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风流》 第1章 《下等风流》作者:贰豆豆【完结】 文案 这周末修完,宝宝们到时候重新来看看哦】 褚苏妒忌了姜策玉大半辈子。 为了泄恨,魔功大成后,甚至将其囚为禁脔,强迫他在自己身下承欢。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恨姜策玉的。 可待他死后,再想起这人,胸中竟会莫名其妙泛出些痛楚。 冥思苦想大半个月,终于找到这疼痛的由头—— 或许是因为那么点儿愧疚。 姜策玉其实从未开罪他。 只是明白太晚,斯人已逝,前尘种种,皆是一枕黄粱,过眼云烟。 * 褚苏一梦浮生,再一睁眼,竟带着前世修为回到了少年时候。 彼时他还未与姜策玉交恶。 带着前世那点儿愧疚,他对姜策玉多有照拂。 与其相熟后,他发觉这人虽嚣张任性,却也直白可爱,跟个小狗崽似的。 可小狗崽长着长着似乎长歪了。 刚开始,只会凶神恶煞地冲人吼叫,后来,会摇尾乞怜、会吃醋,再后来,会求摸摸求抱抱。 最后,小狗还会钳住他的手腕,双目猩红地发疯质问他。 为什么上辈子的我可以,现在的我不可以? …… ?! 褚苏瞳孔地震。 好像有点儿太歪了! 【纯情(伪)大醋包小狗崽 * 扮猪吃虎驯犬高手】 关于本文: 1. 前世互攻,这一世姜攻褚受,本质狗血小白文,控党请谨慎阅读,鞠躬 2. 主写感情线,一切剧情都是为了推进感情线 3. 我流仙侠,私设巨多,请勿考究~如有问题,也请温柔轻拍,感恩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主角:褚苏,姜策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崽驯服笔记 立意:于困境中高歌,不仅自渡,亦渡他人 第1章 楔子 褚苏死了。 自三年前诛魔一战后,这个作恶多端、罪行滔天的妖道似乎遭受重创,鲜少再出现在百姓视野里。所有人都以为这妖道是于暗中蛰伏,待休养生息完毕,定会卷土重来。可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不是在某次邪祟做乱中,亦不是在某场风月俗事间,而是在他的死讯之中。 更让众人未曾想到的是,传闻里向来惜命的妖道褚苏是自戕而死,这种死法属实让人跌破眼镜,一时间,世人对褚苏之死众说纷纭,口口相传多了,街坊巷里的黄发老叟、垂髫小儿都能对此事说道一二。 “你们知道那褚苏小儿为何要自戕吗?”梳着两个冲天鬏的真小儿狗蛋儿昨夜刚听爹娘八卦完,觉得自己颇为见多识广,第二日上学就找同窗传递八卦。他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一排冲天鬏,努力憋着才没让自己继续说出下文。 “谁不知道呀,不就是诛魔之战褚苏被众仙家打得修为尽散嘛,要我说呀,他本就命数已尽,强撑了三年罢了!” “不是不是,听说褚苏是自己踏入了枯骨生死阵,若是命数已尽,何须这用于寻死的邪阵?!” “我怎么听说是他修炼魔道走火入魔,无法自控失足踏入了枯骨生死阵呢?” “哎呀你有没有点学识,枯骨生死阵开阵两年方可成型,褚苏怕是早存死志,什么失足不失足的,他就是自己想死。” “是呀是呀,他是觉得这世间难逢敌手,人生无趣才自杀的。” “不对!”狗蛋儿终于开口,他大声道,“你们说的都不对!” “那是因为什么?” “褚苏自杀是因为他手刃旧友萧风,心魔难御!”狗蛋儿得意洋洋,“你们都不知道吧?” 众人沉默半晌,许久,才有一人接话。 “谁信,褚苏那种冷血无情的大魔头,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自杀。” “就是就是,听说他魔气攻心时,连自己的情儿都杀呢!” “什么情儿不情儿的,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好生变态!” “不是我变态,是褚苏变态!” “……” 在褚苏未死之前,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是褚天师褚天师的叫着,然时过境迁,如今连五六岁的稚童都敢一口一个‘褚苏’。曾历经过褚苏作乱时期的人看到这幅场景第一反应是滑稽,再回过味来,又觉得本该如此。毕竟在正史野史中皆排得上号的、罪行罄竹难书的妖道褚苏,不枉此般待遇。 世人对褚苏之死虽有诸多揣测,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其实也并非有那么在意,褚苏死了便好,只要他死了,他们心头一直笼罩的那片乌云便散了。 褚苏死了,这满目苍凉的人世终于有时间得以喘息,得以慢慢恢复生机。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妖道伏诛,世间太平。 第2章 重生 褚苏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岁末天寒,一盆冷水倾盆而下直入骨髓,尽管头脑混沌,褚苏还是下意识叫了声痛,声音刚出嗓子眼,还未来得及落下,肚子就被人用力踹了两脚。紧接着,一道尖锐刺耳的叫骂声炸在耳边。 “大少爷和大夫人要见你,快滚起来!装模作样叫唤什么呢?!” 褚苏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想伸手揉揉疼痛难忍的太阳穴,手刚抬起两寸,又被人踹了一脚。 第2章 “还磨蹭什么?快起来!” 感受着腹部传来的剧痛,褚苏皮笑肉不笑抽动了两下嘴角。他自认魔功大成后数十年没被人拳打脚踢过,眼下这崽种竟敢接二连三踹他好几脚,当真是胆子不小。他把手撑到地面上,眼皮微抬,正欲好好教训一番这不长眼的东西,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顿住了。 ……孟步?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使劲儿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认错。眼前这张脸是他少年时候的梦魇,即使化成白骨他也能认得,可这张脸的主人分明早在十几年前就被自己虐杀,三魂七魄打得渣都不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景象让褚苏一下子清醒不少,但清醒过来,只觉得事情更加匪夷所思。 他分明已经踏入了枯骨生死阵,按理说必死无疑,可不管他进了阴曹地府还是化作孤魂野鬼,都不可能见到魂魄都没了的孟步。 难不成他根本没寻死,前世的一切都是一场白日大梦?这么想着,却又很快否定,他体内还流淌着熟悉汹涌的魔气,他所历经的不可能是大梦一场。 蹙眉凝思,思绪翻涌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涌入脑海—— 难不成……他重生了? 当今修真界,不少修士醉心于长生之法、重生之术,不过他在世时,未曾听说有人成功实践,但既有此传言,断不是空穴来风,思来想去,只能认为他褚苏歪打误撞、命不该绝,成了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哎哟还不起来?”孟步声音又炸在耳边,他一把扯住褚苏衣领,拖牲口似的往前一拽,“胆儿肥了呀褚二少爷。” 看着面前油光满面的一张猪脸,褚苏费劲气力才控制住没当场发作,要了这贱奴才狗命。 孟步是他大哥,也就是褚家大少爷褚天玄的贴身奴仆。 而说起褚天玄,就不得不提起他娘——叶琳月。 叶琳月家中颇有背景,自小便是个娇生惯养、不可一世的性子,当初不知因为什么契机看上了褚苏他爹褚霄,寻死觅活要下嫁褚家,纵然她家里百般阻挠,也耐不住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到最后,她终于得愿嫁给褚霄。褚霄惯会见人下菜,以为攀上了叶琳月便是攀上了叶家这门高枝,对叶琳月是千般讨好、万般纵容。往日在叶家还有父辈管束,到了褚家她说什么话都无人反驳,时间长了,褚家众人的态度愣生生让本就骄纵的叶琳月越发嚣张跋扈、专横霸道。 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褚天玄在叶琳月庇佑下,毫不意外成长为了不学无术、纨绔蛮横的混不吝。 叶琳月多思善妒,本就对身为妾室的褚苏母亲没什么好脸色,而褚苏母亲又是勾栏出身,叶琳月就更是瞧不上她。自打褚苏记事起,叶琳月和褚天玄便对他们母子二人多有欺辱,他母亲软弱无能,只能求助褚霄,可褚霄这个孬种哪里敢放半个屁,说再多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叶琳月母子对他们欺之辱之。 叶琳月明目张胆着欺压,褚霄沉默着推波助澜,在这种氛围下,褚氏全族甚至是奴才都对褚苏母子二人态度恶劣,而孟步更是其中佼佼者。 孟步这个狗奴才跟着褚天玄,便自觉高人一等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一道玩的麻溜无比,三天两头就要到褚苏住处打他一顿泄气。 少年人的尊严便在一口口唾沫,一声声咒骂,一顿顿毒打中湮灭。 褚苏本就对褚天玄孟步二人恨之入骨,却不曾想他们猪狗不如,竟然在某个午后淫|奸了自己母亲! 母亲虽勾栏出身,却是艺伎不曾卖身,她自觉遭受了天大的羞辱,自此昼夜难眠,终是忧思成疾,郁郁而终。 褚苏一直认为母亲没用,整日只会啼哭悲泣,连奋起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害的他也要跟着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悲惨的处境是母亲造成的,母亲落得这般下场是咎由自取,他不同情母亲,甚至在母亲死去之时都不感到悲伤,可待母亲安葬,他看到那座低矮的坟冢时,巨大的悲恸又很突然的、惊涛骇浪般的席卷了他全身。他痛哭了三个日夜,才渐渐平静。 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对母亲的埋怨,只是对自身无能的掩盖。 从那之后,他迫切的渴望力量,但又没什么正统修真法门,便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鼓捣些邪门歪道的玩意儿。虽修为不精,却有一定成效,也正是如此,褚天玄看他越发不顺眼,加之没了母亲,他就是一个过路野狗都能咬两口的孤儿,褚天玄孟步二人便更是旁若无人,对他的欺凌愈发严重。 “你一直瞪着我做什么?!”孟步掐了他一爪子,“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褚苏闻声低眉顺眼垂了脑袋,任由孟步扯着衣服往外走。 虽说重活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再造杀孽行穷途,但褚天玄这一窝畜生,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过。 孟步欺负褚苏欺负惯了,他打心底认为褚苏不过空有个二少爷的名头,实际上就是个窝囊废,向来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褚苏这幅窝囊样让他自觉高人一等,可方才那一眼,竟让孟步觉得褚苏非常瞧不上自己。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贱种竟然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他哪里来的勇气,他怎么敢的?! 这属实让孟步觉得自己在褚苏面前的权威被挑战到了,他心里十分不爽,想着得让大夫人大少爷好好教训他一番,脚步便更快了些,半拖半拽拉着褚苏去了晚茗苑。 第3章 晚茗苑是褚家大娘子叶琳月的住处,即便重来一次,时间过去甚久,褚苏再次见到这金碧辉煌的院子时,还是瞬间燃起一股无名火。 “大夫人,大少爷,人我带来了。” 孟步把褚苏拖到自己面前,朝端坐中堂的叶琳月拜了一拜。 “好,你先下去吧。” “是。” 褚苏微微抬眸,眼神先是扫过叶琳月,接着看到褚天玄。褚天玄正笑着,笑得脸上的肥肉堆叠,跟那个午后,他伏在母亲身上的面容严丝合缝地交叠。 一股戾气霎时冲上心头,褚苏捏紧拳头,牙齿被咬得隐隐作响,连带着腮帮子都微微鼓起。 “褚苏,”叶琳月终于开口,她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吹了两口气后慢悠悠喝了一口,“我就不多跟你废话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褚苏一眼:“仙门大比不日举行,天玄一人难以通过考核,我希望你届时助其一臂之力。” “我?”褚苏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大娘您不是不知道,我耳目闭塞不学无术,而大哥自幼跟爹修习见多识广,我较之于大哥只能是只井底□□,如何能助其一臂之力?” 褚天玄似乎被刺到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你!” 褚苏立马佯做害怕,低下头去。 叶琳月瞪了褚天玄一眼,褚天玄马上蔫了,不情不愿收回手。她吁了口气,目露阴寒,朝褚苏走过去。 “你这番话说的倒是见外了,像是我们亏待了你似的,”叶琳月轻声笑了笑,语气透出几分慈爱,“你可算不得不学无术耳目闭塞,你虽整日闭门不出,但你在屋里摆弄的那些小物件,修炼的那些小术法,我可是多有耳闻呢。你跟着天玄,多多少少能帮上些忙。” 褚苏心想这叶琳月真是老不要脸,面上却不显,只冲她躬了躬身:“既然大娘这么信任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定在仙门大比之中竭尽全力。” “只嘴上说说可保证不了什么。” 叶琳月说完,指尖荧光乍现,她在空中挥舞了两道,荧光便脱离指尖直直飞到了褚苏耳中。 褚苏‘哎哟’了一声,捂住耳朵。 “别害怕,我只是放了一只小虫子到你脑子里,不妨事的,”叶琳月说,“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个小虫子相当于不存在,不会影响你平日生活。” 褚天玄瞧见蛊虫已经种完,立马松了口气,他瞧着褚苏,颇为自得地说:“这蛊虫名曰白骨,你必须要听我的话,若是敢忤逆我,白骨虫就会吸干你的脑髓,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将你折磨致死!” 看着褚天玄小人得志的样子,褚苏默默翻了个白眼。身居高位数十年,历经人世浮沉之后,当年他畏惧不已的人,畏惧不已的姿态,如今再看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只让人想嗤笑嘲弄一番。 他把手从耳边拿下来,真就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大娘您其实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违抗您和大哥的命令呢?” 言罢,他不等叶琳月母子二人反应,径直走出了晚茗苑。 褚天玄站在原地,遥遥看着褚苏背影,等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皱眉道:“阿娘,我怎么觉得这贱种今日阴阳怪气的呢?” 叶琳月冷笑:“贱婢之子,不成气候,况且阿娘已经将白骨虫放进了他体内,即使他生有异心,也有心无力。”她吸了口气,拍了拍儿子手背安慰道:“放心吧,他只能为你所用。” 第3章 符咒 褚苏被冷水浇醒时已是黄昏,去晚茗苑一遭再回房间天色早就暗沉。 他点燃一盏灯,将方才覆到耳边的手摊开。昏黄的烛光摇曳,影影绰绰下,一只只有一具骸骨的虫子正一动不动躺在他手中心。 褚苏盯着这只虫子,眯了眯眼。 前世这只小小的蛊虫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他费了大气力才把它拿出来,不过今非昔比,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叶琳月的小伎俩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无法入眼。褚苏捏着白骨虫放到烛光下看了两眼,下一刻,指间骤然涌现出妖冶红光,将毒虫碾成齑粉。 褚苏盯着红光,催动体内魔气,指尖的一抹红霎时间蔓延至整个手掌。 魔气过于深厚,颜色一层层堆叠,最终呈现出的色泽近乎玄色,只看一眼便令人生畏。 这是他数十年修邪道行末路得来的力量,这股力量意味着今生他不再是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草包,然万物阴阳相生、福祸并蒂,前世这股力量在助他问鼎修真界的同时,也让他逐渐迷失自我丧失心智,慢慢成为了一个只会杀人放火的大魔头。 褚苏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并不好于滥杀之道,上一世他死的前几年,魔气已经侵入到骨髓最深处,那时候,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整日疯疯癫癫夜不能寐,最终自控不能,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与强横的魔功相比,褚苏更不愿意再次历经这种时刻,所以这一世,他不能继续在邪门外道上越陷越深,不仅如此,还得慢慢将体内的魔气炼化散去。 他现在十七岁,还没有正式踏上魔功的修习之途,骨骼筋脉皆是纯粹无比,可如今他带着浑厚魔气重生而来,在魔气淬炼下,这幅筋骨迟早会受影响,到那时,他怕又是浑浑噩噩,鲜少再有清醒的时刻。 炼化魔气是慢慢变弱的过程,就像从水井里头打水,一直打一直打水源总有枯竭的一天,等到水井再也打不出一滴水,魔气便完全寂灭,而他自身的功法也随之消失。 第4章 虽说他这个恶名昭著的邪修拥有的水井深不见底,但他不能目光如此短浅,任由力量慢慢变弱,在旧的力量慢慢消散之际,他得寻求新的自保方式。 褚苏收起手,烛光在他眼中忽快忽慢兀自跳动,他微微拧眉,思绪如过江之鲫涌入脑海。 目前来看,增强自身力量的方法有二。一修习正道心法,二是借助符咒之术。修习正道心法褚家是指望不上了,但问道有路,若他可以通过不久之后的仙门大比,便可加入正统修真门派,顺理成章修习正道心法,于他而言,通过仙门大比算不上什么难事,另一方面,借助符咒之术,这就更算不上难事。 前世他对力量执念颇深,即使独处高位之时也没停止修炼,而符咒一道作为修炼的重要法门,他自然也极感兴趣,颇有造诣。 虽然他研究的符咒术法皆是些不为修真正派所容的偏门禁术,但威力巨大,且不会对身体心智造成伤害。褚苏现在行事只关注会不会有害身心健康,并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因此他对这些禁术偏门毫不避讳,只觉得多多益善。 说干就干,仙门大比之前,他得多画一些符咒以备不时之需。画符咒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只要有朱砂笔黄符就行。褚氏虽不是什么修真大家,但黄符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褚苏向管家申请完,受了几个‘这小子不知道又要鼓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傻逼玩意儿’的眼神之后,当日便收到了好几大包。 从收到黄符的那日,褚苏便整日窝在房间里,潜心画符。 褚苏闭门不出在常人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自从上次褚苏阴阳怪气了叶琳月母子二人后,褚天玄总觉得褚苏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对其多有留意,此番一打听,更是不得了,他没想到,褚苏这回闭门不出竟是在屋里研究符咒了! 在褚天玄的认知中,符咒是修习到一定程度才能够接触的高级玩意儿,他听到褚苏在房间里画符时,简直是又惊讶又嫉妒,褚苏什么时候都有那个水平可以画符了?!虽说褚苏被种下了白骨虫,他水平精进于自己实际是一件好事,但心底深处的恶念作祟,相比窃喜褚苏能为自己的仙比带来更大作用,他更觉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在不知不觉中,褚苏都领先他这么多了! 孟步跟在褚天玄身边这么多年,马上猜到主子心中想法,撺掇道:“大少爷,我看那褚苏最近张扬的很,竟拿了府上那么多符纸,老爷都没一次拿过这么多,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褚天玄哼了一声:“他还能做什么。” 嘴上不屑,身体却无比诚实,当晚褚天玄便领着孟步去了褚苏屋子。 门被踹开的时候,褚苏刚画完一张爆破符。 褚天玄看着满桌已经画完的黄符,心中怒气更胜。他走到褚苏身前,伸手抄起一张黄符,凝神看了一下上面的纹路,发现自己连个屁都看不懂,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你装什么装?”褚天玄把手中的黄符揉成一团,扔到褚苏脸上,“你知道你画的什么吗?你会用吗?!” 褚苏撂笔:“我学习这些是为了大哥啊……” 褚苏的表情是畏惧的,似乎和以前的那个怂包没有区别,但他那双眼眸平静的太过分了,没有一点情绪,没有一丝波澜。 褚天玄被怒气冲昏头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褚苏话中含义,反问道:“为了我?” 褚苏道:“以大哥的修为,应付仙门大比多有艰难,我如今勤学,到时才能多出一份力不是吗?” 褚苏此话一出,褚天玄终于回过味儿来,然这味儿一回过来,褚天玄觉得自己又被阴阳怪气了。他自己可以这么想,褚苏怎么可以说出来?!而且怎么可以由褚苏说出来?! 简直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褚天玄知道褚苏说的不无道理,但不做些什么心中总是憋着股恶气,若是往常,他肯定是直接上去一顿拳打脚踢,但如今,褚苏被种了白骨虫,他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让这贱种感受到更大的痛苦。 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把双手聚拢在胸前,掐了个诀,然后学习叶琳月交给他的言灵在口中小声念叨:“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动’字落下,他把手猛地往前一送,指向褚苏。 符咒和蛊术都需要相应的言灵启动,施术者自身的力量会决定言灵的强弱,而言灵强弱则会影响符咒或者蛊术的的效果。褚苏前世听了这不成调的言灵太多遍,在褚天玄动作结束那一刻,他在遥远的记忆中搜索出被褚天玄催动蛊术自己的表现是什么样子的,继而从善如流表演了一番。 褚苏的演技可圈可点,把褚天玄唬得开怀大笑,等到褚苏浑身通红满头大汗,褚天玄才满意收手。 “褚苏,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配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懂了吗?!” 褚苏大口喘着气,声音痛苦道:“我知道了,大哥。” 褚天玄哼了一声:“下次注意点儿。”说完便带着孟步要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修炼之事,也不可怠慢,知道了吗?” “知道。” 等到褚天玄摔门离开,褚苏才抬头。他盯着门扉,扯了扯嘴角,然后一只手放在胸前轻轻掐了个诀,嘴唇轻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内有魇梦,覆映彼身。” 第5章 话音落下的同时,褚天玄衣袍外的一张黄符悄然消失,化作几道金丝钻进他体内。 这叫梦魇符,是前世褚苏在一本叫做《风杂趣闻录》的不正经书籍中学来的,中了此符的人,会在未来一月内噩梦缠身,无法安眠。 褚苏自然不可能在褚家太过明目张胆地教训褚天玄,但这样子小小惩戒一番,未尝不可。 * 再次见到褚天玄,是在出发去仙门大比时。 看到褚天玄乌青的眼圈,褚苏知道自己的咒术奏效了。还没来得及做个感想,褚天玄忽然扭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相接,褚苏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褚天玄又又又一次觉得自己被阴阳怪气了,他睁大眼睛,恶狠狠瞪了褚苏一眼。 褚苏假装看不懂他眼中的恶狠狠,继续笑。 “真恶心。” 褚天玄紧了紧衣服,走到叶琳月身边。他不知道附在叶琳月耳边说了什么,不过一会儿,叶琳月也侧头看了褚苏一眼。褚苏眼神对上她的,笑容依旧不减。 叶琳月像看傻子似的嫌恶地转回头,她拍了拍儿子手背,应该是安慰了他几句,但这番安慰显然没起到太大作用,褚天玄依旧皱着一张脸,疲累的脸加上油腻的动作,让人看了,说是白日见鬼也不为过。 上一世褚苏杀掉褚天玄时,急于送他上路,直接给了他个了断,哪里看过他这幅吃瘪的样子。如今楮天玄的模样,教褚苏心中快意十分,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垂头低低笑出了声。 第4章 故人 天将黑时,褚家一行人终于到了蕴灵仙山。 蕴灵仙山是所有修真者梦想中的修真圣地,其里不仅有多位道行高深的长老,还有各种宝典珍册,奇门遁甲。不管是修真世家,还是商贾贵胄,只要家里有点权势的,无一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往这里头送,可以说,在世俗眼中,只要能入蕴灵仙山修行,修真之路便成功了一大半。 然仙山岂是想进就进,为了考核从各地奔赴而来的世家公子,蕴灵仙山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仙门大比,仙比形式各不相同,但一定会给考生划分出严格清晰的三六九等,只有达到考核标准的,才能进山修行。 考核标准亦不单一,在通过了考核的考生中,还会抽出很小的一部分作为内门弟子,直接跟着长老修行,另外一部分则是外门弟子,跟着授课长老统一修行。外门弟子修习时间只有三年,若在这三年内,没能升为内门弟子,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坊间野史对这内外门制度多有说道,说本来蕴灵仙山是不搞什么内外门的,最初的仙门每年就收那么几个弟子,但随着时间过去,仙山名气渐长,报名的与最终进山修行的比例严重失衡,引起不少家族不满,小小的不满渐渐堆叠,终是累积满溢,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 抗议的结果是各家族分别派遣了一位代表与蕴灵仙山掌门谈判,在经过数十个时辰的交涉后,内外门制度破云而出。 世人对谈判内容多有猜测,但流传最广且可信度最高的是各家族用切断各地到蕴灵仙山的经济流通脉路做了威胁。 蕴灵仙山纵然声名远扬,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地方上,各家族的手比起蕴灵仙山的要短太多,家族要干扰仙山除祟驱邪的生意,可真是太简单了。 褚苏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但远远看到云雾缭绕的仙山时,他很突然地想到了这段野史。他左看右看,想找个人分享下,不过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人,只能遗憾作罢。 仙门大比两日后举行,褚家一行人在山脚找了个客栈住。 这个时间段,几乎每个客栈都爆满,好不容易找了个还有空房的客栈,在问价时,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随之而来的还有压都压不下去的窃窃私语声。 “这身校服是不是瑶川萧氏?” “是啊是啊,你看正中央的那个,不是萧家二公子萧风吗?” “萧风?” “你这疑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萧风你都不知道??” “哎呀我平素一心只修圣贤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跟我讲讲,跟我讲讲嘛。” “……啧,那你知道《世家公子排行榜》吗?” “哦那个啊,听过听过。” “那你没听说过萧风?萧风!便是世家公子排行榜的榜首,这萧二公子不仅仪表堂堂,修行天赋还令人望尘莫及……” 褚苏本来在百无聊赖地等着店家安排房间,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他已经有些犯困,正抬起胳膊想打个哈欠,‘萧风’二字骤然闯入耳中。 思绪在这一刻停滞,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胳膊就这样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尴尬地悬在半空。 ……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自诛魔一战,他亲手杀死萧风后,整整三年,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再不敢听到这个名字。 褚苏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心神,他把胳膊放下,僵硬地偏头,去看众人议论的中心。 第一眼看到熟悉的月白色校服,紧接着,看到萧风。 萧风在一行月白中尤为突出,少年身量修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乌黑的长发被规整挽起,用一根皎白发带紧紧束着。他的面容先天性地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即使不做表情,也会让大家想要去亲近。 第6章 褚苏远远望着,隔世一眼,他心中先是涌出一丝惊喜,然后是避无可避的怆然。如此风光霁月、正直豁达的少年郎,竟会那么狼狈的死去,还是死在他曾经施予关怀的人手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萧风,片刻后,那个被注视的少年忽然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褚苏竟然忘了躲避,就这么直直与他对视,对于此般目光,萧风大抵是见怪不怪,他没有任何惊讶,亦没有任何嫌恶,只是轻轻舒展了眼眉,冲褚苏温和笑了笑。 这一笑才将褚苏心绪彻底拉回,心思明净后,登时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是会因为偷看别人被发现就不好意思的人,或许上一世的自己会,但现在这在他眼中只能算小事一桩,自能泰然处之,不过此次,这种小事的对象是萧风,泰然就变成慌乱了。 褚苏吸了口气,须臾,平复心情,回了萧风一个尬笑。 褚天玄也在褚苏身边看热闹,他越看嘴唇咬得越紧,最后啧了一声:“什么瑶川萧氏,什么世家公子排行榜榜首,不过如此!” 孟步立马谄媚附和道:“就是就是,什么世家公子排行榜,我从未听说过,应当又是哪里的女修搞的野榜,我看那个萧风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如公子您一半神勇。” 褚天玄满意地哼了一声:“只会出风头的小子,不配跟我比。” 孟步歪打正着,还真说对了世家公子排行榜的来历,不过这不是重点,褚苏听到他们讨论,罕见地加入对话,道:“大哥,最好不要在萧氏眼皮子底下出言不逊。” 褚天玄瞪了眼褚苏,当即怒道:“谁让你说话的?!” “我是好心提醒你,大哥,”褚苏声音低了些,“惹到萧氏,不仅是你,整个褚氏都没有好果子吃。” 褚天玄正欲说什么,褚苏忽然扯了扯褚霄衣袍。他很难以启齿似的,半天才犹犹豫豫开口:“爹,您管管大哥吧,他方才便一直说瑶川萧氏不好呢,我怕被有心人听到了,挑拨我二族的关系。” 当今修真界,瑶川萧氏、临州姜氏、上粟叶氏三足鼎立,除去蕴灵仙山之外,这三家乃是修真界影响最大、最深远的势力。按照影响力排序,应是临州姜氏最高,瑶川萧氏次之,上粟叶氏最低,但若论行事作风、民间好感度,瑶川萧氏定然是遥遥领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褚天玄母亲叶琳月的‘叶’便是上粟叶氏的这个‘叶’,不过叶琳月家族只是上粟叶氏的一系旁支,但即便如此,褚家也得像供着尊大佛一样供着叶琳月。 对待叶氏旁支尚且如此,更遑论瑶川萧氏本家。 果然,褚霄闻言脸色马上青了。他看向褚天玄,呵斥道:“人多眼杂,休得胡言!” 褚天玄重重吸了两口气,似是想要还嘴,褚霄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褚天玄再混,也不敢当众跟老子犟,他咬牙,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一回头就看到褚苏好整以暇看热闹的脸,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又凶狠道:“褚苏,你给我等着!” 褚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将死之人,无需计较。 两日很快过去,仙门大比如约而至。往日清净的仙山今日热闹非凡,蕴灵仙山特意在比试场地设置了一个看台,供各考生亲眷以及往年弟子观摩,在考生尚未入场时,看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等了许久,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各世家终于依次入场。 先入场的是没什么名气的修真小家,褚家则不负众望地做了打头的那几个之一。 褚苏站在队伍最后头,他双手垂在身侧,抬眸往看台上瞅了几眼。看台上的人大多一脸激动,对往来世家评头论足,到褚家也不外如是。 “褚家?他们家有什么人物吗?” “没听说过,应该又是那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吧。” “他们好像有叶家人哦……” “叶家人?是我知道的那个叶吗?” “还能是哪个叶……”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褚家校服,也太丑了吧!” “妈呀真的是,这谁设计的呀,红紫红紫的,简直比红配绿还要丑。” “哎呀你们别这么苛刻嘛,人家这很明显是想讨个好兆头。” 讨论声不绝于耳,等到褚家落座相关声音才渐渐平息。 在座位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看台忽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褚苏闻声抬头,朝入口看了过去。果然,重头戏正拉开帷幕——一身灰色长袍,戴着兜帽的阵列正缓缓自入口前行而来——上粟叶氏入场了。 上粟叶氏上场,那后面的,便是瑶川萧氏、临州姜氏。 一般修真者一辈子都见不到修真三大家其中一家,而今天,三大家马上要齐聚一堂。 自上粟叶氏露头起,看台上的声音就没停过,瑶川萧氏上场后,众人声调更是高昂,等到了临州姜氏,叫喊声已经有些嘶哑。 不过到最后,褚苏就听不太清了,他看着萧风上场,萧风下场,再看着慢慢从阴影中出现的姜氏一行人,只觉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变得磕磕绊绊。 第5章 有愧 临州姜氏上场时,众人嘶哑的嗓子又回光返照般清明了一瞬,尤其是看台上的女修,尖叫声快刺穿耳膜。 “姜策玉,快看,是姜策玉!!”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也太俊了些……比起萧二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第7章 “是呀是呀,听说修为也在萧风之上呢。” “谁说的?你们听谁说的?论长相、论才学、论修为,姜策玉哪里能比得上萧二公子??” “他今辰几何?说媒了没,我还有没有机会?” “哎呀少做梦了,再说了,他的性子你可消受不起。” “我也想说呢,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临州小霸王,混账得很,你真跟了他,小心他哪天不高兴了,拿你脑袋当球踢。” “是啊,听说他从小就到处偷鸡摸狗,长大了更是顽劣,整个临州城的人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可惜了,出身这么高贵,还生了这样好的一张脸,却是这种性子,也难怪他在世家公子排行榜上总是逊色萧二一筹。” “……” 姜策玉这个名字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褚苏耳中,他微微掀起眼皮,想看看众人口中的少年,却又矛盾地不敢直视。然心中欲望终究冲破那层不知谓何的畏惧,他眯眼,看向不远处张扬嚣张的身影。 时隔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终于再次看到活着的姜策玉。 临州姜氏校服向来被各世家称道,穿在姜策玉身上更是惊为天人。他身着一身玄色劲装,胸前绣着考究的暗金花纹,手腕被护腕束紧,细窄皮革束腰,这一身衣服将少年衬的肩宽腰细、身量修长。再往上,柔顺的乌发被一个同色系发扣束成高高的马尾,在乖顺的马尾里,还调皮地夹杂了一簇长生辫,张扬中又透出一丝活泼可爱。 姜策玉的脸比褚苏印象中的要年轻有神采几分。造成这种现象的缘由或许是他现在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尚小,又或许是他还未历经世事浮沉,遭受苦难折磨。 由褚苏带来的苦难折磨。 上一世,姜策玉也像如今一般少年英才,令人钦羡。他确然是乖张不羁的,但上天往往不公,对姜策玉这种天之骄子而言,纵然他性格再恶劣,大家对他的偏爱关注也不会减少,甚至因为其强横的实力,众人还觉得这性格为他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姜策玉受到的关注实在太多了,即使彼时褚苏只是蕴灵仙山一个小小的杂役,也能听到无数关于他的传奇事迹。不过听闻是听闻,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传闻中的少年,是在他魔功大成杀上蕴灵仙山泄恨时。 少年跟他想象的差别不大,漂亮、骄傲、嚣张。可惜不识时务,分明被打的奄奄一息了,还要骂他咒他,爬起来打他。 褚苏可以直接送他上路,但那时候,他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就起了嬉弄恶毒的心思。 “姜策玉?”褚苏蹲下身子,用食指挑起少年下巴,轻轻笑了笑。 这是个问句,却是陈述语气,似乎也没想让对方回答。果然,不等姜策玉开口,褚苏很快又道:“你很有名。” 姜策玉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他抬眼从上往下瞪着褚苏,少顷,猛然低头,张嘴狠狠咬住了褚苏手指。 褚苏也不躲,饶有兴致看着他的动作,不过片刻,姜策玉唇边渗出丝丝血迹,血迹随着唇边的皮肤慢慢蔓延,很快,染红他侧脸。 褚苏垂目,伸出另一只手,用大拇指擦去了他脸上的血痕。 “别白费气力了,你这么做,丝毫伤不了我。” 姜策玉又发狠咬了一口才松嘴,他吐了一口血水,道:“你在磨蹭什么?杀了我啊!” 褚苏道:“我打算不杀你了。” “为什么?” “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口味。” 这话落下,姜策玉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下面前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你在说什么??” 在褚苏刚出襁褓,于民间为非作歹时,姜策玉便对他有所耳闻。坊间大多传言新冒头的邪修褚苏虽然长得人模人样,行事作风却不如畜生,而在他不如畜生的诸多事迹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风流韵事。 说邪修褚苏乃是个十足的淫.魔,最爱貌美女子,几乎是夜夜笙歌,最过分的传闻是褚苏曾掳走十三名女子,与她们一同行云雨之欢。 姜策玉听这些传言听得直皱眉,不曾想,今天竟让他自己碰到了。 他登时感觉一阵反胃,想伸手给褚苏一拳,却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褚苏看着他的模样,轻蔑地笑了笑,继而起身,施法将姜策玉绑了起来。 姜策玉努力挣扎,绳子却随着他的挣扎越缚越紧,他毫无办法,只能梗着脖子破口大骂:“变态!死断袖!恶心!我迟早杀了你,杀了你!!” 褚苏充耳不闻,大摇大摆把他拖到了自己老巢。 接下来的日子,褚苏很好地遵守了自己的本心,他挑去姜策玉的筋脉,废去他的修为,将其收做了自己的禁脔。 骄傲如姜策玉,自然是忍受不能,他多次求死,却未能如愿,反被褚苏用魔气护体,连自残都办不到。 就这样,在漫长而痛苦的折磨中,姜策玉从一个意气风发、惊才绝艳的少年变成了沉默寡言、生不能死不得的阶下囚。 由于被挑去筋脉,姜策玉再也无法修行,也许真是无聊透顶了,昔年最不喜读书的混世魔王竟然爱上了吟诗写字。那时节,他默写过很多诗句,但写得最多的、令褚苏至今都无法忘记的,只是短短几字。 “唯见秋去春来,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来煎人寿。 第8章 到底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一直重复默写这样的诗词。 褚苏初见觉得好笑,觉得矫情,但等姜策玉死去,他再看熟悉的笔迹,再看纸张上不厌其烦的横竖撇捺,又觉心痛。他以为这份心痛很快就会消失,但他等了一天、一周、一月、一年,他等了无数个日夜,心中的痛处都没有消逝,反而越发满溢,令人深陷其中,自拔不能。 那时,在魔气侵扰下,他已经少有清醒的时刻,但只要一清醒,他满脑子都是姜策玉的死状。 姜策玉死的无疑是狼狈的,但对他自己而言,又是快活解脱的。 毕竟他拿刀的手那么用力,刺向自己心口的动作那么果决。 想到姜策玉死去的景象,褚苏深深吸了口气,不愿再去回忆。在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停止去想这些不堪的往事时,又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留下姜策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要那么去折磨他。 真的是因为姜策玉长得符合自己口味吗,褚苏心知肚明,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嫉妒姜策玉。 嫉妒的眼红,嫉妒的发疯。 因妒生恨,褚苏恨意过甚,觉得只是死,太便宜了姜策玉。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所认为最能折辱人的方式。母亲仅仅因为艺妓身份就蹉跎自贱了一辈子,那把姜策玉收作禁脔,让他在自己身下承欢,岂不妙哉。 可究其根源,自己为何会如此嫉恨姜策玉,以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那些动机产生的因由实在太久远,绞尽脑汁只能记起些零星片段。 似乎只是因为他在被人打骂了一顿的那天正巧是上元节,蕴灵仙山那天正巧举办了上元宴会,而姜策玉又正巧由于除祟功绩显著被仙尊表彰了。 那时候,褚苏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窝在山脚下,他看着山巅璀璨的焰火,听着仙尊的传音,一时间,心中的怨恨到达了顶峰。 妒意亦在此刻萌芽。 若那天受到表彰的不是姜策玉,而是其他人,那自己的妒恨是不是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呢。对此,褚苏没办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他只知道自那天起,他开始关注姜策玉,并且越关注越觉得这人肆意妄为,精彩绝伦。 他就像飞跃四方的鸿鹄,而自己便是囿于方寸的燕雀。 最初的妒忌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芽,在日益关注下,小小的芽尽受灌溉,以迅雷之势长成参天大树。 现在想想,其实姜策玉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被一个陌生人关注了,便受此大难。 褚苏闭了闭眼,长长吸进一口气。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历经一世浮沉,他再回看往事,只觉在他和姜策玉的这段过去里,错全在他。是他亲手毁了姜策玉,让一个天之骄子落得那个结局。 褚苏前世造孽颇多,可他心如铁硬,重生后虽不想重蹈覆辙,但这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不为魔气控制,变得人鬼难辨。 可这样一个人,也有不敢提及的陈年旧事。 一是萧风,一是姜策玉。 萧风于他有恩,他却亲手杀了他,他有愧于萧风。 姜策玉因他断送一身修为,大好男儿被迫承欢身下,最终含恨自戕,他……亦有愧于姜策玉。 褚苏死死盯着临州姜氏队伍最中间的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唇。 少年却在此刻转头,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姜策玉眼睛明亮的不像话,褚苏似是被刺痛了,正想收回目光,姜策玉突然翻了个白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第6章 猎尸 待所有世家入场完毕,有一名白髯长老上台宣读规则。长老身形佝偻,声音苍老,他的语速很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结下来,需要留意的内容有三。 一是此届仙比形式。今年参加考核的考生将会被放入一片走尸林中,考生在规定时限内于走尸林狩猎,最终根据猎得的走尸质量以及走尸数目等综合表现来评判考生成绩。 二是仙比规则。此届仙比规定时限五个时辰,考生总人数三千八百零九人,考核过程中,猎尸手段不做限制,考核结束后,成绩排序在前百的考生可进入蕴灵仙山修习,前九名则直接跟着长老,入内门修行。 三是意外处理。走尸林里的走尸质量参差不齐,为防变故,蕴灵仙山为每个考生准备了一个信火引,考生若是遇到生命危险,可燃放信火引请求考官帮助,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若真生出异端,后果自负。 比试内容在褚苏预料之中,他跟在褚天玄身后往走尸林方向前行,看着褚天玄壮硕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前世褚苏凭借小术法猎得了不少低阶走尸,但受毒蛊威胁,他不得不将这些走尸尽数送到褚天玄手里,最终连个外门弟子都没当成。本以为他助褚天玄进入仙山,叶琳月会待他好些,可不曾想,叶琳月不仅将功劳全都揽到了褚天玄身上,还想至他于死地。 因为她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担心自己见不得人的勾当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为了保全性命,褚苏在某个月黑风高夜偷偷跑出了褚家,在外流浪一月后,听说蕴灵仙山在招收杂役,他想着若是成了便不用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虽还是对褚天玄有所顾虑,但身处那种修真之地,总归不会有性命之虞。思量再三,他还是心一横,收拾收拾去应聘了。 第9章 他运气很好,成功留在了仙山。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褚天玄很快就找上了他,诚然如他所想,褚天玄不敢动他性命,但拳打脚踢却是一顿没少,不仅是他,他还拉着自己的一堆狐朋狗友,对他进行群殴凌霸。 褚苏眼前浮现出自己被打的吐血的场面,觉得不堪回首。 太窝囊了,真是可怜、可恨。 考官将考生领到走尸林入口就离开了,世家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众人都在相互试探,不想做第一个进林子的人时,两道玄色身影从众人眼前穿了过去。 “策玉,你等等我呀,走慢点儿、走慢点儿。” 姜策玉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叫叫咧咧的表兄姜凛,有点不耐烦:“再慢五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哎呀不会,”姜凛终于跟上姜策玉脚步,他一把揽住好兄弟的肩,“这才刚刚开始呢,别这么着急。” 姜策玉啧了一声,打掉姜凛的手,快步进入了走尸林。 萧风紧跟而入。 众人看到姜萧两家都进去了,也不再畏畏缩缩,纷纷踏入走尸林。 甫一进去,便听到丛林深处传来几阵阴森低吼。褚天玄顿时面色泛青冷汗直流,他把褚苏推到了自己身前,道:“你在前面走,听到了没。” 褚苏面无表情站到他身前,道:“大哥,你不会害怕了吧?” 褚天玄闻言一巴掌打到他头上,发出一声闷响:“谁怕了,你说话小心点儿!” 褚苏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钝痛,压着火道:“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他朝林子深处指了指:“大哥,那个方向走尸好像还挺多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既是给初入仙途的世家公子们准备的比试,那林子内走尸的质量定然不会太高,若是超出一般水平太多,大多考生莫说猎尸,保全性命都得颇费心力,如此一般,不仅此次仙比没有太多价值,也会惹得各世家不快。虽然考官说最终会根据考生猎得的走尸数量以及走尸质量对其成绩进行评判,但怎么想,走尸数量都占最终成绩的八成。 更何况,对走尸质量有要求的都是些有野心的、想进内门的公子哥儿,而褚天玄从来都觉得能进个外门就足够了。 “那里的走尸厉害吗?”褚天玄顺着褚苏的手指看过去,问。 褚苏再明白不过褚天玄在想什么,他笑笑:“听起来不太厉害。” “行,”褚天玄咬咬牙,“走。” 在去往走尸林深处的路途上,褚苏帮褚天玄猎了几只走尸。手起刀落间,动作快的褚天玄根本无法看清,褚天玄眯着眼,在意图捕捉褚苏动作的过程中愈发觉得心里有底,他一边神采奕奕地跟在褚苏屁股后面用法器收走尸一边道:“褚苏,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啊。” 褚苏道:“如今看到我这么厉害,大哥不觉刺眼,不再想找我麻烦了吗?” 褚天玄拿法器的手顿了一瞬,反应过后猛然抬头,他像是被戳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刺痛点,脸在短短片刻内,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过是夸你两句,你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现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接近走尸林深处,四周除去低低的嘶吼再无人声。这种环境正是褚苏想要的,他伸手捏了捏胳膊,看着褚天玄露出很轻的一个笑。 “大哥,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不得不说,褚苏的脸长得是十分好看的,他身量修长,皮肤白皙,即使穿着丑不拉几的褚氏校服也不掩光华,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做出的表情总是怯懦的,这样修长的一副骨架,摆出的动作总是畏缩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家总是很难注意到,褚苏实际上也是个非常俊俏的小公子。 可方才褚苏的一个笑,几乎是瞬间打破了褚天玄对他的固有印象。他刹那间就感觉有些心慌,褚苏这个窝囊废怎么敢用那般眼神看着他,怎么敢对他露出那般放肆又诡异的笑?!这样的褚苏于他而言太陌生了,由陌生带来的恐惧也骤然涌上心头。 他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壮着胆子道:“什么问题?” “你为何要奸.淫我母亲?”褚苏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像是怕褚天玄听漏了似的,“你可有悔?” 很短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到褚天玄心上。 他为何要奸.淫褚苏母亲?那自然是因为他邪火难抑,而褚苏母亲温吟长得漂亮又无权无势,是最好的泄.欲对象;他可有悔?他怎么可能有悔,他唯一后悔的是没在温吟死之前再玩弄她一番,毕竟那番销魂蚀骨的滋味儿很难再品尝到。 褚天玄强.暴温吟这件事儿被叶琳月压了下去,府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鉴于褚苏身份,褚天玄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件事,他奇怪的是,褚苏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褚苏这种成天提心吊胆害怕惹是生非的胆小鬼,怎么敢当着他的面,不紧不慢地揭露他的恶行? 他不怕死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褚天玄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双手掐诀,口中快速道:“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 褚苏双手环胸,纹丝不动。 褚天玄急了,念咒更快。 “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 “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 褚苏还是不动。 褚天玄彻底慌了,他指尖指向褚苏,高声道:“动!快动啊!!!” 第10章 “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褚苏上前两步,伸手握住褚天玄手指,“毒蛊对我不起作用。” 褚天玄触电般把手指抽了出来,紧接着转过身,连滚带爬地朝走尸林外围跑去,他现在内心极度恐惧,人对危险的第六感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 跑!他得快跑! 不跑的话,会死!! 可还没跑两步,褚苏又堵在了他身前。 他屁滚尿流换了个方向,没跑两步褚苏再一次堵在了他身前。 如此往复几次,不外如是。 褚天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呼吸似被看不见的手狠狠遏制住,在绝望之际,他忽然摸到了腰间的信火引。 对,信火引,还有信火引!! 他像是捉着根救命稻草似的拔出信火引,然后将引子发射了出去。看着小小的火苗缓慢上升,他心中大舒一口气,可一口气还没舒完,一道红光骤然出现在眼前,拦住了火苗。 信火引的光芒倏然熄灭。 褚天玄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失,他身体颤抖了几下,继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褚苏饶有兴致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涌出狰狞扭曲的快感,他轻轻吁了口气平复心情,随后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 “大哥,”他慢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褚天玄愣了片刻,而后又突然抓住褚苏衣摆,眼泪鼻涕一大把地道:“是你母亲勾引我的!我不想对她做什么,真的、真的!还有,我后悔!我后悔极了!我不应该被轻易勾引,去跟你母亲行苟且之事,我是个畜生,我是个畜生!弟弟、弟弟,你就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第7章 天道 褚苏冷眼看着涕泗横流的兄长,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反问了一句:“我母亲主动勾引你的?” “是、是!”褚天玄连连点头,好像这样说就可以脱掉自己的干系,“是她说自己寂寞孤苦,让我陪陪她的,不是我主动去强.暴她的,真的不是!” 想到母亲整日郁郁寡欢的模样,褚苏垂下眼皮,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还胆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当真是丝毫悔过之心都没有。” 褚苏起身,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轻轻勾了勾。 不消片刻,数只走尸自四面八方颤颤巍巍地向褚天玄涌来。 褚天玄惊恐地睁大双眼,拔腿就跑,可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跑都逃脱不能,最终,只能被数只走尸围在一起慢慢蚕食。 “褚苏!”在生命的尽头,他奋力从尸群中伸出胳膊,语气夹杂着滔天恨意,“你这般作为,必会遭受天谴!!!” 褚苏睥睨着他,淡声道:“你淫人妻女,夺人粮食,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今日你落得这个下场,正是我替天道除害,既是替天行事,天道又怎会降罪于我?” 褚天玄被啃食得呜咽数声,他声音凄厉,惨叫道:“你害我至此,阿爹阿娘不会放过你的!” 褚苏闻言却是笑了笑:“除了你,没人知道是我杀了你,而你马上就要死了。”他走近褚天玄,有些变态地眯眼欣赏他脸上的表情:“死人不会说话。” 越说笑的越大声:“另外,好心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好阿娘被我下了咒,她自身都难保了哈哈哈哈哈!” 褚天玄目眦欲裂,还想说什么,却被走尸戳穿了喉咙,他瞪大充血的双目,终于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了气。 褚苏本欲多看看褚天玄的死状,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影落下,躲避已经来不及,他立马退后几步,装成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跪坐在地上。 不远处,两道玄色身影悄然而立。 “策玉,你看到了吗?”姜凛看着前方惨案,惨不忍睹地嘶了一声,“有人死了。” “看到了,”姜策玉眼中映出褚天玄被蚕食的不成人样的残躯,嫌恶道,“竟然打不过几只畜生,真是废物。” 姜凛赞同地点了点头,很快,又看到旁边还跪坐着一个人。 “那儿好像还有个人呢,要不要去帮帮忙?”他体贴道,“看他那怂样,若是不管,怕是等会儿又要多出一具尸体了。” “你很闲?”姜策玉抱着剑转头就走,“多一具尸体又如何,关你我何事?” 姜凛早就预料到自家薄情寡义的表弟会这么说,颠儿颠儿跟上,没话找话道:“虽说仙比中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但近十年,还未曾听说有人于仙比中丧命呢。” 姜策玉显然觉得事不关己,闻言并不说话,只是四处寻找走尸,瞧着姜策玉这欠揍的模样,姜凛倒也不在意,笑呵呵又道:“策玉,那两人你当如何?” “看来你真的很闲。” “问问嘛,这也算桩稀罕事,讨论讨论有何不可?” 姜策玉颇为不耐地哼了一声,而后转过头,指着褚天玄道:“这个废物,不学无术,无能之徒。”说完指尖移向褚苏,“至于这个,胆小如鼠,宵小之辈。” 他哼了一声:“别多管闲事,走了。” 风声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姜策玉二人正欲向丛林更深处前行,突然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呼救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离的近了,还可以听到在尖锐急促的叫喊中夹杂了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嘶吼声。 褚苏距离脚步声更远,但比姜策玉更早察觉到。他皱了皱眉,看向声源处。 第11章 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的姜策玉。 …… 褚苏无语扶额,感叹自己和姜策玉当真是有些孽缘在。 他趁着姜策玉不注意,悄无声息离开了案发现场,然后躲到了距他不远的灌木丛后。 方才他听到的声响绝不寻常,他得留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过片刻,呼救的一队人终于出现在视线里。这个小队伍大概十四五人,全都气喘吁吁、脸色煞白。 打头的最先看到姜策玉,他眼睛猛地一亮,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姜策玉,是姜策玉!” “救命、救命啊!!!” “真的是姜策玉!姜三公子,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姜策玉何其有名,即使是坊间说书先生,田梗乡野莽夫都知道他天资卓绝,超于常人。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姜策玉的传奇事迹,此时此刻见到他,就像在沙漠中发现绿洲,黑夜中看到微光。几乎不约而同的,小队伍立马改变逃亡方向,撒丫子朝姜策玉狂奔而来。 过了片刻,追在他们身后的邪物也现出真身。 那是一只高约十尺的走尸,说是走尸,却比寻常走尸长得更加可怖,它全身上下布满了人类头骨,手上还拿着一根骷髅杖,骷髅杖上每个头骨的七窍都冒出浓密的绿光,看上去诡异又骇人。 姜凛虽不曾见过此种邪祟,但还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看着面前乌压压飞奔而来的人群,欲哭无泪:“你们别把这玩意儿引到我面前啊……” 姜策玉脸黑的像木炭,他闭了闭眼,隐隐已经有要发作之势:“一帮蠢货。” 与此同时,褚苏在灌木丛后看着邪祟真身,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唇。 ……凶祟隗尤? 隗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修真界,总有些尤其害人又尤其棘手的邪祟,为了方便快速区分定位,老一辈的修真者便给他们起了名,并编写了一本手册用于记载,叫凶祟笔记。 这本笔记记录并不完全,但能在上头的,或许缠人、或许凶恶、又或许有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总之,皆是让修真者颇为头疼的。 而隗尤,由于他不俗的实力、单一的个体性以及极其恶心的面貌,算得上一只。 隗尤是吸收无数走尸怨气凝成的尸王,在同一时空,只能有一只存世,它不死不灭,肉身消亡后,躯体的各个残骸会继续吸收怨气,长此以往,直到新的隗尤再次出世。 上一世,褚苏与这玩意儿颇有渊源,不过他们之间的渊源绝不是在此刻开始的,按照时间,起码到五年后,隗尤才会现身。隗尤甫一现世,便把民间搅了个天翻地覆,百姓苦不堪言,接连求助地方修真世家,然地方修真世家亦不敌隗尤,最终,只能求助蕴灵仙山。 仙山很快派遣修士除祟,而被派去的修士便是萧风姜策玉。 同时让仙山最优秀的两名弟子前往,足见隗尤能耐。 彼时褚苏魔功初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那一战十分惨烈,即便是五年后的萧风姜策玉,也费了大气力才战胜隗尤,萧风还因此受了重伤。 打败隗尤后,他们试着收集它的残骸,从根源上解决这祸害,却发现隗尤残躯比它的真身还难对付,仅仅是接近腐肉,便会腐蚀肌肤,根本无法处理。 萧风别无他法,只能在隗尤殒命之处设置结界,借此阻止百姓靠近。 等二人离开后,褚苏才缓缓于暗处现身。 他走近隗尤,催动体内魔气,惊觉在魔气护体下,隗尤无法对自己造成影响。于他而言,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信号,他微微思量半晌,收集了一块隗尤碎肉,继而销毁了其余所有残骸。 之后,他经常给这块碎肉输送魔气,很快,碎肉便结成了一个卵。 这个孵化速度令褚苏大感惊讶,若是将此块碎肉置于天地间,得耗费上千年才能吸收到足够怨气凝结成卵,而以魔气渡之,仅仅用了一年! 更让人意外的是,吸收魔气与吸收怨气所得的隗尤不甚相同,吸收褚苏魔气的隗尤最终破卵而出时竟是一个人类模样,除了肤色有些不正常的泛黑,整体看下来居然还算得上俊俏。 许是彼时褚苏的魔气不够纯粹,隗尤成型后有些憨傻,但绝对强大且绝对忠诚。日后褚苏魔功大成四处为非作歹时,隗尤也听他命令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 褚苏眼瞳中倒映出越发靠近的隗尤,心跳蓦然加快几个度,往事怎样不必再提,眼下最重要、最直观的是这帮人绝不是隗尤对手! 纵然是姜策玉,纵然他日后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对上隗尤,也无半分胜算! 眨眼间,一行人已经涌到姜策玉身后。 姜策玉没想逃,抓紧佩剑站到了众人身前。 “姜三公子,你要小心啊,方才这邪物已经杀掉两个人了……” “还好碰到你了,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死了……” “姜策玉,快杀了它、杀了它!” “……” 众人的聒噪声不绝于耳,姜策玉用舌尖抵了下腮帮子,极度不耐道:“别吵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都滚远点儿,”姜策玉捉紧剑柄,将剑刃对向逐渐接近的隗尤,“别呆在这里碍事。” 第12章 第8章 教我 姜策玉说完,姜凛立马率领众人后退了数步。 褚苏见状着急地一拍大腿:“这傻子!” 他早知道姜策玉自负骄傲,但没想到这小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完全不会审时度势,即使他不知道隗尤的名号,难道感受不到它不同寻常的邪气吗?!再退一步,就算他感受不到,这么多人逃命,他不会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迎战吗?! 他姜策玉即使天资再高再厉害,如今也不过一个初入仙途的二世祖,眼前的魔物这么多人都敌不过,他怎么敢直接冲上去的! 简直在胡闹! 眼看隗尤距离姜策玉越来越近,褚苏终于坐不住,闪身挡在了姜策玉身前。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直接使用法术,褚苏从怀里掏出一张爆破符,往隗尤身上扔了上去。爆破符贴到隗尤身上的一瞬间,褚苏双手合十,嘴唇快速张合。 “鬼妖丧胆,精怪亡形,破!” ‘破’字落下,隗尤立马被巨大的爆破力击退了几步,褚苏正欲再战,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转头一看,竟然是姜策玉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 褚苏被猝不及防的力道踹的一下子跪坐在正前方。他转头看向罪魁祸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 姜策玉道:“谁叫你冲上来的?滚!” 褚苏气得大吼:“我是在护你!” 姜策玉吼得比他还大声:“谁需要你护,我还打不过一只畜生?!” 姜策玉眸中盛着不加掩饰的怒气,褚苏盯着他的眼眸,被气笑了:“好、好,那你去跟它打,我倒要看看你能跟它过上几招。” 另一边,姜凛看着面前报团取暖的众人,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责问道:“你们既然打不过,为什么不燃放信火引?” 其中一人哭啼啼答道:“信火引还未升至空中,就被那走尸截断了。” 姜凛遥遥看了隗尤一眼,拧眉道:“这走尸竟有这般能耐?” 还在疑惑着,姜策玉已经执剑冲了上去。隗尤反应很快,立马上前迎击,飞沙走石间,几个回合过去,竟是姜策玉落了下风。他被击飞数十步,待落地后,用佩剑支撑住身体,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鲜血。 姜凛见状愣了须臾,回过神后大惊失色。 …… 这什么情况……这他娘的什么情况啊!这根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刚刚在疑惑毛啊! 他何曾看过姜策玉这么快败下阵来!! 眼前的走尸真的很有能耐! 姜凛头昏眼花,一阵头脑风暴,回过神后着急道:“你们有谁的信火引还没燃的?趁这妖怪分心,快燃信火引!!” 说完他开始扯自己腰间的信火引,众人也纷纷跟着扯了起来,一时间,燃放的信火引犹如烟花一般炸满了整个天空。 蕴灵仙山的几位考官看着天穹火光,愣住了。 通常来说,有信火引燃起考官去看看就行,但是漫天烟火…… 一位考官看向长老席的三位长老,道:“长老,这……” “这动静不同寻常,”半晌,长老席中有一人起身,“我去看看。” 考官拱手行礼:“那便有劳衡清长老了。” 走尸林内,姜策玉还在与隗尤缠斗,眼看隗尤又要伤到姜策玉,褚苏终是看不下去,甩了张爆破符到隗尤脸上。 隗尤再次被震退几步。 这一次,大家都回过味儿了,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有这等宝贝。” “那不是什么宝贝吧,我看就是普通的黄符啊。” “就是黄符,我方才听到他念咒了。” “竟然是符咒吗,太厉害了……” “确实好生厉害,那只走尸姜策玉都敌不过呢。” “……” 姜策玉虽听不完全,但还是能猜测到他们大概在说什么,他走到褚苏身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褚苏把眼珠子移到一边,假装没看到。 隗尤被轰了个脑瓜崩,也怒了,它挥舞着骷髅杖,发疯似的向褚苏姜策玉二人冲来。 褚苏正欲用威力更大的符咒给它致命一击,头顶上白光乍起。 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睁眼时,视线中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背影。那人穿着蕴灵仙山的道袍,一头长发已经斑白,但身形却如同青年人一般挺拔。 “没事吧?”那人没有回头,问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洪钟一般响在每个人耳中,姜策玉褚苏还没回答,身后已经有人嚷嚷了起来。 “仙尊你终于来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呜呜呜……”有人哭泣。 “没事,刚才可能有事,但仙尊你来了我们就没事了!”有人开舔。 “仙尊,这走尸已经吃了两个人了!多亏了姜策玉和他旁边那位公子,我们才暂且保住性命。”有人陈情。 听到最后一句话,那人终于回头。 他垂眸,微微打量了一番姜策玉褚苏,道:“辛苦你们了,先躲起来吧。” 瞥见他的脸,褚苏才终于从遥远的记忆中捕捉到有关他的痕迹。 这个人是蕴灵仙山的开山长老之一,衡清。他修为深不可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待万物一视同仁,是仙山最望重德高的仙尊。 由于衡清早生华发,有关他的传闻秘辛颇多,但每每有人不怕死地探问,都会得到衡清吃了屎一般的臭脸。一个素来平淡无波的人摆出这样一张脸任谁看了都得心悸一番,因此,直到现在,衡清的八卦虽传的如春日柳絮,但无一得到证实。 第13章 上一世于诛魔一战中,衡清还作为主要战力与褚苏战了数十个回合,不过那时候褚苏疯疯癫癫不成人样,已经记不太清他的结局如何,是以这会儿再看到他,只觉得恍惚。 不过眼下这个情景恍不恍惚不重要,褚苏与衡清对视,快速行了个礼。 “谢谢仙尊,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他一把扯住姜策玉袖子,往众人方向退了过去。姜策玉则是用力摆手,挣开了褚苏手掌。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 褚苏收回手,嗤道:“那你走快点儿,别碍着人家仙尊。” 姜策玉瞅了褚苏一眼,继而抿了抿唇,快步走开。 褚苏看着姜策玉背影,沉默地吸口气,跟了上去。 褚苏不曾与这样年轻的姜策玉有过交集,虽然因为前世的事情他对姜策玉有着先天性的愧疚与保护欲,但眼前的少年实在太冲动,而且浑身都是刺,极度容易惹人生气。 耳边有风声袭来,吹来淡淡的皂角香气。 连褚苏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多嗅到一些这味道,他亦步亦趋跟着姜策玉跟的更紧了些。 快走到人群中时,姜策玉忽然停了下来。 褚苏差点儿撞到姜策玉背上,他拧眉,不知道这位公子又犯什么浑,正欲绕过他,姜策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等等。” 褚苏侧头:“喊我?” “不喊你喊谁?” 褚苏直接转过身,与姜策玉对视。 他的身形相较姜策玉要矮上几分,此时微微仰头,气势上倒显得输了一头。 姜策玉的眼神更是将这种气氛烘托得更上一层楼,他垂着眼睛,视线先是扫过褚苏的手,很快,落到他脸上。 “你刚刚用的符咒是什么?”他道。 姜策玉居高临下的眼神、审问的语气将他纨绔公子哥的形象衬的淋漓极致,褚苏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少顷,轻声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褚苏这张脸笑起来很好看、很真诚,就像春雨化开冰雪,令人感到亲切。 但是,这个亲切、真诚的笑容放在这里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姜策玉皱了皱眉,感到生理性不适:“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褚苏收回笑容,轻飘飘道,“我方才用的符咒叫爆破符,不是什么厉害玩意儿。” 听到‘不是什么厉害玩意儿’几字,姜策玉脸色显然变差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憋着火气问:“谁教你的?” “没谁教,自学的,”褚苏看到一句话把姜三公子呛的不轻,心中火气降下去不少,但嘴巴上依旧不饶人,道,“你想学吗?想学我可以教你。” 其他人虽见过隗尤吃人,但到底没与它正面交锋,而姜策玉与隗尤过了数招,相较之下,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隗尤带来的压迫感,同时,也更清晰地知道褚苏看似悠然的几张符咒中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他当然知道符咒力量与施咒人的修为密切相关,但褚苏看起来年纪与他相仿,往日也没听过这号人,所以,他没有、或者说不愿意把符咒强大的缘由归于施咒人很强。 更何况那种符咒他从未见过,故而他的想法不会错,符咒力量强悍定然是由于符咒本身威力巨大。 姜策玉盯着褚苏,紧紧握住拳头,由于过于用力,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凸起尤甚,清晰的有些可怖。 褚苏说的‘想学我可以教你’显然是在戏弄他,但…… 姜策玉咬了咬牙,良久,才道:“我如果想学,你真的可以教?” 褚苏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姜策玉心高气傲,他方才那样说定然让姜策玉觉得自己被冒犯,觉得无法忍受,可没想到,姜三公子脸色风云莫测了半天,最终硬是顶着张死人脸说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第9章 难忍 褚苏愣怔的一小会儿让姜策玉如坐针毡,又等片刻,他终于忍无可忍,道:“问你话呢,我如果想学,你真的可以教?” “你想学,我当然可以教,不过眼下仙比为重,我们如若有缘,往后再能相见,我就教你。” 姜策玉反应虽出乎意料,褚苏却并不讨厌,反而觉得他这幅样子很生动、很有趣。 纵然他嚣张任性、顽劣自负,求人也是幅高高在上的欠揍模样,但想起前世他临死前脸上永远不变的、如何都抹不去的阴翳,褚苏又认为这样很好,临州小霸王姜策玉就该是这样,本该是这样。 褚苏说完,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向人群。 “姜三公子,祝你在仙比中取得好成绩,我在内门等你。” 天道可证,褚苏这番话说的十分走心,是真真切切的祝福,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到姜策玉耳中,他只觉褚苏言语之间满满的轻蔑嘲讽。他望着褚苏背影,恨恨咬了咬牙。 从小阿爹便教导他,如今这世道强者为尊,拥有力量才能拥有一切。被日复一日言传身教,姜策玉自懵懂的孩童时期,便在日记中立下宏愿,要成为这世道的最强者,为了变强,他吃过很多苦,流过很多泪,做过很多不情愿的事。 虽然不情愿的事情是他为了提升实力自己要做的,可他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十分记仇。 于是这些不情愿的事全部被他事无巨细地列到了日记中,若事办完,他心中仍然不痛快,定要去找人麻烦,待心中怒火全部发泄后,这事儿才算了结。 第14章 姜策玉腮帮子被咬得发酸,他脑海中回荡着褚苏方才的话,暗暗发誓,等仙比结束,一定要将今日褚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写加粗地列到日记上。 他顶的‘姜’字可是临州姜氏本家的‘姜’,能教自己是这小子的福气,他凭什么一脸看不上自己的样子?! 他在装什么? 姜策玉闭上眼睛,深深吁了口气。 被打被骂尚且可以忍受,可他忍不了别人瞧不起他。 姜凛不知何时走到了姜策玉身旁,他推了推看起来比隗尤更像大邪祟的自家表弟,道:“策玉,你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呢,快走啊。” 姜策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跟上了去。 姜凛边走边道:“奇了怪了,我看方才与你一起与那走尸缠斗的那人确实有几分本事,那先前怎么连几只走尸都不敢打?” 姜凛哪壶不开提哪壶,姜策玉才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气愤道:“你管这么多干嘛?还有,他那点本事算什么,不过会用几张破纸罢了。” 他握紧佩剑,呼吸重了些:“我迟早比他厉害。” 众人在原地等待了半晌,衡清终于归来。 他施了个术法,向众人道:“方才的邪祟已经被我清缴,它肉身虽灭,尸体上附着邪气却依旧不容忽视,你们莫要靠近它的尸体,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仙尊,谢谢仙尊!” “这是我的分内事,不必言谢,”衡清道,“你们继续猎尸吧。” 姜策玉闻言向衡清粗粗行了个礼,拉着姜凛离开了人群。可剩下的人却是半天没有动静,许久,才有一道弱弱的声音传出来。 “仙尊,若是我们再遇到这种邪祟……” 有一个人带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登时多了起来。 “是啊,仙尊,您都花了不少时间才制服它,若是再让我们碰到,肯定是打不过的呀……” “你来之前,那邪祟吃了两个人呢。” “姜策玉都打不过它,莫说我们了……” 等声音慢慢消散,衡清才缓缓开口道:“各位不必忧心,我刚才用灵力探查了一番,走尸林中没有其他异象,诸位可以安心仙比。若是心中仍旧担忧,可以放弃考核资格,随我一同离开走尸林。” 衡清出走尸林时带回了三个世家公子。 安顿好他们之后,他将长老席剩下的两位聚到了仙比议事处。 等再见不到众人,衡清脸上的神情终于发生变化,在世家公子面前,他一直端的泰然平静,此刻,却是凝重的。 “走尸林中的邪祟,是隗尤。” 衡清语速很慢,但字字皆如撞钟鸣响,一下一下,愈发沉重。 “隗尤?!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考核之前我特意检查过,若是有这种魔物蛰伏于此,不可能探查不出来的。” “隗尤数千年不曾现身,怎么正好于仙比之日在蕴灵仙山出现了呢?你当真认真排查了吗?” “我怎么没有认真排查,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衡清听着两位长老唇枪舌剑,打断道:“隗尤因何现身不是重点,此事诡谲,当务之急是将其告知掌门。”他指尖微动,感受着自己在走尸林布下的结界,道:“为防又有变数,我去走尸林外围勘察,你们马上去通知掌门。” 走尸林内。 留下来继续参加仙比的考生们面面相觑了一番,很快便作鸟兽散,不消片刻,偌大的林间只余褚苏一人。 褚苏慢悠悠转到了隗尤尸体处。 不出所料,衡清在尸身周围布了层结界,但对褚苏而言,这层结界聊胜于无,他掌中结印,竟在不破坏原本结界的基础上从中取出了隗尤身上的一块骷髅头骨。 他将头骨放在手中颠了颠,道:“就你了。” 确认四下无人后,褚苏闪身到褚天玄尸体旁。 他本意是想让褚家人以为褚天玄意外死于走尸之手,如今隗尤现身,倒是可以用更顺理成章的理由了。 褚苏面无表情垂下眼睛,将头骨一分为二。他给自己留了一小块碎骨,然后把剩下的骷髅头扔到了褚天玄身上。 褚天玄尸体随着骷髅头的触碰开始迅速溶解,褚苏垂目看着褚天玄残躯,嘴角残忍地抽动了两下,继而嘴唇微微张合,低声喃喃。 “阿娘,我为你报仇了。” * 仙比在三个时辰后正常结束。 考生们甫出考场,蕴灵仙山便把走尸林围了起来,并通告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走尸林。 往年仙比未曾在考核结束后制定这种规则,但既是仙山提出的,众人皆不疑有他,只有褚苏这种知晓隗尤底细的、姜策玉这种与隗尤正面交锋的心中存有他想。 考生们将用来收走尸的法器上交后,考官开始统计成绩,并宣布第二日放榜,考生及其家人可以先行散去,待放榜后再来围观入学仪式。 不出所料,褚天玄的死讯很快传到了叶琳月耳中。 她那张被保养的极好、素来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捉住褚苏衣领,发疯似的大声叫喊。 “你为什么不护着天玄?你为什么不护好天玄?!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 褚苏只是低下头,一幅受惊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表情十分痛苦:“对不起大娘,那邪祟动作太快了,我就与大哥分开了一小会儿,就……” 第15章 叶琳月完全听不进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 “为什么我儿死了,你这个畜生还活着?!!” 这话旁人听了觉得没头没尾,褚苏却再明白不过叶琳月在想什么——她在想自己分明给她的宝贝儿子打点好了一切,她给他穿了上好的法衣、为他调制了最好的灵药……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明明给褚苏种了毒蛊,褚苏只能听命于褚天玄,可为什么她的儿子死了,褚苏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她将手覆上褚苏脖颈,双目变得猩红。 “为什么你还活着!凭什么你还活着!!” 褚苏脸上露出因为窒息而感到痛苦的表情:“大娘,求您松松手……求求您,我喘不上气了……” 叶琳月双手越掐越紧,与此同时,口中开始念叨起来。 “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 褚苏没有反应,只挣扎道:“大娘,你在干什么……求你、求你放开我……” 叶琳月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又念了一遍:“白骨有灵,听我号令,动!!” “动!动啊!!” 场面变得越发混乱之际,长老席中骤然传来一道声音。 “够了!” 褚苏余光瞟过去。 是衡清。 衡清道:“我方才派人查看,令公子确实是被邪祟所伤,跟这位少年没有关系。褚夫人,丧子之痛我能体会,但在仙比之前,你我都知道,意外不是一定能避免的,”他顿了一会儿,才道:“请你节哀。” 褚霄虽然悲痛,但更觉丢人,他将叶琳月扯开,劝慰道:“夫人,我们……先回去吧。” 叶琳月一把挣开褚霄,瞪着褚苏疯狂叫喊道:“为什么白骨虫不起作用,你这个贱种究竟用了什么妖术,究竟用了什么妖术!!” 褚苏则是大口喘气,因为气短眼角憋出几滴生理性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大娘,您在说什么,什么白骨虫,我不知道啊。” 闻言,周围登时响起窃窃私语声。 “白骨虫?我听说那蛊虫邪气至极,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啊,他们是多大仇多大怨……” “那位夫人是叶家人吧,心肠好歹毒。” “刚刚这位叶夫人还要掐死人家呢……” “什么叶家人,不过叶氏的一个小小旁支,况且她都嫁出去了,算什么叶家人,莫要以一概全!” “……” 在众人声讨叶琳月时,褚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嘴角轻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百无聊赖抬起眼皮,眼神却正巧碰上不远处姜策玉的。 姜策玉这回没翻个白眼扭过头去,只幽幽盯着他,满脸嘲弄。 第10章 冗辩 褚天玄身陨,叶琳月悲痛得无法自已,为安抚叶琳月,褚霄带着褚氏众人当夜离开了蕴灵仙山。来时浩浩荡荡一队人,走时只余褚苏一人。 褚苏回客栈时才发现褚霄将他住的那间房也退了。 无论是因为忘了这个儿子无意为之,还是为了讨好叶琳月存心如此,褚霄他身为人父,都忒没品了些。 褚苏无所谓地笑了笑,离开客栈到蕴灵仙山山脚漫无目的游荡。 仙山白日热闹非凡,夜晚却是一点儿白日的影子都瞅不见,静谧清净极了。褚苏找了块草地席地而躺,阵阵晚风拂过脸颊,耳边还时不时传来悠远蝉鸣,他惬意地闭上双眼,又觉得褚霄不给他留房也不错。 祸兮福所倚,此情此景,客栈里头可感受不到。 “这位公子,好巧,”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纯净清朗的声音,“又见到你了。” 褚苏闻言,身体猛然震颤了下。 并非被吓到,只是这个声线于他而言实在太熟悉又太久远,以至于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迷迷糊糊陷入了梦境。 直到睁开眼,看见那张年轻的、富有活力的脸,他才确认,不是梦境。 “萧二公子?”褚苏双手手心摁住草地,借着力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在这里?” “仙山有托,父亲便让我在山脚下转转,”萧风冲他笑了笑,“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褚苏,你直接这么叫就可以。” 萧风点头:“褚公子,今日仙比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邪祟,我想着这里可能不太安宁,你还是不要在外逗留太久,早些回客栈休息吧。” “好,我等会就走,”褚苏盯着他,“你也要当心。” “我会当心的,多谢褚公子。” 褚苏‘嗯’了两声,从地上起来,正欲离开,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闯入耳中。 “萧风,你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真遇到邪祟了你两谁能活下来还说不准呢。” 褚苏循声望去,视线尽头赫然是姜策玉那张漂亮却充满攻击性的脸。 萧风姜策玉一左一右同时出现,两人的气氛还不太好,褚苏简直不知道看谁,头瞬间疼了起来。 挺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话果真没说错。 见到来人,萧风向来微微弯起的嘴唇罕见地抽搐了一下,他上前挡在褚苏身前,道:“姜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转悠的地方应该不在此处吧?” 姜策玉哼了一声:“我想到哪儿转悠就到哪儿转悠,你管得着吗?” 第16章 “那原本你负责的地方出了问题谁担责?” “劳烦关心,不用你担责就行。” 萧风咬牙:“若真出了事,希望你依旧如此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我当然问心无愧!”姜策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偌大的蕴灵仙山,竟让我们这些尚未进山的后辈帮着打杂,本就荒唐可笑,这么离谱的命令,我为什么要听?为什么要因此有愧?” 萧风道:“他们这样做,定有自己的道理……” 姜策玉不耐烦地打断:“有什么道理?既有道理为何不挑明同我们讲讲?” “不同我们讲,那定是有难言之隐不便言明。” “有什么难言之隐?既不能言明,无法信任,便别只想讨巧得利,”姜策玉讥笑一声,“萧二公子,别久跪不起,偶尔也站起身来,看看这尘世吧。” 这番带着羞辱意味儿的话一落下,萧风脸色瞬间涨红,他怒道:“姜策玉!” “这儿呢。” “算了,与你全然说不通,试图跟你说理,是我犯蠢!” “谁愿意同你多说啊。” 褚苏听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走到他们两个中间,双手撑开,道:“别吵了!” 萧风:“抱歉……让褚公子见笑了。” 姜策玉:“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凭什么在这儿叫唤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在耳边,褚苏深吸两口气,他先是对萧风道:“萧二公子,你消消气,别与他一般计较。” 接着转身面向姜策玉,声音显见的大了些,严肃了些:“姜策玉,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这么冲动,之前在走尸林里我便想说了,你都不评估一下敌人强弱就直接冲上去,是觉得自己命大还是运气好?还有现在,人家萧二公子没惹你,你上来找什么事儿??”他吸了口气,继续输出,“另外,你太偏执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追根究底的,有时候不让你知道是在保护你,你在这里犯浑,说白了就是玩忽职守,你天天觉得自己是姜家人就不得了了,我告诉你,姜家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名声才那么烂!” 这一通炮语连珠出来,姜策玉先是愣了下,继而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煞白。 “你说什么?”姜策玉咬牙切齿地指着褚苏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多少遍都可以说,但我现在不想继续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懂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指责我,”姜策玉气极反笑,他眼睛微眯,瞳仁深处浸淫出无法遏制的怒气,“一口一个萧二公子,是以为萧风在这里我就不敢对你做什么吗?” “白日你还求我教你,现在对我便是这个态度,”面对姜策玉威吓,褚苏丝毫不露怯,反而凑近了他些,“还是说你们姜家向人求教就是这个礼数?” “你!” 姜策玉捏紧拳头,手臂扬到半空,照他一般的出拳速度,再多两秒,拳头就会结结实实落在褚苏脸上。 褚苏却直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若是旁人见到这场面,定会觉得褚苏不识趣,即使姜策玉有求于他又如何呢,他惹怒了姜策玉,必然是免不了一顿打的,而且他胆子也颇大了些,临州姜氏虽然行事野蛮无礼,却是最见不得旁人说这些话的,刚才那几句,无疑在人坟头击鼓奏乐。 但出乎意料,姜策玉的拳头悬在了半空,就维持着半落不落的姿势僵持了数秒。 萧风手疾眼快,立马拉住褚苏,将他扯到了自己身边。 姜策玉手背上青筋暴起,许久,一拳锤到空气上,他瞪着褚苏,吼道:“滚,给我滚!” 萧风拍拍褚苏肩膀,安抚道:“褚公子,你快走吧,这里我来解决。”顿了会儿,又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姜策玉绝非善类,你以后少去招他,另外,我不知道你说的他有求于你是求何,但我建议,少与他牵扯,你帮了他他也不会感恩的。” 肩膀处的温度从并不细腻的褚氏校服传到皮肤上,褚苏心中稍微平静了些,他冲萧风笑了笑:“多谢萧二公子关心,我心中有数。” “嗯……”萧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弯了弯嘴角,“如此便好。” 萧风褚苏二人与姜策玉隔开了几米,明明距离不远,却让人觉得派系分明。就像幼时和玩伴做游戏时分门别派一般,我一组你一行泾渭分明,敌友昭彰。 姜策玉并不在意这种微妙的站位,但遥遥看着冲萧风笑得温和的褚苏,心中还是免不去暴躁更胜。 自打记事起,他就被各种人拿出来与萧风比较,在与萧风素未谋面的那段时间里,他便把萧风当做了自己的假想敌,他天生好胜,无法接受自己差萧风一头,可人性百态,对于同一件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以于各种比较中,他时而能胜,时而又败,胜利他觉得理所应当,失败却让他难以接受。 现在褚苏对他们两个的态度差异,让他觉得自己又输给了萧风。 凭什么对萧风就能好好说话,对他只会一顿吼?他就那么比不上萧风吗?刚才他分明在阴阳怪气萧风,他又没说褚苏,为什么褚苏要凑上来替萧风说话,然后对自己叫唤?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啊?! 越想越气,看着褚苏的笑脸,姜策玉愈发觉得刺眼,他上前拉住褚苏,把他从萧风身边扯了过来,然后一把推到了一边。 第17章 “让你滚没听到吗?在这笑什么呢?” 褚苏敛起笑:“那我先走了。” 萧风:“好,路上当心。” 姜策玉:“别废话,快滚!” 又是两道声音同时响在耳边,褚苏选择性过滤掉姜策玉的声音,冲萧风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没走出两步,姜策玉的嚷嚷声再次传入耳中,褚苏抬了抬眼皮,感觉脑瓜子被吵得生疼,他无奈皱眉,加快了脚步。 虽说前世褚苏刚开始将姜策玉收作禁脔的那段时间姜策玉脾性也大得很,但他那会儿善于以暴制暴,因此没把姜策玉的脾气当回事儿,现在真正正常接触了,他才知道这人有多浑,多难对付。 简直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第11章 同门 第二日辰时放榜,看台早在卯时便挤满了人,褚苏到的时候只剩下几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可以坐。他挑了个最偏僻的地方坐下,一边看慢慢上升的太阳一边等榜。 辰时蕴灵仙山的考官和长老准时到达看台,在放榜前,考官简单宣读了一下规则,总结下来要点只有一个—— 进入内门的考生由蕴灵仙山长老亲自带着修习,每位长老固定收三名弟子,每年收徒的长老数目不定,而此次仙比,有三位长老收徒。长老会依次选择自己中意的弟子,待选完后,被选中的几人即到看台中央进行拜师仪式。 说完,考官大手一挥,一张金灿灿的榜单凌空而现。 众人纷纷猫着眼睛数了起来。 第一名:姜策玉。 第二名:萧风。 第三名:姜凛。 第四名:叶听澜。 第五名:褚苏。 …… 前九名基本被姜、萧、叶三家包揽,自然,这在众人意料之中。但在这三个姓氏中间,十分突兀地插入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姓氏——褚。 往届仙比能入内门的也有三大家之外的能人,但这些人无一不是出自有名有姓的家族之中,褚家的‘褚’,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姜凛和众人一样觉得稀奇,但在稀奇的同时心中又多出一丝猜测,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姜策玉,道:“你说这个褚苏是谁?” 姜策玉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响起了昨晚萧风那几声‘褚公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张脸,他撇撇嘴,冷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姜凛不上道,继续说:“是不是用符咒打走尸的那个?我看他还挺厉害的,感觉有实力拿到这个成绩。” 姜策玉白了他一眼:“等会儿不就不知道了,一直在这儿说有什么用?” 姜凛默默承受表弟的白眼,当做没看见似的轻飘飘笑道:“无聊猜猜嘛。” 被姜家兄弟议论的当事人非常满意。 不上不下的中庸成绩,不会太差也不会太显眼。 很好,很好。 蕴灵仙山不仅将考生划分为了严格的三六九等,长老也同样有严格的阶级层次,此次收徒的三位长老中,衡清地位最高,因此他先选。 在座的无论是参加本次仙比的世家子弟抑或是来看热闹的往届弟子,皆以为衡清长老会选择排行榜上的前三甲做自己的徒弟,但没想到,他在说完‘姜策玉’、‘萧风’两个名字后,紧跟着的不是‘姜凛’,而是‘褚苏’。 话音甫一落下,看台上便响起一阵哗然声。 不仅是旁人,即便是褚苏自己都震惊了。 历年仙比仙山长老收徒都是按照名次来,或许是从简,又或许是不想落人舌根,但不管因何,数十年来皆是如此从未变过,这么越过排名直接收徒实属罕见。 褚苏莫名心虚,他尬笑两声,硬着头皮在大家惊疑的目光中走到看台中心进行拜师仪式。 等到姜策玉萧风叩拜结束,他才走到衡清面前。 先前在走尸林中仅仅是浅浅一瞥,如今两人相对而立,褚苏才真正看清衡清面容。衡清身上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头斑白长发,但当目光从他的头发上移开,会发现这个人其实长着一张与他的头发十分不相称的、年轻的脸。 他的皮肤十分白皙,衬的眼下的淡淡乌青尤为明显,黢黑瞳仁悠远深邃,只是目光,便令人心生敬畏。 褚苏垂下眼睛,不再过多打量,他深吸口气,双膝着地,双手交叠放在地面上,继而低头,用额头贴住手背。 发尾扫过了脖子,最终轻垂在耳侧,风轻轻一吹,便引得发梢乱颤,他没有理会发根刮过耳畔带来的瘙痒感,沉声道:“弟子褚苏,拜见师尊。” 衡清‘嗯’了一声,旋即伸出手,道:“将此莲穗收下,你便是我衡清的徒弟了,”说着轻顿,语气微重了些,“为师望你日后心中有道义,兼济为苍生。” 褚苏起身,接过莲穗。 一直轻柔的风忽然在此刻大了些,呼啸而来时吹过莲穗,引得小小莲瓣相接碰撞,其中的铃铛叮铃作响。 下一瞬,褚苏的声音随着铃铛声一同响起,又随风传到更远的地方。 “弟子,定不负师尊重望。” 姜策玉萧风站在一边,褚苏拜师结束走向他们时,发现姜策玉正拧着眉,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死人脸。褚苏不想触霉头,快步走到了萧风身边。 萧风倒是很欢迎,温和地冲褚苏笑了笑:“褚公子,又见面了。” 无论前世抑或今生,萧风都像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褚苏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被这阵风抚平不少,他也对萧风笑了笑:“是啊,我们真有缘。” 第18章 站在萧风另一侧的姜策玉余光瞥向他们,不大不小地切了一声。 * 拜师结束,有两个小女童过来迎接褚苏三人。 稍大一点儿的女童笑意盈盈冲他们行了个礼。 “三位师叔好,我们是衡清长老手下的丫头,我叫春花,她叫秋月,我二人奉命将三位带入云水琼宫安顿好住处。” “有劳二位。”萧风回礼。 蕴灵仙山每位长老都有自己的住处,云水琼宫便是衡清的宫寝。 仙山高耸入云,春花秋月在前头开路,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本以为这‘云水琼宫’沾个‘琼’字,会十分华美,真正见了,才发觉与想象中的实在很不相同。 ……简直跟华美挨不到一点儿边。 莫说天宫道府,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农家小院。 未等三位新晋内门弟子开口,春花先发制人:“师叔们别嫌弃,衡清长老不喜奢靡铺张,特意将这琼宫布置成这样的,虽然瞧着不太好看,住着却是十分舒适的。” 秋月道:“春花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里瞧着哪里不好看了,”她伸出白白胖胖的食指,指向琼宫周围缭绕的云层,“咱们这琼宫种了这么多花,又被云雾环绕,简直是世外桃源好不好。” 说罢看向褚苏三人:“师叔你们说呢,是不是好看的紧?” 萧风冲秋月笑笑:“是,我觉得好看的很呢。”秋月满意点头,目光移向褚苏。褚苏跟着萧风有学有样,配合道:“我也觉得好看。” 秋月继续满意点头,又将目光移向姜策玉。 姜策玉活动了下筋骨,完全没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 秋月瘪嘴,用力‘咳’了一声。 姜策玉扭了扭手腕。 “咳!” 姜策玉动了动脖子。 “咳咳!” 姜策玉终于侧头看向秋月。 “一直在这咳什么呢?抽风了?” “你!” 秋月一张小脸瞬间鼓了起来:“你真是不讲礼貌!我要去衡清长老那儿告你的状!” 姜策玉闻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停下了手中动作。他垂眸,看了秋月片刻,继而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秋月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表情却让秋月觉着这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坏蛋,她吸了吸鼻子,本能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 察觉到秋月的恐惧,姜策玉非但没退,反而逼近,眼睛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眯了起来。 “你要去衡清长老那儿告我的状?” 他声音低沉,透着警告威胁的意味儿,秋月使劲瞪着眼睛才忍住没被吓哭,她鼓起勇气道:“你、你不讲礼貌,出言不逊……” 说着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姜策玉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她完全没声儿了才缓缓掀起眼皮。 视线相接,秋月下意识叫了一声,而后大步往后退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没小心一屁股摔到草地上。 姜策玉却不打算放过她,又走到她跟前,弯腰拍了拍她脑袋。 “去告吧,”他狞笑,“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告我一次,我便砍你一根手指,你告我两次,我便砍你两根手指,手指砍完了,再砍脚趾……” 秋月闻言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哭嚎。 萧风到底看不下去,怒道:“姜策玉你要不要脸,三四岁的小女孩你也要恐吓!” 褚苏本只打算默默看热闹,也被姜策玉的不要脸震惊到了。在他当大魔头的那段时日里,也不曾这般下三滥地恐吓过别人。 他直接杀人。 ……这么一想,倒是半斤八两,好像也不比姜策玉强。 褚苏被自己尬到,不再去做无谓的比较,继续默默看热闹。 萧风显然比小女孩更能吸引姜策玉注意力,他终于直起身子,从秋月身边离开。 春花连忙上前把秋月扶了起来。 “你管我要不要脸,不是这小丫头片子先找事的?” “她找什么事了,不是你先出言不逊的?” “出言不逊?说她抽风就是出言不逊了?