的,确实少见。 内殿门打开,文竹从里面出来,屈身福礼:“奴婢请各位主子安。” 文竹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说话的份量不比后宫的主子轻。 “方才之事皇后娘娘已经知晓,陈宝林冲撞柳美人,罚抄十卷经书。柳美人殿前妄为,有失宫规,禁足五日,无令不得出永和宫。” 十卷经书和禁足五日这二者责罚相差不大,关键就在这十卷经书要多久呈给皇后娘娘,要是三年五载,这责罚也就微不足道。 文竹说完那句话,就转身回了内殿,柳美人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众人散去,陈宝林红着眼眶,对明裳感激福身:“多谢姐姐为我说话。” 明裳见她尚委屈着,心中叹息一声,提点了句:“皇后娘娘处事公允,你要谢,也当去谢皇后娘娘。” 洒扫的宫人来来往往,坤宁宫嫔妃的一言一行皆入了旁人眼中。 陈宝林去坤宁宫谢恩的时候,皇后手握一本经书,正翻过一页,闻言,唇线牵起一抹笑意:“宓常在确实聪慧。” 这种事儿,谁能像宓常在做得这般两全其美,既责罚了柳美人,又笼络了陈宝林的人心,顺道奉承她一把,一石三鸟。 皇后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把那台云山笔洗拿给陈宝林,让她回去吧。” …… 柳美人回丽景轩发了好一通大火,案上的瓷盏噼里啪啦摔得粉碎,明裳听得乐不可支,她掩唇正笑着,外面吵吵闹闹传来人声,月香喜笑颜开地进来:“主子,全公公领来宫人,让主子挑人呢!” 昨儿个全福海起初以为宓常在是弄什么花招,才让顺湘苑冷清无人,今儿一早伺候皇上,才知晓,宓常在身边是真的没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宓常在久不侍寝,那帮奴才以为前途无望,早另寻他路了。 全福海是个人精,哪瞧不出皇上对宓常在的态度,宫里出了个这样的妙人,于皇上而言新鲜至极,全福海可不敢怠慢,早早吩咐尚宫局多挑几个顺眼的宫人,到宓常在身边伺候。 宫人恭恭敬敬地垂低头,站了两排,明裳一一看过去,点两个稳重的留下,剩下的请全福海去挑。 辛柳把荷包塞到全福海怀里,全福海掂掂分量,心里啧啧一声,不愧是有手段侍寝的主子,出手就是阔绰,虞府如今落魄,可这位主子半点没小家子气,不仅不把皇上的赏赐藏起来,反而大大方方地赏人,笼络人心,如此手段,柳美人哪斗得过。 全福海不敢怠慢,择选了五个手脚干净、稳重妥帖的宫人,留到了顺湘苑。 顺湘苑伺候的宫人多了,明裳留月香辛柳贴身伺候,辛小五做掌事太监,年纪稍长的绘如做掌事宫女。 绘如以前伺候在御茶房,被总管大监指到顺湘苑时,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知这位新受宠的主子是什么脾性。 直至进到顺湘苑,绘如还未来得及升起那些担忧,见到宓常在的容色,呼吸都滞了一滞,这位新主子确实生得极美,甚至胜于先帝爷盛宠的梅贵人,她忽然也就明白了,皇上为何会如此宠幸于一个并无家世门第支持的新晋嫔妃。 …… 至夜,敬事房的宫人端来嫔妃名册,李怀修朱红的墨笔在奏折上批阅了一个准字,他撂下笔,指骨轻敲了两下御案,稍许,看也不看那张列满六宫七十二嫔妃的名册,径直起身,淡淡落下一句,“去顺湘苑。” 敬事房的小太监愣了下,全福海反应得快,那张大圆脸堆满了笑,急急地朝外面喊:“摆驾永和宫!” 第009章 弦月高升,月色已深,莹白的残辉笼罩着整座皇城。 入宫的新人中,虞宝林骤然得宠,很快就有人心急不耐,乱了方寸。后午时分,便有两个新人到坤宁宫,言语之间都是想得皇上召幸。皇后赏了些玛瑙珠串作以安抚,却并未对此事作保。 新人悻悻而归。 至夜,皇后伏于案后,手中执笔,宣纸上落于“宓”字。 无人察觉间,笔尖的墨渍肆意晕染。 文竹在侧伺候研磨,见娘娘盯着宣纸上的字迹出神,不由轻声询问,“娘娘在想着什么?” 皇后眼眸微凝,唇边牵出的弧度若有若无,“河洛之神,华容婀娜,是为宓妃。” “宓常在的姿容,也确实当得起那位赐下的封号。” 这宫中从未有过以宓字为封号的嫔妃,可见,那位有多喜爱这位宓常在。 文竹哑声,她侍奉娘娘多年,读过些书,听懂娘娘口中诗文的意思,并不觉得这封号有多好,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又能多长久,宓常在再讨皇上喜欢,也不过是这一时。当初潜邸之时,后宅容色出众的主子不再少数,得过皇上盛宠,到如今还有谁会记得。 她委婉道:“奴婢记得潜邸时,高良娣容貌并不逊于宓常在。” 第16章 只可惜高良娣眼皮子浅,见成王府落魄,与宁王勾结,当今处置高良娣,未顾忌半分过往情谊,即便是枕边人,也没有丝毫怜惜不忍。 提及旧人,皇后眯了眯眸子,是啊,又如何,她与那位夫妻十载,还不清楚那位有多冷心冷性。那位的眼中,又何曾有过世俗的情爱。 …… 永和宫 月香正从内务府取回花露,迎面遇见御前的德喜公公,德喜来给宓常在传召侍寝,认出来人是顺湘苑伺候的大宫女月香,立马生出一脸的喜气,“月香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皇上传召今夜宓主子侍驾,月香姑娘快些回去替主子更衣,准备迎驾吧!” 昨儿主子刚被召幸,今儿皇上居然又点了主子? 月香面有诧异,但当着御前人的面儿,她很快遮掩过去,与德喜说过几句话,脚步匆匆往永和宫走。进了宫门,她走得急,并未注意前路,一不留神余光晃过一道人影,她为护着怀中的花露,一个趔趄,肩膀被撞得生疼。待站稳了身子,揉上酸疼的肩侧,才看清撞她的人,正是丽景轩的彩芸。 丽景轩也听闻今夜宓常在侍寝,柳美人气得摔碎了两个茶盏,命她出来探风,截到圣驾,故而彩芸才走得急了些。平日她就趾高气扬,不把顺湘苑的人放在眼里,即便如今宓常在接连侍寝,她也不觉得宓常在能得意多久,毕竟自家主子可是当初潜邸柳侧妃的嫡亲妹妹,论起与皇上的情分,宓常在怎么比得过。 彩芸挺直了腰杆,“月香姑娘好没眼睛,莽莽撞撞,万一冲撞了主子,你可担待得起?” 主子入宫后,丽景轩一向欺压她们顺湘苑,以往月香也就受着了,如今主子已经入了圣眼,她又何必处处受气,丢了主子的脸面。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她们顺湘苑扬眉吐气。 她冷哼一声,“想必是上回宓主子还没教会你规矩,今夜宓主子侍寝,你这般毛手毛脚,冲撞了圣驾,可不是十个巴掌就能揭过去的!” 顺湘苑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牙尖嘴利,彩芸恨得牙痒痒,换作几日前,月香见到她哪回不是低三下四,怎么敢跟她这么说话! 月香紧着伺候主子,没再理会彩芸,捧着花露回了顺湘苑,只是擦身而过时,肩膀朝旁边的彩芸狠狠撞了一下,彩芸猝不及防,一屁股墩摔倒在地,臀下火辣的疼痛才让她回过神,好半晌没站起来身子,瞧着月香得意离开的神色,彩芸气得险些搅碎了娟帕。 …… 明裳白日乏累,用过晚膳,昏昏欲睡之时,乍然听到侍寝的信儿,一时愣了下。后宫不是人尽皆知,皇上从不重欲,一个月有五回踏进后宫都是多的,怎么今儿又来了。倒不是她不想要这宠幸,只是那事儿她实在承受得有些艰难。 辛柳扶起她到妆镜前梳妆,“御前的宫人传话,圣驾这回已经在路上了,主子可得要快些。” 一头乌黑的青丝垂到腰际,透着绸缎般的光华雪亮,赶得紧,明裳松松挽了发鬓,来不及描妆,便只在唇瓣上染了嫣红的胭脂,妆镜中的女子眸如秋水,藏着波光,涟漪迤逦,怎么装扮都是千娇百媚。 圣驾已到了永和宫,明裳拨去鬓边垂下的青丝,披上外衫,叫辛柳扶着,快步出去接迎。 李怀修都已上了殿前的台阶,里面的女子才出来迎驾,大抵是走得急了,倾时见到他,身形不稳,被门槛绊了下,直直地扑到了他怀里。 怀中软玉温香,颇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李怀修手臂下意识去扶她,掌心贴着那段细腰,眉宇轻挑,这女子一向心思多,这一摔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没等他想明白,怀里那两只小手似有慌乱地推了他一把,紧接着那人站稳,屈膝弯腰,施施然福了一礼。 未施粉黛的脸蛋清丽脱俗,月下美人,颇有一番趣味。 李怀修把人扶起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掌中纤纤玉手柔若无骨,指腹不禁多按了两下,却听那女子娇声娇气地开口,好似埋怨,“还不是皇上来得急,叫嫔妾准备的空档都没有。” 按着女子的指腹顿了下,空气一时冷凝,全福海候在旁边,觑着皇上黑下的脸色,心如擂鼓,就差跪下来了。原以为这位主子是个温顺懂事的脾气,怎的刚侍寝一夜,就开始恃宠而骄了!这天底下,谁都能犯错,皇上是绝不会有错的,纵使有,那也是别人瞎了眼。 全福海正琢磨着给皇上消气,就见皇上拂开宓常在的手,冷着声,“朕的错?” 仅是这三个字,伺候的宫人惊得扑通跪到了地上,埋着脑袋,瑟瑟发抖。全福海心头猛跳,巴望着宓常在识趣,刚有得宠的势头,千万别惹恼了皇上。 明裳仿若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微抿了下唇瓣,鬓边垂落的青丝拂到她的面颊,春水嫣然,颇为可怜,认错的模样诚恳懂事,“嫔妾不敢……” 微顿,她又多补了一句,“皇上别生气。” 但那眼眸水雾之下,藏着的却是叫人看不透的颜色。 李怀修双眼微眯,伸手钳住了明裳的下颌,冷言冷语,“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大抵是兴头未过,纵使她作天作地,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也不会轻易就让这女子得寸进尺。 明裳袖中攥起的指尖儿微松,微舒口气,心道,这位确实不好糊弄,她有意试探宠她的底线,这位却不给她半点机会。 第17章 月华如银,帷幔重重垂落,殿外,全福海静静候着,还是没琢磨明白,这宓常在究竟唱的哪出戏,好好侍寝不就得了,偏偏闹那一出,惹恼了皇上。皇上看似宽宏大度,实则最是小气,宓常在这么一闹,受罪的还是自己。不过闹归闹,末了皇上竟然还是留下来了,除了口头的警告,竟连责罚都没责罚。 想到这儿,全福海一阵毛骨悚然,他好似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宓常在虽初得圣宠,可是在以往,皇上待别的嫔妃主子,从未这么宽容过。 宫灯的烛火照着人的光影,事毕已近过亥时,明裳伏着身子,她耳边听见男人阵阵强劲的心跳声,两人都未唤人净洗,她忽然有些好奇,记得幼时父亲因公务繁忙,日日在书房累得伏案而歇,母亲知父亲醒后又会继续忙着正事,舍不得叫醒,无奈只能轻手为父亲披衣以免着凉。 如父亲一般低品的官员尚且分身乏术,她为何觉得,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好似从未有累的时候。 明裳仰起脸,问出这个疑问。 她虽聪慧,却不精于男女之事,不知这个问题对男人而言,问得有些危险。 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必然有过人的精力,常人所不能及。李怀修少时就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他早已将这些视为寻常。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眸子,脸色精彩复杂,一时竟也看不出这女子是真诚好奇,还是在借机为她勤勉的父亲说情,好让他无意中提拔她的母家。 李怀修没回她,拍了把女子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没动,眼巴巴地望着男人,后者淡着脸色,却是极为无情,明裳瘪嘴,起了身。 主子到净室净洗,宫人垂着头,手脚麻利地换下新的床褥。 待明裳沐浴好,清清爽爽地躺回床榻里,见男人从净室出来,她又坐起身子,将帷幔的钩落了,两人一同安置。床榻里只留了一床被褥,李怀修没理会这人固宠的小手段,他也习惯搂着这女子入睡。 刚熄了灯,两人都没多少睡意,李怀修手掌扣着那段纤细婀娜的腰,他垂下眼睑,怀中人似有所察,抬起脸,四目相视。 借着月光,女子面容如拂上银辉,色容清丽。 李怀修眼黑如墨,挑起一米立轻捻,忽然问她,“可知朕为何赐你以宓做封号?” 明裳心尖微跳,轻轻摇头。 李怀修俯目欺身。 他本没想初次召幸这女子就赐她封号,提笔之际,偶然记起一句诗词,月中寂静,他叙于她耳。 “宓妃腰细才胜露,赵后身轻欲倚风。” 纵使是如李怀修这般不耽溺于女色的帝王,得了这么个东西,也难得生出些情不自禁。 却也仅仅止于此。 第010章 丽景轩 彩芸一瘸一拐,形容狼狈地进了内殿,她哆哆嗦嗦跪到地上,颤声,“奴婢无用,圣驾直朝顺湘苑去了。” 她不是没去拦着皇上,眼见圣驾进了永和宫,她急忙跑过去,传话美人主子头痛难忍,请皇上过去看看,话音刚落下,未听銮舆内皇上开口,就先被御前的大公公全福海拦住,先吩咐小太监去传太医,紧接着笑眯眯的,三言两语打发她回了丽景轩。 彩芸再要去顺湘苑请人,却连全福海都没见到,顺湘苑看门的小太监把她拦在了外头。那群小太监往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她,如今却是狗仗人势,翻脸不认人了。 她心焦如焚,主子失宠后,就已经看她不顺眼,倘若她这回再请不来皇上,不知主子要如何动怒。 柳美人攥紧杯盏,指尖渐渐泛白,她眼底憎恨,气得骤然将手中的茶盏砸到地上。 “贱人!” 一连两日,皇上居然都召幸了她。她现在悔及昨夜让那贱人得逞,截走了皇上。 彩芸见主子目眦欲裂的面容,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主子看见自己,将怒气都发到自己身上。 丽景轩静了一夜,因顺湘苑主子得宠,而布上一层重重的阴霾。伺候的宫人都隐有所觉,这永和宫时过不久怕是要换一位正主了。 明裳两手攀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她觉得这位不止米青力足,也极有耐性,方才自己还觉得又困又累,现在却没半分睡意。柳眉颦颦,女乔息微微,实没忍住,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红唇张开,牙关倏紧,全无防备下,在男人肌理分明的肩膀一侧留下了两道牙印。紧接着,她明显感觉到,耳边呼吸一沉,这位好似没了开始矜贵,开始米且蛮地攻城田各池。 三更天,李怀修唤人进殿伺候,全福海捧着衾衣为皇上换上,一抬头,瞄见皇上脖颈的牙印子,吓得心脏突突直跳,也不知该如何提醒,只能装死地埋低脑袋。皇上一向重规矩,明儿一早还要上早朝,这般风流之态,怕是要惹人非议。只盼着皇上赶紧自己察觉,好遮掩一番。 李怀修睨见他一副见了鬼的眼神,眼眸微眯,抬手抹了把侧颈,才觉一阵火辣辣的疼意。记起什么,脸色倏地就阴了下来,黑如锅底。 宫人收拾妥当,轻声退出寝殿。明裳沐浴出来坐到榻上,就见男人脸色隐有不对,她侧过身柔声询问,还没等一句问完,就看清了男人颈间两排牙印子,明裳雪白的脸蛋,倏然就红了,脑袋跟鹌鹑似的埋着,支支吾吾,“时候不早了,皇上歇下吧。” 李怀修“呵”了声,把人拉回来,捏着那张脸蛋,眸中点墨,“胆子倒是不小。” 第18章 后宫里的嫔妃哪一个不是谨记身份,侍驾时谨慎小心,生怕惹他不喜,这女子倒好,也不知忍着,还敢咬他身上,简直胆大妄为! 见男人并没多震怒,明裳便没那么怕了,别过脸蛋,娇里娇气地哼道,“皇上还说呢,还不是皇上非要那样。” 话落,她推一把男人胸口,自顾爬到床榻里,闷不吭声地把被子埋过头顶,闭了眼,一句话也不说,竟是直接不理人了。 李怀修怀中空下来,怔了下,稍许,盯向缩在榻里的一团,脸色铁青。 她还真是忘了外殿时的教训,才侍寝第二日,不止咬了他,还敢给他甩脸子? 旁人看着顺湘苑侍寝,风光无限,实则里面伺候的奴才才知道其中苦楚,这夜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第二日,皇上是黑着脸走的。 绘如从没伺候过这样的主子,一早看着御前大公公全福海心惊胆颤的伺候,她也正是如此,这位新主子怎的如此……与众不同。 顺湘苑安然无事,御前的全福海可遭了大罪,天知道他这一日是怎么过来的,宓常在咬哪不好不好,偏偏往皇上脖子上咬,多有损君威啊!皇上待宓常在冷脸,简直是他意料之中。但诡异的是,皇上气归气,对那位主子却是舍不得责罚半分,晌午得了岭南的荔枝,这会儿还要巴巴给顺湘苑送去。 全福海捧着一篮子新鲜带叶的荔枝,对顺湘苑那位主子万分敬服。 岭南进贡的荔枝罕有,全福海领着小太监到永和宫,宫人进去通禀,全福海没等多久,就被迎了进去,待进了殿,见到柳美人竟也在顺湘苑,只是那脸色……实在是难看得一言难尽。他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见礼道:“奴才请美人主子,常在主子安。” 明裳命宫人赐座,也不去看柳美人的脸色,捏着帕子掩唇浅笑道:“全公公来这儿,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女子肤白似雪,面容姣好,眼波流转间便是万种风情,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可不怪把皇上气成那样,都能被宠着了。 送荔枝本该是得赏的事儿,可柳美人今儿在这,瞧见往顺湘苑送两大篮子的荔枝,再得知自己殿里没有,还不得气得红脸。 倘若是下面的小太监还会斟酌一二,但全福海是御前得力的红人,又人精得厉害,柳美人能得侍寝,还不是因为柳侧妃的缘由,皇上对柳美人的态度可用敷衍二字形容。对宓常在却是不一样,自打全福海伺候皇上,就没见过皇上对谁如此纵容过,宓常在又聪明,迟早要位居后宫一分席位。孰是孰非,全福海看得通透。 他弓着腰赔笑,“岭南进贡的新鲜荔枝,皇上料想主子喜欢,命奴才给主子送来。” 明裳眼眸微动,嘴边笑意浅浅,瞄了眼后面两个精致的提篮,似是随口道:“正好柳姐姐在这儿,全公公免得多跑一趟了。” 闻言,全福海额头紧冒冷汗,原以为皇上小心眼儿,想不到这位主子更甚。荔枝要是有柳美人的份儿,早就直接另让人送过去了,何必再拿来顺湘苑招惹人眼。 他干笑着,委婉道:“这两提篮都是宓主子的。” 明裳那对乌黑的眼珠显出极为夸张的惊诧,娇羞红意生了满张脸蛋。 反观柳美人,盯着那两篮子荔枝,整张脸阴沉得仿佛要把荔枝摔到地上,阴深得可怕,“既然这两篮子是宓常在的,皇上可是吩咐人给我另送了?” 全福海被夹在中间,颇为汗流浃背,不禁腹诽,柳美人可真是没脑子,皇上待她态度如何,她就瞧不出来?这时候不好好巴结巴结颇得圣心的宓常在,日后感情深了,也好有个靠山。不讨好就罢了,还视为眼中钉,总去讨嫌作对,这般没眼色,日后必有好果子吃。 他讪笑道:“岭南荔枝罕有,宫中除却正二品的娘娘们,阮嫔主子也得了一些。” 阮嫔身边养着小公主,自然要宠着,可这个小贱人算什么,出身寒门,位份甚至不如她,做甚她就能得两篮!哪来的规矩!要是不她三言两语挑拨,自己怎会被皇后娘娘禁足永和宫! 柳美人气得红了眼,可惜她入宫这么久还不知,在宫里头,皇上说的话就是规矩。 全福海见柳美人强忍住将要发作,可不敢再待下去,恭恭敬敬地福身,领着小太监回了乾坤宫。 宫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明裳前日侍寝,第二天尚宫局就紧着好的内务用度送到顺湘苑,冰鉴多的用不完,一进殿,就是沁人的凉爽。 荔枝新鲜带水,辛柳剥去半边外壳,放到碟里,明裳指尖捏着另一边的壳,递到唇边,汁水甜香,是宫里头的稀罕。 柳美人僵硬地看着那两篮荔枝,心头浮出一股子又酸又涩的妒意,“宓常在真是好福气。” 话中意味不明,说不清是冷嘲热讽,还是真的艳羡嫉妒。 明裳敛下眸子,笑意却冷了,好福气么?她可不觉得。柳美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她福气好,不过侍寝两回,入宫这条路,哪会那么轻松。 “不过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了。”柳美人攥紧了手心,“以色事人,又能有多长久。” 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便只会耍嘴皮子的功夫。明裳撑着下巴,歪了歪头,和和气气地笑,“多谢柳姐姐提醒。” 这软面团子,不气不恼的样儿,快要把柳美人气得呕血。 她甚是后悔,当初这小贱人没得宠的时候,就该使了劲儿折腾她,尤其是那张狐媚子脸,倘若刮花了,遭皇上厌弃,看她还敢在自己面前嚣张得意! 第19章 出了顺湘苑的殿门,柳美人正往回走,前面鬼鬼祟祟冒出两个人影儿,柳美人看着眼熟,眯了眯眼,“站住!” 前面的小太监压低三山帽的沿儿,遮住半张脸,跪身低声问安。 妙清先认出了人,“主子,是顺湘苑过来的知顺!” 知顺见被主子认出,额头哆哆嗦嗦叩到地上,“奴才请主子安!” “你不在丽景轩伺候,跑到这做什么?”一瞬间,柳美人明白过来,气得捏着帕子的指尖都在发抖,“狗奴才,你是想背主?”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本就在顺湘苑伺候,何来背主之说啊!”知顺伺候在宫中多年,做戏能做个十成十,哭得跟真的似的。若非柳美人知晓这是棵风吹就倒的墙头草,倒真被他骗了。 柳美人刚在顺湘苑窝了一肚子火,哪能就这么容易放过这个碍眼的东西,她冷笑一声,“来人,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狗奴才押去慎刑司,按宫规处置!” 知顺脸色霎时一白,哭嚎着去抓柳美人的裙摆求饶,柳美人懒得多看知顺一眼,出了气,心情才稍有转好,轻描淡写地回了丽景轩。 闹出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明裳的耳朵,荔枝吃多了上火,明裳吃了几个,剩下的用冰镇上,又赏了几个给身边伺候的丫头。 月香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叫他瞧不上咱们顺湘苑,如今可遭到报应了。” “活该!” 辛柳话少,没接月香这茬,绘如在宫里伺候的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三言两语中大概也听明白了个中的实情,她稳重通透,不是会奉承的人,默默捋平主子的裙摆,为主子垫上靠垫。 明裳这回没看错人,绘如确实伺候的细心,话虽少,却不是蠢笨之人,可用。 她懒懒地合上眸子,“那般的墙头草,即便回了顺湘苑也不能留下来。” 柳美人处置了,误打误撞还算帮她一把。这个柳美人还真的是……脑子不够用。 明裳弯了弯唇。 月香赞成主子的话,连连点头,“主子说的是,知顺那种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出卖了主子。” …… 乾坤宫 晌午的日头大,全福海借着廊檐的遮阴乘凉,过上半个时辰,里面议事的大臣才迈过门槛离开内殿。近日各地灾情有所缓和,平复了灾民暴//乱,也算是结了皇上的心结。提起来,这些事儿竟都是遇见宓常在之后就安稳了,这么说,宓常在还是个福星。 全福海乐呵呵的,进殿伺候茶水,东暖阁摆了午膳,灾情事宜告一段落,皇上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皇上多用了膳,御膳房伺候的厨子也松了口气。 缠枝牡丹金碟儿里夹了一箸松花鱼,御前的厨子厨艺自是顶尖儿,皇上虽不露喜好,但全福海有心留意,也看得出来皇上对这碟松花鱼甚是满意。 李怀修不重口腹,尊祖上规矩,再喜欢的东西吃了两口挥手让宫人撤下。用过午膳,宫人捧帕端茶,恭敬而入,李怀修净口,擦了嘴,扔下帕子起身往御书房走。全福海垂着脑袋忙跟上去。没等迈过门槛,李怀修似是想起什么,陡然停住脚步,全福海猝不及防,生怕冲撞到皇上,圆润的身子一个栽歪,正正好好一个趔趄摔到地上,揉了下摔疼的屁股,忙爬起来跪身。 李怀修扯了扯脖颈的高领子,视线落向撤下的席面,轻描淡写,“荔枝送过去了?” 全福海眼珠转了转,摸不清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往年送出去的惯例,皇上可从未问过,这回送荔枝,唯一的特殊就是多送了宓常在,而且是满满两大篮。 “奴才遵皇上吩咐,坤宁宫两篮,重元宫、上林宫、承明宫各一篮,顺湘苑两篮。” 岭南进贡的荔枝一向稀罕,全福海听皇上淡淡地让他给顺湘苑送去两篮时,都诧异了一番,要知道,在潜邸时就受宠多年的丽妃娘娘可都没宓常在这番待遇。 “朕是要问你这个?”李怀修压着扳指,不耐烦地拧起眉,睨了全福海一眼。 全福海登时出了一身凉汗,皇上不是问这个,那是想问什么。 第011章 皇上少进后宫,嫔妃们闲着,芝麻大点的事儿也能作为谈资,譬如新进贡的荔枝。季夏暑热,岭南入京,快马加鞭也要月余,荔枝是稀罕物,路上即便用冰镇着,免不得要磕碰残损,呈到宫里,个数数都数的过来。总共就那么点儿,高位的嫔妃尚且不够分,皇上竟拨给了顺湘苑两篮,任谁看了不眼红。 这夜皇上宿在了乾坤宫,并未点寝,明裳终于睡了好觉,纵使未侍寝,但翌日问安,因荔枝一事儿,还是招惹了不少人眼。 皇后进来时,已经有不少按捺不住的嫔妃对着送去顺湘苑的荔枝酸言酸语。 “后宫姐妹同样伺候皇上身侧,可不见皇上待谁如此特殊,这份恩宠,好似都要越过了丽妃娘娘。” 姜贵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多补了两句。笑意讥诮,深受宠爱又能如何,末了还是要败给那些娇滴滴的新花。 皇后饮着茶水,不着痕迹地去瞧了丽妃一眼,只那一眼,就敛了眸子。 丽妃指尖微顿,堪堪敛下眉眼,面上不见恼怒,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本宫身子不大爽利,幸得皇上体恤,日后伺候在皇上身边,还是要你们这些新人。” 丽妃在宫中性子一向和善,从不责罚嫔妃,故而,姜贵人才敢说那番话。宓常在没得宠时,丽妃在后宫里最为风光,虽说是身子弱,一月里,皇上也会有三两日留在重元宫,可自从宓常在受宠,皇上似乎还没去看过丽妃。 第20章 请安散去,文竹扶着皇后回了内殿,今儿请安这场风波她看在眼里,她亦是不解,宓常在位份低微,当真是因为宠爱,就得了两篮子荔枝?要知道,坤宁宫才堪堪得上两篮。 她如是想,忍不住问出了口。 皇后卸了鎏金嵌鸾凤和鸣的护甲,剥开冰鉴里荔枝的红壳,露出里面雪白多汁的果肉,她笑了笑,“宓常在确实受宠。” “可咱们那位皇帝最是无情,他宠着宓常在,怎会是打心里的宠。” 皇后眸子漫不经心,她及笄那年嫁给尚是成王的皇上,不知不觉间,竟过去了整整十年。成婚之初,她也曾与自己的夫君过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可后来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枕畔那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也渐渐明白了,男人薄情,帝王最甚。 这份荣宠,是福,也是祸。 文竹心有不解,却看娘娘的神色越来越落寞,不敢再多嘴。皇上将顺湘苑的荔枝分得和坤宁宫一样多,娘娘心里定然是难受吧。毕竟宓常在,是娘娘亲自选进宫的人。 …… 乾坤宫 这日闷热,殿门开了两扇相通的槅窗,冰鉴消融,宫人抬进新的冰块,冰镇的荔枝剥壳留肉,呈了小小一碟。 李怀修倚着龙椅翻阅奏折,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扳指。 全福海近前沏上茶水,“皇上,荔枝冰镇着,化了就不好吃了。” 这圆嫩白肉的荔枝看似不起眼,实则在后宫掀起了好一阵风波。全福海这会儿才明白,皇上这是借着荔枝的由头,提点丽妃娘娘呢!孟家不省心,这灾荒的档口,净给皇上添乱子,皇上能不气么。皇上宠着宓常在,一是宓常在确实讨喜,二则,皇上似乎有意抬举寒门,制衡朝中局势。 不得不说宓常在会赶时候,朝中波云诡谲,偏偏出来个寒门出身的宓常在,正遂了皇上的意思。 李怀修不耐烦地压了压眉心,摆摆手让他拿下去,全福海不明白皇上又在烦心什么,一个奴才本没资格过问主子的事儿,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可不敢再待下去,麻溜端着冰镇的荔枝出了乾坤宫。 …… 从坤宁宫出来。明裳与陈宝林同行。 御花园内,明裳折了一支芍药,放到鼻尖轻嗅。女子粉面桃腮,娇颜百媚,人比花娇,大抵就是如此。 陈宝林局促地扯了扯衣角,她家世不高,入宫也不受宠,囊中羞涩,这身已是拿得出手最好的衣裙,站在宓常在跟前,却像是黯然失色一般。 陈宝林敏感地闪了闪眸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入宫无依无靠,意外与宓常在有了交集,本想拉拢有个倚仗,可她嘴笨,又什么都没有,宓常在会不会看不起她。 百般焦灼之际,那女子回了头,歪着脸打量她,“站着做甚,这花开得这般好,带回宫里做做装饰,人也跟着舒畅。” 女子眉眼含笑,柔柔地看她,不见鄙夷之色。 陈宝林鼻尖乍然一酸,使劲儿点了两下头,拿了剪子去摘花。 天儿晴好,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到垂花门作别。陈宝林住承明宫,距永和宫要绕远走上一段路,明裳并非不清楚陈宝林的意思,陈宝林性子过于软弱,自己帮过她一回,又恰好得宠,她是想找个靠山,日后在宫中也不至于任人欺凌。 月香对陈宝林伏低做小,怯懦卑微的做派看不上眼,回了顺湘苑,避开伺候的宫人,捏着小金锤凿核桃,面上不悦,“主子何必应陈宝林,奴婢看陈宝林不是可靠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明裳摆弄着摘回来的芍药花,“为何这么说?” 月香一连凿了三个核桃,哼了一声,“主子可还记得那江家的二小姐?江二小姐分明心悦柳大公子,也看得出柳大公子对主子……” “月香!”辛柳飞快地瞄了主子一眼,赶在月香说出招惹祸端的话之前堵住她的嘴。 月香惊觉失言,扑通跪下身,“奴婢知错。” 幸而内殿只有她二人在伺候,明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到那个字时,摆弄芍药花的指尖儿微微顿了一下。 入宫四个月,她很快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强迫自己忘掉那人,再次提起,恍如隔世。 明裳被家里宠惯了,以前少有耐性,写一篇字都要磨上两个时辰,为免先生责罚,明裳常常偷着去让柳絮白给她写,柳絮白对此极为无奈,却总是纵容,模仿她的字迹比自己写还要熟稔。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有了耐性修剪花草。 水养的花倒底比不上御花园土培的,明裳了无趣味地坐回窄榻里,把玩着指尖的丹蔻,“继续说。” 主子让她继续说,月香却是不敢再提柳大公子了,她直接道:“陈宝林心思敏感,多疑多虑,主子又颇得圣宠,这宫里头的情谊无非是利益相交,见风得势,奴婢是怕升米仇斗米恩,他日陈宝林把主子做了登云梯,回过头又嫉恨主子。” 月香性子泼辣,心思却机灵活络,明裳不是没有此忧虑,才对陈宝林的投好装聋作哑,但在宫里孤身一人,终究是势单力薄。 …… 陈宝林捧着摘回的芍药花枝回了承明宫,她脸上扬着浅浅的笑,翠微见主子入宫数月来,难得有了笑脸,不禁欣喜,“宓常在心善,想必日后会照应主子。” 听这话,陈宝林脸上的笑意退了几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升起愁容,“宓常在那般聪慧,不会不明白我与她说话的意思,她不挑明,可见还是不信任于我。” 第21章 翠微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愿见主子难过,劝慰道:“奴婢看宓常在性子极好,只是有些防备戒心,时日已久,必会明白主子也是极好的人。” 陈宝林眸色微闪,芍药花汁染红了她的手背,映红了她的眼。 在这深宫,性子极好有什么用,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觉得你软弱,你退两步,别人就会觉得你可欺。 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第012章 天色尚早,后宫嫔妃都在等着乾坤宫的动静。 顺湘苑掌着灯,明裳沐浴后,坐在妆镜前描妆,忽地,右眼皮猛跳了下。 幼时家中嬷嬷总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明裳眼皮子这么一跳,心尖儿也跟着砰砰跳动,颇为不宁。 辛柳察觉,过去扶住主子的手,担忧地问,“主子可是身子不适?” 明裳狐疑地摇头,圆润白皙的指肚压住跳个不停的右眼皮,“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清。连着侍寝两夜,又得了坤宁宫才有的两篮子荔枝,按理说,皇上对她的兴头还没过去才是,可是为何这两日乾坤宫如此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她是不是该去御前看看? 明裳那张娇艳如桃花般的脸蛋愁眉苦脸地皱了皱,到这时,竟开始看不懂那位的心思了。 她推开了月香描眉的手,赤着玉足站起身子,“吹灯歇下吧。” 绘如这时才说了一句,“今夜皇上尚未点寝,主子不如再等一等?” 明裳披着一头乌黑的青丝,那双雪白小巧的玉足踏在金线云纹毯上,尤为漂亮。 她拧着眉心,似是在思量,良久,唇瓣启开,“绘如,你去把白日冰鉴的荔枝送去乾坤宫。” 又加了一句,“现在就去。” “越快越好。” …… 顺湘苑的荔枝送到了御前,全福海有意偷瞄,果然见皇上沉了两日的脸色终于有了和缓,心头可算有了着落,忍不住偷笑,这宓常在也是个聪明的。 “皇上今夜可是要歇在顺湘苑?” 李怀修推了下扳指,凉凉睨去一眼,“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帮着她说话?” 全福海冷汗涔涔的跪下身,肥胖的圆脸哭丧地挤成一团,大呼冤枉。 李怀修揉了揉眉心,“行了,今夜朕歇在乾坤宫。” 皇上这夜未召人侍寝,明裳早早上了床榻,顺湘苑熄了宫灯。 月夜寂寂,沉沉黑幕中,忽传出一阵杂乱的吵嚷。 明裳堪堪入梦,寝殿乍然亮了一抹微光,银钩将帷幔挑起,肩膀被推了两下,她惺忪的眸子将将眨了眨,就听辛柳在耳边急快道:“主子,出事了!” 永和宫西侧宫道临近昭阳湖,草木丛生,这夜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乍然掀起了圈圈波动的涟漪。 王采女落水了。 好巧不巧,深更半夜,竟掉到了昭阳湖里。昭阳湖正临近永和宫,无论如何,明裳都是要过去看上一眼。 辛柳伺候明裳穿了衣裳,松松挽了发髻,未施粉黛,赶去了昭阳湖。 月白风清,幸而是在季夏,夜里头闷热,不至于冻坏身子。 湖边上,王采女被伺候的宫人围着,身上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鬓发湿答答地贴在颊边,面色苍白,使劲儿呛了两口水。 明裳到跟前才发现,姜贵人也在这。 姜贵人眼底挂上担忧,却稳当当地叫宫人扶着,脚步动也没动一下。她看见明裳,眼光一亮,终于舍得挪动鞋跟,“宓妹妹来得倒是快,王采女可是吓坏我了,人就在我跟前走得好好的,大抵是滑了脚,扑通就掉了下去,好大的浪花。” 明裳嘴边笑意浅浅,没迎合地回应。 宓妹妹、王采女,孰远孰近叫姜贵人分得清楚。到坤宁宫问安,姜贵人也没少给她使绊子,遇见又拉她套近乎,好似那些龃龉全然不曾存在,可真是做的一手好戏。 姜贵人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笑意就僵硬住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难不成这宓常在真仗着接连侍寝两夜的恩宠就恃宠而骄?姜贵人不再自讨没趣,却仍旧站在明裳旁边,好似两人关系有多亲近。 不多时,坤宁宫的仪仗到了昭阳湖。皇后风簪于发,未施脂粉,面容隐隐透着疲倦,她摁着眉心,听王采女时断时续的哭声,不耐烦斥道:“深更半夜,在这是做什么?” 皇后一向以宽仁治理六宫,王采女胆子本来就小,乍然被吓到,缩了缩身子,趴跪到皇后身前,“回……回皇后娘娘,嫔妾夜中难寝,想出来走走……” 昭阳湖闹出的动静大,附近宫所得信的嫔妃都在夜色中赶了过来。有人听王采女这番说辞,讥诮讽笑,“王妹妹走得可够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永和宫找宓常在说话呢!” 明裳绞着指尖的帕子,眼皮子抬都没抬,住在永和宫可不止她一个,倒是净挑着她说,圣宠扎眼,不管什么事儿都要把她拽下水。 月白的光打到王采女身上,王采女下意识朝明裳看了一眼,这一眼引得不少人侧目,不禁猜测,怕不是这事真与宓常在有关。 明裳柔柔地牵起笑脸,大大方方地问出口,“王妹妹看我做甚,难不成你真是要在这深更半夜里,寻我说话?” 那张干净的脸蛋娇俏动人,这么一问,又让人觉得宓常在是真不知情。 皇后抬了抬眸,没有去看明裳,“闹出这么大动静,心性无半分定数,本宫就罚你抄经书六卷,回去好好静静心。” 第22章 众人哑声,皇后这番决断,是不打算计较王采女究竟为何落水,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嫔妃们将要散去时,远处圣驾点着四角琉璃宫灯近前,有人眼睛显出亮光,暗悔来时懒得梳妆,衣着朴素。 待皇上从銮舆上下来,嫔妃们脸上的娇羞退了几许,来的不止皇上一人,坐在銮舆里的,还有丽妃娘娘。 丽妃身形单薄,由宫人扶着下了銮舆,她上前几步,温柔地为身侧的男人披上玄纹披风,“夜里凉气重,嫔妾方才听皇上有几声低咳,皇上要当心龙体。” 李怀修目光扫了眼众人,最后落到挤在后面的女子身上。素净的妆容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怜弱,他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知晓王采女落水,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甚至连王采女是谁都记不起来。但得知那地方临近她的宫所,思量一番,还是来了。 不待他多想,胸前一双纤纤素手,为他拢着披风,系紧带子。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敛起心绪,听着丽妃柔柔关切之语,不咸不淡地轻“嗯”了一声。 郎情妾意,落在旁人眼中,格外惹眼。 嫔妃们嫉妒有之,艳羡有之,论起与皇上的情分,听闻潜邸之时,皇上宠爱丽妃,远胜于皇后。 丽妃为李怀修披过披风,才转身福礼,“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脸上和笑,没有分毫的嫉妒不悦,亲自上前扶起了丽妃,“你身子一向不好,怎的今夜也过来了。” 丽妃柔柔道:“听闻后宫有妹妹落水,臣妾心里忧心,不想在路上遇见了皇上。” “不知道王采女这是怎么了?” 她探寻地看向地上跪着的王采女。 王采女抖着身子近前,“嫔妾请皇上安,请丽妃娘娘安。” 昏黄的宫灯下映出女子的面颊,纤瘦的身形单薄如纸,惹人怜惜,那张小家碧玉的容貌在这落魄的映衬中见出了几分姿色,越看越有韵味。 明裳眼底露出了然,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儿,王采女这是要借着她这把梯子在皇上面前出头。 但,似乎打错了如意算盘。 静谧中,李怀修捻着扳指,随意扫了眼地上的女子,“宫中的规矩,都忘了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吓得王采女的身子倏然一颤,染湿的青丝贴着侧脸落魄十分,她额头重重叩到地上,苍白的唇瓣轻轻发抖,“皇上恕罪,嫔妾知错了……” 李怀修本也不是为落水的事来,他并非看不出,今夜之事的缘由。后宫嫔妃明争暗斗,为争宠不择手段他都看在眼里,这些事他懒于计较,自有皇后处置。 见王采女的模样,聪明的人心里都猜出了原尾,不由得讥讽王采女真是为争宠不要了脸面。 夜色深了,丽妃吹着冷风,抵唇轻咳,弱柳扶风的身姿透着股病态的美感,“皇上,臣妾有些冷了。” 声音如同轻柔的羽丝,惹人怜惜。皇后轻轻敛下眼,指尖描过娟怕的凤鸾金线。 借着宫灯的光亮,明裳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丽妃的侧脸,丽妃入王府虽早,脸上却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唯独柔顺的眉眼间,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熟韵风姿,宫里多的是娇俏动人的少女,这般风韵美人确实少有。 刚要收回神,不经意间撞入了男人深邃幽沉的眸中,她顿了下,毫不心虚地弯了弯眸子,乌黑的瞳仁映着宫灯的剪影。李怀修忽然漫不经心地记起,那人窝在自己怀里时,也是这样看他,花树堆雪,新月生怜。 衣袖被人轻扯住,丽妃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皇上?” 李怀修淡淡地敛起心绪,没有拂丽妃的面子,任由她揽着自己的手臂,转身吩咐銮舆起驾。 闹剧散场,无事的嫔妃说话间又多了谈资。 姜贵人最后离开,她弯下腰,叹息一声为王采女裹好了披风,温柔叮嘱,“王妹妹日后在湖边走可要当心,也莫再做这些糊涂事了。” 王采女咬唇流着泪水,一声不发。 …… 圣驾往重元宫走,全福海跟在左右摸不着头脑,銮舆去了重元宫,皇上今夜也是要在丽妃娘娘这儿歇下?他不敢多嘴,毕竟这丽妃娘娘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受母家拖累也能走到现在,可见其本事,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待銮舆停下,皇上与丽妃娘娘一同进了揽月殿,全福海心领神会,吩咐御前小太监回乾坤宫取皇上的朝服冠冕,为明日早朝备着。 净室备了热水,丽妃沐浴回来,李怀修倚靠着引枕,狭长的凤眸微微低敛,手握一卷佛经,宫灯光亮剪出的侧影金尊玉贵,又有些随意的闲适慵懒。 丽妃稍许晃神,她侧坐到床榻边,捋开胸前的长发,柔柔地依偎到男人怀中,眼眸黯然,“皇上许久没到臣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合上书卷,视线落到怀里女子的脸上,他神色平静,叫人看不清眼底真实的情绪,“前朝政务忙,朕尚未得空。” 尚未得空为何还要接连两夜召幸宓常在…… 丽妃攥紧了指尖,都赞她生性温柔,从不与那些新人争风吃醋,可她心里怎会没有妒意。 她最爱的男人,要与别的女子做世间男女最亲密的事。 她心里是怨的啊。 第013章 柳美人解了禁,性子倒安分下来,不再到明裳这儿自找麻烦。不过听说柳美人近日到御前跑得勤了,三两天送一回汤水。 第23章 月香吐吐舌头,“送汤水有什么用,皇上还是一次都没召寝过她。” 辛柳拍了把她的额头,“管住这张嘴,上面的事儿也是你能非议的?” 月香不服气,“我就在主子跟前说说,到外面可机灵着呢!” 越到暑伏,热浪滚滚,内务府送来的冰没过半刻就化成了水,身上不一会儿就出了热汗。 明裳爱洁,叫人备上热水沐浴,这会儿一对儿玉足正从桶里跨出来,入宫快有小半年,身量又长了些,大抵是开了花苞,举手投足间多了小妇人的媚态余韵。 月香为她裹住大巾,圆润的玉兔包裹在巾帕里,擦去了往下滑落的水珠。擦净了全身的水,明裳随意披了一件罩衫,懒洋洋回了内殿,支颐而卧,辛柳为她打扇,乌黑的青丝缎子似的垂下,吹着清凉的风,好不惬意。 “主子……”月香嘟着嘴,打扰了明裳的宁静,“皇上许久没召人侍寝,主子不去御前看看吗?” 月香一脸担忧,倘若主子未侍寝过,在宫里没人注意还好,可如今主子侍了寝,得了位份封号,成了后宫嫔妃眼中钉,一旦失宠,可见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明裳合着眼,享受着蒲扇的丝丝凉意,“外面日头那般大,我又没有仪仗,走到乾坤宫。热都要热死了,万一赶的不是时候,还要在廊檐下晒半个时辰的日头。纵使如此,皇上也不会有多少怜惜,做甚去讨那个嫌。” 蝶花翡翠屏风外,那抹高大颀长的人影停住,宫人瑟瑟发抖地跪下身,想要通禀主子,偏偏皇上抬了手,她们若是敢出声,脑袋也不用要了。 里面主仆二人毫无察觉。 月香对主子的歪理不予置同,“奴婢想,只要主子过去,皇上面上不提,心里必会记得主子的辛苦。” 明裳“哼”了声,“心里记得有什么用,不如提提我的位份,免得柳美人三天两头地过来压我,烦都烦死了。” 月香还要再劝,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转过脸看清来人,吓得脸色霎时一白,手中蒲扇叮咚掉到地上,明裳狐疑地掀开眸子,倾时,那张小脸终于生出几分慌乱,赤着小脸噌噌下了窄榻,屈膝福礼,“嫔……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脸色黑如锅底,可用一个难看形容,他倒不知,这女子背后,竟是如此编排他。 全福海也是惊出一身凉汗,悄摸摸退出内殿,半点不敢多待,宫人都退了下去,明裳压住心头惊慌,不等男人说话,若无其事地起身,那双卷翘的长睫扇了又扇,“皇上今儿不忙么?” “呵!”李怀修冷嗤了声,讥讽道,“朕看你倒是挺忙的。” 明裳颇为心虚,她讨好地扬起笑脸,盈盈过去挽男人的手臂,她自己仿若为觉,李怀修却瞬间僵住了身子。 那条手臂陷入到两团玉兔中,又绵又软。 李怀修压住扳指,上上下下扫了眼这女子的衣着,眉心登时突跳,“你这穿的是什么,像什么样子!” 夏日暑热,明裳贪凉,沐浴后内挂藕荷色团花肚兜,外面只罩了织金飞鸟罩衫,赤着两条细腿玉足,身段显得淋漓尽致。 在李怀修眼里,简直不成体统! 明裳委屈巴巴地小声,“皇上凶什么,嫔妾又不会出去穿成这样。嫔妾住在自己殿里,有谁会知道。” 她敢穿成这样出去,纵使后宫没有男子,他也忍不住把那些太监的眼睛挖了。 还敢埋怨他,不知悔改。 李怀修把人从怀里扯住来,没好气地掐住女子的脸蛋,照着那腰臀重重打了一掌,“胆大包天,朕现在就该把你拖出去打上几十大板,你才会给朕老实!”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比夜里打得还重,是真的被气着了,忍不住怒火惩戒她。 不过要是真的震怒,早就把她拖出去了,何必多此一举地训斥。 明裳不怕男人黑脸,娇娇地环住李怀修的腰身,哼哼唧唧道:“皇上才舍不得打嫔妾板子,皇上要惩治嫔妾,不如自己上手打好了。” 话音一落,李怀修脸色倏然沉住,脑中一闪而过的情境让他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今日就不该,上了兴头过来看这女子! …… 这日陈宝林又来邀明裳去御花园赏花。隔两日陈宝林就会来一回顺湘苑,明裳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陈宝林却是契而不舍,仿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陈宝林对插花颇有研究,明裳性子懒散,觉得五颜六色地插//到花瓶里也甚是好看。 没有多远,看见打远过来丽妃的仪仗。 丽妃也瞧见她二人,从仪仗上下来,叫她们免礼。日头大,宫人撑着遮阳的油伞,丽妃的眼光扫过两人手中摘的花枝,对着明裳调笑,“宓妹妹插花的技艺还是要多学学陈妹妹,瞧瞧你这五颜六色的,晃得本宫眼睛都疼了。” 丽妃在宫里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偏袒谁,纵使陈宝林在皇上跟前不得眼,她面上也不会给人难堪。 明裳脸颊染上红晕,丽妃喜欢做戏,她自然也要奉陪。 “娘娘快别打趣嫔妾了,嫔妾拙笨的技艺,哪比得上陈妹妹。” 丽妃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有意无意,轻言细语,“皇上亦有雅好,陈妹妹到了皇上跟前伺候,料想皇上也会舒心。” 到了皇上跟前伺候固然好,陈宝林如何不想得宠,如何不想像宓常在一样风光,可皇上连她是谁都不记得,看都不看她一眼,怎会知晓她的细心妥帖。 第24章 她日日去讨好宓常在,宓常在却好像没有提拔她的意思。 陈宝林神色黯淡。 明裳心底冷笑,面上仿若不明白丽妃话中的意思,拧着眉尖叹息,“嫔妾和陈妹妹何尝不想见到皇上,可皇上政务繁忙,嫔妾不好打扰。” 丽妃“哦”了一声,似有疑惑,“本宫怎么听说,皇上前日刚去看过宓妹妹。” 明裳睁眼说瞎话,愁眉苦脸,“娘娘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那日嫔妾不慎说错了话,冲撞了皇上。皇上从嫔妾这离开,脸色沉得吓得嫔妾一夜没睡。” 明裳话里半真半假,提起那日的事儿,她到现在还羞得不行,后来男人确实在惩戒她,只不过中途被前朝的大臣叫走,脸色难看得让明裳险些以为那朝臣要性命不保。她也确实一夜未睡,可怜的屯又红又疼,她哪睡得着。 丽妃辨不出话中真假,那日确实听闻,皇上离开顺湘苑的脸色沉得滴水,她当时猜测是宓常在得罪了皇上,今日坐实了她的猜想。嘴边浮出讥讽的笑意,这些新人总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多侍两回寝,就算真的得宠?她与皇上数年情分,怎是这些空有美貌的皮囊能相比的。 她柔声宽慰道:“你进宫不久,万事要谨慎些,切莫再有下回了。” 明裳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情绪,指尖的帕子捏了捏,看一眼旁边的陈宝林,犹豫几番才开口,“皇上看重娘娘,嫔妾斗胆请娘娘为陈妹妹说几句话,陈妹妹心细又多才情,嫔妾想皇上定会喜欢。” 丽妃笑意微僵,很快就敛去了,说话滴水不漏,“皇上忙于政务,本宫也不便到御前打扰,待他日皇上得了空,本宫便为你二人说上几句。” 两人福身谢过丽妃,丽妃上了仪仗,陈宝林抬眼去看,不知何时间,指尖竟掐烂了手中的花茎。 …… 御花园的动静传到了御前,全福海自然知晓皇上没那个闲心听后宫的勾心斗角,通禀这事儿,全是因顺湘苑那位主子。 仔细想来,皇上见到那位主子满打满算不过两月,这两月不仅兴致没过,隐隐有越来越宠的架势。皇上虽不去顺湘苑,可隔三差五便要听一回顺湘苑的动静,赏赐也跟流水似的,也是那位主子不张扬,将御赐之物都送去了私库里,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忌恨。 李怀修终于舍得从政务中抽出身,凉凉掀起眼皮子,薄唇讥笑,“真是不长记性。” 殿内沉沉地生出一股凉意,全福海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心里却知道,宓常在正是受宠,再蹦哒皇上也不会舍得把人怎样。 李怀修饮了口茶水,指腹拨弄一圈玉戒,薄唇启开,轻描淡写,“她既不会插花,从内务府拨个宫人去教教,教到朕满意为止。” 第014章 全福海动作快,皇上后午发的话,没到晚膳,全福海就选好了人,送去顺湘苑。 他可是人精,传的话滴水不漏,“皇上听闻最近宓常在喜欢上了花艺,特意命奴才从内务府择选的姑姑,过来教主子插花。” 明裳饮茶饮到中途,猛然呛了一口,小手攥成了拳头,猛捶胸脯,一脸难以置信,“咳咳咳……皇上说的?” 月香两人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擦嘴,全福海避之不及,被喷了半个衣袖,别说是喷他茶水了,他作为一个奴才,主子就是喷他粪水他也得受着,更何况这位新得宠的小主。 全福海赔着笑脸,“没有皇上吩咐,奴才哪敢自作主张。” 指过来的姑姑姓杜,绘如以前在内务府做事时有过一面之缘,杜姑姑人品上佳,只是太过严苛古板。进了殿,端端正正地福过身子,那张脸却始终不见笑。 全福海一走,杜姑姑板着脸,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拧眉扫了眼懒懒倚在窄榻里的宓常在,“常在坐姿实在不妥,腰身不直,双腿无置,有失体统。” 明裳脸蛋僵住,咬了咬唇,倒没说什么,乖乖地按了杜姑姑的规矩来。 …… 盛夏暑热难挡,御花园东角亭置了赏荷宴,烫金的帖子送到合宫,明裳被杜姑姑罚坐了半个时辰,脊背无力,头晕目眩,得了信,问也不问一句,直接把帖子接了。 永和宫到东角亭要走一段路,明裳到了御花园,柳美人似早已来了许久,正含笑与皇后说话,瞥见她,一个眼神都吝啬投过来,冷冷一哼,抿了口凉茶歇火。 明裳当作没看见,无事柳美人的冷脸坐到下首。 东角亭八面通风,夏日清凉无比,西面是摇摇曳曳的池塘,栽种一池的荷花,朗朗一望,湖水汤汤,藕花珠缀,天然妆点。 听闻先帝早年甚宠柔妃,柔妃名中有一荷字,这满池摇曳就是为博红颜一笑而种。 陈宝林来的迟了,还有几个下面的位子,她坐去了明裳下首。柳美人瞧见,噗嗤一笑,“宓常在倒是善心,带这么一个没用的拖油瓶。” 陈宝林垂低着眼,掐紧了指尖,脸色时白时红,受辱惯了,她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受。 这边说话声引来了旁人的注意,明裳不必去看陈宝林的脸色,就知道她定是被羞辱得要哭出来。 借着席面的遮掩,她不动声色地压住了陈宝林的手背,看似温温柔柔的话声却并未给柳美人留下情面。 “都是皇上择选的嫔妃,何为有用,何为没用?” “柳姐姐的意思,是在质疑皇上?” 第25章 明裳天真地眨了眨眸子,气得柳美人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几欲当场发作,这小贱人怎么宁愿得罪她,也要护着一个废物! 皇后嘴边浮出轻笑,没管她二人的争执,柳美人的脑子,就是让她坐到妃位,也斗不过宓常在。 下面的动静引得旁人侧目,柳美人与宓常在同住一宫,却是脾性不合,一个有先侧妃的情谊,一个是皇上新宠,永和宫里不知有多热闹。旁人当成笑话看,这时小太监匆匆进了八角亭,“禀娘娘,皇上过来了。” 今儿是皇后设席,邀后宫嫔妃一同赏花,谁也没想到圣驾会忽然过来。席面吵嚷片刻,嫔妃抚着鬓角发丝,挽出最好看的笑,翩然起身。 明裳收回安抚陈宝林的手,侧目时,恰好瞧见陈宝林眼中乍然的亮光。她红唇微抿,眼底了然,同为后宫的妃嫔,有谁不想得皇上的宠爱,一越枝头。 和煦的风徐徐袅袅,皇后起身让了上座,宫人躬着腰在左侧一位摆了新的席面,皇后温声说了几句话,李怀修落座让嫔妃们免礼。 阮嫔身边坐着宝珠公主,她拉过女儿,小声说了几句话,宝珠甜甜一笑,使劲儿点了点脑袋,提着裙摆花蝴蝶般跑到上席,扑到李怀修怀里,“父皇,宝珠想父皇了!” 堂而皇之地争宠,有谁比得过皇上的亲生女儿。 宝珠过了春五岁大,肉嘟嘟的小脸软面团子似的又白又软,乌溜溜的黑眼珠机灵可爱,十分讨喜,毕竟是皇上现在膝下唯一的子嗣,纵使是个公主,宫里也千娇百宠着,无人敢得罪。 李怀修甚是宠爱这个女儿,手掌抚了抚宝珠的发髻,难得扬起笑,“宝珠似是长高了许多。” 宝珠点着小脑袋,稍许又撅了撅小嘴,“父皇许久没去看宝珠了,可不觉得宝珠长高许多了嘛,父皇要日日去看宝珠,才不会觉得宝珠有什么变化。” 李怀修薄唇杨着,眼底的笑意却寡淡下来,掀起眼皮往阮嫔的席面上睨了一眼,阮嫔原本得意的模样触到皇上投来的眼色登时僵住,悻悻低下头,捏紧了帕子。 她是忘了,以前皇上就警告过她,切莫利用宝珠争宠。可是皇上将有小半年没召幸过她,宝珠虽好,终究是个女儿,日后出宫远嫁,她在宫里还能有什么依靠。 这段插曲众人始料未及,后宫里谁都知道皇上宠爱宝珠公主,能这般在皇上跟前不必在意规矩,也就只有宝珠公主,众人看着,不禁隐隐艳羡,倘若自己身边也有个皇嗣,何愁得不到皇上宠爱。 席面开始没多久,宝珠就窝在阮嫔怀里睡着了,孩子天性玩闹,累了睡得也快,对大人的事儿一知半解,没有过多的烦恼。乳母抱着宝珠回了寝殿,歌舞曲月余音缭绕,李怀修靠着椅背,指腹摩挲着茶盏的杯沿儿,颇有些漫不经心。 一曲舞罢,遥遥传入一阵轻盈灵动的歌喉,洋洋盈耳,余音绕梁。女子着红衣而入,素手勾着琴弦,动如清风,面覆红纱,一双含情眸波光流荡,歌声婉转,如莺啼,似燕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底下嫔妃愕然,有人认出这人是谁,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倒是个会钻空子的,趁着皇上在这,竟唱了这么一出戏!” “新进的妹妹们确实有本事,这曲儿唱得,连我心动了呢。” “不是说徐答应病了,怎么皇上一来,就跟猫见了腥似的巴巴过来,病也全好了。” 明裳听着周遭的奚落,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眼眸悄悄往上一抬,高坐的男人看似是在听曲儿,可那眼底藏着的,却是深不可测的淡漠之色。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不禁生出好奇,手握江山的帝王,天生薄情寡性,不知倒底会对什么样的女子动心。 尾音卷着满池的荷花落下调子,徐答应含羞带怯地福身,“嫔妾请皇上,娘娘,各位姐姐安。” 李怀修眼皮子掠向伺候的全福海,全福海心领神会,“皇上,这是新进宫的徐答应,您还夸过她嗓子好,只是入宫了染了风寒,病了许久。” 李怀修点了点头,搁下了手里的茶盏,目光落到下面的女子身上,“病好全了?” 徐答应听得脸越来越红,怯羞羞地“嗯”了一声,又觉失礼,恭恭敬敬地答话,“回皇上,昨日嫔妾身子痊愈,本是要再养一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今日得知娘娘设宴,本想唱给后宫姐妹们助兴,不想……不想皇上也在。” 闻言,有人忍不住鄙夷,倒底是巧合还是有心设计,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今儿皇上不来,怕是明日徐美人还要称病告假,何曾把皇后放在眼里。 赏荷宴兴致勃勃地来,散去时众人心里却都是不好受,先有宝珠公主,后有徐答应,本就少得可怜的圣宠又多分一杯羹,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当夜,嫔妃们都等着信儿,皇上究竟是要去上林宫看宝珠公主,还是要去秋水榭召徐答应侍寝,毕竟徐答应那副嗓子确实好,唱的曲儿直叫人入了温柔乡。 夜幕将至,敬事房小太监端着嫔妃的名册到了御前,今儿八角亭的事儿传遍了后宫,都等着皇上点寝,全福海也生了好奇,但他可不比下面那些没分寸的奴才,即便好奇,也得压得死死的。 第26章 李怀修头也没抬,朱笔落下一行红字,指骨在上点了点,招来全福海,“拿去御书房,明日后午召左军大臣觐见。” 全福海躬身接下,转身之际,见皇上拂袖起身,撂了阮嫔的玉牌。 第015章 皇上去了上林宫,意味着宝珠公主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底非下面那些嫔妃所能比。不过细想并不意外,皇上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见过,徐答应这般嗓子好听的,宫廷乐师里,单拎出来就能有数十个,倒也不出奇。 翌日到坤宁宫问安,徐答应姗姗来迟,那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昨夜哭了多久。在座的嫔妃们都等着看徐答应的好戏,昨日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谁见了都忍不住作呕,结果皇上随口问了句,压根没放在心上,岂不是可笑极了。 “徐答应今儿的病可算是好利索了。”姜贵人柔柔的一句奚落,惹得在坐的几个嫔妃忍不住笑出声,帕子掩住了唇角,却挡不住眼里的讥讽。 徐答应羞耻至极,她勉勉强强提了提唇线,忍住羞辱,白着脸色对姜贵人笑道:“嫔妾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姜姐姐关心。” 姜贵人捂唇,“不止是我,后宫的姐妹都关心徐答应的身子,徐答应要谢,可谢不过来了!” 徐答应脸色难看,却不敢讥讽回去,她入宫没多久,位份又低,姜贵人母家权势高,非她能得罪得起。 在坐的嫔妃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场交锋,乐得姜贵人下徐答应的脸面,好好一场赏花宴,怎甘心平白给了徐答应做嫁衣。 请安离开坤宁宫,柳美人袅袅婷婷地走在前头,余光瞥见后面的人影,扶着妙清的手,笑得弯了腰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妄想飞上枝头,回去学学痴人说梦四个字怎么写吧。” 走在后面的徐答应听了脸色时青时白,被人羞辱了大半个时辰还不够,出了门竟然还要听那些奚落,徐答应从没如此受辱过,她掐紧了指尖,眼圈红得吓人。 这番情形,落入了陈宝林眼中,她看了许久,眼底竟露出了笑意,“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翠苏不解主子话里的意思,疑惑皱眉,“主子说什么挺好的?” 陈宝林收回眼,抬步迈出了坤宁宫的殿门,日头照到她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整个人也要比前几日精神许多。 她笑着说,“有徐答应这个出头鸟,日后注意到我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 宫墙边探出翠绿的新柳,翠微不经意抬眼,神情一怔,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的主子让她有些陌生。 …… 明裳从那日赏荷宴就看出了皇上的态度,皇上对徐答应并没多大兴趣,不过宫里少有徐答应那样的好嗓子,于那位而言,也算是朝中政务乏累的疏解,是以,她料想,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召幸徐答应,倘若徐答应懂得进退,侍候得好,待他日有了皇嗣,在后宫里也好立足。但依着徐答应的性子,大抵是安分不了。 白釉梅瓶里的水溢出大半,月香捧着花篮进来,抬眼瞧见,惊呼出声,“主子!” 明裳回过神,手中提着的长嘴壶清水洒了桌面,淋淋漓漓染湿了她的衣袖。明裳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擦净了指尖的水,“别愣着,过来收拾收拾。” 主子心思细腻,从不会出这样的岔子,月香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是在想徐答应?” 毕竟今日问安,较往日也就多了徐答应这个显眼的人。 月香跟她太久,主仆二人早有了默契,明裳不说话,垂着眸子把玩指尖的丹蔻。 “奴婢觉得徐答应不足为惧,且不说徐答应性情比不上主子一半的聪慧,徐答应只有一副好嗓子能拿得出手,论美貌与主子可是天差地别……” 月香嘴甜,尤为地会哄人,明裳耐不住她把自己夸得天生有地上无,弯了弯唇角,指腹点她眉心,“行了,知道的是知道你在说我,不知道的,还是为是仙女呢!” “主子可不就是仙女?仙女都不及主子一半的好看!” 主仆二人在里面说话,杜姑姑捧着御膳房的午膳进来,看见明裳湿了的裙裾,立即正起了脸,一板一眼道:“主子如此作态,实在失了祖上的规矩……” 杜姑姑本性虽好,却是过于刻板守旧,明裳不觉这位杜姑姑是来教她插花的,倒像极了入宫前的教养嬷嬷。她小脸一瞬垮下来,眸子微微一转,亲自接过了杜姑姑手中的食盒,“皇上政务繁忙,早朝到现在大抵还未用过午膳,我去一趟御前,劝劝皇上注意身子,切莫过多劳累。” 说罢,倒也不等杜姑姑开口,给月香使了个眼色,施施然出了内殿。 殿里,杜姑姑瞧着那位主子花蝴蝶般提着裙摆翩然而出,拧了拧眉梢,旁人未见地摇头叹息了一声。她曾侍候先太妃左右,对这宫中人心略识一二,这位主子性子如此跳脱无术,看似与后宫别的主子娘娘们与众不同,能入圣眼,她却不以为然,宓常在终究是年纪轻,少了些定性,日后怕是少不得吃些苦头。 …… 日头升到正中,全福海拿着帕子擦了把颈后晒出的热汗,天儿热得厉害,他不过站了一会儿,脊背就湿了一片。 再过一月秋闱,皇上正与礼部商议个中细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该是用午膳了,皇上早膳就没吃几口,再耽搁午膳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第27章 全福海操碎了心,巴巴盼着殿门赶紧打开,好让御膳房把午膳送进去。 正想着,远远地九级汉白玉台阶下,翩翩上来一道清丽的人影,旁边伺候的小宫女撑了一柄素白缎面的油纸伞,伞面徐徐掀起,露出女子娇媚的面容。主仆二人上了台阶,全福海瞪大了眼看清,来人竟是宓常在。 非他惊讶,宓常在尚未侍寝时,就不曾到了御前,承了恩宠,也只叫宫人送过一回荔枝。这还是头一回,亲自来了这乾坤宫。 宓常在确实与众不同,不论是性情还是容貌,在这后宫里头都是拔尖儿。至少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久,从未见过皇上待身边哪个女人如此特殊过。 他赔上笑脸,亲自过去迎人,“奴才请宓主子安。” 没有十分的眼色,可坐不到御前大公公的位置。 明裳弯了弯唇,“今儿热得紧,御膳房做了石斛麦冬汤,给皇上解暑气正好。” 话音刚落,殿内的门打开,大热的天儿,六部几个官员擦着一头冷汗迈过门槛,全福海显然习以为常,乐呵呵地恭送几位大人,明裳退到外侧避开,待人都走了,全福海进殿通禀,不一会儿出来脸上笑意更加真切,“宓主子来得巧了,皇上还未用午膳。” 殿内前后槅窗半开,通着清凉的风,明裳踏进内殿,屈膝福身时,一眼先看见了金砖面儿上凌乱散着的黄娟十二开折子。不待男人让她起身,明裳弯下腰肢,将折子拾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云龙纹娟面的褶皱,捧到怀中,提起裙裾走上台阶,到御案前将折子摆到一侧,未多问一句,接着放下手中食盒,盛出两勺羹汤,动作行云流水。 女子红着容色,娇声软语,“晌午了,嫔妾得知皇上还未用膳,吩咐御膳房做了些解暑的汤水,皇上用些吧。” 李怀修靠着銮座,捻了捻拇指的扳指,凝着女子的粉面,黑眸微眯,“你今日这规矩确有些长进。” 第016章 明裳脸蛋一红,闷闷哼了声,“皇上可真小气,嫔妾不过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却日日受着杜姑姑磋磨,叫皇上记到现在。” 坐到这个位子上,倒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敢说他小气。 李怀修“啧”了声,拧起眉,手掌不轻不重拍了把明裳的腰臀,“朕方才那句夸赞是白说了。” 男人语气重,脸色却是不咸不淡,未放几分心思在她身上,明裳大抵猜到是因前朝之事烦心。方才殿内出去的大臣气虚无力,凉汗涔涔,显然是受过一番训斥。天威难测,进退分寸,明裳算得清楚。 她将积压的奏折整理好,放到一旁,端起汤水,汤勺搅了搅,眸子很认真道:“前几日嫔妾苦夏,全靠这石斛麦冬汤解了暑气,撑到现在,皇上快些尝尝。” 李怀修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弄出几分笑意,嘴角微牵,“朕是苛待你了,还是下面的奴才不长眼,顺湘苑总不能连冰都没有,叫你热成这样。” 他宠着这女子,不知背后有多嚣张,转头又到他跟前抱怨,小心思太多。 明裳哪听不出话里的戏谑,面容不悦,“皇上倒底喝不喝嘛,嫔妾一番心意,皇上反倒在这挑三拣四。” 分明在他面前毫无规矩,但这女子委屈哒哒,又硬着气冲他撒娇的小模样居然让他可爱又可怜。 李怀修忍不住头疼,屈指点了点御案,“朕让你进来,是给你的恩赐。” 嘴边骤然一暖,李怀修抿唇怔了下,眼皮微掀,那女子娇滴滴地瘪了瘪唇瓣,敷衍应他,“好好好,嫔妾谢皇上隆恩,皇上快些喝吧,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怀修嘴角轻扯,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一口。 御膳房的午膳自是珍馐美味,但他吃了这么多年,早就有些腻味。 汤水用了半蛊,明裳见男人不过敷衍几口,又拿起了奏折,便放下汤勺放轻动作装到食盒里。 殿内很静,李怀修处理政事眉宇肃静,极为认真,明裳擦净了手,搭到男人肩膀,捏按的动作柔情似水。 这人罕见的懂事温顺,李怀修难得软下心肠,一面批着朱红,一面开口道:“累了就到后面寝殿去歇着。” 明裳摇摇头,“嫔妾不过日日受杜姑姑教导,哪里会累。嫔妾只是心疼皇上,皇上忙于政务,连用膳都要没个安生,长此以往,怎么可好。” 李怀修笔尖微顿,侧过身,看向女子的脸,眼眸深不见底,他捻着扳指,忽而伸手,钳住了明裳的下颌,“蜜做的?净挑朕喜欢的说。” 明裳无辜地眨了眨眸子,“什么做的,皇上还不知道吗?” 李怀修笑了,眸色更深,不论这女子真情假意,是否是与后宫一般地奉承,但似乎,他喜欢极了听她说那些讨巧卖乖的话。 大抵后宫里没有嫔妃能有宓常在的本事手段,不过送了一回羹汤,不知怎么的哄得皇上龙心大悦,直接把人留在了乾坤宫寝殿侍寝。 …… 杜姑姑回了内务府,最高兴的莫过于月香。月香一张脸快要笑成了花,“还是主子有本事,奴婢终于不用再听杜姑姑板着脸念经了!” 辛柳添上茶水,接道:“若非你性子跳脱,杜姑姑也不会整日逮着你不放。” 清香的翠山云雾放了两枚糖块,明裳最爱饮这种甜滋滋的茶水,但皇上不喜欢,她要将就着男人的喜好,便要泡苦得涩的信阳毛尖。 第28章 明裳听着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接话,难得生出闲散的兴致。她瞧着冰鉴里的冰块要没了,点了月香去尚宫局取冰。月香人活泼爽利,又眼力足,入宫没几个月就结实了内务府的许多宫人,如今主子得宠,更多宫人乐得巴结,卖月香一个人情。是以,近日月香到内务府取冰,拿回来的无一不是上成的整品。 今儿个巧了,月香掀帘进去,就看见了许久没见的彩芸。彩芸不似以往的趾高气扬,发鬓间只簪了一只青簪,瞧着身上的衣裳打扮,大抵也不再是柳美人身边的大宫女。月香可没忘了之前在彩芸这受过的气,瞄一眼彩芸怀里捧着的冰匣子,“呦”了声,“彩芸姐姐也是来取冰的?” 彩芸见不得月香看好戏的模样,她落魄至此,不再受柳美人信任,还不都是因为顺湘苑! 她忍着火气没发出来,冷冷瞪上一眼,提步就要走。 月香眸子一动,似是不经意伸出了一只绣鞋,正正好好横到了彩芸脚下,彩芸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四仰八叉扑到了地上,冰匣摔开,里面的冰块洒落一地。 月香生出恰到好处的歉意,身子却不偏不倚地避开,只嘴里歉意道:“我不是有意,彩云姐姐可有事?” 彩芸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这面动静大,引得内务府做事的宫女太监都往这看了眼,瞧见彩云摔得惨兮兮的样儿,没忍不住的噗嗤笑出声。彩芸以前仗着柳美人的势,没少欺负他们这些没主子的奴才,如今倒好,恶有恶报,可算有人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彩芸听见周遭的笑声,脸色更加难看,狠瞪了眼跟着的小宫女,“蠢货!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 小宫女极为委屈地扶起彩芸,彩芸拍去宫裙蹭上的泥土,强忍着才没冲月香撒火,“别得意得太早,日后别跪在我跟前求我放过你!” 月香嘴皮子利索,“这话该是我送给彩云姐姐才对。” “哦,对了。”月香似是想起什么,瞄了眼地上的碎冰,“各宫冰鉴的用度都有规矩,姐姐弄洒了冰,还是想想怎么跟柳美人交差吧。” 彩芸气得发抖,转身指使分冰的小太监,“去,再给我拿一匣。” 小太监瞅瞅月香,犹豫不决,月香冷笑,“苏公公以前可是说,阖宫用度都有规矩,没了就是没了,万不能乱了章法。” 这两位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小太监吓出了一头冷汗,万般后悔之前怎么就把顺湘苑给得罪了,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不得已硬着头皮,僵笑,“彩芸姐姐已领过了丽景轩的份例,今儿确实没了。” 彩芸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后宫的捧高踩低,以往柳美人得宠,谁不得高看她一眼,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适才情形混乱,做事的宫人都留心看了热闹,却未察觉落入另一人眼。 角落中,翠苏呼吸放轻,低头盯着怀中半匣拿到的碎冰渣子,手心紧了紧,忍不住替主子难过。 …… 自打明裳受宠以后,杨嫔的恩宠就淡了下来,新入宫的这波嫔妃里,起初杨嫔最是受宠,有了宓常在后,皇上似乎已经许久没召杨嫔侍寝。后宫人都跟明镜似的,皇上宠爱杨嫔,是因为杨嫔的家世地位,皇上再对杨嫔宠爱,不也没给封号不是?不像那位宓常在,侍寝一晚,不仅升了位份,还得一个极好的封号。 宓,安宁柔静,绝代倾国。宓常在的姿容确实当得起这个“宓”字。可细细想来,这封号也探不出其余深意。女子以姿色侍人,终不能长久,皇上所赐宓字,究竟是对宓常在的喜爱,还是只看中了那副皮囊,旁人也未可知。这后宫中,又有谁敢对那位的心思,妄加揣测。 坤宁宫 皇后手中拿着剪刀,坐在圆凳上,修剪着樱桃伸出的枝杈,嫩绿的枝叶飘落下台阶,“内务府的杜宫女调回去了?” 文竹跟在身侧回话,“今晨一早,全公公就领着杜姑姑回了尚宫局。”她微顿了下,迟疑道,“娘娘,皇上待宓常在是否过于纵容。” 毕竟皇上从未在乾坤宫寝殿召寝过嫔妃,就连娘娘,也不曾宿过乾坤宫。宓常在得宠才多久,旁人去御前,皇上见都不见,宓常在去御前竟直接让皇上留了人。这个宓常在,手段似乎过于厉害。 皇后微抿起唇,良久才道:“宠爱与否,日子长了才看得清楚。眼下,留着宓常在尚有些用处,至于旁的,全凭她们自己去争罢。” 这后宫里,又有谁不想得一分圣宠,她虽是皇后,管得了后宫内务,却也管不了那些人的心思。承着恩宠的宓常在,何尝不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第017章 陈宝林亲自调了红豆冰酪羹,翠苏捧着碎冰回知画斋,听主子唤她,取如意瓷碗,浇上冰,好为宓常在送去尝尝。 主子眼底期盼,面有柔色,大抵是真心想与宓常在交好。翠苏无端生出气闷,脱口囔声,“主子待宓常在好,宓常在在宫里愈发得势,可也不见记起主子。” 陈宝林眸色微变,原本生出的笑意慢慢淡下来,一如平常地与她说话,“你以前不是希望我与宓常在交好,今儿是怎么了?” 珠帘垂落的暗影映着陈宝林的侧脸,翠苏毫无察觉主子神情已有些怪异,一五一十叙了在内务府看到的一幕。 “主子受不得热,内务府又惯来欺负咱们,宓常在怕是从未记挂过主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问也不过问一句,奴婢甚至想,宓常在大抵与宫里那些人一样,瞧不上咱们知画斋。” 第29章 陈宝林并未打断翠苏,只是在翠苏话落之后,仿若无意,失手打翻了案上的茶水,她面色很淡,翠苏却猛然醒神,扑通跪到地上,“奴婢失言,主子恕罪!” 她咬住下唇,懊悔地闭了闭眼,主子性子素来敏感,她自己想想也就罢了,近日主子好不容易心情好些,她怎能说这种话让主子难过。 陈宝林持着调羹,漫不经心地搅动瓷碗中的红豆冰酪,“宓姐姐得宠,我自是替她高兴。她几番为我解围,不论真心假意,是否瞧得上我,我全不在意,这些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翠苏低头应声,她起了身,到殿外去取食盒,越过珠帘时,耳边听殿里主子无意轻声,“倘若不能怀上皇嗣,承再多的恩宠,与我又有何异……” 日光照出的地面之上,翠苏身形一晃,面色如纸般惊骇惨白。 …… 五日后,徐答应得召俸驾。 徐答应生有一副好嗓子,寻常的男子尚且以做乐之名常常留恋勾栏瓦舍,舞姬歌乐。当今皇上虽贵为一国之主,倒底也是男子,但虽有召幸,迟迟未给封号位份,始终是个答应,徐答应私下里不知遭了多少人讥笑,都传徐答应曲儿唱得再好,似乎也并未真正让皇上满意。徐答应心里有气,又心气高得厉害,生性不安分,不过侍寝两回,便端足了主子的架子,处处颐气指使。 明裳与陈宝林到御花园,前午下了雨,水珠打着芍药的花芯,别有一番怜意。 两人相扶上了台阶,陈宝林无意提起上回送去了红豆冰酪羹,问姐姐吃得可还喜欢。天儿热得紧,明裳拭了拭额头的汗珠,侧脸朝她笑,“喜欢喜欢,又甜又清爽,我还想着再向你讨要几碗。”陈宝林双颊微红,低眉生出羞色,“宓姐姐与我说什么讨要不讨要的,姐姐喜欢吃,我做给姐姐便是。” 两人未说上几句,耳边听闻一阵女子的吵嚷声,彼此对视一眼,具停住了身子。 是柳美人与徐答应在园中争执。 陈宝林忽然想起一事,附耳与明裳,“请安时嫔妾瞧见,柳美人身边的宫人似是不慎冲撞了徐答应,徐答应当时面有恼怒,受了柳美人几句羞辱,并未发作。” 明裳挑眉抬眼看去,便见徐答应死死捂住右脸,憋了满眼的泪水,柳美人冷笑,“少跟我装无辜,小门小户出身,心气儿倒不低,今儿个就让我教教你规矩。” 柳美人显然气得不行,她右手抬起,重重打向徐答应的侧脸,徐答应两臂叫柳美人的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硬生生承受下了这一掌,白净的脸蛋正正好好留下一对巴掌印,红肿不堪,甚是唬人。 “柳美人,你欺人太甚!”徐答应那副嗓子犹如莺啼,泣泪涟涟,梨花带雨,这般委屈,旁人听了忍不住心疼怜惜。柳美人最是听不得她这副勾人的模样,与顺湘苑那个小贱人一样,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把皇上勾了过去。 柳美人咬着牙关,“别以为学了勾栏瓦舍的本事就能哄着皇上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徐答应侧脸火辣辣得疼,又屈辱又难堪,眼眶里泪水直流,日头晒得她眼晕,朦胧间,她看清了远处走近的人影。徐答应眼眸登时亮了几分,她脑子不笨,知晓该如何博得男人怜惜。 “嫔妾从未做错过什么,柳姐姐为何要责罚嫔妾……” 柳美人背对着石子小径,没看见过来的圣驾,见徐答应服软示弱,反而有几分得意,她轻蔑道:“你最大的错处,就是得了皇上的宠,我自然要罚你。” 徐答应仍旧委屈,“后宫嫔妃,皆是为了侍奉君王,柳姐姐难不成要一一责罚了吗?柳姐姐如此善妒,皇上可知晓?” “少给我叩莫须有的帽子。”柳美人冷冷道,“你同顺湘苑那个小贱人一般,最会惺惺作态!” “我今日就是打你了,又能如何?” 柳美人扬起了手,徐答应看准时机,飞快地冲过来的圣驾喊道:“皇上!” 皇上?! 柳美人神色惊住,她身子僵了好一会儿,直至听见后面的男声,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 李怀修拂袖走近,负着的手漫不经心地轻捻扳指,即便看见了自己宠着的女人挨了巴掌,脸上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动容。 “皇上……”徐答应抢先哭出了声,泪水从眼眶里滚下来,鬓边的发簪被打得歪斜,脸上那两道巴掌印愈发显眼,衬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三分落魄,七分可怜。 李怀修眼光落到柳美人身上,柳美人触到皇上的脸色,吓得扑通跪下身,颤着眼睫,战战兢兢道:“皇……皇上,徐答应冲撞嫔妾,不知悔改,嫔妾只是教教她规矩。” “当真?” 李怀修是在问向后面跪着的徐答应,柳美人吓出一身冷汗,徐答应哭得抽咽不止,说不出话,良久,才勉强咬住了声,“是嫔妾的错,皇上不要责罚柳姐姐,柳姐姐也不是有意……” 一句话,气得柳美人强忍住才没再去扇徐答应一巴掌,当真会卖弄心计,颠倒是非黑白! “皇上,嫔妾……”柳美人急得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她该说什么,人是她打的,那些话也是她亲口说的,说什么都是苍白得无力。 徐答应越哭越委屈,竟不顾体面,直接起了身子,扑到李怀修怀里,此番张扬,还在假惺惺地为柳美人说话,“不是柳姐姐的错,都是嫔妾不好……” 第30章 一旁站着的全福海都看不下去了,他偷偷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即使徐答应扑过来,皇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怜惜怀中软玉温香的意思,看来这徐答应确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皇上待徐答应,大抵就是一时的兴头。 最后,徐答应跟着圣驾离开,柳美人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这时候再哭,又有谁能看得见。 远处两人都未料想到,会是这般结局,徐答应确实命好。 陈宝林站在假山后,怔然看着眼前令她意外的情形,手心微紧,眼底闪过一抹艳羡的妒色。 …… 圣驾到了承明宫,全福海候在外面,果不其然,不到一会儿就听里面唱起了曲儿。徐答应受宠有受宠的资本,比起宫廷的乐师不遑多让。 这夜圣驾留在了秋水榭,徐答应沐浴过,着一袭湖蓝的掐腰衾衣,羞答答地走到床榻边伺候李怀修安置,她瞄了眼男人的脸色,仿若不经意道:“嫔妾今儿请安,与宓常在说了几句话。” “宓常在生得可真好看,怪不得初初侍寝,皇上就给了她封号。” 李怀修捻着扳指的手微微一顿,掀起眼皮,掠向为他解着腰封的女子,徐答应仰着脸,触到男人视线,笑意陡然僵住,原本还要再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好半晌没敢冒出话音儿。 第018章 “皇上,嫔妾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徐答应僵着身子地跪下,手心攥出了一层凉汗,君心难测,外人面前承宠风光,只有她知晓,私下里,皇上是有多喜怒无常的人。不知宓常在在君侧时,是否跟她一般的心惊胆颤。 那张脸褪了些许的红肿,原本是小家碧玉的姿容,但配上鬓边的大红海棠,终究有些庸俗。 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合起书册,将腰封重新合上,淡淡道:“既然想要位份,明日朕下旨,晋封你为从六品常在。” 徐答应愣了神,尚没反应过来,见皇上已起身下地,她下意识扯住了男人的衣袖,却是迟了一步,“皇上这是要去哪?” 李怀修沉声让全福海进来伺候,指腹理着衣襟的扣子,“御前的折子没批完,朕回去看看。” “可是皇上今夜不是召了嫔妾侍寝?”徐答应慌忙起身,皇上召了她侍寝,可当夜又早早地离开,叫旁人知道,该如何看她! 徐答应不愿让皇上走,但没等她说下去,抬眼觑到皇上的神色,倏然不敢再说话了。 她掐紧了手心,努力扬起笑脸,捧着金线织锦的玄衣到男人跟前,“嫔妾伺候皇上更衣罢。” 皇上既然给了她位份,她不该不知满足,可她总觉得缺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皇上当初待宓常在甚是阔绰,提位份,赐封号,御前的赏赐流水似的进了顺湘苑,做甚到了她这儿,讨要个封号都要战战兢兢。 圣驾出了秋水榭,全福海跟在銮舆旁伺候,方才徐答应出来恭送的模样,可是叫人瞧得清楚,那眼睛红的,比白日挨了柳美人的巴掌还要委屈。谁能想到,皇上本来要召徐答应侍寝,结果又转回了乾坤宫。 全福海也不明白徐答应是怎么把皇上得罪了,瞧着皇上方才的脸色,看似如常,实则全福海看得出来,皇上早就隐隐有了些不耐。 …… 御花园那事儿又成了后宫的笑谈,当夜徐答应虽未能侍寝,但从答应升到常在的位份,六宫愈发看不懂,皇上待徐答应是何态度。 明裳倚着朱红的凭栏,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湖里的鱼喂食,她投得快,没一会儿就投去了一捧,湖里黑金的鱼不知被喂了多少,个个长得溜圆肥胖。 辛柳见主子大半身子都探了出去,吓得心惊胆颤,忙过去将人扶住,“奴婢总听宫人说有主子不慎落水,主子可要谨慎些。” 明裳恹恹应声,不知听去了多少。 昨夜降了大雨,嫩绿的芭蕉叶上挂着圆滚滚的水珠,明裳不喜下雨,每每这个时候,父亲的旧疾都会发作。她有一回偷偷看到过,父亲疼得躺在地上起不来,全身的大汗淋漓。 明裳没心思再待下去,正要离开,丽妃入了凉亭,“巧了,宓妹妹也在这。” 明裳福了身子,“娘娘要寻清净,嫔妾先行离开,不在这扰了娘娘。” 没等明裳下去台阶,丽妃眸光微微一闪,拦住了她,“本宫一人也是无趣,宓妹妹在这给本宫做个伴儿也好。” 明裳多看了丽妃一眼,含笑应声。 两人坐着,无非吃茶赏景,丽妃笑得温温柔柔,鬓边雪白的山茶花衬得整个人如出水的芙蓉,韵态怡然,媚而不俗。 “宓妹妹似乎有心事?” 丽妃开口打断了枝头的鸟啼。 明裳没即刻回话,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垂下眉眼,话里挑不出错处,“娘娘身份尊贵,嫔妾敬仰,只是不知该如何与娘娘攀谈。” 丽妃掩住唇角,眼尾欠了欠,饶有兴致,“早就听说宓妹妹嘴甜,今日说这几句话,果然跟抹了蜜似的。” 她话音一转,眼底显出几分深意,“不怪皇上也喜欢宓妹妹这般的妙人,本宫服侍皇上已久,皇上寡欲自持,从未听说过皇上接连两夜召幸哪个嫔妃。” 明裳摸不清丽妃倒底在试探她什么,是要在这跟她示威,还是要给她警醒。但她不觉自己哪里特殊,这些日子,皇上宠着新上位的徐常在,可没再去过她那。 第31章 宫人沏了新茶,明裳借着喝茶的空档,垂下了眼帘,脸颊羞上了些许绯红,“嫔妾入宫不久,懂得不多,只是听了皇后娘娘的教导,尽心伺候皇上。皇上过来,嫔妾便小心翼翼地服侍,皇上不来,嫔妾就等着皇上来,不想让皇上烦心。” 这番话,十足得初初进宫,毫无心机的闺阁女子模样,倒是让丽妃诧异一番,不禁蹙起了眉心,难不成她想错了,宓常在当真只是一个空有美貌,能哄得皇上欢心的花瓶美人?但她总觉得不对劲儿,倘若毫无心计又怎会处处压得柳美人一头。 明裳没滋没味儿地饮完半盏茶水,不愿再坐下去受丽妃试探,起了身,屈膝道:“嫔妾每日这个时辰习惯抄一卷经书祈福,不能再陪娘娘观景,娘娘恕罪。” 那副怯生生的神情好似是在怕她,丽妃真有些看不懂这个宓常在,她柔柔一笑,“抄经书是积善好事儿,宓妹妹确实有心。” …… 徐常在受宠一段日子,忽然就冷清下来,徐常在不由得战战兢兢,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得罪了皇上,皇上多日未到她这来,她又急又忧,都无心编排新曲儿。 前朝那头全福海忙得停不住脚,马上秋闱,皇上今岁是铁了心废除旧治,改革新法,偏偏前朝那头土埋半截的老顽固死活不同意,昨儿闹得厉害,竟当场一头撞去了金銮殿蟠龙柱,溅了一地血,直接昏死过去。毕竟这次新政,动了世家的根基,那些人怎会心甘情愿。 他从未见皇上脸色难看得那般厉害,但皇上仍旧雷厉风行,让小太监把昏死过去的朝臣拖出殿门,谁再有异议,直接拖出去斩了,这下,那些人才把脑袋缩了起来。虽说皇上才登基两年,军权却收回于手,手下执掌重兵,那些老顽固即便再动心思,也得掂量掂量轻重,命都没了,要那些土地财宝,又有何用。 入夜,乾坤殿殿门紧闭着,稍许,噼里啪啦传出一阵茶盏滚地的响动,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后宫嫔妃名册刚要进去,被这动静吓得脖子一缩,颤颤巍巍地瞄向候在外面的全福海,苦着脸,“大公公,您看……奴才这该不该进去……” 连着小半月皇上都未召寝嫔妃,他回回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白白惹皇上厌烦。可又不跑这一趟,乱了规矩,他仍旧逃不过去。 全福海也是为难,后宫就阮嫔身边养的宝珠公主,一个皇子都没有,太后娘娘早就暗中提点过他,多劝皇上少操劳政务,延绵子嗣才最为紧要,然他倒底是奴才,皇上去哪,哪是他能管的。 他正犹豫着,听见里面皇上召他,全福海忙不迭进了殿门。 这一日皇上可是没得半刻歇着的空档,鎏金竹节熏炉中的龙涎香袅袅生着,李怀修按着眉心,倚靠着龙椅的椅背,眼底陷出淡淡的青灰。 全福海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皇上操劳一日,该是歇歇了,政务紧要,皇上的身子也是要紧。” 御案的茶水凉透,李怀修掀开眼,指腹摩挲着金漆宝座的龙纹,“几时了?” 全福海弓着身子答道:“回皇上,已到亥时了。” 好半晌不见动静,全福海犹豫问皇上今夜可要点寝时,见皇上骤然起了身子,他忙上前去问,“皇上今夜可要召人侍寝?” 李怀修抬了手臂,全福海倏然噤声,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 明裳已经睡下许久了,皇上多日未点寝,大抵今夜也不会召嫔妃侍奉,白日收到家中书信,父亲是怕她记挂,在信里报了平安,她一时高兴欢心,多饮了几盏酒酿,不想竟这般不胜酒力,迷迷糊糊,头晕得厉害。身上的衾被忽然叫人扯了下,她眼皮子犹如千金垂着,极难挑开,哼唧两声,谁知过一会儿又觉得全身都热乎乎的,飘飘然仿若进入了云中仙境,那对儿漂亮如花瓣的脚趾舒服得蜷缩又伸开,将雪白的真丝衾被弄出了两团褶皱。 翌日天明,明裳醉意终于随着困乏退了下去,她懒洋洋地翻过身,这一动,才发觉浑身都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意,她睁开眸子,看清了外侧躺着的男人,霎时睡意全无。 明裳怔怔地眨巴两下眼睛,“皇上?” “皇上什么时候到的嫔妾这儿……” 李怀修昨夜睡得迟,一早被这女子吵醒,心底烦闷,拧起眉,不耐斥了一句,“闭嘴。” 男人脸色寡淡,透着股显而易见的倦色,明裳倏然噤声,没敢再说话,这段时日后宫也有风声,听闻是前朝出了事,这位才如此劳心烦躁。 江山社稷,件件都要经皇帝之手,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怎会只有万人之上的风光那么简单。 明裳懂事地没有多问,伏去男人怀中,乌黑的青丝垂落到雪白的肩头,柔顺乖巧。 “皇上今日没有早朝嘛?” 李怀修眼眸微阖,揽着怀中女子的腰身,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那段羊脂玉般滑腻的肌肤,淡声道:“朕今日休沐。” 第019章 李怀修素来勤政,即便休沐也从未有贪恋温柔之乡,安逸放纵的习惯。没过半刻钟,李怀修坐起了身,传人进来伺候更衣。 临出殿门,李怀修捻着扳指又走回来,指腹掐了掐明裳的脸蛋,脸色有些黑,“再叫朕知道你私下吃酒,朕当真会赏你板子。” 明裳眸子瞪得圆圆的,想要辩解,又察觉男人似乎不是玩笑,喏喏地应下,待人一走,眸子望着远去的銮仗,娇哼了声,分明政事都忙不过来,居然还要操心她吃没吃酒。 第32章 …… 谁也没有料到,昨夜那般晚了,圣驾突然去了顺湘苑。明裳一早去坤宁宫问安,正撞见了徐常在,徐常在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倒是巧了,宓常在也是过来给娘娘问安?” 明裳看破不说破,装作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的确巧了,还从没在这儿遇到过徐常在。” 徐常在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从秋水榭到坤宁宫,走这条宫道确实绕远,不知道宓常在是真的诧异,还是有意戏谑她。 她勉强笑了笑,“听说昨夜皇上歇在了顺湘苑。” 明裳停住步子,眼光落到徐常在脸上,徐常在被看得尴尬,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宓常在盯着我做什么?” 同是常在位份,宓常在不过比她多了一个封号,谁又比谁高贵,这么一想,徐常在底气更足了。前几日皇上分明还宠着她,怎么转头就不声不响地召了宓常在侍寝,她可不信宓常在没给皇上吹枕头风。性子瞧着软,不知道芯子里藏着的是什么样的面孔。 明裳浅浅一笑,“这一大清早的,徐常在的消息倒是灵通。” 昨儿个皇上没明面点寝,又那般晚了,还能让人得了动静,可见这宫里还真是藏不住事。 徐常在一噎,冷冷哼道:“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要不是你在皇上跟前说闲话,皇上现在怎会对我不冷不热。” “倒底是我在皇上跟前说闲话,还是你颠倒黑白,在皇上面前搬弄我的是非,徐常在自己心里清楚。皇上圣明,你我二人究竟是什么性子,徐常在以为皇上会不清楚吗?” 明裳神色自若地说完,看也没看徐常在,先一步离开。徐常在气得脸色涨红,这宓常在嘴皮子果然厉害,怪不得柳美人在她这屡次吃哑巴亏。 请过安,徐常在回了秋水榭,心里越想越气,宓常在趾高气扬的样儿,好像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小人,这宫里头,就她最是高贵! 徐常在狠狠揪了把绢花绣的帕子,青线拔//出了丝,内务府也是看人下菜,前些日子她受宠,内务府巴不得把最好的绸缎都送到秋水榭,这些日子倒好,一日比一日的敷衍,这帕子的绣工,比她宫里奴才用的都不如。 素冬端着一碟热乎的蒸糕进来,五个白胖的团子,前面点了两颗丑不拉几的黑豆,徐常在扫了眼,气道:“御膳房竟敢如此敷衍我了?” 素冬连忙解释,“主子误会了,这是陈宝林递给御膳房的方子,是陈宝林老家常吃的一种小食,御膳房往各宫都送了一碟。” “陈宝林?”徐答应皱起眉,回忆起来,陈宝林就是跟在宓常在后头那个唯唯诺诺的,说话都不敢看人的新进妃嫔,颇有些小家子气。 她瞄了眼碟里装的几个白团子,嗤之以鼻,“她也就能拿的出这般寒酸之物来讨好旁人。” 到晌午,全福海也接到了陈宝林的小食。他对后宫这位主子印象不深,大抵是进了宫还没侍寝过一回。全福海在御前伺候,练就一番圆滑的本事,即便陈宝林从未侍寝,他也不能直接把人得罪了。 全福海笑着接下了食盒,“皇上在里头与前朝的大臣们商议朝政,这小食奴才接下了,宝林主子且先回吧。” 陈宝林来时期待忐忑的光一瞬消失殆尽,如何也提不起一个笑脸。她思量许久,才借着这个由头给皇上送吃食,却没想到竟见都没见到皇上。 她僵笑着扯了扯唇,“有劳全公公。” 全福海面不改色地把人送走,心里“啧”了声,这主子大抵是不知道御前接了多少回吃食了,能得皇上眼的主子凤毛麟角,何必自命甚高。他多说无用,且只能等人自己想通了。 陈宝林拐过一条宫道,一时失神,脚步猛地踉跄了下,翠苏眼疾手快扶住她,劝慰道:“主子不必伤心,后宫嫔妃往乾坤宫递吃食,十有八九送不进去,主子因此神伤,反而容易落人口舌。” 陈宝林苦笑摇了摇头,“我并非因此耿耿于怀。昨夜皇上未点寝,就去了顺湘苑,可见宓姐姐得宠。我这般敬她,这般小心翼翼,你说,宓姐姐为何就不能分我一分皇上的宠爱,哪怕一分也好。” 扬起的风迷了陈宝林的眼,一行清泪落到地上,陈宝林不甘心地扯了扯唇,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嫉妒极了宓常在。 翠苏默不作声地扶着主子,不敢说话。她十岁进宫,待得久了,要比主子看得清楚。深宫里,哪有什么真心换真心,又有谁心甘情愿地分给旁人恩宠。主子投靠宓常在是要求倚仗,可再想要宓常在分去圣宠,要的实在太多了,换作谁,谁都会觉得主子异想天开。 但翠苏只是一个奴才,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话要烂在肚子里,希望主子有一日能看得开。 …… 顺湘苑 明裳捏着白胖胖的小食出了会儿神,又放回碟里,赏给了下面的宫人。 陈宝林提裙进了顺湘苑,月香捧着一匣子白胖的糕点,掀开垂落的珠帘,两人正好相遇。 月香愣了下,面色有些尴尬,福了身子,佯装无事道:“御膳房那群奴才不会做事,将宝林主子的小食送到顺湘苑,都有些凉了,奴婢奉主子命拿下去热热。” 月香机灵,脑子转得快,一番话也算是将此时情形圆了过去。 陈宝林笑意温婉,仿若一无所觉,但袖中掐紧的指尖儿,终究泄出了她一分心思。 第33章 她怎会看不出,宓常在大抵是嫌弃她送出的东西,才叫月香端出去赏了下面的奴才。 翠苏偷偷瞄着主子的脸色,心有不忍。 稍许,陈宝林点了点头,温和道:“既是如此,快端出去罢,也是我考虑不周,条糕黏腻,还是热着吃可口入味。” 珠帘掀开,进了内殿,陈宝林眸光先是不着痕迹朝床围处望了一眼,耳边听宓常在唤她,才收回神,轻言细语地福了身子。 明裳招她坐下,莞尔道:“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倒是我失礼了。” 宫人上了茶水,陈宝林丝毫不提方才端下去的小食,浅笑着掩了掩唇角,一如往日般亲近,“姐姐惯会笑我,姐姐与我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 明裳弯着眸子,目光在她袖中发红的指尖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 陈宝林一无所觉,她让翠苏端来红豆冰酪羹,亲自打开了食盒,“上回御花园里,姐姐说爱吃这甜水,妹妹又做了一碗,拿给姐姐吃。”她顿了下,又笑道,“只是冰酪寒凉,姐姐为了身子着想,还是少吃些为好。” 说了会儿子话,陈宝林见时候不早,不好再说下去,起身离开。 待人出了殿门,辛柳解下床围挂着的团花蝴蝶兰香囊递到明裳手中,这香囊是前不久陈宝林亲手绣好,送过来的,里面装了她外祖家乡的干花,绣样精巧,确实花了番心思。 明裳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心道可惜,她捏了捏里面装着的干花,眼也未抬,“你说,她为何要这样做。” 辛柳望着主子漫不经心的神情,心头微震。陈宝林手段再高明,又怎会料想到,主子精于制香,这香囊中藏着什么,主子早就一清二楚。 辛柳竟有些于心不忍,不知该如何劝慰,至少在陈宝林动心思之前,主子仍是愿意护着陈宝林。陈宝林想要借着主子得宠,那位心思,又哪是主子能够左右,主子面上风光,圣宠至盛,何尝不成了六宫的靶子,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明裳也没想过要辛柳回话,她只是瞧着手中的香囊,有些恍然,原来这就是人心。 …… 风雨初霁,这日丽妃到乾坤宫送羹汤,全福海敢拦别人,可不敢拦丽妃娘娘,正巧殿内没有大臣商议朝政,全福海躬了身子,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出来,请丽妃娘娘进了内殿。 丽妃进了殿门,全福海不由得记起方才他通禀时,皇上沉默一瞬的脸色,有些摸不清,皇上现在对丽妃娘娘是什么意思。毕竟皇上与丽妃娘娘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就算中间有再多的错处,皇上念旧,总该要记得丽妃几分旧情,不然丽妃娘娘也不会坐到今时的位子。这后宫里头,明眼人都知道,除了皇后娘娘,最该敬重的就是丽妃娘娘。 内殿里,丽妃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摆到御案上,“皇上吃腻了御膳房的膳食,尝尝这些臣妾亲手做的,换换口味。” 李怀修朝碟里的清淡小菜扫了眼,不紧不慢地推了两下扳指,不知为何想起那日那女子来他这送羹汤,嘴里说的好听,是为他的身子着想,到最后硬要磨着他让她宫里掌事宫女回了内务府。那女子倚仗着他的纵容,嘴里就没一句真心话。 念此,李怀修勾起唇线,轻嗤了声。 丽妃听见,以为皇上是对午膳不满,抿了抿唇,“可是臣妾扰了皇上?” 李怀修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无妨,朕在想朝中的政事。” 丽妃柔柔地抚上李怀修的肩膀,轻轻按捏,“臣妾劝不动皇上,但要是皇上累了,臣妾希望皇上能召臣妾过来,臣妾添茶揉肩,总归要比后宫的妹妹们做得熟练些。”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玉戒,面色淡淡,没有开口,不知听去了多少。 第020章 陈宝林白日起得有些迟,匆匆梳好妆容赶去坤宁宫问安。因她宫所正在承明宫,踏出宫门,正遇到承明宫主位杨嫔的仪仗。因杨家早有的从龙之功,今岁选秀,杨嫔入宫后就封了嫔妃,在新人中位分最高,也最得圣心,六宫中也颇有殊荣。 珠帘笼着女子的面容,纤细葱白的玉指漫不经意地搭在椅沿儿的檀木边缘,腕间戴着的血玉手钏,磕碰得叮当作响,这般风光,仅是嫔位似乎就可比后宫的贵妃娘娘。 杨嫔挑了挑眉梢,瞄了眼仪仗前福身的陈宝林,她是承明宫主位,陈宝林住在承明宫中,虽安分守己,她却也听闻,陈宝林与新得圣宠的宓常在走得最近,个中缘由,她也明白,六宫的嫔妃谁不想一跃入皇上的眼,飞上枝头。 杨嫔倒不在意陈宝林这点小心思,可住在承明宫里头,却要结交别宫的嫔妃,焉知不会联合起来用手段对付她。更何况,那人还是正得圣眷的宓常在,自从宓常在受宠,皇上已许久没来她这儿了。 她面色慢慢淡下来,也没让陈宝林起来,仿佛没看见这个人,出了承明宫。 微凉的风拂过陈宝林的侧脸,陈宝林起了身子,对杨嫔冷淡的态度是在意料之中。 到坤宁宫,杨嫔由宫人扶下仪仗,此时已经快到了问安的时辰,杨嫔仍旧走得不紧不慢,六宫嫔妃少有杨嫔这么大的排场。但杨嫔父亲正是御前红人,倚仗着杨家,杨嫔又得皇上宠爱,即便性子高傲,嫔妃们只敢腹诽几句,没人敢当面说出口,得罪了人。 杨嫔进了殿门,落下座,立即有宫人上前奉茶。丽妃一双眸子若有似无地扫过杨嫔手腕的琉璃血玉,稍许,目光如常移开,清沅伺候娘娘已久,自然看出,娘娘在望向杨嫔腕间的手钏时,面容很是平淡,只是平淡得有些哀伤。 第34章 不过片刻,陈宝林姗姗来迟,没人敢去置喙杨嫔半句,然对于不受宠的陈宝林,便有人忍不住言语讥讽了,陈宝林垂着眸子,紧紧攥住了手心,指骨都有些发白。 杨嫔那样目中无人的性子,因得圣宠,没人敢去得罪,更有甚者即便不得杨嫔搭理,也要赶着上前巴结一二。 孙答应亲自过去扶住杨嫔的手,瞄见杨嫔腕间的琉璃血玉手钏,眼底泄出艳羡之色,“血玉珍贵,千金难得,嫔妾听闻去岁外邦进贡了一只琉璃血玉的手钏,怕不是就是娘娘手上这只了,皇上果然宠爱娘娘,听说丽妃娘娘也极爱血玉,六宫嫔妃这么多,皇上偏生只赏赐给了您。” 那只手钏是杨嫔初次侍寝后,皇上所赏之物,杨嫔心知贵重,整日戴在手上,自然得意。 她牵了下唇角,“你倒是会说话。” 孙答应见得了杨嫔好脸,越发失了分寸,口无遮拦,“嫔妾只是实言罢了,这六宫里头有谁比得上杨嫔娘娘,都说宓常在得宠,可宓常在侍寝至今不也是常在,不过多了一个封号,宓妃貌美,皇上所赐宓为封号,可见宓常在最得皇上喜欢的也不过是那张脸罢了。听闻您宫中的陈宝林与宓常在走得颇近,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好没眼色,今儿请安竟还敢在您后头,凭她是谁,哪来这么大的架子……” 孙答应越说越多,杨嫔没再听下去,孙答应确实有心投靠她,只可惜蠢笨了些,一句话明目张胆地得罪三个人,就为了捧着她,能有多聪明。杨嫔上了仪仗,孙答应留在原地,不知杨嫔所想,以为自己攀附上了杨嫔,心里头正沾沾自喜。 陈宝林站在阴影中,正听到孙答应后面的几句话。 …… 明裳拐过一条宫道,被陈宝林叫住,“嫔妾看今日天好,宓姐姐可赏脸与我一同逛逛御花园。” 闻言,明裳有些意外,毕竟今日请安,她并未如往日为陈宝林说话。 她指尖儿捻了捻帕子,没有拒绝。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同行,陈宝林轻声细语说着寻常,不知不觉走了许久,明裳的裙摆钩住了伸出的枝杈,陈宝林挺住脚步,不等宫人服侍,亲自蹲下身,慢慢挑出被裙裾,极为自然道:“姐姐穿的这身海棠红好看,瞧着也是新衣,万不能在这毁了。” 斜过的毛刺不慎扎入陈宝林的指腹,陈宝林轻嘶了声,明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宝林的神色,轻抿唇角,旋即也蹲下了身,因这番动作,裙裾勾到枝杈,牵出了丝线,陈宝林下意识惊呼,“宓姐姐,衣裳这样便毁了!” 明裳似是恼她,“衣裳如何比得上人,女子的手珍贵,你手上若留了疤痕,我毁十件衣裳都不为过。”边说,又拿出帕子,温柔细致地为她包扎伤口,不过是出了几滴血珠,并不严重,但明裳蹙着眉心,仿若愧疚至极。 陈宝林怔了怔,指尖微紧。 天色忽然变了沉暗,阴沉沉的要压迫天际,绘如瞧一眼前面的方向,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骤变,拦住了两人去路,“主子,不能再往前走了。” 明裳讶异,鲜少见绘如如此失态,好奇问道,“为何?” 陈宝林也有些觉得奇怪,不由得看向绘如。 往前走是紫霞阁,先帝在时就已废弃的宫所,因两人都是新入宫,并不知道这宫里头的秘辛。 先帝那时,几乎便寻大魏貌美女子圈于后宫之中,宫里的女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不知有多少枉死的冤魂。 绘如也是听宫中传闻,紫霞阁里面住的嫔妃刘氏入宫前已有身孕,且怀的并非先帝骨肉。刘氏生子后与先高妃同住一宫,高妃嫉恨刘氏得宠,用手段趁先帝离宫之时,以祸乱后宫为由,将那母子二人扔到后院的枯井里,活活灌水溺死。没多久,原本干枯的井生出水源,后高妃因病暴毙,宫里人都传,是刘氏冤魂来向高妃索命。从那以后,紫霞阁便被就比废弃,再无人踏足。 听完,陈宝林面色发白,害怕地攥紧了翠苏的手腕,立即转头看向明裳,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天暗得这么厉害,怕是要下雨,宓姐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明裳也觉骇然,点了点头,应声。 因两人所处的宫所不同,明裳进了顺湘苑的殿门,才刚好听见廊下叮叮咚咚,打着芭蕉的雨声,陈宝林则要稍远,到知画斋衣裳已经湿透,翠苏替她换了衣裳,又吩咐宫人去煮姜汤,陈宝林搓着手,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动静,问是谁,翠苏去殿外探了一眼,来人正是孙答应,原是杨嫔刚回了承明宫,孙答应因与杨嫔攀附了几句话,又过来逢迎。陈宝林回忆起孙答应曾讥讽她的一番话,眸色轻轻闪动。 指腹包扎的帕子沾了水,陈宝林没有立即换下来,她无意望向槅窗外瓢泼的大雨,忽然又起一阵电闪雷鸣,紫电青霄,映入人眼。 …… 这场雨下到后半夜,冲刷着宫殿的琉璃砖瓦,翌日天亮,已有宫人早早清扫宫里的廊道,以免弄脏主子娘娘们的衣裙。积压一夜的雨水顺着廊檐细细密密地滴落,仿似串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 顺湘苑殿门推开,吧嗒一滴水珠落到月香头顶,月香摸了把脸上的水迹,回身扶主子出来,她手心仔细护着主子头顶,免得淋了雨弄花妆容,嘴里边道:“昨夜外面风雨交加,可吓坏奴婢了。” 昨晚皇城的风雨确实骇人。 第35章 明裳下了台阶,没在意这件事,她自幼不惧雷声,昨晚不过是扰得她醒了几回。 到坤宁宫,今日皇后颇有兴致,没像往日一般散了晨安,引着六宫嫔妃到宁溪堂赏了七河九郡的江山社稷图。传闻出师名家完老先生之手,风光迤逦,风月隽秀,是一派海清河晏的壮丽盛景。 明裳对诗书作画都无甚兴趣,但皇后娘娘喜欢,她也是要捧个场,与后宫嫔妃一样眼里溢出惊艳。 姜贵人出身书香世家,眼里的溢美并非装出来的,满眼赏玩,只怕要碰坏了去。 “嫔妾祖父库中曾收一幅绝佳的江山社稷图,而今与娘娘这副相较,可如赝品逊色了。” 皇后笑道:“本宫偶然得之,倒也瞧不出画作的真假。” 丽妃上前,览过江山的秀丽之景,眼底不露痕迹,“臣妾也喜欢极了,不论真假,娘娘可否割爱,赐给臣妾。” 听见丽妃亲口讨要,嫔妃们都有诧异,姜贵人眉梢微挑,亦有些惊讶。 唯有皇后仍旧保持端庄的笑容,“既然丽妃妹妹喜欢,本宫割爱一回,也是无妨。” 殿里头主子娘娘们说着话,这时,外面传话的小太监心惊胆颤地跑进来,扑通跌跪到地上,咽了咽唾,一脸惊恐之色,“启禀娘娘,昨夜孙答应误入紫霞阁,一大早叫宫人发现时,形容癫狂,胡言乱语,已经疯了!” 第021章 传话的小太监神色仓惶,皇后原本和笑的脸上骤然变色,在场嫔妃中,刚进宫不久的新人面有惊疑,她们这才有所察觉,秀女入宫,却无一人分配在紫霞阁。孙答应怎会误入紫霞阁,又怎会一夜疯了。 丽妃也有些诧异,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的嫔妃,这桩事本就发生的蹊跷,要说无人在其中捣鬼,她自是不信。 在小太监提及紫霞阁时,明裳心底倏然生出一种预感,她眼眸微闪,退了半步,余光很容易看到后面的陈宝林。不知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当真非她所为,陈宝林眉心似蹙非蹙,与新人又惊又疑的神情并无不同。 殿内瞬间静寂无声,小太监垂着脑袋,额头的汗水都要滴落到地上。 皇后沉着脸色遣散众人,又命人去传伺候孙答应的宫人,查问此事。 嫔妃们依依不舍地出了坤宁宫,她们想看这出好戏,但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想大动干戈,过于声张。 明裳大抵猜到皇后的心思,先帝爷再昏庸,也曾是大魏江山之主,一国之君,当今皇考,紫霞阁事关皇室丑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此事倘若当真有人所为,可见那人心思缜密,孙答应新入宫,家世平平,又未侍寝,这样的人,不声不响地没了有谁会去关心。 明裳回到顺湘苑,仍心有余悸,她挥退众人,只留下了绘如。 槅窗半支着,透出光亮,绘如捧着茶水,见主子面色苍白,心魂不定,有些担忧,“主子快喝口水,定定神。” 温热的茶水入腹,明裳才有些回缓,孙答应为人左右逢迎,却也胆小怕事,不敢当面与人机锋,又无圣宠皇嗣,这样的性子能得罪了谁,活活被吓得疯掉。 绘如虽也觉得惊骇,但她在宫中伺候已久,已经将这些人心视若寻常。主子迟迟未开口,她隐约猜出,主子是在疑心陈宝林,昨日她刚说出紫霞阁的秘闻,夜里孙答应就误入紫霞阁,已致失了神志,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 倘若真是陈宝林所为,她愈发觉出陈宝林的可怕,只是这恰好也是主子一个机会,陈宝林与主子交好,并不知主子已经对她有了防备,日后也可借陈宝林之手,除掉主子前路的阻碍,全看主子是否肯利用这一把刀。 绘如敛下心思,持着蒲扇徐徐扇去凉风,“主子可要去查此事?” 明裳搁置下手中的茶水,“不可。一来,此事本与我无关,我贸然去查,只会引人怀疑。二来……”她放轻声,“那位日理万机,又怎会在乎一个答应的生死。” 至于是不是陈宝林所为,一试便知。 后午,六宫就得了音讯,孙答应身边伺候的宫人交代,孙答应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听闻紫霞阁有可以使女子姿容绝艳,肌肤白皙的香脂,才按捺不住,夜中去了紫霞阁。却不知紫霞阁荒僻已久,夜里又遇大雨,雷电交加,孙答应苦寻无果,指使跟随的宫女回宫取伞,不想转身失足跌入后院的井中,待宫女将孙答应救出来,孙答应摔破了脑袋,才失了神志,嘴里只不住地念叨“滚开!滚开!……” 坤宁宫 皇后指腹揉着额角,不耐地抬了抬手,免了宫人的福礼,直接道:“查得如何了?” 孙答应一事对外称是孙答应为寻香脂才前去紫霞阁,又摔破脑袋疯癫,但并非如此。 那宫人将查到的东西呈到皇后面前,低头禀话:“奴婢问过江太医,这香物无味无觉,极难发现,一旦点燃,便能让人神志恍惚,再受惊吓后,便会陷入幻觉中,痴傻癫狂。” 皇后盯着那燃剩一指的香,眯了眯眸子,忽而轻笑了声,“本宫倒是不知,后宫中怎出了个如此有手段的!” 文竹也觉得脊背生出一股凉意,“娘娘,此事可要禀给皇上?” 皇后摇了摇头,“皇上政务缠身,又怎会管这种琐事。” 她指尖点了两下桌案,“不过本宫确实要跑一趟乾坤宫。” 皇后起了身子,文竹忙过去扶起娘娘,皇后朝禀事的宫人扫了一眼,“继续查,做这种事,但凡在宫里头没有根基的,必然要留下些痕迹。” 第36章 那宫人得了吩咐,躬身退出内殿。 后宫生出的这桩事动静并未惊到前朝,全福海听了些风声,得知出事的是从未得宠过的答应主子,便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皇上忙着前朝的政务,可比后宫主子们的勾心斗角要紧多了,更何况,后宫还有皇后娘娘主持,皇后娘娘自会将这事处理妥当。 后午,皇后的仪仗到了乾坤宫,全福海回御前通禀,过会儿出来请皇后娘娘进殿。 主殿内,金銮宝座的祥云龙纹不怒自威,令人敬畏。皇后屈膝福礼,得过准允赐坐,才起身,坐去宫人搬来的圆椅。 李怀修合上奏折,倚向銮座,不紧不慢地捻了捻扳指,“皇后急着见朕,是有何事?” 御案堆积着上呈的奏疏,狼毫搁置一侧,墨迹未干,皇后没有去看,温声道:“这是这两月后宫的用度,臣妾请皇上过目。” 皇后话音落下,文竹立即拿出账册交给伺候左右的秉笔太监,呈到御前。 李怀修眉目垂低,指骨翻过几页,皇后端坐着,一时竟觉晃神,潜邸那些年,她虽为皇上发妻,两人说过的话,也不过就是这些后宅琐事,仅此而已。那时,皇上宠爱丽妃,后来又有柳侧妃、徐昭训……再后来入了宫,得宠的新人如流水一般,她与皇上之间隔得也越来越多。 皇后移开眼,抿了口茶水,见皇上翻阅完,适时道:“臣妾思量许久,想请皇上准允,在这月用度中多开出五千两。” 现下国库虚空,正是用银钱的时候,皇后心知皇上虽将后宫之事全权交由她之手,但掌权者,最为忌惮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她与皇上夫妻十载,太了解这位的心思,才要来御前,禀过此事。 李怀修动作顿住,“为何?” 皇后柔声,“昨夜孙答应误入紫霞阁,摔破脑袋,致使神志不清。紫霞阁荒废已久,阴气重得厉害,臣妾想请佛心寺高僧做法,设佛堂,以破邪祟。如此不仅可以安抚后宫人心,也可昭扬大魏子民,以佑我李朝江山。” 李怀修眼底有一瞬的深色,良久道:“皇后思虑周全,既然如此,那便再多加两千两,塑金身佛像。” 皇后含笑起了身子,俯首做礼,“皇上圣明。” 出了殿门,全福海亲自送皇后娘娘上了仪仗,他方才虽未进殿伺候,但也琢磨出,皇后娘娘来这一回,怕是有得圣心的喜事。 送走了皇后娘娘,全福海回殿奉茶,秉笔小太监已退出殿门,全福海默不作声地把皇上批阅过的折子放到一旁,今儿是十五,按理说入夜皇上要去皇后娘娘宫中歇着,他过会儿要传话给下面的宫人,銮驾可要准备妥帖了。 正思量着,就听皇上唤他,“近日后宫出了何事?” 全福海愣住,没敢耽搁,立即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给皇上听。如他所想,皇上并未在意一个疯了的答应,后宫主子娘娘们多,总要生出些事端,皇上也曾是宫里的皇子,对这些事更是一清二楚,甚至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出了些凉意,坐在这个位子的天家,自古以来都是这般寡情薄凉,也唯有这样的君王,方成大业。 李怀修没再问下去,他撂了笔,吩咐道:“去传宓常在。” …… 全福海亲自跑的顺湘苑请人,明裳有些惊讶,她忍不住问全福海皇上有何事要见她,全福海哪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打着马虎眼,心道怕不是与孙答应有关。 明裳没敢磨蹭,只挽好发髻便去了乾坤宫。 丽景轩很快得知御前大公公亲自来请了宓常在,气的柳美人又摔碎了几个茶碗。 明裳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她忐忑地进了内殿,福过身,男人闻声头也不抬,让她近前研磨。明裳便上了台阶,挽好衣袖,露出一截皓腕,慢慢持着磨石研磨。 女子未施粉黛,脸蛋滑腻雪白,李怀修先看到的是那一截纤细白皙的玉腕,他随手把奏折放到御案上,动静不轻,明裳也停下了动作,她咬了下唇,大着胆子,去勾男人的手指,娇声问道:“皇上召嫔妾过来是有何事?” 李怀修扫一眼勾着他的柔荑,又转向女子的脸。好似又助长了她的胆子,整个人直接伏到了他怀中,馨香满怀。 李怀修黑目低垂,漫不经心地抚住了那段细腰,这女子便愈发有了底气,娇滴滴地磨他,“皇上不说,嫔妾就走了。” 那张白净的脸蛋如玉瓷一般。 李怀修由着她在怀里闹腾,待这女子不折腾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方才皇后过来,与朕说了孙答应一事。” 怀中原本千娇百媚的女子闻言微微怔住,纤长的眼睫下意识轻颤,很快又被她遮掩。李怀修便知,这女子大抵是知晓一二的实情,他记得,她宫里伺候的掌事宫女,曾伺候过先帝宫中一段时日。 这女子,倒也聪慧。 第022章 殿内静了一瞬,李怀修眼光不咸不淡地从女子的脸上移开,望向燃着龙涎香的鎏金浮雕花三色铜炉,这女子在他怀中,不知用的什么香,馨甜如蜜,几乎驱散了他惯用的龙涎沉木的味道。 明裳转过脸蛋,美目盈盈,也没有看男人的眼,反问:“皇上与嫔妾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娇声嘟囔一句,“听说孙答应坠井疯掉,嫔妾吓得几夜都没睡好。” 李怀修眼皮微挑,那女子又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用小性子,“嫔妾在闺阁时,哪见过这么吓人的事,因此夜夜梦魇,皇上知晓不仅不细声关怀,还来诘问嫔妾!” 第37章 越说越不像话了。 李怀修脸色已有些难看,他扯扯唇线,掐了把女子的脸蛋,“朕倒不知,你还敢跟朕这么说话,看来朕往日是太纵容你,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明裳雪白的脸蛋已被男人掐得红透,扬起面时,眸如春水,嫣然无比。她咬了咬唇珠,望着男人沉黑的脸色,似是终于有些惧意,柔软的玉臂般环住男人的腰身撒娇,眼珠晶亮,端的是千娇百媚,“皇上饶了嫔妾吧,嫔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女子嘤嘤啼啼,他知晓,这玉颈下的腰身,是似雪一样的白。 李怀修丹凤眼微眯,后宫那些事,他无暇去管,也放心交于皇后之手,他本也未怀疑过这女子,冗杂的政务之中,只是忽然生出兴趣,想逗弄一下这人,也是给她警醒,莫要倚仗他的宠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今儿是十五,入夜,圣驾去了坤宁宫,明裳回了顺湘苑,不消片刻,御前的小太监捧着皇上的赏赐,流水似的进了永和宫,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叫人看花了眼,仅是她用来画眉的笔就整整有十斛,她这才后知后觉,那位为何突然召她,恩宠过盛则使人忘形,皇上是在试探,那位不在乎她在圣前的小性子,但他却是不喜,她因这些宠爱,恃宠而骄,闹出事端。 明裳想清楚后,反而坦然,吩咐宫人将御前的赏赐造册入库,只在殿外摆了一斛红蓝花黛。 翌日问安时,陈宝林站在要去坤宁宫的宫道上,似是偶然,与明裳迎面相遇。陈宝林入宫后尚无恩宠,家中又没倚仗,鬓间的发饰都是素白的簪子,两人刚交好时,明裳见陈宝林衣着朴素,又怕直接送她首饰惹她敏感多心,便借口是祈过福,送了两只开了光的蝴蝶金珠步摇,明裳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事,如今想来,她好像从未见过陈宝林戴过她送的东西。 陈宝林对明裳所想一无所知,眉眼柔意地福了身子,有意无意道:“原来姐姐日日都这般早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姐姐也不与我说,反倒是我懒怠,尽惹旁人笑话了。” 闻言,还未等明裳说话,月香先是听不下去了,陈宝林这话何意,难不成主子是故意去得早与她作对吗?也不知陈宝林怎的就没个自知之明,日日往主子跟前凑,主子哪回得了好东西没分给过她,她倒好,反过来倒打一耙,不仅不心存感激,还埋怨起主子,永和宫本就距坤宁宫远,主子早早过去,免得落人话柄,不正是应该的?别以为她不知道陈宝林存了什么心思,既想受主子庇护,还想要主子提携,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月香板着脸,不卑不亢地回道:“照宝林主子这么说,下回主子再去坤宁宫问安,奴婢提前跑一趟知画斋,知会您一声就是。” 陈宝林脸色微变,明裳并没有阻止训斥月香,她启唇,慢慢开口:“月香不懂事,陈妹妹不要放在心上。你温顺知礼,皇后娘娘都看在眼里,凭那些人如何去说,皇后娘娘不会放在心上。” 女子笑着安抚,神情却是淡淡的。 陈宝林手心一紧,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姐……姐姐说的哪里话,是我一时失言,还请姐姐别把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坤宁宫,陈宝林始终落后明裳一步,走过一条宫道,陈宝林终于平复下方才的心绪,恢复如常。 “那日去御花园,幸而有姐姐身边伺候的绘如提醒,不然想到孙答应的下场,妹妹就一阵后怕。”陈宝林帕子轻拂衣袖,眼神无意往前面去看,“妹妹昨日训斥了两个说小话的宫人,她们竟说孙答应不是摔破脑袋疯的,是被紫霞阁的怨灵附了身,可真是胡言乱语,被妹妹好生训斥了一顿。分明是孙答应不知规矩,误闯紫霞阁摔破了脑袋,皇后娘娘都已裁决,怎还能容许下面的人乱嚼舌根子。” “姐姐说,是也不是?” 月香听说过孙答应这桩事,只是那日她并没跟去伺候主子,绘如嘴又严,不与她说,听着陈宝林的话一头雾水,却忍不住想,原以为陈宝林从不与人争执,不想居然也会训斥下面的宫人。 宫道的砖面拉出长长的人影,问安的时辰还早,明裳走得不紧不慢,她停住身,等了陈宝林一步,拉住她的手,含着笑仔仔细细地看她,“妹妹说的是,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怎会有鬼,不过是人心中之鬼罢了。” 陈宝林微抿起唇,继而扯出唇线,回之一笑。 …… 三日后,坤宁宫 禀事的宫人将近日所查细细禀过皇后,文竹剥好核桃,挑到皇后手边的玉碟中,皇后想过新进后宫的几个嫔妃,却是没想到,此人竟是陈宝林。她还记得当初柳美人故意针对陈宝林,陈宝林所做还是受宓常在指点,不想有这么大的本事。 文竹也有些惊讶,“前些日子问安,奴婢听说因陈宝林到的晚了,受了后宫主子们讥讽,陈宝林唯唯诺诺,却是不曾回嘴过一句,怎么会是陈宝林?” 更何况,孙答应与陈宝林都未说过话,陈宝林就把孙答应害至如此,即便见惯了后宫人心,此时文竹也忽觉出一股凉意。 “是啊。”皇后轻啜了口茶水,目光若有所思,“本宫也有些意外。” 皇后扫了眼文竹剥好的核桃,不徐不疾地放下茶水,“陈宝林那日送的小食倒也可口,传陈宝林过来,让膳房也学一学。” 文竹微怔,放下手中的金锤,躬身退出了内殿。 第38章 一个时辰后,陈宝林急着步子到了坤宁宫,她发鬓贴到额头,面有薄汗,可见是心急。皇后轻笑了声,“本宫传你又非要事,这般着急做什么?” 有宫人搬了圆凳,皇后开口道:“坐下说话。” 陈宝林有些受宠若惊,她仍记得当初柳美人刁难她,她要向皇后娘娘谢恩时,娘娘都未曾召见。陈宝林福下身子,面容拘谨,“嫔妾住得远,日日给娘娘请安都比后宫里的姐姐们迟,嫔妾担心娘娘不喜。” 皇后手腕搭在凭几上,多看了她两眼,“敬意是在人心中,本宫从不在意那些小节。” 陈宝林面露感激,让翠苏端来自己白日做好的小食,“娘娘传召嫔妾前,嫔妾刚好做了一碟,还热着,请娘娘尝尝。” 文竹接了瓷碟,皇后却拂了拂手,“你的心意本宫领了,只是本宫的用度从不假他人之手,你将做法告知坤宁宫膳房,日后本宫想吃,吩咐下面的宫人去做。” 陈宝林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她垂下眼,“是嫔妾考虑不周。” “无妨。”皇后仿若未察觉陈宝林的神情,姿态端庄雍容,“本宫今日传你,还有一事,且事关紫霞阁疯癫的孙答应。” 陈宝林呼吸一滞,握紧了手中的绢帕,倏地起了身子,跪到皇后面前,“嫔妾不敢欺瞒娘娘,嫔妾在宫里没有说话的人,也只有宓常在可怜嫔妾,愿意与嫔妾时常走动。那日,嫔妾确实与宓常在偶然经过紫霞阁,是宓常在身边的掌事宫女说起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言,嫔妾心生害怕,很快与宓常在相继离开,后来嫔妾从不敢踏足那处。” 凭几呈着的茶水转凉,文竹捧着青彩六方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 皇后压着额心,叹息一声,“这些话,本宫已听过一回,本宫自是信你。你与宓常在交好,又为人规矩守节,本宫对你的信任,总比宓常在多些,只是……” “只是……只有嫔妾和宓常在有过嫌疑,宓常在已见过娘娘,为保全自己,全然推到了嫔妾身上。”陈宝林眼眶通红,逼出了泪水,“可是如嫔妾所说,宓常在与娘娘说过什么?” 皇后不语,只摇了摇头,将燃剩一截的香递给陈宝林,为难道:“本宫原是最信你的,但本宫找到了这个,与你宫里常用的香极为相近。” 陈宝林怔了一瞬,呼吸都有些乱了,她额头叩到地上,“娘娘相信嫔妾,嫔妾不知这是何物啊!嫔妾与孙答应无冤无仇,怎会去害她!” 皇后注视着陈宝林的神情,“此事证据确实不足,无法认定是你所为,因而本宫才对外宣称孙答应是失足跌落井中,磕了脑袋。”她顿了顿,继续,“本宫传你过来,是要告诉你,本宫信任你,这件事本宫便为你遮掩过去,日后没人敢揪着不放。” 陈宝林闭了闭眼,泪水颗颗落下来,她叩下头,感激涕零,“嫔妾叩谢皇后娘娘。” …… 眼见就要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宴。这日问安,皇后说了中秋宴的事儿。中秋宴为大魏国宴,并非所有嫔妃都能出席,依照往年惯例,正四品以下的嫔妃,都不能出现在席面上。 明裳是正五品常在的位份,按理说也不能出席中秋宴。 皇后抿着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下首失落不已的低位新人,含笑道:“规矩本该如此,但规矩都是人定的,今岁皇上下了旨,念及后宫新人入宫,凡是正八品以上的嫔妃,皆可赴宴。” 闻言,有人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众人忙起身谢礼,“嫔妾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懿恩。” 守门的小太监拂了袖子,入殿跪身,“娘娘,皇上下了早朝,圣驾朝坤宁宫过来了。” 刚有了喜事,听闻皇上过来,嫔妃们脸上又是一喜,有人开始整理衣着鬓发,娇羞着脸,等着迎驾。 这时候,上首忽然有一人惊呼出声,“阮嫔姐姐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都朝那头看去,阮嫔捏着帕子禁捂唇角,脚下是一摊污秽,宫人手忙脚乱的伺候,众人看着,有心人不禁拧起了眉,“看阮嫔模样,莫不是……有了身子?” 有了身子? 在场的嫔妃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阮嫔脸上闪过一分茫然,转而生出了喜色,下意识捂住尚且平坦的小腹。 皇后脸上亦是惊讶,吩咐宫人扶着阮嫔先去偏殿,又点了人去传太医,自己带着余下的嫔妃到殿门迎驾。 圣驾进了坤宁宫,李怀修从銮舆上下来,扶起了皇后,“朕今日无事,到后宫看看。” 皇后温声道:“臣妾正与后宫的妹妹们说中秋宴的规矩。” 她停了下,又道:“方才阮嫔忽然腹中难受,去了偏殿休息,臣妾猜测,或许是有了身孕。” 李怀修脚步一顿,黑眸轻扫过迎驾的嫔妃,微敛起眼,“传太医看过了么?” 第023章 皇后走在后面, 轻轻点了点头,“臣妾已经遣宫人去太医院了。” 今儿太医院又赶上赵太医当值,赵太医提着药箱, 步履匆匆进了坤宁宫。他皱着眉头为偏殿里的主子诊脉, 忽时面上一喜,恭敬地福下身, “恭喜皇上,阮嫔主子已有孕两月余了。” 听闻这句话,阮嫔抚住小腹, 已是喜不自胜,李怀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杵在偏殿里的嫔妃,颇有气恼,偏生皇上在这, 还要强颜欢笑的道喜。不知阮嫔生了个什么肚子, 身边都养了宝珠公主, 这才几年,又有了身子,做甚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去。 第39章 皇后面上露出悦色, “皇上, 后宫新添皇嗣,是大好的喜事。” 李怀修点点头,坐到床榻边,脸色舒缓,对赵太医道:“赏。” 赵太医最是喜看这种脉象, 皇上十之有九都会重赏。赵太医下去开方子,皇后井井有条地安排阮嫔有孕后的事宜。阮嫔摸着肚子, 眼眸晃了下,不着痕迹地试探,“皇上,宝珠一直盼着有个弟弟呢!” 听了这话的众嫔妃面色皆是一变。 李怀修眼色深深,看出阮嫔的想法,念及她有身孕,没说什么,只道:“你安心生下皇嗣,日后也好陪着宝珠。” 文竹手心微紧,下意识望了眼娘娘,皇上的意思,即便阮嫔诞下皇长子,也要养在阮嫔身边吗?可娘娘是六宫之主,到现在还没有皇嗣,娘娘身子大抵不能再有身孕,按理说,皇长子当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众人不是没听出皇上的意思,暗暗咬牙,愈发嫉妒阮嫔的好命。 …… 阮嫔有孕后,难免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后宫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嫔妃怀过皇嗣,但最后都以意外小产无疾而终,独独阮嫔身边养的一个公主,长得好好的到了现在。阮嫔能养活一个皇嗣,自然有她的手段聪慧在里面,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低调得像宫里没有这个人。 回了上林宫,阮嫔小心翼翼地扶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宫人得了主子有孕的音信,脸上皆是大喜,待主子回了宫,齐齐跪身,喜气洋洋地恭贺。先前主子有了宝珠公主,得皇上宠爱,他们这些奴才出去,已是让别宫的宫人称羡,倘若这回主子诞下皇子,便是皇上的长子了,日后他们上林宫,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 灵溪为主子盖上薄被,入了秋,天愈发得凉,主子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着了凉气。 宫人捧着热茶入了内殿,灵溪眉梢皱起,“主子有孕,万事当要小心,日后不如将这茶水换成温水。” 当初有了宝珠时,就是灵溪一手操办她的用度,阮嫔对灵溪颇为信任,抬起手腕让宫人将茶水撤下去。 “一切用度都按照宝珠那时候去操持。” 灵溪得了命,开始指挥伺候的宫人将殿内的香炉、寒凉的吃食、瓶中的插花都搬出殿。 宫人捧着温水放到桌案上,“主子若口渴,喝些熟水。” 阮嫔拿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本宫这身子倒是争气,久不侍寝,不成想那一回倒是中了。” 她又想到连夜侍寝,却到如今还未有身孕的宓常在,冷冷一嗤,“本宫有宝珠的时候,也是只被皇上召寝了那一回,有些人啊,面上风光,实则是没个福气的。” 灵溪跟了阮嫔多年,早就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自然也知晓,主子口中的“有些人”就是宓常在。但她隐隐觉得,宓常在并不会止于如今的地位,主子要想在后宫安稳,免不得要与宓常在交好。 她觑了眼主子得意的神情,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主子刚得知自己有孕,正在兴头上,她还是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为好。 上林宫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娘娘膝下无子,倘若日后阮嫔诞下皇长子,养在身侧,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储君。可不在娘娘身边长大,终究是养不熟。 文竹墨石研到中途,开始出神。 皇后字迹师出名门,大气裴然,可惜缺了分磅礴开阔的神韵。皇后铺平宣纸,并未抬眼,“去沏盏茶水。” 文竹敛回心神,倒了热茶,捧到皇后手边,欲言又止,“娘娘……” 皇后直了身子,坐到梨花木交椅上,指腹抚了抚发鬓,捧起案上的茶水,“想说什么?” 铺平的宣纸上,赫然是一个静字。娘娘面上看似无波无澜,文竹却是清楚,娘娘心里是失望的,皇上让阮嫔养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不信任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待娘娘却始终不冷不热,倒是对那些矫情做作的嫔妃格外偏宠,文竹心底酸涩,看不过眼。 她扑通跪下身子,“娘娘,奴婢是担心一旦阮嫔诞下皇子,养在自己身边,他日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 皇后压着额角,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凤鸾金簪挽在发髻中,雍容华贵。 “本宫是为六宫之主,理当依着皇上的心思,皇上说什么,本宫就该做什么。” 明晃的日光投到皇后侧脸,映出的是无尽的落寞,她日日夜夜地这般提点自己,这些年不都是过来了。 再者,皇后并不认为阮嫔那个性子能成什么大事,阮嫔身边也就那几个宫人得用,后宫里进来的这些新人都不是省心的,阮嫔想要保下这个皇嗣,可不像当初那么简单。 文竹却觉得娘娘不该如此心软,她还想说话,却见娘娘已有疲惫,不敢再说下去,徒惹娘娘烦心。 …… 阮嫔有孕,在后宫中掀出不小的风波,很快就有人开始心中生急,乱了方寸。 这日快到晌午,月香拎着从御膳房拿回的午膳,掀开珠帘进了殿里,许是走的急,额头上沁出几滴汗珠,“主子,奴婢方才回来,见妙清端着食盒,像是要送去乾坤宫。” 柳美人往御前送汤水,十回有七八回皇上都是收了,明裳眉尖蹙起来,如今她与柳美人势同水火,可不愿见那头承恩得宠。 第40章 她立即坐起身子,“替我更衣。” 月香连忙应声,明裳绣鞋穿到一半,动作停了下来,抿了抿唇瓣,按住了月香为她系腰带的手,“不行,我不能亲自去。” 嬷嬷教导过她,男女之间的情//事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眼下皇上不过对她有些兴头,倘若她就因柳美人到皇上跟前献殷勤,巴巴地过去拦着,与后宫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什么不一样。 男人一两回新鲜,慢慢地就会厌倦。 明裳重新坐回窄榻里,手心托着下巴,漂亮的脸蛋生出愁云,稍许,她轻咬住下唇,点了绘如,“你跑一趟乾坤宫。” 绘如性子稳重,又深谙宫里规矩,去御前最适合不过。 全福海在内殿伺候笔墨,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在皇上不耐烦前,忙跑出去看看。 廊檐下,守门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妙清姐姐且等等,待会儿大公公出来,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妙清道:“不过是碗养身子的羹汤,有什么通禀不得的。” 全福海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瞧着来人眼生,不禁心里头骂了句,不知是哪宫里头出来的人,御前的吃食可是能随意进去的?这小宫女也忒过愚蠢。 听见关门声,小太监一转脸,看见全福海,忙上前,“大公公,是丽景轩柳美人的人。” 柳美人? 全福海仔细一瞧,才认出来,柳美人终于有脑子换了身边那个蠢笨不堪的彩芸,可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倒也不是很聪明。 妙清福了身子,“全公公,主子新得了养身的方子,太医院也看过确实有益皇上龙体,便命奴婢送过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福海总不能拦着给皇上补身子的汤水。可有心送是一码事,关键要看皇上能不能收,自从宓常在得宠,柳美人在宫里的地位可是急转直下,有宓常在在永和宫,能眼睁睁看着柳美人得宠?届时再过去搅一趟浑水,全福海估摸着皇上可不会偏向柳美人,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看得明白,皇上现在对宓常在可是纵容得没边了。 全福海不语,妙清就有些忐忑,倒底是才当了几日的大宫女,尚且有些胆怯。 “全公公?”妙清试探地多问了句。 不管心里怎么想,全福海面上一向是和和气气,“美人主子有心,只是皇上现在忙着看奏折,待皇上得空,我再将汤水送到御前。” 可到那时候,羹汤早就凉透。 妙清不禁着急,主子往乾坤宫送羹汤,还不是奔着恩宠来的,全福海这般打马虎眼,她怎知汤水能不能真的送到御前。 全福海倒也不着急,六宫嫔妃众多,可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后宫里谁不想得一分恩宠,但又岂是那么容易。柳美人一回得了甜头,便三两回地过来,一而再再而三,早晚得把先侧妃留的那点子情分折腾没了。 没等妙清把羹汤送进去,听见后面女子的人声,她转过脸,眼眸霎时惊讶得睁大。绘如却是没看她,极为规矩地对全福海福了身子。 全福海对绘如可就和气了许多,毕竟绘如可是伺候在皇上最宠爱的宓常在身边,伴在皇上的枕边人,日后有了皇嗣,谁不得给上几分脸面。 “可是宓主子有事要通禀皇上?” 全福海见绘如没跟妙清似的拎着食盒,不由得纳闷,这宓常在倒底是要打什么主意,到乾坤宫不送羹汤,空手而来,真是古怪。 绘如笑着回道:“主子并无要事通禀皇上,只是遣奴婢过来,劝慰皇上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一句话不长不短,全福海还等着下音,结果见绘如不卑不亢地抿了唇,确实没有要说别的话的意思,全福海呆了呆,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见后宫那个主子这般没有诚意,嘴皮子上下一碰,还派个奴才过来传话,皇上知道不生气才怪,这宓常在倒底在打什么算盘。 全福海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嘴,“宓主子没有别的话了?” 绘如似是在拧眉回忆,眼神倏然想到什么,“主子还说了,将要入秋,天气转凉,皇上早晚添衣,要保重身子。” 全福海:“……” 这宓常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么一打岔,妙清提着的羹汤还是没能送进去,她若这般回去,主子必然又要责罚她。自从宓常在受宠,主子脾气一日比一日的吓人,她有些害怕回丽景轩。 全福海回了内殿,犹豫要不要把外面的事说给皇上,就听皇上先问了他。全福海不得已,如实交代。果不其然,得知宓常在毫无诚意的那两句话,皇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全福海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全福海心里七上八下,原本还想为宓常在找补,可见皇上这样,哪敢再为宓常在说一句话。 李怀修阴着脸,扯了扯唇线,“她侍寝这么久不见动静,让太医院给她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送过去,日日盯着喝了。” 太医院调养身子的方子可多了,宓常在如此敷衍皇上。全福海料想皇上是要教训教训宓常在,不过这法子,也忒损了。宓常在瞧着那般娇气,定然是在家中宠惯,怕吃苦的,要日日吃这药,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 第41章 全福海忍笑,故意顺着皇上的心思,“奴才听闻良药苦口,宓常在得知必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这话算是排到马屁股上,李怀修淡淡睨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想起那夜那女子吃醉,腮晕潮红,娇娇软软,无意识间哼哼唧唧地磨他的模样,让他舒慰,又让他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子与后宫嫔妃不同,最爱撒娇,在他跟前屡试不爽,提点过她一回,居然还不知分寸,这回定要让她好好长长教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 经由这么一打岔,谁还有心思去管柳美人的事,妙清忐忑地回了丽景轩,果不其然,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主子动了大怒,砸了殿里大半的瓷器。如今丽景轩不如往日风光,内务府那些奴才也不尽心,主子砸了这么多用度,不知何时能填补回来。 后午,全福海亲自领着太医院调理女子病症的赵太医到了顺湘苑。 明裳依稀记着上回这番架势,还是全福海领着内务府的杜姑姑,她瞧着全福海恭敬的笑,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没有好事。 赵太医把了脉离开,开出两副方子,早晚煎服,叮嘱一日不可落下。待辛柳煎好了药,端到明裳跟前,倾时顺湘苑整个内殿溢满了苦涩的汤药味,明裳小脸顿时白了,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闻着那苦汤药味几欲作呕,偏生全福海还杵在那儿,笑呵呵的,“皇上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着主子吃了药,才能离开。奴才回乾坤宫还要给皇上复命,皇上宠爱主子,这可是六宫都没有的殊荣。” 明裳指尖都要掐红了,心底委屈得不行,哼了声,看都不看全福海。 全福海颇有心虚,忍不住劝了句,“这药对主子身子好,主子要实在喝不下,不如到御前服个软,说不准,方子就换了另一个对主子更好的。” 明裳搅了搅帕子,唇瓣瘪起,没说什么。 …… 永和宫两个偏殿闹的这么一出,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一桩笑谈。 丽妃坐在窗边摆弄花草,她垂着眸子,听宫人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宓常在是个妙人,见谁都能摆出一副该有的模样。皇上跟前闹着小性子娇纵惹人怜爱,对上柳美人用点小手段就让人失了宠,到皇后那儿,又温顺懂事,不争不抢,如此心机,险些都要让她看错。 丽妃擦去指尖的泥土,“送去坤宁宫。” 清沅听娘娘的吩咐,不由得惊讶,“娘娘养了这盆昙花有小半年,日日等着它开,为何要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后不就是在等着本宫的动静么?”丽妃温温柔柔的笑笑,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冷意。都说皇后贤惠端庄,母仪天下挑不出错处,可这天底下,就没有心甘情愿与旁人分享夫君的女子,皇后面上待她宽和,心里头却是早就不满。 当初在潜邸时,她初入王府,尚未发生那些杂事,皇上待她甚是体贴。皇上尚是成王,不如现在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润的宽和,因她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没能得正妃的位子,皇上对她便格外偏宠。那时她年轻,如今日的宓常在一般,性子娇纵得厉害,不喜皇上初一十五到正妃那过夜,闹了几回,皇上为她,不惜驳了皇后的面子…… 丽妃想着,眼底流出一行泪水,当年她要是受了委屈,非要闹得皇上那,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转了性子,温柔恭顺,就连委屈,也要咬着牙往肚子里吞,眼睁睁看着皇上宠着后宫那些娇花般的女子,不仅不能生妒,还要笑着捧着,大大方方地赏赐。 “娘娘……”清沅见娘娘落泪,着了急,“太医多次叮嘱,娘娘旧疾难愈,切不可过多神伤啊!娘娘为了自己的身子,不论想到什么,都要看开些。” 丽妃侧过身,指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恢复了面上的温柔,“本宫看得开。这些年皇上宠了不少的新人,本宫要是再看不开,岂不早就郁郁而终了。” 清沅想说娘娘莫犯了忌讳,可看着娘娘黯然神伤却仍要强颜欢笑的神情,鼻尖酸涩,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秋水榭 徐常在数日不得皇上召幸,愈发忐忑,坐不住身子,再没了往日练曲的闲心。 宫人新沏了盏热茶,徐常在刚碰到嘴边,唇瓣一烫,她正心烦意乱着,伺候的宫人又如此不尽心,徐常在骤然发作,手里烫热的茶水直接掷到了伺候的宫人身上,“蠢货,你要烫死我吗!” 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跪下身子,不顾一身狼狈,额头不住地叩到地上,“奴婢粗笨,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徐常在厌烦看她,嫌恶道:“来人,将这不敬上位的奴才押到慎刑司领罚。” 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小宫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给主子奉了茶,怎遭主子罚得这么重,她拼命哭嚎着爬到徐常在鞋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奴婢知错!求主子饶了奴婢吧!” 素冬带着小太监跑进来,就见秋和趴在主子跟前苦苦哀求的情景,茶水洒了一地,不必猜就知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皇上久不召寝主子,主子是心急烦闷,秋和正撞到了主子气头上。 第42章 素冬上前重新沏了新茶,“主子息怒,奴婢方才从御膳房回来,听宫人说柳美人往御前送了午膳,却连乾坤宫的门都没进去,原封不动拿回了丽景轩。” 听闻柳美人吃瘪,徐常在心情才舒畅些,接了素冬沏的热茶,讥笑,“柳美人仗着先侧妃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耍这等手段,皇上不厌烦才怪。” 素冬陪笑,给跪着的秋和使了个眼色,秋和感激涕零,悄声退出了内殿。 “主子不必心急,下月中秋,主子想得宠,尚有机会。” 徐常在没有说话,想得宠,哪那么容易,她看得出来,皇上到秋水榭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对她也颇为敷衍。她入宫不久,不知道皇上对后宫嫔妃皆是如此,还是只会对她一人这样。 …… 自打柳美人送汤水未得见皇上后,后宫安静了一段日子,都在观望风向,何时得圣驾召幸。过了几日,皇上终于点寝,临幸了几个入宫的新人。 这日全福海候在廊下昏昏欲睡,不多时被小太监唤醒,他抬腿踢了一脚,“天塌了?吵什么!” 小太监委屈不已,“大公公,是承明宫的杨嫔主子过来了!” 杨嫔? 全福海乍然醒神,搓了把脸,瞧见远处的人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往御前跑的人,比宓常在还要少见的,就是杨嫔主子了。这波入宫的新人里头,宓常在没得宠前,最受宠的就是杨嫔主子。杨嫔家世高,样貌也是拔尖儿,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这几样加起来,侍寝没几日,位份就直接被皇上抬到了正四品嫔位。杨嫔性子说的上是清冷,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即便宓常在受宠,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嫔怎么还亲自到了御前。 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廊下,全福海忙敛起心思,躬身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衣着不似后宫女子花团锦簇的娇艳,清清冷冷的一身素白缎面的外衫,仿若月宫的仙子,清冷出尘。 “全公公不必多礼。”杨嫔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全公公可方便进去通禀皇上一声。” 看似询问,可那话里话外全然是命令的语气,全福海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依旧好声好脸,“杨嫔主子静等稍许,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从里面出来,请杨嫔进去。杨嫔进了内殿,福过身,李怀修抬起眼让她免礼。杨嫔上了金砖台阶,脸上的清冷褪去,到男人面前,显出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温柔。 “嫔妾有话要跟皇上说。” 李怀修合了折子,指骨漫不经心地叩着御案的面,眼皮子挑开,“何事?” 杨嫔垂下眸,清清冷冷的脸颊生出些许的红晕,“今日是嫔妾的生辰。” 李怀修最是厌烦后宫争风吃醋的弯弯绕绕,相比于那些拐着弯说出的话,他更喜欢那些直来直去的心思。但他没拂杨嫔的脸面,勾了勾唇,直接挑明了来意,“想让朕过去?” 杨嫔脸上绯红,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颇有少女作态。她出身名门,自恃清高,可真正入宫,侍奉君侧,才知自己那些清冷孤傲有多么稚嫩,是人都有私心,她选择入宫这条路,就意味着选择了渴求的权势地位。本以为掩藏得够好,没想到,男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看她拿出那些孤傲的伎俩,却又以戏谑的态度挑明,偏偏还给她留足了脸面。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杨嫔生性争强好胜,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她心里却想要处处做到最好。入宫侍寝这么久,她早就从当初那些权势的心思,变成了要这个男人的心。但帝王薄情,夜中柔情蜜意,到了白日,男人又是那副高高在上,观戏的心思,不禁让杨嫔屡屡挫败。 李怀修捡过御案上的堂前月画递到杨嫔手里,“带去承明宫,朕今夜教你如何画这幅堂前月,也算做了你的生辰礼。” 想得皇上的赏赐不难,可并非是谁,都能有那个脸面让皇上教习画作。皇上虽尚武,杨嫔却听祖父说过,皇上的书画并不差,只是不喜文弱的气质,才不常泼茶作书。 杨嫔离开乾坤宫,脸都是红的。全福海感叹,皇上正值壮年,又眉宇轩昂,丰神伟岸,高傲如杨嫔,到了皇上跟前,都得做小家碧玉之姿。 到了晚膳,全福海可没忘记皇上交代的事儿,招来御前的小太监,吩咐到顺湘苑,万万要亲眼看着宓常在吃了太医院开的汤药。 这差事不好干,御前的小太监一到顺湘苑,就遭了宓常在冷脸,他赔笑一声,心里却是叫屈不停。谁不知道如今宓常在得宠,万一看他不顺眼,到皇上跟前吹两句枕头风,那他日后可甭想在御前混下去。 明裳闻着那股子苦味胃里就不断作呕,偏生皇上是铁了心要罚她,可哪有这么责罚嫔妃的法子。 最终小太监监督宓常在喝完一整碗汤药,回了御前交差。 夜色朦胧,零碎的几点银星挂在乌云之后。李怀修批完了折子,全福海忙吩咐备上銮舆,摆驾承明宫。 圣驾拐过一条宫道,不知打哪个宫里的宫人行色匆匆地迈过门槛,见到圣驾,吓得冒冒失失跪到地上。 第43章 李怀修微拧起眉,借着宫灯的光亮,全福海觑到皇上的脸色,呵斥跪地的宫人,“你们是哪个宫里头的,这般没规矩!” 小宫女吓得快要哭出来,前面跪着的宫人有几分镇定,一字一语地答话,“回皇上,奴婢是顺湘苑的,半刻前主子忽腹痛不止,奴婢们吓得慌了手脚,才匆忙要去请太医。” 听闻是顺湘苑宫里头的人,全福海可不敢耽搁,不等他说话,就听皇上沉了声,“全福海,你立即去传赵太医过来。” 全福海心脏一跳,来不及腹诽,领了命,带着小太监快步跑去太医院。边走,心里边忍不住琢磨,今儿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召了杨嫔侍寝,宓常在来这么一出,倒底是有意争宠,还是当真是病了。他瞥了眼宫人来的方向,这条道确实是顺湘苑到太医院最快的路。 御前的大公公一走,德喜顶上掌事公公的活儿,这差事不好办,不论去哪,都是两头得罪,德喜可不敢自作主张,硬着头皮,躬身请示,“皇上,时候不早了,可是要摆驾承明宫?”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沉沉的夜色映着他的脸,眸底一片阴翳,叫人看不分明。 “去顺湘苑。” …… 承明宫 主子入宫后,盛宠不衰,那几个新人的位份微不足道,还不够给主子提鞋,即便皇上近日宠了新人,有冷落主子的迹象,今夜皇上要陪着主子过生辰,可见皇上还是看重主子。承明宫伺候的宫人丝毫不敢怠慢,内务府也是处处妥帖,就是连净室的热水都要不差分毫的温度,以免伤了主子的身子。 杨嫔沐浴出来,坐到镜前上妆。云秀打开妆奁,取出鎏金琳琅的玉石簪,为主子挽了发髻,簪到鬓边,“这只玉簪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命匠人所造,赐给主子,奴婢听闻后宫里丽妃娘娘都不曾有过,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那枚玉簪择选上好的青和玉,鎏金镂刻的花纹一丝一缕,极为细致精雅,杨嫔从未在人前戴过这支玉簪。 澄明的圆镜中映出女子素淡的脸,杨嫔天生单眼薄唇,为她平添旁人没有的高傲清冷。她很是满意自己这副容貌,后宫多的是妩媚娇花,皇上大抵早都看得腻了。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过来,云秀瞄了眼主子,不由得蹙起了眉。这时候,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主子,宓常在夜间腹痛,圣驾去顺湘苑了。” 月上中天,杨嫔斟茶的手腕不经意一晃,从未出过错的人,竟将茶水洒到案面上。 “宓常在?”杨嫔脑海中映出那女子娇娇媚媚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堪比百花娇艳的风情。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事出突然,他也是打探许久,才得知皇上是去了顺湘苑。至于宓常在是否有意与主子争宠,他就不得而知了。 杨嫔眼光冷下来,凉凉一笑,“宓常在倒是胆子大,本宫从未对她有过针对,她倒是在这时候给本宫找不痛快!” 云秀见主子直接给宓常在定了罪,心里隐隐觉得蹊跷,劝道:“主子,宓常在虽连寝两日,却在后宫一向谨慎,奴婢猜测此事宓常在并非有心。” 若是旁人说了这番话,定要背上背主的嫌疑,云秀跟随杨嫔已久,一席话让杨嫔冷静了些许。 但今日是她生辰,宓常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宓常在好过。 杨嫔挑起眼,吩咐道:“云秀,你去一趟顺湘苑,宓常在病了,本宫自然要去关照关照。” 这时候去,岂不是坐实了要去催促皇上。皇上心思深沉,怎会看不出主子的意思。云秀犹豫稍许,见主子铁了心要她过去,多劝无果,云秀倒底是个奴才,她领了吩咐,福身退出内殿。 …… 顺湘苑 宫灯晃了两晃,夜深人静,独独顺湘苑乱成一团。廊下,月香提着灯,眼圈都哭红了,心急着问外面守门太监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半刻钟被催了四次,知晓里面主子定是病得极重,也慌得不行,擦着一头凉汗,快哭出来,“姐姐别心急,太医定是在路上了。” “在路上,在路上……这话你都应付我几回了。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月香提着宫灯就要往出走,没等出顺湘苑多远,就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她心底大惊,不是说今夜承明宫侍寝,皇上怎么到顺湘苑来了? 月香来不及他想,忙跪身迎驾。 圣驾停到了跟前,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提着的宫灯,“宓常在现在如何?” 月香不知皇上怎会知晓主子病了,听了问话,想起主子疼得脸色发白,几要昏迷的模样,没忍住哭出了声,“奴婢也不知,主子怎么会突然腹痛,奴婢出来的时候,主子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一变,倏然捏紧了扳指,吩咐銮舆停下,也不看请身的宫人,跨进顺湘苑的殿门,脚步有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慌乱。 德喜回过神,几乎是小跑着跟上皇上。 寝殿里,不时传出女子呜咽的哭声,李怀修进殿外间听到这哭声微顿,沉着脸抬臂一把掀开了珠帘。 清脆的响动惊扰到了寝殿里的人,宫人看见了皇上,神色一惊,齐齐跪身福礼。 第44章 银钩勾着黛青的帷幔,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纤弱的身形蜷缩成一团,似是也听见了动静,挣扎着仰起脸向外面看,见到进来的男人,瞬间委屈得咬唇,呜咽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尤为可怜。 李怀修脸色沉得厉害,坐到床榻边,把里面的女子捞到怀里,手掌碰到她的腰背,摸了一层的粘湿汗水,出了这么多汗,那肌肤却是发着凉意,摸不出热度。 “皇上……嫔妾好疼……”明裳疼得发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不一会儿就染湿了男人的龙袍的衣襟。 李怀修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手掌握着那两只小手,却渡不过热度,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压着发冷的声线,安抚道:“朕命全福海去传赵太医了,再忍忍,太医就快过来了……” 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外面伺候的德喜听见皇上这般好言好语地安抚宓常在,又想到方才皇上急匆匆进殿的情形,震惊不已,皇上可从没对后宫哪个主子这般好过。 赵太医几乎是被拖着跑了一路,全福海那副发福肥胖的身子亦是吃不消,到顺湘苑,几近要跑断了气。赵太医没等歇着,就被拉进了内殿看诊,德喜有眼色地上前奉茶,全福海一口灌到喉咙里,抹了把嘴,“这太医院可真是够远的。” 德喜过去给全福海捏肩,全福海摆摆手,瞄了眼内殿,“里头怎么样了?” 德喜“哎呦”一声,只说了一句,“皇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全福海摸摸下巴,拍了拍德喜的后颈,“伺候好了,福气还有后头呢!” …… 赵太医顶着上头的压力,诊了脉象,立刻写下一副方子交给宫人去拿药煎好,回身又取出白针,扎了明裳几个穴位。却是神奇,针施下没过半刻,明裳那股子疼就退了许多,只是浑身还提不起劲儿,窝在男人怀里没动,呼吸绵绵,跟猫似的。 李怀修碰了碰她的脸,总算有点温度,不觉落了悬着的心。 “宓常在生的是何疾,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一头凉汗,根本不敢朝上面瞧,顶着压力,斟酌道:“回皇上,宓主子的脉象,是来了月事。” 李怀修手微顿,朝怀里的女子凉凉瞟了眼,明裳眼眶闪着泪水,委屈巴巴,“嫔妾以前从没疼得这么厉害过。” 赵太医接道:“宓主子身子不弱,本不该如此。所以臣猜测,主子是吃了与臣开的养生方子相冲的膳食,才致使腹痛难忍。”他顿了顿,多加一句,“倘若再晚上半刻,于宓主子身子确实会有大碍。” 李怀修听得额头突突的疼,他捏了把怀中女子的脸蛋,“你晚膳乱吃了什么?” 明裳立即摇了摇头,“嫔妾一直按照皇上的吩咐,从不碰赵太医方子上的禁忌!” 这种事自是要解释清楚,她并非不知皇上今夜召寝了杨嫔,万一让皇上以为她借着自己的身子有意争宠,才真的是惹了男人厌恶。 宫人捧着凉透的晚膳进来,赵太医一一试过,最后停到了云片糕跟前,眼神微凝,捧着糕点躬下身,“皇上,这云片糕里含紫银,虽不与臣的方子相克,但与钱离同食,却是大寒之物,倘若放在平日无事,眼下主子到了月事,身子难免要弱些,吃多了于身子确实有大损。” 李怀修压了压扳指,“你们主子吃了多少?” 跪着的宫人没人敢出声,绘如知晓皇上这般问,就是没生主子的气,如实交代反而对主子有益,她斟酌了下,才道:“回皇上,主子近日确实喜欢上了这云片糕,日日都要吃上两碟。” 李怀修眉梢一挑,眼光落到明裳身上,明裳委屈万分,她哪知晓这云片糕与钱离同食是大寒。 那女子心虚的模样落到眼里,李怀修冷笑着钳住她的下颌,“看不出来,这么能吃?” 明裳小声嘀嘀咕咕,“还不是皇上非要嫔妾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苦汤水,不然嫔妾哪会突然有事。” 听了宓常在的话,赵太医刚下去的凉汗又冒了出来,不由得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他伺候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嫔妃敢跟皇上顶嘴的,这宓常在胆子也太大了些,让他都跟着提心吊胆。 …… 赵太医是被皇上斥出的内殿,皇上没对宓常在发火,把憋着的气都出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身上。赵太医看了眼外面正中的月亮,叹息一声,深感禁庭艰辛。 赵太医前脚出了顺湘苑殿门,后脚云秀就赶到了顺湘苑。外面守门的德喜,瞧见来人是杨嫔身边的宫人,一个激灵,立马提醒全福海,“干爹,是杨嫔的人。” 全福海看清,怔了下,不禁纳闷这杨嫔主子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做派,从不屑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难不成今儿个当真是被气着了? 云秀先福了身子,一派和笑,“主子听闻宓常在突然生疾,遣奴婢过来探望。” 一席话听得全福海嘴角微抽,他没猜错,后宫里头杨嫔怕是都没正眼瞧过宓常在,哪来的这么大闲心,还跑来巴巴地探望,是看宓常在的病,还是催皇上该去承明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福海面上不显,杨嫔正在风头上,他可不敢不给杨嫔脸面,道:“皇上也在里头,云秀姑娘且等等,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第45章 云秀本就不是来看宓常在,便没再推拒。 内殿里,宫人正伺候着换被褥,给明裳擦身子,李怀修也没避开,倒是让明裳闹得脸红,她烫着脸,伸手推了推男人,李怀修冷嗤一声,“你哪块肉朕没见过,现在知道羞了?” 那怎么能一样! 明裳哼了声,见男人不走,便由两只小手捂住了脸蛋,这副模样倒是惹得李怀修轻笑一声,很快,他便没了笑意,温热的帕子抚过女子白玉般的柔软,倒底因羞赧,如雪的肌肤都生出了绯色。李怀修眸色越来越深,眉心不禁跳了两下,喉中阵阵发干,倏地转过身,嘴角微扯,不由得嗤笑出声。 他自诩非贪恋温柔之乡,风花雪月的昏君,不想却有朝一日在后宫里容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明知今夜不该来,却还是纵容了一回。 第024章 李怀修沉了脸色, 走出内殿。 正赶上全福海进来,全福海觑了眼皇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不由得纳闷方才还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了。 他低头通禀, “皇上,杨嫔主子遣了人过来探望宓主子的病况。” “探病?”李怀修勾起了唇, 眼光却泛着淡淡的凉意,漫不经心道:“宓常在没事,让她回承明宫。” “那皇上今夜……”全福海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看皇上把宓常在心疼的样儿,难不成当真要留杨嫔一人在承明宫里。 李怀修斜睨去一眼,全福海立马压低了腰,听皇上吩咐,“去承明宫。” …… 夜里头闹这么一出, 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众人纷纷猜测, 这宓常在究竟是真病,还是故意给杨嫔添堵。 昨日吃了药,虽好受许多, 身子仍是有些不舒坦, 月香劝明裳遣人到坤宁宫告假,明裳没同意,她对镜照了照苍白的脸蛋,确实像病了一场的模样。昨夜指不定有多人猜测她居心叵测,有意争宠, 她若不出去让旁人看看自己的病态,岂不是坐实了她没病。 到坤宁宫, 明裳掀开珠帘进殿,就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辛柳扶着她落了座,姜贵人先笑着开了口,“宓妹妹病得这般重,大可遣人到坤宁宫告假,皇后娘娘仁善,想来也会体谅妹妹。” 明裳掩唇轻咳两声,苍白的小脸一夜之间消瘦许多,她勉强弯了弯眸子,“多谢姜姐姐关怀,嫔妾吃了两副药,已经好了许多了。” “瞧着宓常在的脸色也不像是大病,昨儿顺湘苑动静闹得那般大,倒是好生吓了我一跳,忧心着宓常在,整夜都没睡好。” 不知宓常在哪好,得皇上那般宠爱,昨夜得知本是去承明宫的圣驾竟去了顺湘苑,柳美人就因此发了一通火气,她此时脸上溢出担心,眼底却是一副嫉恨看戏的作态,巴不得杨嫔也因这事针对上宓常在,最好两人争斗,惹了皇上厌恶,她好就此分得一分圣宠。自从顺湘苑入皇上眼,她这丽景轩就再没热闹过。 徐常在应和柳美人,觑着杨嫔的脸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不止柳姐姐昨夜担忧宓常在,嫔妾听闻杨嫔姐姐也遣人去了顺湘苑探病。”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殿里的嫔妃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嫔的脸色,杨嫔进了宫性子就格外高傲冷淡,有时都懒得给皇后脸面,昨儿竟遣人去顺湘苑,大抵是真的因宓常在恼火。换作谁谁能愿意在自己侍寝的时候,皇上却去看了别的女人,更何况,听说昨夜还是杨嫔生辰,出了这档子事儿,有谁会有好脸色。 杨嫔这时候才挑开眼,清清冷冷地朝下首的徐常在睨了过去,“怎么,徐常在的意思是本宫不能遣人去顺湘苑探望宓常在?” 杨嫔最是不屑后宫嫔妃惺惺作态,等着看好戏的下作嘴脸,纵使她藏有私心,又与这些人何干?她才不愿把这些私事摆到明面上,任由那些人津津乐道。 被杨嫔一噎,徐常在登时消了气焰,她能得罪宓常在,是因为宓常在与她差不多的位份荣宠,可比之杨嫔,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是否得皇上看重,她都比杨嫔差远了。她僵了僵神色,掩饰般地啜了口手边的茶水。 有徐常在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拿昨夜那事说闲话。 皇后适时进殿,先前殿内说的话早有人通禀她,皇后扫了眼杨嫔,又看向宓常在,笑道:“你既身子不适,不必来给本宫请安。” 明裳懂规矩得回了几句,讨得皇后脸上笑意愈发得多,“宓常在是个懂事的,本宫看着也喜欢。” 坤宁宫的风波过去,明裳早就难受得不行,折腾这么一路,小腹又有隐隐作痛的迹象,正要往顺湘苑走,经过湖边的长亭,被人截住。 来人是伺候在杨嫔身边的大宫女,云秀福了身子,“我们主子请宓常在到亭子里说几句话。” 月香忍不住开口,“云秀姑娘见谅,主子身子不适,这话不如改日再说。” 云秀不卑不亢地开口,“请宓常在不要为难奴婢。” 见云秀软硬不吃,月香不悦地嘀咕,附到明裳耳侧,“主子,这时候药该送过来了……” 明裳微抿起唇,打住了月香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云秀柔柔地笑了笑,“想来杨嫔姐姐昨夜未见到我的人,还是放心不下我的身子,我过去一趟,也好叫杨嫔姐姐安心。” 第46章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说得云秀面上窘迫,谁都看得出主子昨夜让她去顺湘苑的心思,这宓常在当真是聪明。她只盼着主子敛敛脾气,莫要苛责了宓常在,免得日后在宫里受了宓常在的暗刀。这宫里头有脾气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没脾气的笑脸人。 凉亭内,杨嫔正慢悠悠地饮茶,听见有人给她福礼的动静,眼皮子抬都没抬,“宓常在身子如何了?” 明裳眉眼垂着,面上是一派温温柔柔的模样,“劳杨嫔姐姐记挂,嫔妾身子较昨夜好多了。” 杨嫔这才抬起眼,那张脸蛋生得好看,衬得这园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杨嫔头一回仔细打量皇上别的宠妃,不得不说,宓常在确实有得宠的资本,性子又知进退,比之柳美人、徐常在之流可好上太多。 不过这于杨嫔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以往不是没有嫔妃在她侍寝的时候截宠,可不论用什么手段,皇上搭理都不搭理,还是头一回,叫旁人把皇上从她那儿截走了。 昨夜,皇上虽是隆恩了她,但她总觉得皇上心思不在,早早就叫了水,细细想去,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还能什么缘由。杨嫔这股火气憋到现在,让她心气颇为不顺。 杨嫔不耐再看她,移开了眼,“既然是好了,本宫想请宓常在帮本宫一个小忙。” 明裳抬起眸,正对上杨嫔的眼,“杨嫔姐姐请说。” …… 日头升到正中,月香不耐烦地拔掉东亭角落里的杂草,瘪嘴抱怨,“杨嫔分明是有意折腾主子,什么要给她找皇上赏赐的玉簪,这种奴才干的活儿,怎能交给主子做!” 明裳没说话,辛柳堵住了月香的嘴,“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就少论那些是非。” 月香不言不语,见主子凝神久久没有开口,好奇道:“主子在想什么?” 明裳看一眼日头,拧紧了眉尖儿,“昨夜皇上离开顺湘苑,什么都没交代吗?” 两人对视一眼,辛柳轻轻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昨夜皇上那般担心主子,却匆忙走了,甚至没再进来看主子一眼。 御花园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乾坤宫,李怀修刚召了两个大臣议事,此时倚靠着金銮椅背,指腹压着太阳穴,眼底倦意显然。 入秋后,殿里就撤了冰,今儿天热,通开的槅窗吹进来的也是股热气。 全福海通禀完,不见皇上说话,心中纳闷,杨嫔这般折腾人,皇上既宠着宓常在,面上该是不虞才对。 良久,就在全福海以为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事儿,就要揭过去了,听皇上淡淡开口,“让她受受教训也好,朕确实太宠着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全福海没敢吭声,皇上宠着谁,没人比他清楚,想必是新鲜,皇上待宓常在,宠得都快没边了。不过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圣意,也不敢妄加揣测,御前伺候,不听不言才活的长久。 这事儿就此翻了篇儿。 …… 月事过后,有郭太医开出的药,明裳身子已经大好。 月香调了牡丹花汁,捏着帕子小心地擦过明裳指腹的边缘,又俯下身子,轻轻吹了两口气,圆润白皙的指甲上花汁凝干,雪白如玉的小手染的是一对儿嫣红指甲,透着股妖冶的妩媚。 双手举到眼前,明裳满意地打量,“月香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得了主子夸赞,月香心里美滋滋的,“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明裳诗书不行,一门心思研究女子的物件儿,有些用的脂粉香露,都是明裳亲自调配,琢磨出来的。 这段日子皇上要么召幸杨嫔,要么召幸徐常在,还从没来看过她,明裳摸不清那位的心思,狐疑莫不是自己哪做错,又把人得罪了。 不过一会儿,辛柳急着步子进殿,明裳讶异地挑了眉梢,“这是出了什么事?” 辛柳神神秘秘地弯唇,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难得见往日沉稳的辛柳如此高兴,明裳愈发好奇。 月香也探头去听。 辛柳笑眯眯道:“柳美人不知从哪听说皇上今儿要去御花园,一大早就打扮好等着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谁成想,竟见到了徐常在,两人见面就开始剑拔弩张,倒是毫无世家贵女的仪态,不知道争了什么口角,徐常在竟用了下三滥的法子,将柳美人推进了湖里!” “宫人手忙脚乱地把柳美人捞出来,柳美人眼下气得正要去乾坤宫告状呢!” 没等明裳说话,月香先笑出了声,“主子,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柳美人可吃到了苦头!” 柳美人浑身是水的就去了乾坤宫哭诉,可把全福海吓了一跳,紧跟着就看见从远处脚步匆匆上了台阶的徐常在,小心脏又是一跳,开始回过味来,难不成是这两位主子互相不服,受了委屈,跑到皇上这告状来了。 这手段可不英明,皇上处置前朝的的政务都分身乏术,哪有那个耐性再断后宫的纷争纠葛,再者说,后宫不是有皇后娘娘管着,这二人这般处事,可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全福海面上挂笑,有意委婉地提点两句,“皇上刚下了早朝,这会儿正看着呈上的折子,美人主子不如后午再来。” 第47章 柳美人一听,如何愿意后午再来,如今入了秋,湖水已经冷得刺骨,今儿正好赶上阴天,她现在就冻得打哆嗦,这般落魄的模样叫皇上看见,后保不准皇上会心疼于她! 柳美人一心想着到御前卖惨求怜惜,却是忘了,帝王最是薄情,哪会因她落水受冻就会轻易怜惜。此时鬓发皆湿,衣着不成规矩,自己这般贸然进殿,指不定还惹得皇上厌恶。 这番道理,全福海看得明白,因而才提点了那一句话,既然柳美人不领情,他也没别的法子。 站在一旁的徐常在见柳美人定要把她告到御前的架势,一时有些心慌,面上还要装腔作势,讥讽两句,“柳姐姐自己没站稳,掉到湖里,难不成要把这个屎盆子都叩到嫔妾头上?皇上圣明,怎会因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轻易决断!” 柳美人掐紧了手心,“我倒底是怎么落水的,你我身边的宫人都看得清楚,徐常在莫不是心虚,才不敢随我到御前!” 徐常在毫不示弱,“我心虚什么?柳姐姐是落了水,我就没挨柳姐姐巴掌?柳姐姐自诩甚高,到如今还不是美人的位子,一年到头,又能得几回圣宠!” 柳美人怒极:“你!” 全福海听着两位主子互不相让的争锋一阵头疼,后宫这些主子们,就没一个省心。他见柳美人和徐常在又要打起来,哎呦两声,赶紧搬出皇上,“两位主子可小些动静,皇上正在里头为前朝的事心烦呢!两位主子要想见皇上,就再耐心等一会儿。”说着,全福海示意小太监赶紧搬来圆凳给主子们坐着,两人都不想惹恼了皇上,互相白了眼,背对背坐下身。 等了许久,也不见殿内动静,柳美人开始坐不住,这时候日头还没升到正中,凉凉的风吹过她的脖颈,冻得柳美人打了个哆嗦,她将外衫裹了裹,被水浸泡过的肌肤仍有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不耐烦起来,“敢问全公公,皇上还有多久能召见我?” 柳美人这席话说得甚是没规矩,也就仗着是柳侧妃的嫡亲妹妹,才敢如此大胆。皇上处理政务,他们这些奴才哪敢催促。 全福海赔笑,“美人主子且再等等,皇上以往还要过上一个时辰。” 还要再过上一个时辰! 柳美人细眉都蹙到一起,她压着心底那股子急切,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偷偷往全福海袖子里递了荷包。 “全公公通融通融,进去传个话。” 全福海心底鄙夷,就是皇后娘娘在这,都没那么大的脸面,得耐心等着,柳美人又算什么。 他讪笑推了回去,“并非奴才不给主子传话,皇上这空档实在打扰不得。” 柳美人瞧着这个死太监油盐不进的肥脸使劲儿咬了咬牙根,倒是徐常在一派平和,慢悠悠道:“皇上处理政务,哪是后宫嫔妃能打扰的。叫柳姐姐等着就老老实实等着,万一惹得皇上厌烦,柳姐姐哭都没地方哭。” 旁边的风凉话直气得柳美人跳脚。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她。倒是全福海听得满意,柳美人在宫里待了一年余,脑子竟还不如新进宫的徐常在,这般愚蠢,哪是宓常在的对手。 全福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捧着小太监沏好的热茶进了内殿。 这时候,李怀修已批完了折子,倚着龙椅,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外面吵成那样,槅窗又开着,皇上听不见才怪。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外面的事儿,他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没给他个好脸。 李怀修拧眉,脸色更淡,“当朕这乾坤宫是什么地方?今岁灾荒,大魏百姓水深火热,她们倒好,就因这点小事闹个不休!” 他最是厌烦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看在眼里,没有那个去管的心思,今日竟然敢闹到了议事殿。 见皇上动怒,全福海忙跪下了身子,“皇上息怒,奴才这就请两位主子回去。” “请回去?”李怀修冷冷睨他一眼,“朕看她们是闲得慌,各抄十卷《德戒》,禁足三月,谁敢再闹到朕这儿,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待后宫一向宽仁,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一回,发了如此大火。柳徐二人听完,面色大变,柳美人当即软了腿脚,哭嚎着要扑去殿里,全福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皇上正发着火,美人主子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不如等改日皇上火气消了,美人主子再求求情,说不准皇上就解了美人主子的禁令。” 徐常在还算镇定,只是那脸色也甚是难看,禁足三个月,她不能出秋水榭,皇上可还会去看她?皇上不去看她,三个月后,这后宫里哪还有她的位子!马上就中秋宴了,此时禁足,岂不是也去不了中秋席面! …… 顺湘苑 辛小五弓着腰,进了殿里通禀,“果然如主子所料,皇上不仅没见柳美人和徐常在,还罚了两人禁足!” 辛小五把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完,没什么意外,因这种小事去找皇上论断,没杖责罚跪已是皇上开恩。 “主子在想什么?”月香为主子净了手,见主子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出声。 第48章 明裳擦干了手指的水渍,指尖挑开遮阳的窗帘,瞧着丽景轩的方向。她初进宫,就被分进了永和宫,柳美人自恃身份,对她屡次三番地刁难,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听说柳姐姐最爱芍药,可这时节哪来的芍药,送几盆别的倒也无妨。。” 辛小五与月香对视了眼,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倒是绘如聪明,瞬间了然,福了身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 后午,内务府的小太监排了两列,往丽景轩送了六盆垂丝茉莉。主子久不得宠后,内务府一日比一日地敷衍,送来的芍药不是凋谢了的,就是早就开败了,今儿可倒好,主子刚受了罚,内务府连芍药也不送了,直接送了垂丝茉莉。 柳美人拿起茶盏就朝小太监的脑袋扔了过去,“狗奴才,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小太监名唤元安,最会看人眼色,也是从底下一路爬上来的,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哪看不出柳美人早就失了圣心,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偏偏什么都没意识到,以为自己地位有多高。 元安皮笑肉不笑,“这时节芍药花都谢了,新培的还没开出花苞,美人主子要是瞧不上垂丝茉莉,奴才这就抱回内务府。” 这狗奴才,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拿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让旁人怎么看她! 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 明裳眼眸微动,没答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张脸蛋皱起来,“嫔妾喝不惯这佳酿,总觉得怪怪的。” 张美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疑有他,“朝宴上的酒水自是要照顾着前朝的大臣,你既喝不习惯,便少饮些,免得醉了。” 明裳应下声,捏着帕子擦去嘴角的酒渍,没再朝那头看去一眼。 那边柳絮白见女子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袖中的手却微微发紧,十日前,他就以回京述职为由,快马加鞭回了上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是为什么回京述职,还不是为了这次中秋宴,想着能看到她一眼,看她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第49章 旁边有大臣与他攀谈,夸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柳絮白闻言转过脸,与那大臣互相碰杯,脸上笑意清和疏朗,叫人看不出分毫错处。推杯换盏间,他仍是没忍住,朝那处多看了一眼。 她既选择入宫,那他便做她前朝的倚仗,至少能护她在后宫平安无虞。 歌舞换了一曲,皇后推过杯盏,瞧见丽妃轻抚额角,温和笑道:“丽妃妹妹可是身子有碍?” 闻言,丽妃抬起眼,柔柔浅笑,“臣妾昨夜吹多了风,今儿一早就有些头痛。” 她边说,边朝上首的男人去看。皇后不着痕迹地收了眼色,昨夜是丽妃侍寝,为何头痛,不必想便知是与皇上有关。 皇后当作没听懂,又温声道:“既是头痛,传了太医开副方子吃下,也能好得快些。” 丽妃敛起眸子,“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旁边,全福海听了个全部,再一瞧皇上,眼光看都没看皇后和丽妃。昨夜丽妃娘娘为何吹风,没人比全福海更清楚。皇上原本是点了丽妃侍寝,因处理政事晚了时辰,到重元宫,已是月上中天。是丽妃娘娘自己执意要站在廊下吹风等着皇上,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怎么好像丽妃娘娘觉得皇上会心疼她似的。丽妃娘娘跟了皇上这么久,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一向是看都不看,哪会放在心上。 如全福海所料,李怀修听着皇后与丽妃的对话,眼皮子抬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水。 一曲终,不知谁说了一句,“听闻宓常在善舞,不知今儿中秋宴可否为大魏跳一曲清平盛世。” 明裳心底诧异,瞄向了说话的嫔妃,倒是个眼生的。说这话也不怕把舌头闪了,自作聪明,以为拿大魏要挟,就能逼迫她跳舞吗?她位份虽低,却也是皇上的嫔妃,怎能跳给外臣看。 “姐姐说笑了,嫔妾舞姿拙劣,不敢在中秋宴上献丑。” 那嫔妃还要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间,触到皇上冷淡的眼光,倏然噤声,本想让宓常在出丑,不想皇上竟这般护着她。 常在的席位太远,李怀修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女子,一席靛青色的宫装掐了把盈盈一握的细腰,那双眸子波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怀修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饮下了茶盏中的酒水。 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又往下头去看,这些日子也不知皇上转了什么性子,突然对宓常在冷淡下来,虽召嫔妃侍寝,却一回都没点宓常在。他实在捉摸不透,可瞧着方才皇上的脸色,也不像是对宓常在失了兴头。 …… 中秋宴到暮晚散宴,今儿十五,依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歇在坤宁宫。 案上奉了茶点,皇后对着妆镜卸了妆容护甲,她站起身,由着文竹扶她走到案旁的圆凳上落了座。李怀修斜倚着窄榻,手中随意翻着案上的经书,那双黑眸沉如潭水,深不可测,淡淡掀起时,就叫人心惊生惧,不敢直视。 皇后归整了案上习字的宣纸,“皇上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夜中看字,难免伤了眼睛。” 李怀修未答,只随意翻过一页经书,“近日这后宫愈发不成体统了。” 纸张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皇后心中一震,提了宫裙起身跪到地上,“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后猜不透,皇上指的是柳徐二人争执,还是今日中秋宴出的微不足道的岔子。以往后宫不是没有柳徐那般愚蠢之人,皇上既已责罚,便是揭过去不提。眼下指的,必然是中秋宴有嫔妃给宓常在使绊子了。 皇上以往懒得去管这些后宫琐事,今夜又为何有意提起,还是她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 良久,李怀修才敲了下椅背,将手中的佛经扔到桌案上,“非你之责,这些年,朕习惯了你主持六宫事务,只是日后也要多后宫多加管束,免得生出事端。” 非她之责,皇上又何必多提这一嘴。皇后依旧带着笑容,“臣妾谢皇上看重。” 只有皇后知晓,这句谢恩里有多少的苦涩辛酸,又吞了多少日日夜夜数不尽的孤寂委屈。但她是皇后,既然承了这份皇恩尊荣,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苦楚。 …… 皇上久不到顺湘苑,下面的宫人开始小声议论纷纷,就连内务府,也不似数日前殷勤周到。 明裳染着丹蔻,对月香的气闷没说什么,“宫里头捧高踩低得多了,你跟我入宫五个月,还没习惯?” 月香并非看不开,只是怕主子听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又见主子这般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倘若宫里头的奴才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她倒更希望主子不受宠,毕竟皇上从不会怜惜人,每每主子侍寝,她候在外间听着,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月香拿起小金锤,为主子剥核桃。 明裳瞧着皱巴巴的核头仁,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剥好了,送去御前。” 月香怔了下,应了主子的吩咐。 核头仁送到乾坤宫,李怀修刚要用晚膳。他听到是那女子送来的,眉头挑了挑,转着扳指,问着的全福海,“那女子亲自剥的。” 第50章 全福海哪知道是不是宓常在亲自给皇上剥的,总归送来的宫人说是宓常在一颗一颗敲出来的,宓常在再大胆,也不敢犯了欺君之罪,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冷冷一嗤,“她那双手自己都娇贵着,能舍得用来给朕剥核桃?” 想到那夜里手磨两下,就破了皮儿,不断喊手酸的女子,李怀修才不信她能这番殷勤。 念此,他眸色晦暗许多,没了用晚膳的心思,“朕多久没去顺湘苑了?” 全福海不知皇上话头怎么跳到了这儿,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今夜宓常在侍寝有望,他实在看不出这几个破核桃有什么特殊,竟让皇上动了心思。 他低着脑袋回道:“奴才记得有半月余了。” “才半月余?”李怀修拧眉压了压太阳穴,嘴角轻扯,生出一阵烦躁。 半月余,确实还不够久。 全福海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不怪皇上这么想,半个月确实够短了,以往皇上点寝,想不起来,那嫔妃侍寝一次后,空等大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要不然说宓常在特殊呢! “罢了。”李怀修淡淡启唇,“今夜去顺湘苑。” …… 月香亦是不知道自己剥的那盘核桃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召了主子侍寝。她巴巴地跑过去问,明裳若无其事地说是凑巧,实则耳珠早就红得滴血,她这双手干过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厢明裳也没闲着,换上红艳的舞衣练舞。听到圣驾到顺湘苑的动静,也没出去迎驾,直到看见男人映在地毯上,颀长的影子,才踮起了脚尖,腰肢柔柔地弯向男人怀里。 身段软得不可思议,李怀修最悦这女子的一段细腰。 辗转把玩,爱不释手。 李怀修接住了人,大掌掐住那段腰身,“朕来了也不知道出去迎驾?” 明裳咬住下唇,脚尖点地,直接跨到了男人腰上,李怀修怕她摔下去,手臂下意识去接她的腰臀,见那女子在他怀里露出得逞的笑脸,气得扯唇发笑,重重拍了一掌明裳的下臀,“没个体统!” 明裳鼻尖娇娇地哼了声,“嫔妾在殿里练舞呢,没听见皇上来了。” 宫灯昏黄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颜,如娇似媚。 少时,李怀修以为自己钟爱端庄温婉的女子,不想将近而立,却得了这么一个颇有作天作地势头的小妖精。 李怀修仍旧没给她好脸色,不咸不淡的语气,“又练了什么舞?” 宫人早就自觉地退出了内殿,明裳伏在男人胸前,脸颊烫红,别别扭扭地看他,最终附到李怀修耳边,盈盈说了几个字。 李怀修眸色倏然就深了。 …… 殿外,全福海愈发确信,顺湘苑的这位宓常在前途无量,他从没见过皇上去后宫哪位主子那儿如此急切,宓常在当真是头一份。 他正要与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攀谈几句,却瞧见那个最是泼辣的小丫头脸色很是不好,怎的,自家主子受宠,她还不高兴? 这顺湘苑养着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披了衣衫起身,床榻里的女子如以前侍寝后的模样,眼睫上挂着泪珠,在他枕侧。李怀修勾了勾唇,指腹捏了把女子的脸蛋,一本正经地点评,“身娇体弱,太不中用,日后还要勤加练习。” 明裳睁开眸子,瘪唇哼了声,“皇上得了便宜还笑话嫔妾。” 偏生她没个力气,软绵绵地哼出声,不见半分气势,倒是引得男人愈发愉悦。 明裳转着眼珠,犹豫地看向男人的脸,声音小小的,“皇上,嫔妾是不是哪里做错,惹皇上不高兴了?” 李怀修微顿,薄唇轻轻抿住,看入女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眸子,淡淡开口,“你没做错,是朕太忙,顾不上你。” 明裳自是知道这是男人的托词,不过皇上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以前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揭过去了不提,日后她仍旧是男人身边的新宠。 她侧过身子,脸蛋在男人的手心里轻轻蹭了两下,干净的眸子里澄澈温顺,“自是前朝政事为重,嫔妾都不打紧的。” 李怀修眸色微顿,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笑。 或许是他之前想错了心思,自古因亡国而唾骂红颜祸水的不过是无能之君。后宫里养着这么一个倒也好。倘若她能一直这般乖顺听话,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容她偶尔伸出一两回给人挠痒痒似的小爪子,也能给他解解朝中的乏闷。 第025章 阮嫔有了身孕后便闭门不出, 若非大魏建朝以来就没有有孕嫔妃可不必去给皇后问安的规矩,怕是阮嫔当真要隐在上林宫,直到生产。 这日请安过, 明裳记起顺湘苑的丹蔻剩的不多, 便带着月香去御花园摘花。宫里的用度自是极好,明裳偶尔兴致上来, 也喜欢自己捣鼓这些东西。 刚进了御花园,就见阮嫔的仪仗朝这头过来,阮嫔怀了皇嗣, 肚子金贵,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明裳不愿与她碰面,难免着了旁人的路子,她退后一步, 规规矩矩地福礼。 阮嫔眼光瞄到跪地的女子身上, 嘴边翘起了一抹弧度, 生得水灵新鲜又怎么样,这宫里头生存,还是要倚仗皇嗣, 全凭皇上的宠爱, 又能得意多久。 第51章 她抚了抚肚子,笑道:“宓常在清闲,还能得空来御花园。” 明裳进宫后,从未与阮嫔有过交情,这番话, 大抵是见她得宠,才有意炫耀自己怀了皇嗣的说辞。本以为阮嫔有几分聪慧, 竟也这般沉不住气。 她装作听不懂阮嫔话中的讥讽,“嫔妾今日确实清闲,想到御花园摘花做些丹蔻,阮嫔姐姐可想要一些?” 阮嫔怀了身子万分小心,哪会要她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阮嫔冷冷一哼,“本宫如今身子金贵,宓常在自己留着吧。” 仪仗稳稳当当地离开了宫道,明裳扶着辛柳的手站起身子,月香哪听不出阮嫔是在嘲笑主子久得圣宠却没有子嗣,朝阮嫔离开的方向狠瞪了两眼,又怕主子伤心,忙转开话头,“奴婢瞧着御花园新开的红掌好看的紧,奴婢去摘两枝,装点装点内殿。” 明裳倒没有失落,她年纪还小,这时候怀上孩子本就于女子的身子不好,不如顺其自然。有了皇嗣自然是好,没有她也不必心急,毕竟皇上现在宠着她,一时半会儿段然不会没了这番荣宠。 她脚步一转,回过身,微微怔了下,继而又福了身子,“姜姐姐万安。” 姜贵人热络极了,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我最是不愿瞧阮嫔趾高气扬的模样,故而方才没现身,宓妹妹不会怪我吧。” 后宫里的嫔妃,让明裳最是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姜贵人。乐得看好戏,转过头又与你亲近非常,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挑拨离间,偏偏搅了浑水,又能干净地抽身离开。 明裳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微笑道:“阮嫔姐姐不过与嫔妾说几句话,嫔妾为何要怪姜姐姐?” 姜贵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但她一向不露声色,很快扬起唇线,“宓妹妹聪慧,新进宫的嫔妃里,怕是都比不得宓妹妹的一半。” 和煦的风拂过明裳的侧脸,明裳伸手拨开颊边的碎发,眸子弯弯的,“新进宫的姐妹争妍斗艳,各有千秋,嫔妾蒲柳之姿,又生性愚钝,可担不起姜姐姐的夸赞。” 姜贵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宓常在竟然如此油盐不进。这般年纪,有如此心性,难以想象日后在宫里头能坐到怎样的位子。 她不着痕迹地卷起指尖的帕子,“担不担得起,宓妹妹心知肚明,这宫里头有了宓妹妹这样的妙人,是越来越热闹了。” …… 乾坤宫 李怀修下了早朝,召几个近臣商议朝中需要衡量再议的要事,待遣朝臣出宫,已是将近晌午。 御膳房进来送午膳,全福海端着金碟玉箸,在一旁侍膳,祖宗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故而,全福海侍膳也要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今儿御膳房换了江淮的厨子,做得一手江南美食。李怀修两筷子夹着碟里的盐醋白鲫,眼皮子也没抬,似是想起什么,吩咐道:“让御膳房再做一盘白鲫鱼送去顺湘苑,那女子近日跟个猫似的,顿顿离不开鱼腥。” 全福海瞄着皇上似是嫌弃,却又愉悦自得的脸色,憋住笑意,弓着身子回话,“奴才这就去办。” 最近也不知宓常在使了什么手段,皇上连着几夜到顺湘苑,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下面的奴才不敢耽搁半点皇上的吩咐,这方话刚传出去,那头得了吩咐,半个时辰,就焖炖好了白鲫,配几样小菜,御膳房的宫人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就赶去了顺湘苑。 皇上赏赐主子这等好事,主子高兴了,免不得要对下面的奴才重赏。因而那拎着食盒的小太监格外殷勤,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跑到永和宫。 杨嫔从揽月湖过来,就瞧见了御膳房几个拎着食盒的宫人,她开口叫住了几人,“送的什么,这般急匆匆的。” 领头的小太监瞧一眼是杨嫔主子,不敢得罪,立即道:“回主子,是皇上赏赐的盐醋白鲫。” 倒是巧了,杨嫔对吃食上不讲究,独独最爱吃鱼。 以为皇上是记得她的口味,抚了抚发鬓,“不必折腾了,本宫带的宫人也够用,直接提去承明宫就是。” 小太监脖颈哆嗦了下,立即跪下身子,额头重重叩到地上,心惊胆颤道:“主子,这碟盐醋白鲫,是皇上吩咐奴才送到顺湘苑赏给宓常在的。” 霎时,风都静了一瞬,杨嫔那张清清冷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云秀手心顿时出了凉汗。 杨嫔冷冷一笑:“既是送去永和宫,还愣着做什么,耽搁了时辰凉了吃食,惹得顺湘苑的宓常在不高兴,几个脑袋保得住!” 小太监忙不迭叩头退下,弯腰跑出了宫道。伺候杨嫔的奴才扑通跪下身,生怕主子生气迁怒。 杨嫔生性高傲,极为顾忌颜面,今日的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笑话她。皇上竟如此宠着宓常在,她不止一回在皇上面前提过自己喜欢吃鱼,皇上何曾有半分放在心上? …… 姜贵人用完午膳,就听了这么一桩笑话,她快笑弯了腰肢,帕子掩着唇角,“想不到素日一身傲气的杨嫔,也有丢了脸面的时候。这下杨嫔和宓常在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琉春铺好了软榻,扶着姜贵人靠里去歇着,“宓常在在宫里头太过扎眼,奴婢料想大抵是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钉子。” 第52章 “六宫嫔妃,有谁不想得皇上的宠爱,宓常在既然有这份殊荣,就要承担接踵而来的代价。”姜贵人抚着鎏金的护甲,语气不紧不慢,可眼尾神韵中,终是有几分萧索落寞。 琉春挑了安神的香,觑向主子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香燃好了,主子先歇着吧。” 姜贵人合着眼没有说话,琉春关了槅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 …… 秋月里菊花开,再到坤宁宫问安的时候,宫里摆了一盆盆的菊花,绿牡丹、金鸡红翎、飞鸟美人……各式各样的菊花品种摆得满满当当。 皇后饮了口茶水,含笑道:“昨儿内务府花棚中的菊花开了,本宫瞧着新鲜好看,你们各自领去一盆摆到宫里,添些新气。” 明裳选了一盆绿牡丹,非她喜欢,而是这盆绿牡丹品相实在不好,根本没人搭理。 出了坤宁宫的殿门,绕过一条宫道,就瞧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到了近前,明裳正要福下身子,就听见后面柔柔的女声,“嫔妾请皇上安。” 阮嫔有意无意地扶着肚子,分明还未显怀,却是做足了有孕的架势。她抬起眸子,望向銮舆里的男人。 接着,明裳回过神,才屈膝福身。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转着扳指,沉黑的眸子在明裳身上停留一瞬,才看向含娇带怯的阮嫔,“爱妃不必多礼。” 宫人扶着阮嫔的手站直了身子,阮嫔揪着手绢,含声道:“昨夜嫔妾做梦梦见身边多了个小娃娃,皇上抱着他十分喜欢,嫔妾想,定是孩子想出来见皇上了。” 梦境不过是心念的反映,究竟是孩子想见他,还是阮嫔想见他,李怀修没去计较,毕竟她怀着皇嗣,理当在人前给些体面。 李怀修唇角微挑,眼底却是冷淡得不见多余的情感,他指骨敲了两下銮舆的搭木,“既是想朕了,那朕今夜便去上林宫。” 阮嫔脸上霎时露出喜色,愈发娇羞地福身,“嫔妾命人备好了皇上喜欢的糕点,等着皇上过来。” 说这话时,李怀修余光注意到,那女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乖巧听话极了。 六宫嫔妃,他总不能只宠着一个女子,他是皇帝,自当要雨露均沾。他正要移开眼,就见那女子往这头抬了下眸子,那双楚楚动人的脸蛋颇有哀怨的意味。李怀修瞥了眼,冷呵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他是皇帝,难不成还不能召幸别人,整日围着她转? 阮嫔完全沉浸在得了圣宠的自得里,丝毫没注意两人的动静。 圣驾离开,阮嫔愈发得意,宓常在算什么,后宫母凭子贵,在圣宠面前,皇嗣才最是重要。瞧瞧刚才,皇上不是看都没看宓常在,反而她不过多说了一句,就得了今夜的召幸吗! 阮嫔似有关切地劝慰,“皇上关心本宫的身子,也是理所应当,没顾上宓妹妹,宓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与皇上生分了。” 阮嫔使得一手好刀子,最会往人心口上添堵,但明裳为何要放在心上,阮嫔怎知皇上此时是宠着自己而不是觉得自己厌烦,又怎知,皇上对她,又没有心软的怜惜呢? 她笑吟吟回道:“皇上隔几日就会来顺湘苑陪着嫔妾,嫔妾怎会与皇上生分?倒是阮嫔姐姐得要问问清楚,皇上如今的喜好,可还与从前一样?” 早知宓常在牙尖嘴利,阮嫔对上两回都败了下风,若非顾忌肚子里的皇嗣,她定要好好责罚这个勾了皇上的小贱人。 …… 当夜,皇上歇在了上林宫,同是在宫道上遇见了圣驾,皇上却只顾着怀了身孕的阮嫔,对新进的宠妃理都不理,可见在宫里头还是皇嗣最为紧要。 听说当晚顺湘苑的蜡烛燃了半宿,翌日宓常在直接告了假,没去坤宁宫问安。宓常在可是连染疾都要去坤宁宫,极为守规矩的人,倒底是新人心气高,不知昨夜哭成了什么样。 唯有阮嫔知晓自己私下在宓常在那儿吃了多少暗亏,她可不信那个小贱人是受了她的气才告了假。不过,这种事儿传出去也算是长了她的脸面,故而,阮嫔对自己受的气只口不提,倒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那日皇上有多维护自己,引得旁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姜贵人踏出坤宁宫的门,正撞见外面阮嫔的仪仗,阮嫔还没走,正拧着眉头呵斥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宫女。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本宫怀着皇嗣?万一被冲撞了,你这条贱名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那宫人脸色煞白,豆大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姜贵人挑了挑眉尖,冷笑,“还没生出来呢,就张狂成这样了。” 琉春瞧着那跪地的小丫头脸熟,附耳过去,“主子,奴婢认得那宫人,是陈宝林身边的丫头。” “陈宝林?”姜贵人微眯起眸子,“陈宝林不是正巴结着宓常在呢吗!” 远处阮嫔已发了话,杖责五十,翠苏听罢,吓破了胆,险些晕死过去,打了五十杖,她还哪有命在! 翠苏抖着身子,额头不停叩地,哭道:“阮嫔主子饶命!”,额头磕出了血,阮嫔却是嫌她晦气,厌恶地退了半步,“饶命?本宫可不曾要你的命,只是稍加惩治罢了!” 第53章 “大清早的,阮嫔姐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姜贵人扶着琉春的手打远过来,她瞧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似是不忍的叹了口气,“天可怜见的,都磕出血了。” 阮嫔素来看不上这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姜贵人,她翻了个白眼,“姜贵人看不见?本宫的裙摆湿透了,这时令天凉,叫她害了本宫的皇嗣,哪是她磕几个头就能轻易了事!本宫罚她五十杖,已经是心慈留情。” 姜贵人眼底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奉承:“阮嫔姐姐心怀慈悲,定能为腹中的皇嗣积下福德。” 这句话是说到了阮嫔心坎上,姜贵人这张嘴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阮嫔见怪不怪,仍是被捧得舒畅,她正好给姜贵人一个好脸色,又见她开了口。 “不过这五十杖终究是要见红血,阮嫔姐姐正是要紧的时候,嫔妾家中的姐姐就是因这时见了旁人的红,才致使胎像不稳,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嫔妾也是为了阮嫔姐姐好,才不得已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以让姐姐腹中的皇嗣平安降生。” 有些忌讳不知道便是无妨,可一旦说出来,心里不禁隔应,阮嫔不知道姜贵人打得什么心思,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她腹中的皇嗣着想,可一个奴才也值得她出面?这些话总归是触了阮嫔的忌讳,尽管这些晦气的事儿算不得真,但阮嫔倒底是没再将那五十杖责罚下去。 她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晦气道:“既然罚不得五十杖,就在这跪到日头落山,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翠苏连连叩头,“谢主子宽恕!谢主子宽恕……” 阮嫔的仪仗施施然离去,直到拐过宫道,看不见踪影,姜贵人才回了头,面容温和,“你是哪个宫的,怎的这般不小心得罪了阮嫔?” 翠苏一无所觉姜贵人的用意,一五一十地回话,“奴婢是知画斋伺候陈宝林的丫头,陈宝林今儿一早炖了羹汤,命奴婢送去坤宁宫,却不想奴婢一时失神,冲撞了阮嫔主子。” 陈宝林一面巴结着宓常在,一面又去给皇后的送羹汤,风吹的墙头草,倒是……不怎么聪明。 姜贵人微不可查地敛起眼色,叹息道:“倒是苦了你了。” 翠苏呜咽的哭出声,“贵人主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姜贵人不着痕迹地微微笑了笑,记得她的恩惠就好,她便是要宫里这些浑水越来越浑,才够有趣。 没人在意这桩事,后宫嫔妃的心思都放到了高位的男人身上,谁会注意一个命贱的奴才。 …… 陈宝林坐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翠苏回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翠苏或许是出了事。她心口莫名地慌了下,招来下面奉茶的宫人,命她出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那小宫女慌手慌脚地跑回了知画斋,“主子,翠苏姐姐是得罪了阮嫔主子!” 小宫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完,陈宝林手心一紧,先注意到了姜贵人。姜贵人倒底是发了善心劝慰阮嫔,还是另有他意。 陈宝林朝槅窗外看了一眼,尤记得那日从坤宁宫离开前,皇后笑着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最是聪慧,不必本宫提点,也知晓以后该如何去做。” …… 回了上林宫,令溪握着木锤为主子轻轻捶腿,主子月份越大,双腿越乏得厉害,整个人的脾气也越发暴躁,与当年主子怀着宝珠公主时的稳重大相径庭。 今儿主子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档口上,万不能惹了祸事。可主子没听她的劝阻,执意要责罚那个宫女。她无法,只能由了主子的心思,那时姜贵人怎会突然跳出来,帮那个宫女说话。令溪觉得那宫女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又记不得是哪个宫的了。 宝珠提着漂亮的花裙,胖乎乎的小身子一蹦一跳地从外面跑进来,“娘亲!” 小孩子没轻没重,扑到阮嫔怀里,结结实实抱住了阮嫔的脖颈,阮嫔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肚子,心火上来,眉眼顿时生出厉色,呵斥道:“本宫不是说过,叫你护着点你弟弟,多大了,还不知道轻重!” 宝珠愣了下,被娘亲的冷脸训斥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阮嫔听她哭就一阵心烦,一把扯下扒着她脖颈的人,“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当初要是个皇子,为娘何故辛辛苦苦要再生一个!” 宝珠不知所措地跌坐到地上,越哭越委屈,她不知道娘亲怎么变成这样了,分明之前还好好的,会陪她玩,哄着她吃糕点,牵着她的手去找父皇…… 她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么大点的娃娃,令溪生怕哭坏了身子,一面劝慰主子,一面招来人先把小公主抱出来,乳母匆匆忙忙进来,抱着宝珠出了内殿。令溪为主子沏茶下火,“主子身子要紧,也是乳母没看好公主,宝珠公主虽是年幼,奴婢却瞧着机灵可人,日后必然会护好主子腹中的小皇子。” 阮嫔最喜听人说好话,尤其喜欢听人说自己肚子里的是皇子,好半会儿消了火,想起方才自己对宝珠的怒气,不禁后悔,想了想道:“让御膳房做几碟宝珠最爱吃的桂花糕,待到了晌午,本宫亲自给她送过去。” 第54章 她又转念一想,坐直了身子,“罢了,你去御膳房拿桂花糕,本宫现在就过去看看。” 令溪忙点头应声,主子倒底还是心疼这个小女儿,只是没有喜爱皇子那般疼到骨子里的宠罢了。 …… 晌午,全福海领着御前的小太监,进了顺湘苑。 他脸上赔着笑,朝身后抬了下手,便有三个小太监端来食盒,案面上摆得满满当当。 “主子瞧瞧这八糙鸽子,专门挑了番邦进贡的鸽子肉为主料,辅之以鹿筋、干贝、糖花、鱼翅、桂花、银丝、凤尾、糟瓜八样,小火熬汤,浇到鸽子肚子里,那味道,甭提多香了。这道菜只有御前的厨子才做得出来,皇上特意命人早早备好了,奴才趁热紧跑着给您送来,生怕散了鲜气,这时候吃,正好。” 八糙鸽子确实鲜香,月香闻着,口水都快流出了嘴角。明裳瞄了眼,眸子微微眨了两下,似有抱怨,“皇上可真会享受,不似我,整日吃着御膳房的几样菜,早就腻了。” 也只有宓常在敢这般腹诽皇上,全福海不敢附和半句。 明裳挑了眼皮,“不知道全公公能不能到御前为我传个话。”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宓主子请说。” 明裳指尖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面,“这八糙鸽子实香,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割爱,允我在顺湘苑劈个膳房,将那厨子调来。” 闻言,全福海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主子是想要陈御厨?” 明裳点了点头,全福海见这位祖宗当真有意,就差点哭出来,要知道那位陈御厨可是皇上从江南带回宫的人,这宫里头也就他做的菜能合皇上口味,这位祖宗敢要陈御厨,不是要他这条狗命吗! 全福海委婉地提醒,“宓主子有所不知,皇上怕是不习惯别的厨子的手艺。” 明裳小脸垮下来,兴致缺缺,“皇上既然舍不得身边的厨子,又拿这些膳食来馋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祖宗的心思怎么七拐八拐的,比皇上还难猜。昨儿这位祖宗不满,夜里又闹那么一出,皇上面上说不能惯着,可下了朝,还是巴巴地让他送这些东西过来,委婉地说是安抚,实则就是舍不得宓常在委屈。全福海心里明镜似的,他既是代表皇上赔礼,可不能把人哄得更加难受。 他忙给后面的小太监使了眼色,那小太监捧着一个长匣上前,匣子打开,里面是一缎鲛纱,流光溢彩,惊心触目。 “宓主子瞧瞧,这是去岁南国进贡的南海鲛纱。鲛纱稀罕,十余年才织成这么一匹,后宫的主子们没少跟皇上讨要,皇上却独独命奴才给宓主子送来!” 明裳起了身子,指腹触过鲛纱的面,的确轻薄如羽。 她面色缓和许多,“这件鲛纱,我确实喜欢。” “不过……” 听宓主子说“不过”二字,全福海整个心尖都提了起来,生怕宓主子再变着法地为难他。 他小心翼翼道:“主子还觉得有何不妥?” 明裳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妥,既然后宫里这么多的姐姐要跟皇上讨要,皇上偏偏赏赐了我,是不是太扎眼了些。” 您都敢给皇上脸色看,哪还会怕后宫那些明枪暗箭。全福海心底呵呵,面上恭恭敬敬,“后宫里头就属宓主子喜舞擅舞,料想别的主子娘娘们也会明白。” 眼见着皇上命他送的好东西都摆到了明面上,也不见宓常在有什么表示,全福海不得不亲自提了一嘴,“到了晌午,今儿皇上无事,宓常在要想去乾坤宫,必不会等太久。” 明裳夹了一块鸽子肉,听罢诧异地抬起了眸子,“皇上往顺湘苑送了这么多道菜,倘若我去乾坤宫,岂不都可惜了?” 全福海一噎,竟挑不出分毫错处。宓常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偏偏不肯去御前服个软。 他讪笑两声,“主子要是觉得晌午不妥,也可晚膳时过去。” 明裳拧眉思量,过会儿又摇了摇头,“阮嫔怀着皇嗣,金贵着,我到御前没过一会儿,皇上怕是就要去上林宫。” 哪有主子像宓常在这样的!偏生皇上正宠着的人,全福海没半点法子,他愁眉苦脸地回了御前,皇上正提笔临摹前朝的《山径松竹图》,听见动静,撂了笔,眼皮子也没抬,“都送过去了?” 全福海躬身,“奴才照着皇上的吩咐,一样都没落下。” 李怀修把画卷起来,脸色随意,“她可说什么时候过来谢恩?” 全福海顿时头皮发麻,皇上既说了什么时辰,必是要宓常在今儿个过来了,可看宓常在怡然自得的神情,就怕是明儿个,都不会来乾坤宫一趟。 他回忆着宓常在那副摆足了宠妃架势的模样,僵住片刻,弯折了腰,干巴巴地编着瞎话,“皇恩浩荡,奴才想不管皇上赐下什么,宓主子都会当宝儿似的捧着,即便不来御前,心里头也是对皇上感恩戴德。” “啪”的一声,御前上的茶盏就飞到了全福海脚边,全福海吓得扑通跪地,“皇上息怒!” 