那不好意思,我向来这么讲话,是她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你……我、我跟你简直无话可说!” “你你你我我我什么啊,麻烦萧二公子掌握人类语言再来同我讲话。” “……” 第12章 翘楚 见识过上次两人吵架,褚苏竟觉得自己隐隐已有习惯之势,对于这二人,他不愿再偏帮谁,也懒得再劝,最终只无奈吁了口气,在院子里找了张竹草编的凳子坐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 身旁清风拂过,耳边魔音缭绕,褚苏竟迷迷糊糊靠在凳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中,熟悉的声音仿若隔世而来,带他回到往事的洪流中,层层叠叠的画面从洪流中涌现,再严丝合缝包裹住他。褚苏自觉有些喘不过气,本以为要陷入梦魇,春花清脆的声音突兀又恰到好处地打断那两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褚师叔,快醒醒,晚膳时间到了,衡清长老叫你们过去呢。” “哦……好,”褚苏揉揉眼睛,撑着手肘从竹凳上起身,“多谢。” 第19章 蕴灵仙山有统一食堂,但毕竟是拜入师门的第一顿饭,衡清非常讲究地找了家小菜馆。菜馆建在山脚,叫有仙酒肆,酒肆招牌下面刻了行小字——“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大约就是借着诗句讨个好兆头。 建在仙山脚下的酒肆大多时间便是接待来来往往的修真弟子,各种气度的都见的多了去了,但店家小二在看到衡清和他的三个徒弟的一瞬间,还是没控制住睁大了眼睛。 这……气度也太超然,太不凡了些,与这几人相比,之前见到的那些修士实在是有些寻常! 人总会对自己难以企及的事物产生复杂的情感,或敬重、或畏惧、或嫉妒,酒肆店家显然是属于第一种,小二瞅着他们,立刻把手放到身上擦了擦,笑着迎上了他们:“四位道长,来来来,里面请。” 衡清微微点头,要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落座后小会儿,衡清开口道:“今日我们虽见过一面,但过于仓促,对我,想来你们或多或少是知道些的,但我想你们对彼此还不够熟悉。”他为三个徒弟斟满茶,“往后你三人常常要在一起修习,还是尽早熟悉为好,不若你们一一自我介绍下。” 准师尊开口,徒弟不敢不从,于是他们按照仙比排名,乖巧地自我介绍了起来。 现场师友弟恭,气氛和睦,可无人知道,对于正在介绍自己的二人,褚苏熟悉的不能再熟,尤其是姜策玉,身上有几颗痣,长在哪个位置都清清楚楚,但这种事情不能为外人道,于是褚苏一脸认真、恭恭敬敬、面带微笑地听完了介绍。 等到褚苏介绍时,包括衡清在内,桌上的人眼神忽然都明亮了些。 褚苏汗颜,报之憨厚一笑。 是了,虽是头一次以衡清弟子的身份在一起吃饭,但姜策玉萧风二人交恶已久,对彼此怕早已知之甚深,而他二人作为修真三大家中的佼佼者,衡清也必然有所听闻,到头来,整个饭桌上,恐怕于他三人而言,陌生的只有自己一人。 褚苏继续憨笑两声,完了清清嗓子,正经道:“师尊好、各位同门好,我叫褚苏,来自江州,平素喜爱看景、画符,不太爱出门,之前没怎么和人深交过,非常有幸拜入师尊门下,于姜萧二位公子一同修行,往后请多多关照,一同进步。” 一丝不苟、非常典型的自我介绍。 只能用四个字评价—— 无趣至极。 完全辜负了几人的期待。 “……” 静默片刻,还是萧风打破沉默:“好、好。褚公子当真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善于符咒之术,我于此道是一窍不通,真是相形见绌了。” 褚苏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修为不精,只能花费时间钻研些旁门左道,况且于符咒一道我亦不擅长,只略懂一二罢了。” 衡清笑了笑:“不必谦虚,仙比中你的表现我可是看在眼中。” 褚苏道:“不敢当不敢当,运气好罢了……哈哈。” 褚苏的推脱之词或许能骗到萧风衡清几分,落到姜策玉耳中却是格外刺耳,他用拇指和中指拖着茶杯转了转,而后用食指轻点杯沿,道:“我有一惑,不知褚公子能否为我解之。” 在师尊面前,倒是少了那股纨绔劲儿,言辞谈吐间真装出几分世家公子的样子。 褚苏有点想笑,到底是忍住了:“但说无妨。” “不知褚公子的符咒之术从何学来?今日有幸得见,实在好奇。” 褚苏自然不可能说是前世从某些禁书中学得的,他咳了一声,装的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咒是我自创的。”他挠了挠脑袋,“我并非自大,但各位有所不知,我实际是个发明派,自创过不好稀奇古怪的东西,今日用的‘爆破符’算是比较成功的发明……” 说完,褚苏老脸一红,心中真觉不好意思,他哈哈笑了两声,斜着眼睛去看众人反应。 虽说他前世的确有自研符咒之术,但‘爆破符’他并未出过力,这么说属实有些不要脸了,实在是罪过、罪过…… 三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尤其萧风,夹到嘴边的青菜都掉了,姜策玉也没好多少,眼睛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 不过想来也了然,当今修真界使用的符咒大多是自千年前传承下来,能自创符文并配以合适的言灵加以驱动的只寥寥几人,况且这几人创造的符咒皆是威力泛泛,能自创出可与隗尤对峙的符咒,放在这几人当中也是遥遥领先,如此算来,他可谓天才中的天才。 他们如何可能不惊讶。 姜策玉问这个问题本意是想套点话,他看褚苏十分不顺眼,比先前看不顺眼的人更不顺眼,他想着如若知晓褚苏用的咒术出于哪家,便不用低声下气向他求教,可万万没想到,套出来的竟是这番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符咒是他自创的……竟然是他自创的?! 他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感受,只觉一股气从脚底升腾到嗓子眼,心肺都被堵住,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水一下子灌到喉咙里。 姜策玉一直以为自己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佼佼者,虽时人常拿他和萧风比较,他自己也爱和萧风较劲,但他从不曾将萧风真正放在眼中,应该说,他不曾将任何同辈人放在眼中,在他眼中,没人比自己强。 可是,褚苏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却让他的认知出现裂痕,褚苏虽修为不及他,但于修真一道,绝无疑问比他更有天赋。 第20章 是个修士就可以通过各种法门提升修为,但符咒,却远不是寻常修士所能为。 褚苏察觉到众人情绪变化,更觉心虚,又补充说:“大家不必如何惊讶,我身弱气虚,能研究出这个符咒实在是运气好罢了,”又转向衡清,“师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弟子愿意将符文画法与咒语心法说于仙山授教堂,让授课长老将此咒教于仙山弟子。” 褚苏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但当他选择在众人面前使用爆破符为姜策玉解围时,就注定了要失去什么。他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便只能依托于符咒,在众人眼中这般强大的符咒他藏着掖着只怕会另生祸端,与其如此不如自己交出去,既能避祸又能刷波好感。 衡清显然没想到褚苏会做出此种决定,一时愣怔,反应过来罕见地笑出声来。 “如此甚好。” 萧风笑着朝他敬茶。 “褚公子真乃义士,我在此以茶代酒,先替众学子谢过了。” 只有姜策玉内心复杂得更上一层楼,没想到殊途同归,最终结果竟是这般,早知如此,当初亦不必对着褚苏低声下气。姜策玉觉得吃了个哑巴亏,心中不快,但在衡清面前还是不得不做下样子,他僵硬地抽动两下嘴角,举起茶杯碰了下褚苏的杯子。 瓷杯撞击声清脆,杯壁振动连带着水波荡漾。 褚苏仰头饮尽。 …… 一顿饭在刚刚认识稍显尴尬的氛围中结束,衡清有事没同他们一起回云水琼宫,叮嘱了几句便离去了。剩余几人正欲离开,姜策玉忽然道:“喂,你,等等。” 褚苏萧风同时看向姜策玉,确认姜策玉目光,褚苏才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我?” “没错就是你,我有话问你。” 褚苏还没说话,萧风倒是先挡在了他身前:“你又要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应当料定姜策玉又要找麻烦,语气、架势都颇有些维护的意思。 衡清不在,姜策玉立马恢复往日的混不吝样,他呵呵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萧二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总爱管我的闲事,之前公事我就不说什么了,怎么我的私事,你也要管啊?” “你!” “我什么呀,”姜策玉伸手在面前挥了挥,一副嫌弃样,“若萧二公子真对我有什么其他想法,劝你还是尽早收了这心,我呀,最讨厌断袖了!” 褚苏实在不忍看萧风被噎的满脸通红又不会辩驳的样子,伸手拍拍萧风:“没事,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说完移步走到萧风身前,与姜策玉对视。 一会儿是萧风挡住褚苏,一会儿是褚苏挡住萧风,这场面看的姜策玉鬼火直冒,他眉毛拧成一团,用鼻子哼了一声。 “过来。”他说。 第13章 密谈 仙山脚下树木成森,一颗颗古柏长得极其高大茂盛,姜策玉褚苏站在一颗古木下,他们的身影被古木垂下的枝条遮挡,即使是从不远处经过的人,也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两个人影,看不清具体面貌。 “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了,”褚苏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 姜策玉比褚苏高几分,此时正抱胸看他,看了会儿忽然朝褚苏走近,压低上身,与他视线平齐。 “在走尸林,为什么杀人?” 姜策玉声音很低,就像花瓣落在水面,即使褚苏与姜策玉隔得这样近,也不过刚好能听清,若再离的远些,便连尾音也听不到分毫了。 褚苏闻言抬眸,视线对上姜策玉的。 姜策玉却又直起身子,往后退到原来的位置,他头微微往侧边歪了歪,嘴角噙起抹不怀好意的笑。 最初在走尸林中见到褚苏身体瑟缩地待在一个被走尸分食的废物旁时,他只当褚苏胆小如鼠,可一连串事情后,姜策玉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看褚苏表现,对上走尸林中的那只怪物也不落下风,如何可能被几只寻常走尸吓成那副样子。 一个奇怪之处往往让人觉得整件事情都变得不合常理,由此深入思量引出更多奇怪之处,就像这件事,想到褚苏不可能被几只走尸吓到,姜策玉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何那几只走尸不去攻击褚苏? 走尸没有智慧,褚苏距离他们那么近,没有道理置他不理。 于是姜策玉几乎可以断定,褚苏应是察觉到附近有人才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那几只走尸也与他关系匪浅,他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指挥走尸杀了人。 姜策玉虽顽劣,但不曾杀过人,他这个年纪,没有结仇结怨,没有无法饶恕的人,到底觉得杀人是超脱认知的事情,而他向来自负,本能地把自己的想法加到别人身上,是以他以为自己捉住了褚苏把柄,他以为可以利用这个拿捏住褚苏。 可想象之所谓想象,是因为它与真实往往大相径庭,出乎姜策玉意料,褚苏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他甚至笑了笑,道:“我没杀他,你也看到了,是走尸吃了他。” “那走尸为何不攻击你?”姜策玉道,“难道不是你用什么邪术控制了走尸?” “我怎么可能会此种邪术,”褚苏眉头皱起,疑惑震惊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无比真诚,“至于走尸为何不攻击我,我真不清楚,可能是他拿了什么引尸的法宝,想多猎些走尸,反而弄巧成拙了。” 姜策玉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装作一幅被吓到的样子,区区几只走尸,不至于吧?” 第21章 褚苏:“我不是装的,是真的被吓到了,不过不是被走尸,是被走尸分食人的场面吓到了。” 姜策玉面上嘲讽之意更深:“那你怎么不救他?” 褚苏方才说的话,姜策玉一个字都不相信,虽他的说辞一套一套似乎挑不出毛病,但不管他再如何巧舌如簧隐瞒,都无法改变人死在他面前这个事实。 在姜策玉看来,褚苏完全可以避免这件事发生。褚苏没阻止,那他便是默许了。 既是默许,那说他杀人也不过分。 姜策玉眼睛微眯,轻嗤一声。他倒想看看,褚苏这回还能说什么话狡辩。 褚苏闻言却是微微垂了眼皮,许久,才道:“我不想救他,不,应该说,我想他死。” “……”姜策玉噎了下,没想到褚苏会这么说,本来准备好应对褚苏的一大堆话全塞回了肚子里,愣怔片刻,最终只生硬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他自作孽不可活”褚苏淡声道,“他害死了我娘。” 姜策玉:“……哦。” 褚苏并非愿意将这些话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但姜策玉不好糊弄,若是继续像先前那样胡诌,怕是会让姜策玉心中笃定更甚。不如一番话说的真真假假,可能反而会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褚苏料想的没错,姜策玉果真没继续追问,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听到他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救我?” 褚苏当然不能说因为前世废了你修为、污了你身子、又害你自戕心底有愧,他想了想,只说:“你长得顺眼。” 姜策玉猝不及防又被噎了一下,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不过是会用几张破符,不要以为自己多厉害,”说完快步走开,“以后少多管闲事。” 他大步离开树荫,手心却发力,狠狠握住了佩剑。 今晚叫住褚苏本意是因为他心中窝火,想拿走尸林的事情威胁威胁褚苏,给他点颜色看看,可一来二去,自己心中的火气好像不仅没消,还窜的更带劲儿了。 没成功威胁到褚苏就算了,更让他气不过的是,他堂堂临州姜氏的三公子,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竟让褚苏这种无名之辈救了,救他的理由还如此随意,如此荒谬。 姜策玉沉了脸色,心中觉得丢人,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变强,要变得更强、要变成最强。 * 内外门弟子修行虽不在一处,但会一起上课。 在蕴灵仙山修行一月有余,褚苏跟萧风已经混得足够熟悉,每次上课萧风都会为褚苏占位置,旁人不知他二人与姜策玉关系并不亲近,见了这幅场景,皆是很自觉地给姜策玉多留个位置。 姜策玉次次踩点儿来,每每来时除了众学子给他留的位置也没其他地方可坐,便只能不情不愿与萧风褚苏坐到一起。 萧风总觉得姜策玉对褚苏恶意过大,于是每回都十分体贴地坐他两中间。 正值盛夏,窗外蝉声连绵不绝,台上夫子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咿咿呀呀,两种声音交叠,催眠之效尤佳,整个课堂都显得极其死寂,坐在最后排的几个同学甚至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姜策玉向来不在意这些文化类课程,也是撑着脑袋,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唯有萧风,腰背挺拔、端坐在案,听得无比认真。 褚苏虽坐姿规规矩矩,但也听不太进去,他余光看到萧风侧脸,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像萧风这种家世显赫、才能卓绝的人,自己上一世是怎么认识的呢? 回忆了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似乎是他某次打扫学堂时被褚天玄找麻烦,正巧被萧风看见了。 萧风这种人,要不就是没看见,若是让他见着了霸凌围殴的场面,便不可能不管。他当即出头狠狠教训了褚天玄,并且给了褚苏一个传音埙,说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那时节,褚苏哪里见过此种人物,他小心盯着萧风的面庞,颤颤巍巍地摩挲着手中的埙面,许久,才说:“谢谢。” “不客气。” 萧风冲他温和一笑,转身离去了。 彼时正逢日落,微微泛红的夕阳打在萧风身上,拉出很长很长的一道身影。褚苏就缩在学堂屋檐底下的阴影里,用余光偷偷看那道影子。 直到最后一缕发丝都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缓慢将眼珠移了回来。 褚苏最初是不敢用传音埙的,后面实在被欺负的半死,求生本能盖过脸皮,还是用了。 萧风赶来的很快,看到褚苏身上的血迹狠狠皱了眉,他似乎有些生气,责怪道:“怎么被打成这么样子了才知道叫我?以后远远见到这帮人就要喊我,知道了吗?” 褚苏这一生听过很多责怪之词,还小时,是父亲斥责,稍大时,是大娘怪罪,再大些,是各色各样的陌生人嗤笑,不过无论是谁,说这些话时褚苏都是害怕的、是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的。 可方才萧风亦是明显带着责怪之意的话语,却让褚苏感到一阵暖流自肺腑涌出,连眼眶都微微发热。 他知道,这种责怪是因为关心。 自从母亲去世,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眼下的、具有实感的温暖。 “你在听我说话吗?”萧风还在说,“别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啊……” 第22章 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很轻微的吸鼻涕声。 萧风一下子安静了。 转而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只是你看,你都被打成这样了,我是有点担心……” 萧风越说,褚苏心头的酸涩越是止不住,最后,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很少哭,即使被打的半死也强忍着没掉一滴泪,可现在,短短几句话竟让他无法自控,委屈过甚。 有了萧风这一番说辞,褚苏后面再被打时找萧风心理压力小了许多,一来二去,褚苏萧风也便相熟了。 或许那时候萧风将褚苏当做一个安全的、不会到处乱说的倾诉对象,也同他说了不少的情丝愁绪。褚苏这才知道,原来,萧风看上去一丝不苟、温和疏离,但其实私下也会有可爱的一面,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也会有许许多多的少年心事。 一旦一个人知道了另一个人的秘密,两人的关系自然会变得亲切。不曾想,就这样,前世卑贱的他竟然和天之骄子萧二公子成了好友。 第14章 推诿 回过神时,发现姜策玉正在看自己。 姜策玉看褚苏眼神从萧风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轻哼一声,很快又想到‘你长得顺眼’几字,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又哼一声,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 褚苏早就习惯姜策玉这副德行,也不恼,默默将眼珠转向夫子,正头听课。 姜策玉声音并不大,但放在寂静无声的课堂上,就显得尤为突出。话音落下去半刻,夫子的呵斥便响了起来。 “姜策玉!又是你!” 姜策玉对这个夫子半分好感都没有,古板又事多,自己授课无趣,偏偏从不反省自己,只知道训斥学生,最让人不爽的是,这老家伙为了建立自己的威信,总爱拿他开涮。 因此听到这声呵斥,姜策玉连眼皮都没抬,只道:“夫子,我老老实实坐这儿呢,又有哪里惹到您老了?” 语气不敬,还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儿。 夫子道:“你在课堂上大声讲话,干扰同门,怎么算得老老实实?!” “您可真是说笑了,我讲话的声音还没有后头几个打呼的声音大,怎么就算大声了?说我干扰同门,怎么不先说说那几个?” “你!”夫子气急,“你知错不改,顶撞师长,态度恶劣,后面罚站去!” 姜策玉翻了个白眼,一个字都懒得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屁股走到后面。 他一过去,后面几位睡得香甜的学子倒是一下子清醒,眼睛蓦地睁大,在短短片刻调整姿势,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 姜策玉来蕴灵仙山一月,可谓臭名昭著,他确然同传闻中那般强,然行事乖张,放肆妄为,不小心惹到他的招一顿骂,有意惹到他的招一顿打,算是坐实了‘小霸王’这个诨名。 褚苏回头看了姜策玉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姜策玉见他回头,也正看着他,两相对视,褚苏到底是忍住没笑,又偏回头去。 课程接近尾声,寂静的课堂忽然骚动起来。褚苏感叹大家这次也骚动的太早了些,却发现身旁的萧风似乎……也骚动了起来。 褚苏大惊,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顺着萧风的眼神看向学堂外,瞬间明白了。 学堂门口多了个女修,她双手抱胸,双臂与胸口之间插着一把长剑,此时正懒懒依靠在学堂墙面上,从褚苏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褚苏认识这人,洛无律。 之前说过仙比排行榜前几也偶有修真三大家之外的家族登上过,洛无律的这个‘洛’,便是除去三大家之外最常见的姓氏。洛家与萧家同出瑶川,虽比不上萧家,但其实力也不是其他小家能望其项背的。 洛无律虽为女子,却是洛家才人中的佼佼者,她比褚苏大两届,是那一年仙比的榜首。 当年这事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被传了好一阵子,即使是褚苏老家这种小地方,也有不少说书人说道。 不过仅仅这些,倒不足以让褚苏一眼便认出她,让褚苏对其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是,洛无律是萧风跟他倾吐情丝愁绪的主要对象,是他错手杀死萧风的根本缘由。 课程结束,萧风立刻一阵小跑到学堂门口。 褚苏姜策玉紧随其后。 萧风跑到洛无律身前站定,眼睛亮了亮:“无律,你怎么来了?” 洛无律道:“叫师姐。” 萧风笑了笑,道:“师姐。” 褚苏站到萧风身侧,才真正看清洛无律相貌。 跟记忆中的相差不大,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很大,眼尾却微微上挑,可爱中带了丝凌厉,不笑端的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笑起来又像邻家姑娘,令人觉得亲近。 “师姐,你过来学堂这边干什么?” 像这种文化类课程只有进入仙山第一年需要修习,洛无律入山三载,按理说,是不需要再来这里的。 洛无律道:“我专程过来找你们的。” “我……”萧风本来挺高兴,听到这话笑容显而易见僵了僵,“……我们?” “对,”洛无律道,“你、还有你的同门。” 萧风:“……” 萧风沉默,姜策玉非常没有眼力见的顶上:“找我们做什么?” 洛无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是姜策玉?” 第23章 “是我,怎么?” “哦,”洛无律偏回头,“你可以继续回去上课了。” 他们聊到这里,正巧碰到下一堂课的夫子过来。这个夫子不像上个夫子那样乐于利用姜策玉建立自己的威信,相反,他烦姜策玉烦得很,巴不得这混球能离自己远点儿。 洛无律此人,夫子肯定是认识的,也知道洛无律来学堂只为一件事——要人。是以听到洛无律让姜策玉回去上课立马不乐意了,当即一拍大腿,凑到洛无律一行人跟前,道:“姜策玉也是衡清长老的徒弟,不能顾此失彼啊!” 洛无律道:“可听闻姜策玉此人,放肆妄为,目中无人,我认为他不是一个好的伙伴……” 夫子打断:“哪个人没有缺点,你这般看人未免太狭隘!他虽性子乖张了些,但是修为非一般学子可比,带上他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况且从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姜策玉的韧性非比寻常……” …… 两个人像踢皮球一样把姜策玉踢来踢去,姜策玉脸色肉眼可见一点点变黑。 “到底什么事,你先说!”他吼了一嗓子。 夫子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立马不说话了,褚苏见状马上出来打圆场,他对洛无律道:“师姐,姜策玉他,额……”短暂顿了会儿,继续道,“他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那么……那么放肆妄为、目中无人的。” “……是吗?”洛无律眼神犹疑,“你这幅模样,很难让人信服啊,”说完看向萧风,“萧师弟,你以为呢?” 萧风看看洛无律,看看褚苏,看看姜策玉,又看看洛无律。 他心底肯定是不愿意让姜策玉跟在身边,这家伙不仅碍事还碍眼,可在洛无律面前,他不想表现出任何负面的、可能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好的情绪,于是道:“无律,你也知道我一向不与人交恶,是否让姜策玉跟来,你自己决定就好。” 姜策玉眼皮抽了两下:“……” “叫师姐,”洛无律道,而后眼神落回姜策玉身上,打量好一会儿才道,“行吧,你也过来。” 姜策玉骂了两句,屁颠屁颠跟上。 正值晚饭时刻,洛无律大手一挥,带他们去了有仙酒肆。 褚苏抬眸看着熟悉的牌匾:“你们倒是爱吃这家店。” 洛无律道:“你怎么知道,每逢亲友过来,我便带他们吃这家,味道公认不错。” “哦……哈哈,确实。” 店家对洛无律颇为面熟,对褚苏三人亦是印象深刻,见着几人出现在门口,忙不迭搓了搓手,小跑上前招待。 “哎几位又来了呀,来来来里面请!” 洛无律使了个眼色,店家马上心领神会,轻车熟路带她去了二楼一个雅间。 正是衡清带他们吃饭坐的那一间。 褚苏想,真是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缘分。 洛无律坐下,斟茶浅抿了口,开始说正事。 “不知你们是否有所听闻,近些时日,邪祟陡增,”她说,“各地怨声载道,仅仅依靠地方的修士已经无法应对此种情景,因此,仙山收到的委托也多了起来。”她指尖在茶杯上点了点,“目前,仙山绝大多数修士已经外出除祟,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处理所有委托。” 萧风道:“所以,你找我们是希望我们帮忙处理这些委托?” “不错,”洛无律点头,“为了应对各种情境,除去极少数人,大多数委托都需要至少两人参与,之前我向长老汇报过人手不够的事情,衡清道他的三个徒弟于仙比中表现突出,天资聪颖,可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带着些安抚的意思:“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此次委托等级为黄,不会太麻烦。” 委托到仙山的任务等级分为四级,分别是天、地、玄、黄,难度依次递减,黄字打头,的确算不上麻烦。 姜策玉哼了一声,眼中记仇之意尤甚,他动了动嘴皮子,刚想说什么,就被褚苏一巴掌用力拍在肩上。 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硬生生被拍回去,姜策玉没忍住狠狠咳嗽了两声。褚苏没看他,对洛无律呵呵笑道:“能为仙山出力是我们的荣幸,我们自是义不容辞,什么时候出发呢?” 洛无律放下茶杯,道:“明早辰时一刻,有仙酒肆门口集合。” 回云水琼宫路上,姜策玉还觉得肩膀隐隐发痛,他揉揉肩,将脚边石子踢到褚苏脚边,新仇旧恨一起发泄:“你刚刚打我做什么!” “不打你谁知道你又要说什么销魂的话,”褚苏道,“我告诉你,洛无律是仙山那些长老面前的大红人,得罪她可没你好受的。” 姜策玉恶狠狠道:“区区一个洛家小辈,我怕她?” “小少爷,把你临州姜氏的优越感收一收,”褚苏无语,“姜氏纵然豪横一方,也是不敢轻易得罪蕴灵仙山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吗?” 褚苏说的这些,姜策玉不是不懂,可一想到夫子和洛无律嫌弃的眼神,他心中就不爽,胸中一腔怒意本可以当场发作,却被褚苏拦住了,既然他这么爱拦,那把气撒到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第15章 除祟 时人推崇修仙,但并非所有人都有修仙的资质,世上大多数人是普通的,而这些普通人便造就了一个普通的凡世。 古典记载自女娲神女造人以来,这尘世历经了三次混战,几经割据终于形成现下的局面,整片大陆中央有一条紫萝河道横亘东西,南为周,北为夏。虽说两个国家向来不怎么对付,但自七十年前最后一次战争后,相处的倒是十分和平,鲜有战事。 第24章 期间两国也试探性.交过几次手,但当今世道妖祟横行,只要稍微有点摩擦,妖物便如恒河沙数般涌现,修真界不管凡人俗事,却不得不管妖物邪祟。闹到最后,修士不堪其扰,终于在某次收拾完残局后,以蕴灵仙山为代表,半逼半劝、软硬皆施地令两国签署了止战协议。 签署止战协议后,或是心甘情愿,或是外力阻挠,两国联姻变得频繁,到现在,即使修真界不去插手,两国也打不起来。 此次褚苏一行人要前往的地方便是紫萝河道以南的大周。 通过此次任务,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也知道了不少国家秘辛。 说大周有两个神秘组织,一是身为处理政要之地却屡屡印出些话本子的长安宫,二是世人口中盛传却从未见过其中一人的京都监。 京都监隶属大周刑部,专理一些杂难疑案,进了京都监的要不就是有死生报国之志,要不就是非常缺钱。这种以命为代价所做的任务,其报酬给得相当对得起这一筹码。不晓得传到外头的是不是夸大了,但若是问起,所有人都会无比笃定道京都监的侍卫们每解决一桩案件得到的金银够买下京都一处房产。 虽妖物横生,大周京都却依旧繁华非常,即使是一处偏僻的小茶楼也人声鼎沸。小茶楼里搭了一方看台,高出桌面些许,有个说书人支着个小板凳,拿着副快板坐在楼台上跟喝茶人讲《京都监密史》。 洛无律带着褚苏他们坐到看台前的木桌前,点了一壶茶。 萧风见缝插针找洛无律聊天:“师姐,你方才说此次除祟是在京都监,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渴了,另外……”洛无律面朝说书人,下巴抬了抬,“先让你们了解了解此次的任务内容。” 三人一齐抬眸,望向看台。 台上的说书人正把快板敲得啪啪作响,眉飞色舞道:“我们都知晓这京都监接管的案子皆不能与外人道,可怕是少有人知最近这京都监内里也出了些不能道的稀奇事!” 褚苏眼神与说书人的不期而遇,见说书人停顿,他十分捧场地问道:“什么?” 说书人天天在茶楼也就是长安宫话本子,喜林苑活春宫以及京都监密史这几样话题来回讲,常来喝茶的人早已听厌,敷衍听他讲话的人都少得很,这会儿忽地有个人接话令长期自我陶醉的说书人十分感动。 他抬起快板指了指褚苏,手指颤抖连带着快板也有些颤抖:“诶这位公子问得好。” 褚苏非常配合地做了个鼓掌的动作。 说书人差点喜极而泣,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平添几分有底气的浑厚:“这京都监呢,有位老监察督唤作苏子渊,说苏子渊年轻时是个浪子,欠下了不少风流债,年逾古稀被少年时抛弃的女子找上门来,听闻这苏老都督先是连着几日感到不适,后有一夜忽然惊醒,定睛一看,竟发觉床头站了个红衣女子!那女子正直勾勾盯着他,老监察督当场吓得痛哭流涕。这还不算完,从那之后,闻说只要与京都监有关联的人,或是自个儿,或是妻友,怀胎十月生下的皆是死胎,骨头连着血肉,模样是相当凄惨呐!” 他顿了顿,声音变小了些:“坊间都传应是老监察督少不经事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却又抛弃了她,现下正遭着报应呢!” 褚苏闻言问洛无律:“真是如此?” 洛无律点头:“有些出入,不过八九不离十,”说完拍拍手,拿起桌上佩剑,“走吧,出发。” 京都监坐落于大周皇城脚下,府邸十分普通,四周被些枫杨树笼罩,就外在模样全然看不出这府邸内孕着数百以命侍主的死侍。 姜策玉眯缝了下眼睛:“这地方当真是外头传闻挥金如土的京都监?” 洛无律没说话,拇指将剑柄轻轻顶起,伴着这个动作,周围的枫杨树叶刹那间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外力,开始簌簌摇动起来。 只不过须臾,有几道黑影从面前的建筑物中窜出,刷刷两下便落到了洛无律四人身旁,待他们动作停止,已然有几把大刀架到了他们脖子上。 黑影中个子稍高的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语气凌厉:“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洛无律笑笑,向他们拜了一礼,道:“听闻京都监近来有诡事,我们是受托前来驱邪的。”说罢她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递到他们面前:“大人请看。” 其中一个死侍接过密信,看到最后头落款的‘蕴灵山’三字,眼睛瞬间瞪大了些,语气亦是恭敬许多:“几位竟是蕴灵仙山来的贵客,劳烦你们先在此地等候,我去禀告监察督一声。” “好,”洛无律道,“有劳大人了。” 他们等候的时间并不算长,不多时,便有个小厮出来引着他们进去,他白日还提着盏红灯笼,东拐西拐将他们领到一个房间前,道:“老监察督便在房内,他似是被吓得不轻,整日闭门不出,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言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剩下的这几步路我就不作陪了,几位自行进去吧。” 京都监西边有处山脉,两者相隔不远,日头落下,山的阴影甚至能打到庭院中来,带着几分落日余晖,几人进到苏子渊房间。 苏子渊的房内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方圆桌和一面大的落地铜镜。 他坐在床上,床边的红色帷幕被高高掀起,似是早已等候他们多时。 第25章 褚苏走近,终于看清他的面貌。 面色极其憔悴,枯槁嶙峋的手撑在床沿上,偶尔咳嗽两声,看上去已没多少时日。 洛无律上前,作了一揖:“见过苏子渊大人。” “你们帮我把那女鬼捉起来,”老人不绕弯子,直击主题,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略有些刺耳,“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们。” “苏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是夜,京都监死侍照安排早已先行退去,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洛无律在苏子渊房门外挂了招魂幡,此刻隐在暗处,等待着红衣女鬼现身。 萧风乖巧站在洛无律身后,问:“若我们擒住了那鬼魂,要如何处置?” 洛无律道:“先解其执念度化,度化不能只能杀之。” 晚风萧瑟,几人等了半宿仍未见异象,褚苏有些犯困,想尽快结束这次除祟活动,便借内急之由在招魂幡上画了个招魂符。 果然,回去不消片刻,苏子渊房门前忽然窸窸窣窣传来些动静。 洛无律立马用大拇指将仙剑抵出来,低声道:“追魂,去!” 一声落下,剑骤然脱鞘,在空中迅速画了几道。 待剑归鞘,一层淡淡的金色屏障已经笼罩在苏子渊房外。 “跟上我,听我指挥,”洛无律脚尖轻点,欺身向前冲去,“但要记住,招架不住马上逃走,自己的性命永远是第一位。” “好。” 四人顺次跑到苏子渊房前,果然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正伫立着,门前的招魂幡似乎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她伸手,用森然的手指抚摸着招魂幡上的纹路,最后,竟是一把将招魂幡扯了下来。 姜策玉微微眯眼,看着女鬼指尖触碰的纹路,少倾,又看了看褚苏。 “你是什么人!”洛无律喝道,“为何要到此地作祟!” 女鬼闻言,身体僵了一瞬,接着,慢慢转过身来。 看清她的面貌,洛无律略微顿了下。 与想象不同,面前的女鬼长着一张极其美艳的脸,眉目三分含情七分冷漠。修真界炼髓,自然而然带了些去浊美颜之效,因此修士总比凡世的人们要貌美端正一些,但面前这张脸,甚至更甚修真界的一些修士。 褚苏也欣赏了一番这女鬼的脸,欣赏之余,看到姜策玉盯着女鬼看的一脸认真,心中登时哼了一声。 平素装的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如今看来,倒不过如此。 认真盯着女鬼手中招魂幡的姜策玉完全没想到自己被腹诽了,还在暗做决定待此事解决,要将招魂幡拿过来好好研究一番。 “道士?”女鬼终于开口了,她的语速很慢,“是来抓我的吗?” 又与想象不同,女鬼神色极其淡然,一番话说完,竟然还露出个笑:“若是如此,便劳烦几位将我的魂魄击散吧。” 洛无律闻言皱眉,更加警惕。 照旁人描述,面前的红衣鬼魂应是难见的凶魂,可她现在的表现实在令人咋舌,凶魂如此,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在耍什么狡猾把戏。 “少装模做样!”洛无律抓紧追魂,剑刃明黄光影乍现,她冲上前,直直朝女鬼刺去,“谁信你的鬼话!” 谁知女鬼丝毫不躲,洛无律皱眉,终究是在剑即将刺穿鬼魂咽喉时偏了偏,在她的脖颈上留下浅浅一道。 若被修士的剑贯穿咽喉,邪祟必死无疑。 “为什么击偏了?”,女鬼摸了摸喉咙,问。 洛无律道:“先告诉我,为何求死。” “鬼魂乃执念所化,我说想死,确实奇怪,”女鬼笑了笑,“各位若愿意听缘由,说一说也是无妨的。” 第16章 鸣筝 这一年,鸣筝十岁,虽年纪尚小,可照年月算,这是她被送到九州同的第七年。 九州同自夏周最后一次战争结束建立起来,专门用来抚养照看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孩子。虽明面上叫得好听,可这些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照上面的指示既不能劳作又不能放出去乞讨,养他们全然是在倒贴,管理九州同的钦差精明,暗地里做起了低价倒卖的生意。 鸣筝幼时便长得好看,虽小身板瘦不拉几,可一双眼睛也能迷得旁人神魂颠倒。 过来的买家大多是挑选几个奴子便走,女买家瞧着鸣筝的模样,说这一看便是狐狸精,首先剔除出了选择名单,男买家想买的倒是多,但因鸣筝的皮相她的价格是其余人的两倍多,价钱总是谈不拢,这样一来二去,周遭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鸣筝还呆着九州同里。 虽说九州同不让孩子们劳作,但也没让他们轻松,一日两餐净是些残汤寡水便不说了。理事的钦差还常拿些刺绣让他们绣,对外说是特意找些东西让他们解乏,实际上却是拿这些刺绣到市集上卖。 九州同的孩子大多两三岁就被送过来,哪里会这种细活,可不绣甚至只是绣错一针便能招致一顿毒打,因此即使满手鲜血淋漓,也必须服从安排。 目之所见,就有数十孩子或饿死或被毒打致死。 鸣筝自然想出去,目睹了太多生死别离,她想出去做个奴子也比整日在这里挨打受骂强。抱着这种想法,每逢日头照过树梢,她便起来把自己的脸用黑泥糊上,等待着新的买家,一直到月过梢头,依旧没能等到买她的人,这一日便算过去了。 第26章 这般情景一直持续到上元那一天。 鸣筝如今还记得,那天月色透亮,透过九州同厚重的围墙也可以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为了应景,负责炊事的老婆子还在九州同内里也挂了两盏红灯笼。 灯笼前有一道栅栏,是为了方便买家挑选特意设置的。 鸣筝曾看着冰冷的、泛着银光的栅栏无数次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当做畜生一般圈养起来,甚至生死也是别人弹指一挥的事情。她痛苦,她不甘,她用尽无数最刻薄恶毒的词汇诅咒当权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为了大周献出生命,她却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都说人非草木,可他们的心比磐石还要坚硬。 她尝试过逃出去,可终究人微力弱,脚还没跃出栅栏,便被抓了回来。 抓她回来的侍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嘴角讥讽:“你这种人也妄图逃出去,我们好生供你吃喝,你便是这般报答我们的?” 鸣筝冷笑,被打得站不起来,眼睛却猩红。她双手抓着野草,像只蛆虫一般一寸寸往前爬着,她想抓住侍卫的衣角去撕咬他,可手刚抬起些许,便被一脚踩下,继而脸上也被狠狠踢了一脚,那侍卫笑得放肆开怀:“你像只蚂蚁,我一脚便能让你生死不能,若不是掌事的叫我不准动你,你以为你能好好活到今日?” 鸣筝侧着脸,无法说话,只有那些酸涩屈辱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落入泥土中。她凶狠地闷哼着,却在这个极尽卑微的当下,忽然悟了,为什么自己会被当成畜生一般圈养起来。 她太弱小了,太无能了,太优柔寡断了。 她必须学着那些卑鄙的当权者,变得强大,变得冷漠,变得狠毒。 上元节的大红灯笼照着栅栏微微泛出些暖光,她透过氤氲光芒瞧见那个身着鸦青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生的俊美,眉目微微弯着,温声对他们说:“我此番想挑选个近侍培养,你们不若打斗一番,谁能留到最后,我便选谁。” 鸣筝已然记不得这番打斗的过程,只记得最后她满身泥垢,一只腿被打骨折,却还是用尽全部气力,举着手站了起来,她看着微笑围观他们打斗的少年,眼中满是倔强,似乎在骄傲宣告,她赢了。 少年瞧着她,眉眼更弯,手上的骨扇在手心轻轻拍了拍,道:“没想到赢的竟是个小丫头。”说罢他缓缓伸手指向她:“就她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莫大的休止符,话音刚落到耳中,鸣筝便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意识一下变得混乱不堪,手不受控垂下,而后直直倒在了黄土之上。 再次醒来时,眼前不是九州同高耸的围墙,而是布置颇为精美的一间厢房。 鸣筝瞧着周围她见都未曾见过的摆设,轻轻笑了笑,她许是发了疯,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最后竟忍不住笑出泪来。 她明白,她出来了。 从那个牢笼里出来了。 可她那时没想过以后,不懂得眼下的这个时刻,或许是她并不长久的生命里最开怀的时候。 再次见到那位穿着鸦青色长袍的少年,是在三日之后。 少年面上带着个笑,手上的骨扇被他随意转着圈,看上去十分恣意。 鸣筝腿伤未好,恭谨地点了点头,对来人道:“大人。” 少年拿起放在红木桌上的翠色茶杯,倒了点茶里面,抿了一口。 “我不过刚到束发之龄,叫大人倒是把我显得老了,”少年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杯璧,“我叫苏子渊。” 这话意思十分明显,是说让鸣筝叫他名字即可,可鸣筝对于买她的主子总抱有一丝顾虑讨好的心思,觉得直接这么叫僭越了,顿了许久,才道:“公子。” 苏子渊闻言笑出声,他把茶杯放下,饶有兴致地走向了床前。 “你倒是十分谨慎,”他用骨扇把床边本就打开着的帘子撩的更开,居高临下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鸣筝双手行了个礼,眸中倒是意外地全无惧色:“奴才叫鸣筝。” 鸣筝这个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她也不知道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是什么,只知道自打记事起,所有人便都这么叫她了,负责炊事的老婆子曾告诉她,管事的是瞧着她好看,特意找了个好看的名字配她。 如今这些印象已经非常稀薄,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方便贱卖附着的。 苏子渊皱眉,嘴里重复了两遍“鸣筝”才道:“你这名字倒是娇滴滴的,与之前打斗的模样十分不相称。” 鸣筝面无神色:“是的,公子。” “罢了,”苏子渊识趣笑了笑,“你不愿多说便不说,好生休养着吧。” 鸣筝垂目:“谢公子。” 苏子渊离开的时候,为鸣筝倒了杯茶,递给她时轻轻晃了几下驱热。 这是他从小以来养成的习惯,落到鸣筝眼中却让她感到有些局促。她道:“公子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这个‘此’是指不必给你倒茶么?”苏子渊道,“你不必有过多忧虑,我只是想让你尽快修养好,而后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京都监监察督的近侍。” 京都监这个名号鸣筝是听闻过的,即使在九州同厚重的围墙里头,她也能时常听到值班的侍卫们议论,议论的内容不外乎是这个组织破了多少悬案,手段多么凌厉以及多么有钱云云。 第27章 她没想过自己会到这种地方来,不过也不甚避讳,虽在这里与在九州同一样,生死皆是像琴弦一般易断的东西,但在这里她不必再像畜生一般,被栅栏围起来供人观赏挑选。 这样就足够了。 鸣筝接过茶:“谢谢公子。” 她虽年幼,却已将世事伦常看得十分透彻,苏子渊会到九州同挑选近侍,缘由十分简单,一是京都监行事隐蔽,找些自小便不闻世事,头脑单纯的人最好,二是九州同的孩子们皆无亲友,即便死了,也不会招惹麻烦。 她愣愣地拿着茶杯摇了两下,继而轻抿一口,却发觉甘甜过头,不由得被呛得狠狠咳嗽了两声。 * 鸣筝十五岁时,已然成为了一个十分合格的京都监侍卫,不论是杀人抑或自己身处险境,皆无神色,照旁人的话,她就是缺根筋,是个没有血肉的机器。 彼时苏子渊已经长到了能叫大人的年纪,但鸣筝叫公子叫了许多年,改口颇为困难,苏子渊便由着她继续这么叫了。 鸣筝十五岁生辰那日,苏子渊带着她去了延幽湖畔泛舟。 她并不记得自己生辰是何月何日,只不过苏子渊是个讲究人,万事都注重形式,自作主张把他接她回府上的那一日定为了她的生辰,也就是每年的上元佳节。 不过虽然定下了这么个日子,眼下却是苏子渊头一次带她庆祝。 鸣筝透过窗,瞧着满街挂着的大红灯笼,略有些恍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上元节瞧见外面的景象,往常都是呆在京都监或是在外执行任务,从未好好看过一眼这热闹的节日。她想,怪不得昔年老婆子要在栅栏前挂两盏红灯笼,这样看当真好看得紧。 苏子渊顺着她的目光,问:“今辰是你及笄之日,有什么想要的么?” 鸣筝侧头看他,想了想:“公子什么都会满足吗?” “自然,”苏子渊笑了,笑得一旁的红色灯笼都黯然失色,“只要我能做到,定当满足。” 第17章 寒芒 异样的心思便在这一刻油然而起。 印象中,京都监这位年轻的监察督好像一直都在笑,无论是在九州同看他们如同野兽一般撕扯争斗还是如今要赠她礼物,无论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无论是污秽的还是清白的,他从来一笑待之,似乎从未有什么东西他真正放在心上过。 鸣筝不懂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当下心跳如鼓,不懂为什么明明相处了这么久,会如此突然地生出些龌龊心思,亦不懂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于面前这个人不过一把武器,却还是控制不住这些龌龊心思。 后来在她奄奄一息即将死去时,这个困扰她不过几年却一直令她如鲠在喉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美好的事物总是引诱世人且互相衬托,她喜欢灯笼发出的暖光,这些让她心生喜爱的暖光映在了监察督脸上,她便产生了幻觉,认为监察督也同这些温暖的光芒一样,由此产生喜爱。 然她到底与人接触甚少,不懂得向来笑颜的人最无情。 可她那时看不透,只压抑住蓬勃的心跳便需要使尽浑身解数,她深吸一口气,道:“那公子夜间便在我房外挂两盏红灯笼吧,我回来也好寻得归路。” 她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句,心里生了些歹念后便觉得心虚,生怕哪个字哪个词一不注意就将这些隐晦情愫暴露出来。 苏子渊毫不察觉:“只有这个?” 鸣筝不答,点点头。 “好,”苏子渊笑了笑,“如你所愿。” 苏子渊言出必行,当夜回到府上,便在鸣筝房外挂了两盏红灯笼,京都监的侍卫们不知是监察督的意思,一个个瞧着都惊讶极了,府上纪律森严,莫说挂红灯笼了,就是挂个透明的物件也得先向管事的请示,这小丫头怎地这般放肆? 侍卫们平素除了出任务也没什么正经事干,瞧着这个立马生出了些好事心思,第二日就堵在了鸣筝门口。 鸣筝一大早推开门,便看到四五个侍卫站在门外。 她眉头蹙了蹙:“做什么?” 鸣筝此时已然出落的十分漂亮,门外的侍卫们瞧着,痴了许久才想起来这番是来干什么的,其中一个侍卫回过神,咳了两声凶狠道:“你这门上挂的是什么?” “灯笼。” “你可知京都监不可张灯结彩?” “知道。” “那你还明知故犯?莫要以为你是监察督的近侍我们就不敢动你。” “这是经过监察督允许的。” 鸣筝解释完这一句便推开面前的人准备离开,她向来不喜形于色,因此说这句话面上也没几分表情,像是常人问候今天天气如何的寒暄。 几个侍卫瞧着她这番模样,气得差点吐出血来,其中一个上前,揪住了她的领子,拉的她一个趔趄。 “你这婆娘作的是什么姿态?”那人道,“觉得自己是主人身旁的一条狗,就了不得了?” 鸣筝回头,神色冷清:“放开。” 听闻这话,那人更气了,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勃然大怒:“我今日倒要瞧瞧,你作何这么嚣张!” 鸣筝的脖子被掐得隐隐现出红痕,她眯了眯眼,只觉有股气血直冲脑门,僵持了一会儿,她伸手抓住那人的手,往旁边用力一扭。 一记清脆的‘咔嚓’声闯入耳中。 那人猛地松开手,抓着手腕就开始鬼哭狼嚎。 第28章 鸣筝走近他,明明个头相较那人要矮上许多,可瞧着他时,眼神却给他一种威圧感。她拿剑柄抵了抵他的心口,轻轻道:“我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念我们是同僚,这次只给个教训,若还有下次,我刺进去的可就是这儿了。” 鸣筝杀人不眨眼的事情他们几个早有耳闻,但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即便不是敌手,她也能这般毒辣。 待鸣筝走后许久,他们几个才敢出声议论,不过议论也细若蚊哼,不知谓何。 京都监西边有座山脉,苏子渊曾告诉鸣筝这叫做苍夷山,她虽面上不显,内心却觉得好笑,这分明是个小山坡,唤作苍夷也太抬举它了些。 可她还是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练剑,无谓其他,只是觉得这里僻静,然而这个早晨,与往日无数个早晨又不太相同,她从山顶遥望着京都监,细剑在手间飞舞,停下来时,脚下的泥土之上已被歪歪扭扭了刻上了“苍夷”二字。 她瞧着这两个字,心下惶恐,又将它用黄土盖上。 如此往复几遍,她终于无奈蹲下身子,朝着刻痕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叫苍夷了,往日嫌弃你是我不对,你莫要在一遍遍提醒我了。” 鸣筝十九岁时,京都监接了件特殊的案子。 大周的皇帝是个风流的,后宫佳丽三千大半有孩子,不过照些多嘴泼皮说的,周帝福薄,这么多孩子几乎都是公主,皇子简直掰掰手指头就能数明白。 福薄的周帝果然不负众望,在最小的皇子周岁生辰时教他被人掳了去。 掳走小皇子的人还发了封密信,说让皇帝七日后亲自现身将小皇子从问柳阁接回去。 问柳阁是大周朝有名的青楼,平素总能在那里面见到些达官显贵,周帝作为达官显贵的大头当然不遑多让,也堪堪去转过两趟。眼下把小皇子掳到这么个地方,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周帝当即气得脸色泛青,一道令函直发京都监,让他们三天内擒住那反贼。 苏子渊接过这道令函时,面上还是一贯的笑,手上却青筋暴起,已然十分烦躁。 鸣筝瞧着他的模样,问道:“此事棘手?” 苏子渊倒了杯茶,一饮到底,继而轻轻吁了口气。 “的确有些棘手,”他手上把玩着茶盏“,“小皇子还在襁褓之中,若想保他,奶水不能间断,请奶妈到普通的青楼也便罢了。”他笑了笑:“请到问柳阁,若是经过了管事的同意,便说明掳走小皇子的人并不简单,既如此,他定然不会亲自露面置自身于危险之境,如果最后没把他揪出来,我们京都监不会有好日子过,反之,若是悄无声息把人带了去,那便说明掳走小皇子的绝非等闲之辈,能力当在京都监侍卫之上。” 鸣筝了然:“无论哪种情景,京都监皆是后手。” “也不尽然,”苏子渊拿起折扇在手心轻轻拍着,“若是敌寡我众,三日之限倒也足够。” 鸣筝没做多余的思考,自来这里起,她就知道什么都不问是最好的,她站在苏子渊身旁,偶尔接两句话,大部分时间是在静静听着。 其间瞧着他的侧脸,会有不自觉走神的时候,不过马上就能清醒过来。 世人皆道京都监苏小都督雷霆手段,笑里藏刀,为人性情冷漠,这些言语鸣筝虽并未听闻过,却助纣为虐,令其疯狂滋长。苏小都督想要杀人,她便做那把鲜血淋漓的刀,想要求人,她便俯身做令人肆意踩踏的台阶,想要助人,她便做讨人欢心的牛马。无论他想要做什么,是好的抑或是坏的,鸣筝皆无二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子渊从红木座椅上徐徐站起,走近鸣筝,勾住了她的下巴。 鸣筝顺着他的动作将脸抬起,直视着他。 苏子渊微微凑近,嘴唇似在她的额头轻轻扫过,他笑道:“阿筝,你是我最好的奴儿。” “是,”鸣筝垂着眉毛,任由苏子渊把玩她的发丝,“公子。” 当夜,苏子渊便带着鸣筝去问柳阁探了一探。 鸣筝穿的是实打实的男装,往日执行任务穿的虽不像个姑娘家家,但也看得出是个女子,像这般穿男装还特意化上男子妆容是头一回。 她出来时,苏子渊好整以暇打量了许久才点头道:“不错。” 鸣筝不知道苏子渊说的不错具体是指哪里不错,但他平时甚少夸人,因此听到这两句话,她暗暗高兴了许久。 都道物极必反,开心过头了就会发生一些悲催的事情。鸣筝之前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可今夜之后,她深信不疑。 掳走小皇子的反贼十分嚣张,直接一把剑刺向了苏小都督。 鸣筝来不及与其对峙,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维,径直扑向苏子渊,替他挡下了冰冷的铁剑。 她被刺过很多回,深浅皆有,能致死的也有,但她从未因为这些说过一言半语,此时她倒在苏子渊怀中,瞧着面前的这张脸,竟觉喉头哽咽,委屈过甚,再也忍受不能。 她小声抽噎,艰难开口:“公……子,我好疼。” 我好疼啊。 耳边似有几道不甚清晰的声音传来,鸣筝眼睛半睁半阖,费力地瞧着苏子渊。 那长剑定刺中了要害,因为她能感受到随着血液的流失,整个身体也变得轻盈缥缈起来,连呼吸都像溺在水中,吸气吐气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可她就是不愿意闭上眼睛,意识朦胧间看到苏子渊的衣裳也沾上了血迹,顿时心中怆然,她伸手抓住苏子渊的衣襟,分明什么都看不清晰,却依旧哑着嗓子轻声道:“让我再瞧你一瞧。” 第29章 她头一次喊他的名:“苏子渊,让我再瞧你一瞧。” 第18章 苍夷 再次醒来是在七日之后,鸣筝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再次看到周遭熟悉的景象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她发了会儿呆,再回过神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苏子渊。 她向来强迫着自己高傲,可面对苏子渊时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卑微,年幼时是因为害怕被他赶出去,年纪稍长又是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少女心思。这么多年,似乎没有一次,她好好地跟苏子渊交流过。 可现在,她迫切地想找到苏子渊,然后好好地、好好地告诉他,她很喜欢他。 也不尽然是因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过许多遭,只是走这一遭时,恰好让她看见了他。 她自小便历经许多憾事,有些憾事过了便过了,心中的不平、悲伤、愤怒都可以交给时光细细研磨,但有些憾事,即便过了,也像是一根细小而尖锐的刺,永远地扎在身体发肤之上,去不掉,忆不得。 在那根长剑刺进身体,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之时,仅是苏子渊的目光,便化成一排延绵的尖刺,扎在了她心上,那种感受她无法再次回想,因为只要一回想,她就觉得难受得堪比死亡。 鸣筝拖着疲累的身子,去敲苏子渊的门,没有应答,去他常去的小花园,亦不见人影。她抓住来去的奴子,问:“监察督去哪儿了?” 奴子闻言却是满脸尴尬,脸憋得通红,硬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鸣筝蹙眉,又问了一遍:“监察督在哪?” “监察督……监察督……”奴子嘶了两声,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似的,顿了一会儿,才心一横快速道,“他正在问柳阁寻乐子呢,说是瞧上了烟柳之地的姑娘,每日大半时间都在那里流连了。” 说完奴子往四周看了看,快速走开了,只留鸣筝一人在花田间愣神。 鸣筝与苏子渊相识九年,自认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天生高傲,就算真有喜欢的姑娘了又如何会是烟柳之地的女子,况且这么多年未见他动情思,又怎会这么突然地便有喜欢的姑娘了? 鸣筝并非对烟柳之地的女子有偏见,只是她认为,苏子渊这个人不会喜欢烟花柳巷的女子,就像他不会喜欢九州同的女子一样。 鸣筝坐在京都监大门外守了整整一夜。 夜间有暴雨,她便去拿了两把伞,继续等候。 她等待着,等待着表达自己无法压抑的感情。 她不想再独自憋在心里了,那样太难受,即使会让对方困扰也无所谓了,她无暇再顾及其他人即使是苏子渊的情绪。 要说出来,至少要说出来。 天复清明时,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他手上托着一把油纸伞,伞下站着他与另一个女子。 女子眉目弯弯,略施粉黛,是娇羞的模样。 她似乎撒了个娇,苏子渊便忍不住笑了,而后在她唇上烙下轻轻一吻。 鸣筝站在房檐后,远远地看着,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甲嵌进皮肉,渗出丝丝血迹,继而又被掺杂着泥土的雨冲刷干净。 她没发出半分声音。 天上细雨没有要停的趋势,苏子渊与女子腻歪了许久,末了女子终于拿伞离开,苏子渊才慢慢踱回府上。 鸣筝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子渊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有些惊讶,他拿衣袖擦了擦她的脸,温声道:“醒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鸣筝垂着眉目,答非所问:“公子,方才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吗?” “你都看见了?” “是的。” 苏子渊用食指轻点额头,往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似乎思考良久,才道:“算是吧。” 这个答案与鸣筝想的全然不同,她不相信,抬眸直视着他不屈不挠问道:“是不是之前小皇子的事情没有解决,那个女子与此事有牵扯?” 鸣筝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她说这种话,既贬低了那个女子,更作践了自己。 “这件事早已解决了,”苏子渊蹙眉,像天下所有男子呵护心上人那般,他说,“阿筝,你才十九岁,心思不该这样阴暗狭隘。” 鸣筝忽然笑了,眼中陡然酸涩起来,她喉头哽咽,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心思阴暗狭隘?是啊,我心思阴暗狭隘!”她没否认,因为事实确然如此,但心中到底不甘,她道,“公子不若想想我为何会这般心思阴沉狭隘,我自小进府,桩桩件件险事哪一件没亲为?公子当真以为我蠢,以为我愚昧,可我若真像你想的,若真像寻常姑娘烂漫无忧,没有心机,早就尸骨无存。” 她越说越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语无伦次:“我为了活下去,每一步都走的维诺蹒跚,公子是不是觉得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很愉悦,是不是见我没被刺死心中哀怨?” 苏子渊静静听着她嘶吼,许久,才轻声道:“阿筝,你太激动了。” 鸣筝闻言止了声,嘴角缓慢扯出个笑。 是啊,太难看了。 为了一个男人这样,真是太难看了。 鸣筝虽侥幸活下来,却落下了腿疾,只要腿稍一用力,肌肉就像被撕扯开一样疼,她最初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若是这样便说明她再也拿不起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她心中悲切,日日夜夜敲打着自己的腿,可即便这样,腿伤也不见好,到后来,日子长了,似是习惯了,竟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30章 她本就寡言,自此变得更不爱说话,甚至房门也是紧紧闭着,整个京都监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在她年幼时,曾在内心立下誓言要变得强大,变得狠毒,如今人人都知晓她狠毒无比,却也知晓她弱小无比。 这种日子持续了三个月。 三月之后,京都监人员更迭,她毫不意外地被请辞了。 那是她自上次和苏子渊歇斯底里后第一次见到他。 她瞧着苏子渊,眼神无波,机械地行了一礼:“这段时日,多谢公子照顾。” 苏子渊眼神冷漠,说出的话也冷漠:“若是没什么其它的话要说,赶快离开吧。” 鸣筝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到伤悲,可听到苏子渊泛着冷意的话,她心中顿时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包围,似是为了享受把自己剥的鲜血淋漓的快感,她忽然笑了,笑得大声、笑得绝望,活像一个疯妇。 她说:“我还有话想说。” “什么?”苏子渊皱眉。 鸣筝上前一步,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监察督自幼聪慧非常,当早早看出我对你怀有二心,你心思明澈,日日提醒我不过是你手下一个奴儿,不可僭越。我一眼都看不透你,你却将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从方才便一直在想,其余年迈的侍卫尚可留在京都监度过余生,而我为牛马这么多年,虽不算劳苦功高,但比起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你如此执意赶我走,难道是因为见我一眼都无法忍受么?” 她眼中凄切,压抑十分:“你当真厌恶我至此?” 苏子渊面上却还是带着笑,他轻轻道:“没错,自把你接回府上那一刻起我便厌恶你,你心思阴沉,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动的这些念想令我惶恐,只有将你早早送出去了才得以安心。” 鸣筝觉得胸口痛的几乎喘不过气,面上却还是笑着,她走上前,紧紧抱住了苏子渊。 苏子渊没动,不推脱也不回应,任由她双手缠在他的腰间。 她把脸埋在苏子渊胸口,道:“你既这么厌恶我,那便再让我多做一些让你厌恶的事情。” 屋子里的檀香静静烧着,鸣筝在袅袅烟雾中回想起那个雨天,苏子渊轻轻吻那个女子的情景。 她艰难地铭记,笨拙地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覆上了苏子渊的。 苏子渊眼睛睁着,在她努力亲吻着他的时候,道:“阿筝,够了。” 够了。 鸣筝像没听见似的,更加用力地吻他。 苏子渊终于再也忍受不能,伸出双手狠狠推开了她。 鸣筝被一下推倒坐在地上,她舔舔嘴唇,语气竟带着愉悦:“公子多厌恶些,便能记我再久一些。” 离开京都监时,管家塞了整整一马车金银给她,说让她出去后好好休息,做个寻常人家。 鸣筝笑着谢过,只拿了一个钱袋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去苍夷山看了看,那里景色常青,她抚摸着十几岁时曾刻下文字的土地,用手再次在地上写下了‘苍夷’二字。 然天常有不测风云,在她准备离开苍夷山时,被她之前折断手腕的侍卫侮辱了。 佛说,种下什么样的因,便会结下什么样的果,这是她种的因,随之而来的便是她无法抗拒的恶果。 她没有发出半分声音,任由着男人动作,只有那些已经不知谓何的泪水落入她刻下的两个字中,宣告着她所受的屈辱。 男人离开时,鸣筝脸上无任何神色,诅咒的话也被她说的毫无波澜,她盯着男人:“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男人却笑得开怀:“你这幅模样,如何让我不得好死?” 男人离去许久,鸣筝才似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艰难地穿好了衣服。 她站在苍夷山上,遥望着京都监。许是疯了痴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似乎看到那个穿着鸦青色长袍的少年,一如初见,他缓缓伸手,是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温暖模样。 鸣筝看着幻影,轻轻笑了。她这一生活的浑浑噩噩,却在即将死去时,回光返照似的头脑清明了一瞬。 她想,自己如此执着,或许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依恋。 她太渴望阳光,却不想用力过头,反而在追求这缕光时把自己扯入了深渊。 她终于看透,却为时已晚。 瞳孔慢慢涣散,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回望一生,发觉自己不过活了短短二十年,可这二十年,却像历经了许多人生,年幼时,她认为只要逃出九州同一切便都好了,可不曾想,人间繁杂,即便逃出了九州同,一切依旧好不起来,于是年纪稍长时,她又在想,如若当时留在九州同,或许能免去许多伤悲。 人啊,总是会寄希望于不可能的事情,世人如此她亦如此,她卑贱地活着,轻贱地死去,她心中依旧不甘,可再也无力改变。 她用力抓着身边的泥土,永远、永远地死在了苍夷山上。 第19章 鬼婴 夜幕深沉,乌云蔽月,苍夷山中隐隐传来几声兽吼,尖锐凄厉,似哀嚎,也似哭泣。 身后卷起一阵凉风,洛无律的衣袖被掀起,她盯着面前的鬼魂,问:“你为了报复,便杀人夺胎?” 鸣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波澜。 “杀人夺胎?”她皱眉,继而摇了摇头,“我成鬼后,除去吓死那个侍卫,并未再杀过人。” 第31章 洛无律眉毛挑了挑。 鬼魂弥留在凡世,必然是因为有执念,恶念也好,善念也罢,总归有个由头。刚刚听完鸣筝一番追忆,她以为鸣筝是对侮辱她的侍卫恨意未消才化作厉鬼。可如今看来,她想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 鸣筝并非带着对侍卫的恨意才留在这凡世,也并非她要找的厉鬼。 因若是如此,早在杀死侍卫之时,她就应该身死魂消。 鸣筝看着洛无律神情,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苦笑一声,道:“我想,我还留着这凡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想再看看苏子渊。” “啊?”姜策玉率先用一个语气词点评,他简直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是,你有病吧!你到底在留念苏子渊什么?”他啧嘴,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一秒都让自己浑身不痛快,转移话题问道,“你方才说不是你作恶,可招魂幡除了把你引过来也没引到其他的鬼,你说,还能是谁?” 褚苏也在思考姜策玉的问题,应该说,他比姜策玉更奇怪、更早地在想这个问题。 他修魔道,可以感受到邪气脉络,通俗来说,寻常修士见邪气是邪气,他见邪气却更像一幅图画,画上有邪气的入度出度、形势走向,通过这些,他可以判断邪气来源,知道邪气来自哪只邪祟。 如果不是作恶多端的凶魂,邪气不会如此严丝合缝地飘荡在京都监每个角落,鸣筝说并非她作祟,可缭绕在京都监周遭的邪气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也不可能是鸣筝撒谎,若是如此,在洛无律割破她脖子时,她魂魄受损,京都监周遭的邪气应会随之减弱。但到如今,他们所处的这院子邪气不仅没有降低,还有增高之势。 不合常理。 奇怪、太奇怪了。 邪气分明同出一源。 不是鸣筝,那能是谁? 褚苏大拇指抵着中指指腹,一下一下来回轻划。 不寻常的事情定有其内在因果,即使京都监祸事并非鸣筝造成,出现这般现象,幕后也定与她有着不在人前却千丝万缕的关联。 褚苏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揉揉眉心,试图从中找到头绪。 思量片刻,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涌现。 “我在想……”缓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有没有可能,真正的凶魂是鸣筝腹中的孩子?” 此话一出,三人一鬼不约而同转头,皆目露惊愕。 褚苏不能将自己可以感受到邪气脉络这种事情跟他们说,于是道:“我也只是猜测,你们看,传闻中的凶魂只对胎儿作祟,而鸣筝死前被侍卫侮辱,会不会是她那次有了身孕,但她的孩子还未成型她便死去,于是这个孩子生了怨气?” 于常人看来,这个猜测其实漏洞颇多,但洛无律沉吟一会儿,还是道:“不无可能。” 出生之地是最宜滋养魂魄的场所,若真是鬼胎作祟,那他最可能待的地方就是—— “带我们去你自杀的地方。”洛无律道。 “……”鸣筝没有拒绝,垂目道,“那道长们随我来吧。” * 数年过去,苍夷山早已罕有人迹,目之所见杂草丛生,只剩一片荒芜。 天上没有星子,乌云翻滚在萧索的枯木枝丫上,越往深处,野兽嘶吼声越清晰,鸣筝在前面带路,洛无律紧随其后,用追魂砍去杂草为三个师弟开路。 又往深处行了小半刻,鸣筝终于停下,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 “就是那儿。” 一行人循声望去。 那处已被半人高的野草覆盖,一眼望去与山丘的其余地方并无不同。 洛无律皱眉,从斜跨的小布包中拿出探魂仪,托在手掌上。 探魂仪是一个手心大小的罗盘,专门用来对魂魄进行探测,但它探测范围小,测量又不够精准,因此适用场景极少,眼下算是难得能用上的场合。 不过即便如此,修士外出几乎还是都会随身携带——毕竟能探魂的工具实在少之又少。 洛无律一只手托住探魂仪,另一只手掐诀,随着手指落下,探魂仪吱吱呀呀动了起来。 过了片刻,探魂仪上的指针忽然开始疯狂转动了起来! 洛无律神色一凛。 不管褚苏的猜得对不对,这里当真有古怪! 洛无律紧紧盯着探魂仪,好半天指针终于停下,指向一个方位。洛无律抬手,示意褚苏他们不要动,随即指尖落下,追魂立马飞向指针指向的方位,剑光飞舞,那处的杂草被炸开,漏出里面的东西—— 赫然是一堆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胎盘和内脏! 姜策玉萧风虽自幼开始修行,但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恶心血腥的场景,姜策玉装逼的本性不允许他流露出害怕情绪,硬是捏了自己两把逼自己镇定下来,萧风到底是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褚苏看到两个小公子的反应,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平淡了些,也装模作样拿衣袖遮住口鼻,干呕了两下。 “这是安神丸,可以定心安神,缓解不适,”洛无律从小布包中拿出几粒药丸递给他们,继而召回追魂,“此种场景你们往后还会见到很多,要习惯。” 一行人稍缓一会儿,正欲上前查看,褚苏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邪气自身后快速逼近。 第32章 与鸣筝身上的邪气相同,却更加浓厚……不会错,是真正在京都监闹事的那只鬼! “等等!”言语快过思维,褚苏大喝一声,“它在后面!” 褚苏快速转头,看见一道鬼影窜到了鸣筝身后,它个头极小,速度却极快,肉眼只能看到一道虚影,眨眼间,它已经高高跳起,跃到鸣筝肩后,随即伸出尖锐的指甲,企图刺穿鸣筝的咽喉! “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也留在这里……你这个坏人,你怎么配!你该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是一道童音,声调昂扬却并不清脆稚嫩,声音只有一道,却有许多种不同的音色杂糅,落到耳边,似乎有千万道回声,诡异又恐怖。 褚苏正在思忖是否要出手,姜策玉已经从他身边闪身冲了过去,他抽出佩剑,剑刃直直刺向鬼婴,鬼婴见状,咯咯咯怪笑几声,从鸣筝身后跳出来,伸出爪子迎上姜策玉! 第20章 穿喉 进入蕴灵仙山修行的弟子,在进山一年,学习完理论课程后,会前往天之涯的小镜湖寻找趁手的法器,这个时间一般是春季,因此此趟旅途被众学子称为‘采春’。 天之涯是修真者可以到达的尘世最高处,而小镜湖则是内里正中央天然形成的一方湖泊,说是湖泊,其实更像是一个武器池,里头藏着数不胜数的法器,没人知道这些法器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但里面的法器比起人工铸造的要好千倍百倍,强度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小镜湖里的法器天然有灵,会认主。 认主的法器被称为灵器,像洛无律的‘追魂’便是一柄灵器。 灵器如同一条狼犬,只有它认定的主人可以驱使,于旁人而言无异于一堆破铜烂铁。 这种羁绊足以令每个修士痴狂,因此不管是散修、修仙小派还是蕴灵仙山,都对小镜湖趋之若鹜。但小镜湖有两只强大的灵兽镇守,进去极其不易,大多数前去寻找法器的修士连靠近都做不到。不知道蕴灵仙山与灵兽签订了什么协议,每年可以带仙山修士进小镜湖一次。灵兽会记录前来寻找灵器的人,若是之前来过,那便不能再次从小镜湖中寻找法器,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机会,是否能拿到法器,拿到什么样的法器全凭机缘。 法器对修士而言无比重要,好的法器甚至可以帮助修士实现阶级的跨越,而采春之行针对所有蕴灵仙山的弟子,不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往年外门弟子因为好的法器晋升内门的例子不在少数,可以说,对仙山弟子来说,采春是能改变命运的重要节点。 上一世,褚苏没资格参加采春,不过后来他魔功大成,在某本尘封已久的禁书中找到了更适合他的武器池——地之角的盘龙穴。 与小镜湖中的法器类似,盘龙穴中的法器也会认主,只不过,小镜湖的法器被灵气覆盖,而盘龙穴中的被邪气覆盖。 从盘龙穴中,他得到了自己的专属法器——杀神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与姜策玉、萧风都才入学不足二月,姜策玉还没拿到那把大名鼎鼎、日后令所有精怪闻之胆寒的“问鼎”,而萧风也没拿到他的“御光”。 若是硬抗,姜策玉现在的佩剑抵挡不住鬼婴的爪子。 纵然这鬼婴不算厉害,即使伤到了姜策玉也不至于置他于死地,但真被戳到了,也够他难受好几个日夜的。 褚苏蹙眉,手心暗光涌动,时刻准备出手,却见鬼婴爪子与姜策玉佩剑即将接触的瞬间,姜策玉巧妙转身,从侧面刺向鬼婴! 褚苏眉心微动,敛去法力。 鬼婴被刺中,往后退了几步。 姜策玉将目光投向褚苏,勾起嘴角,得意一笑,他嘴唇张了张,看口型,说的是—— “真以为我那么蠢?” 褚苏与他对视,也勾起嘴唇笑了笑。 洛无律不愧是仙比榜首、蕴灵仙山长老面前的大红人,她反应极快,姜策玉闪到一边时立刻召来追魂,手中飞速掐诀,指挥招魂直直朝鬼婴攻去! 姜策玉萧风在旁辅助,褚苏则时不时扔两个爆破符过去,很快,鬼婴便被制服。 洛无律用四颗锁魂钉钉住鬼婴的手腕脚腕,鬼婴狠狠挣扎,却被钉的更紧。 “你们都是坏蛋!为什么要锁住我!” 洛无律不答,大大的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凶魂。 它没有完好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极度不和谐,像是从不同的身体上取来随意拼凑在一块儿,也没有完好的皮肤,身体只是一些肉块粘贴在一起,看起来应是刚成型不久。 她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走到鬼婴身旁,她俯视鬼婴,问:“京都监祸事是你所为?” 鬼婴思维稚嫩,并不似大多凶魂一般善于撒谎,它道:“是我,但我又不曾害过你们,你们把我锁起来做什么!” “是你就锁对人了,”洛无律道,“你残害那么多无辜性命,我问你,可有悔过之心?” “悔过?真是笑话!我为什么要悔过?凭什么要悔过!!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拼个完整的身体罢了,有什么错?” 莫说知错,鬼婴连犯错都不愿承认,已经没有度化的可能。 洛无律没说话,双手合在胸前,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她口中默念,双手慢慢往前推。随着她的动作,追魂快速在空中画了个阵,阵成型后直直悬在鬼婴身体上空,剑刃对准鬼婴咽喉。 第33章 剑光凛冽,寒芒刺目。 若是刺下去,鬼婴必定魂飞魄散。 洛无律没有丝毫犹豫,松开双手,正要指挥追魂刺下去,鸣筝忽然上前,挡在了鬼婴身前。 她盯着洛无律,道:“虽然这孩子罪不可恕,但毕竟是我的孩子,鸣筝愿意带之受过,还望诸位道长通融。” 姜策玉再一次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道:“我真是无语了,且不说这个鬼魂来历不详,刚刚他想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求情??” 鸣筝垂目,没有回答姜策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望各位道长通融。” 萧风轻叹口气,看向洛无律。 洛无律正要开口,鬼婴忽然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杀她,杀她啊,她都说要替我去死了!” 鸣筝听着这些话,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哀伤,她闭了闭眼,向着洛无律道:“求你了,道长。” 洛无律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鸣筝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思,可律法不可违,谁犯的错便由谁承担。”说完她从布包中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鸣筝,“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既然不存害人之心,便不要再留恋凡尘,吃下这枚忘忧丹,早早投胎去吧。” 鸣筝垂眸看了看洛无律手上的丹药,又抬起目光,正视面前这位长相漂亮的修士。明明很年轻,眼神却坚定平静,鸣筝望向她的眼底,一瞬间便笃定了,自己不可能说得动她。 这个人,有着不易撼动的内心,执行着她认定的规则。 鸣筝不再继续恳求,接过了忘忧丹。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鬼魂,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倒是鬼婴,一看到她的目光便开始张牙舞爪大声吼叫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坏蛋,替我去死、替我去死,这是你应得的!” 鸣筝难掩悲伤,只说:“是我对不起你。” 随后仰头,将忘忧丹吞了下去。 不消片刻,鸣筝的身型便开始渐渐消散,洛无律见状也继续施术,她将食指往下压,追魂随之下坠,鬼婴被一剑穿喉。 一场祸事,终于拉下帷幕。 临走时,天已经蒙蒙亮,苍夷山上空升起一层稀薄水雾,雾气缭绕间,空中似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不过轻微过甚,不知谓何。 第21章 鸿爪 四人回去将近辰时,京都监已经恢复生机。 他们跟京都监小厮说明了情况,随后一道进入苏子渊房间。 老人似乎还是维持着昨日的姿势,脑袋低垂,眼神浑浊,靠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大人,”洛无律欠身朝着他行了一礼,“府上邪祟已除,我几人便不多留,特意来向大人作别。” 苏子渊表情未变,只道:“那女鬼呢?” “已经转世投胎,大人不必担忧,日后她再不会现身在您面前。” “再不会么……”老人头压的更低,他低声喃喃,似乎在回答洛无律,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等到头完全垂不下去,才伸出一双嶙峋枯瘦的手覆上眼帘,过了片刻,他忽然低低笑出声来,“好……好啊,见不到也好、也好……” 褚苏惯会察言观色,立马瞧出苏子渊这反应不同寻常,但他向来懒得掺和进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杂事之中,于是在其余几人察觉之前,火速又向苏子渊道了个别,拉着小师姐以及两个同门离开了。 随着门扉声落,诺大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苏子渊一直在笑,可笑着笑着声音似乎变了味儿,带了嘶哑,染了悲怆,忽地就让人听不分明,这位年迈的老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他望向泛着昏黄光晕的落地铜镜,笑得剧烈了些,连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他说,“死了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京都监上空一直化不开的雾气慢慢消散,多日不见的阳光终于透过斑驳的枫杨树叶照射进来。 铜镜不知是何材质,似是受潮太多时日,蓦地感受到温暖,镜面竟‘砰’的一声裂开几道缝隙。 苏子渊听到动静止了笑,缓慢掀开被子,从榻上颤颤巍巍地走到铜镜面前。他盯着裂痕看了许久,才伸手轻抚上去,接着长叹口气,喃喃道:“阿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闭眼,用拇指指腹擦了擦眼角,再睁开,浑浊的双目掺了血丝,惨不忍睹。 他蹲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往事。 深深扎根在心底,再翻开,带着凄凉的血色,只是回忆,便让人难堪,让人悲痛过甚,忍受不能。 他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鸣筝。 他自幼丧亲,天生性情冷漠,即使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鲜血地昏倒在他眼前,心中也无一丝波澜。 那时节,他微笑瞧着她,唯一想的事情是这孩子日后可为他所用。 他二十岁时,鸣筝已经十五岁。 他带着鸣筝泛舟,听她说要寻得归路时心中竟生出隐晦怜惜,怜惜日复一日积累,不知何时变成爱意,渐渐满溢,难以自控。 京都监有在岁首拜佛的习俗,他二十一岁那年,在这天干了件出格的事。 他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偷偷取出了鸣筝的祈福签。 他想,自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第34章 可真的无法继续忍受了,他想知道,鸣筝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鸣筝说他自幼聪慧,当早早看出她怀有二心,实则并非如此,喜欢这种情感往往让人盲目愚昧,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下等的法子猜她心思。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开了祈福签。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他攥紧了纸条。 原来这便是她想要的吗? 那时候多年轻气盛,他将祈福签重新放回竹签桶,信心满满地发誓,他一定要让她安定下来,要给她一个家。 可她还太小了。 再等等。 等她再大一些,二十岁就好。 他二十四岁时,大周出了件糊涂事。 小皇子被悄无声息掳到问柳阁,周帝龙颜大怒,命令京都监三日之内找回皇子。 他与鸣筝先行打探,瞧着她的模样,他心生妒忌,怕教别人惦记了去,令她画上了男妆。 然后在问柳阁,她满身鲜血地倒在了他怀中。 她轻轻拉着他的衣服,说好疼。 他头一次手足无措,半分笑容都扯不出来,哭着求她不要闭上眼睛。 那时的情景他已经不太愿意再去回忆,因为只要一回忆,便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分明有意让鸣筝避开了所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任务,却不想在这一次,在他与她同行的这一次,让长剑刺中了她要害。 他请遍了所有的大夫皆说回天乏术,比起费尽心力救她不如早早准备丧事。 他不信,找歪路子,请了恶名昭著的巫师。 巫师说要取人心头血才能勉强救回,而且即使救回身上也会落下病疾,再不能为京都监效力。巫师问他,还要救吗。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反问,你说呢? 小皇子的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虽然尽全力将人救回,但事情依旧有许多蹊跷之处。 他向来行事缜密,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实相貌,能派人刺杀他,只说明幕后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取完心头血后他高烧三日,退烧后他便只身前往问柳阁,与阁中花魁逢场作戏,打听消息。 鸣筝在他不察觉的时候醒了。 鸣筝常以为他聪明,可在他眼中,她聪明得更甚于他,她一看就看出小皇子的事情与京都监还有牵扯。他看着鸣筝,想起巫师说的,她会落下病疾再不能拿剑,他再清楚不过鸣筝性格,为了护住她,他撒了谎。 然后这个姑娘,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责问他是不是看见她没被刺死心中哀怨。 他心中怆然,喉咙酸涩地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字。 三月之后,他查出了幕后主使。 军机处的曹忠,手握一半阴虎符的大将军,不是一个小小的京都监惹得起的。 他预感京都监将起祸事,备了数万金银想让鸣筝离开。 鸣筝问他,为什么那么厌恶她。 他为了让她离开,再一次撒了谎。 少年心比天高的誓言,终究在动荡的时局中被压下。 他想给鸣筝一个家,但不能给她一个无法保全她的家。 次年春日,曹忠阴谋终被勘破,他去苍夷山念想往事,却见一具森森白骨,手脚头颅皆被走兽踩得粉碎,骇人非常。 只剩一件红色衣衫,静静躺在原地。 他颤抖着手捡起衣衫,痛哭出声。 他以为今生他们都不会再相见,可待他垂垂老矣,她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个姑娘还是少时模样,一袭红衣,静静地站在他床前。 他忍不住落了泪,哭喊着想去抓住那个幻影。 还没碰到她,她却像受了惊吓,顷刻便散去了。 自此以后,他常常夜里装睡,等着她来寻他,然后偷偷眯起眼睛,看向铜镜里的她。 他想让人抓回她,可不曾想,她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少年时候,他在她房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使她来时寻得归路。 如今,灯笼在京都监每个角落飘扬,却再不见归人。 从别后,忆相逢,只剩魂梦与君同。 第22章 恶行 离开京都监前,姜策玉跑到苏子渊房前捡了个招魂幡残片。他眯眼看了看,果然发现上面多了些不属于它本身的纹路。 他捏紧残片,又跟上大部队,随即把褚苏拉到最后面与自己并排而行。 洛无律随意瞥了眼后面两人,侧头,问萧风:“怎么感觉姜师弟格外留意褚师弟?” 萧风:“有吗?” 洛无律皱皱眉:“没有吗?可我感觉……算了,没事。” 褚苏完全没察觉到小师姐心中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的疑问,只任由姜策玉拉着。虽然知道这货可能又发现了什么要找他说道说道,但他并不主动开口询问,过了会儿,姜策玉终于忍不住,问:“你不问我把你拉到后面做什么吗?” 褚苏道:“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姜策玉哼了一声,拿出招魂幡残片,摊到褚苏面前:“这上面的纹路是你画的?”不等褚苏开口,又道:“别不承认,昨晚你定是借内急之由在这上头做了些手脚,你一回来,女鬼马上就出现了,而且我看的很清楚,那女鬼摸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这些纹路。” 第35章 褚苏属实有些佩服这小子的观察力与想象力了。 很快又想到另一个点,原来昨晚他并不是看女鬼看的那么认真。。。是他误会他了,这家伙还当真是不近女色! 见褚苏一副变幻莫测的表情,姜策玉有些不耐地催促:“说话。” “不是我,”褚苏无辜道,“我真不知道。” “……”姜策玉道,“我不信。” “既然你心中已经认定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管我。” “……”褚苏语塞,许久吁了口气,“姜三公子,若我真如你想的那样厉害,你这般求根问底,不怕我偷偷把你杀了灭口?” 姜策玉将残片收到隔绝气息的储物袋中,道:“你也喊我姜三公子了,既是姜家人,我还是有些保命的法子的。”将储物袋束回腰间,他对褚苏扯了扯嘴角,“若你真对我动手,我们可以比比,谁死的比较快。” 褚苏很想说少年你真是太单纯、太天真了,如果不是我改邪归正,莫说你们姜家,即使整个蕴灵仙山,我都不放在眼里的好不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哈哈开个玩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除祟后,洛无律没有立马带着他们回仙山,而是带他们到附近游玩了起来。她十分正经地表示只干活不休息有悖人道,况且那京都监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有钱,苏子渊给的委托费大大的多,可以痛快尝尝大周美食再离开。 姜策玉闻言毫不客气,随便打听了下,大手一挥,将一行人带到了大周鼎鼎有名的销金窟——醉香楼。 来醉香楼消费的非富即贵,这些富贵人家见识的多,玩儿的也花,正吃着呢,一个人慢慢踱步到了他们桌前。 此人吊梢眉,下垂眼,颧骨飞天,下巴尖锐,一副贼眉鼠眼样。 萧风看到他眼里的猥.琐劲儿,眉头拧了拧,下意识护住了洛无律,正打算开口,那人忽然对姜策玉‘嘿嘿’笑了两声。 他走到姜策玉座位前,眼神上下打量片刻,又咳嗽两声,才吊着尾音开口道:“小哥,你叫什么呀?” 这道声音尖而薄,像是刻意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如果是个小姑娘捏嗓子,还能听得下去,但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听怎么变态。 正在旁边喝茶的褚苏差点没有一口喷出来。 想到上辈子姜策玉对断袖的态度,褚苏默默为眼前这位公子哥默哀几秒。 果不其然,姜策玉神情变幻莫测,最后似是终于回过味儿来,脸色爆红。 他捏紧茶杯,手上青筋暴起,旋即抬眸,盯着下垂眼:“你方才说什么?” 下垂眼显然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竟是丝毫没注意到姜策玉语气下的怒意喷涌,他看着姜策玉脸红,只觉得这小公子不仅俊俏,还可爱得紧,一时情难自禁,把手指放在他的肩膀上来回划了几道,声音捏的更细了:“人家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啦~~~” 褚苏惨不忍听地闭了闭双眼。 姜策玉重重吸了口气,连腮帮子都微鼓起来,褚苏坐在他身边,似乎隐约听到了他的磨牙声。 ……完蛋,小霸王已经忍无可忍了。 可姜策玉都这样了,旁边的下垂眼还是一点儿没察觉到,依旧不为所动,还在贱兮兮笑着。 褚苏颇为无奈地轻叹口气,就姜策玉这气性,要是放任不管,说不定要把整个醉香楼都拆了,这样一闹,简直麻烦得要命,想着想着,褚苏忽然福至心灵,他恶趣味地扯扯嘴角,随即伸手握住了姜策玉放在茶杯上的手。 姜策玉脑袋里正大写加粗地播放着‘身边的人是死断袖’、‘狗娘养的什么鬼东西’之类的词句,蓦然被一个男的这么捉住手,他猛的震颤了下,下意识要把手挣开,可他刚有动作,褚苏却握得更紧。 姜策玉挣脱不开,正欲开口大骂,褚苏抢先一步开了口。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他冲下垂眼笑了笑,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姜策玉手上暧昧地点了点,“他恐怕不便告知,公子还是另寻良人吧。” “……”下垂眼还想说什么,褚苏用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实在不好意思,我敬公子一杯,就当赔罪了。” 下垂眼皱眉,表情显然还带着不满之色,正想来个强取豪夺,却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凝神一看,发现是对面这人递来的茶杯上出现了裂痕。 ……这可不是跟他商量呢。 下垂眼吞了吞口水,半晌才举起茶杯与褚苏碰了碰。 “哈哈……”他慢吞吞道,“我向来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既然这位小哥已有良配,我便不多打扰了哈哈……” 等到下垂眼离开,姜策玉终于不再忍耐,他偏头,冲褚苏阴恻恻笑了笑:“可以放开了吗?” 褚苏回之一笑,松开手指。 姜策玉拿起桌上帕子擦了擦手指,嫌恶道:“真恶心。” 褚苏无所谓挑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吃饭。 酒楼花楼这些地方通常是八卦传播的最茂盛之地,正吃着,旁边桌传来一阵专属于八卦的窃窃私语声,褚苏闲着无事,隐约又听到修士什么的,便凝神听了听。 其中一人道:“哎我说最近真是不太平,到处都能看到修士。” “是啊,别说修真小派,蕴灵仙山最近活动也挺频繁。” “哦对了,说起蕴灵仙山,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们最近在这边死了不少人……” 第36章 “啊?什么邪祟这么厉害,连蕴灵仙山的弟子都打不过。” “我看你们有点儿太过于神化蕴灵仙山了,他们又不常来咱们这边儿,说不定不像传闻中那么厉害呢。” “不过我在天家那边有点人脉,还真有些消息,好像说仙山是要,要猎杀、猎杀……嘶猎杀什么来着……”说话的人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用手掌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要猎杀蛊雕!” “蛊雕?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呀,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褚苏有意去听,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是抱着八卦心态去听听墙角,却在听到‘蛊雕’二字时愣了愣神。 蛊雕? 蕴灵仙山去猎杀蛊雕做什么? 好巧不巧,这东西跟隗尤一样,也跟他颇有渊源。 蛊雕的角,正是他用来开启世人闻之丧胆的邪阵——枯骨生死阵——所需的原材料之一。 枯骨生死阵自身名号打得响亮,但除去其中最邪门的原材料,剩下的几乎鲜有人知。就像修士使用的黄符,大家大多只知言灵,只知符咒纹路怎么画,但为什么用这个言灵,符咒纹路里面蕴藏了什么法阵几乎无人探究。实际上这种情景也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需要了解其中门道,符咒嘛,会用就足够了。 而蛊雕是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一种魔物,极少现世,再加之上面说的,层层加持,就导致蛊雕即使是枯骨生死阵的原材料,其本身在修真界也鲜为人知。上辈子褚苏广读杂书,也算是博闻强识,除去用来开枯骨生死阵之外,还不曾听说其他什么地方需要用到蛊雕。 而现在,他竟然从一个凡人口中听到了‘蛊雕’二字。 褚苏皱了皱眉。 若真是蕴灵仙山的弟子在猎杀蛊雕,难不成……仙山内部竟有人要开启枯骨生死阵?! 第23章 同行 枯骨生死阵分明只是用来求死的法阵,按理说,只与用阵者相关,不碍旁人什么事,却令世人闻之胆寒,只要提到便一口一个邪阵,也不是没有缘由—— 此阵的开阵条件极其苛刻,其中,最邪门的条件是需要十万具修士骸骨。 十万具修士骸骨,几乎占了修真界的十之八九,修士少了,邪祟便会越发猖狂,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效应足以使得整个人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这法阵不会有人用,说白了,这阵就是用来求死的。求死嘛,很简单,哪里需要这么费心费力,凡人要死,找棵树吊死,找条河溺死就行了,修士要死,自碎金丹,再找棵树找条河也是一样的。可世界偌大,总有些奇人奇事,或许思维违背人道,又或许自戕不能,翻开史书,古往今来尝试开阵的人一只手竟然盛不下。 没挑起风浪的还好,稍微有点水花,那必然是将人世搅得天翻地覆。 上一世褚苏属于无法自杀的那一类。他修魔道,而魔道强悍,相对于为人所控的正统修真气息,魔气更像是修炼者体内的寄生虫,它有自身意志,依托人而存在,给修炼者提供强大的力量,却逐渐迷惑其心智、侵蚀其意识,直到此人完全为它所控。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魔气会不计代价保护修炼者,即使被削成人彘、剁成肉泥,都会帮其重塑肉身,令他继续活下去。 褚苏承认自己不是好人,做什么事都只顾自己舒不舒服,可他本质是不想成为满手鲜血、臭名昭著的大魔头的,现在他头脑清晰,再设想到有人想要开启这灭世之阵,心中不能不掀起波澜。 上一世对于他掀起的腥风血雨,对于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人,他终究是有愧的。 他得去看看,蕴灵仙山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此事牵扯复杂,不能让其他人跟着一起去。 褚苏喝了口茶,问:“洛师姐,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回仙山?” 洛无律道:“再过两日吧。” “我忽然想到我老家就在这边不远,想回家看看,师姐先回去吧,等我探亲结束自行回仙山。” “哦,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好。” 月明星稀,褚苏独行在山道上,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在这道影子不远处,还有另一道影子亦步亦趋。 褚苏扯了扯嘴角,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姜策玉似乎也没有很认真地想躲,闻言拍拍衣摆,走到褚苏身旁。 褚苏看了他一眼:“你跟来做什么?” 姜策玉道:“我想看看你搞什么名堂,就跟来了。” “搞什么名堂?我记得已经跟你们说了,要回老家探亲。”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姜策玉呵呵,“且不说是不是你杀了你表哥,就仙比你与叶琳月闹的那出大戏,你就不可能回家探亲,真回家,也得是屠门。” 褚苏:“……” 姜策玉继续道:“怎么说我也是蕴灵仙山弟子,断不可能放任你为非作歹。” 褚苏心中腹诽你挺会猜,面上却干笑:“你说话挺有意思的。” “说吧,”姜策玉道,“你到底要出去做什么?”他用剑柄拨了拨路边野花,弯腰用修长的手指采颉下一朵,放到鼻尖轻嗅,“还有啊,别想丢下我,我已经跟萧风他们说了要跟你一起走了,你如果丢下我,我就把你的事儿都抖出去。” 第37章 虽然姜策玉知道的这些事情传出去对褚苏来说影响不大,但怎么说也算个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他现在所处的这片山林是整个大周魔气最浓之地,如果真把姜策玉甩开,他遇到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思虑片刻,还是打消了让姜策玉自己回去的想法。 “好吧,我确实不是回家,”褚苏往前走,“其实最近我在研究一种阵法,这个阵法需要一些材料,而这材料恰好长在大周境内,我就出来来碰碰运气。” 姜策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我就知道。” 阳春三月,夜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褚苏墨色的发丝随风扬起,脖颈处露出一片白得过分的皮肤。 修真之人五感较常人要敏锐许多,姜策玉跟在他身后,结结实实看到了这片风光,他皱眉,心中暗想:这家伙皮肤也太白了些,跟个小姑娘似的。 又盯着看了两眼,猛然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变态,于是很快将眼神移到别处,刻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要练何阵,需要什么材料?” “这个阵嘛……我还没想好名字,至于材料嘛,”褚苏没有隐瞒,“是蛊雕的角。” “蛊雕……”姜策玉拧眉思索片刻,半晌似乎是终于想起什么,语气显然沾了惊讶,“这玩意儿真的存在?” “哦?”褚苏疑道,“你听说过蛊雕?” “当然,”姜策玉咳了一声,“我可是读过很多书的。” 记载蛊雕的书必定不是什么正经修炼书籍,由此可见,姜策玉读的是什么书了。 不过倒是和大多数修士眼中只会打打杀杀、大字不识的临州小霸王人设有些出入。 褚苏没想错,姜策玉的确不是从正经修炼书籍中知道的蛊雕,更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从书中看到的。 没错,姜小霸王是看画本看的。 