那女子什么样儿,李怀修心里清楚,“越来越不知体统,朕就是太宠着她,才惯得如此没有规矩。即日起,罚她每日抄写宫规三个时辰,派人亲自看着,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第55章 …… 宓常在得宠才几个月,就被皇上变着法地罚了好几回,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自作自受。全福海唉声叹气地跑到顺湘苑传旨,其实这事儿本轮不到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谁叫皇上宠着宓常在,万事都要他去。 明裳揉着酸痛的手腕小脸皱成一团,辛柳心疼地为她揉着胳膊,“主子不如去求求皇上,少半个时辰也好。” 话虽如此,但明裳若真的去求了,不免与后宫的嫔妃无异,明裳要做的,就是成为帝王眼里最特别的女子。不然,以色事人,终将有色衰爱弛的一日。 她没说话,抄写的字也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出模样,却实在丑得一言难尽。 绘如从外面进来禀事,“主子,今儿一早,阮嫔在坤宁宫宫道上责罚了一个宫人,叫姜贵人拦下了。” “主子可知道那个宫女是谁?” 不过是一件小事,见绘如这般郑重,明裳不免凝神,“是谁?” 绘如回道:“那宫女是伺候在陈宝林身边的丫头,原本是要到坤宁宫送羹汤,不想弄湿了阮嫔的宫裙,才叫阮嫔责罚。阮嫔原本责杖五十,因为姜贵人出面劝了两番,才改为跪身祈福一日。” 既是陈宝林的人。 明裳与陈宝林一样的心思,姜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仔细注意着,一有动向,立即禀我。” 话落,明裳又忽然想到,陈宝林何时与坤宁宫那般亲近。 到晚上,明裳勉勉强强抄完宫规,小太监捧着送到御前。李怀修刚看完了折子,接过那一打皱巴巴的宣纸,随意翻了翻,眼皮子不禁一跳,“这是她写的?”言语嫌弃,“亏得她父亲还是个举子,竟教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全福海没敢附和,他是活腻了,皇上能嫌弃,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议论主子。 这时候,外面有小太监进来禀话,“左前御史曹洪求见。” 李怀修敛起眼色,把手中的宣纸交给全福海,淡淡沉声,“让他进来。” 这夜皇上歇在了乾坤宫,翌日从坤宁宫问安出来,陈宝林对着姜贵人福了福身子,“嫔妾谢过姜姐姐为嫔妾解围。” 姜贵人扶起她,毫不在意地一笑,“陈妹妹说得哪里话,我早也不知是陈妹妹宫里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幸而阮嫔姐姐宽厚,才饶了你身边这个小丫头。日后可要教好她规矩,莫要再毛手毛脚了。” 陈宝林低着眉眼,“嫔妾记得了,早先嫔妾有对姜姐姐不敬之处,还望姜姐姐莫要怪罪。” “都是宫里的姐妹,什么怪罪不怪的。”姜贵人嗤嗤一笑,眼光瞄见远处的人影,立即出声叫住了人,“宓妹妹!” 明裳扶着辛柳的手,停住了脚步,她不是没听见姜贵人与陈宝林说话,却不想掺和两人的事,亦不想牵连进去。 她转过身,“姜姐姐可有事?” 姜贵人自然地牵住陈宝林的手,走到明裳跟前,“宓妹妹这是要回顺湘苑?” 明裳扫了眼看似极为亲近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光,“皇上命嫔妾每日抄写宫规,嫔妾不敢懈怠。” 提起这事儿,姜贵人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了,眼光里多了几分探寻,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宓常在,居然费那番功夫就为了不让宠着的人委屈。姜贵人忽然有些艳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说到底,皇上是为了宓妹妹好,我与陈妹妹就没有这份殊荣。” 这句话正戳到痛处,姜贵人和宓常在都是侍寝过的人,可陈宝林进宫数月,就连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不禁咬紧了唇,心底生出了羞辱委屈。她待宓常在已是够诚心实意,却从这儿得不到分毫的回报。想必那日必是看她可怜,才会假以援手,为她解围,宓常在心口不一,表面与她姐妹相称,背后又去皇后面前告她,这笔账,她记住了。陈宝林敛去心绪,垂低眉眼,谨小慎微。 明裳没说话,姜贵人又添了把火,似是在打趣,“宓妹妹圣眷正浓,倒是也照顾照顾旁人。陈妹妹与宓妹妹交好,宓妹妹何不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二,为陈妹妹说几句话,也好过陈妹妹在宫里孤苦无依,总叫人欺负。”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后宫争宠全凭本事,做甚她要白白送掉自己的荣宠。 明裳微抿启唇,眉眼依旧有笑,“姜姐姐的意思,妹妹身为嫔妃,可左右皇上的决定?” 姜贵人骤然被叩上一顶高帽子,脸上一僵,“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姜姐姐是什么意思?”明裳柔下声,多看了一眼始终未语的陈宝林,“我自是也希望陈妹妹好,但对于皇上的决定,我也实在无能为力。近日最受宠的还要是杨嫔姐姐,姜姐姐与其跟我说这事,不如去承明宫,或许比与我多费口舌要有用得多。” 姜贵人的心思被明裳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明裳先行离开,姜贵人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妹妹也看见了,后宫嫔妃但凡受宠,心里总是有些傲气狭隘,不愿与旁人分得这分宠爱。” 纵使知晓姜贵人心思不纯,这话却说到了陈宝林心坎里,深深扎到了心口上。 第56章 陈宝林不愿让姜贵人看见眼里的妒色,察觉她与宓常在的龃龉,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宓姐姐说得并无错处,皇上喜欢的,如何都喜欢,不喜欢的,凭谁去说也不会理会。” 姜贵人浸淫深宫多久,怎会看不出陈宝林暗藏的心思,这宫里头,最怕生了妒忌,一旦生妒,就会蒙蔽双眼,最后变得连自己见到,都会觉得害怕。 陈宝林最为可取之处就是忍性,柔弱可怜得像只小白兔,实则比谁都要阴暗恶毒。 …… 后午日头大,宫人为明裳撑了遮阳的伞,两刻钟后到了御花园的小湖边,里面的湖是温泉水,常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明裳叫宫人守着,除了鞋袜,跑到卵石上玩水。她自是知晓规矩,叫人瞧见免不得经受一番责罚,故而动静不大,小心翼翼地拘了一捧水浇到白白嫩嫩的双足上。 绘如为她打扇,扫了眼左右,低声,“主子日后要小心姜贵人。” 明裳指尖拨着水珠,微点下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宫这些事,皇上从不理会,又怎会真看不清楚。” “主子胸有成算就是好的。”绘如有些欣慰,跟随宓常在越久,她越发觉是跟了一位好主,为人宽和,又心性聪慧,假以时日,必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但方才之事,仍旧让绘如有些担忧,“如今阮嫔有孕,奴婢是怕有心人借此机会,暗中下手。” 皇上几近而立,膝下至今只有一个宝珠公主,可见绝非偶然。明裳清楚皇上的忌讳,不会主动去加害皇嗣,却总有人不知分寸。 她弯着腰,纤细的手指在泉水中拨出一圈涟漪,“阮嫔性子不定,确实要多加小心。” 毕竟在那位心中,宠妾的地位远没有皇嗣重要。 “朕叫你抄的宫规都忘了?”一道沉沉的男声乍然出现在耳边。明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偏生太过着急,身子一个栽歪,扑通一声,不偏不倚跌坐到了湖边的鹅卵石上,臀瓣猛然被磕出了酥麻的疼痛,眼眶不受控制地挤出泪花。 这番动作,李怀修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日光下白嫩非常,犹如雪玉,他倏然沉下脸,眼风冷冷扫过后面跟着的太监宫人,全福海脖颈顿时发凉,捂着帽子,忙不迭带着小太监避去远处。虽是断了根儿的,可倒底也算半个男人,再敢多看就是找死了! 绘如扶住明裳,辛柳在旁边为她穿鞋,主仆三人收拾妥当,明裳才站起了身子,规规矩矩给男人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叫她主仆三人动作手忙脚,李怀修顿时有些头疼,“有你在宫里,朕就没个安生。” 外面的风扶着凉意,明裳刚从温泉水里出来,鬓发沾了些水,此时一吹风,纤瘦的肩膀轻轻颤了两下,她一时没敢开口,是在想方才皇上可有听见她与绘如的对话,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风吃醋,不代表皇上不会介怀。 尤其事关眼下有了身孕的阮嫔,但她也的确没存什么要害人的心思。 明裳掐了掐指尖,上前挪动两步,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一角,小脸怯生生地仰起来,“皇上,嫔妾知错了。” 但凡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就代表压根没放过心上。 李怀修黑着脸一把拍掉女子柔柔的小手,“如此不像话,教养你的嬷嬷就是这么教的?” 手背被男人打得生疼,明裳瘪了瘪嘴,老老实实道:“嬷嬷教的嫔妾都记得。” 就没见过敢这么跟他顶嘴的女子,李怀修转了两圈扳指,这女子就是不长记性,不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责罚都没用。 他头疼地掠了眼冷得发抖的人,“给朕过来。” 明裳愣了下,直到男人走远,才反应过来,挪动步子,跟上男人。 镶嵌金龙宝珠的銮舆停在不远处的长亭下,李怀修上了仪仗,明裳站在远处不知如何动作,紧跟着里面男人不耐烦地扔出了两个字,“上来。” 明裳诧异之余,犹豫一会儿,扶着宫人,弯腰上了皇上的步撵。 后宫里头能上銮驾的嫔妃屈指可数,全福海笑眯眯地跟着,嘱咐小太监动作轻些,万不能颠簸了皇上主子。 里面,明裳规规矩矩地坐去一侧,李怀修倚着靠背,已经消了些火气,手掌中把玩着通体圆润的玉石。 明裳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大着胆子坐到男人身侧,弯低了细腰,柔柔地伏到男人怀中,娇声软语,“嫔妾这回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人把玩玉石的手掌顿住,指腹碰了碰明裳的耳珠,那小耳珠是明裳的命门,这么一碰,不禁有了夜中的反应,绣鞋里的十个脚趾下意识蜷缩到一起,简直红得滴血。 李怀修黑眸微眯了眯,“知道错了?” 黑乎乎的发顶飞快地点了两下,小兔子似的李怀修好笑,就连他也看不出这女子是本性如此,还是为讨他欢心,故意卖弄。 他移开眼,掀起遮阳的垂帘,掠了眼御花园的光景,入了秋,园中换过一批花草,犹如春日,百花争艳。 “方才湖边你们主仆在说什么?” 明裳心神一提,敛了眸子,往男人怀里拱了拱,“不过几句闲话罢了,皇上不会想听的。” 第57章 垂帘撂下,再次遮挡住了外面的日头,李怀修钳起了女子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满口花言巧语的小嘴儿,意有所指,“朕确实不想听。” 明裳眼睫轻轻发颤,她张了张唇,喉咙一阵干涩,一时没说出话,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唇瓣,眼眶里的泪珠子十分痛快地落了下来,吧嗒吧嗒滴到了男人的手背。 她两只小手去推男人的胸膛,却因为力气太小,没推开,反而跌倒李怀修怀里,犹如投怀送抱,贴得愈发近。 李怀修松了手,眉宇拧起,“你这又是做什么?” 明裳眼圈通红,乌黑的瞳孔透着丝丝缕缕的幽怨,可怜极了,纤瘦的身形一颤一颤,见起来不来,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到男人怀里,呜呜咽咽,“有人欺负嫔妾,皇上不去责罚那人,还要帮着她欺负我!” 黏糊糊的泪水染湿了李怀修明黄的团纹龙袍,虽是一身常服,如此情状出去也是不像样。李怀修最是注重皇室天威,此时面对哭成这般模样的人,他竟再舍不得一句重话。 最终只能抬起手掌,轻拍了两下女子的后背,眼中有一丝无奈,“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明裳不理,愈发难受,“皇上还训斥嫔妾!” 李怀修把人从怀里扒拉出来,指腹去擦女子脸上的泪迹,唇线微勾,“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换作旁人敢跟朕这样,脑袋早就没了。” 小闹怡情,哭多了徒惹男人厌烦,明裳深知这个分寸,皇上还能哄着她,说明她尚有几分恩宠。明裳很快试探出进退,只闹着小性子,别别扭扭地转过脸蛋,“嫔妾没想过害别人,但嫔妾得宠,总有人想要害嫔妾。” 李怀修难得耐心地去听后宫里这些令他厌烦的争斗,薄唇抿了抿,却没有开口。他是皇帝,江山社稷与后宫纷争,只有昏君才分不出孰轻孰重,故而,只有后宫的女子不做触及他底线的事,他不会去管,也懒得去管。 銮舆内一时无声,明裳轻轻抬起了眸子,哭过的双眼潋滟着波光,她倾身,亲在了男人嘴角,李怀修低下眼去看她,那张娇俏漂亮的脸蛋未施粉黛,细腻无暇,宫中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人生得她这般合他心意。 耳边听着女子的娇声软语,“嫔妾知晓皇上不喜这些,所以嫔妾永远都不会去做。” 李怀修伸臂,搂住了那段让他爱不释手的腰肢,故意去问,“如果有人害你呢?” 明裳乌亮的眸子转了转,手臂环住了男人脖颈,顾盼生辉,漂亮得晃眼,“那嫔妾就去跟皇上告状!届时皇上可会相信嫔妾?” 女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仿佛裹了蜜糖。 李怀修微顿,眸色渐渐深暗了几许,忽然变得晦涩不明,没上这女子的当,讥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明裳当作没听到话里的意味,侧脸贴到男人胸怀,笑吟吟的,“嫔妾知晓,皇上相信嫔妾。” 銮舆到顺湘苑,李怀修有政务出来,未多停留,回了乾坤宫。 绘如等人要比明裳回来的快,明裳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君心难测,即便皇上宠着她,可在君颜面前,她仍旧是有些怕。待辛小五回来,明裳直把人责罚了一顿。 銮舆回了乾坤宫,左前御史已候了许久,他正要做礼,李怀修抬手示意不必,金纹长靴上了三级御阶,坐到御案后,掀眸看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奏折翻了翻,“又是参南昭王的折子?” 左前御史曹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长公主过世后,南昭王在封地纵情享乐,不顾民生,往日有李勉等人劝谏还好,可今岁多灾,土地无所出,加之南昭王奢靡无度,百姓怨声载道,半月前已有了民变,幸而被李勉镇压下来,才未出大事,只是长此以往,终究不是法子。” 李怀修合上手里的折子,压了压眉心,良久,开口道:“召南昭王回宫。” 左前御史大惊,扑通跪到地上,“皇上,先帝爷曾下令,南昭王永不得踏入京城寸土,即便是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皇上若下此令,岂不是违背了先帝爷……” 李怀修掀起眼皮子睨过去,声音平静,却压得曹洪抬不起头,“朕把你放到这个位子上,不是让你来违逆朕的。” 曹洪脊背一阵寒凉,再叩两首:“臣不敢!臣不敢!臣誓死追随皇上!臣这便下去召礼部准备,迎南昭王回宫!” 待左前御史从御前离开半个时辰,全福海才敢进殿奉茶。左前御史来这两趟,都是因为南昭王一事。说起来,这事也闹得皇上头疼。 南昭王生母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妹,当年太后有孕,先帝爷有了新宠,甚至几番为新妃训斥太后,太后气急攻心,险些小产。太后母家曾为太后腹中子算过一卦,是帝王之相,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才送了太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入宫,赐静嫔。 全福海从没见过静嫔那般聪慧又温柔的人,静嫔入宫后,处处护着太后,后来还因此小产一次,太后生产得子一年,静嫔先生一女,又得一子,却因身子弱,没多久就去了,太后悲痛不已,将静嫔的一子一女养在膝下。公主还好,像静嫔的性子,待太后甚是孝顺,可南昭王这位皇子,秉性实在刁钻古怪,荒诞不经,除了皇上和大公主的话,谁也不听。因梅妃责罚大公主,南昭王便设计害梅妃小产,先帝爷一怒之下将南昭王贬离京城,下召即便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 第58章 三年前,大公主染疾病重,呕血而亡,南昭王拼死入京,也没见到大公主最后一面。若非皇上拦着,先帝爷差点让御林军杀了这个逆子。打那以后,南昭王性情大变,以前虽是忤逆,可本性也是好的,便是这几年,吃酒淫乐,荒唐无度,甚至做了先帝爷的木人当马骑,不知被满朝百官弹劾了多少回,幸而有皇上护着才勉强保住封号。 全福海到御前奉了茶水,见皇上在批奏折,默不作声地到一旁研墨。 今儿皇上心情不大好,全福海极力压低了动静,出气都小心着。 第026章 漏刻过了一半, 李怀修忽然撂下折子,眉眼微沉,“阮嫔身子不适, 明日起不必去坤宁宫问安, 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上林宫。” 全福海应下声,心知肚明, 阮嫔主子近日不知怎么了,竟不比当年怀宝珠公主的时候,性子愈发张扬, 无形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皇上下此令,也是为了阮嫔主子肚子里的皇嗣着想。 …… 上林宫,阮嫔听了传旨小太监的话,一时失神, 身子踉跄了下, 若非令溪眼疾手快, 怕是要倒在地上。阮嫔抓紧了令溪的手腕,问出声,“劳问公公, 可是本宫做错了事, 皇上才要责罚本宫?” 德喜哪敢说主子的不是,他大约猜出几分,皇上软禁阮嫔,全然是为了阮嫔肚子里的皇嗣,后宫风波不断, 至今没有皇子,不论阮嫔品行如何, 皇上都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扬起和善的笑:“主子有孕后身子难免不爽利,皇上令主子在上林宫歇着,也是为主子着想。” 阮嫔却不相信,当初她怀着宝珠时,也不见皇上如此关怀,她心里胡思乱想,忽然记起宫人传言,今儿御花园里,宓常在是乘着皇上的銮驾回的顺湘苑。她眼底霎时阴沉下来,定是那个小贱人,趁着她有孕不能侍奉皇上,才在皇上耳边吹风,要软禁于她,作为报复。皇上竟然也听信了那个小贱人的谗言。阮嫔气不打一出来,若是旁人知晓她被皇上禁足在上林宫,那她的脸面何在! 德喜瞄着阮嫔主子变来变去的脸色,吓得一头冷汗,他不知阮嫔主子心里怎么想的,总归这话他是传到了,该说的也说了,阮嫔主子想错了地方,可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阮嫔主子近来有孕后,脾气实在不好,到御前见不到皇上,就要拿他们这些奴才开涮,搁谁谁也吃不消啊。德喜脚底抹油,福了身转步出了上林宫。 回到内殿,阮嫔抬手就摔了两个茶碗,眉眼厉色,“贱人!就知道靠着狐媚子手段挑唆皇上!” 令溪在一旁不敢说话,待觑见主子气消得差不多,才招手命宫人进来收拾茶碗的残渣,免得伤了主子。 她捏着帕子为阮嫔擦掉手心的水渍,劝道:“奴婢猜想,德喜公公说的是实情,皇上担忧主子,才免了主子到坤宁宫的问安,可见皇上对主子腹中的小皇子有多重视,怎是一无所出,只靠姿色的宓常在可比。” 令溪一向能说到阮嫔心坎里,阮嫔舒坦不少,眼底露出疲色,眉尖拧起来,“可皇上这般仓促禁足本宫,本宫见不到皇上,心里堵得难受。” 令溪抿了抿唇,轻下声,“主子只要平安诞下皇子,身为皇长子生母,日后何愁皇上不疼爱主子?” 阮嫔眼神一动,嘴角挑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瞬间阴霾尽散,倚着引枕,手心慢慢悠悠抚了抚微隆的肚子。 “说得是实话,母凭子贵,日后本宫在宫里有一子一女,就连皇后怕也不如本宫尊贵。” 见娘娘重新露出喜色,令溪才呼出口气,松了心弦。 这时候,殿外传进孩童热闹的喊声,“阿娘!阿娘!” 宝珠谨记着令溪的叮嘱,阿娘肚子里怀着弟弟,她要保护好弟弟,万不能让阿娘磕了碰了。到了阮嫔跟前,宝珠立即站住了身子,没像上回一般毛手毛脚,小短腿倒腾几步,软乎乎的手扯住了阮嫔的衣袖,眼睛里仿佛亮起了星星,“阿娘,御花园的花多,宝珠想去御花园玩。” 上回训斥了女儿一顿,宝珠怕了她好久,瞧着身边女儿小心万分,乖巧懂事的模样,阮嫔实在不忍心拒绝女儿的请求。但皇上刚禁了她的足,眼下又是要紧的时候,阮嫔狠下心,把宝珠拉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娘身子不舒服,不能陪着宝珠玩,宝珠昨儿的字练得如何了,不如阿娘陪着宝珠练字?” 宝珠小嘴鼓起来,哇的哭出声,“宝珠讨厌练字,阿娘只会让宝珠练字,宝珠好想去御花园里玩儿……” 宝珠性子是有些固执,阮嫔被女儿哭得头疼,极力压制住才没发火,令溪瞧形势不对,立即拉过公主,“主子身子不适,公主想要去御花园,奴婢陪公主去好不好?” “主子一向心疼公主,公主哭得这般难受,主子心里也会跟着难受。” 闻言,宝珠才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令溪擦净了她脸上的泪水,才站起身,对阮嫔福礼,“主子放心,奴婢会看好小公主。” 阮嫔恹恹地倚靠回引枕上,把宝珠招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孩子这个年纪最是能折腾人。阮嫔又不禁想,倘若当初生下的是儿子,自己何必再遭这番罪。 第59章 宝珠吸了吸鼻子,乖乖地保证道:“阿娘,宝珠会听令溪的话,不乱跑的。” 约莫是在上林宫憋的久了,阮嫔没再拘着她,多嘱咐两句,又安排乳母太监看着,才让宝珠出了上林宫。 …… 御花园 陈宝林倚着花枝,指尖掐断了白菊的根茎,拿在手里把玩。她低垂着眉眼,眸色怅然,来了御花园有一个时辰,仍没遇到圣驾,终究没有宓常在的好运。 她闭上眼,狠狠掐住了花枝,绿色的汁水染到指尖上,她呼出一口气,冷眼将白菊扔到了地上。 “走吧。” 翠苏有些害怕现在的主子,她跟在后头,不敢出声。 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玩闹声。 “令溪,快来抓我啊!令溪……” 翠苏先看到了那道人影,附到陈宝林身侧,“主子,是宝珠公主。” “宝珠公主?”陈宝林眼光朝那头看去,果然看见矮矮的小人在亭子里乱跑。她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花汁,无意识地抿住了唇。 远处,宝珠跑得累了,坐到小圆凳上闻着新摘的话,令溪为她擦掉脖颈跑出的汗水,“给公主披件衣裳,免得着凉了。” 宝珠笑嘻嘻地摇着小脑袋,“宝珠不冷。” 令溪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公主身子娇贵,着了凉气可就不好了。” 宝珠晃荡着两条小腿,眼睛一低,就看见了地上亮晶晶的两块彩色的石头,宝珠最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小短腿踩到地上,弯腰捡起来,拿到令溪眼前,“令溪快看,这石头真好看。” 令溪知晓小公主喜欢捡御花园中稀奇的玩意儿,也没多想,让人收好了带回上林宫。 …… 当晚,顺湘苑侍寝。 圣驾还没到,早早有小太监前来知会,要明裳亲自到宫门前迎驾。顺湘苑的殿门到永和宫宫门还要走一段路,明裳料想大抵是皇上有意折腾她,便没说什么,披了外衫却不梳妆,乌黑的青丝绸缎似的散在在肩头,如辉的月光下,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婉。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就瞧见了乌发雪肤的女子,着着湖蓝的窄袖束衫,衬得身段曼妙惊鸿。下一刻,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瞧见他下来,便立即升上了欢喜,柳眉弯弯,朝他展颜。 李怀修微顿,眼底竟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些许的温柔。那女子提着裙摆跑过来扑到他怀中,倒是没收着劲儿,若非李怀修常年习武,非比寻常的男子,当真要被她扑得后退两步。 前一刻的柔情只那么会儿功夫。 李怀修手臂揽着人,左手掐了掐女子的脸蛋,“规矩呢,又忘了?” 明裳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皇上故意折腾嫔妾,让嫔妾到宫门前等着,嫔妾还不够守着规矩嘛。” 这话听得全福海都跟着脖子疼,生怕皇上黑脸,他小声提醒一句,“宓主子,六宫主子接迎圣驾,都是要到宫门前候着的。” 明裳自然是知晓规矩,只是不会在男人跟前守着那些教条。但面上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心虚一番,一双小手塞到男人掌心里,委屈巴巴地不高兴,“嫔妾怕冷,站了这么久,嫔妾身子都要冻僵了。” 掌中的那双纤纤玉手仿佛没有骨头般的柔软,触到男人的掌心,确实透着股捂不热的凉意。李怀修眉宇微拧,终究是遂了这女子的小心思。 “规矩都是人定的,日后宓常在不必再到宫门外接驾。” 明裳弯着眸子,踮起脚尖亲到李怀修的下颌,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皇上待嫔妾真好。” 宫人们装死地低下脑袋,可不敢看皇上和宓常在亲近。 李怀修脸色难看,掐了把明裳的脸蛋,警告道:“莫要在旁人面前跟朕撒娇。” 黏黏糊糊的劲儿,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明裳这次乖顺地应了声,李怀修才勉强顺气,眼光从女子脸上移开,今日便罢了,改日再好好教教她。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知憋笑多久,宓常在是有些手段,专与旁人不同,不过这些手段换作旁人,还真使不出这般效果。要么是没宓常在的姿容,要么是没宓常在的胆子,果然这后宫里受宠的嫔妃,就没一个简单。皇上坐在那个位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得穿宓常在的手段,偏生还就吃这一套,只要宓常在老老实实,不触了皇上的底线,在三年选秀的新人进宫前,少不得恩宠,皇上还得新鲜一段日子。 此时夜色已深,李怀修来时就用过了晚膳,明裳早也吃了,宫人送进的糕点当作摆置,明裳捏了一块递到男人嘴边,李怀修摆了摆手,明裳便遣辛柳进来把糕点拿下去,赏赐给下面的宫人。 窄榻里,李怀修搂着怀里的女子,隔着衾衣的布料,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那段腰肢。明裳觉得痒,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闹得男人没了耐性,手掌加大力道,牢牢把人按住,“别乱动。” 烛火的光影打到李怀修的侧脸,忽明忽暗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锋利。 明裳觉得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柔软的指尖在男人的掌心里画圈,如一片羽毛。她抬起了眸子,疑问出声,“皇上是有心事?” 第60章 话落没多久,男人掀起了眼皮,昏黄的宫灯下,慵懒矜贵,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猜透。 李怀修握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薄唇淡淡启开,“不该你问的别问。” 后宫不得干政,听了这话,明裳明白这位大抵是为了前朝的政务劳心。 那只小手从男人大掌中抽出来,抚向紧锁着的眉心,“皇上在嫔妾这,心里却还惦念别处,嫔妾可不依。” 那副娇蛮的模样,活脱脱的宠妃架势。才是常在的位份,就敢在他跟前翘尾巴了。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反手就把人摁在身下,“你倒是说说,朕惦念哪儿了?” 那双幽沉深邃的眼,换作旁人,大抵早就怕的不行。 两人贴得太近,不由得让明裳记起夜中交颈的情形。 她咽咽唾沫,雪白的脸蛋向旁侧了侧,避开男人的眼,“皇上惦念哪儿,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还敢强词夺理,跟他叫板。 李怀修视线向下,盯向了女子雪白的颈,指腹点着她漂亮的锁骨,不紧不慢地停在玉兔之上。 宫灯残留的光亮摇摇欲坠,内殿的软榻狭窄,明裳咬唇侧身,良久,那条腿才被放下来。 她弱弱地喘着气息,好半会儿,才勉强翻过身子,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咬紧了唇瓣,“皇上,嫔妾冷……” 李怀修倚着窄榻的靠沿儿,衣衫完整,衣冠楚楚地瞥了她一眼,侧身将人拢入怀中,冷嗤道:“前不久让朕把你这顺湘苑新折腾一遍,墙上刷了梓菱,冬隔寒夏隔热,你也会冷?” 明裳咬唇不语,眸子却却比谁都委屈。 李怀修最是知晓这女子的七窍玲珑心思,倒底是没舍得让她冻着,拎了薄被,裹住了人,那只手掌罩着她,没拿回来,狭长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透着股晦色,威严与风流并存。 明裳竟不自觉晃了眼,面前的男人是与大表哥不同的,他是皇上,是天下最尊贵的君王,世人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至少在这一刻,明裳从未有过后悔。 …… 又过几日,月香捧着明裳练好字的宣纸出了殿门,没一会儿,绘如急步掀帘入了内殿,“主子,不好了,阮嫔在上林宫里忽然摔到了台阶上,现下召了太医,皇上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明裳眉心倏然皱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事出突然,阮嫔怀了皇嗣,遇上这种事,嫔妃们都要过去看看,绘如一面为明裳换衣,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踩到台阶的光滑的石子,才摔了一跤。” 明裳蓦地睁大了眸子:“石子?” 阮嫔有孕,上林宫伺候的宫人怎会出这等纰漏! 绘如轻点了下头:“昨日,辛小五取午膳,正看见了几个宫人在捡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辛小五随口说给奴婢,奴婢记在心上,虽有不寻常,奴婢还未来得及去查。” “不怪你。”明裳蹙起眉尖,“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置身事外,牵涉到皇嗣,可没那么好脱身。” 她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不论如何,都要先过去看看,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闻讯的嫔妃都赶到了上林宫,一则是为了见到皇上,二则是要看看阮嫔究竟有没有事,要害阮嫔的人又是谁。 明裳到上林宫的时候,台阶上的血水已经被清理干净,残留一摊湿漉漉的水渍和浓重的血腥味,触目心惊。明裳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面色有些发白。 殿内,皇上在主位,并未坐着,皇后以及众嫔妃也不敢落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屏风里面,阮嫔时断时续,痛苦的呻吟声。明裳进殿时耳边听到,心神一颤,眼前映出殿外殷红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曾听嬷嬷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而今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那道鬼门关的厉害,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危,命都没了,纵使得再多的圣宠,又有什么用。 她上前两步,福身做了礼,并未多言,这时候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听她说话。阮嫔再不得宠,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血脉,皇上禁足阮嫔,摆明了对阮嫔腹中皇嗣的看重。 李怀修掠了眼下面站着的莺莺燕燕,眸底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上林宫洒扫的宫人何在,主子怀了皇嗣,都不知把台阶清扫干净,朕留你们何用!” 倾时,殿内的娘娘主子,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上林宫的洒扫宫人哭嚎着爬上前,吓得软了身子骨,拼了命往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掌事的大公公吴瑞爬出来,肥胖的身躯抖了又抖,解释道:“奴才……奴才命人清扫过了,只是……只是宝珠公主要搭漂亮的石子屋给主子看,才……” 他声音越说越小,战战兢兢,最后头压得再不敢抬起来。这事提起实在冤枉,谁知道那房子倒了,往下滚了几块石子,正好又被出来的主子给踩到。 他这辈子从没欺软怕硬,害过别人,在宫里如履薄冰,始终提着根弦,怎么就让他碰上这档子事了! 第61章 “阿娘!阿娘!”殿外,宝珠公主鞋袜都没穿好,哭得双眼红肿,一边抹泪,一边抽咽得跑进来,见到父皇,未像以前扑到父皇怀里,小身子跪到地上,呜咽道:“父皇,阿娘流血了,好多的血……” 李怀修凉凉掠了眼伺候的乳母,那乳母脖颈一凉,心惊胆颤地回道:“小公主哭闹着要见主子,奴婢实在怕公主哭坏了身子,不得已带着小公主过来看看。” 再有怒气,李怀修也没迁怒到女儿身上,他脸色招手让宝珠过来,宝珠眼圈红透,“父皇,宝珠想见阿娘,都是宝珠不好,是宝珠害了阿娘……” “你阿娘没事。”李怀修温下声安抚,“与宝珠无关,不是宝珠的错。”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你阿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宝珠跟着乳母回去睡一觉,父皇答应你,等你醒了,你阿娘也会无事。” “真的吗?”宝珠眼珠亮起来,望着李怀修又有点纠结,可是她现在就想见到阿娘,但是父皇从不会骗她。 乳母这时候极有眼色地上前抱过宝珠,“小蝶去御膳房拿了桂花糕,公主不是最爱吃吗,奴婢带您回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再来看阮嫔主子。” 宝珠小脑袋迟疑地点了两下,心里挂念着阿娘,没因有桂花糕吃而露出多少喜色。 带走了宝珠,殿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看诊的太医擦着额头一把凉汗,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皇上,阮嫔主子的皇嗣,保不住了……” 明裳手心收紧,下意识朝上位看去,男人脸色黑沉如水,压迫得内殿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得屏住了呼吸。 她很快低下了眼,这时候,屏风内传出女子极为痛苦的哭声,阮嫔叫人搀扶着,捂紧了小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临近圣前,一把推开了扶着的宫人,跌撞地跪到地上,身下仍有血迹,哭着哀求,“皇上,定是有人要害嫔妾,定是有人要害嫔妾!” 阮嫔流着泪水,断断续续地抽咽出声,手心死死掐紧了衣料,她这一胎将要坐稳了,分明昨日她还隐隐约约摸到了显怀的迹象,不过一日,便成了一摊血水。她辛辛苦苦的精心谋划付之一炬,叫她如何甘心!她绝不甘心! “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近些日子……近些日子宝珠便从御花园捡了石子回来,定是有人故意让宝珠看到那些漂亮的石子……”阮嫔哭得力竭,眼里是浓重的绝望与痛苦,她抓住了男人龙袍的一角,“皇上要为嫔妾做主,不能让嫔妾的孩儿没得不明不白啊……” 阮嫔育有一女,往日在人前都是风光无限,何曾这般狼狈过。如此凄惨的情状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悲戚之感。 皇后不自觉地抿住了唇,担忧地望向地上绝望悲痛的阮嫔,“皇上,阮嫔刚小产过,身子怕是受不住。” 嫔妃们的视线都在阮嫔身上,闻言,又朝皇上看去。明裳抬眸间,朝六宫嫔妃扫了一眼,担忧、同情、讥讽……各色可见。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姜贵人,姜贵人面上波澜不惊,连装出担忧都懒得装,一如往常,埋在人堆里,倒也不显眼。陈宝林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的,似乎是几分害怕的惊恐。 殿内回荡着阮嫔凄惨的哭声,李怀修闭了闭眼,声线压着冷意,“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 令溪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阮嫔,阮嫔刚小产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抬起眼,怨恨地扫向殿内的每一个嫔妃,若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日光透过槅窗斜进内殿,暖融融的光亮却叫人生出冷汗。 小太监将石子捡进了殿里,沾了血的已叫人清捡出去,剩下半匣子鹅卵石透明晶亮,流光溢彩。 “皇上,近些日子小公主就会到御花园捡这些石子。” 众人探头去看,月香脸色微变,朝明裳看去,明裳轻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这时,有人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永和宫旁边那面湖里的鹅卵石!” 那嫔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住了嘴,却引得旁人生出疑心。又有人附和,“嫔妾瞧着也像,只有永和宫旁边那面湖的石头才会如此特别。” “宓常在住在永和宫,不知宓常在可觉得眼熟?” 众人的视线投到明裳身上,皇后微不可查地注意一瞬皇上的脸色,很快看向明裳,“宓常在,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裳上了前,仔细看了两眼匣子,冷静道:“永和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嫔妾爱舞,倒是不像两位妹妹有那个闲心到小湖边看石头。” 嫔妃中,有人又接道:“宓常在说得有道理,嫔妾方才瞧着这两块石子没什么新鲜,也不知姜采女和祁美人是怎么认出来这石子是永和宫的。姜采女和祁美人似乎……住得离永和宫很远吧。” 明裳受宠后,常被人视为眼中钉,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她说话,让明裳不由得多看两眼,是听月坞的张美人。她与张美人少有交集,从未想过张美人会在这时为她分辩。站在人后的陈宝林,闻言拧眉朝张美人看去,眼底闪过暗色。 祁姜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不过多说一句话,脏水就泼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吓得跪到地上,祁美人道:“皇上,嫔妾只是想到王采女落水那日,偶然间多看了两眼昭阳湖,才记住了,并无别的意思。” 第62章 “皇上。”皇后侧过身,温声禀道,“要想知道这石头是不是永和宫的,不如遣人去永和宫旁捡回两块,比照一番,倘若不像,也好还了宓常在清白。” 李怀修沉沉的视线落到跪地女子的脸上,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招来全福海,“照着皇后的话去做,再去查近日是否有人去过永和宫旁的平湖。” 全福海接了旨意,觑了眼下面跪着的宓常在,宓常在虽有些小性子,但他料想宓常在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敢去谋害皇嗣。而且宓常在聪慧,又怎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约莫是有人嫉妒宓常在的圣宠,才往她身上泼脏水。 他正要走,又被叫住身。 明裳仰起脸蛋,那双眸子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水,“皇上,嫔妾还有话要说。” 李怀修眼底很深,“说。” “嫔妾宫里的人昨日见到有宫人鬼鬼祟祟在永和宫湖边捡些东西,嫔妾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日阮嫔姐姐因石头出事,嫔妾不禁疑心。” 辛小五极有眼力见地往前爬了几步,语速急快,“奴才确实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在昭阳湖边,本随口禀了主子一句,不想会与阮嫔主子的事有所牵扯,奴才未早日秉明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怀修朝全福海递了眼色,全福海会意,对辛小五道:“有劳公公走一趟,去找那几个宫人。” 事情尚不明朗,宓常在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全福海可不敢得罪了皇上宠妃身边的人,对辛小五说话也客客气气。 辛小五会意,跟在全福海后头出了内殿。 站了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却无一人敢叫累坐下,谁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触了皇上的脸色。 明裳跪到腿麻,始终没敢吭声,她清楚,平日里这位宠着她,全是因为那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触及到底线,便是薄情寡性的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进动静,全福海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端着檀木匣子,再往后,是两个眼生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明显被这番架势吓到,脸色惶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全福海比对了两匣子鹅卵石呈到圣前,他有些迟疑犹豫,“皇上,似乎是有些相像。” 尾音刚落下,就瞄见了皇上发凉的眼光,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李怀修抬手让全福海把匣子端下去,看向跪着的两个宫女如同看着两个死人,“是谁授意给你二人?” 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面容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皇上恕罪!奴婢绝不敢加害阮嫔主子啊!” 两个哭嚎半刻,其中一人先是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看向前面跪着的明裳,“宓常在,宓常在您说句话啊,奴婢可是听了您的吩咐,才把湖里的鹅卵石搬到御花园,奴婢全然不知会害到阮嫔主子的皇嗣啊……”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祁美人最先开口,“原来宓常在早有心加害阮嫔,还在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无辜,企图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宓常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明裳冷笑道:“事情尚未明朗,祁美人口口声声就说我害了阮嫔,可是操之过急,还是有意遮掩什么?” 闻言,祁美人咬紧了牙根,蓦地跪下身子,“嫔妾清清白白,皇上明鉴!” 皇后也被这二人吵得头疼,不由得问道:“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丝毫不见如祁美人般的慌张,她转过脸,看向后面跪着的宫女,“不如由你说说,我何时指使过你?” 那宫女被明裳一看,更加着急,“是宓常在身边的方渠给奴婢传的话。方渠姐姐说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特别,让奴婢捡去御花园,待皇上看见,必会记起主子。” 旁人投到明裳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意味,这般手段,确实是宓常在能用的出来的。 明裳捻着指尖儿,看去了后面跪着的方渠,“是你说的?” 方渠见大事不好,哭喊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只想着引了皇上过来,让主子地位高升,好打赏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阮嫔主子!皇上明鉴!主子明鉴!” “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宫里的事儿,宓常在身边的人,还不是宓常在说什么就是什么!”姜采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明裳眼神都没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问后面的两个宫女,“你们把捡到的石子丢去了什么地方?” 两人低着头,一人先道:“方渠姐姐说,主子曾在温泉旁遇到过皇上,故而奴婢们把捡来的石子都丢到了温泉里。” 果然如她所料,明裳抬了眼,温声,“敢问全公公,小公主可会去温泉?” 全福海了然,立即配合出声,“公主年幼,奴才们都是怕出了闪失,从不曾带着公主去湖边,也就是在御花园里的假山亭子里玩。” 明裳眉心微舒,轻描淡写地扫向祁姜二人,“既是丢到了温泉里,难不成这些石子会长了腿,自己跑去亭中吗?” “谁知道宓常在是不是暗中遣了别的宫人,把鹅卵石丢到了小公主常去的地方!” 第63章 祁美人破罐子破摔,既然得罪了宓常在,宓常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如直接把人压死了,免得日后找她麻烦。 明裳转过脸:“祁美人空口无凭,句句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指使祁美人,混淆视听,嫁祸于我?” “嫔妾……嫔妾没有这个意思……”祁美人着急辩解道。 明裳直接打断她的话,“祁美人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空口白牙地添乱,不然容易叫人误会!” 瞧着宓常在平时不声不响,说出的话竟如此伶俐。 明裳不管旁人如何做想,俯首叩到地上,“嫔妾请皇上清查御花园,找到了谋害皇嗣之人,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皇后眸光轻动,微抿起唇。 李怀修掀起眼,掠向神色各异的嫔妃,冷声下令,“查,凡牵涉者,按宫规处置!” …… 天色太晚,要查遍整个御花园还要得些时候,嫔妃们回了各宫。 天边悬起一轮弯月,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几人能睡得安稳。 丽妃拿着剪刀,垂眸剪了一截烛线,灯罩罩到上面,烛花爆出噼啪的两声。膳房做好了热粥,清沅端到案上,见娘娘对着宫灯神思,放轻动作为丽妃披上了外衫,“粥热好了,娘娘吃些吧。” 宫里头高品阶的嫔妃才有膳房,过了用膳的时候,要去御膳房取晚膳,还得要看御膳房的大监脸面,倘若在后宫里位低无宠,拿到的也是些残羹冷炙。 皇上登基,丽妃便有了封号,封到妃位,重元宫的膳房,是皇上念及她的身子,亲自下令安置,甚至为此,将御前的一个厨子拨到了重元宫。 清沅见娘娘搅着调羹出神,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是在想今日阮嫔小产的事?” 那碗粥堪堪用下两勺,丽妃就没再用,她侧过身,一手推开窄榻对着的槅窗,嘴边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本宫是觉得有意思。” 清沅不解娘娘的意思,微拧起眉,“奴婢愚笨,到现在也猜不到倒底是谁害了阮嫔小产。” “你自然是猜不到。”丽妃望凝着外面清透的月光,说得意味深长,“后宫里有谁会愿意多一个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 清沅望着娘娘的侧脸,怔了怔神,心绪酸涩复杂。 稍许,殿外宫人进来禀事,“娘娘,后午府上递了书信。” 丽妃抿起唇,见娘娘神色不对,清沅立即接了信笺,抬手让宫人下去。她双手托着信笺呈到丽妃面前,丽妃只淡淡扫了眼,接也未接,“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清沅闻之大惊,惊慌地跪下身子,“奴婢不敢。” 这是娘娘的家书,她怎敢替娘娘览阅。虽说自先夫人去后,娘娘与府上关系素来不冷不热,可毕竟是同一宗室,娘娘即便再厌恶母家,也摆脱不了孟家姓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娘入了宫,就别无选择。 丽妃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让你看你就看。” 清沅硬着头皮,打开了烫手的家书。丽妃娘娘与皇上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没有人能明白娘娘的苦楚。 府上全仰仗着娘娘所承的天恩,老爷贪得无厌,大公子享乐荒淫,科举屡试不中,便是如此,还要威压着娘娘求皇上为大公子谋得一官半职。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又非先帝爷那般的昏君,怎能听凭后宫嫔妃的耳边风。娘娘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又要受母家的处处掣肘,娘娘何不艰辛。 家书短短两行,清沅看完,惊得脸色惨白,额头重重叩到地上,不敢将信中的半句念给娘娘。 丽妃垂低着眼,对清沅的惊慌若无其事,“上回父亲让本宫求皇上赐给大哥朝中正四品的官职,这回,见你如此害怕,难不成是父亲自己想要做朝中的相爷吗?” 清沅白着脸,极为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此,丽妃忽然有了兴致,眉心微挑,“那是为何?” 清沅不语,丽妃意识到,大抵是这次父亲的要求更加过分无理。 “你直说,本宫不会怪你。” 清沅望着娘娘清瘦的模样,鼻尖一酸,低下头叩到地上,哽咽道:“老爷在信中说,府上继夫人膝下的二小姐,年岁及笄,业已长成,请求娘娘,引二小姐入宫侍奉君侧。” 汤勺碰到瓷碗的沿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妃眸光倏冷,抬手将案上摆置的粥食茶碗扫落一地,丽妃扯起唇,嘴角勾着,脸上却悲恸惊心,眼眶里流出泪水,似哭似笑。 “父亲是想逼死本宫吗!” 清沅满脸泪水,为娘娘心疼,“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想,老爷只是一时受了人攒使,老爷定不会舍得娘娘受苦的!” “糊涂,实在糊涂!”丽妃掐紧了手心,干净的指甲死死陷进了手心里,滴出了鲜红的血,她呼出一口气,嘴角讥讽,“当皇上是什么人,还妄图献女子进宫,当年临时反叛已经惹得皇上震怒,若非本宫倾尽全部去助皇上,孟家早就没了。” “皇后有太后姑母倚靠,杨嫔仰仗家世颇得圣宠,就连宓常在,也因为其父谨小慎微,从不得皇上忌惮,反而颇为讨喜……为何到了本宫,就叫那些人惹得皇上与本宫生分!” 第64章 丽妃消瘦的身形愈发清减,她颓然地倚着槅窗,映着那轮半圆的月,孤寂难堪。 …… 合宫歇在夜幕之中,有一隅偏殿,亮着一盏明烛久久未歇。翌日坤宁宫问安,便不见了阮嫔的人,这回并非是因为阮嫔有孕身子不适,而是因为小产失了皇嗣。谁能想到,短短一日内,生了这么大的事。 而致使阮嫔小产的迹象都指向了明裳一人。昨儿祁姜二人说错了话,直接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新人,既是把人得罪,祁姜二人恨不得皇上立刻查明真相,宓常在就是谋害皇嗣的真凶,好不让她们日夜心惊胆战,记着那些脏水私下给她们使绊子。后宫里,位分高和受宠的嫔妃要给旁人使绊子可太容易了,随便授意六局六司几句,便没她们好果子吃。 姜贵人吃着青瓷玉碟里的糕点,含笑道:“还是娘娘这里的酥果好吃,嫔妾吃多了失礼,不吃又惦记得心痒痒。” 皇后瞧她一眼,扬起唇打趣,“怪不得每回姜妹妹都是从本宫这最后一个走的,原是因为馋嘴!” 她侧过脸,“文竹,吩咐小厨房多做两碟,过会儿送去景平宫。”皇后微顿了下,改道,“各宫都送一碟,酥果性寒,阮嫔刚小产过,吃不得,改了乳酥送去上林宫。” 嫔妃们整整齐齐地起了身子,“谢皇后娘娘赏。” 姜贵人说着讨巧的话,“娘娘仁心慈善,料想阮嫔姐姐吃了乳酥,会明白娘娘的用意,也能看得开些。” 左右皇嗣已经没了,看不看的开又有什么用。众人各怀心思,即便阮嫔没了皇嗣,仍旧有些酸气,毕竟阮嫔身边养着小公主,可是极为受皇上的宠爱。有宝珠公主在的一日,这宫里头就得有阮嫔的一分地位。 明裳走过两条宫道,要经过亭中小径,听见打远的争吵声。 “若非祁美人多嘴,非要提及宓常在,我又怎会脱口而出那句话,还不是祁美人害我!” 这声音听着耳熟,明裳侧过身子,眼眸向远处去看,两道靛青的宫裙一明一暗,正是祁美人和姜采女。 祁美人的位份要比明裳还高,自然更不会将小小的采女放在眼里,哪会容忍低品阶的嫔妃下自己脸面。 “我是就事论事,在圣前自当要把所知道的说出来,又有何错?倒是姜采女毫无尊卑,质问于我,又是哪来的规矩?” 姜采女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姐姐在这时论尊卑,那妹妹就要问姐姐一声,昨夜回宫,姐姐安寝时可是饿着肚子,还是用的残羹冷炙?” 她见祁美人堵得说不出来,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讥笑道:“姐姐美人位份如此之高,怎的那些奴才给姐姐气受,姐姐却不去责罚他们呢?妹妹可是听说,昨儿宓常在一回顺湘苑,御膳房的奴才们就巴巴端去了几碟子热乎乎的糕点,姐姐的本事可真是大啊,大得只敢欺负跟你一样不得圣宠,遭人作践的低阶妃嫔。” “贱人!”祁美人气得发抖,怒火中烧,猛地扬起手重重甩向姜采女的侧脸,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姜采女脸上清清楚楚得留了一道巴掌印,祁美人手心抽得通红,姜采女猝不及防,也没想到祁美人下手这么狠,偏着侧脸,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渍,她用帕子轻轻擦了两下,敛眸扫了眼帕子上的红血,眼底划过一抹阴冷。 “祁美人还真是不留情面。”姜采女嘴角被抽得生疼,分明处于弱势,抬眼间,那眼神却吓得祁美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祁美人只当她是在装腔作势,“我一向是不留情面,今儿是你先不分尊卑,便是到皇后娘娘跟前,我也占理,打你你也得受着!” 姜采女讥笑一声,“祁美人既然如此不饶嫔妾,那嫔妾要问问祁美人,可还记得瑜贵嫔?” “你……”祁美人神色大惊,姜采女初初入宫又怎会知晓瑜贵嫔!当年瑜贵嫔小产确有她一分责任,不然她也不至于从潜邸跟着皇上,到现在还只是美人位分。 两人渐渐没了动静,明裳听了会儿,眉心轻蹙,给绘如使了眼色,换条路,绕远回宫。 回了顺湘苑,明裳便愈发好奇这瑜贵嫔是何人,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独留下绘如。 绘如在宫里伺候得久,确知晓些有关瑜贵嫔之事,她想了想,慢慢开口,说与主子。 “据奴婢所知,瑜贵嫔是在皇上刚登基那年进宫,瑜贵嫔出身名门王氏,秀外慧中,深得圣眷,入宫两月有孕,孕中五个月被下诏册封从二品贵嫔,但……”绘如委婉地停住,声音压得极低,“但许是福气不佳,瑜贵嫔有七个月身子时,意外得知,皇上在行宫幸了进宫陪伴自己的表姊,一气之下小产,因此彻底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不久便郁郁而终。” 明裳震惊得睁大了眸子,愕然之余,想到如今后宫的嫔妃,似乎并不见王氏女。 绘如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扫了眼屏风外,才继续道:“瑜贵嫔小产后,王氏女也不见了踪影,听人说……”她微微一顿,“是被暗中处置了。” “不过奴婢听闻瑜贵嫔的表姊也是罪有应得,扮作瑜贵嫔的模样,又用登不上台面的法子才得幸一夜。” 第65章 第027章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 明裳却惊出了一身凉汗。她忽然惊觉,或许,瑜贵嫔根本算不得那位的心爱之人, 君王哪有情爱, 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合了心意便宠着, 处死瑜贵嫔的表姊也非是因为瑜贵嫔,而是因那女子害了瑜贵嫔肚子里的皇嗣。 明裳忍不住心生害怕,入宫这条路太过艰险, 要面对后宫的勾心斗角,帝王的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时,她就会成为下一个王采女、下一个阮嫔、乃至下一个瑜贵嫔。 毕竟才十七岁的姑娘, 娇养在家中, 再聪慧, 在那位面前,终究是有些胆怯。 绘如见主子失神,想到主子入宫后的种种, 劝慰道:“主子不必过多担忧, 主子不是瑜贵嫔,主子家中也没有瑜贵嫔不知廉耻的表姊,主子聪慧灵动,心思活络婉转,奴婢来看, 皇上对主子的宠爱远在当年瑜贵嫔之上。” 绘如从不会说奉承之言,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她确实未从后宫里见到过像宓常在这样的主子。后宫嫔妃待皇上从不敢像宓常在这般娇纵任性,也因此,皇上待宓常在的颇多纵容。最要紧的,是主子谨守本分,从不主动加害无辜之人。皇上虽不理会后宫事务,但后宫嫔妃的品行手段看在眼里,之所以宠着宓常在,也是因清楚主子与后宫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只要主子不变了性子,不贪慕帝王的真情,不论日后宫中是否会进新人,主子在皇上心里都会有一分席位。 …… 后午,上林宫出云阁的袁才人就被押进了慎刑司。事情很快查明,袁才人有一回到上林宫正殿给主位阮嫔请安,不小心烫伤了宝珠公主,被阮嫔责罚,跪一整日,却不知那时袁才人是有了身孕,腹中的皇嗣未等查出就化成了一摊血水。阮嫔这才知晓害怕,威逼利诱不让袁才人将这事儿说出去,袁才人无依无靠,又不得圣宠,只得生生吞下了这口气,自此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才伺机报复。如此结果令人唏嘘,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倘若阮嫔当初没那么嚣张,而今也就不至于失了皇嗣。 沁着凉气的雨丝飘入窗内,廊下摇摇欲坠的青绿忍受着渐渐逼近的萧瑟寒凉。 “主子,喝盏茶水,暖暖身子吧。”翠苏捧着热茶到陈宝林跟前,陈宝林拢着双手,青丝透着股凉,去了御花园没到小半刻,就开始下了雨。翠苏一路护着主子跑回知画斋,仍是不免被雨水浇湿了衣衫。 陈宝林不受宠,知画斋伺候的奴才自然也就不尽心,宫人大多跑回耳房躲懒,上上下下只有翠苏一人忙着伺候主子,翠苏添完茶水,又忙跑去给主子灌汤婆子取暖。 槅窗外吹进徐徐的凉风,陈宝林眼色淡下来,拢着的手不自觉握紧。 …… 雨水整整下了一夜,翌日推开窗,淋淋漓漓的满是发冷的水汽。 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伺候,近些日子皇上心情不大好,后宫嫔妃的争风吃醋,不知暗地里害死了多少皇嗣。皇上重视皇室血脉,更重视自己的孩子,阮嫔这回小产,缘由居然是如此令人震惊,全福海心里清楚,日后若不是因为宝珠公主,皇上是不会再去上林宫,阮嫔在皇上这,是彻底失了宠。 大魏山河千里,国家这么大,皇上肩上担的是社稷江山,总不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后宫的嫔妃身上。后宫那些娘娘主子们争着抢着讨皇上欢心,一旦触及自身利益,便用尽了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一面做着皇上厌恶的事儿,一面巴巴地要求皇上的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自个儿都已看透,只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至今仍不明白。 全福海敛了心思,默不作声地奉上茶水,候到一旁研墨。 半摞的折子批完,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左手托起青釉瓷碗的底座,茶盖碰了两碰杯沿,饮下茶水。全福海深知皇上的习惯,皇上喜欢饮山泉的熟水,最好茶叶泡开,七成热,茶水端进来前烫热卷茶,批完大半的折子,这时候饮最好。 李怀修撂了茶碗,指腹不徐不疾地摩挲两下杯底儿,“小公主还哭闹么?” 全福海顿了下,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恭恭敬敬地回,“昨儿个是没有了。” 阮嫔得知袁才人害自己小产的原因后,悲恸欲绝,好似对袁才人被打入冷宫颇不解恨,情绪时好时坏,待小公主的态度也不如以前,前儿个,全福海才知晓,阮嫔不知哪来的火气,竟然还打了宝珠公主,这么大的事儿他可不敢耽搁,忙去通禀了皇上。皇上亲自去了上林宫,阮嫔又哭又求,宝珠公主也跟着哭,要留在阮嫔身边,这才作罢。打那之后,阮嫔才消停下来。如今后宫里头,宝珠公主可是皇上唯一的血脉,阮嫔主子再不知珍惜,等皇上震怒,才是彻底追悔莫及。 李怀修阖起眼,脸色很淡,没再过问这件事。 御案上的奏折批完,今儿朝堂上也没生出什么大事。全福海垂着头不敢再多言。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开口,“今夜去永和宫。” 柳美人还在禁足,皇上要去永和宫,定是要见宓常在了。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似乎也不像是要召幸宓常在的意思,他垂头应下,没再敢吱声。 第66章 阮嫔小产后,皇上久不召寝,今夜难得进了后宫,竟又去了顺湘苑,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些嫉恨宓常在的好命。阮嫔仗着怀了皇嗣,没少给宓常在脸色看,而今宓常在还没做什么,阮嫔就被害得小产,料想宓常在私下不知有多得意。 明裳不知旁人所想,得知今夜皇上要过来时,态度颇为淡然,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既已入宫,便再无回头之地,这条路,走与不走,早就由不得她。 入了秋,明裳肩头多罩了一件披风,素净的月白色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如出水芙蓉,待圣驾进来,明裳带了宫人,规规矩矩地近前做礼,低眉顺眼,有模有样。 内殿关了槅窗,挡住外面的凉风,李怀修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案上抄写的宫规,歪歪扭扭的字迹并不上心,他掠去一眼,坐到窄榻上,随意捡起案上堆着的野史札记。 李怀修便是这样的人,愿意宠着时,任由你作天作地,不愿意宠着,便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今儿约莫是来兴师问罪的,明裳并不心虚,她本就没做错什么,更何况,这种事,她又怎么阻止得了。 明裳跪坐到一旁,纤细的指尖缠住男人的衣袖,绕啊绕啊,黏黏糊糊的,玩得高兴,乐此不彼一般。 终于惹得李怀修不耐,他捉住了女子的小手,“胡闹!” “嫔妾哪里胡闹。”明裳水雾似的眸子极为无辜,“皇上要嫔妾侍寝,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把嫔妾晾在这,分明是皇上觉得耍嫔妾好玩。” 嫣红欲滴的唇瓣一张一合,明眸皓齿,粉面桃腮,尾音儿掐着软软糯糯的音调只叫男人酥到了骨子里。 她甚是知晓,什么模样讨他喜欢,怎么做能让他消气。 李怀修喉结微动,轻扯起唇,眼眸沉下睨着这张雪白的脸蛋,“朕宠着你,你也要知晓分寸。” 男人声线一如往常的淡漠,明裳却从中听出了吓人的冰冷之感。她指尖下意识掐紧,伪装得再好,在心思深沉的帝王面前,也无所遁形。 殿内静了一瞬,明裳侍奉君侧这些时日,也有些猜出这位流露给她的态度,皇上要是真对她动怒,早就不会来这顺湘苑。 她咬紧了唇,蓦地背过身子,只给男人留下纤瘦窈窕的背影,颇有赌气的意味。 “皇上还是不相信嫔妾吗?” 这女子在他面前用的小性子一向如此,李怀修这回没想惯着她,冷声去问,“你既察觉不对,为何不早告知于朕。” 明裳深吸了口气,又将身子转回来,眼眶里憋出泪水,有些委屈,“嫔妾无凭无据,要如何告知皇上。皇上几番警告嫔妾在后宫不要有所动作,嫔妾怎么敢查的明白。插手太多,难免皇上会认定是嫔妾动的手!分明是嫔妾最为无辜,皇上却偏生只怀疑嫔妾,来嫔妾这里兴师问罪!” 这女子逐字逐句,有条有理,竟叫李怀修说不出话。诚然,她并无不错,后宫最为聪明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她没做错什么。 李怀修冷冷睨她,“朕何时怀疑过你?你倒是不吝啬往朕头上扣帽子。” 明裳泪水盈盈,娇声幽怨,“皇上既然没怀疑嫔妾,那时在上林宫,为何还一直让嫔妾跪着,嫔妾回来后膝盖又青又紫,整整养了数日才好。皇上疑心便疑心罢了,嫔妾不敢说什么,总归嫔妾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逗闷子的玩意儿!” 李怀修捏着的扳指倏然一紧,顿时沉了脸色,“放肆!” 不知是被戳中心思的恼火,还是因这女子的自轻自贱,让他胸口无端堵了一股火气,憋闷难堪。 李怀修自诩修养足够,在前朝骂臣子有三分怒气七分震慑,还从未被一个女子说得生怒。 她倒是能强词夺理,当时那种情形,后宫嫔妃十之八九针对于她,他让她起来,岂不是更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至于今夜,他是恼怒这女子存着别的心思,不知为何,倘若是换作旁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这女子不行,不论何事,他都见不得她对自己有分毫的隐瞒。后宫嫔妃于他而言无甚不同,唯待这女子,总有偏心。 但他是帝王,自古以来,帝王断不会向旁人解释缘由。 李怀修脸色寒了下去,没有如以往去哄这人,由着她在耳边聒噪。便是在这时,殿外小太监急匆匆传话,抻着脖子朝里头大喊:“皇上,大喜!大喜啊!方才承明宫来禀,杨嫔主子有孕了!” 第028章 殿外传话的小太监实在大喜过望, 急匆匆地闯进来,竟直接越过了守在屏风外的全福海,一个倾身跪地通禀, 全福海懵了一瞬, 见内殿里一时没有动静,恨不得踢这不懂事的奴才一脚。 就算是大喜的事儿, 也得分时候传,里面皇上和宓常在正置气着,他这个没眼色的传了这么一声, 岂不是给皇上添堵! 孰轻孰重,没半点心眼子! 便是这一声传话过去,内殿里彻底没了声音,静得吓人。 明裳呼吸放得轻,一双挂着泪水的眼睫如蒲扇一般轻轻颤动, 眸底闪过一丝惊慌。 第67章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扯住男人龙袍的一角, 眼珠很黑,却是怕的,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畏惧, 在看着他。 “皇上, 嫔妾失言……嫔妾知道错了……” 她一向是能屈能伸,前一刻还跟他闹个不停,下一刻,因为别的嫔妃有了身孕,她是害怕他动了怒火, 丢下她不管,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怀中被女子柔柔地抱住, 像只讨巧的猫儿,在主人怀里撒娇,这样的女子,是端足了宠妃的模样。 李怀修沉着眼,肆意地打量着这张漂亮的小脸,眸色很黑,深不见底。 天下人都知他是君王,畏他,敬他,惧他,用尽手段讨得他的欢心,他不知,这女子与那些人有何不同,让他独独对她有了别样的感觉。 想看她哭,也想看她笑,哄着,宠着,气着,怒着,无一不生动。 李怀修伸出手掌,拂过怀中女子的发顶,指腹摩挲着那张白腻的脸蛋,“不闹了?这么快就认错。” “嫔妾不敢了。”明裳闷闷地摇了摇头,那张脸蛋皱巴巴的,鼻尖通红,楚楚可怜。 不知为何,李怀修瞧着这副模样,竟有些想笑,也笑出了声,“倒是知晓进退。” 明裳不言不语,闷不吭声的模样哪有方才撒泼的架势,她推了把男人胸口,“杨嫔诊出有孕,皇上快去看看吧。” 在这种事上,她让李怀修出乎意料的乖巧,大抵她是懂得他的底线,后宫最重要的是皇嗣,是皇室血脉。 李怀修抚平了衣袖的褶皱,最后看了她一眼,抬步出了顺湘苑的殿门。 …… 阮嫔小产不到半月,杨嫔就诊出了滑脉,谁能想到,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儿。杨嫔确实好命,新入宫的嫔妃中,就属杨嫔家世地位最高,最得圣宠,入宫即是嫔位,未到小半年,又先怀了皇嗣,圣宠可见一斑。 琐碎的光亮泄到承明宫的回廊,杨嫔倚靠引枕半躺在床榻外侧,手心轻抚小腹,脸上沁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听闻圣驾过来,叫宫人扶着下了地,出去迎驾。 这宫里头,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高傲如杨嫔,都要规规矩矩地到殿外迎驾。 “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亲自扶起了人,目光看过杨嫔含羞低下的眉眼,扫向后面跪着的太医,“杨嫔身子如何?” 太医院的太医最喜看的便是后宫娘娘主子们的滑脉,后宫有了皇嗣,皇上龙心大悦,少不得他们的赏赐。 何太医恭敬地低下了身子,答道:“回皇上,杨嫔主子有了近两月的孕事,脉象平滑安稳,待微臣开下两副方子,为娘娘服下,便可保皇嗣无恙。” 李怀修点了点头,“尔等伺候杨嫔有功,朕皆有赏。” 宫人大喜,跪到地上,额头叩下来,“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入了内殿,宫人奉上茶水糕点,杨嫔坐到窄榻里,亲手添茶,“今夜皇上本是召寝了宓常在,但嫔妾得知有了身孕实在高兴,才遣人去顺湘苑通禀皇上,是嫔妾不懂事了。” 论起不懂事,没人能比得过那女子,李怀修搓着指腹,不由得记起离开顺湘苑前,那女子出来恭送,揪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又依依不舍的模样。 没见过像她这般心思颇多,爱使小性子的女子。 念此,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嫔妃争抢他的宠爱,无非那几套话术,这番不动声色的试探,倒不如那女子撒娇卖乖来得让他舒心。 念及她刚有身孕,李怀修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皇嗣为重,你并无错处。” …… 顺湘苑 谁也没想到,皇上召主子侍寝,却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明裳净了面,坐在妆镜前梳发。妆镜中的女子雪肤黑发,粉面含春,楚楚动人的姿态我见犹怜。宫里头生存,美貌是女子最大的利器,明裳指尖碰了碰脸蛋,又不禁蹙眉,月香为她梳头,瞧见主子叹息的神情,疑惑地问出口:“主子生得这般貌美,为何还要叹气?” 明裳瞧着镜中灵动的女子,不悦地抿唇,“就是生得太媚,不够端庄,才愈发让人疑心忌惮。” 月香笑道:“后宫里端庄温婉的主子不少,可奴婢看,皇上待那些嫔妃,都不如待主子好呢!可见皇上是喜爱极了主子的性子。” 她见主子还是不悦,以为主子是因为皇上去了承明宫而伤心,“主子别难过,皇上去看杨嫔也是因为杨嫔腹中怀的皇嗣,主子年纪轻,日后想生几个皇子公主,也是极容易的,届时想必皇上更加宠爱主子。” 怀上皇嗣…… 明裳不自觉抿起了唇角,手心轻轻碰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阮嫔小产那日,是明裳最接近女子生产的一次,她自幼怕疼,倘若要让她亲身体会一番,那该有多吓人。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后宫也不是没有因难产而没了性命的嫔妃。 顺湘苑的宫灯掌到很晚才熄,阮嫔小产不久,后宫里杨嫔就有了身孕,又一次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第68章 自打那夜杨嫔把皇上从顺湘苑截走,连着三夜都称身子不适,请皇上歇在承明宫。往日素来清高,瞧不上后宫嫔妃那些心机手段的人,居然也会这般下作的争风吃醋,可真是惹人笑话。 请安时,嫔妃们不由得向皇后诉苦。 今儿杨嫔借口有孕不适,再次告了假。嫔妃们大着胆子,说了这三日的委屈。 “杨嫔倒真顺着性子来,有孕不能侍寝,还故作矫情地留着皇上,阮嫔当初也不见像杨嫔这般折腾。” “是啊娘娘,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妾们的本分,倘若人人都像杨嫔这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了。” 皇后笑而不语,耐心地听着下面嫔妃的控诉,目光落向后位坐着的明裳,旁人心急如焚,她却是不紧不慢,只饮着案上茶水。 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眼光,以帕子掩住唇角,朝下首的女子看去,轻轻一笑,仿似可惜,“宓常在那夜侍寝,逢杨嫔诊出有孕,宓常在为何不跟随圣驾一同去看望杨嫔?听闻当初杨嫔生辰,赶上宓常在身子不适,杨嫔可是亲自遣人去顺湘苑关切宓常在的身子呢!” 眼下这后宫里,杨嫔与宓常在得宠,前朝杨家的势力非虞家可比,显而易见,杨嫔在后宫里的地位自然也要比宓常在高上一头。明裳挑了挑眉,这几日后宫问安都是围着杨嫔说话,话里话外都要扯上自己,明裳虽习以为常,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她蹙起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各位姐姐说的是。”便再也无话。姜贵人扫了眼两人,借着饮茶的动作,轻笑地勾了勾唇。 殿内的话音儿刚落下,坠着的翡翠珠帘相互碰撞,清脆作响,众嫔妃都狐疑地向外瞧去,只见杨嫔着一袭碧水青烟罗裳,腕间的血玉手钏衬得肌肤夺目雪白,霞明玉映,杨嫔挑起眼,大抵是修养得好,眉眼间留有一丝如月的清辉,她一手由宫人扶着,一手抚着小腹,蹲身做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殿内的嫔妃面露惊诧,今儿杨嫔不是借由身子不适,告了假,怎的这时候又来了坤宁宫。 杨嫔仿似没看到六宫嫔妃狐疑诧异的眼神,也未等皇后准允起身,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直起了身子,“嫔妾本是身子不适,又想到数日未到娘娘宫中问安,不合规矩,才这时候过来,请娘娘恕罪。” 杨嫔口中请皇后恕罪,可姿态放足了傲色,皇后宽和柔笑,“你怀着皇嗣,理应以身子为重。” 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嫔不过是借着母家,才有今日地位,有什么好得意的。花无百日红,待风光过去,才是她该哭的时候。 这日因杨嫔姗姗来迟,坤宁宫问安草草散去。 杨嫔上了仪仗,方起轿撵,余光瞥到一抹人影,她抬了抬手,云秀会意,让宫人停轿。 杨嫔将前面的人叫住,“张美人。” 张美人背着身子,脚步稍有一顿,继而转过脸,低眉垂眼地福身做礼,“见过杨嫔。” 前朝盘根错节,利益相连,自会牵扯到后宫,张家与杨家在先帝时就是政敌,张家早先支持的非当今圣上,也曾荣耀一时,与杨家抗衡,可惜站错了队,再翻不起身。 杨嫔懒洋洋地靠着倚仗里的软垫,眉眼不屑,“本宫有了身子,还未得张美人一句道贺。” 张美人站在宫道一侧,背后是暗红纵深的宫墙,她敛着眸子,遂了杨嫔的刁难,“嫔妾恭贺杨嫔娘娘,喜得身孕,愿娘娘顺遂福安。” 杨嫔不紧不慢地嗤了声,吩咐起驾,临行前,似是方才想到什么,轻巧道:“你父亲挂闲已久,本宫心善,特请了父亲为你父调职松山县令,张美人就不必再谢本宫了。” “松山之地苦寒,张美人可要记得提醒你父亲,自求多福。” 杨嫔勾了下唇角,随着仪仗起行,慢悠悠地抬手抚了抚小腹。 原地,水琳心疼地扶住主子,张美人摇了摇头,眼底冷意渐生。 杨家与张家的恩怨非一朝一夕,杨嫔自入宫借着各种由头刁难于她,她习以为常,只是杨家太过狂妄,得意忘形,迟早要自食其果。张美人又想起如今能与杨嫔平分圣宠的宓常在,眼眸微凝,她便静静等着杨家败落。 …… 杨嫔虽生性傲慢,却有些聪慧,今日能到坤宁宫请安,可见察觉到那位对杨嫔的做法已有不喜,明裳从坤宁宫出来,便赶在今日跑一趟乾坤宫。此时皇上还未下朝回来,德喜见是宓常在,没敢怠慢,将人请进了殿。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下了早朝,金銮御辇停到乾坤宫,德喜上前迎驾,“奴才请皇上安。 伺候的宫人打开殿门,李怀修边走边听德喜禀事,听到那女子来了乾坤宫,脚步顿了一瞬,李怀修进了殿门,全福海刚要跟进去伺候,蓦地听皇上撂了一句话,“你不必跟着。” 全福海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里面有宓常在,哪还用得着他进去碍手碍脚,他偷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轻手轻脚地掩好殿门。 内殿里,明裳等得昏昏欲睡,月香守着主子,瞧见皇上进来,眼眸瞪大,正要把主子叫醒,见皇上睇过眼色,瞬间噤声,不敢再说话,她瞧瞧睡得正香的主子,又看看皇上,一咬牙,福了身子悄悄退出了内殿。 第69章 今日朝中无事,李怀修摘了冠冕放到嵌金圆台上,指腹解下龙袍对襟的衣扣,回眼间,那女子侧过了身子,正对着他,脸蛋托在手心,卷翘的长睫遮盖住眼珠,光下,肌肤白如玉瓷。 李怀修解下两粒扣子,没再动作,抬步走到那女子跟前,不知昨夜做了什么,白日竟到他这睡得这般香。 他伸出手,手背贴着那张滑腻的脸蛋,轻碰了两下,不想,那女子却自觉贴近了几分,唇弯弯的,格外乖巧,甜甜道:“阿娘……” 李怀修僵了下,脸色陡然变黑,倏地放下手紧紧压了压扳指,憋着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合着夜里她往自己怀里拱,都是把他当娘了? 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般胆大包天,偏生这女子是在梦中,他总不能现在把人叫起来打一顿。 这时候,明裳终于觉出不对劲,她揉揉眼,睁开惺忪的眸子,便看见了脸色甚是不好的男人。明裳只当是朝中的事,没有多想,她眼珠亮起,坐直身子,“皇上回来,怎么不叫醒嫔妾?” 那女子软乎乎地看着他,眸子璀璨如星,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喊了他什么,李怀修憋闷着,冷冷噎她:“倒底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不早早候着,还等着朕来叫你?” 明裳察觉出男人周身的寒气,缩缩脖子,自觉理亏,心虚地下了窄榻,见那一身明黄的朝服还未换下,终于知道体贴温顺,乖巧地伸出小手为男人解衣扣,脸蛋仰着,小嘴还在讨巧卖乖地求饶,“嫔妾知道错了,皇上别凶嫔妾了。” 刚睡醒的女子犹如初开了苞的花,娇媚得不像话。 李怀修没忍着,一把搂住了明裳的腰身,桎梏的手臂犹如烙铁,“朕凶你?简直胡搅蛮缠。” 他真不知方才进殿时,怎会怕宫人扰了她睡意,竟也由着她去睡,都没把人喊起来做礼。到了这女子眼里,他倒是还算凶她。 不等人狡辩,他俯身含住了那张粉嫩的红唇。 这女子身子处处都如沁了蜜汁的甜浆,柔软甜腻得要命。 送来羹汤前,明裳没想过会到现在这样,直到肩头感受到凉意,她才生出羞赧,脸颊烫得红热,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便是另一番趣味。 她不自知,颤颤巍巍的小手推着男人肩膀,“皇上,嫔妾是来送羹汤的。” 一板一眼,就事论事的小脸颇有娇嗔羞恼,李怀修黑目沉沉,肆意地打量眼前堪比美玉的滑腻雪白,耳边听着声声的软绵娇纵,故作严肃,手掌一本正经地拍了把那柔软的臀,“这时候,羹汤不知热了几回了,你是想让朕吃那等残羹冷炙?” 明裳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板正的脸色,她咬紧了唇,自己都快羞死了,男人却还能一本正经地说那等事。 羹汤热来热去,到最后也没能送进里头,全福海没敢进去,这时候里面都没传话,他是活腻了赶紧去打扰皇上的兴头。其实宓常在今儿不来,晚上皇上似乎也有要召宓常在侍寝的意思,不过是提早了几个时辰,倒也不妨事。 他站在廊下吹冷风,德喜端着燕窝粥手足无措,“干爹,这……” 全福海摆摆手,“也快晌午了,过会儿直接叫御膳房传午膳吧。” …… 内殿里没开窗,明裳习惯地窝在男人胸怀间,睡了半个时辰,这回倒不困,只是身子太累,懒得动。 后宫别的嫔妃深知皇上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侍寝后向来规规矩矩的,夜里入寝都要铺上两床被褥,也就只有这女子不知体统。 李怀修有些头疼,以往召幸这女子的夜里,没少被她压得胳膊发麻。他侧过身,正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教教这人规矩,就听她软软问道:“皇上今夜会来顺湘苑吗?” 方才哭过一通,眼尾红红的,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想让朕过去?” 明裳眼里亮出期待的光,伏入男人胸怀,乖乖认错,“上回是嫔妾不对,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都是皇上实在太宠着嫔妾,才让嫔妾失了分寸。嫔妾新编了舞,想跳给皇上赔罪。”她说着,又往李怀修怀里拱了拱,软软绵绵的往他胳膊上蹭,直让人头疼,李怀修一把把人摁住,扯了扯嘴角,“不知羞耻,朕何时宠着你。” 男人面上嫌弃,却仍旧未推开怀中的女子,明裳便知,那事儿在这位心里便是彻底揭过。怀中人仰着面,羞怯地望他,双颊如霞,又娇又媚,李怀修指腹摩挲着女子的腰窝,垂低眼睑,又随意移开。 殿内良久没有动静,日头大,守门的小太监昏昏欲睡,德喜眼睛一眯,正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就瞧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远远过来的人。德喜一个激灵,瞬间醒了,忙去叫醒全福海,“干爹,杨嫔主子过来了!” 全福海也登时没了睡意,眼下杨嫔主子正怀着皇嗣,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得当祖宗似的供着,万万得罪不起。但杨嫔主子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了,宓常在正在殿里头,皇上惦记了多日,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他进去打扰皇上的雅兴,岂不是找死吗! 第70章 今儿天热,宫人打了把伞遮阳,杨嫔上了台阶,全福海忙上前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指尖抚了抚发鬓,“起来吧。” 这高傲的劲儿,后宫就挑不出第二个。全福海侍御前的大公公,皇上跟前伺候的红人,颇为得脸,便是皇后娘娘见了,也得客气一二,偏生杨嫔自视甚虞,对他们这些奴才看不上一星半点。 全福海心里计较,面上和和气气。 杨嫔瞄一眼紧闭的殿门,开口道:“昨儿本宫欠了皇上一盘棋,正好今儿过来还上。” 跟随侍奉的宫人怀里捧着温凉的白玉棋匣,这是先帝爷在位时,北地进贡之物,宫里只有这么一个,杨嫔爱棋,皇上便随手赏了。不过皇上御赐的稀罕物可是不少,就说受宠不久的宓常在,私库里不知堆了多少皇上的赏赐。杨嫔这般傲气,是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有几分特殊么,怕是被这眼前的富贵迷了眼,愈发看不清形势。 全福海低头讪笑,“杨嫔主子来得不巧,眼下皇上正在歇晌,奴才怕是不好进去扰了皇上。” “歇晌?”杨嫔眸子眯了眯,“全公公莫不是在诓骗本宫,本宫入宫虽不久,却也知晓皇上勤政,即便是歇晌也不过两刻钟,眼下全公公怎会不便去通禀?” 全福海面不改色地回话,“杨嫔主子别为难奴才了,皇上没发话让奴才进去伺候,奴才是实在不敢。” 杨嫔哪看不出这死太监嘴里说的都是推诿之词,什么不敢进去打扰,无非是觉得她不紧要罢了。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是听洒扫的宫人提及,宓常在送了羹汤到御前,这会儿想必就是宓常在在里头,全福海才再三拦阻她!御前的狗奴才都成了精,也敢欺瞒自己,当她可是如柳美人之流那般的好糊弄! 她冷冷一笑,“既然全公公不为本宫进去通禀,那本宫就自己进去求见皇上!” 便是性子娇纵如宓常在那般,也没像杨嫔这样张狂过。全福海一个头两个大,杨嫔主子真要进去了,那他这御前大公公甭想混下去了,可他也不能真把人得罪。 全福海立马给德喜使了眼色,德喜手一拦,他上前躬身赔笑,“杨嫔主子稍等,奴才这便进去给主子传话。” 总归是得罪不起,他劝也劝过,至于皇上那头厌不厌烦,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内殿里,明裳已披了衣裳,踩在明黄铺织的绒毯上,赤着小脚,为男人更衣。 指尖挑开腰带的暗扣,嘀嗒一声,便合到一起,见龙袍起了褶皱,明裳眉尖儿轻蹙,抬起了眸子,软声询问,“皇上可觉得紧了?” 殿里头热,那张小脸情音匀未退,红扑扑的,单纯地问他这句话。 李怀修想到什么,眸色霎时转暗,他掠了眼系着的腰带,唇线无奈地勾了勾,一把将人捞到怀里,钳住女子的下颌,微晃两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确实有些紧,送进两指都费力,你也不知给朕松一松。” 第029章 明裳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不由得抬起小手推了一把,“皇上说什么两指?皇上这样, 嫔妾就看不到了。” 肌肤如玉, 媚眼如丝,狡黠有之, 清纯有之,便是眼下,这般迷糊无辜的小模样, 比平日的花言巧语更要惹他怜爱。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眼底如醉,不似平日君王。他环着女子娇娇软软的身子,乐得继续继续逗弄,“你说什么两指?” 明裳恍然明白, 埋到男人怀里, 耳珠烫红如血, 余光扫到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羞得不敢看抬头。 李怀修越看越发怜爱,勾了勾唇, 难得好脸色地跟她说话, “笨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闻言,明裳不快地瘪起嘴,“嫔妾做什么了,皇上就说嫔妾笨。”她弱弱地反抗, “嫔妾才不笨呢!” 内殿里时断时续地说话声传出,女子娇嗔, 男人戏谑间却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纵容,全福海走到屏风处,大惊不已,愈发不敢进去打扰,站了许久,几番踌躇,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断了话音,他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通禀:“皇上,杨嫔主子在外求见。”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里面动静一滞。 这不是头一回,杨嫔截宓常在的宠了,焉知今儿个杨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这,故意求见皇上给宓常在添堵。杨嫔主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即便仗着母家,也该知晓,杨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赐,想要败落,不过在当今一念之间。自古以来,多少权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惮,反而不得善终,杨嫔主子如此不知进退,迟早要失了恩宠。 良久,全福海站得腿麻,便见皇上从里头出来,他上前一躬身,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脊背一寒,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脑袋是快要搬家了。 他苦着脸,扑通跪下来,“杨嫔主子说缺了皇上一盘棋,不下完这盘棋便不走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睨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坐到御案后,随手捡起了一本奏折,头也没抬,“杨嫔怀着皇嗣,不宜多动,让她乘朕的銮驾,先回承明宫。” 第71章 皇上这既是警告杨嫔,又全了杨嫔的体面。皇上心底盘算,杨嫔确实太嚣张了,傲气足,却不知后宫女子柔顺些才好,皇上在前朝,不知被那些硬骨头的大臣呛了多少回,回到后宫里头,自然是要温香软玉才得圣心。 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杨嫔不敢违逆皇上,自然就把气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全福海面如土色,苦不堪言。杨嫔乘上銮驾,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头火气更甚,皇上竟又为宓常在,把她晾到一边,她怎能不气!宓常在究竟有何好,皇上就那般宠着她! …… 杨嫔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明裳回了顺湘苑。出了寝殿,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没空搭理她,也就在她走得时候才大发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凉透的燕窝粥带回去。 眼见到了一个月过去,丽景轩里,柳美人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女子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斑斑点点布满了红迹,柳美人细眉愈蹙愈紧,抓紧了手中剩下小半药膏的匣子,骤然扔到地上,“再传太医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些时日这红疹不少反多倒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小半月前,柳美人脸上就生出了红点子,一开始是零星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太医看过几回,还不见好,幸而是在禁闭,不必出去见人,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话! 入了秋,雨水凉,柳美人喜饮春奎汤,正与垂丝茉莉相冲,虚寒相生,故而起了疹子,天长日久,便是再难有孕。绘如从前侍奉过先妃,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辨不出缘由,只当湿寒医治,有一日绘如偶然提起,便被明裳记住了。 明裳倚靠着窄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眉眼淡淡,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芍药的花苞,唇角微勾。 “柳姐姐还要禁闭两个月,提点内务府几句,精心伺候着,毕竟是先侧妃的嫡亲妹妹,可千万别怠慢了。” …… 那日过去,杨嫔便没再正眼瞧过宓常在,宓常在倒是脾气好,见到杨嫔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问安做礼。六宫嫔妃们才有发觉,这两位得宠的嫔妃,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不过后宫中得宠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也无甚奇怪。 这日散了问安,明裳到御花园,被一人拦住,是伺候张美人的大宫女水琳。水琳态度恭敬,请明裳到亭中与张美人小叙。六宫中,张美人是少有想亲近她的人,念及上回阮嫔小产,张美人曾为她说过话,明裳便没拒绝。 皇宫盛景,不似民间,即便是到了凛寒霜冬,也有雪梅傲放,四季花团锦簇。 明裳到的时候,张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许久,伶人遮面抚琴,琴声空谷灵动,沁人入耳。今日天气微凉,明裳披了披风,入亭,宫人立即在石凳上铺了厚实的绒垫,周到十分。 亭中近湖,景色甚美,遥遥一望,波光粼粼,万顷碧色。 张美人亲自倒了盏热茶,递到明裳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宓常在尝尝。” 张美人不受宠,能得这碧螺春确实不易。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嫔妾位份低,怎好喝张姐姐倒的茶水。” 见明裳有所防备,张美人收回了手,不觉意外,她温和地抿起唇,“宓常在知晓,在这深宫里,一向不以位份论尊卑,今日宓常在位我之下,焉知他日我不会称宓常在一声姐姐?” 琴声悠扬,飘飘袅袅,张美人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禁生出怅然之感,“我自潜邸时就伺候皇上了,那时我父还是提督总司,荣享虞官厚禄,皇上也对我有几分宠爱,可惜钟鸣鼎食,浮华过眼,终究是颓倾的大厦,若非皇上宽仁,我一家性命怕也难以保全。” 听父亲说过,皇上上位之际,曾除掉不少党羽,一朝天子一朝臣,明裳不觉皇上此举有所错处。张美人神情惆怅,不似作假,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权术,并无怨怼。大抵也是这分透彻,才让自身得以保全。不过这都是张美人自己的事了,明裳并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张美人这番剖白,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张美人想要拉拢她,做日后的倚仗。 张美人嘴唇轻抿,指尖卷了下帕子,抬眸看向明裳,直白言明,“宓常在入宫已久,想必也看清了这宫中人心。”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继续说道,“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远,不知宓常在愿不愿意日后与我常来御花园说说话。” 在宫里头活着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明裳并没当面答应张美人。她与张美人的往来甚少,张美人又深居简出,不声不响,忽然对她示好,总要惹人怀疑。 明裳先出了御花园,还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方才提到的陈宝林,在陈宝林身边的,是披着湖蓝斗篷的杨嫔。 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明裳,杨嫔皱了皱眉,前面几件事儿记在心里,对明裳没半分好脸。 陈宝林转过身,眼眶通红,似是哭过,她垂着眼,屈膝福了福身子,声有颤音,“嫔妾请宓姐姐安。” 这两人显然是刚有一番龃龉,明裳不愿意掺和到两人的事儿中,她心中还在想着,张美人是否值得信任,与张美人交好,又是否可行。 明裳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对着杨嫔福了礼,“嫔妾请杨嫔姐姐安,嫔妾先行回宫,不打扰杨嫔姐姐与陈妹妹说话了。” 第72章 她抬步就要走,衣袖一道力度,陈宝林拉住了她的衣角,“嫔妾也是无事,不如与宓姐姐一同离开吧。” 杨嫔白了眼陈宝林,冷笑一声,“方才不还巴着捧着跟我哭诉,现在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陈宝林是觉得在这宫里宓常在比本宫得脸吗?” “嫔妾不敢!”陈宝林情急辩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时红时白,“嫔妾只是怕杨嫔姐姐厌烦了嫔妾……” 杨嫔不耐烦道:“少姐姐姐姐地称呼本宫,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穷酸的妹妹!” 这回,陈宝林的脸色彻底白了,局促地掐着帕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裳这才记起,陈宝林的知画斋,似乎就在承明宫,杨嫔居承明宫主位,陈宝林又处处讨好她,杨嫔与她不对付,大抵平日没少给陈宝林气受。 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杨嫔心气傲慢,陈宝林唯诺却有心机,沾染上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明裳装作没听到两人的龃龉,温温和和地露出笑脸,“杨嫔姐姐怀着皇嗣,寒凉的天儿,不便在外多走动,还是回宫里歇着为好。” 不等杨嫔恼怒,明裳又道,“陈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怜弱,在御花园着凉就不好了,杨嫔姐姐与陈妹妹既同住一宫,同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嫔妾宫规还未抄完,便先离开了。” 她福下身子,看也不看二人一人,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原地,两人反应过来,已不见了明裳的人影,杨嫔噗嗤笑出声,讥诮地瞄向陈宝林,“巴结来巴结去,倒是把人巴结跑了,陈宝林可真是有本事!” 陈宝林垂低着眼,手心紧紧掐在了一起,耳边听着杨嫔的讥讽,恨意由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她忽然提起裙摆跪到地上,“嫔妾不懂事惹了杨嫔娘娘生厌,求杨嫔娘娘恕罪!” 杨嫔眼尾一挑,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跪着的陈宝林,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想要求本宫宽恕,那就在这儿跪着吧,等天黑了,再回承明宫,免得本宫见了心烦。” 陈宝林恭恭敬敬地应下话,似是朝明裳离开的方向偷瞄了眼,愈发委屈般,小声道:“有时嫔妾甚是羡慕杨嫔娘娘和宓常在,杨嫔娘娘怀着皇嗣深得圣宠,宓常在聪慧美貌独得皇上偏爱,嫔妾自愧不如。” 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了,杨嫔受宠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而宓常在没有皇嗣便得皇上宠幸,两句话高下立见。杨嫔最见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出身寒门怎能跟她杨氏大族相提并论。 杨嫔眯了眯眸子,指尖捻着娟怕上的兰花,“陈宝林的意思是,本宫比不上宓常在么?” 陈宝林脸色惊慌,解释道:“杨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并非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嫔大有陈宝林不说出所以然,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陈宝林生出心虚,便是如此,愈坐实了那句话,在六宫的眼里,皇上偏宠宓常在,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 杨嫔虽是气恼,却并未失了理智,陈宝林看似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实则不过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她原以为宓常在不与陈宝林交好,是因为陈宝林的懦弱胆怯,而今才明白,原来宓常在早就知晓,陈宝林是怎样一个人。 她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冷睨了陈宝林一眼,她虽是厌憎与她争宠的宓常在,可也是瞧不上陈宝林这般挑拨离间,暗地里使阴刀子的小人。 “陈宝林不敬上位,今儿晚膳也不必用了,就在这儿跪着反思己过吧!” 杨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直至碎金西沉,陈宝林仍在原地跪着,倒底是入了秋,寒江萧瑟,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冻得陈宝林身子发颤,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仍旧跪得身姿笔直,闭了闭眼,脸上流出两行泪水。 翠苏牙齿打着冷颤,爬过两步,为主子裹紧了披风,“主子,时候差不多了,主子前不久刚染了风寒,受不得冻,现在回去吧。” 陈宝林一动不动地跪着,她睁开眼,望向渐渐布满昏暗的天,想起了家中的日子。有时她倒宁愿没有入选,没有进宫。可如果没有入宫,境况也不会比之此时更好。她生来就受着白眼,母亲怨恨她不是个男孩,父亲整日流连姨娘居处,待她甚至都不如受宠姨娘的庶女。 她待宓常在,起初有过真心实意,可她太计较那些回报,宓常在不愿分给她几分圣宠,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抢了。 陈宝林扶着翠苏的手,站起了身,跪得太久,膝盖几近没了知觉,起身之际,忍不住踉跄了下,翠苏惊慌地搀扶,“主子!” 陈宝林抓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回去吧。” …… 晚膳送的是一蛊冬瓜汤,一碟清炒蜜藕,明裳晚食一向用的少,吃了小半碗汤水便撂了筷,月香劝她多吃些,明裳摇摇头,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 她抬了眸子问:“杨嫔当真罚陈宝林跪到日落才回去?” 月香扶着主子起身,闻言点头回话,“御花园洒扫的宫人都瞧见了,陈宝林裙摆上都是泥土,一瘸一拐的,狼狈的不像个主子。” 第73章 明裳眼眸微动,出了暖阁到院里消食,不由得想起杨嫔趾高气扬的态度,这般也太不给陈宝林颜面。 翌日明裳晨起梳妆,翻遍了妆奁也没找到那对描金团花的耳铛,还是月香记起,好似是到御前送羹汤那日,落在乾坤宫了。明裳心生懊恼,从坤宁宫问了安,便没立即回顺湘苑,转道去了乾坤宫。那对儿耳铛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是阿娘在她及笄时,亲手为她描的花样,她珍惜得紧。 没等到乾坤宫,远远地就看见圣驾过来,明裳忙带着宫人避身福礼。 李怀修看清是她,指骨点了两下,“又来给朕送羹汤?” 男人语气淡淡,瞧不出话里的意思,明裳却听出了一分嘲讽,那日那燕窝粥倒底凉透,明裳觉得可惜,便赏了宫人。后来男人知晓,捻着她的红珠子,没少让她吃苦头,敢把送到御前的汤水赏给宫人的,明裳确实是头一个,害得明裳都不敢再去御前。 明裳小脸通红,恭敬地回道:“嫔妾耳铛许是落在了乾坤宫。” 后宫属她最为受宠,李怀修私库里的好东西不知赏了这女子多少,他一时分不清这女子是借着由头往他跟前凑,还是真的丢了耳铛。 明裳见男人抿唇不语,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最忌讳嫔妃耍这等小手段,她立即补道:“是嫔妾阿娘送给嫔妾的,嫔妾十分珍惜。皇上要觉得嫔妾不便打扰,嫔妾走就是了,待皇上找到,再让人给嫔妾送过来。” 边说,不等李怀修准允,便要带着宫人离开,这女子是被他宠坏,小性子上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对他用一回,大庭广众的,有这么多宫人,还把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怀修压了压发疼的额角,黑着脸斥她,“朕说让你走了么,给朕上来。”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经意一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宓常在立马上扬的嘴角,宫里头敢算计皇上的,也就宓常在一人。他忍笑,恭恭敬敬地让人摆了小凳,扶着宓常在上了銮舆。 到乾坤宫还有一段路,明裳自然地赖到男人怀里,脸蛋蹭了两下朝服的衣料,舒舒服服地合了眼。李怀修垂下眼皮,便是这女子听话柔软的模样。他伸手搭到怀中人的腰间,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明裳的腰窝,另一只手握着水治在看。 明裳无聊地睁开眸子,瞄了眼古书的封页,好奇道:“皇上又不必亲自去地方治水,也要看这些书吗?” 女子卷着尾音,像一片羽毛勾着他的心口。 李怀修捻着扳指,眼也没看她,随口答她,“食民之禄,自当要做为民之事。朕若不懂,又如何分得清朝中臣子是为大魏百姓,还是为自己的私心。” 明裳心头一震,不禁望向男人的侧脸,父亲曾不止一次敬赞新登基的帝王,明裳未进宫前不以为然,她觉得,世间男子,就该去大表哥一般,满腹经纶,风光朗月。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会懂得民间疾苦。但近些日子,越靠近这位君王,她越发现,没有人比这位更配坐那个位子。 她怔然片刻,伸手去抚男人紧锁的眉宇,笑意盈盈,“是嫔妾浅薄了,大魏有皇上这样的君主,是江山之幸,万民之福。嫔妾能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几世修来的幸事。” 李怀修听得这般毫无新意的奉承之言,耳朵早就生了茧子,一把抓住怀中女子乱动的小手,冷眼睇她,“少捧着朕,嘴上说的好听,当朕不知道你私底下给朕翻的白眼?” 早就知这位帝王心思深沉,明裳私下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楚,她哼了声,粉嫩的脸蛋嫣红如灿霞,“嫔妾是真心的,皇上不相信就算了。” 边说,边翻过身子,给男人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李怀修又气又无奈,捏了把那张脸蛋,“没良心的东西,换作旁人敢给朕脸色,朕早就要了他的脑袋。” 明裳疼得呜咽一声,捂住右脸,毫无气势地反抗,“皇上别总掐嫔妾,疼死了。” 里面说着话,忽听宫道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李怀修抬手掀开了垂帘。 两人高的宫墙内,身着诰命华服的妇人屈膝做礼,旁边跟随的少女眼如弯月,唇如渥丹,随之做礼。 “臣妇孟江氏恭请皇上圣安。” 明裳闻见动静,转过脸,正瞧见了地上跪着的二人,宫里头孟氏一姓只有重元宫的丽妃,难不成这位是丽妃的生母?可瞧着容貌却是连三分相像都无,旁边的女子倒与妇人有些相像。不过,明裳想到一点怪异,命妇入宫走东偏门,若从东偏门去重元宫,到这条路岂不是绕远,还是说,这位孟江氏就是为了遇见圣驾才有意为之。明裳往下瞄了眼,看清那女子含羞带怯的神情,愈发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这孟家,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明裳正要收回打量的眼光,就对上了那女子的视线,少女见到她与皇上同乘圣驾,脸色明显一僵,全福海很有眼色道:“孟夫人,这位是宓常在。” 孟江氏下意识看了眼明裳,脸色显然没方才好看,干巴巴地再次福了礼,“臣妇请宓常在安。”一旁的少女也随之做礼。 明裳没说话,听旁边的男人道了句免礼,便撂下了垂帘,甚至不给孟江氏奉承攀附的机会。 第74章 男人虽未露出情绪,明裳却感觉出,皇上并不喜孟江氏二人,也不知这事儿丽妃知不知情,但见皇上的态度,显然那二人打错了算盘。 銮驾内很静,明裳识趣地不说话,李怀修拨着扳指,稍许扫了眼怀里的女子,那人合着眼,黏糊糊地窝在自己怀里,倒是难得乖巧,良久,李怀修敛了眼眸。 …… 重元宫 丽妃得知孟江氏带着孟纾进了宫,嘴角扯出一抹讽笑,“江氏就这般急不可耐么!” 禀话的小太监说了孟江氏有意从乾坤宫东廊那条路过来,清沅听了,心疼得红了眼眶,立即道:“奴婢这就到重元宫前守着,打发了江氏二人!” 丽妃拦住她,敛下眼,“本宫久不回府,她们倒是忘了这孟家因何而得今日的荣耀!让她们进来,本宫倒想知道,这江氏还要拿什么来压本宫。” 小太监引着江氏母女入了重元宫的门,江氏进过宫,不觉新鲜,孟纾却是初回进这皇宫,听闻长姐竟是重元宫的主位,眼中惊诧不已,又不禁鄙夷,主位又如何,没有皇嗣,待人老色衰,皇上哪会记得,待她入了宫,定要皇上专宠,别说重元宫主位,就是这六宫主位她也坐得。 孟纾心高气傲,对引路的宫人也没有好脸,早早摆上了架子,鞋面沾上泥土,她便停下来,指着前面的宫女道:“你,过来给我擦擦绣鞋,这南洋的珍珠价值连城,别弄脏了失了体面。” 那宫女有些无措,求助地看向清沅,孟二小姐虽是娘娘的胞妹,可毕竟同父异母,倒底是在重元宫里,她若贸然听了孟二小姐的话,就是失了娘娘的面子。 清沅给小宫女使了眼色,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南洋珍珠固然罕有,于娘娘而言也是稀松平常。二小姐倘若觉得旧了,再求娘娘赏赐几颗,毕竟是娘娘的嫡亲妹妹,娘娘仁善宽厚,必然不会吝惜。” 孟纾怎会听不出清沅话里的明嘲暗讽,偏生她想不出反驳的话,毕竟绣鞋上缀着的这两颗南洋珍珠,也是长姐从皇上赏赐之物中给她的生辰礼。但这宫女这番话实在是无礼了些,不过是个奴才,就敢跟她这么说话? 她正要发作,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江氏最是明白这个小女儿,自小被她宠惯了,娇纵跋扈,但今日是有事要求丽妃,可不能把人得罪了。江氏温下声,“纾儿不懂事,清沅姑娘莫要见怪。” 江氏原是府上的姨娘,娘娘嫁给尚是成王的皇上第二年,夫人病逝,不久江姨娘才被扶上正室的位子。娘娘在府邸时,江氏母女不知占了娘娘多少好处,今时今日,若非娘娘一力撑着,江家早就败落,偏这些人不知感恩,还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娘娘。清沅瞧见孟纾俏丽的装扮,强忍着才没去啐上一口。 宫人掀起珠帘,请江氏母女入殿,窄榻里慵懒地斜坐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翡翠金钗挽起乌黑的青丝,身上的宫裙是上好的江南蜀绣,缀着大颗大颗剔透晶莹的珍珠,成色不知比孟纾鞋面上的两颗好了多少。 孟纾呼吸一滞,江氏拉着她跪身福礼,“臣妇见过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垂首上了热茶,步履无息,丽妃点着杯沿儿,良久才换上笑意,请江氏母女起身免礼,却并未叫人看座。 “母亲入宫,怎的不叫人给本宫传个话,倒是让本宫全无准备,怠慢了母亲。” 在府邸时,江氏就领教过这位长女的厉害,说是怕怠慢了她这位嫡母,得知她进宫,却不亲自去迎,进了内殿做礼,又有意压着她,即便起了身,也不见宫人看座,可见这位长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此行颇有不满。江氏觉得这些种种不过是丽妃垂死挣扎罢了,表面再风光,膝下至今还不是没有皇嗣,一个生不出皇嗣的女子就是一枚弃子,迟早要被家族抛弃。丽妃要是知进退,就该把纾儿留下,日后诞下皇嗣,也能认她做养母,给她几分体面。 江氏心里打着盘算,笑时眉眼出了皱纹,仍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韵,“是臣妇的不是,纾儿许久不见娘娘,甚是思念,臣妇才自作主张,想着娘娘一向重情,或许也想念家中了,便带她进宫与娘娘叙叙旧事。” 江氏那张嘴,总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丽妃牵了牵唇,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本宫入王府多年,不记得与纾儿有什么旧事可叙,倒想起来,纾儿当年不是与向家姑娘走的近,怎的如今不见纾儿提起了。” 当年孟纾与向家姑娘走的近,全然是因为先帝爷喜爱十三皇子,向家姑娘又与十三皇子有婚约,孟纾可不是要绞尽脑汁地讨好了向家姑娘,谁料想,先帝爷突然暴毙,最后继承大统竟是三皇子,十三皇子及其党羽因篡位而诛杀,向家请辞退隐,才得以保全一族性命,孟纾哪还敢跟向家沾上干系! 她脸色一白,手心都出了一层凉汗,“长姐误会了,纾儿不过跟向家姑娘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好。” 丽妃仿佛没看到孟纾紧张的神情,“哦”了一声,淡淡道:“或许是本宫听错了,皇上与本宫说起这事儿,本宫还疑虑了许久,幸而纾儿与向家姑娘没什么关系,不然就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第75章 皇上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丽妃的意思,明显是在敲打她,丽妃在皇上身边还有几分体面。 江氏压下不快,含糊遮掩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娘娘还提那些做什么。娘娘是纾儿的嫡亲姐姐,纾儿自是与娘娘最亲。” 未免丽妃又要说些别的旧事,江氏立即将话头引到正事上,“臣妇今日进宫,也是老爷的意思。”她微顿住,拉过孟纾的手腕,“娘娘侍君多年,始终没有皇嗣,为家族荣耀,老爷想请娘娘在皇上身边提上几句,纳纾儿进宫,绵延皇嗣。” 早就得知江氏的心思是一码事,可等到亲耳听了江氏这番话,丽妃心口依旧仿佛被剜了一块儿的疼,她为孟家做了这么多事,可在他们眼里,她终究是一个外人,小产后身子不好,迟迟不能生育,于他们而言,更是毫无用处,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丽妃敛下情绪,轻描淡写地饮了口茶水,“既是父亲的意思,那纾儿呢?可愿进宫?” 江氏听丽妃这么快就松了口,一时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毕竟这位长女,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提及自己,孟纾不禁想到宫道上,銮舆内坐着的帝王,坐拥大魏江山,丰神英伟,那般的威仪气度,怕是天底下没有女子会心有不愿。 孟纾红着脸,往日的跋扈都化成了柔水,“纾儿愿意伺候皇上。” 丽妃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是在笑孟纾的痴心妄想。她坐起了身子,道:“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母亲带着纾儿回去吧,本宫会跟皇上说起这事。” “待过些日子,母亲再带纾儿进宫,到皇上跟前瞧瞧。” 江氏本意要留孟纾在宫里,听了丽妃后面一句,才没继续开口,来日方长,把人逼急了,对纾儿也不好。 江氏了了心愿,领着孟纾一脸得意地出了重元宫。清沅瞧不上江氏母女,有些生气,“娘娘何必遂了她们的心愿,二小姐进了宫,也不见得待娘娘有多恭敬。” 丽妃摆弄着鬓间的珠钗,摇了摇头,“本宫只说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两句,可皇上要不要人,就不是本宫能管得了了。” 不过……丽妃轻轻抚上小腹,她小产后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倘若当真不能再有孕,她确实要为自己谋划别的出路。 “本宫记得,三叔伯的幺女,今岁也到及笄。” 清沅回忆道:“娘娘说的是三堂小姐?奴婢记得,三堂小姐小的时候最黏着娘娘。” 丽妃卸了鬓间的珠钗,轻言自语,“三堂妹确实听话,能进宫陪陪本宫也好。” …… 那厢,明裳在乾坤宫仍旧没找到自己的耳铛,被男人强留下抄写宫规。 砚台里没了墨,明裳抬起眸子,瞄了眼坐在圈椅里看书的男人,张口正要说话,李怀修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全福海,拿一块新砚台进来。” 明裳不乐意了,撂了狼毫,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到男人跟前,嗡嗡地求情,“嫔妾都写完一块砚台了,皇上让嫔妾歇歇好不好……” 李怀修对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眼皮子撩起来,看一眼她写的字就一阵头疼,“不把朕要求的写完,自己多加一块玉器备着。” 霎时,明裳记起那滋味,指尖儿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转身就坐到了案后,规规矩矩地抄起了宫规。边写着,边咬紧了唇瓣腹诽抱怨,怎会有如此小气的男人。 第030章 那女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李怀修撂下手中地书卷,骤然起身,拂袖走到明裳身侧, 宣纸上的字, 根本没法入眼,李怀修都要被气笑了, 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女子的额头,“除了练舞,你也就哄朕这一个本事。” 娇里娇气, 虞氏寒门一族,是有多宠,能养出这般娇惯的女儿。 …… 上林宫 阮嫔小产恢复了一段日子,身子总算有了好转,只是这段时日里, 皇上从没来看过她。因意外小产, 彻底失了圣心。 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殿燃香, 夜里阮嫔难眠,都是靠安神香才勉强睡上两个时辰。令溪伺候主子吃了药,细心地掩了掩被角, “主子小睡一会儿吧, 半个时辰后奴婢进来叫您。” 阮嫔不觉困意,她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病弱消瘦,她轻轻咳了两声,“宝珠呢?睡下了吗?” 北风吹开半掩的槅窗, 令溪怕冻着主子,立即去关了窗子, 回道:“小公主这时候要歇晌午睡,待醒了,奴婢带小公主过来陪着主子。” 阮嫔这才生出些许柔笑,只是那笑意太过凄凉了些。 小产时濒死的痛苦才让她清醒,自己有孕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才致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她想,真正惹了皇上震怒的不是她责罚袁才人小产,而是她不辨是非,苛责宝珠,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是她的女儿不假,也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若非宝珠还小,心疼她这个生母,执意留在上林宫,这时候不知道被后宫哪位嫔妃养着,而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阮嫔越想,心口越发堵得难受,她一心想要个皇子,看似喜宝珠,终究没那么疼爱,想到那日皇上要把宝珠从自己身边夺走,那稚嫩的小娃娃挡在她身前,哭闹着要留在娘亲身边的模样,阮嫔就一阵钻心得疼。 第76章 她由着泪水流下来,掀起衾被,趿鞋下地。令溪见主子突然动作,忙找来外衫给主子披上,“主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阮嫔指腹擦掉眼尾的泪珠,眼眶盈盈透着湿意,浅淡柔和,“数月没陪着宝珠歇晌,今儿身子爽利了些,这便过去多陪陪她。” 闻言令溪大喜,主子可算是想通了,主子有孕后,一心扑在肚子里的皇嗣上头,多宝珠公主多有疏忽,不知多少回厉声斥责了宝珠公主。小产丧子,主子身子有亏,又将所有错处推给宝珠公主,幸而宝珠公主年幼,又十分亲近主子,懂事非常,即便遭到斥责,也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着急得还去问了太医。天底下,就没有比宝珠公主更贴心主子的人。 她本担心主子心里有疙瘩,不愿与宝珠公主亲近,还是要主子自己想通才好,不然先没了皇子,又没了公主,失去倚仗,日后主子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才是艰辛。 …… 阮嫔身子见好,去了坤宁宫问安。小产过的阮嫔气色并不光润,比之新进宫娇媚水灵的新人,显然憔悴许多。幸而精神是好了许多,温温和和的,与小产那日的狼狈判若两人。 有人不禁提起小产那事,就是想看阮嫔笑话,倒是叫阮嫔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反叫那人憋了口气。 皇后扫了眼许久没来的阮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倒是忘了,毕竟是养育了宝珠公主的生母,怎会轻易地任人拿捏。 请安过后,阮嫔刻意放慢步子,待后面的女子出来后,阮嫔淡下脸色,直接叫住了人。 “宓常在见到本宫,就不知道做礼吗?宓常在就是这么学的规矩?” 阮嫔话说得并不客气,以往阮嫔倚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性子高傲,而今是对明裳有些怨恨,或者说她把小产的事儿算到了明裳头上。 毕竟是顺湘苑的宫人自作主张,宫里头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是明裳指使的方渠,即便明裳确实无辜,谁让她最为受宠,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阮嫔不能把这分怨推给自己的女儿,更不愿接受,是自己自食恶果,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明裳。 不过,阮嫔再怒再怨,又能做的了什么。 明裳没放在心上,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嫔妾请阮嫔安。” 阮嫔眯着眸子,走近两步,紧紧盯住了明裳的眼睛,嘴边勾出冷意,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宓常在不必得意,本宫还养着宝珠,他日本宫必要为本宫的孩子报仇。” 明裳抬起眼,不避不躲阮嫔的视线,启唇道:“嫔妾不明白阮嫔的意思,阮嫔小产,是袁才人所害,与嫔妾有何干系?” 那双眸子透着清亮的水光,犹如最平静无波的湖水,并非委屈,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阮嫔盯着这双眼,心下迟疑,徘徊,她攥紧了手心,“宓常在敢说,不是你指使的方渠?” 明裳笑了,“嫔妾为何要指使方渠,嫔妾是想争宠不假,可嫔妾知晓皇上的忌讳,嫔妾是蠢了,才敢去谋害皇嗣!” 一席话,说得阮嫔神色动容,她盯着那双干净的眸子,想从里面找出一分的心虚,但并没有。 阮嫔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宓常在最好没做过,不然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娇艳的绯红宫裙已不见了踪影,阮嫔站在原地,面色颓然,令溪扶着她的手臂,忍不住道:“主子,宓常在虽受宠娇气,但嫔妾觉得,主子小产,或许并非宓常在所为。” 阮嫔缓缓合上眸子,“即便不是她,本宫小产,她在私底下又何尝不是洋洋得意,等着看本宫的笑话!” 她针对宓常在,不只是因为怀疑宓常在害了她小产,她心理是嫉妒,嫉妒宓常在能得皇上的偏宠。不过是生了一副狐媚子长相,便能轻而易举地夺了皇上的宠爱,叫她如何不恨。 阮嫔回了上林宫,角落里的陈宝林才缓缓走出来。陈宝林望着阮嫔离开的方向,轻蹙起眉心,意有所指地低喃了一句,“宓姐姐在这宫里可真是扎眼得紧。” 翠苏伺候在主子身边,不敢接话,主子近日没再去找宓常在说话,倒是时不时会去给杨嫔送些吃食糕点。眼下杨嫔正怀着皇嗣,主子还往前送吃食,若是杨嫔有了差池,定要第一个栽赃给主子,她不明白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 乾坤宫 全福海扶着三山帽,歇呼带喘地跑上九级汉白玉台阶,进了内殿,扑通跪到地上,面色大喜,“皇上,南昭王回宫了!” 话音没落多久,殿门打开,门外男子剑眉星目,一席玄色的黑袍裹身,眼底一道短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唯有鞋履上的金线织成的祥云细纹还能看出往日的金贵之气。 他入殿,撂了长袍,拍袖跪到地上,“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福海也有数年没见过南昭王,当年王爷离京时,年纪尚轻,身形单薄,除了大公主,最听皇上的话,而今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方才全福海瞧见南昭王眼底凶神恶煞的刀疤时,吓得差点以为是反贼刺客,没叫侍卫把人押下去。 第77章 折子里的南昭王荒淫无度,鱼肉百姓,可全福海走近一瞧,眼前的男人完全跟折子里是两个人,叫他如何也看不出,眼前眉眼冷硬,匪气十足的青年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全福海禀完话,正准备退出去,“砰”的一声,御案上奏折劈头盖脸地飞下来,直接砸到旁边的南昭王身上,全福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又跪了下来。 南昭王李怀洲却是半分不惧,他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看罢,大大咧咧地勾起唇角,烈日晒的黝黑肌肤上露出满口的白牙,“这群老匹夫,倒是没少编排臣弟!” “皇兄当真信了这折子里的参奏?” 李怀修冷笑一声,指骨点着御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朕若信了,你这脑袋早就搬家了!这般荒唐,如何对得起先太妃!” 提起生母,李怀洲脸色淡下来,攥紧了双拳,自嘲地扯了扯唇线,“若非臣弟这么做,皇兄又怎能召臣弟回京?” 他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到金砖面上,“皇兄,臣弟回京只有一事,臣弟……想给阿姐上柱香。” 八尺高的青年,提起记忆中的折低了腰身,神情温和青涩,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 大公主过逝后,葬在了皇陵,李怀洲脚步匆匆出了皇宫,未停歇片刻,打马去了东郊。 全福海收拾了殿内的残局,奉了盏茶水到皇上手边,想到南昭王方才的英姿,哪有半分奏折中的荒唐不堪,原来南昭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而皇上竟也早看出了南昭王的心思,才宣他回京。圣心难测,即便全福海伺候御前多年,仍旧没摸不清这位的心思。 “皇上,奴才瞧着,王爷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 提起这茬,全福海最有所感,以前他伺候在皇上身边,南昭王不敢招惹皇上,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 “沉稳?”李怀修压了压额角,嗤道:“私底下不知瞒着朕干了多少混账事。” 全福海一躬身子,不敢接这话,皇上待自己胞弟自是怎么损都行,但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附和。 李怀修捡起一本奏折,稍许,提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神色微凛,“召右辅大臣入宫觐见。” 全福海瞧着皇上陡然变了脸色,不敢耽搁,立即躬身听令,跑出殿传旨。 …… 夜色浓淡如水,西境边陲出事,皇上连夜召见了左军右辅大臣,商议至暮晚。 皇上已有小半月没进后宫,皇上不进后宫,嫔妃们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后宫清净,全福海却是在御前跑断了腿,都快到年关了,西境边陲忽然蛮夷进犯,幸而南昭王回京,能去西境挡一段日子。只是近些日子皇上也没闲着,等着西境的军报,即便是三更天,也会急召大臣商议,日也忙夜也忙,今儿一大早,全福海伺候皇上盥洗,就听见了几声轻咳,可把他吓得心脏一紧,忙要叫人去通传太医,外面这时候又来了大臣觐见,皇上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要传那位大臣进来,全福海苦着脸,可愁坏了,皇上龙体万一有恙,等太后娘娘回来,不得把他吊起来打。 他灵光一闪,招手让德喜过来,附耳低语几句,德喜“啊”了声,“干爹,可是没有皇上的话,奴才们……” 全福海气急,照着德喜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德喜委屈地捂了捂脑袋,应过声,跑下了台阶。 天越来越冷,风一吹,全福海猛地打了个冷颤,听着里面茶盏摔碎的动静,也不敢逮着皇上震怒的功夫进去,只盼着德喜赶紧把宓常在找来,好劝劝皇上,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顺湘苑 明裳捣碎了嫣红的花瓣,正往指甲上染着丹蔻,德喜进了福了一礼,明裳瞧见来人,诧异一番,“德喜公公怎的来了?” 御前的太监都有几分脸面,月香放了圆凳,德喜忙摆手道:“奴才是想请宓主子去乾坤宫一趟!” 明裳听着这话,琢磨过来,“德喜公公不是奉皇上的意思?” 德喜暗道宓常在聪慧,不敢欺瞒,也没说得明白,只道:“皇上近日忙着朝政,奴才担忧皇上龙体,请宓主子前去劝劝。” 谁人不知当今勤政,换作往常,御前的人可不会来请她,怕是这回出了大事。明裳帮不上前朝的忙,那便是皇上的身子有恙了。 明裳也没点破,“公公且先回吧,我这便过去。” 乌黑的云阴沉沉地布在皇城之上,月香怕路上下雨,多备了一柄油纸伞。 天冷,明裳肩上罩了一件靛青的披风斗篷,到了乾坤宫,全福海先瞧见了人,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奴才请宓主子安。” 明裳温笑道:“大公公免礼,今儿天冷,内务府炖了热汤,不知这会儿可方便呈到御前?” 宓常在是聪慧的,只口不提德喜传话的事。全福海愈发殷勤,“前朝的大臣们这会儿刚出宫,主子来的正是时候!”他边说边转了身子,“宓主子且等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就从殿里出了来,笑得生了满脸褶子,看着明裳跟活菩萨似的,忙躬身迎道:“皇上批完折子正得了空,宓主子快请进去。” 第78章 明裳提了羹汤,踏进殿门,宫人极有眼色地避出了殿外。龙涎香袅袅燃着一缕,槅窗开了半条缝,透进丝丝的凉风,秋意愈浓,殿门没烧上地龙也就罢了,竟还开着槅窗。 正要福身做礼,耳边听见男人低低的一阵闷咳,明裳唇瓣一咬,也不请安了,提着裙摆哒哒走到槅窗边,手心一抬,“啪”的一声就关严了小窗。这动静彻底让男人从政务中抽神,看了她一眼,眉宇微皱,淡淡不虞,“胡闹,把窗给朕开了。” 明裳听也不听,三两步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撂了食盒,“那窗吹进的风正对着皇上,时日久了,皇上必要被吹得染上风寒,皇上年纪不小了,竟连这桩道理也不懂。” 起初听着这女子絮絮叨叨的关切还算舒坦,直到听到最后,李怀修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铁青着脸色斥道:“没个规矩!敢说朕老大不小了?” 虽是训斥,明裳却不像旁人战战兢兢,她撇撇嘴,悄悄嘀咕了一句,“这么凶做什么,嫔妾又没有说错……” 话音还没落下,腰间一道大力禁锢住了她,明裳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男人牢牢带入了怀里,白嫩的脸蛋被狠狠掐住,“朕是惯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那一句,男人就放下了掐着她脸蛋的手,但腰间环着的胳膊却是没动。 明裳揉了揉掐得发疼的小脸,凑近了,才看清男人眼底淡淡的清灰。听闻昨夜三更天西境边陲军报,皇上连夜召见前朝大臣进宫议政,卯时起身又要到殿上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殿内很静,李怀修搂着怀里的人,也没搭理她,伸手要拿御案上的折子,还没递到眼前,就被怀里那只小手夺了去,李怀修拧起眉宇,眯起眸子睇向怀中女子,终于因这女子娇纵成瘾的性子生出一丝不耐。 明裳没害怕,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张金贵的熟宣扔到了地上,倘若是全福海在这,早就惊掉了下巴,他是让宓常在过来劝说皇上歇歇身子,可没让宓常在用这种劝法儿,怕不是没等劝了皇上自个儿脑袋先掉了! 奏折“啪”的两声摔下台阶,李怀修直接沉了脸色,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这女子平日使使小性子,没个体统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摔他的奏折。 李怀修正要发作,忽地,那女子脸蛋贴住了他的胸怀,柔软的身子都落到他怀中,鼻翼下沁着甜腻的香,那两处柔软紧紧贴着他,是真真正正的温香软玉。 “嫔妾不想看见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声音嗔恼埋怨,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怜。 李怀修怔了下,眸底沉黑,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他垂下眼睑,手掌无声地抚过女子的青丝,漫不经意地问她,“朕不喜后宫嫔妃干政,这般任性妄为,就不怕朕责罚于你?” 第031章 明裳仰起面, 少女巴掌大的脸蛋未施脂粉,漂亮的眸子干干净净,整个人都依赖在他怀里, “只要皇上好好的, 嫔妾什么都不怕。” 美人如斯在怀,李怀修的心,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了一下。 他敛下眸色,屈指弹了下明裳白净的额头, 力道不轻不重,仍旧让那娇气的皮肤生出了一道红印子。 “就会捡朕喜欢的话说。” 男人不觉自己使的力道大,可对没吃过苦头的明裳而言,却是太疼了。她飞快地捂住了额角,泪花子都挤了出来, 愤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好不讲道理, 嫔妾一心为皇上好,皇上不仅不领情,还打嫔妾!” 李怀修真要被这女子的一番无理取闹的言辞气笑了, 他手臂用力, 直让人紧贴住自己的胸口,言语威胁,“小妖精,朕这便不讲道理了?朕要打你,早便打了。” 明裳咬着下唇, 哼哼唧唧的,“皇上打得还少嘛?” 李怀修脑中嗡的一下, 不由得想起安寝时的情形,倘若那时也算上,他确实没少打这女子。 偏生这人怕疼,每回都哭得他没法子。 李怀修喉骨轻滚,觉得好笑,也不去计较方才这人的胡闹。 他拍了把女子的腰臀,习以为常地使唤,“去,把朕的折子捡回来。”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不动,“嫔妾才不要去。” 李怀修微微一怔,这时候,他竟也习惯了这女子跟自己说“不”,想不到有一日,他居然也能习惯有人在他跟前这般不听话。 忽地,他眉心微拧,偏开脸,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胸腔震颤,并不剧烈,却也不能让人忽视。 明裳这会儿方才明白,全福海为何那般火急火燎地请他,大抵是皇上真的病了。 她自然地伸出小手,抚向了男人额头,软乎乎的,带着她的温热,触到李怀修眉心时,他僵了下,女子的手太过柔软,整个人也柔柔弱弱的,还窝在他怀里,小脸严肃的仿若他才是那个该被照顾的人。 帝王最忌讳被人摸头,李怀修却没有排斥,也没打掉那只胆大包天的小手,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指腹轻轻捻了捻扳指。 不过一会儿,明裳把手拿下来,似是松了口气,“还好皇上没有高热。” 第79章 “不过咳疾也非小事,嫔妾传人请太医吧。” 李怀修淡淡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传太医。” “那怎么行!”明裳诧异地睁圆了眸子,摇头坚持,“嫔妾不放心,嫔妾这就让全公公去太医院。” 那人说走就走,李怀修一把揽住她的腰,皱着眉宇,“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敢声张,朕让你日日在太医院待着!” 男人态度严肃,不像跟她闹着玩,明裳小脸垮下来,闷闷不乐地靠到李怀修怀里,“皇上以前生病,也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原来皇上在这个位子上是这般不易,连生病都要一个人撑着。” 倘若换作旁的嫔妃,定要说两句让他注意身子,还从没有人像这女子一样,总说一些让他出乎意料的话。 李怀修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艰辛。士者科举,农者耕织,工者锻造,商者谋利,世人皆有自己的一分责任所在,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他既做了皇帝,就有一分责任,为大魏江山百姓操劳。 并非不能传太医,只是李怀修觉得繁琐,刚御极的一年,东郊敬祖染了风寒,太医院大半的太医上上下下的忙碌,前朝甚至传出他病危的风声,那些私底下的暗流便蠢蠢涌动,故而,李怀修日后只要是小风寒,便直接免了太医院的人。 只是这女子被宠坏了,才觉得小风寒也算是大事。 那声音很软,透着担忧的心疼,李怀修竟一时无暇去分辨这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眸子低下来,掐了把那张脸蛋,“当朕是你,娇弱得走两步都觉得累。” 明裳不满地嗔着眸子,“嫔妾是真的觉得累嘛。” 她顿了下,又似是想到什么,腾得坐直了身子,撞得李怀修下颌发痛,他沉下脸,“好好坐着,乱动什么!” 明裳毫不在意男人的冷脸,“不如皇上把太医传到乾坤宫,为嫔妾诊脉?”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那女子直接拉住他的手掌抚住了自己的小腹,“嫔妾侍奉皇上这么久还没有身孕,不能传太医看看嘛?” 卷着娇韵的尾音直听得李怀修额角突跳,他是拗不过这女子,“行了,朕让全福海去传何太医。” 何太医虽专治女子病症,但既是太医,诊治风寒大抵也不是问题,明裳得逞地弯了弯眸子,没再强求。 李怀修睨着这女子得意的脸蛋,一时头疼,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有一日顺了一个女子。 …… 全福海听闻里头让传太医,虽是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但既在太医院任职,怎能诊治不了头疼脑热。他忍住笑,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没请错人,皇上待宓常在可不止特殊一星半点,看来日后对宓常在更要恭敬十分了。 御前人的动作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何太医带到了御前。 明裳已进了乾坤宫的内殿,手腕搭了一张帕子,何太医把了脉,良久,脸色微变。 “宓常在为何这么久还没有身孕?”李怀修沉声开口,又将何太医的冷汗压出了一层。 明裳身子娇贵是娇贵,从小到大却很少生过病,因而,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过走个过场,直到看见何太医冷汗涔涔的神情,才开始觉出不对。 “回皇上。”何太医退了一步,躬下身,“臣怀疑,宓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 明裳眸子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坐着的男人,“皇上,嫔妾……” 她分明觉得自己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中毒! 李怀修推了推扳指,脸色沉下来,“是何毒?” 何太医额头的冷汗都快滴到了地上,皇上能在乾坤宫召他为宓常在诊脉,可见这位宓常在正得圣宠轻易不能得罪,他专治女子病症,在宫里伺候多年,哪看不透后宫娘娘主子们的腌臜手段,有些嫔妃不得圣宠,侍寝两回却早就遭了人下手,一辈子不能有孕,自己还不自知。有些嫔妃譬如宓常在这般,得皇上喜爱,还能请的太医院的太医诊出脉象。 只是这脉象虚弱迟缓,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毒。 “宓主子体内的毒量不多,并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对女子的孕事有损,时日长久,再难有孕。臣一时看不出究竟是何毒,还要等臣检查过宓主子的吃食用度才能知晓。” 闻言,明裳舒了口气,她悄悄看了眼皇上,又多问道:“既是毒量不多,若解了,可会再有身孕?”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明裳脖子缩了缩,也没顾忌在场的宫人,悄悄勾了勾男人放在身侧的手掌,“嫔妾想给皇上生小娃娃嘛……”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动静不敢出,何太医腰躬得更低,根本不敢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在这。 李怀修直接黑了脸,打开那女子的手,警告道:“闭嘴!” 人前人后都没个体统! 明裳“哦”了声,才乖乖地不说话了。 听不见上头说话,何太医才立马开口,“宓主子安心,待臣开了药,主子调养一段日子,身子痊愈,便不会有大碍。” 这厢为明裳看了诊,她也不管李怀修的脸色,开口道:“在圣前还有人敢肆意妄为,我有些担心,不如何太医再为皇上看看身子。” 第80章 全福海听得一激灵,偷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的难看,他咬咬牙,为了皇上的龙体,也跟着劝了一句,“皇上,奴才觉得宓主子的话有道理。” 他话落下,就感觉脖颈刮着凉风,他赶忙闭了嘴,装死似的一动不动。 李怀修道:“回太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当清楚。” 何太医慌忙跪下身,“臣知晓。” 后宫纷争,还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谋害皇上,何太医诊过脉,心口大石头才落了地,倘若皇上也中了毒,他今日怕是要担惊受怕一段日子。 “皇上只是受了风寒,龙体无碍,皇上正值盛年,心火强热,不必臣开药,只需用膳食温补即可。” 宫人退出了内殿,何太医去开药方,也到了晌午,尚食局送了午膳,明裳便也留下用膳。后宫嫔妃侍膳食,总要站上许久伺候,全福海摆了碗筷,就听皇上道:“给她放一副。” 全福海眼珠瞪大,能跟皇上同膳,是皇后娘娘才有的殊荣,便是丽妃娘娘也要站在旁边伺候,这宓主子竟然还能让皇上破这道惯例! 在乾坤宫用午膳的空档,御前的人就带着何太医将顺湘苑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最终捧着一盆绿牡丹到了圣前。 “皇上,臣在这盆绿牡丹里找到了一个油皮包着的纸包,里面放了混着罗丁的香料。罗丁本无毒性,但日子久了,藏在泥土中发出香气,却可使女子的身子大有亏损。” 李怀修扫了眼包着的香料,“这盆绿牡丹是何处得来的?” 明裳无声地抿起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盆绿牡丹是皇后所赏,六宫有不同种的菊花,明裳这盆放在内殿里日日浇水培土,养得极好。皇后膝下无子,忌惮宫嫔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六宫之主,总不至于用这种明显的招数。 倘若她直言,待事情查明,岂不有诬陷皇后的嫌疑。不论皇后怎么看她,此时她位份尚低,须得谨言慎行,还不能明面上撕破脸。 明裳侧过脸蛋,这时候倒乖觉,“内务府培的各式菊花送到坤宁宫,皇后娘娘赏赐,嫔妾觉得这盆绿牡丹好看,才挑了去。”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绿牡丹经旁人之手,又是她自己挑的,将皇后摘得干净,意思就是让李怀修去查,总能把人查到。 这女子倒是机灵,半点不得罪人。何太医回了太医院,李怀修遣全福海去查,到了后午,明裳用完午膳想去消食,御前的厨子厨艺太好,她没忍住多喝了两蛊汤水,一摸肚子好似多了一圈肉。李怀修捏了两把,滑腻柔软,颇得趣味,他一手拿折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明裳觉得痒,动动身子撒娇道:“嫔妾想走走消食。” 李怀修眼皮子耷拉下来,手掌不觉又抚了把柔软的腰身,“消食?” 明裳点点头,皱着一张脸蛋幽怨,“嫔妾都吃胖了。” 手掌向上,隔着小衣随意罩住了一处,明裳小脸登时生红,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将要滴出血来,男人捏了两把,捻着那尖儿,一本正经道:“确实胖了。” 明裳在乾坤宫歇了晌,才回了顺湘苑,回来没多久,全福海就带着赏赐到了永和宫。 四匣子的珠钗首饰,两匹织金,三匹妆缎,其余各色绸缎共十五匹,末了,四个小太监吃力地抬进了一面紫檀嵌宝石屏风。这还没完,最后,全福海把怀里捧着的妆奁打开,“这是皇上赏赐给宓主子的孔雀绿翡翠金钗,这孔雀绿翡翠可不多见,皇上特意指了要拿给主子。这些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宓主子放心着用。” 殿内占满了赏赐,明裳也被这架势惊到了,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她侧过脸,“绘如。” 绘如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全福海手里,明裳又道:“公公在御前伺候辛苦了。” 全福海悄悄垫了垫荷包,脸上笑出了褶子,他在御前伺候,倒不是贪图这点儿银子,但往往偏有那些主子不懂得人情世道,末了连人前说话的都没有。宓常在大方,为人又聪慧,全福海最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他赔笑一声,“宓主子抬举奴才了,奴才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宓主子才是好福气!” 御前的人离开,月香瞧着送进的赏赐,吞了吞口水,“主子,这都是皇上赏赐的?” 辛柳指尖抵了下她的额头,“都送到顺湘苑了,不是赏赐给主子的,还能是给谁的?” 月香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吐吐舌头,又露出欢快的笑脸,“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没多久,皇上给宓常在的赏赐就传遍了六宫,今岁灾荒不断,六宫节俭,有心人本要拿来说上一番闲话,偏生这些赏赐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皇上私下所赏,谁又敢说上什么! 明裳没为中毒的事儿忧心,毕竟这宫里头什么事儿都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出那人也是容易,要是不想查出来,她便当做不知情,不问,不听,做好宠妃的本分。 …… 上林宫 阮嫔正握着宝珠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习字。宝珠六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写一会儿觉得手酸就不愿意再继续写。 第81章 “阿娘,宝珠累了。” 阮嫔摸摸宝珠梳的两个羊角髻,温声哄道:“再跟着阿娘写一页,今日把这首诗写好,明日阿娘就带着你去拿给父皇看。” 提到拿给父皇,宝珠眼睛立马来了精神,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宝珠要好好写,要父皇夸奖宝珠。” 阮嫔看着女儿努力上进的模样,欣慰中又湿润了眼眶。倘若宝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何故连见上父亲一面都如此的欣喜高兴。她犹记得宝珠刚会说话的时候,不解地问她为何别的女子也会有父皇的孩子,为何她要对中宫的皇后叫母后,为何她有时候很久都见不到父皇的面……阮嫔觉得心酸,却又不知如何去解释。皇上坐拥天下,便是想要六宫充盈,这天下的女子都合该是皇上的,宝珠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她的父皇却不只是她一人的父亲。 宣纸又铺上一张,令溪捧着茶水进来,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阮嫔招来乳母,看着小公主习字,转身去了外殿,宫人端进净水,阮嫔仔细地清洗掉指尖的墨渍,瞧了眼令溪,问道:“出何事了?” 令溪这才开口,说了宓常在待在乾坤宫的事儿。传言总要比事实精彩,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宓常在是哪位贵妃娘娘,竟如此得皇上宠爱。 阮嫔洗手的动作微顿了下,忽而露出自嘲的笑意,“昨儿本宫带着宝珠去乾坤宫求见皇上,还被全福海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推了回去。怎的就过去一日,皇上就忙完了政务,得空去陪那女子了!” 阮嫔的脸色陡然冷下来,抬手打翻了水盆,呼啦啦的温水洒了一地,宫人扑通跪下身,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主子息怒!”令溪跪下来,急忙道,“主子,那宓常在是自己去的乾坤宫,过不久又召了太医院专治女子的何太医,奴婢想,定是宓常在假意身子不适,才央求皇上念在那一点宠爱的份儿上传了太医。” “赏赐呢?那小贱人究竟怎么哄的皇上给了她那么多赏赐?”阮嫔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她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即便生下宝珠,也不见皇上曾给过她这么多的赏赐。做甚那女子才进宫多久,荣宠,封赏一样不落地进了顺湘苑,那小贱人究竟有什么好,她小产的事儿还没与她脱开干系,皇上竟这般宠她。阮嫔也并非在意那些赏赐,她在乎的是皇上对宓常在在旁人身上不曾流露出的偏宠。宝珠心心念念着父亲,凭什么都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他日那女子有了皇嗣,皇上眼里可还会有宝珠的位置。 阮嫔想起女儿发红的手就一阵心疼,宝珠那么努力要讨她父皇的欢心,可她父皇的眼里却都是别的女人。 她拿起架子上的巾帕擦去指尖的水渍,眼底划过一抹阴沉,“为公主梳妆,本宫要去一趟御前。” …… 快到暮晚,全福海正吩咐了御膳房传晚膳,宓常在来这一趟果真大有用处,皇上晌午吃了药膳,又架不住宓常在娇气,休息了两刻钟,虽是不久,但皇上醒来,全福海明显察觉皇上精神头好了许多,皇上心情一好,自然而然就赏了宓常在诸多好东西。全福海是伺候皇上的人,可管不着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时候有多眼红,谁叫宓常在有本事,能哄得皇上舒畅顺心,了得宠着呢。 德喜到御膳房传晚膳,全福海一转身,又瞧见往乾坤宫过来的仪仗。嫔位以上才有仪仗,这位主子身旁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全福海想都不必想,猜到来这位是上林宫的阮嫔主子。 昨儿阮嫔主子带着宝珠公主要求见皇上,谁知道来得不巧,皇上正为西境边陲的事儿发火呢,全福海没等通禀,就被劈头砸了一道折子,他左思右想,阮嫔可不是个会哄皇上的人,他出了殿门,委婉地提醒阮嫔过几日再来圣前,谁知这才过去一日,竟又来了。全福海思量,莫不是因为宓常在伴驾,阮嫔听了风声,才后脚来了乾坤宫。 全福海上前道:“奴才请贵嫔主子,宝珠公主安。” 昨儿受的气还在,阮嫔最是懒得看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皇上偏宠宓常在,他便巴巴地上去巴结,她有孕小产,想要见皇上一面他便推三阻四,若非是皇上跟前的人,她定要责罚一顿不可。 阮嫔牵着宝珠的手,看也不看全福海,“皇上现在可得空,本宫想请皇上指点宝珠习字。”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指点旁人写字。全福海看得出阮嫔待自己的态度,他倒没什么想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思来,皇上宠着宓常在,他自然要尊着敬着,皇上忙于政务,无暇宣召六宫主子,他当然借口推辞。 “皇上过会儿要宣召前朝的大人们议事,不如贵嫔主子先回去,待奴才回禀了皇上,得空贵嫔主子再带小公主到御前来。” 这便又是找借口敷衍她了。 阮嫔冷笑反问,“怎么,全公公是看不起本宫,能请宓常在进殿,就不能为本宫进去通禀一声吗?” 阮嫔是认定了全福海见人下菜,见她不得宠,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全福海是看人下菜不假,但他看得全凭皇上的心意,六宫嫔妃之多,难不成谁到御前,都要他进去通禀?那他这个御前大太监是不用做了。阮嫔小产过一回竟还拎不清,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哪有宓常在高,竟还借着宝珠公主的由头,执意要到御前显眼。既然如此,惹了皇上不喜,那也别怪他没提醒过。 第82章 全福海躬下身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贵嫔主子息怒,奴才这就进去通禀便是。”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出来迎阮嫔进殿,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走到全福海身侧时,她微微一顿,“全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人不假,本宫说句难听的话,奴才位子坐得再高,也终究是个奴才。” 殿门关上,听了这席话,全福海倒是不觉得火大,毕竟他小时候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白眼可比今日多多了,只是心里头一阵唏嘘,阮嫔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没看清形势,这主子啊,也分三六九等,譬如那些不受宠,从未侍过寝的主子,地位还不如他这个奴才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阮嫔心高气傲没分寸,迟早得把自己折腾到没了主子的身份。 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到御前请安,“皇上,宝珠今儿写得字大有进步,嫔妾想着皇上这些日子为朝政心烦,便带着宝珠过来,给皇上解解闷子。” 宝珠很懂事道:“父皇看看宝珠写得字吧,阿娘教了宝珠两日,宝珠就会写了。” 她倒腾着小腿,哒哒地跑到御案边,从怀里掏出写满字的宣纸,呈到上面。 李怀修拿起宣纸,认真地看过上面的大字,下笔虽稚嫩,却憨态可掬,圆润饱满,确实进步颇大。 “确实不错。” 听见父皇夸奖,宝珠十分高兴,“都是阿娘教给宝珠的,阿娘说父皇崇尚才学,要宝珠莫要贪玩,多读圣贤书,宝珠想要父皇开心,一直听阿娘的话。” 小丫头三句话离不开阿娘,阮嫔十分欣慰,不枉费她耳提面命地日日教导。阮嫔未高兴多久,高位的男人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目光很淡,却看得阮嫔心惊。她倏地掐住手心,恍然明白过来,皇上最厌恶她拿宝珠争宠,而今她又犯了那个大忌。 她慌忙找补道:“皇上,宝珠听闻皇上操劳政务,忧心皇上龙体,嫔妾也十分担忧。” “宝珠每日都想见父皇,可是阿娘说父皇忙着政务很累了……”宝珠怯怯的看向高的父亲,阿娘说,皇上是她的父亲,但父皇的子女不止有她一个。小宝珠脑袋瓜想不明白这些事,她只知道,阿娘想见父皇,她也想。 李怀修把女儿抱过来,教宝珠执笔写字,“宝珠可知道这是什么字?” 宝珠写生疏的字歪歪扭扭,她不认识,摇了摇头。 “这是‘禄’字。”李怀修放下笔,“《戒石文》中曾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皇室之尊荣皆是由万民膏脂,赋税徭役中得来。宝珠能衣食无忧,读书习字,皆是因大魏万民所供养。” “父皇这个位子也是如此。”“父皇受万民朝贡,就要担得起江山之责。父皇不止是宝珠一人的父亲,父皇要劳心的也不只有宝珠一人之事,你可明白?” 宝珠年纪尚幼,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十几年之后,她真正担得起大魏公主的一分责任之时,才深刻体悟道,当年父皇抱着她教她习字时,那席话的深意。 用过晚膳,宝珠累得先睡去了,乳母抱去了内殿,阮嫔白着脸色,跪下了身,“嫔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李怀修倚靠在銮座上,指腹压着眉心,不耐之色显然。近日事多,他少去后宫,本以为能安生一段日子,总有些坐不住的,要闹到他眼前。 “朕最厌恶的,就是拿皇嗣作为争宠的手段。” 皇上以前虽有震怒,却从未与她这般直白地挑明,阮嫔吓得身子一软,脸上血色尽失,“皇上,嫔妾这次真的知错了。宝珠许久没见到皇上,每每入梦,梦中呓语都在喊父皇,嫔妾实在心疼,嫔妾只这一回,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李怀修眸色很冷,他推着拇指的扳指,良久才开口,“过几日天凉,宝珠身子弱,你身为生母,留在上林宫照顾宝珠,不必再去坤宁宫请安。” 不让她离开上林宫,岂不就是变相得禁了她的足。同样到御前的人,皇上就那般喜欢那个女子,甚至胜过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阮嫔忌恨不解,可她再不敢贸然多言,她触了皇上太多的禁忌,再犯下去,只怕连宝珠都不能再留在身边。 全福海对阮嫔落下的结果并不惊讶,皇上正为前朝的政务烦心着呢,阮嫔这会儿巴巴地往前凑,又不会说话,又没有宓常在那般得皇上喜爱,岂不是自寻死路。偏生不听他的好言相劝,还把他当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末了就是自讨苦吃。 …… 这日初一,敬事房捧着点寝的名册到了御前,按理说,初一十五皇上都该歇在皇后那儿,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全福海作为御前的大公公,也该规劝着皇上。皇上勤政,并不贪恋女色,以前全福海从不担心这事儿,但自从宓常在入了圣眼,每逢初一十五地点寝,全福海都提心吊胆,生怕皇上一个兴头,召寝了宓常在。皇上是高兴了,可等到太后知晓,有他好受的。 李怀修掠了眼嫔妃的名册,目光在末首停留了一瞬,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僵了,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眼见着皇上就要点宓常在的人,忙先开了口,“皇上,今儿初一,坤宁宫已传了热汤,正等着皇上过去。” 第83章 说完这话,全福海飞快地吹了脑袋,任由那两道凉飕飕的风往他脖子上刮。 李怀修懒懒掀眼,挥手让点寝的小太监下去,“你如今管的事,是越来越多了。” “奴才不敢!”全福海心惊肉跳地跪下身子,一脸苦涩,君心难测,他是真怕皇上一个震怒,要了他的脑袋。 …… 今岁大灾,六宫节俭,凉掉的晚膳端出去热了两回。皇后静静地坐在圆凳上,宫灯中的光亮明明晃晃,不知不觉燃了半截。 文竹提了灯罩剪掉烛芯,用膳的东阁不比内殿暖和,娘娘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圣驾到坤宁宫的动静,文竹不免心疼,上前为娘娘紧了紧外披的衣衫,“奴婢想皇上大抵是有政务处理,娘娘不如先回内殿。” 其实文竹是想说,到这个时候,皇上今夜或许不会过来了。她见娘娘疲惫的神态,没忍说出口。娘娘视皇上如夫君,皇上待娘娘却只有敬重,这么多年过来,后宫的主子越来越多,皇上跟娘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这分敬重似乎也慢慢淡却,变得不冷不热。 文竹心里是有些怨恨皇上,怨恨后宫是非不断的主子们,可她只是一个奴才,她能心疼娘娘,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本宫再等等。” “娘娘!圣驾朝坤宁宫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跑进来,扑通跪到地上,扬声报喜。 銮仗停到了坤宁宫,皇后引坤宁宫伺候的宫人到宫门前接驾。 “臣妾请皇上安。”皇后福低了身子,眼尾眉梢流露出不曾有端庄的温柔。 李怀修伸手虚扶起人,“皇后不必多礼。” 宫人候到两侧,伺候着主子进了殿门,巳时已过,宫人掀起珠帘,两人进殿,皇后接过李怀修的玄色披风挂到梨木架上,“暖阁热着晚膳,皇上可要吃一些?” 李怀修负手往殿里走,淡淡道:“不必,朕用过晚膳了。” 文竹手心一紧,觑了眼娘娘黯然下的脸色,咬住了下唇。皇后脸上的黯然转瞬即逝,宫人上了茶水,她俯身亲手添茶,温热的清茶浮动着柔香,“臣妾知晓皇上喜欢饮甘露泡的茶水,一早去御花园得了小半瓷瓶,皇上且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李怀修握着茶盏,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瓷耳,“你是皇后,这些事不必由你亲自去做。” 皇后动作僵硬一瞬,轻下声,“臣妾只是想煮一盏皇上喜欢的茶水,六宫嫔妃不知皇上喜好,难免有所疏漏。” 不知是何时,皇后愈发觉得,自己与皇上相伴十载的情谊,甚至比不上顺湘苑新得宠的宓常在。初一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今日皇上到坤宁宫这般得晚,可是在犹豫,要去宠妃那处。皇后倒不在乎后宫有多少受宠的嫔妃,毕竟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宫,花骨朵似的开了又落,她只是觉得,自己与皇上似乎愈发生疏。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掀起眼看向皇后,“朕听闻前不久皇后赏了六宫秋菊。” 皇后回过神,温声笑道:“秋意渐浓,六宫中难免谢花枯败,臣妾便早早让内务府培了秋菊送去各宫,添添喜气。”她微顿片刻,抿了下唇,“皇上问臣妾此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李怀修推着扳指,沉沉的黑眸盯住了皇后的脸,眼底藏着的情绪晦暗不明,良久才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内务府到坤宁宫再到六宫难免过于大动干戈,日后直接传话给内务府便是。” 语气淡淡,却是直接给皇后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皇后怔然片刻,起了身子,屈膝道:“是臣妾思虑不周。” 第032章 翌日一早, 圣驾离开坤宁宫,皇后脸色立即淡了下来,“去查查, 内务府送的秋菊出了什么差错。” 文竹诧异, 秋菊送出去这么久,怕是六宫有的已经凋谢了。她没有多言, 正要领命离开,又被皇后娘娘叫住,“不妥。” “皇上既然插手了此事, 本宫此时去查,难免惹皇上疑心。” 文竹默不作声地伺候在侧,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可记得,前不久乾坤宫召了太医, 那日宓常在也在乾坤宫, 召见的还是太医院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 “难道……” 文竹倏然止住了声。 皇后却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白日的光映到她的脸上,再过半个时辰,六宫问安的嫔妃就要来了。皇后不禁想到下首坐着的女子, 生得娇俏生动, 那副相貌,便是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后宫多这么一个宠妃算不得坏事,只是皇后没想到,皇上对宓常在竟这般喜爱,两回到她这提点, 都是为了那女子。 皇后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本宫也是好奇, 倒底是谁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皇上正宠着的人。” 她更好奇,这宓常在还有多大的本事,这后宫里有她在,还要翻出多大的波浪。 …… 丽妃的仪仗出了坤宁宫,经过御花园,听见几个修剪花枝的宫人窃窃私语,这宫里头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议论主子的奴才,清沅正要去呵斥,被丽妃抬手制止。 “俞禾姐姐,时辰也不早了,宓常在当真会来御花园吗?” 第84章 旁边宫女抵唇压低了声,“昨日我听顺湘苑的宫人说的,宓常在今儿要来御花园摘花做香囊,一会儿机灵着点,得宓常在看中,还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可是丽妃娘娘回重元宫,也要从这条路经过。丽妃娘娘位份尊贵,姐姐何不直接投了丽妃娘娘?” “你懂什么!”那宫人语气有了鄙夷,“丽妃娘娘长了宓常在八岁,论起得宠,日后自然是宓常在能得长久!” “姐姐慎言,万一叫旁人听去……” “怕什么?丽妃娘娘性子宽仁,听去也不会责罚你我……” 那宫人有条有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丽妃人老珠黄,不比年纪轻的嫔妃得皇上宠爱。清沅气得不行,扬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地议论主子!” 两个宫女闻声面色大变,僵硬着身子绕过花丛,瞧见来人竟是丽妃娘娘,双腿直接软成了面条,扑通跪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娘娘饶命,奴婢无心之言,丽妃娘娘大恩大德,饶过奴婢们吧!” 清沅心里是为娘娘生气,娘娘待宫人一向宽厚,从不苛责惩治,想不到这般宽厚,却成了她们妄言的倚仗。 她转过身,“娘娘,这二人妄议主子,依照宫规,当杖责八十,打去慎刑司劳作。” 两宫女一听,吓得浑身如筛糠,头摇得像拨浪鼓,连滚带爬地到丽妃仪仗前,边哭边求,“不要啊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饶过奴婢一命,求求丽妃娘娘,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丽妃娘娘的恩情……” 丽妃身有旧疾,天一凉,怀中就要抱上汤婆子,她抚着暖融融的青霞流云兔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女,“你二人进宫多久了?” 稍长一点的宫女嘴唇发颤,极力压住发抖的声音,回道:“奴婢进宫三月余,昨日才调到御花园伺候。” 后面的小宫女也低低地开口,“奴婢跟随姐姐一同进的宫。” 丽妃淡淡笑了,“才三个月,想必对宫规还不够熟识。” 两宫人不解丽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日后定熟记宫规,鞍前马后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无心之言吧!” 丽妃似是没心思再待下去,“本宫饶过你们一回,日后再犯,便按宫规处置。” 两宫女面色大喜,额头重重叩到地上,感激涕零,“奴婢叩谢丽妃娘娘!” 丽妃的仪仗走远,两人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年纪小的丫头哪见过这等场面,又哭又笑,“姐姐,丽妃娘娘可真好。” 俞禾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啊,丽妃娘娘大恩大德,倘若换作别的主子,怕是已经打得昏死过去了。” 一想到方才那两宫女讥讽的话,清沅就气不打一出来,“娘娘待宫人宽厚,那些人却不记得娘娘的半点恩情,还想巴结宓常在,瞧瞧她们说的话,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墙头草!” 清沅越想越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丽妃鬓边的珠钗随着仪仗晃动,她温声笑了笑,“你跟随本宫多年,倒不见这般失态过。” 清沅性情稳重,又聪慧有眼色,才得丽妃看重。她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知晓如何做才能和娘娘的心意。可今儿这事儿,她实在替娘娘委屈。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便是丽妃娘娘伺候皇上最为长久,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却不如新进宫的宓常在更得圣心。宓常在除却美貌,听闻在皇上跟前性子也是娇纵任性得厉害,哪有娘娘温柔妥帖,偏生皇上就是宠着那样的人,娘娘几番伤心,都是因为宓常在。 她紧紧手心,没敢说这些话,只道:“娘娘待他们好,他们却只当是理所应得,个顶个的狼心狗肺!” 丽妃无声地垂下眼,“这话以后别说了,今儿这事只当没听见,她们若有心,本宫也算结了善缘。” 见娘娘脸色不好,清沅心口一咯噔,她再是娘娘身边的近人,归根结底也是个奴才,是她被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才说错了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 后午,全福海捧着西境的捷报噔噔噔跑进内殿通禀,“皇上,大喜啊!王爷引一队铁骑从崖顶突袭,斩获蛮夷大将阿史那哈图,蛮夷群龙无首,其王责令不日退兵,正欲择人议合,魏军大胜!皇上,大喜啊!” 李怀修立即掷笔,接过全福海手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目十行看完,忽而朗声大笑道:“好!好!” “南昭王引军得胜,解西境之围,是为一大功绩!立即召左右辅前臣觐见,商议西境事宜!”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领命出殿。 外面天色正好,正应了这天大的喜事。西境蛮夷作乱数月,守将传信回京后,皇上寝食难安,今儿南昭王立下这等功绩,他日皇上也能名正言顺地堵了前朝大臣们对南昭王的异议之声。 乾坤宫的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日暮时分,左右辅大臣才相扶离开。朝堂上没人看好前往西境平叛的南昭王,都在作壁上观,等着那边出乱子,看好戏。毕竟谁人不知,南昭王不学无术,忤逆荒唐,能得一封地,已是皇上念在其生母情分上的大恩典,谁能想到,就是南昭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抵挡住凶悍狡诈的蛮人。 第85章 皇上的意思,因南昭王这次护土有功,先帝爷过往的责治便都不作数了。皇上心意已决,他们还能说什么。皇上登基两年,朝堂上下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心腹,他们这些年迈的大臣,说是先帝留下来的辅臣,实则不过是得皇上知会一声,如何决断,从来由不得他们插手。 这事儿一过,皇上龙心大悦,全福海在御前伺候也轻松许多。 浅淡的余晖透过廊檐的琉璃瓦,映出一道光影。东暖阁送了晚膳,全福海躬着腰身,手端瓷碟在一旁伺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皇上用膳一向讲究一个静字,布菜端水的小太监放低了呼吸,无人敢放出动静。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吃了两小蛊白汤撂了碗筷,全福海一放下布菜的筷碟,立即有宫人端着净水送到圣前,李怀修漱了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想到什么,拨了下扳指,淡声问他,“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全福海心领神会,能让皇上一直记挂着的,也就宓常在中毒之事了。时日已久,查起来确实费了番功夫,片刻前有了眉目,本想等皇上用了晚膳再通禀,听皇上发问,立即恭敬地去回,“坤宁宫中送的秋菊都是由内务府司置的大监管着,三日前那大监没了双亲,回家祭拜到今日还没回宫。奴才又花费了番功夫,才查到,那大监的姑母竟是孟府庄子里管事的婆子。那盆绿牡丹,原本是要送去重元宫,但那日丽妃娘娘告了假,便被宓常在挑去了。后午内务府又往重元宫送了一盆绿牡丹,奴才查过,确实与宓常在那一盆一样,奴才已经把那盆绿牡丹让人带回了内务府。” 至于什么一样,全福海不敢说得太明白。这孟家胆子可真够大的,为了塞女儿,竟然敢对皇上的后宫动手。要知道孟家有今日荣华,全仰仗着丽妃娘娘,这是活腻了,有这般胆子。 李怀修眸底生出寒色,“此事,丽妃可知晓?” 全福海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哆嗦着身子跪到地上,如实道:“孟府昨儿又往宫里传了家书,催促丽妃娘娘留孟二小姐在宫里,丽妃娘娘收了家书还未回信,绿牡丹搬走的时候,丽妃娘娘还多问了一嘴。奴才想,丽妃娘娘并不知情。” 后宫争斗得再厉害,都与全福海无关,他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做的事儿都是为了皇上,自是要一五一十地交代,可不敢因皇上宠爱宓常在,睁眼说瞎话,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他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确信这事儿。不过孟家确实太胆大包天了,丽妃娘娘摊上这样的母家,可算是倒了大霉。 他弓着腰身,没听见皇上开口,却感受到暖阁内气压低得可怕,脊背飕飕地冒着凉风。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冷声道,“御史台压着那些弹劾孟柯濂的折子,明日叫他们不必再压着了。” 全福海心中一诧,领了吩咐,不敢再耽搁下去,退出了殿门。 孟柯濂结党营私,私铸兵器,又教子无方,家中幺子肆意妄为,不知惹出多少祸事,皇上一直压着不动,不代表没记在心里,经这么一出,这回孟家怕是再也翻不起身。 两日后,孟江氏带着孟纾匆匆忙忙进了宫,这回孟江氏全无了半月前的体面,即使敷了脂粉,也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丽妃从书信中得知了家中出事,也才知晓,她的父亲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贪赃枉法的事,她脸色发白,死死攥住了手心中的信笺,冷笑一声,“母亲如今是想到了本宫,父亲犯下这些大错之前,为何不早与本宫商议!本宫原以为父亲只是软弱贪财,原竟然还是本宫看走了眼!” 孟江氏听见丽妃口口声声指责她的父亲,羞愧气恼,“娘娘,你父亲再有任何错处,那也是你的父亲,昨日不知怎么了,前朝一个个都站出来弹劾老爷,还未等下值,大理寺就来人抄了孟府,你弟弟不就是把一个贱民的腿给打断了,有何大错,竟也被关进了大牢。你弟弟娇生惯养,在那牢狱里指不定受了多大的罪!” “娘娘,臣妇求您了,您去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念在娘娘当年的情分上,饶了你父亲和你弟弟吧!” 孟纾眼睛哭得红肿,孟家骤然出事,已叫她在一众贵女中抬不起头,哪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她抽泣不已,“大姐姐,纾儿求求您了,求求大姐姐救救孟府!” 听着两人哭啼聒噪,丽妃气急攻心,眼前登时闪过一道黑影,她猛咳两声,清沅眼疾手快地扶住娘娘,触到娘娘手心的凉意,她也管不得孟府的杂事,急得红了眼,“娘娘可还好,奴婢这就命人去传太医!” 丽妃无力地拉住她,虚缓上片刻,她将手中的信笺猛掷了下去,“糊涂!糊涂!” “母亲不想想,为何忽然之间御史台皆站出来弹劾父亲!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父亲做了太多错事,死不悔改,惹得皇上震怒,才招来祸事!” “父亲空有钻营的心计,却无上位的本事。皇上给父亲四品大员已是恩赐,他竟还妄想做一等的公侯,居然还敢私铸兵器……种种罪名,父亲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没的!” 第86章 丽妃颓然地闭了闭眼,良久,决绝道:“母亲回去吧,此事本宫帮不了孟家。” 孟江氏倏地抬起头,面色震惊:“娘娘不要忘了,自己名中也有一个孟字,也是孟氏一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娘娘没了母家倚仗,日后又如何在宫中立足!” “母家倚仗?”丽妃嗤笑,这四个字就是天大的笑话,“母亲扪心自问,本宫走到现在,可有一刻需要母家倚仗?当年若非本宫卖空了嫁妆撑着皇上,孟家怕早就树倒猢狲散,还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吗!” 孟江氏被质问地心虚,眼神闪躲着丽妃,分辩不过,只强硬道:“不论如何,那也是你的父亲,你弟弟,你就眼看他们下狱,坐视不理?你是何其的狠心!” 丽妃擦干了泪水,转过脸已不想再听下去,“念在生养情分,本宫会去求皇上,只是父亲犯下重罪,为警示朝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会尽力求皇上从轻发落。” 孟江氏骤然一震,厉声,“好啊,你如此狼心狗肺,你父亲弟弟流放蛮荒,可叫母亲和你妹妹怎么活!”她倏然顿住,目光又含上一分期待,“丽妃娘娘,你妹妹刚过了及笄,还未许配人家,你不愿帮你父亲,能不能求求皇上,让纾儿进宫,纾儿进了宫,伺候好皇上,也算是孟家的荣耀,说不准皇上一高兴,就不计前嫌,让你父亲官复原职,给个一品公侯也并非不可!” 孟纾眼里也有一分期待地看向丽妃,孟家败落已成既定的事实,嫁给那些寒门庶子,哪有入宫做主子娘娘富贵荣华。姐姐容颜衰老,她入了宫,定能得皇上宠爱,光耀孟府。 想要入宫做主子,怎会那么容易,孟江氏母女眼中透着的贪婪毫不遮掩,丽妃厌恶地不愿多看一眼,孟家败落,于她而言也并非坏事。她于孟家早就是个外人,却因孟姓牵连,才让皇上与她之间多生龃龉,孟家落魄,代表着她在前朝再无倚仗,而她若是此时体谅皇上,也能得皇上的一分怜惜。 丽妃很快有了决断,“皇上此时厌恶孟家,本宫又如何能在御前说上话?母亲强要把二妹妹送进宫,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孰轻孰重,母亲心里自有掂量。” 孟江氏母女出了重元宫,微熹的碎金绕过梁柱,丽妃指腹拨弄着内务府送来的鹅毛粉黛,须臾轻咳两声,掩唇开口,“说本宫身子不适,立即去太医院传太医到重元宫。” …… 坤宁宫 皇后翻看着这月宫嫔侍寝的对册,一页连着几日侍寝的都是顺湘苑的宓常在,杨嫔有孕,皇上除了去看杨嫔,另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顺湘苑了。 文竹在一旁伺候笔墨,看了眼对册上宓常在的名字,忍不住道:“娘娘,这皇上待宓常在是否过于盛宠了些。” 毕竟宓常在未得圣眼前,皇上一月里有六回进后宫都是多的。 皇后闻言只是笑了笑,“宓常在可不止是侍寝,顺湘苑的私库怕是都要被御前的赏赐堆满了。” 对册放到一旁,皇后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暗下来,这时候宫门也要落锁,她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今儿个,孟府可来人了?” 文竹立即道:“娘娘料事如神,孟夫人和孟二小姐进宫见了丽妃娘娘,不知说了什么,孟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好,没过片刻,重元宫就召了太医。” 皇后不出意外,“本宫只是了解丽妃的性子,丽妃聪明,最是分得轻重的人,不然又拖着这样的孟府,又如何能走到现在。” “只是……” 皇后抿起唇,忽然觉得奇怪。 文竹问出声,“娘娘可还觉得有何不妥?” 皇后敛下眸,若有所思,“孟府这事儿太过突然,不知是因何惹得皇上忽然动了怒气。” 皇后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孟家苟延残喘,不比当年,皇上不放在眼里,按理说,不该动这般大的动静才对。 皇后心有疑虑,却猜不出缘由。 不止是后宫。怕是前朝的大臣,也没人知道,皇上怎会突然之间动了孟家,孟家虽已败落,但此番阵仗,还是让前朝的大臣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把刀就架到自己脖子上。 这事儿里外清楚的,也就只有全福海一人,倘若把原因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相信。谁能想到,皇上之所以突然决意处置了孟家,是因为一个女子呢。放到以前,全福海也不会相信,虽说宓常在只是一个引子,皇上这番阵仗也有杀鸡儆猴的原因在,但也足够叫全福海心惊。 全福海候在外头,宓常在方才过来到御前送羹汤,经过前几次教训,全福海可不会再那么没眼色,宓常在皇上这儿,他进去伺候就是碍眼。 内殿里,明裳拧着细眉,粉嫩的指尖儿捏着温凉的棋子,正冥思苦想,犹豫不决。好半晌,悄悄抬起眸子,见男人正神色专注地批阅奏折,另一只小手伸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捡了一颗黑子藏到手心,自己手里的白子,堂而皇之地落到一角,连吃了黑子三枚,她十分得意地仰起脸蛋,催促道:“皇上,嫔妾下好了。” 李怀修在奏折上批下两个字,才掀起眼去看黑白相杂的棋盘,面上少了多少颗黑子,他心知肚明。只扫了一眼,便在不经意之处,落下他手中的棋子。 第87章 一子定乾坤,白子满盘皆输。 明裳睁大了眸子,倏忽反应过来,脸蛋气得通红,噼里啪啦把袖子里偷走的数枚黑子扔到棋篓里,“皇上故意捉弄嫔妾!” 那女子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圆髻,漂亮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晃动,美玉衬得她脖颈的肌肤赛雪般白皙。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没惯着着这人,“你偷了朕的棋子,自己还有理了?” 翻起旧帐,明裳才有心虚,最近明裳确实被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不悦地瘪了瘪嘴,轻哼道:“皇上明知道嫔妾耍手段,还挖坑让嫔妾往里跳,分明是皇上不对。” 这女子一胡搅蛮缠起来,便让李怀修头疼,他无奈地叩了叩御案,“给朕过来。” 明裳倒底是有嫔妃的自觉,没敢作得太厉害,提着裙摆走到男人身侧,十分自然地依偎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伸臂就揽住了这人,这女子黏人得紧,在御前伺候站不了多久便要赖着他,李怀修倒不厌烦,手掌颇有兴致地抚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他低头掠了眼怀中今儿打扮得精致到头发丝儿的人,捏了把软嫩成豆腐的脸蛋,“朕不对?” 明裳不语,她骨子里还是有些怕这个男人,坐拥天下,看似跟逗猫似的逗她,实则骨子里就是一匹打盹的凶兽,不动声色就能把她的小手段看得透彻。 “嫔妾再也不要跟皇上下棋了……” 明裳脸蛋埋在男人胸怀,娇音萦萦,纵使是生气,根本没有半分威慑。 李怀修微眯了眯眸子,与她商量,“再来一局,朕再让你三子,如何?” 明裳蓦地抬了脸,她轻咬住唇珠,眸子乌亮,“那嫔妾要是赢了……” “你要是赢了,朕便给你开个膳房,想要御前哪个厨子伺候,朕都由着你。”李怀修手掌抚着明裳的腰背,漫不经心地开口。 明裳小脸登时喜出望外,又有点狐疑,这么容易就能讨到好处? “倘若嫔妾输了,皇上想要嫔妾如何?” 李怀修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那一张一合,粉嫩娇艳的红唇,“朕只想让你吃些……糖水。” 就……这么简单? 明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过半刻钟,白子被杀得所剩无几。很快,她就知晓,男人倒底是让她吃什么糖水。 哪里是糖水! 眼瞧着过了有一个时辰,到了晚膳,里面没动静,全福海也不敢贸然进去,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传膳,九级汉白玉台阶下便匆匆跑近一人,“全公公,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去重元宫看看!” 全福海脸色大惊,真是赶巧,怎么偏偏在这空档请皇上过去,他镇定了下心神,先道:“这般严重可传了太医?” 那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传了传了,娘娘病的重,想请皇上过去一趟!” 全福海心里直犯嘀咕,皇上又不是太医,过去有什么用,今儿孟家人进了宫,难不成是把丽妃娘娘气到了?还是丽妃娘娘要借着病求皇上饶过她父亲。不管怎么说,丽妃娘娘在皇上心里终究有一分特殊,他若托着不去通禀,指不定来日被丽妃娘娘记住。 龙涎香燃断了香骨,内殿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高位上的男人正罕见耐心地哄着怀里泪眼八叉地女子,“好了,是朕的不是,朕给你膳房给你厨子,还想要朕的什么,朕都给你……” 明裳泪眼汪汪,嫣红的唇瓣裹着清润的水渍,想到方才喉中的吞咽,她便羞得埋到胸怀里不敢见人,她这才知晓了,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威严端正下掩藏的是怎样的风流孟浪。 外头全福海全然不知里面的情形,他咽了咽唾沫,悄声地凑到门边,低低传了一句,“皇上,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过去!”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内殿里的旖旎,明裳怔了下,稍许抬起了眸子,李怀修脸色倏然寡淡下来,手掌拍了拍怀中女子的腰身,明裳自觉地站起身,整理揉乱的衣襟,她脸蛋粉扑扑的,边理着对襟,边想丽妃虽身子弱,可也不至于弱成那般,怎的就晕倒了。她忽然想到今儿似乎孟家人又进了宫,难不成是与这事儿有关?她悄悄觑了一眼,男人眼底不见分毫的担忧,反而似乎有一分被人打搅的不虞。 第033章 李怀修拂了拂衣袖的褶皱, 淡淡道:“你去寝殿等着,朕让人给你送件衣裳。” 明裳乖巧地应下声,转身正要走, 手腕又被一道大力拉住, 她猝不及防跌坐回男人怀里,李怀修拧着眉, 睨着这张脸蛋,“这么听话?” 不听话还能怎么样? 明裳腹诽不解,面上没表现出来, 眨着眸子道:“嫔妾等皇上回来。” 男人那双锐利的眼,在女子脸蛋上刮了一个来回,外面那声动静过去,似乎也是不敢再催,安安静静的, 仿佛方才不过是一个幻觉。 末了, 李怀修隔着外衫指腹捻了两下, 明裳呼吸一滞,羞赧地移开了眸子,男人把玩够了才把人放开, “饿了就让人传膳。” 第88章 外面全福海终于等到皇上出来, 殿门打开,他明显感觉到脖颈冰冷的视线,他心惊胆颤地差点跪下来。请人的小太监丝毫未觉,焦急地跪下身,“皇上, 丽妃娘娘突然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 “去重元宫。”他下了台阶,走过两步又停住了身子,招来全福海,“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她送去,再给她送件干净的衣裳。” 这个她,自然是宓常在了。全福海可不敢多想皇上为何要给宓常在送件干净的衣裳,宓常在满打满算来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也有一段日子没召人侍寝了,里头能出什么事不言而喻。不过,既然都传晚膳了,皇上是要宓常在今夜留在乾坤宫?全福海没琢磨明白,觑着皇上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问。 …… 李怀修下了銮舆,重元宫的宫人跪身迎驾,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立即问道:“丽妃娘娘情况如何?” 丽妃身边贴身的清沅哭得肿了眼睛,“夫人出宫后,娘娘忽然心悸骤咳,奴婢遣人去请太医,娘娘没等到太医过来,便晕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丽妃娘娘竟病得这般严重?全福海诧异,本以为丽妃称病是做给皇上看,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殿内太医为丽妃看诊了脉象,正一头冷汗地写方子,“生水煎两刻钟,滤出汤水给娘娘服下!” 他转身,见到皇上入了殿,立即跪身迎驾,“臣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抬手让他起来,抬步往内殿走,“丽妃如何?” 那太医早就是满头凉汗,他斟酌小心着回话,“娘娘身有旧疾,体质甚弱,此次是因气急攻心,心火浮躁,才致使呕血昏迷。境况委实危险,方才臣为娘娘施针,护住了娘娘心脉,想必片刻娘娘就能醒来。不过,娘娘脉象衰弱,即便清醒,是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了。” 李怀修脸色很沉,没有说话,他撩袍坐到丽妃身侧。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细眉紧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近无,搭在衾被上的手背消瘦露骨,清晰无力。 殿内宫人垂低着头,无人敢语,李怀修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握住了那只消瘦的手,眼眸平静得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与丽妃相识,是缘于少时一幅千里江山图,丽妃蕙质兰心,绘得一手好丹青。他惜才爱才,却因母妃做主迎娶皇后为正妻,不得已纳了丽妃为侧妃。他清楚她的委屈,因而对她恩宠不断,直到他出征南蛮,得知了孟氏一族有心投靠十三的歹心,意图置他于死地,不能从南蛮活着回京。他对她便多了一分戒备,即便她耗尽了嫁妆为他送去粮草,然一旦有了疑心的苗头,便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抹除,他可以给她高位,但再不能如昔日。 “皇上……”丽妃颤了颤眼睫,虚弱地睁开眼,待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脸上露出惊喜,随之喉中酸涩,眼尾平白地滚出了泪痕。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身子感觉如何?” 虽是关切,不知为何,丽妃却觉得酸涩,她在男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即便此刻,也未露出不该有的失态,她坐起身,清沅上前垫好引枕,丽妃倚靠着引枕,泪水从眼眶里直流,“臣妾得知了家中的事。” “是父亲的错……”丽妃微微顿住,又扶着清沅跪下身,额头叩到男人跟前,极为艰难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不愿让皇上为难,臣妾只求皇上,不要判父亲死罪。臣妾为家中事,只求皇上这一次,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放臣妾父亲一条生路……” 李怀修站起了身,没有去扶跪着的女子,他平静地看着丽妃消瘦单薄的身形,眼底没有半分的动容。 “朕如此对待你的母家,你不怨朕么?” 丽妃僵住了身子,半晌,她仰起了脸,泪流满面,这时,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臣妾心中有怨,又能怎样呢?” “臣妾怨恨自己少时倾慕于君,却不能得正妻之位。臣妾怨恨皇上在臣妾有孕之时,未能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小产丧子,每一日不再思念着,期盼着皇上回来。臣妾怨恨自己侍奉多年,却与皇上渐行渐远。臣妾并不大度,臣妾怨恨皇上宠着的每一个嫔妃……” “可是,又能怎样呢?皇上可懂,臣妾心里苦啊!”丽妃捏紧了帕子,抽泣不止,“臣妾敢发誓,臣妾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背叛皇上,即便皇上宠爱了别的女子,臣妾待皇上的倾慕之心,从未少过半分。” “臣妾的母家,从未给过臣妾一刻的温暖,即便时至今日,臣妾继母,想的也是利用臣妾,把臣妾的二妹送到皇上身侧侍奉。臣妾对那个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臣妾只有这一个请求,请皇上放臣妾父亲一条性命!” 这时候,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煎好,没人敢把汤药端进来。 其实,丽妃不明白,皇上为何这么快,就动了孟家,她不解,倒底是什么引子,惹了皇上震怒。如果起初尚有三分算计,现在她说的一番话,则是十分的真心。生母死后,那个孟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倘若没有入成王府,她现在大抵早被孟家拖累,何曾有今日之荣华。 丽妃眼角坠泪,“皇上可还记得那副山河社稷图,您说,您想要臣妾陪在您身边,看这盛世河山。” 第89章 …… 李怀修出了重元宫,月色已深,这时候皇上还未用晚膳,全福海弓着腰,恭恭敬敬伺候在銮驾旁,思量要不要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羹汤,转而想到宓常在还在乾坤宫,不如把这种冒头的差事交给宓常在更为妥当。左右宓常在受宠,皇上即便生气,也不会真对着宓常在发出来。 一路上,皇上没吩咐过他一句话,伺候左右的小太监也察觉了皇上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呼吸。 待到了乾坤宫,李怀修下了銮驾,他负着手,上了两级台阶,脚步稍有停顿,启唇交代,“孟柯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旨大理寺,明日午时提邢,流放岭南,无召永不得回京。” 全福海颤了下身子,下意识觑向皇上脸色,忙躬身听令。皇上对孟家的厌憎,若非有丽妃娘娘在,怕是真要判孟柯濂一个斩首。谁叫孟家不老实,偏偏干那种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攀登高位的事儿。皇上说是流放,可真的会放过孟柯濂的命吗?全福海觉得,皇上慈心是做给旁人看的,孟柯濂这条命,留不下来。 内殿里,明裳枯坐了许久,不见圣驾回来的动静,她怀疑皇上去了重元宫,今夜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明裳泡了乾坤宫后面的汤泉,骨头泡得酥了,由宫人伺候换了新的衾衣,舒舒服服钻进了寝殿的床榻。乾坤宫的黑漆大床要比顺湘苑里的宽敞舒服,明裳合上眼没过一会儿,就入了梦。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迷蒙中仿佛有人在捏她身子,像极了家中乳母给她捏肩捶背,松乏筋骨,很快,就叫人翻了个个,明裳才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力道要比乳母还重,手掌按揉的地方也不对,她终于清醒,眼眸睁开,撞入男人深沉如水的眼中。衾衣完全散开了,凉凉的风拂着她的身子,男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又揉了两把,“醒了?” 明裳乍然反应过来,脸红得像被烫热的水滚过,想要拉过衾被盖住,男人却没让。 李怀修欺身,他撑着双臂,俯身盯着下面的女子。 男人狭长的凤眸中裹挟着的是让明裳看不透的深沉幽邃。 处置孟家一事,虽时机已到,但确实是有些他盛怒的缘由在,孟家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把手伸到后宫,李怀修是个多疑的帝王,触了禁忌,绝不会任由孟家继续肆意妄为。 但,归根究底,此事是与这女子有关。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嫔妾?”明裳白嫩的指尖挠痒痒似的戳了两下男人的胸口,刚清醒过来,脸蛋白皙透红,双眸剪若秋水,似乎还有点委屈,“皇上这么久没回来,嫔妾以为皇上把嫔妾晾在这不管了。” 李怀修被戳得终于有了动静,他拧眉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讽道:“朕看你睡着朕的龙床睡得挺舒服的,现在倒跟朕卖可怜。” 男人脸色不对,语气也不对,明裳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她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眉眼弯弯,娇声道:“嫔妾是因为梦见了皇上,欢喜不已,才进了梦境没醒来。” 这女子最会花言巧语,李怀修没信她这句话,那张娇媚的脸蛋盈盈春色,无辜又委屈地在看他。 这样一个小妖精,也就会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讨他欢心。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后宫嫔妃不过皆如她这般是贪慕他的权势地位,她能一直这般乖巧侍奉,他便留着她又能如何。 …… 孟氏流放既定,当今仁慈,只夺了孟氏夫人诰命的封号,孟家女除却身份,不必进教坊司。 前朝的太监尖细着嗓子唱词,“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们手持笏板,下了台阶。西境平定,南北灾情有缓,今日早朝也就裁判孟柯濂罪行一事。先帝在位时,孟家势大,孟老太爷曾直升宰辅之位,谁能想到,如此家大业大的孟家,一夕之间,倾然颓败至此。朝臣们感叹之余,不禁有自危之感,当今眼中容不得沙子,他们要想活的长久,万不能叫皇上看见了半分懈怠。 丽妃染疾告假,皇上又是多日不进后宫,嫔妃请安时,想到上回皇上召人侍寝,是在乾坤宫临幸了宓常在,一回两回的,都是宓常在,嫔妃们愈发嫉妒,瞧着宓常在也愈发不顺眼。明裳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她是不在意那些事,自己不争气,嫉妒她,就能得到圣宠?简直是笑话。 今儿皇后无事,便带着宫人去了御花园赏花。御花园新培了一批腊梅,光秃秃的枝杈,没甚好看,皇后却是喜欢。 走了许久,正要到前面的六角亭中歇息,便听见了女子婉转的笑吟。皇后微蹙眉,越过一处假山,抬眸去看,前面六角亭中,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撒娇,娇俏生动,而那位高高在上,面色虽恼,却是没把人推开,由着女子胡闹。映衬着大片大片的秋海棠,明媚得晃眼。 皇后无声地抿紧唇,早知皇上宠爱宓常在,原来是这般情形。怕是后宫至今还没嫔妃,能像宓常在这般得那位的宠。 那边明裳刚抬起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皇后,她僵了下身子,立即从男人怀里起来了。见这女子有了规矩,李怀修才掀眼去看,皇后入了六角亭,福身做礼,温笑道:“宓常在讨巧,本宫瞧着都喜欢。” 明裳福了身子,这时候倒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嫔妾失仪,回顺湘苑还要跟嬷嬷继续学规矩。” 第90章 这话一落,就听见男人轻嗤了一声,李怀修饮了口茶水,淡淡道:“不必跟着嬷嬷学了,日后让皇后好好管管你,免得日日把朕气得头疼。” 三分震怒里是七分的宠溺,皇后坐下身,拿起杯盏,不动声色地拂去了茶水中的浮沫。 明裳如今是得宠,没有皇嗣,位份也不高,最不愿得罪的人就是皇后。皇后既在这,她也不好再待下去,“嫔妾知错,嫔妾这就回去学好规矩。” 她福了身子请辞,李怀修拂手允了她。这女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在他面前作天作地的,在后宫中却是谨守规矩。 待明裳离开,皇后才道:“宓常在讨喜,进宫倒也是好事。” 李怀修低敛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眼也未抬,没回这句话。 凉风拂过,皇后紧了紧披风才觉出冷意,“宓常在讨喜,是宓常在的福分,臣妾也甚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微顿了下,又道,“只是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身孕,臣妾担心……” 皇后适时停住了话头,李怀修动作微顿,掀起了眼,皇后手心一紧,忙起身请罪,“是臣妾多言。” 李怀修拂袖敛眸,“后宫皇嗣之事,朕自有打算。宓常在聪慧纯善甚得朕心,只是规矩学得不好,日后劳皇后好好教教她。” 圣驾没待多久就出了御花园,本是晴好的天儿,渐渐转阴,皇后坐回圆凳,竟不觉今日赏花有多开怀。皇上哪是让她教宓常在规矩,分明是在提点,让她把人看顾好了。宓常在可真是有福气的,这么多年,皇上还从未让她照顾过哪个嫔妃。 她与皇上夫妻十载,皇上素来以政事为要,她从不知,皇上会这样宠着一个女子。 皇后敛下眼,秋意愈深,披风都透着寒凉,大抵只有厚实的狐裘才能挡住那股寒意。 …… 是夜,皇上有多日未召嫔妃侍寝,这夜,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宫嫔名册到乾坤宫时,先在外头跟全福海探了消息。 全福海整日伺候皇上,对皇上心思揣摩个七八,过几日南昭王班师回朝,皇上今儿宣了礼部,心情不错,全福海抬手,让小太监进去。后宫皇嗣少,皇上总不能一直不召幸嫔妃,宓常在身子又没恢复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有孕,可也保不住依着宓常在的宠爱,皇上会不去顺湘苑。 殿内燃着龙涎香,李怀修合上两本奏折,随意扫了眼托碟里宫嫔的名册,视线在末尾停了稍许,薄唇微抿,指腹随意点了一人。 这夜,圣驾去了听月坞。听月坞住着的张美人是宫里的旧人了,自打皇上潜邸时便开始侍奉,也就那么一两回,至今没有身孕。 张美人得知今夜侍寝,眉心轻蹙了下,面上并没瞧见喜色,水琳打心底里为主子高兴,“主子侍寝可是大喜啊!正巧昨日内务府送来了新衣裳,奴婢为您换上……” 宫人忙成一团,张美人并没有侍寝的心思,入宫这么久,她早就对那些事看淡了,虚无缥缈的圣宠,不过是向上爬的一把梯子。更何况,她对那位从没抱什么多余的期待。 张美人带着宫人等了半刻钟,接迎到圣驾,她屈身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张美人容貌算不上出众,唯眉眼生得温柔,独有江南水乡的韵致。 李怀修点了点头,让人起身。 宫人伺候在外,听月坞的宫灯掌上两刻钟,里头要了水。久不侍寝,张美人身子难免酸涩不适,幸而这位似乎并无多少兴致,草草结束,张美人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 她及笄那年入了王府,当时成王势力已远胜于十三皇子,犹记得初次侍奉这位时,怀了些少女春心,如今时过境迁,才知当时有多可笑,张家追随十三皇子,这位幸她那夜,怕是存着忌惮更多。遵先帝旨意纳她,也是为了震慑前朝那些徘徊游移一党。 翌日一早,张美人起身,下地伺候男人更衣盥洗,许久未替这位更换衣裳,她动作有些生疏。 张美人为男人理好朝服,想了想,轻柔问出声,“嫔妾命人去御膳房取了早膳,皇上可要用些再走?” 李怀修随手将宫人奉上前的白玉扳指戴到拇指,面容平淡,启唇落下一句,“不必了。” 张美人脸上并无失落,规矩地应下声。 张美人领着宫人出殿,恭送圣驾。她已经许久没侍奉过皇上了,待圣驾离开,张美人停在殿门前,凝神沉思。 皇上召她侍寝,是否因近日她与宓常在的关系。皇上需要前朝各势力互相牵制制衡,后宫也是如此,宓常在有宠无母家倚仗,在后宫中一人势单力孤,而她与宓常在的出身并无不同,甚至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素有旧怨,她的出现,正好合了这位的考量。 第034章 这夜没人想到竟是张美人侍寝, 翌日问安时,投向张美人身上的视线不禁多了,张美人倒毫不在意那些眼光, 仍旧一如往日的请安说话。 她从不以侍寝为荣, 毕竟她看得出来,皇上待这六宫百花中, 最特殊的,唯有顺湘苑那朵娇花。 请安散去,出了坤宁宫的殿门, 张美人想了想,叫住了前面的女子。 明裳闻声,转了身,正要屈膝福礼,张美人上前去扶她的手, “私下里宓常在不必同我讲究那些规矩。” 第91章 女子一双瑞凤眼干脆爽利, 相比之宫嫔存着算计心思, 干净纯粹太多。明裳观人有八分真,不得不说,张美人确实给她一种自然而然的好感。张美人倒不与她套近乎, 热热切切地称她宓妹妹, 偏生这宓常在三个字,她听着也确实舒坦。尤其是张美人这双眼睛,看人时平静清和,有沉静下的淡然。 此时这双眼便多了几分试探犹疑在里,“昨夜皇上召我侍寝, 我也不知是何意思,宓常在莫要误会了。” 明裳讶然, 张美人拦住她,竟只是为了昨夜侍寝的事,未免也太将她放在心上了,明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张姐姐也是宫嫔,皇上点了张姐姐的名册,是张姐姐得来的福分,嫔妾何来的误会?” 张美人微抿起唇,见她眼神不避不躲,的确不计较此事,才放下心,便愈发确信宓常在确实是可联手之人。心思虽多,但分得清明,也不似别的宫嫔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是我想错了。”她微笑道:“许久没与宓常在说话,不知宓常在今日可得空?” 今日明裳确实无事,最近几日宫里都风平浪静,大抵是皇上忙着政务,后宫嫔妃又见不到皇上,才没那些争斗的心思。明裳入宫后少有说话的人,辛柳月香与她亲近,终归不比在这宫里待久了的嫔妃清楚后宫的形势,既然张美人又几番与她示好,坦然与她相交,她总不能过多推辞。 …… 快要入冬,御花园湖里也不见有鱼,明裳拿着鱼食无从下手,忍不住嗔了月香一眼,“又捉弄主子,自己回去领罚吧!” 月香眸子十分委屈,“奴婢冤枉,是主子说这时候也有鱼儿,奴婢劝说不过,才拿了鱼食。” 明裳“哼”了声,“还敢顶嘴,罪加一等!” 瞧见主仆二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张美人含笑着走近,“宓常在对身边的人可是真好。” 明裳裹着披风坐到圆凳上,捏着帕子擦指尖的鱼料,“月香跟着嫔妾久了,愈发没大没小,让张姐姐见笑了。” 风徐徐吹进,湖面泛出了层层的褶皱涟漪,皇城奢华,就连一面湖水,占地也有数丈,明裳出身寒门,家中算不得拮据局促,只是这番美景,也是见不得的。念此,不由得生出些许想家的惆怅,入宫也有大半年了,不知父亲母亲的身子可还好,渐渐入冬,可染了风寒?阿娘身子生她时候落了病根,一吹个凉风,便要生出咳疾,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如从前难受。 明裳眸子黯淡下来,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水,遮掩掉眼底的情绪。 张美人察言观色,看出宓常在此时的兴致不高,心绪算不得好。既然宓常在不愿说出来,她也没多嘴去问。 稍许,她见宓常在饮完了一盏茶水,才适时开口,“杨嫔有孕也有三个月了。”她话音顿了下,才蹙眉看向明裳,“宓常在侍寝已久,可是知晓自己为何迟迟没有身孕?” 张美人话中关切,并非作假,后宫波云诡谲,人心不古,宓常在初进宫,再机敏,难免有所疏漏,按理说,宓常在少有风寒,身子养得好,接连数日侍寝,都不该到这时候还没有身孕才是。这也是为何,今日她叫住宓常在的原因,想借着这个由头,提点几句。 有没有怀上皇嗣这事儿,明裳只当自己年纪小,并不着急,直到那日在乾坤宫,查出自己是中了毒,才开始一阵后怕。倘若那日不是自己执意要传太医,怕是要真的等到她坏了身子,才有所察觉。打那之后,隔上三日,何太医就要到顺湘苑给她请一次平安脉,说是皇上的意思。张美人入宫早,比她更要谨慎些,这句提点,虽然有自己的几分利益在里,也是为了她好。 明裳轻点了下头,“张姐姐的意思嫔妾明白,是嫔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皇上已吩咐太医院为嫔妾调养了。” 言下之意,确实有损,但无碍。 张美人抿唇一笑,宓常在要比她想的聪明。 两人没坐多久,远远地走近一人,张美人转过脸,待看清那人是谁,笑意一瞬间就淡了。 陈宝林着一席淡雅的素白茉莉宫裙,入了四角亭中,对着两人先屈膝做了礼,“嫔妾请张姐姐、宓姐姐安。” 亭子并不大,多了一人便多了局促。 张美人点头道:“陈宝林多礼了。” 两刻钟前,陈宝林在坤宁宫外看见了同行张美人和宓常在,昨夜是张美人侍寝,宓常在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听闻前些日子张美人就与宓常在到御花园赏过花,料想两人是早已结交,有宓常在在皇上跟前说话,张美人才得来侍寝的机会。 念此,她不由得掐紧手心,心底生出不甘的嫉妒,同为嫔妃,她几次与宓常在攀交,宓常在却对她不冷不热,难不成就因张美人比她位份高些,宓常在就对张美人笑脸相待?说什么自己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可为何皇上会去召幸久不侍寝的张美人,她倒底比张美人差在哪里。 陈宝林眼尾通红,手心快要掐出了血,面上还要挂着笑,生怕旁人看出她分毫的心思。 但,隐藏得再好,仍是难掩浮躁,没躲过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借着饮茶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敛了眼。 “多日未与宓姐姐说话,宓姐姐怕是与我生疏了。”陈宝林轻言小心,眼神试探,似乎生怕惹明裳不喜。 第92章 明裳没答这话,只将倒好的茶水推到陈宝林手边,“上好的熟水黑茶,性温,对女子身子最好,你尝尝。” 瓷盏中的茶沫打着旋儿,陈宝林轻抿了小口,只一小口,便放下了茶水,瞧着这番情形,张美人微不可查地讶然,随即笑了,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却怕姐姐给她下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抵是恶事做多,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陈宝林出身低,谨慎小心不为过,可害人之心不可有,宓常在虽颇得圣宠,却从不主动招惹旁人,也不会因别的嫔妃有孕、承宠而生出不快之心,可见,陈宝林跟宓常在,根本不是一路人。 张美人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如今已被陈宝林视为宓常在在宫里头的相交之人,倘若自己再掺和一脚,陈宝林倒不嫉妒她这个无宠之人,只会将这些怨,这些恨算到宓常在的头上。 “茶是好茶。”陈宝林撂下杯盏,“宓姐姐好福气,嫔妾也只配得那些粗烂的茶水。” 明裳淡笑不语,倘若陈宝林不曾送她那个香囊,她也曾想过,待来日有机会,向皇上开口,提一提陈宝林的位分。 三人稍坐了一会儿,陈宝林身子坐得愈发僵硬。亭中也渐渐少了话,张美人只顾看湖水的风景,不说话,却也不走。有张美人在,陈宝林想要跟宓常在开口,便多了许多掣肘。 陈宝林停顿稍许,终于看向了张美人,“昨夜是张姐姐侍寝,张姐姐比嫔妾有福气。” 张美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陈宝林提到这茬,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挑起眉眼,才含笑回道:“也非我的福气,皇上昨夜提及了黄子《素书》,想起我家中曾有藏集,只是要叫人誊抄,翻阅一二罢了。” …… 陈宝林回了秋水榭,坐到窄榻上,翠苏立即端来了茶水,她放到主子跟前,一眼看见主子手心掐出的血迹,惊呼出声,“主子!” 陈宝林家世不高,可终归是个嫡出小姐,也算是养尊处优,那双手比下人的要细腻白皙,也因如此,手心两道掐痕愈是显眼可怖。 即便如此,陈宝林只扫了眼,脸上情绪没什么变化,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去取药来。” 后宫嫔妃处,都备着敷缓伤口的药,只是照着后宫主子位分高低,是否得宠,那些药也有所不同。譬如位份高如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受宠如杨嫔、宓常在,宫里备着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祛疤无痕。而像陈宝林这般,位份低,又不得宠,便只有最下等的药可用,敷到伤口不仅刺疼,见效也会慢上十分。 翠苏一面小心翼翼地上药,一面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这药换作旁的的主子,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一顿大火。自家主子却仿若未觉,似乎感受不到痛意,甚至让她不禁怀疑,这药是否失了药效。 “主子是在想御花园中的事?” 翠苏实在怕主子憋闷坏了,忍不住问出口。 陈宝林这会儿才有了反映,她先是摇头,很快顿住,不等翠苏包扎完,便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死死攥住了凭几一角,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指肚泛出白痕,眼眶中的泪水也随之流下来,砸到地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十岁那年,父亲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姓柳,父亲对那姨娘十分宠爱,没过几月,柳姨娘有了身孕,很快生下一个女儿,胖乎乎的,像个瓷娃娃,父亲喜爱极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喜女儿,原是,父亲只不喜欢她。 五妹妹满三岁,自己贪玩,掉到了湖里,她看见了,站在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湖里挣扎,一动不动,她没有任何悲伤,心中只充满快意,甚至在想,五妹妹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淹死。 那时候,她就有意识,自己不是一个善人,心中藏着恶,也做不了善人。 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旁人好过。 …… 顺湘苑有了膳房厨子,日后就不必再去御膳房取膳,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主子这般得宠,顺湘苑的宫人都跟着沾光。 午膳送到了东暖阁,月香在一旁侍膳,“主子快尝尝这道莲花糕,是奴婢让膳房照着府上的方子做的,可跟嬷嬷的手艺一样?” 月香嘴馋,对明裳的口味了解十分,每日用膳,明裳都不必自己吩咐今儿要吃什么,月香自会安排好。 “倒是不错。”明裳夹了两块,瞧着月香眼巴巴的快要流出口水,她唇角弯了弯,“我吃不下这么多,剩下的赏了吧。” 月香立即喜上眉梢,“奴婢谢主子赏!” 辛柳为明裳添了茶水,摇头道:“主子未免太宠着她,奴婢瞧着都要宠坏了。” 月香不服气,“咱们主子得皇上宠幸,得了膳房厨子,我不过是嘴馋了些,辛柳姐姐便会嘲笑我。” 提到因圣宠得来的膳房厨子,想到那日,明裳脸色微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辛柳担忧地轻抚主子后背,“主子慢些喝。” 明裳连连摇头,红着脸若无其事道:“无碍。” 总之,这事越想越气,她日后不会再答应那男人任何条件! 这厢用过午膳,明裳到院里消食,御前的厨子可比御膳房做得伙食好,明裳每日难免吃得多,这身段也便愈发丰腴,尤其是那两处,昨日穿着小衣都觉得紧了,正吩咐司衣司的秀女到顺湘苑裁量她的尺寸,再做几件新的衣裳。 第93章 日头升高,明裳回了寝殿准备小睡,她倚着窄榻翻了两页话本,辛柳进来燃安神香,瞧见主子手里的话本,不由得劝道:“主子剩下的这些,奴婢收进箱笼里吧,若是皇上看见了,又要训斥主子。” 明裳才不理辛柳的话,盖着薄被,懒洋洋地启唇,“你当皇上不知道我留的心思?皇上看在眼里,只是懒得去管,而且下回皇上瞧见了,我求饶一番,这样一来一回,才叫趣味。日后你嫁出去了,自会明白男子与女子的相处之道。” 辛柳面皮儿薄,被主子说得不自在,“主子哪学的这些歪理。” 明裳倒不必有意去学,全然看后宫嫔妃如何做的,只要反着来就够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习惯了后宫嫔妃的温顺逢迎,久而久之,自然觉得腻歪,她看得出来,皇上宠着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新鲜,得趣,只要她明事理,知进退,这条路,她便会走得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 后午明裳懒在寝殿里歇晌,她困得不行,朦朦胧胧中有人掀了帷幔轻声唤她,声音渐渐急切,明裳被催得醒了,见人是辛柳,睁开眼,蹙眉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辛柳神色惊惶,扶了她起身,“主子,不好了,皇后娘娘贴身的大宫女文竹正等在外面,请主子去一趟上林宫。说是晌午宝珠公主忽然全身起了疹子,阮嫔主子请太医过去看,原是因香粉过敏,宝珠公主身子弱,病情太过严重,现在高热不止!正巧今儿月香到御膳房取莲子,遇上伺候宝珠公主的乳母,阮嫔主子一口咬定是主子身上的香薰害得宝珠公主生了病。” 明裳瞬间没了困意,她坐直身子,眉心蹙紧。 辛柳贴着主子更衣,面有愁容,“此事分明是有人要嫁祸主子,偏生今日月香照着主子的法子调了香料,后午又换了衣裳,倘若叫人指出,便成了主子心虚了。” 谁又能想到会出这种岔子,自上回何太医诊出明裳中毒之后,明裳吃穿用度愈发小心,殿内所用的熏香都是自己写下配料交给身边的两个丫头调配,结果却成了旁人下手的时机。 明裳定下心神,起了身趿鞋下地,“把月香配的香料拿给我。” 辛柳早有准备,呈到明裳面前,方子简单,大多是些花房寻常可见的花种,宝珠公主常去御花园,时常能接触到这几味,独独有一样中调白檀最为特殊,倘若有人从中下手,挑中这一样,则最为容易。 “以往到内务府取香料。可遇到过什么人?” 辛柳回忆一番,倏然记起来,“奴婢曾经遇到了陈宝林身边的翠苏,但奴婢与月香一向小心,从未对外人道过是主子自调的香料,倘若是陈宝林……” 明裳坐到妆镜前,捏紧了手中的珠钗,眼底冷笑,“若她有心,迟早会有察觉,日后只摆些新鲜的花,不必再用香了。” 宝珠公主高热一事闹得动静大,明裳到上林宫时,内殿已来了大半探望的嫔妃,皇后坐在主位的交椅上眼底担忧,阮嫔跪在下首双眼通红,以帕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众嫔妃沉默地站着,都不由得记起,前不久阮嫔小产,似乎也是在这上林宫里,似乎也是与宓常在有关,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出了事。 殿内静地只能听见阮嫔的哭声,明裳从殿外进来,一扫内殿的情形,先对皇后做了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早就被阮嫔哭得不耐,见她进来,揉了揉眉心道:“宝珠前不久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年纪小,身子难免娇弱些,对外面的东西甚是敏感。太医方给宝珠诊过脉象,宝珠是因对白檀过敏,才致使生了红疹,高热不退。宓常在,你可吩咐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不用明裳承认,内务府自有造册,总管太监早就赶到上林宫,将造册呈给了皇后。皇后如此发问,也是想看看宓常在的意思,毕竟皇上正宠着这女子,她不好就将人定了罪名。 如明裳所料,确实是白檀之罪,白檀在宫里算不上罕见,各宫香料用度都要添上白檀做调配,偏生小儿对此极为敏感,若是用量不对,则会生疾。 她垂下眸,并未否认,“嫔妾确实为了调配香料,吩咐宫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阮嫔眼睛通红,死死盯住了跪在旁边的明裳,倏地掐紧了手心,“宓常在,本宫虽与你有旧怨,可宝珠才六岁,稚子无辜,你何其忍心,竟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宝珠风寒刚好,昨儿个还小声地求着不要吃药了,结果今日竟要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本宫看着都心如刀绞,你怎能如此狠心!” 听着阮嫔说完,明裳才掀起眼地朝旁边声声质问的女子看去,她脸上不见慌乱,有条有理地开口,“贵嫔娘娘身居高位,便说娘娘小产一事,也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嫔妾,归根结底,是娘娘自己犯下的错事,娘娘把错推到嫔妾一人身上,嫔妾念及娘娘小产不敢有所言。即便怨,也是娘娘对嫔妾的旧怨,嫔妾又何其无辜,今日这桩事尚未查明,怎就不能是娘娘对嫔妾看不顺眼,有意利用宝珠公主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宓常在仗着圣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敢当众这般指责阮嫔,不过宓常在这番话,确实提了个醒,毕竟阮嫔小产后那段日子,待宝珠公主这个女儿实在算不上好,听说皇上震怒,若非宝珠公主哭着留在阮嫔身边,皇上就要把宝珠公主交给了旁人抚养。 第94章 阮嫔气得身子发抖,扬起手臂就往明裳脸上打了一掌,“贱人,宝珠是本宫的心头肉,本宫恨不得自己去受这番罪。你害了本宫的儿子,现在又要来害本宫的女儿,本宫定要让皇上看看你是怎样的歹毒心肠!”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猝不及防,明裳避之不及,鬓边的珠钗倏地被打歪在地,眼前晕黑,鼻尖酸疼,发髻倾时散乱下来,半张漂亮的脸蛋留下一道通红的巴掌印。阮嫔似是觉得打一掌不过瘾,又扬起了手臂欲要落下,月香眼疾手快上前一挡,护着明裳躲到旁边,厉声道:“贵嫔娘娘,宓主子虽是常在位分,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人,情况尚未查明,皇后娘娘尚在主持此事,贵嫔娘娘便对宓主子动手,可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放肆!”皇后骤然拍案,冷冷扫了眼阮嫔,“宝珠昏迷不醒,阮嫔与其在外争执不休,不如去里面照顾宝珠吧。” “娘娘!”阮嫔指着明裳不甘不愿,“这贱人巧舌如簧,嫔妾若走了,万一这贱人巧言蒙蔽……” “你是觉得本宫处事无方,不够公允吗?”皇后睨着跪地的阮嫔,眼底划过一抹厌烦,阮嫔实在蠢笨,明目张胆地动手,若皇上知晓,对她会更加厌恶,对那女子只会先入为主的心疼。 皇后治理后宫虽宽仁沉厚,但后位在身,阮嫔即便养着皇嗣,也只是一个贵嫔,她不敢顶撞皇后,只留给明裳一个阴沉沉的眼神,便进了内殿。 明裳脸上很疼,她本就生得娇气,皮肤白皙柔嫩,这么一打,那道红印显眼得骇人,眼眶氤氲着泪珠,巴掌大的脸蛋尤为楚楚可怜。 这番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也就明白了,宓常在倒底为何得宠,生得如此娇俏,宠着她的男子哪还看的进去别的俗艳寻常的花儿。 皇后遣太医过来,先为宓常在处理脸上的伤,明裳屈身谢过。 “你方才所言并无道理,但也不能因此,就定了此事与你无关。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嘴角火辣辣的发疼,她缓了缓,才慢慢开口,“嫔妾想问太医,宝珠公主风寒初愈,身子孱弱,对香料甚是敏感,要受下多久的白檀,多少的白檀,才能致使过敏生疹,乃至昏迷不醒?” 那太医姓郭,正巧今日当值,宫里的太医,除了伺候主子们调养身子,诊治杂症,便是要掺和进主子们不见硝烟的争斗里。郭太医默念倒霉,怎么今日这事,偏偏让他碰见了。 他在太医院当值,自是听说了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就是眼前这位宓常在,他可不敢将人得罪,恭敬地回道:“香料不比入口的吃食,宝珠公主身子虽孱弱,假使无足量,不过两个时辰,不会病得如此严重。” 明裳又问,“宝珠公主身边的乳母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月香将白檀的香料塞到了她的衣袖中,可乳母伺候宝珠公主一整日才察觉不妥,难不成你一整日不更衣出恭,不歇睡轮值?即便如此,我倒想瞧瞧,嬷嬷怀里倒底塞了多大一块白檀,若小了,仅仅那一小块,就能让宝珠公主病重至此吗?还是说你迟钝蠢笨,揣着一大块白檀都未所觉?” 跪在后面的乳母听着这几句有理有据地质问,快都成了筛子,惊慌失措地爬到前面,“奴婢一心伺候宝珠公主,哪得空察觉那些?奴婢当真是没感觉到啊!” 后面有人噗嗤笑出了声,张美人柔声开了口,“宝珠公主对白檀敏感,一心伺候宝珠公主,竟过了两个时辰才察觉到不对劲,倒底是在为了谁一心?可怜小公主年纪尚幼,就被你这般的刁奴坑害了身子!” 闻言,那乳母身子抖得更厉害,不停地磕头请罪,“都是奴婢伺候不利,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待宝珠公主绝无二心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 而在嫔妃之中,陈宝林与旁人看好戏的神色不同,袖中的帕子攥紧,面色一闪而过的苍白难看。 宓常在,居然懂香,那她送去的香囊,她是否也早已知晓… …… 乾坤宫 全福海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把南国的使臣盼出来,今儿南国使臣入朝觐见,殿内相谈,大国政务,他总不好拿后宫的事儿扰了皇上。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盼出来了,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小跑着进去通禀。 宝珠公主高热之事算不得复杂,全福海挑简要的说,个中也没忽略了宓常在。说实话,他可不相信宓常在那般聪慧的人,会对宝珠公主下手,要知道如今后宫里就宝珠公主一个皇上的血脉,挑着皇上宠爱的公主对付,这不是找死吗。宓常在刚得宠没多久,根基不稳,哪会儿这般断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 他偷摸着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果然看到皇上眼底发沉,“宝珠现在情况如何?” 全福海立即回道:“两刻钟前宫人来报,公主还未清醒。” 李怀修拂袖站起了身,知皇上这是要去上林宫,全福海立即有眼色吩咐御前伺候的宫人备好銮驾。 …… 上林宫僵持不下时,陈宝林眼眸闪动,忽然上前一步,福身道:“皇后娘娘,嫔妾相信宓姐姐的性子,绝不会有心去害小公主,定是这刁奴诬陷,不如娘娘吩咐人把这奴才押去慎刑司,严刑苛打一番,皮开肉绽了,她自然能吐出实话。” 第95章 陈宝林所言不假,可一番话不禁引得众人侧目,陈宝林在宫里素来谨小慎微,何时有这般狠辣的心肠。皇后也似有讶异地抬了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陈宝林,目光又落到宓常在身上,微微轻挑起眉。 不止是旁人,明裳听见陈宝林为她说话,也有些诧异。 与宫嫔惊异的反应不同,那乳母一听到自己要被押去慎刑司,吓得脸色大变,直接软了双腿。她在宫里伺候多年,怎会不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进去了里面,哪还有命再出来。 “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一切都是宓常在算计,奴婢全然不知道啊!” 明裳觉得好笑,眉梢扬起,反问她,“口口声声将脏水泼给我,证据呢?难不成你怀里揣着的不知从哪得来的白檀,就是证据?” “常在主子,奴婢没有嫁祸给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白檀是从哪来的!今日奴婢只遇到了主子身边的月香,不是常在主子所为,还能有谁?”那乳母半分不心虚,被人质疑反而觉得冤枉。 倘若是装出的这番模样,可真是厉害。 张美人含声道:“娘娘,不如让宫人去查太医院的造册,看看除去顺湘苑,还有哪宫的嫔妃用了白檀。” 皇后点了头,遣宫人去查。 内殿里嫔妃们眼睛瞄来看去,都在思量,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倒底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还是当真是宓常在所为。不过大多数人都相信前者,毕竟宓常在是新宠,根本没必要为了报复阮嫔而坑害宝珠公主,如若被皇上得知,这宫里还哪有宓常在的地位。 文竹带人去了太医院,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回了上林宫,她捧着造册呈到皇后跟前,皇后低垂下眼,翻阅今日的存档。众人翘首以盼,不自觉低下了声。 “姜贵人,你今日为何要到太医院取一钱白檀?” 被点到名字的姜贵人一时错愕,拧眉想了稍许,还未记起来,倒是叫青书拉了拉衣袖,低语了一句,姜贵人才恍然,福身答话,“嫔妾宫中的熏香味道太浓,嫔妾闻着不舒坦,吩咐宫人到太医院添些香料去去味道,大抵是太医院给嫔妾拿的这一钱。” 倒是挑不出错处,皇后没再问她,翻过一页,低眸又点了另一人,“祁美人,你又是为何多拿了一两的白檀?” 被点到的祁美人身子一颤,似是惊慌了下,掐紧了手心才勉强压下颤音,“嫔妾听闻白檀做出的熏香味道甚好,便也想效仿香料中的方子,亲手调配。” 皇后抿起唇,深深地朝祁美人掠了眼,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下面的女子道:“皇后娘娘,嫔妾有几句话要问祁美人。”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插手。 明裳温下声,“嫔妾想问祁美人,是从何处得的香料方子,又想要配什么香料?” 第035章 众人的眼光都在祁美人身上, 祁美人像是等着明裳问这句话,开口便答,“前不久我看了一卷治香的古书, 里面记在着一味由丁香、青木香、霍香、白檀等七味香料治成的膏丸, 名叫月令香身丸,只要每日服用一丸, 久而久之,便会让人通体带香,十分曼妙。” 明裳微微一笑, “确实是好香,嫔妾对香料颇有研究,竟从未听闻过。” 闻言,祁美人眼眸亮起,十分自得, “皇后娘娘, 嫔妾只取了一两白檀, 从未见到过这个乳母,分明是宓常在蓄意百口莫辩,才要找机会嫁祸给旁人!” 明裳柳眉微扬, “嫔妾还没说完, 祁美人急什么?” 祁美人看一眼上位,皇后坐着饮着茶水,对两人的争执并未去管,既不去管,也就是任由宓常在问话了, 皇后娘娘竟然也偏心于宓常在!祁美人气得死死咬紧了下唇,愤愤不平地瞪了眼明裳, “宓常在还要问什么?” “嫔妾对祁美人说的香丸颇感兴趣,想问祁美人可做几个了?”明裳声线温和,不徐不疾,倒惹得祁美人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开口,“自是做了几个,只是个中调配的不对,已吩咐宫人倒掉了。” 明裳似是有所疑,微含住唇,“祁美人取的一两白檀也都用了么?” 祁美人立即去答,“自是用了。” 明裳柔柔一笑,“祁美人有所不知,一两白檀已不是少量,再掺有青木,则会染身扑鼻,其味道犹如甘果,方寸可闻,可嫔妾并未闻到殿内有何异香的气味。既是如此,祁美人的一两白檀,又用到了何处?” “你……!”祁美人面色时红时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扑通跪到地上,“娘娘,嫔妾……” 而一旁的乳母也十分惊慌,后颈登时冷汗淋漓。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将注意转到了殿外,皇上宠爱宝珠公主,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必然会到上林宫看望,只是时辰或早或晚。此时也没人关心倒底是何人害了宝珠公主,听闻皇上来了,不觉捋着鬓发衣衫,含羞带怯地等着皇上注意到自己。她们来这可不光是看戏,最要紧的,自然是得皇上的眼。皇上久不进后宫,一进后宫便是召幸宓常在,她们这些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干等着,这般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第96章 皇后起了身,屈膝福礼,后面跟着的嫔妃具是福低了身子,有胆大的,不禁朝那头瞄去,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怀修看着满殿的莺莺燕燕,拧眉不耐,只对皇后道:“宝珠情况如何?” 皇后担忧地摇了摇头,“太医开了退热的药,阮嫔正在里头照顾着。” 李怀修抬眼扫过殿内的嫔妃,面目沉冷,吓得宫嫔身子一抖,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斗琐事,可不代表皇上看不清明,不去计较,她们登时歇了方才争宠的心思,头埋地低低的,只盼着皇上莫要看见自己才好。 最为心惊胆颤的,就是一旁站着的太医,太医院任职,最怕遇到后宫主子们的纷争,偏生,今日恰好让他遇上。眼看皇上进殿里去看宝珠公主的病情,太医揉揉发麻的双腿,恭敬地跟在后面进了内殿。 绕过屏风,便听见女子的哭声,阮嫔坐在床榻边,捏着帕子不断擦拭眼角的泪水,听见动静,才看向那人,哭着跪下身,“求皇上给嫔妾做主……” 李怀修面色很冷,只掠了眼阮嫔,很快将目光放到了床榻里高热不醒的宝珠身上。 太医抹了把额头虚汗,上前为床榻上小小的人看诊脉象,诊过脉,心口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皇上,公主高热已退,眼下只是睡着了,待醒过来再吃一副汤药,调理几日,即可痊愈。” 李怀修面容稍缓,掀衣坐到床榻边,手掌抚向女儿的额头,掌心温度温热,才撂下心。他收回手,掩好宝珠盖着的衾被,目光触到那只露在外面小胳膊上的红疹子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寝殿内站着的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喘,阮嫔察觉到皇上的脸色,哭声道:“皇上,定是宓常在要报复嫔妾,才将手段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也是皇上的女儿,她才六岁,就要吃这么大的苦头,求皇上给宝珠做主啊!” 李怀修捻着扳指,这才掀起眼皮掠向跪地的女子,“即便是旁人有心加害,你身为宝珠的生母,就是这么照顾女儿的么?” 阮嫔心口一滞,她抬头正对上皇上的视线,惊得猛然一晃,她方才明白,自己于皇上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生了宝珠这个女儿,没有宝珠,她甚至不如新进宫的低位嫔妃。不管是否因旁人之过,归根结底,是她这个生母,没有照顾好女儿,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皇上已经对她的行径有了不喜,她却不仅不顾宝珠病重,在这里声声指责旁人,不仅不会伤害宓常在分毫,只会愈发惹得皇上厌恶。 她惶然无措地跪低了身子,“皇上……嫔妾……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发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嫔妾发誓,日后定会护好宝珠,皇上……嫔妾知道错了……” 李怀修转开眼,吩咐太医照顾好宝珠公主,抬步出了寝殿。 殿外,见皇上从殿里出来,皇后先上前问出声,“皇上,宝珠的高热可退下了?” 李怀修淡淡点头,“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皇后敛下担忧,这才说了一刻钟之前发生的事。 闻言,李怀修眉心一拧,他抬起眸,才看见了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的女子。方才进来的匆忙,他顾着去看宝珠,倒没看见众人之后那道低低的人影。 那女子着一席素净的梨花掐腰宫裙,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细看之下才能看清眼睫挂着的泪珠,眼尾泛着的红意,下面对着他的半边脸都是红的,隐隐约约映出一道巴掌印。 皇后注意到皇上的眼光,思量稍许,添补了一句,“宝珠高热不退,阮嫔一时情急失控,打了宓常在一掌,臣妾已经训诫过她了。” 李怀修没有看皇后,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低下眼,弯腰钳起了那张脸蛋,打得人下手不轻,也许是她太过娇气,鲜红的一道,尤为吓人。 他心底莫名憋了股气,没忍住呵斥出口,“蠢么,等着让人打?” 闻言,殿内站着的嫔妃面上无一不是错愕,宓常在身上尚有嫌疑,皇上不问话就罢了,这番带着怜惜的斥责,分明是在给宓常在做脸。皇上摆明了说,宓常在是皇上宠着的嫔妃,即便身居高位的阮嫔,也不能动宓常在半分。 众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气又恼,干瞪了几眼,愈发嫉妒,做甚宓常在那般好命,这才进宫多久,就能得皇上如此恩宠。听闻前不久宓常在到御前一趟,回来就得了膳房,还让皇上把御前的厨子拨给了顺湘苑,桩桩件件,还有个天理吗! 陈宝林不着痕迹地收了眼,她回眸之间,正对上身后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含着淡笑,却仿似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陈宝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虽是在笑,却尤为难看。 她终于掩藏不住那些阴暗的心思,她嫉妒宓姐姐,同样出身寒门,宓姐姐一进宫就能入皇上的眼,而她到现在还未侍寝过一回,命运何其的不公! 她嫉妒得,恨不得让宓姐姐尝一尝她的苦楚,恨不得让宓姐姐到御花园跪上一日,恨不得宓姐姐去感受被高位的嫔妃鄙夷,践踏,责打是什么滋味!她也想要帝王无上的宠爱,也想要皇上召幸怜惜,也想要在难忍不堪的时候,有人给她撑腰,做她的倚仗靠山,她也好想好想,可是皇上却连一眼都不舍得看她,甚至怕是至今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宫所…… 第97章 陈宝林轻闭上眼,咽下心底的不堪。 后面站着的张美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陈宝林快要掐出血的手心,嘴角勾出冷笑,人心最大的恶,便是贪欲,生出贪欲便有自怜,愈是自怜愈是那些念头吞噬了本真。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皇上宠着谁不是旁人能够决定的,宓常在能走到今日,又何尝不艰辛。 陈宝林只看到宓常在表面的风光,却不知她侍奉君侧,亦是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上看似是在给宓常在做脸,实则也是在震慑后宫的嫔妃,想要嫁祸给宠妃,把手段用到皇嗣上,是真的活腻了。 男人斥责完,明裳眼眶里的泪水就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凉凉地打到李怀修的手背,她咬着唇瓣,也不说话,那双潋滟着波光的眸子,却委屈得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李怀修莫名见不得这女子这样委屈,他沉着脸,“给朕起来。” 明裳借着男人的手臂站起身,跪得太久,小腿软了下,李怀修抬手将人捞到怀里,他以为这女子是故意的,冷声斥她,“又闹什么!” 被训斥一通,明裳泪水跟断了线似的,愈发委屈,红通通的这双眼,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她揪着男人龙袍的衣角,哽咽道:“皇上别凶嫔妾,是嫔妾腿麻了。” 李怀修眉心使劲地跳着,脸色难看,手臂却牢牢地锢着怀中的女子,免得这人摔下去,他扫了眼没眼色的宫人,全福海一个激灵立即会意,忙搬了张圆凳放到明裳身后。 “宓主子请坐下吧。” 明裳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位份低,皇后娘娘都在站着,只有她一人坐下,不合规矩吧。触到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她缩缩脖子,听话地坐下了身。 皇上何曾这般宠爱过后宫的嫔妃,祁美人眼睁睁看着旁边与她天差地别的情状,不甘地掐紧了手心,“皇上,宓常在尚有嫌疑,皇上……” 明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揉揉酸疼的膝盖,直接打断道:“祁美人还没解释自己,忙着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祁美人倒是说说,你去太医院领的白檀倒底用到了何处?” 祁美人哑然无声,死死地瞪着明裳,偏生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众目睽睽下,祁美人哑口无言,她求助地看向皇上,入宫之后,她虽不得盛宠,可好歹也被皇上召幸过两回,她期盼着皇上能像待宓常在一般为她解围,然她转脸时,只从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淡漠的冷意。祁美人倏然僵住了脊背,唇瓣轻轻颤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她自作多情,在皇上眼里,她侍寝过又如何,后宫侍奉过圣驾的嫔妃多了,皇上又怎会一一记得,想凭此得皇上维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祁美人咬了咬牙,眼睛闭上,良久才一五一十地交代,“那乳母拿的白檀,确实是嫔妾从太医院所取。” “那日,宝珠公主到御花园玩儿,正巧与嫔妾遇上,嫔妾无意间得知宝珠公主对白檀过敏,那乳母又告知嫔妾,宓常在喜配香料,难免因此会有闪失。嫔妾才借口到太医院取了一两,但嫔妾不敢害宝珠公主,只是叫人扔到了御花园,果不其然,那乳母趁着嫔妾离开,将埋着的白檀挖了去。” “皇上!嫔妾并非有心要害宝珠公主!”祁美人跪地哭着求饶,“嫔妾只是……只是顺水推舟,嫔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那乳母闻言,面色大变,惊骇地跪低了身子,“祁美人慎言,奴婢何时到御花园挖过那东西,奴婢记起来,今日从御膳房回来,奴婢还遇见了祁美人身边的悦蓉,本是擦肩而过,奴婢并没在意,料想是祁美人有意栽赃宓常在,见大事不好,才反了口!” “好你个贱婢!若非你暗示于我,我又怎会冒险至此!我少有见到宝珠公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又怎知宝珠公主对何香料过敏!”祁美人又气又怒,蓦地转过身,“皇上,这贱婢满口胡言,不如将她押去慎刑司,用了刑,她必然都交代了!” “不要,皇上明鉴,奴婢句句实言啊!”曲嬷嬷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声音响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皇后也不耐烦再听下去,“还不说实话,你家中人一律按宫规处置,没人保得了你!” 曲嬷嬷闻言,才彻底醒悟过来,她怔然地伏着身子,额头破皮出血,她仿若未觉痛意,惴惴不安地向寝殿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叫所有人都注意到。 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桩事是阮嫔借由宝珠公主争宠,要除掉宓常在?虎毒尚且不食子,阮嫔是否太狠心了些。 曲嬷嬷咽了咽唾沫,万念俱灰地开口,“是……是阮嫔主子的意思。” “你胡说!” 阮嫔扶着令溪,从寝殿内走至中途,乍然听到这句话,她脸色一白,快步从里头出来,到曲嬷嬷跟前抬手便狠狠一掌,曲嬷嬷硬生生挨下一巴掌,脸被打得歪斜,眼含恨色。 阮嫔恍若未觉,似是想到什么,警告道,“贱奴,宝珠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本宫怎会忍心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场好戏看得实在精彩,峰回路转,谁能想到,竟是阮嫔自己设计的一出戏码。 殿内屏住了呼吸,都等着乳母说出缘由。 第98章 曲嬷嬷早知主子的厉害,她也知晓,自己倘若说了实情,主子定然不会放过她在宫外的家人。主子是宝珠公主的生母,可她在宫外,何尝没有骨肉呢?曲嬷嬷流着泪爬跪到前面,“奴婢知晓自己罪有应得,罪该万死,奴婢只求皇上,皇后娘娘保住奴婢在宫外的亲人,奴婢愿意受宫规处置!” 站着的阮嫔听这一席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她撩起裙摆跪到地上,“皇上,嫔妾平日待这贱婢不薄,定是前几日这贱婢儿子生病,嫔妾没应她的告假,她才蓄意报复,眼下走投无路,便往嫔妾身上泼脏水,皇上万不能被她满口胡言蒙蔽!” 两人各执一词,明裳此时确实没了嫌疑,这会儿缓下来,才觉脸上火辣辣的疼,阮嫔这一巴掌可是出了十足的恨意,结结实实地往她脸上招呼。明裳不敢碰右面的半张脸,静静地听着殿内的争辩。 李怀修冷冷睨了眼跪着的阮嫔,淡淡沉声,“说出实情,朕可以放过你家中人。” 得到皇上承诺,曲嬷嬷才松了口气,而阮嫔则是面色青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高位的帝王,她跪在地上,拼命压住心底的惊慌。 曲嬷嬷缓缓道:“三日前,宝珠公主染了风寒,主子指责奴婢们伺候不利,叩了奴婢们的月例。这口子上奴婢得知家里幺子染了咳疾,请上多少郎中都没看好,奴婢才斗胆求主子请宫里的太医,但主子以奴婢幺子是……贱民为由,推拒了奴婢的请托,还斥责奴婢之所以看顾不好宝珠公主,是因为一直惦记着家里,奴婢百口莫辩,幺子病得越来越重,奴婢只想治好儿子。奴婢便又去求了贵嫔主子,贵嫔主子不耐烦,才跟奴婢说,只要奴婢除掉了宓常在,她便请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去给奴婢的儿子看诊。” “奴婢实在没法子了……” 曲嬷嬷自知自己设计了后宫皇嗣,皇上绝不会饶过她这条命,她只求皇上能放过她的家中人,她只有这一个请求。 …… 上林宫的事了,曲嬷嬷谋害皇嗣赐自尽,阮嫔由二品贵嫔降到五品常在,无令不得出上林宫,待宝珠公主病愈后,送到坤宁宫交由皇后暂时抚养。皇后多年无子,又是皇嗣的母亲,确实最适合抚养宝珠公主。 事情告一段落,明裳回了顺湘苑,心口却久久不能平定,她总觉得有些事被自己忽略了。 月香从内务府取了冰,裹上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敷上明裳的侧脸,她瞧着主子肿得老高的脸颊,眼圈跟着一红,“主子从未对阮嫔做过什么,那阮嫔心肠也太歹毒了,竟然几番针对主子!” 冰块透着凉意,敷到脸上才让那火辣辣的疼有了舒缓。 明裳对此倒不见什么奇怪,她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歪着身子倚靠向引枕,“这后宫的怨怼本就是为争夺皇上的宠幸而生,我得圣宠,自然成了后宫的靶子,那些明枪暗箭,难免都朝着我打。” “主子过得这般艰难,还不如当初……” 还不如当初嫁给柳大公子算了…… 月香意识到自己又要脱口而出什么话,倏然闭了嘴,她偷偷瞄过去,主子眼底淡淡的,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谈。 她低了眸子,心中忿忿,当初柳大公子待主子多好,即便远隔千里,也要偷偷给主子寄信,送小玩意儿,主子不爱读书习字,柳大公子就包揽了主子所有的课业,主子喜欢捣鼓舞曲香料,柳大公子到每一地任职,都亲自去摘外面稀罕的花草,捣成香粉送给主子……主子与柳大公子就是天成佳偶,倘若没有柳夫人从中阻拦,主子何必进宫遭这份罪。皇上待主子虽宠,可归根到底,也只是万千嫔妃中分得的一分宠爱,主子尚且貌美,才得这一分圣宠,日后主子容颜不再,后宫一茬一茬地进来新人,皇上身边,可还会有主子的地位? 月香越想越为主子心酸,眼圈越来越红,吧嗒掉下一串泪水。 这架势倒吓了明裳一跳,“好好的哭什么?” 月香呜咽一声,“奴婢是心疼主子。” 她越说泪水越多,都快融化了敷给明裳的冰块,明裳忍俊不禁,摸了摸月香的发髻,“好了,我人好好的,心疼我做什么。” 话虽如此,不知何时间,明裳眼底也是一片潮湿。 哭是没用的,这条路再难,她既然选择了,就要咬着牙走下去。 …… 入夜,圣驾去了顺湘苑。 明裳候在外头迎驾,天儿越来越冷,她捂紧了汤婆子,往外张望两眼,终于等来了人。 李怀修下了銮驾,眼瞧着殿门前的女子垫脚朝这头看,没个规矩的模样,眉心突跳了下,全然没了来时的惦记。 他走到人跟前,那女子才装模作样地福了身子,不等他说起来,那人便挽住了他的手臂,撅嘴埋怨,“皇上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害嫔妾好等。” 这女子总有三言两语就气着他的本事。 李怀修正要开口训斥,低眸就瞧见了她右脸刺目的红,腹中的斥责压下,他眼色淡淡下来,捏住女子的下颌,仔细去看,指腹轻碰了一下,耳边便听“嘶”的一声,他停住手,不自觉轻下声去问,“还疼着?” 第99章 明裳可怜巴巴点了点脑袋,结果这般示弱,不仅没招来男人的怜惜,额头反而挨了一掌,“笨!被打都不知道躲?” “嫔妾哪知道阮……阮常在要打嫔妾。”明裳揉揉发疼的额头,娇声嘀咕,“皇上又打了嫔妾的脑袋,干脆在嫔妾左脸再来一下子好了……” 这女子是胡搅蛮缠惯了,李怀修没理睬她,自己使了多大的力道自己清楚,她便是这样,一分的痛也要装出十分,博他怜惜。 …… 殿内摆了茶水,明裳难得红袖添香一回,学了烹茶,素白纤细的手握住茶柄,动作行云流水,颇具美感。她捧着沏好的热茶,送到男人跟前,“皇上快尝尝,嫔妾可是为了您学了整整两个时辰!” 李怀修听着这女子的献殷勤讥讽地扯了两下嘴角,“世家贵女,有谁不是打小就要学这泼墨煮茶,你倒好,练了两个时辰就觉得自己委屈。” “要不是为了皇上,嫔妾这两个时辰都不想练,皇上倒底喝不喝嘛!”那茶水又递上半寸,女子脸蛋又羞又恼,大有他不喝以后就不再做这种事的架势,李怀修简直拿她没法子,哪有这么胡闹的!末了,他还是把那盏茶水接了,轻抿了一口,动作倏然顿住,这是加了多少盐来给他喝! 他眼皮子一掀,那女子正巴巴地看着他,眸底狡猾得跟个小狐狸似的。 李怀修脸色瞬间黑了,拱了拱后牙槽,阴沉沉地睨向那女子,“戏弄朕?” 那女子噗嗤笑出声,躲得倒是快,不等他把人扣回来,先一步跑到了屏风那头,探出半张脸蛋,又娇又笑地瞄他,“嫔妾一时斟酌不好盐量,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李怀修脸上风雨欲来的神情,不说御极之后,便是尚是皇子之时,也没人敢这么耍他,这女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全福海!” 外面候着的全福海正悠哉悠哉地踢着石子,冷不丁听皇上冷得掉冰渣的传唤,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到,莫不是宓常在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把皇上气急了吧。果不其然,他一进里头,就瞧见皇上一脸阴沉如水地坐在窄榻里,而宓常在小兔子似的躲在屏风后面,这架势,他以前可是没见过。 他上了前,一躬身,“奴才在。” 皇上显然怒气未消,眼神跟刀子似的,“带人把宓常在私库里的赏赐通通搬回乾坤宫,日后不准各宫给宓常在赏。” “皇上!”明裳蓦地瞪大了眸子,全福海顶着一头凉汗,没敢应下这话,皇上要是真的生气,早把宓常在拖出去了,哪还由得宓常在开口。搬空私库这个责罚,不得不说,皇上待宓常在有时候可真是……够损的。 李怀修凉凉睨过去,“朕说的话你没听见?” 全福海脊背登时出了一层凉汗,这两位主子吵架,夹在中间受罪的可是他这个奴才啊,宓常在倒底又做了什么,把皇上气成这样。 “奴才……” “皇上,嫔妾真的知道错了。”明裳先一步抢住了全福海的话头,听见宓常在开口,全福海才松了口气。 明裳磨蹭到男人跟前,伸出小手,轻拉了两下男人的衣袖,被李怀修十分无情冷漠地甩开。 “这不公平!”明裳脸蛋不悦地哼了声,“嫔妾不过是给皇上多吃了些盐,皇上给嫔妾吃的可是……” “闭嘴!”李怀修额头青筋一跳,厉声喝她,脸色又黑又沉。 皇上给宓常在吃了什么?全福海眼观鼻鼻观心,心有好奇,但可不敢问出来。 李怀修冷扫了全福海一眼,“出去!” 火气大得吓人。 全福海膝盖一软,险些跪下来。 殿里没了人,明裳眼眸微动了下,柔柔地伏到男人怀里,娇言轻语地哄人,“皇上渴不渴,嫔妾再让人沏盏茶来。” 李怀修揉着眉心,没理会怀中女子讨扰的撒娇,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倒是把这小手段学会了。 他冷着脸不开口,那女子似是真的害怕了,“皇上要是还生气,那嫔妾……嫔妾……” 明裳羞红了一张脸,破釜沉舟似的,凑到男人耳边。娇声软语,拂到鼻翼下的气息都是甜腻的,李怀修喉结滚了下,盯着面前勾着他的小妖精,微眯了眯眼,蓦地扬臂,将人扯到怀中,盘金龙纹的阔袖,将胸怀的玉雪盈白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色朦胧,羞得藏到了云里,一个时辰过去,李怀修的火气也消了。 疏解过后,李怀修思绪不时转移到前朝,指骨一下没一下敲着怀中人的腰窝,将近年关,六部又要详实一年的收账支出,今年所经多次祸事,收成民税不过往年三成,恐国库已是空虚无几…… 他眉宇越锁越深,指骨的力道无意加重,怀里的人却终于受不住,不安地动动身子,跟他抗议,“皇上别敲了,嫔妾要痛死了。” 宫里最忌讳死字,这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怀修敛下心思,拧眉斥她一句,这人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却半点自觉没有,翻过了身子,乌黑的后脑正对着他,抱怨道:“皇上不知道自己劲儿有多大,嫔妾的腰都被皇上敲红了。” 第100章 闻言,李怀修扫了眼女子的腰窝,雪白的肌肤确实有几道红印子,其实不止那处,上面更甚,李怀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指腹往下捻住明裳的命门,“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让朕安生安生?” 明裳呼吸一滞,脚趾蜷缩到了一起,她敏锐地听到了男人怀中的疲惫,待那只手掌拿开,才翻过了身子,柔软的唇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男人的下颌,带着点讨好,李怀修颇吃她这一套,手臂揽着女子的腰身,收了收,明裳指尖戳着男人赤膊的胸膛,糯糯道:“皇上这般宠着嫔妾,太过扎眼了。” 李怀修微阖着眼,倒有些享受那女子乱动的小手,给他挠痒痒似的,“只要你不耍心思,不生事,朕会一如今日地护你在后宫无虞。” 男人声音很淡,却平和得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第036章 帝王一诺, 犹如千金。能得皇上信任,这许是旁人的一生所求。 明裳本有三分随意的心,在这一刻轻颤了下, 她仰起脸, 难得有几分郑重,“皇上为何这么相信嫔妾?” 李怀修垂下眼, 指腹钳起了这张脸蛋,“你很聪明,知道朕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男人眸子黑沉,深邃得像一汪潭水。 这也确实是他宠着这女子的缘由,后宫没有人能跟这人一样,懂得该怎么奉承他,也懂得该怎么不触碰他的底线, 聪明狡诈得像个狐狸, 偏生生了一张可怜无辜的脸。 李怀修视线游移片刻, 松了手。 这夜明裳睡得并不踏实,男人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这位未过而立能从先帝手上得来江山, 城府定是她难以所想的深沉, 她使的那些小手段,何曾不被这位看在眼里,无非是得了趣,不与她计较罢了。 …… 翌日李怀修还有早朝,卯时正便睁了眼, 怀中的女子睡得正好,半张小脸都贴到了他的胸口。这段日子也习惯了这人的睡相, 只是因晨起,怀中温香软玉缠得紧,难免有些异动。李怀修压制下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半分怜惜地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女子,“起来,伺候朕更衣。” 做甚他要去上早朝听臣工聒噪,吐唾沫星子,她就能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接着睡。别的宫嫔侍寝,可没像她这么不懂事。宠着她几个月,也该是时候教教她规矩。 明裳被吵醒,眼睛也没睁开,抱着被子滚到床榻里,迷迷糊糊地出声,“皇上唤宫人进来就好了,嫔妾好困……”不一会儿,大抵是察觉没了声,十分有规矩地道了句,“嫔妾恭送皇上……” 一夜过去,宓常在似乎还是没把皇上哄好,顺湘苑上上下下的宫人奴才都到了殿外恭送圣驾,唯独缺了那个主子。即便习惯了主子躲懒,宫人们还是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尤其是触到皇上铁青的脸色,更是心惊胆颤得厉害。 李怀修走出顺湘苑,忽然停住了身子,淡淡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扳指轻转,“你们主子以往也要睡到这个时辰?” 皇上问话,宫人们不敢不如实交代,绘如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皇上,主子身子弱,难免要多睡一些时候。” 这句话,也算是给主子找了个由头,毕竟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侍寝后的身子,主子肌肤娇嫩,皇上又从不会怜惜人,每每第二日,都要擦些药膏,皇上既宠着主子,料想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怀修想到那女子娇滴滴的模样,眯了眯眸子,倒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銮舆。 …… 因祁美人一事,后宫众人才知宓常在也不是空有美貌,居然还对调香精通一二,可真是把人小瞧了。待皇后散了请安,陈宝林徘徊在坤宁宫外,待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她犹疑稍许,先上前一步,叫住人,“宓姐姐!” 陈宝林走近,手心下意识攥了下绢帕,“宓姐姐这是要回永和宫?” 明裳眼眸扫了面前的陈宝林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嘴边浮上一丝笑,又很快敛去了,“陈宝林寻我是有事?” 这声陈宝林,彻底让她身子陡然僵硬,面上的笑意愈发挂不住,难道宓常在是早知那香囊有问题,才愈发与她疏远?陈宝林越想越认定了这个原因,既然如此,宓常在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反而让她数日以来心惊胆颤。 陈宝林面色颇不自然,“宓姐姐懂香,也知晓香囊用久了,难免散了味道。嫔妾当初送给姐姐的香囊,时日已久,怕是淡了,嫔妾想再为姐姐添些香料放到香囊里。” 明裳扬唇轻笑,这一声,彻底让陈宝林乱了心神,她终于生出恐慌,咽了咽唾,紧张地抬起眼,“宓姐姐在笑什么?” 女子妆容精致,眼底讽色一闪而过。 明裳走近一步,声音很轻,只她二人听见,“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陈宝林脸色煞然一白,十月的风,却吹得她刺骨得冷。 宓常在果然早都知道,却在作壁上观,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宓常在分明知晓,却始终不做动作,今日又与她挑明,究竟是要做什么!陈宝林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手心的帕子越攥越紧,终于自乱了阵脚。 第101章 两人言语止于此,眼见着到了十月末,这日快要到坤宁宫给皇后问安。刚踏出内殿,便觉一股寒气扑到了脸上,绘如立即为她裹紧了披风,“天是愈发得寒了,今岁入冬得快,奴婢之前招呼了司衣司给主子做了入冬的衣裳,料想现在也做得差不多,奴婢这就让人取来。” 绘如做事妥帖,明裳放心,也就刚踏出内殿的一阵凉风,走了一段路,身子便愈发热乎。 等到了坤宁宫,迎面见到出来的皇后贴身的宫女文竹,文竹瞧见明裳福了身子,“宓主子来得早,奴婢正要通知六宫,宝珠公主闹着要见阮常在,娘娘有令,今日主子们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自从宝珠公主被养到了坤宁宫,隔三差五的就要闹着见自己的生母,明裳见怪不怪,一大早的冷风盛气,吹得她小脸发白,她捂着汤婆子,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一人分身乏术,可要嫔妾进去看看?” 文竹妥帖地道了谢,“宓主子有心,娘娘交代,主子们这几日都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绕过回廊,风愈发得大了起来,身上裹着的披风透着钻心的凉意,今儿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月香生怕主子冻着,走到挡风的一侧护着明裳,没再走上多远,就遇到了圣驾,明裳眸子亮了下,正要福身时,瞧见了銮舆裹得严实的女子,她脸上的笑意微僵,也是一瞬间的情绪,便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请杨嫔姐姐安。” 全福海也瞧见了宓常在,装死似的垂低了头,今儿没有早朝,昨儿杨嫔闹着身子不适,皇上正要到承明宫去看看,就遇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杨嫔主子,便让人上了銮驾,谁成想还没走远多,又看见了宓常在。 杨嫔挑着垂帘,居高临下,眼里得意,几番被宓常在下了面子,也终有她下宓常在脸面的一日。她还是聪明,没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什么,反而一反常态地关心去问,“宓常在这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面上虽不显,却也叫人听出了话里头的自得。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銮舆内,扶着隆起肚子的女子,不紧不慢地捻了捻扳指,目光投向宫道上站着的人。 那女子只要有外人在,便似记起了规矩,乖得不像话。冷风垂着她发白的脸蛋,单薄的身形仿似一吹便倒,他拧起眉,竟觉得这番情形实在刺眼。 明裳低眉顺眼,没有看男人的视线,她知晓此时有人在看她,但她故意不去抬头,谁让这銮舆内坐着的是别的女人。 她声音很轻,“宝珠公主哭闹,皇后娘娘免了今日的问安。” 杨嫔神色了然,“怪不得瞧着宓常在的方向,不像是要到坤宁宫呢。”她蓦地顿了下,手心轻抚住隆起的肚子,欢快地转过脸,“皇上,嫔妾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她说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向下面的明裳投去了一个眼光,李怀修手掌随意地抚了抚杨嫔隆着的肚子,脸色却是淡淡,他按了按拇指的扳指,见下面的女子冻得颤了身子,启唇开口,“把朕的外氅拿给宓常在。” 这话落下,杨嫔先是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对上男人冷淡的眼神,身形一颤,笑意全无,居然觉得坐在銮驾里,比站在外面的寒风中还要冷。 全福海反应快,捧着皇上厚实的狐皮金纹外氅递到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手里,他乐呵呵的,态度无不恭敬,“宓主子快披上,仔细冻着。” 月香动作快,三两下便裹紧了明裳的身子,御用之物最是金贵奢华,瞬间便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冷风,暖融融的热着身子。 圣驾过了宫道,明裳眸子淡淡地瞧着离开的銮舆,冻得发白的唇瓣微微抿起来,眉心轻蹙,杨嫔素来不屑与后宫嫔妃争宠,这是出人意料地向她示威张扬,可见在杨嫔心里是与她结了多大的梁子。 月香见主子发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和缓,才放下心,又怕主子难过,小声劝道:“杨嫔不过是借着怀着皇嗣才有几分得意,皇上这般宠着主子,待主子有了皇嗣,杨嫔定不敢再这样欺负主子。” 明裳倒不觉得杨嫔做得过分,毕竟换作是她,肚子里怀着皇嗣,怕是也要忍不住撒娇炫耀一番。不过也不算白受委屈,毕竟……明裳裹紧了外氅,唇角微扬,皇上这般,是直接打了杨嫔的脸面,即便杨嫔有气,也不得不敛起来,还要收敛了脾气向那位认错。 圣驾到承明宫,杨嫔从里头下来,李怀修只淡淡嘱咐了一句注意身子,再未关心一句,皇上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半个时辰前,而正是在遇到宓常在后才开始转变,杨嫔忽然有些不甘,皇上为何这般宠着那女子,宓常在美貌有余却才学不足,不论是家世身份,还是修养规矩,处处比不上她,皇上为何,偏偏宠着那样的女子。 杨嫔再有心气,此时也不得不压下,她拉住了男人的衣袖,有些试探在里,“嫔妾这几日身子不舒坦,皇上可不可以留下陪陪嫔妾。” 于杨嫔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能说出这些话,已是她最大的退步,放在从前,都是那些世家公子捧着她,自己何曾如此放低过身段。 第102章 李怀修敛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杨嫔出身高门,念及她父亲的功勋,一入宫他便给了她嫔位。杨嫔也确实合他心意,有规矩,识大体,鲜少参与后宫纷争,相比之那个动不动就撒娇气他的女子好上太多。大抵是她折了身段太过规矩知礼,才让他觉得,与后宫别的女子没有不同。 手腕的衣袖被轻扯两下,那女子也喜欢拉他衣角,但与杨嫔不同,胆子总是大的,见他不搭理,就会挠他手心,最后整个人都直接黏黏糊糊地缠上来,闹得他烦不胜烦。 杨嫔见皇上不语,眼圈竟鲜少的红了,她忍不住生出了些害怕,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由着性子的任性妄为,她轻唤出声,“皇上……” 李怀修敛了心思,没直接答她的问出的话,他垂下眼睑,扫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终归是握住了那只手,声音有所缓和,“御膳房热着羹汤,对有孕女子的身子好,朕让宫人送到承明宫。” …… 圣驾停了一个时辰,出了承明宫主殿,绕过回廊,李怀修合着眼,听见外面请安的女声。 全福海乍一没认出来人,幸而那主子自己介绍自己,不然他还真得罪了人。 陈宝林描着素净的妆容,为显出身段,穿着的宫裙都是极为轻薄的掐腰款式,站在冷风里,怜弱得像只小白花。 “嫔妾宝林陈氏,恭请皇上圣安。” 今儿皇后娘娘免了六宫的问安,圣驾都到了承明宫的宫门,陈宝林这时候过来问安,意思不言而喻。这段日子,宓常在确实不如刚开始得宠了,皇上也有雨露均沾的势头,陈宝林有心机,赶在这个档口出来。皇上对六宫嫔妃态度都是淡淡,到了日子便召一两个嫔妃侍寝。倘若宫嫔家中有了功绩,皇上也会为给颜面多召两回,不过全福海确实没有听说过陈宝林,料想她家中在前朝也不是什么高品的大员,陈宝林这时出现,今夜能不能侍寝,全看皇上的心思了,但刚过了宓常在那茬,眼下皇上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銮舆内好半晌没听见动静,这大冷的天儿,陈宝林身子都要僵住了,一面是冻的,一面全然是因为那位的态度。 全福海也不敢说话,心道这陈宝林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陈宝林站在冷风里,掐紧了手心,周围这么多奴才,又有承明宫盯着,今儿若是不能成事,杨嫔不知要怎样为难她。 她挽起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嫔妾闲时绣了一件衾衣,嫔妾没有宓姐姐聪慧,幸而会些绣活儿,便想到绣件衾衣给皇上尽尽心。” 这时,銮驾里才有了回应,男人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爱妃有心了。” 也就这一句,圣驾起行,甚至都没说,要收下陈宝林做的衣裳。 陈宝林望着远去的圣驾,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翠苏有些看不下去,跟了主子这么久,她也有些了解主子的性子,主子家中待主子不好,即便是到了宫里,主子也没有个贴心说话的人,殿里的奴才伺候不尽心,主子也不得圣宠,又处处被主位的杨嫔压住一头,主子哪能好过。但她隐隐也察觉出了,宓常在为何不肯与主子交好。 她心头一跳,没敢深想下去,轻声劝道:“起风了,奴婢扶主子回去吧。” 那厢陈宝林有意候在承明宫门前,等着圣驾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杨嫔的耳朵。杨嫔抬手拂去了宫人端来的茶水,抚着肚子恹恹不耐,嘴角讥诮地勾起来,“还真是不安分。” “既然陈宝林不觉得冷,就穿成那样跪在主殿外,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 这一日,没人得个安生,宫里头安安静静一段日子,就要生出一段风波。圣驾回了乾坤宫,全福海伺候得无比小心。 他弓着腰到御前奉上茶水,正要退出殿门,又被皇上叫住,“朕记得去岁南洋进贡了一匣子溪地斛珠。” 全福海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回事,虽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顺着皇上的话头道:“回皇上,私库里确实放着。” 李怀修点点头,指骨敲了两下椅背,“去给宓常在送去。” 全福海下意识就要接话,后知后觉诧异地要惊掉了下巴,“皇上是说那一匣子都拿给宓常在?” 李怀修懒懒地掀起眼皮,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朕什么意思”的眼神。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非他惊讶,那一匣子溪地斛珠可是南洋整整攒了三十年才攒出的珠子,颗颗晶莹如美玉,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珠宝,放到宫外都是有市无价。皇上拿给宓常在一两颗,哄哄人也就罢了,一匣子都拿过去,皇上不心疼,他管着皇上私库都觉得心在滴血。 全福海干笑两声,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就是个奴才,哪有替皇上做主的份儿,皇上愿意宠着宓常在就宠着,别等到过后长了宓常在的脾气,舍不得把宓常在怎么样,回来拿他撒气。 他转身正要出去,忽地又被皇上叫住,他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正要生出希望,又听皇上道:“罢了,今夜召宓常在侍寝,朕总要给她一个当面谢恩的机会。” 全福海嘴角抽了抽,真不知皇上是想看到宓常在感激涕零,还是皇上是想今儿让宓常在受了委屈,亲自把人哄回来。宓常在也真是厉害,侍寝快大半年了,还让皇上当个新鲜宠着,兴致十足,这可是在六宫别的主子那儿从未出现过,是全福海打心里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103章 但今夜倒底是没能去上顺湘苑,重元宫的宫人到御前请人,丽妃娘娘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丽妃倒底曾侍奉过皇上一段日子,这夜,圣驾去了重元宫。 重元宫此时乱成一团,丽妃旧疾发作,宫人忙着到太医院请太医,听闻圣驾至,又忙着跪到宫门前恭迎皇上。 丽妃病发突然,太医看了诊,开出方子,拿给宫人煎药。李怀修进内殿时,丽妃已经醒了,倚靠着引枕,一口一口地咽着宫人端来的汤药。 她看见熟悉的明黄衣袍,起来身子福礼。宫人扶着她,苍白消瘦的脸不见血色,与从前的鲜亮明媚判若两人。 李怀修平静地看着如今病弱的丽妃,把人虚扶了起来,“你既病着,不必多礼了。” 昏黄的宫灯映着男人的眼,君心难测,便是在此时,丽妃甚至不知晓,自己病成这番,皇上心里可有对她一丝的怜惜,她希望是有的,哪怕一丝也好。一阵情绪上来,丽妃忙以帕抵唇,避开了脸,极为艰难地压住胸腔的震咳。 她极力地提了提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皇上还能来看臣妾,臣妾心里很是高兴的。” 李怀修敛开眼,道:“朕已经免了你父亲的死罪。” 丽妃眼眸亮了亮,脸庞柔和下来,以帕抹去了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屈膝做了大礼,感激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请求,想请皇上答应。”丽妃没有起身,眼眸垂得很低,她轻咳两声,心头酸涩,“臣妾自知身子羸弱,不会再有身孕,臣妾家中有一堂妹,业已及笄,相貌端正,性子也是极高,臣妾想请皇上准允堂妹入宫,侍奉皇上左右。” 李怀修脸色沉了下来,跟在旁边伺候的全福海,听见丽妃娘娘这个求愿,蓦地吓了一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丽妃娘娘也太不知足了,皇上已经免了孟氏的死罪,丽妃娘娘竟然还想着让孟氏一族的女子进宫,养育皇嗣! “这是你的请求,还是你孟家的请求?”李怀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眼里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只这一句话,全福海吓得脖颈不禁一抖,丽妃娘娘当初入潜邸时再受宠,也比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不禁胡思乱想到,多年之后,宓常在是否也会如此,后宫进了新人,之前的那些花看腻了,终究要再换上一波。 丽妃眼眶里的泪水打了两个转,她咬紧了唇,才没落下来,心口涩得发疼,父亲再苛待利用她,也比不上皇上冷漠无情的一句话让她难受。她想,她对这位帝王,终究还是抱上几分期待了吧,可皇上待她,却早就不复当初,或许,当初所有的一切,也是假的。譬如当年的瑜贵嫔,譬如现在的宓常在,开得再鲜亮,都不过是御花园中的一朵,这位帝王得趣便施恩一般地浇水遮阴,厌腻了,便抛之身后。 丽妃轻呼了两口气,良久,才慢慢道:“臣妾的所有都给了皇上,如今孟家颓落,皇上要制衡前朝,宠幸孟家女,何尝不是一个极佳的手段。”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惯例,丽妃娘娘竟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全福海眼神颤颤巍巍地瞄向皇上。清沅闻言,扶着娘娘的手心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轻拉了下娘娘的衣袖,示意娘娘不要再说了。皇上今日肯过来看望娘娘,可见待娘娘还有几分旧情,倘若皇上因这些话动了怒气,届时才无力回天。 丽妃仿若未闻清沅的暗示,她是在做最后的赌注,如今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倘若再没皇嗣傍身,待来日,如何能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帝王薄情,却最会权衡利弊,孟家骤然失势,皇上宠幸孟家女,不仅是对前朝世家的安抚,更是昭示皇恩浩荡,才会让那些惊惶的世家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丽妃侍奉君侧多年,也知晓该怎么示弱,她伏低了身子,任由眼眶的泪水流出,柔声哀求,“皇上念在多年情分上,能不能答应了臣妾这个请求……” 第037章 那夜, 圣驾从重元宫出来,就回了乾坤宫,皇上没召后宫嫔妃侍寝。六宫不知重元宫生了何事, 也没把丽妃突发旧疾这茬放在心上, 毕竟自打孟家出事,丽妃原本病怏怏的身子骨便愈发不好, 丽妃娘娘脾性在后宫中最是宽和,又因母家无所倚仗,六宫嫔妃对丽妃娘娘的敬畏从不比杨嫔。 六宫都知道丽妃身有旧疾, 丽妃告了假,已多日没去坤宁宫问安,宝珠公主渐渐习惯了住在坤宁宫,除却偶尔哭闹一番,倒少有再折腾。毕竟年纪小, 有了好吃的好玩的, 慢慢地也就忘了事。坤宁宫问安多日, 有人也隐隐察觉,陈宝林似乎没再如以往到宓常在跟前凑了,可真是稀奇。听说那日陈宝林盛装等着圣驾, 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还因此被杨嫔罚跪一日,在后宫里闹了好大的笑话。过了一段日子还时常有人提起此事,拿来打趣,丝毫没顾忌陈宝林的脸面。 这日明裳正从御花园摘了花回顺湘苑,宫道上遇见姜贵人, 她福了身子见礼,姜贵人笑吟吟地扶她起来, “瞧着宓妹妹是刚从御花园回来,大抵还不知道。” 明裳被她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得一头雾水,启唇道:“姜姐姐说的是何事,嫔妾确实不知。” 第104章 姜贵人捂唇轻笑,“方才得了信儿,张美人有身子了。”她顿了下音,意有所指,“我没记错,张美人不是与宓妹妹走得亲近,怎的宓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儿?” 话语中有三分试探,三分讥讽,三分幸灾乐祸。 明裳只抿了下唇,缓缓地说了话,“姜姐姐也说了是方才知道的音信,我一直在御花园,说不准前去顺湘苑通信的宫人,正着急找着嫔妾也未可知。” 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贵人有些失望,不过她早知晓宓常在不会轻易被她套进去,倒也不在意,牵唇一笑,“宓妹妹现在知道了张美人有孕的事,正巧我也要去听月坞,不如宓妹妹与我同去,张美人与宓妹妹交好,见到宓妹妹人,必然欣喜。” 明裳没拒绝姜贵人的同路的说辞,只是不动声色地离姜贵人远了半步,两人行走间相隔甚远,姜贵人注意到宓常在的防备,也没说什么,毕竟她确实也没存着好心思。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听月坞,里面已来了许多嫔妃,圣驾和皇后仪仗都在外面。 诊出张美人有孕,听闻是在后午,张美人是晕倒在了宫道上,正遇到皇后的仪仗,回了听月坞。也因此,闹得动静大了,才引来不少探望的人。说是探望张美人,实则一是为了看看张美人身子可否有碍,能否保得住肚子里的皇嗣,二则是为了见到皇上。 张美人躺在窄榻里,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怔然出神,她不是新进宫的嫔妃,也不是初次侍奉皇上,却从未有孕过,这回她本也没抱希望,怎会想到,这般容易便怀上了皇嗣。她一时没醒过神,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梦境比以往的要真实许多。 “嫔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姜贵人屈膝福礼,上前便道,“嫔妾听说张妹妹有了身孕立即就赶过来看望,不想六宫这么多姐妹都先了嫔妾一步,张妹妹不会怪我吧。” 姜贵人嘴上说着自己来的迟了,旁人眼中看到的却是最后进来的明裳,听闻张美人与宓常在交好,怎的宓常在现在才来。嫔妃心中揣测,倒底是怀了皇嗣高人一等,当初巴巴地去巴结圣眷正浓的宓常在,而今怀了皇嗣便将人抛到了脑后。 皇后听着下面嫔妃看似和睦却处处藏着机锋的争执,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上的脸色,抬手拿起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入口甘苦,像是放了有些时日的陈茶,张美人不得圣宠,宫里的奴才自然捧高踩低,伺候得不尽心,而今张美人有了皇嗣,这茶水也该换换了。 那厢姜贵人说完,张美人温和地笑笑,并没有立即接话,反而看向坐在交椅上的李怀修,“皇上也知晓宓常在的性子,怕是又跑去御花园捣鼓些新花样,想必这回去顺湘苑传话的宫人定是又扑了空。” 闻言,站着的宫嫔的脸色又变了,她们都是听说张美人晕倒诊出有孕才来的听月坞,张美人竟然特意去告知了宓常在?后宫有谁希望多一个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嗣,张美人也不怕宓常在因此与她有所嫌隙,生出别的心思。 明裳没理会旁人如何做想,很快接上话,“嫔妾是去御花园摘了些新开的梅花送给张姐姐,幸而路上遇到了姜贵人,不然怕是又要耽搁些时候。” 绘如立即送上了梅花,太医检查过无碍,水琳接了花插/到了瓷瓶里。两人一唱一和,姜贵人再长袖善舞,也撑不下去脸色。 几人的唇枪舌战,李怀修看的清明,前朝有政务,他没再待下去,拍了拍张美人的手,“朕前朝尚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起身时掠了眼掉了红漆的凭几,对听月坞的宫人道,“伺候好了你们主子。” 张美人对皇上淡淡的态度并不失望,她不是丽妃,也不是杨嫔,她对这位寡情的帝王,从没抱过希望。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身福了礼,“嫔妾恭送皇上。” 来这的宫嫔本就是为了见到皇上,见圣驾离开,神色怅然失落,也不想再留下去看张美人风光得意,皇后一走,很快便都出了听月坞。姜贵人离开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明裳一眼,“宓妹妹侍寝这么久,还不见动静,可找了太医看看?” 明裳微挑了下眉梢,摸不清姜贵人的意思,徐徐道:“大抵是嫔妾身子弱,想要有孕总要比旁人艰难些。” “是吗。”姜贵人唇线轻扬,留下这两个字,出了听月坞的殿门。 内殿里剩下明裳二人,张美人也不必再撑着方才的模样,吩咐宫人上了好茶,明裳抿上一口,讶异地看向张美人。 张美人难得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皇上几月不来我这儿一回,自然要让那位知道知道,内务府是如何苛待的我,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张美人一向思虑周全,这厢明裳倒是从未想过,她一直承宠,内务府恨不得把她当成祖宗伺候,想要给那位卖惨,倒是没多大可能,只怕届时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位又要变着法得折腾她。想到此,明裳脸蛋生出些绯色,借着饮茶的由头才遮掩下去。 两人说到这儿,张美人没察觉女子的异样,她握住明裳的手心,引着摸向自己的肚子,她轻下声,“我倒希望是个公主。” 第105章 明裳讶异地抬了眸子,“六宫嫔妃谁不希望能得一个皇子。” 毕竟只有皇子才能坐到那个位子。 张美人笑了,她看着明裳,声音轻不可闻,“公主不好吗?免得为了那个位子,手足相残,争得头破血流。” 听张美人毫不避讳地说出这句话,明裳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美人看着她,温柔地笑笑,不紧不慢转了话题,“人人都说母凭子贵,可我却知道,皇上待你,与旁人不同。” 明裳指尖微顿,抬眸与张美人相视一眼,又轻轻转开。 方才姜贵人与宓常在一同进殿,张美人就已注意到,皇上落在宓常在身上的视线要比旁人要久。想要得那位喜爱,也是讲究一些机缘,尽管这些或许对那位而言微不足道,但也已经足够了。 张美人对事事总要比旁人洞悉得透彻,后宫母凭子贵,唯独在顺湘苑里,全然变了番模样。 水琳送明裳出了殿门,回来为主子换了新的汤婆子。主子畏寒,皇上待主子又非对宓常在那般宠爱,因而内务府难免怠慢听月坞,送的炭火要么缺斤少两,要么都是潮炭,主子冬日里往往要多捂上几个汤婆子。 内殿静着,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进了热闹的嘈杂声,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进来通禀,“主子,内务府送来了新培的桂花,这时节桂花可是罕见!” 张美人倚着引枕,不徐不疾地摩挲着汤婆子裹着的绣纹,这汤婆子用的年头多了,有几处纹路磨损得几近于无。 内务府的奴才捧高踩低,这时候倒巴巴地给她添贵气来了,锦上添花虽好,雪中送炭却才是难得。 “水琳,去赏些银钱。” 水琳是不愿意送钱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但在这宫里,内务府主持着六宫用度,也要结交个情分,她明白主子的用意,应下声,领着小太监出了门。 …… 乾坤宫 后午皇上去了马场跑马,刚回殿没多大一会儿,前朝就有大臣觐见禀事,到了晚膳的时辰,那大臣才出了殿门。食不言寝不语,伺候皇上用膳不能多言,待食毕,全福海立即上前通禀。不必皇上吩咐,内务府自有眼色,得知张美人有孕,自然是紧赶慢赶地过去巴结一番,听月坞的摆置上上下下换了个遍,都说后宫里母凭子贵,在张美人身上可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怀修低眼理了理衣袖,起了身子,“传话给太医院,每隔上几日去请一回平安脉。” 全福海躬下身子应话,恭恭敬敬地跟在皇上后头,没等踏出东暖阁的门,李怀修骤然停住脚步,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扳指,忽然开口,“宓常在身子调理得如何了?” 按理说宓常在侍寝最久,又解了毒,确实不该这么些日子还不见动静。 全福海斟酌道:“奴才听说前几日宓常在染了风寒,料想宓常在身子是较别的主子娇弱了些。” “染了风寒?”李怀修微拧起眉,凉凉掠他一眼,“怎么没人禀朕?” 全福海委实冤枉,皇上日理万机,前朝的政务忙不过来,他哪敢因这点小事去叨扰皇上。宓常在该懂事的时候也是懂事,不争不抢的,安安静静像没这人。再者说,宓常在染了风寒,倘若巴巴地凑到御前,让皇上也染上风寒,坏了龙体,才是大罪! 他一时说不出话,欲哭无泪,“奴才听说也只是小风寒,吃上两副药就好了。” 李怀修想起今日见那女子可怜巴巴受人欺负的模样,脸色难看,平日就敢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后宫就跟个小兔子似的,上了小性子就咬他一口。不该懂事的倒是知晓规矩,染了病也一个人受着。 …… 顺湘苑 明裳沐浴出来,由着辛柳给她擦拭肌肤上的水珠,歪着身子精神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见主子这般困倦,辛柳担忧地摸了摸主子的额头,触到正常的温度,才放下心,“主子再等上半刻,奴婢很快就绞干了。” 明裳打小就生得一头又浓又密的长发,光亮滑顺如上好的绸缎,闺阁中交好的姐妹都羡慕她这一头长发,明裳得意之际也颇为苦恼,头发生得浓密,沐浴之后的擦拭难免又废上些时候。前几日她染了风寒,就是因为不耐烦等着绞干头发,先去睡了。这回辛柳受了教训,定然不会再放她先去入寝。 头发绞到中途,守门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跑进来传话,“主子,皇上今夜召了主子侍寝,圣驾已经到永和宫宫门了!” 圣驾来得快,明裳裹发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顺湘苑,明裳披着件外衫,就赶紧领着宫人去了殿外接驾。 李怀修走到廊下,便见那女子头发裹得跟粽子似的,才从里面出来,见到他,险些踩错了台阶,几番出错地福了身子。 倒也不必强求这女子在他面前规规矩矩,但……她穿得这像什么样子! 李怀修眉心突跳,上前把人扶起来,视线打量一圈她头发裹得巾帕,气得想笑,抬手拍了把明裳的额头,严肃道:“规矩呢!你看看你这穿的,像什么话!” 宫灯明亮的光影下,明裳不满地撅了撅红唇,指尖儿轻轻揉了两下被男人拍过的额头,未施粉黛的脸蛋又白又小,倘若忽略那双带着幽怨的眸子,倒是颇得文人赏玩。李怀修一向文武并重,自然懂得文人间的风流雅俗,倘若这女子老老实实的,不失为红袖添香的趣味。 第106章 好奇心地催使下,全福海悄悄抬了眼皮,觑到宓常在的装束,若非在御前伺候多年的修养,真要忍不住笑,他又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虽是黑的,那眼珠子却在宓常在脸上移不开了。 宓常在真是个妙人。 听男人训斥完,明裳才将一双小手往男人掌心里塞了塞,“嫔妾刚沐浴,头发还没绞干呢,外面这么冷,嫔妾都要冻死了。” 李怀修听她说“死”字太阳穴就一嗡,什么死不死的,他让宫人教的那些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掌中的柔荑冰凉少温,念及她风寒刚好倒底没再舍得训斥,牵着人进了内殿。 有皇上在,辛柳不敢再上前扰了皇上的兴致,明裳便接了巾帕,自己绞头发,但她一向惫懒,性子又不安生,没等头发绞干,手臂就发麻得厉害。她十分不乐意地把帕子塞到男人怀里,“皇上在这,都没人敢进来伺候嫔妾。” 李怀修撂了手中的茶盏,懒懒抬眼,便看清了这女子打得小心思,没与她计较,嗤笑道,“没人伺候你,你就让朕伺候?” 他斜她一眼,“谁给你的胆子,连朕也敢使唤。” 明裳也不怕男人的冷色,指尖扯了两下男人的衣袖,到最后干脆环住李怀修的脖颈,整个人都窝到他怀里,波光潋滟的眸子一荡一荡的,像个机灵古怪,魅惑君王的妖精。 “嫔妾可不敢让皇上伺候,嫔妾只是求皇上为嫔妾绞头发。” “皇上答不答应嫔妾嘛!” 这女子撒娇总是有一套,卷的发腻的娇音直接让人酥了骨头。 李怀修屈指钳着那张脸蛋,眸子微眯了眯,“再跟朕撒娇,朕就把你丢出去冻着。” 嘴上这么说,倒底应了明裳的请求。 明裳眼底得意,心底哼了声,倘若她不会撒娇,在宫里又怎能得来这些的恩宠体面。她自是不会相信男人这种话,想到这儿,她不禁记起夜里,这位嘴里这么说,那时候还不是喜欢听她边哭边哼唧的撒娇,还让她一直哭,不准停,简直是衣冠禽兽。 李怀修出身皇室,金尊玉贵,自是不会干伺候人的活儿,又拿惯了刀剑,手掌的力道并不轻柔,没过一会儿,明裳就开始后悔,她的头发在男人手里不知要被摧残多少。 她躲了躲,又不敢说男人的不是,便也不管没干的头发,一把夺过李怀修手里的帕子,“好了好了,皇上不用再擦了。” 李怀修从她眼睛里分分明明地看到了嫌弃,他捻着扳指,便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他活了快三十年,只待这女子如此过,她还敢嫌弃上了。 李怀修气不打一出来,倒没忍心让她湿着头发入睡,传了宫人伺候。 鸡飞狗跳地过去半个时辰,帷幔才终于掀开,很快就传出女子抽抽噎噎的求饶声。 帐暖春香,灯火氤氲着淡淡的朦胧之意。 动静停了许久,外面伺候的宫人请示全福海可要叫水,全福海低声斥了一句这没眼色的宫人,皇上没发话,轮到他献什么殷勤!他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谁要是自作聪明,扰了皇上的兴头,脑袋不用要了! 里头明裳晕乎乎的,眼角还挂着泪,她翻了个身子,滚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习惯这人床笫间不老实,心情愉悦时便也没对她冷脸。侧过身,手掌抚上了明裳的小腹,明裳唯一勤勉的事儿便是日日要拉着身段练舞,因而不止腰肢软,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块赘肉,前几日吃胖的身形没过几日就被养了回来,大抵是被召幸的次数多了,那两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明裳倒也没放在心上,她隐隐觉得,那位倒是挺喜欢她胖在这儿的。 男人的掌心很热,温着小肚子很是舒坦。 明裳往前贴了贴,李怀修低眸,六宫嫔妃侍寝,也就只有她敢在自己跟前露出这般自在闲适的神情。 他有些想笑,“猫似的,往朕怀里拱什么。” 明裳面容潮红未退,一颦一笑都如春水一般,声音娇媚,“嫔妾喜欢皇上这样抱着嫔妾。” 这女子装模作样的时候最惹人怜,李怀修眼睫低垂,手掌漫不经心地抚过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 …… 后宫中如今杨嫔和张美人都有了身孕,一位新人一位旧人,也不知是沾了谁的福气。张美人月份浅还未显怀,倒是杨嫔肚子一日比一日的大,行动也越发不便,眼看着镜中身形日渐走样的女子,杨嫔生出一阵恐慌,她本就心高气傲,自诩生得美貌窈窕,虽说她最看重的是女子才学,但在这后宫里争宠立足的,还是要看女子的容颜是否能入皇上的眼。每每太医进来诊脉,她都要问上几回,待生产后,身段可否能恢复到从前。 太医在宫里伺候得久了,没少听后宫主子们问这些话,自有一番答法。杨嫔稍稍放下心,可每日看着镜中陌生臃肿的面孔,她便愈发怀疑太医的话。倘若自己生产后,容颜不再,届时皇上厌弃了她,岂不是由着顺湘苑的宓常在爬到了她头上。 起初有孕的欢喜慢慢减退,孕中女子最是爱胡思乱想,杨嫔也不禁开始担心那些虚无缥缈,加之张美人忽然诊出有孕,更让杨嫔开始生出了警惕之心。 第107章 张美人这边与杨嫔全然不同,她从不在乎皇上的心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得宠,既然有了身孕,她便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也好做个念想,免得深宫孤寂,长夜漫漫,连明日醒来的由头都找不到。 自打有了身孕,张美人愈发吃得好睡得好,无事时便出去走走,听月坞本就临近御花园,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听闻这段日子皇上最喜召幸的人又成了宓常在,旁人连一夜的机会都没有。 张美人闻言,卷着指尖的梅花轻笑,“宓常在生得就要比旁人讨喜。” 不过能得宠这么久,自然不是全凭那副相貌,那位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吃惯了山珍海味,难免挑拣,宓常在要是没本事,也不至于都快一年了,还夜夜承欢,让那位爱不释手。 水琳不禁有些心急,“可是自从主子有孕,皇上也就来看过主子那一回。” “多少又能怎样呢?”张美人眼眸淡淡,“能怀上皇嗣已经是万幸,况且皇上即便来了听月坞,我与皇上之间又能说上什么话?” 她有那份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为了找到靠山,与宓常在交好。 梅园的梅花开了,过些日子就是赏梅宴,如今后宫两位嫔妃有孕,宴席上,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张美人眼光淡淡凉下来,透着雪梅晃着光影的白。 她指尖一动,便掐断了那朵花蕊。 第038章 南昭王回封地有月余, 今儿一入京城,衣裳也没换,风尘仆仆地就进了宫面圣, 皇上是在文书阁召见的南昭王, 文书阁不比议事殿庄严,皇上一般召见身边近臣才会在此处, 可见南昭王深得皇上信任。 全福海在一旁伺候茶水,见皇上翻着南昭王呈上的折子,忽而朗笑一声, 面上难得对南昭王露出欣慰之感,将折子搁置到桌面上,食指虚点着南昭王的额头,“好!永照难得办了件让朕舒心的事儿。” 永照是南昭王的乳名,静妃亲自所取, 已许久没人这般唤他。 李怀洲有些怀念, 受了兄长夸赞, 青年颇有意气风发的得色,“臣弟深知皇兄为臣弟绸缪颇多,前朝不知有多少老匹夫等着拿捏臣弟的把柄, 臣弟不做出些实事, 如何对得住皇兄!” …… 全福海奉完茶水,悄声退出了殿,皇上与朝臣议事,可不该是他这个奴才能听的。 候到殿外的廊下,等着皇上传唤, 百无聊赖之际,便见杨嫔主子顶着寒风, 上了台阶。瞧见杨嫔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全福海就是一个心惊胆颤,这位主子月份都这般大了,不好好待在承明宫,跑到御前做什么! 全福海忙上前福了礼。 杨嫔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腕,眼睛瞧都没瞧他,杨嫔素来是个直性子记仇的,可记得全福海这个看人下菜的太监,将顺湘苑的宓常在看得比她紧要。 “快到晌午了,本宫来给皇上送羹汤,劳烦全公公通禀一声。” 可不是全福海不愿意进去传话,杨嫔主子每回来御前都不是时候,南昭王风尘仆仆地刚从封地回来,皇上摆明了是要留南昭王在宫里用午膳,杨嫔主子这档口来,可不是不会挑日子吗!皇上素来以政务为要,这时候哪得空理会后宫的嫔妃。 然全福海深知杨嫔的脾气,不进去传话,杨嫔主子那心气,指定不定又要生气,思来想去,左右杨嫔主子有了身孕,他进去通传一句,皇上要为难也不会为难他。 全福海讪笑一声,“奴才这就进去为主子通传。” 里头摆了棋盘,已经对弈到中途,李怀洲捏着白子眉宇紧锁,随即将手中的白子掷到棋篓里,连连摆手,“不下了,不下了,皇兄的棋艺,臣弟怕是下辈子都赶不上。”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你性子少静,生性跳脱,下棋也能磨磨你的性子。” 李怀洲少时常听皇兄训斥他,倒也习以为常,多年不见,皇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倘若放在以往,少不得要揍他一顿,李怀洲想到当年,臀下就一阵钝痛。 这时,全福海从外面进来,“皇上,杨嫔主子求见。” 闻言,李怀洲觑着皇兄的脸色,脸上生出揶揄的笑,“臣弟听闻皇兄后宫里已有两位嫔妃有孕,看来臣弟要早早备上贺礼,恭贺皇兄喜得皇子。” 全福海听着南昭王不着边际的话,不禁捏一把冷汗,敢打趣皇上的事,换成旁人,还真是不要命了。 李怀修凉凉扫了眼李怀洲,后者下意识摸了摸屁股,忙站起了身子,“皇上有佳人相伴,臣弟就不打扰了!” 南昭王一离开,果不其然全福海就瞧见皇上脸色不是很好,杨嫔主子怀着皇嗣,大冷天的不好好待在宫里,到处乱跑,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杨嫔主子也不知近日怎的了,净做那些让皇上不喜的事。 杨嫔今儿穿了一身鲜亮的芍药织锦湘群,衣袖的边都是用金线一针一针织出来了的,胸口系了绯红的绸带,颇有风韵。这身湘群,便是要十个绣娘连夜赶制,也要耗费三月余的功夫。杨家是新贵,多少人巴结奉承,杨嫔又是杨家的嫡长女,还真不缺这些银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尤其在杨家得知她怀了身子后,补品隔几日就要往宫里送。 第108章 杨嫔今日到御前求见,除却是为了得这身衣裳,想到御前让皇上看看,还因为皇上已有许多日没去看她,听皇上这段日子常去顺湘苑,宓常在趁着她怀了身子,便缠着皇上,不知在皇上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她怎能不急! 她这一胎怀得大,提着食盒走路有些吃力,她进了内殿,“嫔妾不知王爷也在这,倒是嫔妾莽撞失礼了。” 面上说着失礼,眉眼间羞赧绯色,分明是在高兴,皇上为了她能先让南昭王退下,说到底,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杨嫔因这些暗自窃喜,全然没察觉到男人寡淡的脸色,指骨不经意地叩着凭几,眼底神情淡漠近无。 杨嫔从食盒里拿出一蛊羹汤,放到凭几上,“嫔妾亲自看着宫人炖的燕窝粥,皇上处理了一日政务,补身子最好。” 天青的瓷器衬女子的手瓷白如雪,指甲是染了丹蔻的粉色,今日杨嫔描了妆容,姿容更盛。 李怀修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宇,眸底冷淡下来,“你身子重,日后这些事交由宫人去做。” 杨嫔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含羞带怯地应了声,款款落座到凭几另一侧,似有不悦地抱怨,“这些日子,嫔妾听闻皇上常常召幸宓常在。” 李怀修刚要拿起的汤勺又撂回青绿玉碗中,瓷器清脆地碰撞出声,掀眼静静地看向她,杨嫔心口猛地一滞,慌忙起身,“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此时懊悔万分,是她一时自得,皇上宠幸何人,与她有何干系,倒是她因着怀了皇嗣,反而忘了身份。 李怀修压着扳指,没因请罪的女子怀了身孕,而立刻让她起来。 “宓常在性子娇纵任性,你要比她懂事知礼。” 既然娇纵任性,皇上又为何宠着宓常在,而她既是懂事知礼,皇上又为何多日不来承明宫。杨嫔心里算得清楚,无非是因为,她没有宓常在讨皇上喜欢罢了。 杨嫔心里堵得难受,孕期本就敏感,眼尾泛红,不禁想哭,偏偏皇上是在夸她,她又不能真的哭出来。 杨嫔后知后觉,今日不该来这么一遭,皇上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甚至不如她有孕之前。 她垂着眼,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嫔妾知晓,嫔妾会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 …… 全福海亲自送杨嫔回承明宫,也算是皇上给的恩典体面。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还真没亲自送过后宫别的主子,就是宓常在也没有,大抵宓常在是还没有怀上皇嗣,不然皇上怕是要他日日盯着,直到宓常在把皇嗣生下来,皇上对宓常在的看重不言而喻。 把人送回了承明宫,全福海回了御前回话。 皇上正手执白子,盘膝而坐,与自己对弈着南昭王剩下的残局。他伺候在皇上身边,自然察觉到,皇上不论与谁对弈,都是黑子。按理说,白为阳,黑为阴,阳先与阴,以白为尊,皇上九五至尊,理当执白子才是,但皇上不然。 他思虑到此,听上头发问,“杨嫔如何?” 皇上没有看他,白子落到棋盘毫不起眼的一角,却瞬间扭转了整个局势的乾坤。李怀修一贯如此,不给人走投无路之地,喜欢让人明知有生路,却毫无察觉,如无头苍蝇般困在其中,负隅至死。 全福海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杨嫔主子从仪仗下来的时候,眼圈比从殿里出来还要红,他其实猜的出来皇上为何生气,杨嫔主子身子都这般重了,还梳妆打扮,到处乱跑,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人受伤是小,伤了肚子里的皇嗣才算大事。后宫至今没有皇子,皇上重视皇嗣,自然不喜杨嫔不知分寸的做法。 他如实道:“杨嫔主子大抵是有孕心情不佳,下了仪仗就训斥了两个宫人。” 耳边是皇上落着棋子的动静,皇上不说话,他也不敢抬头,今儿南昭王回京,皇上本是龙心大悦,偏生被杨嫔搅和。杨嫔主子没有身孕时,也是个知进退的,大抵真的是有孕之后心绪不宁,才过上几日就要闹这么一出。 李怀修掌心里掂量着两个黑子,眼也未抬,“从库里拿出一对儿玉如意,赏给承明宫。”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不敢多加揣测,领了吩咐,躬着身子退出了殿。开私库取玉如意的时候,扫了眼往日的造册,不禁啧啧称舌,这宓常在才进宫多久,连着十余页都是送去顺湘苑的赏赐,其实倒也不全是皇上赏的,上回他在外面伺候,分明听见宓常在把皇上最宝贝的黑玉雕花屏风要了去,要知道那黑玉不可多得,就打了这么一个屏风,皇上竟然就赏给宓常在可。与此相比,杨嫔这对儿玉如意倒甚是不扎眼。再往前看,皇上一向小气,何时动过这么大的手笔,赏给六宫嫔妃这么多好玩意儿。 …… 第二日坤宁宫问安,不见杨嫔到场,听闻杨嫔是怀着身孕,身子不舒坦,才告了几日的假。旁人哪知杨嫔因什么不舒坦,只知晓昨日杨嫔还去了趟御前,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亲自送回的承明宫,没过多久,又有一对儿玉如意送去了杨嫔那儿,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不是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恃宠而骄,还能是因为什么,即便她们再看不过杨嫔的行事,偏生也不敢多言,谁叫杨嫔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万一听到风言风语,动了胎气,借着由头作威作福,皇上震怒下来,谁也跑不掉。 第109章 明裳坐在下位,默不作声地喝茶,听着上面皇后与高位的嫔妃说话,她抿着唇,安静得像没这个人。 旁人嫉妒杨嫔有孕的同时,目光又不禁向下首的宓常在打量一番,要说六宫里最受宠的嫔妃,还有人比得过宓常在?偏偏,宓常在侍寝数月,至今都没有身孕,莫不是身子有什么隐疾吧。 众人不惮以最恶意的心思揣测,宓常在有隐疾才好,久宠不子,日后年老色衰,看她拿什么做倚仗。 嫔妃们各怀心思地出了坤宁宫,陈宝林落在最后一位,身边有人擦肩而过,到她前几步,忽然停住了身,王采女规规矩矩地福了礼,“陈姐姐这是要回承明宫?” 陈宝林与王采女素无交情,王采女入宫后虽不得皇上宠爱,却也侍寝过一两回,不似陈宝林,至今,皇上都未进过她的寝殿。陈宝林掐紧了手心,极力压制下心底涌动的情绪,微笑道:“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不与王妹妹多言了。” 言罢,她捂着胸口低咳了几声,嗓音细细沙沙,像真的染了风寒。 王采女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最近陈宝林也没往宓常在跟前凑,不知是不是招了人厌烦,有那个自知之明,不再去自取其辱。她记得当时选秀之初,是皇后娘娘留下了陈宝林,看着陈宝林性子知礼温顺,又请皇上赐了宝林的位份。皇后娘娘倒是挺看重陈宝林,可惜入宫到现在,有近一年,还未被皇上召幸过。旁人见了陈宝林,谁不鄙夷一番。 陈宝林先一步离开,王采女叫住陈宝林,本是为了试探她和宓常在的情况,张美人有意向宓常在示好,她亦是在犹疑,毕竟因阮嫔那事,她可是把宓常在得罪了一回,宓常在难免待她心有芥蒂。让王采女最为迟疑的,是宓常在至今没有皇嗣,倘若真的是宓常在身子的问题,后宫里生出不皇嗣的女人,与一块废棋有何区别。 来日方长,只看杨嫔几月后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倘若是皇子,皇上的长子,即便是庶出,想必皇上也万分重视,届时她倒也不介意放下身段,去投靠杨嫔。 六宫嫔妃各有心思,明裳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然成为虽得圣宠,但不能怀上皇嗣的可怜女人。 她自己不急,可愁坏了身边的宫人。宫中流言蜚语传的快,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的都有。月香气呼呼地学话,逗得明裳乐不可支,“旁人愿意说什么就去说,难不成我还能管住旁人的嘴?” 月香气恼,“可也不能由着他们这么编排主子,近些日子,咱们殿里下面那些奴才怕是听了这些传言,愈发懈怠了!” 明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的丹蔻,娇嫩的指尖红艳靡丽,煞是好看。 确实不能再任由谣言传下去,可她也确实承宠到现在也没怀上皇嗣。之前还能是说中了毒,现在毒已解,也没了借口。其实明裳对皇嗣一事倒不是很上心,毕竟她刚进宫,还不到一年,根基未稳,年纪又小,不着急有孕。可她隐隐觉出,皇上似乎是想她怀上皇嗣,这些日子夜里侍寝过去,皇上不会立刻叫水,反而要等上两刻钟,才去传人。 入宫后烦心事就颇多,桩桩件件,没完没了。 明裳叹息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心生一计,出声吩咐,“去御前传个话,说我今儿心情不佳,晚上不能陪皇上下棋了。” 月香闻言要惊掉了下巴,她还想留着自己的脑袋,犹豫着劝了一句,“主……主子要不想侍寝,不如奴婢到御前送个汤水,再给主子解释番缘由,告个假?” 否则就这么敷衍的到御前传话,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主子。 明裳眸子挑开来,波光流转间透着股小狐狸似的狡黠,丝毫没有怕得罪那位帝王的意思,“按照我说的去做。” …… 全福海下巴惊得真是要掉到了地上,气得肥圆的脸怒也不是哭也不是,“好好好,你们这些奴才就这么办事儿吧,迟早脑袋得没了!” 月香有主子护着,纵使心虚,也撑出了几分底气,“主子吩咐,劳烦全公公按照原话传给皇上。” 这要是全福海手底下的人,他早就上去骂上一顿,偏偏是宓常在的人,他也不能得罪。 全福海哭丧着脸,认命地进殿通禀皇上,一句话断三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完,膝盖一软,不等皇上发怒,自己先跪了下来,随之而来御案上砰的一声,皇上指骨捏着杯沿儿,脸色难看得比锅底都黑,今儿一早皇上心绪尚佳,让他从私库里取出鎏金嵌红宝石宝匣,待用过晚膳,到顺湘苑拿去给宓常在赏玩,宓常在最喜娇艳,皇上不知赏了宓常在多少琉璃翡翠,谁知还没等送过去,宓常在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这女人的脸变得比变天都快。 李怀修压着火气,“她心情不佳?仗着朕宠着,这六宫里,谁能给她气受!” 这便是宓常在的受宠之处,皇上气的不是宓常在触犯君颜的话,而是在乎宓常在因何心情不佳,可见宓常在本事多大。 全福海也想不出,宓常在好好的,倒底因何心情不好了?他忽然怔住,悄悄抬了抬眼,“回皇上,奴才……奴才或许猜到几分。”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说。”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近日宫中传言,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孕,怕是……怕是身有隐疾……” 第110章 李怀修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住,脸色微变,嘴角扯了下,竟有些想笑,他随意地抬起眼,“何处传出的传言?” 全福海这便不知道了,毕竟他最初根本没当回事,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宓常在这一招可真是高明。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宫里什么动静都得听上一二,而皇上必然又会问他。比起宓常在直言,这般别别扭扭的周折,自然更让皇上上心,甚至,愈发地怜惜宓常在。 他躬下身子,斟酌着回,“奴才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人接着人传,一时难以查清。奴才这就去传旨,管束六宫传言。” 李怀修轻嗤一声,面色微冷,“凡有发现传此谣言者,杖责五十,发配到慎刑司。” 全福海心下一颤,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应下声,正要退出殿门,又忽然被叫住。 琉璃灯罩中的火光跳动,李怀修指腹敲了两下御案,忽然开口,“再去一趟太医院,传陈太医,朕有话要问。” 陈太医便是给宓常在调养身子的太医,全福海大抵猜出皇上要问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伺候久了,都长了心眼儿,捡主子爱听的说,宓常在侍寝最多,至今仍未有孕,大抵是真的是有不妥。 …… 皇上亲旨,六宫人人自危,生怕被拖到慎刑司打上五十杖,由此一来,可见宓常在有多得圣宠,再没人敢在私底下议论。 皇后坐在案后翻看账本,屏风处,露出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小人探头探脑,朝内殿瞄来瞄去。皇后拿起茶水饮了一口,头也没抬,“宝珠的字写完了?” “写完了!”宝珠跑到皇后跟前,使劲儿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到了皇后身侧,“母后,宝珠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娘?” 皇后微怔,目光复杂地看过眼前短腿短手的小人,很快敛下那些复杂的情绪,柔柔笑道:“母后不是说过,你阿娘犯了错事,在禁足思过,要等到宝珠生辰才能见到她。” 宝珠沮丧地垂下头,扣着手心,“可是宝珠的生辰在六月,还要等上好久,宝珠好久没有见到阿娘了,宝珠想阿娘。”宝珠眼圈通红,“哇”的一声哭出来,“母后让宝珠去求求父皇,见阿娘一面好不好……” 皇后微抿起唇,并没有因宝珠哭闹而生出怜惜,她没养过孩子,却也知晓,孩子哭闹不过是希望哄着,越哄哭得越是厉害。等哭累了,便也不闹了。倒底是不是从她身上掉下的骨肉,也没有那么多的心疼。 这时,外面的宫人进来通禀,“娘娘,圣驾到坤宁宫了!” 皇后诧异,微拧起眉,今日又非初一十五,皇上怎会忽然来坤宁宫。 她没再多想,起身擦掉宝珠眼角的泪水,温声安抚,“宝珠的父皇来了,宝珠要想见到生母,不如去求求父皇。” 雍容华贵的护甲拂过宝珠的侧脸,宝珠眼中的母后温柔静好,待她处处妥帖,乳母多次劝她不要再想着生母,留在坤宁宫皇后娘娘会照顾好她,可是宝珠还是想回到阿娘身边,阿娘虽有时待她严苛,但阿娘会陪着她玩,陪着她小睡,她哭了阿娘会哄着她,阿娘抱着她时,手指也从不会戴着冷得她难受的护甲。 皇后牵着宝珠到坤宁宫前迎驾,宝珠许久没见到父皇,做了礼,便跑到李怀修跟前,“父皇好久没来看宝珠,宝珠想父皇了!” 李怀修俯身把女儿抱起来,离得近,才看清女儿眼尾的红意,他脸色淡下来,摸了摸宝珠的发顶,“住在坤宁宫习惯么?” 宝珠犹豫一下,小小的人,脑瓜里懵懵懂懂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母后待宝珠很好,宝珠喜欢吃母后做的腊梅酥。” 李怀修掀眼朝皇后看去,皇后温和一笑,“臣妾多年不做,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李怀修点点头,“宝珠年纪小难免闹腾,你处事妥帖,有你照顾,朕也放心。” …… 内殿里,碟中的花果散着淡淡的清香,皇后坐在凭几一侧,听明白了皇上的来意,应下声:“臣妾会按照皇上的意思办。”稍许,又开口道,“孟家姑娘既是丽妃的堂妹,臣妾以为不如将她的住处安置道重元宫,与丽妃也好往来照应。” 李怀修倚着凭几,目光低垂,在看宝珠近日练的大字,声音很淡:“丽妃有疾,无暇照应初入宫的孟氏,便安置到永和宫。” 永和宫?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那岂不是要和宓常在待在一处?即便她陪了眼前这个男人十余载,竟也猜不出君王此时的心思。 皇后敛起神,沉吟片刻,“不知皇上要给孟氏什么位份?”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宣纸,垂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白玉扳指,仿似随意地开口,“孟氏虽是新人,却是丽妃堂妹,便给个常在的品阶。永和宫的宓常在侍寝也有了些日子,进了新人难免冲撞,朕有意册封她为正四品才人。” 第039章 “杨嫔与张美人相继有孕, 尚未册封,宓常在还未有皇嗣便连升四阶,臣妾恐怕难以服众。”皇后意外皇上顺湘苑恩宠的程度, 她并非是担心皇上过于宠爱了宓常在, 这句也是实情,旁人听了也就罢了, 她既是皇后,必要规劝皇上一二。 第111章 但她心里清楚,皇上做惯了那位子, 既是早有给宓常在抬位份的心思,必然是不会理会旁人如何去说。 槅窗透进的光影照到男人脸上,叫人瞧不分明其中的神色。李怀修拨了下手中的玉石,“宓常在甚慰朕心,升为正四品才人。张美人侍奉朕已久, 又怀上皇嗣, 升至从三品贵人。杨嫔虽怀着皇嗣, 但因新进宫位份已虞,便升至从二品贵嫔。” 皇后眸色微动,皇上倒底是有心册封有孕的嫔妃, 还是只为宓常在一人。后宫嫔位可亲自抚养皇嗣, 皇上既升张美人为贵人,是要张美人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吗?她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情绪依旧淡然,“如此,六宫嫔妃也不会多说什么。” “臣妾还有一问。” 李怀修神色淡淡, 皇后迟疑地说道:“倘若孟家有子。” 李怀修眼皮子掀起来,平静地开口, “她不会有孩子。” 皇后心底倏然一惊,为敛下眼,“臣妾明白了。” “公主!公主!皇上与娘娘正在里面……” 屏风外,传进嬷嬷焦急地唤声,似是怕惊扰了殿里的主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前面的孩童捧着一卷练字的宣纸,也不顾后面乳母的追喊,小跑着进了殿里。 “父皇,宝珠方才又写了几个字,母后说宝珠的字大有进步!”宝珠绕过屏风,孩童稚嫩的脸跑得通红,后面的乳母这才跟上,差点跑断了气,她这把老胳膊老腿,可真是跑不过伺候的小祖宗。 乳母战战兢兢地跪下身请罪,“奴婢未看顾好小公主,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李怀修接了宝珠手中的大字,面上褪下了方才冷漠疏离的脸色,待女儿时,便多了几分耐心温和。皇后当作未察觉皇上改变的态度,对乳母抬了抬手,乳母感激涕零地退出了内殿。 殿内只剩下了三人,宝珠捧着宣纸给父亲看,“宝珠进步这么大,父皇快夸夸宝珠!” 李怀修失笑,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宝珠练得很好,想要父皇给你什么奖赏?” 宝珠没先去要,把宣纸翻到第四张,“父皇,这是阿娘教给宝珠写的字,阿娘说宝珠的名字是父皇亲自起的,寓有珍宝之意。阿娘说父皇很疼爱宝珠,但父皇也很忙,整日有烦心的事,阿娘要宝珠变得越来越好,让父皇见了宝珠就欣慰开心,什么劳心的事都忘了……” 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眼眸很深,“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给宝珠,宝珠只是……只是想阿娘了。”宝珠眼圈越来越红,呜咽两声,“哇”地哭了出来。 皇后听了全程,诧异宝珠小小年纪,居然是如此聪慧。阮嫔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倘若她自己能知足,也不至于会落得这般境地。诧异之余,皇后又不禁惋惜,倘若宝珠是她亲生的孩子,或者自小就养在身边,该有多好。 她微抿启唇,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上的脸色,皇上虽厌恶阮嫔,倒底是疼爱这个女儿,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便起了身,温柔地拉过宝珠的手臂,“皇上,阮嫔虽有过错,却也是宝珠公主的生母,偶尔见上两回,想来也不碍事。” 李怀修拧着眉,良久道:“罢了,知会上林宫一声,你遣人去看着,莫要她生事。” 皇后屈膝应了话。 待圣驾离开,皇后便安排了宝珠与阮嫔想见的事宜,遣了宫人看着。不过宝珠聪慧,即便阮嫔挑唆,想必宝珠也不会照着阮嫔的话去做。小小年纪,心性如此,确实难得。 皇后坐在案后,翻阅这月的后宫用度,张美人有孕后与平常无异,除却宫里换的用度,倒没别的支出。不过这杨嫔,确实太过骄奢。杨嫔出身高,入宫后又颇得圣宠,六局巴结都巴结不过来,吃穿用度无一最好,而今怀上皇嗣,这承明宫的花销是越来越多大。 这些账册每月都会由皇上过目,既然皇上未觉有什么不妥,她也不会去多言。 “娘娘,晌午的午膳可还要御膳房送小公主最爱吃的乳鸽汤?”文竹从殿外进来请示。 皇后放下了账册,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拿去上林宫吧,让宝珠陪着阮嫔用个安生的午膳。” 即便阮嫔已降为常在,毕竟是宫中的老人,私下里,娘娘已习惯了叫上一句阮嫔。 “小公主聪慧,娘娘待小公主的好,小公主会记在心里。”许久,文竹忍不住安慰娘娘一句。娘娘养了小公主倒不如不养,小公主记了事,心心念念只有阮嫔这个生母,养恩终究大不过生恩。也不知待成年知事,可记得娘娘的恩情。 皇后毫不在意地笑笑,“记不记在心里又能如何,本宫本也是做个顺水人情,没放到过心里。” 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公主,这江山大统,还是要承继到男子手里。 …… 乾坤宫 全福海候在一旁研墨,今儿后宫几位主子升位的大事儿堆到一起,皇上正提笔拟旨,但他见皇上好一会儿迟迟未落下笔,禀着气没敢开口打扰,不知皇上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要他说,新进宫的孟氏女、怀了皇嗣的杨嫔主子、张美人主子升位份都无可厚非,最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皇上提了尚无功劳的宓常在品阶。宓常在进宫到现在,做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侍奉好了皇上,哄得皇上一日不见宓常在,必要问他宓常在的动静。 第112章 全福海撇了撇嘴,也不敢叫皇上瞧见。 末了,皇上也没写下圣旨,撂了笔,全福海立马弓下腰,李怀修转了转扳指,“备驾,去顺湘苑。” 冬日已寒,彼时明裳正试着内务府送来的窄袖胡衣。大魏朝建朝之初,太///祖爷便准允与胡人通商,由此行动便利的胡服慢慢传入了上京城。然祖宗规矩不可废,胡衣也只能在府邸穿穿,到外面还是要着阔袖襦裙,入了宫,身为嫔妃,更是不能随意决定自己的衣着。皇上又看重祖上的规矩,几番下令不得在宴席时穿胡人衣着,因而,六宫嫔妃更是没人敢违背皇上的旨意。明裳这身襦裙并非正儿八经的胡衣,虽是窄袖配珠,裁成齐胸掐腰,仍旧是中原样式。 她挽上披帛,足尖点地,柔软的腰身向后压下,回眸一笑间便是千娇百媚的姿态,内务府送衣裳的小宫女几乎看痴了,听闻宓常在得宠,却不知是怎个得宠法儿,而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般柔软纤细的身段,风情妩媚的姿容,怕是六宫里找不出第二个。 对上宓常在的笑眼,小宫女脸颊一红,倏地低了眸子,颇有局促。 明裳理了理衣摆,扬笑,“衣裳做得不错。” 辛柳授主子的意,打赏了那小宫女,小宫女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又惊又喜,都说到顺湘苑送用度总有好处,六局六司都挣着抢着,果然是如此。 小宫女谢赏出了永和宫,明裳没等换下衣裳,就听到圣驾已经到了殿外。 她便不急着换下来,穿着明艳艳的一身襦裙去迎了圣驾。 这女子在他跟前,一向穿得跟朵娇花似的,李怀修乍一看觉得无所谓,待看仔细了那衣裙的款式,脸色便沉了下来。 全福海瞧见宓常在的打扮,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嘴唇猛地哆嗦了两下,宓常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怎么敢在宫里穿着胡人的衣裳,这是不要命了! “大胆!”李怀修眸色微沉,伺候的宫人见皇上骤然震怒,惊慌失措地扑通跪到地上,全福海也吓了一跳,跪到皇上身侧。 唯独明裳,无辜地抬了眸子。 李怀修上前一步,拎了拎明裳那身衣裳,眼底冷沉,“朕三令五申禁止魏人着胡衣,六宫更不得有嫔妾穿胡服,你今日,是越来越胡闹了。” 帝王便是帝王,再宠着你,触到了那层底线,便也不会再纵容下去。 旁人不知,全福海却是知晓皇上为何这般态度,当年皇上亲征,胡人作乱边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今岁又在北地犯乱,扰得前朝不得安宁,皇上便越是不可容忍。皇上面上看似宽容,御极后休养生息,安抚民生。却也最是小气,倘若人人效仿胡人风气,养得忘了旧俗,忘了老祖宗,那还得了! 皇上最是忌讳这个了。皇上刚要给宓常在升位份,宓常在就闹了这一出,也不知日后宫里还有没有宓常在的位子。 明裳柔柔的小手握住了李怀修的掌心,轻捏了两下,这回李怀修没由着她,冷脸把人甩开。力道重,明裳惯性地侧了侧身子,轻咬起唇,温声,“嫔妾记得本纪中曾考,建朝之初,先太///祖受困陇野,幸得胡人阿蛮引路,才得以脱困。太///祖爷感激,不轻视阿蛮乞儿身份,厚禄以赏,与其称兄道弟。而阿蛮恰又是帅才,替太///祖爷开疆拓土,才打下了大魏的江山。” 李怀修闻言冷笑,“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太///祖坐拥江山后,那阿蛮生了歹意,引胡人企图逼太///祖以禅位。如此狡诈恶毒,何以配得上太///祖会心相待!” 明裳蹙眉惊讶,“本纪上并未记载这些,却是嫔妾浅薄了。”她躲了躲,又道,“不过也可见,太///祖爷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仅命史官记阿蛮之好,厚葬阿蛮,还善待了阿蛮的家人。准允胡人与大魏通商,才治得大魏海清河晏。太///祖爷是圣明之君。” 李怀修转过弯来,眯了眯眸子,“你是在说,朕小肚鸡肠,配不上圣明二字吗?” 明裳立即摇头,小心地勾住李怀修的指骨,李怀修皱了皱眉峰,不耐烦地再次把人甩开,却听那女子十分讨好地表示忠心:“皇上贤德圣明,堪比太///祖!” 眸子跟星辰似的亮,巴巴地看着他,李怀修斜睨了眼,转了转扳指,倒没再讥讽她,心底的火气却依旧没消。倘若他给她开了先例,叫旁人得知,圣令朝令夕改,又将大魏皇室的尊严置于何地!念此,李怀修脸上没了表情,必然不能再由着这女子。 明裳锲而不舍,软声细语,“嫔妾听闻,南昭王引军北地,北地胜仗,胡人驯服,今岁年关朝贡,哈图王也会进京送上贡礼。嫔妾还听闻,先帝爷在位时,北地蠢蠢欲动,都是皇上亲自镇压,料想,那哈图见了皇上,纵使有满腔愤懑,也必然是畏惧胆颤,害怕极了天朝震怒。” “嫔妾这身衣裳,虽有胡人窄袖配珠,但底色样式都是以大魏为主,胡人归顺臣服,嫔妾以此给皇上跳舞,皇上不喜欢嘛?” 边说,那只小手又去缠李怀修的手掌,这女子满口的花言巧语,总能变着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李怀修不想让她得寸进尺,规矩就是规矩,他纵容她那些得趣的小性子,一旦触及正事,他也不会再由着她。 他正要厉声训斥,那人先黏糊糊地贴了过来,十分无赖,“嫔妾还听说,南昭王招降北地,还带了几个绝美的舞姬回京,皇上都能允那样的女子进宫,怎么就不能让嫔妾穿成这样了。嫔妾不管,嫔妾也能学舞姬跳舞,皇上不准把她们带进来。” 第113章 李怀修身子微僵,眼眸低下来,睨着怀里蛮不讲理的人,忽然明白这女子今日为何故意要这样跟他作对,心里那股被人违逆的火气,竟也不知不觉间散去了。 他挑了挑眉梢,却故意没给她好脸色,“你听谁说的,朕要纳那几个舞姬进宫?” 怀里的女子忽地愤愤扬起脸蛋,“皇上这么说,那几个舞姬确实存在了。听闻胡女妖娆美貌,也不知是不是比嫔妾还要好看,皇上没来嫔妾这儿的几日,是不是都召幸那几个舞姬了……” 这女子小脸幽怨委屈,小嘴却跟崩豆子似的喋喋不休,便是由舞姬的存在,也轮不到她质问,更何况本就是无稽之谈。 永照生性顽劣,带胡姬回京,便叫他训斥一顿,灰溜溜地把人送回了北地,何来她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李怀修听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那些舞姬现在应已经回到北地了,朕何时像你说得这么荒唐!” “在朕面前这般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明裳泪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皇上没骗嫔妾?” 李怀修懒得理她,“朕为何要骗你?” “嫔妾就知道皇上最是贤明圣德!”明裳踮起脚,柔软的唇瓣吧嗒亲到男人侧脸,李怀修微顿,脸色直接黑了,扫了眼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宫人,铁青着脸,“胡闹!” 这么一闹腾过去,李怀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揪着明裳的衣裳不放,入了内殿,全福海跪在台阶上,冬月的天,脊背却早已是被凉汗湿透,他拍拍衣袖的泥土站起来,心惊胆颤地自语了一句,怪不得宓常在得宠呢,六宫主子的胆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宓常在的大。 明裳穿这身衣裳纯粹是为了新鲜好看。刚开始做的时候,绘如曾委婉地劝过她,明裳没放在心上,皇上再看重规矩,也是男人,她可不信皇上不喜欢。只是她知晓进退,那位的圣怒并非作假,经了今日,再不能有下回。 全福海已经吩咐宫人去传午膳,这回里头还不见动静,大抵宓常在已哄好了皇上。 内殿暖意融融,李怀修起了身,捡起中衣披到肩上,这女子怕冷,内殿早早生了炭炉,内务府没人敢得罪她,送的都是好炭。李怀修畏热,每每到这女子这儿,都热得不舒坦。他压了压眉心,想到这女子生性娇气,便由着她折腾,也没多训斥什么,冻着了,又该跟他闹腾。 李怀修趿上鞋,将要站起来,床榻里的人才滚到边上,拉他衣袖,“皇上要去哪?” “朕前朝还有政务。”李怀修拂开她的手,随意敷衍一句。 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位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明裳蹙眉不解,自然不知晓,皇上是嫌弃她这儿太热,热得没了耐性。 明裳换上案头放着的中衣,系了腰带,赤着白玉般的小脚,也没穿鞋便下了地,难得勤快一回,没让李怀修使唤宫人,自己去伺候更衣。 李怀修待她没有过好脸,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去把鞋穿上!” 明裳捂着眉心“唔”了声,听话地去趿了一只素缎的玉兰花纹样的绣鞋。 难得这人如此乖巧,李怀修扫了眼身前低眉顺眼伺候自己的女子,些微舒心。没舒畅多久,这女子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皇上,嫔妾有个小小的请求。”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根根直立的睫毛纤长浓密,眸底是早已有洞察的深沉了然。 他根本不对这女子抱什么能听话顺从的期望。 李怀修移开眼,鼻腔淡淡“嗯”了一声。 明裳见男人没什么意外,反而很是平静,便得寸进尺道:“嫔妾伺候皇上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嫔妾想求皇上,升升嫔妾的位份……” 李怀修轻轻一嗤,屈指勾起了明裳的下颌,“你伺候朕?” 侍寝数月,能得她伺候,屈指可数,满打满算一月里能有一回,也是她有事央求,倘若性子懒了,即便有事求他,也是敷衍的捋平他衣袖的褶皱,就算是服侍过。 大言不惭! 明裳毫不心虚,“嫔妾侍寝辛苦,如何不是伺候皇上。”她趁着男人神色改变之前,立即又补道,“嫔妾也不要高位,至少皇上再给嫔妾提上一个品阶。” “从四品美人的位份,皇上觉得如何?” 确实不贪心。 李怀修松了手,漫不经心地捻着扳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提位份这事儿,是明裳忽然所想,皇上答应她自然好,不答应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没有皇嗣,没有提位份的理由。 好半晌,李怀修才淡淡道:“今日朕去坤宁宫,本是要下旨,册封你为正四品才人,既然你喜欢从四品美人,那朕就……” “皇上!”明裳眸子嗔圆,蓦地踮起脚,软软的小手抬起来,捂住了李怀修的嘴,“皇上既已下旨,怎能朝令夕改!” 那女子粉面桃腮,扬着甜笑,明眸似水,清澈灵动,情/潮刚过,余韵未退,诱人至极。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转开眼光,将女子胆大包天的小手拿下来,冷冷睨她,“没规矩。” “日后再敢大着胆子气朕,朕先撤了你的封号,再降了你的位份!” 这句话,自然指的那件胡衣,明裳不禁想起,一个时辰前男人只给她剩下胸口两片隐约可透布料时,眼睛都绿了,那两处掌印打得力道重,到现在还红着,留着印子,她不禁撇撇嘴。 第114章 全福海刚传了午膳,就见皇上负手,衣着整齐,神色平淡地踏出了内殿,他错愕地往皇上身后看了眼,不见宓常在。皇上这是……换作以往,不该在宓常在这儿用过午膳。 思量的功夫,听皇上沉声吩咐,“传钦天监监正觐见。” 全福海这才反应过来,今年各地兴灾生乱,眼见到了年关,也是该有天象加持皇威。不管如何去说,这大魏朝的百姓,总该知道,当今是天授,是天命所归,除了当今,没人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钦天监得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清楚。 第040章 三日后, 孟氏女入宫,六宫下了册封圣旨,一时阖宫哗然。杨嫔与张美人升位份是因为怀了皇嗣, 顺湘苑的宓常在为何又升了两个品阶?更让她们在意的是, 丽妃竟然求着皇上让她的堂妹进了宫。 孟静瑶一入宫就被安置在了永和宫斓月阁,洒扫一日, 又见了殿内的宫人,忙到后午,才去重元宫给丽妃请安。 “许久不见堂姐, 听闻堂姐染疾,妹妹进不了宫,日日在家里祈求堂姐平安。这次进宫,特意为堂姐去静安寺求了一道平安符,望堂姐身子早日康健。” 孟静瑶的眉眼是柔淡的浅色, 容貌算不得明艳出挑, 却也养得肌肤白皙, 姣好可人,端得是小家碧玉。她小心翼翼地奉上呈着平安符的玉匣,有几分讨好在里。 孟家二房, 丽妃是长房嫡女, 孟静瑶是二房幺女,长房虽倒,却也有丽妃这个宫里的娘娘撑着,孟静瑶的父亲在朝中不过是七品散官,孟氏凋零, 也只有送女儿进宫这一条可走的生路。 丽妃记得这个堂妹生性胆小,幼时不过是看到湖中投下的一道树影, 就怕得躲到她身后,而今这么多年过去,确实是长大了。 “瑶儿有心了。”清沅收好平安符,丽妃拿出一枚玉珏,亲自系到孟静瑶腰间,“这是皇上赏给本宫的青釉玉,世间罕见,本宫瞧着倒是配你。” 闻言,孟静瑶连忙推辞,“既是皇上赏赐给堂姐的东西,瑶儿怎能收?” 丽妃摇头笑道:“日后你侍奉君侧,少不得皇上的赏赐,一枚玉珏如何收不得?” 孟静瑶倒底是未出阁的女子,提到男女之事便红了脸颊,她掐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下眉眼,缓缓开口:“承蒙堂姐恩德,瑶瑶才得以入宫见到君颜,瑶瑶不求圣宠,只愿能在堂姐身边侍奉。” 孟静瑶明白丽妃递信让她进宫是什么意思,孟家倾颓,即便她不进宫,父亲也会为了前程让她去做吏部侍郎的妾室。吏部侍郎年逾花甲,她不过十六岁,哪甘心受这般磋磨。入宫也好,同为妾室,自然是宫里的娘娘主子风光。更何况她听闻,当今圣上不过而立之年,面容俊朗,气度威仪,是极好看的男子。 她踏进这道宫门,从未有过分毫的不愿。然面上的一些话是要说的,毕竟丽妃侍君已久,想要在宫里扎根立足,她需要堂姐相助。 那些讨巧卖乖,表忠心的话,丽妃听得多了,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并未放在心上。孟静瑶有这份心就好,知晓在这后宫里,她该倚靠谁,是谁让她能安安稳稳地进到这后宫里。 入夜,敬事房小太监捧着六宫名册呈到御前,今儿孟常在新进宫,按理说,皇上该去孟常在那儿。 全福海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眼睛却偷瞄向小太监手中的托碟。也不是没有意外,毕竟宓才人和孟常在同住在永和宫,万一皇上又转了心思,召幸宓才人,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 末了,今夜圣驾倒底是去了斓月阁。 孟静瑶入宫前,待字闺中,少见外男,不过短短几日,便许了人,这人还是当今的帝王,孟静瑶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宫人伺候过沐浴,怜青舀出一捧水浇到女子肩头,“主子生得可真白,皇上定然会喜欢主子!” 孟静瑶闹得脸红,想到入宫时嬷嬷教导她如何侍奉君侧,愈发羞赧,恨不得整张脸埋到水里,嗔怪一眼,“好好的,说什么混话!” “奴婢才没有呢!主子刚过及笄,最是女子的好时候,皇上怎会不喜欢?”怜青是孟静瑶身边的丫头,得她信任,便也会说几句逾矩的话。 怜青嘴甜,哄得孟静瑶欢心,大选要过去一年,那位该宠的也宠了,男子贪鲜,爹爹总是宠爱新进府的姨娘,那位,也该是如此吧。她新入宫,在那位眼里,怎算不得新鲜。 孟静瑶心怀忐忑地等到圣驾,男人身着玄色常服,从銮仗上下来,身量要比她想的还要高,相貌要比传闻中还要丰神俊朗,此时孟静瑶无比庆幸,答应堂姐入宫。描金龙纹的长靴走近,孟静瑶心口一跳,脸颊生红,依着嬷嬷教养出的规矩,柔柔地弯低了腰肢,做宫礼,“嫔妾请皇上安。” 男人声音很淡,沉沉入耳,却让她愈发羞怯无措。倒底是刚出阁的女子,自幼性情又安分老实,哪有不害怕的。 李怀修垂着眼皮,掠了眼女子泛红的面皮儿,让人起了身,没多说什么。 匆忙迎了主子的斓月阁,只做了草草地洒扫,摆件儿还未添置齐全,宫人上了热茶,孟静瑶红袖添香,始终低着眼,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 第115章 “嫔妾在家中跟随先生学过一段茶艺,这是嫔妾亲自煮的,皇上尝尝看。” 六宫嫔妃为了争宠,琴棋书画,焚琴煮茶,样样皆有,孟静瑶以为自己亲手煮茶表了心意,皇上便会喜欢。于李怀修而言,六宫煮的茶水大同小异,他喝茶如喝送去御前的羹汤,并无多大的新意。 孟静瑶含羞带怯地把茶水奉给男人,后者却只微抿了一口,便再没说什么,她不禁有些泄气,又安慰自己六宫那般多的嫔妃,怎会没有人为皇上煮茶,皇上大抵早就习惯。她下意识揪了揪衣袖的芍药花样,丽妃说皇上喜欢芍药花做的衣裳,便赐了她这匹缎子,可皇上似乎并没在意。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看得明白,一进来就注意到孟常在这身衣裳,总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宓才人在皇上跟前可不就常穿得这般娇艳。再瞧皇上的脸色,显然孟常在这番心计都白做了。六宫里,也不是谁都能效仿得来宓才人。 殿内有些静,孟静瑶不知该说什么,她斟酌良久,才轻下声,“嫔妾从家中带来一匣子白玉棋子,嫔妾拙笨,对棋艺尚不精通,不知皇上可否能指点嫔妾一二。” 李怀修拧了拧眉,唇边勾出了笑,倒底是谁在传言他乐意与后宫嫔妃下棋,连新进宫的人都拿出这套说辞。 闲时,他有兴致指点一二,但今日他确实没那个心思。将近年关,事情堆下来,宋文进不仅不沉心国政,竟还荒唐地要求给他的继室夫人一品诰命封号,当他这个皇帝是有多空闲,三十四省正事处理不完,还要去管他后院的鸡毛琐事。 李怀修想到这儿眉心就抽跳了下,丽妃确实会选人,谨慎小心,安守本分,确实可入宫。但,性子闷了些,不如那女子讨巧。 “皇上要是不喜欢下棋,嫔妾……” 孟静瑶见男人脸色寡淡,不禁慌乱心急,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皇上似乎并不喜欢她。 话说到中途,就被男人掀起的眼吓住了声,她哆嗦了下,吓得都要哭了。丽妃从未与她说过,这位竟是这般的喜怒无常。 李怀修脸色淡得看不分明,指骨轻叩了两声案面,“罢了,歇了吧。” 宫人吹了灯,孟静瑶抖成筛子的身体方才停下来,她连连警告自己不要害怕,可实在是……她委屈地咬紧唇,太疼了。皇上没有丝毫地怜惜,她闭着眼,唇瓣都要咬出了血,余光中觑到男人的脸色,很淡,很冷,拧着眉,兴致寡淡。进宫之前,教养嬷嬷苦口婆心地跟她讲了侍寝的规矩,孟静瑶面皮薄,只听了个囫囵,记住是一码事,真正到这时候,那些规矩便全都忘去天际。入宫的欣喜被一盆冷水扑灭,她这才看清,她究竟把自己给了怎样一个男人。 不过两刻钟,便叫了水。李怀修披着外衫起身,孟静瑶记得规矩,僵硬地坐起来,慌乱地穿了衣裳,服侍帝王更衣。 宫人垂低着头,屏息凝气,有条不紊。孟静瑶伏着身子,谨慎小心地为男人系好衣带,与这后宫的嫔妃并无不同。 …… 重元宫 得知斓月阁熄灯,丽妃才彻底放下心,她轻咳两声,面上难得露出笑脸,这笑意却让人觉得心疼。 清沅哭出来,扑通跪到地上,“娘娘心里难受,哭一哭总会好些。” “本宫为什么要哭。”丽妃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擦去了眼尾的泪光,“孟静瑶聪明听话,能得皇上召幸,他日诞下皇嗣,便是本宫今后的倚靠。没有孟静瑶,也会有旁人,本宫为何要哭啊?” 话虽如此,清沅服侍娘娘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娘娘心里的难受。当年,娘娘在王府的日子,是那般风光,那般得王爷喜爱,时过境迁,如此是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坤宁宫内殿多了一人的位子,孟静瑶初初侍寝,又自幼体弱,身子难免不适,步履间即便再有遮掩,僵硬的动作还是叫人看得分明,扎眼得很。 一入殿,就有不少酸气。 “日头都挂得老高,孟常在可算是来了。” 孟静瑶对六宫嫔妃尚不熟识,自然也不知晓说话的人是谁。身边伺候的嬷嬷到她耳边低语了三个字,孟常在了然,稳稳地福了身子,柔声开口,“嫔妾一早经过御花园,里面梅花开得盛,听闻皇后娘娘喜用梅花花瓣呈的露珠煮茶,便接了一小瓷瓶,迟了些,幸好还未耽搁时辰。”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丽妃娘娘会挑人,看着虽柔软,却是个牙尖嘴利,心灵手巧的。孟常在这是什么意思,既做了丽妃的人,还要讨好皇后,未免也太墙头草了。 皇后对镜戴着凤鸾珠钗,宫人将前殿的事儿传过来,皇后轻扬了下嘴角,挥退了宫人,侧过脸照了照新簪好的珠钗,“都办妥了吗?” 文竹立即回话,“娘娘放心,奴婢亲自放的东西,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就好。”妆镜中的女子仪容华贵,温和一笑,是六宫嫔妃如何学不出的端庄雍雅,她起了身,看了镜中女子最后一眼,自语道,“丽妃妹妹可不要怪本宫,你侍奉那位数年,居然还没看出,自古天家最是薄情。” 第116章 今儿的请安,孟静瑶丝毫不敢懈怠,丽妃只告诉她,皇后并非面上看到的那般宽厚仁善,孟静瑶仔细去察觉,也未看出皇后待六宫一丝一毫的偏颇错处。倘若真如丽妃所说的一般,不论如何,她日后都要多加小心。 同住永和宫,请安散去,明裳没走多远,就被同路的孟常在叫住,孟静瑶身子不便,走得要慢,到明裳跟前,福了福身子,没有丝毫因倚仗丽妃的趾高气扬,反而规矩地挑不出错,“嫔妾入宫匆忙,还未来得及给宓才人请安,宓才人莫要怪罪。” 孟常在生得虽算不上娇艳,也是小家碧玉的容貌,眉眼间有几分与丽妃相像,在这宫里也是中上之姿。 日光下,孟静瑶眼底的疲惫遮掩不住,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眼光移开,指尖卷了卷手心的帕子,“永和宫没有主位,孟常在不必与我多礼。”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把丽妃的堂妹安置在自己宫里,但既是丽妃的人,她也不愿意得罪了。 孟静瑶柔柔一笑,“嫔妾与宓才人同住永和宫,不知宓才人可愿意让嫔妾同行?” 倘若说不愿,岂不成了明裳小气,明裳眉梢轻挑,两人同住永和宫,孟静瑶既入了宫不可能不争宠,与她迟早要对上。她不信孟静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却又与她颇有交好的意思,宫里皇上宠着她的传言纷纷扬扬,孟静瑶会不知晓么? 孟静瑶自是知晓,皇上有多宠爱眼前这个女子。当她得知自己入住永和宫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上居然没让她伺候在丽妃身边。而堂姐却与她的反应不同,堂姐最有疑虑的,就是皇上为何让自己与皇上的宠妃同住一个宫所。 她攀谈交好,没有别的心思,堂姐说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宓才人,时常召幸,宓才人出身寒门,一侍寝便是常在位份,又因她进宫,理所应当又升了才人。起初,孟静瑶并没把宓才人升的位份放在心上。直到她初初侍寝,翌日,皇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才知晓,皇上待宓才人有多不同。 明裳没拒绝孟静瑶的请求,孟静瑶性子文静,话并不多,照顾人却颇为稳妥,至少要比明裳妥当。譬如,她会多带一个狐皮的汤婆子,在明裳要暖手的时候恰到好处送到明裳怀里,譬如她见明裳的衣襟染了风尘,会拿着帕子扫去上面的尘土,周到妥帖,又有礼规矩得不让人厌烦。 孟静瑶笑笑,“嫔妾在家伺候母亲习惯了这些事,宓才人不要嫌弃嫔妾粗手笨脚才好。” 确实挑不出错。 回了永和宫,孟静瑶知礼地告辞。 月香不悦地多看了眼孟静瑶离开的方向,回了内殿,槅门一关,月香立即道:“主子千万别被孟常在蒙蔽了去,奴婢看,孟常在没安什么好心!” 明裳搅了搅绘如送进的热汤,吊起眉梢瞧她,“何出此言?” 问为什么,月香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感觉就是如此,哪有无缘无故地对人好,更何况孟常在是丽妃带进的宫,皇上宠着主子,孟常在与主子同住在永和宫里,天长日久,她不信孟常在会不心生嫉妒。 辛柳接过月香手中的茶盏,捧到明裳跟前,不赞同道:“有没有异心,在这宫里主子是要防备着,也不能像月香说的这般,孟常在倒底是丽妃的人。” “奴婢觉得辛柳所言有理。”绘如附和。 辛柳与月香都是在府上就伺候过主子的丫头,绘如言语间难免要谨慎,月香莽撞,幸而辛柳心思稳重活络,能劝诫一二。 被两人这么一堵,月香满脸的不快,然细细一想,她说的话确实颇多遗漏,辛柳考虑的终归是比她周全。那些不快也就没了,左右都是为主子考量。 明裳垂眸品茶,待三人安静下来,她才掀起眼,女子天生的一双盈盈含情的柳叶眼,眼尾微勾,透着股子怜人的妩媚,偏生乌黑的眼珠清澈透亮,无辜至极,叫心生怜惜,忍不住护在身后。 主子这双眼生得实在好看,放眼六宫,都找不出第二个主子这般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 “孟常在为何进宫,六宫心知肚明。”明裳放下了手中杯盏,捏着帕子擦掉嘴角的水渍,昨夜孟常在侍寝,她这面的灯可是早早地熄了,斓月阁西面就是顺湘苑,透过槅窗一瞧,就能看见顺湘苑殿前的宫灯,孟常在明白她的意思,自是会缓下几分戒心,可她是没想到,孟常在竟会上前与她攀谈。 “叫人仔细注意着。” 绘如应下吩咐,退出了内殿。顺湘苑多了膳房,主子起的迟,前午有添膳的习惯,月香到膳房催膳,内殿里只剩下了辛柳伺候。 “方才奴婢进来时,听闻杨嫔身子不适,遣人到御前请了皇上。” 明裳不由得蹙起眉,倏忽一笑,“当真是身子不适?” 怕是要把皇上当成太医了。皇上再看重杨嫔肚子里的皇嗣,也禁不得这般折腾,难不成到了年关,朝上没有政务处理,皇上整日围着她转,怕是早晚有失了耐性的一日,不过,杨嫔以前也不像这样娇气的性子。 第117章 辛柳极为阴晦地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听闻,杨贵嫔身子乏力,太医三天两头前去诊治,开出的方子也是寻常的安胎药。” 明裳诧异,“这事儿连咱们宫里都知道了,会瞒得住皇上?” 不过,杨贵嫔怎会由着这种风声传出去,她当也知晓自己这么做,会惹得皇上厌烦。 明裳蓦然想起来,和杨贵嫔同住一宫的人是谁。辛柳见主子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没再多言。 她也疑心,此事与陈宝林有关。 陈宝林那个香囊还在主子手中,怕是已经心急了,坐山观虎斗,左右与主子无关,便由着那头闹腾。 …… 乾坤宫 李怀修方下了朝,外面全福海就进来传话,“皇上,贵嫔娘娘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上头就扔了湖笔,他一个激灵,扑通跪下来,李怀修沉眉不虞,“前日不适,昨日不适,今日又不适,是把朕当成太医了!” 全福海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也不知近日杨贵嫔是怎的了,三天两头地折腾,仿佛怕皇上出了承明宫,就不再过去了似的。见到皇上,也就说那么两句话,一来一回,不知道耽搁了皇上多少功夫。 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皇上已经惯着杨贵嫔三回,这回杨贵嫔怕是真要惹得皇上生厌了。 他正思量着,听上头皇上沉声吩咐,“她既身子不适,就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悉数传去承明宫。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诊治的,竟让怀着皇嗣的主子日日不适!” 全福海退出殿门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这回过去,杨贵嫔怕是要消停一段日子。 当日,太医院当值的十余太医候到承明宫主殿,面面相觑地等着给杨贵嫔看诊,彼此都摸不着头脑,这番,是怎么一回事? 倏地,内殿里传出一阵碎瓷器的响声,杨贵嫔手腕搭在凭几上,素日因有孕而红润的脸庞今儿透着青白难堪,看诊的太医瞄了眼地上的狼藉,心惊胆颤地起身拱手,“主子脉象虚浮,是气血不通之症,还需多加调理,并无大碍。” 岂止无碍,诊完脉象,他大抵明白了全公公为何传话要倾太医院之力到承明宫看诊,他也在太医院任职数年,岂不明白后宫主子们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必是要看出几分病症,不然,焉能活着回去。 经此一事,承明宫安静多日,没再见折腾。 第041章 明裳今儿去了张贵人那儿, 从听月坞回来,便瞧见孟常在正等在宫外,待那头看见她, 立即扬起笑脸, 走近,柔声细语, “嫔妾本是待得乏闷,要与宓才人说话,得知宓才人去了听月坞探望张贵人, 还失落了好些时候。便想着在外面多等等,幸而没多久宓才人就回来了。” 孟常在确实殷勤,三日有两日都要过来一回。 那日孟静瑶侍寝后,已经过了五日,皇上没再召幸她, 也没进过后宫。孟静瑶颇有失落, 那夜侍寝的情形历历在目, 皇上显然对她并不满意。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讨皇上欢心。听堂姐提起,皇上甚宠顺湘苑的宓才人, 她多与宓才人接触, 总能察觉皇上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皇上心里倒底喜爱什么样的嫔妃。 孟常在找她久了,明裳也看出了孟常在的心思,再娴静妥帖,也是个养在闺中才出阁不久的姑娘, 慢慢地,也就漏了自己的真实心思。无非是与别的嫔妃一般, 想知道她为何会得皇上的宠爱。 瞧瞧今儿这身缎面的海棠宫裙,与她平日穿的确实有几分相似。 明裳方才从回来的路上,吹了风,没心神再去应付孟静瑶,不适地蹙起眉尖儿扶了扶额角,孟静瑶很有眼色,心领神会,温声关切,“宓才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吹了些风,头痛罢了。” 孟静瑶继续道:“既是如此,宓才人还要保重身子,回去好生修养,嫔妾就不打扰宓才人了。” 两人作别,孟静瑶回到斓月阁,脸色就淡了下来,她哪会看不出这是宓才人的托词,大抵是近日她到顺湘苑太过频繁,让人察觉出来。怪她沉不住气,这才进宫几日,就想得宠,来日方长,她不会甘心于此。 …… 眼瞧着要到年关,过了年关就是皇上寿辰,这是明裳入宫后伴在君王身边的头一个寿辰,六宫嫔妃为了讨皇上欢心,都是要变了法子献上最好的寿礼。明裳也在思量,她要送什么到御前最好。 侍君已久,那位似乎除了朝中政务,没什么别的喜好。 正思量着,耳边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正要唤声辛柳,转脸就瞧见男人着一席玄色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入了内殿。 明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起了身子,过去福礼。 内殿伺候的宫人早有自觉地避开,全福海候到外头,估量着进去奉茶的时辰。 “皇上今儿怎么想起来到嫔妾这儿来了?”明裳身量小,每每伺候男人更衣,都要踮起脚尖。 白如玉笋的指尖儿解开斗篷的带子,宫灯泄出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脸,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此时似乎蕴着些许的抱怨委屈。 第118章 明裳可是记得,昨夜御前本召了她侍寝,偏生承明宫又闹了一回,听闻是杨贵嫔摔了一跤,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昨夜御前传了话,叫她不必再等,早些歇息。明裳并非受不得这种委屈,今夜皇上过来,分明有安抚她的意思,她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这女子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李怀修一眼看透,念着在他这儿还算温顺,没开口责斥,但也没给明裳好脸色。毕竟他才是皇帝,六宫皆是他的嫔妃,他想去哪儿,又与这女子何关。 李怀修睨了眼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嗤道:“朕听闻你守了一夜,今晨身子不大好,过来看看。” 哪是身子不大好,还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谁叫杨贵嫔打了她的脸面。旁人想看她委屈,明裳还不得做出来,示弱一番。 明裳脸色时红时白,轻咬住唇瓣,小心翼翼抬起眼时,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眸底的揶揄,小脸一恼,“哼”了声,把解下的斗篷直接塞到了李怀修怀里,“皇上看也看过了,嫔妾无事。” 话落,又忍不住闷闷地补了一句,“杨贵嫔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皇上还是去承明宫吧!” 顺湘苑的主子受宠,内务府不敢有分毫怠慢,虽还是才人位份,用的炭火都是上好的银罗炭。内殿热得可穿单衣。金线狐皮的斗篷早已褪去了一路的寒凉。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惯爱无理取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等再听到后面一句,见那女子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居然又觉得好笑,抬手钳住了明裳的脸蛋,眼底是叫人看不清的难辨晦涩,“你也知道朕看重皇嗣,还敢因这事儿跟朕闹腾?朕到你这儿,就是看你给朕甩脸子的?” 这女子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李怀修不打算一直惯着她。后宫里皇嗣为重,他不希望这女子因皇嗣而心生龃龉嫉恨,来日做出他不喜的事。 男人眼眸很沉,明裳抬眸,很快怯生生地垂下了眼,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句话只是一句警告。今夜圣驾到顺湘苑,既是安抚,也是给她的提点。明裳并不伤心,眼前的男人是她的枕边人,也是高高在上,冷情薄幸的君王。 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知晓,该如何去做。 她敛下心神,很快弯起一对儿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讨好的乖巧,贴在男人怀里,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生气了?” “呵!”李怀修看出这女子又是在装模作样,扳指捻了两下,那人又在他怀里黏糊糊地缠他,撒娇得恰到好处,“嫔妾知错了嘛,皇上别生嫔妾的气了。” 不可否认的是,李怀修对这女子的撒娇颇为受用,心头倒底柔软了几分。 宫灯里的烛芯发出噼啪的响动,全福海犹豫着过了这些时候,要不要进去奉茶。里面许久不见动静,他又不敢进去打扰,犹如稍许,便也作罢。有宓才人在里头,轮不到他再进去碍眼。 内殿里,素白的纱娟遮挡住李怀修的双目,朦朦胧胧透出些许的光影。明裳丝毫不管黑着脸的男人,得意地系紧了纱娟的带子,眸子笑得都快弯了,故意凑到男人耳边,“皇上金口玉言,抓到嫔妾才作数,可不许偷看耍赖!” 李怀修脸色都快黑成了锅底,这种荒唐的做法与前朝末世之君何异!倘若叫旁人知晓,他堂堂皇帝,竟与这女子如此玩乐,颜面何在!李怀修越想越气,正要把那带子扯下来,虎口被柔荑压住,“皇上答应嫔妾的,不能摘!” 那只小手柔若无辜,覆着他的手背,倘若摘了这纱娟,明裳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对上男人的眼。不过明裳知晓,何时进何时退,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对她多有些许的兴趣。 女子甜腻的热气入耳,李怀修气息微沉,不着痕迹地压住了扳指。 身侧的人轻手轻脚地退开,李怀修坐着没动,他自幼习武,那女子动作放得再轻,于他而言,想要听到也是轻而易举。 明裳故意捏着簪子,扔向对面的妆奁,李怀修勾了勾唇,起身往妆奁那头走,就在明裳得意地弯起唇时,见那人乍然转过身,如若无物般避开案牍桌椅,明裳避之不及,被男人轻而易举地逼迫到了角落,李怀修一把扯下了纱娟。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明裳就被男人抓了个现行。 明裳气闷地咬紧了唇珠,胡搅蛮缠,“皇上戏弄嫔妾!” 李怀修嘴边勾出笑意,“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又给朕倒打一耙。” “知没知错!” 李怀修搂住女子的腰,直让人伏到自己胸怀,大掌不轻不重地打了明裳腰臀一下。 男人虽是帝王,却小气记仇得紧。 明裳脸蛋一红,哼哼唧唧地揪着李怀修衣襟的龙纹玩儿,“好嘛好嘛,皇上最厉害了,嫔妾愿赌服输……” 李怀修睇着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口是心非的女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扳指,冷冷嗤了一声。 输家的惩罚,难以言喻。 第119章 事毕,李怀修搂着怀中眉眼妩媚动人的女子,眸底微深,稍许,抬手拨开了女子颊边垂下的一缕青丝。 杨贵嫔截了一回宓才人的宠,翌日皇上留宿顺湘苑,也算是补足了宓才人的脸面。六宫里,能让皇上宠爱成这样的嫔妃可不多。 杨贵嫔听闻,当即摔了宫人伺候来的安胎药。 皇上竟这般心疼那女子! 主子骤然发怒,吓得那小宫女扑通跪到地上,云秀担忧地拧起眉心,轻声安抚道:“主子息怒,皇上前夜听闻主子摔倒,抛下宓才人来了承明宫,可见皇上心里,主子才最为紧要。昨夜皇上召宓才人侍寝,不过也是因为宓才人使小性子,故意染疾,惹得皇上不喜,怕面上是侍寝,实则宓才人正得了皇上的警告,有苦说不出呢!” 不论真相如何,云秀这番话倒底是安抚住了杨贵嫔。 杨贵嫔胸脯起伏稍许,才慢慢平息下来。 前夜,她确实并非有意请皇上来承明宫,而是沐浴时,不慎跌到了地上,腹痛不止,幸而并未有大碍,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虽过来看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上的态度不比从前,待她也没有起初的柔和。 她掐紧了手心,想不明白缘由,难不成是她有孕后比不得宓才人娇俏动人,才让皇上厌倦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白日内殿的床案,会摆上一面铜镜,杨贵嫔指尖碰着铜镜中女子的脸,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皇上既是去警告宓才人,可终归留宿在顺湘苑,还不是为全了宓才人的体面,说到底,皇上待宓才人就是比待她好。 “贱人!” 镶嵌金珠的铜镜咣当一声被扫落在地,云秀见主子又要动怒,心头一紧,回退掉宫人,扑通跪下身劝阻,“不管承明宫外起什么风波,主子都要安下心,为腹中的皇嗣着想啊!宓才人再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矮了主子一头,主子千万要顾全大局!” 杨贵嫔闭上眼,死死攥着帕子的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她吐出口浊气,“本宫知晓,本宫就是不甘心!” 自从有了身孕,她自有察觉,这脾气是愈发不受她所控。她如此艰难,夜夜难以安睡,却悉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诚然宓才人谨小慎微,从没招惹过她,但后宫里的争宠本就没有道理。得了圣宠就是众矢之的,纵使宓才人不曾得罪,杨贵嫔也生出嫉恨,未入宫前,她便是上京中人人追捧的贵女,入了宫,她也要做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嫔。 …… 张贵人有了身孕后,除却去坤宁宫问安,再少有出宫走动,从御花园回来,绕过长长的宫廊,转角之际,迎面遇上了正过来的陈宝林。 陈宝林有礼地福下身,“嫔妾走得急了,可是冲撞到了张姐姐?” 张贵人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脸上笑盈盈的,宫裙下却恰到好处地退了半步,“无妨。” 这番动作叫陈宝林收入眼中,袖中的指尖掐紧,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冷意。 不过怀了皇嗣就防备她至此?她倒底何事落了把柄,才叫张贵人如此忌惮。难不成宓才人已经告诉了她香囊之事。 陈宝林生出一瞬的慌乱,再抬起眼时,倒生出些许的无措怯意,她有意地侧过脸,避开张贵人的视线,哽咽一声,“嫔妾比不得张姐姐的福气。” 这番柔弱自怜的情态,换作旁人都要心软地询问一番缘由,张贵人含笑不语。 她早有注意后宫中颇得圣宠的宓才人,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与宓才人互有来往的陈宝林,便叫人查了陈宝林的底细。这其中查出的旧事叫张贵人颇为唏嘘。 陈宝林曾有一个庶妹,甚得她父亲的宠爱,大抵是为了讨父亲欢心,陈宝林时常与这庶妹玩耍。直到一日,那庶女溺了水,伺候陈宝林身边的丫头曾亲眼看见陈宝林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溺毙身亡无动于衷,后来那丫头也被早早发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之事,哪有能瞒得住的。 张贵人托了外祖,陈宝林家中又非世家大族,才查出这些秘辛。这事,张贵人从未告知过旁人,也包括宓才人,她最是厌恶拿捏旁人的旧茬说三道四,在这后宫里,她只需提醒宓才人就够了,旁人她也懒得去管。她本是隐晦地提醒,不想从宓才人口中得知陈宝林所赠香囊之事,张贵人眉眼愈发冷淡。 “我昨日头疼,吹不得风,不与陈宝林在此闲话了。” 说罢,张贵人当真不再去管陈宝林,扶着贴身宫女的手绕过了长廊。 陈宝林瞧着张贵人走远的身影,裹了裹披风,眼底有些许的遗憾,“张姐姐倒是一直在防着我。” 主子不受宠,内务府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送来的衣裳都是去岁压箱的旧衣,颜色灰暗也不保暖。 翠苏心疼地看了眼主子冻得发白的脸色,忍不住提醒:“宓才人受宠,主子与宓才人好好说说,宓才人总能给主子找一条出路,在皇上跟前说主子的好话。” 第120章 只要主子不动别的心思。翠苏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陈宝林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道:“回去吧。” 找一条出路?六宫里,谁愿意把恩宠分给旁人呢?宓才人待她也不过是像待狗一般的施舍怜悯。更何况,她有把柄握在皇后手中,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 回了听月坞,水琳拨了拨盆中的银罗炭,想到方才之时,不禁担忧,“主子,陈宝林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人低眸,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蹙眉摇了摇头,稍许叹息道:“我不该那般早向宓才人示好。” 阴差阳错的有了身孕,难免旁人不疑心嫉恨。 水琳见主子愁眉不展,净手奉上温水,“主子有孕是好事,六宫倚靠谁都不如倚靠自己的孩子。待主子诞下皇嗣,与宓才人同处也多了一分筹码。再者,不管旁人如何去想,宓才人明事理,定然知晓主子走近,不是为了分去恩宠。宓才人得宠,遭人嫉妒,不论主子有没有身孕,旁人对宓才人的嫉妒只会多不会少,主子又何必自责?” 闻言,张贵人升起的愁云才稍稍散开。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了身子,走到窗边,听月坞说好听了是僻静养心,说不好听了就是荒废之地,常年迎不到两回圣驾。从这扇窗望出去,是重重叠叠的朱墙碧瓦,巍峨高楼。 她刚进王府时,与这些后宫的新人没什么不同,待那位,侍奉时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欢喜,又有什么用,不过全然都随风中散去了。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痴心妄想。 …… 两日后,御花园 孟静瑶裹着披风,手心中攥紧了一方帕子,犹豫片刻,才现出了身,仿似偶然般,诧异地睁着眼,稍许才缓过神,手足无措地屈膝福礼,“嫔妾请皇上,宓才人安。嫔妾不知皇上与宓才人在此,扰了皇上雅兴,请皇上恕罪。” 这时明裳也才遇见圣驾没过半刻,正说了两句话,突然叫不知从哪出来的孟静瑶打断。 她瞧了眼低眉顺眼的女子,肌肤白皙,恰好好处地生着两抹晕红,精致的妆容全然补过的模样,哪是无心。 孟常在看似谨小慎微,倒也是个坐不住的。 孟静瑶知晓自己唐突,她这句话本是说给皇上听,自从初次进宫侍寝后,皇上仿佛忘了她这个人,再没召幸过她,本是劝说自己来日方长,但今日听闻圣驾在御花园,她左右思量过才来到御花园,一来让皇上记起自己,二来她想知晓,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有多特殊。 孟静瑶无言地抬起头,眼圈似是紧张地泛上红意,愈发衬得这张小家碧玉的脸我见犹怜。 孟静瑶也是个美人,如水一般安静柔婉。 继续柔声道:“嫔妾昨日从堂姐那儿得来了两本真愫僧人的字帖,有几处嫔妾不明,不知皇上可否为嫔妾指点一二。” 她不动声色搬出了丽妃,试探皇上的反映。孟家倾颓,堂姐却在宫中安然无虞,甚至能引她进宫,是否意味着,堂姐在皇上心里有所不同,她搬出堂姐,又是否能得皇上几分垂怜。堂姐很少提起皇上与她的旧事,此举,也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 孟静瑶打的算盘是好,殊不知这些心思岂能瞒过这位。 李怀修淡着脸色,嘴边漫不经心地勾了下,转了转拇指的玉戒,“朕近日朝政忙,过些日子再去看你。” 倘若是忙于朝政,为何三日里两夜都是召宓才人侍寝。她同住在永和宫,皇上当真半分不曾想起过她吗? 孟静瑶唇瓣张合间,猝然对上男人平静深沉的黑眸,她心口一悸,倏然噤住了声。 待孟静瑶请身离开,六角亭中气压极低,全福海甚至不敢上前伺候,苦着脸飞快地求助向明裳。今日简直无妄之灾,方才孟常在没来之时,宓才人三两句话就哄得皇上龙颜大悦,偏生被孟常在搅了兴致。 明裳不懂前朝的事,听闻孟家倾颓,这节骨眼儿上皇上又让孟家女进宫,她猜想,或许是为了安抚旧臣,制衡前朝。皇上上位后再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御极两年,心腹虽有,可下层官员中难免与旧臣有所牵扯,想要全部换成自己的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明裳懂事地没有说话,站起了身子,走到石凳后,柔软的指尖压住了男人的太阳穴,动作极为轻柔。李怀修合上眼,享受着女子尽心的服侍,指骨一下一下叩着桌案,是深不可测的深沉威严。 这时候,便是恩宠如明裳也不敢轻易开口。 全福海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皇上大抵又是在思虑朝中之事了。 孟家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全福海知晓,让皇上真正头疼的是宋文进为首的一众旧臣,看似已被皇上砍断了羽翼,失去了势力,然宋文进三朝元老的地位却是明晃晃摆在那,皇上要推行新政,必要绕过这些老顽固们。 明裳揉捏了会儿,手腕便开始发酸,默默偷了会儿懒,力道时轻时重,那女子力道愈发松懈,李怀修收回思绪,懒懒抬眼,拉住那只愈发敷衍的柔荑,“行了,没那个心思就别装模作样了。” 第121章 “嫔妾是见皇上心绪不佳,故意讨皇上欢心,才没装模作样呢!”明裳一本正经地狡辩。 李怀修呵呵一笑,抬手把将人抱到怀里,尚是在御花园,伺候的奴才装死似的垂下头,不敢出声,明裳直接红了脸,挣扎着推了下男人的胸膛,“皇上快放开嫔妾……” “不是说要讨皇上欢心?朕倒要听听怎么个讨法。”李怀修手臂结实,不容怀中女子动弹半分。 明裳小脸红扑扑的,透亮的眼珠映着男人的倒影,她伸臂,环住李怀修的后腰,“嫔妾幼时父亲外调,曾居宿阳县三年,那时嫔妾年幼,家中虽是清贫,双亲却待嫔妾极好,因而嫔妾那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人间愁苦。皇上可以想想,那么大的小姑娘,每日除了躲懒偷溜出去玩,还能做什么呢?即便如此,那么大的地方,嫔妾也曾听过皇上的威名。” 李怀修眼眸微深,问她,“朕有什么威名?” 明裳继续道:“宿阳属北,时有北戎偷袭,百姓苦不堪言,恰是在这时,皇上引军到了北地,短短半载就打得北戎不敢再侵犯中原半步。那时宿阳县有一首最为流传的民谣,成王成北地,还我万民归。” “半月前,嫔妾父亲回宿阳公差,寄给嫔妾的家信中曾提到,宿阳百姓听闻嫔妾以秀女身份进宫,宿阳百姓上了万民书请托付嫔妾进献给皇上。嫔妾斟酌良久,后宫不得干政,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要等年关入宫时再呈奏皇上。” “嫔妾不懂朝政,唯独知晓,很久以前,大魏百姓就已奉皇上为神祇。不论前朝有多少阻碍,皇上只管放手去做,终能成事。时也势也,皇上背后是黎民百姓,民为邦本,为民请命,才是顺应天势而为。” “纵使旁人千阻万拦,嫔妾相信皇上,皇上是最圣明的君王,所做也是圣明之事。” 李怀修眸底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良久脸色缓和,朗笑出声,掐了掐明裳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朕是给错了你封号,就会巧言令色地讨朕欢心。” 明裳不在乎男人的揶揄,眉眼弯弯的,眸子清亮如水,煞是好看,软声问:“那皇上现在欢心吗?” 得寸进尺便是这女子,不可否认,纵使是哄他的话,也说的甚是好听,合他心意。 李怀修眼底失笑,却故作严肃地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花言巧语的溢美之词,朕若听了,岂不成了昏君,何谈圣明二字!” 明裳瘪嘴不悦,李怀修当做没看到,捻了捻扳指道:“不是眼馋京城新时兴的舞衣?朕命内务府仿着样式做上几件送到你宫里头。” 宫嫔的衣服首饰都是有着宫里的规矩,明裳再眼馋,也不能违背了宫规,闻言,她眸子立即亮了起来,得寸进尺:“时兴的款式总有看腻的一日,皇上既有心赏赐嫔妾,不如隔上半月就命内务府出去采买一回?嫔妾知道一家成衣铺极好……” 李怀修眉心跳了两下,掠了眼,那女子故作无辜,可怜巴巴地缠在他怀里,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脾气都是自己宠出来的,他能说什么! “朕让全福海去办。” “还有宫外的一些首饰脂粉糕点小玩意儿嫔妾也很喜欢……” 李怀修简直头疼,“行了行了,还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内务府出宫采买。” “皇上待嫔妾真好!”那女子双颊娇艳,星星点点的眸子里尽是讨喜的颜色,一颦一笑,百媚丛生。 李怀修揽着女子的腰身,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角却是难得扬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第042章 全福海这回是从头到尾亲眼见证宓才人哄得皇上愉悦的手段, 这番话术,可真是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换作旁人怕是也学不来,毕竟放眼六宫,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宓才人这般娇艳貌美的女子, 先得皇上的眼,才能哄得皇上的心。旁人即便是有心哄着皇上, 却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厢孟静瑶心神不在地回了斓月阁,捧着手炉捂暖了身子,想起御花园说的话就一阵后怕心惊, 脊背出了一层凉汗。她艰难地咽了咽唾,下意识抓住伺候宫女的手,自语道:“我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她算什么,一个没落的世家女,全然仰仗堂姐才得以保全, 她竟然在试探皇上待堂姐的情谊, 倘若皇上因此厌恶堂姐, 没了堂姐倚仗,她在这宫里怎会有活路。后宫容不得两个孟家女,堂姐迟早要为她让路, 但也不该是现在。 怜青触到主子手心的冰冷, 想起方才御花园中皇上的脸色,亦是一阵惊惧,主子一向谨小慎微,今日实在冲动了些。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话不该是由她说出口。 “主子不必担心, 有丽妃娘娘在,皇上不会怪罪主子。主子初初进宫, 不知如何往下去走,不如多多求助丽妃娘娘。” 话虽如此,孟静瑶心里却清楚,堂姐待她并非真心实意。倘若十分扶持,为何不曾与她道明宫中情形,事事都由自己摸索。可见堂姐打心里并不希望她得了皇上的宠爱,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让旁人得自己的枕边人的喜爱。 孟静瑶心悸良久,绝不该再坐以待毙下去,怜青说得对,她既对堂姐有用,堂姐总要指点她一二。 第122章 …… 丽妃品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下首哭诉的孟静瑶,眼底透过几分烦躁不耐。 “你入宫没多久,心急什么,惹了皇上不喜,纵使是本宫也无法帮你。” 孟静瑶擦去眼尾的泪水,捏着帕子抵住红唇,轻声抽咽,“是妹妹不中用,这么久还未讨得皇上宠爱。” “想得圣宠哪会那么容易。”丽妃恹恹地靠回引枕,抵唇轻咳了两声,清沅拧眉细心地为娘娘盖上薄被,顺着胸口。 孟静瑶立即关切去问,“可是妹妹扰了堂姐歇息了?” 孟静瑶会挑时候,掐着丽妃醒神的时辰过来,不早不晚,确没扰了丽妃歇晌。入冬天愈发得寒,内务府再会看宫里情势,也不敢不敬侍奉皇上已久的丽妃娘娘,重元宫主殿生着地龙,寻常人进来犹如春时,丽妃却是仍旧觉得冷,吃了太医开出的方子也不觉有用。她咳了两声,面色透着异样的红,平复下来又是如纸的白色。孟静瑶蹙起眉,有所察觉,堂姐的病好似越来越重了。 “皇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得不得圣宠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惹了皇上厌恶。”丽妃压下喉中的干痒,淡淡开口。 闻言,孟静瑶有些难受,御花园中她的那一席话,怕是已经惹了皇上不喜。 丽妃看出孟静瑶脸上的僵硬,微抿启唇,她这个堂妹过于谨小慎微,本以为是好事,只是忘了,皇上宠着的宓才人,从不是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孟家挑不出第二个能入宫的适龄女子,倘若不用孟家女,便只能用她身边的人。如今孟静瑶既已入宫,重元宫便再不可能有侍奉皇上的人。 “本宫累了,你回去仔细想想本宫的话。” 孟静瑶出了重元宫,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这时才觉孤独迷茫,进宫的一腔孤勇全然消散,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她想出去,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走。 “孟妹妹这是来看望丽妃娘娘?” 孟静瑶失神走了一段路,骤然听见一道柔柔的人声,看清了来人,很快敛起心思,屈膝福礼,“嫔妾请姜贵人安。” “孟妹妹唤我姜姐姐便是,叫姜贵人可不是失礼了?”姜贵人含笑扶起孟静瑶,眼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丽妃娘娘病了有些日子,我心中担忧记挂,不知丽妃娘娘身子如何了。” 后宫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攀谈,孟静瑶打着警惕,温声道:“堂姐不过是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有姜姐姐记挂,想必堂姐过几日便好了。” “孟妹妹是个会说话的。”姜贵人掩唇轻笑,拉住孟静瑶的手,触到那股凉意,又将自己的汤婆子捂到她怀里,“天寒地冻的,孟妹妹忧心丽妃娘娘,也不知护好自己的身子。” 姜贵人来意不明,孟静瑶安安静静地听着姜贵人说话,不言不语,姜贵人倒不介怀她的疏离,毕竟是丽妃选中的人,倘若旁人一有示好,便坐不住,才白费了丽妃的一番苦心。 两人在前头作别,孟静瑶迟疑地拧起眉,怜青亦是不解,“主子,姜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孟静瑶摇摇头,“我也不知,总归要当心些。” 宫里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杨贵嫔那厢却是没个安生,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亦是苦不堪言,即便这般折腾,圣驾却是一回没再去过承明宫,倒是惹得人猜疑,杨贵嫔分明怀了皇嗣,可仿佛是愈发不得圣宠。 前朝全福海无暇去照顾后宫的主子,昨儿南昭王宿在宫里头,陪皇上到东郊跑了马,今儿下了早朝,皇上就召了南昭王议政,到了晌午还不见动静。全福海赶着时候吩咐御膳房备上午膳,南昭王有眼力会说话,总归不能让皇上误了用午膳的时辰。 便是这时候,承明宫又来了人,承明宫十回有九回过来,都是打着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的由头。传话的宫人不厌烦,全福海都要听得耳朵起了茧子。这回他估摸着又是因为这事,正琢磨怎么打发,听那传话宫人道:“贵嫔主子有话,劳烦全公公通传皇上。主子自知有错,因身子缘故不能前来请罪,这是主子吩咐小厨房煮的羹汤,遣奴婢送到御前。” 全福海哑了声,心里啧啧,杨贵嫔可算是明白过来,照着之前的法子闹下去,纵使生下皇子,下场也跟阮嫔一样。 他和气地收下羹汤,又多说了几句话。 差不多到晌午,南昭王没在宫里用午膳,全福海把羹汤端进去,道明了缘由。李怀修撂下手中的折子,淡淡掀起眼皮,“请罪?” 莫名的,全福海额头挤出一层凉汗,他讪笑一声,“奴才听说近日贵嫔主子身子好了些,承明宫没再传太医。” 这话自然是全福海胡说的,不过杨贵嫔怀着皇嗣,他怎么着也得在皇上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他自是揣摩了皇上的心思,杨贵嫔识趣,皇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放下吧,今夜去承明宫。” 全福海应下声,退出了内殿。 入夜,圣驾去了承明宫,这还是这么久,圣驾头一回不是因杨贵嫔身子不适而去。 杨贵嫔月份渐大,肚子高高隆起,穿着宽松的阔袖宫裙,步履间都要两人搀扶。 她福下身子,动作稍显笨拙,苍白的脸色因圣驾到来而生出几分娇俏的红润。起身的动作很是吃力,不像是装做出来,李怀修伸手扶起了人,“既是身子重,不必再跟朕多礼。” 第123章 “嫔妾不能乱了规矩。”杨贵嫔已是许久,没听过男人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手腕被男人的掌心包裹,脸颊不自觉生出晕红,她眼尾沁出濡湿,怕惹了皇上生厌,可那股酸涩偏生挥之不去,忙忙避开侧脸,擦着眼角道:“嫔妾失礼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眉心微拧,承明宫接连传太医,他问过一回,因女子有孕,情绪难免敏感,也因此,李怀修虽不喜杨嫔的做法,但今夜还是念及她的身子,来了承明宫。 他脸色淡着,扫了眼伺候的宫人,沉声,“你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竟这般不尽心。” 宫人大惊失色,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皇上恕罪!” 这一斥责,不过是做给杨贵嫔看,杨贵嫔接二连三的折腾,早让六宫看了笑话,眼下皇上还愿意维护她,是给足了体面。杨贵嫔心里想明白,眸子不禁一暖,“是嫔妾身子不好,与他们无关,皇上别生气。” “之前都是嫔妾的不是,皇上今夜能来看嫔妾,嫔妾很是开心。” 那般清冷孤傲的人,放低了身段的柔情蜜意,足以让人动容。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心里并未生出一分涟漪,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前朝后宫,见惯了对他的讨好奉承,眼前的女子在其中并不特殊。 只因她怀了皇嗣,杨家在前朝又颇有功绩,他也不介怀给她几分体面,位份,荣宠。 …… 翌日 圣驾离开有两个时辰,杨贵嫔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得知陈宝林已经回了承明宫,便遣人将她唤来。 杨贵嫔肚子大,以免不好生产,太医再三叮嘱要多多走动。这会儿杨贵嫔刚坐下歇息,陈宝林就踏进了内殿。昨儿圣驾能来承明宫,还是陈宝林出的主意,因而杨贵嫔难得待陈宝林有几分好脸色。 “嫔妾恭喜贵嫔姐姐。”陈宝林先福了身,温温顺顺的模样倒也瞧着顺眼。想来也是,她不得圣宠,宓才人有多不肯帮她,不靠着自己还能靠谁呢? 杨贵嫔也没全然信任了陈宝林,她倚着引枕,懒洋洋地扶着隆起的肚子,余光瞧了陈宝林一眼,“陈妹妹这般好手段,怎么不见能请皇上去一回知画斋?” 杨贵嫔并非奚落,只是问出了好奇。 陈宝林却下意识掐紧了手心,生性敏感,难免不去多想,她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妹妹不比贵嫔姐姐的好福气。” 生来就有那般好的家世,承宠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新人中除了宓才人,有谁能比得上杨贵嫔的福气。 旁人口中的这话不过是奉承,杨贵嫔却瞧出了陈宝林的真心实意的艳羡辛酸。 倒也是个可怜的。 杨贵嫔只在心里感叹一句,并无向皇上引荐陈宝林的意思。笑话,她的圣宠都来之不易,她是疯了,还要向皇上举荐新人。 没留陈宝林多久,杨贵嫔身子有些累,就赏了些东西,把人打发了。 杨贵嫔出手阔绰,匣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翡翠珠宝,陈宝林望了许久,眼圈越来越红,骤然抬手,叮叮当当,满匣的首饰尽数撒到了地上。有一只金镏子,咕噜噜滚到翠苏鞋边,翠苏边哭边求,“主子往好处想想,主子帮了杨贵嫔,日后在这承明宫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些。” “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安稳不安稳的!”陈宝林攥紧的手,指甲嵌到手心的肉里,扎出鲜红的血珠。 她便是要这团水越搅越浑,她好想知道,他日,宓姐姐沦落成自己这般境地,她会怎么做?没有家世,没有美貌,生性不讨喜……就是错,就活该被作践么!有谁明白她的感受,偏安一隅的苟且偷生,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蛀虫,她在这宫里,真的过得好苦好苦…… …… 孟静瑶安安静静了两日,除去照常到顺湘苑问安,倒鲜少再与明裳说话。明裳并非永和宫主位,照理说,孟静瑶不必日日过去,因她既坚持,明裳也便没说什么。 这日日头好,明裳正坐在六角亭中赏雪景,耳边先听见一道女声,“下了雪,主子仔细脚下。” 杨贵嫔如今月份越来越大,行动颇有吃力,去哪都是众星捧月地伺候。连上台阶,都有人仔细铺了垫子,才请主子上去。 她抬起眼,便见到六角亭中的女子,脸上笑意微僵,大好的心情瞬间没了,睇了眼亭中下来给她福礼的人,“早知宓才人在这,本宫也就不来了,免得沾了晦气。” 她有孕的这段日子,最受宠的就是宓才人,皇上冷待她,焉知没有宓才人从中撺掇。 杨贵嫔语气不好,将这些日子受的气都撒到了明裳身上。 明裳软面团子似的,毫不见恼意,笑话,她恼什么,杨贵嫔怀着皇嗣,出个三长两短,白白惹她一身脏水。 “嫔妾不扰杨贵嫔的兴致,先行回宫了。” 她福下身子,正欲要离开,忽地被杨贵嫔叫住,“宓才人哪来的规矩,本宫什么时候准你走了?” 明裳又停住身,娇艳的眉眼含着笑意,“嫔妾瞧着杨贵嫔待嫔妾似有不满,贵嫔怀着身孕,嫔妾是怕在贵嫔眼前乱晃,万一惹得贵嫔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因什么不满,杨贵嫔不信她不明白,她扶着肚子,眸子微抬,冷冷地嗤了声,直接挑明:“宓才人少装傻充愣,本宫有孕后,六宫最受宠的就是你,本宫受了冷落,你心里不正得意么!” 第124章 得宠自然风光,但明裳倒不觉自己高杨贵嫔一头,杨贵嫔有家世倚仗,而今又怀了皇嗣,他日诞下皇子,在这后宫里还有谁比她风光无限。偏生她不觉知足,想要皇嗣,也想要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圣宠。却不知,后宫里,圣宠才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裳挑起眼尾,笑意淡下来,“贵嫔所言不过是贵嫔心中猜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嫔妾何来得意之说?”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倘若杨贵嫔要深究,便是在说皇上不是了。好个牙尖嘴利的宓才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皇上那般宠她,后宫中她与张贵人都是有孕才提了位份,而她偏生是用了个入宫已久,深得圣心这个站不住脚的由头。没有家世,没有子嗣,便到了正四品才人,纵使是她,也不禁有些嫉妒。 杨贵嫔出身高门,从不屑于与身份地位的女子做比,也从未有人比得上她,独独这个宓才人,在她最想要得到的圣宠上压了她一头。 她忽地扶住了肚子,身形一晃,伺候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担忧地惊呼出声,“主子可是身子有碍?” 云秀边低声询问,边冷声对明裳道:“贵嫔主子怀着身孕,宓才人言语间却处处冲撞讥讽,倘若贵嫔主子动了胎气,宓才人可担当得起?” 月香立即挡道明裳身前,“这位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主子见到贵嫔主子过来,可是恭恭敬敬福了礼,不敢打扰贵嫔主子起身请辞,是贵嫔主子抓着我们主子不放。我们主子说话一向温温柔柔,何谈的讥讽冲撞,今儿这些话便是告到皇上那儿,我们主子也是占理的!” 月香愤然不平,本来今儿主子高高兴兴地来这赏雪,偏生碰到了这厢糟心的事儿,杨贵嫔瞧着主子受了圣宠心生嫉妒,她怎么不替主子委屈! 杨贵嫔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她扶着肚子,讥讽地勾起唇角,“这四周也没个人,本宫便是说宓才人不恭于本宫,动了本宫的胎气,宓才人又能如何?到时候,看看皇上是向着本宫,还是向着宓才人!” 以往,杨贵嫔最是清高,从不屑后宫争斗,今日竟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明裳拧起眉,便是这时,忽听走近的人声,“杨贵嫔与宓才人在这儿是做什么?” 女声温柔平和,杨贵嫔脸色一僵,不想竟还有人在此,她放慢动作转过头,先看见了皇后,接着便看清了男人的身影。她吓得脸色微变,慌忙伏低了身子,“嫔妾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掠了眼身子笨拙的杨贵嫔,视线在后面的女子身上停留一瞬,“你二人在说些什么?” 皇上脸色淡淡,话里听不出喜怒,杨贵嫔心头砰跳,不动声色地扫向后面的明裳,皇上这般问,大抵是没听见她说出的话,六宫中有宓才人在的一日,皇上便把大半的宠爱都给了那女子,杨贵嫔岂会甘心。 她眼睫一垂,生出些许的雾气泪意,捏着帕子擦拭过眼尾,无力般倚靠到云秀身上,轻柔出声,“宓才人仗着圣宠,言语间冲撞嫔妾几句罢了,皇上别怪罪她。” 闻言,皇后不着痕迹地多看了眼面带泪痕的杨贵嫔。 李怀修敛眸,淡淡扫向站在一旁的明裳。没人看得清皇上眼底的情绪,更猜不透君心,便是皇后,这时也不知,皇上是向着怀了皇嗣的杨贵嫔,还是偏心自己的宠妃。 “宓才人有何话说?” 杨贵嫔余光扫着没见半分慌乱的女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扶额,十分不适的模样,“皇上,宓才人也是无心之过,嫔妾都无事的。” 看似是在为明裳求情,但眉眼间显然透着委屈。 明裳一眼都没瞧杨贵嫔,她深深呼了口气,眼圈比杨贵嫔红得还快,还艳丽,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贝齿轻咬过红润的唇瓣,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嫔妾……是嫔妾不好,冲撞了杨贵嫔,嫔妾知错,请皇上责罚嫔妾……” 后面伺候的宫人跟着主子跪到地上,本是占了上风的杨贵嫔,瞧见这般,倏然愣住了神,宓才人这是要给她耍什么手段! 皇后看过皇上的脸色,轻声问道:“宓才人明知杨贵嫔怀着皇嗣,为何还要上前冲撞?” 明裳垂着眸子,日头照在那张小脸上,格外得楚楚可怜,她张了张唇,还未等说出话,身形忽然虚晃,幸而月香急快地从后扶住主子,她紧张着地搀扶住腰身,衣袖下的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她猛然会意,泪水先掉了出来,倏地抬头,替主子委屈,“皇上,皇后娘娘,主子方才身子忽然不适,本想回宫歇息,不料贵嫔娘娘到此,主子只能硬撑着伴着贵嫔娘娘说话,想要先行离开,谁想被娘娘误以为主子态度敷衍,生了不快,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主子素来循规蹈矩,怎敢冲撞!” 早在那女子不适之时,李怀修眉心拧紧,未及深想,下意识就想要去扶住那女子,很快,他就瞥见那主仆二人极为隐晦的动作,气得想笑,这女子小心思倒是多,险些都骗过了他。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随之也忽略了方才因这女子忽然晕眩,心底一闪而过的无端紧张。 第125章 一旁的杨贵嫔终于站不住,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说晕就晕。纵使她动机不纯,可宓才人就全然无错么!皇上难道看不出这女子是在装模作样,企图反咬她一口! 杨贵嫔心有不甘,“既然身子不适,就传太医过来看看,刚才宓才人与本宫说话的时候,可不见现在这样虚弱!” “宓才人难不成是想装病蒙混过去,可知在圣前,是欺君之罪!” 杨贵嫔条条有理,掷地有声,只是如此一说,倒显得咄咄逼人,她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何问题,本就是宓才人之过,她不信皇上能一味偏袒这个谎话连篇的女子。 一旁的全福海却是看得清楚,暗暗为杨贵嫔捏了把汗,杨贵嫔不知宓才人为何得宠,他却是清楚。宓才人在皇上跟前,做的事比这大胆的多了去了,皇上何时真正动过怒气,反而还颇吃宓才人这一套。 明裳倚着月香,眼眶通红,咬唇不语,那副模样如雨打得梨花,诱人可怜。她推开月香,强撑着道:“嫔妾不敢得罪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说什么,嫔妾认就是了。” 闻言,全福海目瞪口呆,杨贵嫔气得胸口起伏,当真要晕了过去。 李怀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传太医,送杨贵嫔回承明宫看诊。” 杨贵嫔倾时站直身子,启唇正欲开口,李怀修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看过去,杨贵嫔脸色僵得难看,却又不敢出声再语。她福了福身子,全福海立即上前,送杨贵嫔回宫。 说到底,还是杨贵嫔用错了手段,明知近来宓才人颇为得宠,杨贵嫔又何必跟宓才人过不去。 今日皇后本是与皇上商议年宴之事,不过眼下,皇上大抵也无心再听。她轻轻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宓才人,屈膝福礼,“嫔妾明日将核对好地账册送到乾坤宫。” 李怀修点了点头,待人都离开,那女子还可怜巴巴地会在那儿,李怀修面色黑着,本想要这女子长长教训,冬日天寒风大,眼见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愈发苍白,倒底不忍,“起来。” 伺候的宫人扶着明裳起身,这时倒也不哭了,只是眼尾的红意未退,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她瘪着唇,哼哼唧唧,“皇上明知嫔妾受委屈,也不给嫔妾做主。” 哪还见方才半分虚弱的模样。 这女子便是会得寸进尺,李怀修根本惯不得她半分,他冷呵一声,“你想要朕如何给你做主?今日这事,闹大了对你有何好处!” 他要忙于前朝政事,哪有哪个闲心日日在后宫里护着她! 明裳依旧不满意,想到方才杨贵嫔有气无处发的神情,倒也解了些不忿。杨贵嫔有孕,确实影响颇大,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缠住男人的衣袖,柔软的指尖勾住修长的指骨,十分乖觉地撒娇,“嫔妾知道皇上向着嫔妾,嫔妾吹了许久的风,身子都冻得发冷了,皇上陪嫔妾回去吧。” 什么叫他陪着她回去,她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 李怀修眉宇突跳了两下,偏生这女子格外会撒娇,他再不答应,这人就要黏糊糊地直接缠到了他怀里。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圣驾自然地停到了顺湘苑,宫人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六宫里主子受宠,宫人伺候得多了,便知晓什么时候该进去,什么时候该等在外头。 李怀修随手拿过案上描摹了图样的几张宣纸,眉宇皱得越来越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上面究竟要画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堪入目。 珠帘掀开,明裳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一进来就见男人嫌弃地拿着她画好的图样,脸颊登时一红,顾不得体统,慌乱地拿回手里,折了三折一把塞到书册下,红着脸解释,“皇上别看了,都是嫔妾画着玩的……” 李怀修见她颇有心虚,不知又在鼓捣什么,没多问,只道:“朕就该给你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你。” 明裳揽住男人的手臂,向窄榻上走,小嘴理直气壮,“嫔妾都是皇上的嫔妃了,皇上还要像待闺阁女子似的给嫔妾请女先生,皇上不嫌丢人,嫔妾都嫌丢人。” 李怀修又好气又好笑,坐下身,把人捞到自己怀中,屈指掐着明裳的脸蛋,“你也知道丢人?六宫里,朕就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不知规矩,不通文墨,也就这张脸勉强合他心意。 “就因为找不出第二个嫔妾,皇上才会宠着嫔妾嘛!”明裳眨着眸子,漂亮的脸蛋毫不见羞惭,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看了半晌,忍不住生出笑容,晃着明裳的下巴冷脸严声:“这回就罢了,日后少出去给朕惹事生非。” 本不是明裳的错处,谁叫杨贵嫔怀着皇嗣,让她倒霉碰上了。明裳没再揪着这事不放,纠缠下去无意义,左右皇上兴致未退,也不会真正罚她。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一只大掌牢牢禁锢住了那段细腰,炉中的银萝碳噼啪响了两声,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掌心抚了抚那段滑腻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缓了会儿,才有些力气,撅着小嘴不乐意,知前朝还有政务要忙,倒没敢再赖下去。 宫人进来服侍,明裳换了身衣裳,垫脚为男人系对襟的扣子,明黄的衣袍上龙目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明裳忍不住想那时,龙目肆无忌惮凝在她身上的情形。她脸有些红,自然地环住男人的腰,仰起脸蛋,媚眼如丝,跟个妖精似的,“明日皇上过来指点嫔妾书画好不好……” 第126章 李怀修微顿,垂下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眸色有些深,“你当朕日日如你这般清闲。” 第043章 那厢杨贵嫔回了承明宫, 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全福海躬身告退,杨贵嫔一个好脸都没给。谁不对御前的大公公毕恭毕敬,杨贵嫔反而一眼都懒得看这个阉人, 不过是伺候在御前的一条狗罢了, 宓才人得宠,便巴巴地捧上去,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全福海可是个人精,知晓自己在杨贵嫔这讨嫌,也懒得说规劝的话, 当局者迷,杨贵嫔这般折腾,迟早把自己的圣宠折腾没了。杨家如日中天,皇上会给几分脸面,但也不至于忌惮了杨家, 杨贵嫔仗着自己的出身门第, 怕是要忘了皇上才是天底下的主子, 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奴才,皇上想宠着谁,哪是奴才能左右的。 槅门甫一关上, 杨贵嫔抬手打碎了一地的茶盏, 她与宓才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待日后她复宠,定然不叫那女子好过。 杨贵嫔心中郁结,呼吸起伏不停,云秀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主子发火, 不敢出声。皇上给主子恩宠,是因为主子的家世, 肚子里的皇嗣,今日见皇上待宓才人那般,她也不禁为主子提起心弦,皇上待宓才人的恩宠好似确实有些特殊。她不禁把这些缘由归结到宓才人的相貌上,那张脸,确实太过好看了些。可以色事人能有几分好,云秀只盼主子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传话的宫人从外面通禀,“主子,陈宝林在外求见。” “陈宝林?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了御花园的事儿,来看本宫笑话?”杨贵嫔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她可不认为陈宝林这时候过来,是真的给她请安。 云秀担忧地上前,“主子不想见,便不见了。” 杨贵嫔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费尽心思讨好本宫,为何不见。” 珠帘掀开,陈宝林身穿靛青的宫裙屈膝福礼,素净的妆容像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杨贵嫔是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也不喜欢陈宝林穿得跟报了丧似的衣裳,平白时像旁人欺辱了她。 杨贵嫔斜眸让她免礼,没赐座,“求见本宫是有何事?” 陈宝林温婉含笑,丝毫瞧不出因杨贵嫔怠慢看不上眼的恼意,她直言道:“嫔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不巧撞见了贵嫔与宓才人争执。” “宓才人圣眷正浓,贵嫔实在不该明面往宓才人身上泼脏水。” “放肆!”杨贵嫔越听越气,拾起案上仅剩一个的杯盏扔到地上,“本宫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陈宝林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道:“嫔妾不敢,贵嫔可知,贵嫔是由御前大公公送回的承明宫,而宓才人则是由皇上送回的顺湘苑。皇上待……” “宝林主子慎言,贵嫔怀有身孕,宝林主子说这些事倒底有何居心?”云秀情急之下,止住了陈宝林接下来的话音,她忙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主子,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陈宝林明知主子怀着皇嗣,又为何说这些刺激的话,分明居心不良! 陈宝林微顿,继而生出柔笑,“贵嫔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皇上虽宠爱宓才人,但最重视的还是贵嫔腹中的皇嗣,想要宓才人失了恩宠也非难事,只要让她碰了皇上的底线,届时便再无回天之力。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嫔妃还是贵嫔。” 杨贵嫔垂眸思量,倏忽抬了眼,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宝林,“你是要……本宫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你可知道今日这番话,本宫要是去秉明皇上,你会有何下场?” 陈宝林眼底闪过不耐,面上不见慌乱,反而低眉顺眼的恭敬回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嫔妾也只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做,还要看贵嫔的意思。” …… 杨贵嫔是承明宫主位,偏殿的嫔妃每日都要去给杨贵嫔问安,陈宝林要巴结杨贵嫔,免不得多去几回,因而,也就没人注意这日的异样。 厚重的白雪压住了梅花枝头,顺湘苑的宫人提水的提水,培土的培土,进进出出,颇为热闹。昨儿皇上下了吩咐,要在顺湘苑东向栽上红梅,内务府都是捡了最好的树苗,送到永和宫,前午过去,便种下了小片梅林。 明裳捏着梅枝轻嗅,一前午的大动干戈,难免又招了人的眼目。 总会有不甘心的嫔妃酸言酸语明裳的恩宠,即便得罪了杨贵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皇上的宠爱。若非杨贵嫔告假,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挑唆是非。 乾坤宫 李怀修处理完奏折,压着眉心靠着椅背缓神,全福海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不敢出声打扰,修长的指骨轻叩了两下御案,“近日张贵人身子如何?” 张贵人有孕后,不似杨贵嫔折腾,不声不响的,依照往常到坤宁宫问安,也从不仗着有了皇嗣就到御前求宠,是六宫里难得安静的性子。全福海揣摩皇上问这话的意思,斟酌开口,“贵人主子隔上几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胎养的好,只是奴才听闻这几日贵人主子胃口不佳,似乎是吃不下东西。” 女子有孕,难免要有些呕吐的反应。当年阮嫔怀着小公主的时候,可没少折腾,三天两头请皇上过去,如今杨贵嫔也是如此,相比之下,张贵人实在太安分小心。 第127章 是夜圣驾去了听月坞。 张贵人并不得宠,如今又怀了皇嗣,圣驾也不常过来,今夜皇上到了听月坞,张贵人有些诧异。 内殿多掌了两盏明烛,李怀修在看案上临摹的字帖。 “嫔妾闲来无事临摹的岐山草书,尚有欠缺,让皇上见笑了。”张贵人奉上茶水,她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了微微凸起的孕肚,昏黄的宫灯下,愈发衬得眉眼柔婉。 李怀修坐下身,漫不经心道:“比之那女子,已是极佳。” “皇上说的可是宓才人?”张贵人请身落座,试探地问出口。 她听说了今日御花园之事,也知晓杨贵嫔离开后,皇上去了顺湘苑。 她见男人不语,指尖卷了卷帕子,继续道:“嫔妾伺候在皇上身侧也有五年,在后宫中也一向谨慎小心,皇上知道,嫔妾生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宓才人性子是娇惯了些,但嫔妾在后宫里待着,自是清楚,皇上虽宠爱宓才人,宓才人却从未仗着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即便如此,也难保旁人不会嫉妒宓才人的圣眷而陷害于她。” 李怀修饮着茶水,“你想与朕说什么?” 张贵人含唇站起了身,“嫔妾斗胆猜想,皇上今日来嫔妾这儿,是为了御花园一事。” 内殿忽然沉寂下来,针落有声,没人敢猜测皇上的心思,张贵人戳破这层遮掩,一着不慎便是惹了圣怒。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不觉屏住了呼吸,心头跳的急快,脊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凉汗。 李怀修平静地掀起眼,“继续说下去。” 张贵人压住心头的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嫔妾听闻,皇上命内务府到顺湘苑移植了梅花,皇上的意思,是叫宓才人在自己宫里看看花景,少出去惹事。因为宓才人偏得圣宠,出去便是招惹人眼,六宫难免再起风波。皇上此举,一是头疼于六宫是非,二是想让杨贵嫔平安诞下皇嗣,三也是不想让宓才人卷入其中。” “嫔妾愚钝,并非是在妄测圣心,换作以往嫔妾不愿参与六宫是非,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嫔妾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张贵人冷静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的瑜贵嫔?皇上所想,并非后宫人人所愿,总会有人妄生别的心思。” 翌日,听月坞恭送圣驾离开,水琳为主子捏了把汗,“皇上既来看望主子,主子何必说那些话徒惹皇上不快,奴婢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张贵人毫不在意地抿了口温水,手心抚着微隆的小腹,神色淡淡,声音轻不可闻,“皇上来不来这听月坞,我又何曾在乎过……” …… 坤宁宫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廊下宫人端着盥洗的清水陆续进了内殿伺候,文竹捧着一支西番琉璃羊角烛台,轻手轻脚地呈到案上,“娘娘,昨夜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皇后对着妆镜换下琉璃牡丹配饰的耳铛,眼睫低低垂落,嘴边沁出一丝淡笑,“倒底是母凭子贵。” 文竹眼底迟疑,口中欲要说出的话触及到娘娘眼底的神伤,终究没有说出口。放在先帝时,张贵人足以抚养得了皇子,到如今依着张贵人的身份,皇上合该把皇嗣放到皇后娘娘膝下养着才是,但见皇上对张贵人的态度,似乎并无这个意思。文竹早心有疑惑,她抿着唇,接过皇后的耳铛,没有开口。 宫人伺候皇后梳好了妆容,外殿请安的宫嫔已陆续坐下,皇后徐徐起了身子,透亮的光轻抚女子的粉黛涂染的远山细眉,举止间尽是雍容端庄。她小皇上一岁,男子三十而立,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娇嫩的花骨朵一茬接一茬地开,世间男子,有谁会不贪图新鲜,便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皇后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宠妃是妾,只有她才能做的上这个正妻的位子。想的通是一回事,时日已久,难免也会生出些许的奢望。 大片的金光停留已久,不知何时移出了廊下,文竹轻唤了声“娘娘”,皇后脸上笑意颇淡,扶着宫人出了殿门,文竹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怅然失落的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 今日的晨安六宫嫔妃安安静静,眼睛时不时瞄上一眼还未显怀的张贵人。昨夜皇上去了听月坞,张贵人有着身孕,虽不能侍寝,孕中见到圣驾,于她们而言,已是极为艳羡。张贵人并不张扬,怀中捧着手炉,衣裳是寻常的碧罗料子,相比清高的杨贵嫔,得宠便嚣张得目中无人的柳美人,实在平淡。 皇后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敛眸抿下一口茶水,眼光缓缓看向张贵人,和笑道:“纵使说后宫厉行节俭,张贵人怀着皇嗣,破例一二也是在规矩之内,不必委屈了自己。” 当今御极行生息安民之策,六宫用度不比先帝在时的后宫,虽是如此,但皇嗣之事干系大魏基业,故而要有些许特例。何况入了冬日,天愈发寒凉,可不能委屈了怀着皇嗣的嫔妃。 皇后这话说的无错,却是有意无意,让六宫视线又多了几道在张贵人身上。 一时间,殿内的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下首的女子。 张贵人仿佛未曾察觉,含着笑,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子,“嫔妾不懂这些,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第128章 坤宁宫的问安算是过去,皇后问出那句话,明裳就察觉出了不对,张贵人是宫中旧人,并不得宠,怀上皇嗣已是幸事,不过旁人有身孕,也不曾见皇后如此关切。 她细眉微蹙,张贵人面上不见异样,称怕吹冷风伤了身子,与明裳在宫道作别,先行回了听月坞。 水琳扶着主子绕过长长的红墙甬道,女子纤细的手心轻颤,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凉汗,水琳骤然惊住,神色微微一变,“主子!” 刮过的寒风拂过张贵人的脸面,她握住水琳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倏忽间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抚向小腹,低低呢喃,“这个孩子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孽缘。” 水琳面色大变,仔细环视周围,低声提醒,“无论如何,皇嗣为重,主子慎言!” 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似新人,怎听不出皇后话中意思。皇后小产后至今无子,难不成是因新人入宫,皇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张贵人没再说话,微微泛红的眼底沁出一丝冷意,她自是不蠢,也不会坐以待毙下去。 …… 后宫嫔妃同时有孕,圣驾去看了一个,另一个难免不快。张贵人入宫多年,姿色平平,做甚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杨贵嫔指尖捏着的碧瑶珠钗,狠狠撂到了妆镜台上,气恼道:“定是顺湘苑那个狐媚子撺掇,不知说背后了本宫什么坏话,让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御花园那件事还没过,杨贵嫔可是记得宓才人是如何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偏生皇上竟也真宠着她! 钗环嵌着的大颗翡翠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吓得伺候的宫人迅速跪低了身子,生怕主子将这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杨贵嫔越想越气,她自诩才情俱佳,出身高门,性情孤傲惯了,入宫后又独得盛宠,从不把六宫嫔妃放在眼里,不想竟出来一个宓才人,把皇上的宠爱都夺了去! 云秀望着主子蹙紧的柳眉,眼底担忧,主子月份越大,性子也愈发燥郁,换作此前,主子段然不会计较这般小事。 她低声安抚道:“主子喜怒,太医前些日子叮嘱主子切莫生燥火,当下最紧要的,是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云秀的一番话,才让杨贵嫔堪堪回神,说到底,张贵人有孕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杨贵嫔的火气还是都针对于宓才人,自她有孕后,宓才人的圣宠仿佛真的要越过了自己,她恼怒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安惶恐。 杨贵嫔掐紧了手心,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眸子微微眯起,忽然轻声,“去查查伺候张贵人的宫人可有什么紧缺的,本宫身为一宫主位,也该关切关切才是。” 云秀在杨贵嫔身边已久,怎会听不出主子话里的意思,主子心里大抵仍有不甘,张贵人如今怀着皇嗣,主子要对张贵人动手,万一皇上察觉,怕是要降罪于主子。 她犹豫正要再加劝阻,杨贵嫔不耐烦地斜睨云秀一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自有分寸,还不快去!” 云秀立即垂下了头,恭敬应声。她深知主子的脾气,主子是家中嫡女,娇惯受宠,她只是一个奴婢,劝阻一二也就够了,一直劝下去难免要惹人厌烦,在主子身边伺候,最重要的还是顺从听话。 能近身伺候杨贵嫔的宫人自然都是她信得过的,没人敢把殿内的事儿往外透漏。 陈宝林临窗剪着窗花,过些日子便是年关,她位份低,又不得圣宠,身上没有银钱打点,难免要受内务府怠慢,身边用度大都是靠自己置办。起初与宓才人交好,顺湘苑也能送来些吃穿用度,不知何时,顺湘苑的宫人没再踏足过知画斋。 刀尖儿锋利,不慎扎破女子的指肚,沁出几颗血珠子,翠苏吓了一跳,赶忙拿来帕子为主子压住伤口,陈宝林只是笑笑,“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翠苏焦急蹙眉,不赞同道:“怎会是一点小伤,主子身上可万不能留下疤痕!”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叫陈宝林黯淡了神色。留不留下疤痕又能如何,左右皇上是不会喜欢她。 内殿静默下来,翠苏察觉到异样,见主子神情,猜出主子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知如何安抚,主子在这宫里,确实不受宠,即便大着胆子拦一回圣驾,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陈宝林包扎好指腹,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刀,刀柄压着伤口,生出阵阵的刺痛之感,那张红艳的窗纸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滴上了两颗水珠。 本以为入了宫就好了,入了宫就不会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却不想,进了宫里,才让她知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翠苏温上热茶,捧来时主子已经放下了窗纸,见主子神思不在,翠苏换上笑,“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奴婢自作主张采的红梅做茶饮,主子尝尝。” 陈宝林接过茶盏,眉眼垂得低低的,忽然提了一句,“再去摘些红梅,明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带上。” …… 天冷,明裳除去到坤宁宫问安,懒得出顺湘苑。 晌午睡得足,后午醒来,颇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宫人伺候着镜面,没让人梳妆,素净着一张脸蛋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里。六宫皆知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虽是才人位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挑拣的好的。 第129章 月香深谙自家主子性子,主子畏寒,到了冬日像极了打盹的猫,能赖在榻上就不会多走一步。入了宫还算好的,能在去坤宁宫问安时走一走,尚在府中时,若非夫人规矩,定然是连屋都不出。 凭几呈上两碟子桂花酥,明裳手中捧着话本子,翻看了两页觉得无趣,没再看,不悦地撇了撇嘴,“莫不是外头写书先生换了人,怎的是越来越乏味。” 月香在府中跟着主子识过字,隐约记得近日内务府送来的话本子确实与此前有些不同,“想必是内务府那头差事办得糊涂,奴婢下回再去,仔细叮嘱他们。” 冬日冷,皇宫又大,明裳闲着无事全靠话本子解闷,她百无聊赖地捏了一块桂花酥,咬上一小口,到了年关,也不知父母身子可还好,父亲品阶不够,不能参加年宴,这年,大抵是见不到他们。 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明裳整理好思绪,吩咐人取来舞衣,有些日子没练舞,倒是有些生疏。 今日正是要领月钱,月香掀了珠帘跑去内务府。这种活计得宠嫔妃宫中的宫人最喜去干,内务府捧高踩低,对那些受宠主子下面的人格外巴结。月香到那没等上半刻,小太监就对好了造册,巴巴地把月钱拿过来,多说了几句吉祥话。出了内务府,月香正领着小宫女回顺湘苑,耳边听见几人窃窃私语,“主子待宓才人可真好,这般通透的翡翠镯子都舍得送出去。” 月香听到谈论的是自家主子,立马带着小宫女躲避去了墙角。 “你懂什么,主子虽有身孕,但在宫里头一个人难免孤立无援,宓才人受宠,正好做了靶子,旁人对付着宓才人,哪会注意到主子。” “主子想得长远。” 领头的宫女极为得意,“那是自然,这话莫要传出去了,日后咱们还要仰仗着宓才人的恩宠……” 待那一行人走远,月香才出来,跟着的小宫女脸都吓白了,唯诺地小声,“月香姐姐……” 月香气得咬牙切齿,反复确认,“你瞧清楚了,那人可是跟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方才小宫女看清了远处领头宫人的半张脸,确实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宫人。