姜策玉幼时十分爱看魔兽图鉴之类的小画本,觉得里面的内容非常有意思,经常让自己惊撼,可每每把这些东西拿与父亲哥哥分享,他们却只会说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是骗小孩子玩儿的。 那会儿多小,对父亲哥哥的话基本是盲从,因此,在他的认知中,蛊雕是生活在小画本中的生物。 可现下褚苏突然提到,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固有认知被打破,而是那些长辈大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 下意识的,他更相信褚苏的话。 而这份信任,来自他心底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对褚苏实力的认可。 是的,姜策玉现在已经确认,褚苏远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不管是走尸林与骷髅怪物对峙,还是京都监随手几笔招魂,抑或是现在他随意便说要找传说中的魔物做材料……此间种种,都说明他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只是对符咒稍有研究。 虽然不知道褚苏为什么对自己的实力遮遮掩掩,但这不妨碍褚苏已经越过萧风,成为了姜策玉心中的头号对手。 “你要如何找蛊雕?”姜策玉跟上褚苏,“总不会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吧。” 褚苏笑了笑:“你说对了,我找材料,向来讲究缘分二字。” 姜策玉翻了个白眼:“那这段缘,您要等多久?” “不急,”褚苏遥遥望了一眼月亮,“这两天都没合眼,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第24章 噩梦 “姜策玉,你怎么总是这么扫兴?” 说话的人一头墨发随意散开,轻飘飘洒落至腰腹,他嘴唇泛着股不正常的紫,眼珠是妖冶又骇人的赤红,整个人看上去妖里妖气,偏偏还穿一身白色道袍,显得不三不四。若是在褚苏身死的那一世,有人见了一定会先哆嗦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啊这不是、这不是褚天师嘛! 是了,这便是妖道褚苏。 可此时的姜策玉并不知道这是妖道褚苏。 他看着褚苏,不可置信地狠狠眨了眨眼:“褚苏?你怎么忽然这个打扮?”再一看周遭环境,发现这并不是他们找的暂时用来休息的破庙,而是一个有些奢靡的卧房。 而他,现在正坐在床上,褚苏正在床边看着他。 最要命的是,他和褚苏都有些衣衫不整! …… ………… ……………… “啊啊啊啊啊!”姜策玉一阵怪叫,崩溃地用双手抓住后脑勺,绝望道,“我为什么会梦到你啊,梦到你就算了,怎么会是这种场景啊!”嚷嚷完又重重呼出口气,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比划着看不懂的结印手势:“不行不行,不能再睡下去了,得快点醒快点醒。” 一通比划后猛然睁眼,又抱头了,语气痛苦:“怎么还在这里啊!” 褚苏看着姜策玉一通乱七八糟的动作,拧了拧眉。他似乎有些不耐,又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行为,半晌,才终于露出意味不明的一个笑,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姜策玉有些泄气,还在自顾自叫唤:“真他妈疯了,这些天真是太累了,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哦?”褚苏终于听出味儿了,他沉吟片刻,忽然上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姜策玉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噩梦?你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然呢,”姜策玉露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把褚苏手指一根根掰开,“即使在梦里,你手也注意点儿,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第38章 褚苏没理会姜策玉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的威胁,又重新捏了上去,还用力把他的头左右转了转。 “难道是刚才做的太过头了,让你神志不清了?” “做过头?做什么过头?” 褚苏闻言,手上力道轻了些,冲姜策玉狎昵地笑了笑。 他将食指缓缓下移,沿着下巴滑到喉结再滑至胸膛,接着在某处停下,用手指点了点:“看来真是神志不清了,你说做什么?” 姜策玉预感不妙,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到了自己胸膛上,紧接着看到上面的一片狼藉。 他顿了顿,缓过来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是那个?” 褚苏收回手指,淡然道:“没错,就是那个。” 姜策玉再一次抱头,再一次绝望:“什么鬼啊!!!为什么啊!!!都怪那个死断袖!!!!” 褚苏盯着姜策玉,没忍住笑出了声:“偶尔神志不清也不错,你这模样倒是有趣。”说着,他叉开双腿,坐到姜策玉大腿上,继而张开双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别这么悲痛,这次让你来。” 话音落下,姜策玉感觉褚苏放在他身后的手骤然用力,接着,一股暖流自他手掌处传来,流遍他全身。 身体渐渐变暖,这股暖意令姜策玉莫名燥热起来,更要命的是,思维也渐渐模糊,除了身体里的燥热以及怀中的一团温暖,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只想发泄本能。 姜策玉用力咬了咬唇,借着那一丝痛处暂时清明了神志,他费力道:“褚苏,你搞什么鬼。” 褚苏亲了亲姜策玉嘴角,分明隔得这么近,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问这么多干什么,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姜策玉重重喘了两口气。 这家伙的嘴唇明明看起来那么不健康,跟中了毒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软…… 姜策玉感受着嘴角的温软,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自觉心理防线已经在崩溃边缘,又努力抗争了会儿却发现身体越来越热,燥的不行,终于自暴自弃。 算了!男的就男的吧!确实太久没有解决过了,生理现象也是没办法嘛! 反正只是梦! 哈哈! 见姜策玉渐渐不再抵触,褚苏往前动了动,似有若无地轻蹭。 姜策玉脸色一下子涨红,他抓住褚苏的双肩将他往后推,试图让他远离那里,却发现身体不听脑子使唤,手上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来回几次他终于认命收手,任由褚苏动作。 褚苏看着姜策玉爆红的耳朵尖儿,有点好笑:“倒是和清醒的时候一样倔,你这样忍着,不难受吗?” 姜策玉闻言耳朵更红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不会。” 褚苏似乎被挑起了兴趣,他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不会?” “不要再废话了,”姜策玉已经难受过甚,催道,“来不来?” 褚苏道:“你……” 话未说完,就被姜策玉打断,他双手撑着床沿,仰头大口喘息,再开口时,声音染了些嘶哑:“你不许说话。” 褚苏轻笑一声,垂头舔了舔姜策玉嘴唇,又坐了回去。 “这么凶。” 昔日褚苏不是没用过魔功催动姜策玉的欲.念,可还没有哪次是像现在这样的,现在的姜策玉就像一只表面凶猛内心却乖巧的幼年小老虎,虽会象征性地露出獠牙低吼几声,内里却是意外的坦率。这幅模样让褚苏觉得十分可爱,连自己的兴致也少见的高涨起来。 他想,如果姜策玉能一直这么听话,能乖乖地待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少受点苦。 …… 情动至深处,姜策玉俯在褚苏身后,看见那一片过分白皙的后颈时,没有犹豫,一口啃咬了上去。 小小的虎牙嵌进肉里,褚苏声音蓦然挠人了些。 姜策玉微微睁眼,感受着自己滚烫的鼻息,心想:都怪那阵夜风,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里了。 真是……一场噩梦。 第25章 蛊雕 姜策玉醒来自正值夜半,天气微凉,但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抹了把额头,起身走出破庙。 月色透亮,月光越过破庙窗户,在地面上投出几道斑驳的阴影。 姜策玉感受着身下令人不适的触感,扯了扯衣摆下的裤子。还好此次出行在储物囊中塞了几件衣物,要是就着这个衣服走来走去…… 他轻啧一声,不再深想。 真是不可理喻。 怎么会做那么恶心的梦。 踏出破庙前,他余光看了一眼躺在最里侧的褚苏。 不错,这家伙倒是睡得熟,只知道祸害别人了! 姜策玉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快速收回目光离开。 破庙不远处有一方池水,他脱衣服去洗了个澡,刚穿完衣服不久,忽然听到一阵啼鸣声。 声音很小,听不分明,却能感受到是在渐渐逼近。 姜策玉皱眉,立马返回破庙想叫醒褚苏,到时却发现褚苏已经醒了,此刻正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姜策玉咳了两声,走到他跟前,问:“这是你说的那段缘?” “大概吧,”褚苏点头,将目光移向姜策玉,“方才干什么去了?咦,还换了身衣服,你去洗澡了吗?” 第39章 姜策玉看到褚苏的脸就控制不住有些不好的联想,本来就够烦,褚苏还专挑些难以启齿的地方问问题,搞得姜策玉更烦了,他臭脸道:“对啊,洗澡去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褚苏道:“就随口问问。” 现实里的褚苏倒不像梦中的褚苏那般咄咄逼人,姜策玉不想说,他也没追问,只是将目光又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几朵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 天色随之变暗,破庙内的斑驳阴影也消失不见。 褚苏又盯着那处看了会儿,拇指指腹在中指第一个关节上轻轻摁了下。 啼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刺耳,听清后,能感受到这声音癫狂十分,其中似乎夹杂着滔天怒火。褚苏拧眉,停了手上动作,道:“走,去看看。” 他脚尖点地,欺身向前,又嘱咐道,“先暗中观察,不要妄动。” 姜策玉跟上:“我知道。” * “师弟!东西你收好了没啊!为什么这家伙还穷追不舍!” “收好了啊,我套了两层敛息膜,应是一点儿气息都感受不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还一直追我们!真是要死了要死了!!!” “都说了天字任务不要接,现在好了吧,命都要搭进去了!” “你现在就别怪我了,快逃吧!” “救兵何时才能到啊啊啊啊!” 山林树木繁盛,褚苏姜策玉隐在一棵合抱粗的老樟树枝干上,将一切收入眼底。 遥遥听到这两位同门吵吵嚷嚷的抱怨,姜策玉不由得有些惊讶。 敛息膜是等级很高的仙家法器,一张难求,动用两张敛息膜本就极少听闻,这就罢了,听他们的对话内容,似乎用了两张敛息膜追他们的那东西还是可以感知到这里头的气息。 且不说能接天字任务的都是修真大能,就说这东西对气息的探查程度,就令人难以想象它到底有多强横。 姜策玉心下正暗暗揣测,一阵凌厉的风忽然自头顶呼啸而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乎刺破耳膜的怒吼声。姜策玉被风吹的迷了眼,只能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上空掠过。 等黑影飞离上空,姜策玉才终于能完全睁开眼,才终于能看到黑影完整的面貌。 那东西似雕非雕,头小而尖锐,可这么小的头上,却长了一个硕大的角,几乎占了面部的三分之二,看上去有股不协调的诡异感,此外,它双翅硕大,肌肉发达到有些狰狞,翅膀轻轻一扫,所行之处便浪起树折,一眼望去,隐有吞天灭日之势。 一路上褚苏都很沉默,此时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凝重:“果然。” 果然? 果然是蛊雕吗?! 姜策玉看着不远处的蛊雕,再看看身旁的褚苏,世界观浅浅崩塌了一下。 虽然对褚苏说的不疑有他,但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简单就见到了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魔物啊! 太不合理了,太离谱了! 难道他们才是生活在画本中的人物吗! 崩塌着,又忽然灵光乍现。说起来,褚苏之前招魂也快的过分,难不成……褚苏实际上有什么卜算之能? 想着又很快否定自己,不不不,不可能,若真有卜算之能,能观世间万象,他已然属于仙人之列,到人间修真,干预人世杂事实在与天命有违! 姜策玉闭了闭眼,稳住身形,问道:“那两名修士对上蛊雕有多少胜算?” 褚苏道:“没有胜算。” “半分都没有?” 褚苏点头:“嗯。” 姜策玉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还要继续待在这儿吗?” “嗯?”褚苏侧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要不要去帮忙。” 姜策玉道:“……你真把我当傻逼是吧。” 褚苏笑了笑,指尖微动,悄悄在姜策玉身上种了个护身印,随即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不是吧!你还要去找原材料吗?”姜策玉又惊讶又觉得有些生气,“你之前还说我不会审时度势,我看你才是!” “不是,我有点事情要确认,放心,我不与蛊雕对峙,很快回来,”褚苏道,“你听话,乖乖待在这里,若有意外,马上离开。” 不等姜策玉说话,褚苏已纵身跃下老樟树。 他并不爱管闲事,但是兹事体大,他必须确认,他们找蛊雕做什么。 “啧,真是疯子。”姜策玉望着褚苏的背影,觉得麻烦死了,身体却与思维相悖,脚下一点,也跃下樟树跟上了褚苏。 姜策玉会跟上来,是在褚苏意料之内的,一个天之骄子、自我意识过甚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在同伴上战场时一个人待在幕后,看时机不对逃跑?这对姜策玉来说无疑是羞辱。但即使猜到,褚苏还是有些无奈,他道:“不是让你乖乖待着吗,怎么跟上来了?” 姜策玉哼了一声:“某人不要明知故问,还不是因为某人非要确认什么狗屁事情。” “跟上就跟上吧,也没事,”有护身印护体,褚苏并没有太担心姜策玉的安危,看姜策玉的不满样儿,他笑着锤了一下他胸口:“没想到我们临州小霸王还挺讲义气的嘛。” 这一拳力道很轻,不像敲打,更像抚摸时该有的力度,就像、就像……梦境中的一样。 第40章 姜策玉一下子不太好了,他往旁边让了让,狠狠瞪了褚苏一眼:“你别动手动脚的。” 第26章 移花 褚苏一边带着姜策玉往那两名修士处冲去,一边燃了个仙山特意用来给门派弟子通讯的信火引。 信火引在天空炸开,果然很快吸引了修士的目光,他们方向一转,撒丫子冲褚苏姜策玉的方向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哀嚎:“救兵终于到了,终于等到你们了!” 姜策玉呵呵,心想:不知道你们知道我们就是入学两月的一年级师弟作何感想。 几人很快会合,褚苏躲过蛊雕攻击,冲他们大声道:“跟我来!” 蕴灵仙山能接天字任务的不过寥寥一百多人,两名修士初见褚苏姜策玉还觉得有些面生,正在疑虑这两人是否是仙山派出来的救兵,忽然听到如此中气十足的一句话,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了。 这么自信,怎么可能不是救兵! 觉得面生定然是因为人家修为更高,不屑于与他们多有交道! 几人七拐八拐,最后终于站定在一个洞穴前,褚苏对他们道:“你们先进去,我等会儿进来。” 两个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觉自己心放的有点儿早了。过了半天,其中个子稍高些的才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友,这种洞穴对那玩意儿不起作用的,之前我们也试过躲进山洞,那东西还是会闻息而来。” 矮个子也道:“是啊,即使是仙山最顶级的咒法遁甲对那东西也不生效,我们进去反而自堵生路啊。” 言辞间,蛊雕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褚苏抬眸,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翅膀上的纹路。他眯了眯眼,加重语气:“别废话,先进去!” 姜策玉不知道褚苏要做什么,但他最烦这种情况下还啰里吧嗦的人,即使不听褚苏的话,他们能如何,难道他们继续在外头逃,就可以逃过蛊雕追击了? 答案显而易见,姜策玉懒得同他们多说,直接提着两位师兄衣领钻进了山洞。 两名修士奔波多日,加之姜策玉行动突然,竟是毫不防备,直接让他得手,眨眼间就被提到了山洞之内。 褚苏见他们都进去了,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他将魔气注入其中,待到黄符上泛起不正常的玄色,才猛地将符咒摁在地上。 “璇玑阵起,昭帝助我,盾现!” 话音落下,黄符骤然消失,化作几缕玄色华光,华光很快凝结成光盾,继而以迅雷之势包裹住整个山洞。 盾甫成型,蛊雕便叫嚣着冲击而来! 褚苏背对山洞,几人虽看不到褚苏做了什么,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蛊雕逐渐放大的狰狞面貌,登时紧张地闭上眼睛,大呼要死要死。可等了许久,想象中铺天盖地的飞沙走石没有席卷而来,外面确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山洞内里却是固若金汤、纹丝不动的。 几人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蛊雕被隔绝在光盾之外。 高个子修士:…… 矮个子修士:…… ………… 阵法生效了? 阵法竟然生效了?! 褚苏此时已经从外头走进了山洞,两名修士看他的眼神显然不一样了,高个子笑了笑,道:“先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道友修为如此深厚。” “哈哈……”褚苏假笑,“道友说笑了,这光盾只能支撑一个时辰左右,两位道友奔波多日,想来已经疲累得很,你们先休息会儿,待你们恢复精力,我们再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逃?道友都能凝结此盾了,也不能与之一战?” 褚苏继续假笑,语气却真诚:“不能,毕竟那可是上古魔物蛊雕。” 褚苏这番话是带了些探究意味儿的,他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对这事了解多少,想套些话出来,但显然,他们的反应令褚苏十分失望,高个子愣了愣,半天才道:“上古魔物蛊雕?这玩意儿是魔?还是个有名字的上古大魔?”他抑扬顿挫地‘啊’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不是说是山林精怪吗?!” 矮个子闻言,直接跳起来给高个子一个暴揍:“我都说了山林精怪怎么可能被划分到天字,而且之前去了那么多波人都有去无回,你还非要接!” “我不是看到任务内容变简单了吗……” “放屁,那等级不是没变嘛,你充什么能!” “你就知道赖我,当时你明明也没有很认真地阻拦我!”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卸责任,褚苏听得头大,他伸手将两人分开,道:“停停停……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问:“能不能劳烦两位先告诉我,你们的任务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矮个子道:“你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内容吗?” “情况紧急,我们火急火燎就赶来了,也是关心则乱”,褚苏道,“哈哈。” 哈完朝姜策玉使了个眼色。 姜策玉眼睛一翻,道:“是啊是啊,为了救你们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了解事情始末。” “原来如此,那先谢过两位道友了,”高个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便一件件说。” “任务内容说是大周这边出了个难缠的山林精怪,叫飞天鸡,呃哈哈你们莫要觉得这名字怪异,听着还挺好对付的吧,其实不然,任务委函上说这东西实有毁天灭地之能,这个任务先前是要求杀掉飞天鸡的,但是去一波全军覆没一波,所以到我们这儿,任务就变成了去绞杀它的幼子,尽可能将日后的灾难扼杀在摇篮之中。” 第41章 “任务中提供了飞天鸡的巢穴所在,按理说只要趁其不备杀掉它的幼子就好了,但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我们成功潜入飞天鸡巢穴后,确实杀掉了小飞天鸡,那只小的也确确实实是断气了,可是它死后,一缕残魂却迟迟不散,这缕残魂牵引着它的尸体,死死跟着我们。” “飞天鸡对气息格外敏感,即使给尸体套了两层敛息膜,它还是可以探查到,且它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我们敌不过它,便只能逃,到现在它已经死追了我们七个日夜。” 蛊雕生性护短记仇,难怪外头那只看起来那么生气,原来是这么一出。 这两修士落入此种境况完全在意料之中,只能说他们倒霉,被蕴灵仙山结结实实坑了个大的。 褚苏道:“委函中说蛊雕有毁天灭地之能,那是否有说它做了哪些为祸人间的事情?” 高个子摇头,坦诚道:“没有,我们接任务也不太会深究其中细节,常常是任务书上写什么便做什么……” 褚苏没再追问。 是了,蛊雕虽属魔族,却性情高傲,不爱现身人世,更不屑到人间兴风作浪。对于不祸世的东西,蕴灵仙山向来不管,况且这段时间世间不太平,邪祟陡升,仙山有怎么可能因为一句有毁天灭地之能便派出这么多门派高手。 无需多想,这其中定然有鬼,只是…… 褚苏望向两名修士:“我能看看蛊雕幼子尸身吗?”他道,“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二人听了,忙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团东西:“当然当然,那便劳烦道友了。” 敛息膜甫一取下,光盾外的撞击声蓦然大了些,落入耳中的嘶吼声也骤然变得尖锐凄厉,几乎要刺破耳膜。 褚苏却无暇顾忌,他盯着面前的小蛊雕身体,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只小蛊雕的身体是不完整的。 它的角不见了! 本来应该占据整个面部三分之二的角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褚苏皱眉,问:“你们最初见到小蛊雕时,它就是这副模样?” 高个子顺着褚苏的目光望去,意识到他说的意指为何后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们最初见到它时它是有角的,不过我们杀死它时,它的角便随之脱落了,我以为这是正常现象……” 褚苏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努力回忆上一世猎杀蛊雕的场景。 …… 不。 不对。 上一世杀死蛊雕时它的角并未随着它断气脱落,而是被他强行扯下来的。 如果没有的话……那只能是有人抓住这两个修士杀死小蛊雕的时机,把它的角弄下来,造成脱落假象,再趁着大蛊雕追杀两个修士时拿走蛊雕角。 真是好一出移花接木的大戏! “先把小蛊雕给我,我看看是否能敛去它的气息,”褚苏稳下心神,“两位道友先打坐歇息会儿吧。” 第27章 死生 两名修士在山洞中打坐,褚苏抱着小蛊雕走到了另一边。 姜策玉跟上褚苏:“你打算怎么处理它?难道你真有收敛气息的手段?”他瞟了一眼小蛊雕尸体,“敛息膜都做不到。” 虽然语气中带着股不信的味道,但若褚苏真说自己有办法敛去小蛊雕气息,姜策玉也不会感到惊讶。 褚苏已经让他惊讶了太多次,现在还惊讶显得自己十分不成熟,十分没见过世面! 不过,此次褚苏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没办法收敛气息,蛊雕直系血脉相连,不管怎么样,大的都可以感知到小的所在。”他将小蛊雕轻轻置于地面上,道,“不过,我倒是会些引魂入体的法子。” 姜策玉:“……啊???” 外头那个光盾虽然高阶,但姜策玉到底只是从两个修士的侧面言论中意识到它很厉害,尚且还可接受,可褚苏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会引魂入体之术,就让他很不能接受了! 好吧,又惊讶了…… 他确实是十分不成熟,十分没见过世面。 姜策玉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是打算把小蛊雕复活?” “尽力而为,”褚苏道,“还好它尽力留存了一丝魂魄,否则无论如何都回天乏术了。” 小蛊雕虽断气已久,但因一缕残魂不散,肉.体还保留着刚刚死亡的状态。褚苏食指中指并拢,轻点上小蛊雕肚皮,稍微用力,那一块儿的皮肤便微微塌陷下去。 褚苏轻叹口气,心道:算是还了上辈子的债了。 姜策玉坐在褚苏对面,神色有些复杂,他很想问问褚苏到底是什么人,但褚苏此刻已经开始掐诀,他不好打扰,只能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褚苏皮肤白皙,睫毛密而长,此时他闭着眼,睫毛阴影打在白净的脸上,倒是与他实力表现出的强横十分不同,隐约透出副乖巧的模样。 姜策玉双腿交叉,右手手肘压在膝盖内侧,手松松捏成一个拳,下颚轻抵着拳头。他歪着头,眼睫低垂,端的是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可仔细望去,又似乎没有那么漫不经心,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褚苏脸上,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轻哼一声,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真会装。”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也端坐姿势,开始修习。 “道友、道友!”约莫过了一刻钟,头顶忽然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姜策玉皱眉,睁开眼睛,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蓦然出现在眼前,“元启、元启好像不太对劲,你们能去看看吗?” 第42章 “他怎么了?” “刚刚我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闷响,睁眼一看,发现是元启倒地了,他背对着我倒的,我本来以为他在朝我开玩笑,可把他翻过来一看,他已经瞳孔涣散、口吐白沫,我探查一番,发现他、他已经快没气了!” 姜策玉看了眼对面。 褚苏还没结束,依旧保持着掐诀的姿势,他没有打扰他,站起身道:“去看看。” 被称作‘元启’的是个子稍矮点儿的修士,姜策玉在他身前蹲下,片刻后,道:“已经没气了。” “啊?”高个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扭曲起来,“他,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我、我和他一直都是一起的呀,没道理的呀……” 姜策玉心中大概有猜想,他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张方形纸片,控制它划破了矮个子皮肤。 纸片登时染上一片血迹,不消片刻,血迹处蔓延出一片黑色,浸染整张纸片。 姜策玉看着卡片变幻,道:“他中毒了。” “中毒?不可能的,这段时日我和他一直同吃同住……”高个子眼中的恐惧愈加深重,开始语无伦次地说些重复的话,“他怎么可能中毒呢、怎么可能呢,如果真有人下毒,以我们的修为不可能丝毫都没有察觉的……不可能的……” 姜策玉静静盯着他,没说话。 他对生死之事并不敏感,他被保护的太好了,自小便极少遭遇挫折,极少遇到难以对抗的人事,他生在修真大家,长于名师林海,他天资超然,精彩艳绝,这样的少年人,当然会自负地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生死亦是。 可看着面前这个人,姜策玉忽然觉得,自已太天真了。 面前的人会如此害怕,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同伴死亡,更多的是兔死狐悲,觉得自己也会和同伴走向相同的结局。 果然,高个子说着说着就开始用内力探查自己的经脉:“道友,你可以帮我看看吗,之前只顾奔逃无暇顾及,方才打坐的时候确实也觉得有些心气不顺,”说罢似是又想要逃避自己所想,极不自然地苦笑一声,“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看看为好、看看为好。” 姜策玉不过入学两月,自是没办法看出来连他们都察觉不到的东西,他往褚苏那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他收回双指,睁开眼睛。 姜策玉立马冲褚苏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虽然他做不到,那两个修士做不到,但褚苏,说不定可以做到。 褚苏看到姜策玉手势,也回了个手势,他拍拍屁股站起身,一边走还一边用口型道:“来了。” 姜策玉低头不理他。 谁要你这么回答我了。 方才为小蛊雕引魂时褚苏已经大概知道这边发生什么了,但引魂之术不能中断,所以他没办法立刻做出回应,只能加快速度,不过幸好,也算卡着时间点引完。 “我来帮道友看看吧。”褚苏道。 高个子立马将手伸到褚苏面前:“道友请。” 褚苏将手指放到高个子脉搏上,一番探查后不出意外地发现他体内有股毒素蔓延,这股毒素不仅毒性强悍且浓度极高,此时已入心脉,即使是他也难以将其强行逼出。 之前奔逃时他们无法静心疏通经脉,所以发作缓慢,一番休养生息,反而令这毒蔓延得更快了。 褚苏皱眉,正欲说什么,却见高个子鼻下缓缓淌出两道血痕。 高个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在鼻下摸了一把。 还未看清手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未感受到死亡真正将至的恐惧,他已经轰然倒地,再无知觉。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褚苏想拉住他的手腕,却是迟了一步,他看着地上未曾瞑目的尸体,轻叹口气,随即弯膝,伸手覆上他的双眼将其合上。 姜策玉目光从两个修士脸上扫过,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发白,半晌,才道:“他们死了。” 褚苏起身,余光看到他绷紧的指节:“第一次见人死跟前,有点不是滋味儿?” 姜策玉心情微妙,难得地诚实道:“嗯。” 褚苏拍了拍他的肩。 “至少不是痛苦地死去,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他说,“别想太多。” 肩膀处传来的力道神奇地将脑袋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抹平,姜策玉默默接受这番不着调的安慰,又“嗯”了一声。 第28章 奔逃 褚苏姜策玉在山洞简单挖了两个坑将两位师兄给葬了。 “你知道他们中了何毒吗?”葬完后,姜策玉靠在山洞侧壁上,抓了把头发,“是蛊雕干的?” 褚苏摇头:“不是,蛊雕无毒。” “不是蛊雕,难道是人为的?” 褚苏垂目,不答。 不是难道,是肯定。 而且下毒之人大概率就是移花接木拿走小蛊雕角的人,恐怕之前接此任务的修士都有来无回也没那么简单。 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回来。 这注定是条赴死之路。 到底是谁,在密谋着什么? 现在只能大概推测此人在蕴灵仙山内部且修为高深,倘若那人真的是为了开启枯骨生死阵…… 褚苏吸了口气,不再多想。 看来回仙山后,得多留意下了。 “怎么不说话。” “我也不清楚,”褚苏不想将姜策玉牵扯进此事,转移话题道,“小蛊雕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转醒,但外头的光盾只能再坚持一刻,在小的转醒之前,大的一定会不停地追击我们,等会儿光盾被破,躲避追击时一定要小心。” 第43章 说完顿了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些:“除此之外,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回仙山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见过蛊雕。” 虽然褚苏嘱咐姜策玉定要小心,但他其实并不担心,姜策玉身上被他种了护身印,即使蛊雕正面攻去,也伤不到他分毫。 褚苏从来不怀疑自己,可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意料。 自从他入学之后,一直在修习正派心法,同时,也在慢慢炼化魔气。虽然持续在炼化,却不见有丝毫减弱,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魔气淳厚,可没想到,是魔气炼化的表达形式与自己先前看的杂书中所写的不同。 他以为炼化魔气是力量逐渐变弱的过程,却不曾想是断点式的流程! 在他们躲避蛊雕追击的某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骤然降零,与此同时,姜策玉身上的护身印也随之消失! 蛊雕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叫声蓦然高昂,翅膀掀起的风浪直接带起狂风,吹的四周树枝摧折。 褚苏顿感不妙,偏头望去,果然见到它正直直朝姜策玉冲去! “小心!” 褚苏大喊一声,也不知作何想,身体竟快过思维,径直扑到了姜策玉身后。 蛊雕尖锐的利爪在下一刻贯穿他胸膛。 啊啊啊啊我靠我靠痛痛痛痛痛痛…… 褚苏身体下意识地瑟缩起来,五官都疼得皱在了一起。 去他奶奶的。 好他妈痛啊。 原来受伤这么痛的吗。 他娘的,早知道就不帮姜策玉挡刀了,他现在自己身上也没有魔气,这么挡下来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呢…… 即使觉得于姜策玉有愧,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呢,原来他竟是如此圣父的好人吗? ……真是白日见鬼。 姜策玉跑得非常快,耳边风声呼啸,身后兽鸣凌厉,层层声音交叠,震得人脑袋发昏。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褚苏隐隐听到了姜策玉的呼喊声,同时感受到了大腿上忽然加重的力度。 他听不清姜策玉在说什么,却知道,姜策玉正在背着他狂奔。 “姜策玉……”褚苏脑袋伏在姜策玉肩膀上,声音断断续续,“不、不要……停,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褚苏能感受到体内魔气正在慢慢回涌,有魔气护体,他应是死不了,但姜策玉不一样,没了护身印,如果他逃不出去,必死无疑。 自己都替他挡刀了,如果他还是死在这里,怎么想都让人难以接受。 褚苏努力让自己清醒,眼皮却越来越重,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想的是魔气炼化这玩意儿真不靠谱,等回去了一定要摸清到底是个什么规律…… 然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在两日之后。 褚苏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蕴灵仙山医祠特有的螺旋形徽标,他皱了皱眉,手撑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 “你醒啦?哎呀先躺着休息,你还不能动的!”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褚苏眼睛斜向声源,看到一个身着仙山校服的女修正撸了把袖子朝他走来,她脸上欣喜与焦急并存,边走边道:“没想到你恢复的还挺快的呢,之前师父还说你这伤势十有八九要昏迷大半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要是师父知道估计得惊讶死了!” 刚刚转醒,嗓子哑得不行,褚苏冲女修笑了下以示感谢,随即默默感受了番体内脉络。 果然,魔气还在。 被蛊雕追击时魔气消失只是瞬间的事。 女修坐在褚苏床边用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然后检查了下他的伤口。 “我去!”她忽然尖叫了一声,“你的伤口怎么都愈合了!真离谱,你等等啊,我去找师父来看看!” 说完她就要跑,褚苏见状连忙清了清嗓子问:“师姐,稍等一下,我想问下,我是怎么过来的?” “哦,是一个巨好看的师弟送你来的!呃……这样形容好像太宽泛了点,”女修皱眉思考了会儿,‘啊’了一声,似是因为想到了极明显的特征而豁然开朗,“就是马尾里藏了两根小辫子的那个,还有小虎牙!” “那他现在人呢?” “他也伤得不轻呢,不过比你还是好多了,昨日在这里修养了一天,今早已经先回去啦。” “哦,”褚苏道,“那就好。” 女修嘻嘻笑了笑:“你也醒了真是太好了,虽然你伤口痊愈了,不过还是要待在这里再观察几日哦,我去找师父,你先乖乖在这里休息会儿,不准再坐起来了。” 褚苏乖巧点头。 女修满意离去。 然后在女修离开的下一刻,褚苏便从床上爬起来一溜烟儿跑了。 怎么可能留在这里给她师父当研究对象! 他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很快就跑到了云水琼宫。 没有接任务的一年级学子几乎从早到晚都要上课,这会儿正值申时,云水琼宫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褚苏与姜策玉的宿舍隔着条小道,他经过姜策玉房间时,透过半掩的窗户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看不到人。 应是去上课了。 褚苏偏回头,轻吁口气。 不在也挺好,看来身体确然是无大碍了。 第44章 第29章 愠恼 褚苏回到自己房间,随意靠着竹凳坐下,他在储物囊中一阵摸索,片刻后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卵。 这是上次走尸林中捡的隗尤碎肉凝结成的,许是自己现在的魔气浓厚且纯粹,碎肉结成卵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仅仅两月不足,就达到了上辈子大半年才达到的进度,照此速度,估计再过两月隗尤就可以破壳了。 本来褚苏收集隗尤碎肉炼化只是图个念想,并没有着急孵化,可经历了魔气骤然消失一事后,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与藏匿魔气不同,魔气消失不仅意味着自身法力无法运转,还代表着符篆、灵器、法阵等外物都无法驱使,虽然他现在在修习正派心法,但眼下他这点修为压根不够支撑他干点儿什么,可以说,现下魔气突然消失,就等同于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若是魔气断开时间太久,在没有魔气护体的这段时间,一个小鬼大概都能把他弄死。 若真这么死了,也太窝囊了。 不能忍受。 褚苏把隗尤蛋放在手里把玩了下,随即往拇指和食指中渡了些魔气,缓缓注入蛋里。 隗尤蛋里头瞬间亮了亮,褚苏能感觉到,蛋变大了点儿,而且他拇指和食指触碰的那一块儿,也明显变得灼热起来。 “倒是能吃,”褚苏勾了勾嘴角,又多注入了些魔气,“吃吧吃吧,希望你能知恩图报,日后好好报答你主人。” 隗尤蛋又亮了亮,褚苏不自觉联想到小狗咧着嘴巴眨眼睛的模样,他笑道:“你出生了总不能叫你隗尤,我都不太记得你上辈子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你笨得很,就叫你傻狗,怎么样?” 隗尤蛋又亮了亮,不过这次颜色深了些,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 “还真能听懂我讲话了,”褚苏把蛋放在手里转了转,“那行吧,等你出生了给你挑几个名字,你自己选。” 凉风习习,褚苏趴在书案上,慢慢合上了双眼。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外头天色已暗,褚苏直起身子,身上有什么滑落在地。 低头看去,是一张淡蓝色毛毯。 褚苏伸手捡了起来。 毛毯上布满了细密、柔软的绒毛,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十分暖和,一看就价值不斐。 现在还不是太晚,褚苏没多加思考,拿着毛毯走到了萧风宿舍门前。 他敲了敲门:“萧风,你在里面吗?” 门很快被打开,萧风看到褚苏,惊喜道:“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褚苏笑了笑,把手上的毛毯递给他,“谢谢你的毛毯,还给你。” 萧风道:“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给我披上的吗?” “不是的,我刚刚才回宿舍,说起来你方才在自己宿舍吗,我还以为你在医祠呢。” “我今天下午回来了,”褚苏收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毛毯,“那这是……” “是我的。” 姜策玉隐在暗处,看着褚苏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毛毯送到萧风手上,简直恨得牙痒痒。 他一下课就飞奔到医祠,被告知褚苏已经走后又飞奔回云水琼宫,回来见到人发现在睡觉,害怕凉风让他伤势加重特意去拿了自己的毛毯给他盖上,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专门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可他醒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找萧风还毯子?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怎么不来找他。 明明是他的毯子。 本来就是他的毯子。 姜策玉眉毛都气歪了,褚苏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愠怒,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前,将毯子递给他。 “谢谢你啊,还给你。” 姜策玉一把将毯子夺回来:“不用谢,怕你冻死赖我。” 褚苏这会儿终于从小霸王的语气中察觉出他心情不好了,无奈道:“我赖你做什么。” “肯定要赖我的啊,如果不是、不是……”似乎觉得有点愧疚,又有点丢人,姜策玉声音忽然放低了些,“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伤。”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强迫我去救你的。” 难怪小霸王生气,原来又是自尊心作祟,福至心灵,褚苏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铿锵有力道:“你别多想,那一击其实没什么的,你看,”褚苏张开双手转了一圈,“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姜策玉‘哼’了一声,没说话,拿着毛毯快速走回自己宿舍。 萧风道:“褚苏,你别在意,姜策玉他一直神神经经的。”对待姜策玉,萧风已经完全失去了贵公子对旁人的包容心,他伸手,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他这里有问题。” 萧风这样骂人与平素的形象实在反差太大,褚苏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道:“我知道,我没事,”说罢对萧风挥了挥手,“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好,”萧风笑着回了他一个挥手,“你刚好不久,也早点休息。” 褚苏回宿舍才一会儿,门就被叩响了。 他开门,看到姜策玉正拎着个饭盒一脸不善地站在外面。 这幅不协调的场面叫褚苏看得想笑,他把门拉开了些,问:“有什么事吗,进来说。” “我就不进去了,”姜策玉把手中的饭盒放到了他面前,“给你的,拿着。” 第45章 “专门给我买的?” 没错,就是专门给你买的,想着你没吃饭专门跑到饭堂给你买的,你快好好收着然后对我感激涕零吧! 姜策玉很想这么说,但回忆起刚才那一幕,心里还是憋着股气,总觉得这么说了某种程度上就是自己输了,于是瘪了瘪嘴,道:“才不是,刚刚去饭堂,我的崇拜者给我送的,我又不想吃,丢了浪费,不如给你。” 褚苏眉毛跳了跳。 这小子真是张口就来,还没听说你哪个崇拜者敢贴到你跟前送饭的。 虽然知道姜策玉在胡扯,但褚苏没拆穿,他接过饭盒,笑道:“正好饿了,下次有机会让我见见你那位崇拜者,看看是什么人物这般体贴。” 姜策玉哼声:“你没机会了,我已经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第30章 相亲 日月如梭,在日复一日的修行学习中,转眼间,褚苏进入蕴灵仙山修习已将近一年。这一年里,他与师门相处得不错,或许是因为先前为姜策玉挡下了蛊雕一击,姜策玉没有再继续找过他麻烦,甚至可以说得上相处和睦,而萧风更不必说,他这种人,你对他释放一分善意,他就会回馈十分,如今,他和萧风的关系已然更甚上一世。 但褚苏与这两位是一说,这两位之间又是另一说。 姜策玉不知道抽什么风,最近越发看萧风不顺眼,即使有褚苏在中间挡着,也免不了他时不时对萧风来一顿莫名其妙的输出。 萧风最初还会回两句嘴,现在完全免疫,只是在姜策玉又叨叨时转向褚苏,对着他点点太阳穴,示意:此人这里有问题,我才不理会。 姜策玉哪里能忍受别人当着他的面做如此意味深长的动作,更是一点就着,每每见此,就直接上手拉着人要打架,如若褚苏不拉着,蕴灵仙山估计大至山头、小至顽石,处处都要留下两人打架斗殴的痕迹。 稳重如衡清,现在看褚苏也是一副看儿子的慈爱神态,常常拉着褚苏隐晦道自己十分欣赏他,当初选他做自己的弟子果真没错,叫他定要在修真之路上坚持下去,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也要等姜策玉萧风拜别师门再离开。 褚苏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不戳破,只恭敬呵呵,点头称是。 另外,这段时间他依旧在不断炼化魔气,期间也出现过魔气骤然降零的情况,且随着魔气炼化,降零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初是一瞬,现在已经达到了一刻钟,而且十分遗憾,魔气清空的时段完全无规律可循,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一周一次,不过好在隗尤已经破壳而出,能在魔气清零时为他应付绝大多数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此间世界隗尤幻化而成的人形不是皮肤黝黑的憨傻男子,而是个粉粉嫩嫩可以掐出水的水灵小姑娘。小姑娘可爱过甚,任谁看了都不会将她与满身骷髅、眼冒绿光,能以极其恶心的面貌登上凶祟笔记的凶祟隗尤联系在一起。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四岁左右,却能言善道,十分机灵,她没看上褚苏给出的‘傻狗’、‘傲天’、‘雄霸’等任何一个名字,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尤宝宝’的名字。 褚苏这些名字本就是给大老爷们儿准备的,他也没想到最后出来的是个小女娃,她自己取的名字于他而言虽有些难以开口,但与她本人却是十分相称,褚苏终是没多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最后,仙山内部是否有人密谋开启枯骨生死阵还没有任何头绪,虽然他有留意,可对方行事却极为缜密,除去为了拿到蛊雕角引人做了回诱饵,再未漏出任何头角。 褚苏也不急,如果真是为了开阵,最终必定会有番大动作,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不过那会儿死伤必然已经出现,算起来有点儿晚,能够提前制止还是最好不过。 “同学们,很高兴与你们共同度过了你们修习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年,”正值春分,夫子的声音伴随着窗外鸟鸣一齐传入耳中,“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堂课,上完这堂课你们便正式告别了一年级学子的身份,往后就要迈向更广阔的修真世界,夫子在这里祝你们一往无前、前途光明!” 夫子在台上慷慨激昂、泫然欲泣,底下有些情感丰富的学子也沉迷进这个氛围,跟着低声呜咽起来。 只有姜策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切了一声:“这堆人装什么装,平素骂这老顽固骂得最狠的不就是他们吗。” 褚苏呵呵:“你确定是他们吗?” “不是他们是谁,难道是我?” 褚苏垂眸,不说话。 “你什么反应啊,难道你觉得我骂得更过分?”姜策玉不满,“那是你平常没听到他们怎么说的!我跟你学学啊,”他轻咳一声,捏着嗓子道,“他口的口口夫子,天天他口的口口,口的能不能去口啊,看到他就想口了他!” 姜策玉还想继续,褚苏及时制止:“好了好了,确实,这么听下来你还是挺有素质的。” “那自然,”姜策玉嘟囔道,“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褚苏敷衍笑了笑:“哪有。” 姜策玉瘪嘴:“……” 台上夫子还在滔滔不绝:“采春之行很快就要开始了,夫子在这里祝大家都能找到趁手的灵器,都能心想事成!” “谢谢夫子!” “夫子爱你!!” “……” “好了好了,也同样谢谢同学们,为了给你们践行,我们几个授课的夫子打算共同出资请大家吃点好吃的,今晚有仙酒肆,大家不见不散。” 第46章 “哇塞夫子万岁!” “万岁!” “……” 一片喧闹声中,下课钟声终于姗姗来迟响起。 夫子又说了几句离开,等到完全看不到身影,大家才放飞自我,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自己更感兴趣的内容。 “这老抠逼怎么回事儿,真要请我们吃饭?” “你真是消息闭塞,这是咱们的传统,一年级结业了夫子都要请吃饭的!” “是啊是啊,不仅请我们一个班级,整个一年级都要请呢。” “你们怎么说的真像是要去吃饭一样???你们不知道这个宴席,真正的妙处绝非吃饭这等俗事吗?!” “请说出你的高见。” “啊啊啊是相亲啊相亲!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项活动经过千百年的传承已经进化成相亲联谊活动了吗?!”那人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怒吼,“终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女孩子说话了啊啊啊!!!” 褚苏在他们后排收东西,听及此扯了扯嘴角,感慨这个年龄的男生当真十分躁动。 他低声问两位同门:“真如他所说,本质是相亲联谊活动?” 姜策玉:“我怎么知道,你这么躁动干嘛。” 褚苏:…… 萧风一阵沉默,良久,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你怎么知道的?” 萧风闻言惨不忍睹地眯了眯眼,语气肉耳可辨地沉痛:“当年无律就在这个宴席上被一个登徒子诓骗了去。” 褚苏默了一瞬,接着同样沉痛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那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吗?” “当然不在!无律早就看清楚了那人的真面貌,早就与他分道扬镳了!” 褚苏宽慰道:“那就好。” 第31章 烈火 月上枝头,褚苏一行人如约到达有仙酒肆。 酒肆有两层,宴席设在二楼,他们甫一到场,便听到一阵女修嬉笑声,个别大胆的女修还往下扔了些花瓣。 一行三人沐浴在花海中,缓缓踏入宴席。 褚苏修习一年,早已褪去在褚家的畏缩,此时腰板挺直,发尾飘扬,经过同级学子,也能引得女修羞赧,男修眼红。 他早就不是姜策玉和萧风的陪衬。 而且由于三人一同出现时,他总是站在中间,反而更像是三人中的主心骨。少年少女们对小团队中的核心人物总是多一分好奇憧憬,因此即使家世差了些,他的人气也不比其他两位低多少。 褚苏微微抬头往楼上看了眼,边上楼边拍掉肩上的花瓣,缓缓道:“……真是场鸿门宴啊。” 姜策玉早就知道褚苏最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虽然对外表现得与人为善,实际最烦这些麻烦事,他甚至在想,褚苏背后骂人估计比那些骂夫子的人骂的都脏。这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性格,但姜策玉并不讨厌。 虽然表里不一,但没做什么有损他利益的事情,还救了他好几次。 对褚苏,他总是多些包容。 偏头,看到褚苏头上有一片巨大的花瓣。 他没多想,伸手将它拿了下来。 褚苏侧过头与他对视:“怎么了?” 姜策玉伸手将花瓣放到他面前:“喏,帮你拿下来了。” “谢谢啊。” 姜策玉发誓,自己这个动作绝对没有什么超脱动作本身的额外意思,但落到某些女修眼里,似乎就变了味儿了。 更有甚者,在某个不被发现的角落,已经有一个女修悄悄拿出了小画本。 终于落座,又等片刻,正式开席。 褚苏那一桌围坐了不少女孩子,看的邻桌的男修们一个个忿忿不平地咬小手绢。 呜呜呜凭什么啊! 一桌除了三个男人,剩下的全被挤走,桌上的女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许久,终于有大胆的率先朝三人敬了杯酒:“久仰三位大名,今日有机会相见十分高兴,我叫魏玄,先敬清酒一杯。” 有人带头,剩下的也没那么拘谨了,纷纷举起桌上的杯子。 “我也敬你们一杯。” “我也我也!” “……” 盛情难却,三人一一回敬。 与预想中不同,女修们虽热情,却没有做让人为难的事情,大家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下来,气氛比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众人边吃边喝,喝到最后,大多数人已经昏昏沉沉。 酒壮人胆,这种状态实际上对很多人来说,才是相亲联谊最理想的状态。 反正都醉了,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随心而动,即使被拒绝,事后也可以多找说辞,总之,减轻了人至少一半的心理负担! 褚苏就是在这时感受到身侧传来一阵微小的动静的。 他垂头,看见一个个子小小的女修正在用手很轻地扯他的衣袖。 感受到目光,女修慢慢抬眸,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到褚苏眼睛瞟向她慌忙放下扯他衣袖的手,软声道:“褚道友,我叫洛青青,我……我留意你许久了,你、你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女孩儿说这话时脸颊红红的,模样娇憨可爱,褚苏眸光微动,旋即轻声笑了笑。 他前世的女人多如牛毛,可爱的妖艳的各种各样的他都见过,可这些女人对他总存着丝害怕,其中有宁死不屈的,也有谄媚讨好的,但无论如何,都令人不快,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朝他搭话的女孩儿,褚苏忽然觉得,相亲联谊这事儿,也没有那么麻烦。 第47章 这姑娘还挺可爱的。 他不曾与人有过正常的感情交往,重生之后也不曾有过什么红颜知己,如此看来,发展发展倒未尝不可。 “好啊,”褚苏举起酒杯和青青碰了一下,“这杯我敬你,算是朋友之间的第一杯酒。” 青青脸一下子红了,‘嗯’了两声,有些手忙脚乱地拿酒杯喝了一口。 姜策玉坐在褚苏身边,他们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是看了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皱眉,心情莫名烦躁,用力捏了捏酒杯,给自己倒了两杯劲酒,一口下肚。 烈火入喉,却没有压下心底烦躁,他重重呼出口气,兀自拿起酒杯跟褚苏的碰了碰。 褚苏正和青青聊着天,被这么一打岔只好中止话题,他偏头看了看姜策玉,也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笑问:“怎么了?” 姜策玉酒量并不是太好,这会儿两杯烈酒酒劲儿上涌,灼得他脸颊绯红、神志模糊,他看着褚苏的笑脸,心中的烦躁忽然夹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和那个女的聊的很开心。” 这应该是个问句,却是陈述语气,似乎问的人已经笃定事实如此。 不过事实确实如他所说,褚苏凑近他,低声道:“你说话好听点,别女的女的叫,小姑娘就在旁边,听到了多不好。” 烦躁委屈迅速膨胀上窜,嗓子似乎被铅块儿堵住了,姜策玉捏了捏拳头:“最初来的时候,你还说这是场鸿门宴。” 褚苏尴尬地笑了笑:“哈哈,这不是来了之后发现氛围和想象的不同嘛……” “我看你是喜欢的要死了!” 姜策玉低吼了一句,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声音带了些嘶哑,眼中染了些水光。 灯光昏黄,影影绰绰打在姜策玉脸上。少年瞳仁颜色本就不深,此刻在灯光映照下,更是透出琥珀琉璃一般的颜色,令他眼眶中的水光更加明显。 褚苏借着灯光看清姜策玉的脸,惊诧了一瞬。 “哎呀怎么哭了?”褚苏扯过桌上纸帕给他擦了擦,“怎么喝个酒也哭呀。” 姜策玉拍开他的手:“哭屁,我才没哭!” 说完摸了摸眼角,还真有水渍。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搞上的,顿感丢人,梗着脖子道:“我是喝了两杯烈酒被呛的!” 褚苏拿起他的酒杯,放到鼻尖闻了闻,半晌下结论:“还真有些劲,”他叹了口气,“你不能喝还喝什么。” “我爱喝你管我,”姜策玉一把抢过酒杯,“你快去和你的青青聊天吧!” 懒得再管耍酒疯的小霸王,褚苏回头,冲青青歉意笑了笑:“别在意,他就是这样的。” 青青也笑了笑:“无妨无妨,姜道友嘛,我知道的。” 姜策玉头晕晕乎乎,在倒下之前,最后听到的是青青软绵绵的声音—— “等会儿,要一起下去走走吗?” 他支起耳朵,想听褚苏怎么回答,却感觉脑袋越来越重,最后终是支撑不住,‘咚’的一声磕在桌上。 第32章 心绪 姜策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没错,两杯烈酒就让临州一霸尝到了宿醉的味道,他拍了拍胸口,干呕两声,又灌了杯水才好受一点。 头痛欲裂,伸手揉了揉脑袋,揉到一半忽然惊坐起身。 不对。 昨天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褚苏昨天和那个什么青青出去走走了吗?! 他‘啊’的叫了一声,冲出房间,跑到褚苏房门前。 褚苏不在。 萧风倒是在院中靠着竹凳乘凉。 …… 什么鬼。 什么情况。 都结课了褚苏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萧风在褚苏不在。 难道褚苏昨天和那个青青出去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姜策玉咬牙,问萧风:“褚苏呢?” 萧风:“不知道。” 姜策玉语气显然染上不悦:“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没回来?” 萧风哪里知道他又发什么疯,默默白了他一眼:“当然回来了,他不回来你怎么回来的?” “什么意思?”姜策玉愣了愣。 “你还真是忘性大,”萧风道,“昨晚你喝多了,非要褚苏送你回来,别人碰都碰不得。”说着萧风指了指脸上一小块淤青,神色幽幽,“本来褚苏要和洛道友出去走走,把你托付给我了,没想到我刚碰到你你就给了我一拳。” 姜策玉垂目,眼神落到淤青上,良久,久到萧风都以为这家伙心存愧疚,要跟他道歉时,他终于开口了:“我醉了也十分勇猛。” 萧风:“……” 侧身、阖目。 眼不见心不烦。 姜策玉却不如他意,走到他跟前又问:“那你今天有没有看到褚苏?” 萧风眼睛依旧闭着,假装听不到。 “装死是吧,我让你装。” 姜策玉张牙舞爪俯身,作势要扒他眼皮。 萧风及时睁眼,在姜策玉手落下前从竹凳上弹射起身:“姜策玉你这个蛮不讲理的野人,你离我远一点啊,我真是受不了你!” “那你回答我不就行了,你回答我我不就不找你事儿了。” “这么着急找褚苏做什么,你又想找什么麻烦?你昨晚能回来全靠褚苏,你能不能存着些感恩之心?!” 第48章 “谁说我要找事儿了?你……” 还没‘你’完,姜策玉忽然顿住了。因为不远处,他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个人,正缓缓出现在他眼中。 他马上停下与萧风的唇枪舌剑,迎上褚苏。 “你去哪儿了?” “我?”褚苏左右看了看,确认姜策玉说的是自己才继续道,“我去饭堂打了几份饭,早上是萧风给我带的,中午我就去打了。” 褚苏将手上的饭盒往上提了提:“虽然咱们修真人士讲究辟谷那一套,但不吃饭还是觉得不对头。” “青青呢?”姜策玉忽然说,“你昨天没和青青出去走走,今天也没去?” 褚苏:“……” 昨天那个情况,选择送姜策玉回来就相当于拒绝了人家小姑娘,虽然褚苏对人也没什么实质感情,但毕竟最初想的是发展发展未尝不可……总的来说,他的的确确是为了姜策玉才放弃了与小姑娘进一步相处的机会。 现在姜策玉居然问他有没有和青青出去。 造成事情失败的始作俑者问事情的结果,感觉真是十分奇怪! 但褚苏也不觉得姜策玉做错了什么,毕竟都是自己的选择,于是只道:“没去,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酒肆吧,”他把饭盒递给姜策玉,“你跟那个小姑娘孰轻孰重我还是有考量的。” 姜策玉眨眨眼,愣怔片刻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我?我比较重要吗?” “当然了,我跟你认识多久,跟她认识多久。” 姜策玉耸耸鼻子,没继续接话。 本来他心情很不好的,可是听完这话,心情又好像好了起来。 方才问褚苏的问题,不管他回答是或者否,姜策玉都觉得自己不会轻易消气,但偏偏,他另辟蹊径,给出了姜策玉不曾设想过的答案。 褚苏说,自己比那个女的重要。 …… 都这么说了,还怎么让人生气啊。 心中的烦躁渐渐褪去,待到那股闷气完全消失,终于能正常思考,姜策玉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以及行为十分诡异。 为什么要因为褚苏和那个女的出去生气,又为什么因为褚苏说自己比那个女的重要消气? 自己堂堂临州姜氏三公子,有什么必要和一个女人作比,有什么必要因为褚苏的想法影响自己的心情? 太荒谬了。 心绪和行为的割裂让姜策玉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捏紧饭盒,转身道:“我回自己宿舍吃饭了。” * 采春定在结课一月后,除去刚结课那两天大家放纵了下,其余时间一个比一个刻苦,姜策玉更是其中佼佼者,几天都见不到个人影。褚苏看过他施法舞剑,可谓进步神速,剑影刀光间,已经隐隐能看出上一世在修真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势头。 萧风亦不外如是,可惜家中有托,他这段时间在家里修炼,褚苏没能亲眼见证一二。 褚苏待在自己宿舍,抬眸望天,幽幽叹气。 本以为修炼正道心法可以助他在魔气消散之际得以自保,可没想到,炼化魔气极其耗费灵气,他修炼的正道心法几乎都用来炼化魔气了,能余下来给自己用的就那么一点儿,关键时刻屁用不起。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这种身边的人都在变强自己却在慢慢变弱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本以为自己现在十分佛系,可不曾想,重活一世,在世将近五十载,于修行一道,竟还是看不透。 算了算了不想了,想多了反而徒增烦恼,若还是想在修真之路上走下去,就赶快把魔气炼化完,再好好修习,这样就不需要用自身法力去抵消魔气了! 褚苏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番,重镇旗鼓,继续打坐修炼。 姜策玉今天难得修行结束早了些。 这段时间他总是有意无意躲着褚苏,可是这么干他心里也奇奇怪怪的不是滋味儿,今天得空,终于去找自己的好表哥姜凛畅谈了一番。 表弟找自己说心里话,属于见了鬼才能发生的事情。姜凛内心无限感慨,拿出年末考试去听夫子最后一堂课的认真劲儿听完了他的全程发言。 听完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个朋友,是男是女?” 姜策玉瞥了他一眼:“当然是男的啊,你不知道吗,问什么屁话。” 姜凛心中腹诽,把已经到嗓子眼儿的话压了回去,又重新组织一番语言,用一副知心大哥的语气道:“你这个事情,很简单嘛!”他咳了两声,笃定道:“是因为你把他看做真正的好兄弟了!你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个看的过眼的人,怎么能接受他跟着其他人好了呢,如果他真跟别人好了,你不就没人一起玩儿了?”他停了一下,加重语气,“你总不可能和萧风玩儿吧!” 姜策玉沉吟片刻,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那些想法都是正常的?” “当然,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第33章 野史 采春前一天,萧风才匆匆从家中赶回,当夜,洛无律罕见地到云水琼宫为他们送行。她给他们买了一大堆路上吃的小零嘴,并且嘱咐了些有的没的。 比如说在前往小镜湖之前千万不要看镇守湖泊那两只灵兽的眼睛啊,不要做第一个探寻灵器的人啊什么的,很不符合人设地噼里啪里啰嗦了一大堆后,又一个人塞了一个护身符,明黄符纸被折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上面信马由缰添了几道看不懂的鬼画符。 第49章 萧风很捧场地问:“无律,这上头的符咒是做什么用的?” 时间久了,洛无律已经懒得再去纠正是‘师姐’不是‘无律’,她道:“你们不要小看了它,这是代代流传专用于采春的护身符,一般人都不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三张,”接着瞟了眼上面的鬼画符,轻咳一声,正色回答萧风问题:“这上头的符咒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既然是代代流传下来的,应该是蕴藏着什么古老的法阵。” 褚苏:……是吗。 这他妈怎么看都是随便画了两笔啊,而且仔细看看三个护身符上乱画的笔迹还是不一样的啊! 没想到洛无律竟然会相信这个,而且看她坚定的神态,自信的面容,还是笃信! 之后得提醒提醒萧风,好好看着他的小师姐,别让她被神棍诓骗了。 暗叹口气,转头看向萧风。 只见萧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先是连连点头对洛无律表达了赞同:“也是,我看这符咒纹路十分丝滑,起承转合都绝非俗物。”然后小心翼翼将符咒收至储物囊,“我定会好好保管的。” 褚苏:…… 萧风也是个指望不得的。 姜策玉倒是在此刻开口:“切,迷信。” 不过嘴上这么说,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将护身符收好了。 褚苏:呃…… 没关系,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可以理解。 见褚苏迟迟没有动作,姜策玉非常贴心地帮他把护身符塞到了兜里,问:“想什么呢。” 褚苏食指指腹放在护身符上按了按,张口就来:“此情此景,当然在想我能拿到什么样的法器。” “法器?”姜策玉道,“怎么,害怕拿到的法器不认主,成不了灵器?” 褚苏抬手托下巴,怅然:“自然是有这方面的忧思,我又不像萧风那般天资斐然,”看了眼姜策玉,微顿片刻才继续,“也不像你这般自信。” “……你别装,”姜策玉黑脸,“还有,什么叫‘不像萧风那般天资斐然,也不像你这般自信’?我哪里比不上萧风吗?” 意料内的反应,褚苏笑着拍拍他的肩顺毛:“开个玩笑嘛,别在意。” 姜策玉:“哼,下次不许开这种玩笑了。” “好,好。” 若是常人如此当着姜小霸王的面将他与萧风作比,一番比较中还带点儿他不如萧风的意思,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褚苏这样说,他不仅没生气,还能由着他有来有回交流。 洛无律在一旁听得直挑眉,离开京都监时那种莫名的感觉又久违浮现,她凑近萧风,小声问道:“许久不见,姜师弟脾气这么好了吗?” “哪里好了,”听到‘姜策玉’和‘脾气好’这两词同时出现在表示肯定的语句中,萧风顿感恶寒,“他脑子有问题的,无律你千万别和他深交。” “可我看他对褚师弟挺好的啊。” “他就是爱在褚苏面前装罢了。” 洛无律敏锐捕捉到话中玄机,问:“他为什么要在褚师弟面前装?” “好像是之前有一回褚苏为保护他受伤了,”完全没有觉察到洛无律的微妙心绪,萧风十分认真、十分努力地回忆造成此番情景的契机,“自那之后,姜策玉就比较……比较……”拧眉凝思,须臾,下结论,“就比较看得惯褚苏了,之前你也看到了,对他可凶了。” 洛无律垂眸,眼睫微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采春当日。 早上辰时,阳光晴好,伴着朝阳彩云,蕴灵仙山一年级学子踩着仙剑浩浩荡荡出发了。 由于采春不区分内外门,为避免外门学子感觉到被区别对待从而产生些不好的联想,并由此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仙山规定,采春途中内门弟子与其师尊不随同出行,只由一位仙山长老统一带队。反正此行没有凶险,如此一来,既可以免灾又能节省资源,于仙山而言,实属两全其美之法。 不过大多数外门学子是没有仙山想象的那么爱联想的,即使仙山有意让他们把自己放在与内门弟子对等的位置上,他们还是非常自发的与那九位拉开了些距离,只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有些外门女修相互调笑,道哎呀哎呀,你不是喜欢那谁谁嘛,怎么不凑近点儿飞,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嘛!一番叽叽喳喳,最后得到统一回复——不要瞎说,此喜欢非彼喜欢,这份感情是敬仰、是崇拜,那谁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在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中,众人终于到达天之涯。 天之涯底下没有任何支撑物,就是一片土地兀自伫立凭空而起。世人无法解释这片土地的由来,而对于无法解释的事物,人们总是最先联想到神明,因此,这里也被称为人间最后一片仙人遗迹。 身侧云雾缭绕,褚苏跟着带队长老前往目的地,很自然地联想到了与之相对的地之角。 天之涯是不是仙人遗迹他不知道,但地之角却是实实在在的魔神遗迹。 地之角之所以能成为魔神遗迹,还有段颇为有趣的野史。 地之角里有个跟小镜湖类似的武器池,叫盘龙穴,说这盘龙穴原先并不是如今这样一潭死水毫无生机,而是蛟龙一族的盘踞之地。 蛟龙一族的老龙王诞有三子,昭为姓氏,唤作纵,宋,春。三子之中,昭宋是个争气的,野史对他的描述十分夸张,说他出生时无限风光,一夜间整个盘龙穴中的死水变得清明,穴边映出的七彩云整整悬挂了七个日夜,自成龙腾模样。自古有言蛟蛇多,真龙少,蛟龙一族族人见了这异象皆是跪拜不起,都道这是上天泽被二殿下,二殿下日后定会化作真龙。 第50章 而昭宋也没有辜负族人期待,自幼聪慧勤学,终于在一百一十岁生辰时盘旋而起,化作彼时三界九族第一条真龙,名扬无他。 可这份声名没有带来荣耀、带来偏爱,只带来了冰冷残酷的杀戮。 为了争夺真龙,魔族对蛟龙一族发起了战争,彼时神魔两立,为了防止魔族实力赶超神族,神族也在这桩战事上掺了一脚,那时昭宋刚刚化作真龙,还处于闭关修养期,丝毫不知外面历经了怎样的风云变化。一时之间,蛟龙一族孤立无援,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待到昭宋闭关归来,蛟龙一族早已覆灭,他本满心欢喜想着与父母兄妹团聚,见到的却是盘龙穴尸山血海的场面,登时气愤悲痛不已,当场魔化并去神魔两界大闹一通,将世间搅了个天翻地覆。 而盘龙穴作为昭宋的栖身之所,日日浸淫在强大的魔龙气息之中,也天然带了些魔气,成为魔神遗迹。 回忆至此,褚苏忽然很想将这段野史说与人听,可四处看了看,还是像先前回忆蕴灵仙山内外门制度那般,不知如何分享,与何人分享。 若非要分享,和姜策玉萧风当然也是能够说一说的,可这么没头没尾,他们大概率也不感兴趣。 正欲遗憾作罢,姜策玉忽然道:“你又发呆了,想什么呢。” 萧风也道:“是啊,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既然是他们主动问,褚苏自然是没什么顾虑,一股脑将这段故事分享了出来。 出乎意料,他们不仅没有不愿意听,还听得十分认真,故事讲完还就着其中情节讨论了几番。 褚苏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感觉很奇妙,非常奇妙。 胸腔好像被身侧柔软的薄云填满,整个人都随着胸腔收缩扩张变得温暖起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双臂,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笑道:“这里空气格外清新,让我心情都明媚不少。” 姜策玉比褚苏身量高点儿,见褚苏搂了上来微微弯曲膝盖,他往褚苏那边侧身,头抵上了他的。 这本是这个动作下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接触,却令姜策玉蓦然有些心跳加快。 好像还是第一次还是和褚苏,啊不,和好兄弟这样头挨着头…… 嗯……还有点紧张。 萧风的头也抵上了褚苏的,姜策玉稍微斜眼,想看看萧风是何反应。 可萧风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他跟着褚苏十分没没脑子地傻笑起来,还伸手回搂住褚苏肩膀。 姜策玉轻哼。 这傻缺,肯定是天天跟人搂搂抱抱才能如此自然。 真是一个随便的男人! 摇摇晃晃中,萧风指尖碰到姜策玉肩膀,他皱眉,本能想躲,可稍微躲躲就和褚苏分开了,于是他只能忍着嫌恶,就这么跌跌撞撞走了一路。 第34章 采春 跟着长老弯弯绕绕走了一大段路,一行人终于到达天之涯中心,也就是小镜湖外围。 这里地势相较之前要陡峭许多,众人翻越无数小陡坡,本以为差不多要到了,却不曾想走到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有一千多级台阶的石梯! 一年级学子们脸色霎时不太好看,带队长老适时微笑补刀:“小镜湖就在石梯之上,不过这里不能用御剑,只能一步步登上去。”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眯眼遥遥望了眼高耸如云的石梯。 “啊啊啊怎么这样,我根本受不了这个。” “就是啊,拜托能不能看看清楚,这是一千多级石阶,不是十级台阶!” “这里本来就够高了,怎么还有一截啊,我服。” …… 学生们怨声载道,长老也不多废话,率先踏上石阶。 抱怨解决不了问题,众人只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认命跟上长老。 一个时辰后,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登顶。 修真之人讲究炼气,并不太重视炼体,这会儿终于爬完一千级石阶,绝大多数人都是气喘吁吁,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正休息着,一道惊喜的声音忽然传到众人耳中。 “诶快看,那、那里是不是小镜湖!” 犹如沙漠甘霖,大家心中的疲累被这句话驱散了一大半,皆朝声源指向的地方望去。 没错,不远处果然有一方湖水,水面与阳光交相辉映,水波荡漾间,湖面折射出细碎微光,遥望去亦是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不过,相对这方美丽的池水而言,更加显眼的是旁边那两只模样可怖、体型巨大、凶神恶煞的猛兽。 姜策玉眼神刚移过去,眉毛立马不受控制拧了起来,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我靠,这也太他妈丑了!”又看两眼,继续评价,“这真是灵兽吗,怎么感觉比我在魔物图鉴看到的那些魔兽还丑。” 萧风难得跟姜策玉意见保持一致,不过他性格温和,说的到底委婉些:“确实跟想象中不大一样……若不是知道它们不会发起攻击,还真是有点儿令人发怵。” 姜策玉戳褚苏胳膊,朝灵兽方向抬了抬下巴:“褚苏,你以为呢?” 褚苏往灵兽的方向看去,暗中探查了番。 姜策玉现在来问他想法显然是因为历经蛊雕一事后,觉得他于魔兽一道颇有造诣,想听听看他能不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很遗憾,褚苏探查一番,确实没从那两只猛兽身上感受到什么魔气。 第51章 呵呵。 兽不可貌相。 如果真是魔兽,修为高到他都无法探知气息,提前知道也没什么用处。 其余学子显然跟姜策玉萧风想法相同,个别反应尤甚,本来抱着欣喜的心情望去,却看到这么个场景,当场吐出一口凌霄血,差点儿晕死过去。 他没晕死,带队长老被他吓得差点儿晕死,连忙喂了两颗丹药,宽慰道—— “你们放心,它们只是长得可怕了些,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一番安慰,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带队这么多年,你们真是我见过心理素质……哎,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说出一番好像没说完但学生们都听懂了的话,他终于开始忙正事,从怀中拿出两个小纸人,既而掐了个诀,随着指尖丝丝金光钻进纸人之中,纸人渐渐有了生机,片刻后,纸人忽然从带队长老掌心跳出,朝两只灵兽处跑去。 不过一会儿,纸人陆续返回,带队长老将它们收回,道:“走吧,可以出发了。” 众人往前走去。 越靠近,灵兽模样越清楚地描绘在眼中。 虽然洛无律曾告诫过前往小镜湖之前不要看镇守湖泊两只灵兽的眼睛,但越这么说越令人好奇,况且褚苏百无禁忌,于是在经过灵兽时很自然地依循本心抬眸望了过去。 可这一眼,却令他心头猛地震颤了一下。 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灵兽的眼珠竟然骤然在眼眶中转了几圈,最后定在眼角,斜着眼睛遥遥与他对视! 而在这一刻,褚苏同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无比汹涌的魔气! 重生归来,褚苏几乎不曾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可眼下这幅场景,太过突然、太过诡异,竟不自觉把他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祥的预感陡然填满胸腔,褚苏想让带队长老先带着众人退出来,可此时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灵兽的镇守范围内,回头望去,一层结界不知何时已然矗立在了入口处。 并且这结界上缠绕着极为浓厚的魔气,寻常人绝无可能破界而出。 褚苏拧眉,小跑到带队长老身侧,道:“长老,弟子有一事求教。” “何事?” “往届师兄师姐前来求取法器时,那两只灵兽也会在外布阵,不让进来的人出去吗?” 长老往身后看了眼,笑眯眯拍了拍褚苏肩膀:“一向如此,你无须忧心。” 相对妖精鬼怪散发出的邪气,魔气属于更高阶更强悍的气息,不修魔道者无法感知到魔气,最初褚苏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很好隐匿自己的气息,可世间万物阴阳相生福祸相依,面对眼下这种情形,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装到长老眼睛里,让他好好看看,好好看看这个结界有多不正常,上头的魔气已经厚重到令结界的颜色都近乎黢黑了啊! 还是说之前的结界也是如此?? 可以即便是如此,刚才那个对视也很不正常啊! ……感觉太不妙了。 褚苏用拇指按了按中指,发出一道清脆又细微的声响,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进来的学子有什么不能出去的理由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古至今都是如此,我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讲究,”似是觉得答不上学生的问题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长老脸色变差了些,他冲褚苏摆摆手,道,“哎呀,这位学生你先不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马上就要开始探寻属于自己的灵器了,先去准备准备吧,探寻过程可是很消耗灵气的。” 毕竟不了解之前状况,只是自己隐约觉得不妙,让长老相信他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 褚苏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不安,没继续追问,默默退回到姜策玉萧风身边。 “怎么了,跟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褚苏面容凝重,他声音很低,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们也多留意小心些。” 第35章 入境 小镜湖看上去与山川间的寻常湖泊别无二致,一眼望去都是土坑中蓄了些水。有个好奇心旺盛的学子按捺不住,凑上前想去舀些水玩,手刚伸出去半寸,便被长老严厉呵止:“不可随意靠近小镜湖!” 学子连忙收手,往后退了几步,他委屈道:“长老,靠近都不能靠近,那要怎么求法器啊。” 长老瞥他一眼,摸了把胡子,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要与人说教的架势来。 不负众望,他先是训了那学子一番,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总结下来,有用信息就是—— 小镜湖虽然能够给修真之人提供法器,却不是无条件的,即使是跟灵兽签订契约、每年都能组织内部学子来一次的蕴灵仙山,也需要经过一定的考验才可以在小镜湖中探寻法器。这些考验各不相同,所以没办法提前准备。而且在小镜湖中探寻法器只是得到灵器的第一步,从小镜湖中搜寻而来的各种法器也有自己的考验,只有通过了法器试炼,被其认可,这柄法器才会真正成为独属于你的灵器。 长老话音落下,学生们立刻哀声连连,把采春当作春游的愉快心情霎时消失不见。 “大家也不必如此悲观,”长老给个巴掌给颗枣儿,“往年第一关的考验都很随机很简单,比如大家一起跳个舞,做锅饭什么的……把泉眼那位哄开心了就行。” 第52章 “那第一关什么时候开始啊。” “等,”长老说,“等泉眼现身。” 泉眼何时现身长老也拿捏不准,只说往年这位十分随意,可能一刻后,也可能一个时辰后。他让大家不要着急,先闭目凝神,将体内灵气疏通到极致,为接下来的试炼做足准备。 学生们很听话,纷纷闭眼练功,天地静谧,呼吸可闻,持续了约莫三刻,一声泉水叮咚忽然打破这份寂静,落入耳中。 “来了。”长老道。 说罢,方才还只有微波荡漾的湖面突然泛起奇特的涟漪,只见湖泊四角向上涌现出四道水柱,水柱连绵缠绕,同时汇向小镜湖中央,不多时,小镜湖正中出现一道白色身影,这身影若隐若现、似真似幻。只能看出大概是个人形,看不出面容。 “择机大人,别来无恙,”长老往前走两步,朝人影作了一揖,“今日乃蕴灵仙山学子求取灵器之日,特来叨扰。” “哦,那先通过第一关吧。” 择机声音极其平淡,一丝起伏都无,似乎对此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他打了个哈欠,轻轻一挥手,小镜湖湖水立刻随着他的动作涌起,片刻后,天空中缓缓浮现出两个水流汇成的大字—— 天火。 人群中立马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声。 “天火?这看着也不像跳个舞,做个饭就能解决的事啊……” “呃……是不是要找到这把火做饭啊。” “哦哦哦?不无道理啊!” “我服了你们两个了,这能是做饭、能是做饭的事吗?!” “幻兽、翊兽,不是你们说本次考核你们出吗?”择机没让学生们疑虑多久,冲门口两只灵兽招了招手,“来吧。”他瞥了两只灵兽一眼,“可是让你们出题了啊,别忘了答应我的。” 幻兽、翊兽低吼两声,在众学子的惊惧下,缓步行来。 * 褚苏是被一阵清脆女声唤醒的。 睁开眼,一张姣好鲜妍的面容出现在面前,他眯了眯眼,视线渐渐清晰。轻吸口气,他用手撑着床沿坐起,哑声问:“你是谁?” 面前的女子没回答他的问题,皱了皱眉说:“真奇怪,为什么是两个人呢?” “什么意思?” 女子指了指他身边,褚苏看过去,看到了还闭着双眼的姜策玉。 “……两个人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奇怪,好像应该只有一个人的……”女子皱眉思考半瞬,旋即笑着摆了摆手,“哎呀不重要,醒了就好,对了,你方才问我是谁,我叫昭春,是一个小妖,”说完侧身看向身边,弯了眼眉,“他叫奉瑾,奉瑾神君!是九重天宫最厉害的战神!” “奉瑾神君……神君,九重天宫?” 褚苏低声喃喃,顺着昭春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门扉处立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此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长袍随风轻轻扬起,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越发显得飘逸出尘。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严肃规整地束起,实乃谪仙临世,有天人之姿。 听到昭春介绍自己,他微微侧头,目光轻轻落在褚苏身上,随即又转到姜策玉脸上。 神君目光并不凌厉,却令褚苏莫名惶惶,似乎他已经看透一切,知晓了他所有想藏的,不想藏的。 许是天机不可泄露,奉瑾到底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个温和却疏离的得体笑容,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褚苏笑着点头回礼。 他现在十分确信,自己处于一方幻境之中,只不过没想到,这幻境竟然跟神君、九重天扯上了关系。 看来世人真没猜错,这小镜湖怕真是一处仙人遗迹。 想到仙人遗迹,褚苏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昭春这个名字似乎也在那里听到过,回忆一番,惊觉这不是地之角那三兄妹里的老三吗! ……也算开了眼了。 没想到昭春这号人竟然真的存在,而且看这架势,她能在镇守天之涯的魔兽幻境中出现,恐怕天之涯多半和地之角还有些牵扯。 现在还不清楚幻兽、翊兽为何将他们拖入这方幻境,褚苏正欲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身侧的姜策玉忽然哼哼唧唧转醒了。 他先是用手揉了揉脑袋,随即似是猛然清醒,一跃而起,道:“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褚苏刚想开口,昭春抢先道:“你们不是说要找南山翊手札吗?” ?! 褚苏立刻意识到这是在发布任务了,追问:“什么?” “方才你们倒在客栈外,昏睡前告诉我和奉瑾,要在七日内找到南山翊手札。” 褚苏扶了扶额头,做头疼状:“昭姑娘,我头痛欲裂,实在有些记不清这些事情了,能否劳烦你说得清楚些?南山翊是谁,南山翊手札又是什么?” 姜策玉此时也是回过味儿了,立马跟着扶额头:“我的头也好痛,一点儿事都记不清了……” 这两句话似乎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昭春眸色蓦然暗淡,紧接着,非常体贴且程序化地为他们解答了疑惑。 “数万年前,六界混沌,天下四分,为了方便称呼,天君直接照南北东西四个方位分别唤这四分天下为‘荒野零落’。” “这四分天下皆是纷争不断,战争迭起,而东零由于为魔族栖息地,动荡程度为其之最。彼时神魔两届力量强大,时常在这片土地上斗的昏天黑地,头破血流。” 第53章 “神魔两界相争,其余几界也不遑多让,那时候,整个东零,是如同炼狱般的存在。” “都说天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战争亦是如此,争斗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厌倦,这类呼声随着时间渐渐高涨,这时,便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平息纷争。而南山翊,就是这个人。” “南山翊出身魔族,力量强悍,古史记载,他曾向东零各族发起挑战。他一人立于东海之上,诸天神魔竟不能伤他丝毫,自此他一战成名,成为东零唯一的魔君。” “南山魔君虽魔族出身,但为人正派,东零在他带领下,秩序渐明,一切向好。那时,他与他的坐骑,也就是魔兽幻翊,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一片欢呼。时人为了称颂他,甚至一改魔君称呼,唤他南山神君,唤其坐骑神兽幻翊。但南山翊不爱这称呼,于是时人便又改口,略去‘神’字,叫他南山君。”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忽有一日,东零生出异变,一场洪水淹没了一切,洪水中掺杂着诡谲之气,东零子民仅是碰到就免不去一死,南山君睹不忍睹,拼尽全力阻挡了这出洪灾。” “洪灾散去,东零子民欢欣鼓舞之时,南山翊的法力却如一口枯井,走向沉寂,再掀不起波澜。” “不过这并不影响东零子民对他近乎邪.教般的推崇,但即便如此,南山翊自己却无法接受法力枯竭的事实,脾气变得越发暴虐,到最后,竟指使幻翊屠杀东零子民。” “东零开始新一轮的暴乱后,南山翊便不知所踪。自那之后,想去寻仇的抑或想去报恩的,都再寻他不见。” 说及此,昭春顿了顿,她双手托腮,眼中又恢复了神采,叹道:“关于南山翊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其实我现在也在找他呢,不过还没找到,线索说可以去南山庙碰碰运气,但是我的运气好像不太好,鬼影都没见着一个,你们有空了可以去看看,说不定你们就是气运之子呢。” 第36章 幻翊 听昭春的意思,第一关考验便是在七日内找到南山翊手札,目前他们知道的信息不多,所剩时间并不充裕。褚苏姜策玉没有迟疑,当即收拾行装,出发前往南山庙。 “怎么只有我们两个,萧风呢?其他人呢?” 姜策玉的问题褚苏同样思考过,不过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最初醒时,昭春也奇怪为什么是两个人,连幻境造物都好奇,估摸着也不是什么一股脑就能想出来的原因。 而对于难以轻易思考出答案的问题,他一般选择不思考。 他道:“不清楚。” “好吧,”姜策玉与他并肩而行,“就咱们两个也挺好。” 褚苏看了他一眼:“哪里好?” “萧风多烦人啊,不跟他一起我心里舒服。” * 南山庙外。 这是一片树林,树木高大茂密,层层叠叠将南山庙围得密不透风。刚从客栈出发时有微雨落下,现下雨虽停歇,但风声仍旧,树叶一直被吹得沙沙作响,树林更深处偶尔还传出几声妖兽嘶吼。 南山庙亦是老旧破败,墙皮脱落,牌匾摇摇欲坠,吱吱呀呀随风轻荡,景物声音相互映衬,显得气氛异常阴森恐怖。 两人没在外逗留,迅速进了庙。 跟外面的破败景象不同,南山庙内里倒是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正中央立着的两座石像更是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两座石像乃一人一兽,人他们不熟,但这座兽像,赫然是镇守小镜湖的幻兽翊兽结合版。 再联系昭春所讲传闻——南山翊与其坐骑幻翊——这正中的人像大概率便是南山翊。 南山翊石像一头长发随意散落,眉目轻蹙,手持一杆长枪,英姿勃发。在他身旁的幻翊似乎也因主人盛名心潮澎湃,颈间鬃毛随风鼓动,分明是石像,眼中也好像可以看出朝气逢勃来。 姜策玉绕着石像转了两圈,感叹道:“真乃鬼斧神工。” 褚苏赞同点头。 分明只是一方幻境,里头的事物竟能有如此细节,看来幻翊比他想的更有能耐。 二人将南山庙各个角落搜了个遍也没搜出什么有用信息,姜策玉有些不耐,狠狠叹口气:“我看这里是找不出什么了,不如咱们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看看?” 说完又狠狠叹口气,倚在了南山翊石像上。 “不知为何在这里感觉格外累人,容我先歇一会儿……” 话没说完,却见得褚苏神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姜策玉动作顿了顿,立刻捏紧佩剑,“有哪里不对?” 褚苏正盯着姜策玉身旁的幻翊石像。 它的眼珠方才好像动了动。 但现在又没动静了。 是看错了吗…… 正在犹疑之际,只见幻翊的眼珠子在眼眶中快速转了几圈,随即落在眼角处。此刻,它正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靠在南山翊石像上的姜策玉! “姜策玉!”这幅景象与初入小镜湖所见的一模一样,褚苏骤然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迅速结了个护身印罩在姜策玉身上,“快过来!” 姜策玉对褚苏不疑有他,马上朝褚苏跑,可刚刚离开石像,周围忽然黑雾大作,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啊!”他惊叫一声,一只手奋力从黑雾中挣扎出来,向着褚苏大喊道:“褚苏救我!” 褚苏反应迅速,在看到雾起的那一刻,已经欺身上前。 第54章 他拔出佩剑,直直向黑雾攻去! 只听‘嘭’地一声,南山翊石像上传来一声闷响。 褚苏手起剑落,劈开黑雾,拉住姜策玉的手,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姜策玉踉跄了下,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褚苏则单手放在唇前掐诀,片刻后将手放下,在空中用力划了一道。 顺着他的动作,地上蓦然多了一道刻痕。 他们二人周围也随之多出一层浅红结界,黑雾攻势猛烈,却丝毫近不了身。 褚苏扶着姜策玉,皱眉道:“还好吗?” “不太好,”姜策玉吐了口血水,“喘不上气。” “那你先走,”褚苏催动魔气,结界光芒更胜,“跟着结界离开。” “你不走?” “我这里找南山翊手札。” 姜策玉应了一声,正欲离开,忽见黑雾散去,同时,一道声音如惊雷般炸在耳中。 “打坏了主人石像,还想离开?!” 循声望去,只见幻翊石像慢慢裂开,不多时,石块竟全部掉落,魔兽幻翊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与石像雕刻的不同,眼前的魔兽苍老许多,眼中也没了蓬勃朝气,作为小镜湖两只阉割版魔兽的完全体,眼前这只魔兽面貌更加凶恶丑陋,它四足被黑雾笼罩,只看一眼便让人心悸。 它看了看南山翊石像被砸得凹陷的一角,须臾,将目光转向褚苏,缓缓开口:“就是你,把我主人石像打成这样的?” 不愧是上万年前随着东零魔君南山翊四处征战的魔兽幻翊,即使是褚苏,也需要运转体内全部魔气才足以与其气息抗衡。 而一旁的姜策玉已经昏迷过去。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是我,但这并非我本意。”他看了眼姜策玉,用自身魔气护住他:“此番前来,是有求于南山神君,并非寻仇。” 幻翊发出一声冷笑,头上的角忽然也被黑雾笼罩,霎时,一道雾气轰然射向褚苏! “我不关心你来做什么,你打坏了主人石像,必须死!” 褚苏屏息,立刻开结界,他用结界护住姜策玉,将其置于不易波及的角落。将人安顿好之后,他飞速结印,周身玄色光芒大作,随着指尖动作,光芒凝结成一只羽箭,迎上雾气。 幻翊口吐浊气,迎上褚苏。 数个回合下来,竟是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没想到一个小小人族,竟能与我过招,”打斗间隙,幻翊回到南山翊石像旁,它盯着褚苏,问道,“看你所学,倒与我同源,你今辰几岁,修行多久了?” 见幻翊暂时停了动作,褚苏也退回到姜策玉身旁。 他道:“我今辰十八,修行……五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幻翊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啊!”许久,终于止了笑,他吁出口气,抬头望向南山翊石像:“十八岁,五年……我实在太久未见到尔等少年。” “我与主人相遇时,他也不过十八岁,”幻翊凝视了褚苏一会儿,将周身的黑气收了起来,似乎敛去了攻击之意,“你说有求于主人,求何?” 褚苏立马道:“我是为了求南山神君一物。”他深吸口气,“求其手札。” 闻言,幻翊竟然没问他为何求手札,只道:“手札乃主人贴身之物,若想要手札,得问过主人的意思。” 褚苏追问:“那如何寻得南山神君?” 南山庙外又有雨落下,伴着萧条风声,更显阴森。 寂静片刻,幻翊终于再次开口:“你与我也算有缘,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它慢慢踱了几步,“可不管如何,你都弄坏了主人石像,不可能那么简单让你如愿。” 它前足在地面轻点了一下,一个浅粉色的旋涡立刻横亘在地面之上。 “只要你们能破我这镜花幻境,我可以让你们见主人一面。” 褚苏:…… 境中镜是吧。 玩儿得真花。 不过别无选择,只是—— “能否让我独自一人前往?”褚苏看着昏迷的姜策玉,道,“他的情况不太好,怕是无法破镜。”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幻翊一直不曾关注还没过招就晕了的废物,这会儿顺着褚苏目光浅浅看了眼,忽然有些惊讶地‘嘶’了一声,半晌,它才道:“这个人……倒是奇怪得很啊。” 褚苏拧眉:“什么意思?” 自从于这方幻境醒来,这里头的东西表现得都太奇怪了,昭春道他们两个奇怪,幻翊的指向性更明显,直接道姜策玉奇怪。 虽然是幻境造物,但好歹都是神啊魔啊什么的,这些话,他不得不在意。 幻翊走近姜策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饶有兴味的笑:“有意思。”不等褚苏追问,它又道,“这小子身上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你们快进去吧。” 第37章 妖道 “尊上、尊上,醒醒。”一阵娇媚婉转的声音落入耳中,褚苏皱眉,许久,才清醒过来。 视线渐渐明朗,眼前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好熟悉的脸…… 是谁,是谁来着? 褚苏努力回忆,半晌,终于记起来了。 庚眉,他的女人之一。 “小眉?”不知为何,一觉醒来,脑子变得十分混沌,褚苏回忆着自己对她的称呼,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第55章 褚苏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他有很多女人,这些女人的名字难记,于是他就把她们当作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只记一个字,再在这个字前面加个‘小’,就算是对她们的称呼了。 若是名字叫得好听,比如说‘小眉’,叫着还有几分可爱宠溺的意味儿,但若是‘小黄’、‘小白’、‘小灰’之类,便有些不是意思了。 不过褚苏这么叫,也没人敢置以微词,大家皆笑眯眯接受,似乎都很满意、很喜欢。 小眉自然亦是如此,听着褚苏唤她,立马喜笑颜开,她往褚苏跟前凑近了些,抱住了他胳膊。一片柔软有意无意贴上来,她娇嗔道:“尊上,你让我按时叫醒你,说今天要去看看姜策玉呢。” 姜策玉。 这三个字几乎是立刻在混沌的神经里炸开,脑袋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 对,他今天要去看看姜策玉。 姜策玉前几天又惹他生气,所以他把人关水牢了。 褚苏知道姜策玉脾气倔,可没想到在水牢那种凡人进去挺不过三天的地方,他也能一声不吭待这么久。 若没有魔气护体,他怕是已经断气了。 “尊上,要小眉陪你去吗?”小眉替褚苏理了理衣襟,道,“那个姜策玉简直放肆,对您也太不敬了些,上次还……”话未说完,忽见褚苏脸色阴沉了些,她心下一惊,心知自己说错话,连忙从床上下来,连滚带爬跪在了他面前,“尊上恕罪!是小眉、小眉口不择言。” 越说越觉心悸,她肩膀微微颤动起来,语气不自觉染了惊惧:“求尊上饶了小眉这一回、小眉再也不乱说话了,求求尊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褚苏睥睨着她,勾起一个笑,他弯腰,微微凑近小眉,问:“你何错之有?”说罢,他伸手,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小眉的脸,“别哭啊,妆都哭花了。” 小眉肩膀耸动得更为明显,眼泪分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连续不断落下,却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强忍着喉咙中令人不适的哽咽感,道:“小眉、小眉不敢擅自评价姜策……姜公子。” 褚苏的女人甚多,但褚苏又不经常叫她们陪着,她们闲着无趣,便常常会聚在一起讨论八卦。而在这些八卦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褚苏和姜策玉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儿。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褚苏喜怒无常,尤其是在牵扯到有关姜策玉的事情上。 对姜策玉不好的时候,吊起来绑起来关起来都是常事,所有人都可以去踩他一脚,但对姜策玉好的时候,又容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好,只要稍微不称他心意,就是掉脑袋的事。 所以她们都默认不在褚苏面前提自己对姜策玉的主观感受,谁知道她们说起他的时候,褚苏是想对姜策玉好还是不好呢! 