主子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与旁人不同,得了主子的脸面,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来。 小宫女觑着月香的脸色吓得手都抖了,“看背影,确实像秋蝉姐姐。” 月香心中愤愤不平,自家主子如何待张贵人,她尽是看在眼里,不想张贵人竟如此狼心狗肺,倘若是换作旁人说这些话,她还会疑心一二,但此人是张贵人身边贴身的人,若张贵人没有这个的意思,她怎敢说出来! 听月坞的宫人方出永和宫的宫门,月香领了月钱回了顺湘苑。 私下里,月香有事都摆在脸上,辛柳一眼看出月香的不快,服侍明裳换衣的空档随口问出一句,月香立即抢声,没好气道:“方才来的可是听月坞的人?” 辛柳不解月香脾气为何忽然这么大,示意她,“倒底是宫中,你小声些。” 对襟的两粒圆扣系好,明裳指尖抚平衣角的褶皱,坐到妆镜前,辛柳执梳为她梳发,今日月香情绪不对,明裳瞧她一眼,“不过是去领一回月钱,又出什么事了?” 经辛柳提醒,月香压下声,仍旧闷闷的,“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张贵人身边的秋蝉,主子可知那秋蝉私底下竟说了什么话!” 明裳指尖卷着发尾,听月香继续气闷地道:“秋蝉竟然说主子是六宫靶子,张贵人与主子交好,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月香将听见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越说越气,主子好心,偏生叫有心人利用,她实在替主子不值! 这时候听月坞的人没走多久,送来的东西还在案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辛柳听完,明白月香为何生这么大的火气,梳头的动作微顿,她不自觉地看向主子,一时没有出声。 六宫各有各的心思,秋蝉的话的确没错,张贵人与主子交好,本就是利益相交,存了不纯之心,是在借主子的宠爱,保全自己。转而一想,主子与张贵人交好,何尝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秋蝉所言坏就坏在,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偏生叫她挑明说出来,不止说出来,还巧合地让月香听了去,换作是谁,都要觉得膈应。 明裳眉心微蹙,宫灯照出的剪影映着她的侧脸,她抬起眸子,眼神怀疑,“你听清了,是秋蝉亲口所说?” 月香应声:“奴婢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蕊儿就在奴婢身边,定然不会有错。” “主子是疑心有人故意为之,说下这种话,挑拨主子与张贵人之间的关系?”辛柳说出自己的猜想,此事确实疑点重重,怎会这般巧合,叫顺湘苑听见了这种话。巧合多了,未免不是有心人算计。 月香不忿,“秋蝉是张贵人进宫从府里带着的,主子的心腹自然都是主子的意思,即便是有人引奴婢听到那几句话,可不妨那些都是张贵人的心里话!奴婢是替主子不值得,主子与张贵人交好,来日怕是要为旁人做嫁衣!” “行了!”明裳沉下声,脸色冷下来。 月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身子抖了两下,扑通跪到地上,“奴婢失言,主子恕罪!” 第130章 月香活泼,即便只在私下犯这心直口快的毛病,次数多了,日后难免也会在人前生出事端。 这性子实在要改改。 明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月香是家生奴,从小被夫人选中陪着小姐,小姐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月香心底委屈,却也明白自己方才言行无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处叩到了张贵人头上。倘若此事是被有心人利用,才中了那些人的路子。 她眼圈倏然就红了,“奴婢性子莽撞,又给主子添乱了……” 月香的母亲是明裳的乳母,因她脾气泼辣,以前在府中,没少被乳母罚过,她倔得厉害,那时不见她掉一滴眼泪。明裳自觉自己语气虽重,也不到把她吓哭的地步,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知道自己的性子,还不改改,长此以往,我也不是事事都能保住你!”明裳缓下脸色,声音仍旧冷。 月香哭得一抽一抽的,抬手抹掉眼泪,“奴婢知晓主子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听不得旁人说主子半点的不是……” “奴婢以后改,再也不乱说话了……” 明裳好笑,却打定了主意要这丫头改改性子,“你性子急躁,我便罚你每日抄写经书静静心,日后再犯,定然不再轻饶!” 月香泪眼八叉地退出内殿,辛柳为明裳梳好发,才含笑开口,“月香不喜读书,日日要抄经书,想必定会把主子的话铭记于心。” 母亲会选人,辛柳稳妥心细,月香胆大泼辣,伺候在身边,确实顺心。 明裳瞧见案上还没收走的匣子,拿到手中打开锁扣,里面呈着的是一副翡翠手镯,翡翠幽幽散着绿光,成色极为通透,是上上之品。 辛柳注意到主子的神色,犹豫片刻,低下声,“此事主子打算如何?” 明裳轻拧起眉心,觉得此事颇为古怪,“张贵人行事素来稳妥,既决意与我交好,段然不会容许身边人说出这种话。” “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丫头,我与张贵人之间的情谊尚浅,怕是还比不上她对秋蝉的信任,此事不能直言。倘若秋蝉当真已经背主,张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伺候,难保不会害了她。” 无论如何,都是两难。她要想知道究竟,必要先知晓秋蝉是谁的人,既是张贵人的心腹,又怎会背主,还是旁人有了她什么把柄。 …… 又过一日,昨夜张贵人睡得不好,月份越大,孕反愈发严重,适才天还未亮透,听月坞上上下下就忙了起来,宫人进进出出伺候主子盥洗,内殿不时传出女子阵阵干呕的动静,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臂,眼底泛泪,还未用早膳,盂盆只呕出酸水,她面色苍白,冷汗沁着额角,半个身子几乎脱力,难受得厉害。 水琳见主子这副模样,急得都要哭了,“奴婢这就遣人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告假,主子今日在殿里歇歇吧。” 今日不知怎的了,身子确实十分不适,张贵人无力地倚靠到床榻边,点了点头,水琳急急离开内殿,秋蝉拿了引枕垫到张贵人腰后,细心擦去了张贵人眼角的湿润,面露担忧,“主子有孕不可马虎,奴婢遣人去传太医吧。” 张贵人也知自己的身子大意不得,捧着暖炉子微阖起眼,一大早被折腾醒,这会儿舒坦些,觉出困意。宫人引着太医进殿,张贵人已经睡了一会儿,秋蝉悄声提醒,压低着声线,但张贵人浅眠,听见动静疲倦地掀起眸子,扶着宫人坐起身,太医这才上前诊脉。 女子孕中得反应因人而异,太医看诊过脉象,道句无碍,写了方子拿给宫人煎药,退下了身。 得知自己身子无事,张贵人放下心,忽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倒是忘了昨日让你送去顺湘苑的翡翠手镯,宓才人可有话带给我?” 秋蝉收拾床铺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奴婢瞧着宓才人很是喜欢,拿着看了好一会儿,还试戴了手腕,很是合适。” 张贵人微微一笑,“宓才人爱俏丽,皇上送赏的东西里,唯有那玉镯最是衬她。” 秋蝉扶着张贵人躺到床榻里侧,眼眸不动声色地觑了主子一眼,似有不满地抱怨,“宓才人虽是喜欢,奴婢却听说顺湘苑早就堆满了御前的赏赐,主子把这种好东西送过去,也不知宓才人是否真心领情。” 银炭噼啪响了两声,张贵人笑意淡下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两下腕间碧玺手钏,轻抬起眸子看向秋蝉,神色不明,“为何这么说?” 秋蝉心口一跳,眼睫快速眨了两下,下意识避开张贵人的视线,转身碰了碰案上放着的青釉壶边,倒了盏温水,回声道:“深宫艰难,人心叵测,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奴婢是害怕被有心人利用。” 张贵人视线轻描淡写扫过她,接了温热的熟水,捧着茶盏的底,良久才开了口,“你跟随我多年,明白我的性子,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秋蝉惊惶地退后两步,俯身跪到地上请罪,“主子恕罪,奴婢以后不敢再犯了。” 第044章 张贵人挥退下人, 秋蝉出了内殿,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她如何不清楚主子的性子, 主子心思细腻, 看似柔弱,实则最是能狠下心肠, 若非她迫不得已,又怎会去做这种背主的事。秋蝉松开手,下意识扶住门框, 手心沁出的凉汗濡湿了垂下的帷帘。 第131章 乾坤宫 今儿司寝司的小太监捧着侍寝的名册垂头丧气地出了乾坤宫,昨夜张贵人侍寝,宫里出了两个有孕的嫔妃,皇上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顺湘苑,其余旁人, 便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止司寝司的小太监难做, 全福海也是日日愁眉苦脸,毕竟皇上点寝这事儿,不止是皇上一人之事, 关乎前朝社稷, 最要紧的,太后虽不在宫里,却也是紧盯着,太后离宫快三年,三年里后宫就两个嫔妃有孕, 全福海能不急吗! 急也没用,他一个奴才, 总不能替皇上做主,那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全福海捧着热茶进去伺候,鎏金浮雕花三色铜炉青烟缭绕,茶水奉到御案上,全福海觑见皇上眼底的惫色,不由劝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皇上再勤政,也要注意龙体啊。” 茶水飘着干净的云山垂叶,七分热,李怀修指骨拨着杯身,一手翻过未批阅的奏折,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不耐,全福海吓得倏然噤声,脊背生出一股凉汗,不敢再说话。 皇上近日在烦什么,全福海多少明白一点,到了年关,六部呈上一年的支出,亏空颇大,皇上御极以来行休养生息之策,虽有效益,但国库里的银子也是跟流水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出拿,入不敷出,长此以往,也不是个法子。 国库空虚,地方也没银子,那银子都去哪了,全福海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一二,皇上心里也是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可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置喙的。 李怀修批阅完奏折,已经过了亥时,他倚靠着銮舆,指腹摩挲着象征着皇权的白玉瑞兽祥云扳指,眸色很沉。 …… 这日听月坞,前午张贵人吐了两回,没吃下东西,太医刚离开不久,秋蝉闻着苦涩的汤药味,搭在帷帘上的手怔然许久,指尖轻轻攥紧,不知何时掐出了鲜红的血珠。 张贵人月份越大,孕反就越发明显,倘若她这时候动手,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可是,贵人从未苛待过她,她如此行径,实在对不住主子…… “你站在这做什么,主子吃了药口苦,快去拿些主子爱吃的蜜饯过来。” 水琳蹙着眉尖掀开帷帘,打断了秋蝉的思绪。秋蝉回过神,忙避开了水琳的眼光,她把出血的手心藏到袖子里,十分小心,“方才听见主子难受我心中也是不好受,蜜饯昨日吃完了,我再去御膳房拿一趟!” 女子别过脸,转身匆匆跑进刺骨的寒风里,宫中规矩,要去六局八司须得带上对牌,水琳神色怀疑,眼见秋蝉已经跑出宫门,此时再叫来不及了,抬手招来守门的小宫女,遣她拿对牌跟着去御膳房。 殿内泛着浓重的苦汤药味,天冷,张贵人有孕受不得凉,水琳支开槅窗的一道缝,顺口将方才的怪事说给主子听,“奴婢觉得秋蝉近日似乎有心事,总是神不在焉的。” 张贵人饮着碗中甜水,将水琳的话听了去,放下手中的调羹,微微蹙眉,良久道:“你去查查。” 水琳愣了下,她一时没明白主子是让她去查什么。她和秋蝉同为张府的家生奴,秋蝉伺候主子要比她晚上一年,要比她讨巧机灵,生母又是主子的乳母,在府中时,夫人喜欢秋蝉要胜于她。秋蝉亦是忠心,主子进宫只能带两个丫头,夫人点了她和秋蝉伺候。知根知底的心腹,是段然不会出现差错。 她伺候主子多年,会意了主子的眼色,主子是怀疑秋蝉有了异心。 …… 小宫女出听月坞,不见秋蝉姐姐,只得拿着对牌先赶去御膳房。刚绕过一条宫道,看见了秋蝉姐姐的身影,小宫女面上一喜,正要唤出声,见秋蝉姐姐面前还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身形衣着,似乎是轮值的侍卫。 两人举止十分亲昵,秋蝉团起手绢,塞到男人怀里,红着脸转身跑开了。小宫女惊得瞪大了眸子,见那侍卫要转身,忙抚住胸口避去了宫道里侧。胸脯扑通扑通地乱跳,小宫女吓得不轻,宫规森严,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她虽是三等的洒扫宫女,却也明白,此时叫旁人看见,就是给了主子的把柄! 但秋蝉姐姐是主子贴身的人,倘若她禀告给主子,主子不相信又该如何是好,即便主子相信,也不会重罚了秋蝉姐姐,届时才是最大的罪人!更何况,秋蝉姐姐平日待她不薄,她也忍不下心背后捅秋蝉姐姐一刀。 小宫女惴惴不安,怀着一肚子心事,冷风吹到脸上,摸到手中对牌,她才想起来还要去御膳房给主子拿蜜饯。 …… 张贵人孕吐,已久几日未去坤宁宫问安,落在旁人眼里,就变成了张贵人有孕后放肆起来,有意找借口做给旁人看,平白让人眼红。 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高隆的肚子,嗤笑一声,“分明之前身子还好好的,过了这些日子,可算是安分不下去了。” 能从杨贵嫔口中听得安分二字,听到这话的嫔妃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杨贵嫔有孕后,后宫里谁能比她折腾。 明裳踏出坤宁宫的宫门,听见这话,皱眉瞧了眼前面的杨贵嫔,放在以往,杨贵嫔可是不会说出这种夹枪带棒的话。 第132章 宫人垂头清扫宫道的积雪,杨贵嫔扶了扶鬓角,不知是有意无意,朝后面的女子轻描淡写掠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腕,袅袅婷婷上了轿撵。 枝头的红梅开了两朵,转眼皇上已有数日没进后宫,六宫嫔妃眼巴巴盼着,纵使是一向惫懒的明裳,也察觉出了不对。 月香心思活络,宫里查探秋蝉就交由了月香。明裳思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暂且按兵不动,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亲信,跟随张贵人多年,若不是有把柄在旁人手上,也不会心存挑拨。如果秋蝉没有问题,那便是明裳最不愿相信的结果,她识错了张贵人。 数日过去,宫里宫外都还未查到消息,明裳这日才有意识,皇上已经许久没进后宫了。 …… 近日外邦使臣觐见,全福海候在门外等着伺候,隆冬天寒,他使劲儿搓了搓双手,哈了口气,勉强觉得热乎。 眼瞅着要到晌午,全福海正琢磨准备午膳,就见远处女子影影绰绰的狐裘走近,他揉了两下眼睛,才瞧出来,今儿出奇,宓才人竟到了乾坤宫。 皇上没进后宫这段日子,不是没有嫔妃到御前送过羹汤,结果与以前一样,全都进了守门小太监的肚,暖了小太监的身子。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勤快。宓才人在这其中,自然是那该来的人。全福海不敢把宓才人当寻常嫔妃伺候,忙扬起一张笑脸,上前福礼,“奴才请宓主子安。” 他瞄了眼宫人提着的食盒,笑呵呵的,“宓主子来得巧了,奴才正要去传膳呢!” 御前伺候看似是个体面的活儿,个中苦楚只有御前的宫人知道。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惹了皇上不悦,脑袋就直接搬家,故而,在御前伺候,最要紧的是顺从圣心,让皇上高兴。 明裳也明白那个道理,皇上多日不进后宫,料想是前朝又有了棘手的事务。更何况当今这位于女色不甚热衷,将大魏基业看得重要,明裳今儿来,便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在这后宫里唯有独得圣心,才能走的更远。 “全公公不必多礼。” 全福海知晓宓才人来意,讪笑一声:“这时候外邦使臣还在内殿,宓主子怕是要等上稍许。” 话音刚落,殿门推开,殿里穿着异族服饰的使臣相继而出,全福海领头恭送,明裳作为后宫嫔妃自是要避开,待没了人,全福海回来引明裳进殿。 乾坤宫主殿内生着炭炉,要比殿外暖和,进了内殿,驱散掉外面的寒气,明裳屈膝福身时轻抬起眸子,偷偷瞧了眼男人的脸色。 便是这一眼,让高位的男人抓个正着,台阶下的女子裹着厚厚的狐裘,侧着巴掌大的脸蛋跟个小狐狸似的偷瞄他。李怀修眉心一跳,抬手压了压太阳穴,是太惯着她,换作旁人敢这般窥视圣颜,早就拖出去杖打一顿。 “你看什么?” 男人沉着声,语气显然不好。 明裳撇了撇嘴,自顾起了身子,提着食盒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抱怨道:“皇上许久不来看嫔妾,怕是都要忘了嫔妾长什么样了……” 满口的胡言乱语,李怀修眼皮子掀过去,勾唇讽她,“朕不去,你就不知道自己过来?” “大冷的天儿,嫔妾又没有仪仗,跑来跑去万一冻坏身子,染了风寒给皇上,嫔妾才是死罪。”入了内殿,明裳冻得发白的脸蛋生了红润的血色,肌肤如雪,桃腮带晕,娇滴滴地跟男人撒着娇,李怀修就是有气,也被这副模样弄得烟消云散。 红颜祸水确实说得没错。 难得李怀修没训斥这女子,他拨了拨扳指,黑眸淡淡,“行了,就会跟朕花言巧语。” 男人虽是没在训斥,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明裳听得委屈,六宫人人都要奉承这位君王,怎么到她这就成花言巧语了。 女子情绪显在脸上,说她花言巧语,自己倒是委屈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君王,习惯了由人伺候顺从,一向没哄着旁人的心思,李怀修脸色不耐,终究是先开了口,“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是想要朕给你什么。” 明裳不知自己在李怀修眼里怎是这个印象,她愈发委屈,轻咬了下红唇,“皇上多日不进后宫,嫔妾想大抵是前朝又有事让皇上烦心了。皇上忙起来从不顾忌自己的身子,嫔妾挂念皇上,才在天寒地冻的天巴巴地跑到乾坤宫。” 边说,边打开了食盒。顺湘苑开了膳房,御前的厨子也拨了过去,做出的饭菜御膳房自是比不上。御案上端了三碟小菜,一蛊热粥,不等李怀修看清,那女子把剩下的糕点端出来,“啪”的一声盖上食盒,嘴里嗫嚅了一句“嫔妾告退。”便蹭蹭蹭下了台阶,竟也不跟他福礼。李怀修睨着那女子娉婷背影,眉心突跳,“回来,朕让你走了么!” 明裳转过身,小脸也不抬起来,不情不愿地屈膝,“皇上还有何吩咐。” 李怀修有些头疼这女子的性子,给她递了个台阶,“过来陪朕用膳。” 御案上的几道小菜皆合他的口味,这女子算是有心,李怀修勉强宽恕一回。 第133章 明裳懂得见好就收,看似不情不愿,别别扭扭,仍是乖乖回了男人身边。 御膳房送到御前的菜都的确花费一番心思做的,明裳已用过午膳,禁不住又吃了几碟小菜,女子两腮咀嚼,颇为可爱,倒也下饭,李怀修不知不觉多用了小半碗羹汤。 用过午膳,消了会儿食,便要去内殿歇晌,明裳懒洋洋地躺在男人怀里不动,熟稔地埋到男人怀里,娇滴滴地撒娇,“皇上抱着嫔妾进去嘛……”这女子在他拱来拱去,没个分寸,李怀修面容紧绷,狠瞪一眼,这女子很快乖巧了,他托着那段细腰把人抱起,起身进了殿内,终究是又纵容一回。 昨夜李怀修没睡上两个时辰,入了内殿,此时怀里搂着这个女子,合起眼,竟生出些困意。 炉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帷幔重重落落,隐约映出里面的人影。全福海候在殿外,等待皇上醒神进去伺候,乾坤宫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明裳睁眼的时候,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倚着引枕,手中握一卷治策,已经翻阅过大半。她醒了醒神,透过隔窗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没辨出这是什么时辰,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模糊,动了动身子,伏到男人怀里,“皇上什么时候醒的。” 李怀修已习惯勤勉,歇息从不会过两刻钟,哪像这女子,睡了一个时辰,还未觉得足够。他捏了捏女子的脸蛋,没答她的话,“醒了就传人进来伺候,梳洗好了自己回永和宫,朕还有事要忙。” 怀中的女子没动,他垂下眼睫,女子脸蛋贴在他掌心里,眼眸合着,似是又睡去了。李怀修眸子眯了眯,没惯着她,指骨轻碰了下那张小脸,“没听见朕说的话?” 那女子这才有了动静,撅嘴哼了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是又要继续入眠的意思。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心思再放到手中的论策上,低眼瞥见怀中女子脖颈的雪白,目光暗了暗,算起来,也有大半月没石並过这女子。 殿外候着的全福海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一时拿不定主意,按理说,皇上这时候早起身理政。他思来想去,仍是忍着没进去,有宓才人在里头,他进去万一扰了皇上的兴致,才是大罪。 明裳这回是彻底没了睡意,她咬唇侧着身子,被迫到床榻里,眼睫一颤一颤,泪眼婆娑。 待宫人进殿伺候,李怀修已披衣坐起身,那本治策从明裳的小腹掉落,宣纸粘到了一处,字迹模糊不清,李怀修振振衣袖,扫一眼,吩咐宫人拿出去清洗,明裳面颊一烫,想到方才的情形,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宫人垂着头,整理内殿的床榻,李怀修已到御书房,翻看后午呈进的奏疏,明裳梳洗好,过来请身离开,李怀修忙着政务,头也未抬,正要开口准允,翻看奏疏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招手让人近前。明裳便乖乖地过去,水盈盈的眸子好奇地看他。见她这般听话,李怀修勾唇笑了下,将人揽过来,把那颊边的碎发也顺手拨去了,动作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全福海一眼觑见,目露惊骇之色,忙低了头退身出去。 “皇上有何事吩咐嫔妾?”明裳终于问出了口,温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美眸轻挑,又娇又媚。 李怀修眼睫垂低,凝着女子的脸,心念微动,方经一场云雨,此时竟又生出了再幸她的心思。 他随意问道,“朕教你的治策都记住了?” 闻言,明裳一张脸蛋腾的就红了,那时候她哪有心思听这种东西,这位怎能一本正经地问她这事,他不觉得羞,她都羞死了。 明裳咬唇,敷衍地点头,想赶快糊弄过去,李怀修一眼就看穿这女子的小心思,指腹拨了下扳指,不徐不疾地开口:“背一句给朕听听。” 第045章 明裳见糊弄不过, 伏去男人胸口耍赖,“皇上饶了嫔妾吧!”那个法子看书,倒底是给她看的, 还是这位自己起了兴致, 喜欢那样弄,她读不出, 少了字,都要做惩,罚得还那样重,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实在是太坏了! 李怀修丹凤眼挑着,勾着唇角,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稍许移开眼, 唤禀笔太监进来, 取一本新的治策让她带回去, 指腹自然地捏了捏那张脸蛋,一本正经地开口,“过几日朕得了空, 到永和宫考校考校你。” 听罢, 明裳眸子里当即生出些哀怨,她觉得这位是故意折腾她。 因还有政事要忙,李怀修没再继续逗弄这女子,把人从怀里扯下来,唤宫人送她回去。 后午乾坤宫又召了朝臣议政, 因宓才人过来耽搁两个时辰,全福海伺候在御前左右, 忙得晚膳顾不得吃,才终于送最后几个大人出宫。 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全福海一面上茶,一面觑着皇上批改奏折时深沉专注的神色,忍不住想,宓才人侍寝快一年,皇上不但没见烦腻,这圣宠反而是与日俱增,当真是奇了。 就是不知,待太后娘娘回宫,见到后宫有这样一位得宠的嫔妃,会如何做想。太后娘娘当年生产不易,最痛恨先帝爷多情偏宠,当初潜邸之时,皇上有一段日子甚宠柳侧妃,太后对此没少做以敲打,如今皇上对宓才人的宠爱,比之当年先帝爷对梅妃,可不遑多让。 第134章 …… 翌日下了早朝,李怀修看完折子,想到多日未去承明宫,便摆了銮舆,命人将午膳一同送过来。 杨贵嫔倚靠着软榻,近来懂事些,不饰妆粉,眉眼素净,面颊晕红,见几分柔意。 她抚着高隆的小腹,故作难受的情状伏到男人怀里,“皇上多日不来看望嫔妾,嫔妾腹中孩子想念父皇,只会愈发折腾嫔妾。” 杨贵嫔眼底的惫色倒证实了她所言不假,多日不见,似乎也确实消瘦了些。 怀中女子蹙着细细的柳眉,模样似是极为难受。既是不适,昨日坤宁宫问安,她为何因下位嫔妃不敬,亲自动了手。这其中是何缘由他没那个去管的心思,念在她怀着皇嗣辛苦,他也不想深究,这人是否在自己面前才是如此。 杨贵嫔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她有孕这些日子,侍寝回数最多的便是宓才人,前不久,皇上还维护过那女子。听闻昨日宓才人到御前送羹汤,待了两个时辰才回的顺湘苑,杨贵嫔坐起身,让男人的掌心贴住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眸低下来,“嫔妾身子不便,不比宓才人,能时常侍奉皇上左右。” 李怀修手掌贴着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听过这番话,敛下黑眸,不动声色地拿开手掌,捻着扳指,淡声道:“你怀着身孕,自当一切以皇嗣为重。” 这句话意味深长,倒底是说她怀着皇嗣辛苦,还是要让她少在御前走动? 杨贵嫔神色有一顺的慌乱,更让她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她侍君已久,自以为对圣心有几分揣测,但此时,她却看不懂,眼前的男人。 内殿一时间沉寂无声。 杨贵嫔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脸色,掐住了手心,良久,勉强撑起笑脸回话,“是嫔妾考虑不周。” 皇上出了承明宫,脸色似乎并不好,全福海压根不敢多看。 …… 云秀仔细擦去了杨贵嫔指尖的水渍,端来煎好的安胎药,扶着主子坐起身。 汤药味苦涩无比,杨贵嫔蹙了蹙眉,强忍着喝了两勺便摆了摆手,云秀犹豫地把汤药放回案上。圣驾难得来一回承明宫,主子似乎并没因此而欢喜。 杨贵嫔倚着引枕,手心一下一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大抵是养得好,她这肚子要比寻常这些月份得还大。她在想皇上的态度,她心知皇上不喜她提宓才人,不喜她去想后宫任何除去腹中皇嗣以外的事,可她如何能不想,她怀着身子,不能侍奉圣驾,如何不担心有人会借机入皇上的眼。她本与宓才人不对付,如今宓才人又与张家交好,她还如何安得下心。 “听月坞有什么动静?” 云秀上前为主子揉捏双腿,轻拧起眉心,担忧道:“张贵人似是对秋蝉起了疑心。” “蠢货!”杨贵嫔眼底生出烦躁,“这般小事都办不好,传话给她,宓才人嫉妒张贵人有孕,用了些下作的手段。” 云秀心底一惊,“主子,张贵人与宓才人素来交好,倘若贸然行事,张贵人心底必定生疑,万一牵连出主子,于主子也无益处。” “怕什么?”杨贵嫔斜她一眼,摆弄着自己许久未染丹蔻的指甲,轻描淡写道,“宓才人发现秋蝉与侍卫私通,遭了秋蝉报复情有可原。再者,本宫又不是想要张贵人腹中皇嗣怎样,本宫只是见不得那贱人得意!” 杨贵嫔确实没想过要害张贵人肚子里的皇嗣,她也确实不想后宫里多一个皇子,尤其那个皇子还是从张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张贵人比她迟几个月有孕,不等皇上怜惜她诞下的孩子,又多了一个皇嗣争宠,她自是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她也知晓分寸,皇上重视子嗣,谋害皇嗣这种事,她万万不能做。 那碗汤药凉透,云秀招来人端出去热热,主子素来不爱吃苦汤药,若不是念及腹中孩子,这一碗药怕是要吃上一日,云秀对主子的脾气习以为常,眼下她最担心的,是怕秋蝉坏了事。一旦叫人察觉,主子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主子有孕后折腾几遭,皇上已经心生不满,她是害怕,主子会因怀着皇嗣而失了圣心。 月如银钩,悬于云端。 这夜春儿轮值守夜,她掀开厚厚的帷帘,裹裹比甲,搓着手到外面取银炭。没走出多远,见外面匆匆进来一道人影,春儿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躲到庑房后。银白的月光照清了进来的人脸,春儿定睛一看,正是晚归的秋蝉。 两条眉毛蹙到一块儿,春儿咬紧了唇,扭过脸,静静地等着秋蝉进到耳房,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天不遂人愿,偏生春儿今夜簪了铜打的珠花,随着她方才的动作,叮咚一声坠到地上,扰了深夜寂静。 春儿呼吸一紧,瞬间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在冷风里吹了许久,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她才动动发麻的双腿,正要弯腰捡起铜簪,眼前忽现出一道黑影。 “春儿?”秋蝉盯着面前的丫头,疑问道,“你在这站着做什么?” 春儿脸色发白,压住砰砰跳动的心脏,不敢看秋蝉的眼,她生来胆小,揣着秘密,纵使知晓秋蝉不知她已经知道了那事,也有几分心虚。幸而夜色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飞快解释,“主子殿里的银炭不够了,我出来取些新炭。” 第135章 秋蝉并没怀疑,春儿老实本分,也不像能生事的。她不着痕迹地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晚归,“主子白日提过月下送莲为皇嗣积福,我今夜过去,明日也好给主子交代。” 不管这话说的是真是假,春儿都当是真的。方才见到秋蝉晚归的一瞬,春儿下意识就认为秋蝉又去见了那个侍卫,如此就好。 “夜深了,秋蝉姐姐快去歇些吧,我还要去给主子守夜。” 秋蝉确实累了,她嘱咐几句,“主子有孕后畏寒,警醒着些,仔细盯着,莫让主子冻着了。” 不消秋蝉叮嘱,春儿也不敢马虎大意,待秋蝉进了耳房,不见人影,春儿才落下心,彻底松了口气。 她只盼着秋蝉姐姐今夜说的是实话,少去与那侍卫再有瓜葛。 …… 明裳捂着手炉,坐在圈椅上,听完辛小五通禀,轻拧起眉尖,“你瞧清了,秋蝉当真是与当值的侍卫私会?” “奴才两眼盯得紧紧的,千真万确!秋蝉先是去了湖边放莲花灯,没多久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也去了湖边。”辛小五怕人发现没敢盯太久,他其实也看到后面,只怕污了主子的耳朵,没敢说出来。在外面蹲得太久,裹挟了一身的寒气,此时进了殿,烤着热乎的炭火,才有所和缓。 辛柳抿起唇,眼底惊讶,“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秋蝉身为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大魏宫女年满二十五才会外放出宫,二十五岁之前,留在宫里,都是天子的女人,除非受主子指婚,否则万万不能做出这等秽乱后宫之事! 绘如此前在宫里伺候多年,见过的事要比辛柳多,宫女与侍卫私通并非没有过,但这事出得蹊跷。 她目光看向明裳,说出心中所想,“主子,怕不止咱们知道了这事,背后有人在利用秋蝉对付张贵人和主子。” 明裳垂眼思忖,“张贵人警醒,此事她早晚会知道。只是如今张贵人怀着皇嗣,那人要在这上做文章,不得不防。” 如若张贵人没有怀着身子,还是好说,她按兵不动,张贵人迟早发现秋蝉的异样。但张贵人有了皇嗣便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背后那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除掉她,再除掉张贵人的孩子,一箭双雕,打得好算盘。 事情虽然棘手,知道了缘由好办的多。 明裳心底有了打算。 …… 翌日坤宁宫问安后,明裳去了听月坞,张贵人身子不适,已经多日没去坤宁宫问安,明裳踏进殿门,迎面秋蝉正端着盥洗的净水往外走,见到宓才人,屈膝福了身子,规规矩矩做礼。 明裳停下脚步,和顺地看了她一眼,“张姐姐今日身子可好?” 秋蝉不卑不亢地垂首回话,“主子吃了几日的药,今日精神大好些。” 明裳只问了这一句,由着宫人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廊下,秋蝉端着净盆掐紧的手方才松上些许,不知为何,她右眼总跳个不停,宓才人数日没来听月坞,今日怎会闲下心来看贵人主子。 月香是最沉不住气的性子,那日她说的那些话,月香定然说给了宓才人,宓才人要比她想得聪明,竟然这么久不见动静。 张贵人早膳后吃了药,这会儿才醒不久,听闻明裳请安过来,坐起身子,倚着软榻,见到人进来,脸上生出柔笑,“今儿怎么有闲心来看我?” 宫里头,张贵人素不与旁人结交,也只有跟明裳在一起时,才会如此打趣。 宫人搬了圆凳,明裳矮身坐下,眉眼弯弯,“瞧张姐姐说的,我自然是心里记挂姐姐记挂得紧,倘若不是怕姐姐嫌我碍手碍脚,早就过来了。” 明裳生得一副娇俏明媚的脸蛋,若是刻意讨人喜欢,当真没人招架得住。张贵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宓才人愈是接触,愈是明白了皇上为何宠爱于她,这样生动讨喜的女子,换作是谁,都要放在心尖上疼着。 两人说了会子话,秋蝉捧着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入了内殿,她摆着吃食,耳尖却是竖起听着宓才人与主子闲谈。 明裳适时停住话头,慢条斯理地捏了块糕点,她眼眸不动声色地瞥了瞬秋蝉,忽而眉心拧紧,“我今日来看张姐姐,确实有些话要与姐姐说。” 声音落下,秋蝉摆置糕点的动作放慢,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哦?”张贵人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出声,“何事?” 明裳放下糕点,眉眼间有几分凝重,她张了张唇,又将话头咽了下去,似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若说了,张姐姐可信我?” “你说的,我自是相信。”张贵人点点头。 明裳放低声,余光瞥见地上秋蝉的影,继续,“那日我身边的宫人看见,姐姐宫里的人与宫中侍卫私下有交。” 秋蝉浑身一震,陡然僵住。 “砰!”案上摆置的茶点骤然跌落,青花纹样的甜白釉碎裂开来,案边伺候茶水的女子唇色发白,抖着手心,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奴婢该死,惊扰了主子,主子恕罪!” 秋蝉的反应在明裳的意料之中。她便是要秋蝉心虚害怕,自乱阵脚,既提醒了张姐姐,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依着张姐姐的聪慧,想必接下来的事,都不用她插手了。 第136章 明裳回了顺湘苑,听月坞内殿,宫人洒扫着地上的碎瓷器,秋蝉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擦拭着地面的水渍,动作僵硬,极力压制住了脸上的惊慌。 袖中的手心掐紧,秋蝉心底远远不如表现出的平静。宓才人是如何知晓的这事,宓才人身边的宫人既然看见听月坞的人与宫中侍卫见面,可看清了是她?如果看清了人,为何又不与主子说清?秋蝉满腹狐疑,近日高大哥家中出了白丧,她才多见了几回面,不想先是叫杨贵嫔发觉,紧接着又让宓才人宫中的人看了去! “好好的怎么碎了茶盏,主子怀着身孕,身子不适,万一惊动腹中皇嗣可怎好?”水琳语气责备,秋蝉与她一同侍奉主子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今儿是怎的了。 秋蝉低下头,眼圈通红,抵唇咳了两声,“昨晚奴婢去湖边为主子放莲花灯,大抵是冻着了身子。” 昨晚秋蝉确实很晚才回的耳房,水琳没多疑心,见秋蝉脸色发白,情状憔悴,约莫是真的没休息好。 张贵人敛下眸子,调羹搅了搅碗中温热的汤水,“你有心了,既染了风寒,这几日不必伺候,回去好好休养休养。” 秋蝉感激地点了点头,福身退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张贵人放下手中的汤水,视线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案上空了的杯盏,“查的事如何了?” 水琳与秋蝉同处数年,清楚彼此的脾性,水琳依照主子的吩咐,这几日偷偷留心,确实发现了些异样,但她并没查出秋蝉与听月坞以外的人有所牵扯。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秋蝉会与宫中侍卫私相授受。 “主子一日的晚膳都是由秋蝉从御膳房取回,每月的月银也是交由秋蝉分发。奴婢私下问过殿里的太监宫女,除去主子的吩咐,秋蝉没有擅自出过听月坞。” 跟在张贵人身边,行事谨慎小心不为过。水琳查到的结果,在张贵人意料之中,听月坞除去秋蝉,她唯一信任之人便是水琳,宓才人与她不同,能查出秋蝉与宫中侍卫暗通款曲,必然是早就有所疑心。看来那背后之人也是发现了秋蝉与侍卫私会,才利用这一点,拿捏住了她的人。是怕打草惊蛇,出了大错,倒不是奔着她腹中皇嗣来的,反而是有心……挑拨她与宓才人,让宓才人与她反目。 “平日秋蝉取晚膳月银,都是哪个宫人跟着?” 水琳回忆一番,很快回道:“是殿外洒扫的宫女,春儿。” …… 这夜本不该春儿守夜,因轮值的宫女忽然身子不适,央求着春儿替她一日。春儿年岁小,没有脾气,又是下等丫头,没人做的杂活累活都推给她,那宫人理所应当地让春儿替了一夜。 春儿抱着被褥铺到外间,主子夜中有饮水的习惯,春儿掐着时辰,端着烧好的温水进内殿伺候。 此时已经夜深,殿内掌着明烛,张贵人肩上披了厚实的绒被,手中捧一册书卷,正在灯下翻看。 春儿瞧一眼外面的天色,捧着温水上前,“夜深了,主子仔细身子,早些歇下吧。” 主子因着有孕,近日身子折腾不断,好不容易养好些,万不能再坏了,春儿是真心为主子担忧。 张贵人接了温水,捧到手中,书册自然地折起一角放到案头,眼眸落到床榻边的小丫头身上,问道:“我记得今夜是叶儿守夜。” 春儿怕主子误会,立即解释道:“叶儿姐姐身子忽然不适,怕伺候不妥,才换了奴婢。” 张贵人笑笑,温下声,“我倒是常见你在廊下提水洒扫,见你年岁不大,重活不必揽到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听了主子这两句话,春儿忽然眼圈一热,生母早逝,五岁被父亲三两银子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才入了宫,姑姑看她为人老实能干,才指去伺候怀了皇嗣的张贵人,长到现在,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般贴心的话,此时就是叫春儿为张贵人上刀山下火海,有这两句话,她也愿意去做。 她鼻头酸涩,摇头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吃得苦,不怕累!” 小宫女不过十三岁大,满脸稚气,那双乌黑的眼珠却是赤诚真切,张贵人心底动容,倒是个知恩的丫头。 张贵人饮了几口温水,让春儿吹了琉璃宫灯,春儿吹了两盏,片刻犹豫后,忽然转身,神情极为挣扎,“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知主子。” “此事可是与秋蝉有关?” 春儿眼神诧异,见主子亲口提起,八分的犹豫化作三分,她本担心主子不相信她所言,既然主子已经疑心,便没什么不可说的了。这件事在她心底积压数日,只要见秋蝉姐姐出听月坞,她便不自觉与那侍卫联想在一起。担忧这事既然被她发现,说不准会被旁人察觉,给主子招惹麻烦。她入宫后进司衣司浆洗,给六宫送衣见过不少苛责的主子。她感激姑姑将她调来了听月坞,虽是在院里洒扫,也时常被多分差事,但主子体贴关怀,时常散些月钱,往下面分汤水糕点,也从不打骂奴才,春儿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禀与了张贵人,其中还包括秋蝉去顺湘苑那日,说的一番话。 月色泄出的银辉拂过张贵人的侧脸,“这事还有谁知道?” 第137章 春儿嘴严,又因秋蝉是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她不敢多言,只她一人知晓。 闻言,张贵人对春儿又多了几分赞赏,秋蝉出了这厢事,定然是不能再留,春儿性子再多加磨练,她日可留在身边。 “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好了,日后由你进殿伺候。” 第046章 这夜皇上召了许久未得幸的姜贵人侍寝。 景平宫思水殿是姜贵人的宫所, 姜贵人是宫中旧人,自打新人入宫,姜贵人就没再侍寝过, 今夜圣驾忽然到了景平宫, 叫人一时摸不清头绪。思水殿大喜过望,其余各宫则是嫉恨不平。 “奴婢白日才从内务府取了新裁的冬衣, 主子不如换那身新衣裳接迎圣驾。”青书扶着姜贵人出了暖阁,招来小宫女去取主子那身新衣裳。 姜贵人面含喜色,匆匆进了殿内, 坐到妆镜前吩咐人梳妆涂粉。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颜色要相衬相宜才好,取两支靛青的簪子为我戴上。” 宫人放上新的琉璃灯,又将熏香换了,不等姜贵人簪好簪子, 圣驾到了景平宫, 姜贵人一面抚着鬓发, 一面扶着宫人,匆匆跨过门槛。 到了宫门前,她低垂着眉眼, 屈膝福宫礼, “皇上万福金安。” 李怀修虚抬起手,让她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六宫嫔妃,姜贵人算不得受宠,却也没人敢看轻了去, 毕竟,姜家在前朝也是新贵, 正得力,光是出身,就赶超了入选嫔妃一大截。 宫人奉上糕点,姜贵人手执瓷壶,沏上热茶,动作行云流水,端得是温柔娴雅。 “嫔妾父亲从肃州带回的雪山银针,不值钱的小玩意,嫔妾甚是爱饮,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寻常的雪山银针并不难得,贵重就贵重在,是肃州所产,取一株须得费劲十分心力,罕见值千金。 李怀修捏着瓷盏的杯沿轻晃,“你父镇守肃州多年,为一方百姓尽心尽力,此番回京述职,朕欲作有褒奖。” 姜贵人手心一紧,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皇上为君,父亲为臣,臣子自当效忠君王,父亲要是知道,定当欣喜感激!” 她顿了下,又道:“嫔妾还听闻,父亲此行回京途中,偶然抓到青莲教教使,此人乃教中紧要之人,待押回京城,料想定有大用。” 青白的茶叶飘着璇儿,打出一圈浮沫,李怀修推了下扳指,“青莲教要复前朝野心勃勃,朕早有根本异党之心,你父亲在此事上确有大功劳。” 他掀起眼,“你父亲有大功,你侍奉在朕身侧多年,也该有所嘉奖。明日朕下召册封你为正三品嫔位,如何?” 皇上对后宫位份一向苛责,姜贵人无子能做到如今位子,一是因她早入王府,二便是因她的家世。父亲虽非要职,但早年站对了队伍,跟随皇上,才得如今的地位。 姜贵人一时恍惚,竟没回过神,久不得圣宠,如今好事接连而至,颇有被砸晕的错觉。 她忙起了身子,跪谢皇恩。 翌日天明,送走了圣驾,青书红着眼圈,跪地激动道:“奴婢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旁人不知,青书最为清楚,主子何尝不想得一分圣宠。皇上本就少进后宫,新人入宫后,皇上更鲜少来看望主子,昨夜简直是喜从天降! 御前的圣旨传下去,六宫皆是惊诧。谁也不曾想过,没有诞下皇嗣,又甚少得宠的姜贵人,升到了嫔位。 这其中的缘由,没有比全福海清楚。自大魏建朝后,青莲教便一直流窜于民间,企图光复前朝,猖獗多年,今岁南北灾情四起,少不得有青莲教从中作乱。姜贵人的父亲姜海,误打误撞活捉了青莲教教使,解除心腹大患,皇上自然有所嘉奖。但全福海总觉得,皇上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翻看完昨日呈上的折子,指骨点了点封了漆的红泥印,“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送进宫的?” 全福海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回忆一番,回话道:“后午时分,皇上在承明宫歇过晌,密奏八百里加急送进的京城。” “八百里加急?”李怀修勾起唇角,眼底晦色深深,“姜海倒是爱女心切!” 全福海脖颈一抖,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既是八百里加急送进的宫里,姜嫔怎会比皇上提前得知消息!姜大人大抵是得知姜嫔在宫里久不得圣宠,才提前告知了姜嫔,由姜嫔亲自说与皇上,皇上自然要对姜嫔有所厚待。姜大人早年追随皇上有功,如今却是越老越糊涂了,皇上看似一视同仁,实则最为多疑,联想到皇上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全福海记起早早传入宫里的密信,皇上大抵早就知道姜大人活捉了青莲教教使,静等着姜大人要做什么。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姜家在后宫里只有姜嫔一个主子,大抵是看后宫两位主子怀了身孕心急了,想要姜嫔早早诞下皇嗣,为来日夺嫡做上筹码。 全福海汗毛倒竖,不敢再深思下去。 …… 前朝之事姜嫔不得而知,她只当皇上是念及父亲功绩,才恩宠于她。往日姜嫔到坤宁宫问安,最是话多的一个,昨夜得了圣宠,反而安静下来。 姜嫔姿容在后宫一众嫔妃里算不得出色,她眉眼纤细,今儿着了一身绛紫的宫裙,端庄华贵,相较以往贵气许多。 第138章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有嫔妃近前攀谈,“恭喜姜嫔姐姐了。” 明裳瞧了眼说话的嫔妃,不欲过多停留,正要离开,被姜嫔叫住,“宓才人今儿穿得素净。” 闲谈的两句话,明裳不好避开,柔声道:“绛紫的绸缎衬姜嫔娘娘。” 姜嫔掩唇轻笑,“什么衬不衬的,内务府新裁的样式,本宫瞧着新鲜,昨夜恭迎圣驾也穿了这身,皇上也是喜欢。” 姜嫔话里的意思落到最后一句,新人入宫,承得雨露最多的莫过于宓才人,宓才人受宠,宫里人尽皆知。换作旁人,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偏生,宓才人不争不抢,也从不嫉妒。姜嫔今日是要知道,宓才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的平静。 她笑着,注意着明裳的神情,笑意不达眼底。 明裳听出姜嫔话中他意,不解姜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仅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宠?依她对姜嫔的了解,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她眸光微挑,“嫔妾与姐姐同为后宫嫔妃侍奉皇上,理当奉着皇上的心思,姜嫔得皇上圣心,嫔妾也为姜嫔高兴。” 她能为自己高兴?姜嫔眼底泛出一丝轻讽,六宫嫔妃面和心不和,巴不得自己独得皇上的偏宠,她也同为嫔妃,既进了宫,当真不在意旁人比她得宠? 笑话! 姜嫔转身离开,没再停留。 …… 秋蝉捧着新裁的冬衣出了内务府,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她出来没撑伞,怕染湿了主子的衣裳,捂到怀里,加快脚步。拐过宫道,正与矮着身子的小太监擦身而过,她回头看一眼已不见了的人影,抿唇掐紧了手心。 一月前,她得知高大哥双亲病逝的消息,见他一双鞋穿了多日,亲手做了双鞋送给了高大哥。见面的地方隐蔽,不知怎的偏生叫那个小太监发现,认出她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拿捏住了她这个把柄。 秋蝉深深吸了口起,打开手中字条。 寒风刺骨,冻得她手脚都有些发麻。她剁剁双腿,揉碎了上面的墨渍,塞回了衣袖中。 听月坞 秋蝉甫一踏进殿门,春儿立即追到近前,似是跑了许久,额头都沁出可汗,春儿拉住秋蝉的衣袖,着急道:“可算是找到秋蝉姐姐了,主子正寻姐姐呢!” 秋蝉心口咯噔一声,连笑意都有些勉强,“我闲着无事,去取了主子的冬衣。”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整了整衣袖,仿似无意地问,“这般着急,是出了何事?” 春儿张望了眼四周,悄咪咪道:“我也只听了一耳朵,好似是与府上有关。姐姐自府邸就跟着主子,料想比我清楚。” 府上? 秋蝉心口微松,心头的大石头落下,转而轻轻皱起眉,主子母家早已没落,老爷又被调离上京,何来的府上? 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殿内,张贵人靠着引枕,一手抚住起伏不平的胸口,地上有打碎的茶盏,茶水浮在桌面,汩汩淌到地上,水琳在旁边伺候,眼圈通红,都要哭了出来,“主子怀着皇嗣,可万不能动气伤了身子!” 秋蝉迟疑地福了身,“奴婢请主子安。”她顿了下,又道,“主子身子不适,奴婢先去通传太医吧。” 张贵人唤住她,“不必。” 她抚住胸口轻咳,面容无色,仿似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秋蝉愈发不解,捧了新的热茶端到近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动怒于身子有损,主子还怀着身孕,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你二人自府上就跟着我,我身边的事,你二人最是清楚。”张贵人平复下呼吸,眼底冷光闪过,她捏紧了衣袖,语气讽刺,“多少年的旧事,竟拿到今日威胁于我,当初全然是我看错了眼!” 提到旧事,秋蝉心底先是回忆了一番,水琳抹掉泪水,转头对秋蝉解释道:“是陆二公子,他竟拿主子当年相赠的帕子威胁,让主子给他拿三百两银钱,可主子在宫里尚且捉襟见肘,哪来的三百两银钱给他!” 主子与陆二公子的事秋蝉确实知情,陆二公子是商户子,攀上张家才做了皇商,张家站错了队,陆家商户自然受了牵连,只是陆家当时的家主有几分头脑胆识,捐出大半家财离开上京才得以全身。数年过去,那陆家怎的又来了京城? “陆二公子居心叵测,可主子若是不答应,他真将那方帕子拿到圣前,主子更是百口莫辩。”水琳咬牙暗恨,气得手心发抖,“当初主子就该请求皇上,断了陆家的生路!” 秋蝉道:“此事多说无用,料想那陆二公子是遇到了难处,不然也不会不惜代价逼迫主子,不如主子遣人打听一番,探听了底细再从长计议。” 张贵人揉了揉额角,她拿出那张信纸重新打开,眼底沉思,“秋蝉说得对。多说无益,眼下要知道陆二为何要拿三百两现银。” 她抬起眼,对秋蝉道:“三娘可还在京中?” 秋蝉跟随主子多年,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年底阿兄成亲,母亲置办了聘礼正委托媒人送去女家。” 张贵人点点头,把信纸递给秋蝉,“从我私库里取些没有宫印的钗环首饰,拿到铺子兑了银钱,到三里外脂粉铺去见陆二,只说这是暂时的现银,此行暂且先探明了再说。” 第139章 秋蝉回到耳房,折开了那张信笺,她识过陆二公子的字迹,确实是陆二公子亲笔。 她想到那张字条,双拳攥紧,缓缓闭上了眼,喉中哽咽酸涩,“主子,莫要怪秋蝉,您怀着皇嗣,皇上定然不会重责于您。” …… 昨夜飘了一晚的雪,一大清早,上京城便覆上了茫茫白迹。明裳倚着镂空雕花的小窗,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正看着宫人洒扫殿里的积雪。到了去问安的时辰,辛柳过来为她更衣趿鞋,前去坤宁宫问安。 顺湘苑住着的主子得宠,宫人一大早都紧着永和宫清扫,明裳出了宫门,前面已经有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明裳对此并未察觉特殊,倒是同去坤宁宫问安的王采女,瞧着宫道的积雪,不甘地掐了掐手心,她清楚这些奴才们都是什么意思,无非看她不得圣宠,位份又低,不放在心上罢了!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时辰,万不能耽搁了,王采女艰难地踩着积雪,去了坤宁宫。 同王采女一般狼狈的嫔妃并不少,毕竟六宫颇大,宫人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明裳瞧见王采女等人的狼狈,扬了下眉梢,才了然是怎么回事。她掩了掩唇角,对此没放在心上,六宫嫔妃争宠全凭本事,她又非圣人,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已是不易,何故同情旁人。 皇后进了内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在坐的嫔妃,经此一番,谁得宠谁不得宠,尽是摆到了明面。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倒是辛苦你们一早过来。” 王采女附和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等不觉辛苦。” 旁人对王采女的行径嗤之以鼻,王采女过来这一路,沾染雪水的绣鞋裙摆湿透,可见宫人对王采女也没几分恭敬。 半个时辰后,殿里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宫人的手腕站起身子,不紧不慢瞟了眼明裳,忽而屈膝对皇后道:“还有三月嫔妾临盆,日子越近嫔妾身子愈发不适,今日过去,怕是不能给娘娘问安了,皇后娘娘莫要怪罪嫔妾。” 皇后仿若没听出杨贵嫔话中僭越,笑意不变,“自是要以皇嗣为紧要。”她话头一转,看向下首空了许久的位子,“张贵人身子许久不好,可是有何大碍?” 明裳起身应声,“回皇后娘娘,张姐姐近日孕反不止,吃什么便吐什么,前不久嫔妾去听月坞看过张姐姐,好好的人瘦了许多,怕冲撞了娘娘,才一连告假数日。” “还是张贵人是守规矩。”姜贵人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这话是说给杨贵嫔听,毕竟这后宫里,有谁的性子能孤傲过杨贵嫔,便是皇后,也敢得罪。 待下面的人说完话,皇后才拧眉担忧道:“太医可看过了,张贵人身子如何?” 明裳轻声回道:“张姐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孕反严重,吃了药昨日已有了些精神。” 皇后眉心微松,“如此就好。” 说话的功夫,殿外忽然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他跑得急促,抖了抖肩上的雪水,跪地禀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杨贵嫔瞧见这人,眼眸一动,嘴角轻轻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皇后发问道:“什么事这般惊慌?” 小太监神色匆匆,道明事情原尾,“奴才方才当值太极宫,发现有宫人偷盗主子的财物,企图出宫发卖!幸而奴才察觉那宫女有异,将人扣下,等娘娘发落。” 偷盗主子财物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消看那主子怎么想。 皇后主持六宫,这种事以前也是见过,只是今日是在问安的时辰,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将那宫人带进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殿内的嫔妃本也没这个时辰要走,宫道的积雪这会子还没清扫干净,此时回去,免不得又要湿一回鞋袜。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出了蹊跷,也有意留下看个究竟。 片刻后,小太监押着秋蝉进了内殿。 张贵人怀了皇嗣风头正盛,谁会不认识她身边的大宫女。一见到是秋蝉,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想到,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会偷盗主子的财物?主子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颇为得脸,逢位份高了,譬如丽妃近前伺候的人,下首的嫔妃见了都要敬上一敬,这样的奴才月例纵使不多,外加主子赏赐,日子过得甚是体面,何须去偷盗主子的财物?一众嫔妃皱起眉头,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觉得不可思议。 秋蝉跪在殿内,唇白发抖,尚是冬日,她脖颈却是汗涔涔,因太过情急,跪身时呼吸急促,紧垂低着头,不敢去看上位一眼。 “你是伺候张贵人的宫人?”皇后平静地发问道。 秋蝉咽了咽唾,战战兢兢地回话,“奴婢秋蝉,伺候在听月坞。” 她右手一侧摊着细软包裹,小太监上前,将赃物打开,呈给皇后去看。嫔妃们瞄着包袱里的珠钗首饰,个个都是上好的成色,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凉飕飕道:“张贵人瞧着不声不响,倒是有些家底的,一个奴才都能偷盗这么多首饰。” 秋蝉心头一跳,立即为自己辩解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偷盗!” 第140章 物证具在,此时她说没有偷盗又有谁会相信。 皇后皱眉道:“既是没有偷盗,为何要拿宫中之物鬼祟离宫?” “奴婢……奴婢……”秋蝉眼神闪躲,额头扑通触到地上,“这些都是主子交代奴婢做的,奴婢……奴婢家中兄长病危,急用银钱,主子可怜奴婢,才给了奴婢这些首饰拿出宫去变卖!” “本宫怎么记得,你家中根本没有兄长?”秋蝉身子陡然僵住,姜嫔本是随意一猜,不想竟真是如此,她眸子转了转,冷笑出声,“大胆奴才,不知偷盗宫中财物,还敢欺瞒娘娘!” 秋蝉神色顿慌,连连叩头请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而这奴才,素日伶俐沉稳,今日却给主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明裳把玩着手中的海棠丝绢,闻此,才浅浅抬起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门坐着的嫔妃,又落回秋蝉身上。 张姐姐,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明裳自是不信,张贵人会放任身边的宫人出这般大的差错,平白给旁人拿了把柄,她便静坐着没有开口。 旁人何不是同明裳一样的想法,瞧这奴婢眼神飘忽,句句不实,料想是藏了些秘密在了。张贵人正怀着身孕,倘若出了大错,惹恼了皇上,那这皇嗣倒底是由谁抚养,还不一定呢!想到这一层,那些没有皇嗣的高位嫔妃,更是来了看戏的劲头,巴不得张贵人犯下大罪。 皇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众人各自的神色,淡声问道:“不说明实情,本宫如何恕你偷盗之罪?” 秋蝉掐紧了手心,面色时青时白,迟疑地瞄了眼坐在下首的明裳,这番情态实在明显,叫旁人的眼神也不禁朝明裳看去。 难不成此事与宓才人有关? 明裳笑道:“怎么,是怕自己乱说一通,污蔑了张姐姐,待我回去告状吗?” 秋蝉浑身一震,乍然抬眼,触到女子含笑的眸色,仿佛被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慌不择乱地连忙避开。 她遮掩道:“此事与宓才人无关。” 众嫔妃闻言,不禁大失所望,她们巴不得把宓才人拖下水,后宫里没了宓才人,这圣宠总是要匀一匀给旁的嫔妃,不想竟是与宓才人无关。 秋蝉闭了闭眼,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主子……主子要奴婢将这些首饰拿出宫变卖了,换成银钱,交给一人。” 杨贵嫔这时突然开口疑问,“这些首饰少说也有一百两,张贵人又没了母家,这般大手笔,是要交给谁?” 杨贵嫔所言也是旁人心中所想,不过杨贵嫔性子高傲,素来瞧不上后宫的勾心斗角,怎么今儿不仅没早早离开,反而留下看戏。 但众人此时也无暇顾及杨贵嫔的异样,张贵人竟舍得拿出一百两银钱送出宫外,这银子究竟是要送给谁? 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秋蝉说完,“张贵人是要拿出宫送给谁?” “送给……送给……”秋蝉手心扣出血,她咬紧牙关,心一横,正要说出口,殿外忽然跑进一个小太监,躬身跪到地上通传,“娘娘,张贵人殿外求见。” 秋蝉脊背陡然僵住,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张贵人有孕三月,尚未显怀,身段束着腰带,未施脂粉,衣着甚是素净。她进了殿,屈膝做了礼,低柔道:“嫔妾身子不适,多日未来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温声:“自是以皇嗣为重,何罪之有?” “张贵人消息可是够快的,秋蝉刚被带到娘娘这儿没多久,贵人立刻就寻了过来。知道的是说张贵人护着奴才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张贵人做贼心虚呢!”有人掩唇而笑,张贵人怀着身孕旁人不敢得罪,只是这番话也是她们心中所想。 张贵人并不理会姜嫔的奚落,她垂下眼帘,淡淡看向秋蝉。秋蝉心虚至极,避着主子的眼光,低着脑袋,紧张道:“奴婢无能,求主子饶奴婢一命吧!” 秋蝉的作态,已经坐实了此事与张贵人有关。 皇后问道:“张贵人,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殿外的北风呼呼作响,吹刮着廊下的琉璃宫灯,银丝炭噼啪爆出两声,杨贵嫔捻着帕子,一脸得意地朝张贵人看去,胜券在握。 原是想留秋蝉挑唆张贵人与宓才人反目,谁叫张贵人偏生往她手里递了个把柄,待肚子里的皇嗣也没了,看皇上还会不会宠她。 张贵人轻福身,“回皇后娘娘,今年各地多灾,嫔妾虽身处后宫,却也听闻大魏灾区百姓是何等水深火热。前些日子皇上前来看望嫔妾,嫔妾见皇上梦中时也眉宇紧锁,实在心有不忍,想尽一分微薄之力。”她顿了下,抚住自己的小腹,微微含笑,“也算是为腹中孩子积些福德。” 她歉意道:“此事嫔妾本不愿张扬,却不想秋蝉办事出了差错,才惹娘娘误解,嫔妾实在心有愧疚。” 第047章 余音落下, 杨贵嫔眸色一变,一众嫔妃也彻底傻了眼,秋蝉呆呆地望向主子, 脸色甚是僵硬。 唯有明裳, 噗嗤笑出声,扶着宫人下了位子, 屈膝道:“皇后娘娘,张姐姐做的都是好事,不想遭了误解, 张姐姐所为为国为民,不仅没有错处,嫔妾想,理当还有嘉奖。” 第141章 杨贵嫔面色难看,冷下声:“既是如此, 秋蝉为何吞吞吐吐, 早不言明?” 张贵人眼眸微动, 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杨贵嫔,“嫔妾听闻,前朝为赈灾, 由官员家中自发拨出银两, 杨贵嫔的父亲却是一力反对……” 至于为何反对,自有缘由,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不愿自己掏出银子。 杨贵嫔面露难堪,她自是知晓这事, 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她如何知晓其中的隐情, 张贵人倒是厉害,没了母家对前朝之事依然清楚。 如此冠冕堂皇,若非她早知缘由,怕是真要被欺骗过去了。 杨贵嫔冷冷地勾起唇角,极为隐晦地给秋蝉递了个眼色。 秋蝉身子陡然一颤,原来背后之人是杨贵嫔,给她递消息的人是杨贵嫔。她现在要怎么做,是拿出那张信笺坐实了主子的罪名,还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将这场戏演完…… 不等她继续犹疑,忽听杨贵嫔开口,“张贵人消息通达,倒底不是在冷宫那荒僻之所。” 秋蝉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厉害,今日之事,杨贵嫔是不会罢休了。 她摸到袖中的信笺,眼眶不忍地最后看了眼主子,忽地转身,跪到皇后身前,“皇后娘娘,主子所言并非实情!” 这出戏唱得一波三折,几近到了晌午,仍没有人离开坤宁宫,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最初一头雾水的姜嫔,听完杨贵嫔与张贵人的争执,回过味来,抚了抚鬓边的珠钗,嗤嗤一笑,心道,看来这进了宫的女子不管在之前有多清高,卷进这深宫里,都变了面貌,终究不过是失了本心的一可怜人罢了。 杨贵嫔与张贵人的过节,在于张家,也在于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在与张贵人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啊,实在是太得宠了,就连她,都忍不住嫉妒。 姜嫔意味深长掠了眼下首珠钗琳琅的美人,不知想到什么,嘴边笑意渐渐淡了。 “主子命奴婢出宫典当了这些珠钗首饰换成银钱,是为了……”秋蝉心下发虚,声音渐渐低下,“是为了昔日与主子有过婚约的陆家二公子。” 在座的嫔妃心底震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张贵人费尽心思,是为了……接济自己的旧情人?这桩罪名要是坐实,张贵人不止不能抚养皇嗣,就是连自己能否继续活在宫里,都不一定了。 凡事一旦说出口,就没了最初的顾忌,秋蝉也不去看张贵人的脸色,低声将话说完,“陆二公子与主子传信,大抵是遇到了难处,定要主子拿出三百两银钱,不然就将主子与陆二公子旧日的私事高到圣前,主子被逼无奈,才命奴婢出宫典当首饰。” “此事……”秋蝉眼光躲避,“此事兹事体大,奴婢自知重罪,不敢再替主子欺瞒下去!” 皇后拧眉,看向下首的女子,“张贵人,你有何辩解?” 张贵人脸色平静,眼底露出一丝狐疑,她迷茫道:“娘娘,嫔妾不知秋蝉在说些什么。” “事已至此,主子亲口承认,皇后娘娘还能从轻发落!”秋蝉着急争辩,“人证物证具在,主子若执迷不悟,怕是要惹恼皇上啊!” 张贵人迟疑地看一眼秋蝉,“秋蝉,你跟随我多年,今日为何要将这顶莫须有的帽子叩到我头上,是受何人指使,污蔑于我?”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污蔑主子!”秋蝉缩了下身子,惊慌地躲开张贵人的审视。 姜嫔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方才说人证物证具在,人证有了,那物证呢?” 姜嫔的话提醒了秋蝉。 秋蝉压住心头的慌乱,抖着手取出袖中信笺,呈到皇后面前,“娘娘,这是主子写给陆二公子的亲笔,娘娘大可找到主子平日习字加以比对,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宫人捧着信笺,呈到皇后案头,皇后眸光从下首的女子身上掠过,信笺展开,众人翘首以待,面色虽是平静,却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倏地,皇后撂下信笺,厉色沉声,“大胆奴才,竟敢偷盗宫中财物,构陷主子,来人,押下去,严加审问!” 秋蝉神色迷茫,白着脸色否认,“奴婢不敢诬陷主子,信中是主子亲笔写给的陆二公子,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啊!” 皇后道:“这信是张贵人写给乳母的慰问之语,何来写给陆家公子的亲笔?” “不可能!”秋蝉脸色微变,她仰起头,片刻间,身子猛地僵住,好似想起什么,骤然看向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春儿。 “秋蝉姐姐去哪里了,主子正在找你呢!” “秋蝉姐姐对襟的绣纹可真好看,袖口也别具一格!” 她身形一晃。 原来…… 原来主子早就为她做了局,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倒底是高估了主子对自己的信任。 小太监架起秋蝉,要将人拖出殿外,张贵人上前拦住,目光在秋蝉身上停留稍许,“娘娘,嫔妾今日求见,不止为证明嫔妾清白一事。” 她缓缓道:“嫔妾身子不适,秋蝉本是嫔妾近身伺候的人,近些日子却神情恍惚,屡屡出错,嫔妾怜她多劳,便允她下去歇着,不想却有人见秋蝉并未在听月坞,而是频频出入冷宫。” 秋蝉呼吸一滞,一时心跳如擂鼓。 第142章 张贵人下意识掐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到皮//肉中。 “嫔妾察觉不对,命人前去查看,意外发现有小太监鬼鬼祟祟,挖走了冷宫东墙下孟夏枯草的草根,嫔妾留心,将那草根交给了平日为嫔妾调理身子的刘太医。”张贵人止住声,眼底有一丝迟疑,“刘太医言,那草根是可让女子再无生育可能的极寒之药。” “谁这般心思恶毒!”已有嫔妃忍不住,胆寒害怕。 冷宫荒僻,里面住着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废妃,谁能料想,那等荒凉之地,竟有如此寒物! 在那人说话时,杨贵嫔就抚住了隆起的肚子,面露紧张担忧之色,仿似也为腹中的皇嗣害怕。 皇后头疼地压了压额角,“竟是如此。” “那小太监又是哪宫的人?” 张贵人摇了摇头,神情遗憾,“事出突然,那小太监警觉,嫔妾查看多日,未再见他出现。” “张贵人所言,岂不是那些寒物也不知落到哪个宫里了?” 嫔妃们纷纷提起心弦,面露惊恐,后宫看似花团锦簇,谦逊恭和,实则最是腌臜之地,但进到宫里,走到今日,有几个手段干净,有几个没结过对家的愁怨。 有人害怕地提议,“娘娘,不如搜查各宫,查出这手段阴险之人!” 张贵人也有些后怕,好似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禀道:“是嫔妾疏忽,察觉不对应当早日通禀娘娘,那寒物离了泥土,遇水即融,即便搜宫,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如张贵人所言,文竹领人去各宫搜查,过了晌午,也未查出何处有异样。 此事要想知道结果,只能审问秋蝉。 今儿这趟坤宁宫的问安委实热闹,张贵人身子本就不适,又在殿内久站,待众人散去,她支撑不住,忽觉一阵疲乏,身形晃了一下,身侧一双手臂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女子声音担忧,“姐姐身子不适,不如歇歇再回听月坞。” 明裳眉头紧锁,望着张贵人苍白的面色。 “无事。”张贵人勉强提了提唇线,安抚她,“吹多了风有些头晕不适罢了。” 六宫嫔妃已离开得差不多,两人相伴出了坤宁宫。 隆冬的寒风拂过人面,张贵人捂了捂怀中手炉,瞧了眼旁边沉眉思索的女子,微笑道:“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明裳回过神,目光与张贵人相会,张贵人轻轻点过头。 两人都猜出了那人是谁。 即便猜出,此时也不能坐实了此事,毕竟那人,尚且怀着皇嗣。然,此事重大,怎会瞒得住那位,又怎会不让那位在心里记上一笔。 …… 夜色浓稠,如黑墨涂染,乾坤宫内掌着数盏琉璃宫灯,亮如白昼。 敬事房的小太监早已捧着嫔妃侍寝的名册退出内殿,今儿皇上又没召人伺候。越到年关,前朝的事儿就越多,敬事房的小太监唉声叹气,当年太后娘娘离宫的时候,可是提点过他们大监,皇嗣为国本,两年过去,后宫也仍旧只有宝珠公主,皇上不进后宫,他们又如何劝得动。 殿内,李怀修伏案翻阅着一日的公文。 稍许殿门打开,全福海擦着一头冷汗入了殿里。 白日坤宁宫动静闹得大,事关皇嗣,自然要来与皇上通禀。全福海忙活一日,到这时,终于查出了些苗头。那小太监确实能藏,七拐八拐地才查出那人与承明宫有些牵扯。杨贵嫔有孕之前性子傲慢,对谁都瞧不上眼,唯有待皇上时,才似化成了柔水。全福海如何都没想到,闹得那么大地事,竟然与杨贵嫔有关。 他将查明的线索一一通禀。 兹事体大,还是要由皇上定夺。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慢慢淡了下去,沉得有些骇人。 全福海多人精,觑了上位一眼,便知皇上是真的动怒了。 殿内寂静无声,却压得全福海脊背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近些日子,杨家闹得不太平,杨尚书自恃治水有功,又因女儿怀了皇嗣,深得圣宠,在朝上都能横着走了,便是见了宋文进宋太傅都能呛声几句,前些日子朝中有人提议各家捐款赈灾,皇上虽未名言,却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被杨尚书一口否决,滔滔不绝回怼了过去。今岁大灾,朝中各家没少捐赠钱粮,可这些东西倒底捐去了哪,人人心知肚明,杨尚书是风头太盛,生生打了皇上的颜面。如今杨贵嫔又在后宫闹这么一出,皇上能不震怒吗! 宫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照着李怀修晦暗的脸色。他并非不能猜出杨贵嫔的心思,有孕之后,她便不复从前懂事。 “她杨家是要一家独大么!” 御案的折子掷去了金砖地面,“吧嗒”一声,全福海额头的汗珠倏然就落了下来,“皇上息怒!” 他扑通跪到地上,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哪敢回应这话,不得不得说,杨家确实没有一个省心的,杨贵嫔的性子也有几分像极了杨尚书。但,皇上是国之君王,自古以来都是旁人顺着帝王的心思,像杨尚书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注定讨不得好结果。 李怀修垂着眼睫,捻了捻拇指的扳指,杨家是他御极后一手提拔到今日的位子,三月选秀也是他有意安排杨贵嫔晋位,为制衡六宫,也为制衡朝堂。倘若杨家肆无忌惮,他也不会放任下去。 第143章 “永州尚缺刺史,就由杨行海过去担任吧。” 全福海乍然一惊,后宫前朝具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揣摩圣意,皇上大抵早有心打压杨家,而杨贵嫔这回所行,是生生让皇上定了心思。 …… 事情已过多日,六宫照常到坤宁宫问安,有心探听那日之事的缘由,却始终没闻见半点风声,众人也渐渐察觉,此事大抵就这么揭过,不了了之。 这日入夜,顺湘苑殿内,透亮的宫灯映出女子的剪影,明裳倚着凭几,手中捧着那本治策,有一搭没一搭地研读。就在这时候,守门的小太监跑进来通禀,圣驾朝永和宫来了。 皇上已多日未点寝,原以为今日那位也不会进后宫,明裳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唤来绘如为她更衣,此时梳妆是来不及了,明裳对着妆镜照了照,她本就生得肤白明艳,不描妆,那位也会喜欢。 待圣驾到了顺湘苑,明裳已经引一众宫人出殿迎驾,寒冬腊月,天愈发得冷,明裳裹了裹厚实的狐裘披风,屈身福礼,规矩做得不错。 李怀修抬手扶起人,明裳起了身,自然地把手递到男人掌心里,美目盈盈,“皇上今日终于得空来看嫔妾了,皇上这样日日忙着前朝,都不曾歇息,嫔妾实在心疼皇上的龙体。” 几近年关,前朝的事一桩堆着一桩,李怀修想起来就头疼,好在这女子还算懂事,这话不论真假,都说得中听。 他握了握女子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今儿倒是乖觉。” 全福海垂着脑袋,抿唇憋笑,怪不得皇上喜欢到宓才人这来呢,后宫有哪个主子能如宓才人一样,生得貌美又十分会说话。拿捏得住分寸,知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守规矩。 入了内殿,明裳垫脚将男人披着的大氅解下来,交给宫人拿下去,李怀修转过身,随意垂目,就扫到了凭几上摆着的那本治策,他拨了下扳指,正要弯腰拿到手中,旁边一只小手先一步抢了去,明裳神色紧张,心生懊恼,圣驾来得太快,她收拾得匆忙,居然将这书给忘了收。她若无其事地把书背到身后,似是想到什么,有意遮掩,“嫔妾新学了一段舞,这就去换身衣裳,跳给皇上看。” 方要转身,还没等出内殿,男人从身后叫住她,“回来。”明裳身子僵了瞬,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回到男人面前。 李怀修已经落了座,视线从那张红透的脸蛋扫到她背到身后的手臂,他招了招手,慢条斯理道:“给朕拿过来。” 明裳磨磨蹭蹭走过去,眸子委屈巴巴的,伏到男人胸怀,犹如春水似的撒娇,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要不要饮茶水,嫔妾采了梅露,让宫人们煮热了,呈上来。” 胸口软乎乎的,那女子最会这一套,李怀修屈指捏了把那张脸蛋,没理会她这点小心机,只道:“朕这段日子政务忙,倒是忘了问你,这本治策看得如何。” 见这位还抓着治策不放,明裳小脸有些恼,纤纤柔荑推了把男人胸膛,“嫔妾已经看了多日了,今夜嫔妾不想陪着皇上看。” 她面皮儿越来越红,尤其是用那种法子,她还哪有心思放在书上。 那女子推他的时候,眼珠还不时往上瞄,是在看他的脸色。 李怀修唇角噙笑,按住了那只推她的小手,他心情不错,“朕让你多读些书,是想让你识些理,日后朕若无暇顾着你,你也能自有法子顾全自身。” 明裳心下愕然,她怔了怔,倏地又不知想到了哪儿,哼了声,“皇上是说嫔妾很笨嘛!” 这女子性子跳脱也就罢了,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做想,她哪是笨,六宫中,没人比她聪明。李怀修眉心拧了拧,脸色转黑,“确实笨,你这聪明的心思也就都用到了朕身上。” 明裳理直气壮,“嫔妾是皇上的嫔妃,嫔妾的心思不用到皇上身上,难不成还要用给别的男子嘛!” 李怀修脸色倏然沉下,拍了把她的额头,“胡言乱语!你要是敢,朕就把那人拖出去,在城楼上挂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也不足以平他怒气,明知这女子是信口胡说,仍忍不住想这女子与别的男子这般撒娇,李怀修压不住那股震怒。这女子既入了宫,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嫔妃。 明裳见好就收,忙环住男人的脖颈,娇声低头,“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皇上玉质金相,英明神武,天底下哪个男子能与皇上作比!嫔妾只与皇上这样撒娇……” 李怀修嘴边终于勾出一抹笑,把那双缠着他的手臂扯下来,“行了,别总这般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殿内折腾一会儿,宫人又进殿奉了笔墨,李怀修环着怀中女子的腰身,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李怀修的文才师承大家,这女子天分不高,李怀修便只教她一些简单的运笔,他少时的文武师傅从不因他是皇子,而松懈宽容,一向要他不论在治学还是武艺都要下足功夫,李怀修的性子那时便沉淀下来,纵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不觉烦闷疲累,坐在这个位子上,理所应当做这些事,李怀修一直相信那句天命之语,他生来便是天命所归。 师父耐下心去教,明裳写了会儿就觉得腰背酸痛,手腕也酸得厉害,又一直这般姿势,实在枯燥无味。她不想再学下去,李怀修扫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动的小心思,耐心等着这人开口。须臾,明裳就伏到男人怀里,撒娇道:“皇上,嫔妾手腕好酸,明日皇上再来教嫔妾吧。” 第144章 上京的名门淑女,能入选入宫中,无不从小就学礼仪规矩,琴棋书画,为投他所好,唯独这女子,娇气得紧,当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李怀修撂了笔,“明日朕还有看几道奏疏,可没多出的空档给你当先生。” 殿内气氛正好,这时候,殿外全福海硬着头皮,进来传话,说是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自打出了那事儿,杨大人明升暗贬,杨贵嫔安静一段日子,今儿大抵是听说皇上来了宓才人这,真的坐不住,才又用了这个借口。没等全福海说下去,就见皇上脸色冷下来,他没敢再开口,听皇上道:“身子不适,就去传太医,一个不够,就拿着朕的腰牌,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去承明宫候着,再从朕私库里取出几匣人参一并拿去。” 全福海埋着头,应声退出内殿。 待没了动静,李怀修沉着眼色,坐下身,抬手按了按额角,手背覆上一只柔荑,他眼皮子掀过去,那女子温顺地倚到他怀中,声音软乎乎的,“皇上别生气了。” 她眨着眸子,颜色娇美,那样动人,“皇上放心,如果嫔妾有您的孩子,嫔妾一定会安分守己,不给您添乱。” 李怀修抚着女子柔顺的云发,眼眸黑如深潭,令人无法看清。 …… 翌日一早,全福海听到皇上唤他,进来伺候的时候,帷幔还垂着,他一眼没敢往里瞧,恭恭敬敬地伺候皇上更衣,又禀了昨夜杨贵嫔的病况,无非是些心绪不宁之症,并无大碍。这些李怀修心里清楚,他点了点头,“以后承明宫日日留太医诊脉,脉案隔三日禀给朕。” 全福海忙应下,还没等他继续禀下去,帷幔动了下,是里头的宓才人醒了。他正回忆自己还要说什么,脖颈忽地一凉,觑到皇上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眼珠子往哪儿看,后背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退去了外殿,忍不住一阵后怕,这对眼珠子差点就要喂给狗了! 明裳本是等那位离开,才起身的,但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想小解。明裳脸蛋比上回红的更甚,见男人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披好外衫,女子发鬓汗湿,面色潮红,比之春光更甚,她大抵是不清楚自己在男人眼前这副模样。 下榻时,明裳将要起身,腿下蓦地一软,险些跌坐到地,幸而腰背被男人的手臂稳稳托住,才没摔到地上。李怀修有些头疼,“不安生歇着,又要做什么?” 明裳埋到男人龙袍里,指尖攥着男人的衣袖,小脸憋得红透,“嫔妾……嫔妾想要小解。” 昨夜这位说这般有助她怀上身子,便将那物放了一晚,这时她实在忍不住了。 第048章 “贵嫔娘娘只是肝火过旺, 以致气血淤积才身子不适,臣开上几副方子服下便好,并无大碍。”高太医背后的冷汗都快湿透了衣裳, 殿外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到了承明宫, 这么大阵仗,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贵嫔娘娘称身子不适,和上回一样, 他如何都要诊出不适的症状。 夜中太医开了方子,一大早宫人煎好了汤药,捧进了殿里,杨贵嫔瞥见那碗汤药就一阵恶心,昨夜皇上终究是歇在了宓才人那儿, 没过来看她。想到因张贵人那事, 她自作聪明, 大抵皇上猜出她所为,才使得父亲贬离了上京,杨贵嫔越想越烦躁, 一把推开了药碗。小宫女猝不及防, 两手不稳,汤药洒到地上,瓷碗炸裂飞溅,她吓得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地, “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杨贵嫔心情不畅, 看谁都不顺眼,这小宫女笨手笨脚,惹得她更为来气,“自行下去领罚,日后不必近前伺候,免得碍本宫的眼!” 小宫女被吓哭了,不敢再继续求情,忙不迭退出了殿门。 承明宫主殿的动静,很快落入偏殿眼中,陈宝林坐在窗边打着络子,听翠苏禀主殿的消息,她讥诮地勾了勾唇,杨贵嫔如此沉不住气,不用她推波助澜,她也能与宓才人斗得不相上下。 马上就到除夕,问安时,皇后提点了几句后宫的嫔妃,说话间,她多看了下首的杨贵嫔两眼,后者做派如旧,一如往日,眼高于顶,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下盏中热茶。 自那日后,圣驾常去的地方又成了顺湘苑。 昨儿个又飘了一夜的雪,辛小五跑到廊下,蹭干净了鞋底的污泥才掀帘进到内殿。 殿内主仆听见动静,都抬眼去看他,辛小五脸上挂着笑,“主子,丽景轩传信去请了宫外的郎中!” 转眼三月过去,柳美人与徐答应解了禁足,徐答应已到坤宁宫问安多日,偏生柳美人称病迟迟没有露面,旁人都以为是柳美人托大故意为之,明裳却是知晓,估摸着她那张脸还没好利索,不愿叫旁人看了笑话。 明裳眸子弯了弯,“凭她折腾吧。” 怕是不等她看好了脸,这宫里就已经留不得了。 后午,明裳吩咐辛小五送了膳房御厨做了金玉羹送去御前。 明儿个是除夕宴,今儿前朝的事也不少,赶巧的是,全福海刚回拒了秋水榭的徐答应,人还没走远,与顺湘苑的辛小五撞个正着。 第145章 徐答应解禁有一段日子,禁足三月,出来后后宫竟像恍如隔世,不仅嫔妃接连有孕,有新人进宫,这位份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升,她怎不着急。一连几日跑来御前,都被门口的狗奴才装模作样地推拒了回去。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下台阶,瞧见又是来御前送汤水的宫人,模样几分眼熟,倒是像顺湘苑的。 而今六宫里,顺湘苑宓才人深得圣宠,风头正盛,她憎恶永和宫的柳美人,同为永和宫的宓才人,她亦也不甘嫉妒。 徐答应上前一步,骤然拦住了送汤水的辛小五,幸而辛小五眼疾手快,忙避开身子,才没冲撞了面前的主子。 辛小五弯着腰,心底暗道来的不是时候,主子避着风头,不愿多得罪了人,偏生旁人嫉妒主子的恩宠,总要与主子针锋相对。 他眼底闪过冷光,恭敬做了礼,“奴才请徐答应安。” 徐答应瞧着这奴才恭恭敬敬的卑微样儿,得意地轻笑了声,宓才人得宠,可她下面的人,好似并不长进啊。 她明知故问地威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没有规矩,冲撞了主子可是大罪!” 辛小五觍着脸赔笑,不见发怵,“汉白玉台阶斗高,奴才怕御前失仪,才冲撞了主子,给主子赔罪了。” 言下之意,毕竟是在乾坤宫,到御前谁都得规规矩矩,哪容得下徐答应随口污蔑。 廊下全福海听见些许,目露欣赏,这顺湘苑的宫人也是人精,知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四两拨千斤,将错处不动声色摘了出去,宓才人倒是会选人。 全福海是御前大公公,听得都是皇上的意思,这厢还轮不到他上前主事。 徐答应怎会听不出这奴才的意思,她气得牙痒痒,拧紧手帕,“顺湘苑的奴才,倒是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 辛小五陪着笑,只当没听到徐答应的讥讽。 旁边伺候的素冬瞧见主子被激恼,轻碰了下主子的手臂,且不说里头皇上清不清楚殿外的情况,廊下全公公可都看着呢,主子这时候失仪岂不是更惹皇上厌烦。 经一提醒,徐答应回过神,她平了平心绪,瞧好戏地扫了眼辛小五手中的食盒,冷笑一声,“别高兴得太早,皇上忙着呢,没空见你们主子!” 辛小五不卑不吭地弯低了身子,“皇上见与不见,就不劳徐主子操心了。” 全福海眼瞧着徐答应眼露怒火,可不敢再看下去,忙上了前,“天寒,徐主子仔细冻坏了身子。” 他一插嘴,徐答应的怒气不好再发出来,她揪着帕子,也不看全福海,狠瞪了辛小五一眼,“素冬,我们走!” 待人离开,辛小五立即擦了把额头的凉汗,他是气不过旁人如此讥讽主子,才回了那句话,幸好御前公公精明。 他很懂事地朝全福海感激地低了身子,“多谢全公公。” 不怪宓才人得宠,调//教出的宫人也是有眼色,机灵着,全福海方才也全不是为了帮他,真在御前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徐答应是这几日被拒的回数多了,失了理智,回去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过来,倘若她真的追究下去,终要惹皇上不喜。 六宫奴才到御前能否见到皇上,全看自家主子是否得脸,辛小五提着食盒送进了内殿。 果不其然,这夜又是宓才人侍寝。 得知皇上夜里又召幸了宓才人,徐答应记起白日的事,越想越气,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配给她脸色看,什么东西! 徐答应抚着胸口,怒气不减,指着传话的宫人道:“说我身子不适,即刻去顺湘苑,请皇上过来!” 那宫人愣了下,被主子扔过来的核桃压到脑袋,疼得嘶了口气,没敢埋怨,起身就就奔出了秋水榭。 素冬抿唇,并不赞同主子的做法,宓才人圣眷正浓,正是得皇上宠的时候,主子又刚解了禁。白日全公公的态度就可见,皇上显然宠爱宓才人胜于主子。她觑着主子阴沉的脸色,知这是主子盛怒下乱了方寸,正想该如何去提醒。 她思量间,殿外又跑进小太监神色紧张地通禀,“奴才请主子安,方才小三子得主子令前去永和宫,不想迎面遇见贵嫔娘娘,贵嫔娘娘声称受小三子冲撞,腹中皇嗣不稳,罚小三子在宫门前跪着呢!” 徐答应恼得倏然拍案,“凭她杨贵嫔再如何清高,还不是宫外母家遭贬,宫内争宠争不过宓才人,居一宫主位,倒将威风耍到了我头上!” 换作往日,徐答应忌惮杨贵嫔的出身,万不会轻易与杨贵嫔对上,今日实在是被顺湘苑那个狗奴才气昏了头,又被杨贵嫔如此欺负,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同时徐答应也是在想,或许今日事情闹大,能惊得动那位过来,叫她宓才人还如何安心侍寝。 今儿这事儿落到小三子头上,简直是无妄之灾,他脑门被主子砸出的核桃印子还没退下去,又被杨贵嫔罚跪在承明宫宫门前,宫道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他衣裳又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是这么跪一晚,到了明日,他半条命就没了,他祈求着主子能念在他还算忠心,办事还算得力的份儿上,赶回来为他求求情,少罚几个时辰。小三子哭丧着脸,裤管里灌进寒风,上下牙齿打颤,几近要冻得没了知觉。 第146章 杨贵嫔今儿得知又是宓才人侍寝,也有些恼火,太医院日日有太医过来诊脉,皇上却从未来看过她一回,父亲又被贬离上京,她愈发确信,皇上是发现了算计张贵人那事是她所为,皇上将事情压了下去,不代表没生不虞,真的不与她计较。倘若换作以前,她何以把早已败落的张家放在眼里,可如今张贵人怀了皇嗣,比之如今已大为不同。 她心下正慌着,抬眼间乍然瞧见地上一道黑影,好生吓了她一惊,她便把憋着的心气,都发到了这小太监身上。 徐答应住在承明宫,也是个不老实的,起初过来巴结她,而今见她有些失宠的兆头,又去御前送羹汤,当她看不出什么心思! 杨贵嫔正往主殿走,片刻功夫,徐答应从秋水榭出来,与她请安,杨贵嫔冷冷睨她,“请安就免了吧,明儿除夕,本宫还要回去好好歇息。” 徐答应笑意仍在脸上,“嫔妾本不该打扰娘娘,只是不知嫔妾下面的宫人犯了什么错处,要受娘娘这么重的责罚。” 下面的宫人,自然指的是还跪在承明宫门前的小太监。 杨贵嫔眯着眼冷笑一声,“徐答应倒是耳聪目明。” 徐答应不语,应下了杨贵嫔这句话。杨贵嫔本就没把徐答应放在眼里,她是这承明宫的主位,自是想惩治谁就惩治谁。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你宫里头的奴才冲撞了本宫,别说一个太监,就是你,本宫要你跪,你也跪得。” 徐答应眼底闪过一抹恼色,“贵嫔娘娘不过是承明宫主位,又非六宫主位,难不成这后宫还没有天理宫道,都由贵嫔娘娘一人说了算了!”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素冬已极为隐晦地扯了下主子的衣袖,提醒主子,杨贵嫔毕竟怀着皇嗣,倘若当真动了胎气,主子必是第一个受皇上震怒。 徐答应丝毫不顾忌素冬的提点,今儿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承明宫日日有太医过来,皇上却从未来看过杨贵嫔一回,可见杨贵嫔已经渐渐失宠,即便生下皇嗣,还不知道能不能养的住,她有什么好怕的! 杨贵嫔本就没将徐答应放在眼里,想赏便赏,想罚便罚,也从不需得旁人准允,她冷下脸,“本宫是承明宫主位,这承明宫,本就是本宫说的算。” 她不紧不慢道:“徐答应不敬上位,又冲撞本宫,便罚到承明宫在同那太监一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准她回殿歇着。” 杨贵嫔当真敢罚她! 即便事情如徐答应所想,真正到这一刻,她开始生出些慌乱,杨贵嫔因怀着皇嗣,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有七八人,两个宫人上前要将徐答应押去宫门外,徐答应定定心神,急声,“皇上数日未到承明宫,贵嫔娘娘不怕皇上知晓今日这事,遭皇上不喜!” 杨贵嫔眼底神色倏然一冷,手心攥紧了帕子,“本宫再如何也怀着皇嗣,你如此替本宫着想,不如想想如何度过今夜!” 如徐答应所期盼,承明宫闹的动静确实大,也惊动了顺湘苑。明儿个除夕,今夜皇上是处理完了政务才到顺湘苑,结果还未过多久,前朝又有急报要禀,全福海马不停蹄地呈到御前,未等歇口气,就听说了承明宫闹出的事。 来传话的是秋水榭里的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要见皇上,全福海勉勉强强听完,猜出个大概。杨贵嫔虽性子高傲,却也不屑与别的不得圣宠的嫔妃主子计较这点小事,大抵是徐答应说了什么,才惹怒了杨贵嫔。只是这宫人是徐答应宫里头的人,自然都向着徐答应说话。 全福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禀皇上,那宫人见他没给个准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皇上不过去,徐答应今晚就要被杨贵嫔罚得不行了。他眼皮子跳来跳去,没个法子,还是进殿传了句话。 殿内,李怀修正坐在案后,处理淮北急报,牵涉政务,明裳听话地在一旁研磨,不敢出声打扰。 全福海走到屏风外,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猜到皇上正忙着政事,他咽了咽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硬着头皮道:“皇上,承明宫来了宫人,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起了争执,请皇上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稍许,才听见里头沉声问他,“又出了何事?” 全福海抹了把额头虚汗,忙回道:“听传话的宫人说,是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言语不和,贵嫔娘娘一气之下罚答应主子跪去承明宫外。” 李怀修已经听得厌烦,懒得处理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既是如此,便罚她跪上一个时辰,跪够了,就回去安生待着,别再出来添乱。” 一旁伺候笔墨的明裳听得弯了弯唇角,徐答应往日巴着杨贵嫔,今儿倒是出奇了,还能与杨贵嫔生出口舌。 她这点子笑都落进了男人眼里,李怀修处理完政事,传人进来,八百里加急送去淮北,这时才腾出空,压了压眉心,淡淡扫了旁边的女子一眼,“好笑?” 明裳倏然站直身子,拨浪鼓似的摇头。 李怀修轻嗤了声,他近日常来这女子这儿,倒是让她得意。 徐答应一番算计落了空,在承明宫外回了一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她将这笔账都算在了杨贵嫔和宓才人头上。定是宓才人言语挑唆,皇上才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第147章 昨日忙了一日,李怀修确实有些疲累,没心思再幸那女子,翌日除夕,圣驾一大早就出了顺湘苑,直到后午,南国使臣觐见,才算见完了外邦使臣。 晌午未用午膳,李怀修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不等片刻歇息,外面又传各朝臣觐见,全福海在一旁伺候,都看得格外难受。 朝中大臣党派纷争,六宫嫔妃勾心斗角,谁又能知道皇上的难处,体会皇上的苦楚。先帝爷不作为,大魏基业交到皇上手里就是个烂摊子,又连年天灾不断,皇上初登基那年,宵衣旰食,鲜少好眠,要承担的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 全福海此时却是想,倘若宓才人守在皇上身边,定能想法子让皇上展颜欢愉,歇息片刻。宓才人虽总是惹得皇上黑脸,但有宓才人在,皇上才会有一丝寻常人该有的喜怒,而不是高高在上,万民奉如神袛的君王。 除夕年宴,帝后要一同出席,朝臣散去,皇后的仪仗适时到了乾坤宫。 全福海前去通禀一声,回来迎皇后进了内殿。 皇后今日梳了大妆,孔雀绿的宝石点缀,映衬明黄钗环鸾鸟,雍容端庄,华贵怡然。她福了身子,端上带来的食盒。 “皇上忙了一日,夜中还要饮酒,先吃些羹汤垫垫吧。” 李怀修点点,吩咐宫人赐座,淡下声,“皇后想得周到。” 不轻不重的一句,虽是夸赞,却不见多余的情绪。 皇后面色不变,柔声说了几句六宫近日的事,不知想到什么,顿住了声,斟酌一番,才开口,“嫔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李怀修语气平静,“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便道:“杨贵嫔与徐答应同住承明宫,昨夜……”皇后微顿,轻描男人脸色,避开那事,继续道,“因昨夜之事,杨贵嫔与徐答应起了争执,今日一早,杨贵嫔位居主位,不见徐答应请安,便吩咐宫人去看,两人又生了口角,杨贵嫔月份大,动了胎气。” “砰”地一声轻响,汤勺掷回了碗中。 李怀修已搁置下了羹汤,脸色生寒。 皇后叹息一声,“幸而太医去得及时,并未出差错,臣妾知皇上今日忙着前朝,才未叫人通禀。杨贵嫔身子不妥,臣妾本想嘱咐她不必去今日除夕宴,她却执意不肯。” “让她去。”李怀修沉着脸色,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后心惊地捏紧了帕子,垂首应声,心中却是知晓,杨贵嫔的恩宠,已然散尽了。 第049章 彼时明裳正在内殿梳妆, 一早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听闻徐答应生生挨了十个巴掌,幸而太医赶到及时, 杨贵嫔腹中皇嗣才没有损碍。有人不禁失落, 但这些事都与明裳无关,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除夕年宴, 外邦来贺,举国同欢。 年宴设在建章宫,张贵人身子不适, 留在听月坞养胎,并未出席。嫔妃们以为经今早那一遭,杨贵嫔也会留在宫里,不想,六宫嫔妃坐得差不多时, 杨贵嫔扶着隆起的肚子, 坐去了丽妃下首。没多久, 徐答应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入了殿落座。 后宫再有争斗,也不能斗到年宴上丢人现眼, 嫔妃们面和心不和, 交相换盏,闲谈趣事。 两刻钟后,帝后一同入殿。歌舞奏起,众人祝君王万年,大魏万年。在强盛的国力碾压下, 外邦即便不甘称臣,也不得弯低了腰身, 以求帝国庇护。 杨贵嫔吃了安胎药才过来,殿里生着檀香,她闻着蹙眉,有些不舒服,便捏了帕子抵住鼻尖。 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中,难免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丽妃身子不见好,仍旧来了除夕宴,妆容为她掩去了几分病态,观赏歌舞间,余光瞥见杨贵嫔渐渐有些不适的脸色,她拧了眉,随口道上一句,“杨妹妹有孕不适,不如回寝殿歇歇身子。” 杨贵嫔下意识看向高位的男人,眼神中有几许期盼,李怀修放下酒水,眼眸未抬,淡淡道了一句,“朕吩咐宫人给你备撵。” 杨贵嫔强撑着挂上笑脸,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嫔妾想留下陪着皇上。” 作壁上观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边浮起一丝轻笑。 倘若杨贵嫔识趣,就该知晓,此时应顺着皇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回承明宫养胎,再折腾下去,把肚子里的皇嗣折腾没了,届时醒悟可就晚了。 明裳不胜酒力,吃了些甜酒面颊绯红,脑中发晕,她怕失了仪态,低声嘱咐绘如扶她出去走走,醒醒酒气。 没人注意,低位嫔妃的席位少了几人。朝臣席上,却是始终有一人,自入了内殿,目光就不曾从那处移开。 同僚与柳絮白对酌,奉承他如今可是御前的大红人,柳絮白承了酒水,面容青隽,分明的指骨握着酒盅,面容含笑,谦和疏离,温润如玉般的青年公子。那同僚是与柳絮白同去赈灾的参军武将,他目露欣赏,不禁多聊了几句,“某不才,家中有一小女闺中待嫁,不知柳大人可有意与某结为姻亲。” 两性结好之言,本该与父母商议,但那同僚是一武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当下提出来,也不是要探探口风,以免让人捷足先登。 柳絮白眼眸闪烁,不动声色地客套推拒,“江大人看重下官是下官之幸事,只是下官为报君国,并无成婚之意。” 第148章 那人抱憾离开,与柳侍郎共同主事数月,柳侍郎为人,他自是信得过,只是可惜了…… 柳絮白眼睫垂下,撂了酒水,那处已没了人影,他招来侍酒的宫人,低语吩咐。 …… 已至深夜,这是明裳入宫过得第一个年关。 绕过抄手游廊,往前便是一处热泉。明裳扶着绘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坐下,天冷,走了这一段路,明裳神思已经清明,但她还不想太早些回去。 因呈上那折万民奏疏,皇上龙心大悦,为父亲调任官职,父亲新上任,便去了地方巡视水利,眼见开春,冬雪消融,倘若有坝堤泄洪塌陷…… 思绪扯远,牵出明裳一番哀伤的愁肠。 回建章宫走了近路,除夕雪夜,绘如提着宫灯,谨慎地扶住主子,“主子仔细台阶。” 明裳披着的狐裘厚实,拖在地上并不好走,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她眉尖叠了一层又一层,红墙裹了华美的月光,覆着霜雪,天地万物仿似都静谧柔和起来。 这时的宫人大半都去了年宴伺候,明裳忽然玩心大起,捡了地上的梅花握在手心,接落漫天的寒英。 “许久没用雪水煮过茶了,待明日吩咐几个宫人去捡些雪水,要花尖儿上的才最好。” 不等明裳话音儿落下,遥遥传近一道男声,“京城的贵人会享受,竟用雪水煮茶!” 明裳脚步倏然一顿,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绘如皱眉护到明裳身前,“你是何人?” 除夕年宴,进宫受席不只有上京四品以上官员,还有各地方官吏,外邦使臣……鱼龙混杂,明裳是后宫嫔妃,倘若被人看到深更半夜与外男私下见面,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 那人从宫墙后踱步而出,眉高目阔,耳挂长铛,足抵革靴,着一身异域胡服,见这身衣着,明裳当下有了判断。 “尚是我大魏年宴,三王上贸然离席,怕是不合我大魏规矩。” 乌石风鹰戾般的深眸微眯了眯,“你知道我的身份?” 明裳讽笑,“三王上入我大魏,只进奉一斛珠宝,出手如此阔绰,宫中有谁会不记得?想必三王上定然也记得我魏人之英勇,不然怕是这一斛珠宝也无啊。” 今岁大魏天灾不断,乌石风早闻得消息,大魏自救不得,正是引军南下,攻破大魏关卡城池的最好时机,可恨魏人擅用奇/技/淫/巧,守城护城,打了六个月的仗,最后落魄而归。乌石风心中自恨,老王上命他此行,他岂能心甘情愿!故而仅献上一斛珠宝做以奚落。 乌石风被讥讽一番,不见怒色,反而拍掌大笑,笑声震林,“本以为大魏女子只会诗书琴画,作那花瓶美人,不想竟也有如此泼辣的娘子!” 见这人不见怒走,居然还要笑夸一番,明裳面色顿冷,愈发不加客气,“料想王上出来已久,跟随的护从怕是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她话锋一转,“入我大魏朝,王上还是守着我大魏规矩才好。” 乌石风眼底露出一丝兴味,毫不害怕明裳的威胁,反而咧嘴笑道:“不知娘子何以尊称,小王帐中尚未娶妻,倘若娘子愿意,小王愿许娘子……” “三王上慎言!”明裳咬紧了唇珠,目露冷色,只恨自己今夜离席,才招惹了这蛮子!“我与王上素不相识,王上的内帐还是留给旁人吧!” 她压了压兜帽,一眼都不看乌石风,捏了捏绘如的手腕,转身便走。 肩头的红梅随风而落。 乌石风也不去追,革靴踏过霜雪,乌石风捡起地上的沾雪的梅花,不言不语地捏了两下花瓣,微微一笑,竟是在想,她的雪水煮茶会是何滋味。 …… 明裳走得极快,路遇厚雪,若非绘如眼疾手快,险些就要跌了一跤。 到建章宫廊下,她方才停住身子,回头张望一眼,见无人跟来,方才安心,压住心头砰跳,烦躁拧眉,那蛮子放肆嚣张,她确实有些怕那人会一路跟着他。 绘如悉声安抚道:“主子且放心,天子脚下,没人敢闹出乱子。” “但愿如此。”明裳敛眸低声,但愿此事就此揭过去。 殿内歌舞升平,不知已换了多少曲目,明裳从偏门入内,她低头落座,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早就落入了上位的眼。 李怀修与朝臣饮了两盏酒水,抬眼扫过下面的席位,见那女子过了这么久才回,微拧眉峰,这番情形,自然也落到了时刻注意皇上神色的杨贵嫔眼中,她故作整饰妆容,不经意也看向下首的女子,才人的席面要远,这处只能看到那抹胭脂红的窈窕身形,与旁坐的宫嫔对语,一颦一笑,如柔柔春水般潋滟浮光。 这般艳色姿容,将金碧辉煌的宫羽都衬得黯然失色。 杨贵嫔眼波微动,一时竟不知,自己为何要忍着身子不适,非要来这除夕宴,是为让旁人艳羡,自己怀了皇上的孩子,还是为了见那位一面。可是见了有什么用呢,那位六宫不止她一人,甚宠的,也不再是她。 下面的嫔妃与她说话,无非是一些奉承恭维之语,她不知如何饮下的茶水,只觉得这年宴的茶也不过如此,甚无滋味。 皇后将杨贵嫔已有发白的脸色看入眼中,她转过脸,温声请话,“臣妾见杨贵嫔面色似有不妥,不如先让她回承明宫歇息。” 第149章 李怀修眸色淡淡,点了点头,由皇后做主。杨贵嫔这时神魂失落,听得那宫人得皇上下旨,免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她竟眼光倏然一亮,皇上还是记挂着她。杨贵嫔面颊由白转红,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退了席面。 有人见到了杨贵嫔离开,知晓是何缘由,心中不禁发酸,可惜她没有杨贵嫔的肚子,也没有杨贵嫔的家世,皇上几个月来一回,该如何才能怀上皇嗣。 杨贵嫔离开不多久,殿外忽急匆匆跑进一小太监,到全福海跟前俯首耳语,全福海闻言,面色大变,忙去圣前通禀。 谁也没想到,除夕宴散得这般快,耳风灵敏的人,很快就得知了缘由,杨贵嫔与王采女在御花园起了争执,王采女落水,吓得杨贵嫔胎动,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去临近的宫殿,将要生产了! 杨贵嫔怀胎七月,尚不到生产的日子,来得如此快,众人始料未及,倘若出了什么意外…… 皇宫的密辛外臣没人敢打听,唯独后席的那一人,等待胡部使臣出殿,才沉着眼离开。 明裳随着一众嫔妃赶到时,王采女已被宫人救出了水,冬日的湖水寒凉无比,王采女鬓发散乱,衣衫尽湿,她苍白着一张脸色,瑟缩身子,神情惊慌失措。 夜中起雪,前几日角落有积雪未化,来不及清扫,难免会有失足,王采女落水就落水了,偏生还连累了杨贵嫔。杨贵嫔肚子里揣着金疙瘩,倘若出了闪失,王采女还能安然无恙! 生产仓促,稳婆几乎是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进了产房,太医院为杨贵嫔安胎的太医也赶到殿外,雕花扇门内,不断传出女子阵阵痛苦的喊叫声,听得人唏嘘惊心,女子生产竟是这样可怕。 殿外气氛压抑,众嫔妃觑着皇上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李怀修负手而立,脸色一阵沉寒,王采女抖着身子,湿透的衣裳来不及除,只裹着宫人取来的外袍,失声哭道:“皇上恕罪,嫔妾从没想过要害杨贵嫔的孩子……” 皇后眉眼惋惜,懊悔地福身请罪,“若知会生出此事,臣妾该用个近身的人送杨贵嫔回承明宫。” 李怀修看向皇后,平静地开口:“与皇后无关。” 这一句,已给足了皇后体面,皇后眼露感激之色,起了身子。 后宫中,皇上敬重皇后,这分敬重中更多的却是冷漠疏离。圣驾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去坤宁宫,有时皇上也只是到坤宁宫用膳,皇后一月里侍寝的次数从不及六宫宠妃。然单凭这一分敬重,足以令人艳羡。 王采女掩面啼哭,今日这桩事实在蹊跷,王采女无缘无故,怎会去害杨贵嫔腹中的皇嗣,而且她又怎会有那个胆子? 李怀修捻着扳指,睨向王采女的目光,冷如冰凌。杨贵嫔有孕后虽性情张扬,做尽他不喜之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期盼了数月的幼子。 但凡涉及此事的人,他绝不会姑息。 “今日,究竟生了何事?” 王采女触及到皇上的视线,脊背陡然生寒,两腿发软,牙齿颤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倘若杨贵嫔的皇嗣当真难以保全,她怕是……怕是也不必活着了。 她现在无比懊悔,为何……为何要去那御花园! “回……回皇上,”王采女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落,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嫔妾……嫔妾有罪!” “今日本是嫔妾生母忌日,故而嫔妾称病未去除夕宴,嫔妾自知宫里不能烧纸钱,又因与丽妃娘娘同住一宫,害怕叫丽妃娘娘宫中人察觉,便去了御花园。本该是寻个僻静的地方,见那处亭湖风光尚好,背靠山石,积雪平坦十分,嫔妾才留了心,唤贴身的宫人到外面看着,独自留下烧纸钱祭奠亡母。不想,恰好被经过的杨贵嫔发现,杨贵嫔拿此要挟嫔妾为她做事加害宓才人!” 王采女此时悔恨交杂,手心直冒冷汗,未干的发鬓湿漉漉的贴紧额头,她却是分不清冰冷的湖水,还是因惧怕皇上震怒,流出的汗水。她刻意咬住了最后杨贵嫔的要挟,王采女不蠢,皇上甚是宠爱宓才人,而杨贵嫔又因此心生嫉妒,从中挑拨,皇上心中那杆秤也会无意中偏颇,从而迁怒于杨贵嫔。 杨贵嫔竟要挟王采女加害宓才人!在场众人脸色微变,目光不禁投到宓才人身上,杨贵嫔确实聪明,只不过她此时可会后悔,要恶有恶报,算计未成,还险些要害了自己的孩子。李怀修抬眸,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明裳心中甚是委屈,她什么都没做,因圣宠却屡屡遭人嫉恨陷害,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红唇微瘪,眸子湿红,泪眼婆娑,如一朵无辜受风雨催打的娇花。 不知为何,李怀修分明知这女子是演戏给自己看,却心中怒火更甚。他宠着一个女子又如何,在这之前,他又何尝没宠幸过旁人,却从不见像今日这般,三番四次受人针对。 见皇上脸色有变,沉如黑云,王采女压住砰跳的心脏,着急抢声:“皇上,嫔妾怎敢去害宓才人啊!嫔妾哭求着杨贵嫔放过嫔妾这一回,杨贵嫔却威逼嫔妾,见嫔妾仍旧不愿,转身便走,扬言要回去禀告皇上!嫔妾这才心中恐慌,想要拉住杨贵嫔,诉说苦楚,却不知怎么的,鞋底滑湿,身子忽然歪了下,就掉进了身后的湖里。” 第150章 “嫔妾怎敢去害杨贵嫔,嫔妾是真的没料想到,会拉扯到杨贵嫔衣袖,害得杨贵嫔跌坐到雪地上,动了腹中的胎气,倘若嫔妾早知结果,嫔妾宁愿皇上因祭奠生母责罚嫔妾啊!” 王采女痛哭哀嚎,嘴唇抖得厉害,泪水拼命往下掉,一双腿跪得酸麻,惊惧之下,她却毫无知觉。 殿内的嫔妃唏嘘地望着地上跪着的王采女,面露疑惑,各怀心思,明裳指尖搅着帕子,思索前因后果,不经意间瞥到人群里,同样叹息拧眉的陈宝林,陈宝林与一同过来的嫔妃并无不同。明裳眼睫颤动,沉思回忆,她从殿外回建章宫时,陈宝林子的位子,似是也空了许久。 她收回神,稍许,又似无意多看了一眼,顿时呼吸一滞,陈宝林的鞋底,沾了太多混着雪水的泥土。 第050章 寂静之中, 姜嫔忽然抿唇轻声,“积雪路滑,天色又黑, 王采女看不清路倒没什么, 但……” 但即便无心之失,也是害了杨贵嫔早产, 倘若杨贵嫔有闪失,也与王采女脱不开干系。 姜嫔似是不忍叹了口气,适时止住了声。话没说完, 众人却都是明白了姜嫔的意思。 王采女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不敢再去哭求皇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这其中,有什么她忽略之处。 便是在这时, 内殿传出一阵女子惨痛的口申口今声, “皇上……”杨贵嫔话音断断续续, 越来越弱,只叫人听见一句,“嫔妾……好疼……” 稳婆跑出内殿, 不甚撞到桌椅, 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御前,抖着臃肿的身躯,吓得不敢抬头,“皇上,贵嫔娘娘几回生不出, 脱力晕过去了!” 李怀修下颌绷紧,厉声道:“太医, 立即去为杨贵嫔诊脉!” 太医院赶来的太医匆匆进了内殿,听闻圣令,嫔妃们面色微变,皇后也微皱起了眉心,稍许,她上前温声道:“臣妾记得库房里有去岁北地进贡的雪山灵芝,想来于杨贵嫔身子有益,嫔妾这便遣人去拿。” 此时,无人再去管王采女是否有罪,不管怀着什么心思,都紧张地盯去了内殿。 杨贵嫔这一胎,生得实在艰辛。 她感受到额头,侧脸,脖颈乃至全身如雨的汗水,此时,她后悔之心不比王采女少,她也未料想,那一跤,跌得这般厉害,仿佛断了骨头。还未等她感受到何处疼痛,下身就像撕裂了一般,宫人七手八脚抬她到最近处的偏殿,她要在这里生下她腹中的皇嗣,她和皇上共同的孩子,她期盼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到这一刻,她真的好怕,怕自己会出事,怕孩子会出事,她好悔,悔自己这些日子做尽了皇上不喜之事,倘若……倘若能够重来一回,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恍恍惚惚中,杨贵嫔睁开了眼,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哭求,“主子醒醒啊!主子!” 喉咙中被灌进苦涩的汤药,杨贵嫔猛地呛了一口,接生的稳婆宫人瞬间面露喜色,“主子醒了!” 半个时辰后,稳婆抱着皱巴巴的胎儿一脸喜色地跑到殿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嫔娘娘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具安!” 闻言,王采女脱了力般瘫软到地上,鬓发脏乱,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半条命。 嫔妃齐声道贺,“嫔妾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杨贵嫔诞下一女,于有人而言,算不得好事。在宓才人之前,最受宠的便是杨贵嫔,而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待身子调养得好了,有公主在,怎会少得再入皇上的眼。 想到此的嫔妃,面上颇有强颜欢笑的意味。杨贵嫔平安生下公主,最真心道喜的人,只有王采女了。 夜色已深,杨贵嫔生下公主后休息在了偏殿,嫔妃散去,而王采女因祭奠烧纸被降为官女子。 已近子时,乾坤宫中仍旧掌着明亮的烛火,除夕后三日休沐,明日不必上朝。折腾一日,全福海一把骨头快散了架,他几回觑向御案后的皇上,忍住了腹中劝阻。今日生出的事让人心惊,杨贵嫔有孕后即便得皇上不喜,今日也见,皇上是疼爱小公主。如今后宫也有两位公主,却迟迟没有皇子,不知张贵人这一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全福海七想八想,倏忽耳边听闻皇上沉声吩咐,立马挺直了脊背前去听令。 李怀修靠到椅背上,指骨敲着御案,轻描淡写,“去查查在王氏女之前有谁去过御花园,六宫凡有所牵涉者,赐自尽。” 全福海脖颈霎时一抖,垂首听命,退出了内殿。 …… 重元宫 明月高悬,除夕宴忽生变故,早早散去,丽妃身子不好,虽未去偏殿凑那个热闹,却也叫耳目听着动静,很快,她便得知了,杨贵嫔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后宫里,除却宝珠,又多了一位公主,却始终不见皇子。当今世道,那位子上坐的终究是男人,女子纵然再出色,也要被圈在男人所画的牢笼中。 但,公主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孩子,杨贵嫔聪明些,皇上待她怕是要如旧日了。 孟静瑶是个不中用的,这么久了,竟还不见动静。 丽妃捂着怀中的暖炉,喉中忽生出一股痒意,她抵住唇角,猛咳了两声,胸腔震颤,仿佛要咳出心肺。 第151章 “娘娘!”清沅捧着汤药进殿,听见咳喘声,面色一惊,慌忙放下药碗近前扶住丽妃的身子,扭头向外着急喊道:“来人啊,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丽妃嗓音咳得嘶哑,她扫一眼帕子沾染的血迹,嘴边苦涩淡笑,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入袖中,平复下胸腔的干痒,含声道:“夜色已深,不必惊扰六宫。” “可是娘娘的身子……”清沅急声。 丽妃合上眼,轻摇了摇头,“无妨。” 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消瘦,阔大的衣袖中枯骨般的手腕挂着一对儿孤零零的玉镯,清沅识得那物,是娘娘入王府那日,老爷私下托人送来的,娘娘生母去得早,而今老爷也没了…… 清沅鼻尖发酸,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惹娘娘更是伤心。 她缓了缓,起身端来熬好的汤药,“太医交代这药娘娘要连用七日,娘娘将这药用了再歇息吧。” 丽妃不觉那汤药有用,她的病一日重上一日,甚至咳出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她呼吸起伏,捏着帕子的手轻轻颤抖,这么多年已经走过来了,她撑着这副身子,便是爬也要把剩下的路爬下去。 “好,用药吧。” …… 贵嫔往上便是妃位,而今六宫妃位,不过只有丽妃一人,丽妃潜邸侍奉皇上,当年在皇上出征时又有大功,纵使未育有皇嗣,升至妃位也无可厚非,没人敢有异议,但杨贵嫔进宫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虽生下皇嗣,却是个小公主,当初阮嫔是潜邸旧人,养育公主多年,也只到了贵嫔位份,倘若晋升,也就意味着杨贵嫔的眷宠过于深厚了,如此一来,六宫都在观望动向,皇上是否会给杨贵嫔晋升。 晨曦初露,辛柳轻手钩起帷幔,唤明裳起身。年历初一,六宫嫔妃都要去坤宁宫请皇后大安。 这是明裳入宫后的第一个年岁,再过一月,入宫也要满一年了。 明裳眸子抬起来,由辛柳扶着下了前阶,坐去妆镜前梳妆。今日妆容要比往日多几分郑重,两鬓的青丝挽去耳侧,明裳对镜照了两照,眼底清灰,眉宇间散着懒懒的倦怠,昨夜回得晚,熄了灯,她揣着事,天将亮才将将睡下。 顺湘苑到坤宁宫稍远,明裳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蛋埋在雪白的容貌中,遮挡住宫道穿来的寒气。 刚拐过了长长的宫廊,抬眸间就瞧见了一人。徐答应今日穿得并不扎眼,却是能叫人一眼瞧见鬓边簪的缠丝点翠金步摇,珠玉的点翠泛着幽幽的绿光,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愈发衬得人碧玉柔婉。点翠成色上好,明裳从不缺御前的赏赐,故而一眼就认出了,那步摇是从何处而来,今儿坤宁宫大安,徐答应打扮成这样,必然不是给皇后一人看的。 徐答应位份低,撞上了宓才人,再不情愿,也要请身福礼。她敷衍地福了福身子,眼底却满是不屑,宓才人不过也是凭着一身的舞姿勾了皇上,她天生有着好嗓子,倘若没犯蠢与柳美人争抢,三月的时间,说不准早就深得圣宠,位居人上了。尤其上回自己跪在承明宫门前一个时辰的事儿仍怀恨在心,若不是宓才人从中挑唆,皇上怎会不来看她。 这番作态实在不遮掩,明裳也不生气,她也没那个与徐答应置气的必要。 徐答应仔细打量了一眼今日明裳的穿着,不禁撇撇嘴角捏紧了手心,倒底是习舞出身的女子,纵使裹着再肥大的衣衫,那身段,那气韵,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脸上描了大妆,眉心梨花金箔点缀,衬得女子愈发娇俏,仿似一株春日海棠。 “今儿宓才人妆容可是够用心了,嫔妾料想,皇后娘娘定然喜欢。” 明裳只当做没听出话里的讥讽,瞄了眼徐答应鬓边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浅浅一笑,“徐答应也是花了心思了。” 徐答应面容微僵,她这只步摇,是侍寝那夜皇上所赏,她自然得意,徐答应抚了抚发鬓,勾唇哼了声,仿似无意中说道,“宓才人好眼力,皇上也说这步摇最是衬嫔妾容色,六宫里没人能比嫔妾簪这只步摇好看。” 步摇成色虽好,然御前的赏赐可是流水似的往顺湘苑里送,明裳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她微笑着听徐答应自夸,月香都忍不住想笑,这般成色的步摇,她点库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自家主子但凡张扬如此,怕是满六宫招恨。 徐答应自夸一番,见宓才人但笑不语,面色竟有些许涨红,忽而明白过来,宓才人颇得圣眷,怎会缺几只步摇。宓才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看她好戏,徐答应不禁恼羞成怒,她兀自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微笑道:“杨贵嫔诞下小公主,皇上龙心大悦,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杨贵嫔晋封妃位。” 她挽起一缕鬓发浅浅别到耳后,敬等着瞧宓才人的好戏。六宫嫔妃,杨贵嫔倚仗家世最先得宠,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便是宓才人,这宠爱比当初的杨贵嫔不遑多让。如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地位水涨船高,她是不信,宓才人虽面上不显,谁知心里会不嫉妒。她故作说这话刺激宓才人,就是想挑宓才人的错处,她虽也嫉妒杨贵嫔的宠爱,但她也见不得宓才人好过。 第152章 明裳眉眼微动,微微笑道:“请安的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 她越过徐答应身侧,先行离开宫廊,徐答应回过头,暗暗瞧着女子离开的身影,以为明裳是故意装作不关心,嘴唇上扬得意,“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与她一般!” 思及此,徐答应轻抚上了小腹,眼眸低垂泄出了一丝失落渴盼。 两人一前一后,到坤宁宫问安,时辰险些迟了。 皇后端庄雍容地坐在高位,抬手让众嫔妃起身,“尔等身处六宫,当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绵延后嗣。” “嫔妾等谨记娘娘教诲。” 嫔妃落座,张贵人扶着肚子,悄声碰了下明裳的手腕,明裳抬起眼,视线随着张贵人看向高位的一处,今日大安,丽妃娘娘竟没到坤宁宫。 丽妃娘娘从不侍宠乱了规矩,却在今日不见人影。 有人也发现了怪异,不禁疑问出口,“怎的不见丽妃娘娘?” 闻言,皇后拧眉叹息一声,“丽妃身子不大好,本宫正要安排太医到重元宫为丽妃看看病症。” “竟是如此。”那人也颇有唏嘘。 昨儿见丽妃娘娘好好端端地坐在年宴里,虽面色苍白了些,却瞧不出别的,病的竟是这般严重? 孟静瑶眼神迷茫,心底慌了一瞬,仿似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她并未想得通透,接下来坐得心不在焉,上面说什么,她只听着,心中记挂的全是堂姐的病症,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病得这么重。 这时,外面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身请安,神色焦急,“娘娘,宝珠公主发了高热,奴才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皇后骤然起身,“宝珠何时病的,怎会忽然发了高热?” 那小太监是宝珠公主身边的内侍,他惊惧地抖了下身子,额头冷汗淋漓,顶着皇后的发问审视,扑通叩到地上,支吾道:“昨日公主回了坤宁宫,没过一会儿吵着要去上林宫,奴才们拦不住,想去通禀娘娘,公主威胁奴才们,要是告诉娘娘,便将奴才们都发配到慎刑司。奴才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公主年幼,尚不辩是非,本宫命你们在公主身边伺候,你们竟敢由着公主的性子,不知劝阻。”皇后沉下声,“来人,将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押去慎刑司,听候发落!” “娘娘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求求娘娘饶了奴才们吧!”小太监边哭边求,连连蹬着双腿,要挣脱内侍桎梏,眼神绝望无比,到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 小太监的求饶声渐渐消远,宝珠公主所住的宫所并不近坤宁宫主殿,殿内的嫔妃自然也不知晓,别的宫人是何等的忧惧绝望。 殿内一时无声,皇后娘娘一向平和端庄,她们还是第一回 见到,娘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 明裳回顺湘苑不久,就听皇上下了朝未换朝服去了坤宁宫,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风声,宝珠公主高热不退,抱着父皇不放,哭求要见上林宫的生母。 皇后执掌六宫,既有手段换了宝珠公主近身伺候的人,又怎会由宫中传这种风言风语。 她眉心拧起,忽然觉得哪不对劲,徐徐的风拂过人面,廊下宫灯摇曳摆动,娟秀的美人舞姿灵动曼妙,令人停留神往。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背一动,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月香惊呼一声,忙上前盖上流下的茶水,以免湿了主子的衣裳。她边忙边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明裳抚住心口,一双美眸游来动去,今晨丽妃娘娘称病不来坤宁宫问安,偏生这时候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下了早朝就去了坤宁宫。偌大的坤宁宫,当真没有人发现宝珠公主偷偷溜去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宝珠抱着李怀修的手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蒙中还在嗫嚅着“父皇”二字。小小的团子缩在衾被中,红扑扑的脸蛋憔悴消瘦,像没人要的孩子,可怜极了。 皇后守在床榻边,兀自拭泪,自责道:“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宝珠,皇上尽管责罚臣妾,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怀修拍了拍宝珠的身子,闻言掀起眼皮掠了一眼,眸中的深沉令人心口一悸。 “朕将宝珠交给你,是要你如她的生母一般去疼惜自己的孩子。” 皇后无子,他将宝珠交给皇后,也是因皇后生性持重,待后宫分寸得当,少有偏颇。阮嫔性子急躁,后宫得罪了太多的嫔妃,与其为抚养宝珠扶持一个不知根底的生母,不如交由皇后抚养,也能抚慰她当年的丧子之情。 而今来看,却像是他错了,他的皇后,为得目的不择手段,竟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可还是曾与他举案齐眉,将王府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无后顾之忧的成王妃。 第051章 皇后手心微紧, 不觉抿住了嘴角。 夫妻十载,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也看得清楚, 那深沉的眼底含着的是对她浓浓的失望。 皇后忽然想笑, 她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瞒不过这位, 想来也是,有什么能瞒得过当今皇帝,丽妃那般折腾, 却还是把自己折腾到今日地步了,不是吗?不必她推波助澜,丽妃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153章 她今日就是要丽妃看着,要让丽妃知晓,她在皇上心中不过尔尔。她这么做, 也只是想给丽妃最后锥心一刀。犹记得当面她以正室入府, 丽妃不过为侧妃, 却处处得这位纵容,可笑如今还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后宫进来一波又一波的新人。孟静瑶进宫, 已是耗尽了皇上待丽妃的所有耐性, 油尽灯枯,不过是或早或晚。 皇上看清了她所为,却仍旧冷眼旁观。 她分明该觉痛快,但为何现在,并无半分欢愉。 皇后张了张唇,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她抬起眼眸, 望着那位冷淡深沉的帝王,却哑住了声,喉中干涩道:“臣妾知错。” 圣驾在坤宁宫停留到晌午,丽妃病重,去看望的,只有孟静瑶一人。皇上到现在都未去过重元宫,后宫嫔妃也不是蠢的,慢慢察觉到怪异,气氛透出一丝微妙的古怪。 孟静瑶从重元宫回来,眼圈通红,关闭了殿门,翌日直接称病告了假。 …… 杨贵嫔如今是彻底不去理会宫里纷争,生下小公主后,她将所有心思都花费到了女儿身上。小公主长了两日,模样渐渐长开,由刚开始皱巴巴的脸蛋变得通红可人,杨贵嫔愉悦地逗弄两下女儿的小脸,到了吃奶水的时辰,便交给了乳母。 主子心绪佳,伺候的宫人也松了口气。主子诞下公主后,反而较有孕时看开了许多,云秀颇感欣慰,主子总算是想通了,皇上重视皇嗣,主子如今有了小公主,怎愁不得圣心。 宫人送进太医开出的药,一同送进来的,还有杨府的家书。杨贵嫔先看了家书,她倚着引枕,本是舒快的心情因这封家书荡然无存。 父亲在信中提及,皇上自从擢升了虞世行,他明升暗贬,行事便屡番不顺受阻,虞世行甚至上折子讽谏,工部结党营私,虚报公支,收受贿赂……种种罪名罗列下来,若非宋文进一力保全,父亲如今怕是要阖府下狱。信中末尾,父亲得知她诞下公主极为失望,要她在月后争宠再育,盼能诞下皇子,光耀门楣。 光是这些,前朝的官员有几人是干净的,水至清则无鱼,父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谨慎些。旁人羡她家世羡她门第,可如今看来,听得还不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抬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想要打压一个人,亦然。 杨贵嫔攥紧了信纸,忽然觉得满身疲惫,她胎未做足,早产三月,已是身子大损,父亲往宫中递信,不问她身子如何,不问她女儿可乖巧,却只说那些<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争斗,竟还催促她得承雨露,再育皇嗣。她忽然想笑,忽然觉得,以前作为嫡女的宠爱,名门的荣光,不过是父亲为用她上位而做的砝码跳板。 可真是好笑啊。 杨贵嫔手背覆过眼眸,泪水从眼尾流了出来,一颗一颗划过了整张脸庞,身子随着泪水轻轻颤抖。 云秀本是调着汤勺,正要提醒主子吃药,却见主子看过那家书,竟是在哭。她心口猛地一跳,吓得立即拿了帕子拭泪,惊慌着急,“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哭的啊。” “主子身子本就有损,再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杨贵嫔拿开手臂,累得什么都不愿去想,她气息无力道:“你下去吧。” “主子!”云秀放不下心,主子这般,分明是杨家又出了事,叫她如何放心下主子一个人。 杨贵嫔转过身子,缓缓合上眼,不想再多说,“出去。” 月挂梅梢,有人一直在盯着主殿的动向。 陈宝林坐在宫灯下绣着手里的荷包,她用的是双面绣,绣样是一片竹叶。世人画竹画其神骨,却从未有人画其叶。 翠苏认出主子的绣样,不禁好奇去问,陈宝林描花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的浅色稍纵即逝,摇头道:“只是觉得竹叶好看罢了。” 鲜少有人去绣竹叶,陈宝林独独挑了这个绣样,并非她觉得竹叶好看,而是入宫的一年,她以此打发深宫孤寂,绣遍了梅兰竹菊,提起针线,竟不知再绣些什么。 银白的针穿过绣帕,陈宝林一时失神,指肚针扎的刺疼了下,一滴鲜红的血珠殷染了洁白的绢面。 翠苏先是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立即去拿干净的帕子包裹住陈宝林的伤口,着急拧眉,“主子绣了一个时辰了,快歇歇吧!” “无事……”陈宝林牵笑安抚,不等她说完,殿外传话的宫人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御前的全公公朝咱们知画斋来了!” 不知为何,陈宝林心神一慌,胸口的心脏砰砰骤跳,她压住心头惊惧,起身时,无意打翻了案头凉透了的茶水,瓷盏砰地碎到地上,也惊惧了她的心神。 翠苏尚未看得清明主子神色,听闻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过来,正狐疑为何来人不是皇上,又不解为何在这个时辰过来,她七想八想,下意识想成好事,正要给主子报喜说几句吉祥话,回头见主子霎时失了血的脸色,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年宴那夜,主子离席去御花园中醒酒,久久才回,当夜杨贵嫔便在御花园中险些小产。她眼眸缩紧,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莫名不安起来。 殿外,全福海进了知画斋,四下无意扫了一眼,心底咂摸惊讶,陈宝林自打入宫就没侍奉过皇上,他伺候在御前,自然清楚六宫主子们的名册,但皇上政务缠身,若非主子们拔尖儿,是极难入皇上的眼,陈宝林在其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若非出了那挡子事,皇上大抵是都不知道后宫里有这么一个人。陈宝林不得宠,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全福海一路过来,除了殿门传话的小太监,再没瞧见别的奴才。 第154章 这般的地位,又与杨贵嫔同住一宫,怕是叫人欺负得死死的了。 陈宝林整饰好仪容,由着宫人扶着出了内殿。 见到人出来,全福海立即福了礼,恭敬道:“原是奴才进去见主子,但今儿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得罪宝林主子了。” 御前伺候的人八面玲珑,即使是面对获罪之人,全福海态度也是十分的恭敬。 皇上要传什么口谕,陈宝林含不敢深想,她呼吸收紧,面上挂着牵强的笑,点了点头,两手提起裙摆缓缓跪下身。 全福海挺直了脊背,清清嗓子,传道:“宝林陈氏,妄听妄为,德行疏浅,是为陈工教导之过……责于普行山修野,宣示朕旨。加恩赐令缓一岁,赐自尽。” 还是头一回,全福海传了这般长的口谕,以往换作旁的嫔妃妄为生事,或是一道圣旨打入冷宫,或是直接赐酒自尽,陈宝林在后宫默默无闻,能得皇上下这道圣旨,也是她的本事了。倘若不是这回查了陈宝林,也牵扯不出前朝与胡部勾结的党羽,误打误撞,陈宝林大抵还不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获罪入狱,是要判去合族死罪。 全福海心底唏嘘,颇有同情陈宝林的境遇,同为六宫嫔妃,宓才人讨喜,父亲又得力,深得圣心,陈宝林却恰恰相反,时也命也。 陈宝林蓦地抬眼,她动动唇角,努力维持着镇定,然袖中发抖的双手终究泄出了一丝惊慌。 “嫔妾不明,皇上何意?嫔妾安安分分住在知画斋,循规蹈矩守着宫规,不敢有半分逾矩!”陈宝林尚有一丝希冀,她做的事那般隐秘,就是贴身侍候的翠苏都不曾发现,皇上怎会查到! “全公公,我想见见皇上,全公公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去见见皇上!” 全福海叹息地摇了摇头,“宝林主子做过什么事,主子心中清楚,皇上口谕,已是开了圣恩。非奴才不给宝林主子传话,只是宝林主子这时候去见皇上,也是火上浇油,奴才劝宝林主子一句,什么都别想别问,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 “皇后娘娘……”陈宝林眼珠慌乱,口中喃喃,攥紧了衣袖,这些都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她的,她蓦地抬起头,“全公公……我方才绣一方帕子,还未来得及给皇后娘娘,全公公可否……” “主子!”后面贴身侍奉的玲儿打断了她的话声,哭着扯住她的衣袖,“主子快些认罪吧,皇后娘娘主持六宫,知晓主子做了这些事,定然痛心疾首!” 陈宝林脊背猛地僵住,眼睛盯向那宫女,她不得圣宠,知画斋宫人惫懒,除却翠苏,唯有玲儿最是尽心,原来竟是这样,皇后娘娘知晓会有今日,早就备好了退路!玲儿脖颈一缩,眼神不禁怯懦心虚。 全福海全然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即便他猜出些什么,皇上都未发话,哪轮的到他插嘴。皇后娘娘姑母可是当今太后,皇后娘娘再如何,都会稳坐六宫之主的位子。 过一道殿门,便是承明宫主殿,御前公公到承明宫,头一回直奔了荒僻的知画斋,外面的动静惹了杨贵嫔注意,御前大公公到承明宫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要宣主子的晋位圣旨,却见全公公竟然拐去了知画斋,主殿的宫人不免讶然失望,主子诞下皇嗣,皇上竟还不给主子晋位吗? 杨贵嫔此时没心思理会自己是否要晋位的事儿,父亲前朝的争斗已经扰得她心烦意乱,翌日起来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疼,这回太医开了方子没离开多久,杨贵嫔裹着抹额,白着脸色躺在床榻里,汤药已经凉透了,杨贵嫔烦躁地拂开云秀端来汤药的手,云秀哭着求了又求,“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再伤了身子啊,奴婢求求主子吃些药养养吧!” 主殿闹的动静也让全福海多看了一眼,正逢遇见刚出来的郭太医,“贵嫔娘娘身子可是有恙?” 郭太医愁眉不展地轻叹一声,“全公公有所不知,贵嫔娘娘生产后已是身子虚弱至极,又忧思在心,我所开出的方子治不了根本,纵使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以医治彻底啊!况且女子月中颇多忌讳,长此以往下去,于身子更是不利。” 郭太医没将话说透,全福海察言观色,从郭太医欲言又止中揣摩出几分意思,心病还须心药医,杨贵嫔的心药自然是皇上。他咂摸着,杨贵嫔生产后确实转了性子,连日请太医也不遣人去请皇上。 回了乾坤宫,全福海正要进去通禀陈宝林之事,德喜眼见干爹回来,立马上前拦住,极为隐晦地摆了摆手,两人到廊下没人的一角,德喜才憋不住,吓得跟见了鬼似的大吐苦水。 “干爹不知,方才胡部使臣乌石风求见,干爹以为那乌石风要做甚!” 全福海哪猜的出来,乌石风再嚣张也不过耍耍嘴皮子功夫,见德喜吓成这般,难不成还有别的? 德喜没敢卖关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恐道:“那胡部使臣要向大魏和亲,求娶宓才人!” 此时回想起来方才殿内皇上的神色他还心有余悸,无比后悔为何今日是他当差,德喜愁眉苦脸,仿佛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按理说宓才人久居后宫,如何见得外男,尤其那外男还是胡部的王上! 第155章 全福海听得目瞪口呆,猛地打了个冷颤,甚至怀疑得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听错,那乌石风要求娶的人是……宓才人?” 德喜哪敢有那个胆子传这种掉脑袋的话,“我哪敢欺骗干爹,错不了!” 他可还记得,那乌石风清楚的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大魏□□,美女如云,皇上后宫更是佳丽三千,料想也不缺宓娘子一人,臣帐中无妻无妾,既是皇上的女人,臣自当会好好疼爱。” 当时德喜觑着皇上阴沉如水的脸色,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哪还敢再听下去,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殿外候着。 与德喜的震惊害怕不同,全福海则是在想近些日子朝中异党与胡部勾结一事,名册上并无宓才人的母家,虞侍郎风骨刚正,也不像卖国之人,胡部使臣如此胆大妄为求娶宓才人,即便宓才人无辜,也会传得风言风语,不知皇上是何圣意。 全福海不敢妄自揣测,缩着脖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传召。 内殿,乌石风鹰戾般的双眼微眯,语气桀骜张狂,“只要大魏□□应属臣旨,臣回归胡部后,定会劝说我王,与大魏结两姓之好,止兵停戈,互通姻亲,我乌石风在世一日,此盟约便作数一日,我胡部永不侵犯大魏之境!” 李怀修坐在銮座上,扶壁的五爪龙纹威严自若,袅袅的龙涎香如烟似缕,映出男人眼底阴晴不定的厉色,他缓缓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乌石风摩挲着腰间搭叩的宝石,戾目仰抬,“本殿不明皇帝之意,本殿听闻今年大魏多灾,百姓怨声载道,两地起兵,谁输谁赢还未成定论,以女人换取两地止戈,有何不应?还是说,大魏皇帝也宠着宓娘子,宁愿血流成河,也不舍割爱。” 李怀修脸色不变,忽而微勾了下唇角,笑容虽温和,眼底却仿若沁了把阴冷的利刃,令人不禁胆寒。 乌石风触之,心头蓦然一悸。 李怀修起身走下台阶,随意将一封信笺扔到乌石风面前。 “乌石王上孤身而来,便是凭几一张口舌与朕做交易么?乌石王上在要和亲之前,不如先回一趟胡部,如今的胡部,可还由你乌石风做主?” 乌石风捡起那张信笺,一目十行,读完,猛地一凛,刹那间,他忽地明白,为何今日自己进宫,却寻不到一个随士,为何他前去暗桩,却迟迟不见来人,为何大魏原本与他通信的朝臣接连都告病府中……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猛地咬住牙根,双手握紧,怪他自负,掉以轻心,才中了歹人的路子! 乌石风眼目倏抬,心潮翻涌,对这位□□大国的帝王又恨又畏。他无暇思量,不得不弯折了腰身,俯首称臣,“臣乌石风,求大魏庇佑。” 殿门打开,乌石风离宫后,殿内悄然多了一个人影,面遮黑纱,玄衣束身,令人看不清面容,是帝王豢养的影卫死士。 李怀修站在殿内,睇着汉白玉石阶,脸色沉沉,眼底冷凝如冰,“凡牵涉此事的一干人等,悉数格杀,朕要让他们知道,何为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 即便是政治嗅觉不敏之人,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前朝的风向最终吹向了后宫。 “那位素来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张贵人扶着肚子浇花,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在前朝虽无倚靠,但进宫多年,自是要为日后打算,故而这些年来也经营了几许人脉,虽无大用,打听些消息,已是足够了。 譬如她便知晓,近日杨贵嫔的母家不得圣心,而宓才人的父亲却是升了官职。树大招风,这究竟是福是祸。 张贵人神色淡淡地放下浇花的长嘴壶,直到抚向微隆的小腹时,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柔意。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孤寂了这么多年,此时才有了一丝期盼的欢愉。 水琳看清主子眼底真切的喜意,不禁担忧,主子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得宠,如今主子有孕,诞下的是公主还好,倘若是个皇子,不知在这后宫里有多招眼,届时宓才人待主子还能如从前一般吗? …… 皇上口谕很快传遍六宫,陈宝林获罪离宫,听闻与杨贵嫔早产有关,六宫讶然,明裳却是在意料之中,让她惊讶的,是皇上对陈宝林的处置,寺中苦修,一年后赐自尽,一个人知晓了自己的死期,一日一日地熬着,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月香小声附耳,“还有一事主子不知,奴婢内务府的人议论,陈宝林的父亲获罪入狱,已经判处死刑了。” “什么?”明裳猛地抬眸,心头仿佛有股思绪一闪而过,她有些不解,陈宝林为何会对杨贵嫔出手,不待她多想,殿外守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主子,皇上过来了,圣驾已经到永和宫了!” 这时过了亥时,月色西斜,明裳以为皇上今夜不会召人侍寝,已经歇下了,听闻圣驾到了永和宫,殿内宫人都提起了心弦,扶主子起身梳理妆发,明裳穿好衣裳,瞧一眼漏刻,再梳妆是来不及了,她拧眉,一把拆了鬓边簪好的发簪,提裙起身便匆匆往外走,后面宫人惊呼着朝殿外追去。 垂散得青丝拂过眉眼,明裳小步下了台阶,就见男人着一袭明黄滚边常服到了廊下,明裳美眸微亮,小跑下脸蛋酡红,娇喘微微,她朝走来的男人盈盈福礼,十分乖巧。 第156章 而那厢,跟随圣驾过来的宫人们却是低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全福海一眼就看到了宓才人欢喜的神色,若是在以往,皇上面上不显,见了这般打扮的宓才人,心里头定然也是愉悦,但今日不同寻常。 他仍记得乌石使臣出宫后,他进殿欲要禀事,皇上却是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理会陈宝林如何,直接命他去查乌石风与宓才人的牵扯,接着宣了柳絮白柳大人进宫,而后又召见南昭王议事,直至此时,留南昭王在宫里,幸而年宴那日后宫有宫人意外听见了乌石风与宓才人的交谈,全福海如蒙大赦,也未思量怎会这般巧合,得到些许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通禀了皇上,夜色已深,皇上竟也不等他多加查明,直接叫人备撵,来了宓才人这儿。 全福海觑着皇上骇人的脸色,大抵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此事不止关乎宓才人一人清誉,也关乎前朝,宓才人的父亲是皇上一手提拔,此次拔出胡部内贼也出了大力,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胡部三王上乌石风竟要求娶宓才人,他默默垂下脑袋,不禁为宓才人捏了把冷汗。 宫灯晕红的亮光映着女子笑盈盈的美目,勾人心尖儿。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嫔妾这儿了,叫旁人知晓,还以为是嫔妾不懂事……”她扯着男人的衣袖,小脸羞答答地撒着娇,许是夜色太深,让她浑然未觉男人冰冷的脸色。 半晌不见男人回应,明裳才察觉到异样,她狐疑地眨了下眸子,正欲仔细去看,拉扯着龙袍的素手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 李怀修目如深潭,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稍许,倒底是给了她几分体面,冷淡开口,“随朕进来。” 明裳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今夜皇上到顺湘苑,并非是想她伴驾侍寝。男人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圣心难测,愈是这般,愈让人胆寒畏惧。 廊下摇曳阑珊的树影拂过女子的面颊,明裳捏紧了帕子,回头,却见御前伺候的宫人鹌鹑似的垂低着脑袋,就连近前的大公公全福海,也未抬过一眼。她心底纳闷,快速思考着自己近日可是做过什么错事惹了男人不喜,骤然间,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回忆到年宴胡部三王上之事,眼底片刻迟疑,紧接着升上一抹烦躁懊恼,早知那劳什子三王上会给她招惹祸事,她何管是否失仪,转身就走便是了,何要去搭理他! 她咬了咬唇,掀帘进了内殿。 朦胧的月光透过琉璃的画屏泄了满室的莹辉。圣驾来得急,明裳从本是要去睡下了,衾被凌乱的堆在床榻里,银钩松松散散地勾着一面的帷幔,另一面半遮半掩,朦朦胧胧,仿似旖旎,正是女子香闺。 男人倚靠着外间窄榻,指腹随意把玩多宝阁的一本古籍,脸上平日的一点笑意也无,眼底积淀的是上位者睥睨众生、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裳自侍寝之后,就最为受宠,纵使是男人冷脸,也从未像今日遭到冷待。她乖乖地捧上热茶,拂袖坐去窄榻,见男人也不掀眼看她,犹豫稍许,小心翼翼地去扯男人衣袖,轻声说出心中猜疑,“皇上深夜乘霜而来,待嫔妾又这番态度,可是嫔妾何处做错,惹了皇上生气?” 言罢,她立即咬紧了唇珠。 李怀修这才有了反应,他掀起眼,双目黑如点漆。 乌石风一事,不仅与她一人有所牵扯,更事关前朝。他是皇帝,是大魏的君主,纵使信任这女子,也不得不多疑多虑,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后宫,他最宠爱的嫔妃,与胡人勾结。 “你自己说,做了什么错事。” 明裳仰头看着男人,眼神迟疑不定,良久小声试探道:“嫔妾……嫔妾有一事未向皇上禀明。” “年宴那夜,嫔妾吃醉了酒水,到殿外透气,回时意外遇见了胡部使臣三王上乌石风……” 她声音很低,乌亮的瞳仁中紧张又害怕地瞄着眼前的男人。 久未听到男人开口,明裳眼眸挑开,正要继续解释,却听见男人极重的一道冷嗤。 帝王素来多疑。 李怀修沉下眼,盯住了面前的女子,“那日使臣与京外朝臣之众,你竟一眼就记住了那乌石风?” 他怎不知,乌石风有多好的相貌,竟叫她坐在末位也能记住这么久,李怀修脸色霎时有些黑沉。 明裳眼眸瞪圆,以为李怀修是怀疑她与乌石风早有勾结,立即摇头解释,“嫔妾并非有意注意到胡部使臣,而是那胡部嚣张狂妄,不敌大魏兵马,便用些阴险手段,嫔妾唾弃不耻。意外遇见那乌石风,嫔妾也只是一番言语讥讽,怎料那乌石风……” 说到这,明裳埋下头,似是怕李怀修生气,小声咕哝着说完了那日之事,“怎料他张口闭口都是孟浪之语,竟还狂妄要求娶嫔妾,吓得嫔妾一连几日都没睡好觉。” 女子一番烦闷的模样不似作假,李怀修微拧起眉,脸色有所缓和,捏了捏她小巧的耳珠,“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朕?” 明裳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嫔妾哪敢跟皇上说,嫔妾虽未做什么,但那乌石风所言,传到嫔妾耳朵里,已是让嫔妾失了清誉,于女子而言,轻则青灯古佛,重责没了性命。”她眼圈泛红,十分委屈,“嫔妾害怕……” 第157章 她害怕什么,李怀修没再追问,却明白过来,她怕他也同那些传出流言的人,不信任于她,她怕失了他的宠爱。在这深宫中,没有圣宠,就如同断了日后的生路。 李怀修从没想过这女子失了他的宠爱会如何,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厌倦了这女子,他对她的喜爱,仍有十分。纵使是怀疑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他也只是想断了这女子与外面的联系,要她这一生,这一人,永永远远地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 他是皇帝,纵使这女子花言巧语,哄他瞒他,心思不在,他想要宠着一个女子,要这人永远留在宫中,如这般尽心侍奉于他,也并非难事。 只是想到白日乌石风狂妄之语,李怀修便觉憋了股火气,若非留着乌石风有大用,他定要将胡人拖出去枭首,脑袋挂到城楼上,挂上几日。此时他竟也有些分不清,是震怒于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还是恼火于他宠爱的嫔妃三言两语就遭了外男的觊觎,幸而她父亲以前不受重用,如若不然,生得这副姿容,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 越想,李怀修脸色越发难看,明裳心底迟疑害怕,又转念一想,她确实没做错事,有何心虚,她乌发浓浓,蓦地扑到了男人怀里,小脸委屈得厉害,一鼓作气道:“嫔妾清清白白,不过是倒霉了些,才撞到那蛮人,皇上口口声声说宠着嫔妾,结果还来嫔妾这兴师问罪,嫔妾都要冤枉死了!” “胡说什么!”李怀修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好气地掐了把女子的脸蛋,“什么死不死的,朕警告你,以后不许说这些忌讳之语。” “皇上別拿这些规矩训斥嫔妾,嫔妾不听,嫔妾不听!”明裳捂住耳朵,无赖地摇头,“皇上不信任嫔妾,倘若嫔妾今日不解释清楚了,嫔妾才是六月飞雪!” 这女子撒娇卖乖确有一手,在男人怀里蹭来蹭去,李怀修脸色沉得要低出水来,他哑声,一把按住了怀里的女子,“行了,乱动什么!” 明裳这才有所觉,侍寝有近一年,她立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有些羞,脸蛋埋到男人胸口,似是察觉到现在男人已经没了方才冰冷的怒火,又得寸进尺地哼道:“皇上难道是没有查明吗?嫔妾怎会与胡人有所纠缠。” 本是随意一问,却许久不见男人回应,明裳蓦地瞪圆了眸子,满脸不可思议。 “皇上当真没查清楚就来找嫔妾兴师问罪!” 李怀修轻咳一声,屈指敲了下怀里女子的额头,语气很凶,“你与乌石风巧遇为实,证据确凿,朕如何没查清楚。” 明裳偏不依,她扭了扭身子,明眸忽然一动,娇滴滴地环住李怀修的后颈,雪白的脸蛋仰着,美目粲然,“嫔妾知道了,嫔妾与外男说话,皇上是醋了。皇上吃嫔妾的醋,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大半夜就来审问嫔妾。” 怀里的女子面颊绯红,眸光如潋滟秋水,玲珑身段缠着他的腰胯,活像个千娇百媚的小妖精。 李怀修是不喜她与外男有所纠葛,也只是因这女子是他最宠爱的嫔妃,入了后宫的女子怎可与外男牵扯不清。他是大魏君王,待后宫嫔妃可以是极致的眷宠,绝不可以有男女情爱,帝王之情,是为君者大忌。 他明知如此,也知该如何训斥这女子的胆大妄言,但对上那双笑盈盈的双眸,他竟压住了唇角,良久才不轻不重地轻嗤了一句,“胡言乱语!” 便是这一句,他就转开了眼,眸色却渐渐转淡,一时竟真的分不清,今夜为何要急着来这顺湘苑,究竟是为了前朝政务,还是为了他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出的私心。 他捻了捻扳指,回神时,那女子已经懒洋洋地倚靠到了他胸怀中,因片刻前的折腾散乱了前襟,露出雪白丰盈的肌肤,李怀修眸色微深,偏生那人还未所觉。 “嫔妾有些困了,明日皇上可是还有早朝?”明裳眼睫沁着困倦的泪珠,小脸红扑扑的,仿若一颗熟透的蜜桃,媚色撩人。 李怀修低下眼,呼吸微重,明裳抬眸,对上男人谷欠色浓深的眼,她转瞬清醒,哼了声别过脸蛋,故意娇笑,“嫔妾还生着气呢,皇上别想碰嫔妾。” 李怀修倏然也在笑,鼻腔浓重的反问她,“生气?” 他低下脸,掐住了女子的细腰,语气假意威胁,“敢生朕的气,还知不知道朕是皇帝。” 明裳也不发怵,摇着头,只笑说不知道,便大着胆子扭了腰肢,晕红的光映着她的眉眼,如皎皎流光,如华明月。 殿门掩了,明裳面颊通红,娇喘微微,纤细的双腿抬到了极致,男人两只手掌扶着她的杨柳细腰,时而温柔疼护,时而恶劣堪折,直至磋磨得明裳哭红了眼圈。 全福海仍旧不明白,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是怎个意思,倒底因没因宓才人与胡部使臣私下偶遇而生芥蒂。 回了乾坤宫,上过早朝,还未用上早膳,全福海就得了吩咐,细查年宴之事,他摸不清,皇上是要查宓才人,还是要查后宫是否还有人与胡人私下有所交集。全福海不敢多问,干脆便全都查了。 他退出殿门,见刚下了朝的柳大人一身官服未除,正要进宫面圣,柳大人年纪轻轻却是去岁科举榜首,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天子近臣。 第158章 全福海做以一礼,“昨夜王爷留宿宫中,眼下正在殿内。” 柳絮白望一眼乾坤宫正殿,面容温和青隽,“多谢公公相告。” 全福海下了九级汉白玉台阶,偌大的殿宇飞檐威仪,飘溯风霜寂静一片,柳絮白整袖抬眼,朝西宫望去,眼目浮光放轻。他借着前朝与胡部勾结党羽,拿捏住乌石风的把柄,如此一来,大魏有充足的理由不必送人和亲。当今圣善修明,可谓明君,即便没有此事,必不会由魏人前去胡部和亲,然事关于她,他不敢铤而走险。 做了这么多,只盼,她在后宫能平安顺遂。 第052章 回廊的光影遮住柳絮白眼底的暗色, 殿门打开,南昭王自里阔步而出,见门外所站之人, 微微惊讶, 朗声笑道:“许久未见,听闻柳大人功绩, 小王钦佩不已。” 柳絮白谦和一礼,“王爷谬赞,臣愧不敢当。王爷征战北地, 护大魏国土,才可谓当世英豪。” 李怀昭少时与柳絮白曾有过一段时日的同窗之谊,彼时柳絮白是柳氏嫡子,不仅家世得先帝看重,为人又品行端正, 博文笃识, 课业时常上甲, 塾中先生对此人赞不绝口。 那时李怀昭与柳絮白交集不多,后来他远离上京,更加没了联系, 而今再见, 柳絮白一如往昔,言谈举止青隽儒雅,从容不迫,不似世家公子风流之态,反而像是岁月积淀下的沉稳淡然。 李怀昭从不敢小觑, 幸而此人刚正忠贞,为皇兄所用, 皇兄也不吝啬栽培,假以时日,大抵要成为皇兄心腹重臣。 …… 柳美人近来颇为不顺,脸上生的红疹一过数月,看遍宫中太医,就连宫外的游方郎中也请客两个,仍不见有好转。柳美人从最初的恼火,到现在更加恼火,整日称病待在丽景轩,连人都不敢见。生怕叫人知道,她毁了这张脸,再也不能侍奉皇上。 家中得知她称病,解禁后从未侍寝,愈发不耐,甚至在信中追问可是生了隐疾,再无动静,便要送年初及笄的幺妹入宫。 柳美人心里如何不急! 丽景轩内,柳美人坐在妆镜前,伺候的妙清正替她除去侧脸覆着的药纱,这是昨儿外面郎中开的民方,即便无法根除脸上的疹子,敷上这药,也是能压制住体内湿邪,保证数日不再生疹。 待那墨绿的药汁擦得干净,柳美人迫不及待伸手抚了抚侧脸,对着妆镜左右照了又照。 妙清呼吸紧张,看清了主子干净如初的脸颊,惊喜地瞪大了眸子,“主子,这药当真有用!” 柳美人拂开发鬓,仔细看向耳后的肌肤,光华白皙,与寻常无异,她眼睛亮了起来,又想到什么,不快地拧了拧眉,“可惜只能维持几日。” 不过只这几日,也足够见到皇上,待再生疹子,再敷上药汁便是。 连日的阴霾扫了大半,柳美人不愿浪费这大好的机会,如今后宫杨贵嫔生下公主,张贵人有孕,她身子又无大碍,再侍寝两回,定能怀上皇嗣! 柳美人志在必得,翌日也不再告假,早早去了坤宁宫问安。 殿内撤下了一人位子,姜嫔扶着宫人进殿,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没人敢去提离了宫的陈宝林,今日瞧见许久不见人影的柳美人到了坤宁宫,嫔妃们对视一眼,将这话头牵扯到了柳美人身上。 柳美人有今日遭遇,与徐答应脱不开干系,数月前,柳美人虽不是六宫最受宠的嫔妃,因旧日柳侧妃之故,得皇上几分怜惜,六宫谁不笑脸相对,何其风光,而今不似从前,杨贵嫔与张贵人接连有孕,宓才人又圣眷正浓,孟氏女入宫,御花园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皇上怎会还记得柳美人是谁。 徐答应看柳美人最不顺眼,倘若不是因柳美人,她怎会无缘无故被皇上禁足,解禁后,柳美人一连数日称病不出丽景轩,起初她疑心柳美人又在耍什么手段争宠,过些时日,发觉丽景轩毫无动静,太医倒挨个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有心打听,丽景轩上上下下守口如瓶,嘴严实得紧,今儿见到柳美人进来,除却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些,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大病, 柳美人一进殿,徐答应就翻了个白眼,“嫔妾请安数日不见柳美人,还以为柳美人是忘了这宫中规矩,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呢!” 柳美人退了疹子,心情正好,也不理会徐答应话里的机锋,掩唇轻咳两声,仿似极为虚弱,“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身子不适,让徐答应担忧了。” 谁会担心她啊! 徐答应被柳美人恶心的晦气,她眼眸轻翻,止了话音,懒得再理会柳美人。 明裳眼眸仿似无意掠了瞬柳美人的双颊,待看清肌肤的细白,她微蹙起眉尖儿,轻抿唇角,收了眼光。 柳美人的病生得古怪,痊愈得也古怪。刚过年关,天尚且寒冷,月香从外面进殿,裹挟了一身寒气,她搓搓双手,跑进内殿,脸有愧色,“丽景轩瞒得严实,奴婢没能打听到消息。” 这也在明裳意料之中,柳美人看重此事,知晓内情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亲信。 明裳指尖卷着绣帕的花样儿,眼底眸色微闪,柳美人究竟是否治好了她的脸,一试便知。 柳美人心急,总要比她耐不住性子。 第159章 …… 乾坤宫 全福海这才向皇上通禀陈宝林离宫一事。送出宫的人回话,陈宝林临出宫门,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知晓了府上近况,父亲入狱,不日斩首,陈宝林当即眼前发晕,软了双腿,哭喊着要求见皇上,看着的小太监哪会由陈宝林哭闹,强押人进了轿撵,送出宫门。母家失势,陈宝林剩下的日子留在寺中干粗活差使,又怎会好过。倘若陈宝林识趣,本本分分地守在宫里,还能有一条活路,只可惜她太过自负,自以为天衣无缝,又怎能瞒得住皇上的眼。 御案堆积了一日的奏折,李怀修揽袖持笔,眼目淡淡地批阅了几个字。半晌不听人开口,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怀疑皇上压根儿没把陈宝林放在心上,想来也是,陈宝林不论家世相貌,还是性子才学,都不值得皇上在意。 他便没再提这茬。 良久,李怀修搁置了批阅奏折的紫檀朱笔,轻捻扳指,“传旨,三日后由大理寺行刑。” 全福海心口一怔,额头冷汗滚下,躬身应了声。 他吩咐下去,回来伺候时,见皇上已经批阅完了御案的奏折,正提笔在宣纸上作画,画的是凌霜寒梅,全福海脑中搜罗一圈,也没明白皇上这幅画的意思,他干脆不再揣测,反倒记挂起另一桩事,犹豫许久,仍是说出了口,“皇上,近日承明宫中接连请了几回太医,奴才听闻,贵嫔娘娘的身子似乎不大爽利。小公主也大抵是受生母影响,夜中有时也会哭闹几个时辰。” 李怀修俯身作画,淡着的脸色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稍有变色,他拧起眉宇,叫人看不透眼底的暗色,“太医如何说?” 全福海听到这,才松了口气,自己这话是传对了,皇上命他亲自去知画斋传口谕,他便觉得不对,皇上待陈宝林一向不去理会,为何吩咐他去办这桩事,直到经过承明宫主殿,多问的一嘴,有几许了然,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刚下生不久的小公主。 皇上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极为在意皇嗣,毕竟是皇上的骨血。杨贵嫔生产后性情忽变,闭门不出,倘若是以前,定能揣摩几分圣意,知晓该怎样请皇上过去,皇上不喜杨贵嫔的做法,谁让杨贵嫔仍是小公主的生母,皇上待杨贵嫔的情分,也因这个孩子,较于从前,多了几分。 这夜,圣驾去了承明宫。 承明宫 今日小公主哭闹得久了,杨贵嫔便要乳母将公主抱来,自己亲自去哄。 小公主不到月份生产,胎里不足,生下就皱皱巴巴,养了些时日,脸蛋才多了些肉,仔细能看出眉眼间与杨贵嫔有些相似。她低敛眉梢,温柔地碰了碰小公主的脸蛋,似是感觉到母亲的爱抚,小公主嘴鼓了鼓,终于不闹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眼前的女人。 这时,殿外宫人传话,圣驾到了承明宫。 闻言,杨贵嫔眸子微亮了下,她揪紧了被角直起身,手心抚过发鬓,问云秀她模样如何。生下小公主后,杨贵嫔身子大损,加之府上送进的那封家书,以至于她整日茶饭不思,憔悴许多,也只有见到女儿,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云秀心酸地险些落泪,她上前去扶杨贵嫔,“主子姿容绰约,不施脂粉也甚是好看。” 纵使知晓云秀话中夸大,杨贵嫔也因这句安抚,而轻松许多。 没有女子不看重自己的容色,尤其在这深宫里,女子如御花园中的花,倘若开败了,只有被宫人挪出换上新种,赏花的人更不会在乎,那些凋零的花朵。 杨贵嫔不知自己怎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从前的自己何等高傲,怎会如今日这般自怜自艾。 她整理好心绪,因身子不便,不必到宫外接驾,待李怀修进殿,她低敛眉眼,安安静静地福礼。 素净苍白的脸色,与孕中只为争宠,满心算计的女子判若两人。 李怀修淡淡点头,让她不必多礼。 殿内很静,伺候的宫人自觉退出了内殿。不知为何,杨贵嫔生产时九死一生,分明有无数话语要说给眼前的男人,可现在,竟不知如何说出口。她动了动唇,鼻尖竟酸涩难忍,落下两滴泪来,生怕眼前的男人厌弃,慌忙捏了帕子擦拭眼尾,微别过脸,涩声,“嫔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床榻的女子身形消瘦许多,脸色苍白如纸,倒正如太医所言。 李怀修本意并非如此,杨家是他一手养至今日,却因他的纵容,杨贵嫔的有孕,日益狂妄,不知规矩,他不来承明宫,也是给杨家的警醒。唯一出乎他所料的是,杨贵嫔对他的冷落,不哭不闹,也不为自己,不为杨家争辩一句。 他敛起眼色,道了句“无妨。”遂撩袍坐下,低眸看清襁褓中刚诞下的,眼神才有了些柔和。 小公主转转眼珠,看看里面的女人,又看看正低眸注视她的男人,大抵有所察觉,小嘴咕哝一下,眼睛弯弯,咯咯笑出了声。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殿里凝固的气氛,杨贵嫔顾不得感伤,眸子又惊又喜,掩唇险些又要哭出来,她下意识抓住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小公主会笑了,这几日小公主从未笑过,定是见到父皇,她便笑了!” 生产后的女子情绪敏感,极易落泪,杨贵嫔鬓边的青丝垂到脸侧,眼眸湿润如水,佳人消瘦憔悴,最是令人怜惜。 第160章 她见男人态度逐渐柔和,轻含住红唇,眉眼清韵,柔婉地伏到男人怀中,细声轻语,“小公主很亲近皇上。”顿了顿,她又仿似委屈,“嫔妾生下小公主后,皇上就没再来看过嫔妾。” 李怀修眸色掠过怀中女子的侧脸,眼目平静,六宫之中的嫔妃,有先帝旧党,有中立世家,亦有他一手培养出的近臣,杨家在其中,他最是重用。杨家的女儿亦是精心做秀云培养,杨家也确实会养人,杨贵嫔生性高傲,却能在宫中折低腰肢,红袖添香,不可否认,在此之前,李怀修确实愿意宠着怀中这个女子。 然而,入了宫的女子,时日已久,为这分圣宠,终究都要变了心性。 他淡下眼光,平静道:“朕前朝事忙,得空自会来看你。” 当真是忙吗?可是杨贵嫔却听说,前几日,皇上召了宓才人侍寝。 宓才人……那般娇美动人,生动活泼的女子。 杨贵嫔本不屑于与六宫嫔妃争宠,不知为何,提到宓才人,她便不觉生出浓浓的嫉妒,她是去岁秀女中最先得宠的那个,也知晓,皇上宠着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自从有了宓才人,皇上对她的态度,就淡了许多。 她深知帝王多情也无情,也深知宓才人依靠美色的宠爱,长久不了,可她忍不住,忍不住嫉妒那女子早已胜于自己的圣宠。 杨贵嫔轻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酸楚,皇上最厌恶后宫的争风吃醋,她有孕时已经犯了太多的错,既然平安生下了这个孩子,还有挽回的余地,她不能再错下去。杨家遭了皇上不喜,她就是为了家中门楣,为了刚生下的女儿,也要再得圣眷,不能一错再错。 她没有因宓才人侍寝而争辩哭闹,眼底潮热,如曾经受宠时柔柔低首:“皇上今日可是还有政务,可否能留下陪陪嫔妾?” 女子极为小心地,带了一丝哀怜的乞求。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因杨家迁怒,她又在此前做了太多不喜之事,他只觉索然。但许是因但念及她生产艰辛,艰难诞下皇嗣,他没拂了她的脸面。 稍许,他淡声开口,“朕已想好了公主封号,明日让人宣旨传召。” 杨贵嫔眼尾还红着,闻言,面容感激不已,“小公主得皇上疼爱,是嫔妾的福分。” 她从始至终都没为父亲求情,也没为自己求得妃位,她知道皇上现在不喜听这些,总归来日方长,只要她重得圣宠,总有机会。 …… 翌日圣旨传召六宫,赐小公主封号为景和。圣驾去了承明宫,意味着杨贵嫔终究在皇上心里有一分席位,可皇上既然赐小公主封号,却迟迟不册封杨贵嫔妃位,其中的意思也耐人寻味。 这日请安回来,徐答应踏进承明宫的宫门,就见尚宫局的小太监捧着匣子相继而入,徐答应使了个眼色,素冬心领神会,截住了末尾的小太监,往他袖中塞了一个金珠,“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问问公公。” 小太监垫了垫,眼底堆笑,弓着身子到徐答应跟前,“徐主子请说。” 徐答应瞄了眼走远的人,看方向是往主殿去的,“公公送的是什么?” 小太监应声回话,“贵嫔娘娘生产后身子虚弱,奴才送的是皇上赐下补身子的药,前面几个公公送的是给景和公主的赏赐。” 皇上疼爱宝珠公主,后宫人尽皆知,而今后宫里又多了一位景和公主,皇上也未厚此薄彼,可见皇上看重皇嗣,后宫谁能诞下皇嗣,就是多了一道护身符,不止能得圣宠,日后也有了倚靠。 徐答应眸光转了转,抬眼望向主殿的飞檐,扯着手心的娟帕,声音淡而轻,“贵嫔娘娘身子不适,身为宫中主位,我等不前去探望一番,倒也不合规矩。”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叫人反驳不出,徐答应心里有自己的盘算,皇上能赐小公主封号,来看杨贵嫔,可见杨贵嫔还未全然失了圣宠。她暗自懊悔之前得罪了杨贵嫔,她自从解禁后,皇上仿似忘了她这个人,与其日复一日的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寻一条出路。皇上能来承明宫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希望杨贵嫔不计前嫌,宽容她一二。 徐答应如此打算,回秋水榭梳洗一番,就去了主殿问安。 承明宫主殿烧着地龙,一进去暖如春日,徐答应禁足期间不得圣宠,内务府的奴才见她失宠,每月克扣炭火不提,就是送来的,也是不好起火,熏得呛人的下等黑炭。徐答应熬了三个月,才熬过这个冬日,再进主殿,感受到无形中的皇恩,心底颇有不平,即便有宓才人分去了杨贵嫔的圣宠,杨贵嫔也要高出她一截。 徐答应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待迎人的宫女出来,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 云秀将徐答应的脸色看入眼底,心头冷笑,皇上就是冷淡了主子,主子位居承明宫主位,这些次位的嫔妃也得恭着敬着。之前徐答应还那般嚣张,而今见主子平安诞下公主,宠得圣宠,又巴巴地凑过来。 她福了礼,不卑不亢地迎徐答应进殿。徐答应没瞧出云秀眼底的神色,生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低声询问,“贵嫔娘娘身子可还好?嫔妾见太医频繁来往承明宫,心里实在记挂贵嫔娘娘的身子。” 第161章 云秀回道:“劳徐答应挂心,主子身子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 不论徐答应是否真心一问,明面上都要走个过场。 徐答应看过杨贵嫔,说了几句话,见杨贵嫔面露疲惫,很有眼色地请身离开。 待人一走,云秀忍不住将徐答应殿外露出的脸色说给杨贵嫔,“主子身子不适,何故撑着精神见她,奴婢瞧着,徐答应没安几分好心。” 杨贵嫔将怀中的小公主交给乳母,拂手让人下去,脸色渐渐转的冷了,她轻笑一声,“本宫要的,就是她不安好心。” 云秀惊诧地抬起眼,“主子是想……” 杨贵嫔眼光黯淡,“本宫身子尚不适合侍寝,新人里没几个中用的能争得过宓才人,徐答应虽存着心思,不过也是希望到本宫这来好见皇上一面。”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细看却是极为苦涩,“本宫就算遂了她的心意又能如何,没有她也有旁人,这后宫的恩宠,总不能只留在一人身上。” 云秀捏紧了手心,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以前主子何等骄傲,怎堪忍受自己做那把梯子,扶旁人上位,而今主子却是要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 她轻呼一口气,躬身退出了内殿,杨贵嫔阖眼倚着引枕,良久,她掀开眼,床案摆着徐答应送来百花果子,红艳艳的刺眼。 她坐起身,蓦地抬手,碟里的红果应声而落。 杨贵嫔低眼,拂去手背的脏污,眸底划过一抹冷笑,凭她徐答应是谁,也配攀附自己。 …… 明裳听说了皇上赐给景和公主的赏赐,并没太过惊讶,后宫子嗣不多,为稳大魏基业,皇上重视皇嗣,也在情理之中。 膳房今儿做了牛乳羹,明裳贪食,多吃了两小碗,到夜中腹胀难受,不得已深更半夜去请了太医。 她恹恹无力地伏在床榻里,可急坏了伺候的几人,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害主子,往主子晚膳里投了毒,直到太医进来诊脉,道明缘由,殿内几人面面相觑,具是惊讶。送走太医,月香忍笑扶起明裳,“明日奴婢定要看好了主子,不能再由主子贪嘴。” 见这丫头还敢取笑自己,明裳眸子瞪圆,哼了声,“今日的经书可抄完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月香小脸一下子就垮了,“奴婢不敢了,主子可饶了奴婢吧,奴婢一看那经书就头疼!” 顺湘苑夜里请太医,闹得动静大,很快就传到了旁人耳中,翌日明裳一踏进坤宁宫,就察觉有人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正盯着自己。 “听闻昨夜宓才人宫里传了太医,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姜嫔一问出这话,殿内静下来,众人仿若有默契般,停了说话。有人好似不经意,扫了眼明裳平坦的小腹,触到那人视线,明裳了然了缘由。眼下六宫,她承宠最多也最久,宫中嫔妃相继有孕,料想那些人是怕她也怀上了皇嗣。 她稳稳地坐下身子,故意先抿了口茶水,直到有人等不及了,她才脸升红晕,含笑开口,“叫姜嫔娘娘笑话,嫔妾昨夜吃多了牛乳羹,腹中不适,才传的太医。” 听闻缘由,众人嘴角微抽,牛乳羹在宫里并不稀罕,但月例都是有限的,倘若宫里没有膳房,想要多吃还当真没有。宓才人得意,还不是因为皇上不止赏了宓才人膳房,还将御用的厨艺一并赏去了。六宫中,怕是没人比宓才人日子过得滋润。 姜嫔倒是能装模作样得出来,她轻柔掩了掩唇角,“皇上宠爱宓才人,倒是本宫艳羡。” 姜嫔的一句话,将矛头都针对到了明裳身上,明裳敛去了嘴边的笑,“姜姐姐此话何意?嫔妾伴驾之时,可是听皇上多有提及姐姐,姐姐如今又位居宫中主位,才是叫嫔妾等羡慕。” 殿内静了瞬,姜嫔掀起眼,微微一笑,“宓才人口舌伶俐,本宫是说不过宓才人。” 姜嫔并非真的斗不过嘴上功夫,她要避开的,是宓才人的圣宠,这宫里争宠,看得不是位份高低,而是是否合皇上心意。 今儿这趟请安,月香憋了一肚子气,她跟着主子进宫这么久,也长了点心眼儿,哪看不出姜嫔是以退为进,更为主子拉了六宫的仇恨,那些人自己没本事不得圣宠,还见不得旁人好过,当真是不要脸! 昨夜那牛乳羹吃得明裳腹中难受,太医开了两副汤药,须吃上一日,明裳小口小口喝完苦汤药,月香立即送上蜜饯,辛柳俯下身,整理明裳膝上盖的绒毯,“太医说主子腹中难受,也与近日的吃食有关,冬日寒凉,主子身子娇弱,万不能再度贪凉。” 蜜饯在口中尝出酸甜,褪去了唇舌的苦涩,明裳刚要想吃凉糕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怪御前那厨艺手艺实好,做什么都能令人食欲大开。 …… 这夜李怀修并未召人侍寝,至深夜,乾坤宫还掌着光亮,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六宫嫔妃名册无声而出,全福海近了御前伺候笔墨,他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向皇上通禀。昨夜顺湘苑传了太医,今儿六宫都知晓了这事,全福海本还担心是宓才人身子出了什么岔子,哪知一打听才知道,宓才人竟是因为吃多了牛乳羹,腹中难受,闹了个乌龙。这事说大不大,搁在旁人身上,全福海必不去理会,谁叫那人是正得圣眷的宓才人。 第162章 他想了想,还是低声禀出了口。 李怀修正在看工部上表的用度,闻言,眉峰微挑,掀了掀眼皮,朝全福海不咸不淡地斜睨去一瞬,触到皇上目光,全福海忙恭敬地低下头,紧接着,他便听到皇上轻嗤了一声。 “整日就知道给朕丢脸。” 用膳都能吃到积食,又非平日有多苛待了她。 全福海察言观色,提到宓才人,皇上情绪明显有变,他憋住笑,松了口气,今儿朝上又因工部一年索要的支出吵得不可开交,文臣嘴皮子功夫厉害,皇上坐在那位子上,不耐烦地听了两个时辰,全福海都怕皇上一个动怒,将朝上两个硬骨头的老臣拖出去斩了。 第053章 徐答应近日常去给杨贵嫔请安, 一来二去,还真的见到了一回圣驾。 她编了首童谣唱给景和公主,殿内其乐融融之时, 正逢皇上进来, 听见了这首曲子。记起了徐答应这个人,没过多久, 便召了徐答应侍寝。 翌日徐答应再去给杨贵嫔问安,却听说杨贵嫔身子不适,徐答应心中自有计较, 自己能得侍寝,其中也有杨贵嫔推波助澜,但后宫的女人,没有心甘情愿为她人得宠铺路的,杨贵嫔即便见了她, 心里也是不痛快, 徐答应没再自讨没趣, 她既侍了寝,要比往日风光许多,到坤宁宫时, 故意摆弄腕间皇上赏赐的手钏, 招了不少人眼,徐答应不懂藏锋,对此颇为自得。 柳美人与徐答应恩怨最深,同样解了禁足,徐答应却先她一步侍奉皇上, 她怎能见得这人好过。 她脸上的不忿明显,徐答应一抬眼, 就瞄见柳美人手中的帕子都要扯成了两截,心里十分得意,故意开口,“柳姐姐脸色不好,可又是身子不适了?” 旁人的目光也瞧向柳美人,见柳美人眼底都要气得冒火了,顿时了然,柳美人入宫要早新人半年,又是先柳侧妃嫡亲妹妹,如今却要被一个常在压过一头,怎能甘心。 柳美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昨夜吹了风,身子有些不舒服,徐妹妹倒是细心,这也能瞧出来。” 徐答应面容娇俏,笑道:“昨夜风是大了些,嫔妾等在宫门接迎圣驾,冻得身子生寒,皇上还训斥了嫔妾,叫嫔妾多穿些衣裳,免得受了风寒。” 这些话,皇上自是没跟她说,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昨夜是她侍寝,这后宫里除却宓才人,近些日子有谁侍奉过圣驾,她就算说了假话,旁人也听不出。 柳美人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旁人看着热闹,听徐答应侍寝如此张扬自得,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沾了杨贵嫔的光,才承得的雨露,没有杨贵嫔,皇上能记得徐答应是谁。这杨贵嫔生产后是疯了不成,不为自己的妃位考虑,居然还给旁人做嫁衣,也不怕假以时日,徐答应升了位份,欺负到自己头上。 这一大早,柳美人就又与徐答应结了仇,两人一向不对付,积怨越深,柳美人就越看徐答应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明裳乐得看两人好戏,六宫嫔妃众多,皇上宠她,却也不会只临幸她一人。明裳倒不在乎皇上召了谁侍寝,旁人侍寝于她而言也有好处,至少后宫不会瞄准她一人做靶子。 回了顺湘苑,夜中,明裳膝上盖着绒毯,正借着琉璃宫灯,看手中话本,忽想起一件事,召月香进来,“打听到了,明日柳美人可还是告假?” 月香正好打听到了这事,点了点头,“奴婢听太医院捣药的小宫女说,柳美人是吃坏了东西,身子不适,要告假两日。”她顿了下,与明裳对视了一眼,“奇怪的是,丽景轩按太医院的方子,称为柳美人调理身子,又添了两味药,奴婢问了捣药的小宫女,那两味药确实是调理身子所用。” 明裳眸色一动,猜出了几分其中的缘由,她并未十分的确认。她嘴边笑意意味深长,“想必柳美人是请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 月香没听懂主子话中的意思,柳美人称病告假,与医术高明的郎中有何干系。她没捋清个中缘由,明裳对此也只是猜测,她合起手中话本,想到白日里徐答应与柳美人的一番阴阳机锋,嘴角微扬,或许正好可以借徐答应一用。 “往丽景轩和秋水榭递个消息,过几日,皇上要去梅园赏景。” …… 柳美人告假两日,身子一好,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御花园。还未开春,天寒得厉害,柳美人竟是只穿了一层胭脂红的薄纱,朦朦胧胧罩着姣好的身段,她精心打扮过,眉心点了金箔,唇珠嫣红似粉,步履间腰肢袅袅婀娜,行在梅林中朦胧绰约,仿似林间仙子。 她费尽心思打听到了皇上今儿要来梅林赏景,故而刻意装扮,便是要等皇上过来,惊鸿一面。梅梢的雪水还未融化,柳美人脸色不复来时的红润,不停地跺着脚,搓揉冻得发僵的双臂,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柳美人眉尖儿颦蹙,不禁开始心急。 妙清从林外小跑而来,怀中抱了个热乎乎的暖炉,塞到柳美人手里,“奴婢就近从内务府取的,主子快些暖暖身子。” 柳美人捂上暖炉,才觉活了过来,她为显得不那么刻意,出来一路也未披披风,早已冻得血液都僵住。她忍了忍,终于有些不耐烦,“你当真没听错,皇上今儿要来梅林?” 第163章 丽景轩的柳美人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妙清这小半年深有体会,此时又遭主子呵斥,心里委屈十分,她生怕自己听错,还有意问了一遍,但这种事也不是传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皇上没了兴致,自然就不会过来。 妙清不敢说出心中腹诽,斟酌道:“奴婢万万不敢欺瞒主子,皇上大抵是被政务牵绊住了心神,才不见圣驾,主子守得实在有些久了,冻坏了身子可不好,不如先回丽景轩,改日再寻时机。” 来时柳美人还满心欢喜,被冻了大半个时辰后,欢喜之意早已冻成了冰块。柳美人也开始烦躁,她将怀中的暖炉往面颊凑了凑,鼻翼间忽闻到一股熟悉却又异样的香味儿,她微拧眉,说不出这种感觉,当是内务府那帮奴才见她不得圣宠,有意敷衍了事,心底愈发恼火,“罢了,今日便算了!” 她转身,往前走了一步,梅林外,隐隐约约走近一道人影,徐答应披着靛青色的披风,眉眼浓妆淡抹,珠钿翠羽,罗裳轻飘,端的是一副古雅芳华之姿。 她走进梅林,抬眼瞧到面对面站着的柳美人,红唇微张,亦是讶异。紧接着打量过柳美人薄如蝉翼的衣着,瞬间了然,不禁掩唇笑了声,“柳美人隔几日称病告假,今儿倒是不嫌冷,竟有这般风流雅趣。” 柳美人如此情形叫人撞见,尤其那人还是徐答应,面露难堪,她气急,冷眼看去,争辩道:“徐答应有所不知,太医如此叮嘱于我,受过寒气,逼迫出体内湿邪,有益身子痊愈。” 徐答应就算不通医理,也明白那湿邪之气怎能用寒气逼迫,她稍微一想便知,柳美人大抵是与她一般的缘由,听闻圣驾今儿要来梅园,才在此候着,只不过柳美人比她要狠的下心,大冷的天儿,也不怕真的病了。 她嘴角嗤笑,不欲与柳美人多费口舌,柳美人冻了这么久,怕是受不住,要回丽景轩,等她走了,自己才好继续等在这。 偏生,柳美人看出了徐答应的心思,她怎会让这贱人得逞,便也不打算离开。 妙清扶着柳美人的手腕,都感受到主子浑身冰冰凉凉,不见热乎气,再冻下去,主子身子定是受不住,她委婉劝道:“眼下到了吃药的时辰,主子近日身子不适,太医交代万万要守着时辰,主子不如先回去吃了药,明日再来赏梅。” 她话中也并未有假,主子脸上敷的药膏要每日一副,才能保证不会第二日不会生出疹子。 经妙清提醒,柳美人险些忘了大事,她是被徐答应气糊涂了,她掐了掐衣袖,早晚要亲自收拾了这日日唱曲儿的贱人。 柳美人扶着妙清的手,正要走出梅林,擦肩而过时,耳边却听人惊呼了一声。徐答应瞳孔震惊,捂住嘴角下意识退了两步,脚下被石子绊倒,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她望着柳美人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疹,浑身汗毛倒竖,“柳美人……你的脸……你的脸怎这般吓人!” 她手抖了下,避开余光,都不敢往柳美人脸上瞧。 柳美人本还皱眉,见徐答应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尖叫一声,飞快地捂住双颊,眼底又气又怒。她躬着身子,无暇理会徐答应的惊恐,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回丽景轩!” 那郎中不是说可保三五日不生疹子,这才第一日,怎会又成了这般! 主仆二人行色匆匆,手炉掉到红梅树下也无人去管,徐答应心有余悸,回过神才发觉柳美人的反应颇为奇怪,难不成,柳美人的病并非身子不适,而是生了几日要用药除掉的红疹? 徐答应还没想明白,远处的宫人急匆匆跑进梅林,惊喜地通禀,“主子,圣驾往承明宫去了!” 听闻皇上去了承明宫,徐答应哪还有心思想什么柳美人,顿时喜上眉梢,“快!快回承明宫!” 早知皇上要去承明宫,她今儿压根儿就不会来这梅林。 待徐答应走远,梅林洒扫的小宫女偷偷上前,环顾四下无人,俯身捡走了留在梅树下的手炉。 …… 顺湘苑 明裳把玩着彩蝶如意手熏乐得合不拢嘴,“事办得不错,玲珑匣子里的金珠拿去赏了吧。” 月香登时喜笑颜开,“全是主子主意出得好,奴婢不过是照着主子吩咐办事。”她抬眼,瞄去丽景轩的方向,太医来得快,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隔三差五地往丽景轩去。 她其实有些担忧,“主子,柳美人这回会不会猜出是何处有异?” 那手炉是从内务府拿来的,虽被她拿了回来,不留痕迹,难免柳美人疑心。 明裳早已有此打算,她本就没想过,留下柳美人。 她眼眸轻转,流转着波光的眼珠抬起来,“彩芸如今在丽景轩做下等的粗活,也是苦了她这个昔日风光的大宫女。” …… 那日过去,柳美人有三五日没去坤宁宫问安,徐答应与柳美人一向不对付,看到了这出好戏,怎能不替柳美人宣扬宣扬,很快宫中流言四起,都说柳美人是毁了容貌,才不得皇上喜欢,传得绘声绘色,柳美人听到这番流言,恨得牙痒痒,内务府的奴才敷衍了事,还未入春,净挑拣着别宫不要的黑炭送到丽景轩,弄得内殿乌烟瘴气,根本无法住人。皇上念着长姐的情分,待她亦有几分圣眷,入宫后,何时受过这般待遇! 第164章 再说那日分明还没到药效,脸上怎会突然起了疹子? 柳美人越想越不对劲,她微拧眉,指尖搅着帕子,忽地神色一闪,记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手炉!” 一旁伺候上药的妙清被主子骤然的动作吓到,忙护住怀里捣好的药膏,疑问出口,“主子在说什么?” “手炉!”柳美人喃喃自语,语气笃定,她蓦地抬起眼,盯向面前伺候自己已有小半年的妙清。 妙清并非是她从府中带进来的,只是伺候着顺心,彩芸又太过蠢笨,她才点了妙清留在殿内伺候,自从留下妙清后,她脸上就生了疹子,那日也是妙清给她递的消息,结果圣驾根本没去梅园,手炉也是妙清从尚宫局取来给她的,便是那么巧,让徐答应知晓了她脸上生的疹子。 种种怪异之事,都是因为,她指了妙清,这个看起来伶俐尚可的丫头,做了自己的大宫女。 柳美人的眼光盯得妙清发毛,妙清身子打了个冷颤,被逼迫地后退了一步,稍许,扑通跪下了身,哆哆嗦嗦道:“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主子不是没露出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但以前都是针对六宫别的主子娘娘们,这是头一回,主子对自己露出这么可怕的神色。 妙清吓得凉汗涔涔。 柳美人眼眸微眯,缓缓坐下身子,额头微低注视着妙清的神情,冷淡开口,“你伺候我也有几个月了。” 主子从未审问过她这些,妙清不蠢,细一思索,将事情前因后果猜出几分,她猛地叩到地上,“奴婢跟着主子已有五月余。” “五个月……”柳美人喃喃重复这三个字,倏地一嗤,“倒是有本事。” 妙清脊背无端生出一股凉意,她摸不清主子这句有本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心惊胆颤地跪着,不敢抬头。 柳美人侧脸照了照脸上留下的红痕,眼尾斜挑,睨向地上的妙清,“你当知晓,背主的下场。” 妙清骇然大惊,面色陡变,“奴婢不敢,奴婢昔日伺候在尚宫局,不过半年就调入了丽景轩伺候主子,奴婢从未侍过二主,怎会背叛!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背叛主子啊!” 此时妙清说什么都已无用,柳美人已经起了疑心,自从妙清伺候她,她便渐渐失了圣宠,纵使妙清并未背主,也是个不详奴才命,柳美人是不会让她继续伺候下去。 她冷淡地转过脸,“眼见开了春儿,洒扫处正缺人手,你便去那儿洒扫吧。” 妙清脸色发白,委屈的泪水簌簌就滚了下来,洒扫处那种地方,安排都是没有倚仗,地位极低的奴才,整日能不能吃饱饭不说,月银也有掌事克扣,她从丽景轩出来,定然被人以为是遭了主子厌弃,极易受人欺负啊!去了洒扫处,日后哪还会有生路! 她声音发颤,边哭边求,“主子,奴婢不敢背主啊!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求主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留奴婢在您身边伺候吧!” 柳美人眼底燥郁,被妙清哭得不耐烦,冷眼道:“我给你一条生路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一个奴才,也配跟主子纠缠不休!” 她失了耐性,招人进来,“来人,将妙清拖出去,不许再进丽景轩!” 伺候在丽景轩宫人一阵唏嘘,数月前,人人羡慕妙清好福气,从下等的洒扫丫头被主子看中,一跃成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结果谁能料想,数月过去,主子便不明不白将妙清打发去了洒扫处,没了贴身的宫人,下面小宫女进来给柳美人梳头,都战战兢兢。 小宫女手脚粗拙,扯得柳美人头皮发疼,她烦躁地挥开笨手笨脚的宫人,没好气道:“彩芸呢?让她进来!” 彩芸虽蠢,但眼下无人,也能勉强一用。妆镜中,女子面色微沉,眼底露出狠意,那个手炉她定要去查,她倒要知道,是谁在暗中害她! …… 明裳没料想到,彩芸竟这么容易回了柳美人身边,月香憋笑低声,“主子不知,柳美人竟还安排了人,去盯视妙清,可怜妙清伺候柳美人这么久。” 槅窗外,宫人井然清扫院落,明裳托腮漫不经心地听着,膝间的绒毯不知何时滑落下来,辛柳跪下身,悉心为明裳整理好掉下的绒毯,月香正说得兴致勃勃,“主子,奴婢有一计。” 明裳眸子微抬,示意她继续说,月香憋不住话,立即低语出声,“柳美人既然疑心有人指使妙清,不如坐实了这事。” 至于这背锅的人…… 有谁能比徐答应更合适。 月香学了些玲珑心思,主仆几人说完,听见殿外传来动静,明裳向外望去,正瞧见全福海乘着寒风而来。 全福海入了内殿,先福了礼,面含喜气道:“皇上传宓才人前去乾坤宫伴驾。” 近些日子,皇上忙着朝政,少进后宫,自那日徐答应侍寝后,便没了动静,徐答应虽借着杨贵嫔又见了一回皇上,却是白献了殷勤,今儿忽然要传明裳,倒让她有些无措,不过看全福海喜上眉梢的神色,大抵也不是坏事。 如明裳所想,确实不是什么坏事,今儿忙完朝政,晚膳御膳房做了蒸牛乳,李怀修想起那女子喜吃牛乳羹,便遣了全福海传人过来。 第165章 顺湘苑到乾坤宫可不算近,宫人正要伺候明裳更衣,全福海立即补了一句,“皇上吩咐奴才备了轿撵,天寒地冻,免得宓主子冻坏了身子。” 明裳眉梢一动,浅笑着掩了掩唇角,“有劳全公公。” 坐上轿撵,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乾坤宫。 李怀修正坐在暖阁翻看大理寺的卷宗,掀眼就见那女子裹着披风,挥退宫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他转了转扳指,垂眸继续看手中的宗文。 大理寺出了件棘手的案子,事关皇廷宗室,大理寺卿不敢私自处置了,上奏到了他这。 食案晚膳上齐,宫人退出了暖阁,明裳挽起衣袖亲自布菜,她不动声色地呈了碗羹汤,摆到李怀修手边,兀自站去了男人身后,素手柔柔搭到男人肩颈,假模假样地揉捏了两下,嘟着嘴不满抱怨,“皇上召嫔妾过来,莫不是就晾着嫔妾干巴巴看这晚膳的?” 处理这种事颇费心神,李怀修揉揉额角,合了卷宗,不轻不重地斥了她一句:“朕是把你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了,处理政务都敢来打扰朕。” 虽是训斥,语气却不见怒意。 明裳扭腰坐下,哼声道:“嫔妾才不管什么政务,到了用膳的时辰,皇上便该用膳。皇上的龙体,自然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重要。” 这女子总有哄他的本事,李怀修唇角轻勾,脸色却始终淡淡,没让她得意,顺手接了明裳递过来的羹汤,搅了搅调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李怀修用膳少言,大多是明裳在说话,两人没叫宫人伺候,明裳瞧见小碗中放着的蒸牛乳,瞬间明白了今儿皇上怎么想起传她伴驾。 明裳美目闪烁,脸颊微红,晚膳用得甚是艰难。 李怀修却是因大理寺的案子,暂且没戏谑这女子的心思,用了晚膳,吩咐宫人端水净手,李怀修没那个让明裳回去的意思,明裳便也没开口,与李怀修一同进了乾坤宫。 宫人备好热茶,奉到御案上,明裳在一旁挽袖研磨,见还是那卷公文,不禁按呐不住好奇,但她仍旧谨记后宫不得干政,她再得宠,也是皇帝的妃嫔,当今处政手段远胜于先帝,父亲在前朝虽已经入皇上眼,然身为人臣,伴君如伴虎,处处要如履薄冰,谨慎小心,她万不能因一时好奇让皇上猜疑忌惮。 眼见过了亥时,汤泉备了汤水,两人沐浴后,明裳由宫人拭干了头发,换上衾衣,到寝殿安置。 明裳上了床榻,沐浴后,她柔柔伏到男人怀中,乌发堆云砌墨,映衬着雪白的脸蛋,娇美的颜色如照水梨花,桃腮粉面,勾人心痒。 李怀修自诩也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帝王,临幸后宫嫔妃不过是为了制衡朝政,作为疏解,延续血脉之用,偏生到了这女子这,做不到心如止水,坐怀不乱。 他今日就不该,想起这女子。 他忍了忍,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中的理政要文。 明裳尚未意识到什么,狐疑不解,仰起小脸,“皇上不继续看了吗?” 李怀修捏了把女子脸蛋的软肉,触感滑腻温软,他搓搓指尖,懒懒垂下眼睑,“不是好奇,朕今日看的什么卷宗?” 他看那卷公文时,便注意到了旁边瞄来瞄去的视线,小猫似的,大抵是怕他不喜,后来没敢再看。 明裳不想男人竟这般敏锐,她心虚地移开眼光,红唇一张一合,小声喏喏,“嫔妾不敢。”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倒是诚实。 李怀修这句话也有三分试探在其中,见这女子确实没有恃宠而骄,扰他政务的心思,便也不觉有什么,他翻过身,言简意赅,“朕的叔父强娶了朕侄子的妾室。” 明裳睁大了眸子,愕然无比,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一张雪白的脸蛋很快羞得通红,红扑扑的,十分怜人。 “怎么不继续问了?” 这种皇室秘辛,明裳还能再问什么。 她咬紧红唇,湿漉漉的眸子瞪了男人一眼,觉得他是故意戏弄自己。 “皇上还要嫔妾问什么?” 皇室中,当今叔父是圣//祖爷在民间巡游的遗腹子,成年后才被认归皇室,因庸碌无能,不曾争权,封为齐王,由皇室供养,过得闲云野鹤,潇洒自在。当今侄子是已故大皇子的嫡子,因大皇子与当今交好,故而其子也颇为忠心,早年就站队了成王。那齐王而今已年逾花甲,竟还惦记孙侄的妾室,倘若传扬出去,岂不令人耻笑。令明裳觉得怪异的是,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何故叫皇上费神。 李怀修自有考量,齐王若是庸碌,怎能在几回皇室夺嫡中得以全身,不惜坏了名声也要相争孙侄的妾室,其中定有其他原因,他不做决断,也是在等,等一个契机。他御极两年,先是罢任旧党官吏,接着又减免地方税务,倘若再动皇室,动作太大,难免伤了大魏根本,有些账,还是要慢慢去算,不必急于一时,他有那个耐心。 但那些事都可明日去想。 宫灯照着晕红的光,女子仰面看她,乌黑的发,雪白的面,嫣红的唇,交叠的衾衣中,是一片动人春色。 李怀修敛去思绪,屈指敲了下明裳的膝骨,眼底漆黑如墨,幽沉若谷。 第166章 “打开。” 第054章 徐答应近来得意气焰渐消, 为得见圣驾,她从坤宁宫问安回来,便马不停蹄赶去凝霜殿, 恨不得整日都待在凝霜殿里, 只盼见到皇上。皇上忙于前朝公务,数日才会得空看上景和公主一回。偏生在那次侍寝后, 皇上待她的态度仍旧冷淡,也只传过她去乾坤宫唱了两首曲儿,后来好似忘了她这个人。徐答应心急, 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一来二去,没得皇上深宠,倒是把杨贵嫔弄得厌烦,徐答应再几回去凝霜殿, 都吃了闭门羹, 云秀甚至直接不客气地开口, “主子身子不适,不便见答应,改日皇上来了想听答应唱曲, 主子自会遣人传话。” 这番话将徐答应盖着的遮羞布揭了干净, 徐答应脸色时青时白,自知理亏,身份地位又不及杨贵嫔,日后不知有多少地方要仰仗杨贵嫔,她虽挂不住脸, 但也不能将人得罪了,僵硬地笑了两声, 便回了秋水榭。 直到徐答应身影出了凝霜殿的殿门,云秀掀了珠帘,回内殿通禀。 杨贵嫔脸色淡淡地听完,极低地轻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她翻过书卷的一页,眼睑垂着,心思却并不在书中,“本宫算是看错了,这后宫里,论起能得皇上的宠爱,还真没人比得过宓才人。” 云秀上前换了衾被中的暖炉,听出主子话中的酸涩之意,明眼人都可见,自从宓才人初次侍寝后,不止是后宫嫔妃,就连新人中最得宠的主子也被分去了许多宠爱。幸而主子很快怀了身子,有孕事遮掩,皇上不召幸主子也在情理之中。否则,倘若皇上偏向于宓才人,不知主子该有多伤心。 “奴婢觉得,宓才人娇媚爱俏,皇上一时新鲜得趣也在情理之中,待有了新人,说不准皇上也将宓才人忘了。” 世间男子,不都是如此么,云秀是杨府的家生奴,父亲迎娶母亲没多久,靠着在杨家的资历久,做了铺上掌柜,没过半年,纳了铺里的打杂丫头做小妾,她十岁那年,父亲又纳了两房妾室,一个奴才,比主子还能贪得享受,母亲很快不得父亲喜欢,若非她跟了主子,此时必是被父亲送给了哪个大户人家,早早聘出去。故而,云秀并未有多担心宓才人的圣宠会给主子遭成什么威胁,宓才人有宠无子,这是后宫女子最大的忌讳。她唯一担忧,主子如她生母一般,将枕边人看得太重,结果劳累一生。不过主子清明,那位又是皇帝,中间隔了许多,日子总要比母亲好过。 那位的心思谁说得准呢? 杨贵嫔扯了扯唇角,敛眸望向床榻里眼珠圆溜溜看着她的小娃娃,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温柔地抱起女儿,轻声去哄,经有孕那段日子,她如今长了教训,皇上能隔几日来看她已是极好,倘若她再利用女儿争宠,只会落得阮嫔一般的下场。 …… 承明宫自从生下景和公主就不见动静,愈发能沉得住气。 皇后翻看礼策对账,神色漫不经心,“杨贵嫔倒底定了心性。” “本宫还记得她入宫时,虽有规矩,却并非真正的尊敬。” 这样的世家女,入了后宫,早晚有吃亏的一日,因而,皇后从未多加告诫,就是等着她出错,杨贵嫔的性子让她险些小产,却也让她长了教训,磨练了心性。 皇后此时并不担心杨贵嫔,生下一个公主,能成什么气候,转了性子也好,也能制衡住圣眷正浓的宓才人。 文竹候在一旁研磨,她望了眼娘娘的神色,不解娘娘话中的意思,杨贵嫔入宫时,性子高傲,即便待中宫的皇后娘娘也不见几分恭敬。这样的性子,文竹跟在娘娘身边久了,也知晓虽得皇上喜欢,但在这宫中得罪了太多的人,不会长久。她深谙此道,却是摸不清,娘娘待杨贵嫔又是怎样的态度。 过几日就到了上元节,华灯溢彩,银月似盘,皇后闺阁之时,最喜的便是与家中姐妹一同去上元灯会,而今算来,也过去十余年了。 皇后合了礼策,递给文竹,“昨夜,皇上是因何召了宓才人去乾坤宫?” 文竹接到手中,有些怀疑打探来的消息,“奴婢听说是因御膳房的一碗蒸牛乳。” “蒸牛乳……”皇后扶了扶额头,凝神思索,“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宓才人因吃多了牛乳羹,夜中传太医看诊。”她微微顿住,眼眸眯起,忽而轻笑了声,“皇上竟是连宓才人这般小事都记得。” “倒底是六宫宠妃。” 文竹觑着皇后的脸色,没敢再语。 皇上忙于朝政,怕是六宫嫔妃都记不清,会记得宓才人因多食了牛乳羹而腹痛,可见宓才人有多受宠。 皇后脸色颇淡,倒是没在意这桩小事,前些日子胡部使臣觐见惹皇上震怒,听闻也是与宓才人有关。御前的宫人口风紧,有些事不是皇后该打听的,她便缄默不知,既然皇上都未对宓才人惩治,也轮不到她这个皇后越俎代庖。 槅窗半开,飘进阵阵凉意,皇后手臂搭到案上,指腹轻轻揉捏眉心,“丽妃近日身子病重,吩咐太医,该用的药便给丽妃用上,不必再来请示本宫。” 文竹心头一惊,见娘娘神色有些疲惫,垂首应下,不敢多言。 第167章 丽妃娘娘病重,用药也是理所应当。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伺候的宫人进来,袖中藏了一封信笺,“娘娘,陈宝林有信传进宫。” 皇后扫了眼,眉心拧起,轻嗤一声,“倒是个有本事的。” 离了宫,还有手段往宫里送信。文竹也有些惊诧,娘娘要陈宝林办事,从来都是经过内务府的人,陈宝林也是懂事,没将娘娘供出来。 皇后没理会已经不中用的陈宝林,“不必拿给本宫,阮嫔小产她瞒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已是死罪,本宫再如何想救她,也不过是回天乏术,由她自生自灭吧。” 那日宴席宓才人中途离开,原本她是想借着杨贵嫔腹中打压宓才人,可惜一个个的都不中用。 …… 转眼到了上元节,今岁一切宴礼从简,上元节也只备了有六宫嫔妃和李氏宗室的席位。 明裳早早起身梳妆,今儿她仍旧穿了身素净却不失体面的礼服,梳了朝云髻,鬓边簪墨绿的宝石珠钗,虽看似清简,却皆是皇上所赐,样样贵重,价值连城,六宫能这般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高位嫔妃,倘若位份不高,能装扮如此,便只有靠皇上垂怜宠爱。 明裳得宠将近一年,私库里不知得了多少好东西,想用也用不完。这也便是宠妃的好处了。 经上回皇上提起齐王强娶肃王妾室一事,明裳倒开始好奇,这庸碌的齐王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如今朝堂形式,他竟然也敢与皇上下面的臣子作对。 上元宴设在建章宫东殿,明裳步行而去,刚出了殿门,就遇见也要过去的柳美人。 柳美人自是没给明裳好脸色,但才人的位份在美人之上,柳美人就算心里有气,也得规规矩矩地给明裳做礼。 “宓才人如今今非昔比,只是别得意得太早,日后如何,还未可知呢!” 明裳早摸透了柳美人的心性,空有自傲,仗着已故柳侧妃走到今日,却没那个能走下去的脑子,已是强弩之末。她倒是不急着看柳美人的下场,这永和宫,没了柳美人,也就少了些乐子。 她眉头微微上扬,完全不在意柳美人的冷嘲热讽,她故意道:“柳妹妹说的是,日后姐姐是要小心才是。” “谁是你妹!”柳美人张口驳斥,气得脸色铁青,若非她谨记着自己如今不比当初,这贱人又深得圣宠,眼下还动不得,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明裳含着笑意,“才人位份居美人之上,即便柳美人入宫早我半年,依着宫里规矩,也要称我一声姐姐。”她缓缓放慢了话音,故意去看柳美人的脸色,“难道柳美人敢质疑宫里的规矩?” 柳美人能说什么,论起嘴皮子功夫,她确实比不得这女子。她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宓才人说的是,只是来日方长,宓才人莫要后悔,今日所为。” 明裳微微一笑,眼底却冷淡如水,并无笑意,“那我便擎等着柳美人的,来日方长。” 两人先后出了永和宫,随后,一道湘妃色的人影也踏出了永和宫门,孟静瑶微抿唇,站在宫门在凝神沉思,她今日穿着甚是明丽,丽妃身子愈发不好她甚至害怕丽妃也许撑不过两月了,她初初进宫,都是依赖丽妃的庇护,倘若没了丽妃,她一人在这深宫中,终究有些胆怯。 方才她并未听多久宓才人与柳美人的说话,六宫中嫔妃人心不古,她进了宫更深有体悟,大多嫔妃都是面和心不和,听闻宓才人最初住到永和宫时,有数月未见圣驾,受了颇多柳美人的苦楚。柳美人的性子,在宫中树敌之多,大抵自己都没意识到危机之感。宫中传得纷纷扬扬柳美人毁了容貌,是谁最有可能算计了柳美人。 是与柳美人明面早就撕破脸,针锋相对的徐答应,还是最得宠,又从不显山露水的宓才人。 寒凉的风拂过脸面,孟静瑶裹了裹外氅,只觉得浑身冷意,她忽想起,自己也曾在御花园得罪过宓才人,倘若丽妃真的病重,她日后又该去倚靠谁。 …… 因在宫门耽搁了两刻钟,明裳赶到建章宫,席面上已坐了大半的人,她位份低,倒也不扎眼。张贵人有孕后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宫中的宴席,稍许,柳美人进来,不知安排座位的人有意无意,明裳下面一位就是柳美人。柳美人方才气得不轻,此时连敷衍也懒得敷衍,兀自坐下了身。 这番情形很快落到了一人眼中。 姜嫔轻描淡写得敛下眸子,勾唇浅笑,柳美人这个蠢货,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啊,到了今日,还看不清宫里的情形,怪不得沦落到这般地步。 今儿是上元节,虽一切从简,布置宴席的人却花了心思,每张桌案上都放了一盏精巧玲珑的花灯,形式各样,绘了各种栩栩如生的小物,颇为有趣。 帝后二人坐下席,上元宴开始,皇后便含笑道:“臣妾要照顾宝珠公主分身乏术,丽妃又卧榻重病,上元节席面,幸亏有姜嫔帮衬臣妾。” 姜嫔徐徐起了身子,福礼推辞,“嫔妾不过是照着娘娘往年的筹备,犯水模山,描头画角罢了,皇上、娘娘不嫌弃,嫔妾就已甚是欢喜。” 皇后赞许道:“姜嫔过谦了。”她侧过脸看向上位,“皇上,姜嫔这回是花了心思,每张桌案的花灯都放了灯谜,也为上元宴添了些趣味。” 第168章 高位上,李怀修指腹随意把玩手边的雕龙纹样的墨玉琉璃花灯,掀眼朝姜嫔看去,“你有心了。” 姜嫔柔柔地垂低眉眼,“嫔妾多花些心思,能讨皇上娘娘愉悦,是嫔妾幸事。” 上元宴,姜嫔在御前出尽了风光,自然有人看不过眼,插话出声,“嫔妾觉得这宫灯甚为精巧。”徐答应起了身,含羞带怯地朝上位一望,“今儿上元节,不如皇上就用这灯谜,给嫔妾们一个彩头。” 徐答应解禁后,虽有侍寝,但皇上转头就好似忘了她这个人,全然不像待宓才人那般宠爱,徐答应怎能甘心。上元宴,正是一个入皇上眼的机会,她万不能失了这个机会。 这番话,倒引了众人跃跃欲试,猜灯谜,何尝不是御前得眼的机会。 皇后敛去笑意,先朝徐答应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 姜嫔却也是没料想,徐答应会提这个主意,她对此有些不满,毕竟今儿这上元宴是她一手操办,她自是不愿,旁人抢了她的风光。 殿内静了一瞬,就在徐答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笑得脸都要僵住时,李怀修才慢慢开口,“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放下茶水,微低下头,柔声回道:“臣妾以为,徐答应的提议也正和了姜嫔的一番巧思。” 李怀修点了点头,手指轻叩,招来全福海,“从朕私库中,将那辟寒犀取来,就做了上元宴的彩头。”他微顿了下,视线又移向皇亲一席,丹凤眼中微微眯起,坐姿随意,华贵慵懒,“尔等猜中灯谜,也可得赏。” 辟寒犀是太///祖之时交趾国进贡的极奢之物,色黄如金,暖香袭人,传闻可驱邪祛寒,数百年才得一株,有市无价,皇上竟拿此物做彩头,众人皆是一惊,本无意猜谜的皇亲国戚,此时也有些跃跃欲试。 徐答应彻底傻了眼,她不过是想皇上想起自己,却没想皇上竟拿出如此贵重之物做彩,她心中竟是莫名一慌,可话都说了出来,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过了上元宴。 众人震惊之中,唯有明裳察觉出了异样,齐王强娶北郡王妾室一事,知到的人甚少,毕竟是天家丑闻,也要顾及皇室的颜面,那夜皇上提起齐王一事让她记在了心里,因而便不觉留心,她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朝皇亲一席打量一眼,眸光微动,她总觉方才,皇上虽是与皇亲言谈,看的人,却是坐在首位的齐王。 以齐王庸碌的才能,本不该坐首位,因先帝薨逝,皇室宗亲中年纪大的王侯并未到席,齐王年长,自然而然坐到了首位。 齐王生母是江南名伶歌姬,圣///祖爷当年微服出巡,遇刺时便遭这歌姬所救,可惜男子多情又薄情,圣///祖爷回京后,先料理了刺客,待想起那歌姬时,便寻江南不见这女子。十余年后,他二下江南,偶然再遇,那女子已病榻缠身,没多久撒手人寰,只留下十二岁大的稚子,眉眼肖似圣///祖爷,圣///祖爷大恸,迎稚子回京入宗室祖籍。圣///祖爷将对名伶的愧疚弥补到齐王身上,只可惜齐王庸碌无能,不成气候,倒也恰恰因此,躲过夺嫡祸事,全然身退,至今还稳坐宗亲之位。 而今,齐王年逾五十,蓄长须,姿容飘逸,仿似闲云野鹤的清雅之士,膝下有两子一女,常年不理俗事,在府中把玩书画,修身养性,又无幕僚兵司,任谁也想不出,庸碌闲散的齐王会做出强娶北郡王妾室令人不耻之事。明裳进殿后,就注意到了坐在上位的齐王,旁人出入上元宴,都是着绛紫、牙绯的明丽之色,独独齐王着青碧圆领长袍,清瘦的身形仿似仙风道骨。旁人与他推杯换盏,他也不推辞,风雅和煦,先是敬了皇上一盏清酒,态度顺从,脊背躬得极低,不怪乎皇室两代夺嫡,都不会注意到齐王身上。反而是北郡王年轻气盛,颇有少年意气,知人知面不知心,明裳也不敢轻易定论。 伶人入殿奏乐,宫人在席面一侧,也仿旧古,做曲水流觞的雅趣,只是这曲水换作了琵琶弦乐,乐停,便由那人猜谜饮酒。 有此乐事,不仅是六宫嫔妃,入宴的皇室宗亲,也不禁抚掌以待,兴致勃勃。 琵琶声初时缓缓,忽时一声紧似一声,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接续丝丝缕缕,争鸣若鼓,乍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众人沉寂于弦乐中,不觉那鼓引已到了一人之手。 宫人上前,金锤磕着花灯的边儿一敲,便拿出了里面卷好的灯谜,明裳本意是要看今日的好戏,不想自己也成了戏中一人,她瘪了瘪红唇,不动声色地朝高位的男人嗔去一眼,她可不愿意在人前出这般风头。 旁人未注意到这番情形,坐在明裳身边的柳美人却是看得清楚,她怎不知,什么时候宓才人与皇上的关系竟如此亲近。她再抬眼去看,皇上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宓才人嗔恼的一眼,面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轻勾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大抵除了柳美人,无人会注意到这细微,柳美人气恼地攥紧手心,颇想见宓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她似是好奇,催促着问了一句,“宓才人的灯谜是什么?料想姜嫔做的灯谜的精巧,宓才人猜不出也无妨。” 下面的徐答应笑着掩了掩唇角,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她虽与柳美人不对付,却也她更看不惯深得皇上宠幸的宓才人,在看宓才人出丑这事儿上,她与柳美人难得不谋而合,有了默契。 第169章 明裳淡淡一笑,眼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柳美人,柳美人触及到女子的眼神,心头一跳,眉心微拧了下,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她再想,就见那女子已经移了视线。 女子双瞳剪水,素齿朱唇,秀靥比花娇,施施然福下一礼,软语轻言,“今儿嫔妾既然有幸第一个解谜,不知嫔妾若破了这灯谜,皇上可否赏亲身一个头彩?” “宓才人莫不是答不上来了,才在此拖延。宓才人既然不知谜底,也不必在此多言,免得到最后猜不出,反而失的是自己的脸面。”柳美人最是看不惯宓才人好过,同样住在永和宫,数月前,皇上最宠幸的便是她,怎知宓才人是谁。若非宓才人设计狐媚皇上,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还要被一个答应奚落。 徐答应难得帮柳美人说了句话,“是啊宓才人,既是答不出就不要勉强,老老实实认错,总要强过最后没了体面。” 明裳莞尔,眼眸如春水一般,“两位妹妹急什么,我何时说过自己猜不出这灯谜。何况我在与皇上请旨,皇上还未开口,两位妹妹是要越过皇上吗?” 柳徐二人面色乍然一白,惊慌起了身,战战兢兢地跪到圣前,“皇上明鉴,嫔妾并无此意!” 李怀修看得透彻,让二人起来,并未提责罚,柳美人回到坐席,心口却砰跳不停,她蜷了蜷指尖,眼底露出一丝嫉恨。 这番争执,有谁看不出其中的意思,论起责罚,全凭上位者的心思。她给宓才人挖坑,宓才人又何尝不是施谋于她,为何,只有她要向皇上请罪,皇上却始终对那女子的心机忽视不见。 李怀修并未在意柳徐二人,在他眼中,虽召幸过柳徐,但二人与六宫其他嫔妃并无不同,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李怀修指骨点着琉璃花灯的金龙,后背靠到銮座上,起了兴致,看向那女子,“想要朕给你什么头彩?” 明裳欠身,缓缓而语,“嫔妾幼年在宿阳之时,皇上当年亲征疆北,护北地六州,宿阳百姓无不敬仰感激。嫔妾想为宿阳百姓讨皇上御笔,提书宿阳二字,一来扬我国威,震慑蛮人,二来为宿阳百姓尊崇皇上之心。” 殿内忽然静默,沉寂间,一道鹰隼般的视线在远处女子身上游离打量了一瞬。 齐王垂下眼皮,又是一派仙风道骨。 明裳提的彩头,自然不止于此,曲水灯谜,显然是皇上为齐王而备,她提议于此,更是要齐王知晓,皇上御极两载,大魏民心归向,再有所备,也无法撼动今日局面。 虽是对齐王的警示,然明裳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得那位欢心。毕竟在这后宫里,嫔妃都是要争宠,谁争得过,全凭各自手段。 李怀修眉宇微扬,忽而朗声一笑,“朕准了。” “宓才人既有为国为民之心,朕还有赏。倘若你猜出了手中的灯谜,朕便下旨,册封你从三品贵人之位。” 明裳眸子陡然蹦出了亮光。 六宫嫔妃面色也忽时各异,柳美人嘴角微垂,气得脸都绿了,谁能想到,宓才人假模假样为宿阳百姓请一道御笔,竟也能让自己升了位份! 皇后微抿唇角,眸光轻掠了眼宗亲席位上的齐王,齐王强娶北郡王妾室闹得动静并不大,鲜少有人知晓,她于前朝之事并不敏锐,只是从父亲信中,猜出几分皇上待齐王有所忌惮。纵使她不解此事其中的隐情,也隐隐约约中察觉,宓才人这番话正是说给齐王听。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敢插手皇上前朝之事,皇上难道曾与宓才人提过政务?皇上的乾坤宫,也只有留宓才人侍寝的次数最多。 皇后考量远胜于别的嫔妃,她以前只以为皇上宠爱宓才人,与从前的宠妃并无不同,而今来看,倒是她小瞧了这女子。 明裳抽中的灯谜是打一字。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宫女呈到众人面前,此时已有人露出了然之色,而有人尚且不明所以,心中纳闷,猜测这是何字。 明裳掀起眼眸,美目横波,柔声道:“灯谜的谜底,正是日字。” 姜嫔适时起身,“宓才人聪慧,此灯谜正是日。” 有人这时才露出了然之色。 上元宴继续,明裳注意到,齐王展示自己的谜面时,姜嫔微微蹙起了眉,显然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齐王的谜面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明裳拧眉思索,齐王很快给出了答案,“镜子。” 他略一思忖,往上首銮座的帝王而望,不动声色地捻了捻那张字条。 镜花水月…… 齐王答完灯谜,折低了腰身,恭敬地敬过酒水,坐回席位。 到暮晚,上元宴散去,那株辟寒犀最终落入了一宗室亲王之手。那亲王态度随和自然,玩笑说要拿回去送与妻室,引得别的宗亲调笑打趣,皇室宗亲中,倒少见这般爱妻之人,那亲王也不恼,反而以此自喜,引得命妇中不禁有人颇为艳羡。 到了暮晚,今儿正月十五,圣驾要歇在皇后宫中。 月如银盘,悬于垂幕。 皇后拆了繁琐的发饰,沐浴后,挥退了宫人,走到床榻边坐下,男人倚着身,正垂眸把玩着拇指的玉戒,黑长的眼睫如根根直立,遮挡住了眼底的眸色,叫人看不分明,夫妻十载,或许,皇后从未看得分明。 第170章 她含声,“皇上既已决意册封宓才人贵人位份,臣妾想,宓才人进宫一年,无子封了贵人,难免伤了旧人的心。不如皇上借此,提一提宫人旧人的位份,以昭示皇恩。” 旧人进宫已久,皇上于六宫位份鲜少上心,皇后的顾虑并无不妥,她意思也不止于此,宓才人无子到贵人位份,待她日有孕,更不知凭借圣宠,是否要到妃位。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既有责任主持六宫,也不愿意见六宫有一人太盛。 她需要有人,牵制宓才人的圣宠,而如今来看,尚未有新人选秀,后宫里唯有两人能与宓才人相较,唯有生了景和公主的杨贵嫔,只是杨贵嫔近日来的性子,好似愈发不得这位的喜爱。若非杨家尚有从龙的功绩,又诞下景和公主,怕是早没了这般的底气。杨家已经遭贬,杨贵嫔要是再不醒悟,怕是好日子也要到了头。 李怀修目光低垂,声线平静,“皇后是要为昔日旧人讨一份皇恩,还是认为朕待宓才人的恩赐过重,已有失偏颇。” 皇后脸色微变,倏忽起身跪到地上,“臣妾并无此意。” 李怀修慢慢抬眼,并没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从王府出来的嫔妃跟了朕许久,加封也无妨,只是不必将今日殿中二人算在此内。” 殿中二人有谁,皇后心中很快清楚,便是针对于宓才人的柳徐二人,徐答应是新进宫的人,本就不在此列,倒是柳美人,竟也未借到柳侧妃的情分。 她似有迟疑,温声请示:“还有一人,嫔妾不敢擅做决断。” 李怀修掀起眼皮。 皇后斟酌着,仍是开了口,“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皇上是否也要一同晋一晋位分。” 李怀修面色冷淡,“不必了。” “她如今的性子,尚担不得再高的位分。” 皇后神情微顿,稍许,垂眸应下声。 第055章 丽景轩 柳美人回寝殿后发了好一通火, 殿内用的瓷盏茶具摔了大半,满地狼籍,宫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垂着脑袋, 不敢出声。 伺候柳美人久了的宫人都知晓主子因何事恼火,如今的丽景轩不复从前, 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风光正盛,而自家主子去御前几回, 竟也不见皇上一面,可见是愈发落魄。宫人心底哀凄,有心人已经开始琢磨寻一个新的主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有宓才人在, 跟着柳美人, 怕是再也出不了头了。 柳美人心口起伏不平,攥紧了鬓边拆下的珠翠,越想越气, 反手掷到地上, “彩芸!” 殿内前面跪着的女子,乍然一顿,那女子梳着寻常的宫人发髻,颊边却敷了厚重的脂粉,又用挽起的黑发做掩, 远远看着与寻常人无异,倘若走近了拨开掩盖的黑发, 便会骤然一惊。少女原本细腻的嫉妒布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丽景轩中,最先跟随柳美人入宫的婢女因玲珑貌美,生了别的心思,柳美人发觉后,便是交给彩芸,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在这宫里,想要一个奴才消失,法子实在太多。 彩芸做了柳美人最亲近的大宫女,仗着近身服侍主子,常日便欺压下面的宫人,跋扈过人。 彩芸知道,宓才人未存好心,她也更痛恨柳美人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对柳美人忠心耿耿,柳美人说将她打发,就将她打发了,她脸上这道疤,刚落下的时候,她哭着去求柳美人请太医帮她诊治,柳美人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叫她滚开,免得沾染了晦气。她在柳美人眼里,许是连狗都不如。更何况,顺湘苑的宓才人得宠日盛,又与柳美人不对付,柳美人在这宫里,也剩不下多少好日子。 彩芸恭敬地上前,敛去眼底怨色,劝道:“主子何必动怒,宓才人倘若真的得宠,圣驾今夜也不会去了坤宁宫。” “皇上今夜要去那个宓才人那儿还得了!”柳美人横眉竖目,瞪她一眼,“逢上十五,宓才人再受宠,也不能让皇上乱了祖宗规矩!” 彩芸低着头,意有所指,“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些人恃宠而骄,皇后娘娘总要去管教一二。” 柳美人倏忽哑声,眸子微眯了眯,盯着面前恭敬无比的彩芸,忽而嘴角勾起,“你去外殿这么久,长进了不少。” 彩芸轻声道:“奴婢都是一心为了主子。” 这番话,给柳美人提了个醒,今儿是皇上宿在坤宁宫,倘若顺湘苑闹起来,宓才人恃宠而骄,勾去了皇上,皇后娘娘能不恼吗。皇上明面不说,也心知肚明,慢慢也就生出了厌烦。 柳美人一想到宓才人遭皇上不喜,六宫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就心生痛快。 她正要吩咐彩芸去办这件事,扫了眼彩芸脸上的疤,不觉拧起眉,便招来地上跪着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彩芸将柳美人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愈发心寒。 那宫女自是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听了吩咐,便匆匆出去传话。 柳美人洋洋自得,对着妆镜轻挑唇角,“宓才人,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第171章 “梳妆吧,去瞧瞧宓才人身子可还爽利,” 彩芸应了声是,她顿了下,似是记起什么,迟疑道:“奴婢还有一事。” “昨日上元宴,正是妙清当值,有人看到徐答应宫里的人与妙清说了几句话,却不知是什么,只是那妙清看起来极为感激。” 柳美人得意的表情僵硬住,慢慢变得扭曲,“好你个徐答应,果然是你暗害于我!” “待收拾了宓才人,我再来收拾你!” 明黄跳动的烛火中,彩芸轻敛下眼,熟稔地为柳美人簪好发间的珠翠钗环。 …… 天幕沉沉,月银如雪。 这夜辛柳当值,她捧着烛台,待散了夹袄的寒气,掀帘进殿。 明裳里着衾衣,外披雪白的狐裘,倚着镶花引枕,随意翻去一页手中的话本子。 殿内换了新的烛火,明亮些,明裳揉揉发酸的眼睛,随意瞧了外面一眼。 “人过来了吗?” 辛柳将明裳抱着的暖炉换了,俯下身整理微乱的弹花锦被,笑道:“主子且放心,辛小五已偷偷去看,柳美人沉不住气,大约不到半刻就到咱们这儿了。” 这夜也是彩芸临时给明裳递的信儿,明裳并无准备,她并不喜旁人擅作主张,彩芸自作聪明,给了她一张投名状,却不知这番行事,已让明裳敲定了心思,即便保住彩芸,也不会将她留在宫里。 如辛柳料想,没到半刻钟,殿外就传进了通禀,柳美人完全不复上元宴待明裳那般的刁难,反而先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态度极佳,“倒是巧了,宓才人这么晚竟还未安置。” 她眼眸轻转,也不让明裳说话,继而叹息一声,“宓才人上元宴得皇上加赞,料想此时是在想着皇上吧。今儿十五,皇上要宿在皇后娘娘宫中,是历来的规矩,宓才人虽得皇上赞赏,升了位份,也得知道规矩,便是委屈些,也不能让旁人说了闲话。免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宓才人恃宠而骄,敢打皇后娘娘脸面呢!” 柳美人一番话,看似安抚,实则处处给明裳,嘴上说不是恃宠而骄,实则就是在说明裳恃宠而骄。 明裳看破不说破,便也陪她演戏,弯月般的眸子期期艾艾,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她故意撑起精神,似是一头雾水,微蹙眉,狐疑开口,“柳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宴席吃多了酒水,眼下睡不着,便翻出几本书看看罢了。倒是柳美人,夜半三更,来我这顺湘苑做甚?” 柳美人一瞧明裳强装出的模样,心下拐了个弯儿,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这宓才人当真惦记着皇上,夜已至深,谁会无事翻看闲书,宓才人在坤宁宫看似懂事乖觉,原是装出来的。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省了功夫。 柳美人福至心灵,捏着帕子掩了掩得意上扬的唇角。 那厢坤宁宫熄了宫灯,殿内的主子已然歇了,全福海在廊下打着瞌睡,耳边忽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守门的小太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全公公……” 全福海瞌睡尽无,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一个拂尘打到那小太监后颈,揪着人离来槅门,压低声线斥道:“皇上娘娘都歇下了,发生什么事,动静闹得这么大,扰了皇上娘娘安寝,脑袋不想要了!” 那小太监也吓得不轻,缩缩脖子,被这么一说,腿都有些发软。今夜御前伺候到他轮值,夜色已深,他守着殿门本是要睡了,就听见坤宁宫外有宫女似有急事要擅闯坤宁宫,被坤宁宫的人拦到了外面,他细听一耳朵,竟事关宓才人。小太监回忆近日宓才人的圣宠,犹豫下还是回来通禀。 全福海听得一愣神,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可思议地问道:“当真没听错?是宓才人要请皇上过去?” 那宫女不止提了一遍宓才人,小太监怎么会听错,“奴才听得真真的!确实是顺湘苑的宓才人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去!” “今夜皇上可是歇在皇后娘娘这儿啊。”全福海嘴里嘀咕,疑惑不解,完全不知道宓才人这是唱的哪出戏,换作是别的嫔妃,他倒是可以理解后宫主子们争宠的手段,但今夜伴驾的可是皇后娘娘,皇上再宠着宓才人,也不可能不顾及皇后娘娘的脸面,得罪了皇后娘娘,宓才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小太监一脸迟疑,“大公公,奴才可还要禀告皇上?” 全福海没好气地甩拂尘打他后颈,“今儿你就不该听这么一遭!” 糊涂东西,该听得不听,不该听得还不知道装傻充愣,既被皇后娘娘宫中人拦下了,便由着去,总归不是他们这些御前伺候人的错,偏生长了一双没用的耳朵,招惹祸事! 全福海本意是将这桩事瞒下,今夜也能安然过去,谁知那小宫女闹得动静大,扰了合宫不安宁。 内殿掌上宫灯的光亮,全福海不得已,硬着头皮低声传话。 寝殿内,李怀修坐在床榻边,指腹揉着太阳穴,闻言,眉心轻跳了两下,微淡地掀起眼皮,“宓才人?” 全福海脸都要僵硬住了,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他对皇上的喜好也有几分了解,那些夜中为争宠借着生病的由头请皇上过去的嫔妃,有几个能落下好下场。他确实也没想到,宓才人会做这种让皇上不喜的事。 第172章 他干巴巴地垂低下头,呼吸都放轻,“奴才确没听错,是宓才人忽然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后拂去垂在肩头的青丝,思量中无意抬眼,看清了男人的脸色,她指尖微动,顺从了李怀修的心意,“宓才人素来懂事,料想今夜确实身子极为不适,不如皇上过去看看,也好安心。” 圣驾深夜去了顺湘苑,文竹扶着皇后到坤宁宫门恭送了圣驾,夜风寒凉,文竹整理着皇后的披风,心中不解,“宓才人身子当真不适,应去太医院请太医才是,奴婢未听闻顺湘苑前去太医院的动静,倒是先来请了皇上,大抵也不是真的有恙,娘娘何必忍让,轻易遂了宓才人的意愿。” 六宫嫔妃争宠,用身子不适截宠的由头实在多如牛毛,文竹不信宓才人是真的不舒服,今儿十五,宓才人大抵就是借着上元宴出了风头,恃宠而骄,打皇后娘娘的脸面,她这时对宓才人是有厌恶,本以为宓才人虽有宠,却乖觉,如今来看,也不过如此,与后宫嫔妃并无不同。 皇后淡淡摇头,并不赞同文竹的话。 夜风太凉,吹得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文竹面生担忧,皇后无妨地拂了拂手,她压下喉中的痒意,轻笑道:“宓才人有意无意,皇上自有分辨,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何况,她看得出来,皇上今夜,心思并不在坤宁宫,她知礼守节,反而能落个贤良大方的名声,皇上近日待她的不满也会消去许多。 不过,宓才人那般聪慧,能闹出今夜的事儿,她倒看不清了,这其中,是有何缘由。 …… 月明星稀,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唱一声,“皇上驾到——” 柳美人落后宓才人一步,她紧着手心,待见到圣驾,福了身子做礼。 见到柳美人也在顺湘苑,全福海先是愣了一下,几度没反应过来,若非宓才人也在这,他都怀疑是否进错了殿内,转念一想,宓才人请皇上过来,柳美人能在这等着圣驾,也无可厚非。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看见了屈膝做礼,规规矩矩的女子,大抵是在寒风里吹得脸色发白,裹着厚实的绣花镶金丝斗篷,除去冻得发白的脸蛋,看不出半分不适。 他淡淡移开眼,才看见了旁边一同跪着的人,柳美人嫡亲姐姐是他在潜邸时已故的柳侧妃,柳侧妃性子柔软,于皇后丽妃一同入府,性子最为乖觉,因她从不生事端有几分垂怜,只可惜因党派相争,受到牵连,有孕后到寺庙祈福,车马受到惊吓,不甚小产,他赶去时只听到柳侧妃抓着他的衣袖,要他救下这个孩子,然天不遂人愿。念在与柳侧妃的情分,他御极后,由柳家又送进一女,念其是柳侧妃嫡亲姊妹,他给了她名分地位,但二人终究不同。 李怀修推了下扳指,让两人起来。 明裳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眼神疑惑,“夜色这般晚,皇上不在皇后娘娘宫中,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眼眸微眯,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忙上前道:“宓才人遣人到坤宁宫传话,说主子身子不适,请皇上过来看看。” 明裳讶异,“嫔妾身子不适,大可传太医,为何要皇上深夜来这一趟。” 见时机已到,柳美人神色惊慌,涂染了膏脂的红唇抖了抖,抢声道:“宓才人,分明是你与嫔妾说自己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来,嫔妾照着您的话做了,怎么宓才人此时却要装起傻,置嫔妾于何地啊!” 全福海伺候在侧,惊得目瞪口呆。 “柳美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殿内正看着书,你便忽然要见我,现下怎么变成我指使你了?我要请皇上过来,何必要你去请?”明裳转过脸,十分委屈,美眸盈盈如水,委屈巴巴望着眼前的男人,“皇上明鉴,嫔妾要柳美人去请皇上,哪能把皇上请得来。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嫔妾宫里的人,嫔妾何曾找过柳美人,又何曾说过自己身子不适?” 李怀修一噎,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训斥她什么。 倒是柳美人听见这番话,气得都要呕出血,宓才人的意思不是明晃晃地说自己不如她得宠!柳美人羞恼至极,想到今日这戏她还是要做下去,她一脸错愕,难以置信,气恼不像是装出来的,“宓才人宫中的人听的自然都是宓才人的话,怎会问出结果?” 柳美人悲恸哭诉,“皇上,定是宓才人计较上元宴嫔妾失言,折损了她的脸面,才有心算计嫔妾。嫔妾与宓才人同住一宫,宓才人位份又高于嫔妾,宓才人遣人这时候让嫔妾来顺湘苑,嫔妾本也有所疑。直到宓才人得寸进尺,竟假意染病,威胁嫔妾命人前去坤宁宫传话,嫔妾若是不做,宓才人便要去御前,告嫔妾下毒加害她,结果嫔妾为宓才人请来皇上,宓才人却是自己全然不知情,反咬嫔妾一口,嫔妾实在委屈啊!” 柳美人编得一套好说辞,叫明裳都叹为观止,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光,旁人看时,只见她死咬着唇,泪眼盈盈地抹着眼角,似是叫柳美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怀修多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罢了,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 第173章 柳美人眼底一喜,她本就不指望皇上彻查此事,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哪有心力耗费在这种小事上。她要的,不过是皇上慢慢觉得宓才人恃宠生娇,厌恶了宓才人,也要让皇后知道宓才人得宠后是何等放肆。明日流言就会纷纷扬扬,宓才人是如何倚仗圣宠,敢深更半夜,从皇后宫中请走皇上。流言多了,最后也就成了事实,谁会在乎那所谓的真相。 可惜事实并不如柳美人所愿,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吩咐道:“将传话的宫人押进慎刑司,朕明日要知道,倒底是谁让她到坤宁宫寻朕。”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得柳美人措手不及,柳美人脸色陡然大变,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深究至此。 “皇上,那宫女是嫔妾宫中的人,宓才人当着嫔妾的面指了那宫女去坤宁宫,焉知不是要嫁祸嫔妾。” 见柳美人如此情急,全福海心里立马透亮,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深更半夜披霜过来,换作是谁都要不耐烦,他顺着皇上的心意,赶紧结束了这事儿,“美人主子放心,慎刑司刑法严苛,谁进去都要把真相吐个清楚,万万不能冤枉了美人主子的!” 柳美人此时倒希望能冤枉了她,偏生,是她指使的那小宫女,她怎会想到,皇上一句都不审问,就把人关进慎刑司了。柳美人狠狠攥紧了衣袖,压制住心底的惊慌,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何故深夜给自己找罪受。 那小宫女听闻自己要进慎刑司,吓得两股颤颤,双腿酸软,跌撞着跪到圣前,泪水吓得扑簌簌流下来,砰砰叩头,“求皇上饶过奴婢吧,不干奴婢的事啊!奴婢只是遵了主子的吩咐前去传话,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全福海没让小宫女把话说完,往后递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堵住小宫女的嘴巴,把人架出了顺湘苑,小宫女瞪大眼睛不停挣扎,双腿划过青砖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现下这般情况,谁算计的一目了然,这般晚了,皇上压根儿也不想再掰扯这些杂事。 柳美人见小宫女被拖走的惨状,心头一颤,难得聪明一回,没再辩驳,她扶着宫人的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屈膝福身,“嫔妾告退。” 柳美人这一招实在不够聪明,大抵是以为皇上深夜过来,猜准了是宓才人恃宠而骄,因宓才人上元宴得一番言语,即便不会惩治,心里也留下个疙瘩。看似遗漏重重,实则有几分胜算。可惜了,皇上今夜偏偏计较起来。 待闲杂人等都走了,李怀修才露出几分情绪,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明裳眸子泪光闪闪,“皇上这样看着嫔妾做甚?嫔妾才最是委屈,皇上深夜来嫔妾这,皇后娘娘心里不知如何觉得嫔妾没规矩!” “这话你也敢说!”李怀修沉着脸斥了一句,见她脸蛋发白,鼻尖冻得通红,薄唇微抿,拂袖进了内殿。 全福海眼瞧着两位主子进去,那坤宁宫传话的小太监巴巴凑过来,摸不着头脑,“大公公,皇上今夜可还要回坤宁宫?” 这小太监蠢笨不堪,也不知怎么进的乾坤宫,全福海记住了这人,明儿个回了御前,赶紧把人换了,免得给皇上碍眼,办错了事还要他顶着。 全福海一拂尘打回去,“主子们的事儿,不该问的就闭紧了嘴,小心哪天脑袋掉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 宫灯晃着晕红的光亮,摇摇曳曳的映出男人深沉的脸色,李怀修倚着窄榻,指腹一下一下推着雕镂云纹的白玉扳指,手边放了一盏温水,那只柔荑捧着瓷釉的杯口,细细柔柔,“夜深不宜饮茶,嫔妾吩咐宫人煮的温水,皇上喝下驱驱寒气。” 女子的声音也柔,又柔又娇。 李怀修接了瓷盏,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边缘,黑长的眼睫掀起,轻嗤了一声。 今夜这事儿她若是不知道,又怎会任由柳美人深夜到顺湘苑。这女子心性聪敏,即便非她有意设计,在他来之前,她必也察觉出了不对。 李怀修没去看女子的脸色,垂眸,抿了口手中的温水。 他看得清楚,只是懒于分辨计较。 明裳确实有些心虚,但她也不觉自己有错,彩芸递信之前,她也不知柳美人深更半夜还想着算计自己。 皇上已经对她起疑,明裳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不会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只会让男人生厌,最好的法子,便是半真半假,七分真三分假。 明裳满脸无辜,轻咬了两下唇瓣,支支吾吾地开口,“柳美人深夜到嫔妾宫里,嫔妾确实察觉到了不对,一面托住人,一面遣宫人打探,很快便知道,柳美人竟然去坤宁宫请了皇上,所以……” 李怀修眼皮子抽了抽,“所以你将计就计,也不告知朕真相,由着旁人骗朕过来?” 明裳红着脸,极快争辩道:“嫔妾可没有骗皇上过来,犯下欺君之罪的是柳美人,皇上要降罪尽管去惩治柳美人。嫔妾怎敢得罪皇后娘娘,只是嫔妾再让人拦住那宫人,已然是来不及了。” 李怀修眸色深深,盯着她,冷“呵”了声,“是来不及,还是你自己也想借着柳美人的由头让朕过来?” 第174章 这女子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倒是大胆,不知道他最忌讳后宫争风吃醋,为争宠不择手段,她倒是也敢。 诚然,明裳确实藏了这么点儿小心思,上元宴,她误打误撞哄得龙心大悦,自然也想在私下中表现心意,讨一讨这位的欢心。因今夜是十五,她可不愿意得罪皇后,柳美人既抢着给她背锅,她自然乐得收下了,这位心里清楚,仍给她做主查明实情,可见是没真的恼她。 晕红的光照着女子的面颊,大抵是知晓他今夜会来,妆容虽未加修饰,却也藏了几分心机。鬓发间只斜簪着一只海棠步摇,长发披散,未施粉黛,两耳却挂了一对儿小巧精致梨花耳坠,随着女子的动作,荡来荡去。 明裳被看穿了心思,便大大方方地承认,精致的小脸往前一凑,眸子眨巴眨巴,叫人心猿意马。 李怀修下意识拨了下拇指的白玉扳指。 女子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理直气壮,“皇上既然知道,还来嫔妾这做什么?” 闻言,殿内寂了一寂。 男人的那张脸瞬间黑如锅底,怒色骤现,他来她这儿,自然是给她脸面,倘若他转身就走,明日宫里要怎么议论于她,他为她考量,她倒好,竟还敢招惹他生气。 不待他发火,那女子又蝴蝶般地扑到他怀里,柔荑去握他的手,抚她脸蛋,娇软的肌肤嫩得跟豆腐似的。两瓣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分明胆大包天,偏生这张脸讨喜得紧。 “好嘛,嫔妾确实藏着私心,嫔妾想皇上了,想要皇上来嫔妾这儿。” “皇上责罚嫔妾吧。” “大不了嫔妾就挨一顿板子好了。” 她美目弯弯,微微娇喘,一颦一笑,千姿百媚,看得人心神荡漾。 李怀修微拧眉,一时竟不知是该训斥这个没个规矩的女子,还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耍这个小性子。 他伸手捏住了女子的脸蛋,指腹摩挲,“这么想要朕赏你板子?” “嗯?” 男人尾音上量,眼神似是在琢磨要打她几板子才好。 明裳见男人当了真,美眸霎时瞪圆,惊恐地咬紧唇珠,滑腻雪白的脸蛋活像一颗剥了颗的荔枝,水灵灵的诱人,那只小手扯了扯李怀修的衣袖,盈盈如月,“嫔妾……嫔妾说着玩的,嫔妾怕疼,皇上要责罚嫔妾,换个法子吧。” 李怀修嘴角微勾,松了手,轻嗤,“不疼还算作责罚?” 明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算的,算的……” 那双盈盈泪目,似是真的怕他一个动怒把她拖出去打板子。 李怀修忍俊不禁,一时竟觉得这女子实在可爱。 男人故作严肃状,板着脸,狠狠又捏了一把那张触感滑腻的脸蛋,淡声,“罢了,今日责罚朕姑且留着,来日一起同你再算。” 明裳见李怀修不再计较,便放松下来,悠哉悠哉地窝到了男人怀里,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让男人在心里给她攒这么一个账本,于是又抬起头来,巴巴地望向面前的人,肌肤如玉,面庞似雪,她蹭蹭身子,主动献上两个甜香的吻,软磨硬泡,嗔怨撒娇。 很是不知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李怀修又气又好笑,终于被磨得没了脾气,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同这素来没规矩的女子计较什么。 寝殿熄了灯,候在殿外的全福海方才安心,知晓今夜这事儿在宓才人这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待明日那小宫女吐了实情,皇上会如何处置柳美人。 翌日一早,全福海眼瞧着天色大亮,听不见内殿有唤人的动静,今儿还有早朝,皇上素来克己,从未疏慵过,他思来想去,还是顶着一头冷汗,要进殿唤声伺候。正走到屏风处,竖耳便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声,全福海老脸一红,立马停了步子,冲后面要伺候的宫人一抬手,悄无声息避了出去。 这种事伺候过历代皇帝的奴才大多都经历过,但全福海跟了皇上这么久,却是头一回,当真是愣了一下,他抹了把额头凉汗,幸好,还留着心,脑袋还在。 洒金描花的衾被覆住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双颊透着绯意,红唇细细轻喘。昨夜歇得太晚,两人都有些倦怠,明裳沾了枕便睡去,这会儿还未完全清醒,便叫捞着不放了。 仿似还有没完没了的势头,明裳彻底清醒。 眸子睁开,泪眼婆娑,话音儿也有些接不上,“皇……皇上今儿不是有早朝吗?” 李怀修下颌绷紧,没答她,他掠了眼透进微熹的白光,宽大的手掌牢牢钳住了那段玲珑腰身,黑目沉沉,犹如草原虎豹,锰裂至极。 寝殿终于传了宫人伺候,换上那身矜贵威严的朝服冠冕,便仿如与方才窗笫间醉心掌控,肆意驰骋的登徒子判若两人。 李怀修理了理衣袖,掠了眼垂低的帷幔,难得大发善心,撩起衣摆坐到床榻边,那女子昏昏沉沉,不知醒是未醒,喘息微微近无,婆娑泪眼可怜无比,李怀修目光向下,觑到腕间的嫣红,黑眸柔和了许多。 昨夜虽歇得迟,但李怀修一向守己,到了时辰便睁了眼,只是那时这女子蜷缩在他怀里,入目便是遮掩不住多少的衾衣,情动之下,便失了分寸。 第175章 李怀修不得不承认,他贪恋极了这女子的身子,但他是帝王,忌讳情欲,也最忌讳贪恋,几度要将人扔出去,又几度对她轻拿轻放。 他犹疑不定。 偏生,这缠人的小妖精,愚钝懵懂,一无所知。 念此,他拧起眉,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明裳毫不知男人心思,半梦半醒中,翻过身迷迷糊糊地催促,“皇上快些去早朝吧,免得误了时辰,都是嫔妾的不是了……” 李怀修微怔,忍不住失笑,心头那抹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 “朕下了朝,便叫人传旨,册封你贵人之位。”见这女子睁开眸子,水洗般的眼珠地晶亮粲然地望向他,脸蛋酡红的情韵犹在,李怀修心头蓦地一软,指腹摩挲两下那张小脸,不由自主道:“待你怀了身子,朕便晋封你妃位,如何?” 第056章 待圣驾离开, 明裳怔怔地坐在床榻里,尚沉浸在男人方才落下的承诺中未回过神,哪还有半分睡意。她垂下眸子, 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轻轻叹息一声。 全福海等了许久,可算是把皇上等出来了, 再不出永和宫,皇上便是要上位以来,破天荒地迟了早朝。 圣旨传下六宫, 不止明裳一人,凡是潜邸时的旧人,都升了一阶,张贵人有孕后已升过位份,便暂且压下, 大抵是生产后再行擢升, 令六宫惊讶的, 是这回晋升,皇上并未念及柳侧妃的情分,提柳美人的位份。 柳美人气得眼圈都红了, 上元宴, 她摆明了是要看宓才人出丑,定是宓才人夜中与皇上告状,皇上才忽略了她。偏生祸不单行,慎刑司审讯了一夜,那小宫女哪守得住, 将她指使的事全吐了出来,继六宫擢升圣旨之后, 丽景轩很快迎来了降位圣旨,柳美人降为正五品的柳常在。 原是旁人升了位份,如今,她就要沦为宫中笑柄!先是惹恼了皇上,又得罪了皇后,竟是为给宓才人争宠!待她清醒过来,才知昨夜有多愚蠢,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看她笑话! 柳美人面色发白地接了圣旨,待传旨太监离开,她转身猛地甩了彩芸一掌,“蠢货!” 早在事败那一刻,彩芸就料想到了主子定会朝她发泄怒火,宫里的奴才不过是主子身边一条狗,再得主子信任,也会有挨打挨骂的一日。 彩芸遮掩掉眼底的怨怼冷意,扑通跪下身,“主子息怒!” “蠢笨如猪,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柳美人抚住起伏的胸口,眸色阴狠,早知今日,她就该把这蠢货也打发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柳美人心念一动,她厌烦地扫了眼跪着的彩芸,轻描淡写地吩咐,“昨夜之事,是本主受了这贱婢蒙害,将这贱婢押去慎刑司,与清儿一同发落。” 清儿就是昨夜去坤宁宫传话的宫女,替主子顶了罪,哪会有活路。 伺候的宫人心底唏嘘,噤若寒蝉,彩芸怔然大惊,没想到柳美人竟如此绝情,倾时冷汗涔涔,她抹掉眼泪,哭爬着到柳美人脚边,“主子息怒,奴婢全是为了主子着想,奴婢……” 柳美人已是懒得听彩芸废话。 眼见小太监就要上前把人押出去,彩芸绞尽脑汁,她看出柳美人是真下了狠心,倘若她被柳美人赶出了丽景轩,对宓才人也等同于没了用,又怎会救她。此时必要想出一个法子,她扯着柳美人的裙裾,口中不住吞咽,眼珠转动,忽地灵光一闪,“主子……奴婢有法子替主子一同除掉宓才人和徐答应!” …… 景平宫 皇上此次下召大封六宫,所册封的嫔妃也只是宫中那些从潜邸跟随,许久未提位份的旧人。姜嫔前不久才升了嫔妃,并不在此次的册封之列。 昨儿内务府新送了一批缎子,做开春儿的薄衣,姜嫔虽膝下无子,手段却是厉害,跟随皇上在潜邸时就知晓栽培自己的人手,因而内务府她也留着人,没人敢小觑了这位姜嫔主子,送来的缎子虽不是给宠妃那般极好,也是华丽慵贵。 姜嫔低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抚过绸缎娟秀的兰花,轻啧道:“宫里的绣娘绣活儿是愈发的精细了,瞧瞧这兰花绣的,好似穿在本宫身上,真像穿了朵花儿似的!” 内殿里炭盆未撤,上好的银丝炭不时发出两声哔啵的轻响,青书沏上茶水,低头道:“年前皇后娘娘提拔内务府主事高陵诠做了内务府主管,奴婢听闻,内务府今年送去永和宫丽景轩的缎子没有顺湘苑三成多,都是些寻常的回文锦,不及顺湘苑的软烟罗,妆花缎。” “皇后提上来的人,倒是会办事。”姜嫔挑了下眉梢,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上元宴上,柳美人也叫我们看了出好戏。” 姜嫔娟帕掩唇,柳侧妃在时有多温柔聪慧,柳美人就有多蠢笨不堪,这柳家是怎么教养的姑娘,平白养出两个性子。柳美人聪明点,也该知道,宓贵人正得圣宠,如张贵人那般依附交好,还能分到些许的好处,至少犯了错,也有人说个话。她哪来这么大的底气敢跟皇上正宠着的人叫板,全凭皇上待柳侧妃的情谊么?可真是可笑。 提到柳美人,姜嫔顿了顿,“前夜那事儿打听清楚了吗?” 第176章 前夜十五,圣驾应在皇后宫中,却听闻深夜,宓贵人身子不适,请了皇上过去。 姜嫔却不觉得,宓贵人是那般恃宠而骄,敢打皇后脸面的人。 前夜那事儿动静闹得不小,不止景平宫,六宫都在观望,本以为翌日问安,皇后不会给宓贵人好脸色,不想皇后态度温和,竟还关心宓贵人身子可否好得利索了,倘若仍是不妥,不必过去问安,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宓贵人从坤宁宫把皇上请走,皇后娘娘竟没半分不悦? 青书回忆打探出的消息,轻声斟酌,“奴婢尚没查出什么,只是寻到当夜当值的宫人,听闻夜中到坤宁宫传话的是柳美人宫里的人,那宫女也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连夜发落去了慎刑司。最奇怪的是,宓贵人称病,竟装也不装,并未去太医院请太医,” “奴婢本该早些通禀主子,只是此事存疑,奴婢便又叫了慎刑司的人偷偷打听。” 闻言,姜嫔略微一想,便已有几分了然。她面露嘲讽,无比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蠢啊!本宫见惯了后宫争宠的手段,还未见过这么蠢的!” 青书伺候姜嫔多年,略有猜出了主子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才是不敢相信那个猜测,柳美人竟为了明面让宓贵人得罪皇后娘娘,而亲自遣人到坤宁宫传话,给宓贵人截宠,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坐的久了,姜嫔起了身子,怀中抱着暖炉闲散走了两步,语调散漫轻柔,“不必再打探了,皇上既然只让咱们看到这些,知道多了徒惹人生厌。” 半遮半掩,才更让人觉出蹊跷。 能从坤宁宫请得动皇上,也要看那人在皇上心中有多少份量,只是可怜了柳美人,吃力不讨好,平白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姜嫔重新靠回软榻,父亲得力,年宴还得了皇上一回夸赞,母家一体,姜嫔也与有荣焉。六宫争斗不休,这时候安安稳稳的,也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她心里有自知之明,皇上召幸于她不过是念在她母家得力,姜嫔心里倒不见伤感,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靠容色分来的圣宠,她更喜欢利益相交。 君臣夫妻,先君臣,后才是夫妻,更何况除了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妃嫔也只是妾室,连妻都算不上。 “吩咐御膳房晌午炖上鸽子汤,精细着,要合皇上的口味,别马虎了。” 青书诧异,主子知晓皇上不喜后宫嫔妃去乾坤宫,可是鲜少到御前。 她不敢多问,垂下头应声。 …… 晌午时候,李怀修批阅了摞积的奏折,撂下笔,全福海从殿外进来,低声通禀,“皇上,姜嫔娘娘求见。” 六宫嫔妃,虽常借着送羹汤的由头到御前争宠,不妨也有那么几个嫔妃鲜少做这种事,姜嫔就是其中之一,今日瞧见姜嫔过来,全福海也是十分诧异,念着姜嫔父亲眼下做的功绩,正得皇上重用,全福海没像对别的主子那般大意,恭恭敬敬福了身,回殿传话。 姜嫔没等多久,就被传召进殿。 内殿里烧着地龙,已过凛冬,忽而已经撤了炭盆。这是大魏皇室先祖定下的规矩,太///祖爷打下江山不易,告诫后世克勤克俭,忧盛危明,切不可耽溺享乐,在这处政的内殿撤掉炭盆,也是于己的警醒。然这未成条例的规矩,也不必拘泥遵守,譬如先帝爷,除去选秀入宫的嫔妃,微服巡游也会搜罗各地适龄貌美女子,便是在位二十余年六宫的用度就何其的奢靡。 姜嫔垂眼走到殿中,屈膝柔柔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今日到御前,确实无甚要紧事,有了母家倚仗,姜嫔如今的圣宠虽不及宓贵人,也足以叫旁人艳羡。今日来这一趟,一则皇上确实有些日子没去她宫里,二则自然是做给六宫人看。她知晓皇上清楚她的意思,也会给她这个脸面。 姜嫔送过羹汤,并未能留在御前多久,就出了乾坤宫,短短的两刻钟,已让六宫那些眼睛嫉妒。毕竟,皇上处事的正殿,也没有几人能真正进去过。 送走了姜嫔,到了午膳的时辰,那蛊羹汤还在御案上摆着,调羹都未用过,李怀修淡淡扫了眼,吩咐全福海拿下去赏了。全福海意料之中,后宫主子送的汤水,不管合不合皇上的口味,皇上都不会用,能让姜嫔送到这御案上,就已是天恩。 全福海手中的鸽子汤还没等端下去,殿外小太监神色惊慌地进来跪身禀话,“皇上,景和公主的乳母吃了徐答应的糕点,突然暴毙身亡了!” …… 景平宫是六宫中除却冷宫最为僻静的宫所,姜嫔并没乘仪仗,经过永和宫的宫门,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去,守门的小太监躬身做礼,永和宫因偏殿的主子受宠,洒扫的宫人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日日擦拭永和宫的匾额,落锁的朱漆也涂染得鲜亮,见不到分毫灰尘。 青书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停住,主子与宓贵人少有交集,如今杨贵嫔诞下公主,宫里两个受宠的嫔妃早有对上的一日,这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作壁上观,止步观望,她相信主子也清楚,只是不解,主子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明裳方从张贵人宫中回来,拐过宫廊,抬眼瞧见姜嫔正站在自己宫门前望着出神,明裳顿了下脚步,狐疑地瞧了辛柳一眼,辛柳也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第177章 姜嫔自从升了嫔位,较从前话少了许多,倒像了一宫主位。 那厢主仆二人也看到明裳,姜嫔微微一笑,明裳屈膝做下一礼。 “本宫是在想贸然进永和宫是否唐突了宓妹妹,不想宓妹妹竟才从外面回殿,正是赶巧了。” 明裳不明姜嫔的来意,六宫中,姜嫔虽不得圣宠,却全然不同面上表现出的默默无闻,明裳从见到姜嫔的第一眼,就知这人不能相交,故而始终敬而远之。 “不知姜嫔娘娘寻嫔妾何事?” 姜嫔不过从乾坤宫出来,经过永和宫这条宫道,说起来并无要紧事。上元宴得第二日宓才人就册封了贵人,短短一年内,母家没有功绩,又是寒门出身,尚未有皇嗣就到了从三品的位份,这位宓贵人也是让皇上破例颇多。 相比起来,仪仗着母家从龙之功的杨贵嫔,在宓贵人这儿反倒不值一提。倘若没有一个世家大族的身份,杨贵嫔焉能做到今日的位子,还敢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晌午日头高悬,暖和的日光拂过廊檐碧色的琉璃砖瓦,女子大抵是畏寒,裹着厚实的白狐裘,兜帽罩住了小半张脸,明眸雪面,素霞粲然,招眼喜人得紧。 姜嫔眸色黯然些许,她浮唇道:“许久未与宓妹妹说些体己话,不免生疏了。” 说些体己话?她与姜嫔原本很熟吗? 她正欲说话拒了姜嫔,这时间,远处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粗使宫女匆匆跑过来,那宫女跑得慌乱,鬓边的簪花甩到地上,隔几步将要到永和宫前,脚下绊到裙摆,趔趄着跌了一跤,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子磨破,她挣扎着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终于跑到了明裳跟前,抖着身子扑通跪下来,惊惧不定地哭求道:“求宓贵人救救奴婢!” …… 徐答应发白着脸色跪在地上,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她虽自信与此事毫无干系,她怎会有那个胆子去加害景和公主,何况,害了景和公主于她有何益处,她不断安抚自己,本就不相干的事,不必惊慌,可从皇上进到内殿的那一刻,她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惊惶不定。纵使与她无关系,终归是她将有毒的糕点送来的承明宫。 她僵着身子,跪身福礼。 李怀修冷冷扫去一眼,泛着寒意的目光直叫徐答应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后面跟着的全福海觑到皇上的眼神,不禁瞟了眼跪地的徐答应,没敢吱声,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后宫皇嗣不多,景和公主是皇上第二个女儿,皇上自然心疼着,幸而出事的不是小公主,不然这事不论与徐答应有没有关系,皇上怕是都不会手下留情。 李怀修跨入内殿,耳边听清稚子呜咽的哭泣声,声音渐消,已是被哄住了。 床榻里,杨贵嫔抱着女儿,低声哄着,白嫩的小团子尚没知事的意识,吃了奶水便有些发困,很快就睡去了。 见女儿昏睡,杨贵嫔才彻底松口气,她疲累地把公主交给另一个乳母,瘫坐到床榻里,脊背后知后觉发出凉意。 李怀修进殿,并未让宫人通禀,他掀眼,看清床榻里面无血色,疲惫不堪的女子,抬手打断了宫人要通传的话声。 乳母很有眼色抱着景和公主到李怀修面前,小公主虽不足月份下生,因精细养了一段日子,已是长得极好,脸蛋浑圆红润,正甜香地睡着,有了母亲的哄声很快淡忘方才吵闹的阴影。李怀修注视着女儿良久,便抬手让乳母将公主抱去暖阁。乳母得了吩咐屈身退下。 这时,杨贵嫔才察觉出异样,骤然地向外看去,待看清了进殿的人,似是藏了满肚子委屈迸发出来,眼圈通红,她未过月子,却挣扎着要下地福礼,开口都带了惊魂未定的颤音,“嫔妾请皇上安。” 她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哭道:“皇上,有人要害嫔妾,有人要害皇上和嫔妾的孩子!” 杨贵嫔十分的惊惶中有七分并未作假,她怎会知晓,徐答应竟敢给她送有毒的糕点,倘若吃下糕点的人不是乳母,而是她,那方才吐血暴毙的人就是她。她知晓徐答应不会这般蠢笨,倒底是谁要害她,是谁见不得她好过。那一瞬间,杨贵嫔从脑海中搜寻着宫中要害她的每一个人,最让她怀疑的,只有永和宫那个女子。宓贵人最为受宠,却也侍寝至今,还未怀上身孕。杨贵嫔不得不怀疑,宓贵人这是要借徐答应之手,除掉自己。 从目前的情状来看,她倒是希望,是宓贵人干的这件蠢事,宓贵人再受宠,也比不过皇嗣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杨贵嫔敛下心绪,眼眶簌簌坠出泪水,惊魂未定的神态何曾有曾经清高孤傲的模样,她身子还未养好,这番动作吃力发疼,愈发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 李怀修眼底沉色,寒冷如冰,只叫人胆寒惊惧,“此事,朕会查明,绝不姑息。” 杨贵嫔虚弱地站起身子,泪水涟涟,“都是嫔妾大意,险些失去景和,皇上定要为嫔妾做主……” 珠帘轻撞两声,太医终于赶到了承明宫,杨贵嫔背身擦过眼泪,由宫人扶着回身歇去床榻。她产后心绪郁结,身子恢复得并不好,这番动作,已费尽了力气,面色愈发惨白。 第178章 乳母暴毙后,已由宫人抬出承明宫,交由仵作验尸。太医看诊过景和公主,确认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才来复命。 宫人取来乳母吃剩的糕点,交由太医检查。 杨贵嫔虚弱地叙述道:“嫔妾久居内殿,了无趣味,幸而有徐答应时常看望嫔妾,陪着嫔妾说话,徐答应不止一回送过糕点。昨夜景和啼哭不止,这乳母得力,嫔妾便将徐答应送来的糕点赏了,不料那乳母只吃下一块,当场便吐血身亡,惊到了景和,嫔妾心中慌乱,涉及景和,嫔妾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不敢大意,便立即吩咐人去乾坤宫请皇上过来。” 徐答应为何时常进出承明宫,李怀修心知肚明,念在她艰难产子,他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说破,没有徐答应送到他面前,后宫也会有旁人。杨贵嫔针对的是谁,李怀修不言明,不代表心中没有计较。倘若不是她要动这些心思,安安分分地养好景和,也不会再出风波。说到底,也是她自己不知轻重。 念此,李怀修推了下扳指,脸色渐渐冷淡下来,方才的生出的怜意也消去了三分。 太医检查过剩下的糕点,用银针试了毒,面色陡然大变,擦了把冷汗,忙躬身禀道:“回皇上,这糕点中掺了大量佛手莲的汁液,佛手莲乃剧毒之物,过量误食后,便会口唇麻木,药石无医,窒息而亡。” 第057章 徐答应听到这儿, 身子已经吓得摇摇欲坠,不幸中的万幸,吃下这糕点的人不是杨贵嫔, 也不是景和公主, 而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乳母。在无上的权利面前,人命就是如此可悲, 便是身为宫中嫔妃,曾经侍寝多回的徐答应,在帝王眼中, 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奴才。 她极力稳住身子,不断安抚自己,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有什么心虚的,是有人要借她之手, 栽赃嫁祸, 皇上重视小公主, 怎会查不出背后之人,该心虚的是那人才对。 “皇上,嫔妾冤枉!”徐答应伏低了身子, 无辜地哭出泪音, “嫔妾与杨姐姐交好,定是有人嫉妒杨姐姐诞下小公主,深受皇上喜爱,才借嫔妾之手,往这糕点里下毒!” “那人其心可诛, 竟用这一箭双雕之计,还要嫔妾担下这无妄之祸, 实在可恶啊!” 看诊的太医默不作声地退开一步,恭敬地垂首,仿若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一旁。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深谙为官之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有那个分寸。 杨贵嫔捻了捻帕子,眸色微闪,她轻声道:“皇上,嫔妾也觉出此事蹊跷,徐答应谨慎妥帖,不会犯出宫规,为自己招来大祸,怕是有人嫉恨嫔妾,要借她之手除掉嫔妾。” 终于等到杨贵嫔为自己说话,徐答应悬着的心才敢撂下一半,又忍不住暗暗憋闷,杨贵嫔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并不疑心于她,为何早不为自己说话,偏生要把自己逼得情急,才肯站出来。 她不管杨贵嫔如何做想,眼下赶紧洗清掉自己的嫌疑才是最紧要的,她抹泪哭诉道:“可怜景和公主还那么小,还有人敢动心思,竟然还栽赃嫁祸于嫔妾,景和公主可爱乖巧,嫔妾喜爱得紧,日日看着都看不够,怎有动手加害之心。这糕点是嫔妾亲自从御膳房取来的,定是御膳房有人趁嫔妾不注意动的手脚,求皇上查明那背后之人,还嫔妾一个公道……” 李怀修负着手,淡淡盯了眼跪着的徐答应,眼底看不出情绪,却叫徐答应心惊地跳了一跳,倏忽噤声,只垂低着脑袋,拿巾帕抹去眼角几近于无的泪水。 却是她忘了,皇上怎会看不清,她日日到承明宫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李怀修移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立即去查,但凡经手过栗子糕的人,一个不落地带到承明宫,朕要亲自审问。” 虽不见皇上动怒,却是足足让全福海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跟随皇上多年,自然知晓,那些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正因这些纷争,才惹得后宅不宁,皇上不知因此失去了多少子嗣,这厢皇上也是要借此敲打暗中藏着的那些心思,谁敢把主意打到皇嗣身上,是不要命了。 全福海不敢耽搁,立即领命带着徐答应身边的人去了御膳房。 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六宫得信,不知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为了见到圣驾,或许二者兼有,纷纷做担忧之状去了承明宫看望杨贵嫔。 皇后午时觉得头晕乏力,身子不适,听闻承明宫出事,太阳穴愈发作疼,她压住额角,眼底透出不耐的恼怒,“这才消停几日,又折腾出了事端!”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问道:“可有人传话到坤宁宫?” 事发到现在,已过了一个时辰,承明宫的路就是再远,也该有宫人到坤宁宫通禀一声,偏偏承明宫那边没半点动静。 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之前,就不曾见对娘娘有几分尊敬,诞下景和公主之后,看似安于一隅,实则愈发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文竹如实回道:“景和公主乳母暴毙后,承明宫立即有宫人去了御前,后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都是听了传闻中的消息。” 自始至终,杨贵嫔都只去寻了皇上主持公道,她是忘了,皇上忙于前朝政务,平日管着六宫内务的,还是皇后娘娘。 第179章 皇后脸色冷淡,“又是一个拎不清的。” 她身为六宫之主,并不能计较这些小事,但这番作态,那位就没看在眼里?虽生了皇嗣,也不曾想想这后宫中,可是有的是没有孩子的母亲。 皇后阖眼,忍着头疼道:“你替本宫跑一趟承明宫,说本宫身子不适,不便过去,请皇上恕罪。” 六宫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是站了有一会儿,后知后觉,后宫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皇后娘娘竟然不在。有人早就得到消息,并非是皇后娘娘有意不来,而是杨贵嫔压根没遣人去坤宁宫传话。皇后娘娘执掌凤印,仍在主持六宫,杨贵嫔是有多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居然只请了皇上过来,而不请皇后娘娘。 杨贵嫔尚未察觉外殿嫔妃的窃窃议论,她未通禀皇后,也是习惯了遇事先请皇上做主,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不妥,皇后是六宫之主,谁叫皇后无子,待她再有孕诞下皇子,也并非不能与皇后抗衡。杨贵嫔素来骄傲,更不愿屈居人下。 没人知晓杨贵嫔心中所想,文竹进殿待皇后请罪,众人方才傻眼,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会偏生赶在这个时候突发头疾?但皇上对此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她们置喙。 …… 此时永和宫外宫道上,姜嫔颇有看好戏般的意味,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那跑来的小宫女不停地磕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奴婢都按照宓贵人的交代做了,宓贵人说只给徐答应一个教训,奴婢没想到会牵涉到杨贵嫔啊!眼下皇上已经去了承明宫,奴婢活罪难逃,求求宓贵人一定要救救奴婢!” 明裳攥着帕子,冷眼听完这不知打哪跑来的宫女哭诉,“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指使你做过任何事,我倒是想要知道是谁要你跑来说这些话,栽赃给我。” 她语气咬得重,生生将那宫女吓得愣住了神,她瑟缩了下身子,难以置信般,“贵人指使奴婢做的事,贵人都忘了吗?贵人寻到奴婢时,分明承诺此事贵人一人揽下,与奴婢无关,贵人怎在这时忽然就将责任都推给奴婢了!倘若如此,奴婢就到皇上面前陈明实情,皇上处死了奴婢,奴婢也会咬着贵人不放,不让贵人好过,奴婢做鬼也不会放了贵人!” “大胆!”辛柳反手掌了那宫女一嘴,冷眉斥道,“贵人从不认识你,更遑论指使,凭你是谁,信口雌黄,也敢污蔑贵人!” 那宫人眼底划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很快换上一副凄苦的惨状,余光望到站着看热闹的姜嫔,哭着爬到姜嫔鞋边,不停叩头,“求姜嫔娘娘救救奴婢吧,都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姜嫔不必询问,在宫里这些年,也猜到些许的经过,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宓贵人一眼,宓贵人并不会这么蠢笨,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而且这宫女偏生挑在她在场的时候跑出来,也极为可疑。姜嫔与宓贵人并非交好,宓贵人深受圣宠,追究起来,后宫里没了宓贵人,于姜嫔也有些好处,只是少了些热闹。 姜嫔并不关心这小宫女的生死,她似蹙了蹙眉,面露担忧,转身对明裳道:“不论与宓贵人有无干系,承明宫出了事,既然皇上已经过去,你我二人理当过去看看。”她微顿,又补了一句,“也好还了宓贵人清白。” 姜嫔怎会关心宓贵人是否清白,这宫人既然求到她,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看看究竟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 这时,全福海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打眼一瞧当下的情景,神色愣了下,没等他说话,徐答应身边跟随的宫女抢先开口,“全公公,正是这个名叫秀儿的宫女给奴婢取的栗子糕!” 全福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搭理这个聒噪的宫女,先对两位主子做了礼,解释道:“奴才奉皇上之命,查栗子糕一事。” “全公公,奴婢是冤枉的!”不等全福海将人带走,那宫女猛地后退,爬到明裳身边,死死抓着她的裙裾,“宓贵人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听了宓贵人的话,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 这番情形,彻底让全福海看傻了眼,下毒之人,竟是宓贵人? 徐答应身边的宫女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见全福海只呆呆地看着,主动站出身,“原是宓贵人算计答应主子,险些害了杨贵嫔和景和公主,眼下皇上正在承明宫,既然此事与宓贵人有关,请宓贵人一同去承明宫一趟,也好还了答应主子清白!” 明裳睇着死拽她裙裾的秀儿,慢慢抬眼,目光掠过姜嫔和徐答应身边的宫女,最后停到全福海身上,才稍许和缓,她温声,“兹事体大,我不愿让公公为难,既是如此,便由公公押着这宫女,去一趟承明宫。” 听听宓贵人说的话,有多叫人如沐春风,全福海心里顿时舒坦了,天知道他这一路跑去御膳房,耳边听着徐答应身边这跟没眼色的宫女聒噪,烦得险些要让人把她的嘴堵上。 全福海躬低了腰,“奴才便得罪了。” 跪在地上的秀儿哭得涕泗横流,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装出来的,明裳垂下眼帘,嘴边浮出轻笑,一字一句却震慑着人的心口,“秀儿,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既听了你主子的话,往我身上泼脏水,就想好了后果,不论你是否参与投毒一事,待事情了结,日后你都别想在这宫里待下去。” 第180章 秀儿脖颈抖了抖,抓着明裳裙裾的手渐渐脱力,似是被吓到般,可怕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猛地跌坐到地上。 这番话,全福海事不关己地垂着脑袋,全当聋了耳,没听见。先不说他是否相信宓贵人下了毒,便是皇上对宓贵人的宠爱,他就得上心伺候着,威胁一个将要赐死的奴才,又算的了什么。 姜嫔漫不经心地敛下眼皮,这番好戏,倒是让她对宓贵人刮目相看。 离开时,明裳不着痕迹地回头,朝丽景轩深深看了一眼,眸底沉思,心口莫名涌上一股怪异之感。 待永和宫外清净,柳常在才现身,不屑地望着已经没了人的宫道,轻描淡写地唤来彩芸:“徐答应蠢钝不堪,迟早靠不住,皇上也不会轻易就疑心了宓贵人,未免这盆脏水泼过来,我还要你说几句话。” “你家中人可都在柳府,知道该怎么说么?” 彩芸心慌不已,她也不知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柳常在这回竟聪明了许多,不全然听了她的话,还要她反咬宓贵人一口。柳常在虽未猜出她与宓贵人私下有过联系,大抵也生了疑心,不会再全然信她。 她犹疑再三,双眼猛地闭上,“是宓贵人指使的奴婢。” 柳常在满意地抚了抚鬓角,不忘对彩芸安抚几句,“事成之后,我不仅会保你性命,还会给你一百两赏银送你出宫。” 她微微一顿,眉眼骤然转冷,咬牙恨极,“这回,我要宓贵人再不能翻身!” …… 全福海将秀儿带回了承明宫,站着的嫔妾见姜嫔与宓贵人一同过来,微微诧异。 “皇上,这宫女已经不打自招,正是她往徐答应取的糕点里下了毒物佛手莲。” 听到这么快就查明了下毒之人,徐答应吊着的心脏终于落了地,她打起精神,愤愤地睨向跪着的秀儿,厉目喝道:“大胆贱婢,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谋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秀儿面无血色,嘴唇抖得厉害,她害怕得砰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公主,奴婢从未想过害人啊……”她泪眼模糊地爬起来,抬头四处张望,视线定到明裳身上,伸手过去,哆嗦着指认,“都是宓贵人叫奴婢这么做的,宓贵人说只是坏身子的药,给杨贵嫔一个教训,奴婢也没想到竟是剧毒之物!” “皇上饶命,求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早已听过这番说辞的全福海,脸上不见讶异,内殿过来看望杨贵嫔的宫嫔们却都倏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宓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堂而皇之地给后宫嫔妃下毒! 李怀修眯起眸子,睨了眼哆嗦指正的宫女,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只这一人之词?” 全福海脖颈一凉,压根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回话,“徐主子去的时候,只秀儿一人当差,全不叫人去碰,都是亲自送到徐主子面前。昨日做膳的厨子忽发风寒,病重起不得身,已出宫了,这宫女可疑,奴才才先将她一人押过来。” 他觑着皇上的脸色,轻轻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皇上问出这句,并非是要他的解释,而是皇上信任宓贵人,并不相信秀儿的指正。 姜嫔也看出皇上的意思,不论倒底是谁出的手,已经先输了一局。 秀儿没听出话里的意思,以为皇上是不相信自己,她眼神乱飘,忽然定住神,胡乱翻找着衣袖,从里拿出一枚金簪,双手捧过头顶,急声,“皇上,这是宓贵人给奴婢的赏赐,宓贵人说待事一成,少不了奴婢的好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冤枉了贵人主子!” 那枚金簪成色上好,上面还嵌着一颗蓝玉珠石,不过这种首饰寻常可见,锻造处一日不知能打出多少,倘若秀儿说的是实话,宓贵人也是够聪明,赏赐这种每宫都常见的首饰,谁又能认得出来。 姜嫔微不可查地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倏忽嗤笑一声,“一支破簪子,放眼六宫,这成色谁宫里没有,也能拿出来当作证据?” 谁也没料想到,姜嫔会为宓贵人说话。明裳脸上也露出一分惊讶,看姜嫔朝她微微一笑,颇有示好意味,明裳柳眉微扬,摸不清姜嫔又是什么意思。 姜嫔并非是为宓贵人说话,秀儿支支吾吾,一番言论指使宓贵人,却拿不出证据,可见所言不实,皇上态度明显又偏向宓贵人,她此时自然要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这金簪自然是宓贵人亲手给奴婢的!”秀儿着急争辩。 明裳抓到秀儿话里的漏洞,适时上前,她敛下眸,屈身福了礼,“皇上,可否容许嫔妾问秀儿几句。” 李怀修点头应允。 殿内人得目光都看向明裳,秀儿咽了咽唾,畏惧地瞟了明裳一眼,她强撑着道:“皆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宓贵人还要问奴婢什么?” 明裳脸色不变,“你口口声声说是受我指使,这支金簪是我亲手赏的你,那你便实言交代。” “我何时与你有的联系,又何时赏赐你的金簪,见你那日是什么时辰,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耳铛,指甲用什么涂染得丹蔻,身边又带了几个宫人呢?” 连声的发问让秀儿猝不及防,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底闪过一抹心虚,攥了攥手心,支支吾吾地说道:“主子第一次寻到奴婢,是在……是在三日前,碰巧奴婢当值,主子便恩威并施,给了奴婢一个瓷瓶,要奴婢往糕点中掺杂里面的东西。奴婢要是不做,主子就要给奴婢叩个莫须有的罪名,押奴婢进慎刑司,奴婢实在害怕。” 第181章 “那日……那日贵人穿的是……是藕荷色的衣裳,身边跟着……跟着贵人的大宫女月香,至于贵人的发饰耳铛,奴婢当时心慌不已,实在害怕,不敢违背贵人,并不记得了。” 明裳耐心地听完,扬眉又问,“你确定了是三日前见的我?” “奴婢……”秀儿脊背湿透,女子的那双粲然的眸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机,秀儿慌不择乱,脸色乍青乍白,心一横,笃定道:“奴婢记得清楚,是在三日前,贵人身边的月香到御膳房亲自要了栗子糕,趁机把奴婢带去见了贵人。” 秀儿记得清楚,彩芸与她说,那日有人曾在御膳房见到宓贵人,她没记错,宓贵人既去了御膳房,就必然脱不开干系! 辛柳微逼喝道:“大胆奴才,在圣前竟也不如实交代!”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那日宓贵人确实去了御膳房!” 明裳展颜一笑,也不理会秀儿,红唇瘪着,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那日嫔妾是去了御膳房不假,可皇上也知道,是皇上亲自赏的嫔妾桃花糕,全公公与嫔妾一块儿去的,全公公得皇上旨意,又亲自送的嫔妾回了顺湘苑,嫔妾哪有什么空闲去见御膳房的杂事宫女。” 全福海极有眼色,忙去添话,“奴才那日确实亲自送宓贵人回的顺湘苑,期间并没看见这个名唤秀儿的姑娘。” 众人敏锐地抓住宓贵人话中的字眼儿,皇上亲自赏的宓贵人桃花糕?这时节,哪来的桃花? 姜嫔知道的自是比旁人多,只是她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赏了宓贵人内务府千辛万苦育出的凛冬桃花,她似有艳羡,“嫔妾听闻内务府花棚今岁只养活了一株桃树,皇上竟也舍得给宓妹妹填了肚子,宓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明裳含羞带怯地向上位望去,瞧着那女子装模作样,李怀修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也没给好脸色,睨着地上无半句实话的宫女,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再有虚言,拖下去,杖毙。” 秀儿脊背陡然僵直,惊恐万状,她瞳孔紧缩,浑身抖成了筛子,“皇上饶命!确实不是宓贵人指使的奴婢,指使奴婢之人是……是……” 她猛一咬牙,“是柳常在身边的彩芸!” …… 柳常在进殿的时候,由彩芸扶着半个身子,面色苍白,时而猛咳两声,看似极为虚弱。 她挣扎着地福了礼,嗓音干涩嘶哑,“嫔妾听闻景和公主险些出事,早该来承明宫看望,因昨夜染了风寒,有心无力,请皇上恕罪。” 柳常在的病看起来极其严重,并不像做伪。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秀儿却不管柳常在病得多重,哭爬到柳常在面前,“常在主子救救奴婢,奴婢都是听了彩芸姐姐的话,常在主子不能不管奴婢啊!” 柳常在微怔,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宫女,疑惑不解,“与我何关?我为何要救你?” 她侧头看向彩芸,“这是什么回事?” 无人可见,柳常在侧头时,悄无声息地递了彩芸一个眼色。 主子竟让她这么快动手,彩芸浑身一震,她呼吸轻滞,额头猛然叩到地上,“事已败露,主子还是认罪吧!” 柳常在面色大变,没人扶着,身形仿似更加羸弱,她捂着帕子猛咳,看着彩芸的目光难以置信,“什么事情败露?彩芸,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说!” “正因主子待奴婢不薄,奴婢才能让主子一错再错了!”彩芸苦苦哀求,“主子照实说,自行认了错,皇上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她流着泪,哭道:“常在主子只是一时蒙住了心神,求皇上念在主子是初犯,网开一面吧,奴婢作证,主子只是想给徐答应一个教训,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啊!” 柳常在眼眸瞪大,拖着病体直起身子,反手甩了彩芸一巴掌,彩芸脸上火辣一疼,身子蓦地栽歪,被打得愣住了神,“主……主子……” “我从未苛待过你,你……咳咳……”柳常在捂着胸口瘫坐到地上,“你为何……” 柳常在病弱得难以说完整一句话。 这时,不知谁忽然发现了怪异,“彩芸衣袖里掉出的帕子怎有几分眼熟?” 彩芸似有心虚,忙把帕子收入怀中,眼神乱飘,“是奴婢姐姐绣的帕子。” 那嫔妃喃声,“嫔妾倒是觉得绣样与宓贵人的帕子有几分相似。” 闻言,无人可见,柳常在眼眸低下来,咳嗽之时,眸色闪过一抹得色。 不先指使彩芸嫁祸自己,怎能让人察觉宓贵人的恶毒。 而在那嫔妃狐疑地说完那句话后,彩芸眼光极快地扫向明裳那处,毫不遮掩地被人看出眼下心虚。 今日这出戏,可都是把栽赃嫁祸玩弄得娴熟,真相扑朔迷离,众人一时当真分不清,倒底是谁往徐答应的栗子糕里下了佛手莲。 明裳微抿起唇,眼底的神色倏忽冷了下来,她还是看低了柳常在。不过,柳常在自己犯下的事,也休想轻易扣到她头上。 她没有辩解,静静地等着,柳常在还有什么对付她的手段,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仅凭下毒险些害了景和公主,今日她就别想翻身。任何人都不能把心思打到皇嗣身上 第182章 彩芸神色惊慌,众目睽睽之下,显然心虚至极,不敢再去看宓贵人。她亦是害怕到了极点,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恐慌,倘若今日扳倒了宓贵人,主子真的还会留着她吗? 殿内气氛凝滞,姜嫔看看病得弱柳扶风的柳常在,又看看惊惶不定的彩芸,噗嗤笑出声,打破殿内的平静,“皇上,嫔妾斗胆猜猜,这张与宓贵人相似的帕子掉出来,那彩芸接下来莫不是又哭着让宓贵人坦白从宽了。” “嫔妾想,这些奴才怕是将宫规都忘了,才一个一个地敢冤枉主子,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今儿结束了这事,不论这彩芸和秀儿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该重重责罚,最好打发去了慎刑司,拔了舌头,也给六宫一个警示,看看栽赃嫁祸,胡言乱语陷害主子都是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秀儿和彩芸竟觉嘴中一空,心头浮上浓浓的恐惧,柳常在也不禁烦躁地扫了姜嫔一眼,姜嫔这是要做什么,她什么时候也偏帮于宓贵人了! 眼见彩芸那蠢货慌不择乱,柳常在担心她不慎供出自己,掐紧了手心,直看向明裳,字字悲泣,“嫔妾与宓贵人是有些不快,宓贵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恶毒的手段陷害我。宓贵人算计我就罢了,竟也不顾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吗?” 她带着哭腔道:“皇上,嫔妾不知,宓贵人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杨贵嫔有孕的时候,嫔妾就曾偶然听见宓贵人咒骂杨贵嫔,嫔妾当时害怕极了,从未想过,宓贵人竟真的会害杨贵嫔。” 柳常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杨贵嫔与宓贵人同受圣宠,六宫也确实听说了不少两人争宠的风声。 明裳以为柳常在还有什么手段,也不过如此。她淡淡低眸,走到彩芸身侧,轻伏身,彩芸不防备,那张娟帕被明裳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里。 帕子意外掉下来被半遮半掩地揭过去,柳常在不揪着这一茬不放,可见就是为了引起猜疑而用,毕竟彩芸口中,可从未承认过这是她的帕子,全靠多舌人的揣测。 明裳拿走帕子时,彩芸脸上显而易见地紧张,明裳微微一笑,待检查过那张帕子,眼眸眯了眯,抬面柔声,“皇上,这张帕子并非嫔妾之物。” “皇上知晓,嫔妾不精于女红,贴身用的帕子都是辛柳绣给的嫔妾,嫔妾惯用春桃,这张帕子虽也绣的是春桃,但做工走线极为粗糙,显然是临时为了嫁祸嫔妾,连夜赶制出的成品。” 全福海会意,捧着帕子呈到皇上面前,李怀修沉着脸,骤然将帕子扔到柳常在面前,“拖下去,押入慎刑司,严刑审问!” 柳常在大惊,她没想到,皇上竟会这么不相信她,她眼眸惊恐,“与嫔妾无关,都是宓贵人做的啊,皇上为何不相信嫔妾!” 她不知,皇上为何都不愿意再多审问一句,她甚至以防万一,还准备了佛手莲。 佛手莲…… 柳常在抹掉脸上的泪水,“佛手莲剧毒之物,非宫中常有,皇上不如搜查六宫,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这时,明裳余光瞥见匆匆进来的月香,没再给柳常在说下去的机会,她冷冷一笑,“柳常在大抵也准备好了,早已吩咐人将佛手莲放去了顺湘苑,可惜,百密固有一疏。” 月香进殿福了礼,辛小五押着一个面生得宫女随后入了殿,“皇上,奴婢在顺湘苑东厢外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往墙角埋这个陶罐。” 太医上前,拿银针查验过,面色微变,躬身道:“皇上,陶罐中正是一株未长成的佛手莲。” 被押进来的宫女哭着叩地,证据确凿,柳常在见大势已去,再无法抵赖,瘫坐到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眶往下落。 她咬紧唇,泪眼婆娑地抬头,“皇上相信嫔妾,嫔妾只是做错了事,从未想过要害景和公主,” 她哽咽着,继续哭道:“皇上不能处置嫔妾,皇上忘记姐姐当年是怎么出事的吗?姐姐身子重,却还要坚持为皇上出征祈福,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断了性命。姐姐离世前,还惦记着皇上的孩子,姐姐那么好,做的事都是为了皇上啊!” 六宫没有人不知晓柳常在是怎么进的宫,入潜邸早的嫔妃,知悉几分当年之事,但新人听了柳常在的一番哭诉,不禁诧异,柳常在入宫能得皇上宠幸的缘由竟这般令人唏嘘。 李怀修面色越来越淡,望着地上口口声声拿自己嫡亲姐姐做靶子的女子,眼底终于生出厌烦。 “柳侧妃娴静柔善,你怎堪与她相比,亦不配做她姊妹。” 柳常在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劈般僵住了身子,本还抱有一丝期望,想让皇上念及姐姐的情分宽恕自己,可她却是错了,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受人威胁。 柳常在终于意识到恐慌,她嘴唇翕动,涕泗横流地哭求,“皇上,嫔妾知错,皇上饶过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李怀修眼底冷如冰凌,没有一丝动容之色,“带下去。” 殿内跪着的人悉数被押出了承明宫,柳常在何其不甘,轻易输给了那个贱人,女子鬓边的珠钗掉到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叫人不禁回忆起,柳常在得意之时,珠环翠绕,华绸着身,是何等风光。 …… 众人都有些唏嘘,杨贵嫔在殿内哄着怀中的景和,听闻事情查明,眼眸暗了暗,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将熟睡的景和交给乳母,从殿内出来,跪下身,迟疑开口,“皇上,嫔妾觉得,今日之事尚有怪异之处。” 第183章 李怀修看着她,浓长的黑睫遮住眼底,里面的神色已经淡了下去,杨贵嫔却并无察觉。 她不禁继续道:“嫔妾听闻前不久宓贵人身子不适,曾夜去坤宁宫请皇上过去看看,又听说那事与柳常在有关。嫔妾怀疑,此事是否另有隐情,却叫柳常在背了罪状。” 李怀修掀起眼,指腹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神色平静,“你想说什么?” “嫔妾……”杨贵嫔抬眸,对上男人眼底冷淡,心头蓦地一紧,“皇上也知,宓贵人与嫔妾素不相和。” 皇上为何就不怀疑是宓贵人要加害于她? 话落,殿内外场的嫔妃都倏然噤声,眼眸又朝宓贵人瞄去。 李怀修眼目沉下来,不愿理会后宫的争斗,不代表他从未放在心上,究竟是那女子与她素不相和,还是她将那女子视为威胁,几番针对,他心中清楚。 殿中寂寂,杨贵嫔见皇上不语,心中正生出些许希冀,便是在这时,耳边听到女子一声惊呼。 明裳柳眉似蹙非蹙,指尖儿扶着额头,整个人都无力十分,幸而得宫女相扶,才没摔坐地上,失了仪态。李怀修面容微变,未管旁人如何做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臂下意识扶住那人,声音比刚才还要沉得厉害,“怎么回事,身子哪处不舒坦,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宫女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明裳伏在男人怀中,小脸贴着男人胸口,轻轻摇了摇头,“嫔妾只是方才站得累了,并不妨事。” 她望着男人,眸中潮湿,眼眶泛出红意,一口委屈的软语听得让人心疼可怜,“皇上也看到了,柳常在用尽手段,还想把这种恶事栽赃给嫔妾,几番与嫔妾过不去。” “杨贵嫔也亲口承认与嫔妾不和,嫔妃分明没做过,她还意有所指,想让嫔妾背下这个罪名,嫔妾实在委屈。” 明裳咬了咬唇珠,泪水滴落到男人手背,“嫔妾不想让皇上为难,不如嫔妾自请到寺中做了姑子,日日诵经为皇上祈福,也好还了这后宫清净!” “胡说!”李怀修寒着脸,心口倏地一疼,不能想象这女子入了寺中会是怎样情形,也亏她能说的出口!他握住女子发冷的手,掌心收了收,顾不得其他,垂眸安抚,“朕何时说不给你做主了,你无错,朕绝不会容忍旁人胡乱污蔑于你!” 后宫中,还从未有过人能得皇上这般怜爱,在场的嫔妃震惊过后,也忘了方才被拖出去的柳常在,眼睁睁看着被皇上拥在怀中安抚的女子,不禁捏紧了帕子,心口泛出浓浓酸涩,实在是嫉妒极了宓贵人。 第058章 杨贵嫔面有怔色, 手心猛地一紧,难以置信道:“皇上,宓贵人尚有嫌疑害了景和!” 闻言, 明裳似是害怕地又往男人怀里缩了缩身子, 眼睫上挂着泪珠,柔荑在男人掌心中, 又凉又冷,可怜兮兮。 李怀修握紧掌中的小手,掀起眼, 没再让她继续开口,“是非对错,朕自会查明,也自有决断。” “你照顾景和不利,险些害得景和中毒, 可配作人母?” 杨贵嫔陡然僵直了身子, 面上血色尽褪, 她是新人入宫中最先得宠的那一个,宓贵人未出现之前,她本也最得圣心, 她骄傲自己的家世, 甚至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后又怀上皇嗣,诞下景和,眼前的浮华迷了她的眼睛,皇上对景和的疼爱, 让她几欲以为这位也是怜惜自己几分。 可听到这句话,杨贵嫔犹如雷击, 才知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宓贵人这般,就不是仗着宠爱,博得怜惜,肆意妄为吗?她想分辨,却在男人的眼中看到浓浓的失望与厌烦,杨贵嫔瘫坐在地上,从没这般狼狈过。 云秀最先反应过来,额头砰砰在地上叩了两下,苦苦哀求:“皇上息怒!主子是景和公主的生母,自是一切都为公主做想,方才疑心宓贵人,也是因疼爱小公主疼爱到了骨子里!主子诞下小公主那样艰难,没有人再比主子更爱小公主了!求皇上明鉴,主子全然是为人母的拳拳之心啊!” 云秀的一席话将杨贵嫔的错处大事化小,全做了为母对女儿的疼爱,旁观的人不由心道,杨贵嫔确实养了一个好奴才。 李怀修平静地看着跪着的主仆二人,并无动容,“你性子骄横,待景和长成,迟早要带坏了她。” 他掀眼,扫过殿内的嫔妃,“即日,由姜嫔抚养景和公主。” 殿内中人面色皆是一变,杨贵嫔脸色煞白,终于现出几分惊惶,她顾不得狼狈,抹了把涌出的泪水,连连哭求,“皇上,景和是嫔妾拼命生下的孩子,没有人比嫔妾更爱她,皇上怎么忍心让嫔妾母女分离!嫔妾知道错了,嫔妾日后安安分分地在承明宫照顾景和,嫔妾再也不会做今日这样的蠢事,求求皇上不要夺走嫔妾的孩子!” 李怀修心意已决,倘若她早有悔改,何必要等到今日,男人声音冷凝如冰,“贵嫔杨氏,妄听妄为,心怀怨怼,不堪一宫之主,择朕令,降为才人,禁足三月,抄经十卷,以净其心!” 话音落下,此时就连明裳,也惊得抬起了眸子,她确实想让皇上责罚杨贵嫔,不想居然责罚得如此之重。 第184章 没有了景和公主,前朝杨家明升暗贬,可见已让皇上不喜,杨贵嫔日后想要翻身,怕是难了。 明裳没打算轻易放过,想到曾经受过的委屈,抿了抿唇,又填补了一句,“皇上,杨贵嫔既然已不是六宫之主,可住不得这主宫了。” 杨贵嫔指尖掐紧,恨极了这个害她至此的女子,她咬住牙关,“我已没了景和,没了位分,宓贵人现在还不满意,还想看我有多落魄!” 她不解,为何皇上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自己是意图陷害于她,但宓贵人又何曾存了善心! 李怀修睇了眼怀中女子的小脸,后者极为无辜地跟他挤了挤眼泪,他有些无奈,只顺着她的话道:“承明宫还有哪处清净的宫所,便择日迁宫。” …… 至夜,月影横斜,洒下缥缈的银辉。宫灯内的烛芯燃出一丝轻若近无的白烟,袅袅娜娜,缓缓消散殆尽。 慎刑司那头用了刑,没几个人能受住,关押的奴才很快将事情原尾都吐了干净。 全福海如实禀完,还有一事,他不知该不该说。许是看出他吞吞吐吐,有所隐瞒,李怀修俯身作画之际,冷睨了眼,“朕的后宫还有谁动了手脚。” 这人,全福海实在不敢说。 他苦着脸,垂低了脑袋,“彩芸受不住,交代了曾与宓贵人有所联系,宓贵人为了扳倒柳常在,有心示意彩芸投靠于她。” 全福海此时内心无比忐忑,额头的冷汗坠到睫毛,眯了眼睛,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发问,“今日之事,她可有参与?” 全福海立即摇头,他在御前伺候皇上,怎会不知晓皇上对皇嗣的看重,谁动了皇嗣,就是在找死,宓贵人显然深谙于此,便聪明许多,不犯皇上禁忌。 “宓贵人原本的打算,是要彩芸挑拨柳常在与徐答应,却因柳常在对彩芸不满,要先处置了,彩芸才惊惧之下,给柳常在出了这个法子,柳常在多疑,拿了彩芸家人性命威胁,嫁祸给宓贵人。” “整件事,宓贵人并不知情。” 全福海多嘴捧道:“宓贵人心思纯善聪慧,也只是用些小手段,不会做皇上不喜之事。” 李怀修轻嗤一声,“你倒是了解她的性子,不如朕打发了你去顺湘苑伺候。” 全福海心弦都提了上来,扑通跪地表示忠心,“奴才不敢,奴才是皇上的人,可都是打心眼里向着皇上说话。” 一句打趣的话,全福海不至于听不出来,但君王多疑,这句打趣中,也有三分的试探,他伺候皇上,是万不能与前朝后宫有所交集的,这是为君者大忌。 不过他这话说的也没错,皇上宠着宓贵人,宓贵人也未犯下大错,至于宓贵人几番针对柳常在,皇上知晓柳常在脸上出的疹子,又何时放在心上过。他捧着宓贵人,也都是为了皇上高兴。他们做奴才的,盼的不就是主子高兴吗,主子高兴了,他们才能得个好。再者说今日杨贵嫔闹出的这桩事儿,皇上问也不问,直接将心都偏到了宓贵人这儿,他哪还敢再说话。 李怀修撂了笔,没再追究这件事,脊背靠到銮座上,指腹捏了捏眉尖,“皇后的身子如何?” 坤宁宫今日确实请了太医,全福海一五一十禀话,“皇后娘娘是邪风入体,突发头疾,太医院并无根治的方子,只能用温性之药缓解。奴才从慎刑司回来时,皇后娘娘又用了药,却是还疼得难以入眠。” 李怀修面色未改,淡声开口:“皇后既然病了,六宫内务就交由姜嫔协理。” 全福海怔了下,瞄向皇上脸色,却觉一阵心惊肉跳,以前生了那般多的事,皇上都不曾夺了皇后娘娘处理六宫的权利,他不敢多想缘由,垂头应声。 …… 翌日,六宫便得知了,皇后娘娘头疾未愈,六宫事务交由了姜嫔协理,连景和公主都交由了姜嫔抚养。不禁有人艳羡姜嫔聪明,定是昨日为宓贵人说话,才入了皇上眼。不论旁人怎么想,昨日承明宫动静闹得那么大,最终受益的人,好似当真只有姜嫔,柳采女折腾一回,又是给别人白送了好处。 姜嫔却是知晓,皇上并非看重于她,若非后宫无人,皇上又对皇后不满,怎会轮到她打理六宫内务,抚养景和公主。不过这事儿办好了,让皇上另眼相待,也容易为她日后铺路。 当夜圣驾去了景平宫,也让六宫,渐渐看清了风向。 三日后,皇后病愈,皇上却未收了姜嫔协理六宫之权,请安时,嫔妃们眼光频频在皇后和姜嫔身上瞄来看去,皇后始终面容端庄温和,甚至询问姜嫔核对各宫账册可有不懂之处,又问景和公主可还适应,姜嫔一一对答,态度恭敬妥帖,叫等着看热闹的嫔妃不禁狐疑不解,难不成姜嫔有处置六宫的权利,是皇后娘娘亲自向皇上请的旨?不然为何皇后娘娘竟不见半分不快,反而和颜悦色,对姜嫔处处照顾。 二月中,冰河消融,清风拂面,将要到今岁春闱,皇上忙于科举选官,少进后宫,细细算起,明裳在上元那日侍寝后,就没再得御前召幸。 月香捧着月钱回永和宫,进了顺湘苑的殿门先啐了一口,“一群捧高踩低的东西,当初姐姐长,姐姐短叫得好听,现在个个去往景平宫巴结,发个月银竟也推三阻四!” 第185章 辛柳急急掀开帷帘,从殿里跑出来,捂着月香的嘴进了旁边的耳房,皱眉瞪了眼,“你小声些,主子才进殿歇下!” 月香呆了呆,满脸懊悔,“主子从听月坞回了?” 辛柳点点头,月香抹了把脸,抱着月银走来走去,忽地定住身,扯着辛柳的衣袖急问,“我方才的声音大不大?在殿里可听得清?” 辛柳无奈,“若听不清,我怎会出来阻你?” 月香愤愤气恼,“都是内务府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这一月里,皇上甚少进后宫,未得侍寝的,又非主子一人,那些人就好像以为主子再不能得宠似的,巴巴去捧了旁人,我怎能不气!” “气也要忍着!”辛柳拍了把她的额头,叮嘱,“主子自有成算,你我二人只要伺候好主子,别让外面那些风声传到主子耳朵里就够了。” 明裳对永和宫外的动向并不是全不知晓,这几日到坤宁宫问安,曾经下面与她示好的嫔妃,都极为敷衍,倒是对姜嫔赔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对于这些,明裳不能不在意,她既入了宫,怎会不想争宠,又怎会不想位及高位,光耀母家荣华。 …… 这日下了早朝,李怀修留下几个宗室子弟商议今岁春闱,全福海候在外面伺候,待快到晌午,殿门打开,全福海躬着腰送几位宗亲王爷出宫。 日头大,全福海回殿正要询问皇上可要传膳,忽福至心灵,记起北郡王从江南带回的玉楚名伶,唱得一首好曲儿,皇上近日待后宫态度淡淡,已有半月未召幸嫔妃,全福海实在为皇嗣担忧,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当时随意提了那名伶一嘴,说完,他还偷偷打量了眼皇上的神色。 李怀修搁下笔,斜睨了他一眼,全福海心惊胆颤地低下头,心道下回这种事他可是不做了,他哪敢做皇上的主啊! 御案的奏折已批阅大半,李怀修指骨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案板,狭长的丹凤眸晦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传吧。” 全福海下意识以为皇上是让那女子滚,正要应话,忽反应过来,皇上竟是要传那玉楚名伶到乾坤宫,他愣了下,“皇上,是要听曲儿?” 李怀修不耐烦地拧眉,给全福海一个极为冰冷的眼神,全福海心头砰砰直跳,忙不迭跑下去传人,走到中途,又听皇上开口吩咐,“再去一趟顺湘苑,让宓贵人到乾坤宫侍膳。” 全福海愣了愣,这下他更迷糊了,皇上既传召了玉楚名伶唱曲儿,为何还要传宓贵人,皇上倒底是看中了那名伶,要把人留下,还当真是要听曲儿的。 全福海愈发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 …… 玉楚幼时家中也是江南豪商,十岁那年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教坊司,教坊司妈妈见她姿容瑰丽,颇有才学,便只叫她卖艺不卖身,及笄这年,妈妈本想寻个贵主将她卖个好价钱,也正因此遇见了北郡王,竟得以进宫。 虽说只是让她进宫献曲,但她从教养规矩嬷嬷的态度中,察觉出不寻常。 槅窗外,有宫中太监传话,那太监穿着瑞兽纹素软缎的氅衣,头戴顶帽,玉楚并不识得宫中宦官,却见逢迎的嬷嬷满面堆笑,态度极为恭敬,送走了那大监,嬷嬷喜上眉梢,小跑着步子进殿,“玉楚姑娘,大喜啊!” 宫中规矩严苛,只是要去献曲,玉楚就由宫人伺候净了身子,描好妆容,换上一席媚而不妖的桃红襦裙去了乾坤宫。 玉楚心神紧张,袖中的指尖儿隐隐发颤,来路嬷嬷已经叮嘱了她几回,皇上要听她唱曲,那是天大的恩赐,皇上正值壮年,风姿隽逸,倘若入皇上眼,进宫做了主子,那是寻常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 她手心微湿,出神间,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殿外,眼熟的大监正持拂尘候着,玉楚心领神会,屈身福了礼,嬷嬷满眼赔笑,“有劳全公公通禀。” 瞧着嬷嬷和玉楚姑娘这准备,是打定能留在宫里了,全福海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没几分把握,毕竟皇上不止传了玉楚姑娘一人,宓贵人这回,当也在来乾坤宫的路上了。 玉楚在江南楼坊唱曲时,见过的达官贵人犹如过江之鲫,她容貌好,通诗书,又会几分逢迎之词,游走在其中也有几分得心应手,然面对眼前这位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玉楚进了内殿,按照嬷嬷交的规矩福身做礼,九龙盘旋的銮座威严庄肃,龙目不怒自威,令人心中生畏,不敢违逆。 她心口跳了跳,比来时更加心惊谨慎,“民女玉楚,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冽的龙涎香拂过鼻翼,李怀修靠着椅背,俯眼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地的女子,声线沉沉,“会唱什么?” 未面圣之前,玉楚已经做好了献出身子的准备。她在江南声名远播,不论是官士商贾,还是文人墨客,都愿出千金听玉楚姑娘一曲,玉楚也习惯了与男子周旋,世间男子,不过是为权,为财,为色,她非权非财,只有一身皮囊姿色,因而,玉楚被北郡王带进宫,得知要给帝王唱曲时,甚至隐隐不屑,大魏君王,不过如此,与先帝并无不同,不过是好美色之流,直至见到这位,她直觉并非如此,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不定之感。 第186章 她压下心头思绪,柔声回答:“民女自幼学声,娴熟《塞上曲》《关山月》《鸥鹭忘机》……”她微微一顿,大着胆子抬眸,“皇上不论所点何曲,民女皆会。” 女子面容抬起,眼尾微勾,眸如皓月,潋滟撩人,她自信,没有男子见了这番姿容不会动情。 玉楚抬眼,看清了大魏君王的容貌,男人长眉如剑,鼻梁高挺,一双黑眸狭长幽深,居高临下,冷淡地睥睨着她,未有分毫的动容惊艳之色,玉楚心神微凛,慌乱地垂下头,心头猛跳,竟让她难以喘息。 她惊惶道:“民女失仪,皇上恕罪!” 就在这时,殿门打开,玉楚微怔,耳边先是听见了一道娇俏的女声,夹杂着点儿嗔恼,“皇上有佳人相伴,竟还要寻嫔妾,莫不是耍弄嫔妾玩儿的!” 闻言,玉楚顿时汗如雨下,不禁为那女子捏了把汗,居然有人敢跟那位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是不要命了,她大胆向上首看上一眼,都觉得惊惧胆寒,脊背发凉。 余光划过一道翩然的绯色身影,女子宫装的裙裾绣着繁复的水仙花样,水仙素白,却用大团地绯色做点缀,穿在她身上,不仅不觉违和,反而衬得她人愈发娇媚艳丽。 玉楚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清了进来女子的面容,她不禁呼吸一滞。 那张脸,实在好看。 心中这才明了,为何皇上见她时,并未放在眼中。 她心底无味交杂,却见那女子敷衍地福了礼,自顾上了御阶,接着,她听见皇上不同于与她说话时的淡漠,似有兴致,不轻不重地斥责出口,“胡闹,又给朕将规矩忘了?” 那女子含糊地唔了一声,瘪嘴撒娇,如柔柔的春水,勾得她也不禁心痒,“皇上都快两月没教过嫔妾规矩,嫔妾自然全记不得了。” 玉楚忍不住掀了眼,朝上面看去,御案后,女子着如绯华服,鬓发间珠环翠绕,面如玉雪,宛然天质,她侧着脸蛋,眸色娇嗔地望向男人,而让她心惊畏惧,浑然威仪的帝王,却是臂倚銮座,敛了周身的压迫,含笑看着那女子,眸下松弛泰然。 不知为何,玉楚心下竟翻涌出浓浓地苦涩之感,她愈发清醒,皇上绝非要留她入宫。 看着这番情形,她忽然记起了嬷嬷曾与她提过的后宫形势,听闻新人入宫,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是永和宫那位宓贵人,整整一年,宠眷不衰。后来嬷嬷便与她说,这两月皇上未再召幸过宓贵人,大抵是新鲜过了。但玉楚在坊中识人无数,其中不乏有清高的闲人雅士,也有游乐的情长夫妻,她看得清楚,那位此时,绝不是生了腻的眼神,不论这位娘娘是谁,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容小觑。 明裳似是这时候才记起来,仍跪在地上的玉楚,她轻哼了声,“皇上不愿继续教嫔妾规矩,大抵是要教给嫔妾的新妹妹。” 越说越不像话。 李怀修黑着脸,终于舍得厉声斥了一句,“闭嘴!” “当心朕罚你抄经书一百遍。” 明裳眸子蓦地瞪大,小手立即捂住唇珠,似是真的怕了,竟真的乖觉下来。 李怀修这才满意,眼眸移开,再看向玉楚时,又恢复冷淡的脸色,点漆的凤眸幽黑深邃,“既是北郡王将你带进的京城,日后你便住在郡王府,做北郡王妾室,你可愿意?” 北郡王妾室…… 玉楚神色怔然,从江南入京这一路,北郡王待她多有照顾,北郡王虽已有一妻三妾,但为人心性正直,果敢刚用,又深得当今重用,她一坊中歌姬,能有这般结果,已是极好。玉楚看得清自己的身份,皇上显然对她并无兴趣,更何况,金口玉言,这位更不是在与她商量。 她垂眸,叩首谢恩。 全福海送玉楚出宫,他听了皇上的吩咐,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皇上竟将玉楚赐给了北郡王做妾室!他实在摸不清,皇上是什么意思,不过北郡王事关前朝,他隐隐觉得,此事或许与齐王有关。毕竟前不久,齐王刚刚抢走了北郡王后院的一个歌姬宠妾。 正殿内,李怀修翻开奏折,脸色很淡,没再搭理那女子。 明裳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她并非没感觉出,这两月皇上待她的态度都极为冷淡,倘若是因为犯错,大抵只有柳常在那一件事。彩芸受刑,怕是将前因后果,牵连她的地方也吐干净了。 她轻咬住,眼眸偷偷瞄向八方不动的男人,指尖小心,又小心地,扯住了龙袍衣袖的一角,指腹下,是用金线绣成的五爪龙纹。 “晌午了,皇上还未用午膳。”她难得乖巧,“皇上忙着朝政,也要注意身子。” 李怀修心思也不在奏折上,面色不显,不紧不慢地饮了口温水,“做什么亏心事了,跟着说话这么小心。” 话语中,就差明指明裳做过的事。 明裳心念一动,立即换上了迷茫委屈的神色,眼眸清纯无辜,“嫔妾做过什么,皇上不是清楚,还要试探嫔妾做什么?” 李怀修被她反问地嘴角一抽,手中的茶盏砸到御案上,厉声,“朕试探你,你就不知如何跟朕回话,还要直言问朕?” 简直是…… 笨得要命! 李怀修自诩喜怒无常,却也是为了震慑朝纲,他自幼苦读勤学,诗书六艺,射御书数都从未有过懈怠,少时便镇守变关,又经夺嫡之乱,不过而立,经事颇多,自诩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偏生每每与这女子同处,偶尔总让他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帝。 第187章 明裳竟也不怕男人厉色,反而委屈巴巴,“嫔妾不敢欺君,自然都是要与皇上直言。” 李怀修一噎,竟真的从她这话中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恼得不行,合该让这女子再好好反省反省! 李怀修铁青着脸,“如此,竟是朕错了?” 明裳立即摇头,她大着胆子往前凑近,双臂环过男人的脖颈,女子清眸流盼,玉骨雪肌,袖中幽韵撩人,“皇上是贤明之君,怎会有错!” 李怀修冷嗤她,指骨钳住那张养得又圆润了些的脸蛋,晃了两下,“巧言令色。” “嫔妾才没有巧言令色。”明裳嘴中唔哝,她移开眼眸,止了会儿声,似是犹犹豫豫的,又将眼光转回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略带心虚,“嫔妾做错了事,皇上责罚嫔妾吧。” 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松了手,问她何事。 明裳小声,“嫔妾不该去寻彩芸算计柳常在。” 不是不该算计柳常在,而是不该找彩芸这般又蠢又毒的人算计。 听她竟这么答话,李怀修眼皮子跳了跳,眉心微拧,重新钳住那张脸蛋端详,“把话给朕说清楚。” 明裳眼眸沁泪,似是极为怜惜地望着男人,这眼神让李怀修莫名其妙,不等他发问,女子蓦地抱过来,扑到他怀里,李怀修身子微仰,长臂长捞紧,下意识要将这女子护住,免得掉到地上。 他都没了那个斥责的心力,无奈道:“好好的,又做什么?” 明裳只摇着头,温声软语,“嫔妾知道,皇上生气,不止是因为牵涉到了皇嗣,宝珠与景和两位公主,既是皇嗣,也是皇上的孩子。宝珠公主几番生病,皇上不论多忙,都会去看小公主,这样的父亲,即便是寻常人家尚且少见,更何况是在天家。” “皇上并非是不喜六宫争宠,而是震怒六宫竟用皇嗣相争。” 李怀修微怔,指腹抚过怀中女子颊边的碎发,神色不明,“你可知道,揣测圣意,是什么下场。” 男人眼底黑沉,话中却并无冷意。 明裳睫羽湿润,她伏在男人怀中,声音闷闷的,“皇上总与嫔妾说圣意宫规,嫔妾却不想听,嫔妾只把皇上当作自己的郎君,嫔妾虽是妾室,也会照顾好郎中,照顾好郎君的孩子。” 李怀修眸色渐深,手臂扣着怀中的女子,再难说出半句斥责她的话。 …… 后宫都传言宓贵人失宠,全福海始终不以为然,毕竟他跟在皇上身边,看得最是清楚,宓贵人是怎样一点一点受宠,皇上又是如何一次一次纵容宓贵人的小性子,换作六宫嫔妃,都做不到宓贵人这进退有度,步步踩在皇上心尖儿的手段。 而且,六宫无人知晓,皇上吩咐南昭王做的另一件与朝政无关的事,这件事,除了宓贵人,皇上也从未为六宫其他任何嫔妃做过。 全福海只引玉楚出了乾坤宫,回时日头已经正中,正要用午膳,御膳房的人已经来过一回,殿门关着,全福海极有经验地问伺候在外的德喜,里头可穿过人,德喜摇头,全福海有了几回经验,立即了然,这时候谁敢进去,谁就是找死。他只叫御膳房备好午膳,待传膳了再送过来。 内殿 明裳侧过身子,双颊绯红,“皇上是不是最喜欢嫔妾的腰,总在那里摸来摸去,闹得嫔妾好生痒痒。” 李怀修垂眼看她,不答反问,“最近疏于习舞了?” 明裳撅嘴抱怨,“皇上晾着嫔妾,嫔妾又没有跳给看的人。” 这番回话不由得让李怀修愉悦地勾起唇角,却是没放过她,月要月复一沉,很撞了下,板着脸斥道:“合着又是朕的错?” 明裳摇着头,泪水颤颤巍巍地流下来,求饶道:“嫔妾不敢……” 明黄的衾被覆住女子如雪的肌肤,两人相拥而卧,明裳有气无力地望着男人深沉的眼光,双颊媚色犹存,“皇上在想什么?” 李怀修手掌拂过那只腰窝,停留到女子的小腹上,眼眸掀起,“朕让南昭王从藏地寻了医士,过些日子入宫给你看看身子。” 数日前他传召了给她看诊的太医,原是这女子的身子,本不容易有孕,调养这些日子,始终不见好转。这女子侍寝已久,李怀修已经没了耐性,他本是打算,待来日宫中后妃有孕,便交由她去养,但眼下他却极想,要这女子腹中有一个他的孩子。 第059章 阳春三月, 树杈的桃花终于开了花苞,也不知为何,御膳房近日桃花糕做得格外多, 膳房的厨子们私下议论, 六宫主子竟都转了口味,知情的人却对此事闭口不言, 讳莫若深。 这日皇后操持,办了场赏花宴,丽妃称病并未赴宴, 后宫人这才想起,丽妃娘娘病得委实久了些。丽妃不在,往日素来谁也不放在眼中的杨贵嫔又降了位分,禁足于宫中,才短短时日, 谁也不曾想到, 生出这般大的变故。听闻前朝杨家得知杨贵嫔降为, 诚惶诚恐地上了数道请罪的奏折,曾经大为风光的杨家,渐渐有了倾颓的势头。 桃花葳葳, 清风拂面, 换下冬日的厚重的宫装,轻巧的宫裙勾勒出女子玲珑腰身,遥遥眺望,贝阙珠宫,雨栋风帘, 浮华之下,是争妍斗艳, 披罗戴翠的六宫女子,仿似娇艳的繁花,瑶池仙境的掩笑神女,这便是皇室后宫,浮华掩盖下的珠翠糜烂,风沙过后的红颜枯骨。 第188章 张贵人扶着身子姗姗来迟,她的席面正在明裳下首,开了春,张贵人也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过了头几个月,折腾人的劲儿过去,她气色渐好,人也渐渐丰腴。 一早因湿了裙裾,耽搁了时辰,张贵人福身告罪,皇后温声,“你身子重,不宜久站,快坐下吧。” 一句身子重,不由得让亭中嫔妃的目光纷纷落向了张贵人的肚子。再有四个月,张贵人就要临盆了,杨贵嫔早了三个月生产,诞下一位公主,不知张贵人这肚子生的是男是女,倘若是个皇子,当真是祖上积了阴德,有皇长子这个名头在,便可保张贵人一生荣华富贵。 春日除了旧衣,徐答应多看了两眼张贵人腹部的高隆,不由得出声,“张姐姐这肚子,好似比贵……杨才人那时的要大些。” 她习惯称杨贵嫔,过了这些日子,还未习惯,承明宫那位,早已失了圣宠。 嫔妃们想起杨才人是谁,这番话,让亭中的嫔妃愈发朝张贵人盯了过去。 如此架势,还真是叫人心惊。 张贵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不紧不慢地抚住隆起的肚子,柔笑,“太医说这一胎养得好,难免大些。” 御膳房的糕点送上席面,稍许,外面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附耳到王采女身侧,王采女位份低,坐在末位,本该无人注意到,偏生王采女听了那宫女的消息,面色僵硬,又气又恼,徐答应瞧见,顺口问了一句,“王采女这是怎么了,一脸苦色,叫人看了,还以为是不满这呈上的席面。” 徐答应是乐得挑唆,她不痛快,也不想让旁人痛快。 王采女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奈何徐答应位居上位,不敢逾越上头那几位,对付她一个小小的采女绰绰有余。 王采女只得起了身,解释道:“嫔妾家中昨儿送进了桃花酿,嫔妾是叫秋儿去取了,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尝鲜,却不想宫里头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打碎了罐子,嫔妾不禁懊恼。”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又道,“秋儿回来时,倒是巧了,在御花园遇到了圣驾。” 这话一出,本正赏花的嫔妃顿时兴致不高,听闻皇上到了御花园,哪还坐得住。 明裳倒没多大兴趣,毕竟,她一连三日侍寝,实在有些吃不消,倒巴不得圣驾宿在别处一夜,也好让她歇息歇息。 旁人要知道明裳心中所想,定会气得眼圈发红,日日承宠的人哪知晓她们无宠的苦楚! 亭中众人心思各异,终于有人坐不住,委婉地出声,“嫔妾听说御花园来路的桃花开得正好,不如嫔妾等陪娘娘一同去那处赏花。” 那嫔妃好似也知自己心思太过明显,面颊赧然,手心紧张得掐出了汗水。 皇后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今岁桃花开得好,那便过去看看。” 得皇后准允,一众嫔妃松了口气,纷纷迫不及待地起身,一面抚着鬓发,一面捋过裙摆的褶皱,有几人甚至压不住脸上的喜色。 皇后漫不经心,将妃嫔们的神情都看在眼中。 要出亭中时,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走得很慢,行到皇后身前,屈膝做了礼,“请你娘娘恕罪,嫔妾觉得累了,想要回宫歇歇。” 众人盼着张贵人先回宫,有了宓贵人在,她们想与皇上说句话本就不易,张贵人再到皇上跟前,让皇上注意到,她们什么时候能入皇上的眼。 皇后点头应下,又嘱咐了伺候的宫人,好好照顾张贵人。 明裳扶住了张贵人的手,朝皇后做了礼,“娘娘,不如嫔妾陪着张贵人回宫,也稳妥些。” 皇后眼眸深了许多,她笑着,“宓贵人办事妥帖,本宫放心。” 走了一个张贵人已叫嫔妃们欢悦,宓贵人竟也要先行回去,嫔妃们心中简直狂喜,受宠的嫔妃不在她们中间,皇上能注意到她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这下谁能入皇上的眼才真的是全凭本事! 要去桃林,还要过一条青石子路,知晓皇上此时正赏桃花,嫔妃们哪还有心思去赏御花园的春景,心中急切,恨不得现在跑过去拜见圣驾。皇后娘娘却仿若不明她们这些人的心思,像极了真的是在赏景,走得端庄沉稳,不紧不慢,时而与伴在身边的姜嫔说上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桃林渐渐现在眼前,已有人看见了金珠垂帘的銮舆,眼眸顿时星亮。 姜嫔朝后瞥了眼,唇角噙笑,目光看向远处的圣驾。 见到皇上,本就先发现圣驾的王采女自是不愿这种机会叫旁人得了手,她先轻唤出了声,“嫔妾请皇上安。” 王采女面容娇羞,桃花乱落,红雨之下,女子也是一番小家碧玉的姿容。 远处,本是得闲赏景的李怀修听见自己后宫的嫔妃在向他问安,不耐地拧了拧眉,转身,见到远处嫔妃们粉裙红鞋,争妍斗艳,竟不止是后宫的一个嫔妃,脸色顿时黑了,头疼地转了圈扳指,不咸不淡地冷睨了全福海一眼。 全福海被皇上这一眼盯得心口突突直跳,他也没想到,今儿御花园怎么聚了这么多主子,没待上一会儿,六宫的主子娘娘们不知打哪竟都冒了出来。他抹了把额头凉汗,这回可真不怪他,皇上兴头上来,要赏宓贵人爱吃的桃花,说来就来了御花园,可是给他准备的功夫都没有。 第189章 沁着桃花甜香的风拂过人面,六宫一群的莺莺燕燕,面若芙蕖,或娇羞,或大胆。 皇后敛眸,引一众嫔妃做礼,“三月芳菲,臣妾设了宴,与六宫姐妹一同赏花。” 李怀修掀起眼皮,扫过跟随过来的六宫嫔妃,“宓贵人为何没与皇后一同赏景?” 皇上目光扫去时,含羞带怯的粉黛们面颊皆生了绯红,拿出最好的姿态,期盼着皇上能看中自己,这般好的机会,可不多得。不想,皇上竟直接无视了她们这群人,开口竟是问宓贵人在何处! 有沉不住气的嫔妃已经不忿地攥紧了衣袖。 皇后并不意外皇上发问这句,宓贵人侍寝多日,相比于站在一处,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皇上记得最清楚的,自然是日日见到的那个人。 她温和地回话,“张贵人有孕不适,先行回宫,宓贵人陪着张贵人一同回去了。” 王采女恰时补道:“宓贵人大抵不爱桃花,嫔妾们要去赏景,宓贵人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神色。”她仿若未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掩唇娇笑,“宓贵人便会躲懒,多走一步路都不肯。” 王采女就差把话挑明了说,明知会见到圣驾,宓贵人却多走一步路都不肯,张贵人怀着皇嗣情有可原,但宓贵人这番作态,分明是对皇上不敬。 在场的嫔妃没人反驳王采女,替宓贵人说话,毕竟谁不乐得见宓贵人受皇上冷落,失了圣宠。 徐答应眼珠轻转,连忙附和,“是啊,皇上,宓贵人避着圣驾不见,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徐答应比王采女还要直白,姜嫔轻飘飘瞄去一眼,嘴角讥讽,心道了句蠢货,宓贵人日日见到皇上,不比她们这些人更能揣测圣意,人人都想将受宠的宓贵人拉下来,也不看看是不是时候。 还要有人附和时,李怀修眼皮凉凉掠了过去,不耐地拧起眉,想起那日承明宫中,那女子伏在他怀中嘤嘤切切的委屈,他沉下脸色,声音冷若冰霜,“宓贵人居你们之上,也敢妄议上位。” “拖下去,罚跪徽音门三个时辰!” 跪上三个时辰,她们做主子做得久了,怎么受得住! 徐王二人脸色大变,惊恐不已,扑通跪下身哭求:“不要,皇上,嫔妾知错,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她们哪想到,不过说了宓贵人几句,皇上居然如此震怒,简直是悔不当初。 宫人将徐王二人带出桃林,剩下的嫔妃心有余悸,都夹起了尾巴,甚至不敢再向皇上看去一眼。 她们都知宓贵人受宠,未料想,皇上对宓贵人竟护着至此。 早在有嫔妃暗讽宓贵人时,全福海就瞄见了皇上越来越冷的脸色,他不禁捏了把汗,偏生那两位主子仿佛没长眼睛,竟还越说越起劲儿,落到这般下场,也不叫人可怜。 便是在这时,远处,张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近,扑通跪到地上,急得哭了出来:“皇上,贵人主子出御花园时,不慎摔倒,身下出血了!”片刻前,明裳与张贵人同向听月坞的方向出了御花园,两人相伴,没有外人,难免要说几句体己的话。 张贵人有孕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到坤宁宫问安,也会隔上几日告一回假,明裳没想到,张贵人会来今日的赏花宴。 想到席上那番明里暗里的针对,明裳柳眉蹙紧,“日后这种席面,张姐姐不来也罢。六宫人心不古,难免有不安好心的要借机动手脚。” 她可记得,阮常在因何小产,杨才人又因何早了三个月,意外生下景和公主。再凶险些,杨贵嫔怕是落得与阮嫔一般的下场。 张贵人轻摇了摇头,手心抚住隆起的肚子,只道:“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 六宫里,还未曾有过有孕的嫔妃,一推了晨安,二拒了皇后的设宴,她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不止在后宫,前朝也会听闻风声。那些个臣子,敢管民生百姓,敢管内宅家训,也敢管皇上的后宫事,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 明裳微怔,恍然明白,倒底是入宫晚,不如张贵人顾虑得多。 张贵人心知宓贵人是为自己着想,她牵住明裳的手,抚住自己的肚子上,眉眼柔静:“我宁愿这个孩子会是个公主。” “为何?”明裳问出声。 六宫中,有谁不想自己能诞下皇子。 张贵人停住脚步,慢慢抬了眼眸,望向明裳,温柔而坚定,“如果你我二人有人能生下皇子,我只希望是你。” 明裳神色一怔。 张贵人侍奉君侧多年,冷眼看六宫争宠,从不信虚无缥缈的姐妹之情,只信利益相交,诚然,她最初要结识宓贵人,也是看清了宓贵人的价值,能得那位喜爱这么久的嫔妃,也只有宓贵人一人。但与宓贵人相处日久,她愈发明白,皇上为何会如此喜爱这个女子。宓贵人与后宫的嫔妃并不一样。倘若她生下皇子,即便不想去争,她只怕会有意外将她的孩子推到那般地步。 两人正欲过垂花门,下石阶,明裳先提裙跨过了门槛,张贵人扶着宫人,迈出青石子路,日照出的白光射入眸中,她眯了眯眼,心神忽地一晃,脚下倾时失了重心,她面露惊恐,下意识先护住了肚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听见宫人惊呼之声,有人去抓她的衣角,不知为何,腿下却一绊,让她重重往台阶下跌落。 第190章 张贵人根本顾不得多想,先护住肚子,惊吓地闭住了双眼,却觉腰间被一道力气托住,再平复时,意料之外跌坐到了地上,耳边却听另两人急声的喊叫,“主子!” 她无暇再朝那边去看,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脸色苍白,直觉不好,死死稳定住心神,快速地抓住水琳搀扶过来的手,声音又凉又冷,“快,传太医!” …… 张贵人与宓贵人一道离开,偏生在这时生了意外,众人不禁揣测,张贵人这一胎,养了六个月,始终好好的,怎么一碰上宓贵人,就出事了。那宫女通禀的情急,情形混乱,张贵人身下出血,也不知这一胎能不能保得住。 咸福宫,偏殿。 殿里,太医正在诊脉,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口申口今,张贵人气息若无,疼得她动弹不得,她眼眶发红,竟滚出泪水。母家败落后,张贵人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倚仗,她经受太多踩高捧低的事,吃了太多暗亏,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从未哭过,可这时,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她不奢求皇上有多宠爱她,更不奢求所谓的权势荣耀,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养着自己的孩子,在宫里聊度残生,她痛苦地闭上眼,喉中干涩难忍,艰难地呼吸着,想求求上天,不要收走这个孩子。 殿外,一众赶到的嫔妃面面相觑,此时,没人敢出声触皇上的霉头。 服侍的宫人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道:“奴婢扶着主子穿过垂花门时,主子不知怎的忽地停了下身子,紧跟着脚下便踩了空,整个人要往下摔去,奴婢忙要去扶主子,却是不及,幸而宓贵人先了一步,站在台阶下极力护住了主子的身子,但台阶太高,容不得太多人,宓贵人也猝不及防,扶住了主子,自己却摔了下去,主子跌到地上,身子才出了血……” 那宫女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奴婢有罪,奴婢没有伺候好贵人主子,奴婢有罪!” 全福海觑到皇上沉得滴水的脸色,就一阵发怵,慌忙垂下头。 李怀修捏紧扳指,声音冷如冰凌,“将伺候张贵人的宫人押去慎刑司,杖责五十!” 五十大板,能堪堪要去人命,那宫人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也跪不住。 “皇上!” 一道细微的女声入耳,众人这才瞧见,躺在窄榻里的女子,隔着琳琅的珠帘,方才居然无人察觉。 明裳并非这时候才开口引人注意,她滚下五级台阶,浑身发疼,尤其脚踝疼得厉害,隐隐抽痛,让她呼吸不得,此时情急之下,动了身子,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扶着绘如,勉强撑坐起身。 男人已经急步撩开珠帘入内,见到她鬓发散乱,脸红青紫,浑身狼狈,眼底比方才还要沉得骇人,他指腹轻轻碰去女子的面颊,听这人疼得轻呼,他手掌僵住,心口泛出异样的波澜,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他放下手,想训她不知轻重,却也只是黑着脸斥了一句,“笨!” 分明她舍身救下张贵人无错,可李怀修竟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那么高的台阶跌下来,她这般怕疼,也舍得自己的身子。 明裳不知男人心中所想,动动手臂,扯住李怀修的衣袖,泪盈盈的眼眸朝男人看去,轻声,“皇上,水琳和这几个大宫女都是张姐姐近身的人,张姐姐离不开人服侍,不如小惩大诫,免了五十大板,改为为张姐姐腹中的皇嗣跪身祈福如何?” 如今张贵人在里不知什么结果,能近身跟在身边,都是长久挑出来的人,倘若处置了这些人,要往听月坞安插眼线太过容易。 李怀修看出她的顾虑,他往内殿看去一眼,沉声道:“依宓贵人所言。”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松了口气,朝明裳投去感激之色。 …… 太医院先赶过来的太医姓陈,他原本是给宝珠公主开了方子,正要赶回太医院,经过御花园,被听月坞的宫人撞见,急忙带去了咸福宫。 因而,此时明裳只能忍着浑身的疼痛,躺在软榻里,她嘴角抽疼了下,才忽记起,自己脸上青青紫紫,这副模样落在男人眼中定是极为丑陋不堪。 她后知后觉用小手遮住半张脸,支支吾吾道:“里面没了动静,张姐姐也不知情形如何了,皇上快去看看。” 李怀修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把那只柔荑拉下来,握到掌中,黑眸如水深沉,“过去这么久,尚未听到动静,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当是保住了。” 陈太医擅长妇孺之症,他也相信陈太医的医术。 饶是如此,触到男人的视线,明裳咬唇,仍旧忍不住小声,“皇上……能不能别盯着嫔妾,嫔妾这副模样想来也不堪入目……” 更何况,外面还站着一堆花枝招展的嫔妃。 李怀修嘴角扬了下,捏了捏那只小手,她生得好,即便脸上有些青紫,也并不碍事。 他掀起眸,此时眼中已无方才与明裳说话的情绪,冷淡无波地看向珠帘外翘首向内张望的嫔妃,众人触到皇上的眼光,眼皮一低,不敢再看。 “太医还没到?” 全福海吓得一脖子冷汗,太医院到御花园的脚程甚远,即便是跑着过来,也要几刻钟,他不敢如实答,立即上前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第191章 这时,陈太医终于从内殿出来,尚是春日,脊背就已叫冷汗湿透,陈太医无比后悔,怎么今日偏偏赶上他当值,幸而将这位主子腹中的皇嗣救了回来,不然他怕是也不必留在太医院了。 他擦掉额头冷汗,躬身,“贵人主子用药后,胎象已经平稳,虽有见血,修养几日,便不会再有大碍。” 闻言,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谁能想到,张贵人居然如此有福气,这般凶险下,还能保住腹中的皇嗣。 李怀修没让陈太医歇口气,立即让他给明裳看诊,明裳只是看着严重,雪白的肌肤青青紫紫,并未伤及内脏,只是脚踝处有轻微骨折,陈太医开了方子,叮嘱宫人如何照顾,待看诊完,他便请身退了出去。 内殿张贵人已经昏睡过去,张贵人身子虚弱,不宜挪动,留在咸福宫修养。 皇后眼光向明裳投去,温声请示,“宓贵人不便行动,不如坐臣妾的仪仗回顺湘苑。” “不必。”李怀修抬手打断,眼帘垂下,手臂揽过明裳的后背膝弯,将人抱到了怀中,明裳微怔,愕然地抬起眸子,入眼是男人冷硬的下颌,她呼吸不禁一紧。 第060章 众人呆愣地看着皇上抱着宓贵人上了銮舆, 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禁眼红嫉妒,今日宓贵人舍命护住张贵人腹中的皇嗣, 可真是在皇上眼前出尽了风头。宓贵人本就受宠, 经过这事,皇上岂不是待她宠爱更甚! 全福海拖着太医院当值的太医, 呼哧呼哧地赶到咸福宫,却早已没了圣驾的踪影,只留了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前东张西望, 见大公公可算是回来了,他忙上前道:“大公公,圣驾已经朝永和宫去了!” 永和宫?全福海愣住神,那岂不是宓贵人是乘了皇上的銮舆!倒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全福海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又问贵人主子可看了太医, 小太监点头称是, 他再三思量,还是请太医跟着他跑一趟顺湘苑,方才匆匆看诊, 又经一番颠簸, 他带着太医过去,也能在宓贵人跟前卖个好。 圣驾到了永和宫,此时早有人回去传话,顺湘苑内并非毫无准备,月香今日未跟着伺候主子, 听到下面的小宫女来禀,主子摔下御花园的台阶, 月香急得都哭了出来,若非辛小五拦着,她怕是已经跑到了咸福宫亲自伺候主子! 纵然有了准备,直到月香见到主子脸上的伤痕,仍是没忍住,鼻尖一酸,使劲儿抹了把眼泪。旁人都在暗暗得意皇上竟亲自抱着自家主子进了内殿,只有月香是在心疼,主子自幼吃个苦汤药都要磨上许久,摔成这样,该是有多疼。 大庭广众的,明裳被男人抱来抱去,颇有些抹不开脸面,她红着脸蛋,小声求着男人要自己下去走走,缓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 李怀修睨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闭嘴,真不知这女子整日都在想什么,要他堂堂君王,九五之尊亲自抱着,是何等殊荣,旁人求之不得,她竟还敢推三阻四。 触到男人目光,明裳终于安静了些,干脆将脸蛋埋到男人胸怀,跟个小兔子似的,仿若掩耳盗铃,自己看不见旁人,也就等同于旁人也看不见自己。 胸口的女子软乎乎地蹭着她,只露出了那只小巧的耳珠,一截白皙雪腻的脖颈,李怀修怔了下,继而无言失笑,微抿唇角,倒是没再斥她。 当着她宫里人的面,总要给她这个主子留些脸面。 全福海急吼吼地抓着太医跑到永和宫,正看见皇上亲自抱着宓贵人进了顺湘苑的殿门,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皇上素来看重皇室规矩,除却两个小公主,皇上何时抱过女子,就连当年的瑜贵嫔也没有这分殊荣啊! 他抓着太医的手,一时感慨,陪着他跑来跑去的郭太医,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好歹伺候过两朝帝王,宫里的内监见到他都要给几分体面,敬上三分,若非拖着他的人是御前的大监,他定要唾骂两句,此时两人手拉着手,站在顺湘苑门前,也忒不成体统。 郭太医吹了吹胡须,见全福海不知正看什么,还没回神,不由得开口,“全公公,可否能进殿为宓贵人看诊?” 经一提醒,全福海才记起这茬,也不知手掌抓着什么,像老树的皮,粗糙得紧,他纳闷地一低头,瞧见两人紧握相牵的手,脊背顿时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蓦地往后一跳,把郭太医的手甩得老远,他神色古怪,干笑一声,“咱家得罪了。” 郭太医手掌默默往衣袖里嫌弃地蹭了蹭,皮笑肉不笑,“大监也是心急情切,无妨。” 明裳伤的最严重的地方在脚踝,伤筋动骨一百日,须得在床榻静养,郭太医比着陈太医开出的方子,多添了两味温和的补药,便躬身告退。 内殿里,月香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到外面煎药,宫人自觉地候到殿外,全福海瞄一眼皇上脸色,也悄无声息地守在了外面。 御花园中事出突然,明裳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她不放心地再问一回男人,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可真的保住了?李怀修难得耐下性子,不厌其烦地安抚,张贵人无事,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无事。 得到准确的答复,明裳眉目轻舒,才松了口气,她如此关心张贵人,不只是因为宫中她与张贵人相交甚笃,倘若偏生她与张贵人同处时出了事,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念此,她蹙起眉尖儿,今日这事,当真是意外? 第192章 李怀修见她时而轻松,时而皱眉,一张脸蛋变来变去,不由得想笑,这女子在宫里大抵就没闲着过,他指骨敲了下明裳的额头,心情似是极好,“别想了,今日这事朕自会查明。” 皇上亲自命人去查,总比她去查要稳妥。 明裳弯起眸子,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向男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纳闷道:“皇上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 闻言,李怀修脸色由白转黑,什么叫他忽然这么好说话,这女子知不知道在说什么,知不知道他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怕是他宠她过了头,才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 偏生,那女子一无所觉,好奇地仰着小脸,眉目如波,秋水潋滟,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撩拨到了他心上。他喉骨上下滚动,不由记起,夜中时,这女子那双纤长的睫羽抖得如何厉害,手背覆唇,呜呜咽咽。 念此,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了那女子赤着的身形,李怀修面露难堪之色,脸色不自然,他压住扳指,她受了伤,他能将她如何,李怀修从未这般憋屈过,没好气地睨去一眼,明裳缩缩身子,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总觉得男人的眼神凉飕飕,阴沉沉的,又好似压抑着什么。 不管说错了什么话,先撒娇总是没错,她红唇微张,眸子盈盈看去,软声,“皇上许久没吃张厨子的手艺了,今儿不如留下来尝尝?” “哼!” 李怀修毫不留情地拂开了那女子玉白的柔荑,站起身,倒底没忍住,掐了把明裳不见青紫的那处侧颊,狠狠威胁道:“待你伤好了,朕再同你算账!” 明裳愣住,算账?算什么账?她呆呆地望着男人,正要说话,李怀修已经转身,踱步出了内殿,很快不见人影,龙袍的衣袖拂过一阵凉风,明裳怔怔地靠在床榻里,蓦地瘪起嘴,委屈巴巴,气得将手边的引枕扔到了地上。 什么嘛!她又做错了什么,舍命救下张贵人,不给她奖赏也就算了,还要待日后算账,真是喜怒无常的男人! 李怀修心里也有气,他自是不想承认,他堂堂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竟会贪恋上这么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廊下,全福海正默不作声地候着,宓贵人救了张贵人,今儿立下大功,他正琢磨皇上会给宓贵人什么嘉奖,正寻思着,槅门骤然从里打开,全福海猝不及防,三山帽一歪,险些摔个趔趄,一打眼,就见皇上铁青着脸,从里面急步而出,全福海太熟悉皇上这副脸色了,每每与宓贵人置气,皇上都是这样,偏生还舍不得责罚宓贵人一下,末了,倒了霉的还是自己。 全福海默默后退了半步,赔笑,“皇上可是要回乾坤宫?” 毕竟,宓贵人伤成这样,今夜必是不能侍寝了。否则,宓贵人若是安然无虞,全福海就不会多嘴这句话,皇上这会儿能从里面出来都不一定,全福海不禁啧啧感叹,皇上以前是多么英明自持的君主啊,三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怎么遇到宓贵人,就像唐三藏遇到女妖精呢,幸而,宫里头也只有这么一个宓贵人。 李怀修揉了揉眉心,“朕记得西南番国去岁进贡了一匣珍珠玉脂膏?” 全福海心念一动,皇上的私库都是他在看着,自是对这珍珠玉脂膏记得清楚无比。珍珠玉脂膏名曰珍珠,却并不是用珍珠制成,而是由西南番国夜乌泣出的白血做引子,那夜乌百年才得一只,数十年才泣一回血,就这么一匣,不止要耗尽多少人力物力,历经几百年才得出,敷上一指,不过几日,身上的疤痕就可全消,肌肤犹如新生,西南番国年宴进贡,后宫不知有多少主子盯着,皇上这是要一匣都送给宓贵人?他都有些替后宫的主子们肉疼。 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淡声吩咐,“送到顺湘苑,再拿些上好的补药,一同送来。” 言罢,李怀修拂袖下了台阶,全福海回头瞧了眼顺湘苑的匾额,竟不知这处偏殿里住着的主子,居然能有这番造化。 …… 咸福宫,偏殿 入夜,张贵人将将转醒,她缓过神,记起白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抚过腹部,摸到高隆的肚子,沉着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幸好,腹中的孩子还在。 她费力地动动身子,却觉头晕目眩,极为虚弱,一手抚住胸口,干咳一声,哑着嗓子向外唤人,“水琳……” 殿外,水琳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听见主子唤她,面上霎时一喜,加快了脚步向寝殿里走去。 见到主子苍白的面容,水琳深吸了口气,眼眶濡湿,放下呈着汤药地托碟,过去扶起张贵人,“主子可感觉有何处不适?御膳房送的晚膳正在暖阁热着,主子吃了药,奴婢将晚膳送来。” 张贵人却是不饿,只是身子有些虚弱罢了,她抚着腹部,眼眸低下来,“这个孩子如何?” “主子且安心。”水琳立即道,“主子腹中的皇嗣并不大碍,只是受了惊讶,又影响胎动,须得在咸福宫修养月余,吃上坐胎药,待胎象稳固。” 张贵人抬起眼,这才察觉,四周确实让她陌生,不过她一向对住处无甚所谓,保住腹中的孩子才是要紧。 第193章 她回忆起白日情形,才想起台阶下托住自己的那个女子,她面色一变,急问,“宓贵人眼下如何?” 宓贵人为救她,从那么高的台阶摔下去,一旦出了意外,她倒宁愿,伤到的是自己。 水琳见主子急得变了脸色,忙声安抚,“主子安心,宓贵人有宫人护着,只是腿上伤得严重,身子也并未伤到内里筋骨,休养些时日,身子就能恢复了。” 如此就好。 张贵人落下心,眼帘低低垂下,无声地抚过腹部,想到御花园中,那女子拼命护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倒底是欠了她一回。 月影横斜,宫灯照出一隅的亮色,张贵人虽不饥饿,因怀着皇嗣,为了身子,她勉强吃了小碗羹汤。 水琳递了干净的帕子给主子净手,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主子,奴婢觉得今日事出蹊跷。” 纤纤玉指拨过清水,张贵人擦过指尖儿的水渍,垂眸回忆御花园中摔倒的情形,她身边跟着的宫人,都是自己精心挑出的,不会背叛于她,也非有人在背后伸手,要将她推下台阶。那时,她穿过垂花门,刺亮的日光射到她眼底,她眯了眯眸子,一瞬的失神,让她失了重心,身子斜倚,才致使跌落台阶。 她抿了抿唇,“圣驾离开咸福宫前,皇上可有说过什么?” 水琳诚实地摇摇头,“皇上得知主子无事,便……”她顿了下,打量主子神色,轻声,“便抱起宓贵人上了銮舆,往永和宫去了。” 张贵人眉心一跳,抓住了其中紧要之处,讶异地看向水琳,“皇上是抱着宓贵人乘上銮舆的?” 水琳点头,正要安抚主子不要伤心,皇上还是看重主子的,不然为何等到主子无事才离开,却见主子温温柔柔地笑了下,轻嗤,“如此,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泛酸了。” 水琳呆了呆,有些无言,主子都怀上皇嗣了,竟还是作壁上观的态度。水琳真不知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哪有嫔妃不争宠的,偏生主子性子又是如此。想到这儿,水琳不禁感伤,主子倘若嫁的是寻常男子该有多好,偏偏那人是皇上,上位的君王,薄情亦无情。主子待皇上,是早就没有了期待。 皇上重视皇嗣,既是什么都没说,定也要查清,不会将这事压下去,只是张贵人自己都有些不确信,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算计。 那人,又会是谁呢? …… 明裳脚踝扭伤,懒在顺湘苑修养,倒有由头不必到坤宁宫问安,听那些耍弄的心思。 三月末,张贵人搬回了听月坞,皇上亲自下令,张贵人养胎为重,不必再去坤宁宫问安,六宫也不必到听月坞探望。这一月里,皇上去了两回听月坞,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围着张贵人转,将这一胎养得极好,张贵人身子也有七月,入夏就该要生产了。 明裳懒在顺湘苑,吩咐月香注意着六宫的消息。 这夜,圣驾去了景平宫。 景和公主年岁小,起初到景平宫哭闹了一两日,慢慢才安稳下来。姜嫔照顾着景和公主也算尽心,深更半夜听见哭闹必是要亲力亲为,亲自去哄。 月夜朦胧,乳母将熟睡的景和公主抱去了偏殿,伺候的宫人垂低着头,捧着茶水奉到案上。 姜嫔翻过两页后宫的账册,拿到男人面前,“嫔妾已经核对好了这月的账册,请皇上过目。” 她合唇,瞄了眼男人的脸色,继续说,“这月,宓贵人与张贵人养病,用的药极好,用度难免多些。开了春,六宫裁制新衣,小公主身量长得快,故而多裁了些衣裳。”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翻一页对账,淡声,“这些朕都知道,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的用度,不必细究。” 姜嫔垂眸,轻轻应了声“是。” 李怀修眼眸扫过记下的账目,视线在重元宫停留一瞬,不动声色地,掠了过去。待看完,姜嫔俯下身子,捧着六宫的对账,交给宫人收拢妥当。 宫灯的剪影映着男人的侧脸,李怀修转着扳指,眼底深深,帝王自成的威仪气度,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皇后身子不适,自顾不暇,下月城门施粥,由你代皇后前去监管。” 姜嫔一怔,神情错愕,她知晓皇上不知何时,已经对皇后不满,便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于她手,也算是制衡皇后,只是她没想到,城门施粥,乃是天家恩赐,皇上竟然要将皇后的监管之责交托她手。 她跪下身,神色似有惶恐,“皇上旨意,嫔妾不敢不尊。” 李怀修垂下眼睫,看向跪身的姜嫔,“你侍奉朕已久,虽无子嗣,却也克娴温良,你父为国奔走,劳苦功高,深得朕心。明日朕便着礼部拟旨,册封你四妃之位。” 姜嫔心口砰跳,蓦地抬头,她如何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到四妃之位。她目光怔怔,恍然失神,竟有一瞬间的痴望,直到对上男人深沉淡薄的眼光,瞬时清醒,她心底苦笑,却要恭敬地跪身谢恩,“嫔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待她,素来只是权衡,她母家有了倚仗,膝下养着景和公主,是最合适天子用作在六宫的掌中刀。 姜嫔闭了闭眼,她聪明,深谙此道,也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第194章 翌日,御前下旨,册封姜嫔为贤妃,阖宫哗然。 姜嫔骤然升了位份,六宫便忘了,皇上曾经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宓贵人乘上銮舆之事。 宓贵人与张贵人留在各自宫中修养,今儿坤宁宫问安,众人自然将注意都转到了贤妃身上。皇上御极以来,除却丽妃娘娘,后宫还不曾有人做过妃位。 见贤妃进殿,王采女最先起身,“嫔妾恭喜贤妃娘娘。” 坐在下首的徐答应甚是不屑,心底嗤了声,她入宫时,贤妃还是贵人位份,一无子嗣,二又无好的容貌,不过是凭借侍奉皇上久了,得皇上几分怜惜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答应自信自己受皇上冷待,不过是因柳常在陷害自己,才让皇上一时不喜,待日子久了,凭自己这副好嗓子,也要胜出六宫嫔妃一大截,她样貌不俗,家世虽比不过杨贵嫔,也是正儿八经的世族,倘若再怀了身子,还怕比不过什么都没有的贤妃吗? 往日的姜嫔摇身一变坐到了四妃位子,六宫嫔妃神色都有些难堪,随着王采女的动作,僵硬地起身,恭贺贤妃娘娘。 贤妃眼眸不紧不慢地扫过二人,面容端雅,仿似并不在意,落下座,抬手让下位的嫔妃起身,“本宫蒙受圣恩,日后还望六宫姐妹谨遵皇后娘娘教导,和睦相处,尽心侍奉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 寝殿内,皇后不紧不慢地戴上护甲,扫一眼槅窗外的日光,“请安的嫔妃,都到了么?” 文竹捧来干净的帕子,为皇后净手,只说了一句,“贤妃娘娘是最后进的殿。” “贤妃……”皇后眯了眯眸子,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了口气,“做的不够干净!” 文竹扑通跪下身,慌忙认罪:“奴婢蠢笨,请娘娘责罚!” 那日,张贵人险些跌下台阶,是因有人,敲碎了一块石阶,张贵人有孕畏风,披着的披风护住肚子,难免曳地,手脚做得这般干净,除了那位,谁又能发现。 皇后本意也并非如此,但她暗中敲打过陈太医,张贵人腹中怀着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皇子,张贵人软硬不吃,又与宓贵人实在交好,不得不叫她防备。 却也因此,让她在皇上那儿,再次失了信任。 可她是皇后,想有个嫡子有什么错? 妆镜中,女子妆发华贵雍容,眼底却越来越冷,蓦地挥手,妆台一匣琳琅满目的凤簪珠钗骤然被打翻在地。 …… 姜嫔册封四妃之位,协理六宫事宜,也就意味着,这后宫,姜嫔名正言顺地与皇后分了权,六宫揣测不到皇上的意思,嫉妒姜嫔竟轻易得了圣心封到妃位,不过一宫不容二主,姜嫔协理六宫,利益波及最大的还不是皇后娘娘。 明裳修养这一月,后宫全然不复她出进宫时的情形,六宫权利争斗制衡,与前朝息息相关,她倒是觉得懒在顺湘苑修养,躲过这些纷争是件好事。 虽因病没再侍寝,御前的赏赐却是如流水不断,皇上不忙着朝政时也会得空到永和宫,因而,六宫没人敢看清了宓贵人,内务府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不敢怠慢了。 昨儿内务府送来了一套新的瓷具,明裳正叮嘱月香将那琉璃缠金的宝相花瓷瓶插//上新鲜的百合,辛柳一脸凝重地从殿外进来,神色复杂,明裳这时才得知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丽妃殁了。 …… 重元宫 孟静瑶托着素净的水仙青绣宫裙,跌跌撞撞地跑进内殿,泪水簌簌地划过双颊,哭花了整饰过的妆容。片刻前,她正在坤宁宫问安,皇上已许久不去她宫中,姐姐近日一直催促她早些怀上皇嗣,可是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皇上不喜她,她做得多了,更会惹皇上厌烦。这些日子姐姐没要见她一回,便要提上几句,孟静瑶心生烦躁,直接推脱了,躲过丽妃的问话,不想……不想姐姐病得竟如此之重。 分明昨日,姐姐还要自己到重元宫问话,难道……昨日姐姐就已知道自己的身子要不成了! 孟静瑶不敢去细想心中的那个猜测,她扶着怜青的手,面前只隔一道珠帘,耳边影影绰绰听到宫人呜咽的哭声,神色竟有些恍惚。其实,她与丽妃的情分并不深,不知为何,丽妃虽位居后宫妃位,父亲却鲜少与丽妃的父亲来往,两家同属孟氏,父亲却对丽妃只有敬重,从不想过攀交。孟静瑶以前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因而父亲从未与她说明过缘由,这些不过是她敏锐的直觉。 她原以为,六宫只有丽妃一人在妃位,皇上待丽妃虽不如皇后敬重,至少是有潜邸情分,直到丽妃病得越来越重,皇上从未到重元宫看过一眼,她才隐隐察觉出了异样。 但孟静瑶也只是猜测,她几番想问出口,又几番将这些话咽回了肚子,或许在宫里,就该如此,不听不问,不想不言。 丽妃病逝,圣上传旨,后事由皇后主持,贤妃协理,自始至终,皇上从未露过一面,冷情如斯。 丽妃离世后,孟常在也大病了一场,闭门不出。 暮春时节,盛夏将至,丽妃的死,也随着御花园娇娇艳艳绽放的鲜花被人淡忘。入了这深宫的女子,装点着这后宫的精致,可时日已久,到最终不过一具过眼云烟的红颜枯骨。 第195章 …… 一大清早,前朝就有关已故丽妃谥号,吵得不休。 可算是挨到下朝,全福海抹了把后颈的冷汗,随着圣驾回了乾坤宫。 前朝有关丽妃娘娘的后谥不过分成两派,当年皇上亲征,丽妃娘娘对皇上的助力可是都叫外人看在眼里,不知情的人念及丽妃娘娘义不辞难,感天动地,定要加封丽妃娘娘为皇贵妃葬入皇陵,也免寒了那些曾经追随皇上出生入死忠臣之心,但知情之人,譬如全福海,清明着丽妃娘娘动的心思,孟家做了两方手段,丽妃娘娘何曾没动摇过,若非无意中知晓了皇上有胜算的把握,怎会倾尽嫁妆,为搏一个前程荣华,皇上能允丽妃娘娘坐到妃位,已是恩赐。 然,全福海也拿不准皇上的心思,皇上面上不耐烦听那些的大臣唾沫横飞,吵得面红耳赤,可对丽妃加封皇贵妃,也并未斥责不满。 不论如何,这些事都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操心。 御膳房呈了午膳,全福海进去传话,御案的折子已经批了大半,李怀修执朱笔的手腕搭着御案,另一手压了压眉心,今日呈上的奏疏,有十封都是为丽妃请封,要安抚旧臣,何故抓着他后宫的事不放。 李怀修嘴角讥讽,心中清明其中的缘由。 他撂了朱笔,“宓贵人近日身子如何?” 在全福海心里,后宫主子们的事没人能比得上宓贵人重要,宓贵人养伤期间,他可是让顺湘苑的奴才一日三禀,生怕皇上问起,他心里没底儿答不出来。 巧了,晌午顺湘苑刚来了人传话,宓贵人今儿伤好得利索,已经能跳霓裳羽衣舞了。 全福海如实答了话。 李怀修听到最后一句,唇线扬了扬,这女子小心思忒多,丽妃丧仪礼过,她身子就好得利利索索,还故意告诉他能跳霓裳羽衣舞,摆明了试探他的意思。 李怀修倒是不介怀这女子对他耍弄出的那些心思,明目张胆,却是无伤大雅,无非是为了引他的兴趣。 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全福海正犹豫要不要提醒皇上暖阁已经布好了午膳,就见皇上起了身,“吩咐御膳房把午膳送去永和宫。” 顺湘苑的宓贵人身子一好,圣驾就去了顺湘苑,甚至皇上竟还命人将御前未看完的折子送了过去,整整一个后午,圣驾都留在永和宫。 明裳也不想自己病一好,就这般惹眼,只是那位的心思她哪说得动,更何况,六宫嫔妃都想要皇上的宠爱,还从未有嫔妃,主动将这圣宠往出推的。 日暮时分,顺湘苑的宫人规规矩矩地候在廊下,守门的小太监晒着昏昏日头,耷拉着脑袋,不时打个瞌睡。 内殿里,重重叠叠的帷幔映出女子姣好柔美的身形,明裳朦胧地睁开眼,翻身时,腰间的酸痛终于让她记起歇晌前发生了什么。 枕边无人,明裳缓了会儿,半坐起身,胸前乌黑的青丝垂落,她顺着发缕向下看到胸口,脸蛋蓦地生出薄红,她一手拢住对襟,另一手的指尖去挑帷幔,露出半张小脸,向外唤了一声,“辛柳,圣驾可是回乾坤宫了?” 没人回应她,明裳眼珠狐疑,以为辛柳是见她睡着,去了外间,便拉开帷幔,坐起了身,想到什么,又觉得生气,鼓着小嘴嘀嘀咕咕抱怨,“什么嘛,总是这样,系了腰带就走……” 第061章 坐在碧纱橱外, 看着奏疏的李怀修,眼皮子一跳,慢悠悠, 轻飘飘地捻了捻扳指, “以前朕回乾坤宫的时候,你都是这么编排朕的?” 蓦地听到一道男声, 明裳心尖儿一跳,飞快地捂住唇珠,踩到地上的足尖儿一个不慎, 跌坐到了地上,桃红的衾衣覆着雪白的身子,露出削瘦玲珑的肩头,那张雪肤花貌的芙蓉面,瞬间从里到外红了个透, 她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狐疑是自己幻听, 男人却打那碧纱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来,腰金衣紫,慵贵持重, 对襟衣扣的金珠扣到领口, 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微微上挑,倒是有几分疏于朝政的怡然闲适。 留在顺湘苑的李怀修,常是这般颇有闲情逸致的闲散之姿,明裳也习惯了男人如此,但她却是不知, 帝王只有在她宫中,才会露出不同于人前的另一面。 此时, 明裳因方才的一番话心虚不已,懊恼地闭了闭眸子,扭过脸蛋,也不去看男人,反而因晌午的胡闹吃了闷亏,颇为理直气壮,“嫔妾哪有编排皇上,分明是皇上素来如此。” 李怀修被她气得想笑,却仍是蹲下了身,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虽是春末,地上寒气未退,她身子又娇弱,也不怕着了凉。届时病了,又要埋怨他,李怀修对这女子的脾气颇为头疼,时日越久,越想越不对劲,自己放着六宫三千佳丽不放入眼,偏宠着这么一个净会花言巧语的小狐狸。 他心里憋屈,又不好说出,便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泄火,“朕不告而走,还不是因为你睡得沉,叫醒你伺候,又要跟朕闹气。” “没良心的东西!”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明裳越发心虚了,眨了眨眸子,往里缩着脸蛋,见男人不像真的恼怒,便有些得寸进尺,嘴硬支吾,“嫔妾在家中时,可是到时就起,从不躲懒,分明……分明是皇上总欺负嫔妾,害得嫔妾睡不够时辰……” 第196章 总归不是她的错。 晌午那会儿,用完午膳,她在一旁伺候笔墨,分明也没做什么,男人却嫌她碍手碍脚,一来二去,就……,也不知叫外面听去了多少,青//天//白//日的,可羞死人了。 李怀修就不能跟这女子讲道理,他还有要紧的折子要看,可没时间听她在这胡搅蛮缠。 他冷着脸,被人伺候久了,也没哄人的耐性,更何况政务要紧,他拂袖起身就要往外走,衣袖被一道力气拉住,明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小性子又使过了,委屈哒哒地望着男人,又有点害怕,“皇上要去哪儿?” 那女子仰着脸蛋,全无了方才的娇蛮做作,似是害怕得罪了他,刻意让自己乖巧。 一时间,李怀修竟不禁心绪复杂,他坐拥的权利,让这女子婉转承欢,嘴甜奉承,也让她畏惧惶惶,怕落得与冷宫那些嫔妃一般的下场。 李怀修敛下眼,不知为何,他更喜欢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无法无天,作天作地的小模样,虽令人头疼,却实在可人讨喜。 他转了转扳指,没露出心中所想,淡淡道:“朕还有奏疏未看。” 明裳眼神懵懂,“皇上方才一直在碧纱橱看奏疏吗?” 李怀修凉凉瞥她一眼,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明裳愈发心虚了,她知晓眼前这位皇帝有多勤于朝政,可谓是到了宵衣旰食的地步,她病得这些日子,圣驾几乎没去过几次后宫,即便是后宫至今还未有皇子,这位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留恋女色。她这么一折腾,定是耽误了正事,不怪皇上恼她。 明裳红着脸,眼波晃动,小心翼翼地讨好,“皇上忙着,不如嫔妾给皇上磨墨?” 提起磨墨,李怀修便记起,晌午时,这女子是如何在一旁红袖添香地伺候他,他居然没了以往的定力,让那朱红的御笔批到了不该批的地方。雪白之上,红得妖冶,李怀修脑仁嗡地一响,最终仍是没给她好脸色,冷着脸甩开衣袖,“日后朕再忙着政务,你都不许过来伺候!” 这番话,也提醒了明裳,她伺候笔墨时,倒底伺候去了哪儿。明裳小脸更委屈了,泪目盈盈,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也不想,让那笔尖画到那处啊。 圣驾一后午都在顺湘苑,晚膳吃的是顺湘苑的膳房,这膳房里的厨子本就是御前的人,李怀修吃得合胃口,如果不是这女子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他倒还能再夹上两筷。 入夜沐浴,两人歇了晌,此时都没多少困意,李怀修照旧倚靠在窄榻里看修政要略,明裳沐浴过,小猫似的,乖乖地蹭到了男人怀里。怀中女子卧床养了一段日子,身上长了肉,抱着软乎乎的,抱着倒是舒服,李怀修有一搭没一搭地揽着人,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宣纸不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明裳动了动身子,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男人衣襟绣着的龙目看得出神。 她学乖了,皇上专注的时候,没再乱动扰人心神。 李怀修颇不适应这女子乖巧的模样,看了两刻钟,就往怀里掀去一眼,指骨隔着衣裳敲了敲明裳的腰窝儿,“今儿这么乖?” 明裳愣了愣,竟也听不出男人怀里是赞许多,还是讽刺多,她隐隐觉得,这位还有点莫名的不快。 “嫔妾这样,皇上不喜欢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李怀修只是觉得不习惯,往日他看不上一会儿,就要被怀里娇娇软软的人拱得心浮气躁。 他眼神发暗,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倒是知晓规矩了。” 殿内静了会儿,外面忽传进嘈杂的混乱声,紧跟着全福海急跑进来通禀,“皇上,听月坞奴才传话,张贵人忽然腹痛发作了!” …… 从晌午到入夜,皇上就没离开过永和宫,这时候六宫也不指望皇上回乾坤宫点寝,早早就卸了妆容,就要卸了,不想要入睡时,听闻了张贵人将要临盆的消息。 张贵人有孕至今,期间出了些乱子,居然也安然无虞地等到生产,就是不知,这一胎生下是男是女,是个公主还好说,倘若生下皇子,岂不是皇上的皇长子!六宫得信的嫔妃都有些心浮气躁,坐不住脚,思来想去,干脆换了衣裳,不管相隔几个宫所,也要去看上一看。即便什么都做不了,恭贺一句,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也不枉费深更半夜,更深露重,跑这一趟。 圣驾往听月坞去,明裳乘在銮舆内,便没了白日的乖巧温顺,反而小脸担忧,不时向外张望,动来动去,扰得李怀修不得安宁。 他不耐烦地压了压眉峰,一把扣住女子的腰身,“朕早已为张贵人安排好了生产的太医嬷嬷,此时正在听月坞候着,张贵人不会有事。” 明裳见男人八方不动,不悦地瞪眼,推了把男人胸口,嗔道:“皇上自是为张姐姐安排好了一切,可女子生产哪有万全的把握,纵使有接生的太医嬷嬷,可生孩子主要靠张姐姐自己,皇上知道什么!” 李怀修嘴角微抽,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她再在他面前冒犯君威,胡言乱语,他就要忍不住把她拖出去先打上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偏生那女子还喃喃自语地担忧,“万一张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可怎好,嫔妾得叮嘱全公公快些,皇上早早到了听月坞,也好主持大局,为张姐姐撑腰!” 第197章 她边说,倒真的向銮舆外探出脑袋,让全福海快些。外面,全福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主子生产可是大事,他敢不快吗!但宓贵人既然吩咐了,他也只得应声。 明裳坐回身,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急切担忧,终究把那句话问出了口,“朕竟不知,你与张贵人这般交好。” 明裳一怔,瞄了眼男人不见情绪的脸色,辨不清这句话是在试探,还是寻常的一问,她咬了咬唇,才得安静,伏到男人胸怀,仰起精致的脸蛋,“嫔妾深得圣宠,六宫嫔妃都视嫔妾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只有张姐姐不在乎这些,能与嫔妾说说话,嫔妾自是记挂着张姐姐。” 这女子倒是诚实,后宫表面花团锦簇,根底下何尝不是一团污泥,李怀修有心整治,但前朝后宫盘根错节,也是难以一时清除。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他忙于前朝,更无暇劳心后宫琐碎,只要不涉及皇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一种法子。 李怀修瞳孔漆黑,手背摩挲着女子的脸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出口,“即便六宫有人怀上朕的孩子,你也不在意?” 男人眼眸深深,静静地盯着她,明裳呼吸一紧,总觉今日皇上的试探也太多了些,她攥紧手心,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真诚而又无辜,“嫔妾为何要在意,嫔妾知晓皇嗣也是大魏根本,皇上重视皇嗣,嫔妾一心侍奉皇上,自然都会以皇上为重,嫔妾与其他姐妹的龃龉,断然不会牵扯到稚子身上。” 这番话乖巧大义,毫无纰漏,倘若她是男子,依着这张巧舌,纵使没读书的心性天资,做不了重臣,也该会做到帝王近臣之位。 然不知为何,李怀修此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捻了捻扳指,仿似随意地移开眼,脸色却寡淡了许多。 倘若有女子从不嫉妒夫君与旁人房事生子,能是因为什么?李怀修没有细究缘由,他如今宠着这人,她这般想,本该是合了他的心意。 如此,甚好。 …… 张贵人这一胎前几日就有了要发动的征兆,因而听月坞的宫人留神伺候,每日也有嬷嬷为张贵人摩挲胎位,防止胎位不正,生产艰难。 身下发作时,张贵人正倚着窄榻吃甜枣,她扶着肚子,抓住窄榻的靠背,直觉自己是要临盆,面容还算镇定,吩咐宫人立即准备生产。 圣驾到了听月坞,已经赶到的嫔妃立即出去迎驾,贤妃先到了一步,已经找宫人问过话,她福了身子,说明里面的情况,得知张贵人还算顺利,明裳才舒了口气。 嫔妃们见到跟在皇上后面的宓贵人,是在意料之中,这夜皇上召寝宓贵人,宓贵人又与张贵人面上交好,不论如何,都要来这一趟。只是六宫少有人能乘上皇上的銮舆,宓贵人却不知有几回得这样的殊荣,嫔妃们心头不由得发酸,做甚宓贵人处处能得好处! 贤妃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敛下眸子,嘴角讥讽一扬。 殿内,清晰地传出女子阵阵疼痛的喊叫声,这番情形似曾相识,杨才人当初生产,好似比张贵人疼得还要厉害。 明裳拧着细眉,手心死死攥紧,呼吸都停了几分。 她此时想的有些复杂,她入宫也是奔着高位荣耀而来,人心易变,倘若张贵人诞下的是个皇子,日后她倘若有孕,也生下了皇子,最终若有身不由己,参与到夺嫡之争,情势所逼,二人总会有反目的一日。 但,她也相信那位…… 明裳抬起眸,无声地看向等在外殿,冷沉端肃的帝王,当今并非先帝那等昏庸之主,谁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全看皇上的意思,哪是后宫相争就能有的结果。父亲曾与她说,当今是为明主,择臣择贤,料想这位,择君亦然。何况当今春秋鼎盛,日后后宫中总会有嫔妃诞下皇子。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得宠,不止是因皇上喜爱她的性子,还因为她懂分寸,知进退,不让人劳心。她也是愿意在最得宠之际生产,那位也会因对她的怜惜,而喜爱她生下的孩子。 赶到听月坞的嫔妃,几乎没人与明裳同一心境,孩子又非从她们肚子里出来,与她们有何关系。有些看热闹的人不禁心生阴暗,只盼张贵人这一胎生不出来才好,即便生出来,最好也是个没用的公主。 六宫嫔妃只当宓贵人是因生得那副容貌得宠,却永远参不透那位的心思。正因如此,明裳受宠,也是必然。 皇后赶到听月坞时,张贵人已进了产房半个时辰,盆盆鲜红的血水自里端出,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坤宁宫隔上数个宫所,皇后此时赶到,已是够快了,她进了内殿,福身向男人请罪。 李怀修并没什么心思听皇后循规蹈矩,随意抬手让她起来,皇后由宫人扶着起了身,询问张贵人情形如何,贤妃觑了眼皇上心不在焉的神色,启唇轻声答道:“才过半个时辰,方才接生嬷嬷通禀了一回,还算顺利。” 皇后微微笑道:“贤妃妹妹聪慧干练,有贤妃妹妹在,本宫也是放心。” 贤妃面不改色地掩唇轻笑,“有皇上在主持大局,臣妾没帮上什么忙。” 殿内的嫔妃听着皇后与贤妃你来我往,倒是驱散了更深露重的疲惫,皇后与贤妃争权,却都无子,倘若张贵人诞下皇子,不知皇上是交给皇后,还是交由贤妃抚养。 第198章 皇后淡淡地垂眸,仿似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指尖的护甲,外殿的血腥味太重,她扫了眼漏刻,走到李怀修面前,温声劝道:“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不如先到偏殿歇息,张贵人一有动静,臣妾立即叫人去通禀皇上。” 贤妃也立即上前出声,“皇上龙体要紧,这里就交给臣妾和皇后娘娘吧。” 殿内,张贵人生产,宫人未免冲撞皇上和宫里的主子们,都放轻了脚步,但女子生产,终究是有准备不到的地方,难免慌乱。尤其是鼻翼下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在里面待久了,叫人闷得厉害。 嫔妃们静静地等着,这时候可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李怀修压了压眉骨,对皇后与贤妃二人藏着的心思颇有不耐,他甚至都没看二人,沉声,“不必。” 简短冷淡的两个字,足已令人心惊胆颤,换作心性胆小之人,怕是已经吓得当场跪到了地上。 皇后微抿住唇,敛下眼眸,没有再语。 贤妃本就不在意这般小事,皇上提她位份,本意就是让她与皇后制衡,她说上这几句,也是有意让皇上看到。 她转开眼,正对上皇后看过来的视线,她恭敬一笑,皇后淡然地从她身上,看去了宓贵人。 贤妃侧目,目光与朝宓贵人看去,张贵人与宓贵人交好,宓贵人担忧理所应当,只是,她也与旁人同样好奇,要是张贵人生下的是个皇子,日后与宓贵人又要如何相交?不过这事倒也说不准,皇上正值盛年,日后宫里再进新人,诞下皇嗣,张贵人肚子里这个,还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贤妃脸色就淡了。 外殿的众人各怀心思,这时候,内殿里传出女子又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众人呼吸一滞,纷纷提起了心神,紧跟着,耳边稚子哭声响烈,接生嬷嬷从产房里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抱着新生的婴儿扑通跪到地上,脸上眉飞色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皇子啊!” 张贵人居然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 殿内众人面容呆滞,神色不一,暗暗嫉妒如此好命的张贵人,却不敢将怀揣的心思露到面上,竞相做出一副欢喜之色,齐齐跪身恭贺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皇子!” 小皇子抱出来前,接生嬷嬷已经擦过了身子,仿似也不怕生,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皇,贤妃凝眸瞧着小皇子温声,“小皇子的眉眼生得好,像极了皇上。” 刚下生的襁褓婴儿,怎就看出了眉眼像极了皇上,众嫔妃们不屑贤妃的谄媚,皇上之所以提了贤妃位份,贤妃怕是没少在皇上跟前说好听的话。 不过张贵人生的可是当今的皇长子,不论如何,都是极好。 李怀修龙颜大悦,“张贵人诞下皇子有功,着礼部册拟,册封三品嫔位,为张贵人接生的一众人等,统统有赏!” 伺候张贵人接生的宫人嬷嬷太医,大喜过望,喜不自禁地跪地谢恩。 张贵人生产劳累,已经昏睡了过去,李怀修看过小皇子,吩咐宫人照顾好张贵人,出了外殿。 跟随伺候的全福海瞄了眼仍在殿内站着的宓贵人摸不着头脑,今夜经这么一打岔,皇上这是要回乾坤宫还是要再去顺湘苑? 他硬着头皮,正要询问,就见宓贵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却见皇上面色深沉,好似并无方才在殿内的悦色。 宓贵人从后面跟上来,费了些力气,呼吸急促,面颊微红。 片刻前,明裳正仔细询问接生的宫人,张贵人身子如何,那宫人一一对答完,张贵人并无大碍,她才放下心,转头,就见皇上已经离开了。 她提着裙裾,娇喘微微,面庞在皓月的柔光下,白皙静美。 李怀修此前莫名的不快,终于疏解了些许,他脸色稍有和缓,“朕还有政务,让御前的宫人送你回永和宫。” 深更半夜,还有何政务? 明裳眸子讶异,谨守着规矩,听话地没再多问。今夜仓促混乱,即便圣驾重回顺湘苑,她怕是也没心思伺候这位。张贵人生产艰难,盆盆端出的血水令人触目心惊,皇上却只是叮嘱宫人照顾好张贵人,令赐下赏赐,她甚至,都未从这位脸上看出一丝的不忍心疼,明裳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张贵人曾侍奉君王枕侧,这位却只是想让张贵人为皇室开枝散叶,制衡朝政,天家何其残忍,深处后宫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可悲。明裳也知道,帝王居权力之上,不该有情,这位能赐下这般多的赏赐,已是天恩。 她应声,规规矩矩地福了礼,恭送圣驾。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眼眸深深,静静地盯了她一瞬,转身拂袖离开。 全福海虽是个没根儿的阉人,也察觉出了皇上待宓贵人的态度很是不对,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宓贵人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把这位得罪了? …… 张贵人平安诞下皇子,这一夜后宫注定难眠,无人安睡。 坤宁宫 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下了仪仗,月色浓浓,已经到了下半夜,在听月坞站了几个时辰,又受风吹了些时候,皇后此时额头微微泛疼,她压了压眉心,“公主可有被惊动?” 文竹望着娘娘苍白的脸色面露担忧,宝珠公主自从养到坤宁宫,娘娘待她何曾不是尽心尽力,可宝珠公主年岁大,与生母情分深,看似乖巧,实则常常想主意要去看望生母,在坤宁宫安睡不定,时常惊醒,日子久了,心忧生疾,一着凉便容易发高热,坤宁宫不过几日就要传太医,六宫闻讯,都以为娘娘苛待了宝珠公主,可娘娘心里何尝不苦。她眼见着皇上与娘娘疏离渐远,圣驾每每到坤宁宫,皇上都是先去看宝珠公主,皇上哄着宝珠公主的时候,娘娘眼中有多落寞。 第199章 她压下心头哽咽,缓声道:“小公主白日玩的累了,夜里也就不容易醒。” “夜风尚凉,娘娘累了一日未得空,奴婢伺候娘娘进殿歇息吧。” 皇后疲惫地点了点头。 曳地的凤羽披风拢着皇后的双肩,雍容华贵之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酸楚。皇后掀眸,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披风,今夜她与贤妃的一番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皇上提了贤妃,倘若她再这般下去,早晚会空有皇后头衔,唯有示弱,才有可能让那位记起潜邸时的夫妻情分,记起,她曾经也如张贵人今夜,拼命生下一个孩子,可惜那时皇上并不在府上,她的孩子,也没等到父亲回来,就夭折在了寒冬中。 她心口骤疼,身形踉跄了下,空洞地望着圆月,含泪闭上了双眼,每每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都痛不欲生。 文竹见娘娘流泪,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娘娘的身子,“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皇后由着泪水从脸上划过,平静地看向坤宁宫的大字匾额,“丽妃殁了有几月了,孟家无势,那位也不会让孟静瑶一直留在宫里,还有两年选秀,后宫的娇花就凋零得这般快,也叫人无趣。” “这后宫,还是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才好。” 文竹不明白娘娘为何忽然说这些话,她从中听出娘娘的意思,后宫能侍寝的嫔妃的越来越少,娘娘是想……往这宫里再添新人。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眼眶不禁酸涩。 …… 夜浓如墨,此时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这一日,皇上也在宓贵人那儿歇了半个时辰,宓贵人睡着的后午,皇上就坐在碧纱橱批折子,这般宵衣旰食下去,全福海可真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当今虽是喜怒无常,甚至忙起公务六亲不认,总比动不动就要砍身边内监脑袋的先帝爷好上千倍,更何况小皇子刚刚降生,前朝后宫虎视眈眈,全福海可舍得当今这位主子,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可千万别抱恙。 他正胡思乱想,见皇上执笔,笔走龙蛇,俯身时,提笔间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温”字。 “朕为皇上子取‘温’,如何?” 全福海哪敢说皇上取的名字不好,忙赔笑赞誉,“皇上取的字自是极好!” 李怀修撂了笔,转着扳指淡淡睨了他一眼,全福海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不敢再说话了。 “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氵不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远矣,非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李怀修为此子取字温,也是希望,他能敛蓄甚善,修养有为,食民之禄,便要做好为民之事。 李怀修坐在金銮御座之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着男人的侧脸,面如刀裁,眼目深深。 自古帝王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全福海不知所想,瞄了眼御座的皇上,惊心畏惧地垂下了头,皇上御极后,慢慢将先帝爷放出的权利收拢在握,短短三年,他竟觉得眼前的皇上愈发令人胆颤惧怕了。 …… 翌日,六宫嫔妃去给皇后娘娘问安,都有些气色不佳,精神恹恹,大抵一夜未睡。 皇后早早叫她们散了,明裳离开坤宁宫,先去看望了张嫔,刚生产后的张嫔,精神竟比去坤宁宫问安的六宫嫔妃还好些,她缚着鹅黄的抹额,手中正捧着苦汤药,看见她来,唇边微扬,招呼她坐下。 明裳微笑道:“张姐姐这精神瞧着倒是好,身子可还有不适?” 张嫔眼光柔柔,“陈太医说我身子底子要比寻常的女子好些,养得也快。” 一大早,御前就下了圣旨,册封张贵人为张嫔,赐下的赏赐也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内务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位新主,送皇上赏赐时,见殿里的红漆凭几退了色,这会儿正搬过来梨木雕花的,叫人换着。 内务府新上任的大总管毕恭毕敬地请示,“张主子还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奴才都给您办妥帖了!” 张嫔应了几句,便要水琳打赏送人。 待殿内没人,两人才得了清净说话。张嫔也没料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生了位皇子,皇上多年无子,她也知晓皇上对这个孩子的看重,更知晓,前朝后宫,有多少人眼睛盯到了温儿身上。 幸而,她母家早已倾颓,母家无依,也就不必担忧帝王的猜疑,也因此,皇上才升了她的位份,将温儿交由她抚养。 眼下,张嫔虽是知足,但不得不有所防备,后宫皇后与贤妃相争,焉知两人不曾将心思,打到她的孩子身上。 张嫔诞下皇子,六宫皆送来的恭礼,明裳送的是一只讨巧的碧雕老虎,触感温润,雕得栩栩如生,极为讨喜。张嫔早年侍奉过尚是潜邸时的成王,一眼就认出,这是皇上少时,山中狩猎回来照着那虎兽所雕,被视为吉物,可避邪祟,竟到了宓贵人之手,不知宓贵人是否知晓此物的来历,轻易送了她,如此,也可见了皇上待宓贵人的宠爱。 她微微出神,一脸凝重地让水琳将此物收好,切不可视于皇上。待下回宓贵人再来,她得将此物说明缘由,送还给宓贵人。此雕于那位而言意义非凡,倘若皇上得知宓贵人此举,必会生了怒气。 第200章 思忖过,张嫔垂下眸子,碰了碰稚子的侧脸,柔柔轻笑,“宓贵人如此疼爱你,日后你长大了,可要敬着你宓娘娘。” 她没什么野心,只希望温儿能如那位赐下的名字一样,温和敦厚,是个平庸之人,做个闲散王爷,伴在她身侧,足矣。 …… 李怀修下了早朝,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皇上换下朝服冠冕,他合着眼,想起昨日南昭王呈上的折子,“那游医可去永和宫了?” 全福海一直叫人盯着动向,宫门一开锁,南昭王就命人拿着王府腰佩送游医进了宫,皇上今儿早朝下得晚,这会儿约莫已经给宓贵人看诊完了。 他低着脑袋,如实答话。 李怀修解了衣袖的扣子,负手走到御案后,随意捡起一本奏折,却无心再批,“待那游医看完,立即让他来见朕。” 全福海应话,又记起一件事,想来还是要通禀给皇上,“丽妃娘娘故后,孟常在卧病在床,郁郁寡欢,太医院已有多位太医前去看诊。” 李怀修眼眸未掀,压了压拇指的扳指,“既去了这么多太医,斓月阁有什么,她也该知道了。” 孟常在入宫这么久,也曾侍寝两回,却始终没有身孕,斓月阁能放了什么? 全福海啧啧感叹,树倒猢狲散,丽妃娘娘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可曾想到过今日,与天家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062章 明裳自是不知那只碧雕老虎的由来, 她是从乾坤宫的寝殿里得的此物,当时只觉得喜爱得紧,央着男人送她, 当时皇上看她的眼光极为复杂, 她有些不解,架不住她的纠缠, 终是落了她手。 她选中这物时,还有些不舍,又瞧不上别的东西, 便忍痛送去了,倘若她知晓其中的原因,定要锁到匣子里,日日夜夜叫人盯着才是。 明裳侍寝至今不过一年,下毒那事过去, 便没了下文, 皇上迟迟未告知她缘由, 她隐隐约约猜出其中的原因或许自己不该知晓,因而从未去问过。 又过数月,仍旧没有动向, 她不是没疑心过自己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只是太医院太医前来看诊,也瞧不出什么。直到那日,皇上亲口说与她,安排了南昭王寻游医为她看身子,她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六宫不缺能有孕生子的嫔妃,皇上却只对她这般大费周章, 想让她怀上一个皇嗣。 明裳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她既进了宫,就该知道,嫔妃所拥有的,全凭那位的心思,那位既然宠着她,她是蠢了,才会推辞。 有了皇嗣,日后正也有所倚仗。 …… 那游医名方字整,行医数十年,确有几分本事。他写了方子,交给宫人如何取药煎服,又叮嘱了禁忌,收拾药箱,起身扶着小徒弟前去面圣。 他承袭的师父,曾在宫中做御用太医,在宫里伺候,知晓得越多,消失得也就越容易,师父九死一生逃出上京,传授他一身医术,不想,他竟也有一日,回到师父待了数十年的地方。 方整拂了拂衣摆,带着小徒弟恭敬叩首,“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在民间行医数十年,历经两朝帝王,当今御极之后,他更是在民间听过诸多的戏文话本,成王如何北征凯旋,收复大魏国土,御极后,如何颁布新政,治理农桑,削减赋税,惩治贪官污吏,他之所以入宫,一是因皇权威慑,二则是因当今上位后,确实做了诸多为民之事,他入宫,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皇上便寻民间医者,竟只是为后宫一位主子看不孕之症,让他颇有些匪夷所思。 李怀修让他免礼起身,“宓贵人的身子如何?” 方整敛了心思,垂着头,凝神道:“贵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自胎里带下的弱症所害,腹寒不治,才迟迟未有身孕。草民已为贵人开了方子,依照草民给出的剂量日日煎服,不出半年便可大好,再加以滋补调养,定能怀上皇嗣。” “只是……” 他稍有迟疑,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李怀修眯了眯眼,沉声:“只是什么?” 方整垂着的头愈发低了些,“只是贵人在服药期间,少则半年,不可有房事,否则必然前功尽弃。” 一旁听着的全福海,差点惊掉了下巴,呆呆地望向皇上,果然见皇上脸色瞬间变了。方整也是有苦难言,皇上既然寻到民间医者为宫里的主子看诊,可见这位主子深得圣宠,他本想起猛药佐之,又怕害了贵人的身子,落得与师父一样的下场,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用了这样的法子。 方子拿给太医院看过,确定可行,到晌午,太医院煎了药,立即送去了永和宫。 此时,顺湘苑,明裳盯着案上浓浓的苦汤药,咬着唇,有些气恼,半年不能侍寝,等到半年后,皇上都忘了她了,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什么游医,分明是庸医! 明裳哼了声,摔摔打打地扔出手边方才把玩的核桃木雕,不偏不倚,正砸到进来的李怀修脚边。 宫人呼吸一滞,吓得忙不迭跪下了身子,颤颤巍巍地请罪。 明裳抬起眸子,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提了裙摆,前去屈身福礼,只是那张脸蛋,多少有点未退的气闷。 第201章 那只核桃木雕,是前几日这女子突发奇想,想要核桃木做雕,内务府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这女子让雕麒麟兽头生八角,实在强人所难,才禀到了他处。李怀修听得想笑,终究是没做成八角的麒麟。 明裳眸子小心翼翼地掀起,又极为心虚地把木雕捡起来,仿若无事地递到绘如手中,示意她快些拿下去。 李怀修懒得理会这女子的小心思,撩袍坐去窗边的窄榻,凭几上呈着的苦汤药涩味浓浓,就是他闻着,都要皱皱眉头。 他难得生出些许的心软,招手让那女子过来。 明裳咬着唇,起了身子,到男人跟前,便伏到了李怀修怀中,泪目盈盈,委屈哒哒,“嫔妾不能侍奉皇上了,皇上还来嫔妾这儿做什么……” 那娇娇软软的委屈,直叫人心疼得紧。 李怀修掠去一眼,指腹掐了把女子的脸蛋,竟有些无奈失笑,倘若不知情者,还以为这人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敛眸,放缓了声,难得轻哄:“不过半年而已,你是想承宠一时,还是想早日怀上朕的皇嗣?” 明裳蓦地从男人怀里仰起脸蛋,美眸轻挑,半瞪过去,“皇上说得轻易,倘若半年里,皇上有了新人,忘了嫔妾,嫔妾在皇上面前哭,皇上都觉得厌烦,如何再怀上皇嗣!” 旁人轻易怀了龙种,有孕时不能侍寝,却能得皇上常去看望,她还未有孕,就要半年不能侍寝,先不提半年后能不能怀上皇嗣,纵使调养好了身子,如杨才人一般,得了落寞,又该如何是好?明裳越想越觉得委屈,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是水做的,不想竟这么能哭,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厌烦,女子美目半嗔,与他胡搅蛮缠的小模样,他一时居然觉得可爱有趣得紧。 他嘴角噙了丝笑意,垂下眼睫,钳住了这女子的下颌,凤眸轻挑,似是在思量,这些话是否要说与她听。 良久,才启开薄唇,“朕答应你,隔上几日朕得了空,就来陪你,如何?” 李怀修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出这般让步,承诺她这些话,随着心意做了,总归,他也喜欢来她这,听她撒娇,听她胡搅蛮缠。 大抵是高位做的久了,也喜欢听上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语。 半晌,都没听到这女子回应,李怀修微拧了下眉峰,沉沉盯向怀中的女子。 明裳呆愣住,原本只想得男人几分怜惜,怎会料到,皇上居然做出这种承诺。 她回过神,不禁顺着杆爬,颇为得寸进尺,诚恳地问道:“那皇上隔上几日来嫔妾这儿?” 李怀修低着眼皮子,磨了磨牙根,没收力道,拍了把明裳的臀瓣,“再不知进退,朕就收回方才的话!” 明裳立即摇头,讨好地环住男人脖颈,眸子似水如波,娇滴滴地哼声,“君无戏言!皇上说得空就来嫔妾这,可不准反悔!”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怀修斜睨去一眼,捻了捻扳指,终究是遂了她的愿。 …… 张嫔诞下皇子后在听月坞静养,皇上重视长子,吩咐六宫,除却宓贵人,无圣令不可踏足听月坞一步,因而,张嫔得以清净两月。六宫心知皇上有多看重这个皇子,告知六宫,独独允了宓贵人前去探望,摆明了是说旁人居心叵测,偏生皇上亲自下的旨,皇后娘娘都不曾有异议,她们能说什么。 六宫如常日一般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日子久了,众人也渐渐察觉出不同,皇上好似许久都未曾召幸宓贵人了。 不待她们想明白缘由,这日问安时,又出了一件事,丽妃病故后,丽妃亲手送进宫的堂妹孟静瑶缠绵病榻,数月未曾病愈,这日她们却听闻,孟常在自请出宫入佛音寺,带发修行,为大魏祈福。等众人知晓这事,孟常在已由一顶小轿悄然送出了宫,此时事出蹊跷,无人敢议。谁能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孟家,如今居然也能没落如斯。 七月初,入了盛夏,暑热难耐,这岁要比往年酷热,皇后听闻小皇子长因暑热哭闹,便去了御前,向皇上请旨,今岁可否到行宫避暑。 先帝爷在世时,刚入六月,就要带上后宫的莺莺燕燕前去行宫,当今御极后,厉行节俭,故而还从未去过。 李怀修思量一番,准允了皇后的提议。 皇后无意动了下眼眸,斟酌开口,“除去张嫔,徐答应近些日子畏暑呕吐不止,不知皇上可否准允徐答应到行宫伴驾?”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徐答应既身子不适,受不得波折,命内务府多送些冰,太医院好生照顾。” 六宫早有闻讯,今岁暑热,皇上大抵要去行宫避暑,徐答应得了消息,本想做戏博得皇上怜惜,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没有说什么,徐答应是去是留,本与她无关,她温声记下。 李怀修已经持了朱笔,微顿间,又交代一句,“宓贵人久未出宫,此行避暑,可一同跟去。其余的嫔妃,由皇后选定,不必再来过问朕。” 六宫中的嫔妃,何尝只有宓贵人一人久未出宫,旁人闻言,只会觉得皇上有失公允,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偏颇。 第202章 皇后踏出乾坤宫,才有所意识,皇上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杨才人,究竟是一时忘记,还是有意不提。杨才人经过那日的事,怕是再难复宠。 行宫避暑事宜很快敲定,徐答应得知,皇上矢口否决了她委婉的请求,回了秋水榭,伏到软榻里就呜呜哭了起来,气得挥手打碎了凭几上的雕花瓷盏。 偏生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如同商量好了般,一同过来,一个要给她瞧病,一个送了几篓子的冰,按她的位份,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月例,徐答应看着,只觉得讽刺,气得把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都赶了出去。 几人候到殿外,彼此见了礼,面面相觑,站到晚膳,点了卯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这番消息传到御前,全福海心中腹诽,也不知徐答应究竟长没长脑子,既是皇上的旨意,就是天恩,不论如何,都得受着,徐答应可真是嫌还不够皇上冷待了,还敢把皇上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果不其然,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便淡淡地下了令,翌日,徐答应不止没了内务府多送的冰,连该有的月例都没人送来。徐答应这才慌了神,但也为时已晚。 这事儿六宫知晓,成了桩笑谈,徐答应也是够蠢的,以为自己有多得宠,还敢驳皇上的圣令,日后想要再受宠,怕是难了。 转眼到了出宫这日,明裳乏味地吃了一段时日的药,还没到半年,眼下是一闻到药味就想吐,日日用蜜饯吊着。 去行宫要出城十里,听闻行宫冬温夏凉,极为宜居,先帝爷在时,若非前朝的大臣长跪请求回宫主持朝政,是要一整年都住在行宫内。 贵人的车撵留在末位,此回避暑,并未有多少嫔妃伴驾,明裳虽为贵人,往下前去避暑的嫔妃却不见几个,因而,她掀起车帘,只能看到前面粼粼的车马仪仗,沿河而行,也并未途径闹市,离宫过了两个时辰,明裳受不住颠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经日薄西山,仪仗到了行宫,明裳草草净了面,由辛柳扶着下了车撵。 行宫的宫所由皇后分配,不知有意无意,宫人在前引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落脚的宫所。 明裳是第二日才得知自己与皇上的寝宫竟隔得这般相近。一日颠簸劳累,皇后体恤,翌日一早不必过去问安。 皇后娘娘体恤,六宫巴不得多歇息一会儿,前朝的大臣们却没有这个待遇。贤臣择明主,皇上勤政是勤政,可实在过于勤勉,便是到了行宫避暑,也要一大早抓着他们过问政事,可是叫一些老骨头苦不堪言。 行宫不比皇城宽敞,有些风吹草动便能传之甚远。明裳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更是压住了下面人的口风,不准打听前朝。她知晓分寸,不听不问,守着该守的规矩,方能走得长久。 清晨,明裳用了一小碗羹汤,她所住的这处行宫宫所,名唤雪霁亭,听闻即便是霜降时节,落雪纷纷,仍有清流萦绕,修竹摇青,为行宫一大奇景。可惜明裳来是夏时,不见霁雪,倒是能听得潺潺流水,见得摇青松竹。 后午,明裳正打着蒲扇,坐下廊下乘凉,溪流一岸,文竹过了垂花门,向雪霁亭走来,她屈膝福了身子,道明来意,“皇后在松月轩设了戏台子,请各宫主子们前去观戏。” 七月的艳阳天,明裳更愿意在廊下吹风,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去松月轩看戏,她是没那个心思,但皇后娘娘相邀,她倘若托大不去,倒落了人话柄。 不过,这才到行宫第一日,皇后娘娘为何忽然要请六宫前去看戏? 不止是明裳,六宫其他人也是不解,贤妃最先到了松月轩,她没坐下不久,先瞧见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竟坐在前头正与皇后攀谈正欢,建功侯半年前才召回的上京城,倘若不是因事耽搁,家中嫡出姑娘原本是要参上大选的。贤妃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听闻建功侯本也有意让府上的姑娘入宫,原来今日这桩戏码,宫外头的人的才是唱戏的名角儿。 待嫔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松月轩,也瞧见了坐在前头,与皇后娘娘攀谈的女子,不止是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皆在其中,难为皇后娘娘一大清早给上京城的名门望族投了帖子。 皇上这回行宫避暑,跟着的嫔妃不多,原本她们是要借此在得皇上眼的,不想皇后娘娘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几曲唱完,众人听得索然无味。 松月轩的戏曲散场,皇后的仪仗就去了行宫的勤政殿。皇后今日此举也并非是她一人所为,倘若无那位的旨意,她何以请得这般多的名门世家进宫,无非是因为,那位也有这个意思罢了。后宫中皇嗣不多,这皇室总要枝繁叶茂,才能堵住前朝那些人的嘴,以稳大魏的根基。 如皇后所想,她将京城望族名册呈到御前,后宫短短一年内,阮嫔、陆才人、柳美人、陈宝林等数个妃嫔,入冷宫的入冷宫,赐自尽的赐自尽,如今后宫伺候的人少,至今只有张嫔诞下皇子,前些日子太后遣人来信,也是有要择选新人的意思。 李怀修只淡淡扫了眼,点了徐罗白三人。 有皇上钦点,礼部过了册礼,定了日子,又安排教养嬷嬷入府教习规矩,下月十六,入宫。 第203章 第063章 新人入宫的消息叫一众嫔妃猝不及防, 谁也没料想到,居然这般快又要有新人进宫。不过想来也是,虽是去岁选秀, 但择选进宫的秀女还不过先帝爷选秀的半数, 再加上这一年生了太多的事,后宫里的嫔妃接连犯错, 进冷宫的进冷宫,入寺修行的入寺修行,丽妃娘娘又因病殁了,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是得需要些喜气冲一冲。 仪元殿 皇后正教宝珠习字,宝珠生性聪慧,写出的字稍加点拨,进步就是极快。皇后抚了抚宝珠的额头, 吩咐宫人带公主出去用午膳, “母后吩咐膳房, 晌午做了宝珠最喜吃的红豆糕。” 宝珠听见有吃的,眼珠立即亮了,点了两下脑袋, 欢快地牵着大宫女的手到暖阁吃糕。 晌午的日头正大, 殿里放了冰,宫女手持蒲扇,轻轻摇动扇着,盛夏暑热,六宫嫔妃多爱冰饮, 皇后却独独喜爱热食。 宫人送上的茶水温热,皇后拂了拂热气, 轻抿了一口,“宓贵人有一段日子没侍寝了。” 文竹轻声,“可惜顺湘苑上上下下嘴巴太严,奴婢打听不到什么。” 皇后挑眉笑道:“那位的意思,有谁敢传扬。” 皇上既指了宓贵人到行宫伴驾,可见宓贵人并未失宠,她思来想去,除却皇嗣,还有什么缘由不能侍寝。 只是,这宓贵人是因怀了皇嗣不能侍寝,还是因想要怀上皇嗣,才眼下不能侍寝。 皇后眯了眯眸子,眼底意味深长。 …… 翌日,明裳与张嫔给皇后问了安,同去了花园赏花,张嫔生产后,少有出宫走动,一是不放心留温儿独自在宫里,二是她生产后身子仍旧懒怠,尤其正值盛夏,心绪燥热,没游园的心思。 清风徐徐,拂过人面,两人步入园中深处,正欲去前面的亭中落脚,忽听闻一阵脆如银铃的孩童笑声。 “快来抓我啊!哈哈哈……” “公主,慢些,娘娘叮嘱过公主,万不能到湖边去玩啊!” 宝珠娇蛮地叉腰,哼道:“你们回去都不许告诉母后,否则本公主就把你们关进慎刑司,听见没有!” 伺候的宫人们跟着宝珠公主顶着大日头,呼哧呼哧地绕着湖边跑了好几圈,此时个个是愁容满面,汗流浃背,咋就搞不懂自家公主跑了这么久还不累呢? 伺候的宫人们深知伺候的宝珠公主有多机敏伶俐,倘若他们向皇后娘娘透漏半点风声,日后公主定会找遍由头将他们发落了,可他们本是皇后娘娘安排下的奴才,合该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简直是两头为难。 还是宝珠身边的大监,腆着个老脸上前企图把自家主子哄走,“过了这些时候,皇后娘娘怕是正在殿里等着公主习字呢!” 宝珠使劲儿摇头,指尖指着那个大监,“刘伴儿莫要哄我,你上回将我从台子上带下来,也是这么说的,母后才不是在这个时候教我习字!” 那个唤刘伴儿的大监顿时哑然,不禁拍脑门懊恼,怪不得打那之后,公主就不再亲近他,原来是一直记在心里。 不远处站着的张嫔与明裳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由得对视一眼,张嫔指尖儿拨开面前开着的海棠花,轻笑道:“倘若阮嫔不折腾,养着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公主,何愁日后在宫里没有一席之地。” 想当初,明裳也不知为何,阮嫔竟尤为憎恶她,为对付她用尽了栽赃的手段,明裳倒没将对阮嫔的情绪放到她女儿身上。宝珠公主才六岁,竟如此聪慧能言,定然不是承袭了阮嫔的脑子,公主长开了些,眉毛鼻子确实像极了那位。 如今皇后养着宝珠公主,她们还是不要掺和其中的好。 明裳转了脸,“西边过了月牙门,正是一片竹林,倒是静得很,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处歇歇。” 张嫔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人同行,要转身离开时,被一道人声唤住,“张嫔娘娘,宓贵人,这是要去哪?” 远处,王采女提着绯红扑蝶的衣裙,身边跟了两个宫人,鬓边汗水盈盈,正朝两人过来。 也是这道人声,吸引了不远处的宝珠公主,宝珠耳朵一动,小小的人微抬起眼,看见了明裳三人,几人相继对视上,面面相觑了稍许。 宝珠面颊窘迫,瞪了眼伺候的宫人,嘀咕道:“见远处有人也不知叫住她,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被人听去了多少,倘若告去母后那里可就大事不好了。” 三人中,张嫔位份最高。宫里规矩,纵使宝珠贵为公主,见到庶母也要过去问安,她憋闷着气,不情不愿地前去,对三人福了身子。 王采女本想巴结巴结有了皇子的张嫔,要与张嫔攀谈,不想宝珠公主就在假山后面,几人不尴不尬地撞上,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张嫔先朝宝珠公主走去,俯下身子,开了口,“日头大,公主在园里玩耍,仔细中了暑气,还是回殿里好好睡一觉,待凉爽了,再唤宫人们过来。” 宝珠公主年幼就对父皇宫里的庶母们没有多少好感,即便张嫔温温柔柔地与她说话,她也没生出亲近。她听服侍的奴才们说,张嫔前不久刚生下了皇子,深得父皇喜爱,父皇常去看那个自己未曾见过一眼的弟弟,宫里先多了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弟弟,父皇能陪她的时候愈发得少,娘亲又被关在宫里,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她很是厌恶这些抢了她父皇的庶母们。 第204章 她尚不明事理,因从小教养出的规矩,再不喜欢张嫔,张嫔也为父皇生下了皇子,她若耍了性子,父皇只会怪她不懂事。 宝珠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转身唤来刘伴儿,“回宫吧,母后还等我回去写字呢。” 那刘伴儿登时感激涕零,请身告退了三位主子,跟着小公主回去了仪元殿。 王采女上前,有意讨好张嫔,“张嫔娘娘性子可真是好,宝珠公主今日定会将张嫔娘娘的劝导记在心里。” 张嫔挑眉笑了下,“王采女言重,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本宫可不敢称上教导。” 王采女一噎无言。 张嫔养好身子后,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所住的宫所已由此前的听月坞,换去钟粹宫主殿绛云殿,待从行宫还驾,内务府收拾妥当便开始迁居。 一番话,说得王采女面红耳赤,她与张嫔素无交集,不过是因张嫔生下皇子,她想日后有所攀附,才刻意过来相交,张嫔竟这般不给她脸面。 王采女看出张嫔没这个意思,也不多留,又说两句,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与明裳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也是有心与宓贵人缓和干系,宓贵人能由皇上钦点到行宫伴驾,可见皇上待宓贵人仍是宠爱,她欲言又止地抬头,见宓贵人似是正赏着景,看也不看她,也没热脸贴过去。 两人走到竹林,便见里面有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明裳定睛一看,与守在外面的全福海对视上。 全福海瞧到竟是宓贵人,双眼惊喜得冒出亮光,紧跟着,就看到了宓贵人身边的张嫔,他脸上笑意僵住,倒有些尴尬。 张嫔虽是诞下皇子,倒底不如宓贵人受宠,端看能讨皇上喜欢,还得是宓贵人。 他走到跟前,拘了礼,“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 明裳往里瞄了瞄,蹙眉,“可是皇上在?” 全福海答正是,心道,皇上正在里面练剑呢,这两位主子可真是巧了,怎么走到这来了,不过……宓贵人怎么一副十分遗憾,颇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仿似皇上在这,还打扰了她与张嫔的雅兴,他嘴角抽了抽,旁人求都求不得福气,宓贵人还嫌弃上了。 既遇到了圣驾,总没有不去请安的道理。全福海转身,引二人前去面圣,李怀修就已从竹林中出来,男人脚踩紫金长靴,着寻常的圆领长袍,袖口束紧,通身贵气,看到明裳二人,轻扬了眉峰,似有些意外。 张嫔与明裳屈膝福了礼,李怀修点头,先问了张嫔,“温儿到行宫中可有哭闹?” 张嫔微顿了下,柔声答话,“温儿性子乖,到行宫后无不适应。”她动了下袖中的指尖儿,水琳会意,极有眼色上前,“主子,小皇子这时该是醒了。” 她轻轻颔首,望向面前的帝王,“皇上,温儿醒了怕是要找嫔妾,嫔妾先行回宫了。” 李怀修左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多问,话音平淡道,“前不久朕新得了一只描金嵌珠珊瑚的长命锁,朕让全福海送去绮霞楼,朕也许久未去陪陪温儿,今夜朕过去看看他。” 小皇子这时还未睡醒,张嫔借口离开,不过是因为她也清楚,皇上待她,除了温儿,并没有别的话要说。宓贵人与她不同,她曾见过宓贵人与皇上的相处,两人之间,任凭是谁,都插不进去的,此时离开,反而最好。她从不期望与帝王的情谊,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宠爱,她更愿意抚养好自己的温儿。 张嫔离开,明裳望着张嫔远去的身影,微拧起眉。 她转过脸,已经面色如常,因在日光下走得久了,脸蛋烫得发红,眸如灿水,嫣然无比地望着他,娇嗔道:“皇上故意与张姐姐提起小皇子,岂不就是暗示张姐姐回绮霞楼,张姐姐面皮薄,皇上也不怜惜张姐姐走了这一路,不让人坐下歇歇。” 李怀修脸瞬间黑了,磨了磨牙根,屈指弹了下这胆大包天女子的额头,“朕便是不知怜惜,又如何?知不知道凭你说的这句话,朕但凡狠下心,现在就让你在这跪上一日!” 男人两指是真的使了力道,弹的明裳脑门通红,她呜咽一声,眼眶里蹦出泪花子,委屈哒哒地咬唇,才学了乖,“皇上别生气了,嫔妾知道错了……” 难得没再跟他顶嘴,李怀修冷睨她一眼,顺了气,转身回了竹林,沉声撂下一句,“跟朕过来。” 明裳揉着发红的额头,不动声色地,向林外看去一眼,树林阴翳,人影晃动,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洒扫的宫人。她淡淡低下眼,神色思量一瞬,才抬了脚步,跟了进去。 待宓贵人进去,全福海也顺着宓贵人的视线,又往那头看了一眼,招来宫人附耳,低低吩咐。 远处,那装作洒扫的宫人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后面竹林的影子,才敢大口喘息,她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不想那宓贵人竟如此警觉。 对面过来一个小宫女,神色匆匆,见她这副模样,面容惊慌,急声闻道,“如何,可是被御前的人察觉了?” 扶着膝盖吐气的宫女摇头,“并未,我本是在那处洒扫,旁人察觉不出什么。” “如此就好。” 两人放下心。 “只是,那宓贵人确实言行无状,当时我都要吓死了,几乎以为宓贵人要脑袋落地,也不知宓贵人怎么敢那般在御前说话!” 第205章 两人交换着御前的见闻,却不知,这番对话,早落入了旁人耳中。 …… 密密耸立的竹身遮挡住了炎炎烈日,斑驳摇曳的光影明明晃晃落到林中男女身上。明裳蹙紧眉心,吃力地握着男人的长剑的剑柄,女子容色妖冶艳丽,鼻尖沁着的汗珠都仿似做了珍珠点缀。 她咬着唇,手腕挽剑,模样十分委屈,泪目盈盈地朝坐在圆凳上闲散饮茶的男人望去,“嫔妾觉得,这些时候,一刻钟也该到了。” 李怀修嗤一声,郎心似铁,“那便再站上一刻钟。” 不好好教训教训她,便是不长记性。 李怀修深以为然,这女子是被他宠得过头,才言行无状,不知分寸。 男人是铁了心责罚,明裳心底默默叹息,只能费力地举着沉重的长剑,刺目的日光正射到她的眼底,她心神一动,偷瞄了男人一眼,仿似浑身无力般,抛掉手中的剑柄,轻飘飘地跌坐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李怀修心头蓦地一紧,竟来不及思索,见那女子体力不支,蓦地起了身,急步走到明裳跟前,一把将人揽到怀里,他面色沉下,眉头紧锁,手背贴着女子的额头,只触到一手烫热,他把人搂紧,“朕一直看着,罚你还不到半刻钟,怎么娇弱成这样?” 那女子虚弱地伏在他怀里,眉心沁汗,呼吸微微,李怀修正要唤人传太医,侧目间,余光瞥到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摩挲手心的柔荑,剑柄粗糙,放到她手中,难免磨破些皮肉。 养得这般娇气。 李怀修看着,薄唇抿直,轻“啧”了声,屈指掐住了明裳的脸蛋,用了十足的力道,“又给朕装模作样!” 男人指腹本就因常年习武生出了薄茧子,明裳登时吃痛,捂住通红的半张脸蛋,泪光盈盈向男人嗔了眼,“嫔妾哪有装模作样,嫔妾真的好累嘛!” 她死死抱住男人的腰,不管不顾地撒娇道:“皇上罚也罚了,掐也掐了,嫔妾再有错,也该揭过去了!” 李怀修鼻腔哼了声,也不知是气是恼,点着明裳的额头,“就你敢没个规矩地哄骗朕。” 明暗的光影照到女子眉眼间,明裳仰起精致的脸蛋,面容绯红,秋水盈盈,“那皇上呢?皇上不喜欢嫔妾这样吗?” 李怀修面容淡淡,嫌弃地睨了明裳一眼,抬手把那张期待的小脸推开,眯着眸子,一本正经,“朕喜欢有规矩的,你就算了。” 明裳撇起嘴角,在男人心窝里蹭了两下,“皇上不喜欢嫔妾算了,嫔妾貌如秋月,聪慧伶俐,不愁没有喜欢嫔妾的人!” 李怀修被她逗得好笑,静静地盯着女子的眼,嗤她:“恬不知耻!” 两人相拥着,一言一语,光阴仿似都悄然静了下来。 全福海正要过去上茶,看到这一幕,悄然止住了步子,不敢近前打扰。 郎情妾意,华服迤逦,是当权者不该有的日久倾心。 第064章 前朝有政务要议, 明裳回到雪霁亭时,已是日暮西斜,方用了晚膳, 御前的德喜公公就带人送来了一堆皇上的赏赐, 出手阔绰,琳琅满目。 旁人若见到, 定惊愕于宓贵人竟能得如此之多的赏赐,但于顺湘苑的宫人而言,早已经司空见惯, 习以为常,这些赏赐算什么,在宫里头皇上给他们主子的赏赐,私库里已经快堆不下了! 其中的赏赐里,还有那柄明裳举了一会儿, 就轻飘飘晕倒的长剑, 仿似是那位有意讽刺她。明裳红脸扫了眼, 就快快让人好生收了。 入夜,勤政殿 全福海进殿禀话,“奴才已经按皇上的吩咐, 把赏赐送去了雪霁亭。” 皇上御极后一向节俭, 该给六宫的赏赐是有,这动不动从私库里拿赏赐给后宫嫔妃的惯例,也就宓贵人独一份。 闻言,李怀修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那女子聪慧, 那柄剑送过去,她该知道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在他面前,是愈发不成体统,哪还有嫔妃的样子。 李怀修捏了捏眉心,微合着眼,不紧不慢地问他,“那宫人是哪家派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那宫女自以为无人知晓,不知实在太过明显,怎会瞒过皇上的眼睛。白家也是自作聪明,安安生生地进宫做好主子,日后诞下皇嗣,何愁荣华富贵,偏生没等入宫,就自以为是地打起了主意,哪个上位者喜欢这般自作聪明的女子。 全福海依照查到的情况,回道:“那宫女曾是建功侯府上的家生子,建功侯出京后,放了她双亲的卖身契,她才得以入宫。” 当年皇上潜邸亲征,建功侯也算立下功绩,这些年镇守边关,得皇上看重,倘若没今日这事,原本,那建功侯府上的嫡出小姐进了宫,位份定然不低,眼下却是不知道了。皇上虽看重建功侯,也更忌讳有人敢动这样的心思。 良久,他听见皇上凉声发问,“此事,建功侯可知情?” 全福海斟酌回道:“那宫女只与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有过传信,奴才揣测,建功侯大抵并不知情。” 话落,他便感觉到脖颈嗖嗖凉风,知晓这事儿他办得皇上并不满意,可短短一日,他确实查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伺候皇上这么久,也知道皇上早养了影卫,并非忠于皇权江山,而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那些人,会为皇上查清楚。倘若他一个内监,什么都查清了,才真真是不该继续留着了。 第206章 果不其然,皇上脸色并不见有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建功侯劳苦功高,来日赶赴边境,朕不忍心他父母分离,下月册封的名册,不必再记了。” 全福海含声,“那两个宫女,奴才不知该如何去办。” 李怀修已拂袖起身,“送到建功侯府,由高延自行处置。” 全福海赶忙应了是,却是抹了把后颈的凉汗,心中喃喃腹诽,敢把心思动到御前,还真是不知死活。 无人知晓,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竟因此失了进宫的机会。那两个宫女送到建功侯府,涕泗横流地说明了缘由,建功侯得知实情,又是暴跳如雷,又是心惊胆颤,当晚就处置了那两个宫女,上表陈情,言明罪状,赶赴边境。 幸而皇上顾念当年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否则,哪能得皇上轻拿轻放。前日他还做着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稳坐高位的美梦,怎料想生出这番变故,他怎养了个如此自作聪明的女儿!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此时,雪霁亭 月香打探到了消息,白着脸,进来禀话。 白日时明裳察觉到竹林有异,似有人窥视,她疑心是后宫哪个安生的,怕是对自己不利,叫月香去打探一番,她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那个宫人已经不在竹林洒扫了?” 月香一脸担忧地点头。 今日这事,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做得这般迅速干净。 除了那位,明裳想不到旁人。 不知那宫人倒底做了什么惹怒那位的事,她抚住心口,心有余悸。 …… 王采女近日心情颇为不好,她进宫后侍寝最少,至今也未怀上皇嗣,眼见又要有新人进宫,而她还是采女位份,实在让她蒙羞。听闻新进宫的那几人家世门第都不低,如何都册封在正五品常在之上,人人都过得好,只有她至今想要去内务府多那些冰,都要看人眼色。 到行宫近一月,伺候的宫人也渐渐瞄清了后宫主子们的风向,待皇后和贤妃尽心尽力地侍奉,对有皇嗣的杨贵嫔和张嫔更是使了劲儿曲意逢迎,即便宓贵人没有皇嗣,又不见侍寝,行宫的人像是授意了般,待雪霁亭处处妥帖,她若是高位还好,偏生仅是个采女位份,到了行宫这些时日,不见皇上召幸,昨儿她想吃碗冰水,膳房的奴才竟推脱人手不够,无暇去做! 王采女越想,心中越发生气,眉眼飞斜,咬了咬牙根儿,这群奴才,来日她得了皇上青眼,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她正想得痛快,打远跑过来一道粉衫人影,小小的人儿不知从哪跑来的,边跑边得意地回头张望,伺候的奴才们竟还跑不过一个孩童,个个累得双面赤红,气喘吁吁。尤其那瞟肥体胖的大太监,全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喘息上下颤抖。 小杜子是昨儿调来公主身边的管事太监,顶替了刘伴儿的照顾宝珠公主。他原是在行宫管事,不近主子身边,清闲自在。昨儿皇后娘娘亲自指了他,听闻宝珠公主身边换下的太监不下五个,小杜子忐忑大半日,待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心都要化了,没等化上一会儿,被宝珠公主闹腾得冻上了冰,直接碎成了渣渣。 他可算是这位尊贵的小公主为何换了那么多太监,实在是太过机灵,面上规规矩矩地听皇后娘娘的话,转头就当成了过眼云烟,还逼着他们这些奴才不准多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哪能不禀给皇后娘娘,偏生禀给了皇后娘娘,在公主这就没好日子过,简直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说不准脑袋还不保。 他苦着一张脸,“诶呦,奴才的小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快些回仪元殿吧!” 宝珠蹲下身子拣地上掉落的花,由着伺候的宫人们围着她转,她性子倔得紧,“日头高着,做甚这么早回去?” 那头小杜子急得满头大汗,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也劝不动宝珠。 这时,假山流水后,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近。 李怀修着一袭金龙出云的圆领长袍,负手闲适地逛着园子,见到蹲在地上的宝珠,才走上前,“宝珠这是在做什么?” 听闻熟悉的人声,宝珠圆溜溜的眼珠都亮了,立马起了身子,还不及人膝盖高,抱住李怀修的大腿,把捡到的花捧到男人面前,“宝珠见这些花败了,落在泥里,还要被赏花的人踩上印子,觉得很可怜,想要将这些花收集起来,埋到一处。” 全福海福至心灵,麻溜地奉承,“宝珠公主仁善,奴才料想,这些花被宝珠怜爱,定是喜不自胜!” 宝珠不赞同地摇头,“父皇教导宝珠,食民之禄,本应为民谋事。这些花曾为人所赏,为人解忧,而今是旁人还是宝珠亲为,又有何不同呢?” 李怀修却格外欣赏女儿的性子,他手掌抚了抚女儿的后颈,俯身将小团子抱到肩上,面色大悦,“食民之禄,行为民之事,多少前朝官员尚不清明,宝珠却体悟这般通透,甚好!” 公主看着年纪小,心思却如此活络,方才自己自以为极好的奉承之言,却拍错了人,全福海不禁汗颜,“是奴才鄙陋。” 李怀修转了脸,对伺候的小杜子,淡声,“回去知会皇后,宝珠去了勤政殿用晚膳。” 第207章 小杜子愕然,不想宝珠公主三言两语,就得了圣心。要知道,天家的皇子夺嫡艰难,公主又何曾容易,如今后宫皇嗣不多,皇上才多注意到宝珠公主,但皇上而今正值盛年,日后后宫里不知有多少皇嗣,即便寻常百姓家,也有不得父亲喜欢的子女,更何况是子嗣繁盛的天家,倘若宝珠公主不得皇上喜欢,又本不是皇后娘娘亲生,因是嫡长女,日后婚姻之事,可就由不得自己了。若是皇上喜爱这个女儿,日后也会顾忌宝珠公主的意思。 他方才倒是白担忧了,宝珠公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看来他日后可得伺候好了! 藏在树丛后的王采女看到这一幕,眉梢飞挑,忽地心生一计。 …… 仪元殿 皇后翻过一页书册,侧眸向窗外扫了一眼,眸色微深,“公主还未回来么?” 文竹已经让人问过一回话,公主跑去了园中扑蝴蝶,到现在也没见伺候在身边的奴才回来通禀。 以往公主虽是贪玩,这种事却并不常有。 文竹摇了摇头,“晚膳已经热了两回了,不如娘娘先移步暖阁用膳。” 她愈发心疼娘娘,宝珠公主看似是贪玩,实则是借着玩耍的由头,离开娘娘身边,宝珠公主机灵,自以为娘娘并未察觉,实则娘娘早就看出了宝珠公主的心思,毕竟不是在娘娘身边养大的,公主懂事又早,怎能把娘娘这个养母当成生母,真正亲近。 就在这时,小杜子抹着一头热汗,呼哧呼哧地回殿禀话,“奴才给娘娘请安。” 小杜子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新人,皇后提拔他并无多余的意思,宝珠不愿用她指的人,她是宝珠名义上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没了这个规矩。小杜子看似臃肿愚钝,要没几分本事,也不能数年如一日管着行宫。 皇后合起了书册,眼光淡淡看向跪在地上,衣襟湿透的小杜子。 小杜子拿袖子擦汗,神色惶恐,“奴才该死,公主在园中玩耍,偶遇圣驾,耽搁了些时辰,奴才得了皇上话,才敢回来给娘娘通禀,娘娘恕罪!” 其实,在撞见圣驾前,公主就已经过了皇后娘娘定下的时辰。然主子总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奴才,小杜子这么多年在行宫管着事,没少伺候皇亲国戚的主子们,深谙其中的规矩。 皇后眼眸微怔,继而唇角勾起,极轻地嗤笑了声,扫了眼跪着小杜子,“公主晚膳可是去了勤政殿?” 小杜子应答正是。 皇后脸色不好,烦躁揉了揉眉心,没再去问,文竹将小杜子遣出去,到御前伺候好宝珠公主,小杜子悄悄觑了眼皇后,才躬身离开。 六宫皆知,宝珠公主并非皇后娘娘亲生,他昨儿去伺候宝珠公主之前,听闻宝珠公主乖巧懂事,很是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来看,不过是有心人的传言罢了,事实并非如此。 小杜子自有计较,倘若他跟个墙头草似的,只会两头不讨好,只是这风向倒到哪头,还得观摩观摩,宝珠公主虽是聪慧,可不过六岁大,还不成气候。更何况日后还要离宫,皇后娘娘虽膝下无子,但终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日后若能一直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会是位居高位的太后。 小杜子眼珠子溜溜的转,去勤政殿的这一路,都在揣摩这事儿。 …… 宝珠公主生母不得皇上所喜,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很是疼爱这个女儿。那日宝珠公主从勤政殿回仪元殿,紧跟着御前就赏赐了宝珠公主好些东西,光是上好的翡翠珠宝就足足有十匣。 而令众人更为诧异的是,宝珠公主竟请皇上将这些赏赐捐给各地流民,以足温饱,前朝听闻,无不称赞宝珠公主虽是年幼,竟有如此大义之心,不愧为我大魏公主,有我大魏之风! 闻言,帝王甚悦。 宝珠公主将皇上赐下的赏赐捐给了流民,唯留下一只凤钗,献宝儿似的给了皇后,她踌躇地站在案后,矮矮的小身子还没有檀木桌高,她自知做错了事,“母后不要生气好不好,宝珠以后不再乱跑了,好好听母后的话。” 这般大的孩子,心性再聪慧,总会畏惧大人。 皇后低眸,望着面前小小的孩童,颇有惋惜,这要是她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 可惜,宝珠记事早,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母,她不愿意留在皇后身边,可她的脑瓜却也反应得过来,父皇让她留在皇后身边,是为了她着想,她不能让父皇生气,她太想娘亲的时候,就想跑出去,到外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她的阿娘。 这般,宝珠想了一整年,念了一整年,从未在宫道中,遇到她的生母。 皇后最终没有责怪她,只是俯下身子,摸了摸宝珠的发顶,声线平和又带着从未有过的肃然,“无论你心中如何做想,你都要记住,本宫都是你名义上的嫡出母亲,你永远是本宫的嫡长女。” 