众人曾分析过造成这种现象的缘由,有人说褚苏本质就是个精神分裂的变态,也有人说是姜策玉本来也是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可能有点对付大魔头的法门,说不定是用了什么法宝迷惑了褚苏心智……大家猜测了许多缘由,但流传最多、最像那么回事的还是—— 褚苏对姜策玉爱得深沉,但姜策玉不喜欢他,不仅不喜欢他,还处处忤逆他,褚苏爱而不得,便渐生恨意,因心中爱恨交织,故而对他时好时坏。 这些猜测到底哪个对小眉不清楚,但她却无比清晰自己现在做了蠢事,她越想越怕,颤着手爬到褚苏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求求尊上饶了我吧……” 许久,她才听见褚苏轻轻笑了一声,随即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挽到了耳后。 他用很温柔的语气轻声说:“我怎么舍得罚你。” 小眉欣喜过望,正欲磕头感谢,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去水牢待三日吧。” …… 水牢,三日? 那种地方,她无论如何也待不过三日! 小眉眼中瞬间被惊恐填满,她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尊上不要、尊上不要,求您……” 她抓褚苏衣角更加用力,痛哭道:“尊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再也不乱说话了!求您放过我,”说着抬眸望他,一双美目水光盈盈,我见犹怜,“尊上您昨晚还说喜欢我,您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褚苏面无表情平视前方,“是吗。”他淡声道,“忘了。” “不要、不要,尊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要、不要……” 小眉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一句话凑不出个完整字词,褚苏自己疯癫,便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疯癫,他有些嫌恶地将衣角抽出,唤人道:“来人,把她拖入水牢。” 眼看无力回天,小眉忽然开始发疯似的边哭边笑,她指着褚苏,歇斯底里尖声道:“褚苏,你这个妖道、魔头,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类似的话褚苏听过太多,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道:“三日后去看看她,若还活着,便放出来,若死了,就找块地埋了。” * 如褚苏所想,姜策玉虽然没死,看上去却也差不多丢了半条命。 他瘦若枯骨,衣衫上满是血迹,趴在地面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爬虫。 褚苏越过水牢机关,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睨他:“还没受够?” 往日褚苏这么问,往往是得不到回应或是挨两句骂的,可这次,出乎意料,姜策玉竟然服软了。 第56章 他伸出枯瘦嶙峋的手,轻轻抓住了褚苏衣角。 像小眉一样。 自从有了权力,褚苏就开始装模作样的有洁癖起来,像方才小眉,几滴眼泪落在了衣服上,他心底便嫌恶万分,可此刻,姜策玉衣服上手上的血迹全都蹭在了自己衣服上,他却不觉厌恶。 但也说不上喜欢,他思虑良久,最终,将这种复杂的感情归结为惊讶、奇特。 没错,惊讶、奇特。 姜策玉怎么会这样,如何会这样? 褚苏歪了歪头,蹲下.身子,用手指勾起了他下巴。 他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等对方先说话。 姜策玉跟他对视,片刻后,眼眶中竟有水光。 他咬了咬牙,眼尾泛红。 许久,才听到他低声道:“尊上,求您疼我。” 第38章 因由 方才的惊讶在此刻消弭,褚苏笑了笑,接他的话:“你想让我怎么疼你?” 现在的姜策玉于褚苏而言过于陌生,他心中已有蹊跷,这位若不是出了什么毛病,那便只能是心中又暗暗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带我走,”姜策玉道,“带我回家。” “家?你的家早没了。” 姜策玉抬眸,吸了吸鼻子,道:“回我们的家。” 褚苏挑了挑眉。 他虽未曾找过临州姜氏麻烦,但这一门在动荡时局中早已不复当年荣光,姜氏家主、长公子几年前便离世,如今的姜氏本家,只剩姜二小姐一根独苗。 虽然姜策玉不说,但他对姜家那点思念的心思褚苏再明白不过。 他会在许多夜晚向着临州所在的地方发呆,会在信纸上写‘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会在褚苏取笑姜氏时发狠反抗。 他这么放不下姜家,这么讨厌自己,现在竟说‘回我们的家’。 回他们的家。 真是笑话。 他和他,怎么可能和这个字扯上关系。 褚苏垂目,冷笑:“姜策玉,别在我跟前卖弄聪明。” “没有,我只是想通了,”姜策玉摇头,抓着他衣角的手用力了些,“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我终于看透了,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他说:“我要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褚苏又盯着他看了两眼,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光说不做,可证明不了什么。” 姜策玉在水牢饿得太狠,做起来并不舒服,但他格外配合,所以褚苏心理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征服一个自己嫉妒艳羡了太多年的人,令褚苏升起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变态的餍足感。 即使姜策玉真另有图谋又如何呢,他有魔气护体,他不管怎样都伤不了他。 既然如此,陪他玩玩儿未尝不可。 反正自己也爽到了。 褚苏老巢本是一座不知名小山头,但由于他盘踞在此,小山头多了个名字,叫摧云山。 摧云山常有人打理,褚苏向来不怎么管,今日闲来散步,才发现外头竟放了一个日晷。现在修真界并不流行用日晷计时,放在这里就是追求个好看,褚苏心中奇怪摧云山里头竟还有如此富有闲情雅致的人,便凑上前看了看。 一看,发现这日晷真就是放着好看的,且不说雕刻如何,连刻度都不对。 与寻常日晷不同,这个日晷只有七个刻度,指针走过的刻度呈红色,剩下的则呈白色,现下指针正指向第二个和第三个刻度之间。 褚苏没当回事儿,看了两眼便去了姜策玉住的地方。 不得不说,姜策玉听话起来褚苏还是挺喜欢的。 他这幅模样,很好地满足了褚苏的征服欲,这种感觉让他很沉迷,甚至说得上有些欲罢不能。 褚苏今晚兴致高,便让姜策玉来,往日不用魔功催动他的欲念,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然而今晚,姜策玉在无比清晰的状态下令他几近失控。 是狂风拂波,湖面被强迫着泛起阵阵水浪,颤动不止。 到最后,姜策玉胸膛压住他的后背,俯身在他耳边喘气,问:“很爽?” 褚苏喘了两口气,道:“很爽。” 姜策玉继续在他耳边吹气:“想被我这样很久了吧。” 褚苏笑了笑,把姜策玉从自己身上推下来,然后单手托腮,盯着他饶有兴致问道:“不仅乐意做这种事情了,浪荡话也是信口拈来,姜策玉,你是被夺舍了?” 姜策玉也笑:“我说了,我只是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也不必做这么极致,你身上有我的魔气,死不了。” “我想活得舒服点,”姜策玉看进褚苏眼底,“你高兴了才可以,不是吗?” 褚苏翻身,仰躺在床上,脑袋侧向姜策玉:“你通透得让我有些害怕,真没被夺舍?” “夺没夺尊上应该比我清楚。”姜策玉说。 确实,褚苏在姜策玉体内种了一丝魔气,他身上有丁点儿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褚苏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仔细看了姜策玉两眼,道:“你得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两天有在好好吃饭,已经长回来些了,”姜策玉牵起褚苏的手,放在了自己面颊上,“你看。” 褚苏手掌顺着姜策玉的动作在他脸上摸了几下,的确不像刚从水牢中放出来那般枯燥,细腻顺滑许多。 第57章 算起来,姜策玉从水牢出来不过两日,这么快就恢复到如此状态,不知道该说他天赋异禀还是心态养人。 褚苏又摸了两把:“你恢复得很快啊。” 姜策玉稍微把侧脸往褚苏手心里蹭,语气无不亲昵:“因为你想让我快点好,所以我恢复得这么快。” 褚苏掐他的脸:“自作多情,油嘴滑舌。” 姜策玉捉住褚苏抚摸自己侧脸的手,用力往他这边儿压了两下。 他掀起眼皮,浅淡瞳眸中映出褚苏的面庞。 那是一张妖艳、令人生寒的脸,可他看他的目光却是痴迷的,就好像在看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掌心和侧脸的温度同时传来,让褚苏手上也生出了些燥意来。 他指尖在他脸上轻划,语气无意识放轻了些:“这么粘人。” “嗯……”姜策玉含糊地应了声,过了会儿才继续道,“过两天陪我去个地方吧。”似乎觉得不妥,末了又补道:“尊上。”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褚苏睫毛微颤,道了声好。 看来这小子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有所行动了。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不显,他把手从姜策玉脸上移动到耳朵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捏着。 直到捏得他耳朵尖染上绯色才罢手。 既然都决定陪他玩玩儿了,那便奉陪到底。 * 出发那日,日晷刻度指向第四格。 褚苏回忆了下上次见到日晷的情景,恍然大悟——难怪刻度是七,原来是个以‘周’为维度的计时器。不过这东西设计得太不吉利,已经走过的刻度竟然是黑红色,和他的魔气都快一个色了。 但转念一想,放在摧云山上…… 倒也可能是设计如此、刻意为之。 呵呵。 姜策玉姗姗来迟,他闯进视线中时,再次让褚苏吃了一惊。 分明才一日不见,他又长回来不少。 少年站于风中,身形颀长,身材已经不似枯骨一般,如今更似一杆修竹,肩宽窄腰,比例恰到好处,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而自然。 似乎回到了记忆中姜小霸王的模样。 这么想着,心中却莫名一酸,褚苏喉头滚动几下,把心底的怪异情绪压下。 看到褚苏,姜策玉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他跟前,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闲来无事,先过来转转,”离得近了,褚苏将姜策玉看得更清楚。他的面颊不再凹陷,瘦削得恰到好处,脸上也富有血色,显得十分有生气。褚苏仔细打量两眼,忍不住重复了之前的话:“你恢复得很快啊。” 姜策玉望向他,眉目带着些笑意,也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因为你想让我快点好,所以我恢复得这么快。” 第39章 虚妄 与褚苏想象的不同,姜策玉没将他带到什么尸山血海之地,相反,他带他去到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之中。 姜策玉问:“漂亮吗?” “漂亮,”褚苏望向不远处的紫藤,有些诧异,“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当今世道妖物横行,几乎千里赤地,能在鸟不拉屎的地界找到这么块鸟语花香的地方,实属不易。 “梦到的,”姜策玉弯腰,摘了一朵芍药,别在褚苏发上,他看了会儿,笑道,“美人配芍药,合适。” 褚苏常被人骂丑、骂妖,哪里听过用美人形容自己的,登时老脸一红。但总归是夸赞,他到底忍住了没把花取下来,只装模作样掩唇咳了两声,道:“你讲话越来越不正经了。” “不喜欢吗?”姜策玉眨了眨眼。 “少来,”褚苏道,“先告诉我,怎么找到这里的?” 姜策玉道:“我梦到萧风了。” “……萧风?” “嗯,他让我带你过来。” 自从褚苏错手将萧风杀死之后,他极少再听到这个名字,一般人是不敢在他面前提,姜策玉则是不愿意提。 他不了解姜策玉与萧风的过往,只知道他们两个交恶颇深。具体深到什么程度他不清楚,但以过往经验来看,姜策玉绝无可能受萧风之托,乖乖将他带到这里。 清风吹过,花瓣攒动。 褚苏看着姜策玉,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之前他虽觉得姜策玉奇怪,但他认为他是心里憋着股坏劲儿,是在演、在装,可当下,褚苏却无法继续这样认为了。 就算姜策玉要算计他,以他的脾性,也不会拿萧风出来说事。 褚苏运转在姜策玉体内的魔气,想窥探下他是否被什么邪物入体,可探查下来,发现姜策玉好的不能再好。 他吸了口气,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他,问道:“萧风为什么要带你过来?” 姜策玉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罢,他把双手聚拢到唇边,大声喊道:“萧风,你想见的人我带到了,快出来吧。”吼完一嗓子,他转向褚苏,放低了声音:“我猜,你也很想见他吧。” 身侧的风忽地大了些。 紫藤花随风摇摆,摇摇欲坠。 虽然眼下的氛围让褚苏感到很怪异,虽然褚苏不相信被魔气击中致死的人还可以存活在这世间……很多个虽然在心间萦绕,很多个问题无法确认。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在这个当下,心跳如鼓。 第58章 ‘我猜,你也很想见他吧。’ 没错,他想见他,一直都想再见到他。 想见到他,当面跟他好好地说声对不起。 褚苏呼吸渐重,良久后,一抹身影果然出现在了视线里。 那是个少年身形,他身着一身月白色校服,乌黑的长发被规整挽起,用一根皎白发带紧紧束紧。 是萧风无疑。 是萧风。 竟然是活的萧风。 褚苏愣怔,等到萧风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回过神。看着褚苏模样,萧风笑道:“褚苏,最近过得好吗?” 褚苏嘴唇微微张合,想说些什么,可一启唇,却发现喉咙里像灌了铅块儿似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萧风拍了拍褚苏肩膀:“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 …… 怎么可能不惊讶。 褚苏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把喉中的铅块儿咽下,他努力让自己出声,许久,努力终于见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一字一顿慢声道:“萧风,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活着?” “我一直都活着。” “可是在诛魔一战中,你分明……” “分明为无律挡下了你的杀招,对吗?” 褚苏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命大,救治得及时,”萧风道,“你看,现在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冲褚苏露出一个无比温暖阳光的笑容:“褚苏,我一直都想见见你。” 他说:“我很想告诉你,我不怪你。” 烈日当头,光晕一圈一圈打在褚苏眼中,令他感到头晕目眩。 萧风怎么会这么说。 ……他怎么可能不怪他。 萧风一直坚持正义大道,立誓天下大同,拯救身陷困苦的芸芸众生,可他与他的愿景背道而驰,他辜负了他的良善,他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连洛无律也惨死他手。 萧风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褚苏心知肚明,绝无可能。 违和感越来越重,褚苏的头忽然开始一阵阵刺痛起来。 姜策玉连忙扶他,担忧道:“怎么了,还好吗?” 姜策玉身影破碎,分裂成好几道,褚苏眯了眯眼,嘲讽地笑了一声。 “姜策玉,这就是你的手段?” “什么手段?”姜策玉像是没反应过来褚苏什么意思,眼中焦急之意越发明显,不似作假,“你看起来不太好,要先回去吗?” 姜策玉这幅模样令褚苏越发头痛……怎么回事,姜策玉也好不正常。 他如何可能真的关心自己。 姜策玉扶住他胳膊的手越发用力,还伴随着关切之词。褚苏这会儿不仅头痛,连呼吸都隐隐变得困难,最糟糕的是,即使运转魔气也无法缓解,他暗道自己失算,正要晕厥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褚苏!你什么情况啊!竟被这虚妄幻境迷惑了双目吗?!” 他瞬间被惊了一惊,侧目望向声源,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可正是这瞬间的回神,令他脑子霎时清明。 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极大的错乱。 烈日光晕渐渐消弭,褚苏直起身子,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他反手抓住姜策玉手腕,喘着气问:“姜策玉,你多少岁了?” 姜策玉有些惊讶,但还是如实回答:“三十五。” 褚苏慢慢收了手上的力道,旋即苦笑一声。 “……到底是我执念太深。” 修士寿命比一般人长很多,三十五岁,于修士而言,并不算大,可谓大好年华。 可是这一年,姜策玉早死了。 诛魔一战,摧云山受众仙家围攻,褚苏受了不小的伤,他在姜策玉体内种下的护体魔气短暂失效,也正是抓住这个时机,姜策玉自戕。 他死在了萧风死后的第二天。 忆起这一点,褚苏思维瞬间无比明澈。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自已正身处幻翊梦魇之中。 梦魇会营造入梦人最期望的场景,再在这种场景下慢慢将入梦人扼杀。 所以萧风还活着,萧风说不怪他。 所以姜策玉还活着,还变得这么听话。 皆是虚妄。 皆是妄想。 褚苏彻底松开姜策玉胳膊。 他望向方才的声源处,运转体内气息,往那处发出全力一击! 清脆的碎裂声霎时入耳,梦魇外的姜策玉缓缓映入眼中。 梦魇破了。 但幻境依旧存在。 摧云山日晷亦在此刻,迈过最细微的一步,缓缓指向第五格。 第40章 错生 幻梦外的姜策玉模样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姜策玉和萧风却越来越模糊,不仅面貌发生变化,连身形也在逐渐改变。 到最后,姜策玉竟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模样,萧风则是幻化成一个成年女子。 成年女子眼神从姜策玉身上扫过,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坏我好事?” 姜策玉跑到褚苏身边,冲女子冷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浮休,”小女孩儿皱了皱眉,“莫要与他废话。” 浮休哼了一声:“也对,我与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你们很快便要去见阎王了!” 第59章 说完,她抬手打了个响指,随着指尖错开,幻境中瞬间燃起数个火球,直直朝褚苏姜策玉攻去。 幻梦被破,体内魔气终于能运转自如。见状,褚苏掌心倏然凝起黑红光芒,接着往前一甩,轻松挡住攻击。 姜策玉则是退到了褚苏身后。 “……”褚苏瞟了眼姜策玉,道,“怎么不在外面等我?” “担心你,所以进来了,”姜策玉并不与他对视,眼神飘忽道,“刚刚若不是我,你可就折里头了。” 褚苏收回目光,方才的违和感又隐约升起,但眼下情况更加紧急,他到底没说什么,专注应对浮休幻术。 所幸,在强横魔功下,这些火球于他不过蚍蜉撼树,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将攻击尽数化解。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浮休往后退了几步,对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儿道,“镜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用那招速战速决啊!” 镜无“嗯”了声,随即垂目,将双手合拢到一起。随着嘴唇微微张合,她手中突然显现出一个魔方,她用食指拨动了下魔方,它便开始迅速转动起来。 直到魔方六面同色,她才道: “神君助我,天火阵启!” ‘天火阵启’? 天火?! 是天火,是小镜湖泉眼给出的提示! 总算把提示词打出来了! 褚苏吁了口气,心中轻松些许,又警惕些许。 果然,不消片刻,四周空气蓦然变得灼热无比,连天穹都微微震颤起来。 他抬头望去,瞳孔骤缩。 目之所见,是数不尽的火球,它们盘旋在空中,变得愈来愈巨大,火焰也愈来愈浓烈,火苗舔舐空气,将整个空间都烧得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小道士,别得意太早,你能挡住我的攻击,还能挡住天火攻势?” 浮休话音落下,天空中的火球忽然开始剧烈旋转,紧接着直直往下俯冲下来。 火球周遭温度过高,只是落下来竟像破开了空气,气流好似火球尾巴,一直延伸到天穹。 褚苏能感受到内里魔气,深厚过甚,他之前从未遇过。 可倒不似浮休所说,褚苏大概估算了下,如果他使出全力抵抗,应该差不多能与此术抗衡,可若是如此,姜策玉肯定能察觉出来他所修并非正道。 不过,现在也管不得这些了。 “这术法名曰‘天火’,专为镜花幻境所用,乃是南山神君遗留而来,集其大成,”浮休道出火球来历,咯咯笑道,“古往今来破此术者寥寥无几,你们不过是凡人,如何可能破得?还是乖乖等死,别再做无用功。” 褚苏没回话,他运转体内法力,凝成一个颜色瞧上去极其邪佞的结界,紧接着,就欲迎上天火。 可脚还没踏出一步,衣袖就被姜策玉扯住了。 “你要做什么?别留下我一个人。” 火球逐渐逼近,周遭温度越来越高,姜策玉褚苏皆是汗如雨下,见褚苏迟迟不应,姜策玉一下子走到他身前,紧紧抱住他。 姜策玉比褚苏身量高些,为了方便搂紧他,他手臂越过褚苏脖子,手掌紧贴他后背,下巴也用力抵在他肩上。 仙山校服质量极好,由上好的丝绸制成,薄若蝉翼细若游丝,此刻他们这样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褚苏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姜策玉的皮肤纹理。 可他现在一丝反应都给不出来,短暂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他声音很低,因为脱水显得有些嘶哑,但还是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他问:“你到底是谁?” 姜策玉的身躯震颤了下,道:“我、我是姜策玉啊。” 褚苏把他推开:“现在没空和你扯这些,”他踏步出去,手中光芒流转,“等过了这关,你最好老实把姜策玉的壳子还回去。” 姜策玉抓褚苏抓了个空,他焦急地冲褚苏喊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最在意我吗?为什么要丢下我!” 此言一出,褚苏更加确认,现在眼前的姜策玉肉身虽是本体,但内里却不是本人。 不管是在南山庙还是现在,姜策玉都不可能躲在他身后,蛊雕一战中不顾死活跟上他的小霸王,怎么会甘愿寻求他人庇护。 难怪最初昭春奇怪为何是两个人,后来幻翊又说姜策玉奇怪。 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因为有人占了姜策玉的身体,所有的怪异都是刻意为之。 褚苏给姜策玉套了层结界,道:“好好躲在结界里,若这具身体有什么损伤,我饶不了你。” 说罢,他脚尖一点,迎上天火。 褚苏估算的大差不差,他拼尽全力将将能抵挡住天火攻势,眼看天空火球渐渐消失,他轻轻松了口气,正欲收回魔气,小女孩儿的声音却在此刻破开空气传入耳中。 “神君临世,天火阵开!” 心中警铃大作,褚苏猛然抬头。 只见焦灼的火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硕大无比的人影,人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等最后完全定型,褚苏终于窥见真容。 火中人影手举一杆长枪,模样与南山庙石像中的南山翊石像一模一样。 赫然是南山翊! 人影在褚苏眼中迅速放大,他举起长枪,手上经络清晰可见。 这一击中蕴藏的魔气是方才的两倍之多! 不愧是真正的魔族帝王,不愧是诸天神魔伤不得分毫的南山魔君。 第60章 仅仅一个遗留术法,竟能带来如此威压。 褚苏魔气在方才战斗中损耗不少,他深知这一击绝无可能接下。 可是……他重来一世,分明还没好好活几天,分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甚至都没来得及将体内魔气清除殆尽,难道就要殒命于此吗? 竟要殒命于此吗? …… 心中到底不甘,他静默须臾,手掌中的魔气再次汹涌起来。 即使不可为,也得试试! 他要接下这一击! 地面,姜策玉瑟缩在结界之内,透过结界看到空中幻影,瞳孔中满是惨不忍睹的痛苦惊惧之色。他用双手捂住脑袋,颤抖着声音道:“哥哥……哥哥,原谅我,原谅我吧……不要、不要杀我,求你放我走、求你……”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不受控制流下,最后,竟然像是惊吓过度,晕死过去。 南山翊长枪越发逼近,褚苏手中光芒幻化成一柄长剑,径直迎上南山翊。 他凌空而起时,身侧的魔气几近深红,颜色妖冶鲜妍过甚,甚至比漫天燃起的火光色泽更胜一筹。 天穹中,随着长枪一道而来的火球不可避免与深红相遇,只不过稍微接触到一角,就被碾成齑粉。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片刻,剑锋与枪刃终于碰撞在一起。一瞬间,两道魔气缠绕,形成一道光晕向外扩散,整个幻境似乎是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开始放肆摇晃。 待平复后不久,余震触到幻境边缘,又传来一阵闷闷的回声。 四周硝烟弥漫,可还是可以清楚看到,南山翊的长枪被褚苏劈开了。 长枪不再,南山翊幻象也随之消散。 浮休镜无远远站在高处的护身结界中俯瞰战局,瞧见这一幕,浮休有些惊讶:“神君长枪竟被硬生生劈开了,难道我们败了吗?” “不急,”镜无紧盯战场,良久,待到硝烟散去,她才道,“我们没败。” 镜无控制魔方,将天火之术收回,操控结界下行了些。 浮休这才看清,空中有道人影正在直直下坠。 人影身上遍布淋漓恐怖的血迹,方才还不可一世、徒手迎战的少年此刻就像浩大世界中的一叶浮萍,似乎一阵微弱的风就能把他吹跑。 “虽说天火之术一年只能用一次,但他和底下结界里的那个废物都无法再有动作了,”镜无道,“而我们两个还完好无损。” “是啊!”浮休一拍脑袋,悟了,“咱们去把他们做掉不就行了!” 随着褚苏失去知觉,他罩在姜策玉身上的结界也随之消失,失去结界庇护,姜策玉肉身完全暴露在战场残迹之中。 天火残渣虽然细小,但也蕴着致命魔气,眼看碎渣就要砸到姜策玉身上,他体内突然涌出一股无比淳厚的气息! 气息迅速包裹住姜策玉,形成一个新的结界挡住天火碎渣,与此同时,还分化出一个小的支流,卷住了要坠落到地面的褚苏,将他一齐扯入结界之中。 “……”浮休愣了会儿,不可置信地道,“镜无,这什么情况?你不是说他不能有任何动作了吗?这股气息是怎么回事?!!” 镜无眼中也流露出惊讶之色:“……我也不清楚。” 她将指尖放在额头中感应片刻,眼中惊讶神色更为明显,许久,才叹口了气,道:“送他们出去吧,这幻境,被破了。” “为什么?!即使有结界,咱们就这么耗着他们不行吗?!” “不行,结界气息诡谲,放之任之,会伤到幻境本源。” 镜无凝视结界,拧起了眉。 分明是修行正道心法之人,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悍可怕的魔气。 * 再次转醒,已是黄昏。 还未完全清醒,幻翊的声音先钻入耳中:“没想到这小子比我看到的更加有趣。” 褚苏揉揉脑袋,费力坐起,看了看幻翊口中的‘这小子’。 这小子还昏迷着,脸色嘴唇皆是苍白无比,怕是昏迷前被吓得不轻。 褚苏摸了摸姜策玉脉搏,确认他还没断气才转向幻翊。他身体状况不佳,不想再生事端,客气道:“先前您说过,破了镜花幻境,便让我们见南山神君一面,现在是否可以兑现诺言了?” “当然可以,我自不是言而无言之人,”幻翊笑道,“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若想得到手札,得尽快说服主人。” 听完这番话,褚苏很突然地联想到幻梦中的日晷。 他骤然意识到,那哪里是什么日晷,分明是用来记录第一关任务进行到第几天的定时器! 他离开摧云山时,日晷指针已经接近第五格,迎战天火后又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对时间流逝完全没有感知,现在什么时辰、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多久他全然不知。 褚苏不清楚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天火带给他的威慑力与死亡威胁无比真切,就像是他在幻梦中死去在真实中也会死去一般,这般看来,任务失败的结果绝不会美好。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褚苏问。 幻翊:“一个时辰。” “啊?”褚苏难得感到焦急,“那烦请让我尽快见到南山神君。” “如你所愿。” 说罢,幻翊走到南山翊石像前低吼了几声,接着回到自己的石像位置。刚站定,它身边忽然聚拢起一层一层的碎石,很快,碎石将它全部包裹,又重新成为石像模样。 第61章 与此同时,南山翊石像上的碎石一块块脱落,他的面庞随着石块掉落慢慢清晰,和幻梦中的天火幻影逐渐重合。 姜策玉亦在此刻悠悠转醒,刚刚坐起身来些,看到眼前这一幕,又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南山翊似有所感,睁开眼,视线首先便落在了姜策玉身上。 他说不上是什么神色,但是配着眼角那颗醒目的泪痣,褚苏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有些哀伤的。 虽然留给褚苏的时间不多,但眼下姜策玉的情况,却让他更无法安心。 “南山君,”褚苏扶起姜策玉,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我看他对你反应颇大,请问你是否知道这其中是什么蹊跷?” 南山翊声音淡淡地:“此人被我胞弟南山离占了身子。” “胞弟?” “不错。” “可是他为何要占姜策玉身子?” 南山翊叹了口气:“阿离当年作恶太多,被九重天的奉瑾神君困在了镜花幻境中,为了从这幻境中出去,他必须占据入境人的身子,随着入境人出去。” 他目光移向褚苏,又道:“他选择此人的身子,应该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你。” 褚苏:“……因为我?” “阿离自身没有法力,只能附身于凡人之躯,然而镜花幻境因存天火之术,几乎没有凡人能破,可他若想要出去别无他法。因此,他必须找一个他认为足够强,强到可以突破天火的人作为依靠。” 南山翊从台阶上迈步下来:“在入境之人中,阿离判断你最强,而他通过幻境窥探你的记忆,认为此人于你而言十分重要,所以他占了此人的身子。” 褚苏忽然想到了进入小镜湖时,与两只魔兽诡异的对视,难道从那时起,南山离就选中了他吗。 他默了一默,又问:“为何偏偏是此次?” 为什么之前南山离没有借助入境人逃出去,为什么偏偏是此次采春,为什么偏偏是他。 南山翊道:“他没有时间了。” 原来,当年奉瑾神君将南山离封入镜花幻境后,又将幻翊魔兽一分为二,将其禁制在天之角看守小镜湖。幻翊误将南山离认作南山翊,虽对其言听计从,却因为身体分成两半,无法自如收放幻境将南山离放出。而小镜湖作为奉瑾神君的居所之一,蕴着无上神力,南山离魂魄不堪摧残,渐渐在这股神息下消散。 为了离开,南山离做出过很多努力,跟蕴灵仙山签订契约就是其中之一。可蕴灵仙山是个中听不中用的,这么多年,竟然连个稳固魂魄的方法都没找到。 他等不下去,便只能寄希望于入境人,用最极端的方式博一把。 而照着对奉瑾禁锢之术的累日研究,南山离确认,只要入境人破开具有完整身躯幻翊的镜花幻境,他就可以跟着破镜人一起离开。 所以才会出现镜中镜的情况。 他必须在最初的幻境中塑造一个完整的幻翊。 褚苏:“照你的意思,我们破开方才幻翊的镜花幻境实际上便算破开幻境了?” 南山翊:“不错。” “那为何第一关任务是要我们拿到你的手札?” “这并不重要,”南山翊道,“扯到我身上,不过是因为与我有关,幻翊现身造术的可能性才更大。”他唇角勾起个笑,语气听不出情绪:“阿离巴不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起来,姜策玉一直对南山翊表现得无比惧怕,现在听南山翊的话也是颇有深意,看来这其中还有秘辛。 不过褚苏没有功夫再去追根究底,也无暇去想南山翊所言是真是假,他道:“无论我们是否已经破镜,若是南山君有手札,能否给我?” “你倒是谨慎,”南山忆盯着他看了会儿,半晌,指尖在空中一点,一本小册子凌空而现,“无妨,你要拿就拿去吧。” “多谢南山君。” 时间悄然流逝,幻境渐渐变得透明。 南山翊抬头,环顾四周,道:“你们走吧。” 褚苏感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他明白自己马上要被拖出幻境,顶着巨大的不适感,他大声问道:“南山君,请问你知道姜策玉的魂魄现在何处吗?” “不知,”南山翊声音越来越缥缈虚幻,“我本来也只是残留在镜花幻境中的一抹幻象而已。” 言辞间,拉扯感愈发剧烈,在某个忍不能忍的临界点,一片白光乍现在眼前,褚苏便再看不到任何。 幻境中的南山翊遥遥看着靠在褚苏肩上的姜策玉面庞,眼尾悄然染上片红。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阿离,只愿你这次得偿所愿。 第41章 置换 褚苏从幻境中出来时,周围昏睡了一大片仙山学子。 就连长老不知何时都晕了过去。 择机正百无聊赖坐在由水流汇成的椅子上,看到有人清醒着幻境出来,颇为惊讶地‘哦’了一声。 他看了眼幻兽翊兽,笑道:“看来这批人不全是废物,你们也算盼到头了。” 幻兽翊兽低吼两声,慢慢走到褚苏面前,接着低头嗅了嗅他肩上的姜策玉。 它们眼神浑浊,此刻隐约有泪,许是被一分为二,它们并不能自由言语,低吼许久,终于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 “主、主人。” 褚苏闻言拧眉。 第62章 先前南山翊确实提了嘴幻翊误将南山离认作了他,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它依旧这么认为。 难道他们不知道占了姜策玉身子的是南山离吗。 思及此,褚苏扶住姜策玉肩膀的手紧了紧。 这分明是南山翊亲口所言……恐怕出于某种不知名原因,幻翊并不能将幻境中的事情完全感知。 这倒麻烦了。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择机收起水椅,又冲褚苏道,“你很厉害啊,如果没有你,你们仙山的学子可都要折在我这儿了,我之前还苦恼,这事儿真发生了要怎么跟你们掌门交代呢。” “什么意思?” “哈哈哈,幻翊此次测试嘛,有道规则没同你们说,”择机纯良无害地弯了眼眉,“若是你们一个都没从幻境里出来,全部死在了里头,你们就真死喽。”他摊了摊手,笑着望向褚苏,“除了你,剩下的都没了,不过嘛,你成功破镜,也算救了他们一命。” 对这话褚苏没有太意外,从一开始,他便预感不妙,之后幻梦、天火带来的痛处更是令人五脏俱焚,如此也是意料之中。 相比这个,他现在更在意的是—— “你们说,我背着的是你们的主人?”褚苏侧身,直视两只魔兽,“如若我所知不假,你们主人是南山翊吧?” 幻兽结结巴巴怒道:“岂、岂容你直呼主人姓名!” 褚苏心中已有大概,他道:“那你们可知,此人并非南山翊,而是其胞弟南山离?” 幻兽声音更大:“你莫要、莫要胡说八道!” “好,就当此人是你的主人,”褚苏丝毫不怯,反而也加重语气,字字有力,“那待他醒后,你不妨问下你与他的往事,他还记得多少,不妨幻化出南山翊的长枪,看他作何反应、敢不敢拿!” 幻兽似乎被这掷地有声的一字字一句句唬住了,它蓦然沉默下来,怔愣片刻终于回神,可回过神后,还是一言不发,许久,它才抬起前爪,缓缓伸到姜策玉身前,像是想要触摸他。 魔兽面貌凶恶,爪子肉垫却柔软,褚苏没躲,任由快有人大的肉垫碰上姜策玉后背。 幻兽动作轻柔,小心地感受着属于主人的气息,眸色黯然。 其实它哪里不知道,褚苏并非胡说八道。 它想起南山翊镇压洪灾,救下东零的那一年。 那一年,主人成功镇灾。 那一年,主人救下东零子民,受万民爱戴。 也是那一年,主人法力流逝,性情大变。 不仅是性情大变,连记忆也受到磨损,他忘了很多事,不重要的、重要的、它以为可以忘的、不可以忘的,都忘了。 那时候幻翊不是没想过主人不是真正的主人,可它不愿意深入去想这件事,它自小陪伴在南山翊左右,即使他性格变了,只要身上的味道还是自己熟悉的,它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它一直将此事深埋心底,可现在有人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了。 不愿相信。 不得不信。 褚苏不是个傻的,当然清楚幻翊因何才是这般反应,他更进一步,拿出南山翊手札,将其送到幻兽眼前。 “这是你要的南山翊手札,我想上面记录了很多往事吧,你随便挑两件,问问我背上这个人,看他能不能答上。” 幻兽看着眼前的小册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真是主人的手札,你竟然真的拿到了。” “没错,而且占据姜策玉身子的是南山离之事也是他亲口所说,”褚苏道,“在幻境中,南山离表现得十分畏惧南山翊,他们之间早已是兄弟阋墙,依我看,南山离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如此怯懦,你仔细想想,真的要助他离开此地吗?真的可以原谅他吗?” 他一字一顿慢声道:“八九不离十,是他害了你真正的主人,南山翊。” 其实内情究竟如何褚苏并不知晓,他尝试过从南山翊手札中得到些有用信息,但很遗憾,上面的字迹过于古老,他一个字都看不懂,方才那些话也是根据幻境所见添油加醋胡编乱造,但看眼下状况,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幻翊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看来,幻翊本身对‘姜策玉’身份也有所怀疑,不然不可能被他的三言两语迷惑。 褚苏见状,继续添火:“只要将姜策玉还回来,我有办法让你们见真正的南山翊一面。” 话音落下,偌大的空间出现了片刻静谧。 幻兽翊兽没有立刻回答,他们先是愣了会儿,接着两两相望,随后翻开了褚苏方才递给它们的小册子。 一行行并不好看、歪七扭八的字迹呈现在眼前。 【今日终于放晴了,出去玩顺路救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小魔兽,它非要跟着我,本来觉得好麻烦,但是想想又觉得好酷,所以我就答应它,让它留在我身边了】 【阿离阿语非要折花,东零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有花,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所以用火球术给他们捏了很多大火花,他们很高兴,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太有型了】 【小魔兽长大了,也应该起个名儿了,我灵机一动,给它取名幻翊,意思是幻想中的南山翊,啊啊啊也太酷了,好棒!】 【阿语给我和阿离做了平安符,我很喜欢】 【我要保护他们,不要再受任何人欺负了】 第63章 【求求你回来,求求你回来,求求你回来】 【阿语,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愿望】 【东零止战了,连续出了好多天的太阳,阿语,你看到了吗,你会高兴吗?】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阿离。】 …… 幻翊一页页翻过,一直到最后一页。 它一直知道主人有记录习惯,但从不知道他写了什么,这么仔细地看过每一个字,是第一次。 良久,幻兽叹了一口气,他磕磕绊绊道:“你、你真能让我们见、见主人一面?”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口说无、无凭。” 褚苏露出个不达眼底的笑,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符,对其施了个术,随即甩出指尖,黄符立即随着他的动作飞向幻兽:“这张符被我施了傀儡术,从现在开始一刻内你撕开此符,我便有一个时辰不能动弹,于你而言,一个时辰内杀了我就像捏死一只飞蚁一样容易吧。”他放在姜策玉腰间的手紧了紧:“我这个凭证,够有诚意吗?” “……”幻兽默了一默,它深深看了褚苏一眼,许久才再次开口,“好,我答应你。” 第42章 浪潮 幻翊言出必行,很快将姜策玉与南山离的灵魂换了回来。 白色魂魄融入姜策玉体内后,他几乎是立刻转醒,继而从褚苏身上弹射起身。 回过神来,立刻伸手抓住褚苏手肘,冲他吼道:“你是不是傻了,把那种符咒给那两个魔兽做什么,如果他们不放我出来,直接取你性命怎么办?!” “你都看到了?” “嗯,我就在幻兽角里,什么都看到了,”姜策玉盯着褚苏,总归是见到他没事,语气平静了点儿,“……你太冲动了。” 褚苏笑了笑,拍了拍姜策玉手背:“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姜策玉放手,良久才道:“用你的命,换我的命,值得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褚苏笑着轻捶了下他胸膛,“我知道,这个赌我一定会赢。”他说:“我们两个都不会因此丧命。” 褚苏将南山翊残息从幻境中招魂,便将时间留给他们,与姜策玉退到一边了。 这个术法对内力损耗太大,本来在幻境中为了对付天火,褚苏魔气已经消失殆尽,这会儿又强行动用魔功,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虚的不行,再多走两步路都得厥过去。 头晕得厉害,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姜策玉见状连忙扶住他:“嘴唇都发白了,身体很难受吗?” 褚苏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手绕过他后颈,搭在他肩上:“还好,你扶我到那边休息会儿就好了。” 姜策玉道:“好。” 将褚苏扶着坐稳,姜策玉才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现在心情很怪异,按理说,他应该因为自己被褚苏救了而感到耻辱,可现在,除了这个,他更多的是感到气愤庆幸,他气褚苏那么随便就把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死,庆幸褚苏还活着。 他完全不敢去回忆,在幻兽角中看到那张黄符朝自己飞来时的心情。 难以置信、紧张、担忧。 心脏狂跳,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刻掀起浪潮,放肆呼啸。 他知道,褚苏一直都很包容他,可他没想到他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没想到他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虽说蛊雕之战中,褚苏已经舍身救了他一次,可那时候他没被束缚,像姜策玉这样的少年人总是狂妄自大,总觉得只要自己还能动,一切都还有转圜之地,那时候褚苏虽为他挡刀,可他亦认为自己定能带褚苏于危险之境脱身。 褚苏救了他,他确然很感激,但为了将褚苏成功带出来,他也吃了很多苦,况且这之后他对褚苏那样好,也算暗自报答。说起来,他这么费劲儿把褚苏带出来,褚苏也应该谢谢他。 如此这般,在幼稚、不知所谓的较劲中,对蛊雕相救一事,姜策玉心中虽有感激,却并不惊动。 可现在他为鱼肉,一切主动权都掌握在旁人手中。 他不仅不能带他脱身,还成为了他的累赘。 不是因为任何外物,仅仅是为了他,褚苏才置身于危险之中。 然而即便沦落至此,褚苏还是要救他。 他只是想要救他,单纯地想要救他。 喉头莫名涌出一股阻塞感,姜策玉偷偷看了褚苏一眼,虎牙咬紧下唇,有些痛,他用舌尖舔了舔,忽然就想说些什么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 正欲开口,褚苏忽然道:“你能去看看萧风倒哪儿了吗,把他也拖过来吧,和一堆人一起倒那儿,我不放心。” 酸涩感骤然消失,姜策玉猛地就有些不高兴,但看褚苏要死不活的模样,到底是忍住没将不悦表现出来,‘哦’了一声,就去人堆里找萧风。 萧风身姿样貌出众,即使倒在一大堆人中间,也很快能辨认出来。 褚苏远远望着,便已经瞧见萧风,看姜策玉找半天找不着,对他喊道:“不是那边,在你左手边,再左边点儿,看到了吗?” 姜策玉往左边看,还真看到了萧风。 ……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伸手将萧风扶起来,然后拖到了他和褚苏的休息处。 “你们在幻境中遭遇了什么?”姜策玉重新坐下,“不说萧风,似乎连你都费了不少劲。” 第64章 褚苏:“和上古魔君的遗留术法较量了下。” “上古魔君?还有这种玩意儿啊?” 褚苏:…… 你别玩意儿玩意儿的叫了。 还有上次说蛊雕你也是这反应,能不能有点成长,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了?? “好吧不管是什么,”姜策玉说,“我都知道你没问题的。” 褚苏闻言皱眉回想,须臾后,开口:“其实还是有点问题的,怎么破镜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感觉稀里糊涂就出来了。” “出来就好,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姜策玉道。 “那你呢?在蛊雕角里看到什么了吗?” “没,就看到小镜湖一直在眼前晃啊晃的。” “不害怕?” “怕?”姜策玉道,“我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褚苏笑了笑:“对哦,毕竟是临州小霸王。” 姜策玉不着痕迹咬了咬下唇,头一次因为这个称呼感到有些面庞发热,他吸了吸鼻子,道:“你走开。” 褚苏的招魂术法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左右,待南山翊残息消散,幻兽的声音远远传来:“褚小友,事情原委我我们已经、已经彻底清楚,很感激你让我们再见、再见主人一面。” 褚苏已经恢复不少,起身走到幻翊面前,道:“不必客气。” “另外,我还、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们无法原谅南山离,可他毕竟、毕竟是主人弟弟,”幻兽磕磕绊绊道,“主人无法舍弃他,为、为了主人遗愿,我们不能弃他不顾,小友既能让、让主人与我们相见,是否也能、也能帮他稳固魂魄,让他在这里继续存活下去?”顿了顿,继续道:“小友放心,我们不会放他离、离开这里。” 姜策玉闷哼:“还真是得寸进尺。” “……”褚苏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你少说两句。” “这算、算是我们另外相求,自然不会让小友白白相助,”幻兽说罢看了眼择机,“我知褚小友与你身边这位小友以及萧氏、萧氏小友渊源匪浅,我愿意直接赠予将你们三、三人认作主人的灵器作为报答。” “……倒是会蹬鼻子上脸,”不远处的择机嘴角抽了两下,“趁着事情没办成,可劲儿从我这儿薅是吧。” 第43章 法器 “你们两只畜生,最好帮我把事儿办妥了,”虽然嘴里吐出的字词难听,行动却十分乖顺,择机指尖凌空一点,水面上立刻显现出三个木盒,分别飘落至三人跟前,“我方才问了下池下法器,这三柄愿认你三人为主,拿了它们就不必再历经灵器考核了。” 木盒盒身泛红,边缘有金线镶边,看起来便不似凡物。 姜策玉看着脚边静静躺着的木盒,抿了抿唇。 这段时间朝思暮想的东西近在眼前,可他却并不开心。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魔兽角里呆了一段时间而已。 能拿到这个,完全是沾了褚苏的光。 总觉得心理上难以接受。 正郁闷着,脚边木盒忽然自地面慢悠悠腾空,轻轻碰了碰姜策玉手背。 他惊讶垂头:“……这什么情况。” 依姜策玉的性子,迟迟不打开木盒,褚苏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此情景,他顺势道:“快打开看看,你不着急,盒子里头的东西倒是急得不得了呢。” 姜策玉沉默片刻,手终于抚上盒身,他看了眼褚苏,又快速收回目光。 他道:“这个算我欠你的。” 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翠绿通透的玉佩,塞到褚苏手中:“这是我娘给我的,先押在你这里,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等做成了,你再把玉佩还我。” 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补充道:“这玉佩对我很重要,我给你只是想说,我绝不会白拿你的。” 若是不收,姜策玉只会认为自己被小看了,褚苏笑了笑,将玉佩收进怀里放好,道:“好,那这个就暂时放我这儿,我会找个好机会物归原主的。” “嗯,你不能故意找些简单的事情让我做。”姜策玉道。 “放心,我一定找个要帮我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褚苏说,“好了别磨蹭了,快把盒子打开看看吧。” 姜策玉垂目,指腹在金线上划过,心跳蓦然快了些。 纵然沾了褚苏的光,可这是自己选择了他的法器。 无论如何,还是很紧张、很激动。 他深呼吸了两下,指尖划向锁扣,然后轻轻一掰。 随着‘叮’地一声脆响,木盒被缓缓打开。 一柄剑柄呈玄色,剑身呈古铜色的长剑赫然出现在眼前。 褚苏盯着剑,心中震动。 果然! 果然是它。 前世姜策玉身侧那把从不离身,令邪祟精怪闻风丧胆的灵剑终于现世了! 姜策玉伸手,将长剑从木盒中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许久才道:“这剑身看起来好钝,感觉柴都砍不动啊。” “……”褚苏道,“你别这么说,这可是灵器。而且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很好看吗,很像青铜器啊。” 长剑听到姜策玉的话似是十分不满,竟自己猛地挣脱两下,挣出姜策玉手心,接着径直朝小镜湖入口的巨大石块刺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凌厉剑光。 第65章 剑刃划过石面,眨眼间,石块便被分成了两半,且切面十分整齐光滑,就像砧板上的葱段一般弱不禁风。 小镜湖因为灵气充沛,周边的一切事物都被其气息浸染了些,石块也不例外,它的硬度比宝珠玉石还要高,这么简单就被砍成两半,着实让姜策玉吃了一惊。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道:“……看来能砍动柴嘛,哈哈。” 褚苏没忍住笑出了声,过了会儿,问道:“有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吗?” “你方才是不是说它很像青铜器?” “嗯,怎么了?” “既然如此,”姜策玉勾勾手指,灵剑又飞回他手中,他看了两眼,道,“那便叫问鼎吧。” 褚苏:?? 什么情况,这剑叫问鼎竟然是因为他说的话吗,另外,问鼎和青铜器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说到青铜器只能想到鼎吗? 不会吧! 姜策玉和褚苏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十分有默契,疑问没在褚苏心中待多久,姜策玉便开口道:“说起青铜器只能想到鼎了,说起鼎,又只能想到问鼎,恰巧,‘问鼎’这个名字也挺适合我,”说着,他掌心微微用力,“而且,莫名感觉这把剑很熟悉,好像很久之前我就见过,好像很久之前,它就叫问鼎。” 褚苏瞳孔微颤,低声道:“……是吗。” “你的呢?”褚苏声音太轻,姜策玉并没听到,他收剑入鞘,凑到褚苏身边,“快看看。” 褚苏闻言垂目看了看自己脚边的木盒。 没有姜策玉和萧风的那么长,却稍宽些,一看便不是剑、棒、枪之类的法器。 他上一世的法器——杀神弩——也差不多是这个大小,难道…… 褚苏拧眉,联想起姜策玉刚才说的话,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杀神弩陪他那么兴风作浪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对它没感情,但是,那可是魔器。 如果在这里得到一柄魔器,不仅麻烦得很,而且,会让他生出一种玄妙的感觉,那种他无论怎么做,最终都会重蹈覆辙的感觉。 法器于修士而言无比重要,因为顺手法器改变修习心法的修士不在少数,不管是对正统修士还是魔修来说,得到专属于自己的法器绝对算得上修真生涯中的重要节点,若在这里拿到了杀神弩,是不是意味着不管中间节点如何变动,重要节点都不会改变? 是不是意味着他最终还是会变得人鬼难辨,还是会踏入死途? 这份猜想竟盖过了得到新灵器的激动,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这里是仙人遗迹,不可能藏着魔器。 不说这个大小的法器有许多,仅仅因为姜策玉那番话乱了心神,也太草木皆兵了些。 灵器与主人心绪相连,觉得灵器熟悉再正常不过,因为这个乱想实在思虑过重。 压下心中思绪,褚苏重重吐了口气,他弯腰,手摸上锁扣,一鼓作气打开了木盒。 没必要想那么多,打开看看便见分晓。 随着吱呀声落,里面的东西渐渐落入眼中。 不是杀神弩,是一柄古铜色弯刀。 弯刀做工精美绝伦,刀鞘两边的金属上镌刻了一些繁杂咒文,中间由光滑的玛瑙玉石衔接,上边缘金属稍稍往外凸出,中间开了个口,一根银链自其中穿过,与刀柄相连,银链静静躺在一旁,色泽与刀身对比鲜明,更为弯刀添一分生动。 褚苏暗松口气,伸手握住弯刀。 不是杀神弩,是他的新灵器。 他将弯刀从刀鞘中拔.出,双眸缓缓倒映在刀刃之上。 “你这个看起来就很锋利,”姜策玉发自内心道,“这弯刀不错,配得上你。” “嗯……是挺不错。” “它叫什么?想好了吗?” “想好了,”褚苏道,“就叫‘封尘’。” “封尘?这么有禅意。” “自然,我一直以来都是个热衷深度思考的禅者。” 姜策玉翻了个白眼:“……真不要脸。” “你说问鼎这个名字适合你的时候我还没说你不要脸呢。” “不适合吗?难道不适合吗?哪里不适合了???” 心中石头落下,姜策玉也恢复精神,褚苏神经终于放松了点儿,他笑着拉长语调:“开玩笑的,可适合你了,超级适合——” 第44章 归去 择机坐在小镜湖中央水椅上,用手撑着下颚,十分有风度地等到褚苏姜策玉讨论完灵器,才开口道:“幻翊,你让我做的我可是都照办了,现在是不是到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接着他眼睛斜向褚苏,指尖一勾,一道水柱便缠到了他腰间,“褚小友,稳妥起见,委屈你暂时到我这边做个人质。” “你做什么?!” 姜策玉见状,反应比褚苏更大,他吼了一嗓子,拿起问鼎就冲水柱砍了过去。 问鼎虽削铁如泥,碰上水柱却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它直直穿过水柱,除了带出几滴水珠,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姜小友,”择机礼貌微笑,“你毛都没长齐,对上我毫无胜算,别不自量力。”他挥手,刚刚落到地上的几滴水珠又重新凝聚,飞回水柱内,“另外,你不必如此担心,我只是让褚小友过来做个人质,又不会对他干什么。” 姜策玉皱眉,目光移向褚苏。 第66章 褚苏对他露出个安抚的笑:“没事,你先收剑,到一旁乖乖等会儿。” 姜策玉咬唇,迟迟不收剑。 褚苏道:“姜策玉,你听话。” 姜策玉捏紧剑柄,半晌,收剑站到一旁。 “这才对嘛,”择机歪头,对幻翊道,“好了,咱们开始吧。” 幻兽闷哼一声:“答应你的事、事情,我们自会做到,你虏他做人质完全、完全没必要。” “求个稳妥而已。” 说罢,择机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半透明水扇,他合上双目,将水扇打开,接着在水面上用力挥了一道。 小镜湖霎时被分成两半,中间隔开一条狭窄小道。 垂头望去,只见小道正中,赫然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随着择机动作缓缓上升,最终停在小镜湖水面上。 待棺材停稳,择机猛然睁眼,伸直胳膊,将水扇往上一抬! “开棺!”他喝了一声。 声音落下,棺材中的东西缓缓漏出真容。 那里面躺着一个少年,身形挺拔修长,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长袍之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即使闭着双目,也让人见了不由赞叹一声谪仙临世、天人之姿。 等等。 谪仙临世? 天人之姿? 褚苏微微睁大双眼。 这个人他在镜花幻境中见过,是奉瑾,九重天宫的战神奉瑾! 奉瑾的神躯怎么会在这里??! “好了,开始吧,”择机收起水扇,冲幻翊道,“把这缕残魂唤醒。” 残魂? 原来不是本体。 幻兽翊兽没说什么,只是相互对视一眼,接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又过片刻,彻底消失不见。 小镜湖又恢复宁静。 褚苏站在择机身侧,问:“奉瑾的残魂为何会在此地。” 虽然是个问句,却是陈述语气,似乎只是闲着无聊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对方能回答。 “哦?”择机却出乎意料地捧场,他惊奇道,“你认得他?” “不认得,只是在镜花幻境中见过一次。” “哦,原来如此。” 择机将头靠上水椅,慢悠悠道:“当年奉瑾去讨伐魔族余孽,被魔族算计,中了业障,自此昏迷不醒,”说到这,他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作为神界的最强战力之一,神族为了令他苏醒费了颇多心力,这里摸索一番,那里捣鼓两下,最后终于不负众望,把人弄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继续道:“可没想到,他的一缕人魂却停留在幻梦中不肯醒来,恰巧之前他派来镇守小镜湖的魔兽幻翊善于幻境之道,可以抑制人魂在幻境中越陷越深,所以就把他送这儿来了。” 人魂主七情六欲,若缺了人魂…… “你是不是在想缺了人魂会怎样?”择机同他十分有默契地开口,“就没有自主意识,沦为神界的一把武器呗。” 褚苏问:“那你让幻翊帮忙,是做什么?” “当然是让奉瑾的人魂苏醒。” “神界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神界自然不想,可我想,”择机说,“他于我有恩。” 褚苏“嗯”了声,顿了片刻,又道:“还是头一次在尘世见到神族。” 择机双腿交叠,笑道:“神族律法严苛,严禁干涉凡世之事,左右人族因果,所以从不在此间现身。” “若是干涉凡事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受剔骨之刑,永除神籍,重则魂飞魄散,永堕无间。” “这样,”褚苏道,“那你这算不算干涉凡世之事?” 择机闻言哈哈大笑:“我不过是小镜湖泉眼而已,算不上神仙,神族的手伸不到我这儿来,”他胳膊靠在水椅上,侧脸松松贴着手背,语气玩味,“倒是你,我才是第一次见到呢。” 褚苏没说话。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同的影子,”择机眼珠子斜向他,“你身上,是不是有不属于此间凡世的东西?” “……”褚苏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道,“我不清楚。” “不管你清不清楚,我得告诫你一句,藏好你的影子。” * 幻兽翊兽重新出现大约在两个时辰之后,相比刚进去时,它们的体型几乎减少了十之八九,现在就和褚苏姜策玉差不多高。 “事成了,”幻兽道,“奉瑾残魂成功被唤醒,现在已、已经回归本体,你是不是要把褚、褚小友放了?” 择机看了眼棺材,里面的躯体已经消失不见,他笑了笑,用水柱缠住褚苏腰腹,将他送了回来。 “自然。” 褚苏被稳稳当当送回了地面,姜策玉马上小跑迎上去,他上下看了看褚苏,问:“还好吗?” “没事,他没干什么。” “那就好。” 跟褚苏确认完了,姜策玉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两只魔兽,看了许久,发出疑问:“这两只怎么变成小不点儿了?” 姜策玉似乎有种魔力,无论是看到他还是听到他都会让人很快平静下来,方才因为择机两句模棱两可的话造成的沉重心情在此刻神奇消散,褚苏笑了两声:“说人小不点儿能不能小点声?” 姜策玉很配合地放低声音,他俯身,将嘴巴凑到褚苏耳边,用气声问:“这两只怎么变成小不点儿了?” 第67章 气息扑在褚苏耳尖上,有点痒,他笑着推开姜策玉,一边挠耳朵一边道:“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很痒的!” 姜策玉也笑了:“不是你让我小点儿声的嘛!” “倒也不必这么谨慎!”耳尖痒意褪去,褚苏咳嗽两声,正色道,“我也是听择机说的,好像唤醒奉瑾要耗掉幻翊近乎九成的魔气,现下奉瑾苏醒,它们本身的魔气也不剩多少,所以成这幅模样了。” “原来如此,”好奇宝宝姜策玉继续问,“奉瑾是陷入了怎样的梦魇之中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褚苏摊手,视线越过姜策玉,远远看到刚刚醒,正迷迷糊糊四处张望的萧风,露出一个笑,“但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姜策玉盯着褚苏笑颜,怔愣片刻,须臾回过神,蓦然就觉得有些面庞发热。 褚苏……原来有这么好看的吗? 第45章 夜色 采春结束,一年级生活才算真正画上句点。 萧风对于自己醒来就多了一柄灵器这事儿颇感惊讶,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后,第一反应跟姜策玉如出一辙,但他没姜策玉那么偏执,很快便接受这个事实,并表示一定要好好请褚苏吃一顿以表报答。 今天便是萧风请他吃饭的日子。 洛无律和姜策玉也分别被他二人拉来蹭饭。 熟悉的有仙酒肆,熟悉的二楼雅间,熟悉的几道菜式。 洛无律为三位师弟一一倒酒,非常豪气地说:“为了庆祝你们三人都顺利拿到灵器,这顿饭我请了!” 萧风道:“无律,不好吧,好久之前我就说了这顿我请了。” “有什么不好的,你现在都没接什么任务,哪有闲钱。” 褚苏:…… 他没有闲钱,他爹有啊。 洛师姐你直说,你是不是在心疼萧风,你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 心里嚷嚷,表面却非常平静,他冲二人和善地笑了笑,道:“萧风,你就别和洛师姐争了,我的那顿下次再单独请也可以的。” 洛无律:“是啊!你多跟褚师弟学学。” 萧风:“……好吧,既然无律你如此坚持,那褚苏,我的那顿留到下次。” 姜策玉:“单独请?为什么要单独请??” 几人各说各话,乱七八糟地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接下来的安排上。 一年级结束,仙山所有学子可以休沐半个月,一般学子都会趁着这个时间回家一趟,但萧风洛无律表示自己才刚刚从瑶川回来不久,不想回家,而褚苏,跟他相处这么久他们也知道他和家里关系恶劣,定然不会回家。 姜策玉拿着酒杯在指尖晃了晃,喝了一口,朝着褚苏:“你打算去哪儿?” 褚苏道:“没想好。” “……” 姜策玉继续喝,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嘴巴里的酒在自己吐泡泡,他吸了吸鼻子,一鼓作气将酒咽了下去,问:“那要不要去我家玩。” 话音落下,洛无律立马警觉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风则哼了一声,差点没忍住做了个姜策玉的经典翻白眼动作:“我才不去你家。” “人家又没邀请你,你上赶着做什么呢。” 褚苏闻言,替萧风辩驳:“师姐你别这么说,姜策玉就是在邀请我们一起啊。”他看了眼姜策玉,“是吧?” “……”姜策玉很想说我邀请个屁,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嗯、嗯,哈哈,是,是啊。” 洛无律显然听出了姜策玉‘嗯嗯啊啊’中的勉强之意,但看破不说破,她眼神在姜策玉褚苏中流连几圈,笑了笑道:“既然姜师弟如此邀请,那我们便去你家玩吧。” 萧风表情僵了僵。 洛无律全然没察觉到身侧一颗慢慢破碎的少男心,继续道:“早就想见识一番临州姜氏的风采,正好借此机会涨涨见识。”她看向褚苏,“褚师弟,你当如何。” “好啊,”褚苏道,“我一个人也无聊。” 假期前夕总是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刻,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转眼,明月已高悬枝头。 早知道姜策玉酒量不行,没想到洛无律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此夜此景难得,褚苏萧风没有制止他们,由着去了。 一个醉鬼还好应付,两个凑一起就没那么容易了。 喝到最后,两人都开始胡言乱语,吐字分明咿咿呀呀含糊不清,但彼此竟能神奇的有来有回。 “姜策玉!”洛无律甩着酒瓶,在桌上猛然碰了一下,“你别装了!” “我他妈装什么了?”姜策玉瞥了她一眼,将自己手中的酒瓶子更加用力地放桌上碰了一下。 洛无律打了个酒嗝,手指伸到姜策玉眼前,然后又慢慢移动到褚苏身上。 “我知道你的秘密。” 姜策玉目光随着洛无律指间移动到褚苏身上。 他蓦然感到脸颊燥热,心中莫名有点儿发虚,却依旧嘴硬。 “什么秘密?本少爷堂堂姜家三公子,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是吗?” 还想说些什么,一股眩晕感突然从胸腔袭至头顶,她干呕了两声,随即酒瓶子从手中滑落,脑袋‘砰’地一声磕在长桌上。 萧风正和褚苏唠着,一直没管洛无律姜策玉这两酒蒙子,听到动静才发现洛无律已经醉得不成人样了。 他无奈笑了笑,对褚苏道:“今日先到这里,我把无律送回去,你和姜策玉先回琼宫吧。” 第68章 “行,”褚苏道,“你多提醒提醒师姐,独自在外不要喝大了。” “她在外面不喝的,许是今夜高兴,也信得过我们。” “你心中有数就好,”褚苏揶揄他,“好好送人回去啊,可别情难自禁,干什么让洛师姐失望的事情。” 萧风笑着瞪了他一眼:“我是正人君子。” “你这话说出来就不怎么正人君子了。” “去你的。” …… 姜策玉虽然没晕,但比起洛无律也好不了多少,即使人扶着走路还是七倒八歪,褚苏扶着走了一段,被这家伙扭得心烦,干脆手一抄,把人捞到了背上。 姜策玉比褚苏身量高点,并不好背,他捏着姜策玉大腿,把人往上颠了好几回,终于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夜风习习,拂过褚苏面庞,再扬起他的发丝。 发丝吹到耳后,轻轻搔动姜策玉侧脸,也在他心中轻轻抓挠。 隔靴搔痒。 他吁出一口气,是化不开的酒香。 夜色太迷离。 风忽然大了些,将褚苏脖颈处的发丝吹得飞扬。 姜策玉垂眸,看着那片白皙清透的皮肤,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也趁着夜风瞥见过这里。 紧接着,便是一个过分旖旎的梦。 酒意上涌,他完全无法思考,借着本能,一口啃咬了上去。 带了力。 “啊!”褚苏叫了一声,抓住姜策玉大腿的手用力掐了一下,“发什么疯呢,你属狗的啊!” 姜策玉卸了力,却不松嘴。 褚苏拍了拍姜策玉:“松开。” 姜策玉不松。 褚苏:“再不松开把你扔这儿了。” 姜策玉依旧不松。 褚苏放软语气,哄着道:“小姜公子,别啃了,乖乖地趴在我肩上,好不好?” 姜策玉哼唧两声,终于不情不愿地松了嘴。 他依言将侧脸抵在褚苏肩上,看着他的耳朵。 耳朵也很白,不过耳尖染了抹绯色,他用脸蹭了褚苏两下,强忍住了上去啃一口的冲动。 “很痛吗?”他含混不清地问。 “当然痛,你以为你的虎牙长着当摆设的啊。” 姜策玉闻言,又凑到方才下口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呼呼——呼呼,痛痛都飞走。” 姜策玉气息灼热,一下一下,若有似无顺着脖子蔓延。 褚苏不是柳下惠,况且还是对着姜策玉。 他的身体似乎对姜策玉很是怀念痴迷,这么几下撩拨,就令他气血上涌,下腹一紧。 他冷笑两声,手中用力。 “咬痛了我,又来讨好我,你真是懂得如何给个巴掌给颗枣儿。” 第46章 好梦 “好热……” 半梦半醒间,宛若置身一个蒸笼中,姜策玉感觉自己身上黏腻无比,他拧眉,想扯开颈间衣领透透气,却只摸到一片光洁的皮肤。 哦,原来自己没穿衣服。 又迷糊片刻,意识骤然回笼。 ……他没穿衣服? 他怎么没穿衣服?! 昨天喝完酒他跟死人没两样,不可能是自己把衣服脱了,依稀记得好像是褚苏把自己送回来的,难道说、难道说…… 是褚苏帮他把衣服脱了??! 姜策玉心神一凛,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装潢,是一片红色纱幔,烛光透过薄纱,映出朦胧光晕。 ……这是哪里? 好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坐起身来。 初醒只觉闷热,这会儿才发觉在湿热的空气中还掺杂了丝甜腻撩人的香气。把这股香气单拎出来还好,跟闷热的气息混在一起便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 不知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也忒没品了些。 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得尽快离开这里,回去蕴灵仙山。 正欲起身,一具同样黏腻的身体靠了上来。 炙热难耐,姜策玉嫌恶地把人往旁边一推:“别贴着我。” “你可真绝情,”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昨晚还抱着我不让我走呢。” 姜策玉动作猛然顿住。 这个声音…… 不会错,是褚苏。 他惊诧回头,看向声源。 跟想象的略有差异,是褚苏,却又不是褚苏。 眼前的褚苏与时常看到的那人相去甚远,他一头墨发随意散开,轻飘飘洒落至腰腹,嘴唇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紫,眼珠是妖冶又骇人的赤红色。 看着眼前的人,再看周围一片红纱幔帐,姜策玉终于记起来了,难怪觉得熟悉,上次做春.梦时,也是在这间卧房! ……真是操蛋了。 怎么又做这种梦!场景还他妈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是个梦,姜策玉收起了火急火燎的心思,默默坐回床沿。 身后响起一阵调笑声。 “不走了?” 姜策玉看着同样不着一缕的褚苏,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就是个梦,醒了就没了。” “梦?” “是啊梦,”姜策玉道,“不然怎么可能见到这样的你。” “这样的我?”褚苏笑着凑近姜策玉,“那你说说,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 姜策玉这次没躲,任由褚苏欺身上来,房内空气似乎更热了,姜策玉心中发燥,他看了褚苏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第69章 “不穿衣服,还有点、有点……”思考片刻,他道,“有点儿不像好人。” 褚苏蓦然大笑出声:“你平常见到的我很像好人吗?” 姜策玉回忆了下。 穿着仙山校服的褚苏、穿着常服的褚苏、穿着寝衣的褚苏…… 半晌,下结论:“至少看上去很像。” “这真是有趣,”褚苏把下巴放在姜策玉肩上,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虽不知晓你为何又被魇住了,但看上去似乎不是坏事。”他说,“我喜欢你这么听话。” 气息搔挠耳垂,姜策玉不自在地往旁边靠了靠,道:“别离我这么近,”顿了会儿又补充,“热。” 褚苏不仅不退,反而更进一步,他伸出双臂,绕至姜策玉身前,指尖自胸前缓缓下滑,越过胸膛的线条、腰腹的沟壑,再到更深处。 “还不够热。” 姜策玉喉头狠狠动了动。 难以启齿,却不得不承认。 他不排斥褚苏这样,甚至很可耻地觉得有点激动,有点……期待。 他长长呼出两口气,试图用意志压下欲念。 可身前的那双手却越来越不安分。 完全失败。 “你不要、不要……”姜策玉难耐地动了动身子,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不要这么弄。” “难受?”褚苏手上动作没停,“还是忍不了了?” 姜策玉意识已经几近溃散,他喉咙中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难受。” 褚苏眼神暗了暗,一把将姜策玉推到了床上。 “姜策玉,燥得不行了?” 他俯身,一口咬上他的锁骨。 “我来帮你解解热。” 褚苏用了力,姜策玉痛得轻嘶一声,意识也有丝丝回笼。 可即使如此,即使已经清醒许多,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褚苏牙齿狠狠嵌进自己的皮肉。 他告诉自己。 这是个梦,这只是个梦。 可与此同时,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越过这段时日的不安心绪,穿过湍急的心潮,在他耳边、在他心中狠狠地叫嚣。 只是因为这样吗?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不是的。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变态了。 否则怎会生出这种心思。 梦境中的褚苏比平日的褚苏要野蛮无礼许多,他方才那一口,竟直接将姜策玉的皮肤咬破了,血迹被舌头直接卷入口中,触感绵软,又引起一阵震颤。 褚苏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他发出一声轻笑,舌尖划过小小的伤口,又舔了舔色泽诡异的上唇。 “怎么还跟个雏儿似的?” 姜策玉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太爽了才控制不住发抖,嘴硬道:“你咬得太用力,跟狗似的。” “谁是狗?”褚苏伸手扯姜策玉嘴唇,迫使他露出颗虎牙,“狗牙齿。” 姜策玉垂目看了褚苏片刻,不愿再处于被动掌控的境地,他抓住褚苏的手往前送了送,然后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狗要咬人了。” *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裤子不出意外地黏黏糊糊,姜策玉头痛得紧,他扯了扯衣服,起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他去找了姜凛。 姜凛跟他一起回临州,这回带人回家,得先知会他一声。 去时姜凛正在收拾衣服,见到他,第一句话是:“你最近和你那位好兄弟相处的如何?” ‘好兄弟’三字入耳,姜策玉心中霎时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他抿了抿唇。 纵然于情.爱一道没有经验,但联想到那个梦……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好兄弟啊!! “还不错,”姜策玉内心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然带他回家玩儿。” 他走到姜凛身侧,替他收了几件衣服,“你呢?最近和那些红颜知己怎么样?” “什么那些红颜知己,”姜凛道,“把我说得跟个风流浪客似的。” 姜策玉没说话,只翻了个白眼。 姜凛:“……” 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地和姜策玉讲了些和红颜知己相关的事情,说到最后,姜凛忽然后知后觉地‘诶?’了一声。 他停下手中动作,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番自家表弟。 “你从前从不问这些,”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有相中的了,想跟我取取经?” 姜策玉心中一跳,好似被窥探到什么,他喉头微动,想说点儿什么辩驳,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皱眉,烦躁地将姜凛的衣服往他身上一扔。 “没见过你这么乱的房间,”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开,“快收拾,马上就出发了。” 第47章 作比 当日未时,一行人准时出发,为了一览沿途好景,他们没有选择御剑前往临州,而是坐马车。洛无律特意选了个大骄子,塞五个人绰绰有余。 褚苏不知道姜策玉在搞什么名堂,这一路上都视他仿若洪水猛兽一般,离的远远的。他知道姜策玉阴晴不定,但这样还是太莫名其妙了些,况且昨晚这公子哥烂醉,还是他背着回去的,他不感激就罢了,还摆出这幅臭脸给他看。 真如萧风所说,脑子有问题。 褚苏心中忍不住暗骂,可骂着骂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激灵。 第70章 ……不会是昨天自己那什么被姜策玉察觉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姜策玉的反常行为就完全说得通了,毕竟于他而言,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起反应实在算得上一件十分惊悚的事。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那会儿醉得一副死人样,估计基本算数都答不上来,怎么会注意到自己身前的变化? 怎么想都不可能。 褚苏一边否认这种荒谬的想法,一边却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人各怀心事,在微妙的氛围中又走了一段,终于到达山脚。 车夫正等着他们。 几人连忙上马车。 洛无律打头,萧风褚苏紧随其后,姜家两兄弟在最后。 褚苏上车后,往两边的位置看了看,犹豫片刻,坐到了萧风身边。 姜策玉最后一个上车,看到褚苏跟萧风坐一起,嘴角一下子耸拉了下去。 褚苏上车时萧风洛无律定然已经坐在了一排,另外一边位置那么多,他为什么还是要和萧风坐在一起? 虽然他和姜凛也是两个人,但他就不能和自己坐到另一边吗? 纵然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十分莫名其妙十分不知所云十分没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郁闷。 为什么和萧风坐一起。 为什么不和自己坐一起。 郁闷着又感觉有点难过。 姜策玉其实是知道的。 他知道于褚苏而言,他和萧风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萧风比自己更重要。 可自己心中想想是一回事,实际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总会引导自己朝有利于自身的方向思考,对于在脑海中臆想的东西,可以拿出诸多理由辩驳,甚至偶尔能说服自己,其实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事实实则与心中想象的全然相反。 然而,真正亲眼看到时,即便想辩驳,也拿不出任何理由。 姜策玉捏紧了拳。 与他相比,褚苏果然更在意萧风。 姜凛完全没察觉到表弟的少男心思,在对面笑呵呵朝他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坐垫:“表弟,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 姜策玉咬了咬了下唇,面色不悦地坐到姜凛身边。 正巧在褚苏对面。 两人十分默契地不看对方。 这一路的景色虽秀美,但看得久了也难免会腻。洛无律显然十分擅长游玩之道,她先从身侧的小布包中掏出储物囊,紧接着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堆吃食,还有一副棋牌,随后又神奇地掏出一个便携式的小桌子,向着众人道:“这美景也欣赏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放松放松,下盘棋?” 萧风笑着应和:“好啊。” 姜凛也跟着应和道:“好啊!” 闻言,姜策玉和褚苏又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褚苏自觉两人之间气氛诡异,给了他个尬笑,随后快速移开视线。 姜策玉见了,瘪了瘪嘴,模样竟带着点儿委屈。 余光看到此情此景的褚苏:……不是哥,你委屈啥啊,你为啥要委屈啊,你这反应让我更觉得不对劲了啊! 自出发后,洛无律一直在暗中观察姜策玉和褚苏,不知这两人今日闹什么别扭,一路上都不搭理对方,好不容易有个视线交流,还这么快错开。 她心中重重叹气,觉得遗憾,但与此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激动。 分明昨日还好得很,怎么过了一晚上就成这副摸样了? 一晚上让两个男人变成这样子…… 呵呵。 必有隐情。 “褚师弟,姜师弟,”洛无律举起棋牌,“别看来看去了,一起来玩儿。” 姜策玉梗着脖子道:“谁看来看去了!” 洛无律忙塞了张卡牌给他:“没说你。” 棋牌没什么意思,姜策玉玩的兴致缺缺,可重复了几把后,又觉得,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原因很简单,这棋牌每局结束后都得重新洗牌。几人围在桌前一起搓牌,手不可避免地会相互触碰,姜策玉最初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在连续几次碰到褚苏的手之后,倒也慢慢品出了别的滋味儿。 他心中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怀着些隐秘的期待,甚至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去洗牌,才能恰好碰到褚苏的手。 褚苏的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若隐若现,手指修长有力…… 总之,漂亮极了。 姜策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掩耳盗铃般咳嗽了两声。 不能怪他,他想。 长成这样,就是在勾人看。 * 坐马车去临州需要一天半路程,将近傍晚,几人不再赶路,打算到附近镇上休息一晚。 镇子偏僻,人烟稀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还还开着门的客栈。 客栈似乎许久未曾打扫过,刚踏进门,几人便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褚苏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招呼前台道:“店家,开六间房。” 店小二呆愣在原地,似乎没听到。 褚苏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店家。” 店小二跳了一下,猛然清醒:“诶,客官,”他吸吸鼻子,僵硬地笑了笑,“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褚苏道,“六间房。” “好,”店小二手放在抽屉里摸了摸,过了会儿摸出六把钥匙,“二楼左转,从第一间开始数,连着的那六间就是,钥匙牌上有房号。” 第71章 褚苏接过钥匙,稍稍歪头打量了下店小二。 “店家,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如果有什么为难可以同我们讲讲,”说罢下巴往萧风洛无律那边抬了抬,“那几位厉害得很,什么都能搞定。” 小二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刚刚就是想事情入神了,客官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们也要打烊了。” 褚苏又多看了他两眼,‘嗯’了声离开。 姜策玉站在不远处,看到褚苏看萧风,还一副引之为傲的样子,恨恨咬牙,心里重重啐了两口。 又看又看。 有什么好看的。 看他不好吗。 他哪里比萧风差了? 难道他不厉害吗?难道他不能搞定吗? 难道、难道他就不值得骄傲一下吗? 第48章 珠联 褚苏住在最靠里的屋子,进房间后,他四处看了看。 房间布置得挺雅致,有个很小的阳台,一排一排摆满了盆栽,盆栽里头种着褚苏叫不上名字的绿植,虽不太常见,但长势很好,衬得整个屋子都绿意盎然。 天色已晚,他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床上。 伴着夜色,他呼吸渐渐平稳,慢慢入睡。 自从修炼魔道后,褚苏的睡眠便变得奇差,这辈子虽然靠着炼化魔气拉回来了点儿,但依旧睡得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吵醒。 夜半,一阵非常轻微的窸窣响动十分不负众望地将褚苏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那响动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门口巡视。 只是巡视的东西绝非人类,因为这动静不似迈步那般一步一步具有节奏,它是连续的、不间断的。 伴着这阵响动的,还有一股酸臭气息。 褚苏烦躁地将手搭上眼帘,缓了会儿终于在心里骂街完毕,下床走向门口。 他心中暗算着外头那东西距自己的距离,等到响声靠近了,他猛地开门,往下看了过去。 正巧与一双眼睛对上。 嗯。 很完整、很正常的一双眼睛。 很完整、很正常的一个人头。 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只有一个人头。 褚苏冷笑,旋即弯腰,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将这颗头提了起来。 “就是你扰人清梦?” 月光昏暗,方才与人头遥遥对视只能大概看个轮廓,现在离得近了,褚苏才真正看清人头相貌—— 赫然是今晚招待他们的店小二。 褚苏心中微颤,手上力气不自觉松了些。 人头看准时机,张开嘴巴就朝褚苏脸上咬了上去! 好在褚苏没恍神多久,在人头张嘴的同时,他手上重新发力,拽着人头头发将其用力抛至空中,随后快准狠地扇了它一耳刮子。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人头一边在空中旋转一边惨叫,“你打得我好痛啊啊啊!!!” “这就受不了了?”,褚苏脚尖轻点,跃至空中,“还有更痛的呢!” “封尘,来,”他一声喝下,手中倏然多出一把弯刀,弯刀在手心转动几圈,对准人头头顶,“正好拿你给这刀开开光了!” 人头一边惊恐躲闪,一边痛苦流涕呼救:“娘亲,娘亲,救我,这个人不怕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刀刃迅速下落,在即将刺穿人头时,褚苏忽然听到一声非常不合时宜的呼救。 呼救声不远不近,正是来自车夫房里。 若是邪祟进了其他人房间,还能斩了这颗头再去看看,可眼下,呼救是从车夫那儿传出来的。 片刻都耽误不得。 他轻啧一声,收了刀落回地面,人头见状暗松口气,正欲遁走,却见褚苏一只手朝自己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另一边脸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褚苏提起人头:“等会儿再收拾你。” 车夫住第三间房,褚苏赶到时他正缩在床脚,看到褚苏来了,立马往前爬了两步:“道长,道……” 还没说完,一个白衣女孩骤然闪身到他身侧,指尖抵住了他喉咙。 “不许叫。”她面无表情开口。 车夫立刻噤了声,他感受着喉咙处尖锐的触感,艰难咽了咽口水,泪眼朦胧地望着褚苏。 “把我的皮球还给我,”白衣女孩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褚苏手里的人头,“还给我。” 人头很捧场地鬼哭狼嚎起来:“娘亲救我,他打我!他打我脸!” 女孩淡淡地:“你也不许叫。” 人头:呜…… 褚苏往前走了两步,把人头提起来:“想要?” 女孩看到人头肿起来的脸,面部猝然狰狞了些:“你弄坏了我的皮球!” 人头小声嘟囔:“都说了他打我脸……” 女孩凶狠道:“你不许说话!” 人头:呜呜…… 褚苏抓着人头头发甩了两下,接着松手,一把把它扔向了女孩。 “想要就自己来拿!” 女孩见状,猛然跃起,她伸出双手,想要接住人头。 同一时刻,褚苏快速掐诀,随着手指动作结束,一根红光凝成的箭矢从指尖显现,他做出拉弓姿势,闭上一只眼,瞄准女孩和人头两点连成的直线,径直将箭射出! 第72章 红光自眼前一现闪过,他重新睁开眼:“真是什么杂碎都敢在我面前撒野了。” 箭矢以破竹之势贯穿人头,急速在女孩瞳仁中放大,她自知躲闪不能,双手抱头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要!!!” 话音落下,阳台上的花盆突然一个个炸开,里面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窜出几道黑影,挡在女孩身前,花盆里的绿植也随之喷涌而出,卷住女孩腰腹将她往旁边一拖! 待箭矢穿过黑影,黑影‘砰砰砰’落地,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个个人头! 阳台花盆里竟塞着人头,而那些绿植竟是用这些人头来汲取养分的! 褚苏眼神暗了暗。 他召出封尘,砍掉了几根向他攻来的枝丫,嫌恶道:“真恶心。” 他不想再与这些精怪纠缠,正欲开个大一招灭了它们,一道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问鼎,去。” 话音落下,一柄古铜色长剑凌空而现,它绕着箭矢残留的红光转了几圈,随即直直朝小女孩刺去。 褚苏见状,立刻指挥封尘砍掉朝问鼎涌去的树枝,为它开路。 两柄灵器配合得极好,问鼎攻,封尘守,电光火石间,问鼎已经来到女孩跟前,女孩大叫一声,可这次却没有人头和树枝再护着她了。 一剑封喉。 女孩身形开始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地上的人头迅速变得干瘪,方才还粗壮如手臂的树枝也一瞬间枯萎。 等到房间动静完全消失,身后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没事吧?” 褚苏回头,视线与姜策玉的对上。 很神奇,分明白日还彼此别扭着不愿意跟对方讲话,现在再见到,心里那点儿芥蒂忽然就神奇地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方才配合的太默契引出了些战友情,又或许只是因为夜色温柔。 “没事,”褚苏冲他笑了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刚才的妖怪在车夫房间外套了层结界,若是睡着了,应是听不到半分动静。 闻言,姜策玉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眼神飘忽道:“没睡着,又听到你在外面跑,就出来看看。” “哦,这样子,”褚苏打了个哈欠,经过姜策玉,“现在没事了,早点去睡吧。” “嗯。” 姜策玉转身,看着褚苏背影,喉头上下滚了滚。 褚苏方才的问题还在耳边萦绕—— 怎么还没睡? 怎么还没睡。 为什么还没睡呢? 这原因太难以启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诚实地告诉褚苏。 这家客栈房间隔音不好,而他与褚苏的床榻又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只要有意,他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呼吸。 那呼吸声温软绵长,一下一下,像直接吹在他身上。 恰逢月光迷蒙,房间昏暗。 姜策玉不可避免地想到梦中褚苏双眼朦胧咬住自己肩膀的情景。 不过那时候他的鼻息应该比现在要滚烫得多,毕竟它们密密麻麻落在自己肩膀脖子上时,自己也被灼得燥热无比。 哦对了,褚苏咬完之后做了什么呢。 又回忆了会儿,惊觉自己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心脏狂跳,猛地打住信马由缰的思绪。 大半夜的,想这些简直太变态了。 像个痴汉。 即使四周漆黑无人,姜策玉还是掩耳盗铃地闭眼装睡起来,但身体比行为诚实,他无法控制、无法控制浑身都因为这羞于启齿的遐思起了层鸡皮疙瘩。 又默默听了会儿,他发现自己……有了反应。 不是在梦中,就是在清醒着的当下。 有了反应。 姜策玉惨不忍睹地皱了皱眉,想凭借意志力压下这欲念,可不仅没压下去,还有愈发增高喷涌之势。憋了半天,到底是忍无可忍,他放弃抵抗,把手伸到了并不算柔软的被褥中。 结束后他去洗了个澡,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了褚苏的开门声。 …… 所以为什么没睡呢。 姜策玉看着褚苏进了自己房间,虎牙不自觉咬住下唇内侧那层柔软的皮肉。 都是因为你。 第49章 朋友 因为中间发生了这一茬,车夫精神状态不太好,几人了解事情始末后表示十分理解,给了些补偿,便让他先回去了。 最初看到客栈盆栽时还觉得这里的主人挺有闲情雅致,现在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后,几人皆有些犯恶心,早饭都没吃,便直接御剑踏上了剩下的路程。 将近午时,几人进入了临州地界。 临州繁华富饶,初到临州上空,便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街道如缠绕的丝线一般交错延伸。 褚苏看了两眼,对姜策玉道:“你们这儿挺热闹啊。” “这算什么,”姜策玉冲他勾了勾唇,露出个张扬的笑,“我们家更热闹。” 姜凛在姜策玉旁边,看着他们聊天,‘哟’了一声。 “你们两个和好了啊。” 姜策玉瞪他一眼:“我们本来就没吵架。” 姜凛抑扬顿挫地:“哦~~~” “滚。” 姜策玉说得不错,姜家确实热闹得很。 甫一落地,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景色,姜宅前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音没完,一道温和欢快的人声便落入耳中。 第73章 “小宝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是叫我们等了好久!” 过了会儿,那人便出现在眼前。 她大步流星地走来,一袭华丽的绛紫色锦袍随着她的动作肆意摆动,群袂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古典的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镶着翠色珠玉的发簪规整束起,额前有几缕不听话发丝散落下来,随风摆动。 她面容鲜妍,白皙的肤色中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桃花眼明亮灵动,笑起来犹如天边弯月,眼角虽有了些细纹,却更添几分岁月美人的味道。 “阿娘!”姜策玉快步走到她跟前,“你别这么叫!” “有什么不能叫的,从小到大我都这么叫,怎么,还害羞了?” 说罢,目光瞟向姜策玉身后一排人,看了会儿,定到洛无律身上,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收回视线,意味深长看了儿子一眼。 不知是因为方才‘小宝’这声幼稚的称呼,还是因为阿娘耐人寻味的目光,姜策玉蓦然有些脸颊发热,他将眼珠子转到一边,不去看阿娘。 莫昭离对儿子这幅死德行见怪不怪,她露出个笑,牵起姜策玉的手,走到一行人面前。 见到人来,姜凛率先冲她行了一礼:“舅娘。” 姜凛母亲是姜策玉他爹姜潮生的大姐,她生性自由如风,不仅平素行为随性,对待情爱亦是如此。姜家强势,可她偏生爱上了个什么有没有的毛头小子,几番折腾,姜家答应这毛头小子若是入赘就让他俩成婚,故而姜凛虽是姜策玉表哥,却随母姓,也落了个‘姜’的姓氏。 不过姜家并未因此对姜凛有偏见,莫昭离冲他慈爱地笑了笑,上前给他整理了下衣襟:“阿凛,今天留在这儿吃饭,我把你阿爹阿娘也叫来了,你和小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起聚聚热闹。” 姜凛道:“好。” 见两人寒暄完了,其余几人紧接着行了一礼:“姜夫人。” 莫昭离点头,继而对姜策玉道:“难得带朋友回家,不好好给阿娘介绍一番。” 姜策玉道:“我正打算说呢。” 他走到萧风身边,介绍前眼睛没忍住翻了翻,随后才不情不愿开口:“他是萧风。” 接着移动一步,走到洛无律身侧:“她是洛无律。” 最后走到褚苏身边。 “他是……”这两个字语调明显高了点儿,反应过来后,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尽量把语气压到跟介绍之前那两个人一样,“他是褚苏。” 姜凛见缝插针补充道:“是策玉的好兄弟!” 姜策玉被噎了一下,伸手指他:“你要死啊!” 姜凛笑嘻嘻地:“我说错了吗?” 莫昭离闻言,稍微打量了下褚苏。 姜策玉自小便是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或许是自身性格恶劣不招人喜欢,或许是招了嫉妒遭人排挤,又或许是两者皆有,总之,从小到大,她不曾见过姜策玉与同龄人交好过,更别提带着他们回家玩儿了。 莫昭离有段时间十分担心这样下去自己儿子会心理变态,便总是带他出门结交朋友,可没想到儿子不仅不领情,还连带着对她也疏远起来。 后来好说歹说,小策玉才开口,莫昭离记得很清楚,他那时候说—— “那些人不仅弱小无能,还爱在背后嚼舌根,当着我的面巴结我,背后却说我坏话,我讨厌和他们一起玩!”说着似乎是感到委屈了,他吸了吸鼻子,“阿娘你再带着我出去到处跑,我也不要跟你玩儿了!” 莫昭离看着小策玉强忍眼泪的模样,终究是放弃了主动给他找朋友的想法,她把小策玉搂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摸他脑袋,温声哄道:“是阿娘不好,阿娘再也不强迫你了,小宝不要不和阿娘玩好不好?” 自那之后,莫昭离便没有再干涉过姜策玉的朋友圈子,而除去亲戚中的同辈姜凛,姜小霸王也十分不负众望地独行侠独到了十七岁去蕴灵仙山那年。 莫昭离十分绝望地认命。 虽然她认为自家小宝是世间顶顶好的儿郎,但依他这性子,或许当真这辈子都交不到一个知心好友了。 本来都绝望了,本来都认命了。 可是今天,在他去仙山一年休沐归家这一天。 他带着朋友回家了。 还不止一个。 知道这个消息时,她的心情难以用具体词汇描述,思来想去不得定论,最终还是被姜潮生一语道破—— “夫人,瞧着小宝交朋友,心里的大石头是不是终于放下了?” 莫昭离闻言,终于恍然。 是了,确是如此。 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小宝终究要离家,他们能陪着他的日子实在太少了。 为人父母,总爱替孩子杞人忧天,她从前一直担心,小宝一人在外,没个知心朋友,生病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委屈了又怎么办。 她总害怕他独自忍着无人倾诉,最终憋出什么心病。她这么日日夜夜想着,姜策玉没出什么问题,她自己倒是憋了块儿心病。 如今得知小宝交了朋友,还要带回家玩儿,这块心病终于找到出口,得以消弭。 最初观察这行人,瞧着里面有个漂亮水灵的小姑娘,她以为是姜策玉相中了她,可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 褚苏感受到她的目光,大方与她对视,他眼角眉梢带着礼貌的笑意,向着她道:“姜夫人,令郎确实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第74章 “好、好,”莫昭离脸上笑意更深,她眼中蕴着藏不住的满意之色,“小宝调皮,还望你往后多担待些。” “嗯,”褚苏道,“他在我们跟前可是稳重得很。” 姜策玉余光瞅了褚苏一眼。 很快又移开。 * 临州富饶,姜氏作为这一带的第一世家,更是堆金积玉。 从姜宅的装潢便可见一斑。 姜宅朱门巍峨,重檐飞翘,处处皆是金碧辉煌之象。踏入府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地面由汉白玉石铺就,庭院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泉,喷涌而出的泉水在阳光映射下透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喷泉周围还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好不惹眼。 褚苏左右打量了番,心想:难怪当初瞧着京都监时姜策玉会那么惊讶,京都监跟姜宅相比,真不是差的一星半点儿。 越过庭院便是大厅,大厅门口伫立着一青衣女子,见着他们,遥遥冲他们挥了挥手。 “小宝,阿凛!” “二姐!”姜策玉挥手,小跑过去,“你刚才怎么不去接我?” 姜月瑶点他鼻尖:“我在准备吃的呀,你们一路奔波劳顿,想来饿得很。” “我不饿,”姜策玉嘿嘿笑道,“我更想一回来就看到你。” “贫嘴。” “阿爹和大哥呢?”姜策玉歪头往大厅内部瞅,“这里也不见人。” “最近这边邪祟多,阿爹和哥哥接了委托,除祟去了,约莫晚上回来。” “哦。” “这几位就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吧,”姜月瑶经过姜策玉,冲褚苏一行人款款行礼,“多谢各位对我弟弟的照拂包容,月瑶在此谢过了。” “二姐你说什么呢。” 姜策玉不满她的说辞,嘟囔了几句,又重新向姜月瑶介绍了番小伙伴。 姜月瑶露出与莫昭离相同的欣慰神色,领着他们到大厅吃了些东西。 看几人酒足饭饱,她对姜策玉道:“小宝,现在离晚宴的时辰还早,带你的朋友们去市集逛逛吧,看看临州风景,体验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第50章 调笑 姜策玉依着姜月瑶,将一行人带出姜宅,打算领到市集上逛逛。 还没走到市集,便远远看到几个小孩儿嬉闹,这几人长得惹眼,小孩儿们早早就凑上来瞧,瞧了两眼,其中一个小孩儿猛地‘哎哟’了一声。 他拔高嗓门儿,粗着声音道:“不得了!这不是小霸王嘛!!” 其余人听了立马揉揉眼使劲儿看,等看清了马上跟着最开始那个小孩儿起哄起来,他们一边往市集里面跑一边挥手叫嚷—— “小霸王!!小霸王回来了!” 还有嘴瓢的:“小王霸、小王霸回来作妖了!!” 声音此起彼伏落下,四周一阵鸡飞狗跳,姜策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冲褚苏几人招了招手:“走,别管他们。” 市集人声鼎沸,一路上,蕴灵仙山小分队都备受瞩目,姜策玉所到之处更是窃窃私语接连不断。 不过倒也不仅仅只有窃窃私语声。 这一路的商贩们对姜策玉皆是避之不及,可经过家酒楼时,二楼却是出来了好些姑娘,她们趴在红木栏杆上冲他们招手,手腕间的翠玉镯子随着她们的动作轻微碰撞,叮铃作响。 “小姜哥哥!看这儿!” “小姜哥哥,你还是这么风流潇洒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哇~~~” “是不是长高啦!” “……” 清脆的少女嬉笑声纷至沓来,等接近酒楼了,有些大胆的姑娘甚至把自己的手帕往姜策玉脸上扔,待看清他周围好友后,又‘诶诶’了几声,紧接着褚苏萧风脸上也被扔了好几块帕子,连洛无律也不能幸免。 褚苏从头顶摘下块帕子,抬头冲姑娘们露出个十分好看的笑,随即抬手向她们招了招。 二楼的嬉笑声瞬间大了些。 “这位哥哥,你长得好俊!” “不比小姜哥哥差呢!” “哥哥上来玩儿呀~” “……” 姜策玉本来懒得管这档子破事,但看到褚苏这幅招人的风流样,心中顿时憋出来股气,他一把扯过褚苏手中的帕子,十分没有风度地往二楼扔了上去:“哪儿来上哪儿玩去!” 帕子擦过姑娘的侧脸,很快又落下。 柔软的锦帕擦过侧脸,就像一根羽毛拂过,这自然是不痛的,可被砸中的姑娘还是捂住了侧脸,装作被打痛的模样,嗔怪道:“小姜哥哥还是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话音落下,引起周围姑娘一阵推搡。 褚苏低声笑了起来,道:“你们这里风土人情确实挺有意思。” 姜策玉盯着褚苏,心情不太好地闷哼一声,快步带着他们离开酒楼。 众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姜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掌,道:“策玉,你的好朋友们好不容易来趟临州,你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买点临州特产?” “哦,”姜策玉道,“你说得对。” 接着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去了家临州特产店。 本以为临州特产是什么吃的玩儿的,不成想,竟然是翡翠玉石。 几人进了店,顿时被琳琅满目的饰品晃了眼,戒指镯子璎珞各种饰品应有尽有,每一件都用上好的檀木盒装裱着,一看便价值不菲。 第75章 褚苏扫了一圈,叹道:“姜策玉,你们临州比我想象得还要有钱啊。” “这里四通八达,繁华点儿正常,”姜策玉食指在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琉璃桌面上点了点,“别忙着感叹,这里的东西随便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几人丝毫不跟临州小霸王客气,闻言立刻开始挑选起来。 褚苏在店里逛了逛,最终看中了枚长命锁。 他个人对宝珠玉石没有多大兴趣,这枚长命锁是他希望借花献佛送给尤宝宝的。 尤宝宝虽然长相可爱,但终究是由怨气凝成的尸王,骨子里还是带着股暴戾凶狠劲儿,上次放她出来玩,她瞧见其他小朋友有这玩意儿,当即就要上去抢,若不是褚苏在旁边看着,她怕是要直接把那小孩儿脖子扯断取下这东西了。 她还小,需要循循善诱,渐渐将脾性收敛起来,这枚长命锁不如做个奖励,日后她表现得好了,便借个由头送给她。 片刻后,萧风洛无律也挑选好了,姜策玉结账时,褚苏又四处转了转,眼神流转间,蓦然定格在角落的一对耳珰上。 这是对翡翠明月珰,颜色非常清透,主体是两块长条形翡翠,中间用了颗白玉珠石衔接,末端坠着几条流苏,看上去漂亮极了。 不过仅仅这些并不能让褚苏眼神停留这么久,最关键的是,它的色泽类似青铜,与问鼎颜色非常接近。 他上前拨了拨耳珰流苏。 流苏里似乎藏着几颗小铃铛,这么轻轻一碰,被激出几道细微却清脆的碰撞声。 褚苏越看越喜欢,他将檀木盒拿起来,价格吊牌也跟着坠到了一旁。 看到吊牌上的一串数字,他不可置信睁大了眼,随即呵呵两声,又默默把盒子放了回去。 也太他妈贵了。 把人当猪宰呢。 他果断离开。 走了两步又没忍住折返。 嗯…… 让姜策玉再买一个也没关系吧,看老板的谄媚样儿,姜家在这里起码得属上上宾了。 而且本来也是打算送他的。 他若不喜欢,当掉也不算亏本。 思及此,褚苏不再无谓纠结,他清了清嗓子,恶趣味地冲姜策玉喊道:“小姜哥哥,我还想要这个~” 声音落下,姜策玉身影肉眼可见地僵了僵。 耳尖随之染上抹绯红。 他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叫法,因为小姑娘们逗他时总爱这么叫,所以他总觉得这称呼带了些调笑的意味儿,若是旁人这么喊他,他肯定要生气发火,要拉着人吵架干架,要把人教训服气了才算完。 可是……方才这声是褚苏叫出来的。 他难以形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拿个粗糙的例子作比。 就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没有伸爪子,很轻、很轻地挠了一下。 挠得人心发颤,喉咙发痒。 见姜策玉僵在原地不动,褚苏又叫了一声:“小姜哥哥,你……” 话没说完,姜策玉猛然回头打断,他不想让其他人察觉出他的异样,努力装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不许这么叫我!” 褚苏憋着笑冲他招手:“你过来,我就不叫了。” 虎牙不自觉咬住下唇,他拳头捏了松,松了捏,这么多小动作,到嘴边,却只余下一句—— “来了。” 第51章 耳珰 姜策玉比褚苏想得还要痛快,二话没说就拿着耳珰结了账。 待一行人从店里出来,外头天色已经昏黄,算起来已经快到晚饭的点儿,几人便没有再逛,返程回了姜宅。 许是亲朋好友都来了,相较白日,姜宅热闹得只增不减,姜策玉一只脚刚踏进大门,便听到一阵清朗的声音。 “小宝回来啦?把朋友们招待好了没?”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姜家校服的人正笑着朝他们走来。 现在穿着校服,那只能是刚刚出完任务回来。 瞧着眉眼与姜策玉也有几分相似,若是没猜错,这两人应该就是姜策玉父亲姜潮生以及他大哥姜青寒了。 果然,下一秒姜策玉就欣喜地喊道:“阿爹,大哥!” 待几人站定,姜策玉又又重复了遍上午的介绍流程。 与妻女的关注点不同,姜潮生作为姜家家主,在儿子带回来的这群小伙伴中,最感兴趣、最觉得稀罕的是萧风。 三大世家一直处于相互制衡、彼此角逐的微妙关系中,姜萧两家觉得叶家的蛊虫巫术上不了台面,姜叶两家觉得萧家惺惺作态,虚伪得很,而萧叶两家又觉得姜家粗鲁野蛮,十分不入流。 总之,三大家互相看不对眼,偶尔三家聚集议事,几个家主也是争得面红耳赤,姜潮生藏不住事,每每议事回家,总得痛骂一番萧叶两家。 或许是受了他的影响,姜策玉自小便不太待见其余两家,后来渐渐长大,又常常被人拿来与萧氏那位同辈人比较,而姜策玉本身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就导致他对萧氏这位同辈人——也就是萧风,先天性抱有非常大的敌意。 现在见着姜策玉把萧风带回家玩,姜潮生不能不感到百感交集。 他惊讶、他稀奇,但最多的,竟是慰藉。 能与萧风化干戈为玉帛,是不是也说明,他的小宝长大了。 姜潮生眼眶发涩,半晌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擦了擦眼角,大笑道:“好、好,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吃好喝好!” 第76章 姜策玉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老爹:“阿爹,你哭什么。” “这不是觉得你小子长大了嘛!” “……你快去招待客人们吧,”这话落下,姜策玉立马觉得脸上挂不住,他用力把姜潮生和姜青寒往远处推了推,“别搁这儿打扰我们了。” 姜潮生姜青寒一人赏他一个脑瓜崩。 “臭小子。” 好不容易把两人送走,不远处又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 “策玉表哥!” 过了会儿,一个小糯米团子冲过来抱住了姜策玉大腿。 姜策玉看着黏在身上的小团子,仰头望天,颇为生无可恋地吸了口气。 褚苏叹道:“你业务很繁忙啊。” 姜策玉又吸了口气,呵呵:“谁说不是呢。” “也就今天,他们也是想你,”褚苏拍了拍他的肩,“别烦,好好招待下。” 姜策玉用余光看了看褚苏侧脸。 心底刚刚才升起的不耐被这简单几字神奇化解,他没忍住,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压火,而是对自己感到无语。 他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二姐养的那只傻狗,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二姐轻轻一顺毛,马上就开开心心趴在地上吐舌头。姜策玉从前特别鄙视这狗,觉得它没尊严、没气性,现在看来,自己倒没资格这么讲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和那只傻狗又有什么区别。 小糯米团子用头蹭了蹭姜策玉大腿,用软乎乎的声音道:“策玉表哥,阿洵好想你呀,你终于回来了。” 姜策玉摸了摸小团子脑袋,面对小孩儿,声音难得软了些:“表哥也想你,阿洵听话,先把手松开。” “不松不松,我松开表哥又一下子就不见了!” “臭小子,”姜凛到底看不下去,上前揪住小团子耳朵,把他从姜策玉身边扯开,“你亲哥就在这儿还没死呢,净知道去奉承你策玉表哥了是吧?” “松开松开!”姜洵手舞足蹈挣开姜凛魔爪,“我就要策玉表哥、就要策玉表哥!他长得比你高比你帅还比你修为高!我不要你,就要策玉表哥!” 短短几句话,深深刺痛了姜凛的心,他化悲愤为力量,狠狠在姜洵屁股上来了几下:“妈的小兔崽子,今天非得把你打老实了!”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跑远。 洛无律也适时拉着萧风到姜宅各处闲逛。 世界终于安静。 姜策玉伸了个懒腰,喟叹一声:“终于清净了。”他从沿路经过的庖人端的果盘中拿了两颗葡萄,一颗扔到自己嘴里,另一颗放到褚苏面前:“不和萧风他们一起到处走走?” “不了,”褚苏从姜策玉手心拿起葡萄,剥皮放入嘴中,“我老了,逛了一天已经精疲力竭,只想坐着休息会儿。” “你还老呢,”姜策玉笑着道,“我阿爹都没说自个儿老。” 他领着褚苏走到院子边缘,拖了两把凳子:“来吧,老人家坐着休息。” “谢了,”褚苏坐下,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十八岁生辰过了吗?” “过了,就上个月。” “那你比我小不少呢。” 褚苏说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对事实的简单描述,但落入姜策玉耳中,经过一番乱七八糟的胡乱加工,就莫名其妙添了几分玄妙意味儿。 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是觉得比他小不好吗? 难道他觉得比他小会很幼稚吗?! 越想越不对头,他瞅了褚苏两眼,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梗着脖子说了句:“我不小,我很大!” 周围立马飞来几道目光。 “不、不是……”姜策玉声音低了些,“我是说,我心理年龄很大。” 褚苏简直笑飞,他捂着嘴费了大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态,蓦地又联想到上辈子两人坦诚相见的时候,心说他倒也没说错,于是笑着搭上姜策玉肩膀,半是好笑半是真诚地道:“是,你大,你最大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策玉也没忍住笑了,他反客为主,用胳膊圈住褚苏脖子,微微带了些力:“不许笑,再笑我要杀人灭口了。” “好好好,”褚苏头顺着力,歪倒在姜策玉肩上,“不笑了不笑了。” 姜策玉没松手,任由褚苏的发丝蹭上侧脸。 “你明明还在笑。”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姜策玉坐到凳子上喘了口气,问:“问我生辰做什么?” “没什么,想着你生辰没过的话就等等再给你的,”褚苏道,“不过既然已经过了,就现在给你吧。” 他用食指点了点储物囊,一个檀木盒立刻稳稳出现在手心上。 他递到姜策玉面前:“送你。” “这不是今天买的吗?” “是的,借花献佛了。” 姜策玉闷笑一声,接过檀木盒。 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耳珰。 “我看你有耳洞,今天正巧瞧见这款明月珰,它颜色很配你,你戴着应该合适,”褚苏道,“虽然蕴灵仙山不允许戴配饰,但有机会总能戴上的。” 姜策玉垂目,看着耳珰,睫毛微微颤了颤。 “你要送我耳饰?”他问。 褚苏:“是啊,怎么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戒指镯子什么的,戴上就戴上了,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但是耳饰不同,它需要将耳朵穿孔才能佩戴,因此,耳饰被临州人认为是非常私密的一种饰品,早些时候只有家人夫妻可以互赠。 第77章 虽然现在民风开放许多,除去家人夫妻,关系特别密切的友人也可以互赠,但怎么说,于姜策玉而言,这还是太超前了些。 心中有许多情绪杂糅,有赧然、有别扭,但是,最鲜明的情绪是开心。 褚苏送他耳珰,他很开心。 藏不住的开心。 他一边把檀木盒收进储物囊一边嘟囔道:“大男人戴什么耳珰。” “那大男人打什么耳洞?”褚苏伸手,“不喜欢的话还给我,我去当掉,给你找零。”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姜策玉把东西收好了,过了会儿又问,“萧风洛无律他们有没有?” “什么?” “礼物。” “没有,”褚苏诚实道,“没看到特别衬他们的,而且你买单,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给他们买礼物。” 姜策玉选择性无视掉‘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给他们买礼物’这一句,眼睛亮晶晶地又重复问了遍:“他们都没有,就我有?” 褚苏被他奇奇怪怪的攀比心逗笑了,拉长语调配合他道:“是啊,就你有。” 第52章 傻狗 一直到亥时,宴席才结束。 是夜,月色如水,月光透过窗沿,在地面上映射出几道斑驳阴影。 姜策玉躺下没多久,门便被叩响。 门外随之传来一阵声音:“小宝,睡了没?” 是姜青寒。 姜策玉下床,拉了门闩开门。他招呼姜青寒进房,转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道:“白日除祟,晚上招待那么多客人,还不累啊?”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姜青寒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饮尽,“我不得单独跟你聊聊天儿?” 姜策玉笑了一声,坐到他对面:“聊什么?” “虚的就不说了,”姜青寒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到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指腹压着盒子边缘,推到了姜策玉面前,“我是专门过来送个小玩意儿给你的。” 姜策玉下意识道:“也是礼物?” 姜青寒挑眉:“什么叫‘也是’?”他一下子来了兴致,面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送礼物给你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姜策玉咳了一声:“没谁。” 姜青寒笑容中的意味深长不减,却非常体贴地没有追问。他下巴抬了抬,道:“打开看看。” 姜策玉松了口气,依言打开木盒。 里头放了个娃娃,不过材质跟一般的棉布不同,一眼看去更像是硅胶一类的东西。 姜策玉用手指戳了戳,顺着他的力道,那块儿瞬间凹陷下去一点儿。 这娃娃的手感太细腻,简直就像稚子皮肤,姜策玉顿感恶寒,他收回手,问:“这什么东西,好恶心。” 姜青寒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缓过来,才回答道:“这是从今天收拾的邪祟身上拿来的。”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别以貌取物,这玩意儿虽然看起来恶心,但有趣得很。” 自己老哥什么尿性姜策玉再清楚不过,他说有趣,那必然不是正常的有趣,定是或多或少沾点不该沾的。 他没说话,默默等待姜青寒下文。 姜青寒伸出一只手,撑住侧脸,眼神落在木盒的娃娃身上。 “这东西叫暗犀玉,十分罕见,”他道,“说通俗点,就是通感娃娃。” “通感娃娃?” “嗯,取一人的发丝缠绕到这娃娃颈间,它便与那人有一个时辰五感相通,”姜青寒指尖在面颊上轻点,“用这个让你讨厌的人吃点儿苦头,也很新鲜不是?” 姜策玉抿唇,半晌幽幽道:“……大哥,你也太小人了。” 姜青寒道:“谬赞。” “不要脸,”姜策玉扯了扯嘴角,“我可没夸你。” 姜青寒垂目,将木盒盖合上:“还有更小人的呢。”说着,他露出个狎昵的笑,放低了声音,“若是取你喜欢那人的发丝缠绕到它颈间,你说,是不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顿了顿,笑得更加变态:“且这暗犀玉妙用不止于此,如果将两人发丝一齐缠绕到它颈间,两人之间还会五感互通呢,虽然感觉会消减点儿,但这样……岂不是更刺激?” 姜策玉听着大哥的淫言秽语,脸色白了红红了白,最后起身,使劲儿把他从座位上推了起来,他踹了姜青寒两脚,一边踹一边把他往外面推。 “你快回去休息吧你,大晚上过来吵我就说这些。” “诶诶诶别推,”姜青寒笑着去扒姜策玉的手,“小宝,害羞了啊。” “瞎说什么,谁害羞了啊,”姜策玉道,“我对这些才没兴趣。” “啊对对对没兴趣,”姜青寒掐着嗓子,语气夸张道,“是我不对,忘了我们小宝只想成为这世道的最强者,”他加重语气,“是最强、最强者!” 小时候的豪言壮语被姜青寒用这种调调说出来,姜策玉感觉和当街处刑没两样,他脸色一下子涨红,又用力给了大哥一脚,恼羞成怒道:“不许取笑我!” “哈哈哈哈哈没笑你,大哥是非常支持非常看好你的。”姜青寒被推到门口,转身挡住了姜策玉攻击。他站定在门前,看向姜策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只是希望让你生活丰富点儿嘛。” “别管我,你还是先寻思寻思怎么把大嫂成功娶回家吧。” 第78章 姜青寒苦了神色:“弟弟,你说这些我就……” 姜策玉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回头,看向桌面上小小的木盒,喉头动了动。 虽然方才嘴上说得很嫌弃、很不耻,但此刻,瞧着这个小小的物件,脑袋里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褚苏的脸,以及一些不能为人道的旖旎遐思。 如果把褚苏的头发缠绕在娃娃颈间……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 为什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受不了。 自己竟有如此饥渴吗。 他狠狠摇头,到底忍着没想得更深入,上床将自己埋到了被褥中。 * 褚苏是被一阵狗叫声吵醒的。 姜宅不知是种了什么特殊的植物还是点了熏香,各处都弥散着股令人舒适心安的淡香,伴着这股香气,褚苏昨夜难得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他洗漱完,出了门。 只见一只体型夸张的大白狗正用手巴拉着皮球,吐着舌头自己玩得开心。这狗虽然庞大,但体态匀称可爱,毛发蓬松,看样子被主人照顾得十分用心。 褚苏吹了声口哨,蹲下.身子冲大白狗招了招手。 大白视线立马被吸引,它很聪明,立刻叼着球小跑到了褚苏身边,它将球放到褚苏脚边,用爪子拍了两下,意思很明显—— 陪我玩儿。 褚苏垂头,道:“准备好了?” 说罢,他用脚尖定住球,接着靴面轻轻一勾,皮球马上顺着他的力道朝侧面飞了出去。 大白抬头,眸中映出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很激动地‘汪汪汪’叫了几声,飞奔着去接球。 接到球后又叼回给褚苏。 如此反复几个回合,褚苏有点腻,大白却吐着大舌头,越来越兴奋了。 它不停用爪子扒褚苏胳膊,瞧着十分不满足。 褚苏伸手薅了把狗头:“休息会儿。” 大白爪上动作不停,舌头吐得更欢,还不时‘汪汪’两声。 褚苏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呵斥。 “傻狗,一边玩儿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第53章 谈资 大白看到身后的人,眼睛一下子耸拉下去,可怜巴巴哼唧了几声,连声音都变得没有底气。 褚苏回头,是姜策玉。 姜策玉走到他和大白身边蹲下,伸手敲了下大白的头,朝它作出副凶狠的表情:“大清早吵客人睡觉,迟早哪天把你给炖了。” 大白又低低地哼唧了两声。 褚苏笑着看向姜策玉侧脸。 少年下颚线条凌厉,喉结突出,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表情分明是凶恶的,眼中却带着笑意。 大白似乎也知道少年只是吓吓他,并未退后,反而上前,用脑袋抵住他的手心。 带着些讨好的意思。 这么一蹭,姜策玉连凶恶的表情维持不住了,他笑了起来,拍拍它屁股,语气轻了些:“别烦人了,一边玩儿去。” 大白很听话地嗷了两声,又在姜策玉怀中蹭了两下,叼着球离开。 “那是我二姐养的狗,叫小白。” “小白啊,”褚苏目送小白背影,道,“跟我想的名字就差一个字。” “是大白吧?”姜策玉笑了一声,“我也觉得,那么大狗,小白一点儿不合适。”他冲回头的小白抬了抬下巴,继续说,“但二姐就爱这么叫。” “‘小’嘛,总是带了些亲昵的味道,是爱称,所以……”褚苏顿了顿,没说下文。 姜策玉很配合地追问:“所以什么?” “所以,”褚苏道,“他们都叫你小宝。” 姜策玉:…… 他捡起一根树枝,放到褚苏脖子旁边比了比。 “不许跟外人提这件事。” 褚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了又要被杀人灭口了?” 姜策玉哼道:“还挺识相。” 两人没聊多久,洛无律萧风也洗漱完出门了。 姜策玉起身,拍了拍衣摆。 “终于都醒了,”他道,“走吧,我阿娘叫你们吃早饭。” 众人到达前厅。 莫昭离早早备好了饭菜,见到他们,立马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饭桌上又不见姜潮生姜青寒,莫昭离怕他们多想,解释道:“最近临州这一带邪祟多,潮生和阿寒又早早出发除祟去了,招待不周,你们多见谅。” 萧风笑道:“没关系的,我们才是多有叨扰。” 人情世故这块儿还得是萧风,洛无律褚苏闻言马上附和,跟莫昭离来回寒暄客套了几句。 姜策玉看他们客套完,夹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道:“待在家里好没意思,我把他们带到外公那去玩吧。” 莫昭离道:“你外公正在农忙呢,去那儿做什么。” “好久没见到他了,想去陪陪他。” “你……” 莫昭离本欲继续阻拦,却被姜策玉打断:“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言,莫昭离微微愣神,许久,才叹了口气。 “也好。” 姜策玉外公莫殊,也就是莫昭离她爹,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不过,这传奇并不那么正面,世人说起他外公,多少是带着些调侃嬉笑的意思的。 莫家名头虽比不上姜家,却也是实打实的修真世家。血脉相承,莫家绝大多数人都有着上好的修仙资质,但既说‘绝大多数人’,那也免不去会有几个倒霉蛋。 第79章 而莫殊,绝对算倒霉蛋中的倒霉蛋。 身为莫家上一辈的长子,他享受着得天独厚的教育资源、浩如烟海的功法宝典、数不胜数的奇珍异草,这么好的条件,便是个棒槌也能比寻常人修炼得更顺遂,可天不由人愿,即便如此,一直到十二岁,莫殊都没能凝出金丹。 莫家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跟着父辈学习法术了,他甚至还拿不动铁剑,跟着同辈人练习时,人家动动手指,便可以让十来斤的武器凭空飞舞,他却只能拿个小木剑乱挥乱砍。 那时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见了他都要笑,他们明里暗里说过很多嘲讽难听的话,但流传最广、最久的,是几句不成调的粗话——说他是个公鸡,即便天天起得早叫得多,也孵不出个蛋。 那会儿多小,哪里能见得被旁人这般折损,顶着这些闲言碎语,莫殊越发努力,拼命修习想凝成金丹。但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能有,不是努力就可以做成,尽管在修真一道上磕得头破血流,他还是没有任何突破的迹象。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莫殊是应了他的名字,成了莫家里头最特殊的一类人。 他就是没有修真的资质,就是只能当个凡人。 少时的莫殊看不透,可时间总能将一切慢慢研磨,随着年岁渐长,莫殊终于艰难地认清这个事实,他似乎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衣袖一挥,跑到乡间过上了隐居生活。 莫家人也曾去劝他回来,却只得到一句简单的回复—— 不如归去,做个闲人。 几次辗转,莫家终于明白他的决心,不再硬劝。 而他这么一归隐,就是三十多年。 凡人不比修士,修士看其修为可以活到大几百岁,但对于凡人而言,一百岁已经顶天。 现在的莫殊已经七十多岁。 “阿娘,别唉声叹气的,我去了外公肯定开心,”姜策玉夹了个包子放到莫昭离碗里,“你应该高兴。” “臭小子,”莫昭离迅速在儿子和他的朋友面前收回情绪,接着用筷子尾部敲了下姜策玉的头,“那你去了可别只顾着玩儿,得帮着外公干点活。”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弯了眼眉,“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去外公家帮着芒种,被水蛭扒到,吓得嗷嗷哭呢。” “我哪里哭了??”姜策玉立刻否认,“明明是和它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偷偷瞄了眼褚苏,看着他也在跟着笑,心里顿时不太得劲儿,他恨恨咬了口包子:“懒得跟你说,我们等会儿吃完就出发了。” * 莫殊住在临州边缘的一处小村落中,距离姜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么段路御剑反而少了许多生趣,于是他们步行前往,几人走走停停,插科打诨,一路倒是欢声笑语没停过。 将近傍晚,脚下的青石油柏路面终于变成乡间小道。 洛无律闲着无趣,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地面。 “你们小时候干过农活吗?”她手上用力,将树枝折断一小截,“除了姜师弟。” 萧风眼神随着洛无律手上的树枝移动:“没有。” “种菜算吗?”褚苏接话,“我娘有个小菜园,小时候经常帮她挖土撒菜苗。” 姜策玉问:“种什么菜?” “辣椒西红柿什么的。” 姜策玉‘哦’了声,余光瞟向褚苏的手。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这样一双手,原来还做过这种事。 这种幼年时期的往事,其实不过是路上的谈资,小得不能再小,无聊得不能再无聊,但姜策玉却莫名觉得很有意思,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窥见了一直好奇却不得窥见的事情,令他忍不住想多问一些,多了解一些。 “那累吗?”他问。 “你种地累吗?”褚苏讨巧道,“你累我就累,你不累我就不累。” 这本是男人之间匪夷所思的攀比小话术,却令洛无律动作猛地一窒,连带着萧风的目光都跟着顿了下。 萧风:“怎么了?” 洛无律手中的树枝‘咔’地一声,又断一截,她摇头:“……没什么。” 第54章 潮水 几人在黄昏时到达莫殊住的小村子。 许是莫殊锻炼得好,他很有精气神,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他见到褚苏一行人十分高兴,见着外孙和他的朋友是一方面,更高兴的应该是有人帮他干农活了。 因为刚到家,他就给几人一人发了一件干活儿穿的粗布衣裳。 “今天好好休息下,明天帮忙插秧,”莫殊笑着拍几人的手,“我这把老骨头是难得动弹了,幸好有你们。” 姜策玉握了握小老头儿的手:“就知道您等着这出呢。” “哈哈哈哈,”莫殊放声大笑,“知我者莫如小宝也。” 莫殊的小院子不大,除了他平常住的那间,只有一件客房。 褚苏几人非常绅士地把客房让给了洛无律,他们则在院子中铺了三张竹席,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不过正值春夏交替,晚上院落很凉爽,且莫殊种了许多驱蚊虫的药草,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夜幕降临,繁星满空,它们或明或暗,搭着旁边的一轮弯月,将夜色照得透亮。 几人睡位与平常站位一样,褚苏在中间,剩下两人一左一右。 他们虽然在云水琼宫时住得不远,但这样睡在同一个空间,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第80章 三人非常默契地摆出同一个动作,将双手覆在后脑勺,一边赏月一边胡侃。 男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内容就那么几样,理想、八卦、感情……褚苏姜策玉就不说了,连萧风也不能免俗。 不知道是什么话题引起的,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萧风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会喜欢洛无律这事儿上。 萧风盯着漫天星辰,语气带着温和的笑意,他道:“我很小就喜欢她了,虽然和无律认识这么久,但我对她,算得上一见钟情。” 姜策玉‘嘶’了一声:“你讲话好恶心。” 褚苏:“别打岔。” 在这样温柔的晚风下,萧风竟然也不觉得姜策玉惹人厌烦了,他笑了一声:“至于为什么会喜欢她,我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道理,”他顿了顿,似乎是回想了会儿,“第一次见到无律我才六岁,她那时候在给小鸟搭房子,脸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姜策玉:“六岁?六岁你就一见钟情,萧风你是不是太早熟太畜生了点儿?” 褚苏:“姜策玉你别打岔。” 姜策玉瘪嘴:“……哦。” 见他们说完,萧风才继续道:“她明明比我大,可我见到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好可爱。” “我们两家交好,我爹娘又很忙,所以小时候,我几乎都是跟在她身后度过的,”他说,“她哪里都很好,我第一眼就喜欢她,相处久了,不仅没淡却,反而越来越喜欢。” 天边有颗流星划过,褚苏看着星轨从眼中出现,又从眼中消失,问道:“这么久了,洛师姐不知道你喜欢她?” “她不知道,”萧风叹声道,“她就把我当弟弟。” “为什么不告诉她?” 萧风闻言,只轻声笑了笑,他说:“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不可说。” 纵然褚苏于情爱一道没什么正经经验,但也知道萧风在顾忌什么,他没再问,只道:“那你再好好准备准备,”他将头侧向萧风,语气带笑,却是夹杂着隐晦安慰,“不过也别准备太久,再磨蹭下去,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了。” 萧风与他对望,勾起唇角:“我知道。” 一个话题结束,四周陷入短暂的静默,只能听得几声虫鸣。 若是往常,姜策玉肯定会趁此机会嘲笑讥讽下萧风,但现在他却十分沉默,罕见地没有落井下石。 他脑袋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萧风那两句话。 还没准备好…… 所以不可说。 姜策玉虎牙咬上下唇里侧,用余光看了看褚苏。 晚上洗漱后,他们都穿得比较随意,没有束发戴护腕,此刻褚苏披散着头发,小臂随着他的动作裸.露在外,轻轻晃动着,他皮肤本就白皙,搭着清透月色,更添一分生动。 姜策玉睫毛微颤,目光隐匿在晦暗的夜色下,喉头不自觉滚了滚。 心头猝然燃起把火,将他这段时日的念头烧得纯粹而清晰。 他一直不敢深入去想的、不敢承认的那个念头。 终于在此刻具象化。 终于敢表达出来。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他喜欢……褚苏。 或主观或被动,对萧风,他惯爱抬杠,总喜欢去找他些不痛快,但在这个当下,他却难得的和他共情了。 他和萧风一样吗? ……没错。 他和萧风一样。 他竟然和萧风一样。 对于这件事,他竟然也觉得害怕,也觉得不可说。 或许比起萧风还要更胜一筹。 因为……他是个男人。 他还记得,在有仙酒肆褚苏和洛青青你来我往、有说有笑的场景,如果当时不是他耍酒疯,褚苏是不是已经和洛青青好上了? 且不说性别,就算褚苏喜欢男的,比起自己,他是不是也会更喜欢萧风。 思及此,姜策玉收回目光,食指中指指腹用力,抵了抵后脑勺。 烦躁。 直到后半夜,姜策玉还是没睡着。 乡间的夜晚安宁静谧,就令身侧人的呼吸更加清晰可闻。 褚苏的呼吸声很轻很舒缓,却扰得姜策玉心烦意乱。 他翻身,重重吸了口气。 没睡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褚苏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应是怕吵醒萧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让姜策玉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蓦地转身面对褚苏,惊讶低声道:“你还没睡?” “嗯,”褚苏说,“我睡眠不太好。” “……这样啊,睡不好会不会很难受?” “还好,习惯了。” 褚苏轻手轻脚坐起身,回过头看姜策玉:“既然都睡不着,去走走?” 姜策玉盯着他看了会儿,半晌,也起了身:“好。” 晚风徐徐,吹起褚苏头发,姜策玉本走在他身后,意识到什么,立刻小跑上前与他并排走,刻意不看他后颈的风光。 乡间小路狭窄,两人挨得极近,褚苏没觉得有什么,姜策玉便也尽力表现得自然。两人天南海北一通瞎聊,最后,姜策玉状似不经意的,半是聊天半是试探地问道:“你怎么看萧风和洛无律?” “怎么看?”褚苏笑道,“挺好的啊,我看好萧风。” 姜策玉‘嗯’了声,又问:“那你呢?” 褚苏看他:“我什么。” 第81章 姜策玉正欲再开口,晚风忽然大了些,将褚苏的发丝吹到了他脸上。 很痒,还带着些热。 搔得心底发燥。 姜策玉暗暗吸进口气,又缓片刻,终于开口。 他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55章 血肉 褚苏愣了愣。 他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但姜策玉既然问了,有或者是没有,总归是要给个回答的。 于是他仔细回想了下。 他有吗? 记忆从前世到今生,一路延伸。 上辈子他被魔气攻心,整日夜不能寐,不得安生。为了缓解痛苦,他耽于声色、沉溺床笫,试图通过身体上的刺激去平衡减弱魔气造成的不适。可是,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想法吗? 他喜欢小眉吗,喜欢小婉吗,喜欢那些人吗? 想了想,下结论:不喜欢。 他那时候能清醒过来已是不易,根本没多余的脑子去生出这种心思。 前世没有,那今生呢? 虽然说出来很俗气,但褚苏认为爱和欲念是分不开的,重生之后,他没对谁起过妄念,嗯…… 除了上次姜策玉喝醉酒啃他脖子那回。 那他喜欢姜策玉吗? 想到这儿,褚苏猛地一激灵,几乎立刻扼断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他妒忌艳羡了姜策玉太久,从任人欺辱的仙山杂役到后来不可一世的妖道魔尊,从寂寂无名到家喻户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一月,几乎不需要费力就能把这人忘掉。 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一年,努努力也可以将此人从心间抹去。 但将一个人放在心中二十年,此人几乎已经和心脏上的血肉长在了一起,若要强行忘记,强行把心中对他的情感摘除,只能将心上那一块肉硬生生扯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二十载心魂,无计可消除。 真的太久太久了,所以即使后来褚苏身处高位,于姜策玉而言是纯粹的上位者,可面对他,却还是一如数年前在仙山山脚仰视他时,不可避免地存着些无法名状的自卑以及向往,重生归来后,他又因为前世种种对其心有愧疚…… 太多复杂的情绪杂糅,让他无法辨清自己对姜策玉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他清楚,自己对姜策玉肯定是有些别样情愫在的,但这些情愫绝不会、也绝不能是喜欢。 他上一世那样强迫姜策玉,把人搞得不生不死、痛苦万分,这辈子从头来过,再把这些畜生行径轻飘飘地用一句半真半假的‘喜欢’带过,他简直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 纵然姜策玉不记得上辈子他对他干了什么,可他自己记得。 对姜策玉,他过不了那个坎儿。 他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作出副无辜模样,当个没事人。 更何况,姜策玉不喜欢他,他实在没必要打破现在他们之间的这份平衡,给自己徒增烦恼。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允许自己对姜策玉产生这种感情。上次的生理反应,比起‘喜欢’,他更倾向于是自己身体对姜策玉还有本能反应。 那么多次的肌肤相亲,只是简单触碰便能回忆起和他溺于欢爱的感受,一番回忆本就难忍,再加之他这辈子未经情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更难压抑。 况且,是姜策玉先撩火的。 他可以强迫自己克己守礼,但姜策玉主动这样撩拨,他忍不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见褚苏久久不应,姜策玉又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褚苏收回思绪,道:“我在认真想呢。” “要想这么久,”姜策玉说,“那想出来了吗?” “嗯,”褚苏伸手将自己随风乱舞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我没有。” 想这么久说没有确实反直觉,为了防止姜策玉继续追问,褚苏先发制人将话题扯到他身上:“那你呢,你有吗?” 姜策玉果然没继续追问,只愣了会儿,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 “嗯,你。” 姜策玉沉默良久,似乎比褚苏方才思考的时间还要长。 又等片刻,他终于回答:“我也没有。” * 翌日清晨。 莫殊早早便起了床,顺带把几人一齐叫了起来。 “来来来别睡了,趁着凉快早点儿出发,晚上也好早点回家休息,”他叫了一嗓子,端着一碟包子放到堂屋中的小木桌上,“起床吃饭了。” 四人很听话地从床上爬起来,草草啃了两口包子,跟着莫殊去了地里。 天色尚早,才将将泛起抹鱼肚白,可路上已经来来往往有许多赶着去农忙的村民,等到了目的地,旁边的秧田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哟,老莫,今儿个请了几个小孩儿帮工啊?”旁边正在忙活的妇人见着他们,遥遥笑道,“长得怪白净的嘞,能干好活儿吗?” “什么叫请人帮工,”莫殊眼褶子笑得一层叠一层,中气十足地回道,“这是我外孙和他的朋友!” 村民们虽然不知道莫殊具体来历,但往日总有些穿着富贵的修真人士进出他家,心中对其背景大概有个揣测,听莫殊这么一说,周围干活的人纷纷看过来,目光皆是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第82章 “把你高兴的嘞,”妇人起身,用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么几个公子小姐,怕是要帮倒忙。” “净胡说!” 为了方便干活,几人都穿上了莫殊给他们发的粗布短褐,上衣没有袖子,裤子也只到膝盖下面一点儿。 褚苏把草帽戴好,扔了捆秧苗到田里,随即脱了草鞋,光脚踩进农田。 他和姜策玉种同一厢,一个从前往后种,一个从后往前种,约莫一刻,两人终于面对面。 褚苏抽了根秧苗,准备插.进最后一个坑,姜策玉已经手疾眼快将秧苗插了进去。 他微微弯着腰,从褚苏的角度,内里风光一览无余。 少年身材极好,胸型完美,腰间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 非常漂亮的肉.体。 姜策玉种完后,把手放在水里甩了甩,随即起身。 褚苏连忙收回视线。 “萧风洛无律够慢的,”姜策玉活动了下筋骨,看向旁边依旧隔得远远的两人,“咱们至少每个人比他们多种半厢。” 褚苏道:“他们没经验,毕竟不像你,从小就种地,”说着笑了起来,“从小就和水蛭大战三百回合。” 姜策玉直接过滤掉褚苏话中的调侃,哼了一声道:“也对,他们怎么配跟我比。” 莫殊的农田不多,几人忙活一天,就差不多全干完了。 晚上回家,莫殊杀了只鸡犒劳他们,几人正吃着,忽然响起一阵扣门声。 莫殊火急火燎开了门。 是一个妇人。 她脸色蜡黄,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看起来心事重重。 “周大娘?”莫殊邀请她进来,“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你可赶着巧了,我们正吃着大餐呢,来来来快进来,我给你加个凳子。” “不了不了。” 周大娘连连摆手,视线越过莫殊,看向堂屋的几人。 莫殊虽然年逾古稀,但反应机敏,立刻知道这老太太是有事找上门了,他脸色沉了些,一边把人往外推一边关门:“如果是其他事情,请恕老头子无能为力。” “诶诶诶,”周大娘苦着神色扒门,“老莫,你别这么绝情,我们好歹同乡这么久,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没有办法我就有法子了吗?”莫殊手上用力,“请回吧。” 周大娘神色更苦几分,她垂下眼帘,忽然‘咚’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她声音蓦然大了些,比起陈情,更像是说给堂屋的几人听:“求求你们了,我儿被邪祟附身,已经胡言乱语大半个月了,我实在是求医无门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打扰各位,求各位仙人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儿吧!即使要给你们当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第56章 渗透 莫殊还想说什么,姜策玉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外公,让她进来吧。” 周大娘听了,连忙起身擦了擦眼泪,不等莫殊说话便小跑进堂屋。 萧风给她搬了把凳子,又递了杯水。 “大娘您别着急,慢慢说。” 周大娘捧着水杯,双手不安地上下摩挲,半晌张了张口,却是未语泪先流。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重重吸进两口气情绪才平复过来些,她吸吸鼻子,用并不流畅的官话道:“我儿苏琅热衷修真,但我和他爹不中用,皆是乡野莽夫,寻不得修真的路子……我们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于是这孩子便喜欢去市集上买些修真的书册回家自己琢磨。” 说着又流下泪来:“半年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淘了本小册子,说按照上头的功法训练,只要稍微有点修真资质的人都能凝出金丹来,最初他这么跟我说,我只当又跟往常一样,是骗人的东西,笑笑便过去了,可不成想,三月后,他竟真的感受到自己体内凝出了金丹。” 褚苏听到这儿,心中忽地凝重了些,身子微微坐直了。 金丹是修真者的法力源泉,极难凝成,一般人需要耗费差不多三五年的时间修炼成型,资质好的也至少需要一年左右,三月就凝成金丹…… 走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统路子。 周大娘继续道:“我和他爹虽然不懂修真的诀窍法门,但也知道凝出金丹便是一只脚踏入了修真的门槛儿……练出金丹后这孩子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册子上留的门派中深耕,我们心中虽然不舍他离家,却也明白留不住他,便没阻拦,四处借了点钱给他当路费。” “看着我儿从乡野田埂走上青石油柏路,我心中既高兴又难过,我高兴他终于可以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又难过此去一别经年,怕是再难相见,”周大娘眼眶通红,泪水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接连不断无声落下,“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喉咙哽咽,一句话断断续续,再说不下去。 洛无律与她离得近,见状连忙从斜跨的小布包中拿出纸巾递给她。 周大娘接过纸巾擦掉眼泪鼻涕,终于再次开口。 “没想到十几天前,他衣衫破烂、疯疯癫癫地跑回了家,自回家后,他时而安静时而癫狂,时而大哭时而大笑,这副模样吓坏了我们,我们四处求医问药,几乎各种能吃的药都试过了,可完全没用,不仅不能缓解,好像还更加严重了……于是我想着这孩子是不是被邪祟附了身,我本来是打算明日启程去求姜氏的人来看看,可又闻说姜氏的人蛮横无礼,心中胆怯万分,恰好今日农忙时见着了几位仙人,所以……所以才冒昧打扰。” 第83章 姜策玉本来听得好好的,忽然听到‘姜氏’这一茬,顿时冷了脸色,他面色不虞:“谁说姜氏蛮横无礼???你听谁说的?你与他们接触过吗?你怕他们什么??” 四连问吓坏了周大娘,她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了这位少爷,匆忙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褚苏手放到姜策玉胳膊上拍了拍,低声道:“别上头,眼下正事要紧。”说罢又对周大娘道:“大娘,姜氏行事作风比较直接,才落下了这样的名声,他们实际上非常热心,你去请他们帮忙,他们一定会帮的,不用害怕。” 一句话,既安抚了周大娘又安慰了姜策玉。 姜策玉闷哼一声,没继续说话。 对于当姜策玉和其他人的中间调解员这事儿,褚苏已经十分习惯,看到周大娘和姜策玉情绪恢复正常,他才终于得空对周大娘方才的话细细思索一番。 初听便觉得不对头,仔细一想更觉奇怪。 半年前…… 三个月便可以凝成金丹…… 这个时间点,这种诱导着令人强行凝丹的情形,很难不让他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他微微蹙眉。 难道……是密谋开启枯骨生死阵的幕后之人谋划的吗。 枯骨生死阵需要十万具修士骸骨方可开阵,褚苏先前心中便有个大概,如果幕后之人不是疯子、不是强横的无人能与之匹敌,他想凑齐这么多具修士骸骨,必不会从修真大派入手,最稳妥的方式定然是先推倒不为人知的小门小派,再慢慢把手伸到修真人数众多的大门派。 因此,他自觉察到有人妄图开阵,便一直在暗自留意小门派的各种八卦消息,可这么久,没发现任何怪异之处……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细心、足够谨慎,可万万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的第一步,竟是算准了凡人! 他越想越觉心惊。 若他所猜不假,若真是为了开阵,那人从半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开始谋划,他随意到临州的偏远村落就能遇上相关的人…… 简直无法想象其传播之广,渗透之深。 日头渐渐落下,莫殊的小院子被笼上一层昏黄光晕。 褚苏食指和中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调羹柄,须臾后收手,对周大娘道:“大娘,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周大娘道:“现在吗?” 褚苏:“嗯。” * 周大娘家与莫殊家隔得不远,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吵嚷声。 周大娘面上现出一抹焦急之色,快步推门,招呼他们进屋。 甫一进门,便看到一个青年横躺在地上,他摆动着双手,一边打滚一边大声尖叫,一眼望去,像极了市井的泼皮无赖。 周大娘立刻小跑过去将人扶起来,用袖子给他擦脸,心疼道:“阿琅啊,我的阿琅啊……” 她没忍住又红了眼眶,冲着里屋喊道:“苏大武!你儿子这样你也不管管?!你到底是不是人!” 里屋的人正一口一口吸着旱烟,闻言将烟杆子用力往桌上一扔,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他哑着声音,大声道:“他这幅样子多久了,每次都让我管,回回都让我管!我怎么管?你说我有什么法子管!!” “苏大武!你不是人!!!” 周大娘吼完,深深吸了两口气,接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将苏琅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扶着他站了起来。 她冲褚苏几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哑声道:“实在对不起……让各位仙人见笑了。” 萧风上前将苏琅另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肩上,道:“无妨,我们先进去吧。” 褚苏跟在后头,刚走两步,尤宝宝的声音忽然传入脑中—— “那个人,身上有很重的死人味儿。” 第57章 书册 尤宝宝以褚苏的魔气凝之,故而能与他传音,或许因为还是幼崽形态,她十分嗜睡,平常就待在蛋壳里睡觉,这么主动找他说话,并不常见。 褚苏传音问:“死人味儿?” “嗯,半死不活的,像是活人又像是我同类……”尤宝宝用稚嫩的童音发出声十分地道的干呕,“真是反胃。” 闻言,褚苏抿了抿唇,心中想到什么,没再继续追问。他上前搭住萧风肩膀:“我来帮忙吧。” 萧风:“就这么两步路,我来就好。” 褚苏点头,松开手。 这么两步路当然不需要换来换去,若真这般,倒是显得矫情。方才褚苏那一茬,只是为了偷偷搭一把苏琅的脉。 一番探查,果然不出所料。 活人身上有死气,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此人命数将至,但若是这个原因,那人一般都瘫着无法动弹了,不可能还像刚才苏琅那样生龙活虎的满地打滚,况且这种正常形成的死气,亦不可能让尤宝宝如此排斥。 所以只能是第二种原因——此人被抽了精魂。 魂魄不全,生死不能。 抽人精魂是极其邪佞恶毒的行为,因此在正统修真门派授课时,只会在讲到活人身上为何有死气时提一嘴这几字,并不会深入去讲如何抽人精魂以及这么做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不巧,上一世褚苏广读禁书,正好从一本不知道叫啥名儿的古书中看到了。 抽人精魂的方式并不唯一,但缺了精魂,表现一定相同—— 第84章 轻则像苏琅这样,疯疯癫癫胡言乱语,重则成为傀儡,为人所控任人摆布。 若古书记载不假。 如果真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 褚苏大脑飞速转动,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用中指指腹点动拇指,随着思绪深入,指尖动作越来越快,不知何时,他身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如果真是如此。 一个又一个念头乍现在脑海,层层堆砌交叠,到最后思维壁垒轰然倒塌,只能看到一种可能性。 他紧盯着那个可能性,蓦然感觉后脊一阵发凉。 连手心都渗出些冷汗。 如果他没猜错。 谋划开阵之人极有可能是在建造属于自己的一支傀儡军队。 若真如褚苏先前所想,幕后之人走的是迂回战略,先在小区域发展势力,再次第攻陷大修真门派,那这支军队活着可以当作先遣战力使用,死了又可以充当枯骨生死阵开阵的原材料。 于那人而言,这场谋划何其完美,何其精彩。 褚苏深深吸了口气。 像无头苍蝇一般瞎转悠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给幕后之人做出一副简单的心理画像—— 心思深沉,既理性、又疯狂。 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力道,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想什么呢,进去了。” 褚苏中指动作猛然顿住,他侧头,看向姜策玉。 少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正在大步往前走。 此时此刻,夕阳余晖打在他的发丝轮廓上,将他整个人衬得无比柔和,分明是如此温暖的场景,他眼角眉梢却微微挑着,像是蕴着丝怒气。 但即便如此,即便姜策玉并没给他好脸色,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褚苏凌乱的心绪还是在顷刻间神奇地重回正轨,他揉了揉太阳穴,跟上姜策玉:“来了。” 姜策玉余光看着褚苏跟来,喉咙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却还是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这么两步路,也要帮萧风分担吗? 这么想着,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说褚苏。 他自己不也这样吗? 这么两步路,也还是忍不住想要等他。 …… 将苏琅扶到堂屋后,周大娘哄了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她回头,脸上歉意更深:“劳烦各位,烦请帮我儿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 相比三个将将一年级毕业的师弟,洛无律显然经验更足,她用专业工具探测了一番,最终得出和褚苏一样的结论,她道:“周大娘,令郎并未被邪祟附身,而是缺了精魂。” 周大娘:“缺了精魂?” 洛无律:“不错,精魂主神识,若有残缺,便会像令郎一般精神错乱,不能自主。” 周大娘连忙追问:“那有法子将阿琅的魂魄召回来吗?” 魂魄不全,只能尝试招魂,但苏琅这幅模样,魂魄定然离体很久,即使是褚苏,也只能改善不能根治,更不用说其他几人。 姜策玉是知道褚苏会招魂这种高级术法的,但他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而是看了褚苏一眼。 正巧与褚苏的视线对上。 褚苏没说话,只闭上眼睛,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姜策玉会意,收回目光,保持缄默。 洛无律捏紧手中的罗盘,半晌,叹了口气:“抱歉,我们没有办法。” 周大娘闻言愣怔片刻,接着往前踉跄了两步,她喉咙一下子哽咽了:“我知道不该强求为难各位仙人,但阿琅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吗?” 众人一片沉默。 许久,褚苏的声音传来:“或许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他向着周大娘道,“您先前说的那本小册子,可以拿来我们看看吗?” 周大娘听到还有法子时眼泪瞬间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她连连点头,一边断断续续道‘好’一边慌忙去苏琅房间将册子拿给了褚苏。 褚苏接过册子,粗粗扫了眼上面的功法。 他垂着双目,眼睫随着目光流转轻微颤动。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没见过此类功法。 他蹙眉,按照册子上画的运转体内气息,不过片刻,只觉浑身气息乱窜,丹田炽热,金丹欲裂。 窗外忽地传来几声鸟鸣,呕哑嘲哳,令人更觉心烦气躁。 他停下动作,心中大概有了蹊跷。 难怪三个月便能凝出金丹。 这功法不顾主体安危,强行将体内所有气息扯向丹田,金丹全然是被生拉硬拽出来,以此法凝丹,纵然不被人强抽精魂,怕也只能做个短命鬼。 褚苏继续翻动册子,一直到尾页。 上头赫然印着行字—— 若道友成功凝丹,请于紫藤山山脚驿站一见,今日相见,不日成仙。 今日相见,不日成仙。 褚苏盯着这行字,指尖翻折了下尾页书角,发出一声轻微细响。 紫藤山位于紫萝河道源头,属周夏两国交界地带,由于地理位置特殊,造成了其‘三不管’的现状——周夏两国不管,修真界头子蕴灵仙山不管。 周夏不管是因为其里没有子民,蕴灵仙山不管则是因为收不到此地的委托。 说到底,修士与凡世的交集更多还是停留在凡人给修士委托,修士替凡人除祟这事儿上,如果人间没有邪祟,一个修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入世,所以,没有委托的区域没修士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第85章 当然,如果紫萝河道出世了些不得了的大妖物,蕴灵仙山不得不管,此地也不会沦落至这个境地,但紫萝河道混乱了这么多年,偏偏没生出任何能掀起风浪的邪祟。越不管越混乱,越混乱越没人想管,长此以往,此地颇有些‘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味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混乱,紫萝河道周边有许多散修聚集,这些散修质量良莠不齐,或许正是因此,苏琅瞧着紫藤山时,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往火坑里跳。 褚苏合上册子。 “周大娘,这本册子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他道,“按照上头指引,或许可以将令郎精魂寻回来。” “好、好,”周大娘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仙人大恩没齿难忘……” “……”褚苏把人扶起来,道,“只是一试罢了,您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第58章 交好 紫藤山。 山木茂盛,树荫繁密,影影绰绰的树叶中,缓缓现出四个少年身影。 正是蕴灵仙山四人小分队。 只不过这四人换下了平素装束,都穿上了乡间少年少女的粗布衣裳。 褚苏本走在几人中间,缓行几步后,忽然向前快步踏出,走到一旁,随后将手握成拳状,置于唇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 他从左到右依次走过,先问洛无律:“从何而来?” 洛无律答:“临州白云村。” 再问萧风:“缘何要来?” 萧风答:“为寻大道。” 最后问姜策玉:“修行如何?” 姜策玉看了眼褚苏,末了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他仰头,作出一副傻子样,手舞足蹈嚷嚷道:“我凝出金丹了!我凝出金丹了!” 嚷嚷完收手,神色幽怨:“……为什么就我扮傻子。” 洛无律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学着姜策玉平时在蕴灵仙山的样子,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用十分不屑的语气道:“因为你就是傻子喽。” 褚苏看着洛无律翻白眼的模样,简直笑得肚子疼,他一边笑一边费力地断断续续道:“我靠,师、师姐,你学得也太……太有神韵了,靠,真是受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萧风本来没想笑,瞧着褚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也有点儿控制不住,最后,到底忍无可忍,也跟着捧腹大笑起来。 “洛无律!”姜策玉气急败坏吼了一嗓子,他用脚尖勾了根树枝到手里,作势要追打洛无律,他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道,“我要你好看!” 洛无律忙往前跑,一边笑一边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姜策玉连长辈都打啊!” “你算什么长辈!” “师姐不算吗?!” …… 萧风笑了会终于缓过来,他看着闹了半天非要争个你输我赢的两人,颇为无奈:“都跟无律说了姜策玉脑子有问题,无律怎么还去招他。” 褚苏还在笑,不过缓过劲儿来总算可以正常讲话,他眼神追逐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道:“就让他们闹会儿,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萧风道:“姜策玉就是有你惯着,才越来越幼稚。” “有吗?”褚苏看了萧风一眼,“我有惯着他?” 萧风反问:“没有吗?” 褚苏眉毛无意识挑了挑,嘴角弧度更加上扬,许久,才再次开口。 “或许有吧。” 日头正烈,阳光透过斑驳树叶,打在褚苏脸上。 萧风看着他,很突然地想起来第一次跟他讲话的情景。那时候,月光似乎也是这样斑驳地打在他脸上,映出几道或明或暗的阴影。 不过此情此景不如昨,他心下不由生出些感慨,道:“还记得吗,仙比结束那晚,你还和姜策玉对着大吼大叫呢,我那时候真担心他一拳把你打死。” 褚苏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当时姜策玉头顶都快冒火了,你叫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我夸大,”萧风看了眼扔掉树枝正朝他们走来的姜策玉,“那会儿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如今你和他竟能如此要好。” “是吗,”褚苏侧头看他,“那你呢?” “我?” “嗯,你如今当姜策玉如何?” 萧风性情温和,从不说别人的不好,但褚苏知道,他十分厌恶姜策玉,厌恶到了极点,是见面都会失掉君子风度,稍微不控制就能给他一脚的程度。 上一世,萧风跟他倾诉时偶尔也会提到姜策玉,但每每提到,都是副晦暗神色,说到最后还会忍不住骂他两句,不过性格使然,他到底骂不出特别难听的话,所以,大多数时候,他说的都是—— “真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无法理解!” 褚苏遇人少,见识短,他怕说错话,便不经常说话,可对姜策玉,他总存着分别的心思,趁着这个话题,他也有意无意问过萧风—— “你很讨厌姜策玉吗?”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姜策玉?” …… 问出这些问题时,他心中是带着些隐秘期待的,无法说出具体准确的原因,但他希望萧风说多一些,说详细一些。 他想知道,姜策玉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萧风都如此厌烦他,他想知道,姜策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萧风却不愿意多提似的,每次都只说‘我当然讨厌他’,却不道明原因。 第86章 萧风不讲,他也不好多问,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交恶,只知道这两人关系十分恶劣。 对这二人,褚苏先入为主的观念几乎根深蒂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辈子的萧风一如既往,那般厌恶姜策玉。 可方才被这么一说,他忽然意识到,重生归来后,除了几句不轻不重的互呛,萧风从未私下在他面前正儿八经地说过姜策玉的不好。 而且此次来临州,萧风和姜策玉虽然脸上表现得不太高兴,却也是半推半就,彼此都没多说什么。 放在上辈子,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萧风若是能和姜策玉化干戈为玉帛,褚苏自然是再喜闻乐见不过,看萧风蹙眉凝思的样子,他心中忽然隐隐升出股奇妙的激动来。 重生后,他的心境一直有点‘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味道,对很多日常的事情,他都掀不起太大情绪波动,反正自己无论是高兴、愤怒抑或是无奈,都不会对事情本身造成太大影响,既如此,那不如抱着随它吧随便吧的心态,如此这般,自己也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可此时此刻,这样一件小事,竟让他觉得心跳加速,指尖微颤。 连呼吸都微微失了节奏。 若萧风可以和姜策玉交好。 若萧风真的可以和姜策玉交好。 这么想着,萧风终于开口了。 “之前还不熟悉时,姜策玉总爱找我麻烦,我又不认识他,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所以那时候,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须臾,才再次开口,“可是相处这么久,我发现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其实这个人,嗯,怎么说呢……还挺直率的。” 褚苏听完,没忍住在心中默默比拳呼了声好。 虽然萧风也没说姜策玉多好,但能得到这种评价,已是不易。 萧风看他的模样,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你不懂,就是有种老父亲看到自己家老打架那两孩子交好的感觉,”说着假装抹了把泪,叹道,“欣慰啊。” “我才没和他交好!” “嗯嗯嗯。” 第59章 潮红 褚苏语气轻快,很明显是在敷衍调侃,萧风有点尴尬,掩唇轻咳两声,岔开话题:“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来?” 褚苏心中猜测此事与枯骨生死阵有关,心中自是多了许多顾虑,但枯骨生死阵一事不好直说,于是他换了个由头,道:“紫藤山鱼龙混杂,此行怕是危险重重,我担心你们……” “褚苏。” 还未说完,便被萧风截下,他极少会打断别人讲话,此时却似抑制不住。 褚苏停下,默默等待他的下文。 萧风面对着他,过了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承担,”他说,“我们是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一起面对。” 说这话时,日光透过树叶映照在萧风头发上,环出一层又一层的光晕。 褚苏与萧风对视,很突兀地想起来,上辈子第一次见到他时,阳光也是这样温柔又恰到好处地镀在他发丝间。 他眼睫微微颤动,忽然感到很恍惚,此时此刻,这缕天光竟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将两世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褚苏不可避免地怔愣了会儿,良久反应过来,笑着握了握萧风胳膊,应道:“好。” 姜策玉迎面走来,正好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场景。 他捏了捏拳,快步上前,插.进两人中间。 “你们聊什么呢?”他问。 褚苏:“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姜策玉余光看了眼萧风胳膊,又转向褚苏手指,“随便聊聊我也要知道。” 褚苏无奈笑了笑:“聊你呢。” “聊我?” “嗯。” 闻言,姜策玉心中的情绪一下子由不爽转为了好奇以及些许的兴奋期待,他语气放缓了些,问:“聊我什么呀?” 褚苏勾唇一笑:“不告诉你。” 姜策玉瘪嘴,凑近褚苏,扯住他的袖子,不自觉软声了些:“你就告诉我嘛。” 褚苏快步往前走:“你去问萧风。” “我才不问他,”姜策玉亦步亦趋追上,“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萧风在后面听着,不禁呵呵冷笑,无比后悔自己方才说了姜策玉好话。 再怎么相处他这种人都是副混不吝的混账样,简直蛮不讲理、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心中正恨恨着,洛无律的啧啧声忽然传入耳中。 萧风思绪被这阵声音拉回,他收起面上极其不符合人设的笑容,问道:“怎么了?” 洛无律下巴往前面的褚苏姜策玉身上抬了抬:“你不觉得那两人的氛围很微妙吗?” 萧风自小读的都是最正经的那一类书,对洛无律所言一道是毫无涉猎,他完全没懂洛无律的意思,道:“微妙?什么意思?” “哎呀你真是……”洛无律又啧一声,本不想多说,但又觉得不与人分享实在是可惜,于是循循善诱,“你想想啊,如果是我或者你,跟姜师弟说方才褚师弟说的那番话,姜师弟会是什么反应?” 萧风顺着她的引导在脑海中假设,半晌,开口道:“要吵吵嚷嚷追着骂人打人了吧。” 第87章 “对啊!”洛无律一拍巴掌,“但是你看他对褚师弟!不仅不打不骂,还扯着袖子撒娇呢!” 萧风虽对这方面不曾涉猎,但他脑子转得快,经洛无律一提点,也是回过味儿来了。 他不可置信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那个?” “没错,”洛无律感叹他终于开窍,冲着他露出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就是那个。” 萧风被这笑容晃了眼,分明想说姜策玉那种人如何可能会有断袖之癖,却一时忘了反驳,只道:“哦……” * 申时一刻,四人到达紫藤山山脚。 比起方才穿过的清幽寂静的深林,这里人多上不少,但不能说热闹,一眼望去,龙蛇混杂,乌烟瘴气。 一路走过,奇人奇景颇多,有人把精怪关在铁笼子里售卖,有人没钱赌博正在砍手砍脚抵债,甚至还有男女当街交.合。 白花花的肉.体旁若无人地尽情纠缠着,姜策玉余光扫过,免不去好奇,正想再多看两眼,一个温暖的手掌忽然绕过他肩头,覆在了他眼帘上。 褚苏的声音随之传来:“小孩儿别多看,小心长针眼。” 姜策玉眨了眨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睫毛扫过了褚苏手心,被挤压得微微弯曲。 他突然意识到—— 褚苏的手距离自己近得不能再近了。 结结实实触碰到了自己皮肤。 软绵轻柔,若即若离。 姜策玉抿了抿唇。 手心的温度分明没有变化,他却感觉浑身都因为这简单的触碰燥热起来,下腹也不受控制地一紧。 明明刚才看活春宫都没有任何感觉的。 姜策玉伸手,握住了褚苏的手。 他声音有些嘶哑:“褚苏……” “嗯?” 褚苏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用了力,怎么都收不回来。他看了姜策玉一眼,有点好笑:“怎么,给你看冲动了?” 姜策玉咬牙,手上更加用力,许久,艰难道:“嗯……” ‘嗯。’ 嗯…… 嗯?!! 褚苏瞳孔地震。 靠,不是吧…… 还真让他说中了啊! 姜策玉抓着褚苏的手凑近他,低声道:“帮我挡挡,一会儿、一会儿就下去了。” “好好,”褚苏任由他抓着手压火,笑道,“真是小孩儿,看这都能冲动。” 姜策玉眉目垂着,面色潮红。 他很想说,不是的。 他很想说,不是因为这个。 可他说不出口。 他都这样了,褚苏还能表现得如此自然,他完全不会因为他这样而生出任何别的想法,他不会生气,不会不好意思,也不会羞赧。 那是不是说明,褚苏对他一丝别的情意都没有。 这缕思绪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占据上风,姜策玉指腹发狠抵住褚苏手背,这股力道极重,压住了他心中的欲念,也压下了他想不管不顾将心底想法说出口的冲动。 褚苏痛得轻嘶一声,姜策玉下意识卸力。 “很痛?” “是啊,你火气还挺大。” 姜策玉没松手,道:“那我轻点。” “还没好啊。” “……嗯,”姜策玉说,“还没好。” 第60章 星火 四人按照手册指引,走到一家驿站前。 这家驿站非常偏僻,隐匿在街道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地理位置虽不太好,外头台阶却是打扫得十分干净,和其周遭凌乱的景象对比鲜明。 几人正欲进去,侧面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声呼喊。 “诸位等等我,等等我。” 褚苏循声望去。 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头发毛躁,发尾枯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他又跑了两步,停在几人面前。 “诸位也是凝出金丹,前来求仙问道的吧?” 褚苏道:“嗯,阁下也是?” 黄毛欣喜点头:“是的,我也是!”他理了把凌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林铁,我们可以一起走吗,这里实在太乱了,我一个人好害怕。” “可以啊。” “太好了!”林铁长吁口气,径直插.进褚苏姜策玉中间,他侧头,瞥见高他一头的姜策玉,心底莫名发怵,他扯出个笑,战战兢兢道,“这位小哥,我可以走这儿吗?左右都有人,我心里踏实……” “害怕?”姜策玉说。 林铁弱弱点头:“是的。” 姜策玉冷笑一声,提起他衣领,拽小鸡崽儿似的把他拖到自己和萧风中间。 “你走这儿。” 瞧着方才唯一回应自己的褚苏,林铁简直欲哭无泪,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看向一旁的萧风。 注意到林铁目光,萧风微微垂头,继而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瞧着这笑,林铁差点当场飙泪,下意识就往萧风那边移了些。 “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呢。”他跟着众人前行两步,小心问道。 闻言,萧风不自在地笑了两声:“萧铁牛。” 洛无律笑嘻嘻弯腰,冲林铁打了个照面:“洛翠花。” 林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向另一边的褚苏姜策玉。 褚苏:“褚小天。” 姜策玉:“姜大壮。” “……哈哈,”林铁挠头,目光扫过容貌鲜妍昳丽的几人,“几位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叫这名字的。” 第88章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四人换了装束取了假名,此举可以避免在进紫藤山驿站前招惹无端是非,但进了驿站后,实际是半藏不藏,若凝丹一事真与枯骨生死阵相关,若妄图开阵之人真是蕴灵仙山内部人士,他几人作为内门弟子,大概率也藏不住。 不过兹事体大,褚苏本就打算事后将此事告知仙山,再借由仙山影响力知会凡人,打击暗处势力,继而慢慢杜绝这类现象,总之,幕后之人迟早会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藏不藏得住,其实无伤大雅。 几人进了驿站。 驿站很小,一房一厅的结构,厅堂大概十步路程,一眼望到头。 厅内没人,只有一个方形木桌和四把凳子,木桌一尘不染,上头放了一套翠色茶具和一个铃铛。 褚苏凑近,看到铃铛旁还有一个小木牌,上面简洁明了刻着四个大字—— 摇铃唤我。 铃铛上缠绕着几丝灵气,褚苏又看两眼,展臂拿起铃铛,左右晃了晃。 ‘钉钉——’ 随着手中动作,铃铛发出几声脆响,卧房内也窸窸窣窣传出阵动静。 褚苏闻声放下铃铛,退回至队伍。 不过片刻,卧房落了闩,一个人缓缓从里头走出来。 此人戴着狐面,只有眼眉那处可以窥见几分,其余面貌全数被隐在面具下。 那人瞧见他们,步子快了些,语气带笑。 “哎呀真是罕见,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褚苏正欲说话,林铁先往前凑了一步,他眼睛亮晶晶的,掩不住的喜悦:“仙人,我们都是凝出金丹来拜入师门的!” “我知道,”那人拂衣坐下,冲林铁招手,语气温柔道,“来,让我看看。” 林铁屁颠颠坐到对面。 狐面男一个个探脉,一直到褚苏。 蕴灵仙山四人金丹不比其余人,褚苏本有些担心,但瞧着姜萧洛三人都过了这关,他便没过多思虑,坐到狐面男对面。 离得近了,狐面男的双目愈发清晰。他眼眉弯弯,伸出修长手指,轻抵住褚苏腕间脉搏。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褚苏微微蹙眉。 这人的手指,也太凉了。 狐面男探索许久,终于收手,他轻笑一声,长睫微动:“这位少年,你体内气息似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褚苏骤然掀起眼皮。 正巧撞上狐面男的目光。 狐面男瞳仁深邃,见褚苏看来,又弯了眼睛。 面具下的面容应该是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只是这笑容不达眼底,牵动着皮肉做出的生硬表情,虽然是笑,也不让人感到亲切,一眼望去,反而令人生寒。 褚苏并不露怯,他身体放松,回了狐面男一个皮笑肉不笑。 偏偏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可是我明明凝出金丹了呀,册子上说凝成金丹便可拜入师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难道不能入门派深耕吗?” 狐面男起身,面上肌肉牵扯地愈发厉害。 “你若执意要去,自然是可以去的。” * 狐面男并未亲自带着他们前往门派,而是召了只白皮狐狸引路,他大概跟几人讲了下门派概况,说这门派叫名为星火,有星火燎原之意,位于紫藤山半山腰,进了门派自有人引路,进入门派后,必须要听从安排修习,努力半年,定能有所为。 几人忙活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刻到达紫藤山山腰。 到底是自建的野门派,这里显然没修缮装潢过,格外荒芜萧条,门口就用几根木头架起了一个简陋的入口,木头横梁上挂着个摇摇欲坠的破烂木匾,上面鬼画符似的潦草提了三字—— 星火派。 跟蕴灵仙山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策玉切了一声:“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褚苏用胳膊撞了撞他。 姜策玉立马换了脸色,夸张地‘哇’了声,叹道:“这就是星火派吗?好磅礴、好大气哦!” 褚苏肩头耸动,低头憋笑。 姜策玉瞧着褚苏,也低下头,偷偷勾起唇角。 从木门进去便是到了星火派内部,褚苏四处看了看,发觉这里被布了层结界,结界范围极广,从半山腰一直山顶,如同一个倒扣的钵,将整个门派梏得死死的。 褚苏中指轻点拇指指腹。 这般禁行,此处果然问题不小。 第61章 衷肠 白皮狐狸又引着走了会儿,最终在一个粗陋阍室前停下。 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小木屋,只能容一人站着。 里头确实也站了个人,他一身素白,衣服样子款式和蕴灵仙山的十分相似,但料子更加粗粝。应是幕后之人图省事,照着蕴灵仙山校服,做了套星火派校服。 白皮狐狸从那人脚上爬上去,一路灵活向上,最后停驻在他肩头。 它摇摆着蓬松尾巴,用爪子拍了拍他耳朵。 “哦,知道了。”那人应了声,随后看向身前的五人。 他神色木然,向几人道:“几位初来乍到,先去客房休息几晚,明日会有师兄师姐接应你们,今日我当值,我领你们去客房。” “好呀好呀,辛苦师兄了!”林铁兴致高昂道。 客房距离阍室不远,几人没走一会儿就到了,还未来得及感谢当值师兄,他已经不见人影。 第89章 林铁小声嘟囔:“好冷漠啊。” 不过这小小打击完全压不住他心中的兴奋劲儿,他展臂伸了个懒腰,高声道:“太棒了!我也是有门有派的人喽!”他又笑两声,一一喊过几人名字,“小天,大壮,铁牛,翠花,你们看到了吗,我们马上也要有那身校服了,我的妈呀,可真帅啊那个。” “很帅?”姜策玉问。 对这位大壮,林铁还是有些害怕,他声音小了些:“当然帅,那一身白的,穿上肯定飘逸出尘仙风道骨极了。” 姜策玉道:“丑死了。” 林铁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未经修缮装潢,星火派显得破败了些,但也是因此,这里林深草绿,保留了些大自然的味道,站在这里一小会儿,他们已经瞧见了不少小动物,野猫尤多。 许是来来往往的人多了,野猫并不怕人,甚至有一只慢慢踱步过来,蹲在林铁裤脚处,十分亲昵地蹭了蹭他。 林铁‘欸’了声,弯腰用双手一捞,将小猫抱了起来。 “小家伙还挺亲人。” 林铁把小猫抱到自己跟前,想用额头蹭蹭它脑袋,却在即将碰到时发出声干呕,紧接着一下子把小猫扔出五米开外。 小猫似乎也受到惊吓,‘喵呜’惊叫一声迅速窜得不见身影。 “我去,这猫好臭,”林铁面色泛青,连续咳嗽好几声,“快给我熏吐了。” “你还吓到人家了呢。” “这真不能赖我,真的特臭,大壮,你闻了也受不了的。” 是夜。 褚苏睡不着,披衣出去,刚推开门,便见到萧风伫立在客房前的小池塘前。 “怎么还没睡?” 萧风回头看他,露出个笑:“你不也没睡吗?”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我也是,”萧风道,“知道这门派暗地在干什么,总觉得一切都有些怪异。” “是啊,今天领我们过来的那个人,一眼瞧着就不太正常。” “是的!”萧风似是找到了倾诉之地,连连附和,“那人面上肌肉看起来已经无法动弹,很显然不能自主了。” “还有那只野猫,也怪得很,什么猫能把人熏吐啊,总不能吃屎吧。” “是的是的。”萧风继续点头。 两人聊了会儿,心中皆是放松许多,萧风困意上涌,拍拍褚苏肩膀:“我先回屋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嗯,快去吧。” 褚苏看着萧风进屋,又转过身发呆。 进了门派后遇到的怪异事情还好,算在意料之内,今日驿站那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反而更让他心神不宁。 不过是探个脉,竟能探出他体内气息与旁人不同吗? 魔气比灵气更为高阶,纵然是蕴灵仙山那几位长老,都不可能抓手号个脉便把魔气探查出来。 但那人的话以及他隐匿在面具下的那双幽邃瞳仁,都让褚苏心觉诡异,他设想过许多可能,思来想去,只能猜测那人也修魔道。 可他分明没感觉到任何魔气。 夜风渐凉,不远处传来几声走兽嘶吼,褚苏找不到任何头绪,只能作罢,正欲转身回房,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走动声响。 他立马侧身隐到树后,看向声源。 是一个星火派弟子,没提灯,步履匆匆,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褚苏没犹豫,小迈步跟了上去。 白日瞧见茂密树林,还觉得多了丝自然气息,大晚上的再看这景色,只觉树影幢幢,一个接一个如同鬼影一般,只剩下阴森。 乌云蔽月,除去野兽嘶吼再无其他声音,静谧环境中,只能听到前头弟子踩过的枯木落叶声。 褚苏小心跟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弟子终于停下脚步。 照地势时间看,这里应该靠近山顶了,褚苏隐匿在一棵合抱粗的老樟树后,见那弟子伫立在一扇石门前,他似乎在门上点了点,紧接着石门便发出阵声响,缓慢自中间分开,内里现出一条暗道。 褚苏神色微沉。 来的第一天就碰上这事儿,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有人蓄意为之,故意引他往陷阱里跳…… 不过只要不是声东击西,一切都好说。 再者来之前他就给几人种下了护身印,还把尤宝宝留在了客房,那几个也不是草包棒槌,总归不会有大事。 褚苏不再多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朝暗道中扔了过去。 “风随念动,万径归同,追!” 言灵落下,黄符立刻化作一个小纸人,钻进前面弟子的衣袖内。 褚苏附了丝神识在纸人上,可以借助纸人看到暗道景象。 这里初入极狭,方能通人,复行几步,才慢慢开阔亮堂,等到那弟子终于站稳,褚苏慢慢操纵纸人沿着那人中衣往上爬,最后贴着外衣,小心地露了个头。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但看清眼前是什么东西后,褚苏心中还是忍不住剧烈震恸,连带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开始奔腾叫嚣,全身汗毛倒竖—— 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全是木着脸的星火派弟子! 这里赫然是个傀儡坑! 褚苏没在原地逗留,大概做了个标记便返回了客房。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好在不是设想中的声东击西,客房还是一如他走时风平浪静,褚苏没吵他们休息,轻手轻脚回自己房间短暂眯了会儿。 第90章 辰时一刻,有个师兄过来领着他们参观星火派。 第一日没什么可多说的,师兄大概把各处介绍了番,就让他们自己回去休息了。 褚苏把姜萧洛三人叫到了自己房间。 他把昨夜见闻简单跟他们讲完,面色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人微力轻,不能全耗在这儿,必须有人回仙山上报此事,借仙山力量铲平此地,把那些人救出来。” 姜策玉眼下有淡淡乌青,道:“不管做什么,我跟你一起。” 褚苏记挂着驿站中的事情,心中总有不安,他摇了摇头:“不,你们三个一起回仙山,”他抬眸,目光从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掠过,认真道,“不是不把你们当朋友,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而这个事情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对这三人,褚苏已经足够信任,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道:“你们三个待在这里,反而令我束手束脚,只会碍事。” 萧风微愣,片刻后用力握住褚苏的手,他道:“好,我们尽快回去将此事告知仙山,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褚苏回握萧风的手:“放心。” “我们时候出发?” “这里笼了层结界,无法随意进出,你们这几日多留意下阍室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去,如果没有,两日后我会强行把结界破个口子,”褚苏道,“正好这两天我打算把这门派上下摸清楚,画个地势图,到时候你们带着地势图和林铁一起出去。” 萧风道:“好,那我们分头行动。” 洛无律也点头应好,只有姜策玉一言不发。 褚苏看他一眼,轻叹口气。 洛无律瞧着这两人,十分识趣地拉住萧风袖子,撤出褚苏房间。 “褚师弟,我想起来我们两个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哈。” 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安静。 姜策玉低着头,双手放在大腿上,不看褚苏,也不说话。 褚苏弯腰,低下头,从侧面自下而上看姜策玉,乌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到一边,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他笑了笑,语气柔软地喊他名字绰号。 “姜策玉,姜三公子,小霸王,”他一个个不厌其烦喊过,声音越来越轻,“大壮,小宝,小姜哥哥?” 姜策玉睫毛微动,从这个角度看褚苏。 两个人距离极近,姜策玉头发也垂了下来,发丝笼出的空间窄小.逼仄,这么小的地方,只能看到彼此。 这难免让人产生错觉,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姜策玉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喊我干嘛。” 褚苏道:“不要不高兴了。” 姜策玉嘴硬:“我哪有不高兴。” “好好,你没有不高兴,”褚苏直起身子,顺带着把姜策玉脸掰正了,“那你乖乖听话,跟着萧风他们回仙山好不好。”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姜策玉瘪嘴,虽然他们两个此时脸对着脸,但他还是垂着眼睛不去看褚苏,“你一个人要是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你不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可是……可是……”姜策玉语速慢了下来,“我就是想跟你一起……” 褚苏道:“这么粘人啊。” ‘粘人’这个词对褚苏来说或许没有更多含义,但在姜策玉这儿,却是多了层黏腻暧昧的味道,他耳尖涨红,半晌点头,伸手勾住了褚苏手指。 “让我和你一起嘛……”他轻轻地说。 姜策玉的手指修长匀称,似是被上天格外眷顾,指根到指尖弧度流畅,骨节分明却并不突兀,像是用最细腻的白玉精心打磨而成。 这样漂亮的手,正似有若无的在另一个人手中流连。 褚苏后背骤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虽然刚刚也和萧风握手了,但那显然是好兄弟相互鼓励打气用的,哪里是像姜策玉这样,连勾带挑的。 这力道这动作,简直、简直就跟上辈子那些谄媚讨好的女人一样…… 褚苏连忙握紧了姜策玉的手。 被这样桎梏着,姜策玉的手指无法再灵活挑弄,他很听话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褚苏手心,又问一遍:“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姜策玉这幅模样实在太乖顺,搭着方才那番回忆联想,直教褚苏心脏狂跳,血气上涌,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他轻吁口气:“不行,你听话。” 姜策玉手指轻摇,带着褚苏胳膊也轻轻摇晃。 褚苏道:“撒娇也不行。” 姜策玉又摇两下,手上猝然用力,凑近褚苏。 他们本来就隔得近,他再这样往前一拱身,两个人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好在姜策玉并未让这种尴尬的距离持续太久,他侧脸错过褚苏侧脸,将下巴抵在了他肩头。 二人的手指还交缠在一起,姜策玉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弓背,靠在褚苏身上。 “我担心你。”他小声地说。 褚苏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触感,薄唇抿紧,最后到底没动,将自己脑袋倾斜,靠在姜策玉头上。 轻微的力度,带着些隐秘安慰。 姜策玉立马往他这边蹭了蹭。 褚苏说:“你知道的,我很厉害。” 姜策玉闷闷‘嗯’了一声。 “所以不用担心我,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第91章 “是不是仙山的人过来了,你的事情就处理完了?”姜策玉问。 “嗯,这里距离仙山也近,时间不会太长的。” 姜策玉低声说:“我会跟着仙山那边的人一起过来接你的。” “好,”褚苏笑道,“我等着你。” 姜策玉没继续说话,只用自己的手指绞紧了褚苏手指。 褚苏任由他动作,道:“愿意跟着萧风他们一起回仙山了?” 姜策玉脑袋往褚苏脑袋上抵,姿态亲昵依赖,就这样依偎许久,他终于慢吞吞开口:“嗯……你一个人要小心。” “啊,”褚苏轻声应道,“我会的。” 第62章 惊变 第二日,几人照计划分头行动,一切都如同褚苏来的第一晚就发现了傀儡坑一样,顺遂得过了头,萧风洛无律在阍室周边蹲守一天就顺利搞到了通行令牌,褚苏四处走动也是一路通行无阻,无人妨碍。 这样顺利并不正常,褚苏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于是他加快速度,打算当晚就将地势图赶完,第二日清晨便让几人启程回仙山。 “啊——!!!” 图还未画完,一道石破天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兀地刺破长夜,径直窜入褚苏耳中,随着这声惨叫,笔锋亦是陡然一偏,在洁白宣纸上拉出道粗长凌乱的墨痕。 褚苏闻声猛地撂了笔,迅速起身朝门外走。一开门,正撞上摔门而出,屁滚尿流往外爬的林铁。 林铁见了他,一下子哭嚎出声,他踉跄起身,躲到褚苏身后:“小天、小天,我屋子里……屋子里……”他涕泗横流,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半天凑不出个完整字词。 褚苏道:“你别怕,慢慢说,你屋子里怎么了?” 林铁拿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瞧着褚苏冷静的样子终于也平静了些,他吸吸鼻子,附在褚苏耳边道:“我屋里有死尸……床底下,全部都是。” 他们说话空挡,剩余几人也从房间出来了,褚苏把几人聚在一起,对林铁道:“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不要慌,慢慢跟我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铁点了点头。 “就是今晚我睡觉那会儿,有几只野猫钻进了我屋子,虽然那猫嘴臭臭的,但它们实在可爱得紧,我想着我也不闻它们嘴巴,便由着它们去了……”他吞了吞口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床底下传来些声音,我就低头往床底下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声音不是别的,竟然是那些野猫在啃人!” “真是一下子给我吓清醒了,难怪那些猫嘴那么臭!它们天天吃死人,胃里全是些腐肉!!” 说完,似是回忆到这番场景,他面色发白,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你最开始没觉得自己屋子里有异味吗?”萧风问。 “是有点,但当时哪里能想到这种状况啊。”林铁可怜巴巴地说。 几人没再多问,径直去了林铁房间。 房门大开着,野猫早已不见踪影,冷风灌进空荡的房间,将木门刮得前后摇晃,吱呀作响。 房内的床很简陋,四角垫着几块红砖,上面放了块木板,木板上铺着张半旧不新的竹席,没有被褥。 红砖和木板隔出来的空间,就是床底了。 褚苏蹲下身子,歪头往里面看了眼。 搭着昏黄月光,依稀能看到床下有许多人影堆叠在一起,这些人影姿势奇特,身上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些腐臭味,确然如林铁所说,一具一具,全是死尸。 萧风拧眉,从储物囊中拿出几块萤石往床底扔了过去。 正欲收手回来,忽地听到死人堆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一道细长黑影以迅雷之势从人堆中窜出,咬住了萧风胳膊! 萧风痛呼一声,用力甩动胳膊,那道黑影随着他的力度摔在地面上,它蠕动几下,待找到平衡后快速往门口冲出,褚苏手疾眼快,见状立刻伸手念咒,须臾间,他指尖迸射出一道红光,直直打向那东西的七寸! 那东西被击中,在原地挣扎扭动几下,彻底断气。 褚苏凝神望去,待看清那东西面貌后,他愣住,瞳仁急剧收缩,差点骂出声来—— 头大体细,人面蛇身,那东西竟然是条人面蛇! 他来不及多想,快速将萧风胳膊扯到了自己面前。 白净的手臂上赫然多了排参差不齐的牙印,这人面蛇咬得极其用力,每处牙印都深深凹陷进皮肉,把那处皮肤撕扯得鲜血淋漓。 “畜生。” 褚苏暗骂一句,伸手抓住萧风胳膊,不等他反应,已经将唇覆了上去。 人面蛇这玩意儿并不常见,它属于低阶魔兽,喜阴寒,好幽冷,主食人头,但身体又需魔气滋养,万物生存遵循其基本法,魔气充沛的地方人自然少,人多的地方魔气大多匮乏,食物和生长环境相互冲突,所以在凡世几乎见不到它的影子。 人面蛇被列为低阶魔兽是因为其虽有魔气,却无神智,生存行为全靠动物的野性本能,可这并不代表它没有伤害性,相反,它毒性极强,且毒液中蕴着魔气,即使是高阶修士被来上一口,也得修养个大半月。 更不用说如今的萧风。 毒液中蕴藏魔气,这毒血,只能他来吸。 褚苏点了萧风心脉,将嘴唇覆盖在伤口处,吮吸、吐出,一口一口,动作干脆利落。 第92章 萧风面色微微泛白:“褚苏……” 褚苏嘴唇已经染上抹殷红,他低头,双唇覆上,再松开,紧接着吐出一口毒血。 他道:“别说话。” 萧风盯着他,没继续方才的话,只道:“谢谢。” 蛇毒处理完,已经是后半夜。 月色淡去,夜色更重,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 瞧着萧风面色恢复红润,褚苏才稍稍放下心,他弯腰,搭着适才滚进去的萤石,看清了死尸全貌。 没有头,身体有不同程度的啃咬痕迹。 他蹙眉,拿了块帕子置于手中,正欲伸手将床底的无头尸捞出来一探究竟,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如惊雷一般炸在耳边—— “褚苏!你为什么要来妨碍我!!!” 这声音弥足疯狂愤怒,带着歇斯底里之意。 褚苏动作骤然一停,他猝然回头,看向声源处。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洛无律见他动作也是一惊,她问:“褚师弟,怎么忽然如此慌张?” “你听不到吗?”褚苏问。 “听不到?”洛无律茫然道,“我应该听到什么吗,这周围有什么动静吗?”她点了点扶着她休息的萧风,“你有听到什么吗?” 萧风摇头:“没听到。” 褚苏心跳瞬间快了起来,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头,他急促地呼吸,向四周环顾张望。 “你是谁?”他已经顾不得萧风洛无律怎么想,向着空气大声发问,“你是什么人,你在哪儿?!” 等待片刻,那道声音终于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它依旧尖锐刺耳,只是这回带了些癫狂笑意—— “褚苏,凭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凭什么你可以重来一次,却要这般妨碍我!你到底在装什么好人,装什么无辜,你上辈子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修士,那么多无辜的百姓,现在又来装什么道貌岸然!!!”那声音越来越尖利,笑声越来越扎耳,“我本来想留你到最后的,是你自己不老实,是你自己找死,你不是爱装好人爱干好事吗,我现在就送你下黄泉,你便好好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好好在黄泉路上忏悔吧!!” 褚苏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重来一次’。 ‘上辈子’。 …… 一字字、一句句,都指向了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有人知道他重生了,而且有极大的可能性是,那人跟自己一起重生了。 意识到这点,褚苏蓦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胸膛快速起伏着,可简单的吸气、吐气已经无法满足胸腔扩张收缩,他因为感到缺氧剧烈咳嗽了两声,再睁眼,只觉一阵头昏眼花,目眩神离。 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一般急速又猛烈地填满他整个身体。 难怪、难怪。 难怪驿站那人只通过号脉便能探查出他体内气息与旁人有异。 难怪他们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这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他于那人而言,不过一张透明白纸,他的过去、他的行径、他的目的,那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自己彻底被玩弄了。 褚苏狠狠咬牙,拳头指节被捏得嘎吱作响,不知何时,眸中已布满猩红血丝。 他既愤怒又惊惶,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第一个念头是,至少要把姜策玉他们送出结界。 他重重吐出两口气,看向萧风道:“你们现在就走,不用从阍室那儿搞来的通行令牌,跟着我,我把结界破个口子,你们马上走。” “褚苏,”萧风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你信我就好,”褚苏尽量不把自己的不安表现出来,“跟着我,快。” 他能感觉到耳边风声大了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朝他们这边奔来。 再如何努力,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东西,不能放姜策玉萧风他们在这里冒险。 得快点把他们送出去。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他费力呼吸,却依旧心如乱麻。 要快…… 必须要快!!! 再多一瞬,他就护不了这几人周全! 他目光扫过面前几人,待看清人数,眼睛微微睁大了:“姜策玉呢?” 眼神迅速绕着房间环顾一圈,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 “姜策玉呢?”他又重复了一遍。 伪装的镇定被这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重重击碎,褚苏只觉如坠冰窖,手脚一阵发凉,他大口呼吸,声音带着些崩溃的嘶哑:“姜策玉呢!” 第63章 争执 褚苏心脏狂跳,短短片刻内,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好的坏的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他努力保持镇定,试图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斟酌实况,冷静分析,在所有可能中找到最正确的那个。 要斟酌实况。 要冷静分析。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可这次,脑袋却跟生了锈似的,推拉运转极其费力,只剩一团乱麻。 终究再难思考下去,褚苏面色青白,遏制不住地将思绪定格在最坏的那种情形上—— 姜策玉被掳走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那人用莫名其妙的法子掳走了。 他现在正处于死生一线的关头,说不定已经奄奄一息,说不定……已经被杀了。 第93章 想到这里,褚苏先是愣了会儿,紧接着心肺骤然传来阵刺痛,他捂住心脏,想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处,却是脚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粗粝的地面上,尖锐的小石子扎进皮肉,又引起阵剧痛。 身体内外的疼痛交叠重合,它肆意叫嚣,横冲直撞,快速迅猛地窜进褚苏身体每一个角落,令他全身脱力,几乎站不起来。 眼前像被蒙了层雾,目之所及一片模糊。 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痛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他看到柜子中姜策玉那套几乎蒙了尘的衣物时,是他看到姜策玉那几张字迹丑陋的诗词抄录时,还是他看着姜策玉的坟冢时。 姜策玉、姜策玉、姜策玉…… 褚苏垂头,鼻头酸胀,双目通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决定了,这辈子要护好姜策玉,明明决定了,要让他一直精彩艳绝,肆意妄为。 明明决定了的。 怎么会这样。 