宝珠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很委屈,仍倔着没掉下泪,她偏过头,第一次在皇后面前露出不曾有过的抗拒之意。 皇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最终,宝珠跪下了身,重重叩了一首,“是宝珠的错,宝珠记得了,母后勿怪。” 第208章 …… 没人知晓仪元殿的这桩事,只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们察觉,宝珠公主近些日子反而变得乖巧,每日读书习字听规矩,鲜少再跑出仪元殿胡闹。 宫人们整日提着的心脏落地,终于松了口气。 仪元殿安安静静,可急坏了王采女,宝珠公主不再来园中扑蝴蝶,她如何实行自己的计策,不这般,又如何得皇上多看一眼。 眼看要到下月,王采女急得嘴边生了燎泡,这副模样,仪元殿问安时惹了不少人调侃,王采女皮笑肉不笑地敷衍,愈发气从心生。 过了小半个月后,终于让王采女等到了机会。 “小杜子,再快些,冰水热了就不解暑了,我要亲自送给母后!”宝珠两条小短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可苦了小杜子,那浑圆的肉一颤一颤,仔细一看,伺候宝珠公主的这两日,身形反而消瘦不少。 小杜子吐着浊气,额头的汗水哗啦啦往下流,“公主等等奴才,等等奴才啊!” 宝珠嫌弃地皱眉,干脆一人抱紧食盒,飞快地跑远了。小杜子有苦难言,跟着宝珠公主,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条老命怕是要撑不到那时候了! 他六岁大的时候,怎么就没公主这般活泼呢?想来也是,他穷苦人家出身,早年吃不饱穿不暖,进了宫可了劲儿巴结孝敬上头的公公,混到今日,在奴才堆里也有几分脸面,不然也不能平白长出这么多肉。 小杜子摸了把额头的汗,呵哧呵哧地继续追,宝珠公主身边没人跟着,万一出了差池,他才真的是活不到荣华富贵那日子了。 近些日子宝珠与皇后的关系缓和,宝珠不能时常见到生母,她仍不愿亲近皇后忘了曾经的娘亲,只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不能也不该再这样下去。 她是公主,可父皇不止有她一个女儿,也不止有她娘亲一个嫔妃,不会日日将她护在羽翼下,有些事,要她自己去想清楚。 愈这般想,宝珠圆溜溜的眼珠愈发坚定,母后与父皇不同,母后没有孩子,即便她不是母后亲生,但母后说过,自己永远是她的嫡长女。 宝珠为快回仪元殿,抄了近路,绕过鲜少有人经过的游仙湖,刚到行宫时,她常常跑过来完,对这条路甚是熟悉,宝珠自信不会出事,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废弃已久的木桥,手臂伸展,保持着身子的平衡,一手提着食盒,聚精会神,眼见就要到了湖对面。 “叮咚——”有石子坠落湖面的声响。 宝珠分了心神,往那边看去时,脚下踩中青苔,身形陡然一滑,她瞪大了眼珠,惊叫出声,扑通坠入湖水,水光泛出圈圈涟漪,宝珠从未学过凫水,胳膊在水面扑腾挣扎,喉咙呛得满口腥苦。 “娘——娘亲——” 宝珠感受到身子渐渐无力发沉,要坠入湖中,她年纪还小,不知如何描述心底陡然涌出的绝望又惊恐的情绪,只是觉得害怕,她在哭,却四下无人,没人来救她。 湖水在日头下泛出光晕波澜,她忽然想起,曾经在娘亲身边时,一个服侍她的小宫女误给她盛了一碗烫热的莲子羹,她烫到舌尖,就哇地哭了出来。娘亲边哄着她,边怒声斥责那宫女,她不记得娘亲说过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记得那宫女被拖出暖阁时,挣扎绝望的求饶。 她没了力气,痛苦地闭上眼,湖水要埋没她的发顶时,耳边仿佛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急切呼喊的女声,“宝珠公主!” 紧接着,远处那人扑通跳下水,拼命地往她这面游。 而远处,灌木丛内的王采女,使劲儿扯着被灌木勾破的衣衫,又急又气地看着远处那一幕,她原本是想设计宝珠公主落水,自己再在危机时相救,皇上喜爱宝珠公主,倘若自己救下宝珠,岂不得皇上多看几眼,届时,想要得宠,怎非难事。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游仙湖久没有人洒扫修建,灌木丛枝杈横斜,竟勾住了她的衣裳,叫她无发脱身。 她见宝珠公主掉下水,在湖里不停地挣扎扑腾,很快要没动静,王采女简直心急如焚,一把扯下了芍药花裙的裙摆,正要飞奔过去,眼见宓贵人不知忽然从哪现身跳入水中,她闪身躲到灌木后,看宓贵人将宝珠公主从水里湿漉漉地拖到岸上,紧跟着呼啦啦围上一群伺候的奴才,七手八脚地簇拥着离开了游仙湖。 王采女怔住,彻底傻了眼,她死死掐住手心,眼底划过一抹气恼的阴狠。 …… 先帝在时,曾一日梦魇,梦见游仙湖中有一丈长巨蟒,一口咬掉他的喉骨,先帝猛然惊醒,竟也不系衣带,赤脚跑出宫廷,连夜召见朝臣进宫,要填了行宫的游仙湖。前朝老臣一听,大呼不可。游仙湖是太///祖///爷在世时,曾梦在湖中遇白衣仙人,连梦数日,受化得道,故取名游仙。累及皇室子子孙孙,怎能说填就填了! 先帝昏聩执拗,架不过那老臣一哭二求,险些上吊,才吹胡子瞪眼,勉强答应。不过先帝每每去行宫,从未踏足过游仙湖一步,也不准旁人踏足,设令,进出游仙湖者死,直至今日,先帝薨逝,这条令慢慢叫人淡忘,后进宫人也不得而知。 第209章 第065章 明裳裹着宫人送来的披风, 由月香拧着帕子,擦去她侧脸的水渍污泥。 主子乍然落水,可是吓坏了月香, 早知如此, 她就不去取那个笼子,她水性也是不差, 拉宝珠公主上岸还是绰绰有余,见主子衣衫湿透,颇为狼狈的模样, 月香就愈发心疼。还好是在夏日,不至于冻坏了身子,不然她可是要自责死了。 明裳不知月香心中所想,她眼眸微低,指尖轻拂去衣袖沾染的泥土, 幸而日头烈, 很快就蒸烤掉了她宫裙的水汽。 今儿她原是应了张嫔的约, 一同出来游园,两人没说上几句话,绮霞楼就有宫人来禀, 说是小皇子哭闹要找母亲, 张嫔才无奈与明裳作别。明裳并未立即回雪霁亭,摘花时瞧见林子里有只雪白的兔子,她叫月香回去取笼子,要将那兔子养到行宫里,还没等抓到, 就听见湖里清脆又微弱的呼救声。 那张呛了水的脸露出来,她才认出竟是宝珠公主。 明裳并非全无把握才去救宝珠公主, 她水性好,游仙湖原又是一处泉子,温热着,因正是夏日,碍不得事,更何况,她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命就这样溺死在水里,便再未多想,跳了下去。 宝珠公主被小杜子抱着送去了最近的偏殿,小杜子虽肥胖浑圆,真正到了紧急的情况,两条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恨不得四条腿。他跟着宝珠公主偷偷出了仪元殿,又生了这么一桩糟心的事儿,倘若公主有失,他真的是九条命都不够皇上泄火的! 越想越是心惊,小杜子心口砰砰乱跳,抱着救命疙瘩,一溜烟飞去偏殿。行宫不比皇城宽广,太医没多久,提着医药箱进来,宝珠公主已经被懂凫水的宫女挤压出了胸腔的积水,太医把了脉搏,确认无事,才转身回话。 皇上皇后未到,偏殿里就剩明裳一个主子,明裳要是不受宠,倒也愿意与后宫的公主亲近,谁叫她与阮嫔还有宿怨,阮嫔落到今日下场,虽不是她所为,多少也有点牵扯。这些时日,明裳可没少听有关这位宝珠公主的事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明裳倒是怕她随了阮嫔的性子,与当年的阮嫔一般,横竖看她不顺眼。 明裳抿唇,朝里面瞧了一眼,性子还未长开的稚童,身边只有一个大监伺候,她有些不忍心,抬手掀开珠帘,坐到床榻边,听太医回话。 “宝珠公主受了惊吓,幸而主子救下得及时,休息一段时日便好,并无大碍。” 这太医是从皇城跟到的行宫,很是会说话,宝珠公主睁眼茫然的一瞬间,听到太医这句,很快记起落水时的情形,有一双手,牢牢地托着她的腰,将她拖去了案上,她昏过去的那一刻,记得那个怀抱很是温暖,像极了她的娘亲。 她动动发白的唇,圆溜溜的眼珠竟稳重得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是你,救了我吗?” 要是换作别的孩子,会不会立刻就扑到母亲怀里,委屈的哭诉。 明裳心中油然生出怜意,抚了抚宝珠的侧脸,柔声安慰,“公主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 宝珠慢慢弯起唇角,声音无力,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 殿门打开,帝后二人先后入了内殿,明裳起了身子,向帝后二人福礼,皇后已经哭红了眼,抱住床榻里躺着的宝珠,没了往日的仪态,“是母后不好,母后来迟了……” 不论皇后此番作态是否真心,哭出的泪音足已叫人动容,甚至跟过来的宫人,偷偷抹了眼泪。 李怀修沉着眼,让明裳免礼,问太医公主可有大碍,见明裳湿漉漉的头发,眸色更深,又问宓贵人身子如何,太医被皇上脸色吓得冷汗简直要湿了衣裳,都一一答了,两位主子都无大事,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那处泉子不冷,宓贵人身子更加无事。 比太医更加忧惧的是早就跪在地上的小杜子,只有他跟了公主出了仪元殿,公主出事,他不仅难逃其咎,严重点,说不准皇上一怒之下,直接让他脑袋搬家。 小杜子惶恐不安,哀叹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太医再次为刚醒来的宝珠诊过脉象,慎重答完,答复比方才还要细致十分。 得知两人都无事,李怀修才将话锋转向伺候宝珠的宫人,“朕会从御前重新拨人到宝珠身边伺候,那些宫人伺候不利,既是无用,拖下去直接杖毙。” 小杜子一听杖毙,两股一下瘫软,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砰砰叩头,“皇上,奴才该死,奴才罪责难逃,都是奴才没伺候好小公主,求皇上饶了奴才,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闻言,皇后敛眸,抚了抚宝珠的发顶,扶着文竹的手,跪下身,“今日之事,也有臣妾疏忽之责,请皇上责罚。” 李怀修冷眼看着皇后,轻捻着拇指的扳指,却是没有立即开口。 “父皇,宝珠没事,父皇不要怪母后和小杜子……”宝珠扶着小宫女的手,也有些畏惧此时的父皇。除却娘亲犯错那日,她从未见父皇如此让她害怕的模样。 李怀修压着眉眼,并未因宝珠的求情退让,他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也不是因求情就心软的人,他原以为上回将宝珠带回御前用膳,皇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晓皇后至今仍有当年的丧子之痛,但她是大魏的皇后,享这母仪天下的尊荣,理应照料后宫的皇嗣,她却始终于他的心思而耿耿于怀,这些年,竟还未通透。 第210章 他脸色越来越淡,没当着宝珠的面训斥皇后什么,挥手让全福海将那个伺候宝珠公主的奴才拖下去,小杜子哭嚎不已,猛然间,他记起什么,使劲儿抱住全福海的大腿,连猜带蒙,急声道:“皇上!奴才……奴才去寻宝珠公主时,在游仙湖发现另有人在,宝珠公主的落水或许是有人故意设计,并非意外!” “皇上!是有人要害宝珠公主!” 小杜子身形浑圆肥胖,是全福海两个大,全福海腿使劲儿蹬都蹬不动,累得满头大汗,他听完小杜子的情急下脱口而出的话,愣住了神儿,不敢再处理了小杜子,转身去请示皇上。 经小杜子一提,明裳仔细从记忆中回忆一番,她将宝珠公主从湖中拖上岸时,好似确实在灌木丛发现一抹不同于鲜绿的颜色,因她当时急着要救宝珠公主,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并未放在心上。 宝珠公主又非皇子,倘若真的有人算计,是谁要用这种手段置一个孩童于死地,实在太过恶毒。 明裳想不通那人,岂止是明裳想不通,怕是没人猜到王采女的想法。 日暮西沉,直至悄无声息,王采女在灌木丛后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四下张望一眼,才从灌木丛中现身,她拣干净了树杈刮的布料,藏到怀中,仿若无事地出了游仙湖。 回寝殿的路上,王采女又故意抄小路,脚下被石子绊了一跤,扑通摔了身子,崴了脚踝,又正正好好将衣衫勾破。 正巧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过来,看清王采女的模样,王采女沉眼,暗道了声晦气,拧眉朝那宫女斥道:“愣着做甚!还不过来扶我!” 小宫女刚进行宫伺候没多久,畏惧上头的主子,扔了扫把便过来扶王采女,王采女瞧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拂了拂衣袖的泥土,轻嗤了声。小宫女被主子冷脸吓得,头埋得更低了。 …… 全福海得了皇上吩咐,立即着手去查宝珠公主坠湖一时,不知哪个蠢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算计皇嗣,简直是不要命了。 …… 后午,一抹粉衫团子的人影吃力地提着一个食盒,晃荡着两条小腿,后面跟着个一瘸一拐的胖太监,两人一前一后,一同往雪霁亭去走。 那日,皇上终究是饶了小杜子一条命,但倘若小杜子所言有虚,伺候公主身边的宫人依旧杖毙,小杜子吓得胆颤,虽然暂且保下一条小命,仍旧没逃脱杖责,五十丈下去,他屁股直接开了花,趴在榻上哎呦了整整三日,到第四日,听闻公主身边有了皇上亲自拨过来的大监,麻溜套上衣裳,撅着屁股跑到宝珠公主跟前伺候,幸而公主念旧,没嫌弃他粗手笨脚。 小杜子跑到宝珠身侧,汗流浃背,“这种粗活,公主快交给奴才吧!” 宝珠拂开他的手,嫌弃地拱拱鼻子,“你粗手笨脚的,再碰坏了里面的雕花,可就不好了。” 粗手笨脚的小杜子苦着脸干笑,“奴才愚钝!奴才愚钝!” 后午日头炎炎,守门的太监正昏昏欲睡,小杜子极有眼色地过去,肥胖的身躯为小太监覆下大片的阴凉,“劳烦公公通禀宓贵人一声,宝珠公主特来感谢宓贵人那日相救。” 守门的小太监有些傻眼,愣愣地探出脑袋,才从小肚子身后,看见了一脸稚气的宝珠公主,他忙福了礼,迎公主去偏殿,匆匆回内殿通禀。 不巧的是,今儿皇上在雪霁亭歇晌,直到现在。 全福海正在外头候着,得知宝珠公主竟到这儿来了,一时也有些诧异,他先去了内殿通禀,又亲自到偏殿迎人。 “奴才请公主安。” 宝珠眨了两下眼,微微愣住,认出这人是跟在父皇身边的大监,迟疑道:“父皇也在雪霁亭?” 全福海笑着点了点头,依着宝珠公主古灵精怪的性子,他方才倒是有几分疑心公主是得知皇上在雪霁亭,才借着由头过来,眼下来看,公主脸上的神色并非作假,当真是不知皇上在此。皇上前午见了朝臣后,随意到行宫走走,并未备辇,正巧宓贵人的雪霁亭相隔勤政殿颇近,皇上也就自然而然到了这儿。 既然父皇在,宝珠有些犹豫,要不要这时候去向宓贵人道谢,她其实很别扭,虽感激宓贵人,却也不喜欢见到父皇与自己的庶母同处。 她纠结地扣了扣手指,“既……既然父皇在,那我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下,殿外就走近一道颀长的身影。 “宝珠。” 男人步入偏殿中,李怀修负手进来,凤眸含笑,宝珠见到父皇,立即跑过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随后,待宝珠看到后面一同进来的宓贵人,又有些别扭地偏过头。 她还是喜欢父皇和娘亲在一起。 她想了想,怕父皇不高兴,又扭过头,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小团子伪装得再好,那心思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明裳竟觉得有点好笑,想到前些日子张嫔还与她说宝珠公主聪敏,如今来看,不过是想要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心性。 宝珠转身把食盒打开,指着里面翡翠绿的雕花糕点,“这是我亲自给宓贵人雕的花糕,感谢宓贵人那日救我。” 第211章 还是个小孩子,却故作一派老气横秋的作态,一本正经地道谢。 明裳弯了弯眸子,“公主不必言谢,嫔妾想,换作旁人也不会袖手旁观,都是嫔妾本应做的。” 送了糕点,宝珠先离开了雪霁亭,糕点盒子由小杜子提着,小杜子瞧公主自打从里头出来,情绪似很是低落,不由问道:“公主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奴才,奴才定上刀山下火海哄公主欢心!” 宝珠忧愁地叹了口气,小杜子竟从六岁的小公主脸上看出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听公主问道:“你那日当真没看错吗?” “我落水并非意外,是有人要害我?” 这事儿小杜子都捅到了皇上那儿,他哪敢欺瞒皇上,掷地有声道:“千真万确,奴才定是不会看错的。”他顺便又拍了句马屁,“公主如此聪慧,若非无人设计,又怎会掉到水里,那人定是看准了时机,见公主身边无人,才下了狠手!” 宝珠看向小杜子的眼透着疑惑和不解,“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宝珠不曾做过什么,只希望父皇能多陪陪宝珠……” 她最后的话音儿,竟带了害怕恐惧的哭腔。 小杜子伺候宝珠公主,自然知晓,落水那事过去后,宝珠公主一连几日梦魇睡不好,是皇后娘娘日日衣不解带陪在身边照顾,到了昨儿才有了精神头。 小杜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公主这句发问,他虽没在后宫伺候过主子,可倒底混到了行宫管事,怎会不明白那些腌臜的争斗,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对后宫主子并无威胁,错就错在,得皇上喜爱。 但凡跟皇上沾了边儿,总要有人惦记。宝珠公主仍是孩子心性,哪会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小杜子没敢跟宝珠公主说实话,只道:“那人的心思谁猜的清楚,奴才看,那等恶毒之人,受再重的惩罚都不为过。” 他怕公主再问,赶忙转了话头,“时候不早了,公主出来得久,快些回仪元殿吧,娘娘该担心了。” 宝珠眼神低落,她心里还藏着一件事,从未对旁人说出口。 他们都说,是自己害了娘亲。 …… 宝珠送来的雕花糕点看着样式好看,里面却是不知加了什么馅料,难吃得紧,明裳好奇吃了一口,险些难吃得吐出来。奈何男人在这,她也不能直言他女儿送来的糕点实在难以下咽,于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块。 她瞄了眼男人专注下棋的神色,水眸一转,捧着翡翠雕花糕坐到男人身侧,仿似献宝似的道:“宝珠公主送来的糕点,皇上不尝尝吗?” 李怀修竟是看也不看她,手执黑子落到棋盘上,淡淡启唇,“你吃过了?” 明裳觉得男人脸色有点奇怪,似是在忍耐什么,可她又说不上来,她点点头,再接再厉,“皇上尝尝。” 李怀修这才掀起眼,眸底沁着一丝好笑的玩味,握拳抵唇,忍俊不禁地问她,“味道如何?” 这回,明裳终于看清了男人眼底的戏谑,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气恼地将拖碟重重放到案上,“皇上知道这糕点的味道,还由嫔妾吃下去!” 李怀修“啧”了声,极为自然道:“朕见你吃了一口,就把整块都吃了,以为你偏爱这麝香猫果的口味。” 食盒打开时,李怀修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果子,宝珠偏爱麝香猫果,故而,自以为旁人也喜欢,曾送给他一匣,如此来看,宝珠确实很是感激这女子,性子也不像她的母亲。 明裳眸子嗔恼,偏生男人说得有条有理,她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干脆忍了怒气,指尖捏了一块糕点,递到男人嘴边,眼眸无辜,“宝珠公主一番心意,皇上这个做父亲的,怎能枉费了。” 李怀修撂了手中的白子,侧过过身,冷睨着她,呵笑一声,“虞明裳,朕看你是愈发不知分寸了!” 还是头一回,男人连名带姓地唤她,明裳脖颈一抖,气焰瞬间弱了下来,还强撑着把糕点放回拖碟,撅着嘴嘀嘀咕咕,“不吃就不吃嘛,这么凶干嘛!” 他这就凶了?李怀修脸色铁青,从没有人让他这般憋闷过。 玩闹一番后,明裳想起了正经事,她羞答答地伏到男人怀中,葱白的指尖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男人对襟的扣子。 李怀修正捡起一枚黑子,思量下一步的走法,被怀里这小妖精闹得有点不耐烦,按住那只手,让她莫要再乱动,谁知那女子得寸进尺,没个消停劲儿,云鬓花颜,勾的人心浮气躁。李怀修身子一僵,没了耐性,手臂将人紧紧禁锢到了胸怀,揉了把女子的软腰,垂眼睇她,“做甚?” 见男人终于搭理自己,明裳眼睫撩起,乌亮的眸中如同含了盈盈春水,在那样看他,又娇又俏,“算上这一回,嫔妾可救过宫里两个皇嗣了。” 只这一句,李怀修就听出了这女子的小心思。有功当赏,她这功,他压了两回。本是想在册封新人之时,再顺理成章地提她位分。 李怀修低着眼睑,眼尾微挑,仿似没听懂她的暗语。见男人这样理所当然地态度,明裳生了些恼意,嗔着眸子,娇哼了声,垂下的青丝衬得她那张艳红如霞的脸蛋美得不像话,“嫔妾不管,嫔妾不想做主子了,嫔妾想做娘娘。” 第212章 这般勾勾搭搭,又理直气壮。 李怀修气得好笑,还从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倒是有些新鲜。这女子也是知道分寸,跟个兔子似的,说是恼了,还乖乖地赖在他怀里。 李怀修指腹挑去她颊边的发丝,又去捻那张脸蛋,唇角勾了勾,漫不经心,颇为风流。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掌心按住女子的后颈,低头,吻住了那张通红诱人的小嘴,“想求朕做宫里的娘娘?” 俊面如斯,醉人心扉。 不知为何,这时候明裳反倒有些怕了,甚至被男人吻过后,还愣了一下,晕晕乎乎地点了点脑袋。 女子那双柔荑生得又细又软,精致无暇,唯独是力气不够,手掌又小。良久,明裳伏回男人胸怀,想到片刻前看见的东西,羞得不敢抬头,愈发不解,她侍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容的下的! …… 晋升圣旨传下的时候,皇后与六宫嫔妃在御花园中小坐,得知此讯,当场的嫔妃面面相觑,惊诧不已,个个嫉妒得红了眼,宓贵人可真是好命啊,轻而易举就被晋到了贵嫔的位分,做甚她们没有这个好命,要是她们也能救下落水的宝珠公主就好了! 贵嫔再上就是妃位,宓贵人尚无皇嗣,就一跃嫔位,到了贵嫔之位,六宫嫔妃闻讯,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儿。 皇上鲜少在意后宫的位分,贤妃与杨贵嫔都是因家世受封,皇上能给宓贵人这么大的殊荣,不因家世皇嗣,还能因为什么。 待众人再到仪元殿问安,见到宓贵人,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屈膝福身,称一声贵嫔娘娘,无论她们心中是否敬服,这份荣光是皇上所赐,她们不敢不尊。 第066章 全福海办事利索, 没过几日,就查到那日园中洒扫的宫女身上。此事闹得行宫人心惶惶,那日去过园中的嫔妃虽自知清白, 也免不了心惊胆颤, 万一查不到人,拿她们去替罪呢? 那日曾去过园中赏花的嫔妃并不少, 也有几个被树杈划破衣裳的嫔妃,因而,王采女自信没人知晓她曾去过游仙湖,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直到全福海领着园中那日洒扫的小宫女带到她跟前。 王采女暗觉不好,指尖揪紧了手心的帕子,仿若无事地问出口,“全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全福海面色如常, 恭敬地笑道:“咱家是奉皇上的命, 请主子去诏狱走一趟,主子自行交代了做过的事,也好免去一番皮\\了肉之苦。” “放肆!”王采女冷眼横眉, 压住手心的颤意, 厉喝道:“我虽只是采女之位,可也轮不到你一个阉人威胁!” 阉人二字可是直戳了全福海的肺管子,阉人怎么了,他伺候在御前,深得皇上信任, 即便是个阉人,前朝后宫谁不给他几分脸面。阉人也是人, 全福海好言相对,那是他习惯了如此行事,做事留三分,偏生有人不受用他的好意。 他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到了这份儿上,强撑不了多久,主子不想听奴才好言好语,待奴才禀明了皇上,主子可就没这分体面了。” 王采女何听不出这阉人话中的威胁,她咬了咬牙根,何以甘心自己费尽心思入宫,竟如此收场,落得这般惨淡结局。 行宫未设慎刑司,诏狱却远比慎刑司骇人,她这些年也算是养尊处优,怎愿意去诏狱那鬼地方。 王采女猛地抬眼,面容终于泄出了一丝慌乱,“我要见皇上!” 全福海拂了拂衣袖不存在的尘土,眼里没有同情,这小宫女都说得一清二楚,她并非偶遇王采女,是早在王采女进到竹林时,就看见了人,只是自知被王采女知晓,定会灭口,被他审问两回,就守不住嘴巴,吐了实情。 知晓缘由,他便到御前禀明了皇嗣,敢利用皇嗣争宠的阮嫔早降了位份被禁在宫中,尚且生下过皇嗣的嫔妃落到这般下场,王采女从未入皇上眼中,能有什么好结果。 很快,住在行宫的嫔妃就得知,王采女因谋害宝珠公主,下了诏狱。众人不禁唏嘘,因此事,后宫终于清净了一段日子。 …… 七月二十三,晨间,仪元殿 贤妃品着新上的茶水,咂摸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味道,“娘娘今儿的茶水,似乎要比往日浓了些。” 不止贤妃一人,请安到的嫔妃,也都尝出了一丝怪异,今儿的茶水忒苦,喝下一口便再不想喝。 皇后轻描淡写地看去沏茶的宫人,那宫女惊慌跪身,解释道:“昨儿娘娘因天气燥热生郁,太医与奴婢说,苦茶消暑,故而奴婢自作主张,为娘娘主子们沏了苦茶水,以消暑气。” 她头猛地叩到地上,“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文竹也替那宫女求情,“娘娘,秋雨也是好心,为娘娘主子们的身子着想,娘娘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皇后移开眼,目光看向贤妃,贤妃正意味深长地思量,触到皇后看过来的眼神,扬唇露了个笑,“既是好心,娘娘也不必过于苛责。” “臣妾也是头一回听闻,苦茶能消暑呢,只可惜茶水太苦,比这苦夏还难熬,否则臣妾必然要试试娘娘这个法子。” 皇后并不在意贤妃的讽意,抬手让秋雨起来,眼光带上一丝关切,道:“倘若喝不惯,本宫唤人沏上新茶。” 第213章 不过一盏茶水,苦些又能如何,倘若真的换了新茶,岂不是不给皇后娘娘脸面,众人立即多抿了两口,压住喉中酸苦,说此茶甚好。 皇后微微一笑,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向宓贵嫔,见她饮下半盏,才敛了眉眼。 嫔妃中,张嫔下意识地记起,她有孕时,太医曾直言,有孕的女子切记不能饮苦茶水,茶水性寒,多饮则对胎气有损,皇后今日这番,究竟是为了对谁的试探。 明裳并未察觉这事,她吃不得苦,浅浅抿了半盏,就不愿再饮了。 …… 到了下月,新人进了行宫,只是这次新人中,建功侯府的嫡女不知为何,并未在册封之列。 三人进宫,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册封为从四品美人,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册封为正五品常在,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册封为从五品答应。 三人到行宫当日,先去了仪元殿向皇后请安。 新人入宫,去仪元殿请安的时候,行宫的嫔妃也去凑了热闹。这次进宫的嫔妃有三人,论起家世门第最高的,要数徐美人,论起不俗的容貌,白答应则更胜一筹,三人一入殿,殿中坐着的嫔妃目光齐齐落到了后面的白答应身上。后宫美人不少,不缺拔了尖儿的美人,可白答应在其中,仍是不输三分,白答应的美多的是一种异域风情,眉浓鼻高,少去女子的柔美,多的是爽心悦目的英气。 新人从仪元殿出来,各去了寝殿,今儿新人入宫,皇上势必要点寝新人的名册,三人都有些惴惴,既期盼皇上召幸自己,又记起入宫前家中叮嘱,以及建功侯府嫡女莫名其妙被除了名,又远离上京,对那位君王都有些畏惧。 …… 徐美人被分到了怡香苑,进宫的新人中,徐美人的家世最好,怡香苑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离皇上的勤政殿最近,引路的公公心中有这个思量,一路上不停说着好话,徐美人知晓宫里的规矩,家中也不缺银钱,到了怡香苑,给身边带进宫的侍女示意,翠菊立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公公拿在手里悄悄掂量,脸上都要笑出了褶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告退。 翠菊扶着徐美人进了内殿,怡香苑日日有宫人洒扫,干净清爽,进殿东向是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上面摆着雕花的铜镜、文玩,还有一扇翡翠砚屏,可见布置之人是用了心思。 徐美人坐下身,吩咐翠菊去唤怡香苑伺候的宫人进来,这些宫人待下月圣驾回宫,也要跟着她一同回去,日后就是在身边伺候了。 她是家中的嫡出姑娘,家中早就想让她进宫,侍奉君王身侧,若非去岁年纪不够,早已入了宫,这些规矩于徐美人尚有些生疏,但她也能应付得过来。 伺候在怡香苑的宫人原是行宫的奴才,这回得了新主,倘若主子得了圣宠,日后他们随着主子水涨船高,也少不得好处。因而宫人们都似有了盼头般,对着新主毕恭毕敬。 徐美人教导了规矩,吩咐翠菊赏了银钱,只留下了怡香苑的掌事姑姑。 她温声道:“我刚进到这宫里头,对宫里的规矩尚不熟悉,以免冲撞了皇上,还盼姑姑与我细说一二。” 丹桂是跟随先太妃到的行宫,太妃病故后,她就一直留在了行宫中掌事,方才徐美人一番作态,如何不熟识规矩,无非是想知道宫中情形罢了。 这位主子是聪慧的。 丹桂神情愈发恭敬,一一回话,“主子的寝殿是皇后娘娘亲点,不过离皇上最近的住处,还是要属宓贵嫔的雪霁亭,雪霁亭冬暖夏凉,舒服极佳。”她微微顿了下,迟疑道:“不过,宓贵嫔自住进了行宫,从未侍寝。” 徐美人微抿唇角,低低打量了翠菊一眼,翠菊是她宫里的掌事姑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丹桂必是为她着想。但话不能说得太过明白,丹桂开口不先提养育了皇嗣的杨贵嫔和杨贵嫔,反而提起了宓贵嫔,可见这宓贵嫔的特别。 她指尖无意捏了下帕子,“可知为何?” 丹桂毕竟是在行宫中伺候,对宫里的事所知甚少,她并不知为何宓贵嫔到行宫后从未侍寝,但圣驾时常去雪霁亭,可见宓贵嫔必是颇得圣眷。 她无法回答有关宓贵嫔的事,她便提起了刚诞下皇子不久的张嫔,最要紧的,还有一位无子封妃,协理六宫,如今又抚养景和公主的贤妃娘娘,如今宫里头,这三位风头最盛。 最后,丹桂极为隐晦地提了刚被赐死的王采女。她也是在暗示主子,皇上不会理会后宫主子们的争宠,却要万万谨记,不能对皇嗣下手,这宫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那位。 听了这宫里的形势,徐美人太阳穴忽地疼了下,她揉揉额角,早知入宫不易,想得圣宠更是不易,她不由记起了分明有机会入宫,却莫名其妙远离京城的建功侯府,怕是大抵得罪了皇上,才急匆匆调出了京城。 她日后在宫中,万万要小心行事。 相比于徐美人,罗常在住的玉兰阁,要较勤政殿远上许多,引路的宫人倒也会说话,处处奉承着,说玉兰阁虽是远,虽离园子近,圣驾时常过去赏景。这话,也就意味着,罗常在还是有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她心知今夜皇上八成是召了徐美人侍寝,却也不心急,毕竟才进宫,先看看情形。 第214章 她依例打赏了宫人,寝殿内陈设都是新换的,行宫不比宫里,她又不是徐美人,宫人就多了敷衍,挂着帷幔未用金钩银钩,而是用了铜钩,罗常在斜了斜眼,素来挑剔,今儿竟也忍下了,只是那铜钩挂在床头实在碍眼,她觑了进来送茶水的宫人一眼,“明儿去寻管事的大监说说,将这钩子换了,自己办不好事,倘若叫人听了,倒是以为皇后娘娘没吩咐好下人。” 上茶的宫女听得一身冷汗,心道,管事的大监这几日都忙着配合全公公查宝珠公主落水的事,确实疏忽了要进宫的主子。自家要伺候的主子竟然敢说到皇后娘娘身上,可见脾气不好。 罗常在自以为脾气收敛,不想因这一句,下头的人都极为惧怕了她。她倒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日后都要留在宫中了,心里颇有愁肠,也不知皇上何时召幸自己,在宫里头的女人,还是要早早怀上皇嗣,给自己傍身得好。她才刚进宫呢,下面的奴才就这般怠慢她,倘若自己再不受宠,底下人岂不反了天了。 …… 至夜,各宫都等着圣驾的动静,前头伺候的全福海也摸不清皇上今夜会去谁宫里头,按理说,皇上本应召幸徐美人,徐美人的祖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更是知进退,有自知之明,皇上御极一年后,就告老还乡,不似宋老,仿似看不出皇上的嫌弃,依旧留在朝堂上进言,时不时劝皇上这个不行那个不对。 但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全福海这时候可不敢过去说话,他一个奴才,伺候好皇上就够了。 到了召寝的时辰,小太监捧着嫔妃的名册进殿,李怀修俯身执笔,朱红点映,恰时是一副细雨桃花。 皇上少时作画,心性正盛,曾拟虚名泊阳居士流传于民间,价值千金,而今皇上虽作画,却不似从前有兴致。 李怀修撂了笔,摩挲了两下扳指,对着小太监呈上的名册,点了前面一人。 正是徐美人。 徐美人侍寝,也在嫔妃们意料之中。 此时听风斋尚未熄灯,白答应叹息一声,拆了发鬓的珠钗翡翠,她眉眼随了父亲,要比寻常的女子英气三分,即便配上发饰也不显柔美。 她预料到今夜皇上会去徐美人那儿,然真正得知这信儿,还是有些失落。 红鲤用梳子沾湿了桂花水,为她梳发,安慰道:“时日尚久,主子才进宫,凭借这副美貌,定能的皇上宠爱。” 妆镜中,女子浓眉阔眼,鼻梁高挺悬直,嘴唇丰厚,唇珠微翘,是令人一见惊艳的美感。 白答应记起白日请安时,左右围坐的嫔妃,如同园中的艳景,花团锦簇,她原自信自己的美貌,可到了后宫中,也觉得自己不过如此,哪个女子在这个年纪,不是娇靥艳艳。 她对镜托着腮,一脸愁苦。 相较于玉兰阁和听风斋的平静,怡香苑上上下下,主仆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恭迎圣驾。也不是徐美人小心,她问过了宫中人,不知是有意无意,怡香苑的宫人,竟没人曾在宫里伺候过,都是行宫出来的奴才。管事公公给出的说法是,行宫缺人,腾不出人手,请徐美人将就着用,徐美人毕竟年轻,心中生气,也不能说什么,她很快稳下心神,这是她初次侍寝,万不能出了乱子,她神色自若,由丹桂领着宫人,前去迎驾。 圣驾听到怡香苑,徐美人回忆着嬷嬷教出的规矩,屈膝福身,她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只知道当今的身量很长,她低眼,看见男人玄金的长靴,石青色平金团龙圆领长袍,腰间坠的是一枚镂雕的麒麟黑玉,她心头砰跳,莫名生出畏意。 她听见男人淡淡沉声,听不出情绪,“不必多礼。” 徐美人起了身,心神愈发收紧了。 她回忆嬷嬷教过她在御前该有的规矩,可愈发回忆,愈发乱了手脚,她素来识记,此时却失了分寸,徐美人只能悬着心,跟随皇上进到内殿。 李怀修入了内殿,撩起衣摆坐到窄榻上,宫人上了茶水,他随手翻开案上放着的两本书,是两本前朝国史。 他翻开一页,里面还有女子手写的小记,用的簪花小楷,所记虽是囿于女子闺阁,但笔锋精辟,已极有见解。 徐美人见皇上在看她记得手札,端庄的脸上难得生出一丝薄红,懊恼自己忙中出错,竟忘了将这些书收到箱中。 她忙说:“这是嫔妾无事胡乱的涂写之作,皇上见笑了。” 李怀修摆了摆手,“无妨。”他捻着扳指,淡声道:“朕鲜少见有女子喜爱读史书。” 徐美人柔声回道:“嫔妾幼时受祖父教养,耳融目染,对史书便有了兴趣。” 提起徐老,李怀修眼神平和许多,“徐老将你教得很好。” 这夜,虽出了茬子,徐美人却觉得自那本书后,皇上待她的态度就很是和缓。翌日,圣驾离开不久,御前就送了好些赏赐,宫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给主子道贺。 相比怡香苑的热闹,昨夜别的宫中就冷清了许多。 一早问安,徐美人刻意早去了一刻钟,不想罗常在和白答应似是商量好了,比她还早,她虽是早了一刻钟,好似仍是托大了般。 第215章 便让嫉妒徐美人的嫔妃拿了话柄,“妹妹倒底是初次侍寝,迟了些,也不打紧的。” 这话一落下,后面,明裳掀开珠帘,刚好听了这句,徐美人瞧见她,回忆昨日丹桂的一番话,此时再看宓贵嫔的眼神颇有复杂,不由得多看两眼,她敛眼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明裳视线在三人身上停留须臾,能在这时选进宫的嫔妃,容貌家世自是不会差,她打量一瞬,落了座,抬手着让几人免礼。 不多时,贤妃与皇后接连入了内殿。昨夜徐美人侍寝,今日一早,皇后待徐美人难免要多嘱咐几句,又给了三人赏赐,才让众人散去。 徐美人回怡香苑与宓贵嫔有一段同路,她正要犹豫是否要询问宓贵嫔与自己同行,就见张嫔已经邀了宓贵嫔去赏花。 昨夜她就已从丹桂口中得知,张嫔与宓贵嫔交好,倒是奇怪了,张嫔生下了皇子,宓贵嫔又得皇上宠爱,两人居然也能深交。 回怡香苑要过一段青石板路,前几日下了路,今日路面已干,因四周栽种青竹,青石上生了苔藓,宫人正躬着身子洒扫,见到过来的徐美人,屈身做礼。 徐美人由宫人扶着,注意脚下的路面,到岔路时,见一条路洒扫得干干净净,而自己要回怡香苑那条路,却有苔藓斑驳,尚未除干净。到仪元殿请安匆忙,也没人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后面伺候的小宫女见机立即道:“主子,这条路通的正是宓贵嫔的雪霁亭。”她撇撇嘴,言语不屑,“不知大监管事怎么办的事,主子是皇上新宠,敢这么怠慢主子,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那小宫女全是为了讨好新主,才说的这番话,主子侍寝后,皇上就赏了这些赏赐,可见自家主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她正沾沾自喜,徐美人则是听得眉头一皱,纵使是管事的大监奉承宓贵嫔,但她初进宫中,合该谨言慎行,这宫人心性无状,言语挑唆,若非是皇后娘娘指下的人,她定是不能留在身边。 她沉下眉,提点了一句,“宓贵嫔位份在我之上,宫人理应谨慎伺候,日后这些话莫要在我面前说了。” 宫女闻言面色惊变,慌张地跪地请罪,“主子息怒,奴婢知道错了!” 第067章 这日, 皇后在清凉台摆了赏花宴,邀行宫嫔妃同聚。 新人进宫的九日,有两日都是徐美人侍寝, 又因徐美人母家得力, 六宫嫔妃见了,心里头再泛酸嫉恨, 面上也得是客客气气,至少没生出事端。 如今徐美人风头正盛,其余进宫的罗白二人至今还未见过圣颜, 二人与徐美人见面时的情形都颇为微妙。小叙几句,便各自落了席位。 徐美人目光不禁落向坐在下首的白答应身上,皇上至今未召幸过白答应,听白答应言谈,似是也从未见过皇上, 三人中, 她自信因家世得皇上宠幸, 可论起容貌,较之白答应稍有逊色。 她并未将罗常在放在眼中,听闻前日罗常在因不满宫人奉上的是陈年旧茶, 唤了管事大监, 最后还闹到了皇后娘娘那儿,末了以皇后娘娘罚那管事半年月例为终。 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娘娘掌管,罗常在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岂不是在质疑皇后娘娘主持六宫,也不知有没有脑子。她不认为皇上那般看重规矩的人, 会宠幸这样的女子。故而,她将注意放到了白答应身上, 白答应性子柔软,倒与英气的样貌并不相符,也因此,让她恰到好处地多了几分柔雅。白家送这样的女儿进宫,可见是花了心思。 不过比之罗白二人,最让徐美人忌惮的,还是那位宓贵嫔,尚未有子,就封到贵嫔之位。她也不曾听闻,虞家在前朝有何大的功绩,如此深受圣眷,更可见了宓贵嫔的本事,徐美人暗暗记在心里。 席面开始,新人进宫,众嫔妃们将话头引到三人身上,又不知是谁看见明裳坠着的玉珏,含笑说了一句,“贵嫔娘娘这枚玉珏剔透玲珑,成色甚好,嫔妾有幸从皇上那见到的极为相似,不知是不是皇上所赏。” 清凉台中的众人视线便转到了明裳身上,明裳浅浅抬眼,“确实是皇上随手赏赐的。” 听闻是随手所赏,旁人也就没放到心上了,毕竟玉珏在皇宫中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众嫔妃听过戏,有船舫遥遥行近清凉台,宫人引着嫔妃主子登船。 皇后与贤妃先后上了船舫,就在这时,忽地不知从哪听到一道野猫的叫声,走在后头的徐美人不等回神,眼前闪过黑影,正朝她扑来,徐美人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去,人群拥挤推搡,匆匆远离躲避,她下意识扯住了一人腰间的挂坠,紧接着便听见女子的惊呼声,她自顾不暇,来不及多想,脚下猛地踉跄,也失了平衡摔倒在地,她手臂磕得生疼,惊魂未定间,听后面宫人喊道:“主子!” 徐美人后知后觉地回头,却见宓贵嫔面容失色地摔坐在台阶沿儿上,鬓发微散,围着的宫人七手八脚地要扶她起来。徐美人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蓦地低眼,手心摊开,里面赫然是宓贵嫔那枚玉珏。 便是在这时候,传进一道人声,“皇上驾到——” 第216章 徐美人面色骤变,已经有人先反应过来,忙退开身子,朝那侧福礼,徐美人由翠菊搀扶,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手臂起身。明裳只是向后跌了一下,看起来狼狈些,摔得并不重,她来不及多想,随之福身。 这桩意外实在突然,更没人想到,圣驾会忽然到这,刚进宫的罗白二人尚未侍奉过圣驾,都有些无措。但李怀修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他本是随意走到此处,听有些杂乱,才过来看看,结果就见那女子跌坐在地的情形。 他眸色倏然沉了下来,落了句免礼,未看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扶住那女子。 明裳错愕地抬起眼睫,手臂先被人稳稳扶住,男人手掌宽厚,指骨修长,黑目在她脸上盯了一瞬,见她鬓发间珠钗摇摇欲坠,眉峰有些冷,沉声问她,“怎么回事?” 旁人都衣着光鲜,唯独这人这般狼狈,李怀修先是想到是有人欺负了这女子,他面色生出寒意。 明裳迷茫地摇了摇头,“是方才有只野猫……” 话尚未说完,皇后与贤妃终于从游船上下来,那游船已经划得远了,回来要花费些时候,方才皇后与贤妃都看清了岸上的情形,也看到皇上眼中没有旁人,先去扶起了宓贵嫔。贤妃不着痕迹地往皇后脸上扫了眼,皇后急步上前,面容不变,福了礼,自责道:“今日臣妾邀了众位妹妹赏景,是臣妾之错,未看顾好宓妹妹。” 一众嫔妃都噤若寒蝉,等待皇上的态度,李怀修并未拂了皇后的脸面,“与皇后无关。” 此时,徐美人忍不住心慌,扶着翠菊的手臂,脸色发白,一瘸一拐地走近,她也是方才福礼时,才察觉,自己不止摔到了手臂,膝盖也磕了一下,她疼得冷汗都流了下来,但她不敢托大,她跪下身子解释,“是嫔妾方才被野猫吓到,才不慎推伤了贵嫔娘娘。” 她身上的伤远重于明裳,原以为自己这番模样出现在男人面前,小心翼翼的解释,也会得君王几许怜惜,然并不如她所想,李怀修只拧眉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怀中的女子脸上,是在问她,徐美人所说是否属实。 明裳看不出徐美人是否有意为之,毕竟那野猫忽然朝徐美人扑过来,任谁都会做出那般反应。 她想了想,如实点了点头。李怀修这才让徐美人起身,见她伤得重,又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给两人诊治。 好好的赏花宴就此散去,也没人再有那个赏景的心思,圣驾过来,皇上看也不看旁人,眼里都是宓贵嫔,就是徐美人这般新宠,伤得那样重,竟也未分得皇上的一分怜爱。 这番,可真是叫六宫看清了眼下宫里的情形。 徐美人回了怡香苑,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没忍住哭出了声,倒底是年纪轻,经不住事,原以为皇上已有些宠爱自己,可相比宓贵嫔,才知自己的恩宠,有多不值一提。 那厢明裳则是乘了銮驾回的雪霁亭,正逢前朝有朝臣求见,李怀修没只留了太医,没再继续陪她。 入夜时分,李怀修才分出心神,来看这女子。明裳伤在臀侧,看着青紫骇人,实则并没多严重,她到殿外迎驾,李怀修先将人扶起来,视线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打量过,“白日太医可看过了,伤到哪儿了,可有大碍?” 伤的地方明裳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只红着脸囫囵摇头,“嫔妾无事,皇上不必担忧。” 李怀修见她衣袂飘飘,气色红润,确实不像伤重的模样,遂安下心,却是直到安置时,他才知这女子为何白日在他跟前吞吞吐吐。 他觑着女子雪臀布着的青紫,又心疼又好笑,“你倒是会挑地方摔。” 那处叫男人盯着,明裳捂紧通红的脸,埋到引枕里,羞赧嗔道:“皇上别笑了,嫔妾都要羞死了!” 李怀修本也只是要看看她伤的地方,不想看着看着,忍不住生出了别的念头,他目色渐暗,喉结滚了下,强迫自己转过脸,随手捡了衾被将那女子兜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偏生明裳一无所觉,还在娇声抱怨将她盖得这么严实,都要闷死了。 那柔柔软软的声音缠着他,直叫李怀修太阳穴突突作疼,他黑着脸,忍不住咬牙斥了一句,“闭嘴!” 明裳不明所以,她又做错什么了,又这般凶她。 她撇撇嘴,兀自将衾被拉下来,她侧过身子,娇声埋怨,“今日也不知怎的,那么多人,偏生嫔妾倒霉。” 她随口的抱怨,却让李怀修敛了心思,侧眸看她,“徐美人推你,是否有意为之?” 明裳对上男人的眼,轻摇了摇头,诚实地说:“嫔妾不知道。” 她没往徐美人身上泼脏水,也没替徐美人澄清,毕竟,她本就不清楚,徐美人是不是故意的。其实,她更偏向于,能初次进宫就侍寝两回的人,不会那么蠢笨,用这般明目张胆的法子对付她。更何况,徐美人才进宫,就针对于她,是否太心急了些。 李怀修丹凤眼微微眯起,指骨轻敲了两下膝盖,没再揪着这件事,仿似真的是随口一问。 他再次抬眸间,那女子因身子乱动,雪肤再次入目,李怀修只觉汽血骤然上氵甬,琐碎扰心的事悉数抛去了脑后。 第217章 …… 当夜,雪霁亭叫了回水,明裳伏在男人怀中,纤长的睫毛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子,红唇艳艳,一张脸蛋含着春色,千娇百媚。 她不舒服地动了两下身子,被李怀修不耐烦地按住,明裳哼哼地推了把男人胸怀,用力瞪了下眸子,“皇上不是说,嫔妾这时候还不能侍寝嘛!” 李怀修本是不耐她动来动去,闻言,再看向怀中那人红艳艳的唇珠时,屈指勾了勾鼻骨,居然有些心虚,他自诩定力非常,在这女子面前,竟是没再忍住。 他轻咳了声,把怀中的温香软玉揽紧,揉了两把女子的腰窝,难得耐下性子沉声哄她,“那游医也与朕说过,用药期间有一两回房事并无大碍。” 明裳久不侍寝,本就承不住,又受着伤,现在哪哪都不舒坦,哼哼唧唧道,“左右都是您说给嫔妾,嫔妾哪里知道。” 李怀修手掌拍了拍那把细腰,顺着她的性子,“你不是早相中了朕批折子那支湖笔,待回了宫,朕让全福海给你送去。” 明裳不过是觉得那支笔样式精致,摆着好看,才不愿习字。讨要一回,男人当成宝儿似的不给她,她早就不在意了。 她撅嘴哼了声,不满这点儿小恩小惠。 李怀修见着女子依旧不搭理他,语气“啧啧”,那只湖笔是桐华山劈出的璞玉,千金难买,宋文进那个老东西眼馋多少回了,他都没给,她竟是不屑一顾。 他忍了忍,又哄道,“你入宫一年余,可想念你母亲了?” 明裳耳朵动了动。 李怀修这才发觉,这女子这对小耳朵竟还会动,他没忍住,捻了捻那只小巧的耳珠,“待回宫后,朕准你母亲进宫探望,如何?” 要知晓,妃位之上才可请示皇上,求见双亲。而她不过是贵嫔之位,明裳蓦地将脸蛋转过来,似是怕他会反悔一般,“皇上金口玉言!” 李怀修勾唇,“朕说出的话,何时反悔?” 明裳得寸进尺,蹭了蹭男人心窝,仰着脸,娇滴滴的,“那皇上方才许给嫔妾的湖笔,也要记得拿给嫔妾。” 李怀修嘴角倏地拉平,眼皮子抽了抽,指腹钳住明裳的下颌来回使劲儿晃道,“贪心的东西!” 第068章 行宫内的嫔妃很快知晓, 今夜皇上歇在了雪霁亭,宓贵嫔白日不过跌了一跤,听说也没什么大碍, 皇上竟忙完政务就去看望了宓贵嫔, 可见虽有新人进宫,但宓贵嫔这恩宠却是没少一星半点。 翌日问安, 众人视线在宓贵嫔和徐美人之间瞄来看去,都有些好奇,昨夜宓贵嫔侍寝, 可有向皇上告徐美人一状,毕竟这可是让徐美人失宠的好机会。宓贵嫔当着众人的面不曾说,焉知私下不会与皇上吹耳边风。 殿内问安的嫔妃各怀着心思,白答应进宫后日日要起大早问安,每每这时眼皮子几近要发粘打架, 她耷拉着眼皮子, 遮掩不住困意, 眼见额头昏昏沉沉快到磕到手边的凭几,旁边红鲤神色紧张,急忙碰了下白答应的手臂, 白答应陡然惊醒, 蓦地坐直了身子,这番,倒是引了殿内嫔妃们的注意。 贤妃掩唇浅浅一笑,“皇后娘娘,白妹妹初到宫里, 怕是还不适应呢!” 其余嫔妃瞧着白答应睡意朦胧的惺忪模样,也忍俊不禁。 白答应羞窘至极, 局促地站起身子,扯了下手中的娟帕,红着脸屈身,“嫔妾失仪,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皇后和声笑道,“春乏秋困,暑热要过去,困倦些也是难免。” 春困秋乏,殿内的嫔妃闻言,也忽然意识到,暑热即将过去,意味着下月就要回宫了。 …… 昨夜没歇几个时辰,今儿一早问安,明裳也困乏得紧,回雪霁亭,除了衣裳,正要去寝殿睡个回笼觉,便听宫人传话,徐美人在外求见。 明裳料想徐美人大抵是为昨日的事而来,她闭门不见,反而给人落下话柄。 思来想去,明裳又吩咐宫人请徐美人进来,重新梳了妆发,换了衣裳,到外殿见人。 徐美人进宫不过半月,除却每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还从未去过别的嫔妃宫所。 给她引路的小太监曾说她住的那处怡香苑收拾得极好,各种摆置都是新添的,徐美人原也满意自己的宫所,如今再瞧见宓贵嫔住的这处,才知自己何止看低了宓贵嫔,不过行宫的寝殿就装饰得如此精致,可见宓贵嫔在宫里的住处该有多富丽华美,而且,她隐隐看出,雪霁亭的许多摆设不似内务府所造,倒像极了御前的东西。 她饮着上好的甘露茶饮,愈发心不在焉,不是滋味。 明裳从寝殿出来,徐美人心绪已过了千百回。 她撂下茶盏起身,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 她福了身子,柔声道:“嫔妾今日过来,是来送还贵嫔娘娘的那枚玉珏。昨日之事,都是嫔妾的过错,这是嫔妾兄长远洋回来带的一对儿手镯,成色尚好,还望贵嫔娘娘不要嫌弃。” 徐美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将玉珏交给月香,又打开了盛着玉镯的妆匣,那对儿玉镯幽绿透亮,识玉之人一看就知这镯子的稀罕,明裳略懂一二,见徐美人竟舍得下如此大的手笔,不禁诧异,却是没有推辞,叫绘如收了,又道去把那只宝玉钗子取来,送给徐美人做还礼。 第218章 那只宝玉钗子也不是俗物,徐美人不好收下,明裳微笑着把茶饮推到她跟前,“你要是不收,我如何好收下你那对儿千金难买的玉镯?” 话落又问,“昨儿瞧徐美人摔得重,如何不多在寝殿里歇歇,皇后娘娘宽仁,也定会准允。” 不过是客套的话罢了,徐美人回了两句,她手臂摔得重,一举一动间仍有痛意,但她坚持着仍是去了问安。 她只道不妨事,便要翠菊收了,抬眸间,不经意见面前女子脖颈下隐约露出的红印,用脂粉敷着,远时并看不出,因此时两人相对,她又换了衣裳,磨蹭之下,难免又将那道印子显露出来。 徐美人神色微怔,不由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宓贵嫔神色如常,并未察觉自己的不妥,她不由生出些异样之感。 昨夜宓贵嫔侍寝,这样的印子,除却那位,总不能是自己磕碰出来的。徐美人不禁失了下神,她侍寝之时,原以为那位恪守规矩,除却该有的为皇室子嗣,从不逾矩,可眼前这一幕,才让她知晓,那位只是待她并不逾矩。 不知为何,徐美人仿似在宓贵嫔身上,窥探到了那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慌忙地避开眼,作似饮了口茶水,遮掩住难堪之色。 明裳发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得问出声,“徐美人可是身子不适?” 徐美人动作一僵,勉强撑出笑脸,“昨日之事,贵嫔娘娘不怪嫔妾就好,嫔妾好似有些头晕不舒服,想回宫歇歇,就不打扰贵嫔娘娘了。” 明裳细眉轻蹙,并未多问,吩咐宫人送徐美人出雪霁亭。 隔着小窗,她明显地看出,徐美人越走越快,步子乱极。 月香不由得奇怪问道:“徐美人这是怎么了,好似咱们雪霁亭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似的。” …… 徐美人急急忙忙回了怡香苑,跟在后头的翠菊亦是不明所以,她见主子魂不守舍地掀帘进到内殿,担忧地倒了盏温水,放到主子手边,低声去问,“主子可是觉得宓贵嫔有何不妥?”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主子忽然变了脸色的缘由。 徐美人攥紧了手心,凝着腕间御前赐下的珊瑚手串,神色复杂。 …… 仪元殿 皇后欣赏着宝珠给自己做的一面牡丹花绢,听闻徐美人去了雪霁亭,移了目光,轻轻笑道:“徐美人是个聪明的。” 她扶着文竹的手起了身,缓缓向案后走去,文竹轻声道:“新人入宫有半月,奴婢看皇上待徐美人的态度要比余下的两位主子好。” 皇后眉梢挑起,挽起衣袖,执笔作书,“好与不好,全然是因徐美人有个好的家世,那两位还未到过御前,怎知那位会不喜欢。” 文竹低下头,“是奴婢愚钝。” 提起罗常在和白答应,皇后记起这日请安时,迷糊得要在众人前睡过去的女子,她脸上浮了丝笑意,也是个妙人。 既进了宫,全凭她们自己做日后的造化了。 后宫里的女子,家世再好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入那位的眼。譬如受宠一年的宓贵嫔,六宫再拈酸嫉妒,宫人们都得毕恭毕敬的伺候着,谁敢得罪了去。 皇后撂了笔,拿起写好的字仔细端详,“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的凉了,待回了宫,可还有让本宫的头疼的。” 如今这宫里又多出三个嫔妃,不知要出多少热闹。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宫人进来通禀,说是昨儿那只发了疯的猫捉到了,问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皇后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只野猫,死了便死了,莫要让它再出来闹出事端。” 那宫人听得心口一悸,恭敬地应声退下。 …… 昨儿又下了一日的雨,晨间雨水大,皇后免了行宫嫔妃的问安,到后午,雨水稀稀拉拉地打着芭蕉叶,雨势无声地停了下来。 明裳推开小窗,拂面一阵清爽的凉风。 适才记起南苑的一池子荷花,雨后正合适去赏景,遂吩咐人为自己披了衣裳,赶去南苑的荷花池。 雪霁亭到南苑荷花池可要绕远路,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长亭一角,而刚下过雨的六角长亭,里面坐了三人围炉煮茶,好生雅趣。 待明裳看清亭中的人是谁,目露诧异,顿时兴致缺缺,就不愿过去了。 不巧,里面的人却是一眼看见了她。 “宓贵嫔怎的也清闲着到这来了?” 贤妃面容柔柔,起了身子,隔着一池子荡漾的碧波,向她看来,随后,亭中两人的视线也落到她身上。 徐美人见到明裳,不知为何,下意识收紧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位一眼,但那位脸色平淡,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叫她看不出什么。 她随着贤妃起了身子。 贤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新人旧人聚在一处,才有的看头。更何况,她在起身之时,也是看了皇上眼色,毕竟,若非皇上朝外掠了眼,她也注意不到,即将转身要走的宓贵嫔。 她把人喊住,也是受了皇上的意思。 明裳进到六角亭,对二人福了礼,徐美人屈身做了礼,李怀修让明裳起来落座,随口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219章 极为随意的一问,因贤妃和徐美人都在,她总不好逾矩,遂规规矩矩地答:“嫔妾想起南苑荷花池中荷花摇曳多姿,想趁着刚下了雨,过来瞧瞧。” 贤妃笑道:“宓贵嫔好雅兴,徐美人适才也是陪皇上赏雨,本宫才正巧遇上。” 贤妃这句意味深长,徐美人立即接道:“雨打莲花,令嫔妾心驰神往。” 实则,原是圣驾先到南苑,徐美人不过是因前些日子的愁容,到南苑闲逛,才遇见了圣驾,在亭中避雨时,又遇见了贤妃。 两人谁都未向明裳解释清明,贤妃是有意为之,要看宓贵嫔作何反应,徐美人则是藏了私心,宓贵嫔受宠,她尚有刚入宫的心气,不愿落宓贵嫔下风。 二人的心思尽数看在李怀修眼中,他揉了揉额角,已有些厌烦,他最不耐的就是听他的后宫争来斗去,也没心思为雨后景色上。 伺候的全福海见皇上已经开始面露淡色,抹了把额头虚汗,皇上原本想好好的赏景,眼下都叫后宫的主子们搅和了,也不知这三位主子可看出了皇上的脸色,怎的还不和和气气地坐下喝茶,还越说越起劲了。 贤妃自是看出了皇上颇不耐烦,才住了声,明裳侍奉最久,也能看出男人的不虞,徐美人却是看不出,但见贤妃与宓贵嫔都不说话,遂也噤声。 亭中的气氛颇有微妙。 贤妃起了身,慢条斯理道:“皇上,雨既然停了,臣妾还有这月的账册未看,先回临华殿了。” 李怀修阖着眼,轻“嗯”了声。 得了准允,贤妃临走前,若有似无地在明裳和徐美人之间打量了一眼,可惜了,若非皇上已经不悦,她倒是想看看,宓贵嫔与徐美人倒底哪个更入那位的眼。 贤妃一走,徐美人居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她挽袖倒了盏热茶,呈到男人手边,端的是行云流水,柔婉雅致。 但凡留心,都看得出,徐美人这番捧茶的动作,也是下了苦功夫去练。她手臂的伤还未好利索,也难为忍着疼,在这位面前展现茶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裳不着痕迹地抬了瞬眸子,这位神色淡淡,也并未将心思放在徐美人的动作上。 徐美人并不自知,她眼眸浅浅道:“那日嫔妾被野猫吓到,推伤了贵嫔娘娘,幸而贵嫔娘娘性子好,不与嫔妾计较,得知太医看过贵嫔娘娘的伤,确无大碍,嫔妾才安下心,否则,嫔妾当真要万死难辞其咎。” 李怀修点头,“你端庄持重,既是无心,不必耿耿于怀。” 闻言,徐美人却僵住了脸色,既是端庄持重,又怎会推搡到宓贵嫔,可,皇上也说了,她是无心。 这番话,究竟是在说她无心,还是让她在宫里要端庄持重,不该如那日般失了仪态? 徐美人原以为自己心性聪慧,在家中一众姐妹中能独独讨得外祖喜爱,直至侍寝那夜,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此时她才忽然惊觉,自己从未看透眼前这位,倘若她此前还觉得面前这位待她已是极好,给她恩宠,送她赏赐,现在她才知晓,自己是何等的天真。 徐美人不知该作何神态,低了眼神,应声说是。 而那厢还在捧着热茶的明裳,更是无心再赏莲花池的雨后景色,她听得出,皇上这番话,也是对徐美人的敲打。不禁撇撇嘴,这位可真是够冷情冷性的,好歹徐美人也是入宫的新人,侍寝过两回,原以为徐美人颇有特殊,眼下看来,这位好似竟也没有几分放在心上。 这桩茶水吃得徐美人嘴里发苦,她没再停留多久,也起身告退。 如此一来,亭中就只剩下了明裳。 雨露的荷花轻飘飘地随风摇动,明裳学着徐美人的动作摇茶入茶,倒也是行云流水,有模有样,她没提徐美人,也不曾说些别的,亲自斟了茶水,捧到男人手边,“嫔妾昨儿新学了一支舞,正好四下无人,不如嫔妾跳给皇上看?” 那女子歪着脸,眸如星雪晶亮。 倒像是有意在哄他开心。 李怀修移开眼,唇角极轻地牵了下,须臾,目光又移回了女子脸上,抬了抬手,让她去跳。 今日因前朝的事,他确实有些烦心,偏生他这后宫也一刻不曾消停。 第069章 那日亭中的事不是秘密, 贤妃与徐美人先后离开,亭中独独留下了宓贵嫔,听闻宓贵嫔一舞让皇上龙心大悦, 便是回雪霁亭, 都是乘着圣驾,叫六宫中人万分艳羡, 只恨自己没有宓贵嫔那些本事,得不到皇上欢心。 徐美人近日除却问安,少有出怡香苑。因那日的事渐渐传开, 近日借着赏花由头的嫔妃渐渐多了,无不是想到南苑碰碰运气,得见圣驾,却没那日的好运,次次败兴而归。 南苑荷花池中的莲蓬开得多, 明裳约了张嫔一同采莲, 两人到池边蹲下身子, 还未卷袖去摘,耳边就听见一道窃窃私语。 “宓贵嫔不过就会跳几支上不得台面的舞曲,做着宫里头伶人的事, 做甚那般得皇上宠爱!” 明裳原本弯着的唇角慢慢压平, 侧过脸,与张嫔对视了一眼,张嫔方才的笑意也已退去,她拧起眉,是在询问明裳, 明裳则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让那边人继续去说,她也想听听,那人还会说出些什么。 第220章 流水的假山刚好将两侧隔开,那厢还未结束,似有小宫女低低地劝阻,“皇上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主子站了大半日,回殿歇歇吧。” “不可!”那女子心中不平,越说越气,“当初我与宓贵嫔一同入宫,家世也未相差多少,凭什么才短短一年余,她就做到了一宫主位!选秀之时,她女红极差,不知被姑姑罚了几回,如今却是一步登天了!” “还真是有本事!” 小宫女听主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些惊慌害怕,焦急道:“主子小声些吧,小心隔墙有耳,万一叫旁人听去就不好了。” 那人反倒没半分惧意,“怕什么?别说宓贵嫔不在这,便是她宓贵嫔在我面前又如何,以色事人,迟早有得皇上厌弃的一日。” “届时看她还如何得意!” 明裳回忆起了说话的嫔妃是谁,去岁选秀时,她家世不高,教养的嬷嬷也不曾看重她,那嬷嬷与孙家沾亲带故,因而,她也吃了些孙宝林给的暗亏,入宫后,孙宝林安分守己,两人宫所相隔得远,明裳也就渐渐忘了这人,不想,人家却是一直记挂着她。 她擦净了指尖儿的水渍,扶着月香的手站起身,慢悠悠地绕去假山另一侧,眼眸往那嫔妃身上一瞧,果然是孙宝林,她开口道:“有没有那一日,就不劳孙宝林挂心了。” 乍然生出的动静让孙宝林下意识转了身,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孙宝林猛地僵住,脸色青青白白,变换几番,精彩至极。她咽了咽唾,干笑一声,屈膝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张嫔娘娘安。” 她声线干硬不稳,几乎攥紧了手心,才止住了不停发抖的双腿,宓贵嫔这句话,摆明了是将她方才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孙宝林简直辩无可辩,她呼吸有些急,快是要哭出来。 “嫔妾不知两位娘娘在此,扰了娘娘清净,请两位娘娘宽容一二,饶了嫔妾方才说的糊涂话!” 孙宝林一向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入宫后安安静静地到了现在,还能跟随圣驾来行宫避暑,是有几分本事。方才说什么不论宓贵嫔在不在这,不过是在过过嘴瘾,人要真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是怕得要死。 明裳撩起眼睫,不紧不慢,“今儿见到孙宝林,忽然让本宫想起一件事。” 女子声线柔柔缓缓,如玲珑泉水,煞是好听,孙宝林却听得右眼直跳,手心发紧,冒出涔涔冷汗,她知晓这位宓贵嫔不好招惹,算上今日,她也是来了五回南苑,却一回都未遇见圣驾,她今日实在是情急了,才说出那番口无遮拦之语,虽是她心中所想,但孙宝林一向有规矩,偏生今日放肆一日,竟全叫宓贵嫔听了去。 她按捺不住,不知宓贵嫔还要说些什么,死死掐住了扶着宫女的手背,那小宫女也被主子掐得直冒泪花,不敢吭声。 日头大,辛小五寻了一柄油纸伞,交给辛柳,为主子遮下阴凉,月香轻扇蒲扇,拿着绢帕擦干净了矮墩,伺候主子坐下身子。 孙宝林则动也不敢动,顶着大日头,一张脸生出异样的红,也不知是不是晒的,头有些发晕。 明裳这才继续道:“本宫记得,刚入宫时,孙宝林与丽景轩里头住着的柳氏走得颇近。” 新人入宫那时,明裳仅是宝林位分,尚不得宠,家世也不高,她住进顺湘苑,与柳美人同在永和宫,住进的第二日,就受到了柳美人刁难,一连三日,御膳房往她宫里头送的吃食要么是残羹,要么是冷炙,大半月不见荤腥,起初她是以为柳美人性子如此,喜欢欺负低位的嫔妃,直到有一日散了问安,她瞧见孙宝林避开众人,与柳美人同路。她才明白,柳美人为何对自己那般态度。 提起旧事,孙宝林面色倏然生出了惊慌,她扑通跪下身子,“嫔妾……嫔妾刚入宫,势单力孤,听闻柳氏在御前得脸,不过是想找倚仗罢了。后来柳氏仗着家世欺辱嫔妾,嫔妾也就慢慢与她少有交集。” 明裳轻轻笑了声,也不知信了没信。这一声笑音,压得孙宝林头垂得更低,她入宫时,确实嫉妒虞氏女,起初还有些小心,直到皇上两月不来后宫,她便愈发肆无忌惮地使起了绊子。后来虞氏女得宠,孙宝林才不敢再做别的动作,只是愈发的嫉妒。但她只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害人的胆子。 张嫔不知宓贵嫔入宫时的事,宓贵嫔的性子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见这孙宝林在那时确实做过些什么。她没有劝阻,也没有插手,视线扫过跪地的孙宝林,又轻描淡写地移开。 “本宫也不是记仇的人,倘若因过去的事责罚孙宝林,叫人听了去,反而会说本宫小肚鸡肠。”明裳拨去颊边的一缕青丝,似是在想今日的事要如何了结。 “方才孙宝林那番话可大可小,按理说这不敬上位的名头,是要受杖刑禁足的,本宫心慈,倒是不忍孙宝林受如此大的惩罚。” 听到杖刑二字,孙宝林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她不是高位,可在这宫里已是养尊处优,如何受的起那般苦楚。按理说唯有皇后以及妃位才可这样惩戒嫔妃,然宓贵嫔受宠,焉知不敢这样重刑于她。 孙宝林眼圈通红,呜咽地哭出来,“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求宓贵嫔网开一面,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第221章 明裳扶着月香的手起了身,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笑容,“孙宝林知错就好,既然已经知错,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本宫便不会再加追究。” 经此一闹,明裳与张嫔也没了采莲的心思,小皇子睡醒要找母亲,两人各自回了宫所。 很快这事传开,听说孙宝林跪了两个时辰后,双腿发麻,在回宫时,摔进了莲花池里,被宫人救上岸,回宫当夜就昏迷不醒,发了高热,好似是惊吓过度,连灌了三副汤药,到后午才有转醒的迹象。皇后也去林荫阁探望孙宝林,孙宝林哭声不止,求着皇后为她做主,皇后叹息一声,拍了拍孙宝林的手,只道让她多加歇息,切莫再说错了话。 从林荫阁出来,皇后再三思量,吩咐宫人转了方向,前去勤政殿。 今儿日头烈,皇上下朝后又见了几个朝臣议事,全福海一直在廊下晒着,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方送走了几位大人,全福海怕自己这样进去伺候熏着皇上,又忙忙去耳房换了干净的衫子,刚走回来,就见皇后娘娘的仪仗到了殿外。 他弓着身子前去福礼,要是别的主子过来,全福海是要斟酌着进殿通禀,但因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这儿,全福海万不敢耽搁了,他进去传了话,又转身回来,请皇后娘娘进去。 御案上批阅好的折子已经摞到一处,李怀修随意撂了手中的湖笔,皇后请身近前,将行宫两月的账册交给男人去看。 “贤妃妹妹聪慧,账册核对的也甚是妥帖。” 殿中央放置了冰盆,皇后望了眼男人的脸色,又将目光落回御案的近日各宫的出入。 李怀修指腹翻过两页,便没再看继续去看,“过些时日回宫,到中秋,今年可较去年大办,用度多些也无妨。” 皇后温声应话,合了账本,让宫人拿下去,才说起了旁事,“臣妾过来,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给皇上。” 殿中央的冰融了一块,伺候的宫人轻声去添,李怀修换了个姿势,掀眼让她说。 皇后眉心蹙着,似是在想该如何说出口,“方才臣妾是从林荫阁过来,去看了孙宝林。” “昨日孙宝林言行无状,说了些不敬的话,便受宓贵嫔责罚,在南苑跪了两个时辰。孙宝林性子胆小,回宫时不慎摔下莲池,高热一夜,浑噩到现在才有些清醒。” “本不是大事,只是要传扬出去,于六宫是有损碍。臣妾才过来请示皇上。” 殿内静了一瞬,皇后没有再开口。 李怀修低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印章,稍许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孙宝林都说了什么?” 闻言,皇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她一五一十地答出,又说:“孙宝林此言也确有不妥。” 李怀修将印章丢回了案上,已有些不耐,“孙宝林不敬上位,降为采女,禁足三月,反思己过。” 皇后指尖一紧,正要说些什么,抬眼间对上男人看来的目光,“你是朕的皇后,日后这些事,不必悉数禀到朕前。” 第070章 因有新人进宫, 行宫里人心浮动,然再着急也没用,皇上不召幸她们, 她们贸然去御前, 只会惹皇上厌烦。孙采女那桩事更是给六宫提了醒,往御前去求怜惜, 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闹不好,孙采女就是前车之鉴, 不仅没得圣心,还失了位分。明裳对皇上的态度也有些诧异,倒是因此,后宫下位的嫔妃反而对她愈发恭敬,好似她倚仗圣宠, 有多不好招惹。 这日, 听闻昨儿罗常在在西门的青石小径训斥一个宫女, 被皇上瞧见,当夜,皇上就召了罗常在侍寝。 这事儿倒是令众人心生诧异, 罗常在那样的性子, 竟能入皇上的眼? 旁人不知,全福海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这罗常在也是一个奇葩的主子,专挑那折腾的人法子惩治宫人。那日也是巧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罗英罗大人正伴驾禀事,边走着, 就听远处一道女声。 “你这个泼皮太监,怎的, 我不亲自过来寻你,就办不成事了?” “狗眼看人低,今儿我就好好惩治惩治你!” “只许你跪一个膝盖,累了也不许给我喘,听见你喘气我都烦得想把你嘴堵起来。” “……” 罗英哪听不出自家女儿的声音,当即吓得额头冒汗,扑通跪下身子,“小女不懂宫中规矩,还望皇上恕罪!”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淡淡睨他一眼,只这一眼,压得罗英脑袋险些埋到土里。他心知自家女儿张狂无度,进宫前他再三叮嘱,那位可不是能纵容人的性子,女儿也是点了头了,谁知进宫依旧是这副德行,偏生还让皇上撞见,他丢了这张老脸也就丢了,眼下皇上还用得着他,不会如何,可女儿在后宫里不得圣上眷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罗英一面懊恼,一面绞尽脑汁要找尽由头为自家女儿辩解开脱,还不等他想出说辞,又听那头道:“罗主子可饶了奴才吧,奴才只是个打杂的,罗主子没有冰用,奴才哪里清楚!” “你不知道谁知道?我自入宫,用度都是你一应发送,拖了五日也就罢了,我脾气好,忍了你五日,谁知今儿一早,就得知我宫里的用度,都是被你们这群奴才私自用了去,怎的,谁给你的胆子?主子的冰,用的可是舒服?” 第222章 罗常在气得恨不得一巴掌就扇过去,谨记着父亲的提点,才生生压下了这口气。这帮奴才当她刚入宫,又不得宠,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辱她。 那小太监眼珠溜溜的转,赔笑一声,“哪个蠢货说给的主子,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克扣主子的用度。主子消消气,告知那奴才从何处听说的,奴才这就去给主子查,说不准正是那人拿了主子用度,栽赃到奴才身上呢!” 这狗奴才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罗常在狠狠瞪了他一眼,“待我禀了皇上,定要查明实情,治你的罪!” 那小太监吊梢眉挑起来,讪笑一声,“罗主子要带奴才去御前,也得见着皇上的面儿不是?” 罗常在入宫也快一个月了,从未侍寝,可见,皇上压根就没想起过这么一个人。那小太监向来拜高踩低,才瞧不上这么一个不得圣宠的小小常在。 罗常在简直要呕出血来,她现在要掌嘴这奴才,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我父曾言,皇上素来重视规矩法度,恪守礼法。皇上御极后,重审诏狱,泽被天下,从不错冤一人,上京城上上下下的百姓,谁不敬服!我便是不信了,皇上那般的圣明君主,眼里会容下你这样的沙子!” 那小太监愈发不屑,“罗主子,皇上日理万机,主子还是安生些为好,免得惹了皇上厌烦,届时别说是要冰了,就是要去给宫里的奴才拿月例,怕都难了!” 李怀修冷眼从竹林后出来,“朕竟不知,后宫还有你这般不敬上位,目无规矩的刁奴。” 罗常在看见忽然出来的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这人面如刀裁,威仪不凡,直到后面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差点要咳碎了胸腔提醒她,罗常在才骤然回神,居然连宫礼都忘了,直接跪下了身子,“嫔……嫔妾轻皇上安。” 罗英无声抚额,若非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他定是要换人进宫,还好她也知祸从口出,还谨记着不得背后议论圣上,否则他们罗家也别想待在京城。 那小太监最后由皇上发话,交给了皇后处置。 全福海眼观鼻鼻关心,罗常在今夜侍寝是板上钉钉了,罗常在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时候入皇上的眼,一则平衡了徐美人的圣宠,二则也是罗常在看似言行无状,实则也是聪慧。 这番话,皇上喜欢听,也喜欢,让旁人听见。 罗常在脾气不好,进宫后终于得以伴驾,也算是扬眉吐气,翌日,管事太监麻溜地往玉兰阁添了一应用度,罗常在到仪元殿问安,也算是挺直了腰板。 刚要踏进仪元殿的门,就遇见了称病许久的徐美人。前些日子徐美人得宠,罗常在在徐美人跟前总要矮上一头,如今罗常在难得先福身起了话,“徐美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徐美人称病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期待着皇上能怜惜记挂着她,到怡香苑看望,不想,竟是她痴心妄想。不仅没等到皇上过来,还得知了罗常在侍寝的消息。听闻罗常在侍寝,徐美人终于坐不住了,她哭了一日,才想明白,后宫女子,最忌讳的,是对那位有心有情,全然是她入宫后,那位恩宠于她,让她忘了那位坐拥天下,临幸她不过是因她的母家,那位又何时真正在乎过谁。这些日子也是对她的敲打,是她将自己摆得太高,以至于进了死胡同。 如今她终于想明白,皇上看中的从不是女子的容貌性子,而是于前朝的有利之处。她只要记得这些,再怀上皇嗣,加之母家扶持,何愁他日不能坐到高位。 徐美人想通,也就没那么多忧虑,她轻柔地笑道:“风寒罢了,劳罗妹妹关心。” 罗常在在家中并无姊妹,入了宫也不习惯与嫔妃姐妹相称,听闻徐美人唤自己罗妹妹,她神情有些不自然。 眼见到了问安的时辰,两人没再继续叙话,各自进了内殿。 进宫的三人中,又有新人侍寝,这新人还是没人在意的罗常在,不由得引人侧目。 罗常在生得小家碧玉,然放在后宫一众争妍斗艳的娇花之中,就显得寻常了些。 三人中,独独容貌最艳的白答应还未侍寝,白答应神情难免低落,话也说的少。 罗常在昨夜侍寝,今儿问安,皇后早已备了赏赐,罗常在谢恩后,皇后揉了揉额角,面容乏累,便让殿内的嫔妃各自散了。 明裳从殿内出来,就见洒扫的小宫女正毕恭毕敬地跪身,给罗常在说尽了讨喜的话,哄得罗常在心花怒放,没少给那小宫女打赏。那小宫女两眼冒光,连连叩谢。 几日前,罗常在还是个不得宠的常在,一夕间,摇身一变,因侍奉圣驾,没人再看看轻。 明裳对此倒颇有感慨,成也圣恩,败也圣恩,因那为手中的权势,谁不想受其仰仗庇护,以求一分尊荣。 …… 入夜,砖红的宫墙挂上一抹朦胧的月色,温柔似水,清绝静谧。 夜色这般深沉,勤政殿仍旧掌着明亮的琉璃宫灯,男人坐在御案后,翻看着白日的奏疏。 全福海近前,正要沏茶,这时,殿外忽然有一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通禀,“皇上,方才殿外来禀,雪霁亭走水了!” 第223章 “砰”的一声,瓷盏落地,全福海愣了下,后知后觉出了什么事,压根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忙跪到地上请罪。 他耳边听到皇上先声发问:“宓贵嫔如何?” 那小太监打听好了原尾,不敢吞吞吐吐,立即答话,“奴才听闻是偏厢先走了水,宓贵嫔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李怀修黑眸稍缓,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行去,“去雪霁亭。” 全福海爬起来小跑着才跟上皇上,下了台阶,赶忙扬声唤人:“摆驾雪霁亭。” 此时夜色已深,谁也没料想到,雪霁亭忽然走了水。要是换作别的嫔妃宫中走水,这般深夜,不过当作一桩笑谈,是没人愿意起身梳妆换衣,前去看望,偏生这人是宓贵嫔,当下皇上最宠爱的妃嫔,这事儿发生在宓贵嫔身上,总会有几分不寻常。 按捺不住的嫔妃得了消息,立即起身更衣,赶去雪霁亭,这急急忙忙中,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在里。宓贵嫔也是有点儿倒霉,行宫中偏偏她住的地方深夜走水,也有些运气,听闻传话的宫人说,火只烧在偏厢,宓贵嫔没伤到半分。不过没到雪霁亭,谁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倒是巴不得宓贵嫔出事,最好被烧毁了容貌,再不得皇上宠爱才好。 雪霁亭 明裳出来得急,鬓发只草草用一根银簪松松挽了,她肩头披着藕荷色的织锦披风,靠坐在院里的矮凳上,眼眸看着进进出出救火的宫人,仍旧心有余悸。 火虽是烧在偏厢,但熏起黑烟仍波及到了她,辛柳正要给主子擦去脸上浓烟熏出的烟灰,明裳则是抬手,拂去了她的帕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辛柳会意,便按主子的意思,收了绢帕。 这场火起得不明不白,动静又闹得大,倘若明裳穿得干干净净,毫发无损,难免要落人口舌,好似她为了争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她自是不信,好端端的能凭空走水,既然有这个机会,她又岂能不借此博得那位怜惜。 明裳拨开耳边的碎发,冷静地看向烧得塌了廊檐的偏厢,沉思间,殿外就有宫人通禀,圣驾到了雪霁亭,明裳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原以为最先过来的该是离得最近的徐美人,不想居然是皇上。 来不及多想,明裳扶着辛柳起身之际,原本沉稳的面容忽然换上了一副泪水湾湾,弱柳扶风的病态,耳畔的发丝拂过脸颊,黑色的烟灰抹过眼尾,那双水眸中的泪珠欲掉不掉,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怜惜不得,想抱在怀中细声安抚。 待那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雪霁亭,明裳想也不想,眼眶掉了泪水,扑到男人怀间,娇娇柔柔地哭诉,“皇上,嫔妾好怕,火烧得那般大,嫔妾险些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纵使知晓此时怀中这女子有三分故意做出给他看的伪装,见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怀修仍是忍不住心口疼了一下,不自觉放轻下声,拂去她颊边被泪水粘湿的发丝,低声安抚,“别怕,朕在这,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裳纤弱的身形在男人怀中轻轻颤抖着,葱白的指尖扯着男人的衣襟,泪水涟涟,梨花带雨,不能自抑一般。李怀修竟也能耐着性子哄她,见这女子越哄哭得越哄,终于皱起了眉头,无奈地掐住明裳的脸蛋,指腹摩挲两下女子白腻的肌肤,“先说说,怎么回事?” 男人沉沉的黑眸盯在明裳的脸上,李怀修看清了女子面颊烟熏出的黑渍,眼色微深,这人虽有几分做戏,但夜中走水,险些危及性命,并非小事,受的惊吓确也做不得假。他有意安排这女子住在自己近侧,不想也能出今日这事,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沉色。 李怀修垂下眼,耐心地擦去女子侧脸的烟灰。 男人指腹的动作温柔多情,明裳止住哭声,眸子可怜巴巴地抬起,似水的波动中氤氲的全是委屈害怕。 这害怕也并非全是作假,她又非神机妙算,怎会知今夜雪霁亭会忽然走水。 她像小猫似的,在男人掌心蹭了一下,李怀修微怔,继而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见到皇上脸色稍缓,全福海心口压着的大石头才算落地,天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皇上阴沉的脸色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不禁心道,皇上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宓贵嫔。 偏厢的火扑灭,宫人垂头轻声洒扫烧毁的殿宇,不敢惊扰了皇上和主子。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摇头,委屈道:“嫔妾怕极了,只知是偏厢的宫人打翻了烛台,还未来得及审问出什么。” 这话也是事实,她原是想带那个宫人过来审问,不料圣驾来得这般快,还未叫她反应。 直到雪霁亭外传进宫人小心翼翼地通禀,明裳才从男人胸怀中出来,弱柳扶风般的搭着辛柳扶过来的手候到一旁,只是那欲语又休的泪水实在可怜。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负手转身冷淡地扫了眼通禀的宫人,那小太监只觉背后生出嗖嗖寒意,险些吓软了身子。 贤妃随后上前问安,徐美人不知何时跟在贤妃身后,屈膝福礼,贤妃仿若未觉方才雪霁亭内的情形,脸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一抹担忧,“臣妾听闻雪霁亭走水,就匆忙赶了过来,怎么好好的就走水了?不知可有伤到宓贵嫔?” 第224章 她眼神瞧向退到后面的明裳,似真的是担心极了,视线在女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明裳柔柔地垂首屈膝,“劳贤妃娘娘记挂,偏厢的火并未波及到嫔妾寝殿,嫔妾并无大碍。” “宓贵嫔无事就好。”贤妃神情稍舒,面上挽起妥当的笑意。 徐美人与明裳对视一眼,也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得知宓姐姐没有受伤,嫔妾也放下心了。” 宓姐姐? 明裳眼底划过一抹轻诧,徐美人入宫后,虽处处规矩,举手投足间却是自视甚高,这还是头一回,唤她宓姐姐。徐美人的怡香苑距雪霁亭最为相近,怎的居然在贤妃之后才现身。明裳心中思量,见徐美人妆发未梳,衣裳还是白日那件,可见是得了消息早早就赶过来了。倘若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在雪霁亭外候了一会儿。 明裳心下计较,不露声色地掩去了情绪,也含笑与徐美人客套了两句。 这时,零零星星的嫔妃相继赶到了雪霁亭,见皇上也在,福了身子,都做出一副担忧的情态,开口关切,见宓贵嫔确实无事,尤其那张脸仍旧是雪肤玉貌,忍不住露出了失望之色。 这番惺惺作态,看得月香不禁作呕,后宫的嫔妃们没几个安着好心,急急忙忙到雪霁亭,还不是为了看笑话,主子无事,倒是让她们失望! 她低着头,伺候在主子身侧,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裳没在乎那些人心中所想,后宫嫔妃面和心不和,毕竟妃嫔入宫就要争宠,谁会巴巴地盼着旁人好过。 起的火势不小,雪霁亭处处都留下了烟熏的痕迹,皇后所住的仪元殿相隔最远,夜中姗姗来迟,先福了身,继而去关切明裳,得知无事,才皱眉看向李怀修,“皇上,此事事出蹊跷,今夜风向朝东,若迟些,火势旺盛,免不得要波及勤政殿,臣妾以为,还要严加审问,不能轻易听信了那宫人一面之词。” 皇后考虑颇多,将意外走水牵扯到了御前,此事断然不能轻易了之。 原本明裳腹中也准备了此番说辞,倘若当真是有人要暗害她,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皇上,那人就是有再大的倚仗,也是死罪难逃。 皇后既然替她说出了她要说的话,她便没再多言,只是面色愈发苍白,水眸倏然睁大,委屈小心地去扯李怀修的衣角,“皇后娘娘说的是,倘若真的有人蓄意纵火,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万一火势波及到勤政殿,嫔妾才是大罪,还不如埋在火堆里,死了算了!” 李怀修呼吸微重,倏然沉下眼,厉声斥道:“胡话!” 男人脸色铁青,打开女子扯他衣袖的小手,当着众人的面,他压了压胸口无端的怒气,只沉声道:“宫中忌讳,再敢提那个字,朕现在就罚你把宫规抄上一百遍!” 被男人凶了一通,明裳咬咬唇瓣,好似委屈,眼圈红了红,不说话了。 李怀修没再心软理会这人,冷眼扫了一圈雪霁亭站着的一众嫔妃,众人齐刷刷垂低了头,惊惧得呼吸都要凝滞,生怕在这时触到皇上的霉头。又不禁嫉妒起宓贵嫔,皇上看似冷脸,可言语间处处维护,哪是真正要责罚宓贵嫔!嫉妒归嫉妒,此时正在皇上气头上,没人敢置喙半句。 心惊肉跳之时,她们听皇上寒声开口:“把涉事的宫人带进来。” 第071章 今夜本应是素盈轮值守夜, 但明裳不知为何夜中难眠,就换了贴身伺候的辛柳候在外面。素盈是行宫内洒扫雪霁亭的宫人,明裳住到雪霁亭后, 素盈自然而然地留下伺候新主子。 素盈被带去了雪霁亭偏殿, 她也不过是留在行宫洒扫的小宫女,何曾见到这般大的阵仗, 自知犯下祸事,浑身都都成了筛子,惊惶地眼神乱瞟, 伏在地上的双手不断发抖。 她也不知,自己怎会无缘无故失手打翻了烛台,这也就罢了,那火势烧得竟如此迅疾,甚至不给她反应, 倘若她再慢上一步, 怕是自己都要葬身火海。 素盈简直又悔又恨, 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说清了缘由。 她脸色惨白,眼神惶恐, 哭求道:“皇上饶命, 奴婢当真不是有心。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加害皇上,不敢加害贵嫔娘娘啊!” “求皇上明鉴,饶了奴婢吧!” 素盈再蠢钝,也清楚今夜自己倒底犯下何等大错, 归根结底都是她打翻烛台才起的火势,追究下去, 她势必要担了这罪状。 她越想越害怕,走投无路之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前面的女子,“贵嫔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伺候娘娘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万万不敢加害贵嫔娘娘啊!” 她有几分聪明,将这场火势归咎成是后宫的主子们争宠用的手段,只要如此去说,不论如何,宓贵嫔都不会放过要害自己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在乎她失手打翻的烛台。 素盈心中盘算,也让众人愈发怀疑,雪霁亭走水事有蹊跷,倒好像是真的有人暗自动的手脚。 偏殿的火势扑灭,检查过一番后,请身入殿禀话。那太监手中捧着一截烧焦的木梁,不敢耽搁,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立即道:“启禀皇上,奴才在偏殿的地上发现了有助火势的灯油。” 第225章 话音一落,殿内的人脸色皆是一变。 明裳倚靠在辛柳身上,夜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眸子惊惧,泪水涟涟,仿若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十分委屈哭诉:“皇上,偏殿怎会无端洒这么多的灯油,居然真的有人要害嫔妾!” 女子抹去眼尾的泪珠,殿内嫔妃见宓贵嫔这番梨花带雨模样,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宓贵嫔进宫一年,不止生出这一回事了,从前被人多少回栽赃嫁祸,宓贵嫔冷静沉稳,三言两语便洗清了身上的嫌疑,何时怕过什么。这回走水,却叫宓贵嫔得了便宜,借此机会,委屈成这般,不知要博得皇上多少怜惜。 众人咬牙切齿,都看得出宓贵嫔是在做戏,可看得出又怎样,宓贵嫔说得也是实情。更何况,她们看得出,皇上就看不出吗?偏生,皇上丝毫没有斥责宓贵嫔的意思,反而任由宓贵嫔哭诉,过了这事,还不知宓贵嫔要借此谎称自己受了惊吓,霸占皇上多久! 明裳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样,前些日子刚拿孙采女开刀,不想不仅没杀鸡儆猴,反而适得其反,愈发变本加厉,还敢往她住的地方放火,当她有多好欺负! 她念此,心神忽的一动,眼眸不着痕迹地从一众嫔妃中扫过一瞬,孙采女尚在禁足,大抵不会生出这种事,但事也全无绝对。 明裳收回眼光,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的绢丝帕子。 她得宠后,看她不顺眼的嫔妃不在少数,今夜闹出的动静,背后之人,是与她龃龉的孙采女,还是刚进宫的徐美人,亦或是……还有旁人? 她敛下心思,又恢复到方才委屈得惹人怜惜的情状,转头对男人请示:“皇上,能烧毁偏厢,所用的灯油必然不少,不如请全公公去到管事处查,动作快些,即便做得再隐秘,也能查到些东西。” 李怀修点了头,吩咐全福海去查。 全福海离开雪霁亭,这时,徐美人忽然开了口:“贵嫔娘娘的话,引嫔妾也思索几分。贵嫔娘娘说火势用的灯油不少,料想做下手脚的人也不会一时半刻就办妥,偏厢又距贵嫔娘娘的寝殿这般相近,娘娘就没听到半分动静吗?” 经徐美人提醒,旁人落到明裳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有人眼珠一转,添油加醋,“贵嫔娘娘也是命大,听不到有人洒灯油的动静,还能赶在火势烧到寝殿时躲过一劫,倒底是运气好,还是深更半夜自己做出这场戏,有意而为?” 贤妃静静地站在宫灯落下的明黄光线中,若有所思地掠了眼最先开口的徐美人,嘴角看好戏般地轻挑了下。 倘若徐美人还是引出怪异之处,后面开口的嫔妃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宓贵嫔为争宠,不择手段,今日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博皇上怜惜的戏码罢了。 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什么法子用不出,嫔妃们也不禁怀疑起今日之事的可疑之处。 徐美人刚进到雪霁亭时,还关切地唤明裳宓姐姐,这会儿变得可是够快。明裳没将徐美人的指控放在眼里,清者自清,今夜动静闹得这么大,难不成她们以为往自己身上说上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给自己定罪? 简直可笑。 明裳朝徐美人微微一笑,“徐美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话锋一转,目光审视地看向地上跪着的素盈,“我倒也奇怪,为何有人泼洒灯油,我却毫不知情。” 得知偏厢起火,火势颇大的时候,明裳就有此疑问,不止她毫不知情,就是近身伺候的辛柳几人,竟也毫无察觉。 偏厢住着的宫人不止素盈一人,素盈是夜中举灯起夜,才烧起的火,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将火星扑灭,猝不及防,火势突然窜高,素盈惊惶不已,一面回偏厢呼喊,一面唤人救火。那火却仿若火蛇,越烧越大…… 素盈顶住主子审讯的目光,心头猛跳,她伺候主子月余,自然摸清主子从不是那等只会撒娇得皇上垂怜的嫔妃,主子这番问话,也是在给她机会,倘若她支支吾吾,答不出,给旁人落下主子的话柄,才真的是无用之人,不管今儿真相如何,她都不必在雪霁亭伺候。 她额头冒出汩汩冷汗,茫然无措之际,霎时间,回忆起什么,她眼神现出一抹亮光,蓦地抬头,急急忙忙地禀道:“奴婢忽然记起,今儿娘娘后午小睡时,有几个宫人过来送新培的凤仙花,奴婢怕惊扰了娘娘休息,叫那些人动静轻声些,摆到偏厢廊下,奴婢……”素盈越说越急,“奴婢当时拿的烛台就是不慎掉到了凤仙花盆里,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何不见下雨,廊下台阶却这般湿滑,定是那些凤仙花有古怪!” 明裳轻轻抿唇,侧眸给候着的辛小五递了个眼色,辛小五垂眼,躬着身子,默不作声退出了偏殿。 皇后将明裳主仆二人的动作收入眼中,又淡淡地敛了眸色。皇上都未在意,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开口。宓贵嫔也非蠢笨之人,深知如何得那位的欢心,又怎会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法子,费心惹人注目。 她也想看看,今儿唱的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徐美人抿住了唇角,眼底颇有憾色,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瞬气定神闲的宓贵嫔,又生出些许懊恼,方才是她沉不住气,本不该说出那些话。 第226章 她低下眸子,没再去说话。 …… 这时,辛小五从殿外捧着一块乌黑的瓦片进来,他埋首跪下身,将手中的花盆举高,“启禀皇上,奴才查看过偏厢外的凤仙花盆,盆底确有沾了水的灯油。” 殿内嫔妃脸色有异,面面相觑一眼,这回,当真是坐实了,有人动的手脚。 不等众人回神,全福海领着宫人,从殿外进来,他持拂尘躬身,“皇上,奴才查了行宫的记事档,确有小太监多拿了灯油。” 随后,那小太监被带进来,他来路已经知晓生了何事,抖着身子扑通跪倒地上,哭丧着一张脸,大呼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要了花房偏厢的灯油,但奴才……奴才只是想中间徇私,接济家里,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私自到雪霁亭纵火啊!” 那小太监说得有模有样,幸而全福海早问清了缘由,已命人去查那不翼而飞的灯油倒底藏在了哪儿。 这厢众人都在看那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情,明裳扶着辛柳的手臂,却忽觉小腹一痛,一股热流缓慢而出,她脸色白了一瞬,意识到什么,发白着脸色,有些虚弱无力地往辛柳身上靠了靠,辛柳见主子面容,明白过来,正要开口,见主子冲她轻摇了摇头,她闭上嘴,扶住主子身子,忍不住心疼。 明裳兀自算了算日子,好似这月的月信提前了几日,她没在意这个细节,大抵是今夜受了惊吓,身子才会忽然生出不适,待事情了结,再去传太医看看也不迟。 因全福海早暗中让人去查灯油的下落,许是那人大意,以为捉走了一太监就万事无忧,不想竟是真的被搜了出来。 那小太监名唤小净子,被带进殿后,死咬着是被人栽赃诬陷,矢口否认,“奴才不知那些灯油是怎么回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旁边跪着的小太监仔细打量小净子两眼,恍然大悟,忽地开口,“居然是你!” 小净子眼神闪躲,避着他的视线,那小太监回神,急急指着小净子道:“那日,奴才就是从小净子无意说出的话里得知,拿宫中的灯油高价变卖,可得不少的银钱,奴才……奴才才一时鬼迷心窍,徇私了灯油,不想,竟是被小净子从中利用,奴才确实不知情,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鉴!” 小净子身子抖得厉害,他死咬着不认,“奴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嫔这时才冷声开口,“证据确凿,你还不说出实情,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宓贵嫔与你素未相识,甚至连花房的管事都认不全,你为何要有此歹心,蓄意纵火,你可知,倘若火势闹大,别说是你一条性命,就是你的双亲兄姊,都得人头落地!” “你现在道明原尾,倘若确实无辜,皇上也会从轻发落。” 小净子惊恐地咽了咽唾沫,脊背越发折低,他颤颤巍巍地抬头,袖中忽然有一枚温凉的软玉掉到了手心,他捏紧了那枚玉珏,心上一横,认命地苦笑道:“奴才该死。” “奴才曾在宫中伺候,受过阮嫔主子的恩惠,奴才听闻,阮嫔主子受责,都是宓贵嫔之过,奴才才一时鬼迷心窍……” 他惊惶哀求道:“皇上饶命!奴才知道错了,求皇上饶过奴才全家上下的性命吧!” 谁也没料想到,今儿这出戏,居然唱到了阮嫔身上。如此看来,这小净子也是重情重义。 小净子既已认罪,却迟迟不见皇上有所发落,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上位,明裳扶着辛柳的手,已然是疼得冷汗涔涔,有些撑不住。她此时哪还会管倒底是谁要害她,只想快散了,回寝殿吃药歇息。 皇后略一思忖,屈身请示道:“皇上,小净子既已认罪,不如明日再行责罚。夜色已深,皇上一早还有早朝,要保住龙体才是。” 这番话,也给众人提了个醒,这般深夜,皇上居然为了宓贵嫔,查到这个时辰。嫔妃们撇了撇嘴,对宓贵嫔的嫉恨又多上一层。 李怀修低着眼皮,不紧不慢地摩挲两下拇指的玉戒,良久淡淡吩咐道:“拖出去,押到慎刑司再行发落。” 事既已了,没了热闹看,众人才发觉站了许久,腰酸腿麻,因皇上还在,没人敢露出半分幽怨的惫态。 徐美人上前柔声:“皇上,宓贵嫔这处院子今夜怕是不能住下去了,怡香苑旁有处偏殿,日日有人清扫,也算干净整洁,不如委屈宓贵嫔住去几日,待修葺好了雪霁亭,再搬回寝殿去住。” 徐美人这番请词并无不妥,毕竟怡香苑距雪霁亭最近,倘若徐美人并无邀请之意,才是落了人话柄。 不过行宫本就狭小,不受宠位份又低的嫔妃更是清楚,几人合住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该有多膈应心烦。更何况,徐美人是新宠,宓贵嫔更得皇上欢心,这两人住在一起,倘若一人侍寝,晾着另一人,那该是有多委屈恼火。 明裳痛得要晕过去了,她浑身无力,疲于应付徐美人,众目睽睽之下,还要装出一副模样,她自是不愿意搬去怡香苑的偏殿,且不说两人的位份,她好歹也是贵嫔之位,住去美人的偏殿,叫旁人如何去看她。 第227章 再者,她怎不知徐美人是那位新宠,她虽不在意皇上宠着谁,但搁在眼皮子底下,换谁都要心里计较。她不愿到徐美人那儿受气,也不愿与徐美人有多亲近。她没明着说出来,只垂着泪珠,眼睫颤颤地虚弱道:“妹妹好意,我是心领了。” 她肩膀颤抖,无声地抿住唇角,求助般地朝男人看去。 泪光点点,满脸无辜。 这番我见犹怜的神情,叫人一瞧,就明白,宓贵嫔是不愿与徐美人同住,却不直言拒绝。众人心中鄙夷,忍不住看向皇上,也想知皇上要怎么处置宓贵嫔的住处。 李怀修哪瞧不出那女子是在装模作样博自己怜惜,当着众人的面,他总不好对她过多偏颇,也没看那女子,只拂袖起身,对徐美人道:“你二人同住毕竟多有不便。” 他捻了捻扳指,看向皇后,“行宫有几处空着的宫所,皇后挑一处清凉的安排宫人洒扫了,再让宓贵嫔搬去住一段日子。” “今夜宓贵嫔便暂且住去朕的太和宫。” 太和宫岂不是皇上的寝宫,宓贵嫔不过是宫所失了火,便能得到伴驾的机会?天底下哪来这般的好事! 徐美人脸色微僵,她低垂着眼,终是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看来,皇上待宓贵嫔的宠爱,比她所想的还要甚,就是住到别宫偏殿这份委屈,也舍不得让宓贵嫔受。 一众嫔妃中,站在后头原本事不关己的白答应皱起了眉,她轻轻搅动着手中帕子,打量去廊下妆容素净的女子,咬住了下唇,眼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这事儿算是过去,待圣驾离开,众人也相继离开了雪霁亭。只是嫔妃们走上青石小径,回忆起方才跟随皇上,上了圣驾的宓贵嫔,都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纷纷唉声叹气地幽怨,怎的偏生宓贵嫔那般命好,容貌圣宠,都叫她一人占去了。 与嫔妃们此时所想,正婉转承欢的宓贵嫔不同,銮舆内,明裳面如白纸,唇无血色,纤柔的身形不时发抖,她泪眼巴巴地望去男人,磨蹭去李怀修怀中,怜怜泣泣的出声,“皇上,嫔妾难受……” 掌心触到女子衣衫的汗湿,李怀修才注意到这女子有所不对。方才在雪霁亭,他不是没察觉这人面容有异,身子仿似支撑不住,全靠身边的宫人扶着。他原以为这女子是受了惊吓,又有几分在他面前做戏的成分在,才没多加理会,因这女子实在做了太多伪装身子不适的戏码,此时,这人咬着嘴,似是疼得,都哭了出来,身子又十分冰冷,他才发觉,她是真的不适,不是为了博他心疼怜惜。 李怀修拧紧眉心,抚去怀中人颊边的碎发,“怎的难受成这样?朕这就吩咐人去传太医。” 他侧过脸,向外唤全福海速传太医到太和宫,外面伺候的全福海不解皇上为何突然要传太医,听皇上声音中气十足,不像生了病的模样,大抵猜到又是因宓贵嫔,他不敢耽搁,立即招来小太监,速速去行宫太医处将当值的太医传来。 圣驾回了太和宫,太医来得很快。殿内,陈太医诊着脉象,眉头紧皱,觉得这脉象有些奇怪,又说不出为何奇怪,依他多年看诊经验,不可能诊治不出。陈太医又问了几句明裳近日身子可还有别处不适,明裳思忖一番,轻摇了摇头,“并无不适。” 李怀修扶着怀中人的身子,沉下声,“宓贵嫔身子究竟有何不妥?” 陈太医被吓得心口一跳,冷汗又冒出来,他收回手,思量再三,答道:“回皇上,贵嫔娘娘只是先受了凉气,再受惊吓,气虚疲累才致使月事不稳,用药调理即可。” 他躬下身子又道:“这药与娘娘每日服用的汤药并不相冲,娘娘服用三日,若还腹痛,臣再斟酌调整。” 陈太医退身去开方子,李怀修垂眼见这女子脸色比方才红润了许多,稍放下心,“朕还有奏折要看,不舒服就让人到前殿给朕传话。” 明裳倚靠在男人胸怀,乖顺地点头,软声,“皇上也要注意身子,早些歇息。” 李怀修心口一暖,指腹碰了碰女子的脸蛋,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折腾到夜深,御案堆积的奏折还有大半尚未批阅,李怀修一向不喜将政务耽搁到明日,他也习惯了深夜理政,不觉疲惫,走到案后,坐下身,手持朱笔垂目批阅。 四更时分,全福海看一眼漏刻,犹豫要不要提醒皇上注意龙体,该是歇息了,转眼就见皇上起了身,他抬步忙过去伺候。净室备了热水,沐浴过,全福海正要吩咐人进寝殿掌灯,伺候皇上安置,李怀修摆了摆手,怕吵到那女子,没再让他跟着。全福海噤声,带着一等宫人,恭敬地候在了屏风外。 彼时明裳服下药,痛意消退,早已沉沉睡去,李怀修坐到床榻边,低目凝了这女子一会儿,才除衣上了榻。 第072章 仪元殿 昨夜折腾得晚, 行宫中前去雪霁亭的嫔妃们夜中都没睡得踏实,到仪元殿请安,也神色恹恹, 一副困倦的模样。 眼见到了时辰, 宓贵嫔的位子还在空着,众人面面相觑, 昨夜虽是雪霁亭走水,可宓贵嫔人好好的,即便受了惊吓, 也不至于都不来给皇后娘娘问安了。 第228章 直到皇后入殿,宓贵嫔还未来,终于有人提起,皇后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说话的嫔妃,温声道:“宓贵嫔身子不适, 早已告假本宫, 这几日都不必到仪元殿问安。” 闻言, 有人想到昨夜宓贵嫔可是乘了皇上的圣驾离开,不禁酸道:“宓贵嫔也太不知规矩,身子不适, 到娘娘这告假, 怎能还在太和宫侍寝,素没有这样的道理!” 旁人也随之附和,怎的宓贵嫔那般好命,身子不适还能侍寝!嫔妃们越想越气恼,宓贵嫔受宠后, 皇上本就少去别宫,一月能见一回皇上, 她们都够欢喜了,而今宓贵嫔病着,竟也霸着皇上不放,谁知倒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皇后端坐着,扫过殿内嫔妃气恼各异的神情,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宓贵嫔告假也是皇上的意思,你们在本宫这议论,是对圣意有所不满?” 众人一惊,惊惶起身,连称不敢。 皇后淡声让她们坐下,“后宫嫔妃能入圣眼,全凭皇上心意,你们在本宫这不满于宓贵嫔,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侍奉皇上,如何为皇上解忧,为皇室开枝散叶,这才是嫔妃所为。” 仪元殿散了晨安,白答应一早困倦,迷迷糊糊地落在了最后,皇后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最后离开的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眼。 …… 那日皇上叮嘱皇后洒扫别宫让宓贵嫔暂住,已过去多日,仍不见动向,宓贵嫔依旧留在太和宫伴驾,明眼人已看得出来,不论是清扫别宫,还是修缮雪霁亭,都要过上一段日子。 李怀修卯时起身,去上早朝,全福海伺候皇上戴了冠冕,正要随着离开,却见皇上将他拂开,又走回床榻。 帷幔垂着,宓贵嫔正睡在里面,六宫里,能侍寝后,翌日一早从不起身伺候皇上早朝的,也就宓贵嫔这一个主子。 全福海有眼色地退下身。 那女子乌黑的鬓发铺散在雪白的玉肤上,睫如蒲扇,睡得正香。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眸色一暗,屈指,轻掐了那女子脸蛋一下,耳边听那娇滴滴的一道呜咽,那女子惺忪地睁开眸子,湿漉漉地嗔恼,李怀修心绪莫名升上一抹悦色。 每每宓贵嫔侍寝,皇上的脸色就跟六月的天似的,变来变去,宓贵嫔身子好后,昨夜内殿里要了两回水,今儿一早,皇上就是待宋老都颇为和颜悦色,直让宋老惶恐不已,惊得下了朝还在原地愣神,暗道莫不是自己一片赤诚之心终于感动了皇上!一时不禁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雪霁亭修缮了小半月,眼见圣驾即将回宫,明裳也没听见宫人请她回雪霁亭的意思。她心安理得地窝在太和宫寝殿,装模作样地养病,除却入夜的难熬,日子过得委实自在。 只是不知为何,她这回的月事来的快,去的也快,那位不放心她的身子,将行宫的太医都召来给她看诊,也没瞧出个所以然,近些日子明裳养得好,没有不适,便也不再去想那桩事。 李怀修下朝回来,那女子还懒在寝殿内未起身,他随口问了一句,御前伺候的宫人一一回话,道宓贵嫔这时还睡着,李怀修坐下身时,眼皮子掀了掀,摆手让那宫人退下,又不禁嗤了声,那女子如今在他面前是愈发没规矩了,他天还未亮起身准备上朝,先听朝臣因为一些琐事就喷唾沫星子,喷得你死我活,下了朝还要看上大半日的奏折,后午召见朝臣议事,整日没得空,她这个嫔妃当的,比自己这个皇帝还自在清闲。 皇上脸色难看,全福海在一旁伺候大气也不敢出,心中暗暗叹服宓贵嫔的本事,就是懒怠成这样,也不见皇上如何责罚。 他一面研磨,一面暗暗思量,啧啧之时,一转头见皇上冷淡地朝他瞥了眼,全福海立即收了心思,恭敬垂首。 李怀修身体往后靠了靠,指骨点了两下御案,声线平淡,“传朕话,让宓贵嫔过来磨墨。” 全福海觑着皇上脸色,眼底一言难尽,皇上不责罚宓贵嫔,也见不得宓贵嫔清闲,变着法的折腾。他应了声,转头过去找宫人伺候宓贵嫔盥洗。 寝殿里,明裳被人伺候着,不情不愿地坐到妆镜前梳发,她面容睡得红润粉嫩,却也遮掩不住眼皮的倦怠之色。这几日她原本能睡到晌午,一直好好的,不知今日那位哪里不顺气,又要折腾她才罢。 明裳瘪着小嘴,一脸不愿。 待梳好了妆容,她正欲出殿,又被进殿的宫女拦住,“勤政殿有朝臣求见,请娘娘先回寝殿歇息。” 明裳住在太和宫几日,才知前朝的政务有多忙,即便她住在寝殿,也是入夜才能见到皇上。她可不敢在处政的时候过去扰了那位,但她都被人叫起来了,此时虽有困倦,回去也睡不着,她便坐回窄榻里,随手取了一本古文去看。 勤政殿外,左都司面圣后出了行宫,全福海垂头恭送,正欲转身回去伺候,就远远的见一女子带着两个小宫女拾阶而上,全福海瞧着这位主子眼生,定睛看仔细了,才认出来,这位主子不正是前不久与徐美人、罗常在一同入宫,还未侍寝过的白答应! 白答应怎么突然来御前了,全福海还没琢磨明白,猛然想起宓贵嫔这时候也在勤政殿! 白答应是入宫嫔妃三人中容色最艳的一个,肌如白雪,腰若束素,乌眉英气,偏生那株如樱桃的般柔软朱唇,又极尽柔美,这般姿容,比之宓贵嫔与杨才人,都不遑多让。 第229章 自打皇上宠幸宓贵嫔,全福海大抵是摸出了皇上的喜好,九五之尊,坐在那个位子上,无非是喜爱小鸟依人般的娇柔美人,杨才人清高不凡,后宫里也就宓贵嫔颇合皇上的心意,而今这位白答应瞧着与宓贵嫔是一般的性子,全福海不敢马虎,焉知这位主子不是下一个宓贵嫔,他恭恭敬敬地上前福过身。 宫女撑着一柄桃花八骨的油纸伞,伞下白答应走来一路,气喘微微,面颊泛红,她浅笑请全福海起身,问皇上这时可得空,她有事要求见。 全福海不知这位主子要见皇上是因为什么要紧事,毕竟白答应入宫后本本分分,从未闹出过什么幺蛾子,要不是今儿到御前来,他都要忘记新主子中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后宫的主子求见皇上能有何要事,他记得这位白答应的父亲在前朝亦是无功无过,虽不得皇上赏识,也没出过半分差错,料想不是因前朝之事,除却这位主子动了入皇上眼的心思,他还真的猜不出别的原因。 一时间,全福海心里转了八百个来回,他面上不露声色,没像应付其他的主子那样敷衍白答应,倒真的回殿到御前通传。 殿内,议事的朝臣出了宫,明裳便规规矩矩地到了御案旁侧研磨,她持着磨石,没一会儿手腕就没了力气。见男人没半点心疼她,明裳轻哼了声,指尖暗戳戳碰了碰李怀修的手臂,“嫔妾两手都酸痛死了,皇上就不能寻别人来伺候您!” 李怀修被她吵得不耐烦,撂了手中的湖笔,冷眼打掉扯着自己的衣袖的小手,冷嘲热讽道:“你住着朕的寝殿,又不必去给皇后问安,日日晨起不伺候朕更衣也就罢了,朕宵衣旰食,你倒好,就知道占着朕的床榻整日睡到日上三竿,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男人铁青着脸,冷言冷语地训她。 明裳简直委屈得不行,她咬着唇,满脸无辜,“旁人不知,皇上还不知嫔妾为何睡到日上三竿!” 她那张雪白的脸蛋,似是充了血,绯红如霞,闪躲着眸子,嘀嘀咕咕:“嫔妾哪有皇上的精力,嫔妾这双手这几日写字都抖个不停……” 还不是因她不能侍寝,她浑身上上下下,这几日哪处都被碰遍了。 闻言,李怀修怔了下,捏紧了拇指的白玉扳指,脸色精彩,忆起那番情形,他憋了憋,竟不知该训斥这女子什么。 然,她是他的嫔妃,他临幸她,有何不妥。 怎的到这女子口中,全然是自己的之过。 见男人面色有变,明裳十分自觉地依去男人胸怀,顺着毛捋这位十分小心眼又记仇的帝王。 她对上男人冷冰冰的眼神,将自己一双手举起来,尤其手心磨得发红的肌肤给男人看,美目盈波,羞得一张脸都要埋进他衣襟里,“皇上快看,嫔妾的手再过些日子,怕是都要请太医开养伤的方子了!” 看清这人手心磨破的皮//肉,李怀修心口生出的恼意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一阵莫名的心虚,他把那两只小手握进掌中,轻咳了声,一本正经道:“是你身子生得娇气。” 明裳仰着脸蛋,嗔了男人一眼,波光流转,黛眉斜飞,端的是万种风情。 …… 宓贵嫔待全福海不算薄了,每每遇见皇上动怒,全福海首先想到的就是宓贵嫔,屡次三番地去请宓贵嫔解围。 皇上在气头上,可不是谁都能哄得了的,尤其遇到前朝的烦心事,宓贵嫔身为后宫嫔妃可不好干政。这事儿哄不好,宓贵嫔随时都能失宠,换谁都是左右为难,宓贵嫔却回回应下,全福海时刻都记在心里,但他是伺候在御前的人,不论如何都要先考虑皇上的心思,宓贵嫔貌美,白答应也不遑多让,更何况,白答应是新人。 他自是明白,皇上召幸徐美人和罗常在,一则是制衡前朝,二则也是因后宫许久没进新人,皇上看腻了六宫嫔妃,也愿意看点新面孔,这世上,坐拥江山的皇权贵胄,有几人不贪鲜。 世///祖爷当年创建大魏基业,即便与发妻敬慧皇后伉俪情深,还不是在敬慧皇后有孕之时,又接连往后宫纳了三个嫔妃。故而,全福海虽认准宓贵嫔大有福气,也不能完全笃定非宓贵嫔不可。皇上未及而立,正值壮年,如此春秋鼎盛,日后不可能没有人像宓贵嫔一般受皇上宠爱,他这才敢大着胆子,在宓贵嫔伺候御前的时候,应了白答应的请托。 全福海心里盘算得好,怎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都没登进殿门,刚通禀了一句,话音撂下,不见里面动静,正琢磨着,耳边就听皇上恼火的沉声,“滚!” 他吓得一个趔趄,险些趴到地上,扶住头顶的三山帽,连连应声,手忙脚乱地转身滚了。 边走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忘了每每宓贵嫔伴驾时,皇上都像先帝爷一样,宠着喜爱得嫔妃快没边儿了,时常荒唐。他是不想要脑袋了,敢在这时候传话。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讪笑着回白答应,“皇上忙着朝政,答应主子若有要事,不如待皇上不忙,奴才代为通传。” 得知皇上不见自己,白答应面有失落,因不是什么要紧事,她自若道:“不妨事,既然皇上此时无暇见我,那我便改日再来。” 第230章 全福海低身,恭送白答应。 下了台阶,红鲤为白答应撑伞,似是不经意往后瞄了一眼,心有疑惑,她附耳贴近主子,轻声,“这些日子宓贵嫔称病告假,不去仪元殿给皇后娘娘问安,反而日日住在这太和宫中,皇上不见主子,莫不是因宓贵嫔在圣前说了主子什么闲话?” 白答应轻拧了下眉尖,面容思量,面上却是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叮嘱,“皇上不见我自是圣意,我只需遵从皇上的意思就是,其余不该妄加揣测,就不要说出来招惹是非。” 自家主子看似懵懂迟钝,实则自有自己的心思。 红鲤自知自己说了错话,连忙低头跟主子认错。 见白答应主仆几人离开,全福海才彻底松口气,日头要到晌午,德喜上前问干爹何时到膳房传午膳,全福海恨铁不成钢地踢了脚德喜的屁股,眯眼连连点他,“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干儿子。 德喜一脸不明所以,揉揉发疼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干爹踹他干啥,到了传午膳的时辰,伺候的是皇上,又不是他要用午膳。 勤政殿内,明裳使劲儿咬紧唇瓣,憋住笑脸,用帕子去擦男人腰腹的水渍,那茶叶歪歪斜斜横陈着,颇为狼狈,明裳更想笑了。 李怀修一把揪住女子的脸蛋,不咸不淡地睨她,“好笑?” “不……不好笑!”明裳急快地摇头,只是那双灿亮的眸子好似盛了满天的星光,娇媚如水,宜喜宜嗔。 李怀修“啧”了声,仍恼火着,颇为勉强地松开了手。 明裳拢住胸口的衣襟,低头看着男人挺劲精壮的腰腹,羞得满面通红。她时常侍奉圣驾,自然知晓这位有射御的习惯,腰腹极为有力。 方才那番情形,她腰下被御案硌得生疼,忽地被殿外全福海的通传吓了一跳,才失手打翻了案上的茶水,幸而茶水温凉,洒到身上也是无碍。 这茬打断,李怀修也没了那个兴致,穿了衣裳,吩咐殿外传膳。 又过上几日,雪霁亭修缮好,明裳住回了自己的寝宫。那日雪霁亭走水,有宫人伺候不力,里里外外又由御前的大公公全福海掌眼,亲自挑了新人送过来,不必想,她也知是那位的意思。 一进殿门,就见到许多生面孔,她将这些人交由绘如教导规矩,自己先进了内殿。 行宫中的嫔妃很快得知宓贵嫔终于搬回了雪霁亭,往日嫔妃们还能在花园偶遇圣驾,宓贵嫔住在太和宫这几日,皇上就是连园子都不逛了,她们早巴望着宓贵嫔赶紧从太和宫搬回来。 听闻消息,立即有嫔妃按捺不住,吩咐膳房做了汤水,端去勤政殿。 全福海习惯了后宫主子们要见皇上的手段,得心应手地应付两句,倒是没让行宫一个嫔妃能到御前见到皇上,嫔妃们接连刹羽而归,一来二去,愈发气恼,恨不得将手中的汤水泼到全福海那阉人的脸上。 全福海对此颇为无辜,但他是侍奉在御前的人,这点小事办不好,日后也甭想在皇上身边伺候。宁可得罪遍了六宫的主子,也不能得罪皇上。 不过那日之后,全福海再没见白答应到御前求见,也不知那日白答应说的要紧事是何事,还是仅是借着一个由头要入皇上的眼。 又过半月,圣驾回宫。 第073章 圣驾回宫, 随行的还有入宫的三位嫔妃,三人宫所由皇后与贤妃商议,徐美人住去了昭阳宫谨兰苑, 罗常在去了咸福宫缈云坞, 白答应则被分到了上林宫出云阁。六宫宫所,原本是永和宫空出的偏厢最多, 贤妃有意无意暗示皇后,为何不将三人分去永和宫一人,皇后抚着六宫的名册, 朝贤妃掀去一眼,轻轻笑道:“贤妃妹妹此言有理。” 却也只是说了这一句,贤妃视线与皇后对上,彼此心知肚明,为何不往永和宫中放人。贤妃心底轻蔑, 皇后母仪天下, 执掌六宫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让于皇上宠着的嫔妃。宓贵嫔盛宠不衰,如今也是愈发惹人眼了。 …… 圣驾回宫后,三位新入宫的嫔妃各安置好了宫所, 翌日御前下旨, 留在宫中的嫔妃听闻这道旨意都颇有惊讶,不知行宫发生了何事,皇上竟将阮嫔打入了冷宫。 阮嫔入冷宫后,如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谁人不知, 皇上留着阮嫔的性命,全是因宝珠公主, 冷宫那等荒僻之所,自是不比在上林宫软禁日子过得舒坦,这件事六宫皆知,但上上下下都瞒着宝珠公主,没人走漏风声,敢跟宝珠公主提起阮嫔,除非是真的不要脑袋了。 到坤宁宫问安那日,皇后又赐了三人赏赐,徐美人是一对儿镶玉描金的红珊瑚手钏,罗常在是嵌了红宝石的金蝉头面,白答应则是一只成色尚好的琉璃翡翠簪子,三人谢了恩赏。请安过去,嫔妃们相继出了坤宁宫。未去行宫的嫔妃见到新进宫的三人,心里又酸又恨,尤其得知徐美人与罗常在已经伺候了圣驾,愈发不是滋味。 尤其是未能跟随圣驾到行宫避暑的徐答应,而今宫里又新进了徐美人,且一进宫位份就高于自己。另外两人,徐答应并未放在心上,偏生徐美人与自己同姓,如此让宫里的嫔妃如何去看自己。徐答应越想越难受,站在坤宁宫门前,使劲儿拧了拧帕子,瞄着徐美人离开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跺脚才转身离去。 第231章 徐美人是第二日才知晓,宫里头还有一位徐答应。她二人虽同为徐姓,但祖上并无姻亲,不过是巧合罢了。徐答应不过是六品散官之女,家世自然不能与她相较。这位徐答应既然都未能随圣驾到行宫避暑,可见也并非得圣心,故而,徐美人没把徐答应放在眼中。 不过她在行宫这些日子,也多少看出了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她不在意徐答应,不代表徐答应不会注意到这个与她同姓的嫔妃。 槅窗开着,廊下宫人轻声洒扫,徐美人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眸中凝着浅淡的晦色。她掀起眼,日暮西斜,这是她进宫的第二日。 她指尖儿点着桌案,稍许起身,唤来翠菊,“为我更衣。” …… 圣驾回宫,又要到中秋,前朝要处理的政务只多不少,昨儿皇上回乾坤宫没歇上一会儿,就有大臣求见,入夜又要批阅御案堆积的奏折,忙到亥时才吩咐安置。 一大清早,全福海都没清醒,又去伺候皇上更衣上朝,见了一日的朝臣,这会儿才有喘息的空档。 徐美人来得凑巧,全福海跑进去传了话,不一会儿传她进殿。 这是徐美人初次到处政的乾坤宫,她回宫后,除却行宫伺候的宫人随行入宫,皇后又给她宫中拨了几个洒扫的宫人。徐美人吩咐丹桂教导后,挑了个瞧着伶俐稳重的近身问话,自然也得知了这宫中明面上的形势,皇上鲜少准允后宫嫔妃去御前伺候,在宓贵嫔之前,后宫最得宠的是杨才人,此后就一直是宓贵嫔了,皇上甚至准允宓贵嫔留宿乾坤宫寝殿侍寝。 徐美人这番过来,也是因为行宫她无意中做的事,已经惹了这位不喜,罗常在侍了寝,倘若白答应再寻到机会见到皇上,她在宫中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她分析利弊,不想坐以待毙下去。 进了内殿,徐美人敛下心思,屈膝福身,“末伏尚燥,嫔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炖了梨子汤水,给皇上送来。” 御案后,李怀修淡淡点了点头,“你有心了,起来吧。” 徐美人起了身,提着食盒,拾阶而上,站到御案旁侧。 御案上摆置的是两卷论史的集子,已翻去了大半,正是文英一页,空白处用湖笔标记着心得,徐美人颇有诧异,从食盒中端出梨子汤水,边随口道:“皇上治国,也要看臣子传吗?” 李怀修微顿,捻了捻扳指,侧目看她,徐美人后觉失言,紧张地退身半步,垂首道:“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无妨。”李怀修手臂倚靠到椅背,知她自幼通读史书,一时失言不过是脱口而出,并非有意为之,随意道:“你既知道文英,觉得此人如何?” 徐美人心口砰跳,侍奉皇上月余,她虽伴驾时日不多,然也摸出皇上待她的心思,后宫嫔妃众多,她不知宓贵嫔如何得的圣心,致使盛宠不衰,却有几许看清,要想入圣眼,定要与寻常的嫔妃不同。 皇上今日能召见她,大抵也正是因皇上此时正在看这本传记史书,自初次侍寝后,皇上接连召幸她,一是因她家世,二则,是因对她饱读诗书的欣赏。 当下,她要做的,就是在皇上眼中的徐美人,与后宫只会争风吃醋的嫔妃,都不相同。 徐美人缓下心神,只道:“嫔妾不敢妄言。” 李怀修拂手,“但说无妨。” 徐美人这才低垂下眉眼,柔柔启唇回话,“昔日金人围京城,勤王之兵四集,后世有人或道‘今日之祸,实文英有以启之。’或言‘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文英之罪也。’”她顿了下,微微抬眸,“嫔妾却不以为然。” 李怀修黑眸看着她的眼,“为何?” 殿内煌煌,男人姿态闲散,注视着下首的女子。 徐美人不敢看那位的眼,攥紧了手心,依着当初祖父在书房时的教导,嘴唇翕动,“文英公曾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见公卿傲骨,嫔妾以为,文英公逆史流,致使一朝陨灭,确非能臣。文英公有二错,一错在逆流而行,二错在心怜苍生疾苦,而迫切求于变革,此行却不知世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并非成大业之时。祖父教导过嫔妾,太///祖建业之处,也是由一腔孤勇,却是顺应实事天命,揭竿而起,才有后世之大魏,而今之太平,故而,嫔妾以为,文英公非能臣,而是孤臣。嫔妾敬服,然也叹惋。” 言罢,徐美人停住声,又忙道:“嫔妾失言,不该妄议太///祖,皇上恕罪。” 李怀修淡笑一声,“你说的不错。” 他垂下眼睑,随手翻过一页,淡淡道:“留下伺候笔墨。” 徐美人微怔,这才彻底舒了口气,她眉眼抹上悦色,温顺地应声。 当夜,圣驾去了谨兰苑,徐美人侍寝。圣驾方从行宫回銮,徐美人就得了侍寝的机会,可见不是个简单的。 明裳得知这夜徐美人侍寝时,正缠着打好的金丝络子,听闻今儿是徐美人提着梨子汤水,亲自送去的御前,不止得皇上准允送了进去,夜中又得了皇上召幸。徐美人在行宫受的圣宠不输于明裳,虽有几回让皇上下了脸面,但徐美人还能复宠,想来也有不寻之处,不可小觑。 得了这信儿,月香最是不满,她瘪着嘴,觑着主子的脸色,没敢出声议论,却是狠扯了把手中的络子。 第232章 随主子入宫有一年,她早已看清,想要皇上专宠主子是异想天开,主子能得皇上三分偏爱,已是越过了后宫大半多的嫔妃。可她仍是不快,换是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是徐美人,当初杨才人就与主子不对付,嫉妒主子得宠,几番刁难,而今她总觉得,这徐美人有继杨贵嫔的势头。主子眼下还不能有孕,倘若再让徐美人赶在主子前头有了身孕,那该如何是好! 这番作想,月香越发替主子委屈。 明裳没觉出什么委屈,她虽得宠,可那位能召谁侍寝,哪是她能左右,她亦是从没想过,让那位专情于自己,也从不在乎。她既选择入宫,最要紧的是得圣心,诞下皇嗣,光耀母家,以免去父亲因寒门所受的倾轧。 她至贵嫔位分后,母亲再来家书,言父亲在前朝已好走许多,家里府宅也从十里巷搬去了铜月街,四方亲友都待家中甚好,只盼她小心珍重。明裳得此书信,就知自己当初的选择无错,更何况,她即便不入宫,也难以嫁去柳家,还不如做下这般选择。 不过这徐美人确实有些本事,徐美人出身徐家,听闻徐美人的祖父是有名大儒,她在家中时,常听父亲提起徐老,徐美人受徐老教导,料想是能与那位说上几句话。 后宫嫔妃,姿容各异,争宠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明裳自认为自己容色合那位的心意,那位宠她,大抵还有她自幼习舞,身段软于后宫嫔妃的缘故。当初徐答应在圣前唱曲儿,不也同样是得宠了一段日子。明裳担心也没用,当下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自己的身子,至于徐美人如何,后宫不缺替她操心的人。 徐美人侍寝后,六宫嫔妃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新进宫的嫔妃。众人不禁暗暗猜测,皇上临幸徐美人,可是宓贵嫔已经失了圣宠,这后宫的宠妃,又换上了新人。 一时间后宫风向倾倒,徐美人风头正盛,下面的宫人自然极力捧着,内务府挑拣着好东西一股脑往谨兰苑送。 徐美人这般风光,不免有人想要攀扯巴结,苦于没有路子,不由问到徐答应身上,同为徐姓,与徐美人可有姻亲?徐答应僵着笑脸,摇头说无,那人则面露可怜之色。同为徐姓,有人有家世倚仗,而有人什么都没有。徐答应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恨得牙痒痒。 今儿徐美人又遣宫人到御前送了两本集子孤本,不必想,今夜大抵又是徐美人侍寝了。 全福海已经有了准备,不想今儿不知吹的什么风,宓贵嫔竟也来了御前。 他躬身上去迎,明裳有意描了妆容,眼尾涂抹了嫣红的脂粉,眉眼弯弯,好不艳丽。 她今儿本是没心思到御前,因忽然想起,皇上曾在行宫承诺过她,准允娘亲进宫。回宫也有小半月,仍不见御前的动静,她实在坐不住了,才刻意收拾了一番,到御前探探口风。 全福海恭敬地做礼,“奴才请宓贵嫔安。” 明裳弯唇道:“全公公不必多礼,不知这时公公可方便替我到御前通禀一声。” 宓贵嫔聪明,要见皇上一向都会挑时辰,这时候皇上正无事或习字或读史或作画,全福海哪有不方便的,更何况来的人还是宓贵嫔。 他转身进殿通禀,不出所料,皇上直接准了人进来。 殿内,李怀修正在习字,他偏爱碑文,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字字如风。 那女子进来,他眼皮未掀,让人伺候研磨。 明裳有求于人,故而听话,放下食盒,当真研起磨来。 题字写完,李怀修察觉今儿这女子似乎过于温顺安静了些,他侧过身,这才掀眼,去看一旁乖乖研磨的女子。 自回宫后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人,这女子容色生得好,即便不施粉黛,也十分好看。当下涂抹了脂粉,整张脸蛋粉得像春日的艳艳桃花,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抬手将人带到怀中,女子猝不及防,伏到他胸口,偷偷瞄他,脸颊羞答答的,滚烫如血,还头一回见这女子这样,李怀修觉得新鲜,掐了把那嫩得很豆腐似的脸蛋,轻挑地提了下唇线,“故意勾朕?” 这女子什么样,他最是清楚,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又胆大包天。妆面画成这样,不是故意讠秀他,还能是因为什么。 明裳抖着睫毛,纤细白皙的指尖揪着男人腰带,娇羞的模样,“回宫后,皇上一日也不来看嫔妾,嫔妾都想皇上了!” 李怀修眉心跳了下,心绪竟因她这句话,生出一抹怪异的愉悦,他嘴边噙着笑,指腹捻着女子柔软的耳珠,“朕不去看你,你就不知道自己过来?” “嫔妾哪敢。”明裳哼哼唧唧的,推了把男人胸怀,娇声软语,“皇上召幸徐美人,嫔妾哪敢坏了皇上的兴致。” 不知为何,这女子提起他临幸后宫别的嫔妃时,李怀修竟莫名发虚,好似自己理亏了般,他勾了勾鼻骨,轻咳一声,似是无意道:“徐美人的外祖劳苦功高,即便年逾耄耋,告老退隐后仍旧为国事奔走,朕是怜她外祖一片拳拳之忱。” 至于是何事,李怀修并未与这女子说,念此他又不禁淡下脸色,倘若宋文进有徐老半分忠君为民之心,他也不至于日日看那把老骨头不顺眼。 第233章 徐氏女精习史书,但毕竟是拘于闺中的女子,所言所谈,都是借书中大家,他看得出,并未点破。自行新政后,前朝不缺有才学的能臣,因而在后宫中,他并非是真的喜欢这样的女子。然他是皇帝,需要这样的手段,也需要后宫相互牵制的嫔妃。徐氏女,是最好的人选。 他正想着,猝不及防,下颌贴上一瞬柔软,那女子眼眸雪亮,正环着他的腰身,像个妖精似的跟他撒娇,“嫔妾不管,皇上好久都没搭理嫔妾了,皇上不知这些日子,下面宫人们待嫔妾都散漫得紧。” 李怀修脸色一沉,“当真如此?” 他搂住女子的腰,厉声,“混账东西,谁敢怠慢你就说与朕,朕自会重重惩治。” 明裳噗嗤一笑,眼波流转,姿容娇艳欲滴,明艳得不可方物,“皇上待嫔妾这么好,嫔妾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嫔妾了。” 女子今儿描了唇珠,红润丰腴,似若丹霞。 简直让人,食髓知味。 李怀修幼时饱读圣贤书,在皇子们日日与晓事宫女通习人事之事,他则觉敦伦之乐最为索然,不如御射快哉,在去岁之时,他甚至仍旧这么认为。 …… 他抚着女子娇喘微微的脸蛋,忍不住失笑,“怎的这般没用。” 明裳皱着鼻子气闷地哼了声,别过脸,不想说话。 李怀修忽觉这番情形过于熟识,曾几何时,皆是因此,荒唐过后,这女子缕缕触碰他的底线,而他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李怀修头疼地压了压眉心,倒底是又遂了这女子的意,“朕让全福海把私库的对册给你,想要什么,自己挑拣着搬回你的永和宫。” 听到好处,明裳终于动了动耳尖儿,眸子一抬,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蛋,正像个小狐狸打着算盘,“皇上准许嫔妾拿多少?” 李怀修好整以暇地盯她,“要看朕的爱妃想要多少。” 这位头一回唤她爱妃,明裳居然有些不自在,怪羞人的,尤其两人刚做完那档子事儿。明裳可不好糊弄,每每都要讨点甜头回去。 她伸出十根纤纤的手指。 李怀修姑且点头。 这女子倒还知晓分寸。 明裳自然知晓分寸,她真正想要的,是接下来这位的一道旨意。 女子抬眸,眼波潋滟,“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答应过嫔妾的事。” 李怀修丹凤眼微暗,抬手勾住明裳的下颌,指腹在那细白的皮//肉上磨了两下,反问她,“朕应过你何事?” 他手上没用多少力道,被女子一推,就落了下来,明裳故作恼意,“嫔妾就知道皇上给忘了。” “在行宫时,皇上分明应过嫔妾,准允嫔妾的娘亲进宫探望,回宫这么久,也不见皇上一道旨意,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那女子红艳艳的唇跟崩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义正言辞,冷冷哼声,十分地不高兴。 李怀修盯着她那张脸,忽时面容寡淡地靠到銮座上,狭长的丹凤眸沉沉如水,“你今日过来见朕,百般婉转乖顺,就是为了要见你母亲?”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明裳眸子茫然一瞬,触到男人深沉如墨的眼中,呼吸倏然一滞,她不解,自己是又说错什么话了吗?难不成,这位是不悦方才她得寸进尺的幽幽怨怨? 她一时竟摸不清这位的心思,轻咬了下唇瓣,指尖收紧,又扬起明媚的笑脸,娇声娇气地依入男人怀中,“嫔妾虽是要见娘亲,可也真的是想见皇上了,皇上多日不来永和宫,嫔妾思念皇上,整日食不下咽……” 这番变幻的表情落在男人眼中,就是坐实了她今日的来意。李怀修冷冷一笑,屈指掐住她又圆润了一圈的脸蛋,“食不下咽?” 明裳眼眸闪躲,支支吾吾,颇为心虚。实在是御前的厨子手艺太好,近日疏于习舞,又不知为何,总是想吃些东西,才圆润了这么多。 这人以前身形纤瘦,如今长了些肉,摸着手感甚好,尤其是那两处,李怀修自然地掠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他松了手,早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是有求于他,才百般讨好,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无端的,他竟有一瞬失望。 李怀修敛了心思,嗤笑一声,“思念朕至此,朕合该甚是欣慰了。” 男人说出的话冷嘲热讽,明裳脸蛋被嗤得通红,含糊急声,“嫔妾怎么不想皇上了,那皇上答不答应嫔妾嘛!” 李怀修笑意凉了下去,脸上没多少表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御案手令压下的圣旨。 明裳眼神迷茫地侧过身子,抿唇觑了眼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展开,她耳边听男人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你父亲是在中秋前几日才回京城,朕已拟好旨意,待前一日吩咐全福海持朕令,迎你母亲进宫。”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事宜,只是近些日子没得空见这女子,才耽搁下来。 明裳心潮翻涌,一时哑声,居然不知此时该如何应付面前这位君王。准允她母亲进宫这事儿,于这位而言不过一句话,但对她却是莫大的欢喜,她原以为只是男人情动时哄她的随意之语,倘若她不提醒,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不想这位竟记着,还安排得这般妥当。 第234章 明裳不可能不感动,然她也清楚,这点小事,对这位根本算不得什么。反倒是她,急不可耐了些,好似还惹了男人不快,明裳惊喜之余,又生出些许的胆怯。 “嫔妾……”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被李怀修清清冷冷地睨了一眼,她那些话倏地就咽回了肚子。 李怀修确实没心思再听这女子说些讨他喜欢的甜言蜜语,他心头莫名恼火,烦闷地拍了拍怀中人的腰臀,让她起来。 明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纵使她确实存着心思讨好,可为何这位好似比以往还要不耐烦,如此喜怒无常,她蹙着眉尖儿正要起身,不知怎的,喉中忽然生出一股呕意。 第074章 全福海正在外面候着, 宓贵嫔进去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出来的动静,他琢磨什么时候传膳, 这时听见殿里皇上急声吩咐他, 去太医院传太医。全福海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好好的,怎会又要传太医,却半点不敢耽搁, 立即领着小太监赶去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内殿,明裳腹中仍旧犯恶心,她抿了两口水,稍微压一压, 倚靠在男人怀中, 等着太医诊脉。李怀修面容沉肃, 冷峻的眉眼压得看诊的陈太医抬不起头。 上回在行宫,就是他为宓贵嫔看诊,陈太医对这位主子的脉象有些了解, 他把脉过, 确定了脉象,神情一松,忙退后一步,躬身道:“恭喜皇上,贵嫔娘娘的脉象是喜脉, 娘娘已有近两月的身孕了。” 明裳眸子惊异,先朝男人看去, 她还没回过神,眼珠乌黑,仿佛傻了一般。李怀修眼底一闪而过的亮色,大掌抚到怀中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看着朕做甚,自己怀了身子也不知小心些。” “嫔妾哪里知道。”明裳声音软软的,想到半个时辰前,还与这位在外殿胡来一通,耳根红了红,忍不住心惊,这孩子还是够结实的。 她转过脸,又问,“陈太医,本宫既有了两月身孕,在行宫为何尚未诊出?” 陈太医抹掉额头凉汗,解释道:“贵嫔娘娘服那药已久,稳住了身子,又因月份尚浅,那药虽有安胎之效,难免也将脉象遮掩去了。眼下娘娘有孕,不必再吃那药,待臣重新开一副汤药养身,便可保腹中皇嗣无恙。” 闻言,明裳这才安下心,待陈太医出去开方子,她弯着眸子伏到男人怀里,“如今嫔妾是两个人了,还有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可不能再凶嫔妾了。” 李怀修捏了捏她的脸蛋,嗤笑,“朕什么时候凶你了,要当娘了也不知道守守规矩。” 怀里女子轻哼了声,“方才在外殿皇上就凶嫔妾,脸色变来变去的,嫔妾都好生害怕,不然嫔妾也不会突然那般难受。” 提起片刻前的事,李怀修眼色怔了下,凝了这人稍许,见她真的不明白,有些无奈,抚了抚她的小腹,“以后朕不会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又得寸进尺,软软幽怨,“孩子还在嫔妾肚子里呢,皇上还和嫔妾做那种事,毫无为父的表率。” 李怀修手掌一僵,脸色已是够难看,那时他哪知晓这女子腹中已经有了。倒底是念她难受,他不轻不重睨了这人一眼,毕竟怀着他的孩子,李怀修没打算再跟这小女子计较。 明裳终于知道了分寸,又温顺地哄了几句,见男人脸色有好转,松下心神,她侍奉圣驾已久,自然知晓这位的底线,也知晓,这位偏喜欢她这般与他撒娇卖乖。 李怀修看着这女子这副模样就有些头疼,明明后宫也不缺貌美的嫔妃,为何偏偏是这女子,偏偏是这副模样合他心意。 前朝还有奏折要看,李怀修让她先在寝殿歇着,自己去了外殿批阅奏折,全福海伺候在旁,方才宓贵嫔的话已经让他听得心惊肉跳,这才琢磨过来,有些看清后宫佳丽三千,为何独独宓贵嫔在皇上眼里那般特殊。 大抵皇上是坐在高位久了,伴君的人皆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鲜有宓贵嫔这般鲜明爱闹的性子,才得皇上格外偏宠。 宓贵嫔则更是聪慧,拿捏得住分寸,不骄不躁,反而愈发得皇上喜欢。皇上坐拥江山,习惯了被人捧着奉着,到了这后宫里,自然也喜欢如宓贵嫔这般柔弱貌美依附着君王,却有些小性子的女子,宓贵嫔受宠,简直就是情理之中,全福海想到方才皇上得知宓贵嫔有孕的悦色,愈发确信这个想法,后宫里还没有主子能做到宓贵嫔这样。 明裳乍然得知自己有孕,还有些难以接受,她吃了安胎药,躺在床榻里尚难以入眠,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唤宫人进殿伺候梳洗。 外殿,李怀修已经批阅了大半的奏折,听见传近的动静,朱笔在奏折尚落了几个字,眼也未掀,“怎么出来了?” 明裳卷起了衣袖,红袖添香,为男人研磨,“嫔妾心里欢喜,觉得现在也没那么难受了,有些睡不着想做些事情。” 听见“欢喜”二字,李怀修笔尖轻顿了下,想到她得知自己有孕愣愣的表情,眼底泄出一丝笑意,唤宫人给她备了矮墩,免得站久了累到身子。 明裳坐下身时,正巧瞥见了御案放着的一本史册,她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前不久,听月香打探到,徐美人侍寝,似乎就是因一本史册让这位龙心大悦,得以伴驾。 第235章 她眼眸觑了瞬旁边的男人,见这位没注意到她,将那本史册拿到手中,翻看了两页。 上面做了很多批注,明裳知晓,这位会的笔法颇多,旁边的批注是皇上惯用的一种行楷。她不喜读史,但好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融目染,知晓一些学理,因而也察觉出旁边所做批注的风格,鞭辟入里,字字珠玑,若是出自寻常人之手,那人心性必是虚浮作伪,只会高谈阔论,华而不实之辈,然出自这位江山之主笔下,则就不然了。 明裳正要再去翻下一页,耳边听男人一声浅浅的戏谑,“朕以为你只有看那些话本子才能看得这般入神。” 御案的奏折剩寥寥几本,明裳被说得耳根一红,“嫔妾的诗书也是在家中受过父亲指点的。” 虞世行颇有才学,确实是可用之人,李怀修并不怀疑她父亲的学识,只是这女子倒不像她父亲一手所教,他扫了眼这女子翻看的一页,靠坐到椅背上,忽生出些考究这女子的心思,问道:“你可知文英此人?” 明裳想了想,遂点头。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拨了下拇指的扳指,又问,“你如何去看文英?” 明裳讶然,不知这位是考她学问,还是有别的缘由。史书于文英所载有褒有贬,后人言辞亦是褒贬不一,明裳也曾听父亲提起过此人,父亲对此人甚是赞服,甚至敬到指着那些斥责文英之人破口大骂庸人的地步,即便那些骂文英的人早已不在世上。明裳理解父亲为何这般敬佩,也理解为何有人将一朝之倾覆都怪罪在一臣子身上,她并不觉得任何一方有错,若无纷争,何以出后世,一国之气数将近,早在国之伊始,就已现出端倪,世人不过具是史下车辙罢了。 她稍有思量,启唇道:“嫔妾是李魏之人,嫔妾觉文英此人有福泽天下之大才,若嫔妾是赵宋之人,嫔妾怕是要恨文英之入骨。” 李怀修生出兴致,挑眉问她,“为何?” 明裳寻了一张宣纸,挽袖点入两点,“文英只知居其位,安其职,却不知在其时,谋其事。超越时度的改革即便是为国为民,个中也必有所大损。” “今人借其之鉴故而感激,旧人蒙于其中故而厌恶,嫔妾敬他,但不觉他可惜。士子科举,农者下田,工者锻造,商人谋利,古往今来,世上总要有文英,也不缺文英。” 李怀修看着这女子的眼色,已经慢慢变了,他神色微怔,招手让这人过来,明裳合了史册放置到御案上,被男人揽入怀中,李怀修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女子的性子,原以为这人只是惯会与他撒娇,依赖他的菟丝花,不想会有这番言论,且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人评价文英或褒或贬,或扼腕长叹,从未有人说过此话,世上总有文英,也不缺文英,总会有人碾入在历史青书的车轮之下,他担负大魏江山便是如此,世人都想坐这个位子,又有几人能知晓这位子上的艰辛,曾几何时为政事的惶惶难眠,一朝之帝王,又何尝不是生前的文英,但天命如此,他从不觉有何怨憎,只是谋该谋之事。 这女子的性子,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 李怀修垂目吻了吻女子的额头,手掌贴到这人的小腹之上,低声沉笑,“你有这番见解,朕也不必担心,他日孩儿的性子若随了你,朕该如何头疼。” 明裳得知男人对她的回答已是满意,手心微松,又如往日娇气,撅唇不悦,“嫔妾貌美聪慧,孩儿随了嫔妾的性子如何就让皇上头疼了。” 李怀修捏她脸蛋,“你一个够朕受的了,待来日再给朕添上一窝,朕怕是日日没个消停。” 两人言语笑闹,守门的小太监低头打了个盹,柔和的光泼洒入窗棂,映着御案后相拥的男女,光阴似乎都悄然静谧。 李怀修捻着怀中人耳珠,想到这女子在他这从不看那些书,问她,“方才为何翻看那本史册?” 明裳眼目移开,轻声软语,“嫔妾听说徐美人就是因为读史才得皇上召幸。” 这女子倒是不跟他绕弯子。 “徐美人能为得朕一句夸赞,日夜读史,你也想学她?” “嫔妾才不要学徐美人。”明裳弯着眸子,伏入男人胸膛,“嫔妾知晓皇上身边不缺有才学的人,皇上日日面对那些文理,想必也厌倦了,嫔妾不想得皇上夸赞,只想让皇上高兴,皇上开心,嫔妾就开心。” 李怀修眼目稍暗,拂过怀中人颊边的青丝,神色都柔和下来。 六宫中,也只有这女子会如此。 他想到什么,又低下声,“你如今有孕,也该有些赏赐。你父亲已提过官职,过几日你母亲进宫,朕作为嘉奖,赐你母亲诰命夫人,如何?” 明裳微怔,愕然地抬起眼。 …… 六宫翌日才知晓,宓贵嫔有了身孕,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不过想来也是在情理之中,宓贵嫔受宠已久,怀上皇嗣只在早晚。虽是这么想,得知宓贵嫔有孕,心里仍不是滋味。宓贵嫔有福气,久承圣宠,又怀身孕,贵嫔之上就是妃位,待诞下皇嗣,皇上怕是真的要把她册封到妃位上。 因之前调养得好,明裳这一胎还算安稳,只是有时会吃不下东西。 第236章 终于盼到母亲进宫那日,她怀着身子,头三个月还未稳,只能在寝殿里等着,听到外面小太监的通传,明裳眼睛一亮,扶着月香的手已有些迫不及待。 珠帘撞到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虞夫人先一步进了殿,见到珠翠华服的女儿,眼眶倏然生泪,近前福身去做宫礼,明裳心头一跳,忙上前扶住母亲,“又无外人,母亲不必与湘湘拘这些礼数。” 明裳小字湘湘,是因母亲生她那日,父亲忽做一梦,梦中湘水汹涌而来,往岸边送一女娃,梦醒之后,明裳便降生于世,故取乳名湘湘。 明裳是家中独女,从小伴在双亲身侧,入宫后,已有一年余,没与父母相见。她自幼娇惯爱哭,前几日已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哭哭啼啼让母亲担心,然真正母女相见,鼻尖儿先是发酸,扑倒母亲怀中,发鬓间珠翠钗环相碰,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一时间,伺候在侧的辛柳月香二人也眼有潮湿,想到主子入宫一年的经历,都有些心疼。 虞夫人早知宫中艰辛,六宫嫔妃众多,久处深宫遇到的风波不比前朝少,当初她劝了又劝,那柳家既无心娶她的女儿,便是不嫁也罢,虞家虽是寒门,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入赘一个夫婿并不难,偏生女儿这性子不知像了谁,看着娇气,却是有主意的,打定了心入宫,走到今日,宫外的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求着神佛庇佑湘湘,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无虞。 她拿着帕子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娘娘怀着皇嗣,身子金贵,仔细身子,万不能再哭下去了。” 月香在一旁哽咽相劝,“是啊,主子,夫人入宫的时间短,主子快紧着时间,与夫人说说话。” 明裳抽噎两声,这才稍稍止住,见母亲眼底的担忧,又暗道自己不争气,又让母亲担心。 大抵是有孕后情绪敏感,明裳咬住唇,如以往若无其事地在母亲怀里撒娇,“湘湘是想娘亲了。” 虞夫人摇了摇头,指尖儿虚点了点明裳的眉心,有些无奈,“娘娘如今入了宫,有了身孕,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的性子。这宫里不比府上,规矩多,娘娘要切记。” 明裳闷闷地点头,“湘湘都知道的。” 到了午膳,明裳吩咐膳房做了母亲爱吃的饭食,因有母亲在,明裳倒不觉难受,用膳都比往日要多。两人说着话,好似又回到了少时府中无忧无虑的日子。 虞夫人是在两日前才得知女儿有孕,来不及准备,因外妇入宫又不能拿太多物什,虞夫人也怕自己拿的东西被有心人利用,反而害了女儿,只带了一只金锁,是她早早为湘湘出嫁备下的,来时请太医查验过,确实无事,才拿到永和宫。 用过午膳,殿外宫人通传,说是张嫔身边的大宫女水琳遵主子吩咐,送了夫人些绸缎首饰并一株雪山灵芝,给夫人炖汤补身子。张嫔如今养着小皇子,不缺衣裳首饰的用度,只是那株雪山灵芝极为罕见。 明裳让月香收了,又问了小皇子几句,水琳口齿伶俐,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哄得虞夫人颇喜欢这丫头,得了封赏,水琳没再多留下,请身出了永和宫。 “张姐姐是信得过的,既是拿给母亲,母亲尽管收下就是。”明裳道。 虞夫人知这深宫中情谊难得,大多不过是利益相交,女儿入宫后,他们夫妻二人都有对宫中的消息格外注意,这张家在先帝时也是名门望族,可惜站错了队,才就此遭受打压,直至没落。 听说去岁张家长房调离上京做了县令,长房夫人高氏则是留在京中,三月前齐家丧礼,她前去吊丧,那高氏还与她说过几句话,态度亲热,大抵也是知晓宫中两家女儿交好,才做以如此。不论如何,女儿在宫中有所交好,相互依靠总要比孤零零的一人要好些。 到后午,御前册封诰命夫人的圣旨就到了永和宫,虞夫人知晓这道恩赐也是因为女儿,一时心绪复杂,女儿得圣宠是好事,可她也怕,君心难测。她敛下思绪,领了圣旨,叩谢圣恩。 全福海又吩咐宫人拿来御前的赏赐,笑眯眯道:“皇上知晓贵嫔娘娘与夫人情深,因娘娘有孕,皇上口谕,特准娘娘乘辇轿送夫人离宫。” 明裳面露惊讶,不论朝臣命妇,入了宫门都要趿步而行,皇上只说赐母亲诰命,还未与她说赐辇轿,宫中辇轿,是莫大优容,她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与母亲再次叩谢圣恩。 快要落锁时分,虞夫人下了辇轿,拜别贵嫔,母女分别,难掩不舍。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相叙,落日余晖中,虞夫人望着女儿已经全然不同入宫前活泼明媚的模样,心里堵得生疼,她眼里渐渐闪出泪光,只是强忍着没掉出来,手臂慢慢将女儿揽入怀中,谆谆叮嘱,“臣妇在宫外一切都好,娘娘在宫里切记也要兀自珍重。” “臣妇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娘娘一生安然如故。” 明裳吸了吸鼻尖,哽咽点头,忍住了心中涩意。 …… 景平宫 贤妃哄着小公主睡下了,见珠帘轻动了下,她招来乳母看好景和公主,抬步去了外殿。 第237章 禀事的宫人垂首恭敬地站着,见娘娘出来,上前了一步,贤妃挥退下殿内伺候的宫人,坐到窄榻里,眉眼淡淡,“虞夫人出宫了?” 打探消息的宫女回道:“因宓贵嫔怀了皇嗣身子不便,皇上特赐的辇轿,准允宓贵嫔送其母亲离宫。” 贤妃把玩着手串的指尖儿轻顿,不徐不疾地抬起眸子,嘴中含着这几个字“特赐辇轿”,她唇角勾了勾,只道了一句,“宓贵嫔殊荣。” “奴婢还打探到……”站在下首的宫女欲言又止,触到娘娘的眼色,低下声,“后午,杨才人去了趟御前,好似是因为景和公主,在汉白玉台阶跪了两个时辰,仍不得皇上召见,最后力竭晕了过去,被送回了承明宫。” 贤妃拂过指尖,眼神透出一丝冷凝,“杨才人性子够刚硬。” “不过给了本宫的东西,想再从本宫手中拿走,可没那么容易。” …… 后日中秋,这日问安,皇后正教导六宫宴席事宜,“今年皇上的意思是要大办,从五品以上嫔妃皆可参宴。” 外场的嫔妃闻言面上生喜,起了身做礼,感念皇上娘娘恩德。 请安散去,明裳与张嫔说了几句话,各自离开。贤妃这时才走上前把人拦住,“宓贵嫔可有闲暇,陪本宫到御花园中赏赏秋景?” 明裳对贤妃一直有所警惕,贤妃能不倚靠皇嗣,做到妃位,得协理六宫大权,可见是个聪明人。她不愿与贤妃多有交集,正要推辞,贤妃嘴唇翕动,无声道了一个“杨”字。 御花园中,杨才人降位禁足,不能抚养景和公主后,徐答应就不再与杨才人走动,她一向是跟随后宫风向,如今宓贵嫔风头正盛,她在思量该如何与宓贵嫔攀扯上干系,只是想到她之前犯下的那些事,把人得罪彻底,就有些头疼。 如此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无意冲撞了正迎面过来的杨才人。 待明裳与贤妃走进御花园,隔着流水的假山,就瞧见了杨才人倚仗高于徐答应的位分,扬手就朝徐答应的侧脸打了一掌。徐答应捂住侧脸哭哭啼啼,未遮掩眼底的恨色。 如此好戏,两人并未看上多久,走远后,贤妃嘴边浮着笑,意味深长,“杨才人的性子,还是没变,宓贵嫔以为呢?” 明裳眼眸无意扫过贤妃所戴的护甲,抚养景和公主后,大抵是怕刮伤小公主,贤妃的护甲便没了那么多繁琐的花纹,可见,她也是不想失了这个孩子,不然也不会找上自己。 …… 中秋宴那日,明裳一早起身梳妆,母亲进宫那回,已经私下说过,柳絮白外放同州府一年,中秋宴也不会回京。明裳稍有放心,她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人挽好发髻,待收拾妥当,动身去了建章宫。 宫宴伊始,帝后入席,殿内众人起身参拜吾皇万岁,大魏千秋。 李怀修抬手让众人起身,随之殿内升起伶人歌舞。 帝位旁座是皇后席位,往下便是贤妃,再往下一位就是位份到了贵嫔的明裳,那女子有孕,李怀修让人给她添了解腻的梅子汁。 明裳正与张嫔说着话,手边就多了一盏清甜的汁水,她眸子眨了眨,德喜一脸讨好的笑,“皇上特意吩咐新做的梅子汁,给娘娘解腻。” 皇上这样关照她,也太特殊了些。明裳偷偷瞄了眼上位,正有朝臣起身说话,那位没注意到自己这番小动作,明裳收了眼。 梅子汁确实好喝,很快没了小半壶,宫女退身出去,片刻,端进一小壶,俯身斟给明裳。那宫女侍奉酒席,在席面的女子侧眸之际,指尖微不可查地轻点了下茶盏的沿儿,动作一瞬间被遮掩,她直起身子,将手藏到袖中,不动声色蹭去了指尖的水渍。 茶盏中的梅子汁,无声地晃动了一下。 明裳低眸要去寻自己的杯盏,将要放去唇边,鼻翼下,浮出一股浅淡若无的气味,与梅子汁并不相似,她擅香,不会察觉不到。 见宓贵嫔动作微顿,身后,服侍的宫女神色忽地一紧。 张嫔并未察觉到明裳的不对之处,将案上的栗子糕夹入碟中,余光瞥了眼下面的徐美人,侧声,“你瞧徐美人的脸色好似有些不对。” 明裳眼眸流转,极为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瓷盏,似是好奇一般,朝张嫔的眼光去看,“是有些不对。” 张嫔微眯了眯眸子,“徐美人侍驾也有一段日子了。” 明裳听出了张嫔话里的意思,倘若徐美人与她那时一般,月份尚浅,不知自己怀了身子,也不是不可能。 张嫔抚着孔雀蓝的护甲,不免侧目多看了眼旁边的女子,无意看见宓贵人一口未动的梅子汁,眉梢轻挑了下,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她挽袖夹了一筷席面的栗子糕,眼神却是在自己的酒水中停留了稍许。 宴过中旬,明裳迟迟没动,她仿若无事地与旁侧的张嫔谈笑风生,张嫔也好似并未察觉出异样,时而牵唇回话,不过问半句。 伺候侍酒的宫女等得有些心焦,眼睛紧紧瞄着案上的酒水,手心汗意涔涔。 她心中生疑,不敢轻举妄动,趁人不觉间,无声退身离开。 杯盏中的倒影离去,明裳嘴边的笑意也随之慢慢淡下,她侧过眸子,朝跟随在侧的月香递了一眼,月香在片刻前就注意到主子的异样,时刻不敢松神,此时接到主子的眼光,立即会意,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宴席。 第238章 明裳拨弄着指尖的丹蔻,与张嫔柔婉道:“倒是有些热了,张姐姐可要一把蒲扇?” 张嫔嗔笑打趣,“你惯是怕热,我是不比你娇气的!” 九月的天本不算炎热,但殿内人多,参宴的宫装又较平日的衣裳厚实,便是下面坐着的罗常在额角都沁出了薄汗,也就用帕子擦了擦,并未打扇。 不消多时,月香捧着蒲扇回了席面,扇面绣着两朵芍药的绢花,明裳不经意转眼,月香的视线正落向下首的杨才人。 片刻前,月香跟随那侍酒的宫女,躲在假山后,见到那宫女神色紧张,与伺候杨才人的云秀碰面。她怕惊动二人,不敢靠近,零星只听到梅子汁三字。 不知杨才人让人在主子杯盏里动了什么手脚。月香俯身去倒温水,耳边听见主子说了二字,她眸子一亮,将案上未动梅子汁倒入茶盏,不动声色收入袖中。 这番动静,自然也收入了贤妃眼里,她不轻不重地抬了下腕间的手钏,声音清脆悦耳,两人目光相触,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席面将要散去,未等两人有所动作,下首嫔妃的席位忽地传来一声惊呼,“主子,主子怎么了!” 徐美人痛得直不起腰身,她脸血色褪尽,意识到了什么,死死抓住翠菊的衣袖,拼尽了力气喃声,“快去,传太医!”翠菊面色吓得惨白,这才有所反应,指了身后的宫女去传太医,又赶紧让人禀明皇上。 邻近的嫔妃侧目向下看去,眼神惊露骇色,陡然失手打翻了案上的酒水。 “徐美人的裙下,怎会有血迹!” 第075章 席上生乱, 中秋宴草草散场,外朝官员命妇讳莫如深,纷纷快步离宫, 没人敢打探宫中秘辛, 过问当今家事。 月香紧张地护在主子身前,明裳呼吸都停了停, 未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倏然向上首去望,皇上已经站起了身子, 疾步走下台阶,面色沉沉如水。 明裳也是有过怀了身子的经历,徐美人这番情况,大抵是有身孕了,可惜自己尚不知情, 就出了意外, 不知可否还能保住腹中皇嗣。 高位上, 贤妃也是一副茫然之色,她拧眉朝宓贵嫔去看,后者看似也是心惊惶惶, 看来宓贵嫔也不知情。贤妃抚住腕间的碧玺手钏, 眼光扫过下座的杨才人,起身的嫔妃挡住了杨才人的身形,贤妃看得并不清楚。她无法判断,倒底是谁动的手。 事出突然,徐美人被送去了建章宫偏殿, 太医快步而来,进了内殿为徐美人看诊, 正殿内,美人席位上仍有染出的殷红血迹,明裳看去一眼,就下意识抚住了小腹,面容发白,想到那盏古怪的梅子汁,仍心有余悸,幸而她早有意识妥,否则今日她怕是也会与徐美人一般的情状。 那梅子汁是皇上所赐,谁又能想到有人会在御赐之物动下手脚。 只是,她拧起眉,徐美人生出的意外可也是杨才人所为?杨才人为何要对付徐美人,又怎知,徐美人有了身孕。明裳忽然想起,张嫔与她提起徐美人脸色难看时,那时徐美人大抵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子不妥,饮不得酒水,才吩咐人要了梅子汁喝。 偏殿内 李怀修他捏着拇指的玉戒,脸色冷凝如冰,沉得骇人。 太医在为徐美人看诊,皇后拧着眉心,一直担忧地看着内殿,在场的嫔妃都噤若寒蝉,无人敢语。 徐美人大抵是真的有了身孕,后宫皇嗣本就不多,徐美人好不容易有孕,却生出这种事,还是在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人敢下手,也是胆子大的不要命了。 须臾过后,看诊的太医终于迈出了步子,身形每走一步,都在发抖,他冒着冷汗,战战兢兢,“皇上恕罪!美人主子是服用了麝香之物,臣已尽力,仍是没保住美人主子腹中皇嗣。” 殿内倏然一滞,众人都看去皇上的脸色,心头吓得砰跳不止。 李怀修冷冷睨他,“徐美人为何会服用麝香?” 语气低沉,压得人心神惊颤,不敢抬头。 徐美人躺在床榻上,疼痛让她仍动不得身子,宫宴上,她就已察觉到有什么慢慢从身体流出,她抓紧了衾被,眼眶发红,她听见了外面太医的话,她的孩子没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怀了皇嗣,就已经没了。 “翠菊!” 徐美人声音干哑,她甚至顾不上身下的疼痛,强撑着一把掀开了落下的帷幔,翠菊红着眼睛,过来扶住主子,“主子身子须得修养,切不可乱动,主子要做什么,奴婢替主子去做!” “那盏梅子汁……”徐美人脸色苍白,她不顾翠菊的劝阻,一步一步下了床榻,走到殿外,扑通跪到李怀修面前。 众人见到徐美人这番情况,都惊了一惊。 徐美人身子在抖,泪水因疼痛再次流下来,“皇上,是那盏梅子汁……” “嫔妾……嫔妾在宴席上,腹中泛出呕意,隐隐察觉到什么,没敢饮酒水,想等到散了席面,再传太医看诊,因而让侍酒宫人送了梅子汁,嫔妾就是用了那盏梅子汁,才忽然腹痛不止,以致流血,没了这个孩子!” 她额头重重叩到地上,“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徐美人出身名门,素来稳重端庄,从未这般狼狈过。意外痛失腹中皇嗣,换作是谁,都不肯轻易罢休。 第239章 今日这桩事也太过古怪,徐美人入宫后尚未得罪或旁人,更何况那人怎知徐美人怀了身子,往梅子汁中下入麝香。提到梅子汁,众人才好似想起来,宓贵嫔有孕,梅子汁本是皇上有意安排给宓贵嫔的解腻的引子。 皇后呼吸轻了些,上前请示,“皇上,不如将徐美人的吃食取来,太医一查便知。” 李怀修沉着目色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责令,“将宓贵嫔宴席的用度一并送来,郭太医再去给宓贵嫔看看身子,可否有恙。” 郭太医低头应是,李怀修抬手让宫人扶徐美人回床榻歇着,徐美人仍不甘心,极为复杂地抬起眼光,泪水滚落下颌,隐忍着哭腔最后重重叩下一首,“嫔妾意外丧子,皇上要为嫔妾做主!” 皇嗣为国本,即便她不必说,李怀修也会查出设计之人,严惩不贷。 郭太医为明裳诊过脉象,确认无事,才到圣前通禀,此时,殿内有人生出些遗憾。 明裳得知自己无事,松下些许心弦,让月香将收好的梅子汁拿过来。事情发生得突然,待明裳想到让月香将那一壶梅子汁取来时,早已不知被何人拿走,幸而,她早有留心,暗中吩咐辛小五去注意侍酒宫女的动向,又早早让月香将倒好的一盏收好。 “皇上,方才宴席上嫔妾也察觉出些古怪。” 在场的人目光又具朝明裳投去,明裳近了圣前,屈身道:“皇上也知,嫔妾擅香,皇上赐下这梅子汁,嫔妾先用过一壶,待侍酒宫女再倒给嫔妾时,嫔妾却觉出其中的味道不对,因是中秋宫宴,嫔妾不敢惊扰,才让月香偷偷收了,待宫宴散去,再交由太医查验,禀明皇上。” 李怀修颔首,郭太医得了吩咐,又去检查宓贵嫔呈上的杯盏,他先用银针试过,又放到鼻下闻了闻,面色陡然大变,“皇上,这梅子汁中被放入了大量的麝香,倘若是有孕女子饮下后,必然会轻易小产!” 郭太医额头冒出一层一层的冷汗,他是前年才入的太医院,早知宫里的差事不好当,一不留神就掉了脑袋,知道的秘辛越多,也就越容易没命。郭太医心里叫苦不迭,今日这桩事,徐美人小产,可万万不要迁怒到自己。 听闻梅子汁里居然有大量麝香,众人都下意识停住了呼吸,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这般堂而皇之地谋害皇嗣。 李怀修脸色愈发寒了下去,他抬目望向那女子,那女子面容发白,扶着宫女的手才勉强稳住身子,亦是在后怕,她有孕本就不易,他不能想象,倘若这女子不曾留心,今日她腹中与他的孩子也会丧于此。 李怀修眼底冷如冰凌,“全福海,传朕令。” “去查所有经手梅子汁之人,凡有牵涉者,押入慎刑司,不日赐死。” 全福海得了圣令,此时殿内静得比方才还有可怕,没人敢去看皇上的脸色,甚至都垂低了脑袋,生怕皇上怀疑到自己。 今日之事,是不能轻易了结。 一刻钟后,那侍酒的宫女就被押入了内殿。梅子汁由御膳房的宫人送进建章宫,明裳与徐美人宴席的梅子汁都是由这个名叫麦儿的宫女侍奉。 麦儿神色惊慌,她抖着身子,被押着跪到圣前,明裳侧目去看,确实是宫宴上给她侍酒的宫女,辛小五叩地禀道:“贵嫔娘娘在宴席察觉不对,命奴才暗中盯住了这宫女,方才奴才抓到麦儿时,麦儿正在耳房净手。” 麦儿咽了咽口水,立即解释,“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出殿不慎摔了一跤,才要用水洗手,奴婢从未害过贵嫔娘娘与徐美人,请皇上明察!” 她两手举过头顶,手心显而易见,还留有擦伤的痕迹。 如此确也解释了她为何要去净手,不过梅子汁中的麝香做不得假,那便是这宫女在说假话了。 贤妃适时开口,“本宫劝你一句,险些害了两位皇嗣,你也知晓会有什么惩罚,倘若今日查不出凶手,你以为,你还能善了吗?即便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宫外记挂的人想想。” 贤妃没落下一句,麦儿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攥紧了手心,身子抖成筛糠。 眼见那麦儿愈发害怕,明裳才缓缓开了口,一字一语,“皇上,当时嫔妾有所察觉这梅子汁中有异,便擅自让月香借着出殿取扇的由头,暗中跟着麦儿,看她所见何人。” 明裳顿了顿,有意不再往下去说,见麦儿脊背往下一塌,吓得心慌手抖,脸上血色褪尽,才又继续道:“麦儿,你还不如实交代吗?” 殿内,有人见此,眼色暗了暗,低声道了句蠢货。 麦儿害怕地哭出声,“奴婢……奴婢并非要害贵嫔娘娘,是云秀姐姐逼迫奴婢这么做的!” 众人脸上都有变色,其中徐答应最是愕然,前不久刚被杨才人责罚一通,现在想起,脸上仍火辣辣得疼,她怎会想到,今日之事,与杨才人有关。 害徐美人小产之人,居然是杨才人,徐答应心口狂跳,甚至生出几分喜色,她与徐美人同为徐姓,偏生因徐美人出身高,刚入宫位分就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后宫中常有人拿她与徐美人做比。徐美人小产,她心中是有窃喜,得知是杨才人所为,皇上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也算报了昔日之仇。 第240章 到殿外为主子探信的翠菊此时终于忍不住,朝杨才人恨声质问,“美人主子与才人无冤无仇,才人为何要害美人主子!” 杨才人拧了拧眉,仍保持着以往的高傲之色,她转过身,端端正正地跪到地上,“皇上,嫔妾根本不知此事,是有心人污蔑嫔妾,企图嫁祸到嫔妾身上。” 她看见站在旁边的贤妃,手心微微攥紧,“嫔妾现在只想求皇上让景和回到嫔妾身边,嫔妾恨不得为之前做过的错事赎罪,怎会再犯错让皇上不喜!” “嫔妾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怎会栽赃到嫔妾身上!” 有人冷笑出声,“云秀是伺候杨才人的大宫女,杨才人怎会不知情?” 见此情形,云秀跪在一侧,眼眶通红,急切抢声,“皇上,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主子无关!是奴婢看不过宓贵嫔才有意让宓贵嫔小产,奴婢也是宫宴才察觉徐美人有孕,不想让主子因不能抚养景和公主伤心,便狠心在徐美人的梅子汁中添了麝香。左右都是要死,奴婢自知罪无可恕,主子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只求皇上处死奴婢,不要迁怒到主子身上!” 她俯身叩到地上,重重磕了三声,额头磕得青紫,发髻凌乱,叫人瞧着愈发惊心不已。 杨才人愕然地去看,忽然扬手,狠心朝云秀侧脸扇了一掌,她眼泪落下来,“糊涂!” 话落,杨才人又自责地过去抱住云秀,将她护到身后,跪求面前的男人,“皇上,云秀一时鬼迷了心窍,嫔妾清楚她的性子,她不是大恶之人,求求皇上饶她一条性命,嫔妾自甘入冷宫,只求皇上饶过云秀吧!” 杨才人双肩耸动,声音变得沙哑,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一寸一寸折低,她哭着,求帝王一时的心软,纵使她知晓希望渺茫,微乎其微。 云秀动手之时,就预料到了今日,她从没后悔过,主子如此护她,更让她坚决了舍了这条命。她细心地擦去主子脸上的泪渍,嘴唇抖动,满眼心疼,“主子要好好的,奴婢再不能陪您了……” 话落,她袖中抖了下,不知取出了什么,猛然塞入嘴中,众人始料未及,贤妃眸色一变,急声,“她要自尽,快拦住云秀!” 宫人上前相拦之际,云秀面色骤然生紫,四肢僵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杨才人闭了闭眸子,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她僵硬地跪着,没有回头。 在场的嫔妃面面相觑,都有些唏嘘。 此时就此终了,杨才人降为采女,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 杨才人入冷宫那日,明裳刚从坤宁宫问安回殿,踏进宫门时,前头急匆匆跑过来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传话杨才人要见她。 日头正好,泼洒到永和宫殿门,满目金灿。 明裳生出惊讶,她以为杨才人最想见的人当是景和公主。不过杨才人有心要见公主一面,贤妃大抵是理都不会理。月香觉得杨才人来者不善,劝道:“主子怀着皇嗣,怕是杨才人不安好心。” 那小太监似乎早有预料,手中捧出一物,“主子有要事说与贵嫔娘娘。” 月香接了小太监捧着的香囊拿给明裳看,这香囊的绣样倒有些眼熟,辛柳一眼认出来,“主子,这是陈宝林绣的东西。” …… 杨才人搬出主殿后,被皇后安置去了承明宫最僻静的一处宫所,明裳提着衣裙,走过一条青石路,才到竹香苑。偏殿伺候的宫人不多,又在宫所深处,寂静荒凉。引路的小太监进殿通禀,明裳迈入殿门,鞋边就拂落了一片枯黄的杨叶,应时应景。 引路的小太监又急匆匆地跑回来,大抵是有讨好明裳的意思,蹲在地上用袖子扫去堆积的叶子,讪笑道:“竹香苑伺候的人少,累着娘娘了。” 他抬手去迎,“主子在外殿等着娘娘,请娘娘进去。” 明裳点了点头,殿门打开,杨才人坐在窄榻里,许是一夜未眠,眼眶发肿,眼底冒着通红的血丝,她闻声,才抬起眼,见到面前衣着华贵,风头正盛的女子,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贵嫔娘娘如今可是得意了。” 见到杨才人这番态度,月香就气不打一出来,“杨采女放肆,见到贵嫔娘娘,还不恭恭敬敬地起身问安!” 月香一向是泼辣的脾气,明裳闲散地坐着,瞧杨才人如今的下场,倒有些感慨。 杨才人咬了咬牙根,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扶着小宫女的手起了身子,弯低了腰身,对着面前的女子恭恭敬敬做了一礼,“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如此有着规矩,折低脊骨的杨才人,明裳点了点头,勉强受下她这一礼。 “说吧,要与本宫说什么?” 陈宝林在宫中早已成为过去,她来这除却要听杨才人能说些什么,她也有些话要与杨才人说。只是她有着耐心,静静地等着。 杨才人未坐回去,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嫔妾知道陈宝林是谁的人,受谁指使。嫔妾想与贵嫔娘娘做个交易,嫔妾告诉贵嫔娘娘,求娘娘通融,让嫔妾再看景和一眼。” 提到景和,她攥紧了手心,才有酸涩。那是她拼命生下的女儿,她还未听景和叫她一声娘亲。 第241章 明裳拧了拧眉,当初杨才人小产,本就疑点重重,紧接着陈宝林就被降罪,大抵真的是陈宝林所为。但现在明裳对陈宝林是谁的人并不感兴趣。这后宫里,谁不是紧着自己的利益,她原以为杨才人要说些什么有用的。 她轻嗤了声,“景和公主又非是本宫抚养,杨才人要见也该去见贤妃才是。” 杨才人何尝没让人去通禀贤妃,贤妃要是见她,她何必多此一举,再费尽心思请到宓贵嫔。 见杨才人再说不出什么,明裳也没了耐心,正要起了身子,她想到一事,掀起眼,慢慢道:“中秋宴上,云秀离席,杨才人不曾过问,你当真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吗?” 杨才人一僵,倏然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她这般反应,明裳也断定了之前的猜测,她眯了眯眼,“御花园那日,也是你是故意掌掴徐答应,既让本宫和贤妃看到,也让云秀看到,云秀知晓本宫与贤妃联手对付于你,必然护主情切,才仓促下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杨才人低低呢喃,眼神闪躲,“是你和贤妃害了云秀,是你们!” 想到云秀的死,像梦魇一直缠绕着她,她情绪几近崩溃,慌乱后退的身子不慎撞到香炉,踉跄跌坐到地上,泪水布了满脸,“云秀忠心于我,我怎会害她!” “是你和贤妃!” “是你们害死了云秀!” 明裳望着杨才人混乱的神色,并无怜悯,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一步步走到今日,落得这番境地。 中秋后雨水多,方才还是大好的晴天,明裳出了承明宫的宫门,宫城一方天地转了阴云,有稀稀落落的雨珠拂到脸上,辛柳二人生怕主子着了凉气,一左一右护着,要往永和宫走,还未走出多远,见前头过来一顶软轿,全福海小跑着上前躬了身子做礼,“皇上得知娘娘来了承明宫,因前朝有时抽不开身,见天色不好,吩咐奴才备了软轿迎娘娘回宫。” “娘娘快些上轿,仔细身子!” 月香脸上美滋滋的,“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明裳上了软轿,垂帘遮挡住了外面的凉气,她有些疑惑,那位怎知她来了承明宫。 …… 自徐美人小产后,皇上已有许久未召幸嫔妃,唯独进后宫的几回,也都是去永和宫陪宓贵嫔。六宫不禁开始心急,请安时,不由多问了皇后几句,皇后瞧着一个个急不可耐,拈酸嫉妒的嘴脸只觉得可笑,后宫嫔妃容色出众,这副艳丽的皮囊下,掩盖的却是为了攀附那等权势的丑陋不堪,皇后抚了抚发鬓,妆镜中凤冠雍容华贵,她眼眸微凝,觉得讽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 明裳月份大了后,孕中的反应愈发明显,吃什么吐什么,原本脸蛋长出的肉经一个月的折腾,慢慢消瘦下去,看得人好不心怜。 这日,李怀修没让人通禀,一入殿,就听宫人慌乱的脚步声,那女子埋头冲着盂盆,作呕不止,指尖儿掐着绢怕,紧得生生发白。 李怀修心底一沉,下颌紧绷,他捏着扳指挥退伺候的宫人,亲自上前去扶那女子。 手背覆上温热,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明裳心头跳了下,余光瞥见男人对襟的祥云龙纹,飞快地别过脸蛋,手心一挡,忙护住了自己狼狈的面容,急得要哭出来,“皇上过来,怎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嫔妾妆容不整,还是让宫人先进来伺候嫔妾,待嫔妾梳洗好了,再去殿外见皇上。” 李怀修被她挡得猝不及防,眉峰下意识皱起,又听她一番解释,微微怔住,心头蓦然涌出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方才明白,为何听说这女子孕中难受,却每每见到她,都是一如往日明媚俏丽的模样。 她心思是这样多。 李怀修叹息一声,抿唇不言,把那张小脸转过来,用她的帕子将挂着的泪珠一点点耐心地擦去了,明裳要去躲他,被李怀修按住身子,这时候明裳倒没那么犯恶心,宫人不动声色地端下盂盆,明裳埋在男人胸口,声音软闷闷的,“皇上一定不喜欢嫔妾方才的模样。” 李怀修抚了抚她的发鬓,手掌又贴到女子的小腹上,眼底很黑,他没有多想心下为何生出对她这样的疼意,只温声道:“朕喜欢。” “朕喜欢朕的宓贵嫔,也喜欢宓贵嫔为朕生下的孩子。” “你什么模样都好,不必这样避着朕。” 第076章 明裳眉眼抬起, 眸底不由生出愕然之色,“皇上待嫔妾这么好,嫔妾会恃宠而骄的。” 那女子伏在他怀中, 两只手贴着他的胸膛, 美目盈盈,很是温顺懂事。李怀修覆下眼睫, 凝着这女子的小脸,他虽不理后宫事务,却也是知晓, 这人也就在他面前放肆,六宫中,没人比她守规矩,比她明白,如何讨自己欢心。 他眼眸微暗, 故意逗她, “那就恃宠而骄, 朕的宓贵嫔怀着身子受了这么多委屈,娇气些又如何?” 明裳噗嗤笑出声,鼓着小嘴将脸扭开, 那样娇媚的姿容, 软到他心坎上。 “皇上惯会哄嫔妾。” 李怀修轻“啧”了声,他堂堂九五之尊,天底下有几人能得他哄着。 第242章 他手掌覆在女子的肚子上,“用过晚膳了吗?” 明裳摇头,想到方才闻到的味道, 眉心又蹙起来,还有些想呕, “嫔妾难受,吃不下。” 即便李怀修没有照顾有孕女子的经验,也知晓怀着身孕,不用膳对身子不好。 他低声又哄了一句,“少用些。” 李怀修拍了拍女子的肩背,“朕在永和宫陪你。” 明裳知道这位有多期盼她腹中的孩子,徐美人小产后,皇上再未进过后宫,徐美人腹中也是这位的骨肉,又失一子,皇上心里大抵是不好受。她懂事地点了点头,不论如何,总要吃些养养身子。 宓贵嫔有孕后,永和宫的膳房日日都由着宓贵嫔的喜好,每一道菜都做得极为精细,即便如此,明裳一闻到那味道,生生要抱着盂盆,吐得天昏地暗。 宫人们在暖阁布好了晚膳,明裳闻不得荤腥,大多都是清粥小菜,他勉强用了小半碗,就有些吃不下。 李怀修看出她难受,自己也没吃下多少,让宫人撤了膳。见那女子原本圆润的小脸现在没剩下多少肉,李怀修招来全福海,又从御前往永和宫拨了两个厨子,问明裳还想吃什么,明裳忽然想起幼时在宿州吃的地方菜,上京倒是少见会做宿州菜的人,李怀修想了想,又吩咐全福海传令京兆尹,去京中找会做宿州菜的厨子。明裳见要如此大动干戈,不禁红了脸蛋,“会不会太张扬了,嫔妾也不是非要吃宿州菜。” 这女子扭扭捏捏的模样,居然让李怀修一时觉得可爱得紧,他轻笑了声,“寻两个厨子而已,不妨事。” 至夜还有密报要送入宫中,李怀修想再陪这女子和他们的孩子一会儿,但他是皇帝,不得不先顾全大魏江山。待这女子睡下,他叮嘱宫人照顾好宓贵嫔,回了乾坤宫。 御前的动作快,京兆尹得了圣令,翌日后午就寻到两个会做宿州菜的人,送进了宫。明裳尚是贵嫔位分,宫中有了膳房不说,还有那位赐下的六个御厨,旁人听了,都忍不住生出嫉妒,宓贵嫔怀了皇嗣,是愈发得那位宠爱了。 再去坤宁宫问安时,便有人问道明裳永和宫养着的厨子,明裳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在乎这些事,她浅浅一笑,只道是受皇上所赏。说话那个嫔妃表情僵了僵,有些难看,她是没宓贵嫔的好命,又得圣宠又怀上皇嗣。 听着几人说话,下座的徐答应紧了紧手心,越是游移不定。 待众人离开坤宁宫,徐答应上前,叫住了明裳,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做下一礼,“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杨才人降为采女,打入冷宫,而宓贵嫔又怀了身孕,正得圣宠,徐答应很快看清了风向,她一向是个墙头草的性子,宓贵嫔风头正盛,不论是求庇护,还是为日后谋一条生路,此时都该早早做好打算。 徐答应已想了数日,她最是怕宓贵嫔计较从前过往,以前她多次针对宓贵嫔,只盼着宓贵嫔大人不计小人过,即便不愿给她庇护,也不要得势之后,针对自己。 徐答应如是想,脸色有些不自然。 “请贵嫔娘娘移步,嫔妾有些话要与贵嫔娘娘说。” 明裳挑了挑眉,瞧着徐答应这般轻声细语,大约也是猜出她要说什么。当初她与杨贵嫔同住一宫,可没少借着这个便利,得以召幸。 她不觉徐答应此人可以相交,没心思要听她说什么,“徐答应有何话要说与本宫,不妨在这说了,本宫回了寝殿,还要吃安胎药,并无多少闲暇。” 徐答应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看出了宓贵嫔的态度,是不愿与她结交。不过宓贵嫔确实不比当初的杨贵嫔跋扈,那时杨贵嫔虽默许了她走动,却是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徐答应暗悔是自己之前把人得罪太狠,有些不知所措,她屈着身子道:“嫔妾是想与贵嫔娘娘说说闲话罢了,并没甚要紧事。当是以贵嫔娘娘腹中皇嗣要紧,嫔妾不敢耽搁了娘娘用药的时辰。” 明裳多看了她一眼,抬步离开。 待人走远,徐答应抬起眸子朝那处看,长叹一声,颇为忧愁。她也是侍奉过圣驾,传了太医诊治,也不曾诊出她身子有何问题,但到这时还未怀上身孕。 眼看着再过一年又要选秀,有新人入宫,徐答应越加心急不耐。 她转过身,望向坤宁宫的匾额,稍许,重新走了进去。 坤宁宫问安散去,皇后正在外殿教宝珠习字,前些日子皇上来看过宝珠,表扬了番新写的大字,又亲自提笔写了宝珠二字,让她临摹,宝珠是格外敬重她的父皇,日日都要捧着那两个字,认认真真去写,这些时日,确实大有进步。 皇后摸了摸宝珠的发顶,这时听见宫人传话,徐答应求见。她敛下眸子,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她有何事要见本宫?” 传话的宫人又道:“答应主子说是要陪娘娘说说话。” 皇后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角,“与其讨好本宫,不如自己想想法子怎么入那位的眼。” “后宫这么多人,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当初选秀,皇后选了虞氏女本意是要制衡后宫,也是为了不让丽妃好过。那位一向不重女色,她更从未想过,虞氏女会有今日这番造化。她有种感觉,倘若再任由下去,只会愈发不受她所控,日后虞氏女只会过丽妃而无不及。 第243章 那传话的宫人见娘娘冷脸,头压得极低,脊背都出了层冷汗。 宝珠迷茫地抬起头,不知道母后在说什么,她疑惑地问出口,“是谁要讨好母后,母后不高兴吗?” 小小的人哪知道讨好是什么意思,只是敏感地察觉,母后没有方才温和,让她有些害怕。她已经许久没见到娘亲了,母后也不准她去见,在母后身边虽好,可她还是想念自己的生母。 皇后抿唇,垂下了眼,换上慈爱的面容,“有人不懂事,不守规矩,母后才会生气。母后还有些事,宝珠一人在这里练字,好不好?” 宝珠听话地点头,皇后留了宝珠一人习字,起身去外殿见了徐答应。 彼时徐答应已经坐了有一会儿,茶水凉透,是上好的松山云露,她心底忐忑,没心思去品。待有宫人通禀,皇后娘娘到,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水,前去做礼请身,皇后抬手让她起来,坐去了上位。 皇后含着笑,“有什么话要说与本宫?” 徐答应局促地捏了捏指尖,面上平淡如常,“嫔妾一人在殿里冷清,想来沐浴娘娘恩泽,望娘娘不要嫌弃嫔妾碍手碍脚。” 为何冷清,徐答应没有明说,皇后也猜到几分,她抚去食指镂金雕花的护甲,“本宫照料宝珠,分身乏术,这段时日,确实少让后宫的姐妹同聚。” 徐答应眼睛一亮,又顺着话道:“六宫都知娘娘辛劳,是嫔妾等愚笨,不能为皇上,娘娘分忧。” 皇后浅笑道:“你们若是有宓贵嫔一半聪慧,伴在皇上身侧,为皇上消解乏闷,本宫倒也省去不少心力。” “嫔妾何尝不想。”徐答应唉声叹气,“可惜嫔妾不如宓贵嫔聪慧,难入圣眼。” 她很快沉不住气,“娘娘,宓贵嫔有孕不能侍寝,长此以往也不是法子,嫔妾愚钝,想求娘娘相助,为皇上分忧。” 皇后不徐不疾地抿了口茶水,眼底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大抵也清楚了,为何徐答应有唱曲的本事,却不得那位宠爱。倒底是不比宓贵嫔讨喜,也不是个聪明的。 殿内有一瞬的安静,徐答应原本的忐忑的心跳声愈发强烈,她意识到什么,蓦地起了身子,跪到地上,“嫔妾也是想为皇上娘娘分忧,一时口不择言,请娘娘恕罪!” 皇后淡淡地睨着她,良久才开口,“本宫没怪你什么,起来吧。” 徐答应动了下身子,又听皇后道:“圣意难测,你这番话本宫就当从未听过,日后不许再说了。” 徐答应肩膀一抖,又心惊胆战地跪了回去,“嫔妾叩谢娘娘。” 待徐答应出了殿门,皇后脸色冷淡,不见情绪,文竹在旁倒上茶水,“奴婢方才问了小山子,徐答应进坤宁宫前,与宓贵嫔说了些话,好似并不愉快,宓贵嫔很快离开,徐答应脸色也有些难看。” 皇后只道了句,“宓贵嫔一向谨慎。” 直至现在,宓贵嫔也只与张嫔有所亲近。不似当初的杨贵嫔,谁都可用。 文竹没有说话,素清从殿外进来,屈了身,“娘娘,冷宫已处置妥当了。” 前些日子,降了位分的杨采女进了冷宫。皇后没有查出杨采女曾经与宓贵嫔说过什么,但此人是不能再留下去。 她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宝珠捧着刚练好的大字进来,献宝似的奉到皇后面前,“母后快看,宝珠这两个字与父皇写给宝珠的像不像!” 皇后面容变得温柔,赞许地去抚宝珠的脸蛋,只是那戴着的镂金护甲,终究有着无法捂热的凉意。 …… “主子,快看,那有只蝴蝶!” 中秋过去,下过几场雨,天仍未转凉,明裳这些日子好受许多,听了太医的话要时常走动,御花园换了秋日的花景,明裳瞧着那只花间起舞的彩蝶,悄悄上前,扇子翩然合起,叩到了手心中。 月香一直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生怕主子出半分差错,见主子捉到了蝴蝶,才松了口气。 女子眉眼弯弯,妙目盈波,生动得喜人。 “主子,奴婢让辛小五放到罩子里,精心养着。”月香道。 明裳摇了摇头,掌心张开,由着那只彩蝶再次飞入花丛,她眼底划过一抹艳羡,“何必让它与本宫一样,困于这一方天地。” 月香哑然,见主子生出怅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出来有一会儿,明裳正要准备回永和宫,迎面就见走近的一行人。 全福海带着一众御前的宫人跟随在圣驾之后,李怀修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一旁随侍的是前段日子入宫的白答应。 要回永和宫只有这一条路,待圣驾走近,明裳才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看清面前的女子,眉峰拧了拧,先一步上前扶起人,眼目扫了下明裳的小腹,“今日怎么到御花园了,身子好些了?” 明裳已开始显怀,只是衣裳宽大,还瞧不出什么。她起了身,瞄见后面跟着的白答应,脸蛋不快,嗔道:“嫔妾身子已经好多了,皇上说是无暇来看嫔妾,却在这与后宫姐妹逛园子,怕是嘴上说不嫌弃嫔妾,实则早另有佳人相伴了!” 第244章 她这番话说得可是大胆,他是皇帝,不消说是后宫,全天下的女人,便是他想要,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怀修眼皮子跳了两跳,脸色精彩无比,伺候的宫人提心吊胆,没人敢抬头,全福海就差点扑通跪到地上,宓贵嫔这个小祖宗,可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女子仗着有了身子,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李怀修被她气笑,使劲儿掐了把那张脸蛋,“没个体统!” 气归气,见这女子是真的在恼他,李怀修无端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有些意外,让他觉得陌生,他轻描淡写地向一旁递了个眼色。 全福海福至心灵,麻溜上前替皇上解释,“娘娘误会了,方才皇上本是与北郡王说些前朝之事,北郡王没离开多久,皇上正要回宫,才遇见的白答应,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娘娘过来。皇上原本是要回乾坤宫更衣后,要去看娘娘的!正巧娘娘也在这儿。” 全福海说完,又麻溜地退下身。 李怀修冷冷睨着那张小脸,“都听到了?” 泼洒下的日光映着女子的眉眼,明裳被男人看得有些心虚,她咬咬唇,很是给面子的认错,“好嘛,嫔妾知错了,皇上別生嫔妾的气。” 认错也不会好好认。 李怀修“呵”了声,没再理会她,却也没甩开这女子暗中勾着他指腹的小手。 早听闻宓贵嫔得宠,直至亲眼所见,才知宫中传言并非夸大其词。 白答应半刻钟前,得知皇上与北郡王在御花园,她才有些急切,想在御花园偶然遇见皇上。她入宫也有一段日子,徐美人都已经有孕,可她还不曾侍寝,便有些心急,才这日到御花园想借机与皇上相遇。 她自信自己的容貌在六宫中已是极为出众,又刻意描了妆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换上一身流光织金的宫裙,聘聘婷婷来到了御花园,定能入那位的眼。 只是事实不如她所想的一般,皇上见到了她,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咸不淡,甚至好似还觉得她一直跟着有些厌烦。方才白答应已经挂不住脸,正要请身离开,就遇见了宓贵嫔。 宓贵嫔那番话,让她与伺候的宫人一样心惊肉跳,她正想皇上会如何震怒,却无意撞见皇上给全福海递的眼色,后宫怕是没人,能得皇上一句解释。 白答应这才惊觉,这位宓贵嫔是多有不同。 她紧了紧手心,在两人中沉默地站着,好似格格不入。 白答应敛下心思,含笑上前仿佛一无所觉,“贵嫔娘娘有着身孕,入了秋,天凉了,自然是皇嗣重要,贵嫔娘娘还是要少些出来,免得损了身子,伤着皇嗣就不好了。” 她眼底真真切切,像极了真的是为明裳身子着想。 李怀修捻着扳指,面色倏然一冷。唯有全福海觑见皇上的脸色,为白答应捏了把汗。 明裳只盯着白答应,红唇微抿,倒觉得这番说辞实在好笑,自己要去何处,与她有何干系,还不是要借着这番话,说给皇上听。 她轻笑一声,没搭理白答应的话,反而望向男人,眼底茫然,“皇上,这位妹妹是谁呀?见到嫔妾,还不曾给嫔妾福礼呢!” 白答应面容一僵,又见皇上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愈发觉得委屈,不自然地福了身子,“嫔妾答应白氏,请贵嫔娘娘安。” 又道,“嫔妾言语冲撞,请贵嫔娘娘恕罪。” 如此可怜委屈的模样,好似明裳是那个恶人,欺负了她一般。 明裳神色漫不经心,“你既知错,换作以往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方才那番话说得实在不中听,本宫腹中的皇嗣自然金贵,倘若被你一句两句说得……” 明裳没说出那几个字,白答应脸上立即生出惊惶之色,她倏然看向一旁的帝王,“皇上,嫔妾当真是无心之言,嫔妾只是好意提醒贵嫔娘娘,嫔妾从未有过他意啊!” 她这才惊觉害怕,万分后悔方才言语之失,得罪了宓贵嫔不要紧,可若是因此得罪了皇上,从此再不得圣宠,才是追悔莫及。家中因她相貌最为美艳,才被送进后宫,父母都盼着她早上诞下皇嗣,光耀门楣,她怎能因这种小事失了圣心。 白答应心头跳了个不停。 李怀修眸色寒冷,他又非听不出白答应话中的意思,这女子千辛万苦才怀上身子,有孕后又受了那番苦楚,他不是没有忌讳,倘若因旁人几句话而一语成谶……他但凡去想,就已经不想再留着那说话的人。 他宠着的女子,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李怀修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白答应不敬上位,出口无状,即日起降为采女,禁足三月,无朕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白答应浑身一震,只觉五雷轰顶,无妄之灾。 明裳本意是想给白答应一个教训,她心中也骤然惊讶,皇上竟因这几句无心之言,如此震怒。 …… 圣驾从御花园出来,直接去了永和宫,明裳坐在銮驾内,从上了銮仗,男人就一直没再搭理她。她大抵知晓这位为何不快,她倚靠在男人怀中,那位则一直在看手中的书册,一个眼神也没投到她身上。 第245章 想到方才白答应又哭又求,这位全无无半分心软,明裳不禁生出点怯意,回忆起当初自己入圣眼的一些手段,实在拙劣,这位那般铁石心肠,若非自己懂事些,怕是与今日的白答应并无不同。 圣驾行了一段路,明裳伏在男人胸口,指尖儿一会儿戳上一下,男人胸膛硬邦邦的,她想了想,好似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不知想到什么,明裳兀自先红了脸蛋,不知自己那指尖儿轻飘飘,一会儿撩拨一下,终于让李怀修生出不耐之色,完全没心思在手中的治册上,他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小手,“知不知规矩?” 明裳先是摇头,见男人眼色现出危险,缩缩脖子,乖得跟猫儿似的,点着脑袋,又引着男人的手掌,贴到自己的小腹,“皇上摸摸孩子,嫔妾觉得,这些日子,他长大许多。” 前些日李怀修摸这女子肚子时,还未明显显怀,现在却是能摸出一些,他掌心轻轻贴着,在这女子的肚子上摸了一会儿。 稍许,他停下动作,明裳狐疑地掀眸,撞入男人的眼中。 她听见男人沉声道:“日后不许说那些话。” “这个孩子会平安地生下来。” “不会有任何意外,朕也绝不会允许生出任何意外。” 明裳微微怔住,想到徐美人小产的触目惊心,眸子垂下,乖顺地依偎到李怀修怀里,与男人的手掌一同抚着腹中的孩儿,轻声软语,“皇上放心,嫔妾与孩子都会好好的。” 李怀修垂着眼睑,眼底稍许平和。 圣驾在永和宫停了半个时辰,前朝有朝臣求见,圣驾又回了南书房。 白答应被降位的消息很快传入六宫,六宫嫔妃无不诧异,只知白答应是得罪了宓贵嫔才被降位禁足,然没人敢说,白答应究竟说了什么话,才让皇上这样震怒。不过经此一事,后宫愈发没有人敢轻易靠近宓贵嫔,生怕不知哪里让宓贵嫔不喜,届时御前直接一道圣旨,落得与白答应一般的下场。 第077章 出云阁 白采女那日回宫后, 当夜就发了高热,出云阁的宫人前去太医院请太医,当值的太医是个势力的主儿, 得知白采女得罪了宓贵嫔, 被皇上降位,再难得圣心, 推三阻四,又说自己医术不精,又说白采女禁足, 无皇上的吩咐,他不敢擅自去出云阁看诊,连连打发她离开太医院。 小宫女急得直哭,实在是没了法子,连夜跑去乾坤宫求见皇上, 不巧北郡王有急事要禀, 她又被拦在宫外, 还是守门的小太监心善,见她实在可怜,让她去太医院找当值的小太监, 是他远房的表亲, 能借他的情分开个退热的方子。小宫女连连道谢感激,待捧着开好的药,回出云阁。 此时出云阁内,红鲤已经急得红了眼睛,见没有太医过来, 知晓是难为主子请到太医,先吩咐人赶紧去煎药, 主子身子越来越烫,一直烧下去不是个法子,万一病得严重了可如何是好。 出云阁折腾一夜,翌日一早,白采女高热才有消退的迹象,红鲤试了试主子额头的温度,确实与寻常无异,缓缓舒了口气,疲累地靠坐在床榻边,守着主子。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想到主子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宓贵嫔,心里也因此生出不满的恨意。皇上宠着宓贵嫔,可想过主子一夕从答应降到采女,该是有多难过。这宫中一向势力分明,主子如今的境地,以后的路还要怎么走。 红鲤是伺候在白采女身侧的人,将错处一股脑都推到宓贵嫔身上,却是忘了,是自家主子先出口不善,否则也不会得此下场。 红鲤想着主子日后在宫里有多难过,窗外传进几声吵嚷,她见主子眉心微皱,拧紧眉心,出殿去看。 出云阁的主子降到采女的位分,宫里头一应的用度宫人都要裁减。伺候白采女的宫人都知主子惹了皇上不喜,怕是再难得宠,再继续留在出云阁,也就只有受人作贱的份儿,因而,外殿伺候的宫人,争着抢着要回内务府,重新安置伺候的宫所。 红鲤推开门,斜睨着争抢离开出云阁的宫人,不耐烦地扬声,“主子病着,都吵什么!” 红鲤是随白采女入宫的人,入宫后做了出云阁的大宫女,管束下面的宫人,红鲤有几分手段,外殿的太监宫女见到红鲤出来,都噤了声,只是面上不如从前恭敬。 原本他们被分到出云阁,得知要伺候白采女,万分窃喜。白采女是入宫三位主子中,容色最盛的一个,他们盘算着,依着主子的出众的容色,迟早要得圣心,再怀上皇嗣,坐到娘娘位分也未可知,跟着主子必然是前途无量。 谁想到,一夕之间,主子因得罪了宓贵嫔,被降到采女位分,还被皇上禁足,那道圣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个个不禁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主子怕是日后都没机会翻身。 有人撇了撇嘴,言语不屑,轻慢地抬起头,“红鲤姐姐,主子是病了不假,但内务府也有公公过来传了话,说是今日就要依照采女的用度给主子置办,多出的宫人要回内务府重新分配。主子病着,咱们做奴才的,也得有个顶事的,给奴才们置办置办,不然奴才们回晚了内务府,是要看大公公脸色的,届时主子这也不好交代不是?” 第246章 说话的小太监名叫小远子,因嘴巴甜,做了出云阁的掌事太监,平日红鲤有得好处的事都会吩咐小远子去办,不想主子落魄,他竟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 主子位分再低也是主子,何时轮得着向内务府那群狗奴才交代! 红鲤冷笑道:“小远子,你还记得上回你得罪了内务府的管事,哭着求着主子为你出面吗?主子给你的赏赐也不少了,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小远子被说得心虚,眼神左右闪躲,又觉得自己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采女失势,他再继续跟着伺候,才是蠢了。 他分辨道:“奴才自然记得白主子的恩情,待日后奴才发达了,定不会忘记主子!” 红鲤狠狠呸了一嘴,“你一个没根的太监,做什么发达的美梦!” 这番毫不掩饰地讽刺,说得小远子面红耳赤,直接涨红了脸,剩下的小太监听了也有些不快,红鲤却是不怕他们,“一个个拜高踩低的东西,谁愿意滚就赶紧滚,別脏了主子的住处!” 得了准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早已收拾好包袱,半刻都不愿留下。最后只剩下两个瘦小的宫女,嘴巴笨,不会说话,即便回了内务府也讨不得好处,还不如继续留下伺候白采女。 待红鲤烦躁地回了内殿,却见主子已经醒了,正靠坐着引枕,面容憔悴,红鲤心里咯噔一声,“主子何时醒的?” 外面动静那么大,白采女已经清醒有一会儿,她入宫后就看清了这宫里的人心,此时并没多少恼怒,只道:“我有些口渴。” 红鲤没敢多话,立即倒了盏温水伺候主子,白采女慢慢饮着,在想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得罪了宓贵嫔,有宓贵嫔受宠的一日,她就再难得宠。除非宓贵嫔失了圣心,可眼下似乎是不可能。 有谁能与如今的宓贵嫔抗衡…… 她握着瓷盏思量着,眼底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 徐美人小产后,心绪郁结,身子断断续续一直没养好,太医时常进出谨兰苑。 廊下,翠菊捧着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推开门,进了内殿。 寝殿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徐美人是昨日才得知白答应在御花园得罪了宓贵嫔,被皇上降位禁足,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慌,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她立即又传了太医,要尽快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再侍奉圣驾。这个孩子没了不要紧,她刚进宫,还有侍寝的机会。 徐美人这般安慰自己,接过翠菊端来的汤药,没有犹豫,忍着苦涩喝入了喉中。 她紧拧着眉,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药渍,吩咐道:“将我之前绣的腰封取来,后午去一趟御前。” 翠菊望着主子面容的憔悴之色,有些不忍,“主子不如再歇歇身子,明日再去。” 再等下去,宓贵嫔生下皇嗣,依着她如今的圣宠,怕是要升到妃位。 徐美人摇头,“等不得了。” 她并非要与宓贵嫔争抢什么,只是如今皇嗣尚且不多,皇上还有心分给别的皇子公主几分疼爱,到来日宓贵嫔生下皇嗣,要是皇子,她只怕帝王偏宠,让宓贵嫔的孩子轻而易举坐到那个位子上。 譬如如今的张嫔,诞下皇长子又如何,因母亲不得圣宠,皇长子甚至不如宓贵嫔腹中还未生下的孩子,徐美人不敢赌,她必须要尽快再怀皇嗣。 后午,徐美人描了妆容,去了乾坤宫。她尚是美人位分,没有仪仗,小产后身子还未好利索,走过一段宫道,身子就有些乏累,翠菊忙去扶住主子,忍不住劝道:“不急于这一时,主子还是再养养身子吧。” 徐美人坚持,再有一段路就到了乾坤宫,她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只怕皇上快要记不起她了。 她休息须臾,就起了身,没再继续耽搁,绕过一条宫道,徐美人抬步时,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徐美人挑了挑眉,翠菊立即附耳低声,“主子,是白采女宫里的人。” 徐美人朝翠菊的视线去看,眼眸微微眯起,瞧着前面过去的宫女,确实是白采女宫里的红鲤。 徐美人虽与白采女一同进宫,但两人并不熟络,最初她还将白采女视为晋升的阻碍,直到如今白采女被降位禁足,于她而言,也就没什么威胁。 她没有过多去想,眼见时候不早,还要求见皇上,得快些过去。 落日的一缕余光拂过女子乌黑的发鬓,徐美人上了汉白玉台阶,行到殿门前,全福海刚从正殿出来,瞧见是许久未见的徐美人,立马福了身子,“奴才请美人主子安。” 徐美人知道全福海是御前的大监,能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久,可见是有几分本事。她素来不敢看轻了眼前的这个内宦,“全公公免礼,我前段日子无事,为皇上绣了腰封,今日身子养好,想着送到御前,不知皇上此时可是得空?” “美人主子来得巧了,奴才这就回去通禀。” 全福海回殿没多久,出来时脸上堆出的笑更加真切,躬着身子迎徐美人进殿。 中秋后乾坤宫就撤了冰盆,鎏金兽首香炉内燃着龙涎香,徐美人福了身子,李怀修让她免礼,问她身子可都好些了。 第247章 虽是随口的一句,仍让徐美人生出一分羞涩。 她柔声回道:“谢皇上关心,嫔妾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 她捧着绣好的腰封,呈到御案上,“嫔妾养病这段日子不能侍奉皇上身侧,心中有愧,想为皇上做些什么。嫔妾女红不精,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徐美人说自己不精女红,不过是自谦之词,腰封的双龙戏珠,不比内务府绣坊绣娘绣出的差。 李怀修掀眼去看,不由得记起那女子,他拧眉回忆,那女子得召幸后,好似从未给他做过什么。李怀修脸色不由得有几分难看,又想到那人在家宠出一副娇气的性子,写字都不愿意拿笔,倒分毫不像为了入宫养出的脾气。 殿内有些静,徐美人见这位变来变去的脸色,不由生出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皇上不喜欢吗?” 李怀修敛下心思,只道了一句,“你有心了。” 徐美人呼吸顿了顿,想再说些什么,李怀修已经拿起御案上一封奏疏,“朕让人收起来,你无事就退下罢。” 原本徐美人今日过来,是想借着腰封,委婉地请皇上今夜去谨兰苑,可是这位好像并没有要召幸她的意思,徐美人脸色有些僵,她没敢多说惹这位生厌,规规矩矩地请身出了殿。 翌日,徐美人去了坤宁宫问安,皇后有些惊讶,问她身子可是好全了,徐美人一一答过,皇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听说昨日后午徐美人去了御前,今日在坤宁宫见到徐美人,明裳也不觉得奇怪,徐美人的意思自是想向那位表明,自己身子已好,可以侍寝,可昨夜圣驾并未去谨兰苑,明裳倒有些奇怪,难不成徐美人在御前说了什么,让那位不高兴了? 明裳还未来得及多想,眼前跑近一个矮矮的小团子。宝珠没让宫人跟着,像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这,探头探脑向后张望两眼,见四下无人,才跑到明裳跟前,从怀里偷偷摸摸捧出两张宣纸,她匆匆忙忙福了身子, “贵嫔娘娘!” 明裳被这小团子鬼祟的模样逗得好笑,不由得抚了抚小腹,面容多了几分慈爱,扶着辛柳微低了身子,“宝珠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宝珠有事请求贵嫔娘娘。”宝珠纠结地扣着手指,她不敢去找母后,又怕自己到乾坤宫扰了父皇政事,父皇那样喜欢宓贵嫔,她便想请宓贵嫔帮自己把习的大字送到父皇面前。 她说明了缘由,恳切地望向明裳。宝珠的眉眼偏向李怀修,又天性早慧,让人很难忽视宫中这个大公主。 明裳眼眸微深,“好,本宫答应公主。” 宝珠圆溜溜的眼珠亮了起来,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将练字的宣纸塞入了一旁的宫女手中,“贵嫔娘娘若是日后有事要宝珠帮你,宝珠绝不会有任何推辞。” 她怕出来的久,小杜子找不到她被母后察觉,又转身迈着小腿跑开。 辛柳打开宣纸拿给明裳看,上面的习字虽尚有孩童的青涩,却也看出进步颇多,是下足了功夫。明裳让她收起来,待明日寻个时辰送去御前。 回了永和宫,辛柳想着方才的事,仍觉得有些不妥,她屏退了宫人,给主子奉上温水。 “主子,奴婢不解,宝珠公主的事自有皇后娘娘裁决,主子从中插手,皇后娘娘得知,会不会生出芥蒂。” 明裳已经想过辛柳所想,但即便她不应宝珠公主所求,皇后娘娘就会真的喜欢她吗? 她拭去唇边的水渍,“你可还记得当初杨才人要见我时说过的话,我思来想去,陈宝林能是谁的人。” 明裳轻垂下眼皮,“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然膝下没有皇子抚养,皇后娘娘几番试探张姐姐,大抵早已动了心思,倘若我诞下皇子,皇后娘娘可还能继续容我。” “宝珠公主能想到让我送她的习字,可见与皇后娘娘并不亲厚。小孩子总要让人低几分疑心,或许不知何时,宝珠公主也能于我有所助力。” 辛柳怔然,她不知主子已经想过这么多,油然感叹,“主子已经为腹中的皇嗣打算了。” 明裳抚着微隆的小腹,没有再说什么。 她有所预感,日后的路怕是要更加艰难。 …… 得知白答应被降位禁足后,罗常在安静了许多,她入宫后学了规矩,没再像府中那样张扬,尤其得知白答应因得罪了宓贵嫔受皇上责罚,她也不敢往宓贵嫔跟前凑。 罗常在请安回来,就在宫中煮茶习字,她费尽心思才打听到那日皇上留徐美人在乾坤宫伺候笔墨,是因为徐美人与皇上对答的史册颇合皇上心意。罗常在未得召幸时,十分艳羡那些侍奉过圣驾的嫔妃,但真正侍寝后,她才知晓,伺候那位实在算不上什么轻松的事,要费颇多心思,她总觉得稍有不慎,不知哪句话就能得罪了皇上,整整一夜,心身俱疲。 罗常在煮了会儿茶水,便没了耐性,要松叶过来陪她下棋。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唯有松叶伶俐,能勉勉强强地与她对弈。 殿外宫人闻主子吩咐,跑去找松叶,过会儿小满从殿外进来,“主子要找松叶,方才她跟奴婢说是去内务府领月钱了,这时候还没回来。” 罗常在有些不耐烦,“前日找她,她去了内务府领衣裳,今儿又去领月钱,下面的宫人都做什么了,由着她一个二等宫女去跑这趟。” 第248章 听主子发问,小满一时哑声,松叶是主子回宫后,内务府拨下来的宫女,为人伶俐懂事,伺候主子又勤快,没多久就被主子吩咐进内殿伺候,圣驾回宫后,少进后宫,更没召幸过主子,下面伺候的宫人都是新拨来的,以为主子不得圣宠,懒惰懈怠,但凡又脏又累的活儿都推给不言不语伺候的奴才,松叶便只能又伺候主子,又跑内务府。 小满不知该怎么与主子说,只能轻声劝道:“奴婢出去瞧瞧,许是这会子松叶就回来了。” 罗常在摆手让她去,小满方出了殿门,瞧见松叶脚步匆匆回来,鬓边的碎发散了两缕,大抵是一路着急,热得气喘吁吁,双颊通红。 小满上前正要与她说主子寻她,一眼看见松叶手腕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玉镯,很是别致,见她多看,松叶拉了拉衣袖,随口道:“让内务府带的东西,小满姐姐喜欢,改日我再托那个妹妹给姐姐带一个。” 小满不疑有他,随口答了一句,又让她赶快进殿,主子正找她,松叶把领到的月钱交给小满,上台阶时,余光见小满已经离开,将那只玉镯取下来塞入怀中,无声松了口气。 …… 到了第二日,临近晌午,明裳提着膳房做好的羹汤去了御前。全福海见竟是贵嫔娘娘亲自提着羹汤,忙小跑几步接到手中,将人迎进了殿。 待人进到殿里,李怀修撂了笔,问她累不累,坐下歇歇身子。明裳顺着男人的动作坐下身,“嫔妾好多了,没有皇上说得那么娇贵。” 李怀修垂眼捏了捏她的脸蛋,仍没觉得长了多少肉,她如今可不是正娇贵着。 宫人布好羹汤,退出内殿,明裳用过午膳,只盛给男人吃,“嫔妾吩咐膳房做了粟米百合燕窝羹,知皇上不喜吃甜,让膳房做了清淡的口味,皇上尝尝看。” 李怀修由着女子给他盛过来,吃了两口,没觉出味道如何,见那人满心期待地看他,违心地夸赞了句,“不错。” 明裳弯了眸子,取出宝珠习字的宣纸,“昨儿嫔妾见到宝珠公主,公主怕扰了皇上政务,委托嫔妾将她近日习的大字拿给皇上。” 闻言,李怀修挑起眉峰,将宣纸接到手中,这字比他前些日子去看,确实大有进步。他没问宝珠为何交给她拿来,他倒也愿意见到宝珠能亲近这女子。 “明日十五,朕得空去看看宝珠。” 李怀修收了宣纸,又去摸明裳的小腹,“孩子还闹你么?” 明裳依偎在男人怀里,面庞柔和地摇了摇头,“近日在嫔妾肚子里倒是乖了。” 两人说着话,明裳想到前日到御前的徐美人,脸蛋又不由得生出些闷意,“嫔妾听说徐美人身子一养好,就来皇上这儿了。” 李怀修俯下眼,低低的“嗯”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其中有什么别的情绪。 他眼色很淡,这女子有孕后,李怀修就一心在这女子身上,没心思再去召幸旁人,他不是不知后宫有多少人盯着这女子,下令太医须每日到永和宫诊脉,务必要保证宓贵嫔顺利生产。 李怀修在想着旁事,这女子忽然将小脸仰起来看他,不知在想什么,“嫔妾有事要问皇上。” 李怀修回过神让她问,这女子开口便让他意想不到,“皇上觉得,嫔妾好看,还是新来的那三个妹妹好看?”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好听,只是水盈盈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他只要不说是她,她就立马要跟他置气。 李怀修无声抿唇,眉心微拧,他前朝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整日绕着后宫的女人转,在他眼中,六宫嫔妃都长得相差无几,他没觉出有什么不同。 也就这女子,让他觉得颇为入眼。 见男人不答,明裳嗔着眸子,“皇上说不说嘛!不说,下回就别想去嫔妾那儿了。” 闻言,李怀修凤眸眯起,钳住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蛋轻晃了两下,压声,“朕不说,就不让朕去?” 明裳躲开男人的手,忍着笑,殷切地点了点头,美眸似波流转,盈盈盛了漫天星霞,唯独映出他的倒影。 李怀修心神一怔,低垂下眼睑,眸色深沉地凝在这张脸上,耳边极为清晰地,听见胸腔内声声的震颤跳动。 稍许,他移开眸子,没再受这只妖精的蛊惑。 他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淡下声,“你觉得朕是一个贪图女色的昏君?” 明裳眼神表示怀疑,“皇上最初宠着嫔妾,不是因为嫔妾生的好看吗?” 第078章 这人侍寝也有一年多, 李怀修回忆这女子起初用手段引他的情形,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揽着明裳, 手臂的力气加重,凝着这张脸蛋, 语气意味不明,“朕起初召你,也不只是因为朕的宓贵嫔美若天仙。” 明裳被夸的有点羞, 继续问还因为什么,李怀修抚了抚那把细腰,眼眸沉暗,不由想起初见这女子那日,她于亭中起舞, 那把细腰, 柔性极佳。 这女子是他的妃嫔, 临幸她不过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后来倒让他开始食髓知味,直至现在。尤其那把腰身, 任由他反复催折, 爱不释手。 男人指骨时而叩一下那段腰身,明裳觉得有点痒,她动动身子,被人按到胸口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初次侍寝那夜,这位扣着她的腰, 让她做那种姿势,后来这位也似乎格外喜欢她那样,甚至与她说,让她再抬得高些,明裳眼睫扑了又扑,羞红了脸,这才明白过来。 第249章 还是一国之君呢,明明外人看来不近女色,一本正经,谁能想到这身沉肃的龙袍下是什么样,与外表不符的风流。 …… 徐美人自那日之后再没去过御前,六宫中如今的形势不知何时转了风向,杨才人入冷宫,宓贵嫔有孕,又有三位新人入宫,让余下的嫔妃不得不思考日后在宫里的路要如何去走。 有人认为宓贵嫔怀着皇嗣,又得圣宠,是可依附之人。可惜宓贵嫔除去张嫔,见谁都不搭理,让那些有心依附的嫔妃,反而无法亲近,暗悔当初宓贵嫔位低之时,没早早像张嫔一样来往结交。 请安散去,明裳出了坤宁宫,下位的嫔妃要最后离开,贤妃与宓贵嫔相继而去,徐美人等低品阶嫔妃才踏出殿门。 徐美人住在昭阳宫,因她的家世,昭阳宫中住着的嫔妃时常与她走动,有攀附之意。徐美人脾性柔和,也不曾倚仗母家颐气指使,因而与其来往的嫔妃就多了些。 高采女提着裙摆,匆匆跟去了徐美人身后,“徐姐姐是要回昭阳宫?嫔妾与徐姐姐同路,正想与徐姐姐说说话。” 按理说,高采女入宫还早徐美人一年,只是位分不及徐美人,这句徐姐姐倒也当得。 两人同行不远,高采女瞧见走在前头的宓贵嫔,想到宓贵嫔与徐美人并不和睦,有意讨好,低声便与徐美人说道:“徐姐姐别看宓贵嫔现在得宠,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姐姐徐氏大族。” 她又压低了声,好似耳语,“这样的母亲生出的孩子,即便是皇嗣,也比不得徐姐姐日后腹中的孩子金贵。” 徐美人笑意淡了淡,没应她这句话,偏生这时候月香蹲下身为主子整理衣裙,她身子一顿,就隐约听见了高采女那句,主子小门小户出身。 说谁是小门小户出身,主子脾气好不与她们计较,她们倒是蹬鼻子上脸,前头孙宝林那桩事还没让这些人长长记性。 明裳见她蹲在那儿咬牙切齿,问她怎么了?月香没忍住,便说了耳边听到的事。方才明裳也是听见后头说的几句话,只是没月香听得这般真切,她眉眼冷下来,扶着月香的手不徐不疾转了身子。 走在后面的高采女也止了脚步,瞄见宓贵嫔看她的眼神,忽然浑身一震,心道,难不成宓贵嫔听见了她说出的话?是她与徐美人说多了,口不择言,才一股脑地说出了口。她惴惴不安,不禁猜测宓贵嫔听去了多少。 徐美人也面容有异,怕是宓贵嫔听见了高采女在她耳边那番话。徐美人暗道了句蠢货,人还未走远,就这么急不可耐。从前宓贵嫔的性子不是轻易发难的人,但宓贵嫔有孕后,大抵是有那位做靠山,是素来不顾忌这些。 她先低了头,上前福了身子,赶紧把自己撇开,“方才高采女说错了话,不知贵嫔娘娘可是听到了,嫔妾正想训诫她。” 明裳低着眉眼,轻抚着小腹,看也没看过来请罪的徐美人。 倘若今日换作是徐美人在她的位子上,能轻易放过吗?明裳想到行宫雪霁亭走水,徐美人明里暗里说她有意纵火的说辞,冷冷勾了勾唇角,徐美人也是个能隐忍的聪明人。 有孙宝林和白采女前车之鉴,高采女哪敢当着宓贵嫔的面放肆,她嘴唇抖了下,“嫔妾……嫔妾无心之言,贵嫔娘娘勿怪!” 明裳轻描淡写地掀起眼,“高采女说了什么让本宫不要怪罪?本宫听到你二人提到本宫,还以为是要让本宫停住身,说什么要紧事。”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让高采女愈发汗流浃背,她弯折了腰,最后惊惶地直接跪下身子,“不是什么要紧事,娘娘不听也罢。” 高采女面色煞白,肩膀跟着一下一下发抖。 “本宫性子好,再给你一次机会,方才在说本宫什么?”