褚苏喉咙似被铅块儿堵住,为了保持呼吸,只能大口喘着气,他抬头,无助地朝四周张望,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了些哭腔。 “姜策玉呢?”他再一次问。 洛无律从未见过褚苏这么脆弱的样子,她睫毛微颤,心底发闷,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褚师弟,你不要这样……姜师弟他一定会没事的。” 听着洛无律声音,褚苏终于回过神些,他手掌用力,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你们跟我来,”他哑声道,“我先把你们送出去。” 林铁在一旁瞧着这诡异突然的场景,听着半生不熟的名字,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半天终于听出些名堂,举手小声道:“小天,如果你说的姜什么玉是大壮的话,我刚刚看到他了。” 褚苏步子一顿,猛地转头看向林铁。 他快步走到林铁面前,双手抓住他肩膀,手背青筋暴起:“你看到他了?什么时候看到的?他在哪儿?” “有一会儿了,”林铁有些被吓到,怔怔地说,“就是你刚刚给铁牛吸毒的时候,他出去的。” 褚苏手上越发用力,直到林铁开始龇牙咧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倏然卸力,呐呐道了声抱歉。 思绪终于慢慢恢复清明。 姜策玉是自己出去的,他没被掳走,没莫名其妙消失。 虽然这种情况也不容乐观,但至少没他想的那么坏。 褚苏看向门外的幽深夜色,长长吸了口气。 必须快点找到他。 不能浪费时间,在此之前要先把眼前三人送出去。 褚苏无心再藏,一道厚重魔气直直打在客房前的结界上,把那处穿了个窟窿。 他对洛无律道:“师姐,我去找姜策玉,萧风和林铁就拜托你了,要快点出去,”说着语气重了些,“一定要快。” 洛无律紧了紧扶着萧风胳膊的手,用力点头:“放心。” 客房位于星火派边缘,紫藤山山腰,其周边树木茂密,野草丛生,恰逢夜色深重,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耳边风声渐凛,姜策玉却不见半个身影,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褚苏心中越发急切,他脚下生风,五指不安地相互搓捻,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大声喊姜策玉名字。 喊一声,无人应。 喊两声,还是无人应。 小臂、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褚苏环顾眼前的一排排树林,忽然感到很茫然。 不应该。 不应该的。 此时距离他给萧风吸蛇毒分明没多久,如果姜策玉是自己离开的,应该不会走太远才对。 而且大半夜出了这档事,以姜策玉的性子,不可能一个人跑得远远的,将此事置之不理。 难道姜策玉中途遇险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想越觉惊慌,褚苏极力让自己冷静,可心脏却不听使唤,又开始以一个难以控制的频率跳动起来。 他调整着呼吸节奏,继续喊姜策玉名字。 依旧没人应。 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方才那道声音—— “哎呀怎么回事,我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褚天师,怎么好像很慌张呢?” “你不要吵了!”褚苏吼道。 那道声音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依旧在喋喋不休,它恶毒地道:“你在慌什么?你在怕什么?你在装什么?你上辈子不是巴不得姜策玉死吗,不是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吗,不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将他囚作禁脔折之辱之吗!你现在又来担心他什么??!” 那人说着说着突然开始轻蔑大笑起来,好半天笑够了,深深喟叹一声,语调终于正常和缓了些。 “褚苏啊,你可真令我恶心,”他说,“别找了,我会让姜策玉陪你的,你们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褚苏死死捏住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巴不得看他掉落泥潭。’ ‘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将他囚作禁脔折之辱之。’ ……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的,刻意想要隐瞒逃避的,就这样简单的、这样直白的,被这人亮堂堂地剥开到了台面上。 褚苏出奇愤怒,又出奇羞愧,这么多情绪尽数淤堵在胸中,到最后,全化作怒吼。 他目眦欲裂,像只疯狗一样四处乱吠:“你闭嘴,你闭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第94章 胸腔剧烈震动,四周景物也随之开始急剧旋转起来,褚苏只觉一阵眩晕,野草树木接踵而来,密密麻麻,全是重影。 重影之中,忽然缓缓现出一道熟悉身影。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很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你是在喊我吗?” 听见这道声音,褚苏身体一下子瘫软,强撑的心理防线几乎瞬间坍塌。 他崩溃道:“姜策玉!你到底在乱跑什么!” 姜策玉本就心中烦闷,听到这满是斥责的话时,火气也陡然涌上来了。 “我乱跑什么了?出来透透气你也要说我吗?!” “你透气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是随心所欲了,却不顾旁人有多担心吗?!” “我随心所欲?”姜策玉气极反笑,“我不高兴,我心里不爽,只是出来走就是随心所欲??我告诉你,我要是真随心所欲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他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褚苏我问你,如果是萧风,你会这样说他吗?” 褚苏顾不得与他争辩,他快步走到姜策玉身边,扯住了他袖子。 姜策玉却是用力挣开他,不折不挠追问:“你回答我!” “姜策玉,你能不能听话!”褚苏已经无法冷静,他嘶哑着声音道,“这关萧风什么事!” 他吐出口气,再次抓上姜策玉手腕,朝着结界边缘飞奔而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很危险,我护不了你!” 姜策玉极少见到褚苏这幅模样,他知道事态应该很严重,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可听到‘这关萧风什么事’时,心中还是骤然泛出股酸意。 他抗拒着褚苏的接触,定在原地不愿意动。 “姜策……” 褚苏又气又急,一句话还未吼完,被姜策玉开口打断。 他咬牙切齿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爽,为什么要出去透气?” 第64章 对峙 风声烈烈,将姜策玉的发丝吹得飞扬。 他眼皮微垂,死死盯着褚苏,不等他说话,咬牙继续道:“你不问也没关系,我自己说,我看到你和萧风在一起不高兴,看到你对他那么好不爽!” 实在憋得太久,这样不管不顾吼出来,令姜策玉心中蓦然升起股畅快感,他深深吸了口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褚苏,你和萧风是不是太亲密了些,你们总是两个人说悄悄话,来紫藤山路上就罢了,前天晚上那么晚了,你们还腻在一起,方才也是,萧风都没说难受呢,你就去给他吸毒,你是不是太操心、太紧张他了!” 语炮连珠,咄咄逼人。 若是平常听到这番话,褚苏一定会很震惊,会有很多想法,但现在,他心中被急切焦虑填满,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思考,他手上用力,眉梢下垂,再开口时,强硬中竟透出丝哀求。 “姜策玉,”他颤着声音道,“我们回去再说这些,好不好?” 姜策玉狠狠攥紧了拳。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褚苏这幅样子,只觉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咬唇,到底没再抗拒,反手抓住褚苏手腕,跟着他奔跑起来。 褚苏松了口气,手中红光涌现,径直扔向前面的结界。 红光凝成一支羽箭,将那处刺穿。 光芒在眼中乍然出现,又倏然消失。 快了,很快了。 马上就要到了。 “这里到底怎么了?萧……剩下的人呢?”姜策玉声音随着脚下动作颠簸起伏着,“我们要去哪?” 出口近在咫尺,褚苏没回答,手从姜策玉手腕移动到他手掌,四周尘土飞扬,两人十指相扣,姜策玉很快给出反应,他五指收缩,紧紧夹住了褚苏手指。 褚苏抿唇,小臂用力,待蓄力结束,他大声喊道:“姜策玉,跳!” “往出口跳!” “使劲儿跳!!” 姜策玉闻言,脚尖下意识用力,高高往前飞跃。 下一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褚苏手心传来。 姜策玉错愕回头,只看到褚苏松开的手掌。 自己竟是被硬生生扔了出去! 姜策玉先是愣了愣,待回过神,瞳孔遽然收缩,他惨叫一声,正欲停下拉住褚苏,只见褚苏手掌一抬,一阵劲风自他手心翻涌而出,将姜策玉更加迅速地朝出口拖去! “褚苏!”姜策玉嘶吼着,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被撕裂开,破碎成无数个音节。 “跑!”褚苏同样破着嗓子吼道,“出去后马上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耳边呼啸不绝的风声在这一刻停止喧嚣,天地忽然间变得静谧安宁,方才的急切、愤怒以及所有极端的情绪似乎尽数湮灭,全是幻梦。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状。 可褚苏知道。 不是风停了。 而是风来了。 褚苏用魔气护住姜策玉,看着他身子跃出结界,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下。 他重重喘着气,血丝从眼眶边缘蔓延到眼球,一簇一簇,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呀,真是好令我感动,向来自私自利的褚天师竟为了同伴存亡自愿断后呀!” 一直在脑袋中回荡的声音终于切实传入耳中,褚苏抬头望向声源,只见一个带着狐面的人正凌空立在他正前方,他一身素白,看上去跟驿站里的那个人很相似,却更高大魁梧些。 第95章 狐面男低头与他对视,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无不叹息:“可惜啊,还是慢了一步。” 话音落下,一道锁链倏地从狐面男衣袖中现出,它以迅雷之势朝着结界出口冲去,褚苏心中一凛,预感不妙,立刻朝锁链攻去,可还未碰到锁链,手腕便被一根长鞭缠住,紧接着,狐面男的声音落入耳中。 “别分心啊褚天师,你的对手是我。” 锁链探出半晌,终于收回,只见锁链末端卷着姜策玉腰腹,竟是硬生生把他又拽了回来! “哎呀,”狐面男状似惊讶道,“怎么把人又给拽回来了,真是不听话。” 褚苏挣开长鞭,与那人遥遥对视。 很神奇,在这人没出现之前,他一直极度担忧焦虑,可当他真正地出现在了眼前,褚苏心情又诡异地平复了下来。 没必要不安。 没必要害怕。 就算跟他一起重生又有什么可怕的。 前世他便未逢敌手,难道跟他一起重生就能胜过他了? 因为几句话自乱阵脚实在太不理智、太草木皆兵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给他们殿后才不走的?”褚苏道。 “不是吗?” “你方才说要送我下黄泉,”褚苏盯着狐面男,咧开嘴角,露出排森白整齐的牙齿,他吸了口气,突然兀自笑了起来,最初只是几声短促的、轻微的笑,到后面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模样隐隐透出癫狂,“不巧了,我也这么想!” 瞧着褚苏的样子,狐面男不仅不惧,反而流露出几分惊喜之色,他面部肌肉抽动几下,蓦然也跟着大笑起来,那笑声撕心裂肺,弥足疯狂,和褚苏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这才是我知道的那个妖道褚苏!!!”他挥舞着长鞭冲褚苏冲来,“还以为你真变孬种了呢!!!” 褚苏闪身避开攻击,周身红光大作,一道魔气直击镇妖链,将其从中间生生折断! 锁链断开,姜策玉脚尖落地,他立刻召来问鼎,几个飞跃到褚苏身边。 “没事吧?” “没事,你找个地方躲好。” 姜策玉看了褚苏一眼,呆愣片刻,应了声好。 ……赤红的瞳仁。 是梦中他见过的那副模样。 姜策玉没作声,抓紧问鼎,往一旁退去。 尘土喧嚣,草木乱飞。褚苏跟狐面男打得有来有回,几个回合下来,出乎意料的,竟是毫不费力占据了上风。 “看来是个空壳子,”褚苏面目狰狞冲到狐面男面前,一掌打上他胸膛,“只会些嘴上功夫啊!” 狐面男被震退几步,鲜血顺着面具滴落到衣襟上,他用手擦了擦下巴,侧身避开褚苏下一波攻击,打斗分明落于下风,语气却依旧轻松:“哈哈,我嘴上功夫可不止这些呢。” 说罢,他双手一挥,不多时,一个个傀儡次第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声,张牙舞爪地朝褚苏涌来。 狐面男弹弹手指,将上头的血渍甩掉,接着纵身跃到一棵樟树干上,下巴朝上,眼皮往下,是作壁上观的姿态:“褚苏,如今的你,会如何应对这些碍事的凡人呢?” “你是不是太小看人了,”褚苏眯眼,眼中一点红妖冶又骇人,他掐诀,魔气随着嘴唇张合幻化成将藤蔓模样,将面前的一具具傀儡串接起来,死死捆在树干上,“你觉得这些东西会拦得住我?” “我自然不指望这些东西能拦住你,”狐面男盘腿坐下,“但你既然下不了杀手,他们就可以给我争取更多的时间,供我耍耍嘴上功夫了。” 说完他眼珠子移动到一边的姜策玉身上,饶有兴致地喊了一声:“姜策玉?” 姜策玉看向他。 “我本来觉得如今的褚苏已经够可笑了,”狐面男说,“没想到你更好笑啊。” 姜策玉拧眉:“你什么意思。” “你刚刚不是跟褚苏说什么‘看到他和萧风在一起你不高兴,看到他对萧风好你不爽’吗?”狐面男说着说着似乎是憋不住了,发出几声纯粹的笑,好半天笑够了,他把手肘放在膝盖上,下巴抵住手心,深吸口气,“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在吃萧风的醋,难不成……”他恶意满满地故意停顿了会儿,“你喜欢褚苏?” 姜策玉脸色一下子涨红,余光快速扫过褚苏,冲狐面男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全身上下嘴最硬,”狐面男嗤笑一声,“如果你真喜欢他,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肯定爱听。” 姜策玉捏紧佩剑,没说话。 倒是褚苏,闻言猝然变得暴躁起来,在处理傀儡的间隙,一道道魔气凝成的羽箭朝狐面男狂轰乱炸过去,将他立足的樟树树干劈得渣都不剩。 “你闭嘴!” 狐面男躲过攻击,刻薄地追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这么害怕姜策玉知道你和他那些破事吗?你为什么紧张?为什么害怕?难道对现在的你来说,姜策玉很重要吗?你是把他当作什么来看待的?对手?朋友?还是恋人?难不成……你也喜欢姜策玉??!” 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狐面男语气一下子变得兴奋高昂:“不是吧褚苏!我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啊!!你和姜策玉两情相悦?不是吧不是吧,这几个字只是说出来就让我浑身恶寒啊!!!”他装模作样抱住双臂,搓了两下后收手,笑得更大声,“笑死人了、笑死人了!!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啊褚苏!!!” 第96章 第65章 寒冰 狐面男每说一个字,褚苏瞳仁便更红一分,到最后,连眼白都隐隐透出些红来。 “姜策玉,”他攥紧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细响,“这些傀儡你来处理,我去杀了他。”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瞧着褚苏模样,姜策玉明白事态必然很严重,他怕误事,自狐面男出现便一直听褚苏安排,如今听到这话,心念一动,立刻小步跃至褚苏身侧。 “这些都是凡人”,褚苏召出封尘,“别造杀业。” “嗯,这里交给我。” “诶?这是什么?”狐面男看着褚苏手中的封尘,“这是你从小镜湖那儿搞来的?”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怎么不是那把杀神弩。” “不管是什么,”封尘现出凛冽寒芒,褚苏快速逼近狐面男,刀刃直直朝着狐面男脖子刺去,“能杀了你就行!” “能杀了我就行?”狐面男往后退,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淡红,他一边闪躲一边道,“褚苏啊,先前不过陪你玩玩,你难道真觉得能杀得掉我,难道真觉得我会没有准备就凑到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跟前来??” 他吸了口气,长鞭缠上封尘:“因为你身上带着只隗尤,我本来只有七成把握杀掉你的,”说罢看向姜策玉,眼角弯出个大大的弧度,“多亏了有姜策玉这个磨磨唧唧的蠢货,我现在有十成把握了,啊啊不对,或许还是七成?我猜大概是九成?”他手上用力,长鞭把封尘重重往旁边一带,语气暧昧地说,“剩下那一成,得看你对姜策玉的情意。” 褚苏身体顺着封尘上的力道往一旁歪了歪。 “姜策玉,”趁着褚苏被甩出些许的间隙,狐面男飞身至姜策玉身侧,“你不觉得褚苏很奇怪吗?” “他明明跟你差不多大,明明出自小门小户,修为却如此高深,你不觉得很好奇、很匪夷所思吗?”他大笑起来,边笑边甩手指向褚苏,“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褚苏,你面前的这个褚苏,他活了两辈子,修的不是什么正统法门,而是邪魔外道!” 他音调蓦地抬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是给你捧到天上去了,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他怎么对你的???啊你肯定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你不过是他床上的一个玩物,都不知道被上过多少次!姜策玉,你真是太可笑了,重来一次,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将你踹下神坛的魔头!!” 狐面男说完,微微停了会儿平复心情,再开口,语气温和不少:“你这幅模样虽然挺小丑的,但我实在心善,瞧着你眼泪巴巴吃醋的样子,还是同情得不行,”他朝姜策玉伸出手,“我可以帮你一把,你只需要把手给我,我就能帮你测出褚苏真正的心意,说不定他真的喜欢你,说不定你们真的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呢!” 姜策玉没回答,抓紧问鼎,看着狐面男离自己越来越近,脚尖一点,剑锋陡偏,猛地把剑刃对准他咽喉。 “一直唧唧歪歪一惊一乍说些什么屁话呢!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啊!!”问鼎剑芒越来越盛,姜策玉咬牙,眸中盛着毫不掩饰的怒气,“我告诉你,我才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蠢货!” 狐面男极速后退,眉间难得染上丝愠怒,他啐了一口:“姜家果真都是些听不进人话的野人!” 姜策玉怒气更盛:“去死吧老狐狸!!” 褚苏见状,立马绕后,一掌拍向狐面男后背! 前后夹击,狐面男躲避不急,硬生生挡下这波攻势,他咳出口血,跌跌撞撞跳到棵树上。 “不过一个疯子,一条疯子床上的狗,竟然这般放肆叫嚣!”狐面男捂住胸口,恶狠狠道,“没闲工夫陪你们玩儿了!都给我去死!!!” 说罢他口中快速念咒,褚苏正欲上前打断,突然感到丹田一痛,紧接着全身魔气迅速枯竭寂灭。 魔气竟然在这时候降零了! 不、不是。 情况比他想得更糟。 褚苏稳住身形,眯眼望向树干边缘的人。 这个人,可以强制清空他体内的魔气。 他自己都无法明确魔气消失的时间段,这个人居然可以控制。 心中顿时涌出许多想法,将这么多想法去粗取精,分出轻重缓急后,只余下方才他那几句话—— ‘因为你身上带着只隗尤,本来只有七成把握杀掉你的。’ ‘多亏了有姜策玉这个磨磨蹭蹭的蠢货,现在有十成了。’ ‘剩下一成,得看你对姜策玉的情意。’ …… 为什么隗尤和姜策玉会扯上关系,为什么有了姜策玉就有十成把握杀掉他,为什么剩下一成看他对姜策玉的情意。 褚苏脑袋里一团乱麻,他不知道狐面男在打什么注意,难以厘清这么多为什么背后的关联,却无比清楚地知道,姜策玉必须马上远离这里。 不然他们两个极有可能会一起葬身此地。 “姜策玉,不要再打这些傀儡了,你马上离开这里,往山顶跑!” 褚苏灵力不够,即使有封尘护体,也只是堪堪可以挡住傀儡攻势而已,若要再接下狐面男攻击,只能靠尤宝宝。 绝不能让尤宝宝也被牵制住。 姜策玉应了声好,正欲离开,却见到褚苏被一具傀儡划破手背,他愣了愣,想上前帮他,又听到褚苏的声音。 第97章 “别管我,你赶紧走!” 姜策玉咬唇,停下步子:“那你要小心!” “啧啧啧,我真是感动坏了,但褚苏你能不能认清现实,你都废人一个了,莫说护住姜策玉,连自身都难保,你觉得我会让姜策玉走?而且他走了又能如何,我都到你跟前盯着了,即使你还有魔气,也无法再破坏我的结界,只要跑不出这结界,他躲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狐面男说完,直直往下俯冲,长鞭缠绕身侧,向姜策玉发出重重一击! 姜策玉用问鼎接下,狐面男见状狡黠笑开,侧身一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过,我只需要你的一只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都像尖锐细刺一般扎在姜策玉心上:“姜策玉,你好像很在意我说你是磨磨蹭蹭的蠢货。可是如果不是你非要和褚苏争些有的没的,你早就离开这里了,你离开,我便无法用你威胁到他,若不是你,褚苏至少不会陷入如此绝境,啊对了,说起来之前蛊雕一事亦是如此,褚苏也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他用食指轻划姜策玉手背,语气轻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说的话却刻薄无比:“由此可见我没说错,你不仅是个磨磨蹭蹭的蠢货,还是个没用的废物,你就是个累赘,都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第66章 通感 姜策玉喘着粗气,一股怒气瞬间自胸中升腾,紧接着迅速而猛烈地上窜到头皮,面部、身子、四肢……他整个身体,都因为这股怒意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是,”他剧烈挣扎,举起问鼎狠狠朝狐面男劈去,“我才不是!!” “劲儿还挺大,”狐面男躲过剑刃,手中更加用力,“可你又能负隅顽抗多久呢?” 姜策玉正欲再攻,突然感到身体一滞,随之全身上下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内脏里,在血管中啃咬撕扯,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令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说话。 “我知道,对你来说,承认自己是个蠢货,是个废物很难,毕竟你最在乎这些,”狐面男微微松手,用手指在姜策玉手腕上结印,“可事实就是如此啊,如果你不是,也不会让我如此轻易就提了精魂。” “姜策玉,你现在也不过只能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里排上号而已,对上我,还差得太远,”他叹了口气,语气竟让人分辨不出带了几分假意几分真情,“我有时候是真怀念上辈子未被褚苏囚禁时的你,你那会儿多厉害,多风光,让我都羡慕。” “可惜没机会了,这辈子,你就只能折损在此,”他说,“我也不想的,你要怪就怪褚苏,都是因为他多管闲事、自作聪明,你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姜策玉瞪着他,痛苦又凶狠地低吼着,时间似乎过去很长,又似乎很短,眼前景物忽地如同梦中幻象一样变得昏暗模糊。 问鼎从手中掉落在黄土地面上,发出声闷响。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保持清醒,可随着狐面男指尖动作越来越快,终究是坚持不下去,他意识渐渐溃散,眸子也黯淡下去。 最后,瞧着竟是和先前的傀儡没有两样了。 在狐面男擒住姜策玉的瞬间,褚苏已经把尤宝宝放了出来,可尤宝宝到底不敌狐面男,再加之他动作迅速,尤宝宝未能近身,姜策玉已经晕厥倒地。 “你干了什么,”褚苏一脚踹开面前的傀儡,怒道,“你对姜策玉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许是褚苏没了魔气,狐面男语气轻快放松许多,“如你所见,我抽了他精魂,不过……稍微加了点料,”他笑了笑,“也是耗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喽,具体说来也很简单,寻常傀儡精魂即使离体数月也还有机会召回,不过姜策玉嘛,若是半个时辰内不将他的精魂召回,他就会直接,”狐面男说着,用手在脖颈处轻轻划了一下,“死掉。” 狐面男语气轻松,字字带笑,褚苏咬紧后槽牙,听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狐面男的方向用力把封尘扔了出去。 此刻魔气褪去,褚苏瞳仁颜色虽然恢复正常,可眼白还被红血丝充盈,一缕一缕,从眼眶到眼球肆意蔓延,叫他看起来活像地狱恶鬼,骇人可怖极了。 “哎呀呀这是干什么,”狐面男稍微倾斜了下脑袋,躲过封尘,“你明知道,这么点儿微薄的灵力伤不到我。” “在傀儡堆中丢掉武器可不是明智的行为,褚苏,这不像你啊,”他说,“怎么,因为我抽了姜策玉精魂,你很生气?气得都顾不上自己生死了?” “这不是正如你所愿?”褚苏召回封尘,气极反笑,“别废话了,说吧,怎么才能救姜策玉,和隗尤有什么关系。” 狐面男歪头,眯眼看着褚苏,少倾,很不理解似的,喉咙里发出声轻笑。 “褚苏,你真的变得太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他说,“本来我以为你要纠结很久,我要吹很多耳边风你才会下定决心把隗尤拿出来救姜策玉,可没想到,你竟这么急迫地主动问我。” “看来你是真喜欢他。” “临死前还能还给我看这出喜剧,恶心之余又让我有些感动啊。” “没人在意你怎么想,你再喋喋不休,小心杀不掉我,”褚苏展臂,将封尘刀刃对准他,目光冷冽,“反而被我给杀了。” 第98章 “好硬的嘴,”狐面男一摆手,“不过我也懒得再与你耗费时间。你不是很善于招魂一道吗?只要你在他死掉之前把他的精魂招回来不就行了?你现在虽然没了魔气,但总记得术法咒语如何施展吧?隗尤和你同出一源,你结印,它渡气,再开个结界招魂不就可以了?” 他玩味道:“不过招魂术法不能被打断,隗尤若是去帮姜策玉招魂,便无法再护住你,你或者姜策玉,想争取到一线生机,另一方就必须死,”说罢比出个三的手势,“但是啊,我得好心提醒你,即使你选了自己,也只有三成机会活下来而已,我不想再与你多有缠斗,所以推荐你去救姜策玉哦。” 褚苏拧眉,思绪纷飞凌乱,他睫毛微微颤动,拼尽全力在脑海迅速排列组合所有的情况。 招魂大概需要一刻,在此之前他尽可能拖延时间,待姜策玉醒来,用他现在的修为加固尤宝宝的结界,以他二人之力,撑到萧风他们带着蕴灵仙山的人过来,不无可能。 不,姜策玉修为不低,只是防御的话,不是不无可能,应是极有可能。 所以只要姜策玉醒过来,他大概率能够躲过此次劫难。 即使自己真死了,姜策玉也不会再遭杀手,他可以逃出去,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他能醒过来。 魂魄离体时间越长,招魂需要耗费的时间魔气就越多,不能再拖下去。 褚苏与尤宝宝传音,交待好如何做后手指飞速结印,开了招魂之术。 草木纷飞,走兽嘶鸣。 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褚苏偏头,最后看了姜策玉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狐面男见状,眼睛猝然睁大,他吸了口气,狂笑出声,“褚苏,你比我想的还要痛快啊!!!” 褚苏收回目光,长腿抬起,将最后一具傀儡踹开。 “来吧,不是一直说要趁这个时间杀了我吗?”他举着封尘逼近狐面男,冷笑道,“我倒想看看,是谁料理谁。”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狐面男手指微动,随着指尖动作落下,长鞭立刻直直朝褚苏攻去,“我看你能接过几招!” 风声簌簌,吹过正在打斗的两人,吹过地面的问鼎,吹过尤宝宝脖子上的长命锁,最终落至姜策玉侧脸上。 他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二岁那年,那年,他凝出金丹,在父母兄姊教导下跻身同龄人前列,无论是长辈,还是老师,任谁见了他都要夸上一句,此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限,风光无两。 父亲待他严厉又亲切,听到这些或真诚或违心的夸赞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自他凝丹后,父亲便时常告诉他,这世道无情,唯有强者为尊。 小策玉懵懂,却也在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中明白力量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在心中暗许誓言,一定不能有辱姜家门楣,一定不能让家人失望。 他要变强,要越来越强,直到成为这世道的最强者。 这当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办到,为了变强,他流过很多泪,吃过很多苦,旁人还在床榻酣睡时,他便早早起来修炼,旁人跌倒挂彩还去找父母哭诉时,他已经可以强忍着药物灼烧带来的刺痛,一声不吭地自己去处理伤口。 他既有天赋又努力,上天自然不会薄待这种人,在从未间断的修习中,他的修为日益精进,最终不负众望,以魁首成绩成为那届仙比内门第一人。 进山后他依旧努力,即使在才人济济的蕴灵仙山也是数一数二,虽然有个叫褚苏的人强他很多,但他却不觉得嫉妒。 不仅不嫉妒,反而很开心。 因为他喜欢褚苏。 看到褚苏好,他也觉得很好。 褚苏是他的目标,他要努力变得更厉害,直到能与他比肩。 一日他去后山练剑,见到只白皮狐狸。 他没管它,径直走过。 可那只白皮狐狸竟然口吐人言了,它道:“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他脚步猛然一顿。 问鼎出鞘,剑刃直指狐狸脑袋。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白皮狐狸不仅不惧,反而目露凶光,它面目陡然狰狞起来,尖利的嘴咧出个渗人的笑:“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哪里来的妖物!” 他蹙眉,手起刀落,砍下了白皮狐狸脑袋。 脑袋跟个皮球似的在地上滚动几圈,最后停下,朝着姜策玉。 分明头身分离,却还有生气,它眼珠子在眼眶中转动几圈,最后挤在眼角,朝上死死盯着他。 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它语调没有任何情绪地一直重复方才那两句话。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就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姜策玉,你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 姜策玉一下子惊醒。 一道满是不悦的稚嫩童音响在耳边:“你终于醒了,累死我了。” 姜策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声源。 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个大红连衣裙,戴着个长命锁。 姜策玉头脑混沌,却还是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在临州首饰店里褚苏挑选的东西。 第99章 “你和褚苏是……” 话未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骤然睁大眼睛,自顾自念叨着:“褚苏,褚苏呢?”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刚走两步便被面前的一道无形屏障弹回。 “你别出去了,休息会儿来帮我加固结界,”尤宝宝面色不虞地说,“主人交待过,你来帮我,必须撑到蕴灵仙山那帮人来。” “褚苏呢,褚苏呢……”姜策玉像是没听到尤宝宝说话,一个劲儿地重复这句话,到最后却是毫无办法,只能盯着尤宝宝大声问道,“褚苏呢!” 尤宝宝面色因为愤怒涨红,她跳起来,本来想一巴掌扇到姜策玉脸上,却因为身高不够,只打到他腰侧,她咬牙,恶狠狠盯着姜策玉:“你已经给主人添了够多麻烦了,现在他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听他安排,别再出去添乱了!” “死了?”姜策玉愣了愣,待确认自己听到什么后,迷茫地摇头,“你说什么,谁要死了?” “我说褚苏要死了!”尤宝宝说,“我说褚苏要死了,褚苏要死了!” “怎么会,”姜策玉咬牙,大声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尤宝宝被气笑,她伸手凌空用力一划,面前用来掩盖踪迹的枝干立刻往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缝。 “你不信?那你自己看!”尤宝宝指着树缝,“你自己看!!” 姜策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他终于看到了褚苏。 就在不远处的空中,手脚被长鞭紧紧束着,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头发也因为沾了血渍打结,一簇簇地下垂着,姜策玉无法从满身满脸的血污中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却知道一定非常不好,不好到了极点。 因为他甚至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有狐面男用鞭子抽下时,身体才会短暂地抽搐一下。 “看到了吗?!”尤宝宝继续用力打他,“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姜策玉双手扒在结界上,瞳孔,嘴唇剧烈颤动着,心中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感受,他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胸中喉咙分明难受无比,眼睛却干涩,到最后,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跪坐在地上。 尤宝宝终于够得到他的脸,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头上砸。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拖累主人。’ ‘都是因为你拖累褚苏,他才会死。’ 稚嫩的童音和梦中的声音渐渐重合,姜策玉任由尤宝宝动作,他痛苦地将头埋到膝盖中,胳膊蜷缩,无力地撕扯着头皮。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越是努力越说不出话来,反而让呼吸也变得困难。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不受控制咳嗽了两声,费力喘了口气后终于可以说话,他抓住尤宝宝的胳膊,抬眸哑声道:“让我出去救他,让我出去救他好吗。” “你救他?你能救他?别大言不惭地说些笑话了!你出去只会添乱,只会让主人死的更快!!”尤宝宝又一拳砸到他脸上,“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招魂,主人也不会被打成这样!好不容易把你魂招回来了,你又想出去给他添麻烦!!”她越说越气,“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废物!” 姜策玉被打的头发凌乱,面颊红肿,他不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遥遥看着空中的褚苏。 狐面男似乎很享受施虐的快感,他并不给褚苏痛快,只一下一下抽打着那些最易感到疼痛的部位,他应该是用了力,但又不至于让人痛得晕厥,他就这样,慢慢地折磨着褚苏。 鞭子离开,落下,又再次离开,再次落下。 一下一下,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好痛、好痛…… 凉风穿过漆黑夜色,与姜策玉拂面而过。 带来浓重的血腥气息。 胸中的悲恸迅速膨胀,让人再也无法忍受。 姜策玉终于痛哭出声。 没说错,他们都没说错。 他就是一个磨磨蹭蹭的蠢货,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拖累褚苏。 “救命,救命……”姜策玉双手扒上结界,喃喃喊道,“救命啊。” “猫哭耗子,”尤宝宝哼道,“你再怎么哭主人感受到的疼痛也不会削弱,能不能快点干正事,帮我把这结界给加固了。” 姜策玉头抵上结界,因为缺氧脑袋剧痛无比,耳边再听不进任何,只不停重复回荡着尤宝宝刚才那几句话。 疼痛削弱、疼痛削弱…… 等等。 他猛地回想起姜青寒的话—— ‘且这暗犀玉妙用不止于此,如果将两人发丝一齐缠绕到它颈间,两人之间还会五感互通呢,虽然感觉会消减点儿。’ 感觉会消减…… 至少、至少可以让褚苏感觉好受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从储物囊里翻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人和一根被小心装起来的发丝。 他既焦急又慌张,颤抖着手拿起那根发丝时,差点让风把它吹跑,这一瞬间,自责、焦躁还有许多压抑太久的情绪霎时涌满心头,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地低吼:“你这个废物,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 尤宝宝难得没拳打脚踢,就站在姜策玉身侧,默默看着他。 第100章 将自己的发丝也缠好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疼痛顿时席卷了他全身。 这疼痛来势汹汹,它过于突然,又过于猛烈,竟然让姜策玉招架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 侧脸、下颚、脖颈、胸膛、腰腹、大腿,每一处都火辣辣的疼,像在油锅炙烤,又像被烈火焚身,姜策玉将身体蜷缩起来,已经哭不出声,眼泪从眼角流出,划过眉心、划过另一侧眉毛,最终落入黄土。 好痛,真的好痛…… 感觉削减尚且如此,那之前呢? 褚苏是如何忍受的。 姜策玉脑袋抵在地上,遥望空中的人影。 是单薄的,遥远的,模糊的,即将流逝的。 他呼吸逐渐由急促转的缓慢,如同将死之人,蜷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不让他死。 他忽然想起蛊雕,想起小镜湖,想起许许多多褚苏舍身护他的场景。 为什么那么自大,明明有这么多前车之鉴,明明早该想到,早该拼尽全力不要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为什么这么无能,这么废物。 身上的痛楚愈发强烈,姜策玉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狗,无助又窝囊,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侧身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尤宝宝啧了声,本来想踹他一脚泄愤,又咬牙忍住了,只垂眸看他,小声骂了句。 “废物。” 晚风带着刺骨凉意,毫不留情地吹过褚苏全身上下皮开肉绽的伤口。 没了魔气,所有的疼痛都被放大数百倍,分明每一处伤痕都能痛得叫人满地打滚,可褚苏却像感受不到,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因为耐痛,而是一丝动作的力气都没了。 “褚苏,你不是说要料理我吗?”狐面男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讽刺笑道,“我身上连个破皮都没有啊,反倒是你,怎么跟条死狗似的呢?” 褚苏眼珠跟随着他的身影缓慢移动着,他喉咙被震碎,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勾勾嘴角,冲狐面男露出个不成调的笑。 他不能不回应,又不能回应太过。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狐面男的施暴欲,才能更好的拖延时间。 果然,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打在他破碎的喉咙上。 褚苏已经做不出大的表情,五官因为这疼痛微微扭曲抽动,他费力呼吸着,强撑着让自己意识不要涣散。 他半眯着眼,瞳孔中倒映出影影幢幢的树木枝叶。 只能走到这儿,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心中到底不甘,他开始回忆来紫藤山之后遇到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到破局之法,试图在数万种不可能中寻找一种可能。 驿站、阍室、无头尸、人面蛇、知晓他过去,可以控制他体内魔气的狐面男…… 他其实有发现这里面的不寻常之处,比如为什么会出现人面蛇,人面蛇需要魔气滋润,而他魔气不曾外泄,它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这座山藏着其他的魔气来源,又比如为什么有了尤宝宝之后狐面男杀死他的概率就下降到了七成,方才他们两个对上,尤宝宝明显不敌他,若是如此,有没有尤宝宝杀死他的概率都是一样的才对,除非…… 等等。 除非狐面男将他体内魔气降零的术法有时限,而且这术法不能频繁施展。 所以有了尤宝宝才不一样。 只要尤宝宝能帮他拖延到术法时间结束,魔气回涌,狐面男便不能再耐他何。 褚苏因为这个想法振奋些许,如果他能撑到术法结束,那一切还有转机! 这么想了会儿,很快又觉得不可行。 狐面男肯定比他更清楚术法的禁制时效,断不可能让他钻了空子。 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再想不出来任何破绽,正一筹莫展之际,身体骤然一轻,皮肤上的剧痛也减轻许多。 他下意识往尤宝宝找的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被层层叠叠的枝干遮挡,什么都看不清。 身体上的痛苦减弱,脑子霎时也清明积极许多。 他之前太颓丧悲观,只寄希望于寻找破绽,自己本身却没有任何尝试,如今看来,这种做法并不全面,就算找不到漏洞,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他得试试看,能不能重新聚集魔气。 一丝一毫也好,只要有一丝,就能保他不死,只要他不死,等狐面男的术法结束,就能将他反杀。 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 褚苏闭眼,食指中指并拢,小心隐蔽地结印,他默默感受着金丹散发出来的气息,尝试去从平静的心湖中找出一丝波澜。 “褚苏,怎么眼睛都睁不开了?”狐面男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还没尽兴呢。” 褚苏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微微睁开眼睛。 “哎还没死呢!”狐面男笑开,长鞭挥舞,“不错,不错!再来,我看看你还能捱下几鞭!” 他手臂落下,鞭子重重抽在褚苏大腿上:“这是第一百五十九鞭!” 褚苏不由自主抽搐了下,指尖动作却不停,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将思绪在聚焦在金丹上。 “一百六十!” 或许是时限将至,狐面男抽鞭的频率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耳道被血渍糊住,听什么都带着翁鸣之声,唯独他的报数声清晰不已。 第101章 “一百六十一!” “一百六十二!” “……” 褚苏说不出话,口型却跟着狐面男一起默念。 “一百六十八。” “一百六十九。” ‘九’字落下,心湖蓦地随着他指尖动作激荡起来,一股魔气铺面而来,汹涌、纯粹又强大。 这股魔气迅速而急切地自丹田扩散至他全身,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速度和治愈能力修复着他的心脉,褚苏眼中的血色顷刻间褪去,他不可置信地动了动手指,极度惊讶地感受着这澎湃的魔气。 明明想着只要有一丝一毫就好的,为什么会这么多,难道他挺过来了,难道术法的时效性已经过去了?? 他心神一凛,连忙看向狐面男。 狐面男还在疯狂报数鞭打他,全然没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这般表现,定是认为术法时效还没过去。 褚苏蹙眉,又暗暗感受一番,终于发现了些端倪。 这股魔气虽本源是他,但和他之前体内流淌的魔气大不相同,它更纯粹、更厚重、更强大。 而造成这些现象的缘由是,这股魔气的自我意识更强烈。 他并不能完全操控它。 褚苏在心中默念着魔气定义—— 魔气依托人而存在,有自我意识,为了保证自己不被消灭,会竭尽全力保宿主不死。 对对,魔气是会有自主意识的。 …… 可有自主意识又如何?魔气只会渐渐扰乱宿主心智,令其慢慢入魔,慢慢为它所控,从上辈子到现在,他还从未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从未在哪一个人嘴里听到过,宿主会操控不了魔气的! 完全说服不了自己,完全解释不了这现象的由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控制不了魔气,便不打算妄动,深吸口气,稍微侧头,又看向尤宝宝的结界。 五感恢复清明,才注意到厚重的树叶被分开了条缝。 从树缝中,可以看到尤宝宝和……姜策玉。 姜策玉正一动不动蜷缩着身体,头发凌乱,能看到的那半边脸,又红又肿。 哪里还有不可一世、天人之姿的小霸王模样。 褚苏半垂着眼,眸中映出他的影子。 他想,他一定很愧疚。 肯定既内疚又自责,觉得是他害了自己。 心里又泛出些疼痛,只不过与皮肉上感受到的痛不太一样,那痛细密如抽丝,并不会让人想大叫想打滚,却令全身的脏器,甚至是毛孔都憋闷烦躁不已。 褚苏手指动了动,口中轻念。 “天风徐来,去。” 一阵温暖和煦的风自指尖生成,慢慢飘向姜策玉。 它无形却轻柔,带着担忧,带着安慰,带着许多难以宣之于口无法诉说的情绪。 它穿过茂密的枝叶,拂过尤宝宝侧脸,最终包裹住姜策玉。 尤宝宝似是感应到什么,愣了愣,看向褚苏:“主人……” 姜策玉也在这股风的轻抚下微微舒展了身体,半晌,才喃喃道:“好温暖……” “温暖个屁!”尤宝宝这回没犹豫,一脚踹到他小腿上,“你快看,主人……主人他,好像、好像……”好像半天好像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她大概可以感知到褚苏状态,但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想了许久终于憋出来几个字,“好像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姜策玉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跟着尤宝宝念,念了几遍忽觉不对,一下子爬起来,坐直身子。 “回光……返照?” 他睁大眼睛,连滚带爬地扒住结界。 被这么一刺激,姜策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好像没那么痛了。 不,不仅仅是‘没那么痛了’,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难道……难道真的有转机?! 姜策玉看不清,只能问尤宝宝:“怎么了,褚苏刚才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刚刚他的生命力忽然又充盈了起来,”尤宝宝也扒住结界,眼睛中微微闪烁着跃动光芒,“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主人在迅速恢复……”她又感知了会儿,声音陡然抬高,变得兴奋激动,“在迅速恢复!” 姜策玉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说:“我们要出去帮忙吗?” “帮忙个屁!你只能帮倒忙!”尤宝宝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乖乖在这儿看着吧,看看没了你个大累赘,主人解决那只小虫子有多容易。” 褚苏没猜错,那术法果真有时效性,狐面男本来下了杀招,以为势在必得,却又在漫天尘土中看到活着的褚苏,被惊的站都站不稳。 褚苏并不给狐面男思考时间,一通魔气狂轰乱炸过去,将他打的连连败退,到最后,狐面男捂住胸口,不解又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明明该死的,明明该死的!” 褚苏闻言轻快一笑,封尘在手中打着转儿:"你都叫我妖道了,我有点保命的妖术,不是很正常?" “你……” “别你了,你刚才好像玩的很开心,”话未说完便被褚苏打断,封尘又转一圈后牢牢定在手心,“现在到我了。” “褚苏,这次是我失算,没想到你这么狡猾,但你别太狂妄了,”狐面男说着,低低笑出声来,“你以为只有你有后手,我就没有??!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一个分身而已!你杀不死我!” 第102章 “把分身干掉,本体也会受到不小创伤吧?至少得修养个三五年?” “那又如何!”狐面男怒吼,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你杀不死我,杀不死我!” “聒噪!” 像之前一样,褚苏手上用力,将封尘直直丢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狐面男避无可避,被精准刺穿心脏。 封尘重回手中,褚苏甩了甩上面的血渍。他睥睨着狐面男尸体,淡淡道:“我不像你,我喜欢速战速决。” 解决完狐面男,褚苏立刻飞身到了尤宝宝结界。 尤宝宝见了他,立马凑上来抱大腿,她哇哇大哭:“主人,我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呜,以为你要死了!” “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褚苏笑了两声,摸小丫头脑袋,“别再死了死了的说了。” “嗯……”尤宝宝眼泪汪汪,“可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嘛。” “好了好了,开心点儿,”褚苏说,“你辛苦这么久,肯定也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尤宝宝蹭了蹭他大腿。 尤宝宝回了蛋壳,这一片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褚苏姜策玉两人。 姜策玉还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不愿意起来,也不愿意看褚苏。 “真狼狈。”褚苏说。 姜策玉抿唇,没有动作。 此时此刻,巨大的酸涩以及别扭束缚着他的手脚,他的咽喉。 他无颜再去看褚苏,无颜再去跟褚苏说一个字。 褚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在生我的气吗?”褚苏知道姜策玉在自责,却偏要往反方向说,“因为刚刚那只狐狸说的话?”他侧着脸看姜策玉表情,“我活了两辈子,修的都是邪魔外道,把你关起来折辱你?” “当然没有,”姜策玉终于看他,他反驳道,“我才不在意那些!” “那为什么不理我?”褚苏问。 “我,我……”姜策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把脸偏了回去,鼻音浓重地道,“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是个磨磨蹭蹭的蠢货,是个无能的废物,才会拖累你至此。” 听到姜策玉说这种话,褚苏竟觉眼眶发热,他吸了吸鼻子,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金丹一痛,已经修复好的经脉竟然又有倒回破损之势。 是那股奇怪的魔气消失了! 自己体内的魔气和这股魔气似乎在相互排斥,除了致命伤并不会去修复它已修复过的地方,但即使没了致命伤,那些密集的损伤还是让褚苏难受过甚,一下子跌倒在地面。 姜策玉听到声音,猛地回头,见到褚苏苍白的脸,顿时无助地叫了一声,他把褚苏抱在怀里,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不要、不要啊……真的是回光返照吗,”泪水滴到褚苏脸上,“你不要吓我,你感觉怎么样……” “你这样子真难看,”褚苏笑了笑,费劲儿伸手擦了把他的脸,本意是想擦掉他的眼泪,却把他脸上擦得血迹斑驳,褚苏叹了口气,不再动作,乖乖躺在他怀中,“别哭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姜策玉还是哭,语气近乎哀求:“你别骗我,你别骗我……” “我不骗你,”褚苏盯着姜策玉看,忽然想起什么,莫名的直觉指引他问道,“姜策玉,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姜策玉,你是不是只知道哭!”尤宝宝的声音凌空传来,“主人就是没事,你别咒他!”说罢语气变软糯了些,邀功似的,“主人,刚刚姜策玉用了暗犀玉,就是可以通感的那玩意儿,是我提醒他的,我说‘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削弱主人感受到的痛苦’,他才想起来的!” 一通话加工减料,似乎事实真是如此。 褚苏也不戳穿她,笑着道你真厉害。 尤宝宝欣然接受夸奖,美美回蛋壳睡觉。 对那股魔气,褚苏终于有了猜测。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答案。 为何在镜花幻境对抗天火之术时,最后能莫名其妙破掉此术,为何从幻境中出来后,幻翊会意味深长地说姜策玉比他想的还要有趣。 因为天火残渣危及到了姜策玉性命,因为姜策玉体内有股强大纯粹的魔气。 而这次,因为暗犀玉的连接,让这股魔气误以为姜策玉危在旦夕,才会去救他。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褚苏只给姜策玉注过一次魔气,只让这魔气干了一件事。 那就是保护姜策玉。 只是没想到,他的执念竟有如此之深。 褚苏凝视着姜策玉,轻轻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落在心尖。 他说:“你不是蠢货,不是废物,你是最厉害的临州小霸王,幸好有你,我才能活下来。” 第67章 两年 夜色散去,天边第一缕日光刺破云层,黎明终于到来。 阳光照到眼皮上,褚苏眉头皱了皱,悠悠转醒。 醒来才发现自己脑袋还枕在姜策玉大腿上。 而姜策玉神色疲累,肢体僵硬,很显然一晚上没睡,一晚上保持着这姿势没动。 褚苏:…… 他把胳膊肘撑到地面上,借力把自己脑袋从姜策玉腿上移开,呵呵道:“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事,”姜策玉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褚苏:“嗯、对……”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都没再说话。 第103章 思绪从昨晚的混乱中抽离,经过几个时辰修养后,终于回归平静,终于有时间、有余力去思考那些当时或许看起来不重要,但回想起来弥足荒唐却又有一定可能性的事情。 比如说—— 褚苏活了两辈子,修的是邪魔外道,上辈子还把姜策玉囚禁起来,当做床上的玩物。 虽然昨晚褚苏当着姜策玉的面问了这些,并且姜策玉也给了‘我才不在意那些’的回答,但那时候两个人情绪都太激动,无论是提问还是回答都没经过太多思考,反而还存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所以,在这个宁静的早上,褚苏再看姜策玉,忽然就觉得有那么点尴尬。 他无法否认,自己十分在意他对此事的想法,对他本人的看法。 姜策玉不说话,褚苏也不好意思说话,就这么默契地相顾无言了会儿,还是姜策玉先开口了,他垂下脑袋,问褚苏:“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仙山,还是等他们过来?” ‘接下来’。 褚苏指尖动了动。 或许姜策玉是真的不在意,又或许是刻意不去说,但他不讲,褚苏便不主动提,他轻吸口气,道:“不回仙山也不在这里等,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儿?” 褚苏手掌撑在地面上,想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没站稳,姜策玉见状连忙扶住他,小声道:“小心。” 褚苏抓着姜策玉手臂,余光看向他。 脸已经消肿,但还是红红的,跟昨晚一样,依旧垂着眼睛,不愿意看他。 褚苏猜他是还在别扭着,但又担心他是因为想着狐面男的话对自己存有芥蒂,他拿不准,安慰的话便也说不出口。 若真是因为对他存着芥蒂,这么一番安慰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不识时务。 待站稳后,他把手从姜策玉胳膊上拿下来,道:“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姜策玉动作停了停,默默收回手。 “我们去什么地方?” “去小镜湖,”褚苏道,“见见神仙。” 除了一同出行的三人,褚苏无法再相信蕴灵仙山的任何人,他不知道狐面男是用了什么手段来清空他体内的魔气,但他看起来对自己,对姜策玉都无比熟悉,这不是个好兆头,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在不清楚具体状况的情景下,把自己暴露在离危险那么近的地方。 他得尽快摆脱这层不知何时会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 天之涯,小镜湖。 两人来之前简单捯饬了番自己,虽然看起来还是颓靡,但好歹不再脏兮兮的了。 “褚……褚小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褚苏看向声源,视线尽头赫然出现两个小不点儿。 是幻兽和翊兽。 褚苏有点惊讶这两只体型竟一点没恢复,但转念一想又了然——距离采春过去不过一月多点,且这小镜湖灵气充沛,魔兽修养恢复起来是会慢上许多。 还未答话,幻兽声音又传入耳中,磕磕巴巴的,带着点同情:“怎、怎么一瘸一拐,穿的破破、破破烂烂的,这么狼狈就过来了。” 褚苏:……呵呵。 “姜、姜小友也来了啊,诶看着不太、不太高兴的样子啊,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褚苏:……呵呵呵。 从前倒没发现,这幻兽如此没眼力见儿,净爱戳人肺管子。 “此番前来,”幻兽还欲说些什么,被褚苏打断,他快步走上前,“是有些事情想问择机,能劳烦你们帮忙唤他出来吗?” 褚苏心中有太多疑问,无人能问,无书可解,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择机。 他虽不是神仙,但也算个半仙,最重要的是,他曾说过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影子’这种话。 既然他能看出来这点,说不定也可以解答他的疑问。 有一点可能性,他就得试试。 “择机?”幻兽回头看了下平静无波的小镜湖,“我们虽、虽然想帮你,但却是有心无力,择机他、他十分随性,不是我们想叫就能叫出来的。” “无妨,”褚苏道,“那我自己叫他。” 说罢便径直朝小镜湖走去。 姜策玉紧跟其后。 幻兽没有拦路,只是在姜策玉经过时,又担忧地问了句:“姜、姜小友,你脸色好差,是、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姜策玉本就对这两只畜生没有好感,如今它还一直在耳边念叨些屁话,听得他心烦气躁,他转头恶狠狠瞪了它一眼,低声骂道:“结巴就少说话。” 幻兽结结巴巴继续道:“脾、脾气真差。” 姜策玉没理它,追上褚苏。 面对着褚苏,方才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他深吸口气,做足准备,才开口问:“你打算怎么让择机现身?” 褚苏道:“你看我的。” 说完走到小镜湖边,朝湖面道:“择机大人,可否现身一叙,我有些事情想请你解惑。” 湖面风平浪静,一丝波澜都无。 意料之中,褚苏笑了笑,清清嗓子又道:“小镜湖天下闻名,是多少修士的梦中圣地,几乎没人不想从湖底捞出柄灵器,可由于其里有两只强大灵兽镇守,修士们都不敢贸然前来,”说着,他故意停顿了会儿,“但若是那些修士们知道,如今镇守小镜湖的那两只灵兽遭受重创且恢复缓慢,已经无力阻挡他们前来寻求灵器,后果会是如何?还是说,择机大人有信心以一人之力挡住众仙家围攻?” 第104章 话音落下,小镜湖四角忽地泛起奇特的涟漪,又等片刻,一座水椅出现在湖中央。 “褚苏,你可真是个小无赖,坏得很,”几股水流聚集,择机身影蓦然出现在水椅之上,分明是责怪,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我出来。” “择机大人莫怪,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能出此下策。” “别装这幅乖巧模样,说吧,找我什么事?” 褚苏抓住姜策玉胳膊,把他推到自己身前,然后拉着他在择机面前转了个圈。 “你能看出他身体有什么异常吗?”褚苏问,“比如体内有股奇怪的气息什么的?” 虽然他害怕让姜策玉知道上辈子那些破事,但他若是真问了,他也不打算隐瞒,所以,当着姜策玉的面说这些事情,他虽觉有点别扭,但努努力到底还是能说出口。 况且,魔气对筋骨、神志皆有影响,比起这些,那点别扭也不足道了。 择机看着姜策玉跟个小鸭子似的被褚苏牵着转了一圈,笑道:“这小炮仗今天怎么这么拘谨?” 姜策玉对着择机翻了个白眼。 褚苏:“……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看看,看看。” 择机上下扫了姜策玉一眼,半晌,道:“仔细一看,倒真有点儿意思,确实如你所说,他体内流窜着一股不属于他的气息,”他目光移向褚苏,“而且,跟你体内的气息很像。” 褚苏眼睛亮了亮。 果然没找错人! “那这股气息会对他的身体有损害吗?” “这么细节的我就看不出来了,”择机说,“不过,直观看来是没有的,这气息与他本身真气同流一脉,不像破坏,反而像是在……庇佑?” 听到这话,褚苏微微放下心来,又问:“我还有一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令一个人体内的真气突然清空?” “突然清空?虽然我不曾听说过这类法门,但世间术法千万种,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也不奇怪。” “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将体内的气息迅速炼化?” “炼化?”择机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是你自己想炼化吗?” “嗯。” “你体内这股气息太强大,走寻常路子炼化怕是需要个三年五载的,”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你想迅速炼化,我倒真有个法子……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要帮你呢?” 褚苏道:“你也不想这里变得乌烟瘴气的吧?” “你们两个我还是能应付的来的,而且你现在伤得很重,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择机冲他笑了笑,“你求人态度别这么强硬,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告诉你了。” “……”褚苏嘴皮子动了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几个字,“求您了,择机大人。” 择机顿了顿,少倾,‘噗’的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四仰八叉,仰躺在水椅上,好半天,终于缓过劲儿:“小嘴真甜,你还蛮会讨好人的嘛!!” 褚苏假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左右不会麻烦到我,”脚尖一点,择机瞬间移身到小镜湖边缘,他与褚苏不过两步之遥,离得近了,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小镜湖灵气充沛,你留在这里,两年,两年就能体内那股不详的气息炼化殆尽。” 第68章 心同 蕴灵仙山修士于萧风离开第二日返回紫藤山,根据褚苏留下的地势图仔细搜寻了紫藤山上下,最终又找到其他两个傀儡坑,寻获傀儡共计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二具。那之后两日,仙山向全天下发出布告,要求民众提高自身认知,谨防邪教盛行,同时,派出特别小队前往民间搜查,最终,缴获邪典十五万余册,阻止正在修行邪术的百姓一千余人。 对已经被抽取精魂的人,仙山会定时发布招魂丹购买渠道,丹药虽不比术法生效快,但长期服用,根据精魂受损程度,魂魄也会在半年到一年内归位。 由于此事始作俑者手段极恶劣,造成的影响范围极大,仙山给这事安了个名字,叫紫藤事变。 为了表彰在紫藤事变中做出突出贡献的褚姜萧洛四人,仙山特意请了画师,本意是想把他们四人的画像挂在名人堂,可其中偏偏少了个褚苏没回来,最初是说他受了伤,在家中修养,最后传着传着就成了他于紫藤山一役中英勇牺牲,画师也是缺根筋,竟也不问问就照着入学名单上的大头给褚苏画了幅黑白像。 姜策玉去名人堂看到这一幕,眼皮子一翻,差点儿气厥过去,当场烧毁黑白像后,问鼎一抄就要去找画师麻烦,萧风洛无律拼命拉着,好说歹说才让他收回武器,但姜策玉到底气不过,第二日,他截住要下山的画师,拿木棍狠狠抽了他一顿,棍棍不见血,棍棍到肉。 蕴灵仙山学子惯爱八卦,一听到有人在名人堂闹事,且闹事之人还是仙山红人姜策玉,顿时沸腾了,大家吵吵嚷嚷,最终对此事分出三种说法,一说姜策玉果然暴虐,一说那画师自找,但最多的还是说姜策玉褚苏关系值得深思——这值得深思的关系可以归结为友情,当然也可以归结成其他的。 更有些学子嘴贱得很,还依葫芦画瓢将这事戏称做了名人堂画玉事变。 在这之后,为了防止此类恶劣事件再次出现,仙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派人轮岗紫萝河道,在民间定时宣讲等。 第105章 紫藤事变半年后,在各方努力下,邪教余孽终于渐渐清除干净,一切慢慢重回正轨。 是夜。 姜策玉坐于案前,翻看着一封书信。 是莫殊寄来的,大概就是对外孙嘘寒问暖一番,然后说了下自己近况,顺带提了提苏琅。 说苏琅坚持服药半年,神志终于恢复,周大娘特别激动,给他送了好几只肥鸡肥鸭。 姜策玉边看边笑,到最后看完,把信收好塞进抽屉,又拿出一个小本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字迹丑陋,一笔一划都跟鬼画符似的,但他对此事似乎格外有毅力有兴趣,几个月下来,也密密麻麻写了小半本。 日记里会写很多内容,有一些雄心壮志,有一些烦恼忧愁,但更多的,是在诉说思念。 这本日记就像是真实的某人,在上面写下的每一撇一捺,都是与那人直接倾诉。 那人给他勇气,给他激励,也给他安慰,给他慰藉。 姜策玉不知道褚苏如今在小镜湖具体是在做什么,但他清楚,褚苏做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 虽然他没问,但从狐面男、从择机甚至是从褚苏自己的话里,他可以隐隐猜到,褚苏体内有一股非常强横的气息,虽强大却不详,甚至会危及性命,而现在,他正在将这股气息炼化。 或许真如狐面男所言,这气息是邪魔外道,不为世人所容,但姜策玉却不愿意用‘邪魔外道’这个词汇去描述它,这词太贬义,连带着褚苏好像也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人似的。 可他分明那样好。 褚苏就是褚苏,不会因为他修炼的功法是什么产生任何变化。 半年前,褚苏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决定留在小镜湖,他那时候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因为心中别扭太甚说的七七八八、词不达意,他那时候其实很想告诉褚苏,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可一想到自己才那么拖累了他,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到最后,也只能跟幻兽一样,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两年后会去接他。 离开前,他悄悄问过择机自己能不能常来看望褚苏,却只得到择机一记眼刀,他说褚苏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他还说,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褚苏体内的气息炼化后,如何护他周全。 姜策玉一个字都没说,又看了褚苏一眼,便回了仙山。 褚苏会在这两年里蜕变,他也会。 他会变强,变得足够强,再也不做拖累褚苏的废物,他要站在褚苏身侧,有足够底气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这半年,他修炼更加刻苦,已经甩开萧风许多,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远远不够。恰逢仙山事宜处理完毕,他明天终于可以动身前往不义谷。 在那里,才能迅速变强。 思绪回笼,姜策玉食指轻轻翻折了下书页,视线飘向窗外。 褚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 “褚苏,今晚我想吃烤兔子,”择机坐在水椅上,翘着二郎腿指挥,“你去拾点儿柴火,打两只兔子给我,晚上做给我吃。” 褚苏皮笑肉不笑地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上哪儿给您找兔子?” 择机皮笑肉不笑地答:“你不听我的,我就不教你心法,只是让你去猎几只兔子,这怎么看都是你占了便宜吧。”说罢看了看幻兽,“你不想爬石阶,可以拿这只当坐骑。” 幻兽闻言,用力眨巴眨巴眼,瞧着应是想做个友善高兴的表情,但放在那张尤其丑陋的脸上就显得格外吓人,它跟腔道:“是、是啊,褚小友,你可以、可以骑我。” 虽然幻兽的脸已经看过很多遍,但这幅表情实在渗人,褚苏跟它这般近距离对视,依旧感觉心里发毛,出于礼貌,他不好别过脸,但还是没忍住眯起眼睛,尽可能少的去看到幻兽表情,他勉强笑了笑:“好,好啊,谢谢你,如果真的可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不客气。” 择机哼了一声:“总归要答应的,非得跟我吵两句。” 褚苏瞥他一眼,没还嘴,拍拍幻兽道:“我们走吧。” 褚苏和择机变成如今这种不是主仆胜似主仆的关系,说起来,与蕴灵仙山脱不了干系。 魔气灵气相生相克,炼化魔气需要灵气从旁协助,先前,褚苏一直用的是蕴灵仙山发的心法手册去修炼灵气,可练着练着,他忽然发觉不太对劲——分明他处于小镜湖这种灵气充盈之地,可炼化速度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有下降之势。 这种情况绝不合常理,于是他找择机帮忙看了看,一看,果真发现了些问题。 他修炼的心法口诀中暗藏玄机,平仄被替换,跟着这个练,不仅事倍功半,还会对魔气流动造成影响。 择机见状,笑眯眯跟他做了笔交易—— 他可以教褚苏口诀心法,但褚苏在这两年里要事事听他的。 褚苏处于被动位置,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那时候,择机跟他说:“你别表现的这么不愿意,我这心法可是正儿八经的仙家心法,比蕴灵仙山的那坨垃圾不知道好多少倍。” 褚苏笑着打哈哈,连连道是,他那会儿其实并没有真的认可择机说的,只是想着先把他糊弄过去再说,可真跟他练了半年后,他发现择机当真没骗他。 这心法运转起来极其丝滑流畅,游走经脉五脏于无形,它修炼出的灵气与小镜湖灵气一脉相承,若是照着这势头,估计用不了两年,便能将魔气炼化殆尽。 第106章 不过褚苏与择机有约在先,且炼化魔气后,他需要继续修炼增强实力,所以,他还是打算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两年。 在小镜湖的这半年里,褚苏厨艺大幅提升,今晚,他照着择机安排,烤了几只兔子,烤完给择机拿了一只,择机咬了口,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错,你做的很好吃。” 褚苏道:“我谢谢你。” “你总是这样,像是说着好话,可话里却是带着刺儿,”择机又咬了口,“你说咱们这关系,虽然就是主人和奴隶吧,但这么叫着也怪难听的。” “知道难听您就别说出来。”褚苏把兔子腿掰下来,牙齿用力咬上。 “别这么凶,”择机笑着看他,“不如你叫我一声师父,如何?” 褚苏嘴边动作一顿。 “别太感动,我只是觉得你们人间的师徒关系挺有意思,图个乐呵。” 褚苏嘴巴小幅度咀嚼着,含糊说:“哦……” “你别光哦,答不答应啊你说。” 褚苏看了择机一眼。 说不感谢择机是假的,他虽然嘴巴毒,但实际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有求于他,其实都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况且拜个师,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 褚苏又看择机一眼,把兔子肉咽了下去。 “可以吧。” “‘可以吧’?吧?你为什么要加个吧?师父是我,你不满意??” 择机在耳边吵吵了很久,但除了第一句话,褚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莫名其妙多了个师父。 这是一件值得与人分享的事情。 顺其自然地思考,第一个想到了姜策玉。 他仰头,视线落在天穹之上。 月明星稀,景色很好。 姜策玉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69章 跋涉 在小镜湖的日子忙碌又枯燥,每天都是修炼、做饭、吃饭、睡觉四点一线的生活,今天依旧如此,但今天,又似乎与之前的许多个日子不同—— 今天,褚苏再也感受不到体内有一丝魔气波动。 ……他的魔气全部炼化完了。 他深吸口气,又运转了番体内气息,确认自己没感受错后,才放任心脏放肆跳动,他睁眼起身,遥遥冲幻兽翊兽喊:“小幻小翊,我来小镜湖多久了?” 在小镜湖的这段时间,褚苏与幻兽翊兽关系亲近不少,彼此的称谓也随着关系的密切发生变化,褚苏会叫幻兽翊兽‘小幻’‘小翊’,而幻兽翊兽则叫他‘小褚’。 翊兽不爱说话,但对着褚苏,也是莫名其妙生出了种养孩子的怜爱之感,听到褚苏问,立刻动动爪子算了起来,片刻后,磕磕巴巴地答:“五、五百四、四十八日,正好、正好一年半。” 一年半? 竟然只用了一年半!! 褚苏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小跑到幻兽翊兽身边,大声说‘谢谢。’ “不愧是我徒弟,”择机不知何时现身在小镜湖中央,“进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褚苏偏头看他,笑着说:“都是师父您教得好。” 虽然褚苏择机确定师徒关系已久,但褚苏并不经常叫择机师父,如今这声叫的择机十分受用,他挑了挑眉,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才道:“说的也是。” “今晚想吃什么?”褚苏难得主动提起烧火做饭的事儿,他伸手,比出一个二的手势,“今天我心情好,可以点两个菜。” “那就炒青豆,糖醋鱼。” “好,”褚苏拍了拍幻兽,“咱们走,去找食材。” 经过几百天的磨炼,褚苏无论是打猎,择菜还是做饭都利落得不行,日头还未西斜,晚饭已经做好端上了桌。 择机无法离开小镜湖,褚苏就把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小桌子搬到了小镜湖边边,他们一个在水边一个在岸边,就这样面对面吃着,倒也算其乐融融。 “你之后什么打算?”择机用木头做的勺子舀了一勺青豆,“离开小镜湖,回蕴灵仙山?” “不,在这儿待满两年,”褚苏说,“继续修炼,提升修为,不说能打赢谁,但打不过的时候,至少能逃跑自保。” 择机哈哈大笑,他把勺子塞嘴里,一边嚼青豆一边说:“你在这儿最多再待三个月。” “为什么,”褚苏说,“赶客呢?” “嗯,”择机放下勺子,看着他,“不行?” “我还不知道你,”褚苏面色不改,“别卖关子了,说吧,要我帮你干什么事儿?” 择机假装抹泪:“真是我的好徒儿,为师什么都瞒不了你。” 褚苏道:“说人话。” 择机道:“我又不是人。” 褚苏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择机放下勺子,问褚苏,“你还记得奉瑾吗?” “嗯,九重天的神仙,被你放在棺材里的那位。” “对,就是他,”择机打了个响指,“我无法离开小镜湖,但奉瑾有一件重要物品落在了盘龙穴,我需要你帮我把它取回来。” 褚苏闻言手一顿,停下了正在夹菜的动作。 盘龙穴,地之角的盘龙穴。 与天之涯小镜湖相对,盘龙穴内里也蕴藏着许多可以认主的法器,不过那处比小镜湖危险得不知多上多少倍,那里乃一处魔神遗迹,被魔气覆盖,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只充斥着数不胜数闻着味儿寻来的妖兽厉鬼,凶险无比。 第107章 这种地方,只有存着魔气护体时他才敢前去探探,让如今的他过去,基本等同于找死。 褚苏手上动作恢复,夹了一块鱼到碗里。 “我可以拒绝吗?”他说,“那里很危险,而我很惜命。” “不可以,这是师父我最后一个请求了,”择机手肘撑在小木桌上,用手掌托住下巴,“而且你不必太担心,这三个月我会亲自教导你,你的修为一定会突飞猛进,”末了又补了句,“只是逃肯定没问题。” 褚苏:“……谢谢你啊。” “不客气,我怎么舍得让我的乖徒儿那么轻易地死掉呢?”择机说着,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张金灿灿的符纸随着他指尖动作凌空浮现,他微微弯起指节,那张符纸立刻飞到了褚苏面前,“除了教你之外,我可还给你留了后手。” 褚苏拿起符纸:“这是什么?” “这叫水潜符,用了此符,你便能立刻回到我身边来,若是遇到了逃都逃不掉的情况,就用此符,”择机托着脸看他,“不过可以撑还是撑一撑,这符我二十年就能练得一张,用完就没了。” 褚苏收下符咒,认命叹了口气。 “好吧。” * 三月后。 天之涯不分时令,四季如春,褚苏待在那里太久,早已忘记人间季节,下来一瞧,才发现正是严冬时节,四处冰天雪地,而他只身着一件单衣,一直用术法暖身未免奢靡浪费,于是他在离盘龙穴最近的小镇停了下来,打算去买几件冬衣。 小镇地处偏僻,不算繁华,但居民不少,烟火味很重。 褚苏进了家成衣铺,自己挑了一件外穿长袍,又让店家选了几件不妨碍行动又保暖的衣物。店家卖了这么多年衣服,惯会与人攀谈,先是嬉皮笑脸从善如流夸了几句褚苏选的花袍子穿着真好看,又问道:“客人,您瞧着面生,是从外地来的吧?” 褚苏应道:“是。” “哈哈我就说,我记人很准的,我们镇子上没您这么俊朗的人,”店家先是夸了两句,又问,“这腊月严寒的,您穿这么薄就来了,之前怎么没买点儿衣服,这一路没冻着吗?” 褚苏信口胡诌:“我是个散修,先前有几张取暖的符,如今符用完了,所以来买点御寒的衣服。” “哦哦哦,竟然是仙人,不过我瞧着您长得也是仙人模样,”店家语气更崇敬几分,他拿软尺量着褚苏腰围,“那仙人您这是打算打哪儿去啊?” 褚苏指向盘龙穴的方向:“那儿。” 店家瞧着他指的方向,手中软尺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脸色泛白,哆哆嗦嗦又问了句:“您要去那边?” “嗯。”褚苏点头。 “仙人,您怕是不知道,那边去不得啊!”店家捡起软尺,重新放在褚苏腰际,他声音放低了些,“那边净是些吃人的怪物,蕴灵仙山的人都拿它没办法,纵然仙人您有通天之能,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啊,您听我一句劝,还是别去了。” 褚苏道:“谢谢店家提醒,我不过去了。” 店家‘欸’了一声,似是舒了口气,手脚都利索许多。 褚苏垂眸看着店家的毛毡帽,轻轻笑了笑。 他哪里不知道那边去不得。 他简直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仅仅是边缘地带,便让蕴灵仙山不能奈之何,而他可是去过中心区域的人,其中险恶更是再明白不过。 可是没办法,不得不去。 店家虽油嘴滑舌了些,但为人很实诚,那么多衣服,竟卖的十分便宜,且在褚苏走之前,还送了一顶毛毡帽给他。 白色的帽子,带着对兔子耳朵。 “仙人,脑袋暖和了整个人就不冷了,”店家冲他招了招手,“这个暖和得很,来,我帮您带上。” 褚苏看着上面的兔子耳朵,为难地笑了笑:“不了吧,我就不用了……” 店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哎’了一句,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镇子上的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戴,您来试试,试试就知道了,很可爱的!又暖和又可爱!” 褚苏道:“……那、那好吧。” 戴上也没多大点事,左右没人认识他。 店家兴冲冲凑到了他跟前。 他想帮褚苏戴上,可踮着脚还是够不到他脑袋,他有点儿窘迫,褚苏见状弯了腰,冲他笑道:“那麻烦店家了。” 店家脸上笑出朵花,立马帮褚苏戴上,他整理了下,把耳朵也盖好后,道:“仙人,您戴着真是可爱极了。” 褚苏道:“多谢了。” “不客气,以后有机会再来啊。” “好。” 褚苏穿着他的花袍子,带着他的兔子帽子,继续上了路。 尤宝宝从蛋壳中出来跟他一起走,瞧着他的模样咯咯笑道:“褚苏,你真搞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袍子啊哈哈哈哈哈,那个店家是怎么夸出来的,还有这个兔子耳朵,我的天呐,你是小孩儿吗,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褚苏取下帽子递给她:“来,给小孩儿戴。” “我才不要,我是尸王,不怕冷!”尤宝宝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儿!” 尤宝宝跟人类很相似,体型模样会随着年纪增长发生变化,将近两年过去,她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她长高许多,脸也褪去幼态,如今瞧着,更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第108章 她的思维也随着年龄发生诸多变化,于褚苏而言,最显著的变化应是这孩子叛逆期到了,小时候,总爱一口一个‘主人’叫着的小萌娃,现在直接变身小辣椒,不仅直接叫‘褚苏’,还总爱对他冷嘲热讽。 褚苏看了她两眼,道:“是啊是啊,不是小孩儿了。” 尤宝宝仰着脸,叉着腰:“自然不是了,我长大了可是要成为妖怪里面最美的那个的,我要叫那些老东西看看,说我丑,还因此把我写到凶祟笔记里头是多么错误的行为!我要狠狠打他们脸!” 褚苏失笑,重新戴好暖暖的帽子,道:“照你这个生长速度,过四五年就可以打他们脸了。” 尤宝宝道:“那是。” 将近黄昏,两人终于到达距离盘龙穴十里左右的边缘地带。 这里放眼望去一片枯木,满地雪白,荒凉至极。 在褚苏前面十米的雪地里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内有猛兽,切勿前行”,旁边立了块石碑,应是凡人给这一带取的名字。 三个石刻大字,龙飞凤舞—— 不义谷。 第70章 狭路 择机修的心法主水,而水无形无色,可化万物,褚苏在修习时便发现了这心法相对于其他心法的不同之处——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就可以被隐匿、被伪装,且以假乱真,极难察觉,在小镜湖时,这不同无处施展无处可用,可出了小镜湖,倒是一下子派上了用场。 妖怪厉鬼大多狡猾诡诈,欺软怕硬,若是两只实力悬殊的妖物相遇,较为弱小的那只一般会主动避让,避免自己遭受生死劫难,褚苏利用这点特性,在进不义谷之前,将自己的气息伪装成了至少屠了十座城才能有的大妖物气息。 如此这般,在不义谷或许能免去许多麻烦。 一切准备就绪后,褚苏紧了紧身上衣物,和尤宝宝一起进了不义谷。 即便是不义谷外围,也聚集着不少妖物,不过这些妖怪修为不高,感受到褚苏身上的气息后,胆子小点儿的直接跑得不见踪影,胆子大点儿的也只是躲在十米外的树干后偷偷露着只眼睛瞅他,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没有一只妖物敢凑到他跟前找麻烦。 冬天黑得早,褚苏赶了一天路,也有些困乏,他找了块空地,简单清理了下积雪,从储物囊中拿出张竹席铺到地面上。 该省省该花花,虽然觉得用术法暖身奢靡浪费,但在这种环境下,护身结界是必不可少的,开完结界后,他生了把火,拿了几个土豆扔到柴火边烤着。 起伏的火苗在眼中跳动,炸出一小朵一小朵火花。 褚苏坐在竹席上,双手笼到嘴边,轻轻呵出一口气。 白色水汽在空中凝聚,又很快散开。 “出来吧,”他捡了根树枝扒拉土豆,确保它四面受热均匀,“跟我一路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忽然窸窸窣窣传出阵声响,过了会儿,一个小妖怪出现在结界外。 小妖怪看起来和尤宝宝差不多大的样子,头上顶着根草,眼泪汪汪,瞧着怪可怜。 他手贴上结界,道:“我进不去。” “有什么事情,就在外面说。” “在外面我害怕,”小妖怪哭唧唧地说,“很快就会被周围的妖怪抓走吃掉的。” 褚苏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确认这小家伙没什么威胁后,给结界开了个小口。 小妖怪立马钻了进去。 “不怕被我吃掉?”褚苏把结界封好,问道。 “我豁出去了,被你这样的大妖怪吃掉总比被那些小妖怪吃掉好,”小妖怪说,“至少说出去好听点儿。” 褚苏用树枝把土豆扒出来,他自己捡了个土豆,然后丢给尤宝宝小妖怪一人一个,剥完皮放在嘴里咬了口:“什么事情值得你豁出性命跟着我?” 小妖怪蹲在褚苏对面,身体瑟缩着,他把土豆放在手心取暖,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我想让你救我爹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强大的妖怪,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把我爹爹救出来,”说着眼神瞟向兔子耳朵,“虽然你只是只兔子。” “兔子怎么了?” “草食系动物很难修炼到你这么强大的,”小妖怪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只!” 褚苏道:“你才多小。” “我不小,我已经化形十二年了!修炼了两百年!” “……好吧,是不小了,”褚苏把方才用来扒土豆的树枝扔到柴火堆里,“你回家去吧,你的忙我帮不了。” “为什么,你应该也是要往里面走吧,只是顺路而已。” 褚苏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别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干这些危险的事情啊。” “我没有想让你白帮忙,”小妖怪咬牙,手中的土豆被捏出几个坑,“我是人参精,虽然只有两百年不管什么用……但我爹爹修炼了三千年,他的根须可药百病,若你把我爹爹救出来了,我让爹爹把他的根须给你。” “听起来不怎么划算,”褚苏吃完土豆,拍了拍手,“快回去吧,这忙我真帮不了,我也有事情要做,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不浪费时间,真的只是顺路,你从这个方向往里走,一定会经过那蜘蛛精老巢的,”小人参精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顺着脸颊落到手背上,声音却听不出一点儿哭腔,“而且你觉得如何才算划算你说,你想要的,我都找来给你。” 第109章 褚苏蹙眉思索片刻,半晌,开口道:“听说你们人参精的内丹对修为提升极有裨益,百年人参精内丹已是千金难求,千年人参精内丹更是百年难于人间现世一遭,”他勾起嘴角,“若你爹爹愿意将他的内丹赠予我,那我可以考虑去蜘蛛精洞穴看看。” 小人参精五官皱了起来。 内丹是他们的法力源泉,若是没了内丹,便无法化形,只能再重新修炼凝丹,而这修炼时间与他们的年纪密切相关,若是他没了内丹,修炼一百年左右可重新凝丹,但若是他爹爹没了内丹,恐怕需要再修炼一千年左右。 ……可无论如何,总比死了好。 活着才有希望。 小人参精脸涨得通红,半天才道:“……好,我、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不顶用,”褚苏道,“你爹爹不一定会答应,毕竟我要的是他的内丹。” “你放心吧,我爹爹一定会答应的,要是他不答应,你就强取。” 褚苏盯着他,微微挑起眉毛。 “好,这笔交易我接下了,”他说,“但得提前说明,救不救得出来我不保证。” “嗯嗯!”小人参精闻言一下子抬起脑袋,因为才哭过,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兔子哥哥,你答应就好,至少有希望了!” 兔子……哥哥? 褚苏眼皮跳了跳,到底忍住腹诽应了这称呼,他道:“那你跟我讲讲,那蜘蛛精老巢在哪里?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小人参精擦了把脸,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叽里呱啦一大堆终于说完,正想歇歇,忽地又想起什么,‘啊’的惊叫一声:“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记讲了!” 褚苏皱眉,被这突然的震天吼吓了一下,他揉揉耳朵,半眯起眼睛。 “什么事情?” “因为我太弱小了,竟差点忘了这茬!”小人参精啧了一声,很懊恼的样子,“就是啊,像你这样的大妖怪一定要小心那个!” “哪个?” “那个,那个斩妖人!他专门找你们这些大妖怪打架,听说他心思极其恶毒,手段极其残忍,而且从未败北过,那些大妖怪见了他都得绕道走,”说着,小人参精声音低了些,“我们暗地里都叫他‘鬼见愁’,可吓人了,简直比那些大妖怪还吓人,你一定小心,别被他抓到。” “斩妖人?”褚苏来了点兴趣,“是人类?” “对呀,就是人类!”小人参精说,“没想到还有人类愿意住在我们这里,我修炼这么久,也只见过这一个。” “住在这儿?他来多久了?” “一年多吧,具体多久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一来就找妖怪打架,”小人参精伸手,手指在左边点一点,又在右边点一点,接着把这两个点连成一条线,“从外面打到里面,不知道他现在去到多深的地方了。” “哦……”褚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别光哦啊,记住我说的了没呀。” “记住了,记住了,”褚苏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 小人参精没说错,沿着他来的方向直走,稍微深入一点就能看到蜘蛛精巢穴。 巢穴范围不算大,但给人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接连不断的蛛网,凌乱的蛛丝,还有最显眼的,挂在两颗树之间的白色巨茧。 褚苏还未走近,便见一只快有人大的蜘蛛从巨茧中爬出。 那蜘蛛瞧着十分骇人,腹部臃肿,上头布满了诡异的花纹,花纹纹路如同一张张人脸,八条细长的腿上挂满密集绒毛,每往前移动一步,腿上的绒毛便会随之一抖。 只看身体已经浑身不适,看脸更是让人起鸡皮疙瘩,面部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口器大张,露出两对跟镰刀一样的獠牙,獠牙上挂着青绿的口涎,不时往下滴落着。 褚苏拧眉,伸手打算从怀中掏些符纸,手才抬起半寸,那蜘蛛精却先开口说话了,它身体往茧中退了几步,语气十分惊恐:“兔大人,兔大人,别打、别打,我哪儿惹到您了,您说、您说,别打啊。” 褚苏:…… 哦忘了,他现在在其他妖怪眼里可是强的不能再强了。 不过这些妖怪未免都太草率了些,只不过戴个兔子帽子而已,怎么都自作主张地将他认作了兔子精。 褚苏将手放下来。 他冲蜘蛛精笑了笑:“你还挺识相。” “自然,自然,我哪里敢忤逆兔大人,”蜘蛛精也咧开大嘴跟着笑,青绿粘液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一地,“兔大人您屈尊来我这儿是做什么呀,我、我哪里得罪您了吗?” 褚苏看着四处乱飞的口涎,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他默默给自己开了层结界,道:“你前两天是不是抓了只千年人参精?” “是、是,”蜘蛛精连连接话,“我婆娘怀孕了,想着炖汤给她补身子的,怎么了,这人参精兔大人您想要吗?” 褚苏点头:“是,给我吧。” “好、好,您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说罢就扭着大屁股窜进了巨茧中。 褚苏百无聊赖在原地等着,他扯了扯身上的花袍子,正欲再整理下帽子,忽见一阵凛冽剑芒从侧边袭来。 蜘蛛精正叼着人参精从茧里爬出来,恰巧见到这一幕,嘴巴下意识一松,下一秒反应过来,破着嗓子尖叫了一声。 第110章 它迅速从茧里把自己婆娘拉出来,一边疯狂奔逃一边哭嚎:“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既碰到死兔子精又碰到这个杀千刀的鬼见愁!!!” 第71章 相逢 这一击太猝不及防,即使褚苏刚意识到就侧身闪了出去,却依旧避无可避,侧脸被凌厉剑芒划出浅浅一道。 伤口很快渗出些血迹,被夹着雨雪的冷风吹过,又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钻心刺痛。 褚苏轻嘶一声,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一道剑光又以破竹之势正面袭来,这攻势迅速而猛烈,若正面接下,绝不会好受。 他咬牙,脚尖轻擦雪地,顺着剑光急急往后退去。 “妖气都熏出二里地了,没想到这么弱,只会躲啊,”不远处传来声嗤笑,“不仅弱得不行,品味也够差。” 闻言,褚苏眼睛微微睁大,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声音…… 绝不会错。 是姜策玉。 他心跳陡然加快,脚下用力,飞身跃至一颗树干上,在下一波攻势到达之前,大声道:“姜策玉,别打了,我是褚苏!” 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侧忽然变得安静,偌大空间除了呼啸不绝的寒风,竟再听不到任何。 褚苏努力放轻呼吸,胸膛却不受控制大幅度起伏着,他用力抓着身侧树干,望向前面的雪地。 那里站了个人,身上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头上戴着顶草帽,帽檐被压得很低,将他的大半面貌隐去,单看这身行头,可谓邋遢至极,但他身量修长,墨发随风飞扬,邋遢中竟又隐隐透出几丝倜傥不羁来。 他拿着把被几块破布缠起来的长剑,方才攻击褚苏时,他就立在原地不动,长剑甚至都未曾出鞘,仅仅几道剑芒,便将褚苏逼至穷苦之境。 那人迟迟不应,褚苏盯着他,又试探性喊了句:“……姜策玉?” 姜策玉似乎笑了一声,接着脚尖点地,几个眨眼间,就闪身站到了褚苏身侧。 他又长高了些,褚苏需要微微抬眸才能与他对视,但也正是因此,褚苏可以从这个角度清晰、完整地看到他被草帽遮住的那半张脸。 轮廓分明、眼眉深邃,桀骜又漂亮。 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是姜策玉无疑。 确认这个信息的那一刻,褚苏竟然忘了动作,他心头在这一瞬间涌出很多种情绪,这些情绪过于凌乱杂糅,以至于让他无法清晰地描述,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开心的。 仅仅用开心不足以描述,是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在小镜湖那么多个日夜,那张时常停驻在脑海里的脸终于具象化地出现在眼前。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姜策玉手中长剑骤然出鞘,直直横在他脖颈之上。 “都说兔妖最善幻术,”姜策玉垂目打量着他,“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褚苏被这句话噎住,他嘴唇张张合合,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你是不是有病?” 姜策玉勾了勾嘴角:“学的还挺像,再骂两句。” 褚苏不如他愿,只看着他,不说话。 姜策玉啧了一声,像是觉得无趣:“你很聪明,知道假扮他让自己多活一会儿,但很遗憾,就到这里了。” 说话间,问鼎更加逼近,冰凉铁剑已经贴上褚苏咽喉。 “你还是这么固执,”褚苏感受着脖颈上的触感,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不是他?” “他身上可没你这么臭,”姜策玉上下扫了他一眼,“品味也没你这么差。” 褚苏没说话,闭上眼睛,运转体内灵气,待再睁眼,身上的妖气已然散去。 “你……”姜策玉面色没有改变,手却微不可查地颤动起来,“为什么妖气没了?” 外形可以幻化,性格可以伪装,但气息不会骗人。 气息确然能够借助外物被隐匿、被伪装,但这种手段伪装出的气息往往漏洞百出,而且他方才感受到的妖气在整个不义谷中都难得一见,伪装这样强大的气息漏洞必然更多,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勘破再容易不过。 明明是应该再容易不过的。 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姜策玉目光如炬,咬牙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妖气没了??!” “我在小镜湖新学了一种术法,可以将气息伪装成任何我想要的样子,而且以假乱真,几乎没有破绽,”褚苏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展臂放到姜策玉眼前,“你不相信我,总该认得它吧?” 姜策玉看向他手心。 是当年采春他给褚苏的翡翠玉佩。 他拿起玉佩,往其中注入灵力探查了番。 ……不是幻境造物。 “小镜湖……玉佩……”姜策玉攥紧玉佩,拿剑的手颤动得越发明显,“你、你真的是……” 话说一半,再说不下去。 就像是害怕说完之后,眼前一切就会消失一般。 “我真的是褚苏,”褚苏接过他的话,有点无奈地道,“该怎么证明我就是我呢?”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看向姜策玉握着玉佩的手:“你当年说凭此玉佩可以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现在想好要让你做什么了。” 他抬眸看他,语速极慢,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我要你相信我。” 第111章 姜策玉没答话,只死死盯着褚苏,瞳孔、嘴唇不受控制颤动着,分明胸膛起伏变快,身体却像被定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的是…… 竟然真的是吗。 耳边风声在这一刻停止喧嚣,呼吸、心跳、一切声音都被厚重积雪掩埋,这一片广阔天地,只剩万籁俱寂。 在不义谷的这段时间,姜策玉遇到过太多妖怪,这些妖怪各有神通,其中自然少不了擅长幻术的,这些擅长幻术的妖怪会幻化成许多他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而在这些熟悉的人事中,他最常见到的,便是褚苏。 幻术读他心中所想,难有破绽,他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因此更加谨慎。 他以为今天又如往常一般。 ……本来是这样以为的。 时间似乎过去很长,又似乎很短,姜策玉浑身紧绷,在他终于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幻象后,紧绷的弦骤然断开,他只觉浑身脱力,连问鼎都再拿不住。 沉重的铁剑从树干掉落到雪地,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他低头,往前走了两步,不等褚苏反应,一下子将他揽入怀中。 下一刻,树干发出声'咔嚓'脆响,两个人的重量太集中,脆弱的树枝无法承受,生生从中间折断。 两人直直坠落下去,姜策玉抱褚苏更紧,他在空中调整了下姿势,用手护住褚苏后脑勺。 过了几秒,姜策玉后背重重摔在雪地里,草帽被掀开,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褚苏趴在姜策玉身上,手也下意识护住了他后脑勺。 这个姿势令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姜策玉没有松手的意思,褚苏便也由着他,静静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姜策玉的衣服很薄,身体却很暖,他的体温从层层叠叠的破烂布料传至褚苏身上,灼得他隐隐有些燥热。 就这么抱了很久,褚苏用手指点了点他脑袋:“好了,起来了。” “我不,”姜策玉将脸埋在他的花袍子里,小声说,“再抱一会儿嘛。” 褚苏脑子混混沌沌,他趴在姜策玉身上,没头没尾接了句:“可是我衣服很丑。” “不丑,”姜策玉蹭了蹭他脖子,“暖和……可爱。”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品味差,两遍。” “刚刚是我没长眼,原谅我好不好,”姜策玉将嘴唇覆到被毛毡帽盖住的耳朵边边,低声说,“超级好看特别好看无敌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褚苏说:“油嘴滑舌。” 姜策玉继续蹭他:“是真的。” “别说我了,你这穿的是什么啊,衣服怎么破成这个样子,”褚苏用自己的花袍子裹住他,“不冷吗?” “我衣服带的太少了,又天天出去打架,没过几个月它们就都成破烂儿了,我也不能不穿衣服到处跑,就只好挂着这几件破烂儿……不过它们虽然破,但不脏的,我每天都有换洗,”姜策玉胳膊更加用力,让袍子结结实实包住他们两个,他呵出口气,继续回答褚苏的问题,“之前好冷,现在不冷了,特别暖和。” 褚苏知道姜策玉在胡诌,方才姜策玉抱着他从树上跌落时,身上分明暖的跟个小火炉似的,他知道姜策玉不冷,知道姜策玉用了术法暖身,却不戳破,只放轻语气,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他脑袋。 “好可怜,我们小宝。” 姜策玉闻言立刻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道:“我真的好可怜,天天在这深山老林里,都快成野人了。” 他贴着褚苏小声撒娇:“要多抱抱才能好。” “好好,”褚苏轻叹口气,“多抱抱。” 两个人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去提,到最后,姜策玉嘴唇隔着毛毡帽贴上褚苏耳朵,似乎是轻轻啄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在低声耳语。 他轻轻地说:“好想你。” 耳边传来阵阵热气,酥酥麻麻,褚苏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他吸了口气,侧脸抵住姜策玉脖子上裸露的皮肤。 “我也是。” 第72章 绵缠 姜策玉在不义谷外围搭了个小木屋,从外面看十分简陋,但里面挺温馨,厅堂、卧房一体,空间不大,东西却十分齐全,床、桌子、椅子等该有的家具都有,床上面一点儿还开了个小窗户,窗边靠里搭了块木板,上边放着几盆水仙和一些杂物。 水仙开得很好,一小朵一小朵的白色小花,轻轻摇曳着。 褚苏被姜策玉领着进了屋,他简单扫了一圈,然后拖了把凳子坐下,道:“你还挺有情趣的嘛。” 姜策玉没回答,他看着褚苏脸上的伤口,抿了抿唇。 “疼吗?”他伸手,想去触碰褚苏的脸,却又在半空撤回,“……对不起,都怪我。” “不怪你,一点儿都不疼,”褚苏双手抱着胳膊搓了搓,下巴对着房间最中间的火盆抬了抬,“我好冷啊,能不能生个火。” 褚苏在故意岔开话题。 他不想说这个事,姜策玉也不再提,他从房间角落堆的干柴里捡出几根,扔到火盆里,然后掐诀点燃。 直接使用术法暖体需要耗费许多灵力,但借助明火会大大减少消耗。 不仅消耗少,效果还更好。 不过一会儿,小小的房间就热了起来。 姜策玉拖了个凳子坐到褚苏旁边,问:“饿了吗?” 第112章 褚苏道:“有点。” 姜策玉从储物囊中拿出只野鸡,冲他道:“今天打的,我烤给你吃。” 褚苏很配合地给他鼓掌:“好厉害。” 姜策玉憋了憋,到底没憋住,嘿嘿笑了起来:“你等我一小会儿。” “好。” 姜策玉提着野鸡走了出去。 褚苏将手肘放在木桌上,下巴抵着手掌,歪头看姜策玉背影。 既陌生又熟悉,既有暌违已久的尴尬又有克制不住的心跳。 在小镜湖的这两年,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狐面男的话,不去想姜策玉那番醋意满满的质问,每每想起,便心中燥郁,无法集中,可到底是为什么心中燥郁,为什么无法集中,他却不敢给出清晰明确的答案。 他身上罪孽太深,因为明白不可饶恕,所以不去奢求。 姜策玉很快处理好,回来时甚至洗完澡换了身最顺眼的衣服。 他把野鸡架到火盆上,搬了两把小凳子放到火盆边,招呼褚苏过来坐。 屋子里已经十分暖和,褚苏把袍子帽子取下来放在椅靠上,走过去坐到姜策玉身边。 他把双手放到火盆边缘,一边烤着火一边问:“为什么到这里来?” “出来历练,”姜策玉眼中火光跳动,“因为我要变强。” 说着朝褚苏看了过去。 此时此刻,在火光映照下,褚苏侧脸被晕染成一种十分温柔的暖黄色,姜策玉愣了愣,好一会儿才低声继续道:“我要保护你。” 褚苏偏头与他对视:“保护我?” “嗯,择机告诉我,你体内那股气息炼化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变得很脆弱,”他盯着褚苏的眼睛,耳尖微微泛出抹绯色,“这段时间,我想成为那个可以保护你的人。” 姜策玉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直白,纵然对他的心思早有猜测,褚苏心中还是瞬间升腾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震动、酸涩,还有一些无可抑制的隐秘开心。 这些情绪无法诉说,表现到明面上似乎就成了尴尬和不好意思。 褚苏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瞳孔茫然地在眼眶中动了动,最后又偏过头去。 不知是因为火焰过于炽热,还是因为胸中翻涌太甚,褚苏只觉耳朵、侧脸,整个身体都在发烫,他从地上捡了根干柴,把它丢到火盆里。 干柴融入火光,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哦、哦,”褚苏道,“这样啊,谢谢你。” 姜策玉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头,轻咳两声道:“那你呢,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要在小镜湖呆两年吗?” 褚苏将身上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听褚苏讲完,姜策玉道:“原来如此。” 他把野鸡翻了个面,又问:“你今天去蜘蛛精的巢穴做什么?” “有个小人参精让我救他爹,说只要救了他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懊恼地拍了拍手掌,“哎都怨你忽然跟我打架,让那个老人参精跑了,本来可以取他内丹的。” “我明天再给你抓回来。”姜策玉说。 “罢了罢了,这些老东西滑溜得很,专门去抓太不值得,不仅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收获,”褚苏摆摆手,“就当做好事了。” 姜策玉笑了两声,身子往他那边靠了靠。 两人的衣服若有似无地摩擦着。 天地静谧,夜色深重。 这诺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种氛围难免让人遐想,姜策玉眼睫微微颤动,把凳子往褚苏那边拖了点儿。 距离终于不再若即若离似有若无,两人胳膊紧紧贴在一起,姜策玉歪头,靠上褚苏肩膀。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又把自己脑袋往褚苏脖子上顶了顶,好半天,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尾音带着些缱绻:“还可以再抱抱吗?” 如果说白日那个放肆的拥抱还可以理解为离别太久再次相逢的情感宣泄,那现在,没有理由再去解释再去掩盖。 就只是最原始的欲.望驱使。 褚苏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在如此暧昧微妙的氛围下,自己挺喜欢的人在耳边这样煽风点火,他不可能没反应。 脑袋里的顾虑、担忧以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叫嚣着让他冷静一边又被他逼着连滚带爬地逃开,几番斗争这些想法到底占据下风,再见不着半点儿影子。 褚苏微微张开嘴巴喘气,他转身正对姜策玉,还没动作,姜策玉的手已经覆到了他后背。 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姜策玉声音微微上扬:“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没了袍子和帽子,这个拥抱更加亲密无间,姜策玉应是特意挑了方向,侧脸贴住褚苏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开始密密麻麻地说一些凌乱无章的话:“我忍了好久了,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随便,而且我今天划伤了你的脸,那个伤口好红,你说不疼,但我知道一定很痛的,天气这么冷,肯定更痛,我看到觉得好难受,就更不敢抱你了……”他蹭了蹭褚苏,“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你就在我身边,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太想你了……” 褚苏想跟以前一样,轻轻拍拍姜策玉后背,像哄一个小孩子那样哄他,可他做不到,他粗重地呼吸着,喉头狠狠吞咽了几下。 “姜策玉……”他喘着气喊他。 第113章 姜策玉察觉到褚苏的异样,呼吸也蓦然粗重起来,他微微松手,将自己的额头抵上褚苏的。 “……嗯?”他用鼻尖蹭着褚苏的鼻尖,同样喘着气问,“怎么了?” 彼此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姜策玉半垂着眼,看褚苏的眼睛。 他半睁着眼,睫毛长而浓密,此刻,这漂亮的睫毛正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一颤一颤着。 姜策玉深吸口气,一只手放在褚苏背上,另一只手从他背上慢慢游离,最后落到他脸上。 褚苏没躲,反而把侧脸放在他手心蹭了蹭。 这个动作让姜策玉更加难耐,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褚苏的脸,眼睫,鼻梁一寸寸抚过,最后到嘴唇。 褚苏的嘴唇红润饱满,姜策玉轻轻地抚摸两下,突然加了些力。 被按压的那处立刻凹陷进去一点,褚苏发出一声很悦耳的低喘,姜策玉身体跟着这道声音僵硬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声音很低,带着点恳求,又带着点强硬:“亲亲它,亲亲它好吗。” 褚苏眼神迷离:“亲什么……” 姜策玉手指拨弄着他的唇瓣:“亲它……亲我的手指。” 褚苏抬眼看姜策玉,乖乖啄了他的手。 两人视线纠缠着,手上软绵的触感已经让姜策玉有些神志不清,他哑着声音说:“宝宝,张嘴……” 姜策玉其实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应该怎么称呼对方,但直觉让他不愿意直接叫对方的名字,这样太生疏,他脑袋里储备的爱称太少,能叫他不去思考脱口而出的只有‘小宝’‘宝宝’,而‘小宝’在他潜意识中都是长辈去叫的,所以,他下意识地喊了‘宝宝’。 一喊出来,就有些后悔。 即使思维已经将近溃散,他还是意识到,这样太冒犯了。 褚苏还与他对视着,他看着褚苏眼睛,忽然清醒许多,而清醒过来,就有些紧张。 他进退维谷,舍不得主动结束又无法更进一步,于是只能等待褚苏的回应。 他想,如果褚苏表现出一丝不快,就马上停止。 就马上停止。 褚苏的睫毛似乎扫过了他的睫毛。 下一秒,他张开嘴巴含住了姜策玉手指。 这绵缠夜色,让太久不见、有太多思念的两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姜策玉无法思考,他把手指放在褚苏嘴巴里轻轻搅动,指腹按压着他的舌头,按压着他口腔里的软肉。 褚苏任由他的手指动作,舌尖也会主动追逐,到最后,手指不由自主探向更深的地方,褚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哼哼唧唧发出阵喘息声。 姜策玉眸色愈发晦暗,他把黏腻的手指抽出来,声音嘶哑:“别亲它了。” “也亲亲我,”他说,“亲亲我。” 第73章 勇决 褚苏闻言,用双手托住姜策玉的脸,他慢慢凑近姜策玉,两人的嘴唇分明只有咫尺之遥,他却不再继续动作了。 姜策玉难耐地将自己侧脸往他手心里抵,他看着褚苏,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宝宝……” 褚苏用指尖勾着姜策玉耳廓,从上耳根抚摸到下耳根,最后用拇指和食指指腹揉捏他的耳垂。 这实在太刺激,姜策玉轻轻喘出声来,他小幅度蹭着褚苏额头,语气缠绵又急切:“可以吗,可以亲吗?” 褚苏凑他更近,哑着声音说:“我在等你。” 他是有私心的,即使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刻,即使已经无法忍耐,他也不敢主动,好像如果是他主动,那后面一切未知的事情、一切负面的情绪,都需要他去给出结论他去承受,但如果是姜策玉主动,他似乎就可以欺骗宽慰自己,这不怪他,他们两个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因为夜色太迷离。 …… ‘我在等你’。 这句话在脑袋里‘嘭’地一声炸开,姜策玉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随即用手锢住褚苏后颈,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好软…… 他在梦中无数次地吻过这双唇,但他知道那是梦,在享受的同时,又清晰地明白那不过是自己欲念凝成的幻象,而现在,眼前这个人,他的面庞、他的身体、他的体温和他的呼吸都是如此真实,如此滚烫。 他们真的在接吻,在这个寂静又寒冷的雪天。 姜策玉想了好久,渴了好久,真正得到了,却不舍得放肆蹂躏,他亲了亲褚苏嘴唇,又偏了方向,一点点亲着他耳朵、侧脸、下巴,到处都擦过亲过,最后又落回唇上。 褚苏虽然不会主动来亲他,但会用手抚摸他的侧脸、后背,还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火盆里的干柴已经快要燃尽,但房间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坐在火盆边的两人在用力亲吻拥抱对方,不知餍足地拿彼此身体取暖。 褚苏意识早已模糊,在姜策玉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他嘴唇时,他抓着姜策玉肩膀的手猝然加了力。 姜策玉低喘一声,腰无意识往前顶了下,他啄了啄褚苏的唇,重新紧紧抱住他。 “好渴……好难受……”姜策玉在褚苏耳边吐气,“可以伸舌头吗?” “啊……哈……” 这话太直白太色.情,褚苏控制不住喘出声来,他的身体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耳尖也随着他这个动作擦过姜策玉嘴唇。 姜策玉被褚苏的影子笼罩,面上都是阴影,眼里全是暗色,他垂下眼睛,没有犹豫,一口咬上褚苏耳朵。 第114章 动作慢慢失控,他一寸一寸舔着咬着褚苏耳垂,嘴唇舌尖慢慢往下游离,最后再次落到他唇上。 “宝宝,张嘴……”他又一次说。 褚苏身体颤动了一下,嘴唇刚刚启开一条缝,便被姜策玉强硬地撬开齿关闯了进去。 虽然没接过吻,但到底在梦中实践过那么多次,姜策玉一下子找到了门道,他舌尖追逐着褚苏的舌尖,强迫他的舌头与自己的纠缠,他大幅度地舔着他的舌肉,他的上颚,挑弄着他口腔里每一处平常看不到的地方。 褚苏身体被迫往后仰倒,姜策玉一边吻着他一边护住他的后脑勺。 两人滚倒在地上。 这个姿势让两人更加严丝合缝地碰撞在一起,姜策玉胸膛紧紧压在褚苏胸膛上,他吻得更深,呼吸声、喘息声、还有一些黏腻水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褚苏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抵着自己小幅度蹭着,他曲了曲身体,小声道:“姜策玉……” 姜策玉短暂地跟他分开,两人嘴唇拉出一道泛着水光的银丝。 他喉咙滚动着,忽然将一条腿弯曲起来,抵进褚苏的双腿,膝盖跪在地面上。 “没有了,没有了,不要管它,”他用额头蹭着褚苏额头,“还要……” 说罢又吻了上去。 褚苏不自觉夹紧双腿,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直到一阵糊味儿传进鼻腔,褚苏才猛然清醒起来。 他推开姜策玉,看着已经变成一坨黑炭的野鸡,深深吸了口气。 姜策玉还不想停,他用一只手压上褚苏肩膀,软着声音说:“还想要嘛……” 褚苏看了看姜策玉。 因为吻得太久,他的嘴唇已经红得不像样子,褚苏耳根滚烫,他安抚性地亲了亲姜策玉唇瓣,道:“不要了,快起来。” 姜策玉哼了两声,末了吸口气,跟褚苏方才亲他一样又亲了亲他嘴唇。 “好吧……”他撑着地面起身,把褚苏拉了起来。 褚苏拍拍衣服,看着野鸡道:“这鸡是吃不到了。” “没关系,我还有,我再去烤,”姜策玉扯了扯裤子,尴尬地笑了笑,“……再去洗个澡。” 褚苏用拇指指腹点了点中指指腹,在姜策玉即将出门前喊住了他。 姜策玉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个,”褚苏不与他对视,“你在哪里洗澡来着,我也去洗洗,啊,不是一起洗的意思,你先洗我再洗,还有,我这里正好新买了几件衣服,”他从储物囊中拿出一件新的冬衣递给他,“那家铺子衣码稍微偏大一点点,你穿应该正好。” 姜策玉接过衣服,冲他笑:“好。” 洗澡的地方距离小木屋不远,往前走两步就到,是个小瀑布,水流挺急,所以没结冰,下面有方池塘,水非常清澈干净。 褚苏把身体埋在水里,并没有使用术法让身体完全暖起来,冰凉的流水从身上拂过,他终于完全冷静。 生理和心理都冷静下来。 方才消弭的种种情绪在此刻重新涌上心头,短暂放纵后,这些情绪反扑得更喧嚣猛烈,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开心,是害怕,还是后悔。 这些情绪似乎都有,它们彼此交缠混杂,让人难以厘清。 褚苏闭上眼睛,将脸没入水中。 其实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但是他不敢坦诚地跟姜策玉说,他怕姜策玉会介意,怕他们两个会生疏,怕他们的关系会因此破裂。 越害怕越不愿意讲,越不讲就越害怕,恶性循环,拖得越久越无法打破。 他从前总是想,只要姜策玉不问,他就不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他们就能始终以当前的模式相处下去,但如今他发现这种方案不可行,即使姜策玉不问,即使他们表面关系和谐,他依旧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他很喜欢姜策玉,姜策玉也很喜欢他。 但他无法在这种状态下和姜策玉发展成更加亲密的关系。 看如今这形势,姜策玉是不会主动过问了,若是要彻底解开心结,他得放下这些顾虑,鼓起勇气主动告诉他。 他在水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样才对,不要投机,不要优柔寡断,也不要担心。 而且之前他问姜策玉,他是不是说过自己不在意那些。 万一那不是一时口快,万一……他就是那样想的呢。 在水中憋气太久,在快要窒息的临界点,褚苏猛地从水中抬起头,他仰着脑袋,剧烈地喘息。 空气迅速涌入肺里,水珠随着身体起伏从他的睫毛上滴落,划过侧脸,下颚,最终重新汇入池中。 他穿好衣服,往小木屋走去。 刚回去,姜策玉就冲他招了招手:“怎么洗那么久,快来,我已经烤好了,”他把两只鸡腿掰下来放到褚苏碗里,“快来尝尝。” 褚苏接过木碗,坐到姜策玉身旁。 他望着重新烧起来的柴火,道:“姜策玉,你还记得那只狐狸说过的那些话吗?” 姜策玉道:“我从来不记废话。” “都是真的,”褚苏看向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等姜策玉说话,褚苏又继续道:“我确实活了两辈子,确实修的是邪魔外道,我确实,”他咬牙,“折辱了你。” 他不能停下,必须一鼓作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出来。 第115章 只要有一瞬的犹豫,他就会退缩。 “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就像那只狐狸说的那样,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褚苏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许久,他听见姜策玉轻轻叹了口气,很快,一个高大身影笼住了自己。 姜策玉刚刚掰过野鸡,手上油腻腻的,于是他就用胳膊搭着褚苏肩膀,然后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褚苏侧脸。 “你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呢,”姜策玉说,“原来就这啊。” 褚苏听着这话,莫名其妙眼眶酸胀,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什么叫就这。” “我才不在意这些,很早就跟你说过了。” 褚苏抿唇,下巴抵在姜策玉肩膀上。 眼眶再噙不住泪水,无声滴落到他身上。 姜策玉嘿嘿笑了笑:“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让我猜猜……”他脑袋碰了碰褚苏脑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所以觉得必须要告诉我?” 褚苏低声说:“谁喜欢你。” “是是,你不喜欢,”姜策玉用力贴着他,“是我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每一天都在想你,一见面就迫不及待想抱你,想亲你,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 第74章 此情 窗外隐隐传来野兽嘶鸣,姜策玉又抱着褚苏蹭了会儿,道:“别想这些了,快吃饭吧。” 说完松开怀抱,从碗里拿出只鸡腿放到他嘴边:“来,张嘴。” ‘张嘴’这两个字在耳边重复了太多次,褚苏几乎瞬间就对它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抿了抿唇,耳朵、面颊迅速染上层绯色。 因为刚刚才哭过,他眼睛本来就红红的,如今再看,更是整个人都是红的,就像刚从蒸笼中提出来一样。 姜策玉也意识到刚刚那两字有些不妥,他轻咳一声,把鸡腿塞到褚苏手里。 “快吃吧,肯定好饿了。” 褚苏‘嗯’了声,把鸡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窗外的悠远虫鸣以及柴火灼烧的噼里啪啦声。 两人自顾自吃了会儿,姜策玉到底先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喊了声:“褚苏。” “嗯?”褚苏应道。 “你说……”姜策玉低头啃鸡爪子,“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褚苏低头啃鸡腿:“是啊……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仅仅是朋友吧,毕竟都、都……”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都亲了……” 褚苏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啊……都亲了。” 跟姜策玉说开后,褚苏心中顾虑少了大半,他知道姜策玉在问什么,在确认什么,其实他可以直白地给姜策玉一个答案,但真到这会儿,却发现开不了口。 只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害羞。 没错,害羞。 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老东西,竟然也会因为情爱害羞,竟然也会因为害羞而不敢言语,若是让上辈子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叱咤风云、妄自尊大的褚天师,竟然在这种时刻怂了。 简直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不行。 不能怂。 褚苏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片刻后轻吁口气,把木碗放下。 “姜策玉,”他抬头喊姜策玉的名字,“刚刚是骗你的。” “什么?”姜策玉跟他对视,“什么骗我?” “刚刚说不喜欢你是骗你的,”褚苏笑了笑,“我没有不喜欢你,相反,我很喜欢你,跟你一样,也很喜欢很喜欢。” 他喉头滚了滚,深深吸进一口气。 “所以,我们要不要试试?” 姜策玉闻言,瞳孔遽然收缩,他呆愣许久,反应过来后把鸡爪子一扔,一下子扑到褚苏身上,他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我还担心你就想嫖我,亲了不认账呢。” 褚苏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混蛋啊。” “谁让你都不主动抱我,”姜策玉闷闷哼了声,“也不主动亲我。” “我又不跟你一样,”褚苏笑着说,“是只狗崽子。” “我就是狗,”姜策玉蹭他耳朵,故作凶狠,“你小心了,狗崽子很凶残的,每天都要咬你亲你舔你。” 木屋很小,除了凳子有两个,其余家具都形单影只,当然,床也只有一张。 褚苏看着这张窄窄的木床,挺酸爽地眯了眯眼。 若是平常,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也没什么,但偏偏他和姜策玉关系不一般,而且这不一般的关系才刚刚确定。 刚刚在一起,就要睡一张床吗? 脑子里不可避免浮现出些旖旎画面,褚苏闭眼,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把那些糟糕的念头切断。 不能想不能想。 真成混蛋了。 姜策玉倒是十分坦荡,先是自己脱鞋上了床,然后把他也拉上了床。 床很小,被褥也只有一床,姜策玉睡在外侧,用被子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这个褥子很薄,要是晚上冷了,你就抱紧我。” 褚苏跟他脸对着脸,瞧着他这么大方的样子,没忍住笑了:“我发现你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啊。” 第116章 “你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那还睡不睡了?”姜策玉双腿分开,夹住褚苏大腿,“而且我巴不得跟你一起睡,就算真表现的不好意思,那也是装的。” 姜策玉简直坦诚得过分,褚苏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他强势抚平,他叹口气,往姜策玉身边挤了挤。 两人依偎在小小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褚苏用指尖一圈一圈缠着姜策玉头发把玩,问道:“你现在去到多深的地方了?” “大概一半吧,”姜策玉说,“越往里碰到的妖精厉鬼越凶恶,寸步难行。” “已经很厉害了,毕竟最里面是处魔神遗迹,”褚苏道,“听其他小妖怪说,你跟那些大妖怪对上从未败北,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姜策玉笑道,“我刚来时,也遇到过很多打不过的妖怪,不过近几个月,确实很少遇到打不过的了。” “那你修为提升很快啊,一般人一年如何可能到你这个地步。” “我也觉得挺奇怪,确实有些过分快了,”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姜策玉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你有没有觉得,吃了那只野鸡后特别有力气,脑子特别清醒?” 褚苏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呵呵尬笑:“……是、是啊。” 虽然他确实有感觉到一点儿,但这难道不是因为补充能量后的自然反应吗? 修为提升总不可能是因为吃了野鸡.吧! 可看着姜策玉的模样,他又不忍心把这句腹诽说出来了。 得到肯定回复,姜策玉语气更加激动:“我之前只是隐约这么猜测,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褚苏继续尬笑:“八九不离十?八九不离十啥?”他不确定地问,“修为八九不离十是吃野鸡提升的?” 姜策玉重重点头:“嗯嗯。” 褚苏:…… “也不能说是因为吃野鸡,”姜策玉点点储物囊,一根皎白腰带霎时出现在手中,他拿到褚苏面前,“应该说,是因为这个。” 褚苏视线落到姜策玉手上。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这赫然是择机给他看过的,奉瑾神君遗落在盘龙穴的东西!! 当时褚苏问过择机,为何高高在上的神君会将腰带这样私密的东西遗落在盘龙穴,腰带私密,这问题也私密,最终当然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只得到择机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和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褚苏无意窥探天机,便没多问,只叹声道:“他留下了天机,却要我拼死去寻回这天机。” 可没想到,完全不需要拼死,他竟然这么简单地就看到了这天机! 真是走狗屎运了。 “你,你从哪里搞到的?”褚苏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了。 “之前去跟蟒蛇精打架,从它的巢穴里发现的,”姜策玉说,“我看这个东西用来捆野鸡野兔什么的正好,就就留下了。” “所以你是用这个捆的野鸡??” “是呀,”姜策玉蹭蹭他,“怎么了?” 褚苏被噎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呵呵。 是他武断了,吃野鸡还真能提升修为。 姜策玉见他不说话,用额头抵了抵他额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褚苏亲亲他嘴角,“你真是一个小福星。” “福星?我?” “啊,你。” 褚苏将事情原委一一跟他说完。 姜策玉听完也觉得好笑:“所以我是用神仙的腰带抓鸡了?” “是啊,”褚苏笑着说,“可真有你的。” “这么听起来,我确实是个福星,这样你就不用去盘龙穴冒险了,”姜策玉小腿用力,欺身压到褚苏身上,“那你是不是应该奖励下福星?” 发丝垂下,遮住两人侧脸。 随即而来的,是一个绵长的、柔软的、湿润的吻。 姜策玉密密麻麻地亲着褚苏,但到底控制住没做出更疯狂的行为,一吻结束,他从褚苏身上下来,粗重地喘着气。 褚苏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咽了咽口水,为了从情.潮中脱身,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你打不过那些妖怪,要怎么办?” “打不过我就跑,”姜策玉配合地回答,“我运气很好,总是死不了。” 褚苏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是因为运气好。 而是因为他体内有一丝强大的魔气护体。 若非如此,自己当年也不会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回仙山。 不过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姜策玉,生命可贵,如果知晓这事后,姜策玉不再珍视自己的身体……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不过得确认下,这丝魔气是否会伤到姜策玉。 “你这两年,有没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褚苏偏头,“比如说脑子混混沌沌的,身体偶尔不听使唤?” “没有啊。”姜策玉说。 “从来没有?” “嗯,从来没有。” “身体上没有的话,”褚苏思考了会儿,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异常?” 姜策玉想了想,半晌,道:“还真有一点。” “什么?” “我经常会梦到你,但不是现在的你,”姜策玉说,“披散着头发,红色的瞳孔,紫色的嘴唇……总之,和现在你的样子很不一样。” 第117章 褚苏拧眉。 不会错。 那是上一世的自己。 他心跳加快,突然感到紧张:“你梦到我什么了?在梦中我们在做什么?” 姜策玉睫毛微微颤动,眼神瞥向他:“你真想知道?” 褚苏:“当然啊,快告诉我。” “我们在……” 姜策玉咬了咬下唇,俯身凑到褚苏耳边,很轻地吐出两个字。 “做.爱。” 第75章 清闲 褚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姜策玉嘴巴。 “我靠靠靠靠靠……”褚苏实在兜不住脏话,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呢。” 姜策玉弯了眼眉,亲亲他手心:“不是你问的嘛。” 褚苏尬住,收回手。 确实是他问的,而且回头想想,姜策玉梦到前世的他,不外乎会是这种情景。 是他大惊小怪了。 “那个人,”姜策玉凑近,试探问他,“是上辈子的你?” 褚苏没有隐瞒:“嗯。” 他听出姜策玉语气中的犹疑,心中泛出阵酸楚,又反问:“……你怕他?” 既是前世的自己,对待姜策玉必然苛责暴虐。 他怕他,再正常不过。 可想到这个,心中还是憋闷。 纵然姜策玉说自己不在意,可此事在心中扎根太久、太深,听到姜策玉提起,他还是免不了去联想些不好的东西。 令他害怕,令他难堪。 “不怕,”姜策玉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梦中的你,对我也很好。” 褚苏诧异:“真的?” “真的,”姜策玉说,“你装凶的,每次我哄哄,你就对我很温柔。” 褚苏抿起了唇。 前世魔气攻心,他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发生的很多事,但在不甚清晰的记忆中搜寻,他知道自己对姜策玉一直不好,他骂他、囚禁他、强迫他,这些混账事充斥着他的脑海,他已然忘记,自己在不做这些事时是如何跟姜策玉相处的。 难道前世的自己会因为姜策玉的几句温言软语就对他好,对他温柔吗。 他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姜策玉也适时问他:“你……上辈子就喜欢我吗?” 褚苏有些茫然:“什么?” “毕竟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少年嗓音清澈,若是细听,能发现带了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我之前待你很凶,身上也没什么可取之处,还总是拖累你。” 他掌心收拢,指节微微突出:“你是因为他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喜欢我?” 褚苏看到他目光闪烁。 他忽然意识到,不仅仅是自己,姜策玉也同他一样,有自己的担心,有自己的害怕。 他伸手摸了摸姜策玉发顶,轻轻笑了笑。 “谁说你没有可取之处的,”他说,“你待我很好,有好多好多优点,不仅没拖累我,还救了我好多次。” “是吗?”姜策玉音调一下子抬高了些,“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优点?” 瞧着他亮晶晶的双眼,褚苏心头一下子变得软绵,他笑开:“你长得好看,身材好,声音好听。” “原来你是喜欢我的脸啊!” “怎么了,喜欢脸不好吗?” “也可以吧,”姜策玉瘪嘴,“这张脸总算也有点用处。” 褚苏被逗乐,笑出声来。 姜策玉盯着他的笑颜,心中刨根问底的心思也褪了下去,他轻叹口气,用双腿夹紧褚苏:“算了,我也懒得管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的了,如果真是因为他,我还得谢谢他。” 褚苏道:“什么他啊,你啊,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才不是,”姜策玉抱住他,轻轻说,“我这么喜欢你。” * 姜策玉跟蕴灵仙山请了一年半假,如今褚苏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完成了任务,他问过姜策玉要不要提前回仙山,姜策玉却道想再历练会儿,言辞闪烁,褚苏却是轻易读懂了另一层意思—— 他想他们两个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褚苏自然是应下。 不义谷外围,左右也是乐个清闲。 褚苏并不会跟着姜策玉去更深的地方,曾经不可一世的妖道魔尊如今也害怕给人惹麻烦,他就留在小木屋周边修炼,猎几条鱼几只野畜,做好饭菜等姜策玉回来。 他厨艺极好,每每姜策玉回来吃他做的菜总不吝夸奖,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褚苏竟然也从中体味出一丝幸福来。 处理完枯骨生死阵一事,若是姜策玉愿意,他们就这么当一对清闲道侣也不错。 是夜。 褚苏姜策玉早已入睡。 严冬时节,天黑得早,今夜月色却难得透亮。 自从魔气炼化完后,褚苏睡眠终于慢慢好转,他不再会被细微的动静吵醒,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往日总不消停的虫鸣乍歇,四周不知何时静谧得有些诡异,连落雪声都可以听到。 与此同时,一只有着细长脖颈和尖锐利喙的生物悄然出现在窗外。 搭着昏黄月色,从窗户里面只能看到个影子,可怖异常。 小木屋周边被姜策玉布下了结界,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使是中阶妖物也不得靠近木屋半分,可眼下,窗外的这道影子却轻而易举的、在姜策玉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凑到了他们跟前。 那只生物先是在窗外打量了片刻,接着,一道‘吱呀’声落,窗户竟是无风自开。 第118章 它将细长的脖颈探了进来。 它仔细看着床上的两人,视线最终落到褚苏脸上。 尖利的喙靠近褚苏,再往前一分,便能刺穿脸上那层柔软的皮肤。 它却不再有动作了。 又看两眼,它将脑袋收回,转身离开。 褚苏是被一阵寒风吹醒的。 他没惊醒姜策玉,起身关窗时,看到窗外那一排还没被风雪完全掩埋的鸟类爪印。 他蹙眉,默默起床将那一排脚印踩去。 第二晚,他没睡。 那道身影如约而至,只不过这次更过分,竟然是直接推开木门,闯了进来。 褚苏心中难免紧张,面上神色却不改。 他盯着那道身影,问:“你是谁?” 那身影顿住,一开口,竟是道温润女声:“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褚苏扯出个笑,“若你真想做什么,昨晚就做了吧。” 那声音染上笑意:“我特意来找你的,你随我出来一下吧。” 褚苏看了姜策玉一眼。 “无需担心,他会做个好梦。” 褚苏暗暗吐出口气,穿鞋随那生物出了门。 搭着月色,褚苏终于看清那生物。 竟是只黑凰。 它的尾羽,也是枯骨生死阵原材料之一。 上一世褚苏来过两次盘龙穴,第一次,是为了寻趁手法器,第二次,便是来寻这黑凰。 可当时他寻觅许久无果,便只能放弃,所以上一世他开启枯骨生死阵时,原材料是不全的,独独少了这尾羽。 书中记载,缺了黑凰尾羽除去会令枯骨生死阵效力减弱些许,并不影响其他,因此他也没有执着这尾羽。 可后头生出许多变数,褚苏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些变数是不是因为缺了这味材料导致的了。 想不通的事情他向来不去多想,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上一世怎么都寻不到的黑凰竟然主动凑到他跟前来了。 他心中预感此事必不简单,又深吸口气,率先开口问道:“特意找我做什么?” 黑凰将一根羽毛打入他的体内,没头没尾道:“只有你能阻止他。” 褚苏看着羽毛进入自己身体:“这是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不必担心,这根羽毛不会对你身体产生影响,”它道,“它会在合适的时机发挥它的作用。” “什么叫只有我能阻止他?”褚苏急切问道,“他是谁?” “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会知道。”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会知道。” 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时机,又是这句话。 褚苏心中猝然烦躁,正欲再问,却发现身前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一双爪印。 褚苏蹙眉,一掌将爪印那处轰的雪花四溅。 姜策玉也在此时悠悠转醒。 见侧塌无人,他往窗外看去,便瞧见褚苏只穿着身中衣便出了门。 他从椅靠上拿起花袍子,出门帮他披上。 “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头站着?”姜策玉睡眼朦胧,面色红润,倒真像黑凰所说,做了好梦。 “听到窗外有动静,就出来看了看。” “什么动静?”姜策玉一下子清醒了,“有什么东西能闯进我的结界?” “就一根枯枝,进去睡吧。”褚苏捏了捏他手指。 “别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姜策玉说。 “没有。” “真没有?”姜策玉半信半疑。 “真没有。”褚苏拉长声音。 “我怎么不太信呢,”姜策玉嘟囔,“就算有枯木越过了结界,我也应该感应到的。” “非要有什么事儿是吧。”褚苏说。 “对啊,”姜策玉很自信,“说吧,瞒我什么了?” “好吧确实有,”褚苏叹气,“等到合适的时机,你会知道的。” 姜策玉啧了声:“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贱呢。” 褚苏不再说话,笑着掐他的腰。 姜策玉猛地蹦起来,耳尖红了大半:“干什么呀,这里很敏感的。” 褚苏闻言,更加用力地掐了把:“很敏感?” “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姜策玉扑上去,也掐上他的腰,“是不是不想睡了?” “姜策玉。” “啊?” “你说这话听着好怪啊。” “啊啊啊啊啊你还说!”姜策玉有点儿恼羞成怒,“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真不让你睡了!” 褚苏笑了两声,牵住他的手往屋里走:“今天好累,早点休息。” 末了回头,嘴角噙着的笑意温柔过甚:“马上要除夕了,那天晚上守岁,”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可以不睡。” 姜策玉怔愣片刻,反应过后心跳蓦然加快,他追上褚苏,跟他并排走着:“是怎么不睡呀……” 第76章 归途 距离除夕还有十日,褚苏本想着照姜策玉请假的时间,除夕会在不义谷度过,可历经黑凰一事,他心中愈发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快启程回仙山。 既已将身上最难以启齿的事情告知了姜策玉,枯骨生死阵一事他思量再三还是没隐瞒,早告诉他,他也可以帮忙照看下,同时自己也能有提防。 姜策玉事事都依他,知道他心中顾虑,自是应了下来。 第119章 今夜,便是他们在不义谷的最后一晚。 小木屋没什么东西要带走,姜策玉环顾了一圈,道:“如今要走,倒有些舍不得。” “毕竟住了这么久,很正常。” 姜策玉从背后环住褚苏,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什么?”褚苏碰了碰他脑袋。 “我若回仙山,除夕便不能和你一起守岁了。” 姜策玉跟仙山请假一年半,中间过了两个春节,若是一直在外历练,不回家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若是回了仙山,不回临州与家人团聚一番,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姜策玉话中暗示褚苏自是明白,但他装不知道,逗他道:“当然作数,即便你不与我一起守岁,我也不睡。” 姜策玉咬他耳朵:“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闷声说,“为什么不愿意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想大家议论我们,仙山那帮人好事,人多口杂,这么传下去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我不在意。” 褚苏笑了:“先让大家适应一会儿,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姜策玉道:“可是这样,我就不能想抱你就抱你,想亲你就亲你了。” 褚苏无奈:“姜三公子,即使大家知道,你也不能在大家面前做这种事啊。” 姜策玉:“为什么不可以?” 褚苏叹了口气,看向姜策玉的眼神带了些莫名意味儿。 像是怜惜,又像是怜悯。 姜策玉垂下眼睫,惩罚性地咬上他的唇。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这是你第一次与人谈风论月?"褚苏正想继续说这样明目张胆在别人面前亲热是不好的行为,嘴唇却被更用力地咬了一下。 褚苏吃痛,一抬眸,却见姜策玉正目光沉沉盯着他。 他开口,声音很低:“你不是?” 褚苏愣住。 等等,他这种情况,到底算是还是不是? 姜策玉见他犹疑,目光愈发暗沉,他用手按住褚苏的背,往他身上带。 褚苏连忙说:“是、是,我也是。” 姜策玉道:“晚了。” 他歪头,舌尖强势欺入褚苏齿间,寻着他的舌肉又咬又舔,不过一会儿,便把褚苏亲的喘息连连。 褚苏想离开喘口气,又被姜策玉捏住下颚,重新吻了上去。 他的手掌从褚苏后背游移,慢慢到腰际,又慢慢到更下面的地方。 褚苏显然锻炼得很好,臀部结实而有弹性,摸起来手感极好。 姜策玉没控制力道狠狠揉捏了两把,两人身体贴得太近,随着这力道落下,姜策玉能感受到褚苏身体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微微分开,喘声道:“你有反应。” 褚苏双目迷离:“你这么摸,没反应才奇怪。” 姜策玉舔了舔他耳垂:“你自找的。” 褚苏亲他:“你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啊。” 姜策玉哑声道:“我早有了。” 两人又吻了会儿,双双滚到在榻上。 姜策玉扶住褚苏的腰,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他用了巧劲儿,让褚苏正好压在让他爽的位置。 他仰头喘了口气,道:“除夕不能一起过,又不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还惹我生气。”他往上顶了一下,声音也随着这动作起伏,“你要怎么补偿我?” 褚苏虽然被这一下弄得很有感觉,但心里还是下意识冒出个念头—— 不不不,不对。 为什么是他被顶??! “补偿倒是没问题,”他平复呼吸,双手撑在姜策玉胸膛上,语气有些许尴尬,“不过咱们……位置是不是不对?” 姜策玉看着他:“你想在下面也可以。” 褚苏松了口气,膝盖撑着床躺下身去,躺好后,他抓住姜策玉的手,想让他坐到自己身上。 可姜策玉却不为所动,他跪坐着,把褚苏的腿抬起来,放到了自己肩上。 褚苏越发感到不对劲:“不是不是,我说的位置不是这个意思……” 姜策玉亲了亲他脚背,然后单手脱掉上衣,露出利落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劲窄的腰。 褚苏面色发热,还想说什么,被姜策玉用唇堵住。 他含吮着褚苏耳垂,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意乱情迷:“宝宝,好难受……” 褚苏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将手覆上了姜策玉裸露的背。 他叹了口气:“好吧……” 话未说完,又被姜策玉用唇舌堵住。 褚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但醒来后身上清晰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姜策玉昨晚有多不节制。 狗崽子精力好,又是第一次做这事儿,难免.流连缠绵,不愿意轻易放了他。 姜策玉还睡着,褚苏侧着身子,看了会儿没忍住往他那边挤了挤。 姜策玉哼哼两声,伸手揽住了他。 两人一直睡到了正午。 醒后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回仙山。 褚苏出门时,不小心崴了脚,姜策玉见状立马紧张了,他扶住褚苏,问:“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褚苏道:“没有,就不小心。” 姜策玉不太放心:“昨晚我那个姿势,确实会让腿脱力,你真的没有不舒服?” 褚苏闻言发出声闷笑,他停下脚步,抱胸直视姜策玉:“说起来,你懂很多啊,床上也会不少花样,”说着眯缝了下眼睛,“从哪儿学的?” 第120章 姜策玉掌心收拢,道:“是在梦里你教我的,”他反客为主,“我还没问你从哪儿学的呢。” 褚苏:…… 呵呵。 有时候,是真的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 姜策玉要回仙山这消息不知是谁透漏出去的,他们两个方一到山脚,便见一群仙山修士梗着脖子在那儿瞅。 摇头晃脑,面容稚气,是蕴灵仙山近两年新入学的学子。 “诶诶诶,快看,那个是不是姜师兄?” “肯定是了!比我想象的还好看呢。” “他旁边那个是谁呀,也好看!” “好熟悉……啊想起来了!是褚苏,啊不褚师兄,他的画像也在名人堂,和姜师兄的并排挂在一起!” “褚师兄为什么会跟着姜师兄一起回来啊……” “早听闻这两人关系不一般,今日一见,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滚滚滚,姜师兄如何可能会是断袖!” “不是也看不上你啊,激动个什么劲儿。” “……” 人群末尾,有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碰了碰身边妆容妖艳的女孩儿:“瑶瑶姐,你不是说要在今天给姜师兄表白吗?快去呀。” 瑶瑶啧了一声,把她的手甩开:“少碰我,少安排我,”她捏紧拳头,遥遥瞧着越来越近的玄色身影,“我自有打算。” 小辫子姑娘被这么吼了也不生气,笑容堆得更深:“听说姜师兄还不曾与人交往过,”她笑容狎昵了些,言辞十分奔放狂野,全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娇柔,“那他还是处子身,这种男人在床上调教起来才有意思呢。” 瑶瑶听着也不脸红,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这么有味道的男人,我定得尝尝咸淡。” 小辫子姑娘在旁边撺掇:“他快来了,快来了,瑶瑶姐,准备了!” “哎呀,要你别安排我!” 这么说着,心跳却快了些,瑶瑶深吸口气,整理了下鬓发,朝姜策玉的方向款款走去。 她清了清嗓子,又朝姜策玉走近两步,甜腻地喊了声:“姜师兄。” 姜策玉朝声源看去。 本来这一路被人当猴一样围观就令他心中烦闷,如今这人还直接拦住了他去路,他便更是烦躁。 他蹙眉,有点不耐烦:“什么事?” 瑶瑶用中指将碎发挽至耳后,露出一个很甜美的笑,一开口,却有点语无伦次:“姜师兄,我叫楚瑶瑶,比你低一届,现在是在外门,不过听说今年要重启采春了,待我寻到合适的灵器,定会成为内门弟子的,还有,我们见过几次的,你还记得吗,在食堂,我就站在你后面……” 姜策玉完全听不懂这番稀碎的话想表达什么含义,他打断道:“你有什么事?” 楚瑶瑶脸一下子涨红,她深吸口气,声音有点夹不住:“我是、我是想说,我一直很关注你,你外出修行这段时间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很喜欢你……” 姜策玉很想翻个白眼,但看到周边这么多人,到底给小姑娘留了几分面子,他嘴角生硬地扯了两下:“抱歉,我不能接受,你换个人喜欢吧。” 说罢便走。 “不喜欢也没关系,”楚瑶瑶小跑到他身后,声音低了点,神情却很认真,“就只睡觉,可以吗?” 姜策玉简直被这姑娘的脑回路震撼到,他这回没忍,白眼翻到天际,正欲开口骂人,忽然看到身旁一直憋着笑的褚苏。 他将脏话收了回去。 随即伸手扶住褚苏肩膀,对楚瑶瑶笑了笑:“你换个人睡吧,有人陪我睡觉。” 第77章 发辫 蕴灵仙山会在除夕前一天放假,但实际上除夕前一周左右就不会再给学生们安排什么事情,所以褚苏姜策玉这会儿回来算赶上了好时候,正巧可以好好放松休息几天。 太久没回云水琼宫,两人宿舍都已蒙尘,褚苏东西少,很快收拾完,收好后他到处逛了逛,逛完一圈看到姜策玉还在收拾,便去他宿舍看了看。 宿舍门半掩着,褚苏敲了敲门,姜策玉透过门缝看到他,停下手中动作,小跑过去推门把他拉了进来。 “怎么这么客气,直接进来呀。” 褚苏笑了笑:“还在收拾呢。” “是啊,”姜策玉用锦帕擦着檀木桌,“太久没回来了,到处都是灰,衣服也很潮,我整理了下,打算等会儿拿去洗衣房洗洗。” “嗯。” 褚苏应了声,视线瞟到他床上。那里堆着几摞折叠整齐的衣物,塞满了大半张床,这些衣物版型极好,用料极佳,一看便价值不菲。 说起来,姜策玉平素衣着配饰都很讲究,便是发中那簇长生辫,也是用暗金缕缎系住尾端,瞧上去华贵得很。 褚苏又看两眼,心中暗下结论。 大骚包。 在不义谷那副邋遢随意的模样,倒是难得能见到。 褚苏走近,从桌上拿了块帕子帮姜策玉擦桌子:“萧风洛师姐约我们晚上一起逛市集吃饭,等会儿收完了一起去?” “好呀,”姜策玉坐在凳子上,闻言把下巴搁在褚苏腰间,从下往上看他,“那我快点收拾。” 褚苏用手指挠了挠他下巴:“不着急。” 姜策玉收拾完,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褚苏盯着姜策玉的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编长生辫?”他指尖穿过姜策玉乌黑顺直的长发,“在不义谷都没见你编。” 第121章 姜策玉眨巴眼看他:“你真的要帮我?” “还骗你不成,”褚苏把玩着他的头发,“不过是编个辫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大事,”姜策玉软声撒娇,“我阿娘说,除了她和我,就只有我未来的妻子可以编。” 褚苏插.在姜策玉发间的手顿了顿。 他没想到这竟是如此私密的事情,登时有些进退不是,半晌,抽出手:“你……真的要我帮忙?” “当然,”姜策玉抓住他的手,把侧脸放在掌心亲昵地蹭蹭,“你自己说的,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褚苏愣了愣,少倾勾起嘴角,绕到姜策玉身后,解开了他发扣。 如墨的长发霎时倾洒下来,遮住姜策玉的脖颈,后背,垂落至腰际。 褚苏用木梳顺了顺他头发,然后从他耳后取出一缕,分成三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其中穿梭,灵巧地编了起来。 “多少结?”他问。 “都可以,不要太松,”姜策玉坐直身子,“也不要太紧。” “好。” 檀木桌上放了面铜镜,是姜策玉平常自己编辫子用的,而今,透过这面镜子,他可以看到褚苏的手指,也可以看到他垂下的眼睫。 他很认真的在给他编长生辫。 除了自己和阿娘,只有妻子能编的长生辫。 姜策玉盯着看了会儿,也垂下眼睛,过了片刻,他肩膀轻微耸动,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褚苏问。 “没笑什么,”姜策玉拿起铜镜,让褚苏的面容更好地倒映在其中,他歪了歪脑袋,近乎叹息地开口道,“好喜欢你啊。” “以前还以为你这张嘴只会骂人和阴阳怪气,”褚苏说,“如今看来,也挺会说甜言蜜语。” “不仅会说甜言蜜语,”姜策玉举起镜子,让褚苏自己也能看到自己,“还能让你爽。” “少来,”褚苏失笑,轻轻拍了拍他脑袋,“编好了,把头绳给我,帮你系上。” 说着想起什么,又用手按住他肩膀:“不用了,我这里有个头绳,倒是很适合如今这氛围。” 说罢点点储物囊,一根银链醒狮红绳便出现在手中。 醒狮很小,内芯是个铃铛,扎好后,正好垂下,平常就藏在马尾里不容易发现,但若是大幅度动作,铃铛便会随着头发甩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褚苏说。 姜策玉把长生辫拿到眼前,看了两眼后甩了甩,一阵脆响立马传来。 “哪儿来的,这个?”姜策玉玩儿着辫子,问道。 “之前随意买的小玩意儿,”褚苏道,“不能与你的缕缎相比,但这种时刻戴着也别有番生趣。” “哪有不能比,我超级无敌喜欢!”姜策玉仰起头,用自己辫子去扫褚苏鼻尖,“我戴着这个好看吗?” “好看,”褚苏笑着说,“你戴什么配饰都好看。” 姜策玉嘿嘿笑了笑。 “那这个可以送我吗。” “当然。”褚苏说。 姜策玉用指腹拂过醒狮,目光似水温柔,他小声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件礼物了。” “第二件?” “嗯,你不记得了?”姜策玉看他,“之前你送过我一对很漂亮的翠色耳珰。” “哦那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褚苏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我是真觉得那对耳珰很衬你,但仙山不能戴耳珰这类配饰,可惜。” “不可惜,”姜策玉用食指勾了勾褚苏手指,“下次我偷偷戴给你看。” “好。”褚苏回勾住他手指。 “你想要什么吗?”姜策玉说,“之前在临州买的那根长命锁你也送人了,说起来我还没送过你礼物。” “现在没什么想要的,”褚苏笑了笑,“之后瞧见喜欢的再找你讨。” “好,”姜策玉转身环住他的腰,“什么都可以。” 为了搭配那根看都看不见的银链醒狮,姜策玉翻遍衣柜,特意找了件红衣,褚苏穷得很,就两件常服和仙山校服来回穿,自是不理解姜策玉这般费心费力搭配是为了什么,他问过,姜策玉只笑笑,说红衣配银饰好看。 褚苏听到这答案也笑,说他果然是个骚包。 不过笑过再回看,发觉姜策玉也没说错。 他穿这身衣服确实好看。 姜策玉常服以玄色为主,平常外出也大多是这色系,如今忽然换了风格,虽然有点不习惯,但很有味道。 显然不是褚苏一人这么想,洛无律瞧见姜策玉,第一反应就是捂嘴叫了声—— “姜师弟,你怎么穿这么风骚!” 姜策玉被这夸张的反应搞得有点尴尬,他啧了声,瞅她一眼:“你管我。” 将近年关,仙山山脚的铺子也非常有节日氛围地挂起了大红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四人到处逛了逛,看了会儿灯火表演,便十分有默契地去了有仙酒肆。 许久未来,倒有些想念这里的饭菜,褚苏点了些之前常吃的菜,和其余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你们回来的真是时候,”洛无律十分有师姐风范地给褚姜萧三人倒茶,“再早一点儿都没这么清闲。” 萧风接话:“是啊,如今邪祟泛滥成灾,仙山上下是越来越忙了。” “你们两个离开仙山太久,估摸着还不知道,为了腾出更多人手解决邪祟,现在一年级学子必须跟着高年级内门弟子出去除祟一遭,说是要早早历练成长,”洛无律喝了口茶,“我和萧风前几个月带完了,年后估计会有人找你们的。” 第122章 “一年级学子?”褚苏问,“内门还是外门?” “都要,内门还好,外门弟子质量真是良莠不齐,难带得很,”洛无律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蹙了蹙眉,“所以我得提醒你们一句,到时候选任务,一定不要选黄阶以上难度的任务,要不自己都得被拖累死。” 姜策玉一直在默默喝茶,听到这儿忽然问了句:“要分开带?” 这句话其实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洛无律还是一下子理解了他什么意思,她把茶杯放在手心转了转,促狭一笑:“自然要分开的,不然浪费资源。” 她把茶杯放到桌上:“怎么,姜师弟,你舍不得和褚师弟分开?” 姜策玉握住茶杯的手猝然用力,他余光看了褚苏一眼,轻咳两声,又重复了遍刚见到洛无律对她说的话:“要你管。” 洛无律意味深长点头:“我不管,我不管……”她假装抹泪,“本来还想问问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回来的,现在看来,我也是不可能知道了。” 姜策玉:…… 褚苏:…… 四人吃吃聊聊,转眼已月上枝头。 虽然这顿饭说起来是给褚苏姜策玉接风洗尘的,但也算年前四人的最后一顿,再过一周,姜萧洛三人便要各自启程,回家与家人团聚。 褚苏与褚家早已断联,自是只能留在仙山独自过个冷清年。 吃到最后,萧风单独碰了碰褚苏茶杯,笑得温和:“褚苏,我会想你的,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儿的。” 洛无律见状,也连忙碰上褚苏杯子:“我也会想你的,也会给你带好吃好玩儿的!” 姜策玉哼了一声,伸手过去,把萧风洛无律的茶杯撞开,然后又把手收回来一点儿,跟褚苏茶杯碰上。 “我会最想你,”他说,“给你带最好吃,最好玩儿的。” 第78章 手绳 春节假期半个月,褚苏独自待在仙山也没闲着,姜策玉走后,他先是让尤宝宝把奉谨腰带给择机送了去,接着便开始着手调查仙山内有哪些长老近两年不曾露过面。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妄图开启枯骨生死阵之人在仙山内部,且这人修为地位不低。两年前,他一刀劈死那幕后之人的分身,分身消逝,本体至少需要闭关修养三到五年才可恢复,所以,从这两年里闭关的长老中,大概率可以挖出些有用信息。 是夜。 褚苏坐于书案前,毛笔蘸了墨,在洁白宣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长奚、怀柔…… 写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笔尖顿了顿,直到一滴墨滴落,晕染开,他才重新下笔。 衡清。 这三人是他多方打听,最有可能开阵的嫌疑人。 夜半风急,吹在窗面上,发出阵类似鬼魂嘶吼的声音,刺耳又凄厉。 褚苏搁笔,单手撑住下颚,垂目盯着宣纸上的名字。 蕴灵仙山的长老大多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背景经历已不可考,所以他三人可能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谋划,都不清楚。 在不知道动机的情况下,这三人的嫌疑本应是一致的。 本应是一致的。 只是…… 褚苏右手移动到衡清名字边,曲起食指,轻点着桌面。 狐面男知道他身上有隗尤,也知道他插手了蛊雕一事,那说明这两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并不是意外,极有可能是那人为了试探他故意为之。 让他牵扯到这些事当中,最方便、最好调动他的身份便是师尊。 说起来,当初仙比衡清越过姜凛叶听澜把他收作徒弟时他便觉得奇怪,可若把这个行为与他如今的猜想结合在一起,一切就都合理了。 但衡清性子寡淡稳重,与当初在紫藤山见到的狐面男相去甚远,无论如何都难以在主观上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褚苏吸了口气,捏着宣纸一角放到了烛火上。 洁白的纸张被火苗点燃,很快变得黢黑,化为灰烬。 总归还有至少一年时间,他可以慢慢调查。 忙活两日,转眼到了春节当天。 雪下得很大,褚苏披着花袍子,推门出去。 仙山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少了活泼好动的学子,整座蕴灵山就像与世隔绝一般,静谧得有些过分。 当然,跟他一样,过年依旧留在仙山的人也有不少,不过这些人大多是修炼已久,在尘世已然没了牵挂的。 在仙山修炼的人到最后无非两种选择,一是一辈子留在仙山寻求指定的道,一是拜别师门寻求自己的道。 褚苏伸手,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手心。 很快又融化。 他少见地开始思考起未来。 如今,他体内魔气炼化完成,最初来仙山的目的已经达到,处理完枯骨生死阵一事之后,他要怎么选择? 是留在仙山,还是拜别师门? 他忽然想起在不义谷的那段日子。 短暂却美好。 那时候他想,若是姜策玉愿意,就与他当一对自在逍遥的道侣。 姜策玉他会怎么想呢? 心中有许多不确定,但想到姜策玉,这些杂念似乎又像手心的雪花一般消融。 是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可以选择的方向,而这方向清晰无比。 若是姜策玉想留下,他便跟他一起留下,若是他想下山,他便跟他一起下山。 第123章 半空忽然炸开一朵烟花。 天色还没黑,烟花颜色并不明显,不过这声音却是打破了仙山的沉静死寂,给这冷清年添了丝热闹。 褚苏笑了笑,打了个响指。 一抹火光从指尖升腾,与空中焰火交汇。 “砰——” 火光炸开,是耀眼的红。 旧岁已去,新年将来。 *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人过着,总是分不清日月晨昏,这天夜里,褚苏正睡着,忽地感到身侧床铺塌陷下去,接着,便被一个还带着凉意的怀抱包裹。 纵然意识模糊,但闻着这人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便知道是谁了。 褚苏转身与他相拥,嗓音还带着些睡意朦胧:“怎么大半夜的回来?” “我太想你了,”姜策玉亲了亲他发顶,“跟着家里人拜访完亲朋好友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褚苏把脑袋往姜策玉颈窝蹭了蹭:“肯定好累,快睡吧。” 姜策玉伸手托住褚苏下颚,在他唇边印下个吻,而后抱紧他:“嗯。” 床很小,睡两个个子都挺高身材都挺好的大男人理论上非常挤非常不舒服,但两人都睡的很死,直到巳时还没醒。 姜策玉是因为连夜赶路太累,褚苏则是因为闻着姜策玉的味道很安心。 褚苏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在感觉到自己腿上坚硬的触感时先是皱了皱眉,又晕片刻,猛地惊醒。 他动了动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身侧的人。 姜策玉也被这动静惊醒,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醒了?”他偏头,看着褚苏笑。 “嗯,”褚苏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真的回来了啊,还以为昨夜发了个梦。” 姜策玉抓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指根缝隙中抚弄轻揉:“这么惊讶,看来经常梦到我。” “少脑补,”褚苏夹紧五指,把姜策玉手指紧紧桎梏在自己指间,“是因为你提前回来得太突然,我没想到。” 姜策玉随着褚苏五指的动作发出一声呻吟,褚苏听了立马松手:“大早上的叫什么呢。” “你好会夹,”姜策玉抱住他,嘴唇凑到他耳边,微微喘息道,“太刺激了……” “变态,”褚苏一边骂着,身子却也一边软了下来,“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姜策玉笑了笑。 他亲上褚苏耳廓,轻轻啄了几下之后,含住他耳垂,或轻或重地舔咬。 “是我有那个意思,”姜策玉往褚苏耳朵里吹气,“我太久没见你了,忍不住。” “啊……哈……” 褚苏被他弄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他闭着眼:“之前没看出来你欲求这么强啊,整天只知道喊打喊杀。” “我也不知道,”姜策玉嘴唇从耳尖游移到脖颈,“就是想和你亲密嘛……” 姜策玉的吻温暖、湿热,它们密密麻麻落下,褚苏胸膛起伏着,用小臂挡住了眼睛。 这个早上格外漫长又格外炽热,直到日光透过窗映照在发梢,一场大汗淋漓,才终于结束。 姜策玉给褚苏买了很多东西,衣服、吃的、玩的,各种各样应接不暇,但其中最被姜策玉看重的,是一根瞧着怪简陋的红绳。 瞧着姜策玉期冀的神情,褚苏心中大概有了猜想,他问:“这是你自己做的?” “你怎么知道!”姜策玉很惊讶的样子,“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一下子你就猜到了。” 褚苏道:“超级明显。” “好吧,”姜策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将红绳串在他手上,“我藏不住事儿,一想到马上要送给你就更藏不住了。” 褚苏笑了笑:“怎么做的?” 姜策玉道:“回家求二姐教我的,我总想着要送你个礼物,但是又不知道送什么,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更好。” 说话间,红绳已经被牢牢系在手腕,姜策玉看了两眼,勾起唇角,然后抓着褚苏的手,将他手腕举到他眼前。 “虽然这条红绳不值什么钱,编的也很粗糙,但你戴着还怪好看的,”他晃了晃褚苏手腕,弯着眼睛问他,“你看,是不是?” “是,”褚苏也弯了眉眼,“好看。” “喜欢吗?”姜策玉问。 “喜欢。”褚苏说。 “那你要一直戴着,不许取下来,”顿了顿,又补充道,“一辈子不许取下来。” “这么霸道。” “就是这么霸道,”姜策玉说,“我编了好久呢,白天编晚上编,跟着爹娘出门拜亲访友,他们聊天的时候,我也在编。” 褚苏想到这场景,乐的笑出声来:“你那些亲戚瞧见你编这个,没来八卦啊。” “当然八卦了,”姜策玉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些琐碎吵嚷的画面,他抱胸嘶了声,“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夸张,一个个那么大人了,竟然能发出那种声音,做出那种表情,简直把我恶心坏了,我不就编个手绳吗,他们至于吗?” 褚苏越听越好笑,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倒在床上。 “你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有这么好笑吗,”姜策玉看着他笑,也忍不住笑出声,他跨坐到褚苏身上,作势去掐他脖子,“不许再笑了,再笑我要杀人灭口了。” “可是真的很好笑……整天吵吵着要打架的小霸王竟然安安静静地编手绳,”褚苏吸了两口气,继续说,“这画面真的太美了对不起……” 第124章 姜策玉扯他的脸:“不看看是为了谁。” “谢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礼物的,”褚苏用指尖擦了下眼角,终于缓过来点儿,“那你怎么回答那些人的?” “还能怎么说,”姜策玉弯腰亲了亲他眼睛,“当然说这是给我喜欢的人编的。” 第79章 翠女 新学期刚过两月,便像洛无律之前说的那样,有人找上褚苏姜策玉,让他们带师弟师妹前去历练。 这事被仙山列作了硬性指标,自是不能推脱,于是他二人一起去领了任务,他们谨记洛无律教诲,打算找两个黄阶任务,可到了功善阁,却发现只剩一个黄阶。 两人相互推搡半天,最终褚苏到底拗不过姜策玉,接下黄阶,姜策玉则是找个了玄阶。 褚苏并不担心姜策玉应付不来玄阶任务,毕竟他能独自进到不义谷深处,但就怕带着些不曾除祟的师弟师妹,会出什么岔子。 姜策玉再明白不过褚苏在想什么,他捏捏褚苏手指:“别担心,除祟的时候我不带他们,一个人去。” 褚苏道:“要是仙山知道你这么干,怕要挨罚。” “我才不在乎罚不罚、怎么罚,而且仙山知不知道还说不准呢,”姜策玉说,“玄阶难度的任务,师弟师妹自己估计也不愿意去,我们若是一起瞒着,就没有这档子事了。” “也是,”褚苏笑了笑,“那祝你计划顺利。” “别担心我了,你才要当心呢,”姜策玉皱起眉毛,指尖加了力,“若是应付不来就赶紧跑,千万别硬撑。” “你也太小看我了,黄阶任务而已,不至于此。”褚苏笑着说。 黄阶任务大多针对刚出世、没什么武力值的小鬼怪,当年京都监鬼婴已经算得上其中较为厉害的一只,便是不用灵力,靠着在褚家鼓捣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褚苏也能与其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自己心里有底是一回事,带着师弟师妹,又是另一回事了。 得提前把黄符阵法什么的准备好。 他垂目,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令牌。 上头很简单地印着两个字—— 翠女。 在功善阁领取任务后,会有专人登记任务以及任务执行人,褚姜二人离开不久,负责登记任务的仙山小弟子瞧着方才写下的记录,微微皱了皱眉。 越看越觉不对劲,小弟子眉头拧紧,到最后,实在觉得奇怪,用胳膊肘撞了撞一起当值的弟子。 “这个任务是黄阶?”小弟子指尖点着‘翠女’那一栏,不确定地问道,“我怎么记得这任务已经搁置很久了,这……这应该是天阶?” 委托到仙山的任务按照难易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其中玄黄二阶任务最多,地阶次之,天阶最少。 不过能接天阶任务的修士少之又少,所以虽然数量少,却还是经常会出现一个天阶任务搁置许久的情况。 也正是因此,功善阁的弟子对天阶任务大多都有些模糊的印象。 “你别天天疑神疑鬼的,”另一名弟子说,“任务令牌从未出错,那令牌上写的黄阶就定然是黄阶了。” “我也是害怕出什么岔子,若真搞错了,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你就放心吧,咱们只是负责挂牌登记的,又改不了牌子上的任务等级,若真出了岔子,也赖不到咱们身上,而且都说了,我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任务令牌出错,你就放宽心,啊。” “……哦。” 小弟子收回手指,环顾了一圈功善阁的任务令牌。 半晌,喃喃道:“今天怎么就剩一个黄阶,往日明明很多的……” “哎呀还在想呢,走吧别管了,吃饭去。” “哦。”小弟子应了声,又看两眼,合上册子离开。 * 次日辰时。 褚苏要带两个外门弟子一起出任务,他早早便去学堂跟夫子打了招呼,约他们今日在有仙酒肆碰面。 等了片刻,耳边传来阵清脆的声音—— “褚师兄,我们来啦。” 褚苏循声望去。 一男一女,正笑着冲他招手。 褚苏也招了招手:“这里。” 那两人步伐加快,很快走至褚苏身前。 褚苏冲他们笑笑,率先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褚苏,比你们高两届,这次由我带着你们去除祟。” “哎呀,褚师兄你不用自我介绍,我们早就听说过你了!”女孩子歪头,眼睛亮晶晶的,“夫子说是你来带我们,还把我吓了一跳呢,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 说罢嘿嘿一笑:“我叫桑不期,师兄你叫我桑桑就好。” 一旁的男生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叫什么桑桑呀,师兄,叫她伤不起。” “啊啊啊!”桑不期尖声叫了一嗓子,作势去追打男生,“梅尧!你这个没药可救的贱人,我今天非扇死你不可!!!” 褚苏笑眯眯看着他们闹,末了,食指中指指腹抚上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孩子精力未免太旺盛了些。 “吃早饭了吗?”褚苏尬笑着伸手,“要不要先去吃饭,顺便跟你们说说这次的任务详情,桑桑……梅、梅梅?” 桑不期闻言爆笑出声,梅尧则是红了脸,他抠抠后脑勺,有点尴尬地开口:“褚师兄,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第125章 “好,那我们走吧,桑桑,梅尧。” 褚苏带着二人去到有仙酒肆,点上几样小菜,便开始说了起来。 “本次需要完成的任务叫翠女,”说着将任务令牌放在桌面,指尖按上,往桑不期梅尧面前推了推,“任务地点在一处叫做青岩穴的洞窟内,我们需要除掉的邪祟是一只飘零尘世已久的游魂,之所以叫她翠女,是因为她有一条青色巨蟒当做坐骑。” “褚师兄,任务等级为黄吧,”桑不期咬了口包子,“你不用跟我们说这么详细,我们跟着你就好啦。” 梅尧也咬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是的,褚师兄。” “好,那我就不废话了,你们跟着我便好,不必勉强自己,”褚苏道,“我看了下路程,大概一周后回来。” “好耶,”桑不期伸手在空中拍了两下,然后偏头看褚苏,轻快问道,“褚师兄,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在哪家铺子买的呀?” 闻言,褚苏垂目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玄色劲装,胸前绣着考究的暗金花纹,版型用料皆是极佳。 是年后姜策玉给他买的。 还没来得及回答,桑不期又道:“姜师兄也爱穿这颜色的,你们是一起买的吗?” 褚苏轻咳两声,信口胡诌:“是,之前我们去临州出任务,在那边买的。” “哦,这样子,”桑不期点点头,“可惜了,临州好远啊,不然我高低也要去买几件。” 梅尧道:“你买了也穿不出褚师兄和姜师兄的样子,想什么呢。” 桑不期拿筷子朝他脖子比了比:“你再犯贱,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的。” 梅尧:“呵呵。” 桑不期暴走:“滚啊啊啊!” 褚苏看着他们吵吵,笑道:“你们关系挺好嘛。” 两人异口同声反驳:“谁跟他关系好!” 褚苏哈哈笑过,默默啃包子,不再说话。 两日后,三人到达青岩穴。 在路上时,褚苏便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待到洞口,心中的违和感更上一层楼。 按理说,黄字打头,对应邪祟一般不会对人类轨迹产生影响,可方才御剑到青岩穴上空,周边竟见不着半个村落,分明没有村落,鲜有人烟,可洞口却又有新鲜血迹。 这太不寻常了。 褚苏盯着洞口血迹,迟迟不动。 “怎么了褚师兄?”桑不期将手挽到身后,侧身看他,“怎么不进去?” “没事,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褚苏皱眉,压下心中不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朝洞穴里扔了过去。 “风随念动,万径归同,追。” 言灵落下,黄符立刻化作一个小纸人,跌跌撞撞跑到了洞穴内。 通过纸人,褚苏看到了洞内景象。 洞窟很黑,搭着不甚明亮的幽幽绿光可以看到洞穴顶部、侧壁密密麻麻全挂着尸体,这些尸体的骨头应是被彻底打碎,一具具皆是软绵绵垂下,像一条条死掉的泥鳅。 洞窟主人似乎把这些尸体当作了玩具,他们被从各种不同的部位打结,有的是双腿,有的是腿和胳膊,有的是胳膊和脑袋。 一眼望去,血腥诡异至极。 褚苏迅速切断了和纸人的联系。 这种程度,绝对不会是黄阶邪祟可以做到的。 他当机立断,冲桑不欺梅尧道:“马上离开这里!” 说罢立刻召出飞剑,双脚踏上。 桑不欺梅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褚苏脸色,也没多问,双双召出飞剑。 在三人准备离开的瞬间,洞窟内忽然传出一阵咯咯笑声。 下一刻,一条青色蛇尾直直卷上桑不期腰腹!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桑不欺就在眼前被掳走,梅尧先是愣了愣,待反应过后,惊恐地大叫一声,踩着剑就往洞窟里冲了过去。 “桑桑!!”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褚苏睁大眼睛,停在原地没动。 虽然那青色蛇尾就出现了一瞬间,但褚苏还是认出来了。 不像任务里写的那样,只是条青色巨蟒。 …… 那是腾蛇,十大凶兽中的腾蛇。 竟然是腾蛇,怎么会是腾蛇。 褚苏捏紧拳头。 以他的实力,只是逃的话,绰绰有余。 可是…… 他看着梅尧剑影,手上更加用力,指节被捏得咯吱作响。 终是轻啧一声,调转方向,朝着青岩穴飞身过去。 第80章 卦象 褚苏一边往洞窟冲一边给梅尧套结界,待瞧见桑不期后,迅速抬手掐诀,攻向蛇身。 攻势瞄准七寸,随着攻击落下,腾蛇身形一颤,尾巴也稍微卸了力。褚苏见状,立马朝桑不期大声道:“就是现在!” 桑不期已经被勒得快窒息,趁着禁锢松动,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呼吸几下后,手心撑住蛇尾,用力一按,麻溜滑了下去。 腾蛇已经又攻过来,褚苏无法分心再管桑不期,好在梅尧一直关注着这边状况,看到桑不期掉下来立马上前接住了她。 见两人都进了结界,褚苏终于可以专心应付腾蛇。 腾蛇生性阴毒,招招取要害攻命门,几个回合下来,褚苏竟只能堪堪挡住攻击,完全没有反击余地。 “别打了,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耗死的!”许是感觉到威胁,尤宝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的声音很急切,一字一顿,如鸣钟一般砸入耳中,“别管那两个累赘了,现在逃还来得及!” 第126章 话音落下,巨大的蛇尾又朝面门袭来。 褚苏用飞剑去挡,剑身却是直接被击碎,他咬牙,急急朝侧边退去,召出封尘。 像封尘这样的短柄弯刀更适合近身作战,面对腾蛇这种鳞片坚硬的庞然大物便显手短,褚苏手持封尘与腾蛇对峙,可周旋半天,只能刮破点皮肉,难以击中其要害。 这条腾蛇应是修炼许久,比想象中更难应对,又缠斗几个回合,褚苏渐渐不敌,连招架攻势都有些费力。 “别管他们了,”尤宝宝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快走!” 与此同时,腾蛇也终于耐不住性子,空中忽地响起蛇信吞吐的滋滋声,不过一会儿,一只三角蛇头慢慢从暗处显现。 碧绿竖瞳在眼眶中左右移动两下,待确认褚苏位置后,它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以破竹之势冲他攻去! 四周的空气随着腾蛇逼近变得冰冷腥甜,视觉、嗅觉、听觉等所有感官被清晰放大数倍,一切流逝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呼吸声、叫喊声、嘶吼声交杂缠绕,呕哑嘲哳,魔音贯耳。可在这样紧张的、千钧一发的时刻,褚苏竟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一边抵挡着腾蛇,一边在心中迅速推演每一种做法可能造成的后果。 洞窟内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褚苏绕着洞窟与腾蛇缠斗一番,到最后,落至桑不期梅尧身前。 指尖飞速动作,他掐决道:“天地为囚,山河作牢,缚。” 言灵落下,他方才经过的地方迸射出一道道刺目金光,紧接着,这些金光相互缠绕,少顷便结成一张网,将腾蛇捆了起来! 梅尧盯着局势,睁大了眼睛。 方才瞧着褚苏杂乱无章的打法,他还以为这位大名鼎鼎的褚师兄已经束手无策,可没想到,他竟是在布阵。 “褚师兄……” 话还未说完,便被褚苏打断,细密汗珠从额头渗出,他小臂青筋暴起,费力维持着阵法:“趁现在,快离开这里。” 虽然方才表现得很冷静,但到底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桑不期吸了吸鼻子,僵在原地无法动作,她嘴唇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梅尧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才大梦初醒一般,颤着声音召出飞剑。 “褚师兄,那我们先走,”梅尧扶住桑不期肩膀,“你小心。” 说罢便御剑朝出口冲去。 褚苏余光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有他断后,他们两个可以逃出去。 他们走后,自己也能尽快抽身离开。 他脚尖轻点,指尖下压,加强阵法,正欲跃起攻击腾蛇七寸,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骤然传入耳中。 是桑不期的声音。 褚苏动作一滞,往出口看去。 桑不期梅尧没能出去。 不仅没出去,梅尧的肩膀还被穿了个大洞。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还被束缚着的腾蛇:“怎么会……” “你们打的太焦灼,让我趁虚而入了啊,”一阵轻快女声响起,“差一点儿就打穿心脏了,真可惜。” 褚苏循声望去。 一个头发长至脚踝,只穿着件单薄过膝长裙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女人肤色苍白,脚踝处系着根脚链,她伸手一挥,束缚着腾蛇的金网便一一断开,腾蛇终于可以恢复行动,却不再攻击,而是乖乖盘踞在原地,似乎在等女人发号施令。 过了片刻,女人终于落下,她赤脚踩在腾蛇的鳞片上,每走一步,脚踝上的脚链便发出声脆响。 褚苏抓紧封尘,退至桑不期梅尧身侧。 他先给梅尧简单止了血,然后才重新看向女人。 女人浅浅打量着他,不攻击也不说话。 “一个就够难缠了,怎么还有一个!”尤宝宝又哇哇吵嚷起来,“褚苏,别待在这里了,干脆直接用择机的水潜符逃走吧!” 褚苏还未回答,女人倒是率先问道:“水潜符,那是什么?” “你能听到?” “没错,”女人笑了笑,“清清楚楚。” 褚苏小口吸着气:“……翠女?” “你们人类确实爱这么叫我,”翠女往前走了两步,“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特别的人了,直接杀了倒是可惜。” “特别?” “不错,特别,”翠女伸手,掌心缓缓显现出一副八卦盘,“你的卦象,我看不透。” 说罢勾起唇角:“不如你到我身边来,我好好地给你起一卦。” “好啊,”褚苏吞了吞口水,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他指向桑不期梅尧,“你让他们两个出去,我就配合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好笑,”翠女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神情猝然变得狰狞,她仰面大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讨价还价呢,你想的好美啊!” “七七,”她用力踩了一脚腾蛇,“把他给我抓过来!” 腾蛇闻言立刻暴动起来,它双目充血,吐了两下蛇信子,紧接着便朝褚苏冲来! 褚苏离桑不期梅尧太近,见状马上闪身,将两者距离拉到最远。 翠女似乎并不擅长攻击,她就在褚苏和腾蛇缠斗时抓机会摸他经脉,一边摸还一边摆弄着八卦盘。 “穷凶极恶。” “罪行滔天。” 翠女一个字一个慢慢念着,待到瓶颈,继续抓住机会摸他穴位,拨弄两下八卦盘又开始一字一字念叨。 第127章 “死无全尸。” “至善至纯。” “以身殉道……不对不对……” “……” 翠女眯起眼睛,半晌,烦躁地把八卦盘往旁边一扔。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她咬牙,使劲抓了把头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的卦象如此诡谲,一直变换不定!” 褚苏喘着粗气:“放了他们,我告诉你。” “还敢提条件??老娘从不受威胁!”翠女怒目圆睁,“真是没意思,七七,直接杀了他!!” 腾蛇收到命令,攻势霎时更加疯狂,褚苏已经没有力气,一时不察,竟让蛇尾卷上小腿。 翠女见他行动受到桎梏,立刻抓住他一只手腕。 指甲嵌入褚苏皮肉,翠女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对腾蛇道:“七七,先别动,这个人让我很火大,我们就这样,慢慢把他折磨死。”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 一个往里扯,一个向外拉,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翠女应是搞了什么鬼,褚苏无法再用意念做任何事,他无法与尤宝宝对话,也无法再凭借意念操纵封尘。 小腿、手腕处的力道越来越大,褚苏只觉身体都快被撕裂开,没被束缚的那只手拿着封尘,可弯刀长度实在太短,他无法用它刺到蛇尾,无法用它伤到翠女,无法用它缓解当前的情况。 如今,只能用水潜符逃命。 可是…… 他偏头,看了眼躲在角落的桑不期梅尧。 如果他走了,这两个人必死无疑。 …… 他们分明还这么小。 这么想着,牙齿重重咬上下唇,褚苏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最后、最后再试一次! “桑桑!”他吼了一嗓子,“带着梅尧离开!就现在!” 说罢,他身体旋转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下一刻,封尘脱手,猛地扔向在他身后的翠女! 翠女躲闪不急,咽喉被弯刀狠狠贯穿,她眼珠子用力往下瞪,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疯了。” 手腕上的力量顿时消减,可褚苏却不再能感受到。 他为了让封尘更精准地刺向翠女,竟生生拧断了自己的胳膊。 被修士的法器刺穿咽喉,必死无疑。 便是天阶邪祟,也不例外。 翠女嘴巴又张了张,却一个字再说不出来,只喷出几口鲜血,然后直直摔落在地面。 褚苏看向桑不期梅尧的方向。 他们走了。 他轻轻松了口气。 幸好他把腾蛇引到了洞窟最深处,幸好他赌赢了,幸好,他同时牵制住了他们两个。 感受到翠女消逝,腾蛇震怒,褚苏再明白不过,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绝无可能是腾蛇对手。 如今只能用水潜符脱身。 他伸手,艰难地点了点储物囊,正欲拿出水潜符,却见一阵剑芒忽而闪过,手中倏然多出一柄长剑。 他盯着青铜色剑身,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是…… 问鼎??! 来不及多想,问鼎已经脱手而出。 它径直朝腾蛇攻去,动作极快,几道剑光闪过,便见眼前一片血肉横飞,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声落下,小腿上的力道骤然消失。 褚苏赶紧单手撑地站起来,退至一边。 翠女尸体渐渐消散,意念也逐步恢复,如今腾蛇被问鼎牵制,无暇对他发起攻击,他终于可以纵观战局,驱动封尘对腾蛇发起远攻。 问鼎封尘配合得极好,腾蛇连连败退,到最后只能负隅顽抗。 褚苏掐着诀,看向洞口。 正好与一道熟悉视线撞上。 第81章 相拥 褚苏盯着那人,手上动作都慢了半拍。 “姜策玉?”他冲着人影道。 其实在见到问鼎的瞬间,褚苏便知道姜策玉赶来了,可等真正见到人,还是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姜策玉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表情,应是路上太着急,他头发衣服都有些凌乱,胸膛也大幅度起伏着。 “对不起,”他说,“我来晚了。” 说着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带了些哽咽:“……还好你没事。” 褚苏吸了吸鼻子,在这一刻竟也觉鼻头发酸,莫名委屈。 方才一直强撑的镇定和冷静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瞬间尽数溃散。 眼眶涩得厉害,他用袖子粗粗擦了一把,才说:“刚刚我身子都快被扯断了。” 少见的抱怨、示弱以及撒娇。 虽然看不清姜策玉表情,但褚苏知道他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因为他也抬手,狠狠擦了擦眼睛。 然后大步过来,将自己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实在太过温暖,心中那莫名其妙的委屈似乎找到了落脚地,迅速膨胀上窜,到最后,再也忍受不能。 褚苏将额头抵在姜策玉肩上,鼻音浓重:“这根本不是黄阶邪祟,我应付不来……” 听着褚苏的声音,姜策玉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被这么一安慰,终究无法继续忍耐,褚苏肩膀耸动,小小地抽泣出声。 “没事了,没事了,”姜策玉声音发着颤,一下一下轻拍褚苏的背,“没事了宝宝。” 遍地尸身,一片凌乱。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昏暗阴森的洞窟内,相拥着哭泣。 第128章 又抱了会儿,姜策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褚苏有一只胳膊抬不起来。 褚苏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很多,他察觉到姜策玉的视线,扯了扯嘴角:“断了。” 姜策玉盯着他的胳膊,咬紧后槽牙,由于太用力,连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他双目通红,神情凶狠,这样好的一副皮相,在此刻竟瞧着让人心生恐惧、不寒而栗。 风声烈烈,将两人的衣摆吹得飞扬。 姜策玉小心地放开褚苏,召回问鼎,一步步朝腾蛇走去。 “等我一会儿。”他说。 自从魔气炼化之后,褚苏还不曾见过姜策玉与人打斗,今日一见,委实吃了一惊。 短短两年,他已经完全蜕变,说到达了另一个层次也不为过。 问鼎看似狂飞乱舞,实则一招一式极其利落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许是在不义谷实战太多次,这些招式带着浓重的杀气,一眼看去,阴狠难驯,倒不像走了正派修士的路子。 腾蛇在他手下就像个任人宰割的小玩具,不过片刻,便被砍下脑袋,尸首分离。 腾蛇分明已经彻彻底底断气,姜策玉却还不解气似的,挥着问鼎在它身上一通乱砍,血肉飞溅,沾到他的衣服上,侧脸上。 他满身满脸血污,却依旧不停手,他的表情偏执又疯狂,脚用力蹍着腾蛇尸体,一剑一剑将蛇身分成肉块,似乎要把这条已经死掉的翠蛇剁成肉泥才愿意罢手。 褚苏知道姜策玉是因为自己才如此气愤,可看着他这幅模样到底心惊,他上前两步,道:“好了,它已经死了。” 听到褚苏声音,姜策玉才停下动作,他啐了口,又狠狠砍了腾蛇一刀才从它身上下来。 * 回仙山后,褚苏喜提一副夹板,医祠的人说,这夹板至少得戴一个月骨头才能长好,姜策玉瞧着夹板,眼睛又红通通的,褚苏见不得他这样子,于是在他说话前,率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你为什么会过来?”褚苏被他搀扶着,扯了扯嘴角,“不用扶,我腿好着呢,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瘸了。” 姜策玉道:“我就要扶着。” “好吧好吧,扶着,”褚苏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懒得再说,“那说正事,你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地赶到我这边,你知道这次任务有蹊跷?” “嗯,你走后不久,有个功善阁的小弟子忽然找了过来,说你接的那个任务不是黄阶,是天阶。” “好离谱,怎么等我走了才找来说这个。” “那个小弟子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说本来不想管这事儿的,但越想越不踏实,所以还是想着过来跟你说一声,”姜策玉手心托着褚苏带着夹板的那只手,“但那会儿你已经出发了,我心里着急,就马上跟过来了。” 褚苏指尖轻轻在姜策玉手心划了划,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半晌,他微微勾起嘴角:“经历这么一遭,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可能是好事,你都……”说着说着又难受了,声音低了些,“你都这样了。” “我没事的,一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褚苏摸了摸他手指,“是好事,这件事肯定不仅仅是无意弄错那么简单,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找出妄图开启枯骨生死阵的人。” “顺藤摸瓜?” “不错,”褚苏说,“先找到当时通知我们领任务的弟子。” 找人这事儿自然是落在了姜策玉头上,虽然褚苏再三强调自己只是骨折了不是瘫痪了,姜策玉却置若罔闻,禁止他干任何事,就让他待在云水琼宫修养,一日三餐,吃饭穿衣,全部准备的妥妥帖帖的。 这天晚上,姜策玉给褚苏带晚饭时,还带了张小木桌。 小木桌非常轻便灵巧,四只腿可以收缩,平常不用就放在墙边,用的时候撑开桌脚就行。 褚苏摆弄着小木桌,问:“这也太小了吧,可以用在什么场合?” 姜策玉扶着他坐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撑开桌子,夹住了他双腿。 褚苏恍然:“原来这是放在床上的啊,不错不错,之后我可以用它……”他想了想,继续说,“看书、写字。” 姜策玉笑着打开饭盒,放到小桌板上。 “我可没想这么高雅,”他说,“我专门买来给你吃饭的。” “不是,”褚苏也笑了,“姜三公子,真没必要,搞得我像是活不了多久了似的。” 姜策玉夹了块红烧肉塞到他嘴里:“不许说这种话。” 瞧着姜策玉紧张过头的样子,褚苏忽然就起了些坏心思。 他咬住筷子,不松口。 “怎么了?”姜策玉问。 “近来一直用术法净身,心里头总觉得没洗干净,”褚苏松开筷子,“我这条胳膊如今也可以碰水了,不如今晚你帮我洗洗?” 姜策玉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好半天,才红着耳朵说:“我帮你洗?” 按理说两人什么事都做过了,再提这个不应羞赧,可又正是因为两人什么都做过,这话说出来,便带了丝旖旎味道,让人心猿意马,不得不羞赧。 矛盾又和谐,冲突又一致。 褚苏笑了笑:“嗯,你帮我。” “……”姜策玉眼睫颤动,又往褚苏嘴巴里塞了口饭,“好。” “你跟我一起吧,”褚苏说,“去后山的温泉。” 第129章 耳尖的一抹绯色迅速蔓延到面庞,姜策玉喉头滚了滚:“我、我们一起?” “嗯,怎么,不愿意啊?” “没有不愿意!就,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还不好意思呢,做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啊,”褚苏继续逗他,“这会儿又装纯情小公子呢?” “这跟直接做不一样,明明不能做,还这样那样,”姜策玉难得扭捏,“……太色了。” 褚苏差点喷饭。 “你果然是个变态,那样那样啊?”他掐姜策玉的脸,“你好像想的过于深入了啊小姜哥哥。” 姜策玉‘哼’了一声,伸手抓住褚苏的手。 他往前俯身,亲了亲褚苏侧脸:“你故意勾引我,再反过来倒打一耙,好坏。” 严冬已过,正值春分,后山温泉已经清净许多,但姜策玉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泡,直到大半夜才带着褚苏到了后山。 更深露重,黑灯瞎火。 温泉上方有点点萤火,褚苏眨了眨眼,适应片刻,终于可以看清周围景象。 “挑这个时间,”他五指插.进姜策玉指缝,“你是真想这样那样啊。” “哪有,”姜策玉指尖勾住他腰带,“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你。” 说着,轻轻一拉,将腰带上的结解开。 “我先帮你把衣服脱掉。” 衣料发出阵簌簌的摩擦声,很快,褚苏便被脱了个干净。 姜策玉盯着褚苏,眼神有些许闪躲。 这样认真地看褚苏身体,好像还是第一次。 不止后颈那一块儿白,他全身上下都白皙得过分了。 骨架匀称,一丝赘肉都没有。 姜策玉喉头滚了滚。 这样美的身体曾被他掌心抚摸揉弄,曾在他身下动情喘息。 “我就不跟你一起洗了,”他偷偷扯了扯裤子,“你下去吧,我帮你。” 褚苏将身体浸入温泉,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距离岸边已经超过一臂。 “你不下来怎么帮我洗?” “可是……” “可是你赢了?没关系,”褚苏笑了笑,“我可以帮你……这样那样。” 第82章 共浴 姜策玉目光落在褚苏白皙的肩颈上,无意识咬紧了下唇。 这样那样。 跟白日不一样,现在说出来…… 褚苏笑着打断他的思绪,恶趣味地学临州小姑娘叫他的声调:“小姜哥哥,快下来嘛,我抬手好费劲,需要你帮忙。” 姜策玉面庞隐匿在阴影中,目光尽是暗色,他脑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再继续思考,轻啧一声后,抬手将腰间的细窄皮革解开,单手脱了衣服。 褚苏歪头盯着他,唇边勾起抹笑。 姜策玉下水,走到他身前:“看什么呢。” “不能说看,”褚苏说,“我是在欣赏。” 听着这话,姜策玉又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爽,最后还是爽占大头,他轻哼一声,尾音上扬:“我身材很好吧,不过好也是应该的,我每天修炼好久,在不义谷的时候……”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他的嘴唇被褚苏用手指抵住了。 姜策玉抿唇,微微垂下眼睛。 “别说话了,”褚苏声音很低,“小心偷.情被发现。” 说着指腹慢慢在他唇上游走:“堂堂临州姜氏三公子,竟然半夜三更拉我出来一起共浴,你的那些仰慕者知道你这么浪荡吗?” 姜策玉鼻息粗重了些。 他喉头滚了滚,张口含住褚苏在他唇上作乱的手指。 “分明是你撩拨勾引我,”姜策玉用舌尖舔.弄着他的指节和指腹,声音也放的很低,“太坏了。” 褚苏指尖勾挑着他的舌尖:“我就是这么坏,不喜欢吗?” “啊……”姜策玉发出声难耐的喘息,“喜欢,好喜欢……” 褚苏笑了笑,抽出黏腻的手指。 手指先是继续在他唇上点了两下,接着滑过喉结、锁骨、胸膛,直到在某个点停下。 褚苏稍微加了力,姜策玉身体随着这力道轻轻震颤了下。 “这里也印了,”指腹摩擦了两下,围着它打了个转,“喜欢这儿?” 姜策玉身体瑟缩了下,小声却坦率:“嗯……摸这里好爽。” 指尖又动两下,却被姜策玉伸手抓住手腕。 “怎么了?”褚苏有些诧异,“不是很舒服吗?” “不要了,”姜策玉抓着他的手腕放入温泉中,眸中充斥着欲念,却也有掩不住的心疼,“你胳膊还没好,我不要你帮我这样那样。” 他凑近褚苏,咬住他耳朵,水下的手往前几分,轻轻握上:“我来帮你……这样那样。” 温泉水被施了净化术,时刻都保持着最纯净的状态,不说纾解,即使在这里做,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褚苏忍得太久,姜策玉掌心只上下稍微动了两下,他喉间便抑制不住溢出些破碎的呻吟。 “宝宝,怎么了?”姜策玉在他耳边吹了两口气,明知故问。 褚苏下巴抵上他肩膀,闭着眼睛道:“没怎么。” 姜策玉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褚苏哼哼两声,往他那边靠了靠。 “……”姜策玉扶住他的腰,又一次问,“宝宝,怎么了?” 褚苏一口咬上他肩膀。 “还说我好坏,”他含混不清地说,“你比我更坏。” 第130章 姜策玉轻笑一声,重新握上。 夜更深了。 温泉上的萤火越来越多,它们围绕着这对偷欢的人飞舞,为他们提供唯一的光源。 姜策玉手活很好,褚苏很快便受不了了,他背靠着温泉壁,忍无可忍地仰起头喘息。 他胸膛起伏着,好不容易呼吸到几口新鲜空气,又被姜策玉扶着后脑勺吻上,两人唇齿纠缠,津液黏绵,到最后褚苏实在受不住,稍微分开了一些:“姜策玉,我要、我要去……” 不等他说完,姜策玉又迫切地吻上,他身体朝褚苏那边靠近,把自己的和褚苏的放在一起,用掌心抚弄着。 “宝宝、宝宝,”他嘴唇往下游离,亲着褚苏的侧脸、脖颈、肩膀,意乱情迷地说,“等我……等我一起。” 这夜半时分,一池春水。 结束后,姜策玉靠在褚苏肩膀上喘气,轻声喊他名字:“褚苏。” “怎么了?”褚苏说。 姜策玉用脑袋碰了碰他脑袋:“我爱你。” “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褚苏愣了愣。 ‘爱’这个字太沉重,上辈子到这辈子,活了这么久,他亲娘都没说过爱他,因此忽然听到,到底有些不适应。 见褚苏迟迟不答,姜策玉轻轻咬了咬他肩膀:“为什么不说话。” 褚苏还没缓过来,呆呆地回答:“说什么?” “我说了好多遍爱你,”姜策玉掐了下他臀肉,“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我爱你’。 姜策玉说爱他。 这几个字大写加粗地在脑海盘旋几圈,褚苏思绪终于重回现实。 他用余光看了看姜策玉伏在他肩上的脑袋,半晌轻叹口气,用行动自如的那只胳膊抚上他脑袋。