明裳拂去颊边的碎发,定定地看着高采女的眼,“不想说,不如就去冷宫与杨才人做伴。” 高采女直接吓得软了身子,她没怀疑宓贵嫔这句话,如今宓贵嫔如日中天,让她去哪,还不是宓贵嫔在皇上面前一句话的事儿。当初杨才人有多风光,而今还不是败给了宓贵嫔。高采女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何必为讨好徐美人,而得罪宓贵嫔,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可她怎敢再说那几句讥讽,说出来,宓贵嫔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吓得哆哆嗦嗦,明裳收回眼光,漫不经心地扫了徐美人一眼。徐美人捻着帕子,也因宓贵嫔骤然的发难,而有些不快,即便她在宫中的位分低于宓贵嫔,可她的母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宓贵嫔竟不给她半分颜面。 明裳不觉有何不妥,徐美人的母家再厉害又如何,天下之主,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当今皇帝,她虽不懂前朝,但从杨家堕落,她有所意识,那位喜制衡之术,最忌惮一家独大,徐家越是风光,那位越是不满。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 她能入那位眼,还有一点最为要紧,便是她虞家寒门出身,门丁零落,非那等世家大族,人丁零落,不足为虑。 高采女不知这两位间的暗流,颤声哀求道:“嫔妾知错,求贵嫔娘娘饶了嫔妾吧!” “嫔妾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明裳轻描淡写地斜了她一眼,这时,徐美人眼光看远,面容一闪而过的异色,她同情地看了瞬吓得哭出来的高采女,轻声劝道:“高采女也是无心之言,贵嫔娘娘何必与她斤斤计较。” 第250章 明裳侧眸,给辛柳递了个眼色,她抚了抚小腹,倒不必与徐美人废这番口舌。 辛柳得主子授意,冷笑一声,气势不减,“徐美人也是听到了高采女嘲讽贵嫔娘娘的话,徐美人闷声自问,高采女当真是无心之言?” “若高采女是在说徐美人不如贵嫔娘娘得皇上宠爱,徐美人也能全无芥蒂?” 明裳唇角勾了下,捏着帕子抵住嘴边,掩去溢出的笑意,原以为辛柳要比月香稳重,大抵是被月香带坏了。 徐美人气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的高采女暗道倒霉,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她还不如安于现状,保全自身,何必掺和到这两位主子之间。 她抬头正要说些什么,一眼瞧见远处过来的圣驾,面容大惊,才明白徐美人为何忽然低头。她再不动声色地去看宓贵嫔,宓贵嫔尚且一无所知。事已至此,宓贵嫔是不能轻易放过她,不如陪徐美人唱完这出戏,说不准皇上还会以为宓贵嫔恃宠而骄,心生厌恶。 高采女心中盘算,哭得越发真情实感,“嫔妾即便位分低微,也是圣旨册封的采女,宓贵嫔尚是贵嫔之位,又无协理六宫大权,怎能说把嫔妾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 “宓贵嫔不要倚仗怀了皇嗣,就如此肆无忌惮,不把宫规放在眼里!” 在后头的全福海,听了这番话,神色大变,倏然去看皇上的脸色,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皇上最不喜后宫嫔妃倚仗圣宠,肆意妄为,高采女这顶帽子扣下来,换作旁人,倒真的足以让皇上心生厌恶。 他脊背生出一层凉汗,正要请声,李怀修抬手,打断了他,全福海闭紧了嘴巴,没再生出动静。 明裳蹙起细眉,指尖捏了捏帕子,眼光瞧去高采女一瞬,见她每说一句,都朝远处看上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眼眸轻动,猜到些许,然她并没回头,抬步走到高采女面前,没有犹豫,扬手就给了她一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两侧的宫道都有回声,全福海瞧着,直接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都觉得火辣辣的疼。 高采女直接被打得侧了身子,抚着左脸,还没反应过来,侧脸又辣又疼,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宓贵嫔,你竟如此没有规矩!” 明裳忍着手心的麻意,面上还在云淡风轻,“本宫就是在教你规矩!” 徐美人也没想到宓贵嫔这么狠,不过宓贵嫔动了手,反倒正合她心意,徐美人见时候差不多,蓦地抬了眼,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皇上!” 她似才有察觉,慌慌张张地屈膝福身,“嫔妾请皇上安。” 全福海跟着皇上近前,不禁啧啧感叹,徐美人确实有心机,不过她当皇上当真看不出么? 明裳停顿须臾,这才转了身,屈膝给男人请安,只是在李怀修说起身后,她没有起来,脸蛋别别扭扭,还在生气。 她还怀着身子,这么不知轻重。 李怀修怎会跟一个有孕的女子计较,更何况没人比他清楚,这女子怀着他的孩子,受了多少罪。 他倒底是上前,亲自扶起了人。将那只打过人的手握入掌中,明裳要躲,他没让,看清那原本细白的掌心,又红又热,脸色直接沉了下来,“掌掴这种事,也要你这个主子亲自去做,留着伺候的奴才有什么用!” 伺候的宫人们神色倏然大变,扑通跪下了身子。 而听了这番话的徐美人与高采女,面色比伺候的宫人们还要难看,高采女更是又气又无辜,分明是宓贵嫔不由分说打了她,皇上怎么反而更心疼打人的那个!她在这跪了这么久,皇上别说要问,看也不看她一眼。 还有没有天理了! 徐美人震惊之后,则生出一分慌色,皇上竟这样喜爱宓贵嫔。她攥紧了手心的帕子,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明裳也有些惊讶这位的态度,她腹中应对的一番说辞,倒是用不上了。 她咬唇,“皇上别怪他们,是嫔妾气糊涂了。” “高采女出言无状,几次顶撞嫔妾,嫔妾一时气急,才打了她。” 明裳黏到男人怀里,仰起小脸,很是可怜,“嫔妾打了高采女,皇上不会责怪嫔妾吧,嫔妾只是想教教她规矩,不是有意的。” 那么重的的一巴掌,还不是有意的?后宫有谁教规矩,会上来直接掌掴! 高采女也没想到宓贵嫔变脸变得这么快,而皇上居然也未责怪她半句,甚至还似要哄着宓贵嫔,轻轻拍了拍宓贵嫔的身子。 她都要气的呕血了。 “皇上!”高采女侧脸的巴掌印还尤为清晰,鬓发都有些散乱,她咬牙道,“嫔妾是皇上圣旨册封的嫔妃,要教规矩,也理应由皇后娘娘教导嫔妾。” “嫔妾言语有失,宓贵嫔就倚仗腹中的皇嗣,口口声声要把嫔妾打去冷宫,宓贵嫔如此逾越规矩,再这样纵容下去,宫规还如何服众!” 徐美人上前一步,她似并不偏颇,只是道出事实,“皇上,嫔妾以为高采女此言有理。贵嫔娘娘虽位分尊贵,又怀皇嗣,但这后宫事,也该由皇上,皇后娘娘处置,贵嫔娘娘擅自掌掴高采女,又要威胁将高采女打入冷宫,确实有越俎代庖,侍宠妄为之嫌。” 第251章 听徐美人与高采女如此颠倒黑白,欺负主子,月香气得红了眼睛,辛柳按住月香的手,给她递了个眼色,没让她说话,自己重重地叩下身,“皇上,容奴婢分辨一句。” 李怀修眼中淡淡,点头准允。 辛柳便立即开口,“美人主子与采女主子口口声声说贵嫔娘娘侍宠妄为,不如请采女主子再说一遍,方才与徐美人是如何讥讽贵嫔娘娘的母家,又是如何冲撞贵嫔娘娘腹中的皇嗣?” “仅是高采女那句话,肆意侮辱皇嗣,何止入冷宫,便是赐酒自缢,都是理所当然!” 高采女脸色白了又白,她没想到宓贵嫔奴才的耳力这么好,听去了这么多! 她慌乱地请罪,“皇上饶命!嫔妾……嫔妾当真是无心之言啊!” “皇上饶了嫔妾吧!” 明裳并不知晓高采女还说了这些,不过看高采女这副模样,确实是说过。她不动声色地敛去心绪,辛柳沉稳,大抵是怕她孕中伤心,才没跟她说高采女还说过的嘲讽。 李怀修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平静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高采女,“无心之言?” 高采女忙磕下两首,苦求道:“是啊皇上,嫔妾当真是无心之过,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李怀修眼底冷如冰霜,“你既然觉得宓贵嫔无权责罚于你,倘若朕给她这分权力呢?” “传朕令,即日起,宓贵嫔要责罚六宫任何人都可以不必过问朕与皇后。” 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得下出来,徐美人攥紧的双手快爆出了青筋。 宫道上静得没人敢出半分动静。 李怀修再也没看地上跪着的高采女,寒声下令:“拖下去!” 高采女惊声呼嚎,在场的人垂低脑袋,都忍不住心惊,没人敢去看高采女的狼狈。 …… 李怀修还有政事,安抚过怀中的女子,让伺候的宫人照顾好她,没再继续停留。 圣驾离开,徐美人压住心跳,缓缓站起了身,两人目光相触,明裳淡淡移开视线,抬步离开。徐美人再次福低了身子,“嫔妾恭送贵嫔娘娘。” 待李怀修忙完政事,想到今日遇见那女子,仍有些头疼,已经不止一回,因那女子的出身,即便她位居高位,怀着皇嗣,下面的嫔妃也不曾对她有一分真切的恭敬。 诚然,李怀修纵容那人,便是知晓这女子的母家在前朝品阶不高,素来循规蹈矩,宠着她不必顾忌前朝,然今日,却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 他知晓这女子圣恩愈厚,后宫的眼睛愈是都盯在她身上,于她而言并非好事,但即便他曾优容于她,那些盯着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只会变本加厉。 李怀修只在操劳政事时会这般烦心,从没因一个女子举棋不定。 他靠到椅背上,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良久,开口吩咐:“将虞世行治水的奏疏取来。” 全福海在旁候着,见皇上沉眉思虑,也不知在心烦什么,大气也不敢喘,闻言这才赶忙应声,去南书房取皇上要的书文。 …… 明裳回了永和宫,大抵是累了,身子有些不舒坦,下面的宫人立即去太医院传了太医,月香问可是要去请皇上,明裳摇头没让她去,今日那位没陪自己回来,料想前朝是有要事,她此时再让人去御前,只会添乱,让那位心烦。 陈太医背着药箱,几乎是被辛小五托着,一路小跑到了永和宫。他也半分不敢耽搁,如今这后宫里,怕是皇后娘娘都不如这位贵嫔娘娘金贵。 他躬身请了脉象,确认确实无大碍,才落下心,道:“娘娘只是身子疲累,休息稍许便可无虞。” 内殿伺候的奴才听主子无事,才像这太医一样松口气,依着今日皇上的态度,主子倘若出了事,他们怕是也要小命不保。 送走陈太医,明裳只留了辛柳与月香伺候,月香想到今日高采女的下场只觉得痛快,她为主子轻轻揉捏着双腿,“经此一事,看她们还敢不敢说主子的污糟话!” 明裳脸色淡淡,没有开口。 高采女要攀附徐美人,就当真全心恭敬吗?这宫里没人不想得圣心,怀上皇嗣。 入宫这么久,明裳也愈发看得开了,进宫这条路,从没有什么输家赢家,只要她在后宫一日,就要一日地争下去。即便她不想争,也会有人逼着她去争。 主子近日能吃下东西,脸上就长了些肉,如今来看,主子与初进宫时早已大不相同。 月香不由得又想到柳大公子,柳大公子对主子的疼爱绝不比皇上少,而且柳大公子府上也无姬妾,甚至主子入宫后,到现在还未成婚。即便这些都不去提,至少主子与柳大公子成后,不会像现在伺候圣驾这般战战兢兢。 可惜事与愿违,偏生那柳夫人嫌弃主子的家世,亲自登门侮辱主子私下与柳大公子相见是不知廉耻,毫无闺中女子的自持。主子看似娇气,实则最是果决,才为此入宫,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提及旧事,月香不禁为主子心疼,生出惆怅之色。 …… 这日之事是出在坤宁宫问安后,皇后得知了高采女的下场,她讽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个怎么还拎不清。” 第252章 文竹觉得皇上实在太过偏宠宓贵嫔,还下了那道圣令,试问这后宫中有哪个嫔妃能让皇上如此破例。她以为实在不妥,宓贵嫔得如此权力,岂不是要逾越了娘娘! 她轻捶着皇后的双肩,“娘娘,奴婢还是担心,宓贵嫔他日若是诞下皇子,再去求皇上,想要那个位子,该如何是好。” 皇后眉眼低凉,神色漫不经心,“宓贵嫔最知分寸。” “那位在后宫宠着她,可是你看前朝,虞家还不是受世家宗亲倾轧。” 她起了身子,文竹退后一步,跟着娘娘慢慢走出内殿,皇后轻笑道:“本宫听父亲说,宓贵嫔的生父有几分为官才能,可惜了,入京得晚,不懂这盘根错节,背后毫无倚仗。”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但凡有耳目的嫔妃,也都看得出,宓贵嫔只在后宫得宠,论起这出身,凡是高门入宫,谁又曾真正瞧得上。宗亲皇室,世家大族,虞家想入京府,哪是那么容易。” “如此想来,宓贵嫔能这样得宠,也无可厚非。” 文竹低下头,“奴婢愚钝。” 皇后无声地抿起唇角,望向殿外的红墙砖瓦,她还有些话未曾说出。 时也势也,想想当初的风光至极的杨家,如今不也做了丧家之犬,那位上位以来,一步一步地将权势握于手中,要是想打压,已是轻而易举。这后宫的形势,随着宓贵嫔受宠,也可见了那位对前朝的态度。宫里的天,是要慢慢变了,她如今还无皇子,只倚仗姑母,又能走上多久,确实不得不为自己多些谋算。 第079章 这日夜, 明裳拆了发髻正准备睡下,绘如神色并不平静地进了内殿禀事,明裳才得知一个消息, 罗常在有孕了。 罗常在有身孕两月余, 两月未来月事,今日才有所意识, 立即传了太医,诊出是喜脉,是在行宫就怀上了身子。 罗常在诊出有孕实在闹得突然, 她近来一段日子就觉身子乏得紧,有时食不下咽,有时又极想吃酸的,她也没往那处想,今夜晚膳忽然胃口大开, 想吃酱肘子, 结果入夜腹中作呕, 就开始吐个不停,实在受不住传了太医,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 不料想竟是有身孕了。 罗常在又惊又喜, 没顾忌夜色,立即吩咐宫人到御前通传皇上,她侍寝已久,迟迟没怀上皇嗣,原以为是身子不妥, 正寻思要不要好好调养,结果就得知自己有身孕了。 夜色尚早, 有嫔妃前去缈云坞看望罗常在,片刻后,圣驾也到了缈云坞。 罗常在抚着肚子,面庞生出喜意,她想到皇上对宓贵嫔腹中皇嗣的喜爱,望向坐在床榻边的男人,不禁也生出几分期许。 “是嫔妾之错,两月都未察觉到身子有何不妥。” 李怀修问过太医,确认罗常在腹中皇嗣无事,淡声道:“无妨,日后朕让郭太医隔三日过来给你请一次脉。” 他又吩咐伺候的宫人,“照顾好罗常在。” 李怀修没在停留多久,就回了乾坤宫,罗常在有些失望,分明宓贵嫔有孕后,皇上十分宠爱,为何得知她怀了身子,她并没看出皇上有多么惊喜,难不成这宫里皇嗣多了,便不那么令人惊喜了?罗常在此时万分后悔,为何没早注意到自己身子的不同。 待圣驾离开缈云坞,皇后留下安抚,见罗常在情绪低落,皇后道:“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想念家里人,本宫去请皇上准允你母亲进宫探望。” 罗常在面上一喜,感激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 乾坤宫 皇上这一日心情都不大好,即便罗常在有了身孕,全福海也没从皇上脸上看出多少喜色。起因是皇上拨了宓贵嫔的父亲前去淮南查盐税一案,这事儿要办好了,回京升官嘉爵,唾手可得。却也因此,前朝旧臣不满,甚至借后宫宓贵嫔责罚高采女予以弹劾,说宓贵嫔是妖妃,不可留在后宫位居高位。 早朝上,皇上当即沉了脸色。 领头弹劾的官员,正是宋文进宋大人,他也隐约听说,宓贵嫔未入宫前,虞大人因支持新政,就遭宋氏一党几番打压,甚至还入过两回牢狱,彼时,皇上还未注意到虞大人,只是力压那些上书的奏折,命大理寺严审朱全安一案,宋氏一党不得不就此妥协,虞大人才得以出狱归府。 下了早朝,那宋大人还不知好歹,到乾坤宫跪着要求见皇上,传话的小太监进殿通禀后,皇上当即将那本奏疏砸下御案,“朕是太让他们放肆了!上奏前朝也就罢了,朕的后宫也想插手!” “他愿意跪就跪,不准任何人过去照看!” 全福海吓得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儿,他赶紧给那个小太监使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着点儿宋大人。皇上嘴上这么说,可宋大人三朝元老,在乾坤宫出了事,传出去只怕有损皇上贤德的名声。 到半个时辰后,有大臣觐见,才好说歹说把宋大人劝出了宫,全福海也能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全福海瞄了眼漏刻,在想如何劝皇上注意身子,早些安置。 低眼就见皇上正抚着拇指的玉戒,戒指,戒止,既是帝王之权,也寓约束己身。全福海不敢揣测皇上此时在想些什么。 第253章 他低下头,耳边忽听皇上问他,“朕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纵容那女子了。” 那女子是谁,全福海不必多想,也知晓是宓贵嫔。除了宓贵嫔,后宫有哪位主子能皇上又喜又气,整日记挂着。 若说纵容,全福海都觉得轻了,依着现在皇上对宓贵嫔的宠爱,已是宠得没边。便说前几日宓贵嫔直接责打了高采女,皇上问也不问缘由,先是关心宓贵嫔的身子,不知宓贵嫔要是诞下皇子,皇上会有多喜爱,怕是就连这个位子,都唾手可得。 全福海呼吸轻了轻,他装作糊涂,“奴才愚钝,不知皇上说的人是谁?” 李怀修不耐烦地掀了他一眼,全福海麻溜垂低了脑袋,他打好腹稿,忙回道:“奴才斗胆,皇上说的人若是六宫的主子娘娘们,奴才以为,如今后宫两位主子有孕,有两位公主不说,张嫔娘娘又诞下皇子,正是兴盛之象,宽容些也是不妨事,太后娘娘得知,必然也喜悦万分。” 殿内静了一瞬,即便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久,也摸不透自己这番回话,皇上可是满意。他没有刻意去提宓贵嫔,若他提了,连他都看得出,皇上待宓贵嫔格外宠眷,怕是皇上不仅不会高兴,还因他妄测圣意,而让皇上不喜。 他只提醒了皇上,宓贵嫔怀着身子,纵容些理所应当。宓贵嫔帮他多回,他不是不知恩的人,记得宓贵嫔这分恩情,也愿意帮宓贵嫔说些好话。 李怀修起了身,指骨点着御案,多看他两眼,“你倒是会说话。” 全福海心底一惊,扑通跪倒地上,“奴才不敢。” 李怀修没再说什么,“传人伺候安置。” 全福海额头冷汗止住,松了口气,知皇上是对他的答话满意了。 宫人轻声服侍,李怀修进了内殿,一眼见到床案旁放置的一对儿耳铛,那日那女子说丢在他这儿,后来宫人清扫寻到,她也没带回去,还说放在他寝殿里,让他日日念着。 李怀修拿起,指腹摩挲了两下,不禁想到那人赖在自己怀里闹腾的模样,又有些头疼,也就她敢这样跟他胡闹。 她怀着他的孩子,那样辛苦,多纵容些,确实也无妨。如今他权柄已渐渐收归手中,那些老顽固愿意蹦哒,也蹦哒不了多久。 …… 前段日子景和公主着了凉,夜中有时哭闹,李怀修不得空去看,这夜有了闲暇,便点了贤妃的名册。 至夜,圣驾到了景平宫。 贤妃坐在妆镜前思量稍许,让宫人将自己鬓间的珠花拆了,换上颇为端庄的金累丝双喜步摇。 梳理好了妆容,贤妃吩咐乳母将景和公主抱进内殿,照顾好了,带着景平宫的宫人前去接迎圣驾。 銮仗穿行过红墙甬道,全福海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在外头跟着。 眼见到了景平宫,贤妃携宫人迎驾,李怀修脸色如常,道了句免礼,又问景和身子可好些了。 贤妃一一答话,“景和身子弱,入秋后尚不适应,臣妾让乳母抱到内殿,臣妾日日照顾着,已是好了许多。” 入了内殿,贤妃摆上茶水,乳母抱着景和公主走到圣前。夜色已深,小公主不知大人间的事,早甜甜地睡了过去。李怀修看了看女儿,动作放轻,没将她吵醒,抬手让乳母抱下去,好生照看。 李怀修抿了口茶水,“景和年幼,辛苦你了。” 贤妃笑道:“景和乖巧可人,给臣妾带了不少乐子,臣妾不觉辛苦。” 言罢,她又取出六宫的账册拿给男人去看,“后宫因又进了三位妹妹,皇后娘娘与臣妾思量再三,将三位妹妹住的宫所修缮了些许,徐美人住的谨兰苑添了两方嵌瓷插屏,又将内殿做了蜀锦松绣的帐褥,故而流水多了五百两,罗常在与白答应的宫所因不缺用度,两人用了五百二十两。” 贤妃提此,眼眸顿了下,又温声道:“本该是皇后娘娘禀与皇上这些,但罗常在有孕,皇后娘娘照料缈云坞分身乏术,这些琐事便交给臣妾了。” 账册翻过两页,除却新进宫的三人,其余六宫嫔妃的用度都还尚可,李怀修虽不常临幸后宫这些人,但也不曾亏待了她们。他点点头,“皇后有你帮衬着,朕也放心。” 得皇上这一句夸赞,贤妃面庞柔和下来,“臣妾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将煮好的茶水捧到圣前,又提起一件事,“徐美人婉顺成性,蕙质兰心,皇后娘娘与臣妾都觉徐美人性子稳重妥善,只是后宫里有为答应妹妹也是徐姓,两人日日对面,总有不妥。皇后娘娘与臣妾都想,皇上可否为徐美人拟一个封号,日后在宫里也好与答应妹妹有所分辨。” 嫔妃同姓这事儿,在宫里算不得大事,六宫中也会有人出身同一世家,是否能请封,全看皇上的意思。贤妃将这茬扯到皇后身上,也是免得皇上以为她多管闲事,她也不是没事儿闲的为徐美人请封号,谁叫近些日子后宫情势不明,她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皇上的意思。 李怀修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瞬,贤妃心神一紧,攥着指尖,飞快垂下眼睫。 殿内寂静无声,案上的茶水氤氲着热气,已过了七分的烫热。 第254章 给徐美人请封,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徐美人初进宫中便是美人位份,倘若未有皇嗣,再册下封号,资历不够,未免不合规矩。贤妃却没想那么多,论起不合规矩,后宫里谁又能比得过宓贵嫔,后宫从未有人能得皇上那道旨意,不必过问皇后,就可处置六宫嫔妃。 不论贤妃如何做想,此时都不敢出声,皇上一手提她上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与皇上的宠妃作对,贤妃清楚自己的用处,她是皇上用来警醒皇后的一枚棋子。皇后再有错处,也是皇上的发妻,中宫皇后,轻易废弃不得。 贤妃屏住了呼吸,等着皇上开口。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的玉戒,沉吟稍许,“徐美人温良恭顺,赐下封号也是无妨。” “你以为,用何封号为好?” 皇上竟将册封给徐美人的封号交给自己择选?贤妃一时摸不清,皇上待徐美人,究竟有几分宠幸。倘若是钟意徐美人,为何不亲自择选封号,当年的瑜贵嫔,如今的宓贵嫔,都是皇上亲自赐下,倘若皇上不喜徐美人,可又答应给徐美人赐封。 贤妃实在不解,她眼底划过一抹疑色,斟酌开口,“六宫嫔妃册封,内务府都会挑出几个吉利的字,臣妾闲时也翻过内务府册封嫔妃的封号,觉得静、柔、舒、宜,四字,都与徐美人极为相适。” 她确也并非称谎,这四个字,是那日在皇后宫中看到的,皇后本就有意为徐美人请封,她也不过顺水推舟,卖的是徐美人的人情。 李怀修考量着这四个字,最终定了舒字。这夜,六宫只知圣驾去了景平宫,却不知晓,徐美人竟因此,轻易便得了封号。 贤妃眉眼含笑,恭敬地屈身,“臣妾先替徐妹妹谢恩,谢皇上册封。” 她想了想,又开口道:“如今罗常在有了身孕,皇上可要一同为罗常在升上品阶?” 李怀修唇线微抿,面容寡淡,黑眸如墨,叫人猜不出此时所想。贤妃噤下声,她侍奉君侧,早已习惯这位的冷淡凉薄,即便是夜中侍寝之时,她也有所察觉出,这位并不钟情于这事。若非为皇室子嗣,她甚至怀疑皇上根本不会召幸六宫的嫔妃。 她以前只以为皇上是对自己如何,后来偶然从自己安排在别宫的眼线得知,皇上当真是从不偏颇,待六宫嫔妃皆是这般。 稍许,她听皇上淡淡道:“此事待她生产,再行商议。” 贤妃恭敬地应下。 净室备了热水,宫人伺候主子沐浴,贤妃从净室内出来,坐到妆镜前篦发,她从妆镜中看去,那位着明黄的金丝盘龙衾衣,此时正倚着引枕,半坐在床榻边,翻看她案头放着的对册。她深知这位有多勤勉于朝政,无事便要看些公文折子,若召嫔妃侍寝,也会习惯看一些六宫对簿。 贤妃自然是有意将自己在后宫处理的一些事放在床榻边,便是有意让那位去看,那位也知她是故意为之。贤妃倒没什么好心虚的,她是为皇上做事,她做的这些事,也本是为皇上所做。皇上知道,也会念着她几分情分。 贤妃拭干了头发,敛衣走到床榻边,无意想起一件事,遂说道:“昨儿臣妾在御花园偶遇了张嫔与宓贵嫔,臣妾竟不知宓贵嫔心思玲珑,打出的络子比之内务府的绣娘都不遑多让,送给小皇子的祈福络子,臣妾见了都喜爱,没忍住跟宓贵嫔又讨要一个呢!” 李怀修眼光低垂,随意问向贤妃,“你与宓贵嫔讨要,她可应下了?” 贤妃本是想起这件趣事,随口说给皇上听,她心知宓贵嫔颇得这位宠爱,在这位面前表现自己与他的宠妃和睦,总归不是什么错事,她只是没料想到,皇上会多问这一句。 贤妃倒不知这位想听什么,如实道:“皇上也知宓贵嫔性子极好,臣妾只是与宓贵嫔逗趣,宓贵嫔倒记在心里当了真,说明儿个就能编织完,给臣妾送来。又说既给了臣妾,也不能没了皇后娘娘的份儿,又记挂着宝珠公主,算来算去,不知多做了多少。” “臣妾念着宓贵嫔有孕,不想让她多操劳,宓贵嫔却说闲着也是无事,倒想找些事做。宓贵嫔这般有趣,臣妾也觉得讨人喜欢。” 贤妃掩唇轻笑,眼眸却一直在看男人的脸色,见皇上始终清冷,不见半分笑意,她心口一惊,忙收了话音,不敢在多言,这时才有所察觉,皇上的情绪,似有不对。 李怀修捻着扳指,轻笑两声,那笑意让贤妃辨不出什么意思,贤妃试探一回,不敢再继续多言,她微拧起眉梢,仍旧不解,皇上为何有这番态度。难不成是不喜,她与宓贵嫔走得太近? …… 翌日圣旨下来,赐徐美人封号为舒,圣旨一下,不止是六宫诧异,徐美人也颇为不解,皇上怎会忽然给她赐了封号。 她唇中咬着这个“舒”字,却不知皇上赐她这个封号,是有何意。 贤妃请安后回了景平宫,打探消息的宫人正在廊下等着主子,贤妃掠她一眼,让旁人退下去,独指了她进殿伺候。 六宫嫔妃斗得再厉害,也只是在后宫中勾心斗角,没人敢将手伸到御前。皇上忙于朝政,后宫事务交由皇后主持,若非事关皇嗣,皇上从不会留意去管。自然,倘若有人敢探听御前的消息,也不必留在后宫了。这也是为何,没人敢去御前打探,因为敢探乾坤宫口风的嫔妃,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后宫里。 第255章 贤妃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待三日后,她接到家书,得知前朝竟有朝臣弹劾宓贵嫔,心中诧异一番,她燃了蜡烛,将信烧了。贤妃如何都没想到,这种弹劾之事在先帝时平平无常,居然也会发生在当今的朝廷。 …… 头三个月过去,明裳胎象逐渐安稳,李怀修在永和宫安排好了生产的一众嬷嬷,那嬷嬷伺候过张嫔生产,人也可靠,她见明裳身子愈发丰腴,反复叮嘱要多走动,切记胎儿养得太大,不好生产。 张嫔生产过,得空就来陪陪明裳,与她说些孕中之事。 天有些冷了,两人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儿,正要回去,张嫔抬眸,忽然发现什么,拧紧眉,盯住多看了两眼,明裳见她脸色有异,正要去问,张嫔似是无意挡住了她的视线,面色如常,“原是一只野猫,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 明裳有些怀疑,见她不愿多说,就没去问。她回了永和宫,觉得不对劲儿,遣了月香出去打听。 那厢明裳离开后,张嫔脸色倏然就变了,她扶着水琳的手,点一个小太监过去看。那小太监得了吩咐,过去看上一眼,人吓得差点掉到水里。揽月湖漂过来的,分明是一个死人。 张嫔没去处置,有条不紊地吩咐,不准任何人接近,留两人在此地看着,自己则亲自去坤宁宫禀告皇后。 她近来长与宓贵嫔在此地,宓贵嫔怀着身孕受不得惊吓,她不得不多心。 …… 后午,明裳才得知御花园发生了什么,月香怕吓得明裳,说得很是委婉,死的是一个小太监,仵作说是溺死的,具体原因皇后娘娘还在让人去查。 明裳抚着心口,幸而那时张姐姐在,她现在得知,仍觉得毛骨悚然,日后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她眼底闪过一抹冷色,不知那桩事可是冲着她来的,怎会那般巧合。 至夜,圣驾到了永和宫。明裳带着宫人出去迎驾,李怀修见到那女子好好地站着,才放下心弦,过去扶起明裳,“吓着了么?” 明裳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幸好有张姐姐,没让嫔妾看到,不然嫔妾和孩子怕是都要吓坏了。” 那张小脸挂着泪珠,很是让人生怜。 李怀修将她揽入怀里安抚,“这几日朕陪你,不用怕。” 皇上与宓贵嫔入了殿,宫人跟随伺候,大抵是真的有些怕,明裳原本半真半假,现在化作七分真,三分假,进了殿还在哭。 李怀修怕她哭坏了身子,引了别的事哄她。但因他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便说了那些前朝那些朝臣争斗荒唐的弹劾折子,什么顺天府府尹长子不是亲生的,东阁大学士长孙与庶母干系不清不楚,国子监有学生放狗咬国子监祭酒,两人因此还打到朝堂上…… 明裳听着听着,噗嗤笑了出来,在他怀中,眉眼弯弯,“皇上还喜欢听这些艳闻?” “什么叫朕喜欢!”李怀修捏了把她的小脸,脸色不好,“朕不想听,他们非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朕,冠冕堂皇家风不正,请朕处置。” 要不是为哄这女子,他怎会说这些。 还不止如此,怀州结了果子,那总督都要写信问他喜不喜欢吃,要不要入宫进贡,还说又种了多少菜,甚是新鲜,家里夫人生了几个孩子此类云云。十页密信,废话连篇,正因此人聒噪才被他调去怀州,经年过去,性子还是如此,念及尚可得用,李怀修生生忍下,只是每次收到淮南的一摞子密信,又要看他孩子长高了多少,夫人胖了多少,一想想就忍不住头疼。 两人说了会儿话,明裳情绪平复许多,李怀修忽然想起一件事,摸着怀里女子隆起的肚子,眼眸眯了眯,“朕前些日子去贤妃那儿,听说你打了祈福的络子送给了温儿,又要去送皇后与贤妃。” 男人语气不好,明裳以为这位是担心累着她身子,忙道:“嫔妾闲来无事,解解闷子,皇上放心,嫔妾有分寸,不会累到孩子的。” 她又软声解释,“那些络子都交给了太医检查,嫔妾送给后宫的皇子公主,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祈福。” 李怀修相信这女子有分寸,知道轻重,只是旁人都知到御前亲自给他做些什么,这女子倒半分不将他放在心上。 念此,李怀修仍是黑了脸。 第080章 “大表哥, 你给我做先生留的课业吧。” “通识文史,是以明礼,我能替你做一回两回, 总不能照看你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大表哥不是说要娶我吗?。” 星月流光下, 女子面庞张扬明媚,单手托腮, 眉眼弯弯地望着面前她唤了十余年的大表哥。 男子耳根生出隐约不可见的红意,他抬手揉了揉女子的发顶,似有无奈, “你惯会这样。” 他认真问道:“湘湘当真愿意嫁我?” 女子眼眸如月,笑得那样好看,“这世上我只愿意嫁给大表哥。” 那男子克制住了将少女搂入怀中的念头,只是红了耳根温声,“过几日我去与母亲说, 待你及笄, 等我来虞府提亲。” …… “贵府姑娘年岁也不小了, 敢问是请的那位先生教的闺阁教养,尚且待字闺中,就与外男私相授受, 毫无廉耻之心!” 第256章 妇人面容刻薄, “我早已为我儿定好婚约,请贵府姑娘死了这份儿心,贵府的家世也配不上我柳家门楣!没有我点头,贵府姑娘就是为妾,我也断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 天边泛出一丝白意, 到了时辰,李怀修睁开眼, 准备起身更衣上朝,那女子还依在他怀中,他要抽出手臂时,见那女子额头沁汗,红唇嗫嚅,似在呢喃什么。他拧起眉,碰了下这女子的脸蛋,再要去听,却见她倏然睁开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床幔映着男女坐起的影子,明裳呼吸不平,紧紧攥着丝帛的衾被,眼眸望着眼前丰俊端肃的男人,微微失神,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李怀修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伸手去抚女子的后背,男子触碰的瞬间,明裳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男人有所察觉,眉峰拧得越紧,“梦魇了?” 说话之间,明裳终于松开了不断攥着衾被的指尖儿,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红着眼扑到男人怀里,她哽咽着,泪水越流越多,沾湿了男人的前襟。 女子颤着身子,柔弱可怜,“嫔妾好怕……” 她没说怕什么,大抵是昨日御花园见到的情形,在这女子心里留下了影子。 李怀修耐心地抚了抚女子的后背,“别怕,这几日朕陪着你。” 眼见快到上朝的时辰,寝殿还没传人伺候的动静,全福海等得不禁心焦。几番想进去请示,又被他生生忍住了。等他终于坐不住时,内殿终于传了宫人侍奉。 李怀修登上銮舆,他靠着椅背,不徐不疾地摩挲了两下拇指的白玉扳指,寝殿里,他只隐约听到那女子口中含糊的几个字,并不分明,然帝王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那女子是有事欺瞒于他。 或许是她家中事。 李怀修揉了揉太阳穴,他如今已有心重用虞世行,那女子过些日子就会知晓,他敛了心思,没再深想下去。 …… 永和宫 圣驾离开,明裳让人到坤宁宫告假,因早上那场梦,今日她实在没那个心力再去坤宁宫问安,应付后宫盯在她身上的眼睛。 月香见主子眼眶红肿,面容憔悴,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主子坐去窄榻,“皇上出殿时吩咐奴婢们到太医院请陈太医看诊,照看好主子,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幸而昨夜御花园中遇到的事,让明裳有了遮掩的由头,她只道是梦魇。月香不疑有他,因着昨日,她想想就不适,也做了一夜的噩梦,主子又怀着身子,定然更是不舒坦。 陈太医到永和宫看诊,诊了明裳的脉象,只说是受到惊吓,又思虑过重,才致使梦魇不断。心病还须心药医,还要请娘娘解开心结。 送走陈太医,宫人煎好汤药,明裳吃了药后,身子乏累,回了床榻歇息。 月香带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合了殿门。 床榻里,明裳合着眼,侧身躺着,望向窗外透进的白光,神色有些恍惚。 她从没梦过那人。 虞家与柳家是有沾亲带故,她幼时跟随父母入京,初入京城,母亲带她见了柳家三房的姑奶奶,她唤一声姨母。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是在那时,她遇见了柳絮白。 柳家是上京名门,柳絮白是柳家嫡系一脉的长孙,合府上下期望甚高。但柳絮白不愿受祖上荫蔽,弃了爵位,一意孤行苦读科举。 少男少女,相处久了,总会生出不同的情愫。 明裳并不否认,那时她很喜欢大表哥。可事与愿违,父母疼宠着她,不愿让她看见外面的艰辛,有一回父亲数日不在家中,她问母亲父亲为什么这么久不在府里,母亲说父亲是出京当差,为皇上办事。 后来她才知晓,父亲是得罪了当朝太傅宋文进,进了牢狱。爹娘不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道,她有时会怀念在宿州的日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非要入京不可,直至现在,她或许懂了,爹爹以当今为尊,认为那位是可侍奉的明君,才要为君为国,不惜舍了自己。她才有了心思,为了爹爹,她不想再让爹爹受苦,她要入宫。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柳絮白。 她不知道柳絮白是否知晓他母亲曾来过虞府,也不知道柳夫人说的婚事为何这么久还没有结果。后来柳絮白几番登门入府,都被母亲拦在了外面,她入宫的前一夜,东院的墙外响起她熟悉的箫声。 她知晓是谁, 那晚,箫声响了一夜。 她没有出去。 她知道自己既选择了这条路,就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 明裳不知不觉睡了一觉,清醒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晌午吩咐小厨房做了蹄花汤,这时她得知昨夜御花园的事查出了些许眉目。 这事居然与罗常在有关。 查明真相的证据是一只玉镯。 死的那个小太监名叫春草,是内务府新进的宫人,原本那日是要去冷宫送午膳,无意经过御花园,遇见了同在内务府的小桂子。 他初到内务府,就是小桂子多次刁难他,甚至给他吃馊了的饭菜,春草本是想看小桂子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结果却瞧见小桂子竟然是在与宫里的宫女光\天\化\日之下做对食,春草目瞪口呆,以为拿捏住了小桂子的把柄,要借此威胁小桂子索要银钱,小桂子一方面答应,却在春草要离开时,将人按到湖里,活活溺死了。而与小桂子对食的宫女,正是伺候罗常在的宫人松叶。 第257章 明裳颇为意外。 缈云坞 罗常在得知真相与自己有关,赶忙撇开干系,“皇后娘娘相信嫔妾,嫔妾只是时常让松叶与嫔妾下棋,当真不知松叶私下做这种有违宫规之事啊!” 她神色不禁慌张,此事可大可小,可牵涉到宓贵嫔,经前些日子皇上对高采女的处置,让她忍不住要撇清自己,皇上可要不能误以为是她要针对宓贵嫔。 皇后蹲身扶起她,坐回床榻里,“本宫已经禀明皇上,此事确实与你无关,你可放心。” 得皇后娘娘保证,罗常在终于松了口气,经此一事,她愈发觉出皇后娘娘的宽和,从前她竟不曾察觉,她眼神真切,“嫔妾感谢皇后娘娘相信嫔妾。” 皇后拿着帕子温和擦了擦她额头吓出的冷汗,又见缈云坞伺候的人实在是少,便道:“你如今怀了身子,身边总要多几个伺候的人,虽是常在位分,因有身孕,多拨几个人伺候,也是情理之中,旁人不会多说什么。” “宓贵嫔宫里有几个接生的嬷嬷,你这宫里也不能少,待本宫禀明了皇上,选几个可靠的送到缈云坞。” 罗常在也觉得自己身边伺候的宫人实在少,如今又没了一个松叶,她更是没有人用,见皇后娘娘这般为她着想,罗常在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着皇后娘娘膝下没有皇子,倘若她腹中诞下的是个皇子,日后孩子生下来,她定要让孩子亲近皇后娘娘几分。 折腾大半日,皇后离开缈云坞,上了仪仗,面容立刻就淡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抚着镂金的护甲,鬓间凤羽珠钗的大红宝石映着女子的眉眼,泛出一丝冰冷。 …… 乾坤宫 李怀修下了早朝,没先过问呈上的奏折,宣了去永和宫诊脉的陈太医,问那女子的身子。陈太医一一作答,李怀修微顿了下,掀起眼,“心病?” 那女子能有什么心病。 听到皇上发问,陈太医想了想,回道:“依照臣多年经验,孕中的妇人思虑敏感,都会有此症状。臣已开了方子,加之让贵嫔娘娘心绪开怀,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便可无恙。” 李怀修颔首,让他好生照看,务必要保证宓贵嫔平安生产。这话皇上已叮嘱多回,陈太医就是没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保住贵嫔娘娘和腹中皇嗣。 待陈太医离开,全福海才禀了昨日御花园那桩事,李怀修没说什么,交由了皇后处理。 全福海领了吩咐,见皇上已经去看折子,正要躬身退出殿,却听见皇上唤住他,“近日六宫可又生了什么事?” 全福海不知皇上要问什么,要说什么大事,确实没有。 见皇上沉眉思虑,全福海才想起方才陈太医的一番话,皇上大抵是以为又有人与宓贵嫔不对付,让宓贵嫔受委屈了。不过经过前几桩事,他可是听说,现在后宫主子见到宓贵嫔都绕着路走。 全福海眼珠子一转,“奴才听闻京城来了一个有名的戏曲班子,那听曲楼日日漫客,不如让他们进宫献唱,快到了年关,也好热闹热闹。” 他记得那女子确实喜欢看这些,还几次在他耳边提,李怀修准允了,让全福海下去。 …… 明裳没敢再去御花园,只是日日待在永和宫里,实在让她觉得无趣。 这日她才听说,京城的戏班子要进宫,正设在了建章宫观曲。明裳有些心动,只是自己身子不便,她仍是不放心。 全福海立马堆上笑,“娘娘放心,娘娘去看的那日皇上也在,且宫里只有皇上与娘娘,翌日才是各宫主子!” 明裳听了,眼神惊讶,“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 确实张扬了些,不过谁让皇上正宠着贵嫔娘娘。 全福海笑眯眯的,“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各宫主子娘娘不会多说什么。” 面上谁又敢多说,明裳没再在乎,让月香给了赏,送全福海出永和宫。 上回在京城看戏,已是许久之前。 正如明裳所想,后宫人面上不提,私下则是十分不满,甚至去了坤宁宫,说与皇后,明里暗里都是那宓贵嫔实在不知分寸,要与皇上一同观戏也该是皇后娘娘,哪轮的上一个贵嫔。 皇后漫不经心地饮着茶水,待她们说完,也只道了一句,这是皇上的意思。 那位的旨意,这些人争宠争不过宓贵嫔,到她这里搬弄是非,又有什么用。 观戏之事,罗常在也有不满,她也怀了皇嗣,怎么感觉皇上好似根本不记得她这个人。宓贵嫔在御花园受了惊吓,皇上夜夜都去永和宫陪着,可自从她有了身孕,皇上没来看过一回,也就只有御前的那个太监给她送过赏赐,她要赏赐有什么用! 罗常在一气之下,抬手挥散了宫人奉上来的安胎药。那宫女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到地,宫裙沾了褐色的药汁,颇为狼狈。她见主子动了怒气,顾不得一身狼藉,战战兢兢地跪下身。 珠帘响了一声,伺候的高嬷嬷进到内殿,立即过去询问罗常在,“主子可是身子不适?” 罗常在颇不耐烦,“是这宫女笨手笨脚。” 高嬷嬷向下递了个眼色,“手脚如此粗苯,伤了主子可如何是好,还不到外面跪着!” 第258章 那小宫女连连叩头,退了出去。 殿内,高嬷嬷扶着罗常在躺下身子,“主子如今有身子,万万动不得气。” 高嬷嬷是皇后调到罗常在身边,伺候罗常在生产的宫人,来了几日就将罗常在照顾得格外妥帖,逐渐得了罗常在信任。她翻过身子,迟疑问道:“明儿个建章宫设戏台子,嬷嬷可听说皇上有要我一同陪着的意思?” 这罗常在藏不住事,高嬷嬷来了两日就摸清了这个主子的脾气,她道:“皇上只让永和宫的贵嫔娘娘一人作陪,贵嫔娘娘身子比主子重,多照顾些也是情理之中。” 她又道:“主子近日爱吃酸的,奴婢见皇上赏赐了好些酸果子,想必也是记挂主子,只是不得空来缈云坞。” 罗常在这才好受些,但她仍不满,她烦躁地让高嬷嬷出去,不想见任何人。 高嬷嬷出了寝殿,见小满正要往殿里走,她上前一步拦住,“主子心情不好,小满姑娘晚些时候进去伺候为好。” 自缈云坞多了伺候的人,小满就不再像以前日日绕着主子转,她虽是清闲下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小满也知主子因什么烦闷,她想了想,跟高嬷嬷道了谢,捧着手中的糕点离开内殿。 …… 翌日,李怀修有政事要忙,明裳先去了建章宫。她翻了翻簿子,瞧着下面的曲子有趣,便点了这曲《紫樱剑》。待一曲唱罢,圣驾才到建章宫。 伶人纷纷做停,前去见礼,明裳也由宫人扶着,出殿迎驾。 她如今的肚子是越发大了,李怀修见她身子重,先扶起这女子,“日后你身子不便,见朕不必再拘着礼。” 又问她,“这戏班子唱得可好?” 请身的伶人们不由得提起心弦,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明裳眉眼弯弯,又几分女儿家的娇俏,“皇上从哪儿请的这个戏班子,嫔妾很是喜欢。” 见这女子脸上终于有几分真切的笑,李怀修也生出一丝愉悦,极为自然地揽了全福海的功绩,面不改色,“朕议政时听那些朝臣随口一说,留了心,让他们进宫给你唱唱曲子。” 一旁全福海本是乐呵呵的,闻言心底“啊?”了一声,偷摸摸觑向两位主子,见宓贵嫔扑到皇上怀中,说皇上真好,再看皇上龙心大悦的脸色,心中啧啧,没敢多嘴。 李怀修倒不爱看这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只是陪着这女子听了两曲。 一个时辰后,殿外忽然跑进一个传话的小太监,伶人自觉地停了唱词,退身到两侧。 那小太监才开口通禀,“舒美人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明裳怔了下,才记起,这舒美人就是被赐了封号的徐美人。舒美人的身子病得可真是凑巧,偏生在皇上陪她听戏的时候生了病。 她默不作声地哼了下,才不信舒美人是真的病了。 她在想皇上会不会去谨兰苑。 舒美人终究是没请走皇上,前朝也忽然有人跑来传话,有政事要议。 明裳十分乖觉,“政事要紧,皇上快些去吧。” 李怀修哪看不出这女子的小心思,她是不让自己去看舒美人,才这般大方,口是心非。 他没说她什么,起身,摆驾回了乾坤宫。 谨兰苑最后是由皇后过去关照,舒美人确实不是很严重的病,只是受了风,吹得头疼,得知皇上最终去了乾坤宫。舒美人心里有些失望,面上与皇后言谈感激,不漏分毫。 入夜,谨兰苑又往御前送了羹汤。 舒美人也是不愿死心,毕竟自打回了宫,皇上确实没去过舒美人宫里,全福海犹豫稍许,还是将那羹汤送进了殿。 殿内,李怀修脸上不见情绪,全福海等着吩咐,没敢抬头。 良久,他才见皇上起身,耳边听到,“去谨兰苑。” …… 得知皇上点了舒美人侍寝,消息传到永和宫,舒美人明摆着跟她过不去了,明裳放下手中的糕点,拿着帕子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指尖儿,“叫辛小五去谨兰苑,约莫时候,说我身子不舒坦,请皇上过来。” 彼时圣驾已经到了谨兰苑,舒美人领着宫人出去迎驾,她上回见到皇上,还是身子未好利索,去御前送羹汤,如今她身子养得好了些,又得赐下封号,这位却迟迟没再召幸她。 舒美人偏生在皇上陪着宓贵嫔时,让人去传话,也是在无意提醒皇上,宓贵嫔如今在后宫,过于受宠。她知晓,这位忌讳这个。也因而,她有九成的把握,皇上今夜会来谨兰苑。 舒美人福了身子,随皇上一同入殿,还未说上两句话,殿外忽传一阵吵闹声,紧跟着御前伺候的宫人就进来通禀,说是宓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 闻言,舒美人倏然捏紧了手帕,笑意已有些不自然,“皇上,贵嫔娘娘身子不适,有太医照看,想来也是无事。” 李怀修指腹压了压眉心,已起了身,“朕过去看看。” “皇上……”舒美人急着要去拦住,男人未再看她,直接出了殿门。 舒美人呼吸稍沉,捏着帕子的指尖越来越紧。 第259章 她站在殿门外,不得不懂事地屈身,恭送皇上。 …… 圣驾到永和宫时,看诊的太医已经离开了,李怀修掀开珠帘入殿,见那女子半倚靠在床榻里,眉眼温柔地抚着肚子,见他过来,好似还有些惊讶。 “皇上今日不是召舒美人侍寝,怎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走进殿,撩袍坐下,“你宫里的人到谨兰苑传话给朕,说你身子不适。” 明裳诧异,绘如适时跪下身,“皇上恕罪,是奴婢见主子不舒坦,才私自去请皇上。” 那女子一脸无辜,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李怀修哪还看不出什么,他斜了一眼,“既然你身子无事,朕让人摆驾回谨兰苑。” “皇上別走!”明裳立即勾住李怀修的手掌,见被男人看穿,乖巧地认错道,“是嫔妾请皇上过来的,嫔妾不想皇上找别人陪驾。” 她倒是愈发胆大包天了。 李怀修被这女子闹得小性子头疼,掐了把那张日渐圆润的小脸,“你知不知道,朕是皇帝,不能只宠幸你一个。”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只召幸后宫一个嫔妃。 明裳脸往男人怀里蹭了蹭,红唇软软嗫嚅,“可是嫔妾喜欢皇上,嫔妾怀着孩子,还要看皇上召幸旁人,嫔妾难受。” “嫔妾不想皇上临幸旁人。” 美人在怀,如珠似玉。 那句娇娇软软的喜欢,也随之入了男人耳中。 李怀修神色倏然一怔,他覆下眼睑,凝着这张与他不管不顾,撒着娇的面容。 忽然想起前朝弹劾这女子的一句妖妃,他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无可奈何。 “行了,朕答应你今夜留下,不去旁人那儿。” 那女子得寸进尺,“皇上明日也不许去。” 李怀修拧眉,睨她,那女子就要委屈得哭给他看,李怀修磨磨牙根,似笑非笑,“行,朕不去。” “朕后日也不去,大后日也不去,朕进后宫就来你这永和宫。” 明裳掩唇娇笑。 她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想,有人借着她有孕的机会,做了这位新宠。 她既入了宫,就要好好走这条路。 翌日一早,全福海迟迟没得到皇上传召伺候,前朝的小太监倒是跑来两回,递了前朝的消息,他琢磨琢磨,正要到屏风外通禀,耳边骤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眼珠瞪大,忙带着人避了出去。 李怀修陪了这女子多日,起初是念及她害怕,他留了几夜,后来倒不见这人梦魇。 只是她这寝殿里炭火生的足,这人又惯喜欢让他抱着睡,一大早,李怀修入目,便是这女子颈下的滑腻雪白。他喉咙滚了下,硬生生移开视线,要坐起身,偏生那人也醒了,柔软的手指一动,不偏不倚,就碰到了那处。 气氛一时凝滞,李怀修脸色霎时铁青,明裳怎会不知自己碰到了哪儿,忙收回手,缩到床榻里,催促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快些上朝去吧。” 她还知道自己今日要上早朝! 李怀修脸色难看,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惯会装作无辜的女子。 …… 斜进的曦光映出两人的影子,李怀修挵进去后,倒底是低声哄了她,“朕问过太医,你胎象已稳,朕轻些,不会有事。” 明裳侧着身子,鬓发如水波浮动,简直欲哭无泪。 两刻钟后,李怀修才传人进殿伺候,宫人跪身为帝王扣了腰封,李怀修振了振衣袖,踏出永和宫,全福海立即过来禀事。 “宋太傅一早入了宫门,说是要告老请辞,此时正候在乾坤宫外。” “北郡王半刻钟前送了军机密信入宫,在南书房等皇上查阅。” “柳大人也送了消息,说是后午快马回京述职,有急事要启奏皇上。” 李怀修坐在銮舆内,听着前朝政事,指骨敲了敲椅沿儿,他倒是不认为宋文进会甘心布衣告老。 他拨了下扳指,面容沉肃,吩咐道:“先去南书房。” 第081章 圣驾离开, 明裳撑坐起身,乌黑的青丝垂散在肩头,隐约可见雪肤上几道指印。那位说很快就好, 硬生生弄了两回, 明裳许久不曾侍寝,身子难受得厉害。 她生出点恼意, 不悦地咬了咬唇,唤宫人进来伺候盥洗。 昨儿皇上分明召了舒美人侍寝,谁想被宓贵嫔截去了圣驾, 宓贵嫔这是有意与舒美人过不去。 请安时,殿内的嫔妃不由多去看了这二位两眼,再见宓贵嫔红润的面色,眉眼如水,春色勾人, 这副样貌, 也不怪怀了身孕, 还让皇上念念不忘。 殿内是没人敢说宓贵嫔闲话,待出了坤宁宫,明裳裹了裹披风, 踏出殿门, 如今是不能去御花园,明裳一人待在永和宫里又觉得乏闷,正巧张嫔走过来,“贵嫔娘娘若是无趣,不如来看看温儿。” 头一回从张嫔口中叫她贵嫔娘娘, 明裳怪不适应的,她嗔了眼, “你又打趣我。” 张嫔怀中捂着汤婆子,与她说笑,“在外面还是要守着规矩,免得让人抓到错处。” 张嫔性子惯是谨慎。 入了冬,初雪未到,寒风先至,宫道两侧行走的宫人见到两位娘娘,纷纷福下身子做礼。 第260章 张嫔今日着了一袭湖蓝披风,鬓发间也少见钗环珠翠,她生下温儿后,避着风头,在这宫里少现于人前。张嫔聪慧,如今后宫只有她身边抚养的一个皇子,她自知自己的风头不比宓贵嫔少,皇长子,于前朝后宫都是有所不同的。 她见前头少个人,侧过脸,与明裳低声,“我听说,罗常在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都是皇后一手安排的人。” 明裳先是做了那场梦,又忙着与舒美人争宠,对后宫近日的事少有关注。她记得,那死了的小太监是与罗常在身边伺候的宫女有关。罗常在位分低,又怀了皇嗣,理应多安排人照看。皇上并非总顾得上后宫,六宫的事也就交给了皇后与贤妃处理。 只是,张嫔的意思,是疑心皇后要对怀了身子的罗常在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可要小心。 她拧蹙起眉尖儿,手臂又被张嫔轻碰了下,她抬眼,见远远过来一行人,前头小太监领着,一着命妇华服的妇人跟在身后。 那小太监走近,见到两位娘娘,忙躬了身子见礼,“奴才请贵嫔娘娘,张嫔娘娘安。” 那妇人见这小太监如此恭敬,也做了宫礼,“臣妇请两位娘娘安。” 明裳多问了一句,“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小太监垂着脑袋介绍,“奴才奉皇后娘娘吩咐,迎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夫人进宫。” 既是罗家的人,就是罗常在的母亲了。 明裳不懂前朝官吏,惊讶于罗常在常在位分就可见到家中亲人,不过念及她怀了皇嗣,也是情理之中。 皇后娘娘待罗常在,确实照顾颇多。 待那罗夫人离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 不等两人多去猜想,未等走到钟粹宫,宫人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娘娘,小皇子忽然不知为何,浑身起了红疹子,啼哭不止!” 张嫔倏然变色,指尖儿都紧了几分,“嫔妾先回钟粹宫。” 小皇子是张嫔在宫里唯一的寄托,张嫔先行离开,明裳怀着身孕,她拧眉想了想,先过了一遍后宫中人,有谁要对小皇子动手。小皇子是长子,又养在张嫔身边,最有可能出手的人便是皇后。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皇后在宫中一向不露声色,怎会这般突然。 明裳顾不得多想,赶去了钟粹宫。 此时钟粹宫中,张嫔面有急色,步履匆匆,步摇在鬓边摇摆,不见平时端庄沉稳,她跨进殿内,未解下披风,就问小皇子情形。 小皇子在殿里由宫人照看,外殿服侍的乳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见主子进来,大呼饶命。张嫔没心思多想这乳母,先抱起哭闹不止的温儿,见温儿脖颈手臂生出的疹子,张嫔眼眶立时就红了,她摸了把眼泪,柔声轻哄,又问太医何时到。 那伺候的宫人忙回主子话,说是已经去传太医了,马上就赶来为小皇子看诊。 明裳此时也进了钟粹宫,未进殿里,瞧一眼跪地的乳母,听那乳母大呼饶命,知晓张嫔此时没心思审问她,便沉下脸色,厉声,“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小皇子身上会忽然起了红疹?” 乳母自知此时隐瞒不了,都是她有所疏忽,她浑身抖如筛糠,连连哭求,“贵嫔娘娘饶命!贵嫔娘娘饶命!奴婢近日家中出了事,幼子病重,奴婢日日担心,夜夜难眠,喂小皇子时才有所疏忽,张嫔娘娘叮嘱奴婢们不能给小皇子喂养牛乳,奴婢一时忘了,小皇子喝下不久,就浑身起了疹子!” 小皇子饮不得牛乳? 明裳眼底闪过一抹疑色,如今后宫中,怕是有不少人将眼睛盯在小皇子身上,倘若叫旁人知晓,只怕会对小皇子不利。 她扶着肚子逼近一步,盯着乳母的脸,“本宫可以为你向张嫔求情,也可以为你的幼子请太医看诊,只是你要记住了,倘若再有人知晓小皇子不能饮食牛乳之事,不论是本宫还是张嫔,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乳母脖颈一抖,只知自己能活下来,重重磕下脑袋,涕泗横流,“奴婢不会说,奴婢死也不会说,奴婢叩谢贵嫔娘娘,叩谢贵嫔娘娘!” 太医赶来时,圣驾也随之赶到,还有几个过来看望小皇子的嫔妃,明裳将那几人拦在了外面,那几个嫔妃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是要见皇上,谁知内殿都进不去,就被宓贵嫔的人拦在外面,心里有些气,偏生,谁又能敢做那个出头鸟,与宓贵嫔抗衡,怕是刚说两句不满,就要被宓贵嫔一句话打进了冷宫里。 明裳反而若无其事,甚至自然地让宫人给几位嫔妃看茶。 她让月香留下看着几人,转身进了内殿。 到殿里,她才看清小皇子身上生出的红疹,确实骇人至极。张嫔由着太医给小皇子诊治,得知小皇子确实无碍,面色才平静许多。方才是她太过心急,忘了要警告殿外乳母,小皇子不能饮食牛乳,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她本是正要命水琳去将那乳母带去偏厢,就听见了宓贵嫔那番话,不由感激地朝明裳投去一眼,明裳微笑着无声地点了点头。 太医禀明了缘由,张嫔请示皇上对外称小皇子是着了凉才生出的疹子,李怀修知她的意思,颔首准允。 第261章 皇后与贤妃进钟粹宫,就见一众嫔妃都被拦在外面,她有些惊讶,月香敢拦下面的嫔妃,却是不敢去拦皇后与贤妃,她不知此时殿内可不可以有外人进去。她明白主子的意思,于一个皇子而言,多一分弱点,就给人递去了把柄。 就在月香犹豫之时,见主子从殿内出来,她松了口气。 皇后先担忧地问出口,“本宫得知小皇子浑身起了疹子,是怎么回事?” 明裳面不改色地一一应答,“回皇后娘娘,小皇子年幼,是着了凉气,才致使起了疹子,并不碍事。” 这番作答并无错处,贤妃多看了宓贵嫔两眼,她笑着应声,“本宫听闻小皇子浑身起了疹子,可是吓坏了。原是受了凉,景和前段日子也是手臂起了小红疙瘩,太医也说是受了凉,养上几日就能好,倒是不妨事。” 李怀修掀开珠帘,就见外殿站着的一众莺莺燕燕,眉峰不耐烦地皱了皱,让她们各自回宫。贤妃见皇上脸色不好,先请身回去,赶来的嫔妃重新梳洗了妆容,皇上却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又难受又伤心地回了各自宫中。 待外殿嫔妃都离开,皇后又多关切几句小皇子,李怀修待皇后脸色还算尚好,也道是着了凉,皇后这才出殿。 那桩事就此揭过,只是因此,张嫔待明裳愈发亲近一分。 深夜,圣驾到了钟粹宫。 小皇子的红疹已有些消退了,张嫔没心思梳妆,将小皇子交给了另一个乳母妥帖照看,出去迎驾。 李怀修下了銮舆,让她起身,没有亲自去扶,问温儿可有好转,张嫔一一作答,两人入了殿。 宫人伺候上茶水,乳母将小皇子抱来,李怀修抱过儿子,温儿还没睡,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忽然伸出小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指,李怀修面容一怔,很奇妙的感觉。 温儿眉眼要像张嫔多些,李怀修眸色转深,不由在想那女子生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哄了会儿,见温儿有些困了,交给乳母抱了下去。 今日事情出的慌乱,宫人无声退出内殿,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张嫔起身跪到地上请罪,“皇上恕罪,是嫔妾没有照顾好小皇子。” 凭几上摆了一盘棋子,李怀修把玩着那枚黑子,良久才开口,“温儿不能饮食牛乳,为何不早禀明于朕。” 张嫔呼吸倏忽一紧,胸腔内跳动都有些快,比起面前这位帝王,温儿更像她,不论是相貌,还是一些习惯,她不能吃牛乳,吃了就会浑身生出红疹,也是之前,她无意发现,温儿也与她一样。她瞒住了这个秘密,温儿是皇长子,盯在他身上的眼睛只多不少,多一人知晓,就多一分危险,张嫔不敢说。 她抿唇,没有过多解释,她知晓,这位既问了她,就不想听她解释出什么。 “是嫔妾之错,皇上恕罪!” 李怀修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中,想到白日张嫔抱着小皇子哭得发颤,不顾仪态的情形,淡下声,“今日便罢了。” 至此,张嫔才仿若脱了力,险些跌坐下身,她重重叩下一首,“谢皇上!” 李怀修又问那乳母如何处置,那乳母是不能留在上京,张嫔称乳母看顾小皇子不力,给她些盘缠,让她回了老家。本该斩草除根,但张嫔念及那乳母也养着幼子,终究心有不忍。李怀修没有插手此事。 圣驾到了有些时候,李怀修看了眼天色,让她起来,起身摆驾回了乾坤宫。 这夜皇上到了钟粹宫,却没有留下。 待送走圣驾,张嫔身子都有些脱力,全由水琳搀扶,才回了内殿。 水琳望着主子一日便憔悴的面容,失声哭了出来,“如今主子也有了小皇子,就是为小皇子来日着想,主子也该让皇上留下来。” 如今后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她不解,主子为何不借此多留住皇上,皇上越喜欢小皇子,岂不是对主子越是有利? 张嫔没有回答,水琳将事情想得简单,想入那位的眼,哪是那么容易。 有多少嫔妃用皇嗣争宠而得那位不喜,张嫔不会犯蠢,更何况,她与其他人的想法不无不同,温儿是长子,她却是不信,那位勤勉政事,忧民思国,会因长幼而看重后宫的皇子。 她只要安分守己地照顾好温儿,就够了。 …… 入了冬,昨夜皇城飘了一夜雪,纷纷扬扬,覆去琉璃碧瓦,翌日一早,满目银白。 张嫔要照顾小皇子,已多日未去坤宁宫问安,明裳到了六个月份,显怀得越发明显。那嬷嬷给明裳摩挲胎位时,面上惊喜,推测明裳腹中许是双胎,明裳没让人将这事传出去,待生产那日就可知了。 这日她正要去乾坤宫,想见见雪,就从仪仗内下来,没过多远,迎面就看见了渐渐走近的男子。 青年着常服,裹着一袭雪青鹤氅,步履稳健,身形如竹修长挺拔。 明裳身子倏然一僵,面颊生白。月香也看清那人是谁,惊得睁大了眸子,下意识向主子看去。 琉璃瓦刮着的白雪拂过女子的脸面,明裳很快敛了眼色,停下脚步,仿佛若无其事。 她本不欲与柳絮白多言,转身正要去上仪仗,耳边穿进一道请礼的男声,“臣请贵嫔娘娘安。” 第262章 明裳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只能转过身子,风雪落到明裳的眉梢,那张俏丽的脸蛋被寒风吹得发白。 她淡淡抬起眉眼,“本宫与大人素不相识,大人如何知道本宫是宫里的贵嫔。” 宫道吹过的寒风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柳絮白弯曲请身的脊背都有些发僵,视线内,先是看到了女子高高隆起的小腹,他在鲁江就无意听同僚说起,宫里的贵嫔娘娘深受圣宠,已有孕数月。 柳絮白指骨倏然收紧,手背青筋爆出,喉咙干涩得生疼。 柳絮白勉强一笑,言语正肃,“臣数月前曾与虞大人共事,得知宫中贵嫔娘娘怀了身为,能乘坐仪仗,又怀了身孕的嫔妃,臣斗胆猜测是贵嫔娘娘。臣是大魏之臣,见到娘娘,不敢不止步请安见礼。” 明裳移开眼,没去看他,“本宫还有事,这位大人请自便。” 她扶着月香的手转身,柳絮白望着女子臃肿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疼意,终是忍不住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弓着身子开口,“臣奉命前往鲁江,听闻鲁江有一处佛寺极为灵验。臣……受虞大人所托,为娘娘在寺中挂上红绸,愿娘娘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良久,明裳背对着他,“劳烦大人转告家父,本宫知道了。” “宫中忌讳,日后这些事本宫自会与家中通信,大人不必再转达本宫。” 待仪仗行远,四周不见人影,只余飘下的白雪,柳絮白慢慢直起僵硬的身子,握紧腰间的香囊,指骨渐渐发白时,又颓然地松开了手。 …… 转眼已过多日,明裳坐在窄榻里打着络子,抬眸间望见梅枝凝雪,面容如常,总归是要再见,她必须习惯。 …… 这日明裳刚从坤宁宫回殿,全福海立马愁眉苦脸地迎上来,“贵嫔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皇上已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殿里等着娘娘。” 今日没有早朝,皇上竟一大早就来了她这,全福海又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明裳微拧起细眉,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同寻常。 眼见到了年关,她算算时间,那位已经连着有段日子不曾进后宫。今儿一早就到她这来,想必是有大事。 明裳敛下心思,“公公可否与本宫透漏一句,究竟是何事?” 全福海嘴巴张了又闭,有些说不出,毕竟事关前朝,后宫的主子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脑袋都不一定能不能留得住。 他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皇上天还未亮,就有北府的一道密信送进宫,皇上看了之后,心情就不大好。” 实则,是在年关之际,北府兵变,北府总督越南山与蛮人暗通,自立了小朝廷,还敢广发檄文,昭告天下,企图收拢北府之外的檀、幽二州,简直嚣张狂妄,胆大包天,皇上震怒至极,立即召见了六部尚书,总督司到行宫议政,行用兵之事,这时候才得以喘口气。可到现在,皇上早膳未用,只饮了茶水,全福海实在心焦。 明裳虽不知倒底是何事,但见全福海如此,料想是极为要紧。 内殿里并未留宫人伺候,明裳放轻了步子,进去时,李怀修正斜倚着身子,垂目沉思,下着她昨夜闲时剩下的残局。 她棋艺上的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男人看,也不知怎么对着她的残局想了那么久。 宫人呈了一蛊热汤进殿,明裳亲自接过,走上前,坐到凭几一侧,她垂下眼,才知晓为何皇上如此费神,棋盘上原就不是她昨夜剩的残局,是男人自己在对弈,她算是半个棋篓子,一眼就看出了,黑白两子如猛虎对峙,杀锋尽显。 李怀修下到中途,将掌心中的黑子抛掷到棋篓中,微阖着眼,朝明裳淡声道:“过来。” 明裳愣了下,迟疑地上前,红唇微抿,由着男人伸过来的手臂,将她拢入了怀中,她耳边靠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阵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清淡的熏草香拂过他的鼻翼,李怀修搂着怀中女子,从未有过的,安稳下心神。 他并非将越南山放在眼中,越南山是先帝一手提拔,酒色成性,庸碌无能,用兵从未有过胜绩。北府的小朝廷坐不了多久,他真正震怒的是,地方的官员竟有头无脑至此,被区区一无兵无民,空有檄文的北府朝廷吓得闻风丧胆,坐观风向,直至今日才报。他御极两年,行养息之策,是将他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 李怀修面沉如水,眉峰紧锁,忽时,一只柔柔的素手轻拂过他的眉宇,耳边那娇娇软软的女子语气隐约担忧心疼,“皇上还未过而立,整日皱眉,都落下细纹了。” 李怀修掀起眼睫,那女子伏在他怀中,眸子盈盈似水,与他一如往日的撒娇。 不同的是,这女子如今怀了他的孩子。 明裳见男人出神,轻“哼”了声,“皇上人在嫔妾这,可不能想着别的女子。” 她想了想,又像只给人挠痒痒的小猫似的,拱着鼻尖,蛮横霸道地凶他,“男人也不行!” 这一句,终是将李怀修逗笑,他抚了抚怀中人乌黑的青丝,“再胡说,朕就罚你抄几卷治策。” “也免得等朕的孩子生下来,与你似的学识懒怠。” 明裳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眸子瞪圆,推了把男人胸口,柔柔的力道根本不能耐李怀修如何,他却是兴头上来,配合这女子向后仰了仰,带着她的腰身,完全落入了男人怀里。明裳面颊如绯,不满的控诉,“嫔妾辛辛苦苦地给皇上生孩子,皇上不仅不给嫔妾赏赐,还这样欺负嫔妾。” 第263章 “嫔妾再不要理会皇上了。” 那张小嘴一向伶牙俐齿,倘若不知实情的人,定以为她有多委屈。伺候的宫人们,要是见到自己主子这副模样,都得汗颜,他们私库里倒底收了御前多少好东西,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拨给永和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都够好吃好喝几百辈子。 他眼底含笑,头疼地把人叩到怀里,无奈道:“行了,今儿歇歇,别给朕折腾。” 明裳便一瞬乖巧了,如此的收放自如,倒让李怀修都啧啧称叹,忍不住失笑,男人抚了抚女子的青丝,眉眼间生出些许不曾对外示出的柔和。 殿内烧着地龙,又有炭火,不觉冷意。那女子衣衫穿得薄,隐约可见里面水红的小衣,裹着那日渐丰腴的两团,李怀修喉咙滚了一下,隐忍着移开眼,忽然想到一桩事,视线移到这女子脸上,淡声开口,“朕听说你前些日子要到乾坤宫见朕,宫道上遇见了柳絮白。” 这段时日前朝太忙,没顾得上这人,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眯了眯眼,这女子容色太好,尤其有孕之后,又多了妇人的风韵,他不愿让这女子见到别的男人,今日到她这里,也是想顺便问问。 帝王多疑,李怀修尤甚。 第082章 在男人提到柳絮白那三个字, 明裳的呼吸倏地就紧了,皇上怎知她与柳絮白见过,她和柳絮白之前的事, 这位可曾清楚? 只是一瞬的思绪, 很快被明裳否决。 未进宫时,她与柳絮白私下见面, 除去近身伺候她的宫女,再没有人知晓。柳夫人更不屑于她,如今她已入宫做了当今的嫔妃, 为了柳絮白的前程,柳夫人也会将此事牢牢瞒住,不准任何人多言。但她不知这位有多少耳目,或许在试探她也未可知。 这位在等着她的回话,明裳来不及多想, 她敛下心思, 从男人怀中仰起小脸, 红润白皙,仍旧无辜迷茫,“皇上是在说那日嫔妾在宫道上遇见的柳大人?” 李怀修手抚着女子的肚子, 脸上没什么情绪, 淡淡“嗯”了一声。 这事的风声传到他耳中,料想这女子与柳絮白遇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毕竟于她不好。 此时李怀修并没有多想。 明裳看出这位的脸色,指尖儿收了收, 半真半假的软声,“柳大人说与嫔妾的父亲有所认识。” 她脸蛋伏在男人胸口, 耳珠挂着的细长坠子就在他眼底。 李怀修拧眉,他将柳絮白调去鲁江,虞世行查盐税一地是与鲁江有所交集。 他眼睑下垂,“柳絮白还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摇头,稳住心神,似有迟疑道:“柳大人与嫔妾问了安,提醒嫔妾皇上在忙朝政,嫔妾没敢去打扰皇上,就回永和宫了。” 若是此时去握明裳的手,定然会发现她掌心沁出的汗渍。她从未在这位面前,有这么多欺瞒。她有点没底,但她只能瞒下去,她没有把握,自己和盘托出,这位还能如现在这样宠着她。更何况她怀着身孕,必须要为这个孩子打算。 见男人久久不语,明裳眨了眨眸子,大着胆子道:“能得皇上诏令,想必柳大人也是有大才之人,嫔妾倒是觉得柳大人的仪容比才华还要出众,也不知柳大人可否婚配……” 李怀修骤然沉了脸色,坐起身子,直接将怀中的女子揪出来,狠声教训,“虞明裳,朕是太宠着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黑着脸,想到这女子还注意外男长何模样,他忍不住想把那人拖出去,再将这女子好生打上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若非这人怀了身孕,他现在就想让她知晓敢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李怀修心头那股火气下不去,被前朝的政事烦心也就罢了,到后宫还要被这女子气上一顿。 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嫔。 明裳此时也是有点怕的,但这番试探更让她确信,这位只是疑心,并不清楚她与柳絮白曾经有过什么。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别生气,是嫔妾说错话了。” 男人抬手就不耐烦地挥开了她。 明裳咬咬唇,柳眉颦颦,如娇似媚,那样讨好。 “嫔妾是随口与皇上说的。嫔妾自知是皇上的妃嫔,连那柳大人高矮胖瘦都不曾看清……” “皇上英姿伟岸,丰神俊朗,天底下那个男儿能比得上皇上……” 这女子惯会花言巧语,李怀修被她撒娇得头疼,这人没分寸惯了,他如何不知她是随口说故意气他。只是也实在没个体统,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倘若被旁人听去,身为后宫嫔妃,她日后要如何在宫中自处。 李怀修脸色仍是难看。 见还未将人哄好,明裳扶着肚子,忽然“哎呦”了一声,李怀修面色立时一急,过去扶住她,拧眉询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明裳借机伏到了男人怀中,那双娇媚的眸子掀起来,娇滴滴地“嗯”了声,“皇上快摸摸,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这番招数这女子用来屡试不爽。 李怀修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气得不行,厉声训她,“再敢诓朕,朕非罚你不可。” 第264章 明裳乖乖地应下来。 稍许,她敛下眼眸,伏在男人怀间,眉眼温柔如水,“嫔妾既然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就永远是皇上的人,一辈子都是。” “皇上也要相信嫔妾好不好?” 李怀修气消了消,眼目低垂,掌心抚去这女子的孕肚,缓缓沉声,“朕信你。” …… 圣驾在永和宫停了一个时辰,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坐上銮舆,头疼地扶了扶额,前朝的政事堆积得太多,件件要他经手批阅,眼见要到年关,他也分不出多少心神在那女子身上。 那人又怀着身孕,他也不想让这女子想得太多,便没深究下去。 李怀修唤了声全福海,吩咐他去办一件事。 闻言,全福海后背惊出了一身凉汗。 他原以为皇上把这事儿忘了,原来皇上居然还记得,那日有人见到宓贵嫔在宫道上与柳大人相谈甚欢,言语亲切,似是旧识。看似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实则待全福海审问时,全是捕风捉影,那人站得远,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亲眼见宓贵嫔与柳大人说了两句话,便做了別,两人间甚是疏远,也不见相谈甚欢。 为了针对宓贵嫔,这风声才传到御前。 只是这留言似乎只到了乾坤宫,六宫都不见什么动向。 皇上必然不会准许这种留言传出去,便令他处置了那人。 全福海领了吩咐。 …… 永和宫中,圣驾离开后,明裳本欲吩咐月香去查此事,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倘若她去查,岂不让那位知道是她心虚,定会再起疑心。 明裳进退两难,那位不清楚自己与柳絮白的过去,今日有此一问,可见是那日有人偷听到什么,透漏到了御前。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信得过的,背后之人又能是谁。 明裳思来想去,仍无头绪。 …… 罗常在与明裳月份并未相差多久,明裳的肚子看着要较罗常在大上许多,因她会先生产,倒也没让人觉得她这一胎有何不妥。 时日越长,罗常在看宓贵嫔就越发不顺眼,同样是怀上皇嗣,她与宓贵嫔所受的待遇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宓贵嫔住在永和宫主殿,不仅生着地龙,伺候的宫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又时常去看她,宫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没一个人敢有所怠慢。 而自己伺候的宫人不多不提,她住在偏殿,虽生着炭火,仍旧比不过宓贵嫔住着的主殿舒坦。最让她不快的是,皇上一月里,只来看过她一回,坐上一会儿前朝就有人来传话,她想留都留不住。 罗常在快要郁闷死了,愈发看谁都不顺眼。 她正恼着,拐过宫道,忽然冒冒失失急步走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神色惊惶,似也没想到前面会出现一人,见是怀了身孕的罗常在,根本来不及闪躲,她面色惊骇,眼疾手快地偏了身子,狠狠摔向了宫门一侧,脚踝扭了一下,磕到门槛,破皮流血。那宫人顾不上疼意,慌张地跪到罗常在面前福身请罪。 罗常在也被吓得不轻,她近来脾气不好,一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小宫女撞到身子,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说不准她腹中的皇嗣都难以保住了。 她抚着胸口,一阵后怕,再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宫女,脸色陡变,生出怒容,“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慌慌张张,撞到皇嗣,十条命都不够你没的!” 那小宫女名唤莺儿,她本是要去太医院为主子请太医,没想到会忽然遇到罗常在。 脚踝处生着密密麻麻的疼,莺儿生生忍下,“奴婢知错,请常在主子宽容奴婢这一回!” “宽容?”罗常在冷笑一声,她近日正找不到出气的,正好这小宫女撞了过来,“换作平时,我会宽容你,但今日你险些害了我腹中的皇嗣,我不罚你,他日你忘了这桩事,岂不是又要冲撞旁人!” 莺儿心沉了下来,罗常在罚她不要紧,可她还要给主子请太医看诊,主子连日咳疾不断,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她不禁求道:“奴婢冲撞罗常在在先,甘愿受罗常在责罚。奴婢想请罗常在,可否准允奴婢先去太医院,为我家主子请上太医?” 这个小宫女面生,罗常在倒是不记得她的主子是谁,抚了抚鬓间的珠钗,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在那个宫伺候的?” 莺儿忙应话,“奴婢是在上林宫喜春斋伺候江常在。” 江常在? 罗常在回忆一番,似乎是记起这么一个人,是与宓贵嫔同选秀入宫的嫔妃,说是常在,在宫里却没给人什么印象,好似,她也没听说过皇上有召幸过这个嫔妃。 她冷冷扫了一眼,轻描淡写,“本宫就罚你掌嘴三十,在这跪六个时辰,跪够了再去太医院吧。” 待够六个时辰,莺儿怕是要生生废了一双腿。她不想给主子生事,跪就跪了,可主子的病实在不能拖下去,喜春斋头伺候的人又少,她不在主子身边,那些添茶倒水的宫女也甚是懒怠,谁又能伺候好主子。 莺儿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哭着恳求,“奴婢甘愿受主子责罚,只求主子先让奴婢去一趟太医院给贵人请来太医!” 第265章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罗常在眼底不见怜色,她也不是非要跟这个奴才过不去,谁让她今儿心情不好。她可怜这个奴才,谁来可怜她,分明她与宓贵嫔一样怀着皇嗣,皇上却只偏心宓贵嫔。 罗常在神色冷凝下来。 站得累了,罗常在对着小满抬了抬下巴,伺候的宫人领了吩咐,上前钳制住莺儿的双手,掌掴的是伺候在罗常在身边的嬷嬷,手臂力道大,一巴掌打到小满的脸上,生生打落了莺儿簪发的钗子。 莺儿头晕目眩,眼花耳鸣,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被她忍下,她仍在不卑不亢地苦求,“求求常在主子,准奴婢先去太医院吧!” 罗常在见她狼狈至此,还求着要去太医院,确实有几分忠心。 小满在旁边也劝道,“主子,不如从轻处置,主子怀了身子,想必上天看到主子宽仁,也会庇佑主子腹中皇嗣。” 并非小满相信上天庇护,她只是担心主子发这么大脾气,传到皇上耳中,怕是不好。 罗常在被说得心动,她疲累地按了按额角,“今儿就免了你冲撞之罪,且去太医院吧。” 一行人离开,莺儿得以解脱,她方才摔倒时伤得严重,脚踝怕是折了,莺儿疼得满头是汗,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她站稳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没走上一步,又瘫坐到了地上,莺儿自暴自弃地哭出了声,她这双腿废了无妨,但她还要为主子请太医,主子身子本就不好,又受了风寒,如何撑得过去。 莺儿再要起身时,耳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伺候在宓贵嫔身边的月香。 两人相识很是巧合,有几回到内务府领月钱都是同路,交情并不深,能说得上几句话。月香为人活络,脑子又聪明,在宫里结交的人不少。 月香帮她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又往那吏目手中塞了银钱,给她治腿,太医院不会在乎一个奴才,那吏目能答应,也是看在月香伺候宓贵嫔的情面。 莺儿眼眶通红,不知如何感谢月香。 没人在乎这件小事儿,甚至月香都没放在心上。月香素来喜欢在宫里结交宫人,一来能打听宫中动向,二来日后遇到难事,也能多条门路。 …… 后午,明裳用过午膳,准备小憩,月香一脸疑色地从殿外进来,“主子,江常在正在殿外要求见主子。” 明裳挑眉惊讶,“江常在?” 她在想,这江常在是谁? 辛柳在旁提醒,江常在也是去年选秀入宫,不过听闻身子不大好,时常养病,坤宁宫问安多是告假,至今也未侍奉过圣驾。 在宫里几乎像没这个人。 月香解释她曾经帮过江常在身边的宫女莺儿,她有些懊恼,“都怪奴婢不好,也不知江常在寻主子何意,不如奴婢现在去回绝了。” 主子如今正怀着身子,江常在要是意图不轨,岂不是引狼入室,害了主子。 明裳摇了摇头,“江常在在宫中少有人注意,想必也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请她进来。” 明裳重新换了衣裳,鬓间只簪了一支金镶玉的翡翠,素净与华贵正相适宜,她对着妆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了,才扶着月香的手慢慢走出内殿。 案上已经换了两盏茶水,江常在面容不见不满,闻宓贵嫔出来,立即起了身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做礼,“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她身子有疾,面色不似寻常的白,忍了忍,咽下喉中的干痒,解释道:“贵嫔娘娘放心,嫔妾风寒已好,只是身体旧疾难愈,不会染病给贵嫔娘娘。” 明裳对江常在生出几分好感,坐下身,也让她坐下。 江常在这身子确实单薄消瘦,永和宫主殿里生着地龙炭火,江常在入了殿,仍披着厚厚的披风,那披风颜色有些旧了,绣出水仙花样开了丝线。 宫人奉上温水,明裳抿了小口,江常在才道明今日来意,“那日嫔妾身边的莺儿受责,多谢贵嫔娘娘相助。” 她今日过来,也不只是给宓贵嫔道谢,她生性不喜欠旁人什么,宓贵嫔帮了她,她不过是要还了宓贵嫔这份情。 她抿唇,犹疑地看向上首的女子,“嫔妾还有一事,要单独与贵嫔娘娘说。” 殿内伺候的宫人无声退下身,江常在忍着咳意,眼神也有一瞬间的不解,“嫔妾与白采女同住在上林宫,那日莺儿去为嫔妾倒药渣,无意听见,白采女在说贵嫔娘娘,似乎是要传贵嫔娘娘的闲言,于娘娘的名声有损。” 明裳眼眸一顿,指尖儿倏然收紧,她抿住唇角,掀起眼,“江常在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并未。”江常在摇了摇头,她沉思稍许,又道,“不过近些日子,那宫人没再出现过上林宫。” 明裳眸光微凝,很快理清了其中关联,她压下心中猜测,微笑道:“多谢江常在告知本宫。” 关于宓贵嫔的什么风声,江常在不想知道,也并不关心,她是个聪明人,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原本没打算将这件事传给宓贵嫔,也是怕宓贵嫔藏了什么事,要因此将她除掉。但她又一向不喜欠旁人情分,那日倘若没有及时请到太医为她施针,她也不见能活到现在。 第266章 江常在起了身,面色有病态的苍白,屈身轻声道:“嫔妾从不参与宫中之事,贵嫔娘娘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嫔妾感念贵嫔娘娘帮过嫔妾的恩情,日后嫔妾也不会借此到永和宫叨扰娘娘。” 一番剖白,让明裳微微讶然,江常在确实是直性子。 待江常在走后,明裳想了想,吩咐月香,“暗中跟太医通个气,江常在染病有需,不得推辞。” 她知晓低位时过得有多艰辛,江常在不是轻易能接受别人相帮的性子,吩咐太医院一声多加照看,她如今的位子,还是能做得到。 …… 入夜时分,明裳仍在想江常在白日提过的白采女,她相信江常在所言并非假话,她与柳絮白在宫道相遇,大抵是白采女捕风捉影,有意传入那位耳中。而那个没再出现的宫人,不必多想,也能猜出是那位的手笔,白采女受了警告,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也保不准,日后不会针对于她。 明裳没等想清,耳边听见外面的杂乱的人声,她掀开帷幔,问生了何事。 已是入夜,辛柳原本要明日说给主子,听主子发问,她不好再隐瞒,委婉道:“昨夜大雪,冷宫少有炭火,晚膳时,有宫人发现,杨才人殁了。” 明裳微微愣住,抬手间,无意打翻了床案放着的温水, 初入宫中受尽恩宠,风光盛极的女子,就这样死在了冷宫的寒冬中。 杨才人的后事由皇后主持,杨才人母家凋零,又是入冷宫的废妃,并未按照宫中的才人仪制操办。 待处理了杨才人丧仪后,宫中安静了一段日子,直到罗常在从宫人口中得知,那日是宓贵嫔身边的人为得罪了她的宫女去请太医,不由多想,宓贵嫔是有意与她过不去。 腊月末,寒风呼啸。 永和宫中,盆中的银丝碳劈啪作响。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气息微匀。 李怀修一双大掌扣住了女子的腰身,由正对着他换成了靠坐。 这姿势并不好受。 明裳有点想哭。 不知这位是不是记着宫道上她与柳絮白说的那几句话,隔几日就要这样故意罚她一回,分明知她怀着身子,还要这样。 男人附在她耳边,“唤朕一声。” 明裳便呜咽一声,“皇……皇上……” 那娇娇软软的嗓子,唤出来又酥又麻,李怀修眼目深深,收着力道,额头青筋爆出,征服的谷欠望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这女子的怜爱。 腹中孩子似是又踢了她一下,明裳脸颊红得能滴血,她觉得自己要没脸见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宫门外,凛冽的霜雪拂过人脸,全福海听了外面那宫人的传话,暗道这位罗常在忒不懂事,也就借着怀着皇嗣,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宓贵嫔作对。 他也不得不进去通禀。 全福海咽了咽唾,硬着头皮走到屏风外,低下声,“皇上,方才缈云坞的宫人传话,说罗常在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他等了会儿,没听见里头吩咐,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后背越来越凉。他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而此时,殿中,明裳觑着男人不耐的脸色,难得对罗常在与她争宠,生出些庆幸。 她懂事地为男人披上衣裳,“皇上日日来嫔妾这儿,罗常在指不定有多厌烦嫔妾。” 罗常在厌不厌烦这女子,李怀修不想清楚,他现在倒是厌烦,外面那个没眼色的太监。 他按按眉心,由着这女子伺候他穿了外衫。那女子红唇含笑,一双眼珠如含了春水,李怀修不由想起这人在他怀中失神无力的模样,他啧了声,掐了把那张小脸,丹凤眼不满地眯了眯,“朕要走,你就这么高兴?” 明裳内心点头,面上却是十分无辜,嘤嘤啜泪抱住男人的腰身,“嫔妾不想皇上走,但是嫔妾不懂事,皇上就不会喜欢嫔妾了。” 那般地乖巧听话,如一汪春水,化在了男人心上。 李怀修眼目盯住了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女子,手掌摸了摸那张媚如红霞的脸蛋,觉得方才那事,自己已经被这只妖精迷惑得几近失了为君者的分寸。 第083章 罗常在终究是没请去圣驾, 前朝深夜急报,李怀修回了乾坤宫,连夜宣召朝臣议事。 缈云坞 罗常在握着手中的杯盏, 重重摔了出去, 她单手倚着凭几,细眉拧着, 透出不耐之色。 “为何偏生这么巧,我要请圣驾过来,前朝就出了事!” 伺候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惹主子厌烦。 这几月里,圣驾但凡去一次永和宫,主子都会发一次火,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今日也是如此, 罗常在脾气发够了, 闷闷不乐地挥退宫人, 看着这些没用的人她就一阵心烦。 高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殿,伺候主子吃下,罗常在气归气, 她仍是看重自己腹中的皇嗣, 这是她日后在宫中唯一的倚仗。 帷幔勾着银钩,高嬷嬷恭敬地垂着脑袋,见罗常在吃下了安胎药,捧着药碗,退身离开。 …… 转眼到年宴这日, 明裳月份大,年宴上人多眼杂, 明裳思来想去,不准备去这岁的年宴凑热闹。 第267章 殿外廊下种着的红梅凌霜而开,正逢降雪,殿内待着无事,明裳裹着厚实的披风,戴上兜帽,要出殿赏景。 年宴不能凑那等热闹,只能在自己宫中找些乐子。 月香手巧,剪了各式的雕花,明裳领着宫人贴到永和宫小窗上,又挂去红梅枝头,明月下,她闭起眼,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两年前,她又何曾想过有今日光景。 明裳睁开眸,望着那轮明月,霜雪覆到女子的眉心,过了今年,她也不过十八岁。 她兴致散去,眉眼淡下来,“我累了,他们若喜欢守夜就守着,困了各自回厢房歇息。今年的压岁照例在绘如那儿,你让绘如看着时辰,发给他们。” 月香原本正笑盈盈地望着满是窗花,喜气洋洋地永和宫正殿,抬眼不知主子怎么忽然生出些乏意,以为是主子身子不舒坦,忙应了声是,扶着主子回内殿歇着。 永和宫伺候的宫人不知主子惆怅,掂了掂荷包里的赏钱,脸生生乐开了花。如今这这宫里头,伺候哪位主子都不如伺候贵嫔娘娘风光。 …… 年宴上,两位怀着皇嗣的嫔妃并未入席面,也不知年宴上生出的一桩事,成了六宫的笑谈。 瑞雪丰年,皇后提议到御花园中赏雪景。殿内众人随侍在君王身后,到御花园时,走近瞧见在揽月湖旁翩然舞动的女子。后面跟随的人自然停住脚步,六宫嫔妃看清那人是一女子,轻拧了下眉,夜中霜雪,能在御花园做舞,其心思昭然若揭。 年宴这日,并非六宫嫔妃都能入席,有人想借此机会,入皇上眼也未可知。 李怀修背着手,眼底闪过一瞬的厌烦之色。 风雪拂过那女子的发鬓眉眼,纤纤身姿怕是要惹天下大半男子动心垂怜。 但却未让君王有意分毫。 一曲舞罢,她才转过了身,见到后面的男人,面容生出诧异,忙垂眼上前,福身做礼,“臣女请皇上安。” 听她自介,跟随的一众人闻之,心生惊讶,这是哪家的闺阁之女,好生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就不怕因此折损了自己的名节。 皇后站在一旁,听出这女子的说话声几分熟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向命妇家眷一侧看去,未见到熟悉的身影,果然如她所想。 皇后面容阴沉下来,忍不住暗道了句蠢货,以为这样就能入这位的眼?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实在愚蠢! 她敛去眼色,攥了攥帕子,上前似无意挡住面覆白纱的女子,温声福身,“皇上,怕是哪家姑娘不懂事,来这御花园觉得新奇,臣妾这就带她下去。”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颔首点头。 没人想到皇后会忽然站出来说话,不过皇后这番说辞确实挑不出错处,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为入宫倒是费尽心机。 萧圆儿费尽心思求着母亲带她进宫,她怎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她不认为姑姑这么做是为她好,姑姑位居后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何尝不羡慕姑姑的荣华,做甚萧家在后宫只能有姑姑一人。 她推开请她离开的宫人,将面纱摘下来,含羞带怯地福身,“臣女萧圆儿请皇上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那副面容,众人大惊,而在命妇中的萧三夫人则面容倏然发白,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是她不好,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女儿的央求,带她进宫。她也知晓些道理,他们萧家有已经有了太后,皇后,倘若再有萧家人入宫,当今该如何做想! 朝臣中萧家两兄弟,也没料想这女子偶然是萧圆儿,他们在前朝多年,立时分辨出其中厉害,顾不得脸面,忙挤过众人,请身跪地,萧三老爷躬低身子,“小女性子顽劣,臣这就带回府中好生教导,惊扰圣驾,请皇上恕罪!” 萧家两位夫人也跪到一旁求情。 萧圆儿不明白为什么家中没有人支持她入宫,她年轻貌美,宫中又有姑姑倚仗,日后何愁不能步步高升,萧家多一分助力,岂不是更好。 她生出怨恼,不想轻易错失了这次机会,“皇上,臣女心甘情愿入宫服侍皇上身侧,请皇上准允!” 萧三夫人恨自己没教养好这个女儿,咬住牙关,抬手狠心打了她一掌,萧圆儿自幼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母亲一句重话都不忍说,又何曾这样狠心打她。 萧圆儿猝不及防歪过身子,一手拄地,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捂紧侧脸,眼眶生泪,身子几近发抖,“娘!” 萧三夫人眼底一片泪意,额头重重磕到地上,“皇上,是臣妇教导无方,请皇上责罚臣妇。小女年少无知,求皇上宽恕小女今日的妄行。” 今儿年宴,唱得这出戏也是精彩。 外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今日萧家可是丢足了脸面。 萧家能在前朝地位举足轻重,还不是因为萧家出了两位后位,一位做了当今太后,是皇上生母,一位做了当今皇后,是皇上发妻。这萧家女儿居然还不满足,还妄想进宫。 皇后提着裙摆在旁跪下,“皇上,出来有些时候,怕是冷了,不如先回殿吧。” 李怀修眼光多看了皇后一瞬,不徐不疾地移开眼,对那跪地的萧三老爷开口道:“萧侍郎既要教导好家中子女,想必侍郎一职也是分身乏术,自今日后不必在礼部任职了。” 第268章 此番,皇上竟轻易撤了萧家在礼部的官职。 圣驾离开,萧三老爷面容发白,沉痛地双手捶地。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 年宴散去,全福海在銮驾一旁侍奉,今夜除夕,皇上原本该去坤宁宫,但发生了御花园那桩岔子,全福海就不敢猜测皇上的意思了。 这萧家人也是大胆,若不是平时萧家纵容,萧家姑娘怎能做出今日之举,是笃定了皇上会宽容萧家,全福海一想想方才皇上的脸色就一阵心惊胆战,皇上本没不满萧家,偏生他们自己要闹出些事。 銮驾行在宫道,走出不远,李怀修就抬手示意,全福海忙命宫人停下。 李怀修披着玄色云龙纹的大氅,飘零的白雪落入他的眉心,男人的身形陷在黑夜之中。 是夜除夕,尚未有宫人洒扫宫道,堆积的雪踩下松软厚实,咯吱作响。 宫道上吹气的寒风犹如锋利的刀子,全福海眯着眼,搓搓两手,上前劝道:“天寒地冻,皇上保重龙体,还是上辇吧。” 李怀修负手而立,望向皇城覆下白迹的红墙黑瓦,面容冷沉,“朕下来走走。” 上京皇城是早在几朝之前,就有帝王建下,大魏太\\祖开创基业后,并未迁都,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帝王走过这条路。 全福海忙忙应下,让宫人在后头跟着。 天高云淡,霜雪茫茫。 …… 坤宁宫 皇后手心重重拍到案上,心中尤有怒气,她原以为圆儿只是被三哥宠惯的性子,不想居然不知何时动了这样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三哥三嫂给了她这样的暗示,还是萧家见她无子,就想再添一个萧家女进宫。 宫中只能容得下一个萧家的女儿! 探信的宫人跪到坤宁宫,脸色惊惶地跪到皇后身前,“娘娘,圣驾并未来坤宁宫。” 她跪着身子,不敢放重呼吸。 除夕是个大日子,皇上逢初一十五可以不来坤宁宫,然除夕不行,这是独属皇后的尊荣。 今夜她却探到,皇上不仅没来坤宁宫,圣驾经过的方向,似乎是永和宫。 她没有确认,不敢禀给娘娘。 文竹神色也有紧张,劝声:“皇上会清楚那是三房姑娘的主意,与娘娘无关,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三房姑娘有那等大的胆子,敢在众人面前,做蓄意入宫的谋算,枉费娘娘对三房姑娘那么好,前段日子甚至还给府上传信,挑选合适的郎君做婿。不想,三房姑娘是打算与娘娘平起平坐。 她凭什么,如何知道娘娘在宫里的辛苦。 文竹为娘娘心疼,也为娘娘不值。 皇后疲惫地扶去额角,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皇上即便知晓她与此事无关,也会因此生出不虞,这段日子,皇上越发得少到她的宫中。 她享受着皇后的尊荣,上奉天家,既是皇后,也是那位的臣子。 她指腹抚过自己的鬓发,她如今不过三十,这条路,好似已经走过数十年,她都已经累了。 皇后眸色淡下来,今夜不愿去想那些事,“罢了,为本宫更衣盥洗。” …… 全福海跟着伺候一路,见皇上忽然停住脚步,弯身似是捡起什么。 为听皇上吩咐,他走过去躬着身子候到一旁,眼睛瞄了一瞬,仿佛是一张剪好的红纸窗花,是红梅的花样,剪纸之人倒是心灵手巧。 李怀修随意问他,“六宫中哪处种了红梅?” 全福海心下百转千回,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有所会意,“奴才记得,永和宫贵嫔娘娘那儿,种了满院子的红梅,煞是好看。” “贵嫔娘娘最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大抵也是从贵嫔娘娘宫里吹过来的。”他再接再厉,“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不能赴席年宴,大抵除夕夜没有闷子,心里想着皇上,才捣鼓这些。” 李怀修面色平静,眼底却沁出一丝轻笑,“那女子惯爱这些。” 全福海看拍对了马屁,忙讪笑,“奴才瞧着前头就是永和宫,不如皇上到前头歇歇。夜中风大,皇上仔细龙体。” 并非全福海不知今夜除夕,皇上该在皇后娘娘宫中,可见这架势,皇上八成是不会去坤宁宫,天寒地冻,他是真的为皇上的龙体着想。 此时永和宫中还有几个零星守岁的小太监,靠着火堆,暖着身子,有两个闲着没事,学月香姐姐的手艺剪窗花,偏生笨手笨脚,歪歪扭扭,瞧不出原本什么形状。 守门的小太监一个时辰换上一回,他冻得缩缩脖子,跺掉脚上的雪,一抬眼,就见深夜中,銮驾行近了永和宫。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确定是銮驾无疑,猛地拍了掌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快回去通禀主子,圣驾往永和宫来了!” 那小太监“啊?”了声,被拍得一脸懵。 明裳睡了有一会儿,从梦中被人推醒,眼神尚有迷茫,“又出什么事了?” 辛柳又着急又疑惑,“主子,是皇上过来了!” 今夜除夕,那位当去坤宁宫才是。 明裳眉尖颦颦,不等她穿好衣裳,那位已经步入内殿,裹挟了一身寒气。 宫人福身,无声退下,明裳仰起脸,见当真是这位,懵懵地说了一句,“嫔妾不是在做梦吧。” 第269章 李怀修已除了外袍,她这内殿暖和,须臾就暖了身子,他掀起衣摆坐到床边,盯了瞬这张红扑扑的脸蛋,勾唇,“做什么梦了,梦里也有朕。” 明裳美眸嗔恼,扑去男人怀中,娇羞参半,馨香入怀。 她想到不解,“今夜除夕,皇上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神色平静,没有答她这番话,拍了拍这人的腰背,让她先起来,“朕去净室盥洗。” 又道,“席上饮了酒,你闻到不好受。” 明裳乖乖地点了点头。 待李怀修净洗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衾衣,明裳也没了困意,她伏在男人怀中,那只大掌由抚她的腰身转到揉捏轻罩那两处,待结束,李怀修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明裳背靠着男人胸怀轻轻喘息。 她有些恼,媚眼轻斜,娇声半嗔,“皇上深更半夜过来,原是来欺负嫔妾的。” 来之前,李怀修当真无此心思,只是搂着这女子,心浮气躁,情不自禁。 他失笑,由这女子埋怨。 旁人求之不得,也就这女子敢跟他使小性子。 李怀修捻她耳珠,“朕这样娇着你,待你将孩子生下来,朕可有的受你们娘几个闹腾。” 一想到生下孩子,明裳就有些羞色,也生出些期许,两年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男子这样亲密,那男人还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明裳小声咕哝,“那也是皇上想要的,谁叫皇上总想着嫔妾给您生孩子。” 那声音软乎乎的,甚是理直气壮,不由得让李怀修想,要是这女子生下的是个皇子,性子可万不能随了她,皇子哪能那样娇气。公主像她最好好,他会把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园林府邸……送到他们女儿面前。 李怀修抚着这人的肚子,要不是太医说女子生产于身子有损,他确实想让这女子多生几个,最好给他生下一窝,日后他挨个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明心识礼。 他搂着怀中女子,唇线微扬,眼目有盼为人父的愉悦柔和。 …… 翌日合宫皆知,除夕当夜,圣驾留宿在了永和宫中,对宓贵嫔不满的嫔妃,已经表现到了面上,问过安,就忍不住去内殿求见皇后,言辞间都是宓贵嫔不知礼数,敢拂皇后娘娘的脸面。 皇后也是今早才知,皇上昨夜去了永和宫。她心中苦涩泛凉,面对一众早就对宓贵嫔心怀不满的嫔妃,又觉讽刺可笑。 自己没那个本事,不去想如何得圣心,与她说这些又有何用。 无非也是想从中挑拨,借她的手,去除掉宓贵嫔, 这六宫中,人人都自以为是,自己是聪明人。 却不知,唯有宓贵嫔,才是真的聪明。 几近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明裳还有一个月临盆,永和宫上上下下,如临大敌,主子有孕已经安然度过前九个月,万不能在最后一个月出了岔子。 永和宫进出的膳食经太医查看,由绘如试过,才给主子动筷。 明裳也感受到些许的紧张,那位时不时会到永和宫看她,她有所感受,除夕那夜后,那位似乎更宠爱她,她随口说了什么,翌日御前就会有人送来。她想看皮影戏,后午就有会皮影的小太监到永和宫。 她有一回玩笑说想让皇上喂她喝羹汤,那位脸色不好,没立刻答应,她便恼了,李怀修无奈让宫人下去,当真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脸色仍是冷着,硬邦邦地黑着脸,“虞明裳,朕就惯着你这一回。”明裳见好就收,腻在男人怀里,笑吟吟的,说是孩子要父皇喂,那位便对她没了法子。 皇上如今有多看重宓贵嫔,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全福海,永和宫大大小小的事,宓贵嫔白日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皇上都要一清二楚。 转眼又过半个月,快到了明裳生产的日子。 第084章 宓贵嫔还有一月临盆后, 就不再去了坤宁宫问安,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宓贵嫔与罗常在生产没相差多久, 罗常在便也差人去了坤宁宫告假, 在宫中待产。 坤宁宫 一日的问安散了,皇后回内殿坐去窄榻里, 宝珠从外面跑进来闹着要去御花园游湖,初春尚凉,皇后没准允, 与她说待过段日子再去。宝珠有点失望,可她不敢违背母后的话。 时辰尚早,皇后问宝珠要不要习字,宝珠由皇后牵着手,正要去书房, 殿外有宫人来禀, 圣驾朝坤宁宫过来。 宝珠眼珠亮了亮, 父皇许久没来看她,她已迫不及待地望向皇后,“母后, 是父皇来了!” 她年岁尚小, 比不过大人多思。 皇后牵着宝珠的手,眉心轻拧了下,她想起这些日子,内务府透出的风声,宓贵嫔有孕时, 皇上并未封赏,如今宓贵嫔将要临盆, 她隐约听闻,内务府已备下妃位服制。 “母后?”宝珠狐疑不解,“父皇来了,母后不与宝珠出殿接迎吗?” 皇后收起心绪,温和地点了点头,带着宫人出殿迎驾。 圣驾停在坤宁宫,李怀修下了仪仗,宝珠便定不下心思,跑到父皇面前,“宝珠想父皇了!” 李怀修摸摸宝珠的发顶,“宝珠又长高了不少。” 宝珠眼珠乌溜溜的,天真烂漫,“母后也说宝珠长高了。” 第270章 随之,皇后近身福礼,李怀修颔首让皇后起身,淡声,“朕少理后宫事务,皇后辛苦了。” 皇后不解皇上为何忽然说她辛苦,垂眼妥帖回话,“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再有贤妃妹妹协理,臣妾不敢居功。” 入殿后,宝珠由嬷嬷领去书房习字,李怀修掀衣坐去窄榻,他今日着了一袭玄色织金盘龙纹常服,绣金的滚边衬着男人手掌,玉扳指以瑞兽入雕,矜贵威严。 “朕今日过来,是与皇后商议册立宓贵嫔一事。” 如皇后所想,她压下思绪,面容浮出疑色,“宓贵嫔尚有半月临盆,已至贵嫔之位,皇上是想在宓贵嫔生产后,册封妃位?” 李怀修抿了口茶水,不徐不疾地掀起眼,“朕正有此意。” 他问,“皇后以为如何?” 殿内静了一瞬,皇后触到男人眼底的神色,微抿起唇,哑然无声。 这位并不是与她商议。 皇上不理后宫中事,可不知何时,有关宓贵嫔,这位便再未忽视过,永和宫主殿上到主子封赏,下到宫人用度,悉数皆由这位亲自安排,连她这个皇后,也无法轻易插手。 宓贵嫔深受宠眷,册封妃位,不过或早或晚。 皇后仍旧端庄,“宓贵嫔侍奉皇上,又生育皇嗣有功,理当做此封赏。” 她轻顿了下,面有迟疑,“只是罗常在有孕至今尚未受封,罗常在与宓贵嫔有孕时日相差未有几许,倘若只给宓贵嫔受封,臣妾以为,尚有不妥。” 李怀修垂眼,把玩着案上的杯盏,并未言语。 皇后便继续道:“宫中唯有嫔位方可养育皇嗣,罗常在位分尚低,我朝也从未有过一夕升至嫔位的惯例。” 她话至如此。 李怀修放下茶盏,才道:“皇后想说什么?” 言辞间已有隐喻,罗常在位分不够,只能交给宫中有够高位分的人抚养皇嗣,皇后等这个时机,已经够久了。 可她并没看出,这位有此意让她抚养罗常在的孩子,皇后指尖动了下,生出一丝失望与难堪。年宴上,萧圆儿一番行径,终于让这位也对萧家生出了忌惮。 但当今太后,皇上的生母也姓萧,她相信姑母不会允许外姓坐到这个后位。 皇后轻轻松开了手心攥紧的帕子,垂眼回话,“臣妾以为,宫中没有如此惯例,没有合适的人抚养罗常在诞下的皇嗣,也可由罗常在暂且抚养,待他日罗常在升至嫔位,也就名正言顺。” 李怀修也是这个意思。 圣驾并未在坤宁宫停下多久,就要离开,宝珠见父皇要走,哭着跑过去抱住李怀修的大腿,“父皇又走了吗?父皇再陪陪宝珠好不好?” 李怀修屈身,摸着女儿的发顶,耐下性子道:“父皇前朝还有政事……” 一向懂事的宝珠,此时却有些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颊涨红,泪水鼻涕流进嘴里,“父皇骗人,他们都说宓贵嫔给父皇生了宝珠的弟弟妹妹,父皇喜欢弟弟妹妹,就没时间陪宝珠,也不喜欢宝珠了!” 李怀修唇线拉平,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倾时,四周静谧无声,无人敢语。 候在旁边的全福海头皮刷的一麻,先惊惶地去看皇上的脸色,下一瞬反应过来,与伺候的宫人一起扑通跪到了地上。 宝珠公主年岁尚小,再聪慧又能辨清什么大人之间的事,这些话,倘若没人私下说给公主,从中挑唆,公主是断然不会知晓。 皇后面容霎时不稳,她想也不想先跪下身请罪,她不至于如此蠢笨,教给宝珠这些,惹这位不喜,她近日确实倏忽了宝珠身边的人,先有萧圆儿设计入宫,后又有宝珠受人教唆,皇后一时难以稳下心思。 待说出那句无心之言后,宝珠也察觉出了不妥,她一同跪下身子,扯了扯父皇的衣袖,小心翼翼,“父皇,宝珠不是有意说这些给父皇听的,宓贵嫔救过宝珠,宝珠没有不喜欢宓贵嫔,只是他们都说,宓贵嫔生下孩子后,父皇就更难过来陪着宝珠写字了。” 李怀修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宝珠懂事,父皇很是高兴。只是这后宫不只有宝珠,宓贵嫔腹中的孩子是父皇的子女,大魏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要由父皇操持,父皇不能把心力都放在宝珠与后宫那些子嗣身上。” 他言语温和,“父皇确实很喜欢宓贵嫔,父皇也喜欢宝珠,故而,父皇希望,宝珠也能喜欢宓贵嫔生下的弟弟妹妹。” “宝珠可明白父皇的意思?” 宝珠点头,“宝珠是大公主,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李怀修看着女儿认真的神情,不由生出几分惭愧之感,他忽然想到自己幼时,父皇甚爱梅妃之子,他尚且对父亲有些期望,几次想尽力做到最好,只为得父亲夸赞一句,可惜他无论如何做,都不比九弟有一个得宠的生母。 或许,他本不该让后宫中多一个如他曾经这样的皇子亦或是公主。 这后宫,也不必有那么多皇嗣。 李怀修心软下来,“明日后午父皇无事,过来陪陪宝珠。” 宝珠眸子生出一抹亮色。 李怀修起了身,让全福海带宝珠回内殿习字,待女儿进殿,他眼底沉沉地扫过伺候的宫人,开口道:“此事交由皇后,查出那人,押去慎刑司。” 第271章 “杖毙。” 圣驾离开坤宁宫,宝珠偷偷从小窗张望了一眼,见母后转身,她才跑出去,小心地揪住母后的衣袖,“母后,宝珠知错了。” 皇后牵着宝珠没有答话,而是道:“宝珠长大了,身边也该换一些人。” 她进了殿,由着宫人带宝珠去玩,皇后一手揉了揉额角,冷冷开口,“敢在坤宁宫里乱嚼舌根子,本宫也容不下这样的奴才。” 文竹上前领命,“奴婢这就去查。” 这事是小事,眼下尚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皇后眸色低下来,“郭太医可确定,罗常在肚子里的,是一个皇子?” 她垂下手,漫不经心地抚着食指的护甲。 文竹明白娘娘的意思,她抿紧唇,不禁同情罗常在的遭遇。 她低声,“郭太医那边说,有八成的把握确定罗常在会生下皇子。” 皇后轻轻一笑,“本宫的母家待罗家一向不薄,料想罗常在也会心甘情愿。” “将那封信速速送到永州,罗常在将要生产,等不了那么多时日了。” 哪有母亲会心甘情愿送出自己的孩子。文竹眸色闪过不忍,娘娘这些年压抑得太苦,再也不是她当初伺候的那个萧家姑娘。可她这条命都是娘娘的,即便娘娘变得再陌生,她也要陪在娘娘身边。 …… 明裳临近生产,以免生出意外,她已有大半月没出过永和宫,那位前朝又忙得紧,前一日答应陪她,翌日就说前朝有事,改日再过来。三四回后,明裳已经不再相信那位,幸而有张嫔时不时过来陪她说话,才不至于那般乏闷。 这日张嫔正坐在殿里喝茶,明裳问起这段日子都是谁在侍寝,张嫔莫名地瞧了她一眼,答说近日皇上都不曾召人侍奉。 明裳讶异,听张嫔又道:“皇上进后宫十回有九回都是来你这儿。” 闻言,张嫔不觉有什么,明裳想到夜中时,倏然红了脸,或许她知晓那位为何没召人侍寝。她后三个月,身子太重,就不敢再与皇上胡来,那位倒是不曾说过什么,只是有一日她得知舒美人居然请去了圣驾,她不想舒美人趁此得了机会,佯装不适,把人请来,然后,她迫不得已,用了别处侍奉。 后来,那位但凡不忙,隔几日就宿在她这儿。 明裳苦不堪言。 将用晚膳,温儿该是醒了,张嫔与她作别离开。 过会儿御前的宫人进殿传话,这夜前朝政务多,有几位大人星夜入宫求见,皇上让娘娘不必等着,早些歇息。 明裳已习以为常,用过晚膳,又去廊下走了走,消消食,她这身子越来越重,走得久了,就有些不适,腰也发酸。因而走一会儿就要坐下歇歇身子。 翌日后午,李怀修处理好政事,想起该去看看那女子,吩咐备了圣驾,去永和宫。 彼时明裳小憩刚醒,扶着嬷嬷正在廊下走动,那嬷嬷对着她的肚子摸了又摸,脸上喜色掩盖不住,“依着奴婢数年经验,主子腹中怀的定是双胎,且胎位正,养得好,生产时也必然不会受多大苦楚。” 要到生产,明裳面上若无其事,心底仍有对女子生产有些畏惧,因这嬷嬷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自己这胎养得甚好,不必担心,必能平安生产。明裳渐渐也没那么多忧虑。 这时,圣驾进了永和宫。 明裳扶着嬷嬷的手前去迎驾,李怀修扶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手扶她,看了眼她的肚子,问今日身子如何,可有何感受。 感受没有感觉出什么。 明裳摇摇头,柔笑,“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呢,嫔妾能感觉出什么。” 在旁伺候的嬷嬷一脸喜气洋洋,“贵嫔娘娘有福气,奴婢伺候过的妇人们月份大了身子总会有些不适,贵嫔娘娘却满面红光,可见腹中皇嗣也必然是个小福星!” 那嬷嬷实在会说话,伺候明裳以来,不知说了多少福气。世人总爱听些好话,李怀修含笑点点头,吩咐全福海打赏,那嬷嬷又是一喜,跪下谢恩。 两人入了内殿,李怀修问她可用膳了,明裳才醒来不久,还未用过。 暖阁传了晚膳,明裳近来并不挑食,什么都吃得下,她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胖了一圈。李怀修勾唇笑她,又捏她脸颊生出的圆润,似乎觉得手感甚好,捏了又捏,揶揄她说胖点好,明裳撅嘴哼了声,扭过脸蛋,才不要他再捏了。 两人用过晚膳,御前送来几本奏疏,李怀修前朝尚有未处理的事,去碧纱橱批阅,明裳摆弄着张嫔白日送来的小衣裳,衣裳每比她巴掌大上多少,居然会有这么小的人。 明裳眸子柔和地弯下来,又摸摸肚子,这里面居然还是两个。 也不知会不会像她多些。 夜中,殿内燃了宫灯。 这时,外面有宫人来禀,舒美人身边的宫人到永和宫传话,请皇上去谨兰苑。 月香进殿悄悄禀给主子,明裳拧了拧眉,冷笑一声,“这舒美人偏与我过不去!” 她也未梳发,披了衣裳就去碧纱橱,那传话的宫人还未走,明裳挑起美眸,瞪了那宫人一眼,“回去禀告舒美人,下回再在本宫侍奉皇上时过来请圣驾,就在谨兰苑待上几个月再出来吧。” 第272章 那宫人大惊失色,蓦地抬了脑袋,却见皇上并未开口,也没有不满宓贵嫔如此蛮横的行经,想到方才她进殿通禀,皇上有些冷的脸色,忙磕了个头,退下身。 明裳还恼着,美眸又去瞪那位,“嫔妾辛辛苦苦给皇上生孩子,皇上反倒在这坐享齐人之福!” “今夜嫔妾不出来拦着,皇上是不是又要去谨兰苑了!” 李怀修听着狠皱了下眉宇,把人拉到怀中,“什么叫又,朕何时说过去谨兰苑,你有孕,朕从未召幸过旁人,又给朕戴这莫须有的帽子!” 明裳登时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道:“上个月,皇上去了谨兰苑。要不是嫔妾请皇上过来,皇上都去她那儿了,接着不是让她侍寝,难道还能盖着被子只是说说话嘛!” 这女子这段时日是愈发活泼,与他闹得开。 李怀修挑眉回忆上回去谨兰苑的缘由,冷冷地扯了扯唇线,轻“啧”一声,“那是因你要临盆,朕发觉她与你宫中伺候的人有所联系,故而去警告她不要动什么旁的心思。” 烛火晃出一道光影,映在明裳雪白的脸蛋上,她想了想,好似前几日绘如跟她说御前带走了一个宫人,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原来是这样。 明裳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她眼珠转开,软软糯糯道:“总之皇上就是不能在这时候让旁人爬到嫔妾头上。” 这女子还讲不讲道理了,何时惯成了这样。 李怀修冷嗤一声,掐她小脸,“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也就倚仗揣着朕的种儿,不然朕非得教训你一回。” 明裳纤纤玉臂环住男人的后颈,眸子如水洗清亮妩媚,那嗓音也跟抹了蜜似的,“嫔妾生得这样好看,皇上才不舍得教训嫔妾。” 两位主子同处时,殿内的宫人素来不必进殿伺候。非是主子伺候皇上,而是皇上甚宠贵嫔娘娘,几乎是百依百顺,有一回全福海甚至偷偷瞧见,贵嫔娘娘跟皇上撒娇要吃橘子,皇上居然屈尊亲自去剥,他险些以为自己眼睛瞎了,皇上习惯旁人恭迎伺候,哪儿会真的屈尊降贵,伺候旁人。 …… 与永和宫不同境况,缈云坞受到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吃食用度因罗常在有了身孕,伺候的宫人们不敢苛责,只是罗常在十分眼酸皇上待宓贵嫔的优容。 她有孕后,皇上也来看过她,许是她没宓贵嫔那样合皇上喜欢,与那位同处,她总不知要说些什么,于是每到皇上来看她时,总是没待上片刻,便出了缈云坞。 罗常在让人去看宓贵嫔是如何服侍皇上,待那些人回禀她时,罗常在惊得险些碰洒手边的药碗,宓贵嫔居然如此胆大。 无论如何,罗常在都想试一试,于是那位再到缈云坞,罗常在就故作宓贵嫔的娇嗔,去与皇上撒娇。 可那位却拧起眉,拂开她的手,好似对此颇为不喜。 罗常在气得想哭。 幸而皇上虽不曾如宠宓贵嫔那样宠她,也会到缈云坞,吩咐人送些赏赐,不至于下面的宫人看轻自己。 ……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算着时日,明裳这几日就要生产,永和宫如临大敌,结果又过五日,明裳肚子还没有半点动静。明裳有些急了,嬷嬷也有些心急,面上不显,劝着娘娘道,也有妇人迟迟生不出的情况,耽搁半月也是有的,可见这孩子是舍不得贵嫔娘娘。 明裳起初是有些害怕,不想那么快生产,结果到了日子还不见动静,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现在就将这两个孩子生出来。 入夜,圣驾到永和宫,明裳伏在男人怀里,眼眶倏然就红了,她便没了分寸,见什么都恼,声音呜呜咽咽地埋怨,“都怪皇上,嫔妾现在日日都好生难受……” 李怀修也知这女子近日因迟迟没有发动,心情不畅,他来这一回,这女子就要怨他一回,此时李怀修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仍是忧心,拍着女子的肩,遂着她的话安抚,“怪朕,怪朕,朕让朕的宓贵嫔受苦了……” 嬷嬷也教过明裳一些催产的法子,吃酸辣,时常起身走走……全无用处。还有一个法子,明裳尚未尝试,她撩起眼,美目潋滟着盈盈水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 李怀修见她不哭了,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挑了挑眉头,“盯着朕做甚?” “嫔妾……”明裳张了张唇,羞于启齿,她扭过脸蛋,“让刘嬷嬷进来与皇上说吧。” 李怀修讶然,传刘嬷嬷进来,才得知这女子的意思,垂眼看去时,那人脸蛋已经埋在她怀里如何都不愿意抬起来。 宫人伺候主子梳洗,帷幔垂下来,明裳倚靠在男人怀中,侧开双腿,李怀修从未想过与这女子有一日行房,是为让她早日生产。事毕,李怀修搂着人,问她如何,明裳缓缓呼吸,眼眶又红了,伏在男人怀里哭,“嫔妾还是没有要生的感觉。” 这女子扑到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李怀修轻笑一声,拍着她的肩耐着性子哄她,让她不必心急。 他原是哄这女子,结果听她在自己怀里瘪着嘴,满是幽怨地嘀咕,“皇上肚子里又没揣着两个孩子,自然是不急。” 第273章 数月以来,李怀修头一回对她黑脸,他钳住这女子的脸蛋晃了两下,危险地眯了眯眼,要笑不笑,“说朕什么?” 明裳缩缩身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嫔妾什么都没说。” 帷幔刚掀起,又落下,李怀修指骨敲敲明裳的膝盖,冷脸命令,“打开。” 明裳才不愿,她哼了声,別过身子,“嫔妾肚子里可有皇上的孩子,皇上别想像以前一样,放手串惩罚嫔妾。” 她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去抱住男人的腰身,故作可怜,“嫔妾难受,皇上也不心疼嫔妾。” 这女子撒娇卖乖已经手到擒来,李怀修拿她无法,简直头疼至极,以前这法子尚且让她乖点,有孕后他倒是没法子了。 他抱着人,掀开帷幔,唤宫人备水伺候。明裳揪着男人的衣袖,“皇上还是放嫔妾下来吧,万一摔了嫔妾可如何是好。” 李怀修忍了忍,仍没忍住斥她,“闭嘴!” 又道,“朕不会摔了你。” 明裳知晓这位手臂很是有力,她原本担忧确实多余,别说摔着她,就是颠簸一下都不曾有。 但未走到净室,明裳忽然身下一疼,她心有所感,抓紧了男人的前襟,眉心颦颦,又喜又忧,“皇上,嫔妾好像是,要生了……” 第085章 李怀修呼吸倏然发紧, 他抱着怀中女子,旋即转身,疾步去了偏殿产室, 下令吩咐, “来人,为宓贵嫔备产!” 永和宫早有准备, 听闻主子发动,有条不紊地进偏殿端水伺候,接生嬷嬷净过手, 又让宫人再多送些热水。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来了大半,为防止贵嫔娘娘生产不测,悉数候在殿外。 李怀修抱着怀中人,放到床榻上,盯着怀里的女子, 没有立即离开。明裳呼吸起伏不停, 已经疼得冒出冷汗, 床边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掌握住,她茫然地偏去眸子,开口, 却疼得忍不住哽咽一声, 她极力地弯弯唇角,反过来安抚,“皇上放心,嫔妾不会有事的。” 她柔声,“皇上去外殿等着嫔妾, 生下皇上的孩子。” 永和宫有接生的嬷嬷,也有陈太医当值, 她有孕这段日子,又没出过什么岔子,正是日子生产,也就痛些,忍忍就过去了。 李怀修握着她的手掌紧了又紧,她在笑,他见这女子疼痛的模样,却如何都笑不出,最终只沉沉地落下一句,“朕在外面等着。” 明裳那双水眸中映着男人的影子,如以往乖巧地点头。 接生刘嬷嬷候在旁边,见皇上迟迟不出去,也不敢催促,男子进产房是大忌啊,更何况这位还是当今皇上。刘嬷嬷急得满头冷汗,可算是见皇上起身,去了外殿,忙过去看贵嫔娘娘身下开了多少。 此时,六宫已知悉宓贵嫔生产发作,皆闻讯而来。宓贵嫔生产是大事,她们这些人去了虽也不得皇上多加注意,却也能让那位记住自己几分。宓贵嫔生产后还要养着身子,这段时日,皇上要召六宫哪个嫔妃侍寝,还未可知。 永和宫偏殿住着的嫔妃们步入殿中,见到皇上先福了身子,殿内气氛凝重,她们不敢多说话,只仿似没这个人在旁边站着,有人低声为宓贵嫔祈求庇佑。 李怀修捏着扳指,但凡殿内传出动静,都会看去一眼,很快,就有女子细细密密的痛苦口申口今传出,夹杂着时而难忍的抽噎哭啼,他呼吸生紧,那女子惯是怕疼,这样痛苦,不知是有多疼痛。 他背着身,闭了闭眼,面容冷凝。 张嫔踏进内殿,宫人垂头端送热水,有条不紊,内殿,几乎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她想起自己生产的艰辛,也不由随之紧张,唤来宓贵嫔贴身伺候的宫女,轻声问宓贵嫔情况如何,绘如亦是担忧主子,直到现在才送进偏殿不久,尚不知如何,只能听见主子阵阵的喊声。 稍许,皇后与贤妃前后赶到了永和宫偏殿,皇后未梳妆容,眉心隐隐含着忧色,她上前道:“宓贵嫔有孕以来未从未有过不妥,臣妾料想生产也必然顺利,皇上不必担忧。” 李怀修神情紧绷,只转着扳指,没有答话。 …… 内殿中,明裳鬓发尽被汗水染湿,贴着她的额角,辛柳守在她旁边,强忍着没流下泪水,细心为主子擦汗,哽咽安抚,“快了,主子,主子再撑一撑,就快生了……” 明裳牙关咬紧,下身撕裂的疼让她根本无暇去想其他,原来生产是这般疼痛。她听着嬷嬷的指令,揪着罩身的衾被,随之呼吸,汗水迷了她的眼睛,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 她边哭着,边要去生肚子里的孩子,几乎要撑出不住了。 刘嬷嬷在旁边也是急得满头冷汗,她让主子別急着使劲儿,先蓄力,力气足够了,再用力将孩子生出来。 她深知这位贵嫔娘娘有多受宠,倘若今儿没平安接生下贵嫔娘娘腹中的皇嗣,那她这条命便是别想出宫。这位主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身下又小而狭窄,如此不好生产。 刘嬷嬷见主子要没了力气,忙指挥两个小宫女去端碗参汤。 殿外,见有人里头出来,张嫔立刻上前去问,“贵嫔娘娘如何?” 其中一个小宫女去端参汤,另一人留下答话,“贵嫔娘娘力竭,尚未生出。” 第274章 李怀修脸色倏然一沉,“无论如何,朕要你们务必保住宓贵嫔。” 纵使,不要这个皇嗣,也必须保住那女子。 小宫女吓得忙跪身应声,端着参汤回进内殿。 方才皇上一番话,更让众人看清了,皇上的态度,宓贵嫔,甚至重于皇嗣。 贤妃微微抿唇,敛去了眼底神色。她早知宓贵嫔的地位不仅仅于贵嫔,不想不止是位分不同,那位心中,宓贵嫔或许已经不同于后宫嫔妃。 她安稳于自己的身份,做这位手中制衡皇后的棋子,可她也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着想。 如今宫中,罗常在有孕尚未生产,张嫔养着一位皇子,不知宓贵嫔会不会诞下皇子,后宫中,皇后身边并没有夺嫡的筹码,然皇后的姑母是当今太后,这番局面,是那位愿意看到。有太后一日,就有皇后一日,宓贵嫔想要走剩下的路,可是不易。 那么,她又该将赌注押于何处,还是说,现在为时尚早。 外殿人心各异,内殿中,明裳饮下参汤,缓了一会儿,才生出些力气,她跟着刘嬷嬷的话,一呼一吸,她咬住牙根,猛一用力,倏然间,身下一轻,耳边先听到一声啼哭,接着听刘嬷嬷惊喜泣声,“生了!生了!” 明裳闭了闭眼,松口气,将要如释重负,那刘嬷嬷又忙惊呼,“娘娘腹中还有一个,生过一个接下来能容易些,娘娘再用些力气,一鼓作气!” 她实在是疼得厉害,又饮下一勺参汤,口中含着参片,须臾,攥紧衾被,虚挺直身子,柳眉颦颦,身下又一用力,耳边就听到了第二道哭声。 接生的嬷嬷们喜不自胜,忙抱着各自怀中的皇子公主出殿报喜,明裳躺在床榻上,双腿颤颤,眸子虚弱地张合,辛柳再忍不住,红着眼眶,去擦主子脸上的冷汗,附到床边轻声,“主子先生了皇子,又生了公主,皆是平安,嬷嬷已经抱去殿外了。” 闻言,明裳便安了心。 接生嬷嬷将皇子公主抱去外殿,一脸喜气地跪下身,“恭喜皇上,贵嫔娘娘平安诞下皇子公主。” 李怀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松开捏紧的扳指,才惊觉左臂不知何时已经垂得发麻,他动了下手臂,面容松懈,朗声而笑,“好!好!好!尔等皆重重有赏!” 他俯身拨开襁褓遮挡的一角,孩子尚小,分不出哪位是皇子,哪位是公主,两个孩子刚生出来,皱皱巴巴,眉眼很淡,看不出像谁。 李怀修只瞧了一眼,视线又转向那女子生产的内殿,“宓贵嫔如何?” 刘嬷嬷立即回话,“贵嫔娘娘生产失力,当下正在内殿歇息。刚生产的女子见不得风,待奴婢们伺候贵嫔娘娘擦过身子,换了衣裳,贵嫔娘娘养过精神,就能如常。” 李怀修正欲进去看那女子,殿外这时忽传急报,他眉心拧了拧,命太医留下,吩咐伺候的宫人待宓贵嫔醒来立即去御前通禀。 圣驾离开,殿内的嫔妃也各怀心思地回了各宫。宓贵嫔平安诞下龙凤胎,可真是好福气,皇后望着两个新生的婴儿,眉眼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冷淡。 …… 翌日晨光初升,明裳恍惚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在抚她眉心,问她怎么还不醒。明裳想睁眼看那人是谁,因身子太累,眼皮重得掀不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时,她动了下身子,下身就有一阵生疼,她蹙眉睁眼,右手习惯去摸自己的小腹,那处已经平坦。她忽然想起,好似是生产过了,疼得她几近昏死过去。 她喉咙干涩地唤了声月香,外面传进动静,帷幔掀开,月香望着主子憔悴的脸色,眼眶又不争气地生红,她忙抹了把眼泪,“主子醒了,奴才这就让太医进来看诊。” 明裳没有力气,只能轻点了点头。 紧接着陈太医进到内殿,看诊过脉象后,道并无大事,只是生产后身子虚弱,静心休养便好。 月香送走陈太医,又道膳房热着羹汤,转身让宫人端进来。 刚醒不久,明裳还不觉得饿,但想到昨日那般累,也要补补身子。 月香捧着羹汤,一勺一勺喂给主子,边问:“皇子公主都在偏殿,由乳母喂养,还在睡着,主子可要看看?” 昨日生产后,明裳本是想看一眼自己生出的两个孩子,但她太累,自己先睡了,也不知那么大点的娃娃长得什么模样。 她弯唇点头,又问皇上可在乾坤宫。 月香这才想起来要说,“主子生产后,皇上前朝有事,就回去了,深夜皇上又来了永和宫,守了主子一夜。” 她不禁为主子高兴,后宫嫔妃生产,皇上从未这样守过旁人,她一早去内务府听说,内务府已准备了妃位仪制,册封娘娘的圣旨怕是今日就要到永和宫。 守了她一夜? 明裳无端想起自己那个梦,梦中有人温柔地抚她眉心,问她,怎么还没醒。 难不成,那人正是皇上? 她正想着,男人着一袭未除的冠冕朝服,从殿外入内,明裳抬眸,见那未是刚下早朝的服制,神色惊讶,李怀修已掀起衣摆坐到床榻边,问她身子如何。月香垂头,无声退出内殿。 明裳仍有些疼,她没瞒着,受这么大罪,当然要男人心疼她,她委屈巴巴地瘪起嘴。 第275章 这副模样,当真让李怀修心口一缩,他把人揽到怀里,抚着女子的后颈,“让朕的宓妃受苦了。” 宓妃? 明裳惊讶地仰起脸蛋,眼眸如覆着一层盈盈的水雾,李怀修摸摸她的脸,眼睑低垂,哄她,“得知你有孕时,朕就拟好了册封圣旨。” 明裳弯了弯唇。 离得近了,明裳才看清男人眼底的清灰,她想到那个梦,指尖儿去摸男人的眼尾,“皇上昨夜陪着嫔妾,是不是一夜未睡?” 那指尖儿柔柔地抚过李怀修眼角,他微顿,心底不由一软。 昨夜这女子一直不得清醒,他担心她的身子,也没有多少睡意,便命人将公文拿进寝殿,一面看着她,一面处理政事。 一夜未合眼,下朝时,得知这女子醒了,也未来得及换常服,就来了永和宫。 “皇上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那女子伏在他怀中,恼声嗔怨。 李怀修搂着她的身子,许是在这女子这儿太过安逸,不由生出几分倦怠。但他知此时还不能歇息,下了朝就到她这儿,这时南书房应有朝臣等他议政。 他叮嘱两句,没能留下多久,匆匆回了乾坤宫。 乳母抱着皇子公主进殿,放到床榻一侧,明裳碰了碰两个孩子的小脸,软嫩嫩的,合着眼睛,明裳瞧着模样,觉得女儿的鼻子像她,儿子的眼睛像皇上,又白又软,粉雕玉琢,明裳瞧着,要化在心里。 后午,张嫔过来看她,掩唇笑说今儿问安,坤宁宫去的嫔妃言语皆是与她有关,说要来永和宫看望,因皇后娘娘又说,皇上一早下了令,只准张嫔到永和宫走动,那些人听到,脸都白了。 宓贵嫔诞下一双龙凤胎,风光正盛,愈发得势,水涨船高,后宫里总不缺嫉妒生恨之人。 张嫔拎得清,倘若她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才真的是要不久矣。 待张嫔离开不久,御前册封的圣旨就送到了永和宫。明裳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全福海宣读完圣旨,交由掌事宫女手中,又吩咐人送进御前的赏赐,外殿摆得满满当当。 如今主子坐上妃位,成了娘娘,永和宫伺候的宫人走到外头便是内务府总管都要给上三分脸面,人人喜不自胜,这永和宫因有宓妃娘娘,福气满盈。 未等永和宫喜讯歇下,缈云坞忽传至音讯,罗常在下台阶时不慎摔了身子,腹下见红,已被宫人送进偏殿生产。 幸而宫中早备了接生嬷嬷,太医院的一甘当值太医也候在殿外,为保罗常在平安生产。 缈云坞 罗常在腹下疼得厉害,耳边是一阵杂乱的说话声,她忍不住生出恐慌,方才下台阶时,腹下生疼,就跌了下去,她万分暗悔,为何偏偏这时走那台阶。 此时殿外,皇后先赶到了缈云坞,贤妃随即而至,皇后沉着脸色,让那接生的嬷嬷务必保住罗常在腹中皇嗣。 贤妃多嘴一问,“罗常在好好的,怎么偏生这时候跌了一跤。” 小满候在门外,听着主子生生痛苦的口申口今,脸色生白,转身扑通跪到皇后面前,泪流满面,“求娘娘允奴婢进去陪着主子!” 她本该在这时陪在主子左右,可她今早去太医院取药,回来时,主子就被送进了偏殿,那嬷嬷说里头再多人就是添乱,把她赶了出来。可她这时候怎能不陪在主子身侧! 皇后拧眉叹息,“有嬷嬷为罗常在接生,不会有事。你进去伺候,难免让嬷嬷分心。” 小满泪水越流越多,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李怀修从殿外进来,问情况如何,皇后尚未答话,那接生嬷嬷面色大惊,慌慌张张地跑出殿,“不好了,常在主子腹中胎儿太大,主子身下出血,怕是性命有忧!” …… 偏殿内,罗常在躺在床榻上,浑身汗水涔涔,呼吸都有些乱,照着嬷嬷的话,身下用力,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她口中呻吟痛苦,身下如撕裂一般的疼。 接生的嬷嬷给她嘴里喂了参片,罗常在胡乱地咬住,汗湿的头发拂到脸面,罗常在根本无暇去管,她死死地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流下来,青筋暴起,猛一用力,腹部骤然失了重量,她脱力地躺回引枕时,双目发沉,耳边听一道婴儿啼哭,接生嬷嬷喜气洋洋地出去通禀,“恭喜皇上!常在主子生了位小皇子!” 闻言,罗常在才彻底定了心神,唇角勉强地弯起,她想看一眼那孩子,不知为何,感觉身子越来越轻,身下有什么在缓缓流逝,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感受到了什么,眼眶里流出泪水,她还没有看一眼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可她好像要活不久了。 她听到那接生嬷嬷说她腹中胎儿太大,坏了身子,为何她只一胎就这么大。罗常在隐约想起,她有孕期间,伺候她的高嬷嬷劝她多吃补品,说有益身子,她吃了。 高嬷嬷…… 罗常在眼眸倏然清醒一瞬。 “高嬷嬷于女子有孕有些经验,本宫留她在你身边照顾,也好保你顺利生产。” 是皇后—— …… 罗常在为生皇子身死,六宫人听闻,面容皆有变色。当今感念其诞下皇嗣功绩,破例特赐妃位,准葬入皇陵。罗家闻之,大呼皇恩浩荡,叩谢万岁。 第276章 消息传到永和宫,辛柳先请娘娘把皇子公主交给乳母送去偏殿,才禀明此事。 明裳惊得心口一滞,目光看向殿内的金碧,怅然感慨,“人之已死,其身后名又何紧要。” 辛柳忙朝外看了眼,跪下身,神色紧张,“娘娘,此是皇恩,万不可轻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娘娘的位子越高,即便无此意,也会越招惹那些无端揣测。 罗常在生产而亡,在明裳意料之外,她又问可知罗常在出血的原因。 烛火照着女子的面庞,辛柳知娘娘有所怀疑,一一说了自己所知之事。 “奴婢听人说,罗常在近临盆,身子不便,今日下台阶不慎踩空,才跌了一跤。” “生产中途,那接生嬷嬷曾跑出过一回内殿,是因罗常在腹中胎儿太大,她心生恐慌,恐接生不力,先去请罪。结果一刻钟后,罗常在生下皇子,身子血水却止不住,血崩而亡。” 胎儿太大? 明裳记起,她有孕时,未免胎儿太大不好生产,伺候的嬷嬷曾叮嘱,不可多食大补,日日走动方可唯宜。 她忽然想起,张嫔与她提过,罗常在宫中伺候的嬷嬷,正是皇后指的人。 皇后身边没有皇子,要害死罗常在,舍母保子的人—— 可是皇后! 明裳身子僵硬,心口发悸,脊背已生出一层冷汗。她不由攥紧了手心,皇后得到皇子,日后又要如何对付养着皇子的她和张嫔。 …… 至夜,星月稀微,树影婆娑晃动。 乾坤宫内,仍灯火未歇。 李怀修靠着椅背,一手搭到案上,上面展着永州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他看过,眉眼沉黑,脸色越来越寒。 殿门推开,全福海回殿通禀,小皇子暂时养在钟粹宫,一切尚好。罗常在身死,小皇子又刚刚降生,后宫中张嫔是生养过的人,皇上便下令,先送到钟粹宫中。 不止此事,皇上对罗常在生产有疑,吩咐他去暗中彻查,而全福海将那伺候罗常在的嬷嬷押去慎刑司后,那嬷嬷居然自尽了,全福海惊觉,此事当真是有人从中下手。 他进殿禀道:“皇上,三皇子送去钟粹宫,太医看过,身子尚好。” 话落,全福海顿了顿,又禀过高嬷嬷自尽身死一事。 闻言,李怀修扯扯唇线,对那嬷嬷的死并无意外。 他沉下眼,“罗常在的死,亦是朕近日倏忽之过。 全福海面容大惊,忙答,“皇上前朝政务琐事尚且应接不暇,怎会时时刻刻看顾后宫?” “生死有命,谁人又知,罗主子会腹中胎儿太大,生产出血?” 李怀修讽笑一声,手心蓦地猛拍一掌御案,惊得全福海扑通跪地,耳边听皇上开口生寒,他心脏吓得几欲跳出嗓子眼儿。 “谁人又知?” 李怀修面容有阴沉的冷意,“朕不知,当真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萧家要稳坐后位,不如连朕这把龙椅一同坐了!” 全福海从未见皇上动如此大的怒火,全身抖如筛糠,一阵心惊胆战,叫苦不迭,连连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闻皇上提起萧家,全福海隐隐有所猜测,罗常在之死,怕是有皇后娘娘的手笔。 适才那封信,是从永州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宫,太后娘娘正在永州,皇后娘娘当真好谋算,料想皇上会猜出动手之人,特请了太后娘娘做靠山,却不知皇上坐在这个位子上,最厌恶皇后娘娘如此行径,又见皇上震怒,只怕会适得其反。 李怀修捻着扳指,冷淡地扫了眼那封密信,“皇后旧疾发作,暂且在坤宁宫养病。” 皇后娘娘旧疾发作?全福海讶然,不知皇后娘娘得知皇上这道旨意,可真的会生出旧疾。 他应声,“奴才这就去传话。” 皇后娘娘旧疾发作,自然是无暇照顾三皇子,皇后娘娘此举,是当真惹怒了皇上。 就是不知,三皇子归处未定,皇上打算让后宫哪位主子,抚养三皇子。 第086章 坤宁宫 全福海传达了皇上的意思, 又低下眼道:“皇上还命奴才多说一句,高嬷嬷自尽,交由皇后娘娘处置。” 他没去看皇后娘娘的脸色, 躬着身子退出内殿。 待御前的人离开, 殿内气氛有一瞬的死寂,文竹面色生白, 道娘娘身子不适,不必留人伺候,遣退殿内的宫人, 她掩好殿内,再去看娘娘时,惊惶地颤了颤声音,“娘娘!” 皇上不仅没把三皇子交由娘娘抚养,还以养病之名, 将娘娘禁足于坤宁宫中。 唯一万幸的事, 娘娘仍旧保着后位。 皇后眼色轻闪, 攥紧的指尖儿倏然松开,她哭笑牵唇,怔然失神地望向窗外月色。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动了下僵硬的身子, “本宫或想到皇上震怒。” “不想,太后也未能保住本宫。” 文竹不知该如何去回娘娘,只能安抚道:“娘娘仍是皇后,六宫之主。” “皇上下令娘娘禁足,娘娘他日仍有机会。” 皇后回神, 指腹抚过鎏金凤鸾护甲,忽然生出一抹讽刺, 她是六宫之主又能如何,这天下是李氏的天下,纵使仰仗太后姑母,那位想要废她,也不过一道圣旨。 第277章 她眸色微顿,宓妃生下一双龙凤胎,便也分去了这宫中一分权势,倘若宓妃再升至贵妃之位,只会更易让人攀附,宓妃受宠,焉知皇上不会因此,而爱屋及乌。 难不成,她当真要败于宓妃之手吗! …… 皇后旧疾发作,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操持,六宫嫔妃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各宫人对此都有所疑,昨日罗常在生产,皇后娘娘分明还在缈云坞主持大局,怎么一夜时间就旧疾发作,闭门不出了,然仅心中有疑,没人敢去多问。 永和宫 明裳正在喝羹汤,得知此信,手中的汤勺倏忽从手中掉落到瓷碗中,她眸色微凝,无心再饮,让宫人将羹汤端出去,心下沉沉,怎会如此巧合,皇后第二日毫无征兆地旧疾发作,除却那位的意思,明裳想不出别的原因。 后宫中事,皇上想查,没人能瞒得过。 珠帘掀开,月香从外面进来,她怀中捧着从内务府拿的络子。春日尚寒,明裳整日待在殿里,见不得风,闲来无事,便想给两个孩子打祈福的络子。 月香放去床案,挑出要用的金线递给娘娘,内务府大总管待永和宫的人无不恭敬,送来的线缕皆是上乘之品。 她俯身为主子垫好引枕,想起一事,随口道:“奴婢方才回宫时,又有别的主子打探娘娘的身子可否妥当,问奴婢娘娘可有闲暇让她们到永和宫探望。” 提到这件事,月香就有些恼火,以往不见她们对娘娘有多殷勤,娘娘位低时,也不见有人为娘娘说话,而今见娘娘生下皇子,就巴巴地凑过来,不是趋炎附势还能是什么。 她咕哝道:“娘娘如今要静养,她们过来反而扰了娘娘清净。” 明裳如何不知,那些人无非是见她得势,又有皇嗣,便要寻求于日后的庇护。 这些事,她她现在也不愿去想,待养好身子再去烦心吧。 …… 春日匆匆,时至暑夏。 这日,李怀修处理过政事,去了永和宫看那女子。 他进殿时,里面有说有笑。 李怀修抬手示意,没让人进去通禀,他一手背于身后,绕过屏风,内殿里,那女子正半倚着身子,纤细的指尖儿挑着金线,她似乎很喜欢打络子,又快又好,伺候她的宫女几乎跟不上她的动作。 他转了转扳指,跨进内殿。 一番动静,终于引得那女子注意。 宫人们忙屈身福礼,明裳身子不便,只坐直了,眼眸弯如弦月,“皇上快来看臣妾给两个孩子做的平安结。待臣妾打好了,挂到床头,佑他们平安顺遂。” 李怀修见她一脸喜悦,抬步走过去看,伺候的宫人无声退下,他到床榻边,坐到这人身侧。 这女子一双手灵活,打得络子确实不输于宫中绣娘。他不由想起这人将她打的络子还送过景和宝珠,甚至也送给了张嫔,李怀修眼光淡下来,不咸不淡地问她,“这是做给安儿的?” 永安是李怀修赐给她们女儿的封号,取一世永安之意。原本李怀修想给他们女儿取更为华贵的册封,但这女子与她说,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女儿一世永安,顺遂无虞。 李怀修便遂了她的心思,取字永安,乳名安儿。轮到取他们儿子的名字时,这女子也弄这些歪道理,要唤他们儿子穗儿,说什么取岁岁长安之意,永安尚可,但要用“穗儿”此名,李怀修坚决不能忍了,矢口否决,两人争执不下,故而到现在还未给他们儿子取出名字。 明裳毫无察觉男人又一次变化的脸色,还在兴致勃勃地摆弄发问,“臣妾拆又编,全不觉得满意,直到手中这一个觉得尚可,皇上瞧瞧如何?” “臣妾可是心灵手巧?” 心灵手巧? 李怀修眼一眯,便伸手掐住那女子的小脸,拉下脸,语气凉飕飕的,“你就会对旁人心灵手巧?” 男人脸色有些吓人。 明裳那张脸都要被掐红了,极为无辜,含糊不清地咕哝道:“黄胖快放猜臣妾……” 委实可爱。 李怀修想笑,又忍住不让这人得寸进尺,多捏了一把,放下手。 听那女子又道:“这不是别人啊,安儿和穗儿不都是皇上的孩子嘛!” 李怀修骤然黑脸,“虞明裳,朕警告你,朕的儿子绝不准唤这个名字。” 明裳“哦”了声,可听不改,她觑着男人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子一转,蹭蹭身子,环住男人的后颈,娇声,“臣妾明白了。” “皇上是嫉妒两个孩子都有臣妾亲手打的平安结,而皇上没有。” 李怀修拧眉,推开她的脸,“胡说,朕堂堂一国之君,为何要你的络子?” 明裳下巴垫到男人手心,脸蛋殷红如霞,“因为是臣妾亲手打的,有臣妾的一片心意,皇上也想要!” “呵!”李怀修嗤笑,斜睨她一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话虽如此,却没再推开怀中女子,他搂着人,没再理会她手中摆弄的东西,问她身子可好些了?其实已经将过去三月,好上许多了。明裳刚要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她红脸生羞,“好些了。” 第278章 李怀修眼盯着她的脸蛋,只见这人越来越红,问她脸红什么。明裳偷瞄眼男人,“嬷嬷没禀给皇上吗?” 禀他什么? 李怀修挑眉,倏然间想起一事,反应过来,他眼光下移,那女子则直接以手挡住了男人的眼睛,气呼呼的,“皇上不许看!” 李怀修失笑,没轻易移开,任由她胡闹,只不徐不疾地开口,“捂什么,朕又不是没看过。” 因为这句话,明裳浑身雪白的肤几近冒出绯红,她噌地拿开小手,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子,不理男人,“臣妾要休息了,皇上还是回乾坤宫看折子吧!” 那人背对着他,只给他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这般的小性子,哪有当娘的样子,李怀修日后要养着她们娘仨儿,日日闹得鸡飞狗跳,可有的好受。 他揉揉太阳穴,想到从乾坤宫过来时,正有宫人通禀,倒真起了身子,他一动,那女子脸蛋又转过来,见他当真要走,又开始委屈上,揪住他的衣袖,“皇上要去哪?” 李怀修确实还有事,他大半的心神耗费在处理政务上,国事桩桩件件,且分身乏术,能分给这女子的并不多。 他道:“朕后午还要见两个朝臣。” 闻言,明裳小脸微垮,眸色落寞下来,有点失望,但她没敢再耍小性子,让这位不喜,松了手,规规矩矩地小声,“臣妾恭送皇上。” 李怀修看出她眼底失落,捻了捻扳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拂袖出了内殿。 这女子懂事,知晓什么时候跟他闹腾,什么时候又能规规矩矩不去扰他。 李怀修乘上銮舆,望一眼那扇小窗,吩咐宫人起驾。 …… 圣驾离开,明裳朝那窗子眼巴巴地看了会儿,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良久,耳边听到送驾宫人回殿的动静,清楚那位是真的走了,她瘪瘪嘴,对那位的没心软再多陪她一会儿,颇为不满。她在永和宫养身子这段日子,那位其实很少有时间过来。 她知晓,那位坐拥的是大魏江山,不能将心神都费在她一人身上。 她也从未想过,皇上会日日围着她转,相伴的日子久了,难免乏味烦闷,相看两厌,眼下的境况正合她心意,她没必要为一时圣宠,而顾此失彼。 珠帘掀开,乳母抱着醒了的两个小团子进殿,三个月,那皱巴巴的脸蛋终于长开,明裳欣慰的是,幸而女儿眉眼是像了她,儿子倒像那位,她亲亲女儿的脸蛋,又摸摸儿子的小手,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由感慨,分明觉得自己昨日还在闺中与娘亲撒娇,转眼自己也要有女儿与自己撒娇了。 乳母在一旁添喜道:“皇子公主都极为懂事,不哭不闹,娘娘着实有福气!” 另一乳母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奴婢瞧着皇子公主相貌不俗,必然是聪慧福临之相!” 两个小团子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望着娘亲,明裳捏捏女儿又捏捏儿子,方抬了眼,“两位嬷嬷照顾皇子公主也辛苦了。” 她侧过脸,对绘如道:“取本宫匣子里那对儿金钗,赐给两位嬷嬷。” 宓妃娘娘的金钗自然价值不菲,两乳母对视一眼,喜不自胜地跪下身子,“奴婢谢娘娘赏赐!” …… 李怀修确实没骗那女子,到永和宫还未见到两个孩子,就要忙着回去。 待至宫门落锁,他才禀退殿内的朝臣,他靠着椅背,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案上奉了一盏茶水,全福海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子,将手中捧着的那封信笺呈上,禀话,“皇上,永州来信了。” 自打皇后娘娘旧疾复发,软禁坤宁宫,皇上命他往永州给太后娘娘送了信。 先帝之时,太后娘娘并不甚得荣宠,因算得皇上天命之尊,太后娘娘就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到了皇上身上。 潜邸时,皇上要纳丽妃为正妃,不得已为太后母族,与皇后娘娘结发。说起来,皇上与太后娘娘的母子情谊,在外人眼中,自然是母慈子孝。 可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渐渐看清,便也明白,为何说皇上是帝王之相。皇上的处政手段,素来杀伐果断,不讲任何情面,即便那人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所谓母慈子孝,不过是旁人眼里的母慈子孝。自古以来,历代圣明之君都是孤家寡人,有何真情。 全福海不由感慨,这个位子千万人争得,千万人中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得。 他低下头,不敢再继续深想。 李怀修打开那封信,脸上没什么情绪,“去知会贤妃一声,让六宫准备着,母后要回宫了。” 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全福海压住心里的震惊,应过皇上的吩咐,又问,“皇后娘娘那处,奴才可要去通传?” 太后娘娘回宫,皇后娘娘总不能继续禁足在坤宁宫。 不想,全福海仍是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的扳指,递他一眼,“皇后旧疾未愈,在坤宁宫养病,不必接迎。” 全福海惊讶地领了吩咐,躬身退殿时,忍不住瞄了眼预案上那封书信。 第279章 …… 翌日,贤妃得了吩咐,召六宫嫔妃于景平宫中传达皇上的意思。 听闻太后要回宫中,嫔妃们无不讶异,舒美人抿着茶水,看向贤妃,柔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哪日到上京,嫔妾等也好准备。” 贤妃手腕搭着凭几,含笑,“本宫只知晓就在下月中旬,尚且不知是何日,待得了确切消息,再告知各位妹妹们。” 嫔妃中,张嫔敏锐地抓住贤妃话里的意思,是贤妃相告,召见六宫嫔妃,而不是皇后。 她微眯起眼,罗常在生产离世后,皇后忽然旧疾复发,在坤宁宫中养病,算来已经有三月。皇后平时虽有头疾,症状也不至于如此严重。皇后倒底是因旧疾养病,还是不得已被软禁至此。 张嫔与明裳想的一样,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贤妃笑着饮茶,眼光朝张嫔看去,“张嫔妹妹与宓妃交好,宓妃处就由张嫔去告知一声。” 被指到,张嫔屈身应下。 她从景平宫中出来,就立即去了永和宫。 彼时明裳才用过早膳,扶着宫人坐回床榻,她身子养好许多,许是娇弱,一有大的动作,身下仍是会有些不适。 殿外宫人通传张嫔娘娘求见,明裳诧异张嫔这么早过来,不由思忖一番,难不成是后宫出了什么事? 她敛下心思,没让张嫔多等,吩咐宫人请张嫔进殿。 如今明裳正在永和宫养着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张嫔进殿,就见宫人低头送出早膳,时辰已是不早,宓妃居然此时才用早膳,她不禁艳羡起宓妃的清闲。 入殿后,张嫔福了身子,坐到圆凳上,也未多绕圈子,“今日过来,嫔妾确有要事说给娘娘。” 明裳见张嫔眉心蹙紧,也生出凝重之色,“是六宫又出了什么事?” 闻言,张嫔先是摇头,继续道:“倒不是六宫之事。” “一大早,贤妃就召见了各宫嫔妃,告知各宫,待下个月中旬,太后娘娘就要从永州回宫了。” 明裳微顿,柳眉随之蹙紧,眼底闪过一抹讶色,“太后娘娘?” 她想过莫不是六宫嫔妃又生出什么事端,或是哪位皇子公主出事,不想居然是宫外的太后娘娘。 “听闻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姑母。” 提起皇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若有所感,只是并未挑明。 张嫔轻轻点头,“潜邸之时,嫔妾有幸得见过尚是萧妃的太后娘娘。” 她眼中回忆,“太后娘娘为人宽和,从不重责下面的人,只是……” 她话音顿住,看向明裳时,眼底闪过一丝忧色,明裳觉得张嫔的眼神有些奇怪,她摸了摸脸,“是我有何不妥吗?” 张嫔摇头,她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潜邸之时,她与柳侧妃交好,因而得知,太后为人宽和,唯对柳侧妃言语间有不动声色的敲打,柳侧妃性子纯善单纯,反倒未有所察觉。 她想了想,只道:“太后娘娘回宫,若无必须,娘娘最好不去寿康宫。” 明裳眼眸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夜,圣驾到永和宫。 李怀修问她可知太后下月回宫之事,明裳点头应话,她从男人怀中仰起脸蛋,眉眼挂着担忧,李怀修以为这女子要问他什么要紧事,不想听这人开口便软乎乎地与他耳语,“太后娘娘回宫后,臣妾是不是就不能再这样缠着皇上了?” 那双水盈盈的眸中漫上忧色,原来是担忧这种事。 李怀修抓住那只戳他喉骨的柔荑,喉结滚了下,轻嗤,“母后住在寿康宫,又不是日日在这盯着朕和你,如何不能再缠着朕?” 话音顿了下,李怀修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是在套他的话,那人望着一脸得逞的小模样,还假模假样地娇滴滴,“原来皇上喜欢臣妾缠着皇上。” 李怀修顿时头疼,他屈指敲了下这人的额头,训她,“当娘的人,规矩些。” 两个小团子睡醒了,乳母抱着皇子公主进殿,两人怀里一人抱了一个,李怀修另一只手臂还要负责抱这女子。 明裳戳了戳女儿的脸蛋,小安儿就睁了眼珠,先看看母妃,又看看父皇,不知是见到什么有趣,张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女儿爱笑,儿子却总是硬邦邦的一张小脸,明裳不由抱怨,“定是像了皇上,臣妾怎么逗他,他都不笑。” 那女子在自己怀里一面逗着两个孩子,一面嘀嘀咕咕,李怀修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向那女子,那张雪白的小脸因养尊处优,过得太好,嫩如豆腐,白里透红。又到夏日,她换了薄衫,春色风光饱满丰腴,隐约入目,他眸色稍暗,抬手吩咐宫人把皇子公主抱下去。明裳转过头,不解男人的意思,一脸疑惑莫名,她不满地咬唇,“皇上做什么?臣妾还没看够呢?” 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轻捻扳指,稍许移开眼,压下方才生出的念头。 偏生这女子不知好歹,娇声在他怀中胡闹。李怀修忍了忍,仍是没忍住,钳住这人的下颌,低头含住了那双柔嫩如水的唇瓣。 男人呼吸很重,明裳愣了下,急得要把人推开,那双手臂禁锢着她,犹如烙铁,李怀修轻而易举地探进对襟把玩,手掌微凉,感受到怀中女子的身子在轻轻发抖,李怀修抿唇,念及她身子尚且不宜侍寝,止住了动作,只是手掌仍托着那处。他低目,入眼就是这女子无边的媚色。 第280章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还敢不敢闹朕了?” 明裳咬唇,水眸沾湿了春意,她埋在男人怀里抬不起头,“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李怀修手掌流连,并未拿开,眼目如黑,亦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他深知女色最为惑人,眼前之事,于他而言,当真荒唐。 明裳面颊滚烫,伏在男人怀里,娇气地唤了声,“皇上。”又推了把男人胸膛,几近恼羞成怒。 李怀修指腹慢条斯理,良久才拿开,那人从他怀中仰起脸蛋,美眸嗔恼地瞪他,好似颇有威慑。 他捏一把那张脸蛋,“瞪朕做甚?” 明裳咕哝,“皇上明知故问。” 李怀修揽人在怀,颇为享受这女子与他耍的小脾气,眼底划过一抹柔笑,他温声哄道:“即便母后回宫,你也不必担心,有朕在,不会让你委屈。” …… 当夜,圣驾回乾坤宫后,李怀修唤来全福海,取纸笔研磨。 落笔间,李怀修为二皇子取字“绥”。 非穗而绥 李怀修撂了笔,将拟好的圣旨拿给全福海,他走下御阶,全福海躬身接过跟在皇上后面,他只见皇上提笔写字,不知在写什么,多嘴问道:“皇上,奴才愚钝,这是……” 槅窗之外,月隐云疏。 李怀修负手立于窗边,目光自远眺望,“《民劳》有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朕欲为二子名取绥字,你以为如何。” 牵涉皇子,全福海可不敢多言,他手心抖了下,面色惶恐,“皇上折煞奴才,奴才只知伺候皇上,哪懂这些文家大作!” 第087章 全福海心知肚明, 皇上不过随口一问,他哪有那个胆子去揣测皇上的心思。 …… 去年时夏,各宫前去行宫避暑, 今年因太后娘娘将要回宫, 没再大动干戈。 御前的旨意传下,明裳含着“绥”字, 不解皇上取名的深意,斟酌数月,总不能是随意而起。 她抱起仍旧不给她小脸的小团子, 逗弄两下,又嘀咕道:“绥与穗有何不同。” 安儿见她只包着哥哥,小嘴一撇,哇的一声作势要哭,小团子还不会说话呢, 倒是把撒娇卖乖学得好, 当真随了她的性子。明裳这才知晓, 那位见她瘪嘴时有多头疼,她不得已放下绥儿去抱安儿,轻拍了拍安儿的后背, 小安儿见母妃抱了她, 哭声止住,破涕为笑,咯咯地望着母妃。 小绥儿躺在一旁,对妹妹的争宠视若无睹,只睁着乌溜溜地眼珠, 望着面庞覆着晕黄日光,眉眼温柔无比的母妃。 又过半月, 明裳身子得以养好,皇后尚在坤宁宫静养,她也不必前去问安。 待让乳母抱去了两个小团子,她迫不及待坐到妆镜前,唤来宫人上妆,久不出永和宫,她当真要憋闷坏了。 辛柳见娘娘着急,忍不住笑,“娘娘别急,左右这御花园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听辛柳揶揄自己,明裳美眸斜嗔一瞬,“你们不似我日日闷着,自然不知晓有多无趣。” 女子生产着实是要受罪,先是怀胎十月的辛苦,生产时痛得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生产后还不能吹风,日日在殿内养身子,好生难受。她都忍不住心疼自己。 按道理说两月前明裳就能出永和宫,但太医诊过她脉象,委婉道多养两月,明裳不得已,就等到到今日。 她许久没出永和宫,在十匣妆奁中挑拣,择出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海棠步摇,对着妆镜,在发鬓角照了又照,簪入前髻中,红宝石光彩夺目,十分衬她颜色。 月香忍不住夸赞,“奴婢前几日学书,知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语,奴婢所见人中,唯有娘娘容色堪配这样的美词!” 这丫头小嘴是越来越甜了。 明裳对镜捏了捏脸蛋,没觉出有甚趣味,也不知那位为何颇喜欢捏她。 她描过妆容,换上一袭内务府新裁的襦裙,乘上仪仗,去了御花园。 月香为她打伞遮阳,明裳兴致勃勃地去摘园中的玫瑰花,做香引子。路上遇见两个低位的嫔妃,她们许久没见到生产过的宓妃娘娘,一时微怔,须臾反应过来,紧快屈下身子,问宓妃娘娘金安。 明裳见这二人面生,没多加在意,随口让她们起来。 那两人没立即离开,其中一人凑上前,似有意示好,“今儿日头大,这处的玫瑰受过烈日,难免失了水汽而干瘪。西苑荫蔽,娘娘需要制香,不如去西苑采摘。” 明裳动作微顿,指尖将最后一朵花瓣放入篮中,直起身子,去看那说话的嫔妃。 “你也懂香?” 见宓妃娘娘与她说话,陆宝林受宠若惊,“嫔妾喜好翻看闲书,偶然得知,不比宓妃娘娘精益。” 陆宝林实在会说话,这番自谦恭迎,换作谁听了都会喜欢。 明裳点了点头,受下她这番好意,“本宫知道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陆宝林何尝听不出,她屈身,懂事地告退离开。 御花园西苑僻静,鲜少有人,明裳前去时,耳边听见湖中流水,林中鸟鸣之声。 西苑壁下,养着大片似血殷红的玫瑰,明裳提裙走了两步,又隐约听见好似有人说话。 第281章 她抬眼,先看到一袭玄色龙纹常服,男人面容冷峻,正与落后半步的朝臣议事。 明裳惊讶地睁了睁眸子,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屈膝做礼。 听闻有女声,李怀修掀起眼,见是那女子,他眉宇微动,伸手扶起人,正欲问她,目光现在这人鬓间的步摇停留一瞬,又盯了眼这张薄粉敷面的脸蛋,沉了脸色,“身子好了?” 明裳低眉顺眼,自然也看不清男人神情,柔声答,“太医看过,臣妾已经可以出永和宫了。” 她在想,皇上身后跟着的人是谁,前朝又能有谁,可以随皇上在御花园走动。 男人颀长的身形遮挡住了前面的女子,李怀洲方才与皇兄言谈说话间,不经意先看到前面提裙而来的人,女子风髻雾鬓,肌肤如雪,有沉鱼落雁之玉貌,他倏然移开了目光,已猜到几分这女子的身份,能出现在皇兄宫中,且不着宫女衣着,自然是皇兄后宫的哪位妃嫔。 听闻六宫中宓妃娘娘最得圣心,想必这位便是宓妃娘娘。 李怀洲他躬着身子,有眼色地上前,“臣弟已知皇上的意思,臣弟这就出宫去办。” 他没抬头,得皇兄吩咐,转身提步,离开前,耳边听皇兄厉声训斥那女子,“日后没朕准允,不许到西苑……” 李怀洲边走,忍不住留心一眼,他深知皇兄性子,皇兄身居帝位,即便是训诫他,也带着几分为君者的威仪,他从没听过,皇上用这种态度与旁人说过话。 那厢明裳仍旧无辜,她不觉自己何处做错了,就被男人不由分说训了一通,她红着眼,拉了拉男人的衣袖,“臣妾知错,皇上别说了……” 李怀修才不轻信这女子一味地与他卖可怜,他拍开那只小手,又见她这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就一阵头疼。 至夜,宓妃身子好后,圣驾去了永和宫。 殿内,李怀修抬起女子的小腿,腰身重重一沉,他眉宇带着惩戒,“日后只准在朕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 明裳毫无准备,仿若溺水浮萍,她委屈地咬唇,别过脸,偏生不去应,她哭哭啼啼道:“臣妾又没做错什么,皇上就欺负臣妾。” 李怀修没心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唯有这女子,让他克制不住想占为私有,恨不得圈在这永和宫中,只准对自己笑,对自己哭。这种强烈的念头几欲胜过了他对江山掌控的欲望。 他脸色沉下来,不想让这女子看出自己此时生出的心念,她这样最好,懵懂无知,只会温顺懂事,撒娇卖乖地讨他欢心。 李怀修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能坐在这个位子上,所用的手段也并非都是光彩。 衣摆堆积到女子的腰际,女子鬓间那只金累丝嵌红宝石海棠步摇晃晃,更添媚色。 幸而翌日不用去坤宁宫问安,明裳得以睡到晌午,她疲累地睁开眸子,身下一动,那处就酸得厉害。她不解,那位好似不知生了什么气,有意欺负她。 …… 李怀修很早出了永和宫,他坐上銮驾,全福海见皇上看不到,才偷偷打了哈欠,不知宓妃娘娘又怎么招惹了皇上,昨夜他们这些奴才伺候水就伺候到了后半夜,又一想,皇上数月未进后宫,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想来也正意味着皇上龙体强健,他伺候在御前,该高兴才是。 一月后,太后回宫那日,一早安儿哭个不停,明裳抱在怀里哄着,望着女儿哭的发红的脸蛋,心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疼意。 辛柳眼底着急,“娘娘,不如将公主交给乳母去哄,今日太后娘娘回宫,娘娘不去接迎,恐有不妥。” 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娘娘恃宠而骄,故意以公主哭闹为由托大,眼下尚且不明太后娘娘的态度,娘娘留于永和宫,岂不是下了太后娘娘的脸面,日后怕是太后娘娘会为难于娘娘。 明裳何尝不清楚这些,但安儿一早不知怎的了,但凡离开她,就哭个不止。 她叹息一声,“罢了,本宫抱着安儿去。” 今日太后回宫,衣着穿妃制吉服,描大妆,明裳对镜照了照自己这张脸,吩咐梳妆的宫人挑拣素色为她打扮。她不知太后喜好,在太后面前,总不能像服侍那位一样妆扮得花枝招展。 迎太后入宫,不止有六宫四品以上的嫔妃,还有前朝大臣,位列于右位一侧,大监在台上唱礼,是日日华耀目,只见宫门大开,有一队仪仗声势浩荡地驶入皇城。随着大监唱礼之声,众人随之跪拜,恭迎太后。 太后身着金松鹤纹礼服,面容望着皇城众人,慈祥含笑地点了点头,道过免礼。她由宫人亲自相扶,步上台阶时,当今皇帝上前,去扶生母太后。 在场跪拜之人这才起身,明裳这时注意到,即便是太后回宫,皇后仍在坤宁宫养着旧疾。 太后步上台阶,也看清,迎驾的六宫之中,不见皇后,她侧面与皇帝道:“哀家听闻皇后身子不适,如今可有见好?” 李怀修面不改色,冠冕衮服,尤有帝王气度,“皇后已有渐好,因吹不得风,朕允她在坤宁宫静养。” 算至永州送出的那封信,至今已有四月,皇后有何旧疾,四月也不见养好身子。 第282章 太后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叹息一声,只道:“既是吹不得风,静养些时日也好。” 李怀修含笑应是,神情如常,叫人无法看透。 当年太后离宫,也是情势所迫,她早知这个儿子对自己参与朝政心生不满,她所求皆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她生养出一个皇帝,却也知他羽翼渐丰,不愿受人掣肘,即便她这个母后,也无法约束。 各宫嫔妃一一与她见礼,太后道免礼,她目光扫过六宫眼生的面孔,停在中间靠左抱着稚子的女子身上,女子面若软玉,即便在一众争妍斗艳的嫔妃之中,着素衣也格外出挑。 “这便是哀家的小皇孙吗?” 明裳垂眼上前福身,规矩地柔声,“臣妾虞氏请太后娘娘安,永安公主黏着臣妾,不得已由臣妾亲自抱着,请太后娘娘恕罪。” 身后跟着的乳母将二皇子抱上前,太后眼光在宓妃的脸上停留一瞬,眸色几许赞扬地点了点头,这宓妃的性子还算规矩。 她虽不在宫中,并非全然不知宫中之事。皇后与她的书信中,几处隐约所言宓妃得宠之盛,她也不是全信皇后之语。自己侄女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宓妃并皇后口中那样非恃宠而骄之人,可得皇帝盛宠太厚,也绝非好事。 太后刚要开口,就见旁边扶她的皇帝不动声色抬手让宓妃起身,又轻描淡写地移开话头,“今日日头大,母后一路颠簸劳累,朕让他们散了,请母后回寿康宫歇息。” 她确实有心压压宓妃的荣宠,没有立即开口让她起来,自己的儿子居然这般委屈都舍不得让宓妃去受,她不由拧眉。 恭迎太后的仪仗散去,六宫嫔妃随着太后,去了寿康宫问安。 皇后旧疾复发之后,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打理,太后的寿康宫也是贤妃亲自吩咐宫人修缮清扫,太后满意地点头,夸赞贤妃两句,贤妃福身谢话,又默默退到后面,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太后对她不过是客套之语,这后宫还是要皇后做主。 到寿康宫后,六宫嫔妃带着皇子公主再次见礼问安,张嫔一人带两位皇子,大皇子已经会走,太后抱着孙儿,脸上露出和悦的笑容,宝珠由嬷嬷领着,进殿拜见皇祖母。她幼时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皇祖母十分喜爱她,时隔多年,宝珠不记得幼时之事,对忽然出现的皇祖母有些眼生,她上前,脆着声音,端端正正地福了礼,“宝珠请皇祖母安。” 这时,服侍在太后身侧的女子先开了口,“这便是太后娘娘常挂在嘴边的宝珠公主吧,月儿瞧着,可是与太后娘娘口中的公主长大许多了。” 在场之人方才注意到那女子,看服饰不像是伺候的宫人。太后摇头点了点女子的眉心,“没大没小的,哀家教你宫中的规矩,这时却是忘了。” 太后转过脸,看向众人,“这是永州太守之女赵月儿,哀家在永州时常伴哀家身侧。” 永州太守之女,进宫又是为何? 没人去问这个问题。 赵月儿笑意盈盈与六宫嫔妃见礼,落落大方,不见生怯。 太后回宫这日,因后宫中皇子公主,心绪尚佳。 待众人散去,太后一路风尘,面容就生出疲惫之色,她倚着凭几,赵月儿自后,为太后轻揉额角,眼底心疼,“太后不舒服,不如月儿去传嬷嬷请太医。” 太后身子还算康健,只是永州距上京甚远,跋山涉水,她便有些吃不消了。 “哀家无事,歇息一日就好过了。” 赵月儿叹息一声,“太后于月儿有大恩,月儿视太后犹如生母,容月儿多嘴,太后不该回这京城。” 殿内静悄悄的,炉内燃着一缕幽香。 皇宫繁盛,子孙绕堂,看似富贵荣华,其乐融融,实则是假仁假义,虚与委蛇,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一层面具。 赵月儿去扶太后的手臂,眼眶闪出泪意,“太后劳累至此,月儿实在心疼不忍。” “哀家何尝不知。” 太后望着那盏香炉,皇帝是她亲生的儿子,萧家又是她的母族,手心手背,割去哪块肉不疼! 她不再去想那个不让她省心的侄女,吩咐月儿去倒盏水,月儿下榻,去取热水煮茶,放到太后手边。 太后饮入喉中,缓下干涩,见月儿又要为她取蒲扇清凉,顿时哭笑不得,“行了,哀家又非要你进宫伺候哀家的,过来陪哀家坐坐,说说话。” 她那个侄女一心为何皇后荣华富贵,与她通信,十句离不开九句请她劝导皇上,渐渐让她心凉。而她生养的皇帝,丰满羽翼后,也对她这个母后心生芥蒂,唯有月儿这个孩子陪在身边,懂事妥帖,合她心思。 月儿没依太后,仍去取了蒲扇,她故作嗔怨,“太后畏热,怕是没等月儿歇一会儿,您又开始念叨天热,害得月儿还得再多跑一回。” 这丫头养得久,脾气也大了。 太后似恼不见恼意。 月儿扇风时,见太后鬓发间生出的缕缕白丝,心尖泛酸,四月前,太后收到宫中那封信,就时常夜中难免,银丝也越来越多,她心疼,却无可奈何,这皇城之事,远远比她这个太守府庶女的无奈更多。 第283章 …… 翌日天明,太后传话六宫不必过去问安。赵月儿去了永和宫通传太后的意思,她见到宓妃,先做了礼,明裳微笑着吩咐宫人给赵姑娘赐坐,赵月儿推拒了宓妃的好意,她望着宓妃看她清亮的眼珠,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态度随之多了些恭敬。 “太后娘娘思念皇子公主,请宓妃娘娘携皇子公主前去寿康宫。” 太后娘娘是要见皇子公主,还是要见她? 六宫也不只有明裳这养着皇子公主,明裳想到昨日迎太后回宫,她不是没察觉出,太后在有意压她,她眼底划过一抹担忧。 她敛起心绪,“有劳月儿姑娘告知本宫。” 她想了想,见赵月儿衣裙尽是玫瑰花样,正好自己做了玫瑰熏香,吩咐月香取来,送与赵月儿,“本宫自己做的,不知月儿姑娘可否喜欢。” 赵月儿昨日入宫后,一早就有嫔妃要与她亲近,私下送她许多珠宝首饰,赵月儿不喜这些,宓妃娘娘却是妙人,送她玫瑰熏香。她低头瞄一眼自己衣裙的玫瑰花样,不得不赞服这宫中女子的心思。 她没有推拒,收了宓妃的好意,请身离开。 待赵月儿走了,月香见娘娘愁眉不展,道:“不如奴婢去乾坤宫请皇上,有皇上在,太后总不能为难娘娘。” “不可。”明裳摇头,让他们谁也不准去乾坤宫报信,倘若因这点小事,就劳烦皇上,天长日久,那位总会生出厌烦。她养着绥儿安儿,太后总不能轻易就将她如何。 明裳乘上仪仗,去了寿康宫。 到了宫中,仍是赵月儿引她去见太后,太后问她皇子公主离开永和宫可有哭闹,明裳一一柔笑答话,很是温顺,太后又让她把皇子抱过来,乳母抱着绥儿到太后面前。 太后摸着孙儿的额头,昨日她已看过后宫嫔妃所生的三位皇子,从相貌上看,确实只有宓妃生的皇子肖似皇帝,这眉眼有九分相像。 她抬眼去看宓妃的衣着,如昨日一般,这女子容色艳丽,与她请安时,总穿得这样素净。 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干净,面庞柔和,又诞下两个皇嗣,单论这些,太后无不满意。 便是在这时,殿外的宫人通传,“禀太后娘娘,圣驾过来了。” 在听到这声通传后,太后脸上尤有的笑容淡下。 明裳眸色惊讶,也在想,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怀修到内殿后,与太后请安,他看一眼那女子,待宫人摆下圆凳,他掀衣坐下身,笑道:“儿子刚下朝,过来看看母后。” 殿内乳母抱着的安儿咯咯笑了两声,打破凝滞,太后不咸不淡地白了皇帝一眼,何时看她不可,非要赶在宓妃在的时候。 太后懒于说破皇帝的心思,明裳见此,知晓自己不合适再留下去,起身福礼,带着绥儿安儿出了内殿。 待宫人都下去了,太后也没让赵月儿留下,内殿只有母子二人。 太后才忍不住道:“哀家不过叫宓妃过来说说话,皇帝这就急着过来,是怕哀家吃了宓妃不成?” 李怀修面容平淡如常,“母后多虑,儿子是怕宓妃性子得罪母后。” 倒底是不是她多虑,太后如何不知,“你啊,哀家自己生出的儿子,如何不知你的性子。” 李怀修不想再多提宓妃,他扶着太后的手臂,走去窄榻,上面摆着一盘棋子,他道:“儿子今日无事,陪母后下下棋。” 母子二人坐下,李怀修见太后面容尤有惫色,又道:“儿子听闻母后在永州近来时有疲乏,永照在民间寻了一位名医,儿子已让他入宫,后午给母后看看身子。”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什么病,哀家自己清楚。” 李怀修捻过拇指的扳指,抿唇未语。 母子二人一时无言,殿内沉寂下来,唯有玉石落子之声,赵月儿早把小窗支了透气,窗外传进几声清脆鸟鸣。 太后良久才开口:“哀家并非不喜欢宓妃。” “只是你身为皇帝,因一女子而废这么多心神,终将是大害。” 李怀修拿起手边的茶水,眼皮子动也未动,只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儿子知晓。” 却不知是不是真的知晓。 离宫数年间,皇帝棱角日渐锋利,早已非当年她身边唤她母妃的皇子,她的这个儿子,性子不像先帝,倒肖似世\\祖\\爷,十分有主意,又雷厉风行。 太后无奈地放下手中棋子,“哀家知道你不喜听哀家唠叨这些,哀家言尽于此,也有些累了,你要忙着朝政,不必勉强自己来陪哀家。” 她这次回宫也不止为了宓妃,只希望,皇帝只是一时新鲜,待他日新人进宫,能渐渐淡去宓妃的宠眷。 第088章 李怀修从寿康宫出来乘上銮舆, 没得皇上吩咐,全福海思忖须臾,只得请示圣驾可是要回乾坤宫。 良久, 他身子躬得发僵, 听銮驾内传出皇上的话声,他微微一怔, 有点惊讶,扬声下令,“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得信, 明裳瞄了眼漏刻,心生惊讶,她从寿康宫还未回多久,皇上这么居然快到她这儿来。 第284章 明裳没再多想,领着宫人出殿门迎驾。 她到门前蹲身做礼, 男人手掌扶她起来, 往殿内去走。明裳眼珠偷偷瞧了瞧男人的脸色, 从寿康宫出来,这位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到内殿,宫人奉上茶水, 李怀修靠着圈椅, 看这女子红袖添香地给他沏茶,不由想起寿康宫中,这人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的模样。 他接过茶水,敷衍地抿下一口,自然地把人拉入怀中, 捏着女子的耳珠,问她, “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伏在男人胸怀,想了想,摇头,“太后娘娘问了绥儿安儿,还没与臣妾说几句话,皇上就过来了。” 听她这语气,是嫌弃他来得太早? 李怀修眯了眯眼,拨过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指腹又随意地捏那张小脸,像得了什么趣味。 男人眸色微暗,明裳觉得这位今天怪怪的,她双臂环住男人的后颈,主动献上香吻。 这位最近很喜欢亲她。 她刚吃了玫瑰花糕,甜得发腻。 不知何时,明裳由侧身变成跨坐,眼眸水雾弥漫,红唇中时而闷出几声娇口今,她仰起雪白的脖颈,李怀修指腹捏了两下,正要深入,就在这时,耳边忽听一阵清脆的哭声。 明裳回神,脸颊登时生出羞色,她推了把男人胸口,李怀修拧了拧眉,神色有被打搅的不悦,他不徐不疾地拿出手掌,沉声开口,“公主怎么了?” 明裳急忙地整理对襟,便听屏风外的哭声一阵比一阵厉害,乳母急忙告罪,“回皇上娘娘,小公主方才睡醒,要找娘娘就哭的厉害。” 安儿黏她,有事夜中也要她陪着睡,明裳抬抬眸子,觑到男人生黑的脸色,哭笑不得,她红唇亲了下男人侧脸,眼珠揶揄,“这可是皇上让臣妾生的。” 李怀修懒得看她,把人从怀里扯下来,让那乳母抱着安儿进殿。 说来也奇怪,小安儿似乎有所感觉,进了母妃殿中,哭声就渐渐小了,直到被母妃抱到怀里,抽抽鼻子,彻底不再哭闹,反而往母妃怀里拱了拱。 明裳哄着小安儿,抱到男人眼前,“安儿,这是你父皇。” 她眼珠一转,要送到男人怀中,李怀修没抱过孩子,前几个皇子公主都是有乳母抱给他看。 他面容紧绷,僵硬地抱过女儿,安儿恋恋不舍地望望母妃,张开小嘴,正要哇地哭出来,乌溜溜地瞳仁就看到了抱着她的男人,感觉些许亲切,她鼓鼓小嘴,勉强地由父皇抱一会儿她。 乳母见之,在一旁讨喜道:“小公主只亲近皇上娘娘,瞧瞧一点都不哭了。” 李怀修抱着女儿,手臂慢慢放松,眸色也渐渐柔和下来,他仔仔细细看过女儿的眉眼,“安儿生的像你。” 明裳不乐意,“臣妾生的,自然像臣妾。” 那女子捏着女儿的脸蛋,李怀修望着母子二人,不由在想,安儿这爱哭爱闹的性子,怕是也像了这女子。 …… 太后回宫的三日后,皇后病愈,六宫如常去坤宁宫问安,没人敢多嘴去问,为何太后回宫,皇后的旧疾这样快就好全。 各宫到寿康宫问安这日,皇后方从殿外进来,落下座,殿外就有宫人进殿,到皇后身侧附耳禀话,皇后细眉微拧,神色难看。 贤妃眼眸打量一瞬那禀话的小宫女,轻声去问,“臣妾见皇后娘娘这般心烦,是出了何事?” 皇后无奈,“不是什么要紧事,徐答应到寿康宫来的路上,经过御花园湖亭,不慎滑了一跤,跌到水里,幸而伺候的宫女得力,会些水性,才得以把人救出。” 闻言,在场的嫔妃都掩了掩唇角,忍不住失笑,唯有贤妃察觉,徐答应到寿康宫,为何要经过御花园。 从寿康宫中出来,贤妃立即命人去打听,果不其然,得知今儿圣驾也去了御花园。 不怪徐答应心急,宓妃能侍寝后,皇上就再没去过别的宫里。 眼下这形势,她反倒举棋不定,该把赌注押到哪位皇子身上。 此时,寿康宫中,六宫嫔妃散去,皇后仍未离开。 她摘下护甲,代替了赵月儿去揉按太后的额角解乏,“侄女数年不见姑母,只能从书信寥寥几字间得知姑母的音讯,侄女实在惭愧。” 太后如何看不出自己这个侄女的心思,当年她为皇帝从萧家挑选正妃,萧家三房,她不止有这一个侄女,太后原本看中的是长房的三姑娘,知礼守节,进退有度,谈吐间可见心胸不属于男子,做正妃就是要有容人之量。 将要定下时,太后却得知那三姑娘意外落水,被安远候府的庶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被看了身子,这世道于女子的名节甚为苛责,太后可惜三姑娘,不得已再三挑选下,挑中了这个侄女。 直到她宣昭萧家长嫂入宫那日,才意外得知,那三姑娘落水,全是败这个侄女所赐。事已定下,再无更改。入王府后,她见办事还算稳妥,便也慢慢接受,直到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侄女按捺不住,想要养下一个皇子。 太后没有看她,“既是惭愧,待哀家回永州,皇后不如与哀家一同过去。” 皇后面容僵住,她看一眼太后,却看不出太后这是与她玩笑,还是真的将她带去永州。 她微微失神,斟酌道:“姑母,臣妾是六宫之主,离开皇城,怕有不妥。” 第285章 太后淡淡笑了声,微阖眸子,“凡事看得太重,犹如束缚己身,挣脱不得。” 她这个侄女,凡事看得太重,终将走上一条死路。 皇后心下一紧,望向太后的面容苦笑地牵了牵唇线,稍许她起身,跪到太后面前,“侄女谨记姑母教诲。” 太后喜静,也有些乏了,没再留她,皇后离开,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赵月儿推开门,手中捧着炖煮的羹汤,放到凭几上,“太后还没用早膳,月儿去膳房亲自做了梨子汤,太后尝尝。” 她盛出糖水,放了半块口齿生津的梨子。 太后招呼她坐下,“好孩子,过来陪哀家说说话。” 赵月儿便坐下身。 “方才你进殿时,可遇到了皇后?” 赵月儿不解太后为何问她这事,点了下头,“皇后娘娘问月儿在这宫里可还习惯,缺什么尽管与皇后娘娘说。” 她手中的汤勺搅了搅,待梨汤温热,才递到太后嘴边。 太后饮下梨汤,摇头笑了笑,“那哀家再问你,六宫嫔妃问安,你以为宓妃的性子如何?” 赵月儿眉眼挑了下,想起宓妃送给自己的那个玫瑰熏香,很是好闻,她便为宓妃说了句好话,“宓妃娘娘人美心善,柔和温情,又有些女儿家恰到好处的娇气,月儿情不自禁的喜欢。” 太后讶然,神色若有所思。 …… 寿康宫并无多少伺候的宫人,皇后出殿,正遇上了送汤的赵月儿,她多关照了几句,并未将一个没什么心机的赵月儿放在眼中。 待出宫门,皇后扶着文竹的手乘上仪仗,眸色一瞬就冷了下来。 姑母回宫这么久,从未说起三皇子,三皇子总不能一直养在张嫔身边。 姑母与她说的那些话,皇后听进去了,却觉得讽刺。劝她放手,姑母又何曾真正的放过自己。当年先帝在世时,倘若姑母狠不下心,又怎能坐到今日的位子。 她比姑母差的,不过是因为当今不似先帝那样昏庸,皇后不觉得自己有错,姑母如今想要的悉数握在手中,自然不会认为有什么重要。可她怎能甘心,她如今身边没有一个皇子,待他日再三皇子大了放到身侧,只会像宝珠一样难以养熟。 皇后坐在仪仗中,心烦意乱地揉了下额角,如今姑母不帮她,她也不能再轻易动手,还需徐徐图之。 只是,时日不能太久。 她沉下眼,思虑着后宫的可用之人。 …… 皇后处理六宫事务,又要照顾宝珠,自顾不暇,每日在寿康宫陪不了太后多久,六宫嫔妃有心侍奉太后,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舒美人换了身湖蓝色的绣荷花襦裙,到寿康宫外,奉出了一卷佛经,赵月儿接了,不一会儿出来,请舒美人进殿。 寿康宫内殿,太后手握佛珠,倚着窄榻上宝相纹花样的凭几,发鬓只簪了一只檀木的簪子,像入寺修行的老妪,气度却浑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闻她入殿,太后微微抬眼,唇边浮出慈和的笑容。 舒美人端庄地服了身子,低眉顺目,姿容不比宓妃美艳,也可称是小家碧玉。 “嫔妾美人徐氏,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娘娘万福。” 太后仔细打量过舒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祖父近来可好?” 舒美人所答有条有理,“劳太后娘娘记挂,祖父身体康健,嫔妾入宫之时,祖父知晓太后娘娘诵经礼佛,特给嫔妾带上这卷经书,待他日献给太后。” 那卷佛经她早早带在身边,也是为以来日,能得见太后。 舒美人聪明,她无法从宓妃身上下手,只能去求见太后。 如今后宫中宓妃诞下龙凤双胎,受宠愈甚,已无人可及,她多次到御前送羹汤,皆未得见皇上一面,那条路子行不通,她只能另行別路。 她低低地垂下眼睑,“嫔妾在谨兰苑整日无事,想时常到寿康宫陪伴太后,请太后准允。” 太后脸上挂笑,看着恭敬而立的舒美人,“你有心了。” 舒美人凭借一卷佛经,入了太后眼,六宫嫔妃到寿康宫问安时,常见舒美人服侍在侧,俨然如亲女。 寿康宫中,这日问安,太后扶着赵月儿走出内殿,方落下座,众人起身福礼之际,就见舒美人脚步匆匆地捧着披风而出,面带嗔色,“入秋转凉,太后注意身子,多披件衣裳,总是好的。”她又恼着去对赵月儿,“月儿也不提醒太后。” 这样熟稔,叫六宫嫔妃看了眼酸,只恨自己不得太后欢心。 明裳神情一顿,微微拧眉,注意到太后对舒美人的提醒有轻微的不喜。 她猜测,太后不是不喜舒美人,而是不喜舒美人责怪赵月儿,太后对赵月儿的保护,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赵月儿是太后生女。她不咸不淡地提了提唇线,舒美人亲近太后,就不知要先捧着赵月儿? 舒美人急于攀附太后,自以为自己的身份高于赵月儿,便不曾把这个等同于伺候在太后身侧的宫女放入眼中。 待众嫔妃散去,太后眼光就淡了下去,她扶着赵月儿的手起身,舒美人要上前去扶,被太后不动声色地躲避了回去,“你伺候哀家有段日子了,过几日有太医为哀家诊脉,你去御前通禀皇上。” 第286章 舒美人意识到什么,神情惊愕,“太后娘娘!” 赵月儿扶着太后的手臂,眉眼也有一分忧色,她看出太后是在为她说话,正想开口劝上一句,就被太后用眼色瞪了回去。 永州时,太后到佛寺上香,途遇被主母设计的赵月儿,心软救下,赵月儿性子温顺,脾气又好,但太后受不得有外人欺负自己身边的人。 她念及舒美人伺候了这段日子,给了她想要的,日后也不必再伺候她身边。 太后不想再听舒美人求情,移开眼,“哀家乏了,你不必跟着哀家伺候。” …… 当夜,圣驾歇在永和宫,宫人在殿外躬着身子等主子吩咐备水,寝殿中,男人的手掌禁锢着明裳的腰肢,没让她乱动,小月复胀得厉害,明裳有点难受,想推开,又被强硬压着。她遂作罢,眸子嗔了瞬,呼吸绵绵。 “皇上……”明裳那嗓子娇滴滴的,李怀修喉咙滚了滚,更深了些,感受到怀中人在发抖,眼眸几近失神,李怀修吻她唇角,恶人先告状,“还敢不敢再勾朕了?” 待明裳能说一句完整的话音,边哭边委屈地说不敢了。 胡闹一通后,李怀修才把人放开,他披衣坐起身,压了压眉心,正要吩咐宫人备水,腰身又被一双玉臂缠住,那小妖精在后面又不知死活地磨蹭她,“臣妾还有一件事没跟皇上说呢!” 李怀修搂过人,捏一把她脸蛋,问她何事。 那人伏在他怀里,披着薄薄的衾衣。 “舒美人近来一直伺候在太后娘娘那儿。” 乍然听这女子提起太后,李怀修略一沉思,近日他前去寿康宫,确实有见舒美人服侍在太后身侧。皇后分身乏术,他忙于朝政,后宫有嫔妃能伺候太后,也可昭示孝悌之道,李怀修便没多加在意。 他敛眸,“说这个做甚?” 明裳那软乎乎的身子在男人怀里磨了磨,指尖儿又入衾衣去戳男人胸口,勾着他撒娇,“臣妾知晓舒美人伺候太后娘娘是尽孝,但要伺候皇上,臣妾可不依!” 那只柔荑一点一点向下,在他小腹间游来游去,李怀修呼吸倏然绷紧,一把抓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从衾衣里掏出来,脸色甚黑,“无法无天了!” 他有心压压这女子日渐养肥的胆子,“舒美人服侍太后有功,朕召幸她也是理所应当,朕这后宫难不成为你一人都做了摆设?” “臣妾不管!”明裳不管不顾地抱着男人劲壮的腰身,脸蛋埋入李怀修胸怀,不管不顾地耍赖,“舒美人居心不良,故意与臣妾争宠,皇上不能宠她,只能这样宠着臣妾!” 李怀修把人揪出来,冷冷斥她一句,“胡闹!” 他没有答应这女子,要唤人备水,手掌又被她拉住,那人眸子委屈巴巴地泛红,就这样可怜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怕他生气,底气其实不足,弱弱地小声,“那皇上要召舒美人侍奉,也不能越过了臣妾。” 李怀修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想到她拼命生下的两个孩子,心口不由生疼,这人能气他,也总能让他无可奈何。 他叹息地把人拥入怀间,“朕答应你。” 宫人服侍皇上到净室沐浴,明裳扶着月香到妆镜前坐下,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这张脸蛋,眼眶生红,面娇玉软,这样的容色,即便是哭,也能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铁石心肠也要化作了绕指柔。 明裳没想过那位会专宠于她,只是倘若舒美人有太后倚仗,可就不如从前好对付。她得先给那位提前说些舒美人的坏话,即便舒美人得召侍寝,那位想起的也是自己。 舒美人侍奉太后也有段日子,经一早寿康宫问安那事,明裳猜想,太后是不愿再让舒美人伺候在侧,为皇上引荐舒美人,就在这几日,她今夜说了,皇上待过几日见到舒美人,也能记起她的话。 净室传出动静之前,明裳起了身,扶着月香的手准备沐浴。 …… 太后的动作要比明裳预料得快,两日后,宫外人进殿通禀,太后身子不适,舒美人去了御前请皇上过去看看。 寿康宫中,李怀修跨进内殿,太后靠着引枕,掺有银丝的鬓发束一支金簪,面容疲惫。太医看过诊,退身,就见皇上进了殿,来不及直起腰,再次躬身做礼。 李怀修抬手免礼,坐到床榻边,问太后身子如何。 那太医道太后娘娘是心绪郁结,又受风寒,须得静养,慢慢调理。 李怀修沉下脸色,斥声,“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居然让太后受了风寒!” 宫人们神色惊惧地跪下身子,大呼请皇上恕罪! 太后抵唇咳了两声,“皇上不必怪他们,是哀家从永州回京,尚不习惯这皇城。” 殿内有嫔妃来看太后,皇后脚步匆匆进殿,鬓间的步摇摇晃作响,她立到榻边,忧心地唤了声姑母。 “姑母身子如何?” 太后摆了摆手,道了句“无事。” 舒美人捧着汤药进殿,“汤药煎好了,嫔妾伺候太后服下吧。” 闻言,皇后先朝那道人声看去,见进来的是舒美人,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舒美人今日有意描了妆容,这是太后给她的机会,太后已经无意再让她侍奉,倘若错过这回,她不知还有什么法子去入皇上的眼。 第287章 她顶着殿内中人的视线,轻呼了口气,定下心神走向床榻旁,柔声道:“太后不喜苦药,嫔妾吩咐宫人备了梨汤,太后服药后也好祛祛口中苦味。” 皇后在太后与舒美人之间打量过,露出和煦的笑意,“舒妹妹伺候太后这段时日,是辛苦了。” 舒美人脸颊飞上一抹晕红,她含羞带怯地偷瞄了眼坐在榻边,始终没有开口的皇上,“嫔妾尽孝于太后娘娘身侧,不觉辛苦。” 床榻边,李怀修听着二人一言一语,眼光淡淡,他起了身,“母后,前朝有政务尚未处理,待儿子忙完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没有留他,“哀家知道你忙,哀家这里不缺人,你不必留在这陪着。” 李怀修嘱咐宫人照顾好太后,起了身,殿内众人福礼恭送。 圣驾离开寿康宫,太后精神不济地揉了揉额角,赵月儿为太后掩好被子,“殿外有宫嫔看望太后,太后若不想见,月儿这就去回了。” 太后没有答赵月儿的话,而是让皇后与舒美人先退下,皇后没有继续留着,福了身,舒美人迟疑地看去一眼,怕太后更不喜她,没有提什么,朝太后福身,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太后才拍了拍赵月儿的手,“传宓妃进来,其他人各自散了。” 后午,明裳留在寿康宫中,在碧纱橱内为太后抄写佛经。 至晚膳时,太后将将转醒,目光触及,是碧纱橱内女子端正写字的侧影,长睫翘鼻,月貌花容,这样好的容色,又有些聪慧,吩咐她抄写经书,不多嘴去问,规规矩矩地抄了这么久,是个有心思的,不怪皇帝喜欢,太后长长叹息一声。 太后传宫人进殿伺候,慢条斯理地盥洗过,才放明裳离开。 …… 深夜,敬事房的小太监到了御前,李怀修扫一眼六宫嫔妃的名册,不知有意无意,舒美人的名字放在了前头,描上了金花边,他推了推拇指的扳指,靠到銮座发问,“来乾坤宫前还去哪儿了?”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如实答话,“奴才受太后娘娘传召,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说近来舒美人替皇上在寿康宫尽孝,甚是有心,请皇上去谨兰苑关照关照舒美人。” 第089章 得知圣驾去谨兰苑的消息, 明裳小小郁闷了下,那位哄她时话说得好听,转头便就忘了干净。 她捏捏女儿的小脸, 语重心长地叮嘱, “安儿日后可不能被男人那张嘴蒙骗了,你父皇就知道哄着母妃, 说得好听,又去了别的嫔妃那处,哪还是金口玉言。” 安儿听不懂母妃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只咯咯地看着母妃笑,被遗弃一旁的绥儿由母妃哄着妹妹,自己一个团子不哭不闹地玩儿。 明裳不由心疼一直被冷落的儿子,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不其然, 安儿怕是随了她的性子, 最会撒娇争宠, 反倒是绥儿安静,也不认生,上回张嫔到永和宫, 要去抱安儿, 还没等接到怀里,安儿哇的一声作势要哭个昏天黑地,明裳忙忙抱回去哄,反而绥儿由张嫔抱着,甚至乖觉。 张嫔笑话她分明生的是一胎, 性子反倒是一南一北。 明裳心生愧疚,试探着放下安儿, 去抱她哥哥,安儿圆溜溜的眼珠正盯着窗幔的迎春花,不知那寻常的迎春花又得了这位祖宗什么喜爱,安儿对母妃的行经一无所觉,明裳轻手轻脚地放下她,迅速抱起一旁躺着的绥儿,见安儿没有哭闹,明裳舒了口气。 小绥儿见母妃抱他,肉嘟嘟的脸蛋似是也十分欢喜,不由朝母妃咧开了小嘴。小家伙儿倒底有兄长的气度,这么小就知道让着妹妹。 …… 此时,谨兰苑。 闻圣驾至,舒美人携一众宫人出殿迎驾。 已是入秋,她仿若未觉秋时凉意,着一袭掐腰的湘妃色襦裙,鬓间簪坠金珠梨花步摇,笑意盈盈蹲下身,“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望着眼前女子,不咸不淡地颔首,一手负于身后,“爱妃不必多礼。” 与舒美人所期待的不同,她没有等到皇上亲自扶她起身,唇边的笑意随这凉风变得僵硬,转瞬即逝,被她遮掩。皇上既然来了她这儿,那些锦上添花就不是十分要紧,也不必在乎。 入殿后,李怀修掀起坐去窄榻,凭几上正摆着一盘残棋,他扫一眼,唇线淡淡地勾了下,是前朝大家留下的棋谱,他这后宫着实没少琢磨他的喜好。 舒美人奉茶时,见皇上正看凭几的棋盘,她以为这位喜欢,又看出自己的心意,面颊生红,将手中的茶水放到男人手边。 “嫔妾愚钝,不得其解。本是想去御前请教皇上,又怕扰了皇上理政,故而只能一人寻求解法,可惜嫔妾于棋艺确实没有造化,至今日也未能破这盘残棋。” 李怀修抿一口茶水,盯着上面的棋子,摆了摆手,“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然是有几分天资。” 得这一句夸赞,舒美人喜不自禁,她坐下身子,踌躇请教。 李怀修捻着扳指,似笑非笑,他早已习惯了六宫编排出的说辞,便是这盘棋局,他也看过不下十次,至今日,便有些腻了,没觉出什么新意。 他不由想起那女子与他作天作地时,说舒美人居心不良的坏话,她倒是堂堂正正,不怕自己斥责降罪。以往还知收敛,而今有了孩子,是愈发无法无天。 第288章 李怀修敛下心思。 “朕有这本棋谱的残本,后面对破棋之法详细做解,你若喜欢,明日朕让人送到谨兰苑。” 舒美人怎会真的想要这破棋之法,她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接近皇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人虽然在谨兰苑,但始终是心不在焉,好似漫不经心地敷衍于她。 舒美人不由紧张,她起身谢恩,“嫔妾多谢皇上。”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棋谱难寻,嫔妾怕夺皇上所爱。” “无妨。”李怀修让她起身,“你服侍太后身侧,也辛苦了。” 舒美人坐回窄榻,唇边浮笑,低眉摇头道:“嫔妾左右在谨兰苑也有闲暇,太后娘娘宽和,嫔妾愿意服侍在寿康宫,不觉辛苦。” “更何况,”她抬起眼,“嫔妾与月儿妹妹也很是相投。” 舒美人忽然提起赵月儿,也是想试探皇上的意思。 她不解,太后为何带赵月儿入宫。原以为太后是想让赵月儿入后宫,服侍在皇上身侧,可过去这么久,太后好似没有这个意思,甚至从未让赵月儿去过御前。 也是因此,她才对赵月儿卸下戒备。赵月儿性子柔软纯善,又是不同于后宫嫔妃的心性,只怕要进后宫伺候,很难不入这位眼中。 李怀修捻着扳指,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瞬,舒美人心神一跳,倏忽垂下了眸子,不由捏紧手心。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说。 时候不早了,皇上到谨兰苑,不知何时要落灯。 舒美人咬咬下唇,就在她红着脸要开口时,听皇上先道:“前几日朕得你父兄的奏折,虔州剿匪,你父兄立下大功,朕还未做以褒奖。你服侍太后又颇为尽心,朕欲册封你为从三品才贵人,如何?” 舒美人眼神惊愕,很快眉眼泄出一丝喜色,她提裙跪身谢恩,“嫔妾叩谢皇上圣恩。” 贵人的位分于她没有皇嗣的嫔妃而言已是极高,皇上有心为她晋升,可见她这段日子是没有白费心思。 李怀修眼底划过一抹淡色,转瞬即逝,不徐不疾地推了推拇指的玉戒。 宫人进殿剪了烛芯,舒美人正要询问皇上时候不早,可此时安置,殿外忽传进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全福海躬着身子着急地进殿通禀,“皇上,钟粹宫人传话,三皇子生了湿疹,哭闹不止,请皇上过去看看!” “什么?”李怀修立刻沉下了脸色,寒声发问,“三皇子怎会起了湿疹!” 全福海吓得身子一颤,忙急声回禀,“事出突然,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眼下奴才也不清楚。” 其实问起缘由,全福海确有揣测。罗常在胎大不好生产,三皇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不好养活,前段时期三皇子吐奶,钟粹宫太医几乎是日日待守,张嫔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幸而虽吃得少些,也一直无事,怕是入秋转凉,三皇子才一时不适,发了病症。 李怀修头疼地捏捏眉心,也清楚三子下生体弱,若非皇后毫无怜惜幼子之心,致使三子下生就有弱症,他也不会禁足皇后到现在。 他没有心思坐下去,起了身,“朕去钟粹宫看看三皇子。” 皇上这一走,怕是再难回来,牵涉皇嗣,舒美人不敢强行挽留皇上,她敛下心中不甘,福了身子,“嫔妾恭送皇上。” 圣驾往钟粹宫去,舒美人站在宫门前,只恨是今夜出了这事。 须臾,她平复下心绪,没想就这样安寝,看着圣驾离开的方向,对伺候的翠菊道:“三皇子染病,去看看也是好的。” …… 钟粹宫中,上回大皇子身上生了疹子,换过一回乳母,大皇子生来没生什么大病,反倒是养在钟粹宫的三皇子三天两头哭闹,便是伺候三皇子的乳母就拨了四个,又有日日轮值的太医守着,安排得如此精细,也难免三皇子时常有些小病。 今日三皇子身上生了湿疹,是因入秋转凉,三皇子体弱压不住凉气才发病,顾念三皇子年岁尚小,太医开了清疹子的药膏涂抹,待过几日就可消退。 张嫔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她抱着啼哭不停的三皇子坐在床榻边,心尖儿紧了紧,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养了这几月也养出了感情。 三皇子要比温儿听话,平日里安安静静。倒底不是亲生儿子,她照顾温儿要比照顾三皇子多,但这孩子乖,见她哄着哥哥,便一个人乖乖地盯着嬷嬷手中的小老虎玩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 宫人进殿通禀,圣驾到了钟粹宫,张嫔起身间,眼前忽的一黑,幸而水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主子!” 水琳惊呼,“主子的手怎么这么烫!” 水琳接过主子怀中的三皇子交给乳母,担忧地皱眉,扶主子到床榻上坐好,张嫔这才有意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热。 这时,李怀修已经匆匆进了殿,刚到屏风处,就听见里面稚子哭啼呜咽的动静,他捏紧扳指,拂袖入里。 张嫔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带着宫人蹲身见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声音虚弱无力,面容生出异样的红,隐有病色。 李怀修多看她一眼,让她起来,“嘉儿如何?” 第289章 嘉儿是李怀修为三子赐的名,寓意平安,温善。三子生母早逝,降生就处在后宫斗争之中,又体弱多病,他只望三子能安然长成,莫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 三皇子在乳母怀中还在哭号,张嫔没有起身,自责地垂下眼泪,“是嫔妾之过,没能照顾好三皇子。” 李怀修清楚张嫔抚养三皇子已经是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他没有多加责怪,“嘉儿体弱,此事不怪你。” 宫人送进为三皇子祛除湿疹的药膏,乳母忙拆了襁褓,为三皇子涂抹,那药膏清凉舒服,三皇子打了个嗝,由乳母哄着,哭声渐渐消了下去。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张嫔扶着水琳站起身子,她脚步轻晃,晕眩地扶住额角,水琳心疼地唤了声,“主子!” 她压低声音,“太医在外面候着,奴婢这就让太医进殿,为主子看看身子!” 张嫔不想兴师动众,皇上尚且在钟粹宫,她的心思自然要在三皇子身上,否则便是有借病推责的嫌疑。 她刚想说不必,额角就一阵钝痛,脚步虚软,李怀修余光注意到,微拧起眉宇,“传太医进殿。” 张嫔声音虚弱,仍在坚持,“皇上,嫔妾无事。” 得知三子无事,李怀修神情有所缓和,见张嫔如此尽心,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动容,“嘉儿有朕照顾,你先下去歇息。” 水琳生怕主子再勉力坚持,听皇上准允,招来一个小宫女,不由分说把主子扶了出去。 这时看望三皇子的嫔妃到了钟粹宫,小太监进殿传话,“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赵月儿扶着太后入殿,太后夜中难眠,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醒了,得知皇孙生出湿疹,心头一惊,忙唤人更衣,着急地赶去钟粹宫。 太后进殿匆忙,脚步虚浮,李怀修先一步上去扶住太后,“更深露重,母后怎么过来?” 闻言,太后先瞪了李怀修一眼,“哀家的皇孙生病,还想欺瞒哀家不成!” 李怀修神色无奈,“儿子不敢。” 他怕太后着急,直接道:“嘉儿体弱受凉,现下涂抹了药膏,已经没有哭闹了。” 三皇子已经裹在襁褓中睡去,三个皇孙年岁相差不多,唯有三皇孙是这般瘦瘦巴巴的模样,太后怜惜地看着,倘若不是皇后糊涂,她的三孙儿也不会下生就跟个猫似的,这样多灾多难。 太后眼底划过一抹痛色,皇后虽是她母家人,是她的侄女,但三皇子也是她的亲孙儿,怪她糊涂。 当真是造孽啊!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扶出太后,“母后也看到了嘉儿无事,夜色已深,母后先回寿康宫歇息,待嘉儿好全,儿子带他去给您请安。” 此此时太后也是累了,她精力不济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明日还有早朝,也早些歇下。” 李怀修扶着太后的手慢慢往殿外走,“儿子知道。” 一众嫔妃见皇上与太后出殿,纷纷屈膝恭送,李怀修送太后上了仪仗,才转身回内殿。 皇后候在殿外,李怀修视线冷冷扫过皇后一眼,便是这一眼,已叫皇后如坠冰窟,她指尖儿微微发抖,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外殿气氛冷凝,碧纱橱内为张嫔诊脉的太医匆匆跑进外殿,打破了一室沉寂,他躬下身,斟酌道:“皇上,张嫔娘娘急火攻心,又染风寒,体虚无力,发了高热。两位皇子年岁尚小,未免染疾,此时不宜与张嫔娘娘过多接触。” 李怀修揉了揉太阳穴,“张嫔的病几时能好?” 那太医答话,“张嫔娘娘劳累过度,少则也要修养半月。” 修养半月,可两位皇子总不能没有人照顾,贤妃上前轻声,“皇上,深夜凉气重,两位皇子久住钟粹宫,也不能贸然离开,不如暂且由钟粹宫偏殿的嫔妃时常过来照拂。” 李怀修思忖稍许,“依贤妃所言。” 他掀起眼,“钟粹宫偏殿妃嫔何在?” 钟粹宫偏殿有下位嫔妃三人,无端得了这个机会,三人都有些意动,希望皇上能择自己去照顾两位皇子。 李怀修扫过站着的三人,全福海有眼色地上前介绍,这三人有新人有旧人,即便有人曾经侍寝,过去这么久,皇上怕是也忘了。全福海记得陆宝林还算稳妥,多说几句好话。最后有陆宝林时常到钟粹宫照料。 提到陆宝林,明裳才注意到,这陆宝林不就是那日在御花园中,有意与她结交的嫔妃。 钟粹宫事了,今夜原本是舒美人侍寝,她犹豫一番,不甘丢了这个费尽心思得来的机会,她请声,“皇上,钟粹宫与嫔妾的宫所相近,宫人们已备好了热水,不如皇上先行过去歇息。” 经舒美人这么一提,众人才记起,今日原本是舒美人侍寝,是倒霉了些,碰上三皇子生出疹子。 折腾到现在,李怀修也有些累了,他今日原本是没拂太后脸面去的谨兰苑,给她晋升,然一想到那女子,他就没心思再让舒美人侍奉,本也有意离开。 不等他开口,抬眼间,就见嫔妃中那女子看他时眸子嗔恼,又幽又怨,似是埋怨他那日哄她之语。 李怀修眼底闪过一丝轻笑,又被敛去,淡淡开口,“今夜朕回乾坤宫安置。” 第290章 闻言,舒美人面容僵硬得难看,眼眶里的泪水直直掉落下来,她红着眼,也不再顾及脸面,试图最后留住皇上,一手紧张地去牵住龙袍的衣角,“嫔妾原是还要抚琴给皇上听……” 舒美人这样楚楚可怜,旁人看在眼中忍不住牙酸,都说舒美人是名门贵女,还不是为争宠,放低了身段。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除却那女子,他其实并不喜有嫔妃在自己面前哭,甚至觉得厌烦,他看也没看舒美人,脸色冷淡,“不必了。” 圣驾离开后,嫔妃们各自散去,舒美人遥遥望着圣驾离去的方向,生生咽下了这夜受的委屈苦楚。 …… 张嫔病倒后,明裳本想到钟粹宫探望,结果张嫔怕给她过了病气,没让她进内殿,明裳应张嫔托付,时而去看望两位皇子。陆宝林甚是尽心,有时会为照看两位皇子,窝在偏殿碧纱橱里过夜。 这日明裳从坤宁宫问安出来,无意看见白采女,白采女并未立即离开坤宁宫,她正要转身进殿,在她视线注意过来之前,明裳先一步回头,仿若无事地走在宫道上。 白采女何时与皇后有了联系? 她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招来月香,让她去喜春斋探探消息。 待晌午,月香就得了消息回来,自上次事情后,江常在时常注意白采女的动静。 月香紧张道:“奴才听莺儿说,白采女宫里的人近日与宫外来往密切,似乎是在查娘娘在宫外的事。前几日白采女受风寒,皇后娘娘遣人送药,一来二去,白采女就时常去皇后宫中。” 月香是怕,白采女查到娘娘曾经与柳大公子的联系,再说给皇后。 殿内安静一瞬,明裳轻抿住唇角,沉吟道:“白采女不能再留了。” 月香忽然记起一事,她忙附到明裳耳边,“娘娘,近日白采女寝殿白日也不得示人,似乎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 彼时坤宁宫中,白采女捧上自己近来的绣样,她面颊羞红,仿似极为羞赧,“嫔妾拙笨,绣了小半月还是给娘娘献丑了。” 皇后笑着点她,“已是极好。” 她顿了顿,又道:“你近日总也不能闷在殿里,也要多去去御前走走。” 白采女何尝不想去御前,可皇上根本不见她。她心知肚明皇后笼络自己,是因为她天生一副美貌,她本也自诩自己这张脸不逊色于宓妃,怎料皇上从未多看过一眼。她不解宓妃有何手段,让皇上那般宠爱。 她沉默了会儿,眼下唯有依靠皇后,她只得起身,回皇后的话。 出了坤宁宫,白采女眸色就淡了下来,如今她早已不似进宫之时,天知晓她是如何度过被降位禁足的三月。宫里的奴才见风使舵,三月里有两月余送进出云阁都是无法下咽的残羹冷炙。她宫里伺候的人,唯有红鲤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落得如此情境,叫她如何不去依靠皇后。 白采女攥紧手中的帕子,她与宫外联系,就是想找到宓妃入宫前的把柄,虽不知能查到些什么,也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回到出云阁,白采女并未让人跟着,自己走进内殿。 她坐下身,弯腰从床榻底拿出一物,木雕的小人,上面赫然是用湖笔写的一个宓字。 小窗开了一角,外面的小太监揉揉眼睛,看清了白采女手中的木偶,吓得呼吸一紧,轻手轻脚地落下窗,左右去看,见无人,才翻过后院那堵墙,飞身离开。 …… 又过几日,永和宫。 内殿里,李怀修坐在床榻上,拥着怀中的女子,掌心贴了贴明裳的额头,眉宇微皱,问她,“还是难受?” 明裳委屈地点了点头,眼眶泪光盈盈,那张小脸又有异样的白色,她攥着男人衣袖,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扑在李怀修胸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臣妾也不知为何,就是好生难受。” 哭成这样,李怀修拧起眉峰,一面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轻哄,一面冷脸看向诊脉的太医,“尔等这样无用,竟诊不出宓妃的病情!”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尽数被传到永和宫里,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呼,“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 跪地的太医们俱是惶恐不安,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他们心里则叫苦不迭,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宓妃娘娘身子康健,分明没病,他们如何诊得出啊! 明裳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男人衣袖,吸吸鼻尖儿,“皇上别怪他们,太医们也是尽力。许是臣妾的病非是太医诊脉就能诊出的。” 闻宓妃娘娘所言,跪地的宋太医福至心灵,猛一抬头,“禀皇上,臣曾在家中时,确实有所听闻,有一古术,甚是厉害,不借外力,就可致人病重,却寻求不到缘由。” 宫灯落下的光影拂过明裳的面庞,她脸蛋靠在男人怀中,眼睫一颤,泪珠便掉下来。她听着那太医的话,埋下眸色,没有开口。 李怀修揽着怀里的人,沉下脸色,“是何古术?” 第090章 宋太医微微一顿, 踟蹰开口,“回皇上,是厌胜之术。” 殿内倏忽一默, 李怀修眼底赫然一厉,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行此邪术!” 明裳似惊似怕地往男人怀中缩着身子, 李怀修以为是吓到了她,手掌抚着女子的后颈做以安抚,唤来全福海, 沉眉吩咐道:“即刻带人去六宫搜查,但凡有可疑者,不必报到朕处,立即押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第291章 乍然搜宫,各宫具是不明所以。 有心人要问皇上是要搜何物, 御前的宫人个顶个的精明, 只说是要紧之物, 打着马虎眼儿也不说实话。有皇上亲令,自然没人敢多加阻拦,然即便深知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见这么大的架势, 也不禁心中惶惶。 全福海亲自带着人去的坤宁宫。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怠慢不得,但皇上吩咐,各宫都要仔仔细细地盘查,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他只得客客气气与皇后说明了缘由, 既是皇上的意思,皇后眼光敛了敛, 生出一抹疑色,没去多问,由着全福海带来的宫人去搜。 坤宁宫正搜查偏殿,有別宫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到全福海面前,手捧用红布包裹的一物,全福海接过打开,面色一骇。 他朝着搜查的小太监一挥手,“快,回永和宫!” 据那小太监通禀,这是从白采女寝宫搜出的东西。 白采女降了位分后,殿中仅有两个伺候的宫女,一应用度也不俱全。想搜查出来并不难,大底白采女也没想到会突然唱这么一出戏,皇上忽然要搜宫,来不及要藏好那木偶,就被搜查的小太监收入手中。 白采女分辨绝不是她宫中之物,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全福海哪由她多说,招四个小太监立即押白采女到慎刑司审问。 全福海捧着写着宓字的木偶人,匆匆进殿躬身,如实通禀。 那木偶雕做女子模样,做工粗糙,看不出是何人,但宫中有宓字封号的妃嫔唯有明裳一人。 那宓字尤为刺目,李怀修死死攥着那木偶人,扬手砸到地上,面容冷凝如冰,“立刻将这邪物给朕烧了!” 又下令道,“白采女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即日赐死!彻查她背后之人,但凡牵涉者,直接杖毙!” 全福海冷汗涔涔,被压得抬不起头,颤着身子去捡那木偶人,包到红布里,应了皇上的吩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永和宫。 此时明裳脸上泪迹已干,唯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子挂在睫毛上,她颤颤了眼睫,好似被吓得花容失色。 “皇上,臣妾害怕。” 她呜呜咽咽地趴在男人胸口哭,“也不知那白采女暗害了臣妾多久。” 李怀修抚她眉心,安抚道那邪物烧了就无事了,又问她还难不难受。 明裳轻摇了摇头,仰起雪白的脸蛋,“许是皇上在这陪着臣妾,臣妾已经好多了。” 这女子柔弱玲珑,那样怜人。 …… 李怀修没能陪她多久,搜宫的动静闹得太大,他还要想好说辞,到寿康宫给太后交代。事情因宓妃而起,太后本对宓妃不满,这说辞还要说得太后满意。 待圣驾出了永和宫,明裳便拿起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了。月香立即来禀,说那白采女已经被打入冷宫,已是回天乏术。 明裳一连哭了几日,此时累得不行,她强打起精神,又问绥儿安儿可睡了。月香一应回答,皇子公主吃了奶,此时正睡下。明裳生出困意,传人进殿伺候梳洗,准备回床榻小睡一会儿。 经此一事,白采女是再无力回天,她也能安生一段日子。 …… 坤宁宫 皇后得知实情,当即挥下凭几放着的茶水,痛心斥道:“蠢货!” 白采女貌美,即便一时不得圣宠,也难免来日不会入那位的眼。却全然被这点心思毁了! 她有那用厌胜之术的窝囊手段,都不如直接去宓妃吃食里下毒,还能有三成的胜算。厌胜之术能有何用! 白采女实在愚不可及! 文竹站在一侧,见皇后娘娘脸色难看,握拳轻捶皇后的肩膀,安抚娘娘,“白采女虽已是无用,但这后宫中也不只有她一个可用之人。” “娘娘位居后位,那些人想攀附娘娘,自然什么都愿意为娘娘去做。” 话虽如此,可没有一个中用,能成得了事。 皇后揉了揉额角,“皇上还在陪着宓妃吗?” 宓妃也是有本事,她倒是不信白采女那蠢笨的厌胜之术能诅咒得了宓妃,怕是宓妃早就察觉,今日才唱了这么一出戏,居然还把她瞒过去了。 倘若宓妃能为她所用,她也不必这般犯愁。 文竹道:“圣驾方才是去了寿康宫。” 动静闹得这么大,总要给太后一个交代。 这件事儿宓妃占理,又有皇上从中护着,再恃宠而骄,太后又能说得了什么。 皇后一想到宓妃诞下的龙凤双胎额角就一阵抽痛,脸色更加难看,这后宫再不转势,待二皇子长成,来日她这个皇后也要屈尊于宓妃之下! 皇后捻着指尖儿,眸色生冷。 如皇后所想,太后听完那厌胜之术,先是一震,她也是后宫过来的人,如何不知这六宫嫔妃为争宠能做出什么恶事。她虽在意皇帝对宓妃的偏袒,了也不能轻易放过了行邪术之人。 李怀修又陪了太后一会儿,方回乾坤宫。 御前守门的宫人推开殿门,李怀修捏了捏额角,拂袖进殿,全福海刚按照皇上的吩咐处理了白采女之事,白采女受不住刑,吐得快,这厌胜之术是偶然从内务府一个小宫女处听得。他落后皇上半步,躬着身子在后头低声禀着。 第292章 李怀修右手负在身后,听他通禀,上了台阶,捡起御案上的奏折,没有即刻坐下,眼也不抬地问他,“宓妃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男人语气漫不经心,仿似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全福海凛然大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他原本正犹豫要不要通禀,又怕因此得罪了宓妃娘娘,听皇上发问,是如何也遮掩不过去。 他回道:“宓妃娘娘与喜春斋江常在有所交集,是江常在察觉后给宓妃娘娘通风报信,宓妃娘娘又命了身边的太监辛小五假意去喜春斋给江常在送绸缎,实则翻墙去出云阁查,才亲眼见到白采女在行厌胜之术。” “翻墙?”李怀修眼皮子掀起,哑然失笑,“也是她能想出来的法子。” 皇上态度和缓,可见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全福海一脸赔笑道:“宓妃娘娘聪慧。” 李怀修轻嗤一声,“她一连几日闹得朕荒废政事,净围着她转。事后朕还要一本正经去太后处为她说和,也亏得她能做得出来。” 全福海只弓着腰身,可不敢附和这句。 皇上能说宓妃娘娘的不是,他一个奴才,敢附和一句,说皇上宠妃的不好,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李怀修落下座,指骨在御案敲了两下,不想轻易放过了那女子,倏忽想出一个法子,“她这几日哭得也累了,让御膳房做几日消火的汤水,送到永和宫。朕记得黄连清火,不必吝啬,给她多加几勺。” 全福海讶然,垂首应下。 方要转身照着皇上的吩咐去办,又被唤回。 李怀修抿唇,想起白日那女子伏在他怀中怕极的情形,整个人都极为依赖于他,心下又软,“罢了,由着她闹。” 左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这样折腾也无妨。 全福海愣了下,皇上这是,又不让他去永和宫送那黄连了? 他生出惊讶,又听皇上问他张嫔的身子如何,陆宝林照顾三皇子可还尽心。 三皇子的湿疹已好全,张嫔娘娘养了半月,身子也已好利索。陆宝林照顾三皇子自然是尽心,听闻一夜急雨,三皇子夜中啼哭,陆宝林冒雨去钟粹宫主殿,看顾三皇子一晚,一夜未眠。这陆宝林也是聪明人,知晓自己不得圣宠,便使尽了心思放到三皇子身上。 全福海一一如实回话。 李怀修推一下扳指,“着日册封嫔张氏为贵嫔,宝林陆氏为美人,三皇子暂且养去陆氏宫中,待他日再行晋升。” 六宫谁也不曾料想到,皇上竟将三皇子交给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陆宝林抚养。虽已着册封美人,但未至嫔位的品阶,仍是不足以抚养皇嗣。倘若皇上定了心思让陆宝林养育三皇子,自此日后陆宝林在宫中是要步步高升了。 陆美人着册封后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她深知自己晋升来之不易,对钟粹宫主位张贵嫔敬了又敬。 张贵嫔病愈后,待温儿睡去,正好收到了宓妃的邀贴。两人许久未曾小聚,她未施粉黛,去御花园赴宓妃的邀约。 她到御花园坐了半晌,才瞧见姗姗来迟的宓妃。 今日天儿好,白云缱绻一团,从皇城东南自西北游动。 明裳进了亭中,显然是匆匆而来,颊边藏有几缕微乱的碎发。 “临走安儿闹着要我抱,哄了许久才将这小祖宗哄睡。”她坐下身,拭去面庞的薄汗,“是我邀你,却叫你白白等了。” 张贵嫔蹲身福礼起来,想到宓妃宫中那闹人的小安儿,不由想笑,揶揄了一句,“想必宓妃娘娘幼时也是这样闹得母亲头疼。” 宫人捧上热茶糕点,那般大年纪的事谁会记得。明裳只听母亲说过,小时候乖得很,也不知是实话,还是哄她之语。 明裳“唔”了一声,抿了口茶水,问她身子可好利索了,又问陆美人此人如何。 “身子业已好全。” “陆美人是个稳妥的。” 张贵嫔一一与明裳去说,她指了两个宫女去伺候陆美人,也是为了暗暗注意着。 “三皇子也是可怜。”明裳幽幽感叹了一句。 张贵嫔帕子拭了拭唇边的水渍,眼眸微微发暗,有一事她从未与人说过,三皇子最初养到她宫中,三天两头的吐奶哭闹,太医曾隐晦道,三皇子气脉微弱,是早夭之相。生湿疹那日,她是真的害怕三皇子会因此夭折,索性养了过来,只是不知日后能不能平安养成。 确实是可怜。 张贵嫔忽然想到那莫名其妙入了冷宫贬为庶人又被赐死的白采女,她抬了抬眼,刚起的话音又咽了下去,她与宓妃虽然交好,但有些不必问的,也没有必要开口。 她也隐约听说了白采女有意接近皇后,如今后宫中她与宓妃走得亲近,都养着皇子,三皇子又是养在她宫中,皇后怎能不心急。可急也是没用,皇上对萧家不满,又有罗常在之事,已有数月,初一十五皇上都不曾去坤宁宫。 幸有太后在,皇后的后位才算稳固,只是这后宫不乏有人盯着这三位皇子。张嫔养病的时候,贤妃就曾命人送了她宫中好些补品。 第293章 她想,这些事宓妃应是知情,只是不曾相问与她。 两人并未相叙多久,永和宫的宫人急急忙忙找到明裳,说是小公主醒来,见不到娘娘,啼哭不止。明裳真觉是给自己生了位小祖宗,离不开半刻。她又心疼又无奈,只得告别张贵嫔,乘上仪仗,回永和宫。 她心里觉得女儿太黏人,但一想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走得比谁都快。刚到踏入宫门,未听见安儿的哭声,倒是先一眼瞧见外面候着的全福海。 全福海笑眯眯地迎上前,“奴才请宓妃娘娘安。” “娘娘不必心急,皇上已经将小公主哄睡了。” 明裳让他免礼,闻言,惊讶之余有些吃味,她哄着安儿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安儿才不闹她,做甚安儿这般听她父皇的话。 气闷过,不禁生出点心虚,女儿在哭,她这个当娘的却在外面,那位心里头指不定以为她有多不尽责。 明裳踏进内殿,里头没留伺候的宫人,她越过屏风时,李怀修正倚着床榻,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翻看书册,儿子被扔到床榻里,自己玩儿。之前李怀修抱孩子尚有不习惯,这段时日已经熟能生巧。 听见动静,李怀修掀起眼,见是那女子,嘴边似笑非笑,这眼神看得明裳心虚。两人为不扰着安儿,谁都没有出声。 明裳上前,要接过女儿,却先被男人另一只手臂捞到怀里,李怀修捏着女子的下颌,轻晃了两下,双唇无声问她,“去哪了?” 倒底是兴师问罪。 明裳被逼迫着,只能如实答了三个字,“张贵嫔。” 张贵嫔大病初愈,两人总有许多话要说。 早知是如此,李怀修扯了下嘴角,这女子去见张贵嫔比见他还急切,还知不知晓自己是他的嫔妃。 李怀修放开她,慢慢起身,放下怀中的女儿,又唤进乳母,看着皇子公主。 明裳柳眉颦颦,问皇上要去哪儿,李怀修斜睨她一眼,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手臂牢牢扣住了明裳的腰身,眸色晦暗不明,道去偏殿。伺候的宫人装死似的垂低脑袋,一眼都不敢瞧。 半个时辰后,明裳两条细白的腿被迫屈在男人腰侧,湿漉漉的眸子无力又可怜,口中漫出的嗓音娇软入骨,李怀修含住她的双唇,又去亲女子的耳珠,又过良久,才不徐不疾地出来松开力道。 他拨过明裳耳边的一缕沾湿的碎发,说起正事,“下月深秋,朕打算去东山狩猎。” 明裳眸中闪过一丝尚未恢复的茫然,清清喉咙,跟着男人的话,软着嗓音不解,“狩猎?” “皇上要带臣妾去吗?” 自然是要带着这女子。 李怀修黑眸柔和,指腹去捻她脸蛋,鼻腔轻轻“嗯”了声,颇为暧日未,明裳不由想起方才情韵浓时,耳边男人舍予慰的闷哼,那张脸又羞又窘。 她指尖儿戳了两下李怀修的胸口,“可是绥儿安儿尚小,带去东山总有不便。” 要去狩猎,就不能像宫中这样一应俱全,安儿又黏得她紧,万一寻不见她,又要哭闹。明裳也不愿留在宫中,皇上此行是一定要带几个六宫的嫔妃随侍,皆是说不准文武百官也会有家眷同往,倘若有人借此机会,入这位眼中,待回宫又多了几位妹妹,可如何是好。 明裳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妥。 她不由撩起盈盈似水的眸子,幽怨嗔恼,“皇上一定要去吗?” 大魏以武建朝,狩猎视为军礼,李怀修承位以来,上重治百官,下安抚黎民,又逢天灾,尚无暇东山狩猎。今年正得空闲,前朝有官员纳谏,他思来想去,便也准允。至于皇子公主的去处,他也做好安置。只是瞧这女子一脸埋怨,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凤眼微眯,“圣令已下,如何更改?” 这女子还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明裳伏在他怀中,柔荑搭过李怀修的肩背,“可是皇上与臣妾都去了东山,绥儿安儿那么小,臣妾不放心。” 那眼底的担忧极为真切,至少,李怀修从未见这女子对自己也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候。 他心底闪过一抹不快。 遂自然地开口,“这几日你带着绥儿安儿常去寿康宫走动走动,待朕与你离开,两个孩子交给太后照顾。” 交给太后? 皇上这是何意。是想太后与两个小皇孙多亲近?让太后照顾绥儿安儿,那其他的皇子公主怎么办? 还是说,皇上只准备带走她一个生养的嫔妃。 明裳心头转了千百个来回,眼眸轻怔,李怀修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漫不经意地开口,“贤妃,张贵嫔,陆美人照顾皇嗣会留在宫中。朕离宫,皇后,你与舒贵人同往,其余嫔妃等一众侍奉者再添六人。” 果然与明裳所想的一般。皇后与舒美人离宫,也就不用担心有人伤害绥儿安儿。 她一双玉臂环住男人的后颈,桃腮粉面,乌发如云,湘妃色薄衫交领,半遮半掩着下面的姿容春光,女子仰起脸,主动献给他一个香甜的吻,婉转唤他,“皇上……” 第294章 李怀修喉咙轻滚,“又做甚?” 他扫一眼那处风光,不由意动,推了下扳指,复又移开。 明裳侧脸贴他胸怀,“臣妾相问皇上狩猎要去多久?” “臣妾离开绥儿安儿太久,会想他们的。” 李怀修略一沉眉,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话。 自从生了绥儿安儿,这人心思便全在那两个孩子身上,说给他打祈福的络子,过这么久,他连一根线都没看见,他又不能真的拉下脸面,与她相要。让她知晓,自己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 这女子待他就会嘴上哄得好听,唯有自己当了真。 “时日未定。”李怀修唇线轻扯,没心思再与她温存,冷脸地拍拍明裳的腰臀,让她起来,“朕前朝还有事,要走了。” 明裳一脸无辜茫然,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这位总是说变脸就变脸。 第091章 翌日从坤宁宫问安后, 见外面风和日朗,明裳回殿卸了钗环,吩咐乳母抱着皇子公主, 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这日一早问安, 六宫就得知了中秋后,东山狩猎的音讯, 一同跟去的嫔妃尚未定下,在场的嫔妃们不禁意动,能跟皇上一同狩猎, 也是入圣眼的机会。更何况她们猜想,宓妃照顾皇子公主,必然要留在宫中,宓妃不在,皇上必然要择旁人侍奉。 六宫嫔妃揣着这样的心思, 却不知皇上早已决定, 宓妃也要跟去。 明裳到寿康宫, 立即有人回殿通禀,须臾,亲自出殿迎她的是太后身侧的赵月儿。赵月儿屈身做了礼, 鬓间簪的是一支素净的玫瑰花簪, 也正是因赵月儿的衣着,明裳才料想,太后娘娘不喜太过明艳的装扮。 她微微一笑,“月儿姑娘不必多礼。” 两人相互客气,赵月儿以帕子掩了掩唇角, 对后宫这位十分貌美的嫔妃油然而生的好感,“宓妃娘娘唤臣女月儿即可。” 又道, “太后娘娘在佛堂礼佛,请宓妃娘娘在殿内等候片刻。” 宫人摆上圆凳,明裳规规矩矩地坐下身,手边放的是一盏甘露,乳母抱着绥儿安儿去窄榻里玩儿,绥儿安儿四个月大,内穿内务府新裁的对襟短衫,外裹坎肩,脖颈下围着四合如意式的口水兜,又各戴了一只长命锁,学会翻身后,兄妹俩正在窄榻里玩得不亦乐乎。 安儿爱哭爱笑,似得了什么趣味,咯咯咯得笑个不停,绥儿翻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又被妹妹挤到窄榻里面,乳母摇头无奈,抱着皇子放到宽敞的位置,安儿黏着哥哥,眼巴巴地瞧着,也要去哥哥那里玩儿。 太后扶着赵月儿走过屏风,就听到女童清脆的笑声。太后年纪大了,在永州见故交含饴弄孙,隐隐艳羡,回宫后皇帝又始终与她有一层隔阂,唯有见到孙儿,太后才能生出些许喜色。 下月东山狩猎,皇帝出行要带上宓妃,太后怎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的什么盘算,偏生她也是喜欢宓妃生的这对儿龙凤双胎,那一板一眼的绥儿,简直与他父皇一模一样,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后摇头长叹,自屏风后现身。 此时明裳正一脸无奈地看着窄榻里的兄妹俩,听到太后出来,忙转过身,带着乳母蹲身做礼。 太后让她不必多礼,走过去瞧自己的两个孙儿,当了祖母,是如何都看不够这两个小家伙,“来,让哀家抱抱。” 乳母小心翼翼地把小皇子交给太后,太后越看越喜欢这个皇孙,忍不住道:“这孩子与皇帝小时候一样,哀家还记得皇帝这么大,哀家怎么逗他都不笑,好似旁人欠了他的!” 在场的人闻言,皆掩唇失笑。 赵月儿在旁边轻扶着太后的手臂,柔声,“月儿瞧着,小皇子的眼睛与太后也很相像呢!” “哀家仔细看看。”太后又看两眼,“确实像得很。” 抱够了小皇子,太后又去抱最是泼皮的小公主,明裳不禁呼吸一紧,捏住了帕子,她看出比起安儿,太后更偏心绥儿,安儿认生,太后从未抱过,她只怕太后抱时,安儿哭啼,惹了太后不喜。但她要离宫,把兄妹二人交给太后照拂,总要让安儿亲近太后。 说来也是奇怪,安儿乌溜溜的眼珠先看看母妃,再看看眼前雍容威仪的祖母,好似有所感,乖乖地由太后抱了去,没哭,但也没笑。 太后接到怀中,没听到那熟悉的哭声,明裳才放下心。 赵月儿瞧着这永安公主生得可真好看,更像宓妃多些。 她好奇道:“方才月儿听着,应该就是小公主在笑,可真是个活泼的性子。” 太后点了点头,到底是亲孙女,她逗弄两下,让安儿再笑一声。安儿咕哝两下小嘴,好一会儿,终于给了祖母面子,咯咯地笑出了声,也就笑了两下,足以哄得众人开怀。 这日明裳到寿康宫还算顺利,太后如以往只说了两句,便让她去碧纱橱抄写佛经,待快至晌午,太后召她出来,赏了一对儿玉镯,态度有所和缓,才让她带着绥儿安儿离开。 明裳按了按发酸的手腕,并未在乎太后待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毕竟这宫中还是要皇上说的算,只要皇上宠爱她,在这后宫中,就没人能拿她如何。 第295章 今儿安儿的表现甚好,明裳奖励地亲了女儿两下,安儿欢喜地露出笑脸,又往她怀里哄,习惯地吃奶。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有指定的乳母喂养,明裳好笑地拨开女儿的脸蛋,交给乳母去喂。 …… 一连数日,但凡天气适宜,明裳都会去寿康宫一回。太后也习惯了她日日抱着两个孩子过去,便改了夜中礼佛,又给皇子公主准备了一张宽榻,由着安儿在上面滚来滚去,太后坐在一旁看着,满目慈和,爱不释手。 是日后午,乾坤宫中。 李怀修想起那女子近日常去寿康宫,招了全福海来,问皇子公主在太后那儿可还习惯。 他边伏案批阅奏折,边听全福海的回话。 全福海眼含喜色,“皇子公主已是习惯了去寿康宫。为着皇子公主,太后娘娘特吩咐内务府锻造处打一张宽榻,上铺柔软的红罗绸缎,打磨得光滑细腻,生怕皇子公主磕了碰了!” 母后一向多思。三子中,二子模样最是像他,李怀修也料想到,母后会喜欢绥儿。 他提了提唇线,又问太后宫中,宓妃平日在做什么,可是陪太后说话。 全福海面色一顿,斟酌道:“奴才听闻,太后娘娘不曾与宓妃娘娘多言,宓妃娘娘在寿康宫时,多是在碧纱橱抄写佛经。” 抄写佛经? 手中握着的朱笔一顿,笔尖儿的红墨重重垂下,晕染到宣纸上。李怀修眉心一拧,撂了握着的朱笔。 他记得那女子最是厌烦习字,居然也能耐得住性子,在太后处抄写佛经,还不曾与他诉苦过一句。 …… 是日,御花园六角亭中。 太后精神稍济,用过早膳,皇帝陪她同游御花园。母子二人坐在亭中,皇帝鲜少这般得空。 “今儿是前朝不忙?难得过来陪哀家这么久。” 李怀修落下的黑子不动声色地相让,他慢饮茶水,姿态散漫地把玩拇指的玉戒,“母后回宫后,儿子还未陪母后游过御花园。” 这御花园在太后年轻的时候不知走过多少回,数十年过去,不见变了翻模样。太后不信皇帝这句话,她这儿子要是当真无事,也不会陪她到现在。 皇帝一向有耐心。 太后不禁感慨,记得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随先帝冬猎,天寒地冻,几个金玉养出的皇子受不得冻,早早回了行宫,唯有她这个儿子在雪地里趴了半个时辰,射到一只花鹿,回来几乎要冻成雪人,摸不到半点人气,他不仅毫不在意,反而献宝似的将那只花鹿给她,眼底有着养尊处优的皇子罕有的坚毅之色。 他就像林中的一只凶兽,骄傲地宣示自己的战利品。那时太后就知晓,自己生的这个儿子,有朝一日,必成大业。 太后瞥了皇帝一眼,“哀家听闻昨日萧家大房三公子被弹劾下狱,大理寺还在审查此案。” 那三子也是不省心,下狱后,太后就收到了萧家的书信,哭诉请求她为萧家作保,为三子说情。太后早知自己回宫就是一堆烂摊子事,萧家小辈中,没有能立得住的,若非有她这个太后撑着,萧家哪还会有今日的繁盛。 李怀修置若罔闻,不徐不疾地提醒,“该母后落子了。” 太后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哀家知晓皇帝现在对萧家不满,那三子也是无用之人,念在哀家的情面,皇帝从轻发落,打发他也就罢了。” 宫人们已无声守到亭外,李怀修这才不紧不慢道:“儿子听母后的。” “即便如此,念在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后本没认为皇帝会轻易答应她,正要继续絮叨一二,乍然听他回话,不由止住话音,诧异抬眼,“哀家是没有听错?” 李怀修见太后手边的茶水冷了,亲自换上一盏,脸色如旧,“萧家长房三子确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儿子知道萧家来人说情,念在母后的情面,儿子回去责令大理寺将人放了。” 今儿皇帝这么好说话? 太后眼神狐疑。 她可不觉得皇帝这般顺着他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一盘棋局下完,太后有些乏了,“罢了,皇帝前朝有事,不必再陪着哀家了。” 赵月儿回到亭中扶太后起身,一行人慢慢往御花园外走,李怀修右手负在身后,这才似无意说道:“近日宓妃带着绥儿安儿去陪母后,母后可还开怀?” 能有日日哄着孙儿,太后这身子骨便也不觉乏累,她慈笑道:“哀家抱着绥儿,像抱着皇帝小时候一样。” 李怀修也不由笑了,话锋不紧不慢地一转,“宓妃性子娇气些,叨扰母后了。” 提到宓妃,太后倏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脸上笑意淡下去,总算明白他今日为何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莫不是宓妃将哀家让她抄写佛经的事儿向皇帝告状了?” 李怀修指腹捻着扳指,没有立即反驳,“母后知道宓妃的性子,她待您一直是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她心知您不喜欢她,是儿子让她带着绥儿安儿常去您宫中,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跟儿子抱怨过一句。” “她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儿子为难。” 他有时倒宁愿这女子跟他撒娇埋怨,偏生不该懂事的时候,比谁都要懂事。 第296章 太后拧起眉,“如此说来,倒是哀家做了这个恶人。” “哀家确实不喜欢宓妃。让她抄写佛经,也是想静静她的心性。” 身为后宫妃嫔,怎能让皇帝将心思都系于她一人身上。旁人听闻,又怎会仔细分辨,皇帝岂不成了耽溺女色的昏君。自古以来,下面人津津乐道的向来是皇室宗亲那些乌七八糟的荒唐事,皆做了饭后谈资,引人笑话,茶余闲谈,谁会追思根本。 皇帝不以为意,旁人却不这样去想。太后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当得一位明君,却因一女子留下污点。她更不能忍受,本该雨露均沾的皇帝会过于宠爱一个嫔妃,而失了分寸。 李怀修没就此事再与太后争执,他清楚只要自己宠爱宓妃一日,太后就有一日对宓妃不喜。他再多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太后也不会去听,反而愈发不快。 更何况,他喜爱宓妃,事实就是如此。 李怀修停住脚步,神情云淡风轻,“方才儿子退了一步,现在儿子希望母后也能做此退让。” “儿子不为难萧家,请母后也不要为难宓妃。” 太后脸色难看,“皇帝便是连这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宓妃去受?” 她只让宓妃抄写佛经就算为难了?怕是那萧家三子下狱,也是皇帝有意为之。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为一个女人,把前朝的那些手段都用到母亲头上了! 伺候的宫人们垂低脑袋候在后头,赵月儿见此情形,眼眸轻转,忙劝道:“太后,月儿听闻,龙凤双胎乃是吉兆,宓妃娘娘诞下一对皇子公主,是大魏祥瑞,如此说来宓妃娘娘也算是有功之人。” 她清楚太后与皇上争执是因宓妃,不如将话题引向宓妃生下的皇嗣。 太后虽不喜宓妃,但仍是喜爱绥儿,她一手养出皇帝,却也心知皇帝的凉薄,此无可解。 她闭了闭眼,罢了,日后宓妃再来,她当做没有此人就是,也难为皇帝为宓妃对萧家网开一面。 李怀修见太后有所缓和,才慢慢道:“年宴过后就是母后寿辰,儿子已经备好寿礼,准备待那日献给母后。” 太后瞪了眼李怀修,“你不必哄着哀家,哀家才不稀罕。” 李怀修勾唇一笑,亲自去扶太后的手臂,“母后不稀罕,儿子可就不送了。” 母子二人间气氛渐渐松弛,赵月儿与全福海都松了口气。 …… 明裳不知皇上与太后曾有过这件事,只是她再去寿康宫后,太后就不再让她抄写佛经,她还觉得奇怪。 直到一日,李怀修抱着儿子,问起她近日到寿康宫的事,明裳就一一说了,接着李怀修问她太后可还让她抄别的书,明裳才后知后觉,莫不是皇上知晓后,与太后说过这事。 她脸蛋垮下来,神情担忧,“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是臣妾跟皇上抱怨。” 李怀修放下儿子,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朕不是说过,受委屈就告诉朕,朕会给你做主。” 话是这么说,但可以幽怨一回两回,次数多了,这位又要忙着前朝之事,总有厌烦的一日,那时该怎么办。更何况,抄经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累不着她。 明裳抬眸,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直接道:“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大魏以孝治国,臣妾怎能让皇上为难,也不忍心皇上因臣妾与太后有所龃龉。” 她说话时,便靠去了男人怀中。 床榻里两个不会说话的小团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被父皇抱入怀中的母妃。 母妃好像在哭,父皇在哄着母妃,他们小脑袋瓜还不明白眼下的情景,直到十余年后,他们各自长成,才艳羡起父皇与母妃间的缘分。 帝王与宠妃,世所罕有。 李怀修本想着借此事对她敲打一二,不想这女子一番话,让他不禁哑声。又忍不住想前朝那些老东西的祸水言论,历朝以来,哪个祸水能像她一样乖巧懂事,从不给他添半点乱子,让他为难。 他抬手抚过明裳的青丝,“朕倒希望母后能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顿声,他不禁又想,母后不喜宓妃,不是因宓妃的性子,只要他喜爱这女子,不论宓妃做什么,母后都不会喜欢她。 李怀修这才觉出些许无奈。 既是对母后,也是对自己,为何他偏偏如此喜爱这人,即便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对她厌烦,甚至有所察觉,自己的一些喜怒,也会因这女子牵绊而出。 他深知,于君王而言,并非好事。 明裳不知这位在想什么,她清楚太后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前几日听说舒贵人又去御前请人,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截了舒贵人的宠,翌日再去寿康宫,太后娘娘对她又是一番敲打。 她并不在乎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只要皇上偏宠于她,太后会觉得她误君误国,待她不会和善。 这些明裳都不在意,只要皇上喜爱自己,那些几不可见的委屈有又何妨。 再者,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明年就要有新人进宫,她必须在这之前,让这位将心思放到她一人身上,多疼疼两个孩子。她还想在明年选秀前,能坐到贵妃之位,至少让新进宫的嫔妃忌惮,不敢对她下手。 第297章 …… 舒贵人前几日又被宓妃截了圣宠,气得不行,趁着宓妃这日没去寿康宫,便找太后哭诉。 殿内气氛沉寂,唯有舒贵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太后听得一阵厌烦。 她总算看清楚,为何皇帝独独宠着宓妃,舒贵人这般拎不清楚。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是想让哀家再请皇帝一回?” 舒贵人捏紧了帕子,抽咽渐小。 倘若不是以太后的名义去请,她怎能请来皇上,宓妃倚仗着生下的龙凤双胎,但凡闻见她去御前,便会遣人去请圣驾,一来二去,她白白忙活了大半月。 舒贵人眼眸低下来,“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眼色冷淡,雍容威仪,“那你是何意?” 有她相助,皇帝或可召舒贵人一两回侍奉,但终究还会对她愈发不喜。太后现在已不期盼着后宫这些嫔妃能分去宓妃的圣宠,左右明年都要选秀,那些新鲜的人总比现在这乌烟瘴气的后宫看得顺眼。 皇后位居后位,一心想要皇子,失责至此,甚至不如贤妃,当真让她失望。 太后脸色越来越冷,已经不耐再去看舒贵人那张哭哭啼啼的脸,“罢了,哀家再照顾你一回。” 至于能否事成,她也不想再管。 舒贵人面容大喜,“嫔妾谢太后娘娘。” 从寿康宫出来,舒贵人没有立即回谨兰苑,她招来翠菊,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祖上有一种法子,可护人身子康健。” 翠菊呼吸一滞,神色紧张,“主子,那种法子也是秘辛,无人证实,做不得真。” 舒贵人轻轻一笑,“真真假假有又何妨,要紧的是太后与皇上能看到我的心意。” 只要她再怀上皇嗣,诞下皇子,来日那个位子她也必然争得。宓妃受宠有子又能如何,来日方长,谁输谁赢还未成定数。 第092章 翌日皇后去寿康宫时, 舒贵人也在太后身侧伺候,入殿,鼻翼下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皇后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尖儿, 以帕子抵了下口鼻。 这味道越往里走越重, 她给太后请过安,舒贵人也向她福身, 皇后落下座,才看见案上摆着的一碗汤药,那味道好似就从这碗汤药中散发出来的, 她敛眸,舒贵人看她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 太后长叹一声,安抚着舒贵人,“为了哀家,也是难为你了。” 舒贵人红着眼睛, 没有多说话, 只一味地摇头, “都是嫔妾应该做的。” 这番场景,却是让皇后愈发好奇,闻到的那淡淡的血腥味, 皇后目光不由扫了一瞬舒贵人用袖子遮掩住的手腕, 她曾听说以人血入药,可保用者身体康健,难不成,舒贵人正是用了这个法子? 皇后聪明地没有多问,她没有留下多久, 宝珠两日前受了风寒,离不得人。皇后走后, 舒贵人也出了寿康宫。 殿内,太后淡淡扫了眼案上冷掉的汤药,微阖上眼,“倒了吧。” 赵月儿心中一惊,“太后是觉得这汤药有何不妥?” 人血入药,太后还不至于看不清舒贵人暗存的心思。这后宫的女人,为得一分圣眷,是什么手段都肯用的。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信佛,断然不能去食人血。” 生死有命,她从不期盼延年益寿,坐到现在这个位子,自然看得就淡了。 赵月儿也觉人血入药不太妥当,她看见舒贵人小臂的疤痕时,呼吸都停了一下。舒贵人陪伴太后不过月余,她自是不信舒贵人会真心为太后做出这么多。 不是为太后,还能是为了什么。 赵月儿后背越来越冷,忽觉可怕。 …… 江常在的病越来越重,面容苍白,咳出了血。 太医院得宓妃娘娘的吩咐,一直照看着,但江常在的病是娘胎里带下来的,跟了这么多年,整个人早已是行将就木。 看诊的太医唉声叹气地离去,莺儿趴在主子床边,泪水模糊了眼睛,“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去求宓妃娘娘,请宓妃娘娘为主子找宫外的郎中。” 江常在胸腔震颤,她枯瘦的手抓住莺儿的手臂,勉强地扯了扯唇线,让她不要去。 她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是看不好了。 何必要劳烦宓妃。 莺儿握住主子的手,拼命摇头,“宓妃娘娘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那厢明裳正在永和宫陪着两个小团子玩儿,她喜欢给女儿穿漂亮的小衣裳,将那粉粉嫩嫩的小手爪擦得干干净净,又香又软。 安儿由着母妃折腾,只要有母妃在,她就乖的不像话。 便是在这时候,喜春斋的莺儿在殿外要求见她。江常在的人不时常来永和宫,明裳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乳母看好皇子公主,更衣出了内殿。 莺儿见到她出来,眼泪如洪水决堤,扑通跪下身,重重叩了一首,“求求宓妃娘娘救救主子!” 明裳讶然,忙唤人扶莺儿起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莺儿一一说明,是江常在的病又重了,太医都难以治好。 江常在助她良多,明裳不忍坐视不管,她吩咐辛柳取出私库里那根皇上赏赐下的人参灵芝,但凡有用的药材都先带去喜春斋。 第298章 闻言,莺儿感激不已,“娘娘心善,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 喜春斋距永和宫稍远,明裳离开前,回殿见两个孩子已经睡了,才放下心。 江常在入宫后因身子羸弱,在御前没放过玉牌。伺候江常在的宫人除却贴身的莺儿,还有两个名唤梅枝,柳叶的丫头,并一个守门的太监。只是每次到永和宫传话的人都是莺儿,明裳猜想,江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怕并不得力尽心。 到了喜春斋,院内空空无人,也不知那守门的小太监去了何处。院内东南有一棵桃树,光秃秃的,凋零枯落。 莺儿正要进去通禀,几人走到殿门外,先听见了几道懒散的闲谈人声。 明裳抬了手,示意莺儿先不要进去。莺儿猜到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她眼底划过一抹无可奈何的气愤。 主子不受宠,染病落魄,下面伺候的奴才就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梅枝在里面剥着核桃,“真是晦气的,要不是我得罪了内务府的管事,也不至于被困在喜春斋,伺候这个半死不活的主子。” 柳叶嗤笑道:“谁说不是呢,整整咳了三年还没咳死,也算是命大了。倒是苦了我们,走又走不得,出了喜春斋,还要叫人欺负。” 那两人边说边不屑地讥笑,梅枝扒拉了下柳叶的手臂,“话也别说的太难听,如今主子不也是巴结上了宓妃,瞧着内务府算是照顾咱们喜春斋。” 柳叶白她一眼,“巴结有什么用,宓妃风光正盛,哪看得上一个没有用处,又快死了的嫔妃。不过来日你我倒是可以借着主子,投去宓妃处,说不准宓妃念在主子情分,能收留你我。” 梅枝想了想,“说的也是。” 殿外,莺儿听里头两人这般诅咒主子,气得眼眶狠狠发红。 明裳眉眼泛冷,她只顾让太医院内务府看顾,却是忘了提点伺候江常在宫里的人。 她抬了下颌,月香从旁点头,猛一推开门,殿里二人吃了满凭几的核桃,弄得满榻狼藉,养尊处优的好似个主子。 两人见到门外进来的架势,未回过神,看清来人居然是宓妃娘娘,纷纷扒开衣袖的核桃皮,下了窄榻,跪身见礼。 梅枝赔笑一声,“宓妃娘娘仪仗何时到的喜春斋,奴婢二人未来得及出去接迎,请宓妃娘娘恕罪!” 柳叶从中附和,“喜春斋何事劳驾宓妃娘娘亲自过来,只打发奴婢一声就够了。” 她又瞪了眼站着的莺儿,“宓妃娘娘养育皇嗣辛苦,你竟不知体恤,还日日过去劳烦,没半分眼色。” 莺儿嘴笨,被柳叶反咬一口,气得胸脯起伏,说不出话。 明裳微微一笑,“本宫可不敢劳驾二位姑娘。二位姑娘要是去伺候了本宫,说不准本宫也要在二位姑娘跟前端茶送水。” 她瞥了眼梅枝发鬓间的首饰,“就连本宫私库里的用度,也得好声好气,双手捧着送到二位姑娘面前,求着二位姑娘用。” 梅枝柳叶二人闻言,怕是宓妃娘娘听见了方才两人的说话,吓得面容惊惶,身子抖如筛糠,直呼宓妃娘娘恕罪。 那凭几上的核桃剥了两碟,这宫里的奴才哪吃得着核桃。江常在病重,明裳有意吩咐内务府多加照顾,不想都照顾到这些奴才嘴里了。 明裳脸色倏然一冷,“本宫一向是不惯着你们二人这样的性子,既然不会伺候主子,留在这也是无用。” 她凉凉道:“辛小五,立即押着这两个偷盗欺主的奴才去慎刑司,让管事照着宫规处置。” 梅枝柳叶吓得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宓妃娘娘饶过奴婢吧!” 这样的奴才,明裳是断不敢相信,她又问莺儿,“那个守门的太监何在?” 莺儿终于出了口恶气,她一把抹掉眼眶的泪水,“小海子经常偷盗主子的首饰,怕是不知道拿去哪变卖了。” 明裳陡然恼火,喝她,“江常在如此处境,你为何不早通禀本宫!” 莺儿被宓妃吓了一跳,扑通跪下身子,不知如何去说。主子病重难愈,心灰意冷,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哪会在意这些。 她磕头求宓妃娘娘恕罪。 明裳意识到,抬手让她起身,又吩咐辛小五去内务府知会,将伺候江常在的太监一并发落。再安排三个得力稳妥的宫人到喜春斋伺候。 寝殿内,江常在隐约听到外面宓妃的说话声,她眼底闪过感激的泪光。她与宓妃一同入宫,算不上相交熟识,宓妃却这样相护于她。 明裳进到寝殿,先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她见到江常在,才知莺儿为何哭得那般伤心。 江常在半靠着引枕,面色苍白,形容消瘦枯槁,气若游丝,病若垂危,江常在居然病得这样重,她心头微微一悸,不知如何安抚。 江常在生性刚烈,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偏生她却总以病态示人。 她请宓妃坐下,“恕嫔妾病重,不能起身做礼。” 明裳劝她好生养病,不必去想那么多,但江常在病至如此,说什么都是无力。 “宫中太医没见过多少疑难杂症,本宫请皇上为你去宫外召一位神医,他定能医治好你的病。” 第299章 江常在咽下喉中的干痒,摇头道:“宓妃娘娘不必再为嫔妾费心了。” “嫔妾死不足惜,没有什么遗憾,唯有伺候嫔妾身侧的宫女莺儿,至纯至忠……”江常在抚着胸口猛咳,眼底泪光闪闪,她费力地跪坐,朝明裳叩首,“嫔妾求在嫔妾走后,宓妃娘娘能留下莺儿。” 明裳面有恸色,去扶她起身,“本宫答应你。” 江常在虚弱地弯了弯唇角,她眼神似已经无神了,在说着似是而非,明裳不解的话,“嫔妾本是想守着那件事到死,但现在嫔妾却想,临走前再为宓妃娘娘做一件事。” 离开喜春斋后,明裳立即去了御前,江常在病重至此,不能再耽搁下去。当初她难以受孕,皇上为她请的郎中医术颇高,不知能不能再请一回。 李怀修正为再次流窜的青莲教忙得焦头烂额,活捉教使后,那青莲教安生一段日子,近日又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苗头。 怕是这根没有铲除干净。 闻这女子的来意,他挑了挑眉,这件事倒也好办,只是那游医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费些时候。 李怀修印象中不记得后宫有江常在这个嫔妃,若非因这女子,他并没有那个功夫去管。 他与朝臣议事几个时辰,也有些累了,招明裳过来,让他抱一会儿歇歇。 明裳伏在男人怀里,指尖揪着龙袍的珠子,娇声,“皇上歇就歇嘛,干嘛要抱着臣妾歇歇。” 那声音软乎乎的,李怀修眉宇微舒,掌心漫不经心地抚她腰臀,不徐不疾地睨她,“闭嘴。” 明裳红唇唔了一声,温顺下来。 殿内薰炉中熏香袅袅,男女相拥一处,难得安逸。 良久,明裳感受颈边的肌肤有温热的呼吸徐徐喷过,她悄悄抬起眸子,男人双目微阖,眼底覆着一层淡淡地清灰,根根直立的眼睫垂下,并无动静。 听说昨晚乾坤宫的灯亮了一夜。 那只手掌还扣在她的腰上,明裳放轻动作移开,慢慢起了身子。 她走去寝殿,取来薄毯,盖到李怀修身上。男人生得很好,长眉入鬓,鼻梁高挺,面若刀裁,即便合眼也有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明裳不由想,这位倒底累了多久,能睡得这样沉。 她出乾坤宫,见全福海正要往殿里送午膳,她把人拦住,压低声音,“皇上正歇着,待皇上醒了,送些清淡的吃食。” 全福海自是听宓妃娘娘的话,想到皇上不知连忙了多少个时辰,也心疼不已,忙吩咐御膳房将这些荤腥端下去,换上清淡的菜式。 待李怀修清醒,已经是两刻钟后,殿内无人,他身子一动,薄毯从臂弯堆积到了腰腹,他捏着眉心,思虑片刻前发生的事。 似乎是那女子进殿见他,要为江常在请游医,而后他抱着那人,太过困乏,不记得了。 这薄毯…… 宫人是没那个胆子进来,当也是那女子盖到他身上。 李怀修摇了摇头,轻笑,还算有点良心。 他醒醒神,唤宫人进殿伺候。 …… 至夜时分,敬事房小太监捧着六宫嫔妃的名册入殿。 李怀修撂下御案的奏折,指骨敲了两下,刚要抬手让那小太监下去,今夜不召人侍奉。 殿外,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他瞧见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还在,忙道:“皇上,谨兰苑舒贵人吩咐人送了羹汤。” 不得不说,这舒贵人实在倒霉,几次三番侍寝,都出了岔子。 今儿皇上也没召人侍奉的意思,但全福海想到白日之事,犹豫一番,继续开口,“奴才听闻,舒贵人以血入药,服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很是感动。” “以血入药?”李怀修眉宇微沉,“舒贵人服侍太后是有心了。” 皇上只说有心,至于为何有心,全福海用膝盖都想得明白。 他装着糊涂,请示,“皇上,这汤……” 李怀修默了稍许,招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近前,点了舒贵人的名册,“接了。” 全福海领下吩咐,躬身告退。 得知皇上召舒贵人侍寝,谨兰苑上上下下准备接迎圣驾。 然,要么说舒贵人倒霉呢,皇上刚出乾坤宫,宫外忽有急报至,李怀修一目十行,拧眉挥退伺候的銮舆,对全福海道:“告诉舒贵人,朕改日过去。” 全福海一言难尽地应下皇上的吩咐,舒贵人得知这个消息,脸怕是要气绿了。 …… 御前的人去宫外寻那游医,明裳得空就会去喜春斋看望江常在,江常在的身子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的差,太医诊脉后,隐晦地禀给明裳,江常在怕是活不过半月。 太医终究是将日子说得长了,三日后,莺儿起身进殿去伺候主子梳洗,却是再没唤主子醒来。 江常在的病逝在宫里没有翻出多大的风浪,一个从未受宠,又没有皇嗣的嫔妃,没有人放在心上。丧事由皇后操持,依照宫妃仪制下葬。江常在是家中长女,母家是地方小官,生母病逝,父亲续娶,江常在在家中可有可无。 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照主子遗言,去伺候宓妃。她从主子留下的匣子中,拿出一张素白的帕子,交给宓妃娘娘。 第300章 “这是主子托奴婢转交给娘娘的,请娘娘呈给皇上,或许有用。” 那张帕子上是用刺绣绣出的花样,仔细看,好似是一张地图。用青线做底,这花样,倒像是莲花。 明裳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江常在请她呈给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那日江常在与她说过的话,江常在要为她在做一件事,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明裳忽然意识到不寻常,她收好帕子,立即吩咐宫人准备仪仗,去乾坤宫。 正是后午,李怀修还算得空,他接过这女子呈来的帕子,眼目看过帕子上所绘的方位,倏然一滞,凝重地看向明裳,“这是江常在托你转交给朕的?” 明裳点了点头,也不由凝重几分,又说江常在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李怀修不确定这张图真伪,他让明裳先回宫,传召北郡王进宫。 …… 此事在宫中没惊动半分风声,自那日后,皇上便一直没进过后宫,听闻舒贵人又去过御前两回,却是没一回真正请去了皇上。 后日中秋宴,坤宁宫问安时,皇后如往年交代中秋宴事宜。今年有太后在,中秋宴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皇后主持操办,贤妃辅佐协理,中秋宴过后就是东山狩猎,皇后告知了跟随圣驾同去的一众嫔妃,六宫嫔妃盼着能有自己,结果就先听闻其中居然有宓妃,而随行嫔妃除却皇后,宓妃与舒贵人,只能跟去六人。 皇子公主年幼定然不能跟去,宓妃不在宫中,有谁来照顾皇子公主?有人委婉地提出这个疑问,皇后慢条斯理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外之意,宓妃是皇上钦点的人,要有异议,不如自己去与皇上说。 她们要是有能得皇上召见的本事,何故期盼这次东山狩猎的机会。 询问的那个嫔妃讪讪地垂下眼。 明裳轻描淡写地勾起唇角,她才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那位喜欢宠着她,要是不忿,尽管去到御前告状。 是夜,圣驾去了永和宫。 这些日子安儿都睡在她这,明裳想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儿子,便也把儿子抱到了寝殿,谁想这夜皇上过来,不过她去迎驾时看出,今夜皇上似乎心情不错。 李怀修接过明裳怀里的绥儿,儿子瞧瞧母妃,又瞧瞧父皇,他勾起一抹笑。 “绥儿又重了不少。” 明裳撇唇,“皇上可好些日子没到臣妾这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舒贵人送去的羹汤太过好喝。” 这女子话锋转的快,李怀修微顿,才记起谨兰苑送来的羹汤。他太阳穴跳了下,没理会她这句。 “朕今日过来,是要说江常在托你交给朕的东西。” 明裳想起,那张她看不懂的帕子。 绥儿被父皇放到床榻里侧,李怀修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拇指的玉戒在那张雪白的面皮上落下一个红印子,“你知不知道你为朕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明裳茫然摇头,懵懂地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李怀修牵唇,也没打算告诉她实情。 江常在及笄那年去外祖探亲,被青莲教撸劫,逃出后,未免受人眼光,谎称是落水去了姑母家,那张绣帕所绘,正是青莲教藏匿之处,虽时隔三年,但仍旧是有大用,青莲教不除,她就有一日的危险。江常在确实聪慧,想出入宫避祸的法子,试问天底下,有哪处比在皇帝身侧更为安全。 北郡王已全部探查过,不日缉拿归案,自此,青莲教必然根灭。 这女子误打误撞,帮了他大忙,倒是个小福星,先给他生了对龙凤双胎,又为他解决了头疼不已的朝事。 李怀修勾着明裳的下颌,不徐不疾地吻下那张红唇。 这时,旁边盯着的两小只“哇”一声,也要父皇母妃亲亲。李怀修动作微顿,侧目,扫了瞬碍眼的儿子女儿,干咳一声,传进乳母,抱皇子公主去偏殿安置。 然后,明裳就被不明不白地被这位欺负。 她不解,自己为何不论惹这位高不高兴,都要受这样欺负。 明裳软在男人怀里嘤嘤啜啜,李怀修哑声说心疼她,却日寸深日寸钱,怀中的女子雪肤乌发,如妖似魅,呼吸如鱼儿般,若有近无。 这样的楚楚之姿,怕是天底下没有男人不爱。李怀修不由又想,倘若她没有进宫,此时又会在跟哪个狗东西撒娇做作。纵使知晓并无此事,仅是无端想想,他就已生出薄怒。 男人手掌推磨着那把细月要,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明裳耳边有一阵重重的闷口亨,终于终止。 翌日李怀修清醒时,披衣起身缓了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心,床榻里,那女子脸蛋冲着里侧,青丝垂散,覆着雪白圆润的肩头,睡得正香。 他沉下眉眼,忆起昨夜,确实甚是荒唐。 李怀修掀开帷幔,时辰与平时相差无几,他没再多想,唤人进殿伺候,准备上朝。 …… 中秋宴那日,明裳早早起身梳妆,妃位服制比之下面的嫔妃更加繁琐,天还未亮起了身,此时明裳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人梳妆,昏昏欲睡。 第301章 第093章 今年的中秋宴有太后在的缘故, 建章宫帝位下首多放了一张席位。 帝后入殿,歌舞奏起,四海同欢。 歌女聘聘婷婷, 腰肢如柳, 随曲扭动,觥筹交错, 满殿浮华光影,靡靡入目。 明裳位居妃位,与贤妃同座, 她不由向下看去一眼,曾经她便是从最下面宝林的位子走到今日,如今诞下龙凤双胎,深蒙圣眷,不知是不是这花酒醉人, 一时恍惚出神, 似乎不觉真切。 她不胜酒力地扶了扶额角, 柳眉颦颦,一张芙蓉面因饮了酒水,胜似桃花芙蕖, 如春色娇媚, 直叫人频频侧目,无心再赏这殿中歌舞。 贤妃一手拂袖落下酒盏时,余光正瞧见宓妃扶额的姿态,关切地问道:“宓妃妹妹是身子不适?” 她这一声不低不高,也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皇后似不经意地看去一眼。 明裳没有立刻回答,拨开鬓边的碎发, 若无其事地嗔了句,“这歌舞看得人花了眼。” 贤妃并未再问,嘴边笑得不真切,“宓妃妹妹说的是,年年这些舞曲,确实有些乏味。” 上首,李怀修听见二人一番对话,又去看殿内歌舞,伶人舞姿曼妙,比之那女子则逊色许多。他摩挲着酒盏,想到那女子诞下皇嗣后就再没给他跳过舞,待他甚是敷衍,不由拧眉,看着殿中歌舞也愈发乏味无趣,此时倒想让这女子私下跳给他看,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女子跳舞时嫣嫣含笑的神情。 但今年有太后在,宴席是不能散得那么快,他神色漫不经心,时而瞥去下首的女子,那人着华裳坐在妃位,鬓发簪琳琅翡翠步摇,眉心描梅花金箔,许是吃多了酒水,面如芙蕖,一嗔一笑,万种风韵。 李怀修沉了脸色,唤全福海。 全福海正候在皇上旁边发呆出神,忽得召唤,不明所以地近前,“皇上有何吩咐?” 李怀修冷睨他一眼,责他办事不利,“宓妃不胜酒力,去将她的花酒换成甜水。” 忽然被皇上冷眼相对,全福海心底暗暗叫苦,忙不迭应下皇上的吩咐,亲自去办。 那厢明裳也察觉自己不能再饮了,她捏着帕子碰了碰发烫的侧脸,正要离席,有人从后面捧上一蛊甜水放到案上,她愣了下,抬起眸子,就对上全福海那张笑眯眯的脸,“宓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必饮酒,皇上特命奴才去御膳房取的甜水。” 明裳诧异,不想那位也注意到自己,定是不能像敷衍贤妃那般容易,怪丢脸的。 她谢过圣恩,又道:“劳烦全公公通传,本宫去殿外透透风。” 全福海哪敢不应,立即避开了身子,询问宓妃娘娘可要人带路,明裳道不必,只带了月香出殿。 …… 是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从内殿出来,果然没再那么闷热。明裳用帕子擦去鬓边的热气,走去了西苑。 中秋时节,花房养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摆在西苑,待内殿酒过三巡,皇上要与一众王公大臣赏花。 入凉亭中,月香蹲身拂去圆凳不存在的尘土,铺上软垫,扶娘娘坐下身子。 轻风拂面,湖心亭中一眼望去,湖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如柔软的丝绸。 明裳没得片刻的清净,自后就传进一道女声唤她,“宓妃娘娘可真是闲情雅致。” 听见这道人声时,明裳细眉轻挑,不徐不疾地转过眼,看清了亭外走近的人。 故人许久未见,江二小姐还是如以往那样盛气凌人。 三年过去,她没有嫁给柳絮白,可这位早就视她为眼中钉的江二小姐,也没能嫁入柳府。 明裳轻描淡写地移开眼,指尖轻叩石桌,一下一下,“江二小姐知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宓妃娘娘,不知宫中规矩,见到本宫,还不请安问礼吗?” 昔日江素素从来看不上眼的女子,居然做了这宫里的娘娘,可真是可笑。 虞明裳未出现之前,江素素时常出入柳府,柳江两家早就有择定亲事的意思。 她从小就盼着自己嫁入柳家,直到有一日,她偷听到柳表哥居然违背姨母的意愿,执意要求娶虞家女,甚至不惜离开柳家门庭,放弃柳氏在上京的百年基业。 她从未有过的嫉妒。 没人知晓得知虞明裳当选入宫,她有多高兴,迫不及待等着宫里传出虞氏女受人迫害,打入冷宫的音讯。 她日日盼着,谁想,三年过去,虞明裳不止做到了妃位,甚至诞下龙凤双胎,盛宠不衰。 江素素要气得呕血。 江素素没有做礼,她才不会对虞明裳卑躬屈膝,位子做得再高有什么用,倘若皇上知晓她过去的事,她不信,虞明裳还能像今日一样风光。 她冷冷笑道:“宓妃娘娘是否太高看自己,难道你忘了,你们虞家当初初入上京,你是如何勾引柳大人,引得柳大人对你痴心,让姨母动怒?” 明裳捏紧手中的帕子,眼光一寸一寸冷下来,她掀起眼,朝江素素看去。 女子乌黑的青丝挽做朝云髻,鬓间簪镶嵌八宝石的玉罗翡翠,戴步摇金钗,眉心点红梅金箔,那张芙蓉面是故人面貌,那双柳叶眼却雍容华贵,有宫中高位者的压迫自厉,不似故人,骇得江素素下意识后退半步,心头猛跳。 第302章 月香早不想惯着江素素,当初江素素因娘娘与柳公子走得太近,没少给娘娘下绊子。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斥声:“江二小姐慎言,宓妃娘娘是位居妃位,想要降罪二小姐,轻而易举。” 江素素恨恨咬唇,虚张声势,“轻而易举?” “难不成皇上当真不介意宓妃娘娘曾经与柳大人之间的苟且之事?” 话音落下,稍许,明裳毫不在意地笑了,她扶着月香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双美眸定定地盯着江素素,直把江素素逼迫到围栏,再退一步,她就要掉入湖中。 江素素骤然变色,渐渐生出惧怕,她惊惶道:“虞明裳,你是宫里的娘娘,我也是朝臣的家眷,你难不成还要把我扔到湖里?” 明裳挑眉,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眼底漫不经心,“你知道你方才所说,传到皇上耳朵里,先死的不会是本宫,而是你吗?” 江素素心头一跳,眼神忽闪躲避,她又不傻,怎会不清楚,更何况事关柳家,江柳两家盘根错节,她也不敢乱说。只能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她这么恨虞明裳,早就想她遭厌弃,死了算了。 她气得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 明裳早知江素素就会耍弄嘴皮子功夫,人又蠢笨,没那个胆子。 她凉凉扫了一眼,“二小姐年岁与本宫同龄,你说若本宫向皇上请旨,为你赐婚,皇上会不会给本宫这个脸面?” 江素素脸色霎时一白,她到现在未嫁,就是对柳絮白仍不死心,她手心猛抖了下,害怕虞明裳说得并非玩笑。 她指尖几乎嵌到皮\\肉,气得声音轻颤,“你敢!” 明裳没心思再与她多言,和江素素说了这么多,只怕招人耳目,她低下声,最后警告,“江二小姐清楚本宫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 这番话,彻底点醒了江素素。 她记起自己发现柳絮白喜欢虞明裳的第二日,她偷偷往虞明裳送给柳家三夫人的茶点中放了巴豆,被虞明裳发现,她居然把她引到没人的地方,没说一句话就把她扔进了湖里。 她要找姨母告状,结果反被倒打一耙,虞明裳还有脸扮作小白花,楚楚可怜地诬陷是她自己脚滑掉进去,江素素在柳府一向对虞明裳颐气指使,没有人相信江素素,也没有人看清虞明裳这张漂亮可怜的脸蛋下藏着多少心机。 江素素脸色顿时青白。 …… 回了内殿,明裳低声问月香亭中四周可有人,去查的辛小五已经回来,禀说并没人看见。明裳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光,抬眸时,面庞因殿内晕黄的光泛出柔和的媚色,就连坐在旁边的贤妃不忍多看了两眼,“宓妃娘娘容色过人,可叫我好生艳羡。” 明裳掩唇,毫不吝啬地夸赞,“贤妃姐姐端庄贤淑,才是让妹妹望尘莫及。” 瞧瞧,这人美,说话也好听,可想而知,皇上为何独独宠爱宓妃这么久。 贤妃没想过与宓妃为敌,只可惜宓妃没有一个太后姑母,仔细想想,皇上忌惮世家,也幸而宓妃没有一个太后姑母,才得以这样荣宠。 这时有外邦朝臣举杯,说庆贺之词,又进献一斛稀世东珠。那东珠颗颗圆润硕大,色泽晶莹,世所罕有。 贤妃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可真是好看。嫔妃席位自也有人去看,目光殷羡,可惜这东珠罕见,除非皇上甚宠赏赐,否则唯有妃位以上的嫔妃才有所得。 半个时辰后,殿内一众人跟随皇上太后前去西苑赏菊。 中秋宴散去,已至暮晚,明裳回永和宫后,先去看了绥儿安儿,两小只吃了奶,正睡着,明裳看了一会儿,才回寝殿。 沐浴出来后,月香手执篦子为娘娘梳头,明裳懒懒地躺在窄榻里,月香见娘娘眉眼轻松,不禁疑问,“娘娘今儿不用梳妆接迎圣驾吗?” 明裳指尖儿抚过腕间的手钏,“今日十五中秋,皇上即便不会去坤宁宫,也不会来本宫这儿。” 不然,岂不是拂了太后的脸面。 如明裳所想,李怀修今夜确实没想过召人侍奉,他换下常服,坐在銮座里翻看奏疏,敬事房的小太监过来,他眼皮子掀也没掀,抬手让人下去。 寿康宫的人来过一回,母后的意思,让他去看看皇后,但李怀修没那个心思,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强。 …… 中秋过后,圣驾准备前去东山,再过两日就要离宫,明裳依依不舍地抱了又抱两个小团子,即便知没多少时日就会回宫,她仍有些难受。 李怀修到永和宫,没让人通禀,进殿就见那女子怀里抱着女儿,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惹人心生怜惜。 他走过去时,明裳发现了他,埋到李怀修怀间,犹犹豫豫地软声,“不然,臣妾还是留在宫中,不跟皇上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不虞,他不明白,不过分别月余,这女子为何这样舍不得两个孩子。 “圣旨一下,朕岂能朝令夕改?” 明裳编着借口,“臣妾便说身子不适,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为臣妾遮掩就过去了。” 她这谎话倒是张口就来。 第303章 李怀修不满道:“你不去,就不怕朕宠幸了旁人?” 怀中人小脸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儿子,看看女儿,又仰起脸蛋看看他,只得割舍一个,忍痛道:“那皇上回宫后可要答应臣妾,对臣妾宠爱如初,那人也不能胜了臣妾。” 李怀修扳指倏然一紧,手背青筋爆出,脸色又沉又难看,念着两个孩子在,才忍下怒火,“你当朕是什么!” 他的宠爱,于她而言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在她眼里,就这么容易割舍? 明裳怔了下,眸子茫然,“皇上不是说过,臣妾之外,还有旁人。” 倒是用这女子提醒他了! 是啊,他是皇帝,他是这大魏的江山之主,何故整日要围着一个女子转,心神都牵挂到一个宠妃身上。 怕是自己被这只妖精迷惑得失了神志,连他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怀修刚进永和宫,没过片刻,又拂袖离开。 皇上出殿时,那脸色阴的,吓得全福海心惊胆战,一阵后怕。 听到圣驾离开的动静,明裳回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仍有不解,她不知皇上为何那样生气,那位多次警告,这后宫不止会幸她一人,她听话懂事,皇上为何还会那般震怒。 她心中生悔,又有后怕。思量许久,见天色尚早,吩咐膳房备上清火的羹汤,待晚膳送去乾坤宫。 …… 李怀修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那女子居然能轻易说出让他宠幸旁人之语,纵使他之前待她始终是这个意思,但真正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似一根锋利的刺,狠狠扎了他一记。 李怀修心里堵着火,回了乾坤宫,劈手砸了一只茶盏,没给任何人好脸色,吓得全福海压根不敢靠近伺候。 不知宓妃娘娘怎么得罪了皇上,让皇上这般震怒。 直到暮晚,宓妃娘娘的仪仗到了九级汉白玉台阶下,全福海麻溜小跑下去,躬着身子迎人。 见全福海态度如此殷切,明裳猜想想必是连他都吓到了。 幸而,全福海进去通禀后,皇上还愿意见她。 明裳轻轻舒了口气,走进内殿,殿里燃一炉龙涎香,御案上换了一套新的茶盏。她福身上前,轻轻把手中的食盒放下。 “臣妾吩咐膳房做了羹汤。” 那声音软软的,求和的态度,透着点心虚。 李怀修撂了笔,眼皮子未掀,靠到銮座上,不徐不疾地转着扳指。 也不搭理她。 明裳轻含红唇,坐去男人怀中,手臂环过李怀修的脖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眼尾泛红,楚楚可怜,“臣妾知错了,皇上别生气了。” 她来时,刻意描了妆容,眉心点着金箔花钿,这样好的容色,任谁都会忍不住动心疼惜。 李怀修喜爱她这样,忽然又气她这样。她为哄他宠爱,什么都做的出来,可哪件事是真的上心。 他沉着脸,忽伸手掐住明裳的脸蛋,似笑非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知错?” 明裳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从男人眼中,看出了比在永和宫时更盛的怒气。 “朕问你,你何处错了?” 明裳抿唇,她在永和宫的几个时辰,一直在想这件事。她何处错了?她错在,回的那番话,没把这位放在心上。皇上可以怜她宠她,却不容许她随意将这分宠爱,弃之一旁,赠予旁人。 她确定了心底的想法,没有立刻答复这句,而是从怀间,摸出一个祈福的络子,捧到李怀修面前,“臣妾并非不记得编给皇上的这个络子,而是臣妾始终没有想好,为皇上编何花样。” 李怀修接了络子,微怔。 明裳贴去男人温热的胸怀,“原是想编同心梅花络,拆到最后,臣妾还是为皇上做了万福结。” 她声音又软又委屈,“臣妾什么都不求,只盼皇上万岁,顺遂平安,能一直这样护着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怀修眼目沉沉地盯着掌中金线编织的万福结,那股憋着的火气,不知何时,随着这女子的温声软语,早已消散干净。 他扯了扯唇线,无声去抚明裳的青丝,动作无意间泄出柔意,最终,只是不轻不重地斥她一句,“你倒是会哄朕。” 有意逗她,“朕要真的万岁,还不成了老妖精了。” 生老病死,人伦之理。他只望李朝江山永驻,至于长生万岁,从未妄求。 明裳噗嗤笑出声,挥去男人思绪。 “皇上是老妖精,那臣妾就是小妖精。” 李怀修盯着女子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心道,还是一个会魅惑君王的小妖精。 …… 圣驾离宫那日,明裳依依不舍地放下儿子女儿,离开寿康宫。宫门外,她正要乘上妃嫔仪仗,全福海气喘吁吁地跑近通禀,“皇上传宓妃娘娘去圣驾侍奉。” 众人眼光下,明裳上了最前的帝王车辇。 跟随队伍的南昭王李怀洲没有乘坐马车,余光扫见故人,打马近前,拱手做礼,“柳大人。” 第304章 柳絮白从远处敛回眸色,从容回礼,腰间温润的玉坠轻晃,举手投足间,颇有儒士之风。 见此,李怀洲不禁心中啧啧,别看柳絮白待人接物有多温和,他可是见过这位带兵剿匪的英姿,落剑之快,简直杀人不眨眼。 第094章 东山行宫不比皇城, 幸而随行圣驾仅嫔妃九人,住处尚且宽敞。 皇后自然而然拨给了明裳距议政殿最为相近的绾阁,旁人即便心里有异议, 也不敢当面发作。 车马颠簸, 皇后分配好宫所后,犯了头疾, 回寝殿歇下,吩咐各宫无要事不得求见。 明裳回到绾阁,更衣洗去一路地风尘, 没等要歇下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喧哗的人声。 东山行宫不比皇城阔达,稍微闹出大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疲惫至极,原是不想去管, 谁想那争吵声吵得她头疼, 似乎有奔着她这绾阁来的架势。 明裳不耐烦地往耳垂上挂回了刚卸下的耳铛, 吩咐绘如出去看看是生了何事,闹得争执不休。 那争执的二人果真是奔着明裳的绾阁而来,绘如回殿讲明了缘由, 乔答应与韩宝林不满各自宫所的分配, 要去求见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头疾歇下,伺候皇后娘娘的大宫女请两位主子离开,二人未得见皇后,无法, 才找到东山行宫位居妃位的明裳。 明裳本懒于理会这事儿,大底是乔韩二人忧她不为做主, 不顾宫人阻拦,已经哭哭啼啼奔进了绾阁。 “求宓妃娘娘为嫔妾做主!” 乔答应以帕掩面,泪如雨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哭声哭得明裳太阳穴连着跳了两下,她不耐地拧起眉心,仅戴了两支钗环,未施粉黛,扶着绘如的手走出屏风。 韩宝林似是怕宓妃听乔答应哭得可怜,心软袒护,也用帕子捂住脸,偏生掉不出眼泪,只能干巴巴地呜咽两声。 在宫里,能哭出来也是本事。 两人相继做了礼,明裳身子倚着凭几,漫不经心地把玩指尖的丹蔻,没立即让二人起身。 起初乔答应哭得热火朝天,渐渐地,得不到宓妃反应,不明所以地悄悄抬了抬眼,见宓妃看也没看她一眼,哭声慢慢消了下去。 过两刻钟,殿内才算安静下来。 明裳掀起眼朝跪地的二人看去,“不哭了?” 乔韩脖颈莫名抖了一下,后宫里皇后贤妃理事,宓妃娘娘位居妃位,素来是不管六宫事务,但比之皇后与贤妃管理后宫的手段,宓妃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对宓妃则是摸不清楚。宓妃柔肤貌美,在她们眼中自然不比皇后贤妃高高在上,洞明自持,不知为何,当下却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这宓妃娘娘好似比皇后贤妃还不好糊弄。 乔答应一咬牙,额头叩到地上,“嫔妾不该扰了娘娘清净,可韩宝林实在欺人太甚,求宓妃娘娘为嫔妾做主!” 她红着眼睛,柔柔弱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般梨花带雨,装模作样,气得韩宝林咬住牙根,她辩解道:“娘娘莫听信乔宝林一人之言,枫林本是嫔妾的住处,乔宝林却哭着求嫔妾相让于她,嫔妾不愿,乔宝林不仅不罢休,还谎称枫林原是皇后娘娘指给她的,口口声声要去请皇后娘娘做主。” 明裳第一回 到东山行宫,对这行宫的住处不甚了解,乔韩二人争抢枫林,难不成枫林当真有何特别之处? 她挑了挑眉,绘如适时附耳提醒,这枫林绕过后院的枫叶林,再走上一段路,就是议政殿。 有得见皇上的机会,谁会轻易放过。 乔韩二人都不傻,不想白白让旁人得了好处。 韩宝林说完之后,乔答应又开口与她争执,乔答应一面哭着,气势却不输韩宝林一星半点。 两人争执一番,仍没有结果,明裳已经听得不耐烦,拧着眉心,面有薄怒,冷声斥道:“行了!” 乔韩两人被唬了一跳,倏然噤声,乔答应不敢再哭,只是吸着鼻子抽咽。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明裳不咸不淡地扫了二人一眼,“既然都想要枫林,那就谁都别想住了!” 两人倏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娘娘!” 韩宝林不满明裳的发落,语气不好,“枫林是皇后娘娘指给嫔妾住的地方,宓妃娘娘轻易让嫔妾换了住处,怕是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就差明着说,宓妃娘娘倚仗圣宠,一宫独大,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韩宝林以为,有皇后娘娘压着,宓妃娘娘不敢把她怎样。 她神色不卑不亢。 明裳眼睛看向她,冷笑了声,“韩宝林说本宫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如韩宝林直接去请皇后娘娘发落你二人之事,何必来求见本宫?” “皇后娘娘默许你二人到绾阁,就是将你二人的处置交给本宫,难不成,这还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韩宝林脸色时青时白,压低了头,忙道:“嫔妾不敢。” 谁不知,这六宫皇上最为偏宠宓妃,六宫中诞下皇嗣,却能跟随圣驾到东山狩猎唯有宓妃一人。离宫时,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亲点宓妃伴驾,她一个小小宝林,怎敢与宓妃抗衡。 第305章 韩宝林气焰削弱。 枫林本不是乔答应住处,只是乔答应得知宓妃处置的结果,仍心有不满,这宓妃娘娘可真是不近人情,乔答应撇了撇嘴。 两人正要回各自宫所,忽听外面小太监通禀,圣驾到绾阁,二人眸色皆是一亮,乔答应眼底瞬间氤氲出水雾,起身间,似体力不支,极为柔弱地软在相扶的宫人怀中。 李怀修进到绾阁,看见的就是这番情形,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才见出殿恭迎他的女子。 他抬手扶起人,“今儿你这儿怎的这般热闹?” 不等明裳回话,那乔答应先哭出了声,又一番梨花带雨,“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乔答应这样能哭,这后宫里怕是没人能比过她这项本事。 韩宝林也不甘落后,跪下身请求皇上做主。 一个两个的争宠都敢闹到她面前了,当她是多好欺负。 李怀修眸色淡下来,指腹推了下扳指,他尚未开口,身前原本温顺的女子好似护食的猫儿炸了毛,眉眼凌厉,“本宫做以好言相劝,你二人还如此不满,依照宫规,不遵上位,手笞二十,本宫念你们初犯,罚抄经书二十卷,手笞减十,还不下去领罚!” 原本乔韩二人到绾阁请宓妃主持就是存了宓妃受宠,能在这儿见到皇上的心思,乔答应有意描妆一番,谁料还不等她做戏,宓妃先将她轻易发落。 她不甘心道:“皇上尚未决断,宓妃娘娘就此做主不也是不敬上位!” 李怀修唇线倏然拉平,目光沉黑,他愿意纵着的人,还轮不到旁人轻言置喙。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知晓这乔答应敢当着皇上的面得罪宓妃娘娘,是要彻底失了圣宠,他正要有眼色的上前为宓妃娘娘说话,却见皇上抬手,漫不经心地示意他不必动作,全福海便又退下身。 跪地的乔答应以为皇上不开口,就是对宓妃生出不满,而韩宝林则是审时度势地没有附和,她紧了紧手心,耳边只听着乔答应在哭。 明裳没有因乔答应的污蔑生恼,反而浅浅勾了勾唇,轻飘飘道:“本宫敬不敬上位自有皇上发落,与乔答应何干?” 她转过身子,攀附住李怀修的手臂,眸里流光,“乔妹妹说臣妾不敬皇上,皇上要如何处置臣妾?” 那双眼珠半嗔半恼,仿似李怀修当真要以这个罪名发落了她,日后就别想进永和宫的门。 这女子的性子还真是愈发娇纵,李怀修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最终无奈地由着她做戏,“朕罚你明日陪朕骑射。” 陪皇上骑射,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幸事,这倒底是惩罚还是奖赏? 乔答应身子僵硬,艰难地动动双唇,“皇上……” 再看向跪地的二人时,李怀修神色生出一丝厌烦,原本到绾阁歇歇神,又被扰到现在不得清净。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全福海,“依照宓妃的话,带回各自宫中惩戒。” 全福海忙躬着身子,一抬手招来两个宫人,带乔韩二人出绾阁,这两位主子得罪谁不好,居然敢得罪宓妃娘娘。 …… 乔韩两人未到绾阁之前,明裳本是要歇下睡上一会儿,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人,又迎来这位。 用过晚膳,明裳摸摸吃撑的小腹,想要出去走走消食,她指尖儿揪了揪男人的衣襟,仰起明媚的脸蛋撒娇,“皇上陪臣妾去廊下走走吧。” 李怀修晚膳没用上多少,这女子倒是食欲大开,他手背摩挲着那张脸,目光微暗游移。 最终,明裳只得换了消食的法子。 她雪白的脖颈柔弱无力地伏在男人怀间,细眉时舒时蹙,无所着落,如水中漂泊的浮萍,粉嫩的双唇时而溢出声声口今口我。 …… 翌日天明时分,那位就已经离开,明裳动动酸疼的腰身,不知皇上为何那般精力旺盛,分明赶了大半日路,也不见疲累。 到东山后,皇后让各宫不必过去问安,明裳得以多睡两个时辰,她醒时,刺目的光线穿过帷幔,似乎已经到了晌午。 她卷着衾被,放空稍许,揉了揉额角,唤宫人进殿伺候。 用午膳时,明裳才得知,皇上一大早起身看过宫里送来的奏折,就与跟随的朝臣去山中狩猎,大底是要暮晚才回。 明裳吃过午膳,闲着无事,又不用照看两个孩子,出绾阁时,昨日未仔细去看,才见东山拔地而起之势,山峰连绵,巍峨高耸。 她下了台阶,月香欢天喜地地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了只软乎乎的小团子,她捧到明裳面前,明裳才看清,居然是一只黑黄交杂的幼犬,眼珠乌黑,毛发通体油亮,捧在月香怀间,却也不怕生,乖乖缩成一团,由人抱着。 “奴婢方才过桥时,从桥底下捡到的。” “娘娘快看,像不像阿花!” 阿花是明裳入京后养的小毛团子,甚是护主,可惜后来随她去花灯节时意外走失。 明裳心下微动,她正要接入怀里,忽然想到她已入宫,宫中养犬,怕有一日会做旁人把柄。 她指尖动了下,又忍心地收回手,“送去牺牲所养着。” 月香诧异,正要问娘娘为何不带回宫中,话音止住,正是因为那是皇宫,才带不得。她懊悔地福了身子,“娘娘别伤心,是奴婢欠妥当。” 第306章 遂抱着怀里的幼犬,不舍地往牺牲所走去。 …… 皇后休息一夜,身子舒坦些,她坐在窄榻里,听宫人通禀昨日生出的事。得知乔韩二人闹去了宓妃处,结果早有所预料。 她随口问道,“如今枫林可是空了?” 文竹为皇后揉着额角,“御前的人看着,韩宝林连夜搬出去了。” “御前的人?”皇后眉心一动,轻笑出声,那笑意却未及入眼,转了话音,“舒贵人呢?” 舒贵人也在东山狩猎此行中,不过昨日到行宫后,舒贵人一直安安静静,没再去御前送羹汤。 文竹如实回话。 内殿燃着安神的熏香,皇后不徐不疾地敛下眸子,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 时至后午,烈阳高照,东山西林一隅扬起漫漫尘烟。 李怀修翻身下马,顺手把鞭绳扔给内侍,随行的王公大臣紧随其后,相互恭迎彼此的御射,负责捡拾箭矢的宫人拎着自家主子打下的猎物从后服侍,前头两御前宫人抱着一条红毛皮的火狐狸,小步快跑紧跟皇上。 到议政殿,李怀修点着狩得猎物最多的前三人赏赐,待屏退了人,他才得空坐到御案后,捧着猎物的宫人入殿,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那红毛皮的火狐狸极为罕见,李怀修有意射中此物双脚,使其不得跑走,没损坏那层毛皮。此时留着血已被包扎,仍旧活着,哀鸣两声。 他没有怜惜,捻了捻扳指,先去看御案呈的急报,“送去绾阁,问宓妃想要用来做成何物。” 李怀修本是想着将要入冬,送给那女子做个狐皮围脖手捂,暖身子。他处理过政务后,待去绾阁,却是看见地上躺着一排他狩到的猎物,那女子正蹲着身子,心疼地抱着那只火狐狸,小心翼翼地往那畜牲腿上上药。 见到他,那女子抬了脸蛋,眼圈通红,与他埋怨,“皇上快瞧,也不知是谁到山中狩猎,这般漂亮的小狐狸都不放过。” “臣妾问那些宫人,他们也不说。” 明裳虽知狩猎会有射杀山里的兔子狐狸,不该如此做想,但当亲眼见到,就是另一桩事。那些宫人请示她可否要剥皮做垫子,她哪能当真忍心去下吩咐。 李怀修脸色霎时难看。 全福海惊了又惊,震惊地看看宓妃娘娘,又看看皇上,送猎物的宫人还算聪明,没说这些东西都是皇上打到的,不想宓妃娘娘如此心善,疼惜这些小畜牲。 不过以往也有嫔妃在宫宴假意大发善心,声声斥责狩猎之过,皇上却理都没理,毕竟,这大魏朝就是马背打来的天下,谁敢置喙。不知皇上会对宓妃娘娘什么态度。 李怀修抿唇,轻咳两声,不得已地遮掩,“都是永照为讨好朕,送到朕这儿的。” “你要是心疼,待养好了,朕命人放回山里。” 全福海精神一震,眼珠立时瞪圆。 第095章 全福海卷袖摸了把额头的汗渍, 忙去附和道:“奴才这就把这些兔子狐狸送去牺牲所照料。”心底不禁道,这牺牲所又是兔子又是野鹿又是狐狸,不知道有多热闹。 他与随侍的小太监弯下腰, 一人抱了一只小畜生离开。伺候的宫人们上前清扫, 明裳与李怀修走去了内殿。 明裳换了身衣裳,跪坐下身素手添茶, 她脸上生出苦闷,“臣妾知道皇上吩咐宫人送来是想由臣妾挑选,既来狩猎, 臣妾不该谈那些话。” 许是她生下孩子后多了母性,见不得那些残杀的血迹。 明裳挪动身子,贴到那人怀里,极为拧巴的一张小脸,似是怕他会因此生气。 这女子平时被他宠坏了, 娇纵得没个分寸, 难得小心讨好于他。纵使她只奉了一盏茶水, 还没做什么,李怀修莫名被哄得舒坦,他揽人入怀, 一本正经道:“这回便罢了, 要是见不得猎杀,明日朕教你骑马射叶子。” 明裳从未骑过马,眸底发亮,生出些期待。想到本该今日就去围场,又因昨夜那事耽搁, 红着脸嗫嚅:“皇上答应教嫔妾骑马,今晚可要让臣妾好生歇一夜。” 话中带着点幽怨娇嗔, 李怀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骨,觑向明裳,记起昨晚怀里那张满面潮红,妩媚至极的身子,他眼光闪过一抹意动的晦暗。 李怀修少时精力就胜于几个兄长,鲜少有疲累。镇守边关那几年,他领兵伏击,在大漠中行兵月余,甚至有三天三夜从未合眼,以草根充饥,跟随的士卒接连倒下,最后从大漠活着走出来不过十余人,皆成了他手下最为勇猛的悍将。 他垂下眼光,无意把玩女子的耳珠,“朕听说你捡了一只幼犬,你若喜欢,朕回宫让牺牲所给你养几只成色好,温顺喜人的。” 明裳摇了摇头,伏在他胸怀,软声,“臣妾照顾两个孩子尚且无暇,哪有时间去养幼犬,更何况,在宫里伤了人可怎好。” 这女子聪慧,总是顾虑得多。想起她曾经被一只野猫伤过,在宫里养这些猫狗确实不妥。 李怀修没再提,手臂抱着软乎乎的人,鼻翼下是那股熟悉的甜香,并不是六宫那些熏人的脂粉味儿让他生腻,反而好闻得紧。 第307章 他问她平常用什么香。 “给朕送来几炉。”又想他一国之君,用这些甜香实在不像话,“罢了,你用着就好,不必送给朕。”日日闻着这女子足矣。 明裳用的熏香一向是自己调配,隔几日换一回新鲜的香薰,今儿好似是玫瑰花露。 她美眸撩起来,有意揶揄,“皇上也喜欢女子用的香?” 李怀修脸色铁青,掐住她的脸蛋训道:“朕是闻着舒坦,才赏脸让你送来,不知好歹。” 旁人想给他进献尚且寻不得门路,她还敢戏弄他,当真是胆子肥了。 皇上娘娘在内殿中,宫人候在外头伺候,没人敢进去。 直至日薄西山,明裳散着青丝,腰抵长案,呼吸微微,满面芙蓉绯色。李怀修手握一卷书册,倚着窄榻,另一手则持一支莹玉的簪子,不徐不疾地推了两下。每送一下,明裳呼吸就是一紧,她漂亮柔嫩的脚趾紧紧蜷缩,指尖死死扣住长案的沿儿,泪珠子扑簌簌从眼眶流下,哽咽着嗓音恳求,却难说出一段话完整的话。 她咬唇生着闷气,不知这位怎这般记仇。 李怀修放下书册看她,屈指又敲了两下簪子,明裳足尖儿抵不住,直接软到了他怀里。分明已生产过,那张脸蛋仍是又纯又欲,抬起眸时直撩得人心猿意马,催肝入肠。 偏生明裳此时注意还都在那支玉簪上,软下身段去求男人一分怜惜,李怀修哪会真的怜惜她,不徐不疾地盯向她那处,稍许,才捻了捻扳指,大发慈悲地拿出来。 用晚膳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明裳双腿虚软,由宫人扶着,饥肠辘辘地坐到食案后,方才沐浴时,那位又被政事叫走了,明裳愤愤不平地喝着羹汤。 伺候在旁的月香瞧见娘娘这般情态,即便不识人事,伺候娘娘侍寝三年,哪还不明白。方才沐浴的时候,瞧见娘娘雪肤的痕迹,她心疼得想哭,皇上分明待娘娘极为宽和纵容,为何偏生在这事上不知怜惜。 她轻叹一声。 用过晚膳,明裳神色疲倦,除去外衫,准备要歇了,这时,绘如又急步走近内殿,“娘娘,出事了,春轩匾额坍塌,伺候舒贵人的人宫女忠心护主,当场被砸死了!” “什么?”明裳骤然起身,这事发生在宫里算不上大,但此时东山狩猎,随侍圣驾的朝臣不知多少,万不能传扬出去。 她披上衣裳,“皇后娘娘过去了吗?” 绘如近前为她系对襟的扣子,挂了香囊,“皇后娘娘闻讯已经赶去了。”她也有后怕,“娘娘,明日奴婢吩咐造纺所到绾阁检查修缮。” 明裳点头交给她去办。 此时春轩内情形混乱,台阶下的匾额□□涸的血迹浸染,四分五裂,听说那宫女是当场被砸死,尸体已经搬走,尘土弥漫在殿门前,明裳入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没敢去门口的血水,皇后娘娘在殿里主持盘问,舒贵人瘫坐在窄榻里,面容煞白,吓得浑身发抖,后来的嫔妃见到那团血污,汗毛倒竖,触目惊心。 皇后审问过伺候的宫人,那宫人还未换衣,浑身尘污狼狈,战战兢兢,犹有后怕,她回忆着当时发生的情形。 主子听闻皇上从绾阁离开回了议政殿,亲自做了羹汤送去御前,她在前头提灯引路,迈下台阶,正想请主子小心脚下,耳边听一声惊呼,匾额坍塌下的巨响震耳欲聋,她瞳孔骤然缩紧,吓得连连后退,就见主子摔到台阶下面,而圆儿被埋在了废墟中。但……她害怕地咽了咽唾,藏去生出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圆儿好似不是为护主砸死,而是被主子推去的那匾额之下。 这桩事看似倒是一桩意外的巧合。 殿内到的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皇后没问出什么,起身走到窄榻边,舒贵人的情绪渐有平复,她哭红了眼,说话时颤抖的声音尚存着未褪去的惊惧。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本宫已经命人去通传皇上,给你另换住处。” 殿外传进宫人的通禀,李怀修已经看到门前的狼藉废墟,他目光沉下来,踏进内殿,在场的人走过去接驾。 李怀修扫过一眼,极为地自然地抬手扶起明裳,才让众人起身,随行的嫔妃不禁艳羡地朝宓妃看去,许是宓妃也来得匆忙,未施粉黛,鬓发间仅簪了一支钗环,可那身姿容貌,仍是她们无可追及的。 皇后也在殿中,明裳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逾矩,落人口舌,她垂着眸子,想要不动声色地推开,李怀修却是挑了下眉,看出她的意思,没由着她,手掌握紧,力道之下,明裳险些身形不稳,扑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不动声色地扶她站稳,才放开手。 旁人看不到皇上暗中对宓妃的袒护,半躺在窄榻里的舒贵人,却是将皇上暗中扶起宓妃的动作看在眼里。她移开眼,手心捏紧,并不甘心。 皇后习以为常皇上对宓妃的宠爱,待皇上准允起身,才通禀春轩匾额之事。 李怀修负手往内殿走,“命造纺所连夜修缮各殿匾额,再生出这种事,让那管事的提头来见。” 殿内众人倏然一滞,圣驾亲行狩猎,造纺所出如此纰漏,倘若砸伤了哪位贵人,这条命才是真的到头了。皇上能再给一次机会,已是大恩。 第308章 皇后屈身应下。 躺在窄榻里的舒贵人面容煞白,垂在面庞的青丝为她添上几分怜弱的美感,她费力地要扶宫人起身做礼,李怀修抬手,让她不必多礼,又问看诊的太医可到了。 此行跟随太医三人,当值的两人去为染了风寒的宁国候看诊,还未回来,皇后已经命人快去通传,过这些时辰,应也差不多到了。 那太医提着药箱,跑得满头大汗,他进殿做礼后,过去为舒贵人诊脉。 张太医先是拧眉,觉得这脉象颇有些奇怪,他换了只手,又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起身,“禀皇上,贵人主子受过惊吓,一时气虚无力,并无大碍,臣还诊出了喜脉之像,大底是时日尚浅,并不明显。” 喜脉? 闻言的嫔妃倏然捏紧了帕子,狠狠拧眉,舒贵人居然又有孕了? 舒贵人喜不自禁,她抚住小腹,面容终于生出红润的血色,她侧过脸,期许地望向窄榻边的男人,“皇上,嫔妾又有皇上的孩子了。” 不枉费她费尽心力讨好太后,她垂下眸子时,眼底却闪过一抹淡色,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 如今后宫已有三子三女,李怀修对舒贵人这一胎淡然许多,他捻着扳指平静地点了点头,吩咐太医留下照顾。 皇后抿唇,她不着痕迹地扫见舒贵人敛藏的情绪,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温声开口:“皇上,舒贵人有孕不宜留在东山围场,不如臣妾安排车辇,送回宫中为舒贵人养胎。” 东山有朝臣禁军,一应用度比不上宫中,皇后此言并无道理。但舒贵人不想轻易离开,她见皇上要认同皇后的提议,吓得花容失色地去扯住李怀修的衣袖,“皇上,臣妾想留在东山,臣妾受到惊吓,胎像不稳,此时也不宜离开。” 她才刚有身孕,正应借着这个机会争宠,让皇上多疼惜她,怎能在此时回宫。 张太医不得已,硬着头皮道:“皇上,贵人主子身子孱弱,胎像不稳,确实不该受马车颠簸劳顿。” 闻言,皇后似也察觉了自己所言有所不妥,“是臣妾想的不周。” “当下舒贵人是住不得春轩了,枫林无人住着,不如臣妾连夜吩咐宫人清扫,舒贵人也好缓缓情绪。” 李怀修脸色淡淡,并不关心这些住处之事,便都交由皇后操办。 …… 至夜,明裳回寝殿时辰已经很晚,月上中天,她没想到舒贵人这般好运,又怀了皇嗣。如今宫中已有三个皇子,倘若舒贵人再诞下皇子,皇上膝下就有了四子。 明裳不由想到夺嫡之争,心底生出不安。 虽说这些事她做不得主,那位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子嗣手足相残,可她仍是忍不住去想,待明年春选秀,新人入宫,日后这宫里的皇子不知要有多少。那位是皇帝,理所应当召幸六宫,待新人越来越多,她与两个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明裳靠坐在小窗月下,一时心乱如麻。又安慰自己如今的位分已没人敢耐她如何,又忍不住想故去的丽妃和当初的杨贵嫔。 而就在这时,耳边隐约听见了一阵幽鸣箫声。 …… 东山半坡,无人知晓,此处最为邻近后妃寝殿。 翌日,李怀洲笑话柳大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居然跑去山里吹箫,柳絮白青隽的眉眼低垂一瞬,很快被他敛去了,称是夜中无眠,转话询问今日何时起行东山。 李怀洲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今儿皇兄怕是不会与我等一处了。” 他一大早去马场,相中一匹漂亮的枣红色母马,谁料那马官禀他,那匹马皇上吩咐,不准任何人牵去。皇兄少年痴迷驯服悍马,怎会看上那匹温温顺顺的小母驹。 柳絮白猜想出缘由,没有再问,形容温润,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 昨夜明裳睡得迟,白日醒时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茫然地翻过身子,手心先是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睁开眼,圆白的光映在男人背后,勾勒出的锋利眉眼犹如利剑出鞘,渐渐鲜明,明裳稍有醒神,自然地依偎去李怀修怀里,软糯糯的,“皇上怎么在这儿?臣妾以为皇上不是去狩猎,就是去陪怀了身孕的舒贵人了呢!” 这后宫中,只有这女子,敢这样理直气壮地置喙他后宫之事。 舒贵人有孕确实也在李怀修意料之外,他手臂撑着身子,抿唇,去捏她脸蛋,避之不谈舒贵人的身孕,“朕带你来东山狩猎,可不是让你日日在寝殿里闷头大睡。” “怎的每日都睡不醒的模样,这般精力不济。” 明裳娇娇软软地“哼”了声,“皇上分明就是山林里的兽,打盹也睁着眼睛。” 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李怀修略带薄茧的指腹去摩挲她的脖颈,直到那雪白的肌肤生出淡淡的红晕,明裳觉得痒,不自在地多开,他似笑非笑,又去捻她,“还敢不敢骂朕是畜牲?” 明裳霎时困意全无,缩在男人怀中动无可动,颤着眼睫只能由着欺负,委屈巴巴地连说不敢了。李怀修“啧”一声,抽出手掌,拍了拍她腰臀,“起来,朕今日教你骑马。” 第309章 宫人进殿伺候两位主子起身,李怀修换上圆领龙纹长袍,出殿时,全福海急匆匆过来通禀,“皇上,戚家三公子和宁国侯世子一早因争抢猎物打起来了,宁国候没敢惊动皇上,托着风寒,命人把世子绑回了行宫,要来给皇上请罪。” 李怀修眉宇间有些不耐,他勾唇,凉凉轻笑一声,“他愿意请罪就去议政殿外跪着,朕何时心情好了,再给朕起来。” 全福海明白皇上的意思,宁国候早年深得皇上器重,可惜生了个蠢钝的儿子,不知招惹多少麻烦。 御前弹劾宁国候世子的折子是皇上念在宁国候忠心的份儿上才压下来,谁想,那世子居然屡教不改,敢与齐王暗中勾结,那宁国候也是可怜,至今被蒙在鼓里,为让儿子得皇上重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到东山狩猎的机会,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皇上会留这宁国候世子的命到几时。 第096章 行宫往北行一段路就是东山马场, 马场深处是东山半坡,树林阴翳,隐有几声鸟鸣。 明裳扶着宫人的手下了马车, 入眼是一片宽阔无边的草地, 外围木栏,相隔一里竖玄色旌旗, 猎猎迎于北风之中。 围场马倌早得圣令,牵了一匹马通身枣红鬃毛的小母驹到外迎驾。 这小母马瞳孔水亮清明,温温顺顺, 一看就颇为亲人,明裳眸子亮了一瞬,不见来时路上的紧张。她先过去试探地抚母马的脖颈,那小母马便亲近地蹭她手心,明裳眼眸软下来, 她眉眼愉悦地转过脸, “这是给臣妾的坐骑吗?” 李怀修接过宫人送来的软鞭, 缠于手掌,他走过去,拍了拍马背, 尚且结实得用, 才问道:“可还喜欢?” 自是喜欢。 明裳眼眸弯弯,鹅黄色的领口露出她纤柔的脖颈,一颦一笑,风情动人,她软声, “臣妾很是喜欢。” 这匹马是李怀修早就看中给她学骑射用的,不白费他花的心的。李怀修大手一挥, 重赏了那马倌。 喜欢是喜欢,但真正去学骑马,明裳才发现这样艰难吓人。她依着男人的话,却翻不上那马背,李怀修便直接扣住她的腰,送了上去。 尚是在宫外,明裳面颊微红,她朝伺候的宫人看去,不知何时,那些人已经远远退到后面,没人敢抬眼去看两位主子,她这才自然许多。 她紧张地抓着缰绳,稍有颠簸,脊背就登时僵直,恨不得趴在马背之上。学骑马于她而言,当真算不得轻松。 李怀修他训人一向严苛,见她学了一会儿还不敢坐直身子,不由显出厉色,但明裳性子软得厉害,本就紧张,坐在马背被男人厉声训斥几回,起初的新鲜感消失殆尽,恨不得赶紧回行宫躺着。 她红着眼委屈地不要学了,李怀修头一回给人做马倌,又见这女子实在没有天资,想要学好,怕是得一段日子。他拧了拧眉,她已经哭道口不择言,说什么再也不要搭理他,李怀修才意识自己方才确实有些急于求成。 他便没再教下去,扶着人抱她下来,明裳脚踩马蹬,落到地上,一阵虚浮后觉得踏实,开始翻脸不认人,瘪唇哼了声,小脸气鼓鼓的,当真不理男人,急步就要往围栏外走。 李怀修脸色一黑,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甩脸子,像什么话。他把人拉回来,正要训斥几句,见这人泪眼八叉,委屈地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模样,终是心头一软,“不学就不学了,朕带你跑马。” 他搂着明裳的腰身,轻拍了拍她的身子。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哽咽控诉,“皇上方才对臣妾那么凶!” 胸口软乎乎的,一声一声的娇音软语,嗔恼他方才态度有多过分。 李怀修低沉地轻笑一声,“好了,是朕态度不好。” 又忍不住想,他下面的人谁敢骑个马就哭哭啼啼,早就被拖了出去,这女子太娇气,打不得,说不得,哭起来反倒头疼的是他。 终于勉强哄得人不哭,李怀修唤马倌牵出他常骑的乌睢马,通体油亮的玄色鬃毛,高大健壮,枣红色小母马在乌睢一旁,显得极为秀珍娇小。 他先抱着明裳上去,接着自己踩住马蹬,一跃而上,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掌则搂紧了身前的女子。 马背上的风景与地上全然不同,尤其明裳现在所骑,还是一匹烈马。纵使李怀修护在她身后,仍是让她觉得害怕,身子控制不住的僵硬紧绷,指尖下意识揪住乌睢的鬃毛。 李怀修瞥见,握住那只手,让她放松。 下一瞬,不等明裳放松下来,耳边男人声线低沉,一道令下,李怀修手振缰绳,纵马疾驰奔去。 马背颠簸至极,明裳几乎整个身子都被身后的男人圈入怀中,渐渐明裳习惯了乌睢风驰的速度,惊惧散去,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察觉到怀里人软下的身子,李怀修勾勾她的腰肢,抽出心神问她还怕么。 明裳摇头,老老实实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却也不敢乱动,好奇地问,“臣妾要学多久马术,才能和皇上一样精湛?” 听她问出这句,李怀修思索方才她坐在小母马上动也不敢动的身子,轻“啧”一声,“朕五岁学马就能疾驰而行,你说你要学多久?” 第310章 五岁? 明裳想想自己五岁时还在因为要和娘亲一起睡而撒娇,她脸蛋涨红,“皇上好好教臣妾,臣妾会学好的。” 嘟囔着幽怨,“分明是皇上太凶了。” 李怀修瞥一眼明裳眼尾残余的殷红,没再跟她掰扯这事,免得人哭了,还得他来哄。 没跑上多久,李怀修手扯缰绳,令乌睢缓行,这时,后随行的羽林卫疾驰追来,那人见到圣驾立即翻身下马,跪地禀事,“南昭王有紧急之事求见皇上!” 明裳诧异,这时求见,料想是万分紧急。 她侧过脸,李怀修眸色微沉,至于要禀什么事,他已经猜出几分,他捻了捻扳指,道了句知道了,又扯缰往回走,与明裳说:“朕送你回马场,想回行宫,外面有马车候着,想留在马车就吩咐给你牵马的马倌。” 男人语气云淡风轻,不知为何,明裳却觉出几分不同寻常,她揪住龙袍的衣袖,“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怀修惊讶这女子的敏锐,他如常捏了把明裳的脸蛋,如墨的眼目有帝王执掌乾坤的成算,他唇边带着笑意,“不是什么大事。” 转开话头随意道:“备好晚膳,今夜朕去绾阁用膳。” 明裳被男人看得不自在,她耳尖儿脖颈都生了绯色,移开眼,羞羞地应了一声。 却不知在她移开目光时,李怀修的眼色渐渐淡了下去。 …… 回到马场,李怀修带一队羽林卫纵马离开,明裳没有立刻回行宫,她虽害怕骑马,却是极为喜欢那匹小母驹,又命马倌牵来,亲自过去抚摸鬃毛,喂食草料。 那马倌知晓这位娘娘在后宫颇为受宠,毕恭毕敬地伺候在后面,不时说几句讨喜的话。 “皇上吩咐奴才,娘娘要是累了,可去主帐歇息,奴才已按照皇上的吩咐备好了娘娘爱吃的茶点果子。” 皇上居然准备的这样精细,明裳此时倒是不饿,不过方才骑了会儿马,大底是肌肤太娇,臀下被马鞍硌得生疼,正要让他领去歇息,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嘶鸣,紧接着耳边是一道惊呼之声,她来不及去看,眼前骤然闪出一道靛青的人影,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腰身,天旋地转间,她惊愕地对上柳絮白的双眼,瞳孔骤然缩紧,只见那匹发了疯的骏马马鼻嘶鸣,高高地扬起双蹄,重重踹向柳絮白的后背。 她脸色吓得煞白,不及反应,就被他推去了一旁的空地上。 马场情状混乱,马倌去牵制那匹发了疯的骏马,明裳手心擦到草地上的石子,破皮出血,她顾不上疼,心脏跳动得剧烈,正要起身去看柳絮白的伤势,忽然想到什么,没有再动,由跑来的宫人簇拥询问。 明裳低眸扶住月香,没向那边看去一眼。 “本宫没事,方才有位大人为救本宫怕是受了伤,立刻去传太医过来。” 只有月香知晓,娘娘说话时,指尖在轻轻发抖,她担心地擦去娘娘侧脸的脏污,没敢多问,立即扶着娘娘回主帐歇息。 …… 李怀洲今日去山中,误进一处密林,发现树后的土坡底下绑了绊马索,要知道皇上亲临狩猎,山里是绝不可能会发现这些东西。 他没敢耽搁,快马回来禀给皇兄。 李怀修早有预料,他指骨叩了叩长案,“朕让你查铁器一事,办的如何?” 此次东山狩猎,李怀洲本在办那个案子,但皇兄让他过来,他便交给了下面的人,“已经有些眉目,正如皇兄所想,臣弟正准备回去核实。” 李怀修点点头,“暂且不必声张,但凡有异动,悉数扣押。” 他靠着椅背,眼目低垂,漫不经心,等了这么久,他这位皇叔,终于要动手了。 李怀洲照着皇兄吩咐下去准备,他出了殿门,看见急跑过来的全福海,正要问几句是出了什么事,那公公急匆匆做了礼,跨进殿门,险些一个屁股蹲绊到门槛,他讶然,什么事,能让御前的大监慌至如此。 此时马场,明裳包扎好了手心,不知道柳絮白被带去了哪儿,是否还在马场里,她亲眼见到马蹄踹向柳絮白的后背,他似是口中闷出了血,免她害怕,才忍着没吐出来。 明裳垂着眼,指尖儿攥得越来越紧,他这样舍命救她,她坐在这儿,于心难安。她一时居然不知,身为皇帝的嫔妃,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腹稿,去关心救了她的臣子。若不关心一句,皇上会不会疑心于她。 月香端着温水回到帐中,对伺候的宫人吩咐:“娘娘需要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无声退了出去,月香知晓娘娘担心,立即蹲下身,做似为明裳上药,小声开口:“奴婢方才出去打听,太医诊过脉,娘娘放心,柳大人伤得并不重,只是需要卧床修养些时日,此时人还醒着。” 明裳紧张的指尖儿渐渐松开,其实细细想来,她亏欠柳絮白实在太多。她入宫那一刻,就彻底割舍了与柳絮白当初的情分,如今他又这样舍命相救,明裳感激,但不知该如何偿还,倒宁愿他从未救过自己。 帐帘掀开,绘如从马场回来,神色凝重地走近内殿。马匹受惊后,明裳留了绘如在马场,看看能发现什么。皇上亲临,马倌不可能会让如此凶险的事发生,除非,是有心人设计。 第311章 明裳没有心思去管柳絮白,绘如用帕子包裹了一枚金珠子,马场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金珠子,倒像是王公贵族打赏下人之物。 “为何偏生在娘娘喂马的时候出事?”月香怀疑,“会不会有人奔着娘娘来的。” 明裳收了那枚金珠,轻轻敛眸,“倘若当真如此,倒是省了本宫再去对付她。” 敢在马场里动手,可真是好本事。 她更希望是后宫有人加害,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会轻易放过。 …… 李怀修越身下马,疾步行进帐内,见那女子倚着软榻,眼眸微阖,抬手没让宫人出声打扰,走过去,才看清明裳手心包裹的白布,眼后有一处擦伤,他沉下脸色,这时,明裳眼眸睁开,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眼圈一红,哭着扑进李怀修的怀里,“皇上,臣妾要吓坏了……” 怀中的身子瑟缩着,轻轻颤抖,仅是听全福海通禀那时情形,李怀修也想到她定是吓得不轻,才一路快马赶到马场。 他温声安抚,听哭声渐渐消了下去,抬起手抹去明裳眼尾的泪痕,“朕已经命人去查,倘若事出有因,朕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明裳陡然坐直身子,忙忙从怀中摸出那枚金珠,“这是臣妾的宫女在马场找到的。” 李怀修拧眉,睇她一眼,将那金珠接到手中,指腹把玩两圈,收到袖里,又去捏明裳脸蛋,“朕的宓妃还有几分聪慧。” 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她。 明裳便也不答,似有嗔恼,“臣妾险些见不到皇上了,皇上还打趣臣妾。” 闻言,李怀修唇线压平,手臂揽紧了怀中的女子,双目乌沉如墨。 唯有他知晓,从议政殿到马场两刻钟的路,他心事重重,并不轻松。甚至在想,倘若今日出事的是这女子,他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仅为一宠妃牵肠挂肚至此,这本不该是运筹帷幄的君主所应有的情绪,但李怀修不愿去追究缘由。 有些事,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他更不想让那些人知晓,自己多出这样一个软肋。 出了主帐,李怀修没有方才那般和颜悦色,着羽林卫去查,又问柳絮白伤势。那太医回禀,幸而柳大人常年习武,又胜在年轻,身子并没太大亏损。 李怀修正要走进柳絮白养伤的偏帐,脚步倏然一顿,想起方才在主帐时,那女子在他怀里哭诉,却自始至终都没提起救她的人。 他推了下拇指的玉戒,身为内宫妃嫔,言语避讳情有可原。 李怀修转身招来伺候的马倌,似无意问柳絮白在马场挑中了哪匹马,那马倌回忆,柳大人来了这儿说是看看前几个月刚生下的小马驹,并未挑马。 不知为何,那马倌回完这句话后,全福海觉得皇上脸色一瞬就沉了下去,他心脏吓得突突直跳,立时垂下脑袋,不明白这马倌哪句说错,皇上脸色这样难看,让他险些以为,皇上现在就要砍了这马倌的脑袋。 第097章 在李怀修踏进偏帐之前, 柳絮白收好手中的香囊,压到了枕下。他一手撑住窄榻的扶手,吃力起身, 到皇上面前见礼。 李怀修眼光复杂难辨地看向面前躬身谦和的心腹重臣, 抬手让他免礼,撂袍自然地坐下, “子瑛身子如何?” 柳絮白虚白的手掌扶住胸口,缓慢地坐下,“谢皇上关心, 太医说臣幸而没伤及肺腑,修养一段日子就好。” 他眉眼始终垂着,没敢抬头。 柳絮白知道当今的眼光有多毒辣,他舍命护下湘湘,这位定然会有所怀疑。 可他也万分庆幸听南昭王之言, 今日借着去看马驹, 来了马场, 他怎会有什么心思去看马驹,不过是无意打听到她在马场里唯那匹小母驹,只为离她近些, 能看她一眼。 那烈马剽悍, 就是他这等习武之人险些损伤肝胆,他无法想象,要是马蹄下的人是湘湘,他怕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后宫艰辛,听闻皇上的舒贵人又有身孕, 湘湘这三年里,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他恨不得舍去性命, 冒死带湘湘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可……他也清楚,他们不能舍下双亲,何况,湘湘还为皇上生下了皇子公主。湘湘那样柔软的性子,怎会舍得扔下两个孩儿。 柳絮白眼底闪过颓然的悲伤。 偏殿内一时沉寂,李怀修无声捻着拇指象征帝王权力的白玉扳指,“子瑛是朕一手提拔上来,跟随朕多年,朕记得你府内尚无妻妾,不如朕做一回主,为你指婚如何?” 柳絮白骨节倏然一紧,蓦地抬起双眼,没有压制住其中的情绪,震惊挣扎痛苦错综交织,对上帝王的洞察的眼,倏忽避开,挣扎着下去窄榻,因太过急切,胸腔震颤猛咳,他极力捂住双唇,折下身骨,“请皇上恕罪,臣暂且并无娶妻之意。” 男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李怀修捻着扳指的动作慢慢停住,盯着求他收回成命的青年,双目一寸一寸寒了下去。 …… 明裳在主帐歇了半个时辰,太医再过来为她请脉,脉象已然无异。 行宫接迎的马车停在马场外,明裳踩着木凳,一手掀帘,弯腰而入,待看清马车里不知坐了多久的男人,她眸色一怔,随即自然地放下车帘,“臣妾以为皇上已经回行宫了。” 第312章 李怀修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水,没答她的话,招手让她过来。 马车缓缓而行,五马并驾,车厢宽敞无比,犹如小室。明裳提裙坐去窄榻上,依偎到男人怀中。包裹白布的右手搭在男人膝上,有意给李怀修看到,让他心疼。 李怀修依着这女子的小心思,握去那只手,目光沉沉地凝向这张雪白的脸蛋,又去抚明裳的小腹,忽然开口,“再给朕生一个孩子如何?” 这句意外之语,惊得明裳睁了睁眸子,撑坐起身,诧异地对上男人晦暗不清的视线,娇声,“皇上在说什么,臣妾才刚生下绥儿安儿多久,皇上又要臣妾生。” 女子眼眸惊疑,不解其中的意思。 李怀修双唇微抿,抬手不徐不疾地摩挲着这张媚韵丰存的侧脸,指腹收紧,另一条手臂按住明裳的腰身,几乎是在她猝不及防之下,被男人禁锢到了怀中,她想要挣扎,李怀修掰过她的下颌,红润的唇仿似贴上了两片寒冬的薄凉。男人呼吸很重,像要将她生吞入骨。 又深又重,像贪婪深情的野兽。 可笑的是,凉薄的野兽怎会情深。 雪白的肩头倏地一冷,明裳双眸渐渐聚焦,急切地去推李怀修胸膛,面颊一片绯色,“皇上,快要到行宫了!” 倘若是在行宫寝殿也就罢了,这还是在回去的路上,马车外面就是随侍的宫人,前面有羽林卫护送,光天化日,让人听到,怕是要羞死了。 李怀修终于放开了她。 他指腹尤揉捏着明裳的腰肢,男人紫衣玉带,衣冠整齐,反而在他怀里的明裳气息紊乱,耳珠生粉,衣裳也乱了,一张艳极的芙蓉面格外勾人。 在他怀里,像个只会扰乱他心神的妖精。 李怀修看着女子丰唇盈水,慌张地整理凌乱的衣襟,眼目沉沉,心不在焉。 她为什么要对柳絮白避之不及。 柳絮白又为何要借看马驹的由头,在他回行宫后到这马场,舍命去救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后宫嫔妃,甚至不惜怕他疑心,被人诟病。 在她进宫之前,可曾与别的男子倾心相许。 她这样好的颜色,怎会没有人喜欢。 李怀修唇角压平,清晰地察觉出自己压抑的震怒,他惯来如此,越是生怒,面上越是平静。 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更喜欢玩弄权势于股掌,收拾那些没人能解决的摊子,几乎无人再能真正轻易让他震怒。 然这女子总能牵动他的心绪,已经不止是一个宠妃那么简单,他无法再压制那个念头,更无法轻易忽视。 昔日汉武帝金屋藏娇,如今他倒真的像筑个金笼子,将这女子关在里头,日日只能见他一人,只能对他哭,对他笑,对他撒娇求饶,百般婉转。 李怀修不想承认自己待这女子这样的心思,表面上,他仍是那个威严自若的君王。 他低头亲了亲明裳的眉心,恢复最初的那个话题,沉沉低语,“现在不想生,等绥儿安儿大些再生。” 没人比他清楚,这女子有多疼爱那两个孩子,多养几个,她满心照顾孩子,总没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明裳不知,话题怎么又回到了生孩子上,她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奇怪,手心不禁收紧,难不成皇上是察觉柳絮白与她从前的事,可是,依着这位的性子,不该厌恶生怒吗,为何还楼得她这样紧。 …… 回到行宫,李怀修去了议政殿,受了一番惊吓,明裳此时只想回寝殿内好生歇息。 全福海不会马术,皇上得知宓妃娘娘出事,也没交代他半句,扬鞭策马就赶去了马场。全福海心焦地守在议政殿,可算是把皇上盼来,不过看皇上这阴云密布的脸色,难不成是传话有假,宓妃娘娘伤得很重? 他没敢胡乱猜测,心惊胆战地上前侍奉。 李怀修捏了捏眉心,掀他一眼,“去传陈庶替朕查两件事。” 一则,马场为何会突然跑出一匹发疯的烈马。 二则,他想知道,那女子进宫之前的全部。 明裳身子太累,迷迷糊糊睡到暮晚,她趿鞋下地,身子半倚着月香,由着宫女喂了一口水,醒过神,揉揉眼睛,问什么时辰。 行宫坐在山后,日头落得快,寝殿内掌了烛火,月香回她已经酉时了。 明裳想起那位说今夜过来用晚膳,不知还来不来,她吩咐人先备着,去净室梳洗。 披了衣裳,明裳坐去妆镜前描妆,见绘如从外面进来,问可是圣驾来了?绘如面色怪异,“回娘娘,是舒贵人求见。” 舒贵人? 明裳微微拧起眉尖儿,舒贵人有了身孕,胎像不稳,怎么还在夜中乱跑,不怕摔着身子,动了胎气? 碰到皇嗣,明裳不愿意去见舒贵人,吩咐绘如将人打发了,绘如离开,不多时,去而复返,明裳正对着妆镜挂金耳铛,绘如神色比方才紧张,一言难尽,“娘娘,舒贵人在殿外遇见圣驾,请皇上过去枫林了!” “咣当”一声,明裳指尖儿不稳,耳铛自手动掉落,磕碰过案沿儿,滚进凭几的缝隙中。 舒贵人没见到宓妃,试探地询问皇上可要去枫林陪她,本没抱希望,不想皇上并未拒绝。 第313章 她有意抚着小腹坐去窄榻里,为皇上红袖添茶,有意无意柔声:“嫔妾从宓妃娘娘那儿把皇上请来,怕是宓妃娘娘要怪罪嫔妾。” 李怀修扫一眼她尚且平坦的肚子,由着舒贵人那些心思,不咸不淡道:“你怀着皇嗣,她不会跟你计较。” 她?舒贵人面容顿了顿,是有多亲昵,皇上才会在别的宫嫔面前称宓妃为她。皇上面色不显,话语间却全然是对宓妃的宠溺纵容。 舒贵人眼有失落,遮掩地去为李怀修添茶,她想到什么,再次开口,“嫔妾听说今儿马场出了桩意外,幸而柳大人及时出现,舍命救下宓妃娘娘。” 那盏茶水倒了七分满,李怀修推着扳指,沉默一瞬。殿内气氛凝滞,舒贵人心头无端跳了起来,她抬眸,正对上男人的眼睛,心头猛然一悸。 “皇上,嫔妾……” 李怀修手臂漫不经心地搭去凭几,打断她,“没人敢向外透漏今日马场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窗外,婆娑的树影摇曳晃动。 舒贵人额头生出一层冷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她怎么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难不成还没有传开? 是她急切,为让皇上疑心,贸然去提。 舒贵人捂住小腹,垂下眼皮,眼珠紧张地转动,颤声回话,“是……是嫔妾宫里的人在绾阁外,听见伺候宓妃娘娘的宫人小声谈论……” 她害怕地闭了闭眼,她怀着皇嗣,皇上总不会因此处置于她。 李怀修指骨轻叩着长案,看向地上跪着的舒贵人,狭长的凤眸中有森森凉意。 稍许,他拂袖起身,“朕会彻查此事,牵连其中的人,朕绝不会轻易放过。” 舒贵人容色煞白,瘫软下身子,袖中指尖儿在阵阵发颤。 …… 圣驾从枫林出来,全福海躬身询问皇上可要去绾阁,毕竟皇上今晚原本是要去宓妃娘娘那儿。 好一会儿没等到皇上回话,全福海疑心皇上可否听到,銮仗内就传出不辨喜怒的话声,“朕走后,绾阁可有宫人过来寻朕?” 全福海听出皇上的意思,一脸难色,心道,分明是皇上带着舒贵人走的,舒贵人怀着皇嗣,胎像不稳,即便宓妃娘娘生气,可也怕皇上不喜,不敢过来到舒贵人这儿截宠啊。 他不好回答,又听见銮仗内皇上不耐烦地催问,他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才守在殿外,没见绾阁来人。” 怕皇上不快,连忙补话,“料想宓妃娘娘是顾及舒贵人腹中皇嗣,才没遣人过来枫林。” 也不知皇上怎个意思,良久,他只听里头吩咐道:“回议政殿。” 全福海愣了下,心底一凛,皇上今儿这心情可真的是阴晴不定,他跟着伺候都觉得心惊胆战,遂扬起嗓子喊道:“摆驾议政殿!” 圣驾先去绾阁,后转到枫林,最后又折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从銮仗内下来,没什么表情地往内殿走,全福海在跟在后头,觑着皇上脸色,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他正凝神在想皇上怎么又生气了,没留神皇上忽然停住了身子,猝不及防,撞向李怀修后背,直挺挺地摔了个屁股蹲。 意识到自己脑袋快要不保,忍痛爬起来,欲哭无泪地咣咣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好半会儿没听皇上搭理他,眼冒金星,不明所以地地抬起头,迷迷瞪瞪瞧见殿外站了一个女子,好似是——宓妃娘娘! 山中秋夜寒凉,明裳着一件外衫,冻得小脸发白,乌黑的青丝拂过双肩,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未施粉黛,就这样在他的寝宫外面,等着他回来。 李怀修步子微顿,心脏骤然缩紧,他疾步走上台阶,触到女子手心的冰冷,冷脸斥她,“胡闹!也不怕着了凉气!” 他恼火,又忍不住心疼。 明裳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摇着头扑到男人怀中,纤弱的身形轻轻颤抖,“臣妾不冷,臣妾要在这儿等着皇上,” “皇上在旁人那一刻,臣妾就在这里等皇上一刻。皇上在旁人那一夜,臣妾就在这里等皇上一夜。” 李怀修呼吸微重,浑身的冷凝铁甲,因这两句话,溃不成军。 她那些为做争宠耍在他身上的手段,总能成功得轻而易举,让他甘之如饴。 …… 明裳攀住男人的肩膀,身子摇摇欲坠,良久才从书房的长案上被抱去寝殿,臀侧很疼,是那时打下的两个巴掌印。那位让她盘牢了,稍有松懈,就要挨扌丁。她觉得男人是故意的,明明她怕得很紧,还莫名其妙的被惩罚那么久。 到东山行宫后,她还未歇过皇上的寝宫。她怕凉,寝殿早早要了炭火,到这位寝殿里,冰凉如水,冻得忍不住缩起身子。 李怀修回到寝殿,单手挑起垂落的帷幔,见那女子裹成粽子缩在里面,俯下身,捏了把那张熟睡的脸蛋,稍许披上外衫吩咐宫人去生炭火,抬步走去殿外。 第098章 明裳醒时, 宽敞的龙榻上只她一人。 她缓了会儿,想起昨夜自己做了什么,手背挑起帷幔, 唤人进来盥洗。 来人是昨夜跟过来的月香。 第314章 明裳记得今儿狩猎开宴, 她坐到妆镜前描好妆容,到行宫, 下首跟随东山狩猎的妃嫔已经到的差不多,唯不见舒贵人的身影。 她挑了挑眉,想起昨夜皇上去枫林又出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舒贵人做了何事惹那位不快? 明裳捻了捻帕子,若有所思地坐下身。 朝臣命妇席位渐渐坐齐了人,皇后先行而至,随后, 远处扬起一阵马蹄尘土, 并未受邀的齐王赶到行宫。 他姿态随意, 不顾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坐到龙椅的下位。 就在这时,帝王入席, 一众人等起身参拜。 李怀修坐到上首席位, 眼光扫到不请自来的齐王,淡淡移开眼,含笑抬手让众人平身。 宴席开始,鸣锣奏乐。 东山狩猎的席面要比在宫中粗犷,案上呈来的不是精细的宫廷菜肴, 大块肥腻的烤肉看得明裳颦颦蹙眉。 一曲唱罢,李怀修靠到椅背上, 笑着问道:“众爱卿都狩到了哪些猎物?” 随即年逾七十的定国侯起身抱拳,嗓门敞亮,“臣狩到白虎一头,黑眼鹰三只,兔子野鸡数十余。” 话落,随行定国侯的侍从费力地拖拽那头死去的白虎入场,在场的人纷纷惊愕,明裳见不得血腥,忙闭了闭眼,她这才知道,那日宫人送到绾阁的狐狸兔子当真算不得什么。在场的女眷也心生惧怕,以帕抵唇,吓得花容失色。 李怀修朗笑赞道:“定国侯果真悍勇!” 定国侯满腮花白胡须,憨笑,“臣可为皇上再效忠四十年!” 李怀修龙心大悦,特擢定国侯为一等公爵,后世皆可享此优容。 得知皇上对定国侯做此厚重褒奖,在坐的年轻世族纷纷跃跃欲试。 不过这白额虎罕见难寻,更别提狩猎提回营中。其余人多是些山鸡野鹰,再出彩些就是黑熊狐狸。 但凡有所得,李怀修都做了嘉奖。眼看着后面的猎物越是寻常,案后,齐王轻嘲的一笑,“皇上,我大魏朝臣皆有所得,不知皇上狩到何物?” “是山鸡,还是兔子?” 山鸡兔子皆在猎物中的最下等。 筝声戛然而止,在坐的一众人等面露惊愕,一时安静如鸡。 齐王是疯了吗!敢这么大胆。 皇后微抿唇,指尖拨弄着手腕的玉镯,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又听那齐王不知死活地开口,“臣听闻皇上只狩猎到山鸡野兔一类,皇上射御怕不敌微臣了吧!” 明裳拧眉,朝那齐王看去一眼,齐王隐忍多年,今日不请自来,倒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让他露出了真正面目。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回应。 李怀修靠到椅背上,指骨点了点桌案,漫不经心地望去齐王一眼。 只这一眼,齐王袖中的双手暗暗收紧,早知这个侄子不可小觑,当年他就不该轻视,先把人处理干净。如今铁器、盐税、土地皆已被查,即便他不出手,也要被这个皇帝杀头处置。 不过须臾,围场内忽然步入一列甲兵,在场人面露愰色,那列甲兵直奔齐王而去。 齐王没想皇上居然不顾及皇室宗亲,当场发作,他面色变了又变,“皇上这是何意!” “臣是皇上的皇叔,不过玩笑之言,难不成皇上还要因臣几句冒犯,而将臣处死?” 李怀修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勾唇,“皇叔误会了。” 他抬了抬手,围着齐王的羽林卫收了长剑,列入席位之后。 李怀修口吻随意,“朕与群臣东山狩猎,感念先祖恩德,又何以猎物相较。” 围场内仍旧无声。 齐王方才起了身,谢罪,“臣言语冒犯,请皇上恕罪。” 李怀修轻飘飘睇他一眼,道了句“无妨。” 今日的席面让所去的众人胆战心惊,快散场时气氛不如最初轻松,人人都为齐王的大胆言论捏了把汗,谁不知道皇上当年镇守边疆之时,一力敌三军,悍戾骁勇,只是皇上御级后,鲜少于众人前射御,但传闻怎会有假。 散了席面,明裳回到绾阁,对今日之事不解,她对那位的了解,不会这般纵容齐王,而更让她好奇地是,齐王蛰伏多年,居然在今日贸然失了分寸。若非齐王有万全的把握,就是被逼迫得走投无路。 明裳心口砰跳,确信后一种念头,齐王现在是被逼到悬崖的野兽,在垂死挣扎。 …… 那日之后,齐王如常去山中狩猎,没了动静。 明裳没再去马场,待在寝殿内,琢磨绣安儿的小衣。她绣活儿实在拿不出手,内务府虽有绣坊,绣娘的手艺也要比她精湛,但她闲下来得空,就想给两个孩子做些小衣裳。 自处置了乔答应和韩宝林后,就没人敢再轻易到绾阁,安安分分地守在各自宫所里。即便不得皇上看中,也比让皇上厌恶要好。 明裳绣得累了,揉揉眼睛,随手把绣布放到婆罗里,吩咐宫人拿下去,待她睡醒了接着做。 树林阴翳,隐有鸟鸣。 李怀修从马场回来,踏进内殿,宫人守在外面,见到皇上进来,正要回寝殿唤醒娘娘,李怀修示意不必,布置那些东西费了些时候,他疲倦地压了压眉心,张开双臂由宫人服侍除了外袍走进寝殿。 第315章 床榻里的人不知睡了多久,双颊酡红生绯。 李怀修眼皮子掀了掀,他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这女子倒是好睡。 天光悄然黯淡,明裳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正要唤月香进来,伸开手,似是触到了什么。 寝殿掌着两盏明烛,明裳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这几日皇上一直歇在议政殿,刚坐起身,就被男人伸过的手臂圈入怀中。 她柔软的小手抵在李怀修胸前,喃声,“皇上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臣妾?” 李怀修沉沉的黑眸中映着女子的剪影,他指腹勾一把那张小脸,“朕还想问你,朕不到你这儿来,你就不知道去朕的寝宫?” 朦朦胧胧的帷幔垂落,明裳清醒过来,咬唇哼哼道:“哪有上赶着去您寝宫的。” 这天底下,谁不是上赶着敬他畏他。 李怀修拍拍明裳的腰臀,凉凉轻嗤,“不疼了?” 那夜这位像拿她泄火似的,不知道自己又哪做错,招惹了这位。 没消停上多久,殿外忽然一阵躁动,隔着垂落的帷幔,有宫人进殿急声通禀,“皇上,乔答应不慎坠湖,溺毙了!” 明裳惊愕地坐直身子,一时没回过神。 入了夜,乔答应没事儿怎么会去湖边,又这样突然溺毙了! 李怀修原是要到这女子这儿静静,没安生多久,又出了事端,他沉下脸色,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让明裳起来,“朕过去看看。” 他掀开帷幔,明裳抓住李怀修的手腕,忧心道:“臣妾与皇上同去。” 李怀修点点头,传宫人进殿侍奉。 入夜,乔答应坠湖溺毙,惊扰了各宫嫔妃。各宫闻讯,都去那湖边,伺候乔答应的宫女,趴在主子身边悲恸哀嚎,“主子!主子你醒醒啊,主子!” 众人面面相觑,东山狩猎,不止有六宫嫔妃,还有前朝朝臣命妇,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可真是大胆。 皇后打量过乔答应捞出的尸首,微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赶来的嫔妃。 圣驾过来,今夜皇上去了绾阁,宓妃也随侍在皇上身侧。 李怀修到湖边停下步子,看到地上躺着的人,面容沉沉如水,明裳则有些害怕,这深更半夜,行宫各处多有密林,耳旁时不时传出林中呼啸,颇为瘆人。她咬唇往男人身后躲了躲,李怀修察觉到她似是害怕,不动声色地握住明裳发冷的手,“要是害怕,朕命人送你回绾阁。” 明裳摇摇头,“臣妾现在回去也不敢睡。” 闻言,在场的嫔妃默默艳羡发酸,宓妃害怕有皇上陪着,她们难道就不害怕吗。 伺候乔答应的宫女名唤小初,小初泪眼模糊地跪在乔答应旁边,哭得一声接着一声,皇后眼眸转开,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初,“乔答应不在寝殿,怎会跑到这湖边,又怎会落水?” 小初哽咽地咽下泪水,她瑟瑟发抖地跪着身子,瞟一眼明裳,哭声道:“是主子做错了事。” 她朝明裳看的这一眼颇为微妙,明裳也不明所以,韩宝林哑声猜疑,“乔答应做错了何事能让她丢了性命?难不成与宓妃娘娘有关?” 李怀修淡淡掠了瞬说话的人,韩宝林倏然噤声,站去了众人之后。 跪地的宫女言语含糊,吞吞吐吐,李怀修扫过乔答应的尸首,平静地开口:“说实话,朕可以饶你一命。” 小初神情大惊,身子抖如筛糠,额头砰砰叩到地上,“皇上恕罪,那日宓妃娘娘马场发生意外,全是主子所为。主子害怕皇上查明实情后降罪,整日惶惶不安,为保全母家,才畏罪投湖!” 明裳在马场那日发生的事并未传扬出去,就连皇后也不清楚发生过这桩事。皇后诧异地朝明裳看去,眉心微动,在场的众人也忍不住朝死去的乔答应投去眼光,倘若被皇上降罪牵连母家,确实不如自尽一了百了,说不准还能得皇上几分顾念,保全家里人。 不过,依着乔答应的性子,当真这么容易就畏罪自尽? 明裳眸底思忖,无意瞥见小初发鬓间一支在宫灯下隐隐闪着柔和光泽的玉簪子,这物看似质朴无华,实则价值不菲,可非宫女所有。 她没有听小初的一面之词,侧脸提议:“皇上,小初所言有虚,不如先杖责一百,再听她还有什么话说。” 杖责一百哪还有命在! 小初脸色霎白,她额头哆哆嗦嗦地叩在地上,“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怎敢欺瞒皇上!” 皇后微微抿唇,“皇上,如此重刑,怕是不妥。” 一百杖,宓妃就不怕皇上觉得她心狠手辣吗? 明裳轻笑道:“皇后娘娘,小初言语闪躲,她既然敢谋害自己主子的性命,一百杖又算得了什么?” 边说,她又悄悄去扯李怀修的衣袖,“皇上,您说臣妾说的对不对?” 李怀修太阳穴突地一跳,握住她那只软乎乎的手,她撒娇也不分场合,这么多人在还有没有个体统。 他面上八风不动,不咸不淡道:“依照宓妃说的去做。” “另去审问此处当值的宫人,但凡有可疑之人即刻收押!” 小初眼神惊惶,浑身瘫软在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过去,“奴婢不敢欺瞒皇上!求皇上明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第316章 没人去关心一个奴才的死活,乔答应被送去安葬,剩下的事宜交由皇后处置。 眼见着圣驾离开,小初被上来的两个太监钳制住双臂,她身子拼命挣扎,泪水呜咽悲鸣划过侧脸,慌乱之下,她想说出真相,可不经意看到在场的一人,她含住眼泪,迫不得已将腹中的冤屈咽了下去。 她天真的以为,那位主子怀了皇嗣,皇上定会看在那位主子的情面,放过她一条性命。 李怀修送明裳回绾阁,没有留下陪她,而是回了议政殿。明裳没有多问,她提出对小初杖责一百,也是在看背后那人能不能坐的住。皇上清楚她什么意思,不会真的对小初打一百杖,不过是做给背后的人看罢了。 她坐在窗边,抿唇沉思,心下隐隐有一个猜测。 议政殿内,李怀修交给陈庶那两件事,陈庶已经查到些眉目,只是忙着处置齐王,李怀修才耽搁下来。 陈庶呈上那枚金珠,“马场喂马的小倌与行宫枫林的宫人有几次来往。” 正如李怀修所想。 他闭上眸子,指骨点着御案,每一下,都让人心惊。 徐氏愈发大胆,不仅不思悔过,还加害到旁人身上。当真以为给自己寻了一个垫背之人,他就能念在她怀着皇嗣的情面上,轻而易举揭过么! 李怀修唇线压平,脸色越来越沉。 全福海默不作声地垂低脑袋,心想这舒贵人还真是大胆,刚有身孕居然就倚仗皇嗣,做出这么大胆的事。他不敢想象,倘若宓妃娘娘当真出了事,舒贵人会不会还有命在。后宫争宠,闹到了狩猎行宫,也是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传朕旨。”全福海脑袋一压,听见皇上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贵人徐氏,善妒狭隘,胆大妄为,其等行径,深恶朕心,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末等采女,诞下皇嗣后,打入冷宫,永不得召幸。” 第099章 大底是昨夜吹了冷风, 又受惊吓,明裳夜里就觉得浑身发热,昏昏沉沉,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翌日天明,月香服侍她起身, 手心碰到娘娘额头的烫热,吓了一跳,轻唤了两声, 见娘娘仍没清醒,不敢耽搁,忙遣人去传太医。 事关绾阁宓妃娘娘,那太医来得很快,诊过脉象, 开了两副方子, 又嘱咐月香用沾了水的帕子为娘娘擦拭, 高热退得快些。 明裳这时才醒来,她手心碰碰发热的侧脸,浑身乏力, 头昏脑胀, 她就着月香喂过来的汤勺吃药,汤药苦得紧,她生了孩子脾气,不想去吃,皱着鼻子, 侧脸避开月香伸来的手,神情抗拒。 娘娘打小就这样, 生了病除非夫人哄着,否则要千求万求才肯吃药。 月香实在没有法子,急得温声,“娘娘吃了药,才不难受了。” 于明裳而言,吃药才是受罪。 她拂开月香的手,一头蒙进被子里,“端下去吧,我醒了再吃。” 说是醒了再吃,也不知娘娘要睡到什么时候,待醒过来,怕是又要耍赖。 月香虽伺候娘娘日子久,毕竟也是个下人不敢强硬去劝,她叹了口气,与绘如无奈对视一眼,收了汤药,退出内殿,留娘娘歇息。 绾阁这厢请了太医,很快传到议政殿,李怀修正召禁军统领吩咐事宜,见全福海有话要说,先让他在外面等着,全福海咽下要传的话,到殿外候着,这一等就到晌午,禁军统领挎剑而出,全福海转身,忙去通禀宓妃娘娘生病,传了太医的事。 李怀修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听那女子病了,刚拿起的狼毫继而放下,拧眉看他,“怎的不早禀与朕。” 全福海惊得大汗淋漓,只得受下这无妄之灾,他是想早说,可宓妃娘娘再受宠,也比不过朝政重要,他哪有那个胆子打扰皇上。 他哭丧着脸,见皇上没再怪罪,匆匆出殿,立即跟上去,传宫人摆驾绾阁。 绾阁住着的娘娘病了,在寝殿里歇息,伺候的宫人们做事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不敢惊扰娘娘。 李怀修进殿时,那碗被送了三回的汤药正要端出内殿,宫人见到皇上忽然过来,抖了下身子,忙跪身见礼,两手捧高了那碗尚有余温的汤药。 “这汤药怎么回事?” 那宫人毕恭毕敬地回话,“娘娘喝了小半碗羹汤睡下了,娘娘不喜喝汤药,命奴婢们端出去。” 李怀修登时冷了脸色,“胡闹!” “生了病,不吃药如何痊愈!” 皇上突然震怒,伺候的宫人诚惶诚恐,面色煞白,大呼皇上恕罪! 娘娘不愿吃药,连贴身服侍的月香姐姐都没有法子,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李怀修让那宫人把汤药放下,抬手让她下去。月香听见动静,从寝殿内出来,见到皇上,忙福了身,犹豫要不要进殿叫醒娘娘,李怀修让她也不必留下伺候,月香纠结想说娘娘在寝殿里擦身子退热,却见皇上已经端着汤药走进了寝殿。 她与绘如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打扰,纷纷候到屏风外。 寝殿内,床头的案上放着一盆热水,架子上搭了两条干净的巾布,床榻里的女子裹紧衾被,只露出一张粉嫩生红的脸蛋,呼吸都发着热气。 第317章 李怀修放下汤药,卷袖去摸明裳额头的温度,触到那抹烫热,他脸色比来时还要难看。 当真是胡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李怀修沉声吩咐宫人再去传太医,赵太医再次来一回,不想这位娘娘居然是没吃下药,硬着头皮说还是要娘娘先将药服下,再用热水擦拭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他下去开方子,明裳迷迷糊糊,压根不知道这位脸色黑得正想等她身子好了,好生收拾一顿,长长记性。 稍许,宫人端着汤药进殿。 月香去扶明裳靠去引枕,调羹搅了搅,慢慢喂给娘娘。明裳一闻到那苦涩的味道,就下意识避开。有皇上在旁边盯着,月香脊背发凉,生怕下一刻皇上就强硬把这碗汤药灌去娘娘嘴里。 她急得额头冒汗,心里直念叨娘娘快些喝了吧,哪怕喝下一小口也行啊。 李怀修不知这女子吃药这般困难,瞥见那烧得发红的脸蛋,他压压眉心,端过汤药,让月香出去,“去打盆热水进来。” 月香紧张地看了眼娘娘一眼,只得应下吩咐。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敲打着窗棂,内殿生了小盆炭火,驱散了秋日山中的萧瑟清冷。 李怀修素没伺候过人,他搅着汤勺,见不烫了,才喂到明裳嘴边,见她不吃,沉声威胁道:“虞明裳,不好生给朕吃药,你知道朕要怎么罚你。” 明裳很难受,生病好难受,梦里还要被那位威胁,迫于淫威之下,她张了张唇,喉中就被灌入了一口发苦想吐的汤药,她要呕出来,却又被送进一勺,那位边威胁边哄着,难得温柔,“乖乖吃了药,待回宫,朕陪你回虞府待上半日。” 陪她回虞府? 她是不是在做梦,那位怎么这么好说话。 明裳不知不觉,忍着难受,吃了小半碗汤药。汤药见底,李怀修不咸不淡地递给候着的月香,月香眼睁睁看完了皇上用在娘娘身上的手段,咽了咽唾,装死似的垂低脑袋,一声不敢吭。 床头放了两盆热水,月香见皇上没有离开的意思,硬着头皮,躬身去解娘娘对襟的扣子,在那道极难忽视的视线之下,月香绞干巾帕,擦去娘娘胸脯的饱满时,手腕轻轻颤抖。 娘娘如今已不是初入宫中尚且未长开的少女了,身段玲珑有致,丰臀细腰,凹凸合宜,尤其生产后那两处饱满愈发弹润,红梅覆雪,夺人眼目。 这副身段,就是女子见了都面红耳赤,心生情悸,不愿移开眼。 月香硬着头皮,在擦拭到娘娘的脖颈时,明显听见娘娘不适地娇哼了一声,那样的媚色,她面颊一红,又害怕皇上在这,失了克制,伤害娘娘。娘娘此时的状态,如何承受得住。 她没敢停住,却也不敢再继续。 李怀修呼吸微重,捏紧了扳指,沉声让她出去。 月香面色转白,忙揭过衾被遮掩了娘娘的身子,扑通跪下,“皇上,娘娘风寒不适,请皇上怜惜娘娘。” 她知晓平时娘娘侍寝有多难受,床笫间时常啼哭,肌肤上那些印子,看得她都不禁心疼,皇上对娘娘一向纵容宽宥,唯独那事上是克制不住的。 李怀修冷冷瞥她一眼,念及这宫人是那女子贴身的侍女,还算忠心,并未降罪,淡声,“朕知道。” 威压的目光下,月香再不离开,怕是要惹皇上不悦,于娘娘也无益处。她起了身子,担忧地望向还在昏睡的娘娘一眼,福过礼,惴惴不安地出了寝殿,却只候在屏风外,并未去外殿。 待寝殿内安静下来,李怀修坐去床榻边,试了试盆中的水温,尚且适宜,捋起衣袖,揉搓了两把巾帕,抬手将明裳裹着的衾被揭开,入目是女子姣好的胴体,大底是高热的缘故,雪白的肌肤生出淡淡的绯色,像情\\事余韵的媚意。 珠圆玉润,犹如徐徐绽放在他面前的春色海棠。 李怀修下颌绷紧,眸色越来越暗,自视甚高的自持,在触到那两点殷红的一刻,荡然无存。 他握着巾帕的手背爆出青筋,好笑地抵了抵腮帮子,他这数年的明君之名还没坐稳当,怕是都要毁在这个妖精手上。 李怀修腹下生热,强迫移开目光,去擦拭明裳的脖颈。大底是力道太大,明裳被摩擦的疼了,蹙眉睁了睁眸子,见到眼前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梦,肌肤一阵疼意,她闷哼一声,委屈道:“皇上轻些。” 李怀修何时这样伺候过旁人,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摸样,他分明意动,却干碰不得,还要哄着这人吃药,被她嫌弃,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许是服了药,又有这番折腾,明裳彻底清醒了,她眼眸如水,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也看清了此时两人的情形。 她羞红了脸,慌乱地拉住衾被,盖住身子,一双眼珠游来动去,“臣妾怎敢劳动皇上,还是让月香进来给臣妾擦身子吧!” 她虽早就伺候过圣驾,可这光\天\化\日,怎好传出去,万一让太后娘娘知道,更要不喜她。更何况她生着病,给皇上过了病气可怎好! 李怀修捏一把她脸蛋,没唤人进来,言语自然,“你哪块肉朕没碰过,羞什么。” 第318章 那怎么能一样! 明裳羞得满面通红,直往衾被里躲,“皇上快别说了!” 她咬紧唇珠,眸子湿润娇媚,那般怯恼地看着李怀修。 见她羞至如此,李怀修心里憋着的气才算消了些。 便是在这时,殿外宫人通禀,徐采女求见。 昨夜,皇上下旨,褫夺舒贵人封号,降为采女,禁足三月,诞下皇嗣后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按理说,徐采女这时应该在禁足,居然敢违抗圣旨,跑到绾阁。 明裳羞意退去,先去看男人的脸色,她不知道徐采女做了什么,会让皇上那般震怒,但心里隐隐也有一个猜想。皇上并未言明徐采女的罪状,是因那日马场之事,不好与外人告知。 她抿唇,没敢再闹。 李怀修面色平静如常,他放下手里的帕子,问传话的全福海,看守枫林的宫人是谁。 全福海心底一沉,一一回话,那宫人也是大胆,皇上分明下旨徐采女禁足,居然还敢私自放徐采女跑到绾阁来。 他躬着身子,见皇上已经走出屏风,面无表情地下令,“违抗朕旨,依照宫规处置了。” 全福海心口扑通一跳,立即应声。 …… 秋日多雨,一阵接一阵凉意,东山中的秋雨更甚,拂过徐采女的脸面,鬓发贴住双颊,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她本以为有乔答应顶罪,皇上就会念及她腹中的皇嗣轻拿轻放,饶过她这一回。 可她想错了,那位薄情至此,享拥江山,已有三子三女,根本不在乎她腹中这个孩子。可怜她生下皇嗣就要被打入冷宫,她怎会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草草了结了一生,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珏,一手护住小腹,忽视了下身的痛意,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伞,被雨水淋了一路,面容隐隐发白。 徐采女咬住牙根,望一眼那绾阁的门匾,重重跪到了廊下的青石砖上。 她攥紧了翠菊的手,“快去通禀皇上,嫔妾来此请罪。” 翠菊不停地去擦拭主子脸上的雨水,她本是扶着主子去议政殿,得知宓妃娘娘风寒,圣驾到了绾阁,皇上那样疼惜宓妃娘娘,而对主子这般冷情,翠菊为主子不平,但不得不承认,主子算计宓妃娘娘,又推乔答应落水顶罪,实在狠毒了些。 可她是主子的奴才,无论主子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要忠于主子。 绾阁的宫人没轻易放徐采女进殿,徐采女就跪在廊下,浑身湿透,她发冷地缩着身子,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良久,那位出来见她。 徐采女快要撑不住了,她哆哆嗦嗦地拜见皇上。 眼看着徐采女如纸单薄,摇摇欲坠,全福海一惊,替徐采女说了句话,“皇上,徐主子毕竟身怀皇嗣,怕是受不住这般折腾。” 东山这头徐采女怀上皇嗣,太后娘娘在宫里定然很快知晓了,徐采女倘若小产,失了皇孙,太后娘娘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李怀修抿唇未语,眼底闪过厌烦。 桩桩件件,若非她自己心存怨妒,执意为之,何以走到现在地步。 李怀修捻着扳指,语调冰冷,“她想折腾,朕就由她折腾!” 这下,全福海也不敢再多说半句,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自己脑袋也没了。 徐采女僵硬着身子,面色被凉风吹得煞白,她浑身湿漉,由翠菊相扶,才勉强稳住身子。 隔一道雨幕,那位站在殿里,金尊玉贵,看着她,没有丝毫怜悯。 徐采女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何其可笑,她费力地从袖中掏出那枚玉珏,捧过头顶,“皇上不能废了嫔妾!” 那枚玉珏是先帝在世时,给祖父的赏赐,可满足祖父一个心愿,她入宫之前,祖父将玉珏赠与她,护她在宫中平安。 徐采女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用上这枚玉珏。 宫人呈到皇上面前。 先帝之物,李怀修尚且认得出。 他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轻扯唇角,先帝耽溺女色,晚年修丹炼药,时而称心狂喜,送出去的信珏不计其数,还没人敢拿这种东西威胁于他。 第100章 李怀修冷笑一声, 淡漠地扫了眼廊下跪着的徐采女,为争宠生出这些风波,他若当真再给她一次机会, 日后她又想闹出什么事端。 人的野心只会越养越大。 “送徐采女回枫林。” 他移开眼, 转身回了内殿。 徐采女浑身湿冷,挺直的脊背终于一寸一寸地弯了下去, 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皇后闻讯赶去绾阁,徐采女捂着小腹由宫人搀扶,下身的裙摆沾染血污, 孩子怕是要没了。 秋雨稍歇息,皇后叹息一声,安排宫人扶徐采女上辇轿,传太医去枫林诊治。 外面的动静明裳听得并不清楚,她穿齐整衣裳, 见皇上冷脸回来, 抿唇扶住男人手臂, 轻轻揉捏肩膀,识趣地没有多问。 狩猎还有一摊子的事,李怀修没有在绾阁待多久。 入夜, 六宫很快闻讯, 得知徐采女惹皇上震怒,在绾阁外受了风寒,意外小产,没有保住皇嗣。六宫讳莫如深,没人敢去探究徐采女做了何事, 不过能让皇上不顾皇嗣责罚于她,想来也是咎由自取。 第319章 明裳好些日子没见到那位, 御前倒是来了几回人,询问她身子可修养好,也日日有人盯着她吃药,一顿都少不得。 后几日她明显感觉行宫多了禁军,日日有人在殿外巡查,她想到不请自来的齐王,隐隐觉出似要发生什么大事。她吩咐绾阁的宫人无事留在宫中,不可私自外出。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给皇上在后院惹出乱子。 三日后入夜,全福海到绾阁,请她去御前侍膳。 全福海笑眯眯的,显然是有什么好消息。 也确实是好事。 明裳第二日才知道,齐王以谋逆造反,走私盐铁,卖官鬻爵等诸多罪状扣押入狱,不日问斩。前朝后宫皆被惊动,毕竟齐王是当今的皇叔,一向安稳,没人想到齐王私底下做了这么多杀头的行径。不过寻个由头,将这些罪状施加到齐王头上,也是轻而易举。 宫人提着六角宫灯在前引路,明裳提裙进到暖阁,皇上心情不错,招手让她坐过去。宫人摆了圆凳,添置碗筷。嫔妃侍膳,不能与皇上同席,但御前的宫人知晓宓妃娘娘在这早就废了这条规矩,无声地候到一旁,添粥加菜。 其实明裳明白,这些日子皇上不去后宫,不止因为齐王之事,还有烦闷徐采女妄行失了皇嗣,徐采女再不济,腹中也是这位的亲生骨肉,抛却皇室的名头,皇上也是那孩子的生父。因为清楚皇上心绪不佳,明裳也乖乖地待在绾阁,没去御前。 宫人盛上汤水,李怀修问她身子可好利索了。 过小半月,又日日有人盯着她养身子,不止养好了,还胖了一圈。 她娇声,“皇上的人每日都过来问,还不知道臣妾好不好嘛!” 李怀修看她愈发丰圆的脸蛋,想来是好利索了,遂没搭理她这句大不敬的话。 用膳期间李怀修看了两道密报,都是从皇城送来的,他动作迅速地处置了齐王,终要惹一些宗亲畏惧不满,李怀修不咸不淡地看完,没落下什么交代,直接让人烧了。 用过膳,回到内殿,明裳见这位凝神沉思,摆手让宫人放下茶水出去。后宫不得干政,这位不主动提,明裳也不会多问,不自作聪明地替皇上排忧解难,她本就不懂前朝那些弯弯绕绕,这位又强势得厉害,不喜旁人指手画脚,她参与了,反而会讨人嫌。 她出了会儿神,听皇上淡淡开口,“给朕磨墨。” 李怀修往两府写了信,那些宗亲不足为惧,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宋文进那个老东西。 至深夜歇下,明裳软软地伏在男人怀中,雪臀上罩着一只大掌,李怀修捏了两把丰盈,附耳与她说,“明日回去让你宫里的人收拾收拾,五日后拔营回京。” 明裳原本困顿地睁不开眼皮,闻言陡然精神地亮起眸子,声音软乎乎的,“太好了,臣妾早就想念绥儿安儿了。” 也不知这一个月,绥儿安儿可还好,回去可还认得她们母妃。 明裳面庞泛出柔和,来不及再多怅然感伤,又被男人压在身下,李怀修沉着眉,修长的指骨钳住明裳的脸蛋,捏得她发疼,冷冷呵她,“天天念叨着想孩子,朕怎么没听过你说想孩子他爹?” 也不知这位在气什么。 明裳瘪唇,泪眼无辜,“皇上就在这,还要臣妾怎么想?” 她满脸不明所以。 被她理直气壮地一噎,李怀修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脱口问她,“若朕东山狩猎留你在宫里,你可还会想朕?” 明裳微怔,没明白这位话里的意思。比起思念皇上,她应该更担心后宫会不会有人借机上位,入这位的眼,分去圣宠。 她自然没有想念绥儿安儿那样想皇上,有时若非迫不得已争宠,她巴不得这位不要去永和宫,免得她又要反复斟酌着说话,累死累活地侍寝。 然明裳也只是心里想想,她柔软的手臂讨好地环住李怀修的脖颈,眼眸如星月好看,娇滴滴地撒娇,“自是想的。” “皇上和两个孩子都是臣妾的依靠,臣妾都舍不得。” 李怀修轻嗤一声,没戳破她的伪装,既要给他做戏,最好能在他面前这般装模作样一辈子。 六宫已得知圣驾五日后回銮的消息,纷纷收拾装箱,准备动身。 议政殿,陈庶查明了皇上交代的第二桩事,禀到御前。 时过境迁,柳大人显然将痕迹遮掩得很好,他费了番功夫,也只查到了一些零星音讯。 譬如宓妃娘娘曾在柳府住过一段日子,譬如柳大人曾指点宓妃娘娘课业,譬如柳大人离京赴任,每月都会寄一封无名的信笺回京,里面装着一些香料、首饰、胭脂水粉等女子用的东西,因路途较远,尚且好查。再譬如,柳大人母亲不知因何事,曾盛气去过虞府,不久后,本是病了的宓妃娘娘忽然痊愈,呈了名帖,入宫参选。 至于其他一些事,陈庶确实没有查到。但有一人,江家二姑娘江素素十分可疑,他按照皇上吩咐,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陈庶查到这些时,有些犹豫要不要交给皇上。柳大人是皇上的亲信,宓妃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此事传扬出去,实在是过于荒唐。 第320章 他垂着头,殿内很静,他站在殿里,脊背莫名生了一层冷汗。 李怀修把玩着指尖儿的络子,似笑非笑,眼底却骇人阴冷。 他一手提拔上的人,自然清楚他的这个心腹重臣有多少本事,能不着痕迹地将这些旧事遮掩。 虽未证据确凿,但他对那女子的了解,绝非轻易与人相交之人,更何况大魏男女大妨,若非她与柳絮白曾经有过什么,怎会接受柳絮白送给她的这些东西。若非心虚,又怎会在他面前避讳,从不提及自己在柳家,早与柳絮白相识。 若没进宫,没有柳家阻拦,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做了柳絮白的妻室了。 马场那日,倒底有多情深,会让柳絮白舍命相救。 李怀修不能不去计较这些,他看中的东西,一向不许旁人染指。 “他二人以后还有来往么?” 陈庶低声,“唯有柳大人回京述职那回见过宓妃娘娘,再并无私交。” 李怀修眸底的冷色消了些,淡淡点头,良久,平静道:“此事不必再继续查了。” 陈庶怔然,他垂头没敢多问,正要应话,忽然想起一事,“今岁中秋宴那日,宓妃娘娘中途离席,江家姑娘尾随去了御花园,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宓妃娘娘回来脸色似是不好。臣探听到,宓妃娘娘在柳府与江家姑娘不和,江家姑娘曾推宓妃落水,又指使府上的家丁去救……” 这些世家大族的腌臜陷害,陈庶也是知晓一二,无非是想设计宓妃娘娘下嫁,他查到江家姑娘或许对此事知情,是因为前不久江家为二姑娘说一门门第不高的亲事,江二姑娘有所不满,就跑去了柳府,似要拿一事威胁柳家迎她过门。 李怀修拧眉掀起眼皮,不满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何现在才说。 “此事可还要旁人知晓?” 陈庶忙摇头,“凡江二姑娘去柳府,柳夫人都是紧闭大门,仆从也不曾留下侍奉。” 这种事,都是知道要掉脑袋,谁敢传扬出去,又有柳大人善后,处理干净,不然他也不会查了这么久。 李怀修指骨敲了两下御案,面无表情地道,“把江氏女和她身边伺候的侍从处理干净。” “朕不想听到外面有半点风声。” 陈庶心中一惊,躬身领令,没有同情江氏女,他是皇上手里的刀,只听皇上吩咐。 转眼到回宫这日,明裳欢欢喜喜地装好箱,又换上衣裳,描好妆容,全福海请她前去伴驾,她轻车熟路地过去,上了车辇。 她对李怀修暗中去查的事一无所知,见皇上在煮茶看书,自然过去红袖添香,没等碰到茶水,就被男人手臂揽去了怀中。外面车仗起行,闹哄哄的,时不时传进人声,明裳脸红得紧,皇上手臂很热,烫着她的腰。 她想躲,却被男人手掌加重了力道,禁锢着她的手腕,生生出了两道痕迹,握得她生疼。明裳蹙眉抬起眸子,不明所以地撞入男人深沉如渊的眼中,她轻推了下李怀修胸膛,“皇上弄疼臣妾了。” 良久,李怀修勾唇,似笑非笑,“不喜欢朕这样?” 明裳眼睫颤了下,居然有些害怕。 李怀修下颌绷紧,看清她眼底对他的惧意,怒火无端更甚,握着她的那只手陡然青筋暴起,“那你告诉朕,你喜欢什么?” 第101章 那你告诉朕, 你喜欢什么—— 明裳神色茫然,她殷红的唇珠微微张开,对上男人幽沉冷凝的黑目, 又轻抿住了唇。 皇上似乎是生气了, 还对她很是恼火。 是她又无意说错话了吗? 分明三日前还好好的,这位缠着她到了后半夜, 精力用不完一样。 她思绪迷茫,想不通缘由。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疼得明裳眉心蹙紧,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皇上知道她这样害怕,会更加生气。服侍这位是耗心力的事情,很多次她无意惹恼这位,可从未有一次像这回一样怒她。 明裳暗示自己不要慌乱, 但不可能不怕的。 “皇上, 臣妾……” 那腕间攥着的手掌越来越紧, 她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疼得哭了出来, 湿答答的泪水滚过雪白的面颊, 依偎在李怀修怀里,好似一只柔弱无力的小兔子。这女子一直如此,像菟丝花一样依赖着他。 李怀修抿唇,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放开了手, 靠坐到车厢里侧,他心情算不上好, 她入宫后懂得避嫌,从未与柳絮白来往,他本不打算跟她翻这本旧账。然见到这女子,他就会忍不住想起她在柳家住过的那段日子。 教她课业,给她买胭脂水粉,绫罗衣裙,少男少女,日久生情,不必多去猜测,显而易见。怪不得她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酸腐本子。 这女子可有像对他一样对外男撒娇? 李怀修烦躁地推了两下扳指,脸色阴沉如水。 车马起行,车厢外马蹄踏地,车轮粼粼的声响似近似远。 明裳小心翼翼揉捏着手腕,柔嫩的肌肤硬生生出了两道青紫的掐痕,这位只有在夜中克制不住时才会这样伤她,她咬唇思索自己在行宫的一言一行,齐王出事那几日,她命宫人无事不得踏出绾阁一步,如此懂事,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让皇上这样震怒。 第321章 除非…… 她眼睫徐徐颤抖。 除非皇上查出了她和柳絮白的旧事。 其实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她与柳絮白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从未逾矩过。 但是她不得不心虚,那时,她初入上京,纯真懵懂,见到柳絮白那样的男子,怎会不心生爱慕喜欢。当时她确实倾心过柳家的大表哥,想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三年过去,从决定进宫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断了对柳絮白的念头,现在又有了孩子,更不可能再像三年前不知世事的闺阁小姐一样,忘了分寸。 她虽不至于真心慕悦这位,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打上了大魏皇帝后宫嫔妃的烙印,又诞下皇嗣,终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马车还有一段时辰进城,明裳压下心头的惊跳,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又去扯龙袍的衣袖,那双湿漉漉的眼珠就这样看向男人。见这位没有反应,也没有拒绝,才低下身段,靠去李怀修的胸怀中。 怀中人的身子很软,雪白的脖颈覆着两缕柔顺的青丝,那张脸蛋白净俏丽,贴着他,无枝可依,只乖顺地依赖于他一人。 她红着鼻尖儿,闷声道:“臣妾不喜欢皇上方才那样对臣妾。” 李怀修睇去怀中那张脸,又听她软声:“臣妾喜欢皇上事事护着臣妾,纵容臣妾的小脾气,疼爱臣妾为皇上生的孩子……” 她仰起粉面,敛着水光的眸中映出李怀修的影子,生出湿意,无措惊惶,“皇上是天下之主,不喜欢臣妾了,臣妾就会落得和冷宫的嫔妃一般下场,皇上那样生气,臣妾会害怕。” “皇上不要再那样待臣妾了好不好?” 李怀修双唇微抿,沉默着,忽然手臂用力,将怀中的女子提到肩膀,紧紧扣入怀中,不容她有分毫挣扎,低头,不由分说含住了那双唇珠。 入口很软。 他薄唇翕动,享受这女子的甜腻的逢迎,指腹时重地捻着那张脸,又去抚她的脖颈,单手向下揉捏把玩只属于他的两处。 明裳几乎不能呼吸了,手臂攀附着男人的后颈,她晕晕乎乎被摆弄着,像是任由狩猎者搓磨的猎物。 柔顺,可怜,怯弱地攥于猎人的股掌。 耳边是銮驾外杂乱的马蹄声,私语声,车轮声,不绝入耳。明裳害怕被人听见,抖着身子,惊惶不安,却又不知所措。 她忽然在想,这位这样宠着她,甚至容忍她曾与外男有过旧情,倒底喜欢她什么呢? 宫里不缺貌美温顺的女子,她家世不高,甚至算不上聪明。唯一的优点大底是知晓皇上的底线,从不蓄意去害后宫的皇嗣。可仅仅这样,就能让这位宠爱至此吗? …… 行到日中,皇城沉重的南门徐徐打开,恭迎圣驾回宫。 齐王一党伏诛,前朝有一摊子事等李怀修处理,他脚步匆匆进了乾坤宫,诏令前朝几个大臣进宫议事。 明裳回到内殿后,坐到妆镜前,才发现原本丰盈的唇珠肿了一圈,艳红迷离,配上那双媚如春水的眸子,勾人得紧。 她低眼,揉了揉发着青紫的手腕,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那位的态度阴晴不定,从没这样欺负过她,又不和她挑开了明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把人哄好。 在永和宫梳洗后,明裳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赶去了寿康宫看绥儿安儿。离开一个月,不知这两个小家伙可有想她,可还能认出她这个母妃。 寿康宫,赵月儿迎明裳进殿,见她急切,轻笑道:“太后娘娘在佛堂礼佛,交代娘娘不必过去拜见。皇子公主刚醒了,正玩闹着,一月里都好好的,永安公主也没哭过呢,娘娘不必心急。” 明裳感激地看她一眼,“有劳月儿姑娘。” 乳母喂过皇子公主,两个小团子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珠,明裳进到殿里,就看到小家伙们正在床榻上鼓足了力气翻身。安儿一如既往地活泼好动,不知是觉得哪里有趣,咯咯地清脆笑出声。 伺候的宫人们见到宓妃娘娘,福过身子,乳母上前禀这一月皇子公主的情况,明裳边听着,边抱了抱儿子女儿,她去碰安儿时,生怕安儿认生,忘了她这个母亲。 安儿被明裳抱到怀里,眼珠好奇,似是察觉到了娘亲熟悉的味道,小手握成拳,试探地往明裳怀里拱了拱,稍许,放松了警惕,咿咿呀呀去揪明裳衣襟的扣子,玩得不亦乐乎。 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明裳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没闹就好。两个孩子一哭,可才是让她头疼。 她带着绥儿安儿回了永和宫,太后在始终没有出来见她,赵月儿面色如常送走明裳,才走回佛堂里。 “太后娘娘,宓妃娘娘带皇子公主回去了。” 太后手中捻着佛珠,照顾两个皇孙一月,倒底生出了些感情,太后也有些不舍的,她虽不喜宓妃,但宓妃生的这个孩子确实极为讨喜。 她在宫中,就听说了徐氏女有孕没过多久犯下大错,降位受罚,继而小产,皇帝是个冷情的性子,那徐氏女如今在冷宫里,着实可怜。 太后停了念珠,扶着赵月儿的手起身,“明日让皇后到哀家这来一趟。” 第322章 赵月儿扶着太后慢慢走下台阶,“太后有要事,月儿现在就去坤宁宫传话。” “不急。” 明年春选,还有几个月准备着,太后在想宫里添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皇帝在宓妃身上的心神往旁人身上放放。 再者,太后不禁忧心,先帝不曾处理了齐王,皇帝却私下早有准备,皇帝这样重的心思,玩弄权势的手段,她也怕牵连自己的母族,皇帝是她的儿子,可她也想保住自己的母家,二者平衡才是安稳的。 …… 翌日赵月儿去了坤宁宫请皇后,圣驾回宫,六宫原是要去寿康宫和坤宁宫向六宫主位问安,太后精神不济,勉了这些虚礼。皇后见是赵月儿亲自过来,猜想姑母要见她是所为何事。 到了寿康宫,皇后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这后宫里是该添些新鲜的面孔。 皇后回去后,依照太后的话,吩咐宫人取来上京世家的名册,一一择选后整理出来,待下回去寿康宫后交给姑母挑选。太后翻了翻皇后择出的人,出身确实不错,在前朝也算得上得力,就是不知相貌如何。 太后点点头,“送去御前给皇上看看。” 她这个母后先做了主,总要过问儿子的意思。 …… 选秀的名册很快由宫人送去了乾坤宫,从圣驾回宫,整整不过三日。 乾坤宫伺候的宫人在殿外候着,全福海边念名册上的世家贵女,边抹额头上出来的冷汗。 他明显看出,皇上心情不好,可也没让他停。 其实从东山行宫回来,皇上脸色就没好看过,朝堂上大臣各执一词,各站一派,吵得喷出吐沫星子,放在以前,皇上顶多皱皱眉,从不理会。这几日但凡有人敢把皇上吵得头疼,都被拎去了外面吹风,再有甚至直接被皇上撤了官职,难得满朝胆战心惊,禀事都不敢大声。 全福海念了半个时辰,念到最后一人,嗓子差点冒烟。 “皇上,就是这些了。” 李怀修靠着龙椅,凉凉掀眸,深邃沉冷的眼神吓得全福海头皮发麻。 他推着扳指,沉沉一笑,“朕在东山伏诛齐王一党,刚回宫几日,母后就这么着急,是怕朕一时兴起,把皇室宗亲杀光了,再去处置她萧家么?” 全福海哪敢回应这句,慌慌张张地跪下身子,“皇上息怒!” 其实即便没有太后娘娘提起,到了明年开春,也该是新一轮的选秀了。历代皆是如此,先帝之时,满足不了三年一选秀,甚至隔上小半年就要采选一回,搜罗各地貌美女子,不分年纪,不论是否婚嫁,皆要纳入宫中。先时大臣奉劝先帝爷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不可贪恋女色,到皇上这儿则是反过来了。 即便皇上不急,待再过一段日子,前朝也会有心急的大臣奏疏婉言劝谏。 李怀修没再理会选秀的事,这时正好有敬事房的小太监过来请他点寝,回宫后忙着收拾一堆烂摊子,还没得空去后宫。 放在前头的是皇后的描金凤帖,往后是镶银嵌玉的宓贤二妃,李怀修扫一眼,指骨轻敲着御案,想起回宫那日马车里情晕潮动的情形,眯了眯眸子。 “这几日永和宫可来过人?” 全福海愣了下,忙回话,“昨儿宓妃娘娘过来送过一回羹汤,只不过……” 只不过皇上分明歇着,却也没见宓妃娘娘,头一回出现这样的事儿。 他斟酌回话,“只不过皇上累了,宓妃娘娘叮嘱奴才提醒皇上用膳,注意歇息,就回去了。” 李怀修神思慢慢回忆起来,那时候确实心绪不畅,那女子跟个兔子似的,怕失言说出什么吓到她,自己回头想想再是后悔,届时又来不及收回说出去的话。 当真让他头疼。 李怀修起了身,拂袖让敬事房的小太监下去,抬步往殿外走,“传令摆驾永和宫。” …… 圣驾到永和宫,明裳已经带着宫人出殿迎驾了,她面容如常,柔白的手解了李怀修的披风交给宫人,乖乖顺顺,“臣妾昨日去乾坤宫,全公公说皇上忙着,皇上忙于朝政,也要注意身子。” 难得见她这么懂事,李怀修轻啧一声,掀起衣摆坐到窄榻里,见那道身影走来走去,又是添茶又是奉糕,伸手把人捞到怀里,宫人低头自觉地退出内殿。 李怀修掐一把明裳的脸蛋,不咸不淡道:“别忙活了,朕是来看看绥儿安儿,又不缺你这点茶水果子。” 他沉着眼,见明裳闷闷的不说话,一手探去她衣裙腰间的带子,呼出的热气喷薄到明裳耳蜗,面上仍是随意,一本正经,“孩子呢?朕看完就回去了。” 第102章 明裳羞得脸闷热, 她埋在李怀修胸口,大腿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抬了起来,跨坐到腰间, 她两只柔荑下意识去推拒男人的胸膛, 却软弱无力,不时轻抖两下, 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皇上不是要看孩子吗?” 她红着脸,咬唇反问。 李怀修低笑一声,声线闷沉, “朕先和孩子他娘做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么?”边说,手掌扣紧了女子的腰身,另一只手拨开自己腰带的暗扣,将金线绣着龙纹的大袴一把扯了。 第323章 冰裂纹花窗外云雾浮动, 宫人无声无息地候在廊下等着主子传唤叫水, 偏殿襁褓中两个娃娃吃饱了奶水, 睡得正酣,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明裳那双眸子如沁了勾人的春水,绵软的手臂摇摇欲坠, 被放到案上, 继而又跪去屏风处,膝盖磨得发疼,牙雕的琉璃浮动着她雪白玲珑的影子。 不知多久,她伏在男人胸膛里,喘息微微, 眼尾红红,“皇上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 李怀修扣住女子两条手臂免得她乱动, 他眯了眯眼,眸底冷淡清醒,“你这样懂事,朕生什么气?” 他将那副身子调转到自己面前,动作又快又重,不想她这时候提那件事扫兴。 明裳漂亮的脚趾蜷缩到一处,两条细白的腿抖了两下,迷迷糊糊地判断出这位已是很生气了,她咬紧唇,在喘息的空当一鼓作气,脱口而出,“臣妾入宫前确实早已柳大人相识。” 话落,殿内一瞬的死寂,她感受到男人手掌钳制自己手腕的力道那样得紧,她睫毛轻颤了颤,想去看清这位的脸色,男人却猛地甩开她的手,上身压着的重量骤然离开。 李怀修下颌绷紧,面如寒冰地坐起身,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他没再看床榻里的女子一眼,沉默地去穿鞋履,对外面唤道:“来人,更衣!” 宫人们在外候了半个时辰,月上中天,伺候的宫人昏昏欲睡之际,倏地惊醒。全福海也吓了一跳,皇上这道传讯怎么和以往不一样呢?宫人请示要不要进去,全福海犹豫一会儿,悄摸摸拂了拂手,自己去里头听听动静。 内殿里,“皇上……”明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自后环住李怀修的腰身,柔弱可怜的模样,祈求他心软,“皇上别走,是臣妾错了。” 李怀修脊背僵硬,他扯着唇线,侧身用力把女子拉入怀中,他眯着眼,钳住那张精致姣好,仿若人豢养的金丝雀一般漂亮柔弱的脸蛋,给她最后的机会,“错了。”他反问,“错哪了?” 那层薄薄的面皮儿被他捏得很疼,明裳这才知道,这位生气时很喜欢在她身上留下些印子,“臣妾……臣妾不该欺瞒皇上。” 她想,皇上从不挑明过问,可是心里一定会去计较,譬如昨日闭门不见她,譬如方才弄得她那样疼,她应该说清楚,不然这位一定会一直疑神疑鬼。 李怀修双目如墨,沉沉地盯入明裳眼中,“欺瞒朕什么?” 该如何去说呢? 明裳轻轻垂下小脸,却又被男人强迫抬起来,从未这般阴沉地逼问她,“怎么,又不敢让朕知道?” “怕朕会杀了你,还是杀了他?” 李怀修自诩喜怒不形于色,足有君王威严,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一女子气至如此。他倒是动过杀了这女子的念头,但他最不愿意承认,最想遮掩的便是他舍不得这个只会花言巧语,贪慕他的权势地位,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他厌恶这种感觉,却又贪恋她在自己怀里撒娇卖乖,贪恋与她缠绵时的快意。 他恨不得把人关进自己的寝宫里,日日拴在这龙榻之上。 明裳被吓得脖颈一抖,她眼眶里的泪水滚下来烫到李怀修手背,刚才眼泪被逼得掉了半个时辰,此时一双眸子又红又肿,她哽咽道:“柳大人是皇上心腹重臣,臣妾一小小女子无足轻重,皇上不如杀了臣妾,免得日后与自己的心腹心生龃龉。” 泪珠如线似的噼里啪啦地坠,李怀修被气得脸都紫了,气到头上,他居然笑出来,讥讽她,“倒是个好法子,朕现在就拟旨下令,免得朕整日被你气得头疼。” 狠话说归说,李怀修仍八风不动地坐在床榻边,也没把怀里哭着的明裳扔出去。 明裳衣裳算不得齐整,如绸的乌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衬得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还没巴掌大。 她咽下泪水,试探地亲了亲男人如纸薄的双唇。手臂攀附住李怀修的肩膀,伏在他颈边,软乎乎的委屈,“臣妾是皇上的人,皇上想要臣妾做什么,臣妾都不会有半分怨言。” 李怀修黑沉的眼扫过她湿润的眸子,颤颤发抖的柔荑,这样一个生的貌美,又柔弱无力的女子,父母再多的疼爱,没有好的家世倚仗,结局也会落入世家权贵之手,与现在的结果确实没什么两样。 他移开眼,轻推了两下拇指的扳指,怒火降了些许。 三四年前,年少无知的错事,她入宫后又懂得避嫌,他确实没有翻旧账的必要。 李怀修慢慢说服自己。 他脸色缓了缓,听女子在耳边软软诺诺,小心翼翼地继续,“皇上想听臣妾年少无知的旧事,臣妾现在就说给皇上听。” “不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臣妾那时只想一心找到人倚仗,也不是真心喜欢。现在臣妾已经找到了比柳大人更有权势,更加厉害,可靠,也更疼惜臣妾的人,臣妾是蠢钝了,才会去再想以前那些糊涂事。” 臣妾那时只想一心找到人倚仗,也不是真心喜欢。现在臣妾已经找到了比柳大人更有权势,更加厉害,可靠,也更疼惜臣妾的人…… 李怀修脑海中回响着这两句话,他挑眉瞥了眼那张的脸蛋,这人惆怅地垂着眸子,似是难以启齿,在纠结怎么与他说那些事。 第324章 他抿抿唇,小没良心的,柳絮白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了,做到这份儿上,她倒好,只想着怎么借世家的权势做倚仗。 李怀修居然有些同情起自己的那位心腹。 他也不是真的想听这女子年少无知和外男的情情爱爱,听一回他怕自己忍不住再跟她发火。 李怀修淡下脸色,下颌触到一抹柔软,那股火气,已经消散干净,他低了眼帘,指骨勾起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轻晃了两下,方才索然的兴致被再次挑了出来。 屏风外,全福海正等着皇上传唤,好半会儿没听到动静,他鬼鬼祟祟地犹豫要不要走,听见里头窸窸窣窣,一声接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全福海赶忙往出避,想来是宓妃娘娘惹皇上生气又把人哄好了,这种事见怪不怪,他没放在心上,料想是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叫水。 结束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明裳泣泪涟涟,疲倦不堪,她由着男人扣住腰身的摆弄,没半分动弹的力气。 李怀修叼了下那两瓣红润的唇,冷脸威胁,“日后朕要知道你私下与他见面,朕就把你绑到朕的寝宫里,日日关着,也别想见你生的孩子。” 本是要昏睡过去的明裳颤了一下,她瘪唇,委屈嗒嗒地应过话,“臣妾不敢的。” 她湿着眸子,靠入男人温热的怀里,“皇上是不是还在介意着。” 她似是一只小猫,终于开始有所不满,“皇上有六宫嫔妃,臣妾都不曾生气,臣妾不过是年少无知做过的事,皇上反倒这样震怒臣妾,好不公平。” 李怀修拧眉,指腹摩挲着女子滑腻的腰臀,他想起了太后命人拿给他明年春选的名册,但,他现在的确没这个心思。 李怀修地垂下眼,没回应她的话,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女子因晴事过去,稍有鼓胀的小腹,想到什么,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不如再给朕生一个皇儿,朕便不会计较你与那人的旧日情分。” …… 翌日天明,明裳清醒时,那位早已更衣戴冠前去上早朝了,她揉了揉额头,身下的酸月长提醒她昨夜发生了什么,昨晚事后两人都没有沐浴,她忽然想起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皇上与她说的一些话,再生一个孩子?她摸摸小腹,红唇咬紧,掩在乌发下的耳根也羞得生了绯色。 下了早朝,全福海迫不得已去请示皇上选秀之事该如何回复太后娘娘。昨晚皇上把这事儿搁置下,但皇上才刚上朝,寿康宫那边就有人过来问了,全福海硬着头皮,被太后和皇上夹在中间,哪头都得罪不起。 李怀修冷冷淡淡地扫他一眼,“去回太后,选秀一事朕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 这话太后娘娘定然是不满意的,但不满意也没有法子,谁叫坐在这位子上的是皇上。 全福海领了话,前去寿康宫通禀,太后娘娘对皇上敷衍了事的态度显然有气,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全福海脸上都要笑僵了,才得太后娘娘放人离开。 待御前的人走了,太后问下面的宫人,昨晚皇上宿在哪个宫里,伺候的小太监立即回皇上是在永和宫,召幸了宓妃娘娘。 太后对宓妃的不满又多了一层,她回宫这段时日,皇帝进后宫十回有九回都在宓妃宫里。宓妃聪慧,却是太过于貌美惑人,纵使性子再过和善,与世无争,身为一个嫔妃,也不该占据皇帝太多心神。 赵月儿见太后神情不悦,扶着太后坐回窄榻里,从中说和,“宓妃娘娘诞下皇子公主,皇上忙于前朝多日未进后宫,想来也是挂念二皇子和小公主了。” 话虽如此,可怎不见皇帝去看看后宫别的皇嗣。 太后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选秀一事也不能操之过急。 第103章 这日明裳到钟粹宫中, 才无意从张贵嫔口中得知柳絮白出任江淮刺史,调出了京城。她鲜少关注前朝中事,柳絮白居然在赶在年关被皇上调任出京, 想到个中缘由, 她抿唇对大表哥生出些愧疚之感。 张贵嫔本是想提及明年的选秀,不想宓妃却发起呆, 她疑惑地唤了两声,明裳将将回过神,捡起桂花糕吃下一口, 似是幽怨道:“后宫总要有新人,哪是你我能够管的。” 闻言,张贵嫔抿了口茶水,轻摇了摇头,笑得意味深长, “我却觉得不是。” 如今已是年关, 皇上当真有意去选, 何以拖到现在。 殿外有太医匆匆过去,水琳从外头进来,忧心道:“娘娘, 三皇子身子又是不好了。” 明裳也听说了钟粹宫时常去传太医, 三皇子生下来的弱症太医也束手无策,她拧眉,“陆美人去御前禀过皇上吗?” 她说完,自己也哑了声,三皇子三天两头的生病, 自己都听说了,皇上怎会不清楚。 张贵嫔抿唇, “皇上政务繁忙,总不能日日守着三皇子。” 乾坤宫 入冬后,三皇子病得是愈发严重,时常咳嗽高热,殿里堆满了炭盆,又生上地龙也不顶用。 全福海趁着大臣们离开的功夫,通禀了三皇子的病况,三皇子还那么小,就体弱多病,全靠汤药吊着气,前日皇上去看襁褓里的三皇子,他瞧了一眼,瘦得跟猫儿似的,完全不如胖乎乎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康健,皇上也心疼这个儿子,命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材养着,又着南昭王再去寻那游医,只是到现在仍无音讯,怕三皇子要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第325章 全福海觑着皇上疲乏的脸色,默默叹息一声。 李怀修问他南昭王可有音信回京,全福海回话尚未。 …… 也是出了奇了,三皇子的病时好时坏,前段时日愁得阖宫心焦,这几日渐有活泼,咿咿呀呀地鼓着小嘴,全福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可算能回去给皇上复命。 …… 转眼到年宴前夕,李怀修让人把御前的公文送到永和宫,看完折子,夜幕已深,李怀修敲了敲桌案,问宓妃呢?全福海寻人去问,到近前回话道:“宓妃娘娘说皇上看折子到深夜甚是辛苦,去了膳房下灶,做补身子的汤水。” 李怀修原本翻看奏疏的动作微微一顿,听那女子居然亲自下灶,忍不住挑眉笑了下,遂拂袖起身,“朕过去看看。” 永和宫有特赐的膳房,就在宫所的西院,明裳原本是亲自做一碗汤献献殷勤,谁知当真下了灶台方有些后悔,且不说那木柴弄得她新裁的海棠流仙裙沾染了污渍,烟火气抹花了小脸的妆容,就是这洗菜打糕的活计实在令她手足无措,忙来忙去,闹得娇喘微微,甚为狼狈,迫不得已,明裳又把赶出去的宫人唤回来,自己方坐去了圆墩歇息。 李怀修到的时候,就见美名其曰为他做羹汤的女子悠哉悠哉地倚着靠背,由膳房的厨子忙忙碌碌。他捻了捻扳指,漫不经心睇去全福海一眼。全福海也惊呆了,哪知道宓妃娘娘的亲自是这么个亲自的法子。 他正要进去通传,李怀修抬手没让他过去,须臾,又见里头的女子起了身,亲自到灶上掌勺,热气熏得那张如玉赛雪的小脸满面映红,放了一应食材,炖煮了会儿,舀入碗中。 李怀修已经回内殿去了。 月上中天,明裳做的这一碗莲叶羹整整耗了一个多时辰。她见时候着实不早了,更夜过后,直接端去内殿。 她献宝似的捧到男人面前,李怀修此时尚不饥饿,想到方才她在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情形,调着汤勺颇给面子地饮了一口,面色陡然僵住,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这汤里的荷叶并无醇香淡雅,反而苦涩干硬,味同嚼蜡。 李怀修从不会为难自己,但见她亮着眸子等自己夸赞,终把这难以下咽的汤水强忍着呕意又喝了一口,勉强道:“味道尚可。” 他就不该对她做的东西抱什么期待。 这位吃山珍海味也是这副态度,明裳分辨不出自己做汤水究竟是什么味道,她正要自己亲自去尝一口,男人忽然抬手吩咐宫人把荷叶羹端出去,伸手勾人入怀,手掌自然地摩挲她的腰背,“孩子睡了么?” 明裳知晓什么意思,脸红了红,垂着眸子默默点了点头。耳边似乎听见皇上不徐不疾地闷笑声,随即那只手自然地向下,在那臀上轻拍了一掌,“伺候朕更衣。”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 这位怎么总喜欢这样戏弄她。 …… 翌日就到了年宴,圣驾一整晚都在永和宫。天光尚暗,李怀修起身,捏了捏眉心,唤宫人盥洗伺候,白日接见附属国纳贡的使臣,前去正天门接受朝拜,后午设宴,要忙上整整一日。 殿外宫人来来往往闹出动静,明裳也清醒了,她清楚这位年宴这日要有多忙,披好衣裳,接了宫人递来的金累丝镶祖母绿龙纹带,环过男人的腰,熟练地拨下暗扣系好。 年宴这日的冕服极为繁琐,李怀修张开双臂,低眼见这女子在他身前忙忙碌碌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牵了牵唇线,把人揽进怀里抱了一会儿。宫人十分自觉,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明裳小声提醒,皇上过会儿还要见外邦时辰呢。 又过一会儿,李怀修才放开她,拂袖坐到窄榻里,戴上十二旒冕大冠,这时乳母抱着啼哭的安儿进来,明裳忙忙抱过去哄,李怀修见绥儿也抱进来了,挥退乳母,亲自抱起儿子。 绥儿看着身着冠冕龙袍,威仪不凡的父皇眨了眨眼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父皇大冠上的旒冕,极为讨喜。李怀修也任由儿子去抓,待全福海在屏风外提醒时辰到了,才把小绥儿放去床榻里,又过去看了看女儿,对明裳道:“朕今夜来永和宫。” 明裳惊讶地抬起头,想问今日年宴,皇上不该是去皇后宫中,遂又想到孱弱的三皇子,没扫皇上的兴致,恭送了圣驾出殿。 …… 年宴一向没什么新意,宴饮过后,入了夜,明裳拆掉鬓发间琳琅满目的珠翠钗环,想到那位说入夜过来,先去偏殿把两个孩子哄睡了。 她尤记得前段日子圣驾过来那桩事,安儿先哭了会儿,绥儿也跟着哭,乳母哄得手忙脚乱,彼时李怀修正惦记着再生一个小公主,就听到外面吵得鸡犬不宁,两人只得穿好衣裳抱过孩子,终是哄得不闹了,两个孩子则离不得她一会儿,一晚都在主殿里睡着。李怀修极为不满,想了想,还是不生的好。 她不由想笑。 待女儿睡下,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内殿,见御前的宫人到永和宫传话,说是三皇子那边身子又不大好,传了太医,圣驾去钟粹宫了,六宫不必过去探视。 明裳眼眸微暗,道是知道了,让那宫人回御前伺候。 第326章 至夜中圣驾想必是歇在钟粹宫,明裳着了衾衣睡去,月香见娘娘黯然失落的神情,轻叹了口气,落下帷幔。不止娘娘,就连她也习惯了皇上时常到永和宫,可这宫里总不是只有娘娘一位主子。 娘娘早歇下了,守岁的宫人们靠着炭盆,搓了搓手,剪红纸窗花打发闷子。 深夜,宫人们倚肩靠背,撑不住困意,稀稀拉拉地回耳房睡下。 一盏一盏的宫灯熄灭,轮到辛小五守门,他迷迷瞪瞪地倚着宫门,打着瞌睡时,听门吱呀一声,猛地惊醒,却见圣驾不知何时到了眼前,吓得扑通跪下身子,嘴巴叫全福海一把捂住,“闭嘴!” 辛小五呜呜地点头,全福海这才放手。 三皇子那头折腾到大半夜终于没事,皇上就来了永和宫。陆美人有心委婉地留下皇上,被皇上不咸不淡地掠去一眼,明白皇上的意思,再不敢说一句。陆美人聪慧就该知道只要安安分分抚养好了三皇子,就能得到旁人奢求不到的位分,不该借三皇子做其他妄想。 全福海以为皇上要歇去寝宫,不想是到了宓妃娘娘这儿。 他为皇上宽了龙袍,带着宫人退下身。 明裳是第二日一早才发现皇上和自己同榻,疑心是自己睡糊涂了,要坐起身,又被他带回怀里,李怀修拧着眉,不耐地让她别吵,明裳意识到,皇上昨夜确实是在永和宫。 今日前朝不必上朝,后宫也不必问安,她安安心心地继续去睡。 男人睡饱后,明裳在梦中又被迫云雨一番。 …… 年宴过后,太后派去乾坤宫询问选秀的人又被皇上借口推回了寿康宫。 眼见年关后就要开春,如今这后宫里哪还有多少嫔妃,三皇孙又自小孱弱,皇后身边也没有皇子,先帝时后宫仅是皇子就有十余之众,太后不禁为儿子的子嗣操心。 借着皇帝到她这儿问安的日子,太后提点两句,“年宴那日,哀家看陈令家的二姑娘是极守规矩的,相貌也很是周正。” 李怀修似没听出太后话里的意思,无所谓地勾唇,“母后喜欢,朕便下旨封她个郡主,传召入宫,留在母后身边伺候。” 太后是真的被皇帝这不上心的态度气得脸色难看,忍不住拍案,眼白他,“哀家身边有月儿,缺这么一个伺候的人?” 殿内静着,李怀修把玩拇指的玉扳指,抿唇不语,赵月儿有眼色地领着宫人退出内殿,太后平下心火,开门见山,“你如今膝下只有三子,嘉儿又孱弱多病,后宫嫔妃不多,也该为皇室考虑,纳些新人,绵延后嗣。” 良久,李怀修换了个姿势,徐徐掀眼,“儿子实话说给母后,儿子不打算再行春选。” 第104章 儿子不打算再行春选—— 听到这句话, 太后抚在凭几的手心陡然发紧,两眼一黑,险些被气昏过去。 “你说什么?” “你再跟哀家说一遍。” “什么叫不打算再行春选了!” 李怀修任由太后训斥, 面不改色道:“正如母后所想, 儿子后宫子嗣足矣,没有再添新人的必要。” “荒唐!”太后手抚胸口, 怒气冲冲,“后宫不过三个皇子,如何就足矣?李氏先祖哪一代不是依着规矩, 三年一选?选秀事关前朝,岂能儿戏!” 宫灯晃出的光照过男人衣袍金线钩织出的龙纹,上好的绛纱缂丝,金尊玉贵。 李怀修双目微敛,平静地开口, “朕并未儿戏。” “母后所言, 一曰先祖宫规, 二曰皇室后嗣。宫规由人而定,朕是大魏之君,江山之主, 只作罢选秀一事, 有何不可?更何况前朝风波平定,也无需充盈六宫做以制衡。至于皇室后嗣……” 李怀修轻轻一笑,薄唇讥讽,“先帝生子十九,母后更是清楚朕是经怎样一番兄弟嫌隙, 手足相残,才得来的这皇位。” “朕只是不想朕生的儿子走朕曾经走过的路。” 太后心头一震, 猛然抬眼,都说天家薄情,可谁又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望着面前沉稳从容,仿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他击垮的年轻君王,太后忽然后悔,自己曾经那样渴求这个位子,逼迫儿子太多,也亏欠了太多。 她疲累地闭了闭眼,“哀家知道了。” …… 选秀搁置一事很快传遍了六宫,明裳得知后,神色诧异茫然,原本她是介意这后宫里要多上新鲜的面孔,但转而想到此事非自己能够决定,就释然了。结果没过多久,得知皇上居然下旨不再新选,她心事重重地哄着两个孩子,在想其中的原因。 如今这后宫里的嫔妃实在算不上多,皇上为何忽然会下这样的旨意。 夜中圣驾到永和宫,明裳正哄着小绥儿叫母妃。绥儿说话说得要比安儿清楚,只是那妃字仍吐不清晰,明裳就哄他叫娘亲,绥儿很乖,一板一眼地学,安儿也过来凑热闹,跟着哥哥学,没学会叫母妃,娘亲,先是学会了吃字,见什么都要抓过来吃,逗得阖宫日日笑声不断。 李怀修要安儿叫父皇,安儿圆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小脸憋得鼓了起来,卯足了劲儿也只会说嗒嗒,大底是这父皇二字对她实在困难,这时候,明裳抱着的绥儿忽然开口冒出一句,“父……父父……” 第327章 明裳眉眼弯弯,眸子亮亮的,“皇上,绥儿会说父皇了呢!” 柔和的光晕打过女子的面庞,铺上一抹柔色。 李怀修自是听到了儿子叫他,他心口生出一处柔软,去握儿子的小手,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还没他的手指大,却握住了他的指骨,唤着他父亲,他没有动,眼眸很沉,酸酸涩涩,仿佛在这世上冥冥中有了更深的羁绊。 …… 圣旨下令不再春选,满朝哗然,朝臣争相劝谏皇上此举不妥,李怀修不耐烦地听着,理也未理。下了朝李怀修吩咐御史台将那些对他圣旨不满之人一一挑出来,寻到错处,直接打发出京。三日后,劝谏之声消了下去,又过五日,再没人敢提此事。 而在后宫,皇后终于坐不住了。 她忍了宓妃独宠这么久,就是在等待今年春选,新人进宫,新进的秀女分去宓妃的圣宠,她再寻个时机在膝下抚养一个皇嗣,可如今皇上一纸令下,不再新选,她原先打过的算盘全都落了空。 皇后如今看似是中宫主位,可皇上早已不到她的坤宁宫中,即便是陪伴宝珠,也是直接吩咐宫人带着宝珠去乾坤宫见皇上。她主掌六宫之权更是旁落到了贤妃手里,三皇子孱弱,定是不能成事。他日只能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去争那个位子,宓妃与张贵嫔又无一人忠心于她。 心身俱疲之下,皇后头风发作,疼了整整三天,太医接连不断进出坤宁宫。直到第四日,看诊的太医去了钟粹宫,后午,她才得知,三皇子高热不治,太医束手无策。 入夜,三皇子薨逝。 皇后忍着头疾,乘坐仪仗前去钟粹宫看望三皇子,至宫门前遭宫人阻拦,皇上有令,六宫不必前去探视,三皇子薨后丧仪交由贤妃操办。皇上是还在怒她,皇后面容霎时血色褪去,回宫后一病不起,头风更加严重。 三皇子猝然夭折,皇上痛悼不已,废朝三日,下旨追封英王,特赐谥号福慧,命鸿胪寺霍远侯监护,少卿文义思使护丧,厚葬于北氓昭陵。 春日渐暖,今岁的寒冬尤为不好过。三皇子的夭折仿似成了一片阴云,笼罩在皇城之上,直至乍暖春来,才渐渐消散。 三皇子生来不足,胎里弱症,六宫心知肚明养不了多久,然真正到了这一日,仍是让人唏嘘。年关后本该到了太后娘娘寿辰,因三皇子猝然夭折,太后精神不济,宫里便没再大办。 这日,全福海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皇上用过晚膳就歇在了宓妃娘娘这儿,遣他回南书房拿博古架上那本策论,全福海紧赶慢赶终于送回了永和宫。 他埋着头,压根不敢多看案后的皇上娘娘,悄声送了书,退出内殿。 殿中,明裳伏身作画,男人脸色淡淡地站在身后,手掌握着她的手腕,垂着眼,面容专注冷峻。 画了一会儿,明裳手腕就开始发酸,但这位好似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明裳轻咬住下唇,手也不动了,任由男人牵着她在宣纸上涂抹。 李怀修有所察觉,睨去一眼,拧着眉峰,冷冷嗤道:“究竟是你求着朕学,还是朕上赶着要教你?” 明裳瘪瘪唇瓣,转身讨好地伏到他怀中,脸蛋仰起来,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自然是嫔妾求着皇上学,皇上字画绝伦,嫔妾仰慕不已。” 究竟是仰慕他的字画,还是别的什么,李怀修自然清楚,这女子的心思也不加掩饰,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李怀修捏了把她的脸蛋,将人从怀里扯下来,慢条斯理道:“你这字画实无天资,朕要教好你怕是花上些心血功夫。” 明裳眸子浅浅眨了下,听得出这是玩笑之言,但并未如从前一般跟男人娇嗔胡闹。 她其实有所感觉,自三皇子夭折后,皇上心情一直算不上好,皇上面上不显,她有心要劝,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位许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动声色,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人前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她暗自叹息一声,回头抱住李怀修的腰身,埋入男人怀中,想说点儿什么,“臣妾最近厨艺精进了,皇上想吃什么臣妾做给皇上。” 李怀修手掌抚着她垂落的青丝,漫不经心道:“朕又不缺厨子,总去庖厨仔细伤了手。” 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说,选秀作罢后,前朝后宫风平浪静,李怀修待在永和宫陪这女子消磨了大半日,说些有的没的。 明裳撑起脸蛋,忽然想起来,“臣妾记得东山行宫臣妾生病那日,皇上说回宫后要与臣妾回虞府。” “皇上可是当真?” 那日明裳迷迷糊糊的,回宫这段日子倒是忘了。她没对此抱多少希望,父亲非皇上重臣,皇上能准她回去探望双亲已是天恩,怎能还陪她一同回去。 李怀修拧了拧眉,要陪她回虞府不是不可,只是自己的身份却有些麻烦,她在家中也会不自在。 “你想让朕同去?” 他问。 明裳想象圣驾亲临自家胡同的情形,不禁想笑,皇上陪着她确实太大张旗鼓,过于张扬了些,怕是家里会诚惶诚恐,自己根本和父亲说不上几句话。 她忍笑摇摇头,“皇上准臣妾一人回去就好了。” 第328章 李怀修准了。 安儿扶着人慢慢学会了走路,一摆一摆的像个小鸭子,明裳牵着安儿在床榻上走来走去,安儿觉得新鲜,咯咯直笑。 明裳夸她,她就会拍手要抱抱,要是做错了事,明裳不高兴,她似有察觉母妃不高兴,揪着小手,委屈一张小脸也要抱抱,看的人心都要化了,打小就会撒娇。 她走到床榻边上,张手要父皇抱。李怀修过去抱起女儿,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脖颈戴的是莲花纹缠金枝长命锁,裹着豆绿绣蝶织锦坎肩,挂一双嵌着飞鸟如意的虎头鞋,众星捧月,生来天家金贵。 李怀修抓着女儿的手,免得握到他对襟的珠子塞到嘴里,“朕小时候比安儿淘气,太后为逼着朕读书识字,伺候笔墨的小厮都是有些身手的,但凡朕偷溜出去,就把朕绑到椅背上,动弹不得,只能盯着先生教授的课业。” 皇上很少跟明裳提及自己,她不禁惊讶,忍俊不禁,好奇地顺着往下问,“那后来呢?” 安儿困意来得快,许是学走路太累,脑袋一歪,歪歪扭扭地由父皇抱着睡得深沉。李怀修把安儿交给乳母,拂袖坐到明裳身侧,眸底浅笑,“后来朕被绑得太久,就睡着了,太后气得夜里亲自看着朕,朕背不下那两页书,不准朕去睡。” 其实他看过两遍就记住了,只是那时年纪小,性子叛逆些,羡慕九弟有父皇和梅妃疼爱,整日可以玩乐,他却见不到父皇几回,母妃又严厉,只会一味逼迫他跟着先生去学课业。后来再过两年他就懂了,也更沉稳了,不会再羡慕九弟,因为他清楚,那些都不属于他,强求不得。 先帝皇子十余之众,做先帝的皇子,哪是那么容易的。明裳望着这位渐渐淡下的脸色,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了,她默不作声地伏在男人胸怀,故作娇嗔,“皇上要是这样绑着绥儿,臣妾可不依。” 李怀修回神,凝着女子的脸,目光如月光柔和。 第105章 寿康宫 三皇子薨后, 太后身体有恙,皇后头风痊愈就时常去寿康宫侍候太后。 赵月儿捧着香炉退出内殿,皇后坐在床榻旁侧为太后捏腿, “姑母服过那副方子, 可觉好些了?” 那是萧家在宫外寻的调理身子的秘方,也经手太医院看过, 可得用,太后吃了一段日子,确实见好。 太后倚靠着引枕, 即使在病重,鬓发仍旧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拍了拍皇后的手臂,对皇后近日平静下的心性颇为赞许,“哀家身子好了许多, 你有心了。” “都是侄女应该做的。”皇后眉心间生出一抹忧愁, “姑母身子不爽利, 侄女也是心忧。” 她犹豫稍许,觑着太后微阖起的眼,继续开口, “姑母也知皇上下旨不再春选, 本也是无妨,只是如今后宫零落,皇上身边无人,难免有不妥之处。” 太后本以为皇后是定了性子,不想仍是不甘心。太后不动声色地捻着佛珠, 皇后心急也情有可原,皇后性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 后宫皇子没有一个养在自己身边,怎会甘心。 但她答应皇帝不会再管选秀。 太后阖眼沉默良久,“圣令已下,事已至此,你管好后宫,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 仅是如此? 皇后撑不住脸上的表情,太后的意思,是不再管她了吗? 皇后深呼了两息,迫不得已地低下头,顺从,“侄女记得了,谨遵姑母教诲。” 待回了坤宁宫,皇后挥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后宫如今的形势对她极为不利,宓妃受宠,难保不会挑唆皇上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张贵嫔又是个不理世事的性子,她想拉拢,几次吃了暗亏。 宫人们退到外殿,没人敢在娘娘震怒的时候进去,宝珠要去见母后,刚走到外殿,就被嬷嬷哄去了书房写字。 文竹小心地捡起案上茶盏的碎屑,以免割伤娘娘的手,她望着娘娘,涩声哽咽地劝道:“奴婢看宓妃娘娘也是和气的,不如娘娘待宓妃娘娘好些,日后二皇子自然亲近娘娘。” 皇后脸色骤冷,厉声斥她,“本宫是六宫之主,何以讨好区区一下位妃嫔!” 捡着碎瓷的指尖儿一抖,文竹惊得扑通跪下身子,请皇后恕罪。 皇后不耐烦地拧起眉心,即便宓妃受宠,但当真从未做过错事么? 她眯了眯眼,思忖中记起东山狩猎,皇上重重降罪的徐采女。徐采女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对付宓妃,至今未走漏半分风声。 皇后睇向跪地的文竹,“本宫要你去办一件事。” …… 后午李怀修去马场跑马,李怀洲进宫,陪皇兄练了剑。手中的长虹剑挑落在地,李怀洲手臂猛震了震,被逼迫得连连后退,逼到高台的围栏上,勉强稳住身形。他甘拜下风地抱拳认输,“皇兄剑术远在臣弟之上。” 李怀修将手持的玄铁剑扔给随侍,笑了一声,“永照疏于练武,朕得再择一位先生好好教教你。” 屡屡比试,屡屡输给皇兄,李怀洲挫已经足够挫败,皇兄居然要给他请先生,李怀洲大呼皇兄饶命。 李怀修没搭理他,走下台阶,接了随侍递来的帕子抹掉颈后的汗水,全福海瞧见皇上立即上前,“皇上,永和宫来人传话,询问晚膳皇上要吃些什么,宓妃娘娘吩咐膳房去做。” 第329章 不知何时皇上几乎是将寝宫定在了宓妃娘娘那儿,一日里有两顿饭都是在宓妃娘娘那儿吃。全福海也习惯了带话,李怀修记得昨儿个她鼓捣出的莲子羹尚是可口,极为清热,点了莲子羹,其余的由明裳去做。全福海领了话,转身跑去通禀。 李怀洲被皇兄逼迫,不止勤于习武,也捡起了落下诸多的课业。皇兄近来似乎心情不错,甚至得闲问他看中哪家女子,为他指婚。李怀洲简直受宠若惊,皇兄待他脾气从没这么好过。 入夜,永和宫暖阁布好饭菜,明裳净了手,挽袖坐到圆凳上,为李怀修盛上羹汤,“今儿这莲子是臣妾亲手剥的,皇上快些尝尝。” 李怀修搅动着调羹,没等尝上一口,殿外全福海有要事要禀,说是前朝有大臣更夜进宫求见皇上。李怀修不得已起身,鎏金的袖袍被一只柔荑扯住了,明裳小脸不悦,“皇上吃过晚膳再去吧。” 搁在以前,明裳是断不敢在这时候拦着李怀修的政务,但现在她胆子大了,也不忌讳那些。 李怀修捏捏她的手腕,哄道:“你先吃,吃过了放去膳房热着,朕处理过政事就回来。” 两人的相处一日比一日自然,李怀修见她还是生气,无奈地低笑一声,让她听话,摆驾回了乾坤宫。 皇上一走,明裳看着大桌子的饭菜也没了胃口,那位忙起来没个时辰。明裳招来宫人将晚膳放到食盒里,拿去乾坤宫。 至深夜,李怀修靠到銮座上揉着眉心,问全福海几时了。全福海低头回话,又道:“宓妃娘娘派人来过,说皇上忙得太晚,太累就在寝宫歇下吧。” 全福海也是这么想的,皇上再起驾去永和宫,一来一回要耽搁些时辰。明日皇上还有早朝,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皇上要早些歇息,注意龙体才是。 李怀修点了点头,歇在乾坤宫。 翌日下了早朝,早膳摆在暖阁,全福海从殿外得信,不敢耽搁,进去通禀给皇上。 “皇上,昨夜皇后娘娘的人去了冷宫探望徐采女。” 铛—— 李怀修扔下调羹,脸色沉下来,一手搭在案上,“去做什么?” 全福海也不好说去做什么,皇后娘娘这事儿做得隐秘,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斟酌回话,“许是要问徐采女一些事。” 李怀修摆手让侍膳的宫人退下,拂袖起身,“去坤宁宫。” 彼时坤宁宫中,皇后陪着宝珠用过早膳,今日她要去寿康宫侍奉太后,没让六宫过来问安。宝珠跑出去玩儿,皇后坐到妆镜前梳妆,忽然得知圣驾到坤宁宫的消息,她神情惊愕,心头骤然砰跳两声,冷眼看向文竹,“本宫交给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文竹摇头,“娘娘,徐采女不肯说。” 皇后抿紧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文竹神色惊惶,垂头应话,小心翼翼地伸手扶娘娘起身,去殿外迎驾。 纵使圣驾许久未来皇后宫中,身为六宫之主,内务府仍不敢轻易怠慢。 皇后面容温柔如常,唤宫人送进茶水,“宝珠用过早膳,有嬷嬷陪着跑出去玩了,臣妾今日原是想去寿康宫侍奉母后,母后用过那方子身子已是见好,臣妾日日抄写经文,祈祷母后身子康健,为母后祈福,为皇上祈福。” 李怀修拨着拇指的扳指,扫一眼凭几温热的茶水,听皇后说后宫中事,他垂着眼,脸色很淡。 “朕听说皇后昨夜派人去了冷宫。” 皇后手心微紧,她没有立刻回话,起了身子,对着李怀修低眼福身,温声解释:“是臣妾昨日想起徐采女曾在东山马场陷宓妃于危难,臣妾也不想后宫有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故而才遣人过去询问。” 她一言一语,不卑不亢,身为皇后,主持六宫无可厚非。 李怀修勾唇笑了一声,眸底却是极为冰冷,“皇后想查明其中实情,不如直接问朕,岂不是更加方便。” 皇后愕然抬眼,脸色越来越白,她知道皇上已经动怒了,可她想查明实情又有何错,皇上居然这般袒护宓妃。她是皇上的发妻,至今没有皇子,皇上可否想过她的苦楚。 她双唇轻颤,最终满腹的难堪只化作一句,“臣妾不敢。” 皇后捏紧手中的帕子,眼泪落下来,她如今已是进退两难,皇上是不会让她再查下去,她忍不住道:“皇上宠爱宓妃,臣妾不敢多加置喙。” “但皇上可曾想过,宓妃与臣妾等人有何不同?她那样攀附于您,也不过是为了您能给她的权势地位,皇上宠爱宓妃至此,可想过她真的值得皇上这样做!” 李怀修脸色阴沉,直接厉声打断皇后,“放肆!” 皇后倏然噤声,面色苍白地不敢再语。 殿内没留着伺候的宫人,悄然无声,李怀修拂袖起身,幽暗如墨的双目淡淡扫了眼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皇后,金线暗纹的龙袍金尊玉贵,冷硬薄情。 “朕能让你萧氏坐在皇后的位子,是念在太后的情面,既然你不想要皇后之位,朕随时都能成全于你。” …… 皇上从坤宁宫出来,脸色就跟腊月的冰似的,冷得能掉出冰渣,全福海一句不敢多问,连伺候都极为谨慎小心。 第330章 白日皇上在前朝理政,至夜去永和宫,全福海琢磨要不要提前给宓妃娘娘通个气,思来想去,他没敢自作聪明,皇上最不喜自作聪明的奴才,他还是缄口不言为好,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脑袋。 这夜李怀修很没有耐心,他闷不吭声地要着身下的女子,明裳一整日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真到这会儿,后知后觉这位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她一双手臂被钳在头顶,雪白的双腿抖得没有力气,她开始有些害怕。 李怀修黑沉的眼掀起时,从女子一双清亮的雪眸中,看出了她的惧意,也看清了,自己此时面无表情的脸有多狰狞骇人。 即便是这样的怕他,可还在隐忍着不适,极力迎合,为讨他欢心。 她这样乖巧懂事,李怀修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这时,乳母又抱着啼哭的安儿到殿外请宓妃娘娘。眼下的情形实在奇怪,明裳红着脸推了推男人的胸口,李怀修放开她,坐起身,明裳穿好衣裳去外面哄安儿。哭声渐渐消了下去,明裳走回来,李怀修已经换了衾衣,神色疲惫地倚着引枕,想到方才情形,明裳趴伏到男人怀里,犹豫地问皇上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高兴了。 李怀修微微一顿,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抚过明裳雪白的侧脸,薄唇微抿,最终只轻描淡写道了一句:“无事。” 第106章 明裳是在春末回的虞府。 禁军开道, 数十余宫人随侍,装匣各种名贵之物二十余箱,一众人马浩浩荡荡行向梧桐胡同。 皇子公主留在宫中, 李怀修批阅着奏折, 就听见了小公主的一阵哭声。他这个女儿是个能哭的,饿了要哭, 醒了要哭,见不到她娘亲也要哭,李怀修无奈地放下朱笔, 走去寝殿,果真见乳母手忙脚乱地哄着安儿,越哄哭得越是厉害。 宓妃娘娘出宫省亲,小公主见不到娘亲是要哭的,乳母不敢去殿外扰皇上处理政务, 哄不好小公主, 急得后背出了层层的热汗。 见到皇上进殿, 忙跪身请罪。 李怀修抬手让她起身,把女儿接到怀里,安儿揉揉湿漉漉的眼珠子, 见到是父皇, 抽咽两声,哭音儿慢慢消下去了,去揪父皇对襟,留出两道皱巴巴的痕迹。 小家伙儿满一岁了,黏人得这样厉害。李怀修不禁头疼女儿的性子, 他抬手让两个乳母下去,抱着女儿坐去床榻, 边去看着儿子。 绥儿是乖的,自己扶着床幔,慢慢练习走路,走得累了,就坐到父皇身边一个人玩。 全福海进殿通禀的时候,见皇上居然在寝宫照看着皇子公主,画面实在惊悚。全福海忙传话,说左军都督求见。 安儿已是不哭了,李怀修总不能抱着孩子去处理政事,他吩咐全福海把乳母召进来,又问宓妃出宫多久了。 全福海回,宓妃娘娘离开三个时辰了,宫门落锁之前,宓妃娘娘就会回宫了。 时至傍晚,德喜瞧着天色实在不早,提醒宓妃娘娘该起行回宫了。明裳难得见一回爹爹娘亲,转眼离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万分不舍。 她红着眼圈上了仪仗,与父母告别,回了皇城。 回到宫中,她见皇上的仪仗居然在永和宫,守门的小太监立即过来说皇上半刻钟前到永和宫,正在殿里等着娘娘。 明裳匆匆进了宫门,只见殿内凭几后,李怀修抱着安儿坐在榻上给绥儿读书,安儿听得懵懵懂懂,一会儿去抓父皇的下巴捣乱。 她抿唇,忍不住想笑。 时过境迁,她倒底不再是虞家的姑娘,而是这宫里的娘娘。 李怀修听到动静,抬眼见她回来,眼光柔下,招手让她过来,“见到你父母了?” 明裳点头近了前,李怀修自然地把女儿儿子都丢到床榻里,揽臂去抱住她,低目时见她眼圈仍红着,双目微深。 她离开他时,从未这样哭过。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没有多问什么,他也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皇上在读什么呢?” 明裳好奇问道。 李怀修一脸沉静,淡声,“给绥儿启蒙的。” 两只小团子被父皇丢开,一个模样坐在窄榻里,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父皇怀里的母妃。安儿最先反应过来,张开小手脆生生地要母妃抱。 明裳抿唇笑,把女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儿子的脸蛋。 到了夜里,两个孩子睡了,被送去偏殿,李怀修问她今日回虞府都做了什么,明裳一一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事,陪父母说说话,吃了娘亲做的饭菜,带回宫一些自己闺中时的东西。 父亲如今在朝中已经很有地位了,恍然如梦的感觉,她忽然觉得很幸运,主动凑过去,亲了亲李怀修的下巴,软乎乎的,“臣妾好想永远这样。” 难得她这样主动,李怀修也被她亲得有些迷糊,眼眸幽暗地提了提明裳的腰身,嗓音沉哑,“永远这样什么?” 明裳面如云霞娇美,眸子似水似雾,腰臀被男人的手掌揉得发痒,她面越红,眸越羞,“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有皇上宠爱臣妾,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能去看望双亲。” 李怀修将她压在身下,呼吸很重,他吻着她的唇,喉结往下滚着,“那你呢?” “什么?”明裳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很自然得容纳下男人,她像浮在了云上,飘飘忽忽。 第331章 李怀修捻她耳珠,深深浅浅,“想见你的父母,思念你的孩子,那你待朕呢?” 那你待朕呢? 她以前喜欢柳絮白,是觉得女子就该嫁给大表哥那样谦谦温和的君子。曾经的大魏皇帝是她仰望敬畏而不敢去想的存在。 明裳说不清对这位其中的情愫,因为他们本就无法像世间寻常的男女夫妻那样平等,她现在甚至算不上皇上的妻子。 她手腕在男人掌中,姣好的身姿在明亮的宫灯下愈发夺目,玲珑柔美。 似是等待得太久,男人渐渐隐怒,失了耐性,不轻不重打了她臀一掌,做以惩罚。明裳咬唇,呜咽一声,颤颤巍巍地睁开眸子,像只待宰的猎物,柔软,脆弱。 她娇娇软软地流着情韵的泪水,“皇上不一样的。” “皇上什么都有,可是臣妾只有皇上,皇上心情好了就会给臣妾,心情不好了,厌弃了臣妾,臣妾就会过得很苦。” 李怀修动作渐渐停住,垂眸凝向这人哭花的小脸,那样可爱,这么久以来,可算是能与他说句实话。 男人仍放在她里面,又不动,怪奇怪的。 明裳面如皎花照水,肌肤生粉,娇喘微微,她小声去问,“皇上还在生气吗?” 李怀修设想过她再回他曾经那些敷衍哄着的答案,她难得坦诚一回,还这样小心翼翼,怕他生气不喜。 他脸色难辨,颇不是滋味。 她比之入宫时已经亲近他许多。 李怀修看回她的眼,薄唇启开,“朕不生气了。” 他的权势地位,注定了他二人的隔阂,他不该对她索要太多。 …… 册封皇贵妃的圣旨是在六月初送去的永和宫,册封大典整整行了两日,两个小团子翘首以盼母妃回来,母妃已经是皇贵妃了。 明裳去乾坤宫谢恩,李怀修刚去南书房与朝臣议政,待他回殿时,殿内不见明裳,乳母不知何时抱着安儿过来,女儿正霸着他的龙椅玩儿,乳母诚惶诚恐地垂着脑袋,见到他,吓得扑通跪到地上,要把小公主抱走。李怀修不在意地挥退了乳母,亲自把女儿抱到怀里,安儿已经会说很多字,能清楚地唤他父皇。 李怀修忍不住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宠溺道:“跟你母妃一样胆子大。” 安儿却只听到了母妃二字,小手抓着父皇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喊“母妃”。 “你母妃呢?”李怀修问她。 安儿糯糯地回父皇,“母妃,睡觉,觉觉……” 李怀修听懂了。 他抱起安儿走去寝殿,果然见那女子着皇贵妃地服饰,倚着窄榻阖目小憩,脸蛋被压出两道褶子,大底这两日是真累到她了。 安儿也是乖,见母妃在睡,安安静静地不出声。李怀修跟她商量让她先回永和宫找哥哥玩儿,安儿不想离开母妃,但哥哥也蛮好玩儿的,她纠结一会儿,委屈巴巴地答应父皇,又小声道:“母妃,回。” 李怀修一本正经地点头,“母妃醒了,父皇就送母妃回去。” 安儿回去后,是玩得累了,呼呼先睡了过去,她自然不知道父皇在骗她,父皇总是与她抢着和母妃睡觉,父皇不在的时候,她晚上总能有母妃陪的。父皇那么大的人了,睡觉也要母妃陪着,安儿觉得很生气。 …… 七月,明裳诊出了身孕,皇上龙心大悦,特在各州设立棚户,收留乞丐流民,为皇贵妃腹中皇嗣积攒福德,万民大呼万岁。 太后如今不理后宫事务,听闻宓妃再度有孕,也是高兴的,吩咐月儿开私库送了好些赏赐。 明裳有孕不能再如以前去抱两个小团子,安儿抱不到母妃,被冷落下,可怜巴巴,李怀修便无政事,日日留在永和宫里,边照应孩子,边陪着明裳。明裳这一胎怀得轻松,没什么忌口,若非是自己未来两个月月信,她几乎没有察觉自己有了身孕。 有两日皇上没到她这里,明裳不禁担心,是不是前朝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偏生御前的人瞒得紧,只回一切都好,到第三日,她终于见到皇上,她想问,张口却料想这位也不会与她明说。皇上一向有定算,她问东问西的,也帮不上忙,便也作罢。 入夜,李怀修拥着怀中的人,沉思良久,缓缓道:“朕许要离宫几日。” 明裳仰起脸,呼吸微紧,不知是不是孕中敏感,她居然酸了鼻尖儿,“皇上要离开多久,有危险吗?” “一定要去吗?臣妾会和孩子们都舍不得皇上。” 分明是极为柔软的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拴住了。 而今,他总算是听到了这女子说舍不得自己。 李怀修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吻了吻女子的眉眼,“不会有危险的,朕不能与你明说,不过朕会很快回来。” “朕留下朕的金令,见此令如见朕面,拿着它,没人敢动你。” 又不放心道:“这几日全福海也留在永和宫,他跟着,朕总能放心些。” 翌日一早,明裳醒时,枕边凉凉,她喉咙生堵,怅然失落。 皇上离开的第一日,全福海变着法地哄皇贵妃娘娘开心,明裳却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她抚着肚子,才渐渐觉出,自己居然这样习惯了那位陪着自己。 第二日,全福海气喘吁吁送进宫外的书信,寥寥几字,明裳择人研磨,先是写了满满两页,后又觉得读起来实在牙酸,只改做了三个字。 第332章 “盼君归。” 那位说出宫几日便回,但已经过去小半月,宫外凡有动静,明裳都要忍不住看上两眼,月香怕娘娘累着身子,吩咐殿外洒扫动静小些,别再扰娘娘出去。 然明裳还没等到皇上回宫,后宫先生了事,她有孕后每日闭门不出,这日钟粹宫的宫女慌里慌张过来传信,求她救救张贵嫔。 明裳听得一头雾水,那小宫女才颠三倒四得说明缘由。原来是近日太后忽然病重,钦天监占星言是张贵嫔与太后娘娘相克,皇后就做主为保太后凤体,逐张贵嫔去寺庙静修,还将大皇子抱过去亲自抚养,张贵嫔如今要被送出宫了。 全福海是不想皇贵妃参与这事儿,他劝道:“娘娘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磕碰不得,不如等皇上回宫处置。” 这事皇后做得顺遂,焉知等皇上回宫,张贵嫔可还有命在。更何况皇后有了嫡子,下一步必是要对她出手。 明裳没再犹豫,唤绘如去告知贤妃,贤妃有前朝势力,定有法子对付钦天监的胡言,她取出皇上留给她的金令交给辛小五,立即拦截送张贵嫔离宫的车辇,又命月香即刻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都传去寿康宫。 她安排完,看向全福海,“劳烦全公公与本宫一同去看望太后。” 全福海惊了下,开始敬服了皇贵妃娘娘的处事手腕,皇贵妃娘娘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与皇上是越来越像了。 第107章 寿康宫 赵月儿坐在床榻边捧着汤药侍奉太后, 她眸子通红,搅动手中的调羹,始终没敢喂到太后嘴里。 一旁站着的宫女急声催促道:“赵姑娘再搅一会儿, 这汤药就该凉了, 怎能给太后娘娘吃冷掉的药?” 赵月儿手腕一抖,她僵硬地垂下眸子, 迟迟没有动作。 皇上离宫第二日,太后娘娘的身子忽然不大爽利,太医院宋太医过来看过, 只道是着了风寒,开了药方,吃过几日,太后身子不仅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 整日昏昏沉沉, 以致现在起不得身子。皇后传钦天监, 说是有灾星克了太后凤体,也不等太后清醒,抱养了大皇子, 将张贵嫔送出宫为太后祈福。 太后昏迷不醒, 赵月儿情急之下要再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诊脉,却被皇后的人软禁在这寿康宫里。 直到现在,赵月儿再蠢笨,也猜测出了其中缘由。 这碗汤药,根本不能喂给太后! 看着她的宫女见赵月儿仍不见动静, 不耐烦地连声催促,“赵姑娘这是做什么!太后娘娘病重, 赵姑娘合该伺候太后娘娘吃药才是!” 赵月儿一抿唇,搁下手中的汤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扑通跪到地上,哀求那个宫女,“求这位姐姐引月儿去求见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姑母,皇后娘娘不能这么做,这碗汤药不能给太后娘娘吃啊!” 她早该劝说太后回永州的,宫中是非之地,人心叵测,太后年岁大了,何必要管那些闲事,不该留下来。 那小宫女脸上有一抹慌乱,仍强撑着颐气指使,“赵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尽心服侍太后娘娘,全然是为太后娘娘身子着想!大皇子无人抚养,皇后娘娘时刻离不得,分身乏术,哪得闲见赵姑娘。” 赵月儿见她态度坚决,面色苍白,害怕皇后当真那么绝情,一不做二不休。她跪到床榻旁,握住了太后日渐枯槁的双手,泪如泉水般涌出。 她不能让太后出事,可皇上不在宫中,她该怎么办。 在她无措之际,殿外忽然急步进来一个宫人,神色惊慌,她悄悄对看着的宫女说了两句话,赵月儿隐约听到皇贵妃三字,她呼吸骤紧,接着便听那宫人提到皇后。 …… 宝珠习了字,拿给母后去看,可母后抱着大弟弟,皱眉把她赶了出去。她见过大弟弟,不过这不是张贵嫔为父皇生的皇子吗,怎么会在母后身边?宝珠不解,她没敢再进殿惹母后心烦,失落地捧着自己写的字,出殿时,没留神撞到太医院的太医,她避开身子,回自己的寝殿。 宋太医脚步匆匆,头冒冷汗,“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身子不能拖下去了,须得即刻服用解药!” 皇后不耐地压了压眉心,“张贵嫔出宫了么?” 这个时辰,当是才到左银门。 文竹摇头,“从宫里出去到佛心寺,还须三个时辰。” 她觑着皇后娘娘的脸色,不禁捏了把汗,娘娘此举,倘若不成,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她想求娘娘就此收手,都被娘娘呵斥回去。 皇后抿唇,攥着凭几一角的指尖渐渐发白,“再等等。” 她闭了闭眼,要为侄女铺路,姑母只能再撑一撑,多吃些苦了。 宋太医是害怕再拖延下去,太后娘娘当真是要折损凤体,可他一家老小都在皇后手里,他额头冷汗涔涔,最终没敢多言什么。 这时传话的小太监急跑进来通禀,“皇后娘娘,皇贵妃带着太医院一众太医,已赶到寿康宫,坚持要为太后娘娘诊脉!” …… “请皇贵妃娘娘恕罪,太后娘娘凤体欠佳,须得静养,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守在寿康宫的宫女名唤冬时,是皇后提拔上来的大宫女。冬时不卑不亢地弓着身子,拦住要进去的皇贵妃,守在寿康宫的宫人换了一波,此时都是皇后宫里的亲信。 第333章 明裳抚着肚子,睨着她眯了眯眼,“既然太后娘娘凤体抱恙,本宫带了太医院当值太医为太后娘娘看诊,是理所应当,何来打扰之说?” 她脸色一厉,“还不给本宫让开!” 冬时被她陡然发作吓得一抖,仍是没敢违背皇后的意思,只躬着身子道:“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你这宫女好大的胆子!”全福海候在明裳一侧,“皇上出宫前责令皇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一同协理六宫,皇贵妃娘娘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他伸手点着冬时,“仔细你的脑袋!” 冬时硬着头皮,面色煞白,仍没敢轻易让开,“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明裳冷笑一声,正要让人扣下这寿康宫看着的宫人,皇后在这时进了内殿,“皇贵妃好大的阵仗!” 殿内候着的太医院太医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后宫两位高位娘娘面前不敢吭上一声。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皇贵妃娘娘地位仅次于皇后,又养育皇子,深受圣眷,显然今日的事不会轻易揭过去。 皇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明裳的小腹,“皇贵妃怀着皇嗣,不安生在永和宫修养,小心肚子里的皇嗣出了闪失。” 明裳柔柔一笑,福了身子,毫不在意皇后的讥讽之语,“臣妾得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传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过来为太后娘娘看诊。不想这宫女口口声声倚仗皇后娘娘,不准臣妾带太医进去,实在没有规矩,皇后娘娘可是要好生管束下面的宫人,免得冲撞了臣妾,臣妾再有闪失,也是皇后娘娘之过。”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全福海觑了眼皇后娘娘,又觑了眼皇贵妃娘娘,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他一个奴才,现在还没有他说话的份。 皇后眸色稍冷,“皇贵妃可真是愈发厉害了,不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臣妾不敢。”明裳声音淡淡,“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嫔,皇上不在宫中,臣妾理应为太后侍疾,尽尽孝心。太后娘娘病重数日至今未愈,臣妾传太医院太医为太后娘娘看诊,有何不妥?皇后娘娘再三阻拦,又将太后娘娘近身的宫人赶去偏厢,软禁太后娘娘于此,可是有何不为人知的图谋!” “大胆!”皇后气得胸脯起伏,猛地扬手,全福海看准时机,闪身护皇贵妃在后面,赔笑道:“皇后娘娘恕罪,皇贵妃娘娘身怀皇嗣,皇上交代,不论皇贵妃娘娘犯下何等大错,都交由皇上回宫处置。” 皇后扬起的手落下到身侧紧握成拳,眉梢凌厉,“钦天监言天有灾星,妨碍太后娘娘凤体,本宫已送张贵嫔离宫,待张贵嫔到寺中潜心为太后娘娘祈福,太后娘娘自会痊愈。” 殿外,传进女子轻讽的笑语,“钦天监那些庸囊,皇后娘娘居然也信?” 贤妃入了殿,先与皇后和明裳福了身,抬眼时,两人四目相视,贤妃递了一个心安的眼色,她对皇后轻笑,“皇后娘娘莫不是让那钦天监使官欺了去。” “臣妾刚收了家书,说是钦天监正使在花楼中吃酒,说什么星象如他眼,他只需动动嘴皮子,收收银钱,便可在这宫里翻云弄雨。不巧这些胡言被大理寺的人听到,已经将那正使羁押入狱了。” “什么?”皇后面色大变,将信将疑。 全福海也在纳闷,那钦天监为官数年,能如此蠢笨?不过他识趣地没有开口,眼下分明太后这桩事才最为紧要。 殿内气氛僵持,贤妃面上沉着,看不出分毫破绽,但钦天监这事儿委实是她编排出的。这么短的时间,她哪得空去查皇后与钦天监的勾当。她过来相助皇贵妃,全因皇上的态度,贤妃一向看得清形势,这后宫皇后迟早要坐不住这位子。 皇后本能分辨出贤妃话中真假,今日她却是心急了,便有些沉不住气。手边,文竹轻碰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张贵嫔已被送出了宫。 她敛眸,面容一如既往有皇后的雍容端庄,“皇贵妃一心为太后娘娘着想,本宫确也不好阻拦。” 皇后转过身,那门却是先一步从里打开,赵月儿扶着病容的太后,走出内殿。 皇后面色惊愕,“母后!” 太后气息微弱,没有看她,由赵月儿扶去上座,她疲惫地睁开眼,缓缓扫了瞬殿内站着的人,无声叹了口气,“皇贵妃带着人回去吧,哀家身子无事。” 窄榻倚着的老妪头裹抹额,双鬓夹有风霜银丝,她说完就合上了眼。 明裳拧了拧眉,她站着没动,却也没有坚持劝说。太后不喜她,又在这时现身,显然是为保全皇后的体面。 有太后出面,大皇子怕是难以回到钟粹宫。 皇上不在,今日的事终究是要就此作罢。 明裳心下越来越沉,忽然双目晕眩,一阵头重脚轻,失了意识,耳边忽然听有人传皇上驾到,她转过身,身形不稳,要栽落到地上,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被一道大力托入温热的怀里。 她蹙紧眉尖儿,掀开眸子,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皇上?” 李怀修面有薄怒,沉着眉问她身子哪里不适。 她摇了摇头,回说头晕。 李怀修一手托着明裳的腰,看也没看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亲自扶她坐去交椅上,“坐下歇歇。”又招来一个太医为她诊脉,得知确实无事,才放下心。 第334章 他转过身,只先扫了福身的皇后一眼,眼神冰冷,对皇后身后站着的太医道:“去为太后诊脉。” 宋太医身子抖成筛糠,心有迟疑,触到皇上骇人的脸色,吓得登时软了双腿,两股战战,“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帝!”太后抚着胸口,挣扎着坐起身,“哀家无事,皇帝让他们都下去吧!” 李怀修面无表情,平静道:“朕回宫得知母后病重数日,宋太医又看不出母后的病症,那钦天监糊涂的正使又是个蠢物,朕全是一片孝心,为母后凤体着想。” 太后唇角微动,苦笑着,不得不就此退让,“既是如此,皇帝留下宋太医,让他再给哀家看看。” 听过太后这句话,皇后脚步发虚,险些跌坐在地,她知道,时至今日,彻底是无力回天。 …… 翌日,皇后以私怀怨怼,权弄后宫之名被赐下废后诏书,贬为庶人,择日赐酒自尽。 …… 日如流水,转眼至皇贵妃临盆。 二月初,皇贵妃诞下一子。 七月,圣驾前去行宫避暑,李怀修途中小睡,于梦中遇乌云盖雪,一棹烟波里,稚子睡绿荷而来,惊醒后遂为幺子取小字荷儿。 荷儿年纪小,睁着乌溜溜的眼珠不会说话,三姐姐经常戳他脸蛋,叫弟弟。荷儿不喜欢姐姐戳他,他埋到母妃怀里,喜欢香喷喷的母妃,呼呼地睡着也不愿从母妃怀里离开。 明裳却发现荷儿越长大比安儿黏人更甚,刚生下的时候还好,现在是一刻离不开她,明裳哭笑不得。 夜里李怀修要把儿子丢给乳母,不想刚把他从他母妃怀里抱住来,就哇哇大哭,哪像他生出来的儿子。 李怀修黑着脸,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已只能让小儿子日日跟着在寝宫睡。 几夜之后,李怀修愈发不爽,看小儿子也越来越不顺眼。 又一次赶不走儿子后,李怀修脸色铁青地坐起身,一把拨开罩着的床幔,拢着衾衣,丢下一句,“朕出去看看折子。” 琉璃宫灯的烛火照着男人硬挺的眉峰鼻骨,御案上摆着送进行宫的奏折,李怀修翻出压在折子下的一张花笺,他凝神,压了压眉心,记起是去岁离宫时,在宫外梦醒后,随手而书的一行字。 耳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淡然地合了花笺,用折子压到案下。 明裳走过来,放上一盏温水,见男人疲惫,指腹轻缓地揉按李怀修的额角,软声而笑,“荷儿还不到一岁大,皇上老大不小了,还与自己的儿子置气。” 李怀修拧眉嗤道:“朕小时候可不会哭着喊着要和母妃一起睡。” 顿了顿,他伸臂将人揽到怀里,柔和的光晕覆过女子的面颊,肌肤如霜若雪,青丝散在肩头,齐胸的饱满呼之欲出平添几分风韵。 被男人这样如狼地盯着,明裳粉着面,眼神躲闪,又被李怀修勾回来,含住了她的唇珠。 “荷儿还在睡着……” 明裳虽吩咐守夜的宫女看着,但她仍不放心。 李怀修吻过她的脖颈,单手卸下腰封,囫囵道:“朕快些。” 御案的折子乱糟糟掉到地上,明裳无意碰到下面的花笺,掩盖的奏折移开,露出帝王龙飞凤舞的两行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