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遵循本心就好了。 “我也爱你,”他指尖插.进姜策玉头发里,“好爱好爱你。” “那你会爱我多久?”姜策玉软着声音继续问。 “得寸进尺了是吧。” “这叫什么得寸进尺,”姜策玉不满地咬他,“明明是正常的追问,你快说。” 虽然是咬,力道却很轻,褚苏被姜策玉搞得身体发痒,他笑着去挠痒痒,一边挠一边用身体推他:“好痒、好痒,不许再咬了。” “快说。”姜策玉不松口。 “好好,”意识到痒后,便越来越觉得受不了,褚苏到最后笑得肚子都有点儿疼,“一辈子,我爱你一辈子。” 姜策玉这才松口。 “真的爱我一辈子?”他问。 “啊,”褚苏止了笑,与姜策玉对视,目光是少见的温柔,“真的。” 他歪头:“你呢?” 姜策玉紧紧抱住他。 “我当然永远爱你。” * 褚苏拆完夹板一周后,收到一封匿名信件。 他展信,看到内容后,眉头骤然拧了起来。 上面鬼画符似的写着几段话—— 【褚苏,你难道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吗?枯骨生死阵分明是寻死之阵,可你却借着它重生了。】 【你不明白,那我来告诉你。枯骨生死阵实则并非寻死之阵,满足其所有条件,此阵可破死局,开生门。】 【此阵法乃上古大魔遗留而来,是极为罕见的魔阵,所以之前的人入阵即亡是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很很浅显又很必要的条件,那就是注入魔气。而你歪打正着,满足了开启生门的全部条件,所以你不仅没死,还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当然,我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顺路把我捎回来,我也不会知道这些。】 【知道我为什么可以操控你体内的魔气吗?因为我偷偷换了你的心法,这使我不仅能操控你体内的魔气,还可以将其慢慢转移。】 【转移后的魔气被我放在了紫藤山,我本来想着用你的魔气开阵,这样我自身也不会心智有损,可是在紫藤山与你打过之后——】 【我忽然理解了一切。】 【我并不需要你,我也可以自己去修邪魔外道,待重生后,再将魔气慢慢炼化。】 【毕竟你此次回仙山,体内的魔气已经炼化殆尽,我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既惊讶又高兴,这说明我的想法没错,我完全可以凭自己去完成这些事。】 【而且修了邪魔外道之后,我自己会被魔气庇护,不会死亡,这样子我行事也方便,再不用偷偷摸摸的去做一些得不偿失的事情来收集修士骸骨。】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我不需要等。】 【我根本不需要等。】 【褚苏,你运气很好,接下天阶任务还能活着回来,但你放心,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 【我会给我自己,给上辈子那些人报仇。】 【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褚苏盯着最后‘死无全尸’四字,很突然地想起了翠女的卦象,他指尖微颤,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为什么要这么堂而皇之地给他写信。 难道幕后之人不打算再藏了吗? 不、他也不需要藏了。 若此人已经修炼了魔道,他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 所以让不让人知道自己身份压根无所谓。 褚苏将信纸揉皱。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算得知那人身份,又有什么用呢。 第131章 头忽然一阵一阵痛了起来。 眼前有刹那的模糊,他用手掌撑住眉心,往前跌走两步。 身体蓦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了?”姜策玉的声音响在耳边,“头痛吗?” 褚苏扶着他胳膊坐到凳子上,跟姜策玉说了下匿名信的事情。 刻意隐去了翠女的卦象和纸上的最后一句。 姜策玉轻轻拍着他的背,听到最后,神色凝重地‘嗯’了声。 “其实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他道,“你之前让我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褚苏猛地抬头看他:“是谁?” 如今看来,幕后之人已然不打算再藏,且在信件之中,那人提到了天阶任务,所以姜策玉查到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妄图开阵之人。 姜策玉抿唇,俯身在他耳边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衡清。” 第83章 不舍 纵然心中早有猜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褚苏身体还是一下子瘫软下来。 竟然是衡清。 竟然真的是衡清。 结合之前打听的信息,衡清不过再有三月便要出关,若他真修炼了魔道,在这段时间他能做些什么? 要怎么做、要做些什么才可以避免这场浩劫。 褚苏脑袋飞速运转,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依靠个人,得结合多方力量。 就像当年众仙家为了围剿他发起的诛魔一战一样,那时候他已经魔功大成,却还是被受了不小的伤,若此次,各方修真力量可以团结在一起,在衡清出关后一同围剿,再将其囚禁,那是不是就能阻止他。 想法虽好,实践却难。 要怎么让众仙家信他、帮他。 姜策玉知道他想什么,他蹲下身子,将褚苏的手放在手心。 “姜家那边我去说,绝不让衡清得逞。” “嗯。”褚苏吻了吻他。 得益于人脉不错,这事儿实际进行起来倒没有褚苏想的那么困难,他跟萧风洛无律说了衡清预备干坏事后,他二人竟问都没问便一一说要去请家里的人来帮忙。 说是宁可兴师动众搞错,也不愿意一事不做放任。 至此,修真三大家已经有两个极靠谱的说客。 只剩上粟叶氏。 褚苏想了一晚,打算亲自去一趟。 若是集齐三大家,囚下一个刚入魔道两年的衡清是不成问题的。 四人没有浪费时间,决定好的第二日便各自出发了。 褚苏到达上粟后,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衡清。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衡清却浑然不查,很惊讶似的问他:“褚苏,你怎么在这里?” 褚苏冷笑着反问:“这话我应该问你吧。” 衡清听着他没大没小的质问,微微皱起眉毛:“跟师尊就这么说话?” 褚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若真是衡清,他没必要再装下去。 不好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他再次开口询问,不过这次语气恭敬许多。 “师尊,您为何会在此地,您现在不是还在闭关吗?” 衡清面色稍缓:“马上要召开蕴灵圣议,各个闭关的长老都提前出关了,我接仙山命令,来通知叶氏家主。” 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修真三大家都有仙山长老通知对吗?” 衡清点头:“是。” 褚苏喉咙动了动:“……师尊,您先前为何叫人换掉翠女的任务等级。” 衡清似乎有点不太记得这事儿了,直到褚苏又提醒了些细节,他才恍然:“哦,那个啊,长奚长老托我帮忙换一下,所以就吩咐下去了。” “他为什么不自己换?” “他也在闭关,可能修炼到紧要关头了,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 闻言,褚苏蓦然感到天旋地转,一阵眩晕。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长奚、长奚。 若是各长老都会提前出关,那在出关前给他写那封信,不仅仅是不想再藏,更是……给他设了个套。 他狠狠咬了咬唇。 竟然被摆了一道。 他闭了闭眼睛,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再开口,声音竟不自觉带了丝颤抖:“那长奚长老也会去通知修真三大家吗?” 衡清道:“是。” 褚苏艰难地继续问道:“他是不是去了临州姜氏?” “你怎么知道?” 褚苏没再说话,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踏上飞剑,赶往临州。 临州姜氏。 姜策玉、姜策玉……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姜策玉体内有魔气护体,不会有性命之虞,可即使如此,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长奚知道太多他不清楚的事情,若是他也知道如何杀掉姜策玉,要怎么办? 越关心越乱,身后有一个人影跟上也没察觉。 下一刻,一柄长剑贯穿他的心脏。 一分一毫不差,正中靶心。 褚苏能感受到鲜血瞬间在体内喷涌四散开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浸没。 动作蓦然停止,他从飞剑上掉落,重重摔在地面上。 “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与你在紫藤山纠缠太久,”耳边忽然响起阵声音,这声音与狐面男的很相似,却更尖细些,“果然趁你不备,直接杀了你,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第132章 褚苏趴在地面,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他缓慢地移动瞳仁,却只能看到一双云靴。 那人的声音又传来:“褚苏,你很聪明,但很显然我更胜一筹。” “我就知道,你会去查换掉任务令牌的人,我就知道,在收到匿名信之后,你会赶在我出关之前团结各方力量,”说着他忽然尖声笑了起来,“可你没想到,我会托衡清帮我办事,我会提前出关吧!” “啊真是可惜,全被我算到了啊褚苏。” 褚苏意识已经渐渐溃散,他下意识地说:“长……奚……” “没错就是我。”长奚蹲下身子,看着他笑。 褚苏终于看清他的脸。 细长的眉,上挑的眼,手拿一柄拂尘。 长奚拿拂尘戳了戳他的脸,眉眼弯弯:“褚苏,你和姜策玉发展的如何了?我看你们对彼此都挺有意思的,这么长时间,在一起了没?” 褚苏费力地呼吸着,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只吐出几口鲜血。 “哎呀这么着急,看来已经和他混到一块儿了啊,”长奚起身,“别担心,很快他就会下来陪你的,在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 说完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 “就不和你多废话了,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你稍微等等,我马上帮你把姜策玉找来。” 说罢便走。 过了片刻又折返回来,指尖一划,几道凌厉剑光划过,将褚苏四肢截断。 “都说过要让你死无全尸了,”他笑道,“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褚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就这么睁着眼睛,慢慢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都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最重要的人事。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了两辈子,在这一刻,脑袋里竟然只剩下姜策玉的脸。 泪水无声从已经失焦的眼眶中落下,滑过鼻梁,滑过眉心,最后落入黄土。 他上辈子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他应得的。 可是好舍不得。 好舍不得。 明明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明明说好要一起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他终究什么都做不到。 他无法阻止长奚开阵,无法赎清罪孽,也无法兑现诺言。 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但他无法应声,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慢慢失去了呼吸。 * 小镜湖。 尤宝宝抱着褚苏冰冷的尸体大哭,择机坐在水椅上,看着七零八落的尸块儿,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好徒儿,”他对着尸身道,“用水潜符匆匆赶来,还以为是在逃命,没想到已经没命了啊。” 尤宝宝哭得声音一抽一抽的:“你能不能别说这些了,你有没有办法救他,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择机起身走到小镜湖边缘,距离褚苏尸体最近的位置。 “还好你送来的及时,”他看向尤宝宝,“我确有一法,可以救他。” 尤宝宝擦了把眼泪,连忙问:“什么?” “他能不能活,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 “隗尤是吸收无数走尸怨气凝成的尸王,在同一时空,只能有一只存世,它不死不灭,肉身消亡后,躯体的各个残骸会继续吸收怨气,长此以往,直到新的隗尤再次出世,”择机慢慢念着话本子上对隗尤的介绍,念完后又对尤宝宝道,“你生命力极其顽强,若是取你精元,为他重塑肉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尤宝宝动作滞了滞:“那……那我呢?” “你自愿献出精元,便是真正消亡了。” 尤宝宝咬了咬牙。 许久,小心地将褚苏尸体摆好,往前走了一步。 “来吧,”她说,“我要救他。” “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尤宝宝已经开始掐诀,童音稚嫩,却坚定无比,“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你现在太小,褚苏借你复苏,也会痴傻如孩童。” “那有什么关系,”尤宝宝吸吸鼻子,最后看了褚苏一眼,“我要他活着。” 她抬眸:“你确定没有骗我?他多久能醒过来?”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况且他是我徒弟,我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择机说,“他要醒过来,需要修养个十年八年的。” “好,那快开始吧,再磨叽下去,褚苏魂魄都被黑白无常勾到阴曹地府了。” “嗯。”择机伸手引诀。 时间似乎过去很长,又似乎过去很短。 尤宝宝的身体随着精元散去渐渐变得透明,到最后,完全消失。 只听叮咚一声。 一枚长命锁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空中似乎响起一阵稚嫩笑声—— “自然不是了,我长大了可是要成为妖怪里面最美的那个的,我要叫那些老东西看看,说我丑,还因此把我写到凶祟笔记里头是多么错误的行为!我要狠狠打他们脸!” 等她长大了会成为妖怪里面最美的那个。 等她长大了。 她再也长不大了。 第84章 小牛 十一年后。 平安村坐落于深山老林之中,十足偏僻,从村子出发行至官道,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偏僻带来了许多不便,但在如今动荡的世道,也有不小的好处—— 第133章 外头一片烽火狼烟,村子里却少受影响。 修士之间的战火星子溅不到村子里来,虽然邪祟精怪多了不少,但村里有一位厉害的老天师坐镇,这些邪祟往往还没靠近,便被灭了个干净。 所以,在现在的时局下,平安村也能算上片世外桃源。 但是对傻子来说,即使待在世外桃源,也步履艰难。 “小白脸,把你手上的东西取下来给我们玩玩儿。” “赔钱玩意儿,吃我们村的喝我们村的,也该回报我们了吧!” “妈的全身上下一件值钱玩意儿都没有,就这个手绳看着还值两个子儿了。” 村口处,三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成年男人拳打脚踢,男人虽然比他们高大很多,动作表情却畏缩,他死死按着手腕上的红绳,哭喊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求求你们不要抢了,不要抢了。” 红绳其实非常破旧,但对偏远村子的少年来说,已经是稀罕玩意儿。 其中个子最高的少年一脚踹在男人脸上,一脸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看到你哭就来气,脑子不好使就只知道哭是不是?!” “就是,仗着有兰小水护着,天天就知道卖惨,”另一个少年附和着,也踹了男人一脚,“真可恨!” 说罢指尖加了力,两只手一起扯住他腕间的红绳:“快给我松手。” 男人的脸迅速浮肿起来,他拼命曲着手腕,白皙的手臂已经被勒得渗出丝丝血迹:“这个,这个是我的,你们看看其他的,我都给你们,只有这个……” 话未说完,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凌厉女声。 "虎子,又在欺负小牛!!!" 虎子看了眼不远处的人,啐了一声,跟旁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散开。 男人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来人,哑着声音说:“小水姐姐。” 兰小水心疼地‘哎呀’了声,快步上前,帮他整理了下头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块麻布帕子,将他脸上的黑泥擦去:“都说了见到这几个混不吝赶紧跑,怎么又被逮到了。” 帕子一处处小心抚过,待将最后一处黑泥擦净,终于可以看清男人的相貌。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是非常脱俗的俊俏模样。 若是细看,还能从他脸上看出数十年前蕴灵仙山那位十分有名的弟子的影子。 正是褚苏。 褚苏把眼泪擦干净,像是犯了什么错误,小声道:“我跑了,跑不过他们。” 兰小水道:“你长这么高个子怎么可能跑不过他们!”说完看到褚苏又要哭,连忙软了声音,她拍了拍他肩膀,“好啦好啦没怪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吃饭吧。” 褚苏到底是小孩儿心性,瞧着兰小水不再责怪他,又露出个笑,手心撑住地面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走在前面,回头冲兰小水伸出手:“走吧,小水姐姐。” 兰小水牵住他的手,抬眸盯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叹了口气。 两年前,她和她娘兰慧芬上山砍柴遇到两只妖兽,将这个人托付给了她们。 妖兽长相可怖骇人,却给了她们好多钱,用带着恳求的温柔语气告诉她们,这个人叫小褚。 当今世道赚钱极其不易,这些钱用来养他们三人绰绰有余,兰慧芬精打细算惯了,琢磨了会儿便一咬牙,从来路不明的妖兽手里接过了这买卖。俗话说财不外漏,她们回来后并没给村子的人说明真实情况,只说在村口捡了个人,出于同情就带回来了。 同时,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兰小牛。 带回家后,这人昏睡了两周,才悠悠转醒。 不成想,睡着的时候是个美男子,一醒才发现这美男子竟是个傻子。 兰小水最初不待见他,相处久了却是越看越顺眼,她说不清自己对这傻子是什么想法,但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他,看到他被欺负就上火,就心疼,就想掉眼泪。 就算要欺负,也只能她来欺负。 村子很小,就十来户人家,两人很快到了家门口。 褚苏方才的坏心情早就消散,他踏进门槛,喊了声:“兰姨,我们回来啦。” 一阵妇人声音马上应道:“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堂屋放了个铁盆,里头的水还冒着热气,褚苏搓了搓手,慢慢将其浸入水中。 “好烫好烫。”他龇牙咧嘴,却忍着没把手伸出来。 兰慧芬正解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瞧着褚苏这模样笑出了声,她上前摸了摸褚苏脑袋:“烫就等一会儿,洗好了来吃饭,啊。” “嗯。”褚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正值酷暑,吃完后几人搬了凳子在院子里乘凉。 兰慧芬摇着蒲扇,坐了会儿实在觉得热,便先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褚苏和兰小水两人。 兰小水把凳子往褚苏那边移了点。 她看了看褚苏,视线顺着他的视线转移到空中:“在看什么呢?” 褚苏道:“在数星星。” 兰小水笑道:“数了多少颗啦?” “七十八、七十九颗!”褚苏比划着手势道。 “哇好厉害,”兰小水歪头,距离褚苏更近,“数了这么多呀。” 说着看到褚苏腕间的红绳。 “小牛,”她盯着红绳,问道,“你手上这个是什么呢?” 第134章 褚苏闻言,下意识伸手护住了红绳,然后快速收回在空中比划的手。 “哎呀我不抢你的,”兰小水轻轻推搡他一下,“这么宝贝,我哪里敢抢。” 褚苏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道:“小水姐姐,你不要生气。” “已经被你气死了。” “你不要生气,”褚苏慌忙解释,“我没有觉得你要抢我东西。”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就不生气了。” 褚苏微微拨开袖子,蹙眉盯着那条已经破损不堪的手绳。 这是什么呢? 明明不知道,明明想不起来,却觉得很重要很重要。 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抢走。 兰小水用手心托住下巴,侧脸看褚苏。 眼皮微垂,睫毛浓密纤长,轮廓冷峻分明。嗯……不得不说,认真思考的小牛当真养眼得紧。 褚苏又思考了会儿,却是怎么都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他有些丧气地说:“对不起,小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 “算啦算啦,”兰小水当然不会对一个傻子多有为难,“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褚苏抿唇,小心地看她:“你不生气了?” “谁和你生气,”兰小水说,“我有那么小气?” “没有没有,”褚苏脑子笨,却挺会看眼色,“小水姐姐最大方!” “马屁精。”兰小水说。 褚苏傻笑:“不是拍马屁,我说的真心话。” 兰小水盯着他,半晌,勾起唇角。 “闭上眼睛。”她说。 “闭眼睛干什么呀?” “要你闭就闭。” “哦。” 褚苏乖乖闭眼。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唇贴上侧脸。 褚苏猛地睁眼。 兰小水已经退了回去,面上烧出两抹绯色。 褚苏用手心捂住侧脸:“你刚才做了什么?” “亲你,”兰小水清清嗓子,红着脸说,“小牛,我挺喜欢你的。” “你喜欢我,所以亲我?” “嗯,喜欢你,所以亲你。” “那我也喜欢你,是不是也要亲你?” 话音落下,兰小水心跳蓦然加快,还未回答,又听褚苏道:“我也喜欢兰姨,也喜欢李天师,是不是也要亲他们?” 兰小水一下子黑了脸。 “傻牛!”她给了褚苏一个脑瓜崩,“这不一样,我说的喜欢,是你特别特别想和一个人亲近,忍不住想靠近他想亲他,知道吗!” 褚苏似懂非懂:“……哦。”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懂,那我问你个最简单的,”兰小水双手捧住褚苏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动作很强硬,开口时视线却有游离,“你有没有特别想碰我,想抱我,想亲我?” 褚苏嘴巴被迫嘟起来,他眨了眨眼,很懵懂地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喜欢和小水姐姐一起玩儿。” 兰小水松开手,吐出口气。 也是,让一个傻子理解碰、抱、亲什么的太难了,对他来说实在太超前。 “你喜欢和我一起玩儿?” “嗯,”褚苏点头,“你对我很好。” 兰小水仰靠在凳子上,侧头对褚苏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当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么?” “你不用管,总之当了我未婚夫,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玩儿了,”兰小水说,“一辈子不分开。” 她眼中倒映出漫天星辰,声音柔和许多:“今天回家,我娘问我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虽然一直不承认,但我心知肚明,我很喜欢你,”她叹口气,“反正现在这么乱,说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我认真想了下,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如及时行乐。” “怎么样?”她说,“你愿意吗?” 褚苏问:“我愿意的话,你会高兴吗?” 兰小水说:“会的。” 褚苏笑了笑:“那我愿意。” 第85章 赤霄 翌日,兰慧芬和兰小水大吵一架。 褚苏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只看到兰小水从兰慧芬房间出来时抹了把眼泪,鼻头红通通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小跑到兰小水面前,慌慌张张地:“小水姐姐,你怎么哭了,不要哭呀。” 兰小水看着他,似乎更委屈了,她吸吸鼻子:“小牛,我娘不答应你当我未婚夫。” “没事没事,”褚苏安慰她,“就算不当未婚夫,我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玩儿的。” 兰小水声音闷闷的:“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哎呀说了你也不明白,”兰小水又伸手用力擦了把脸,“我才不信邪,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说动我娘的。” 褚苏点头:“嗯。” “你既然答应我了,便不能再出去沾花惹草,”兰小水直视他,语气重了些,“若是之后有人要碰你抱你,你一定要说自己有未婚妻了知道吗?” 褚苏继续点头:“嗯嗯。” 兰小水终于露出笑容。 “好了好了,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今天是李天师支台子的日子,我们等会儿一起去听吧。” 村里坐镇的天师叫李求真,是个闲不住的,每月月底便会在他的小木屋前支个看台,说是看台,其实也就高出地面半尺左右,午饭后,他便会搬个木凳子,坐看台上跟村子里的人讲外头的事情。 第135章 当今世道太乱,村民们基本每过一季才会出门采买一次,且每次采买速度都极快,生怕摊上什么事,所以,即使会出门,大家对外界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 上了年纪的还好,不了解嘛就不了解,也没多大事,但少年人不一样,他们自小便在这个偏僻的村子,几乎从未见过外面的人事,外面的一切都太陌生、太新奇,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太有吸引力。 因此,每每到李求真支台子那天,台下便会早早挤满村里的少年人。 兰小水心里不得劲儿,草草扒了两口饭,便拉着褚苏要去抢位置。 兰慧芬看着这两人形影不离的样子,心里也不得劲儿,她长吁短叹,哀声连连,到最后,装了框刚从地里摘出来的玉米塞到褚苏手里,让他一边听故事一边剥玉米。 褚苏拎着筐,乖巧应好。 兰慧芬又长叹一口气,用粗糙的手抚平褚苏衣服上的褶皱,眼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说:“要是聪明点儿,就好了。” 褚苏知道自己脑子笨,听到这话也觉得委屈,他瘪嘴,很认真地说:“兰姨,我会努力变聪明的。” 这话一出,兰慧芬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摆摆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他们到的时候,前排已经被占满。 兰小水挺不高兴地‘切’了声,拉着褚苏坐到了后头。 落座后,褚苏把筐放下,拿出一根玉米,先用削刀先将玉米划出道口子,然后用拇指摁住方便剥的那一排,一边剥着一边看向看台上的人。 李求真正在搬凳子,他身形佝偻,两鬓斑白,脸上的皮肤松弛且布满褶皱,犹如干枯的树皮。 褚苏心中升起股奇异的感觉。 这样一位皓首苍颜的老人,竟可以打跑那么多厉害的妖精厉鬼。 正想着,李求真已经坐好,他笑眯眯盯着台下的少年们,和蔼问道:“孩子们,今天想听什么呀?” “李天师,您就随意讲,您讲的我们都爱听!” “是呀是呀。” “……” 李天师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再吵:“好,那我便随心所欲,今天我们就来讲讲,如今外面是什么局势,以及为何会是这个局势。” 他咳嗽两声,又酝酿片刻,苍老的声音终于悠悠入耳。 “如今这外头啊,主要分为三派,分别是蕴灵仙山代表的正道一派,妖道长奚代表的魔道一派,以及妖道赤霄代表的中立一派。”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提问:“为何中立派也要叫妖道?” 李求真也不恼被打了岔,温和地回答:“这里的妖道并不是说做了什么事情,而是看他修行道法如何,长奚赤霄所修皆为魔道,所以叫他们妖道。” 见那人一脸恍然的神情,他才继续往下说。 “这世上有一邪阵名为枯骨生死阵,此阵乃一求死阵法,开阵条件极其苛刻,除了各种珍稀的原材料,还需要集齐十万具修士骸骨,而长奚为了开启此阵,便四处屠杀修士,蕴灵仙山作为正道魁首,自是不能放任其为非作歹,便处处对其阻挠,可魔道太过强大,蕴灵仙山也是日渐不能敌。” “若非妖道赤霄与长奚不对付,蕴灵仙山怕是早就支撑不住。” 又有人打岔问道:“长奚为何要开一求死之阵?他不想活了?为什么不想活?” 李求真摇头:“没人知道他为何开阵,为何求死。” “那赤霄与长奚为何不对付?他们分明都修的魔道,按说应该是好兄弟呀。” 李求真听到这话笑出声来:“你还是太过天真,若他们交好,以他二人之力,早将人间的修士屠了个干净。” “那他们为何不对付?” 李求真道:“这便涉及到今天要讲的第二个主题,为何会形成如今这局势了。” 他抿了口茶,继续说:“十一年前,长奚初出襁褓,第一个便去找了赤霄的麻烦。” “说起来,这赤霄的来历也值得说道说道,他出身名门,在未修魔道之前也在蕴灵仙山修行,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天之骄子,”说着勾起嘴角,偏了题,“当年,连我都听过他的名号。” “只可惜天妒英才,当然也可能是太过出众,教他被长奚惦记了。” “那时候长奚还是蕴灵仙山德高望重的长老,本就修为深厚,再有魔气加持,竟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不仅如此,长奚还操纵着一支庞大的傀儡军队,他带着这支军队,一路杀到了赤霄家中。” “纵然赤霄再厉害,也是敌不过他。” “甚至赤霄身后的整个家族,都敌不过他。” “长奚就带着这支军队,将赤霄的家族灭了门。” “顺带着毁掉了赤霄的金丹。” “本来在长奚的计划中,他此行定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可不曾想,就在他准备杀掉赤霄时,赤霄体内竟迸发出一股强横的力量反伤了他,长奚被这力量伤得很重,后续蕴灵仙山的人赶到,便合力将他囚了起来,不过也仅仅困了他五年,五年后,他魔功愈发深厚,竟生生挣脱束缚,从水牢中逃了出来。”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褚苏不知什么时候愣在了原地,他保持着剥玉米的姿势,就这样,一动一动地、怔怔地看着李求真。 第136章 许久,他才开口,缓慢地问出一个问题。 “李天师,赤霄是他真正的名字吗?” 以虎子为首,前排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声。 “哎呀,傻子竟然也能听懂李天师讲话诶~~~”虎子阴阳怪气地嘲笑道,“怎么的,白痴也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啊?” “话都说不明白,还想着问问题呢,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肯定是本名呀,真是的问这种弱智问题,受不了!” “……” “嘲笑同乡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孩子们。”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被李求真打断,他似乎很喜欢褚苏,对着褚苏笑得更温和:“小牛问的很好,这赤霄确不是本名,只是现在外头都这么叫他,我便也跟着叫了。” 褚苏睁大眼睛,似乎没听到旁人的嘲笑,继续问道:“那他叫什么?” “赤霄原名姜策玉,”李求真道,“他的家族在数十年前曾是赫赫有名的修真三大家之一。” “修真三大家?是哪三大家呀?” “除去临州姜氏,剩下两家乃瑶川萧氏,上粟叶氏,他们……” 李求真后面还说了许多,但这些声音似乎被空气隔绝,它们悠远又缥缈,褚苏竟然一个字都再听不清。 手中的玉米蓦然摔落。 直直砸入筐中,惹得玉米粒四溅。 兰小水从未见褚苏有过这样反常的情绪波动,她担忧道:“小牛,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好不对劲。” 褚苏却也听不到她说话似的,自顾自地喃喃重复着方才李求真说的那个名字。 “姜策玉。” “姜策玉。” “……” 李求真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 临州姜氏被灭门。 姜策玉被毁了金丹。 被灭门,被毁金丹…… 思绪骤然被一阵急切的呼喊声打断。 “小牛,你怎么哭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那几个兔崽子说得生气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教训他们,别哭了别哭了,啊。” 褚苏回过神,惊诧地摸了摸脸。 竟真的有泪痕。 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这么难受。 心肺被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填满,它们迅速膨胀上窜,堵住喉咙,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泪不受控制,愈发汹涌。 与以往任何一次流泪都不一样,他明明没挨骂,也没挨打。 可是好痛、好痛。 浑身上下都好痛。 痛得他想满地打滚,放声恸哭。 第86章 心事 兰小水瞧着褚苏的模样更加担心,她将玉米篓子挪到自己脚边,抓住褚苏手腕:“小牛,要不咱别听了,先回去吧。” “不,”褚苏向来听话,这次却意料之外的坚决,他用力咬着下唇,一开口,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我要留在这儿继续听。” “可是你很不对劲……要是难受就别勉强自己了。” “我想听,”褚苏双目通红,睫毛湿润,他侧头,就用这样的表情看向兰小水,执着地重复着,“小水姐姐,我想听。” 兰小水盯着他,许久,叹了口气。 “好吧。” 李求真的声音终于又恢复清明。 “修真三大家的关系十分微妙,相互制衡、彼此角逐,说直白点,便是彼此都不太对付,看对方都不太顺眼。 “可有趣的是,那赤霄妖道分明是临州姜氏之人,却与瑶川萧氏本家,跟他同一辈的那位二公子关系十分要好。” 说罢便不继续往下说了。 很快便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交好呀?” 李求真满意地摸了摸胡子:“为什么交好呢,原因也很简单。在世道太平时,蕴灵仙山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仙门大比,用于选拔优秀的少年修士,而其中格外突出的,会由蕴灵仙山长老亲自带着修行,赤霄和萧家那位二公子便是入了同一长老门下,日复一日相处久了,关系自然就好了。” “那位长老就收了两名弟子?” “不是,那年仙比每位长老收三名弟子。” “还有一个是谁呀,应该也来头不小吧?” 李求真一下子噎住。 褚苏实在死得太早,虽然当年在蕴灵仙山内部很有名气,但他还未来得及在这乱世中崭露头角便销声匿迹,大多数人只知道有这个人,但不知道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李求真因为酷爱八卦曾去了解过些许褚苏相关的事情,但他隐居太久,这么多年,已经记不太清。 想了半天,他手指抚上眉心,懊恼地叹了一声。 “我只记得是一位褚姓少年,具体叫什么名字真是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不过这少年背景普通,就出身于一个修真小家,并非什么来头不小的人物。” 听到这话,台下的少年们顿时颇感无趣,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褚姓少年当作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他们略过褚苏,继续问李求真:“那位萧二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他如今是蕴灵仙山一派的领头人物,但听人说,也会经常去不动山找赤霄叙叙旧情。” 大家又叽叽喳喳议论许多,不过皆是很默契地跳过了没什么谈资的褚姓少年。 只有兰小水,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很突然地想到那两只长相可怖的妖兽,想到‘小褚’这个名字,又想到小牛方才那番不同寻常的动静。 第137章 莫名又强烈的第六感促使她举起手。 李求真很快看到她:“小水,你有什么问题?” 兰小水说:“李天师,你说的那位褚姓少年现在如何了?” “死了,很早便死了。” “……哦。” 兰小水点点头,没再追问。 她用余光看向褚苏,想说什么,到底是抿了抿唇,没开口。 直到日头落下,天边被殷红晚霞晕染,才终于散场。 褚苏兰小水各怀心事,这么一大下午,竟然一小筐玉米都没剥完。 两人欲走,李求真忽然叫住了褚苏。 李求真往日也留过褚苏,这并不奇怪,于是褚苏便让兰小水先回家,自己跟着李求真进了屋。 他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李求真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为何难过?” 褚苏闻言鼻子又是一酸,却已经哭干眼泪,一滴泪再流不出来。他哑着嗓子说:“不知道。” 李求真又问:“为何想哭” 这么循循善诱,褚苏终于可以回答:“听到你说姜家被灭门,姜策……赤霄被毁了金丹,就忍不住想哭。” 李求真和蔼地摸了摸他脑袋,他颤着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然后坐到了褚苏对面。 褚苏吸吸鼻子,扯出一抹笑:“李天师,别说我了,你让我留下,应该也是想同我说说悄悄话吧。” 以往李天师留下褚苏,都会跟他说许多话,虽然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每次说完,李天师心情都会好很多。 褚苏也曾试图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他问过李天师,却只得到一个温和的笑和一句他好像能听懂却依旧难以理解的话—— “不过是些不重要的悄悄话罢了。” 一个傻子,当然不明白自己只是被当作了一个安全的、不会四处乱说的倾诉对象。 往日他会非常认真地听李求真说的每一句话并努力给每一句话做出回应,今日却是如何勉强都提不起兴致,李求真也不恼,就那么一字字说着,像是在倾诉,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我探寻了一百多年,却还是寻不到突破的法门,若是无法突破,我这把老骨头便撑不了多久,不过五年便会圆寂。” “对这人世,我不能说留恋,也不能说不留恋。” “乱世之下,步履维艰,活着嘛日子也不过日复一日重复过,没有盼头,可真叫我去死……”他抿口茶,苦笑一声,“却还是有些舍不得。” “这世间的山河我还没完全踏遍,繁花我还没看够。而今除了这些,我又多出一个忧愁,每每想到,便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我总是忍不住想,若是我死了,平安村要怎么办?村民们要怎么办?要是没我庇护,这些人会不会活不过一月,会不会被一只小妖凌虐致死?” “另外……我身体越来越差,灵力在一天天削减,要是在我圆寂前来个大妖,村子会怎么样?我和村民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近些时日一直萦绕在我脑中,实在令我心中淤塞,不吐不快。” 褚苏听不明白修士说的圆寂是什么意思,但中间隐约夹杂的‘死’字让他心头发颤,他盯着李求真,认真地说:“李天师,我会帮你的。” “帮我?”李求真笑道,“帮我什么?” “若是中间来了大妖怪,”褚苏道,“我会帮你打跑它的。” 第87章 谶言 李求真并未将褚苏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个傻子,一句戏言。可不成想,一月后,他的倾诉、褚苏的承诺,竟都成了真。 一只熊妖夜袭了平安村。 熊妖体型庞大,修为深厚,李求真与它缠斗数个回合,竟是渐渐落于下风。 往日妖怪还没靠近村子便被李求真灭了个干净,今日却打到了家门口,村民们被呵护的太好,哪里见过这场面,许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他们并不回家关窗锁门躲好,而是站在外头,胆战心惊地远远围观着。 局势越发严峻。 李求真愈来愈支持不住,熊妖却是愈战愈勇,战至最后,熊妖伸出爪子,作势就要朝李求真面门拍去。 褚苏五感较一般村民敏锐许多,这样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看到李求真的行动、熊妖的行动。 虽然他都没怎么见过妖怪,但见此情景,心中却觉无比熟悉,似乎有个声音被直觉牵引,在脑海中疯狂叫喊—— 若是就这么放任熊妖一掌拍下,李求真一定坚持不住。 李求真会死。 李求真会被一掌拍死。 褚苏直直盯着李求真和熊妖,拇指指腹下意识快速点动中指指腹,瞳仁剧烈颤动着。 不可以……不可以。 李求真不能死。 明明前几天他还与村里的人有说有笑。 明明自己才说过会和他一起打跑妖怪。 褚苏咬紧牙关,指节被捏得发白。 他不能就这样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么想着,身体已经比思绪先一步行动,他飞身出去,竟在眨眼间就移动到李求真身边将他推了出去。 熊妖见状怒吼一声,微微换了方向,挥爪朝褚苏猛攻过去。 褚苏双臂交叉护住面门,头往一边侧着,用力闭上眼睛。 一阵劲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下一刻,一股汹涌灵力从他体内迸发而出。 第138章 与此同时,不动山赤霄殿。 这是一座寝殿,占地很大,布置却十分简单,只一张卧榻,一方冷泉,以及最中央一个法宝台。 法宝台上悬着一柄古铜色弯刀,这柄弯刀安静了十一年,却在方才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法宝台侧边站了个人,目光沉沉,盯着弯刀一动不动。 此人身形颀长,一袭红衣,耳上坠着对已经发白的明月珰,头发披散着,右侧束起根细细的发辫,发辫尾端用一条看不出材质的醒狮红绳绑着。 殿内灯光很暗,影影绰绰打在他脸上,勾勒出几道或明或暗的阴影。 他长相十分俊美,轮廓分明,五官深邃,但这样一张脸上,却生了对邪气的眼睛。他眼神阴翳,瞳仁是妖冶的暗红,一眼望去,令人生寒。 他稍微往前走了一步。 空中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细响。 修长手指抚上刀柄,抚过一边的银链,最后握住刀身。 殿前传来一声通报。 “尊上,玄清君求见。” 姜策玉睨了那人一眼,拿着弯刀出了赤霄殿。 都说盛世产庸吏,乱世造英雄,萧风很好的应了这话后半句,他便是在这乱世之下,被所有人寄予期望的大英雄。 玄清是萧风道号,自长奚作乱起,他便以铲除妖道,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动荡之下,尤其磨人心性,他修为精进很快,不过五年便成为正道的领头人物,百姓爱他,修士敬他,甚至这个道号也是旁人取来,被口口相传不得不转了正。 不动山正殿。 姜策玉坐于高台紫金檀木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萧风,淡声道:“有什么事?” 萧风与他对视,道:“如今长奚越发猖狂,你我应该携手,一同将其封印起来。” 虽然外界传闻这两人关系不错,但眼下气氛并没有旁人想的那样温馨美好,反而有些箭弩拔张的味道。 姜策玉垂目,慢慢抚弄着手中的弯刀。 “你找错人了,”他说,“回去吧。” 这是萧风意料之内的答案,但这么大半夜找来,自然不愿轻易放弃,他咬牙:“你不想报仇吗,为你自己,为你家人,为……”顿了顿,终于继续,“为褚苏。” 姜策玉手中动作一顿,倏然闪身到萧风身前,掐住他的脖子。 暗红瞳仁中浸淫出无尽怒气:“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因为感到缺氧,萧风五官微微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反抗,而是拧着眉磕磕绊绊地继续道:“姜策玉……你别再执着下去了,褚苏死了……他早就死了。” 脖子处的力道更重,萧风甚至能感受到脚微微离了地。 就这样僵持片刻,姜策玉神情却忽然舒展开,他笑了一声,将萧风甩到一边。 萧风剧烈地喘了两口气。 自从姜策玉修炼魔道后,越来越喜怒无常,往好了说是阴晴不定,往坏了说便是精神出了问题,虽然目前还不像长奚疯的那么离谱,但他有预感,若是姜策玉再执迷不悟不肯回头,迟早会变成第二个长奚。 “萧风,你错了,”姜策玉笑意越来越深,他肩膀微微耸动,到最后大笑出声,“你错了!” 他展臂,将弯刀放到萧风眼前:“他没死,刚才封尘动了,他还活着,还活着!” 萧风道:“外头风急,这不过是你的幻觉。” 姜策玉闻言猝然止了笑,又换上一副阴晦表情,他不再理会萧风,拿着封尘便走。 他懒得与他多说。 他只会说昨日种种,皆如昨日死。 只会说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不懂,什么都不懂。 “姜策玉,你到底想做什么,”萧风盯着姜策玉的背影,大声质问,“你分明会帮助凡人斩杀妖孽,分明前几年还想杀掉长奚,为何近年却放任他屠杀修士,放任他为非作歹?!” 姜策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只剩下一句缥缈的、得不到回答的问句。 “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 平安村。 一阵刺目日光照到眼皮上,褚苏终于悠悠转醒。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待完全清醒,才发现自己被几条麻绳捆在了木凳上。 他抬眸,看到身前站了一排村民。 他们站得很远,脸上神情各异,或惊惧或愤怒,褚苏不解地望着他们,声音有点委屈:“为什么捆着我?” 村民中有人壮着胆子骂了一声:“妖、妖孽!” 褚苏努力挣扎:“不要绑着我,好难受。” 人群躁动声更大,好半天,看到褚苏挣脱不开,才终于又有人说话。 “趁这妖孽使不出妖术,快杀了他!” “什么妖孽,”褚苏大声说,“我不是妖孽,不是妖孽。” 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搜索着,最终定在一抹熟悉身影上。 “小水姐姐,我不是妖孽,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兰小水却是目光闪动,不去看他。 “你都把兰大娘伤成那个样子了,竟还在狡辩!” “你体内那气息是什么,快说!别装傻!!” “……” 指责声一道接一道灌入耳中,日晕环绕在眼前,一圈又一圈,令他头晕目眩。 面前的人影似乎分裂成很多个,他们的面容、声音都变得模糊,褚苏眼睛半闭,终于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回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 第139章 为了救李天师他挡在了他身前。 为了躲避熊妖攻击,他下意识护住了自己。 体内忽然涌出一股澎湃气息…… 那气息迅速向外扩散,杀掉了熊妖,也波及到了不远处的村民。 兰姨…… 兰姨距他最近。 他……伤到了兰姨? “兰姨怎么了??”褚苏不再挣扎,他面部肌肉抽动着,神色痛苦地看向面前一排人,“她还好吗?” “猫哭耗子!兰大娘真是命苦,她就不该心善,将你这个灾星捡回来!” “本来以为你只是个什么都做不成只会吃白食的傻子,没想到竟是个妖孽!” “扫把星!” “杀了他,杀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伤人了!” “……”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没一个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兰大娘一定伤得很重,一定非常不好。 ……都是因为他。 褚苏喉头颤抖,像条死鱼一样垂下了头。 村民们在说什么他再听不清,只知道大家最后似乎达成了一致—— 杀了他。 一直沉默的兰小水在这时候开口。 “不要杀他。” “小水,他害了你亲娘,你还要维护他?!” “他也杀掉了熊妖。” “他不插手李天师也能解决掉熊妖,都是因为他,李天师现在也还昏迷着!!” “可是他确确实实杀掉了熊妖,当时战况你们也看到了,李天师不一定能杀掉它,若真的杀不掉,若非小牛,我们都已经死了!” “兰小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若不杀了他,他后续又伤人了谁担责,你吗?!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兰小水抿唇:“不杀他,也不留他。” 许久,才重新开口。 “让他离开村子。” 最终,众人各退一步,采纳了兰小水建议。 村民们散开后,兰小水上前,解开凳子上的麻绳,牵着褚苏回了家。 一路沉默。 褚苏终于看到兰慧芬。 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对不起……”他嗫嚅着,手脚都无处安放,“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兰小水没答话。 她拿了个包袱,从兰慧芬房间拿出一个储物囊和一些银钱,然后去厨房拿了些吃的。 “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是捡到你时你身上带着的,”她将储物囊塞进包袱,“这些钱可以拿去买吃的,省着点花,现在外头乱,你不要惹事。” 将所有东西放进去后,她用力系上包袱,然后塞到褚苏怀中。 静默片刻,她很突然地抱住褚苏。 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 “多多保重,”她的声音很低,最后一次,小小地叮嘱,“要是被欺负了,去找姜策玉。” “……我想他会帮你。” 褚苏无脸央求留下,背着满当当的包袱上了路。 他不知道往哪儿走,不知道往哪儿去,只能顺着大路,一步步前行着。 黄昏,他终于穿过丛林,看到些许人影。 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到他,非常热心肠地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褚苏手忙脚乱地回应。 又聊几句,那些人终于发觉褚苏不太对劲,他不是个正常人,是个傻子。 他被这些人带着,去桥洞下睡了一夜。 当夜,他的包袱被人偷走。 第二天,带他过来的人发觉他的行李不见,当即暴怒,将他痛揍一顿。 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一切的恶都被无尽放大。 一个带着吃食和银钱的傻子,只能成为这些恶的宣泄对象。 褚苏鼻青脸肿地逃走,又辗转好几个地方,无一例外成为恶意宣泄的目标。 他饿了就捡烂菜叶,渴了就喝浊水,他每一日都在这满目疮痍的街巷中徘徊,无处可去,无处安身,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曾经合身的衣物变得破烂不堪,双脚也布满伤痕与污垢,伤口长时间不处理,已经化脓发烂。 好几次被打得奄奄一息,却又吊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他不懂世道的善恶纷争,但生存的本能仍驱使着他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是在残垣断壁间寻找一丝生机,哪怕生命随时可能被路边的地痞流氓终结,他依然在这无尽的苦难中挣扎着、坚持着。 就这样风餐露宿、浑浑噩噩地飘荡了几个月,在又一次被打得吐血时,他骤然想起兰小水的话。 “被欺负了,就去找姜策玉,我想他会帮你。” 姜策玉……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盘旋,或许真是因为兰小水的叮嘱,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褚苏踏上了寻找姜策玉的路途。 他一路问过,知道了那妖道赤霄住在不动山,知道了不动山是西南方向那座最高的山脉。 褚苏捡了一根枯木当拐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朝着西南方向挪动。他走过荒芜的田野,路过破败的村庄,淌过浑浊的河流,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缓慢地前行。 时间慢慢过去,视线中那个不甚清晰的小点终于慢慢显现出一丝轮廓。褚苏遥遥望着,露出一丝笑容。 他加快脚步,尽管步伐依旧踉跄。 第140章 越靠近不动山,周围的环境越险峻,山路陡峭,布满碎石荆棘,他脚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歇歇,靠着拐杖大口喘气。 可他无暇顾及,只是简单地用树叶擦拭一下,便又继续赶路。 找到姜策玉似乎成了他的执念,仿佛只要看到这个人,所有苦难都会烟消云散。 这天,他在路上遇到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一袭金丝云纹劲装,乌黑长发高高束起,气度不凡,飘飘若仙。 他瞧见褚苏,皱起眉毛,捂住鼻子,嫌恶道:“哪儿来的乞丐,好臭!” 身边有个侍从立马道:“洵少爷,要不要把他赶走?” “不必,”姜洵啧了声,“瞧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不用管他。” 褚苏杵着拐杖,全然没有因为被骂而生气,他开口,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开心与期冀。 “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吗?”太长时间不与人交谈,他已经不太能麻利讲话,这一段说出来,听着又缓慢又蹩脚。 姜洵其实比褚苏要矮上几分,但褚苏佝着腰,看上去反而比姜洵要矮了。 “是啊,”姜洵皱眉,垂着眼睛看他,“你有事?” “那你认识姜策玉吗?” 姜洵愣了愣,接着面色不虞道:“你找策玉表哥干什么?” 如今已经少有人敢直呼姜策玉名讳,眼前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是他今年遇到的第一个。 “你认识姜策玉?太好了……” 褚苏眼眶发涩,他伸手,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了下脏兮兮的脸:“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姜洵面色彻底阴沉下去。 他冷笑,带着几个侍从便走。 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他凑近凑苏,眯起眼睛。 盯着褚苏的脸看了许久,最后似乎觉得他脸上的黑泥妨碍了视线,拿出一块上好的锦帕,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虽然五官完全不同,但总觉得有点像啊……” 又看片刻,姜洵扔了帕子,勾起唇角。 “正巧策玉表哥最近缺个寝侍,”他说,“你若是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带你上山。” 第88章 伴虎 来不动山的第三天,褚苏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妖道赤霄。 他衣衫未解,阖目躺在榻上,应是疲惫极了,听到有动静,没有抬头,也没睁眼。 床头放了把矮凳,褚苏缓步走过去,小心坐下。 “尊上,我是新来的寝侍,”他照着不动山上老杂役教他的,轻声又恭敬地喊身前的男人,“我现在帮您按按头。” 姜策玉依旧没睁眼,只淡淡‘嗯’了声。 寝侍并不是一个舒坦的活儿。 听山中的老杂役说,这寝侍并不是姜策玉自己要的,而是姜洵心疼姜策玉给他配的。姜洵挑寝侍有两个条件,一是凡人,二是能吃苦。 是凡人自是为了确保姜策玉安危,能吃苦则是说寝侍必须将姜策玉哄睡着了才能退下休息。 听起来很简单,实际却是个棘手难办的事情。 姜策玉入睡极其困难,根据他的习性,寝侍有时连续几个大夜睡不了觉,虽然白天可以补一会儿,但对凡人来说,作息如此日夜颠倒还是难以忍受。 除此之外,还说姜策玉脾气古怪,虽不是皇帝,可服侍他还是叫人生出股伴君伴虎之感,因此,他的寝侍往往干不过三月,说这差事极其折磨身心,与其这般提心吊胆活着,倒不如饿死算了。 褚苏愚钝,对这些话只能理解两三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面对着众人惧之畏之的妖道魔尊,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害怕。 天气渐凉,几阵冷风灌入房间。 姜策玉垂下的发丝随风轻动,褚苏见状,轻手轻脚起身关了窗。 窗户阻绝了冷风,也阻绝了外头的噪音。 诺大的房间霎时变得寂静无比。 褚苏重新坐回去,他垂下眸子,眼中倒映出姜策玉的脸。 在来之前,他就在脑海中勾画过他的面容,很神奇,这张脸与自己描摹的竟大差不差。 很多地方都是想象中的样子,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那过长的、披散下来的头发,又比如眼下多出的淡淡乌青。 褚苏仔细地打量他,心中忽地泛起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这情绪并不强烈,却细密如抽丝,连绵不绝,又涩又痛。 他抿唇,食指中指指腹贴上姜策玉的太阳穴,轻轻按揉着。 姜策玉的皮肤很凉,褚苏按了会儿笨拙地将指腹换成掌心,希望这样就能让他的身体暖起来。 一直到后半夜,姜策玉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姜策玉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暴虐,至少在褚苏服侍他时没感觉到,他每次过来,这个男人似乎都非常疲倦,总是阖目躺在床上,从不说话,如此,便也从不要求他什么。 褚苏也不说话,只静静帮他按头,待他终于睡着,再小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跟之前的寝侍不同,褚苏并不觉得这差事很苦,相反,每次去赤霄殿前,他都很开心,一同做工的人曾问过他为何这样高兴,他想半天,却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说他喜欢帮尊上按头,看到尊上、看到尊上睡着自己也觉得很满足。 做工的大爷听到这话便笑了,他拍拍褚苏脑袋,说:“真是傻子,”说着又叹口气,“不过傻点也是福气。” 第141章 尽管告诉过不动山的人自己叫小牛,但大家还是喜欢喊他傻子,关系亲近的喊他小傻子,关系不好的喊他大傻子。 褚苏已经习惯了,再如何喊,总归不像之前四处游荡时遇到的地痞流氓那样把他往死里打。 总之,在不动山,他有吃有喝,还可以见到姜策玉。 他很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冬天。 姜策玉并不长在不动山,他动辄便出门一两周,偶尔待在不动山也是早出晚归,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敢问,所以褚苏见他见得并不频繁,就在召他的时候过去赤霄殿。 这天,褚苏去赤霄殿时,姜策玉难得没有躺在榻上。 他身体浸没在冷泉中,面色苍白,正运转着体内气息,似是在压制什么。 外头天寒地冻,姜策玉泡在冰冷凉水中,面色又这样难看,褚苏一下子慌了,他小跑到姜策玉身边,焦急道:“尊上,尊上,你怎么了?” 见人不答话,褚苏更急了,他喊得更加大声,甚至顾不得老杂役给他的忠告,直接将手覆在了姜策玉肩膀处已经湿透的红色外袍上。 姜策玉皱眉,睁眼看向吵闹的声源。 瞧见姜策玉终于有反应,褚苏松了口气,他将手收回来,声音有点哑:“尊上,还好你没事,我看到你一动不动,还以为……” 话未说完,下颚忽然被冰凉的手指掐住。 他抬眸,看到姜策玉猝然放大的脸。 下巴上的力道最初很轻,渐渐的越来越重,他的脸被迫随着这力道左右转动。 褚苏不明白姜策玉在做什么,但他被掐得很痛,稍微挣扎了两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痛处,他感觉自己下巴都要被掐碎了,眼角不自觉憋出两滴泪。 “尊上……”他艰难地开口,“好、好疼……” 姜策玉骤然松手,褚苏顺着这力道猛地往后踉跄两步。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姜策玉又盯着褚苏看了会儿,半晌,冷笑道:“谁派你来的。” 褚苏不明所以,眼睛湿漉漉的:“是……是洵少爷。” 姜策玉面上笑意更深,只不过这笑不达眼底,看着格外阴寒渗人。 他从冷泉中起身,细密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淌至胸膛、腰腹,再没入湿透的素色长绔。 “好拙劣的把戏,做戏倒也做个全套,”他说,“以为这样就能从我这得到什么?” 姜策玉神情阴翳,音色冷冽,褚苏害怕,但与此同时,又很莫名地涌出些委屈,他伸手揉了把鼻子,模样可怜极了:“我没有耍把戏,我没有想得到什么,我……” “聒噪。” 姜策玉听得烦不胜烦,不等褚苏说完直接上前两步,掐住他脖子。 一股魔气迅速自指尖注入褚苏体内,褚苏只觉全身如同放在烈焰上炙烤,魔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仿若一把把锐利尖刀,肆意切割着他的血肉与经络。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五官皱在一起,喉咙深处无法抑制地挤出几声痛苦低吟。 “好难受……求求你不要,不要……” 姜策玉对这哀求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用力,搜寻好半晌,终于松手。 魔气离体,褚苏身体一下子瘫软,重重跌倒在地。 “竟真是凡人,那长成这样,”姜策玉啧了声,垂目睥睨他,语气不加掩饰的嫌恶,“可真恶心。” 姜策玉在说什么褚苏一个字都听不懂,他手心撑住地面,大口喘着气,眼泪鼻涕一起流,邋遢又可怜。 “滚,”姜策玉重新踏入冷泉,“别让我再看到你。” 身体和心理上的痛苦让褚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吸吸鼻子,连滚带爬离开了赤霄殿。 积雪已经深至脚踝,褚苏踏着单鞋,裹紧单薄破旧的小袄,迎着风雪回了宿舍。 第二天他开始发烧,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周才转好。 又休息两天,他找到姜洵,跟他说了这事儿。 如果姜策玉不需要他,他没有待在不动山的理由。 可姜洵听完并没有赶他下山,只意味深长笑了笑,不仅没责怪,还夸他最近干的不错,乱七八糟地安慰一通,最后不忘帮姜策玉解释,说他是心情不好才那样,等过段时间他消气就好了。 褚苏闻言涨红了脸,或许是因为烧还未退,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他眼睛睁大,连说话都利索了些:“真的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姜洵道:“我表哥我能不了解吗?” 褚苏又问:“不是看到我不开心?” 姜洵笑得很恶劣:“当然不是。” 褚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个傻子,就是这样好哄。 “那他……”褚苏嗫嚅着问,“什么时候能消气?” 姜凛道:“很快,你自己放机灵点儿,我看策玉表哥最近精神不错,之前的寝侍都没按出这个效果,只有你按出来了,你找着机会就去赤霄殿帮他。”说着眯眼,目光在褚苏脸上一寸寸扫过,“你也不想策玉表哥休息不好吧?” 褚苏用力点头:“我想让尊上睡个好觉!” 虽然姜洵让褚苏放机灵点儿,可这词实在和褚苏一根筋的脑袋沾不上一点边儿,他都见不到姜策玉,更不用说知道他心情是好是坏。 于是他每天都去问老杂役,日复一日、乐此不疲的重复问着—— 第142章 “尊上今天心情好吗?” “不知道。” “尊上今天心情好吗?” “我哪儿知道啊!” “尊上今天心情好吗?” “我草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哦你他妈的确实脑子有病……” “……” 后来老杂役实在被问的烦了,便给了褚苏摘了朵重瓣花。 “你每日摘下一片花瓣,”老杂役煞有介事地说,“等花瓣全部摘完,尊上心情就好了。” 褚苏小心翼翼地接过花,就像接过一件贵重无比的宝物:“真的?” 老杂役认真道:“自然是真的。” 褚苏大声说“谢谢”,欢天喜地拿着花跑到一边。 从那天开始,褚苏开始拈花瓣数日子,在只剩下最后两瓣时,他见到了姜策玉。 第89章 亲亲 不动山杂役大多老实本分,可人性百态,杂役多了,总免不去有几个胆肥的刺头流氓,哪怕在妖道魔尊眼皮子底下,也敢插科打诨、四处生事。 褚苏面容鲜妍,皮肤白皙,又是个傻子,早早便被这些刺头惦记上,这日黄昏,褚苏帮老杂役干完活预备回去时,被一行人拦住去路。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咧着嘴,露出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冲褚苏笑道:“哟,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褚苏拧起眉毛,认真地说:“我不是小娘子,我是男人。” “我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呀~~~” 另一个瘦高个哈哈大笑,他掐着嗓子怪声怪调学褚苏说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挑褚苏的下巴。 褚苏下意识后退两步,道:“不……不要碰我。” “哎呀,小娘子还害羞呢,”瘦高个笑着,从身后拿出件襦裙,在褚苏面前晃了晃,“今天哥哥们心情好,你穿这个给我们乐一乐,如何?” 在外游荡那么久,褚苏便是再傻也明白面前几个人不怀好意,他拼命摇头:“我不穿,我不想穿。” 可这些流氓哪里会管褚苏意愿,他的拒绝、反抗在他们眼中更似一种撩拨,他们笑声更加尖锐,一拥而上,强行抓住褚苏手脚,扒去他的外衣,给他套上了那件粉嫩的襦裙。 褚苏瑟缩在墙角,襦裙被他揪得皱巴巴的,他嘴唇打着颤,又怕又气,他想跑,想反抗,却是先一步被瘦高个察觉,他抬手,狠狠在褚苏脸上扇了一巴掌。 褚苏的面颊瞬间红起一大片,他捂着脸,眼眶已经湿润。 胖子瞧着他这模样,笑得更加猥琐:“哎呀,怎么轻轻打一下就要掉眼泪呢,打完后这小脸白里透红的,倒是更漂亮了,”说着伸出粗糙皲裂的大手,想摸褚苏的脸。褚苏见状拼命将头偏向一侧,那只手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起一阵寒意。 “别躲,小娘子别躲,” 他凑上前,捏住褚苏胳膊,急不可耐似的,“哥哥我就想好好看看你。” 褚苏剧烈挣扎,声音带了些哭腔,听起来凄惨又可怜:“别碰我,别碰我。” 旁边一个流氓也跟着起哄:“这细皮嫩肉的,可真是让人稀罕。” 说着,也伸手想去摸褚苏。 那双油腻黢黑的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褚苏瞳仁大幅度震颤着,全身上下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恐惧和屈辱如同夏日水藻,在心头疯狂滋生蔓延。 他拼命挣扎想逃离这里,身体却被牢牢禁锢,他想大声呼救,然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只能发出些不成调的呜咽。 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但比挨骂更折磨,比挨打更难以忍受。 褚苏咬紧后槽牙。 ……不要。 他不要这样。 丹田那一处微微发热,再多一点刺激,就会有什么喷涌而出。 这种感觉很熟悉,跟之前在平安村时一模一样。 褚苏因为这气息被赶出村子,便本能地将它当作了不好的东西,在外流浪那么多天,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感觉,可他一直忍耐着,他不知道对错,只是凭直觉指引。 直觉告诉他,不能放那股气息出来,否则会伤害很多人。 可那双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腰腹。 只差一毫。 ……忍不能忍。 褚苏只觉再控制不住,正欲放任那股气息,一道赤红光芒骤然自眼前闪过。 下一刻,面前那人的双手竟被生生截断,‘咚’地一声闷响,两只手一齐落地,眼前只剩下个整齐的切面。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流氓愣了愣,待回过神,撕心裂肺惨叫一声,眼泪鼻涕一下子飙了出来。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他鬼哭狼嚎着看向红光飞来的方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 杀到一半,余下的字眼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哭喊声突兀又急促地止住,一个音节都再发不出来。 剩下几个流氓看到来人,手上动作也是猛地停了下来,他们唰地跪下,膝盖落地声此起彼伏传来。 “尊、尊上……” 听到这称呼,褚苏倏然偏头。 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身影正漠然睨着他们这边。 褚苏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岁末天寒,乌云蔽日风雪连天已有好几周,但今日,却是个难得的晴天。 褚苏微微抬起眼皮。 在这样的日光下看姜策玉,还是第一次。 往日他只能借着微弱的烛火与月色看他,虽然离得近,但总辨不清他脸上颜色,今日终于得以于天光下一窥,他才惊觉姜策玉面上竟无一丝血色,甚至连唇色也微微泛着白。 第143章 简直不像个活人。 心中正觉难受,只听周围突然响起一阵阵倒地声,紧接着,一道接一道惨叫灌入耳中。 他用余光看向周围。 除了他,剩下跪着的人都被卸了胳膊。 地面很快被殷红鲜血浸染,对于此种恶人,褚苏心中实在无法生出怜悯同情,他往一边避了避,朝姜策玉磕了个头:“谢谢尊上。” 姜策玉眼中映出他的模样,冷嗤一声,转身离开。 褚苏望着姜策玉背影,微微愣怔。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连刺头流氓的惨叫哭嚎都像是隔了层纱,变得虚无缥缈。 褚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姜策玉刚刚……是不是对他笑了? 虽然很轻很淡,但确确实实是笑了的吧。 …… 他对他笑了,他竟然对他笑了? 意识到这点,褚苏心跳瞬间加快,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老杂役给他摘的重瓣花。 还剩两瓣。 他又将它小心地放回去。 ……老杂役果然没骗他。 再过两天,尊上心情一定更好了。 姜洵跟在姜策玉后头,走出段距离,稍微加快脚步跟他并排,他开口,声音带着丝谄媚又带着丝试探:“表哥,方才那傻子你觉得如何?穿女装也怪好看的呢是不是?” 姜洵自认为干了件不得了的大事,怎么着也能得表哥几句夸奖,可姜策玉却面色阴沉,只说:“再让我见到他,落地的便是他脑袋。” 他侧头,耳垂上坠着的耳珰随着这动作轻动,发出阵细响。 “别自作聪明搞些什么小动作,让他滚出这里。” 姜策玉这样姜洵也不害怕,反而伸手锤了锤他肩膀,嬉皮笑脸地:“好的、好的表哥,我知道了。” 姜策玉不再说话,大步离开。 他回想起方才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顶着那样一张脸被欺负。 他垂下眼皮,瞳仁暗色愈发明显。 ……当真可恨。 * 花瓣摘完那天,褚苏跟新来的寝侍换了班,新寝侍最初听到这请求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三确认没听错后,手舞足蹈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当即就拉着褚苏拜了把子并嘱咐他日后若还有这想法,一定要第一个跟他说。 旁人不乐意干,褚苏倒是巴不得干,两人一拍即合,成为情比金坚的好兄弟。 褚苏收拾一番,便去了赤霄殿。 到的时候,姜策玉跟往日很多个夜晚一样,正阖目躺在榻上,褚苏轻手轻脚走到床头矮凳上坐下,将掌心覆上他的太阳穴。 “尊上,我帮您按按头。”他轻声说。 姜策玉并不记寝侍音色,依旧闭着眼睛,没答话。 褚苏便自顾自按揉了起来。 直到后半夜,姜策玉终于入睡。 褚苏手上动作没停,用气声喊了句:“尊上?” 呼吸声没被打乱。 他又喊了一句。 呼吸声还是没被打乱。 是真睡着了。 姜策玉入睡,褚苏其实就可以离开了,但他没有,他用手肘撑着床沿,下巴抵住掌心,就在昏黄的烛光下,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看着,却还是不解渴一般,他抿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食指指尖点上他的额头,接着,沿着他的面颊划过眉毛、眼睛、鼻梁,在快划到嘴唇时,又非常做贼心虚地偏了方向,最终只堪堪擦过唇角。 想看到他。 想触碰他。 褚苏视线定在姜策玉脸上,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好可爱。 这么想着,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往前倾了些,就像兰小水曾经对他那样,他将自己的唇贴在了姜策玉脸上。 他亲的并不重,但姜策玉的脸细腻又柔软,褚苏可以感觉到他亲下去的那块儿微微凹陷进去了一点。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样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贴着,好一会儿终于回神,睁大眼睛,猛然起身,身子都往后倾了倾。 刚刚他是在干什么。 他在亲姜策玉吗……? 他为什么要亲他? 为什么不受控制亲上去了??? 褚苏心如擂鼓,这一瞬间,竟紧张无措的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他竭力平衡自己的身体,在绞尽脑汁思索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时,兰小水的话突然灵光乍现般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我说的喜欢,是你特别特别想和一个人亲近,忍不住想靠近他想亲他,知道吗。’ 喜欢,喜欢…… 特殊的喜欢,想触碰、想亲吻的喜欢。 他喜欢姜策玉吗? 褚苏喉头动了动,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姜策玉。 正巧与一双暗红瞳仁对上。 第90章 封尘 褚苏与那道视线对视,先是愣了愣,等回过神,心头一凛,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霎时被打破,他身子一歪,整个人往后仰倒过去。 姜策玉从榻上起身,歪着脑袋,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褚苏从矮凳上摔落,再顺着力道在地面滚了一圈。 一圈滚完后,褚苏立刻扯了扯衣裳,跪在姜策玉面前。 “尊上,”他慌乱地解释着,“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了半天,没因为出个所以然。 第144章 姜策玉神色漠然,支着下颚淡声问:“因为什么?” 褚苏支支吾吾,额头已经憋出几滴汗珠。 若是平常,他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可现在面对着姜策玉,那样简单的几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之前好像告诉过你,”姜策玉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褚苏身前,他垂下眼皮俯视他,声音冷得骇人,“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弯腰,捏住褚苏下颚,迫使他跟自己对视。 “因为你这幅相貌,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褚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本来不想杀你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策玉他想杀了自己吗? 一股涩意陡然从胸腔冲上脑门,褚苏嘴唇微微打着颤,他吸了吸鼻子,又害怕又难过。 姜洵不是说他不讨厌自己吗,老杂役不是说花瓣摘完他心情就会好吗? 可为什么会这样。 褚苏脑子笨,对很多事情的理解都一根筋,转不过弯,向来容易将旁人说的话奉为圭皋,可现下,他看着姜策玉的脸,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这弯转过来了—— 姜洵和老杂役是骗他的。 姜策玉讨厌自己,姜策玉心情不好。 只要有他在,只要看到他,姜策玉心情就不会好。 褚苏手指抓着地面收紧,忽然觉得很难堪,难堪的只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在来不动山之前,他想到姜策玉就充满力量,那时候他觉得只要见到姜策玉,所有苦难都会烟消云散,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等终于见到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幻想。 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姜策玉厌恶自己。 不是一般的厌恶,是想杀掉自己的厌恶。 兰小水曾非常严肃地告诫过他,遇到虎子那一行人要避开,要赶紧跑,他问为什么,兰小水很耐心地给他解答了疑惑。 她说,虎子讨厌他,见到他就不痛快想揍他,为了少挨揍,所以要赶紧跑。 他听完这话,依旧半知半解懵懵懂懂,于是接着问,为什么讨厌了就要揍他,讨厌到底是什么? 兰小水也被问住,她绞了半天手指,最后‘哎’了声,只说,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反正遇到讨厌你的人,你就赶紧跑,你太天真,不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褚苏向来听话,兰小水跟他说完他便处处避着虎子那一行人,后来在外流浪,他依旧躲着看起来不喜欢他的人……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分明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可是这次,他做不到了。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讨厌、被杀掉。 ……到底不甘。 褚苏喉头动了动,忍着下颚传来的剧烈疼痛,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的问题。 “我的脸到底怎么了?洵少爷也是,尊上也是,”他一字一顿说着,费力地咬清每一个字词,“我长得和谁很像吗?他是谁?我又是谁?” 他声音带了些哽咽,又问一遍:“我是谁呀?” 话音落下,姜策玉神色陡变,他五官猝然狰狞起来,松了手,一脚踹在褚苏胸口。 这一脚又重又狠,褚苏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等身形终于稳住,一股腥甜从胃里翻涌而出,这甜腻迅速上窜,冲至喉头,叫他招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褚苏双手撑住地面,先直起一半身子,接着胳膊用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脸上满是血污,双眼模糊的无法视物,却能感受到一股劲风正直直朝着他袭来。 姜策玉的声音随着这劲风一齐而来:“你算什么东西!” 那道魔气距离褚苏越来越近,下一刻,就会击碎他的面门。 他终于不再忍耐,大哭出声。 撕心裂肺的声音,失了体面,狼狈不堪。 为什么要这样死掉。 怎么能被姜策玉杀掉。 他不想死,不想以这种他隐隐觉得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死掉。 这么想着,在那道魔气要碰上他的前一秒,他双手交叉,护住了面门。 下一瞬,赤霄殿最中央的法宝台之上,那柄沉寂了许久的弯刀忽然迸发出强烈刺目的白光,那光芒穿过漆黑的大殿,朝褚苏身前疾驰而去。 姜策玉见状一惊,骤然收手,那道深厚的魔气霎时消弭,只余下星星点点的残息。 褚苏搞不清楚现下是什么状况,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在姜策玉手上,趁着局势混乱,他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小跑离开赤霄殿。 魔气被收回,封尘无招可使,立刻自己拐了个弯,以破竹之势朝着姜策玉刺去。 眼前的一切太猝不及防、太出乎意料,就像一道惊雷般劈在姜策玉头顶,他心思全在褚苏身上,又没设防,竟是被封尘直接贯穿了肩膀。 殷红鲜血顿时浸染了他的红袍,可他无暇顾及,甚至来不及把刀拔出来,脚尖一点,就冲出了赤霄殿。 夜色深重,褚苏又负着伤,定然是跑不了多远,可姜策玉心中一团乱麻,他刚才那一脚踹得太狠,体格差点儿的直接被踹死也不无可能,褚苏就这么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姜策玉又慌又急,既怕找不到人,又怕找到个死人。他完全无法思考,左右环顾两圈,最终竟是不管不顾地运转体内气息在整个不动山外围布了个结界,然后将魔气置于结界之上,对不动山的一切活物进行探寻。 第145章 不动山占地广阔又高耸入云,山上活物少说也有十来万,纵然是妖道魔尊,在同一时刻消耗这么多魔气,也是对身体、对精神极大的一种摧残。 如此放任,只会令魔气更快浸入骨髓,神智更加不清。 搜查半刻,终于寻到人影。 半刻并不长,姜策玉却觉度秒如年,如坐针毡,确认位置后,他马不停蹄飞奔过去。 迎着风雪,姜策玉狠狠咬牙。 为什么、为什么封尘会护住他。 它分明只会听从那唯一一人的命令。 姜策玉其实并不确定一切是否真如他所想,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无比的预感。 相像的面容,受驱使的封尘以及似乎受损的记忆。 在今晚之前,他只当褚苏脑子不好使,可方才那一幕之后,他忽然就意识到,或许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失去了记忆。 若真是如此,那、那…… 姜策玉攥紧双拳,不再深想,他双目通红,眼白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一簇一簇交叉错开,延伸至暗红的瞳仁。 风声烈烈,将他身上宽大的红袍吹得飞扬。 不管怎样,必须马上找到那个人确认。 褚苏不知道怎么从赤霄殿跑出来的,外头风大雪重,最初他还可以凭着意识小跑,但被冷风吹过,脏器上的疼痛更加显著,到最后,只能贴着墙面,在厚重积雪中艰难拖行,留下一串歪歪斜斜、深浅不一的脚印。 神智越来越模糊,他佝起腰,捂住胸口,摇摇晃晃朝下山的路走去。 要尽快离开这里。 苦难根本不会消散,只会更加深重。 ……他再也不要见到姜策玉了。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褚苏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直直朝前面摔去,他闭上眼睛,等待许久,意料之中的冰寒没有传来,能感受到的只有微微带着暖意的体温和急促蓬勃的心跳。 他错愕睁眼,抬起脑袋。 是姜策玉。 明明前一刻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到他。 果然这也是自己单方面的臆想。 见不见,哪里能由他说的算? 姜策玉不会放过他,即使肩膀上被开了那么大个窟窿,也要追上来杀了自己。 褚苏害怕、委屈、生气,但又心疼,这些情绪复杂又矛盾,它们乱七八糟杂糅在心头,死死堵住褚苏的喉咙。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知道自己不管怎样都难逃一死。 身体虚弱过甚,褚苏干脆不动了,就这么躺在姜策玉怀里。 可等了好一会儿,姜策玉都没动作,甚至给他注入了些柔和的气息,令他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姜策玉拥着褚苏,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的声音很低,很哑,跟之前在赤霄殿内的完全不同。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褚苏心中堵着气,他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本不想回答这问题,可僵了会儿还是心疼,他瘪嘴,不情不愿地答:“我叫小牛,兰小牛。” 姜策玉又问:“谁给你取的?” 褚苏说:“兰大娘。” “兰大娘?” “嗯,收养我的好心人。” “……”姜策玉抿唇,声音更哑了,“那在叫这个名字之前,你有其他的名字吗?” 褚苏半闭着眼,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半晌无果,道:“我记不得了。” 魔气在褚苏体内温柔辗转,缓缓流过他每一寸经脉。 流至手腕时,稍微多停驻了片刻。 姜策玉察觉到什么,握住褚苏手腕,撩开粗糙的袖口。 一根破旧褪色的手绳赫然映入眼帘。 暌违已久,再次见到竟是在这种情景下。 姜策玉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吸吸鼻子,最后却是忍无可忍,痛哭出声。 “这是……这是,”他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问着,“这是哪里来的?” 看着姜策玉的样子,褚苏眼睛也红了,但他还是下意识护住了手绳,他将袖子重新拉下,胳膊往后躲了躲,没回答姜策玉的问题,因为嗓子哑,声音同样断断续续的。 “这个,是我的,不能拿。” 第91章 复始 风雪将姜策玉的哭声掩埋,在哭泣间隙,他也会双唇微颤着絮絮低语,褚苏无力地倒在他怀中,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但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叫他一个字都不能辨明。 身体虽然变得暖和,但五脏六腑的痛处没有消弭,褚苏眼皮愈发沉重,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到姜策玉将他的额头抵在了自己颈窝。 离得近了,姜策玉的声音终于突破屏障,落入耳中。 他哽咽着,声音一抽一抽的,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宝宝,我好想你……” 褚苏来不及疑惑,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活动,便晕死过去。 纵然有灵力护体,姜策玉那一脚还是将他踹出了严重的内伤。 姜策玉抱着褚苏回了赤霄殿,不再像之前那样早出晚归,除了偶尔出去两趟,大部分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在褚苏昏迷的这段时日,姜策玉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褚苏曾在外流浪数月,知道了他食不果腹,饱受欺凌,知道了他千里跋涉来寻自己。 知道的越多越难受,姜策玉经常在床边一坐便是数个时辰,什么都不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褚苏,偶尔看着看着红了眼,便牵起他的手抵在额间,无声流着泪。 第146章 就这么过了一周,姜策玉开始四处求医,专心寻找让褚苏恢复记忆的方法。 姜策玉手段强横,便是隐世多年的巫医也给寻了出来,终于,在日夜不分寻了五日后,他得了一法—— 以千年雪莲为主药,配以深海鲛人泪珠磨成的粉末,再用取自极寒之地的玄冰封存一夜,待其化为晶莹膏状物后,每日辰时取三滴,滴于褚苏眉心处,同时以灵力缓缓引导药力渗透至识海深处,如此持续七日,或许能修复受损的记忆脉络,唤醒昔日记忆。 但千年雪莲生长于万丈雪渊之巅,极难获取,鲛人泪珠更是可遇不可求,巫医说着说着就摆摆手否定了自己,道这法子只能在脑袋里想想,便是魔尊,也是难以求得的。 姜策玉懒得与他多说废话,当即出发去找这几味材料,巫医看着这位身世浮沉的年轻魔尊,半晌,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年轻,心高气傲太过。 这一趟路艰辛又险峻,注定是无功而返的。 可一周后,姜策玉伤痕累累地将药材带了回来,他把药材放到巫医面前,让他马上开始炼药,第二日送到赤霄殿。 说罢便走。 巫医盯着他的背影,又看到地面上的点点血迹,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他能做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齐药材。 不是心高气傲,而是执念太深。 个人的品性难以抵御苦痛磨难,但执念可以。 巫医游荡世间百余年,于人情世故一道造诣颇深,自是明白这药怠慢不得,待姜策玉走后,立刻慎之又慎地将面前的药材装进药篓,去了炼药房。 姜策玉回赤霄殿时,褚苏还昏迷着,算算时间他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先前姜策玉问过巫医,他说褚苏不仅身体受了重创,精神也受到极大的折磨,昏睡久一点很正常,可即使他这么说了,姜策玉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心,他将褚苏身体一一检查过,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去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为了赶着上药时间,第二日卯时,巫医便到了赤霄殿。 姜策玉按着之前说的法子给褚苏上药,就这么一日一日重复着,又期待着。 * 褚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一片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而他满身血迹,拿着把被鲜血浸染的箭弩立于高不可攀的死人堆上。 他神色淡漠地睨着身下的一切,就这么看了会儿,忽然举起杀神弩瞄准了一个方向。 前方一片灰雾迷蒙,他不知道灰雾后头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瞄准的是谁。 他松开手,一支魔气凝成的弩箭便射了出去。 弩箭破开灰雾,褚苏终于看清那雾后面是什么。 是前来诛杀他的众仙家。 弩箭直直朝队伍中最前方的修士射去,还未见到那人是谁,便听到一阵熟悉传来—— “无律!” 萧风。 眼前灰雾倏然散开,一切都变得明朗。 萧风冲上前,为洛无律当下了那支弩箭。 下一刻,他的脸骤然放大,他盯着褚苏,唇角带血,眼神悲悯。 “褚苏,业力终会回馈,别执迷不悟了,”他气若游丝,慢声道,“收手吧。”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变幻不断,褚苏嘴皮子动了动,只眨了下眼睛,还未答话,便又回到了摧云山。 萧风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漂亮的脸,那张脸上同样带着副熟悉的表情。 憎恶、鄙夷、恶心。 “姜策玉。”褚苏喊他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笑。 即使受了很重的伤,声音虚浮无力,嘴皮子依旧不饶人,一个字一个字在唇齿间浸淫,最终组合成恶毒无比的话语:“你再怎么厌恶我,也不过是我身下的一条狗,你逃不掉,永远都只能被我锁在这里,匍匐在我脚下讨好我服侍我。” 姜策玉与他对视,也勾起个笑。 “是吗?” 褚苏看着他的样子,一股不好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他拧眉:“你什么意……” 话未说完,姜策玉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刀,他没有犹豫,用力将刀刃刺向自己心脏。 褚苏牵强地扯出抹笑,不知道是在对姜策玉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试了那么多次,还不死心吗?你体内被我种了魔气护体,死不掉的……” 姜策玉吐出口鲜血:“是吗?” 褚苏运转魔气,待反应过来,神色陡变:“为什么不起作用……?为什么失效了??!” 他咬牙,快步朝姜策玉走去,刚迈出一步,便听到姜策玉的倒地声。 还有姜策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褚苏,你个孬种。” 褚苏猛然惊醒。 陌生的摆设映入眼中。 他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左右环顾了一圈。 这是哪儿? 他分明踏入了枯骨生死阵,按说早就死的灰都不剩。 他脑子飞速运转,却怎么都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难道……这里是阴曹地府? 这地府未免太亮堂了些,和他想象的实在出入过大了。 他下床,走出了方才躺着的大殿。 没走几步,便见到一个人远远冲他招着手。 那人小跑到褚苏身前,气喘吁吁地说:“小牛,好久没见到你,担心死我了!你还好吗,尊上没对你怎么样吧?” 第147章 褚苏不明所以:“……小牛?尊上?”他蹙了蹙眉,“……你是?” “什么?你不认得我了??”那人一脸着急,啧了声,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了,他鬼鬼祟祟把他拉到了个隐蔽的角落,声音放低了些,“我就知道尊上不会轻易放了你,你这样肯定是他干的!” 褚苏:“要不你先自我介绍介绍,比如叫什么、年龄多大、爱好什么以及怎么死的之类的?” “什么死不死!”那人打了他一下,“我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还不想死呢!” 褚苏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尬笑:“大哥,如花似玉这词儿好像用的不太对……” 说着突然顿住。 等等。 ‘我还不想死’。 还不想死? 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人是活人? 如果他是活人,那自己岂不也是活人?!! 褚苏使劲儿掐了把胳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许多,他不可置信地运转了下自己体内气息,没有魔气,但是存着股纯净灵力。 若是死了,绝无可能还有灵力。 犹如五雷轰顶,褚苏心脏狂跳,他中指指腹快速在拇指指腹上点动着,思绪翻涌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涌入脑海。 难不成……他重生了? 当今修真界,不少修士醉心于长生之法、重生之术,不过他在世时,未曾听说有人成功实践,但既有此传言,断不是空穴来风,思来想去,只能认为他歪打误撞、命不该绝,成了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而且重生一遭,前世令他苦不堪言的魔气竟奇迹般的消失了,不仅魔气消失,甚至体内灵力也足够充沛。 ……这简直、简直是天不亡他。 褚苏舔了舔唇,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既然天道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必定再不造杀业行穷途,他要好好的、正常地过完这一世,他…… “小牛,你不是很喜欢尊上吗,”一阵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为什么要刺杀他啊。” 褚苏猝然清醒,他轻咳两声,换上副真挚无比的表情:“我是真的记不太清了,你先跟我讲讲,你是谁?尊上又是谁?” 不管怎样,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我是孙福呀,我们都是尊上的寝侍,刚刚拜完把子,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兄弟,”那人说着绞起了手指,姿态倒真有些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味道,“至于尊上嘛,我可不敢说他的名字。” 褚苏:“这么吓人?” 孙福:“是啊,可吓人了!” 褚苏从地上捡了个树枝递给他:“那你不说,写给我看。” “这倒是可以。” 孙福接了树枝,蹲下身子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了起来。 一笔一划,逐渐拼接出三个字来。 褚苏盯着孙福在地面勾画,眼睛越睁越大。 最后一笔落下,孙福扔了树枝,抬起头来:“可看清楚了?” 褚苏愣愣地点了点头。 孙福闻言,立马起身在那三个字上踩了几脚,那几字顷刻散去,被埋于黄土之中。 “你刚刚说,我要刺杀姜……尊上?”褚苏问。 “是啊,本来还想问问你到底啥情况,没想到你不记得了,还得我反过来告诉你,”孙福说,“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你想刺杀尊上,但被尊上察觉了,然后你们两个就开始互殴,你自然是打不过尊上了,但尊上也没有直接杀你,就把你关在赤霄殿折磨你!” 说罢眼神在褚苏身上转了转:“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多折磨?啊不对不对,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你都不记得我了不是!” 褚苏又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这什么情况啊。 刺杀、互殴、折磨。 靠。 不是吧。 难道姜策玉来报复他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褚苏抱住双臂搓了搓,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一边心惊一边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怎么又杀上了呢。 褚苏自认为不是个不自量力的人,他不记得自己去刺杀姜策玉的原因,但照他对自己的了解,既这样做了,定有缘由,照最寻常的逻辑推测,他重生后肯定和姜策玉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可这梁子他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若是姜策玉报复,怎么想都是他也重生了,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混账事,可若是姜策玉报复,在打不过他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又要上赶着跟他互殴?还有刚刚孙福说的‘你不是很喜欢尊上吗’又是怎么回事? 褚苏脑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厘清。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强迫自己想,心中盘算了番,他决定马上跑。 惹不起,总躲得起。 他迅速跟孙福道了个别,脚尖一点,飞身朝山下奔去。 孙福惊诧的声音被遥遥甩在身后:“哇靠!小牛,我才知道你会飞诶……” 褚苏没理会,动作更快。 可天不遂人愿,没走出几步,手腕被一股力量禁锢住。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打着颤,放的非常低:“……褚苏?” 褚苏心中大呼‘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回过了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长相没什么变化,但披散着的长发、耳上不合气质的发白耳珰以及暗红的瞳仁,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第148章 长发耳珰他不做评价,但这眼睛,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只有魔修,才有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费解地拧起眉毛,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姜策玉,你……为什么要修魔道?” 姜策玉却是没回答他,眼中只有欣喜之色:“你想起来了?” 对着互殴对象,褚苏难免尴尬:“想起什么?” “我,”姜策玉说,“我。” “你?”褚苏试探性地挑起眉毛,“姜策玉?” 姜策玉点着头,眼眶一下子红了,瞧着竟是要哭。 这倒是把褚苏搞蒙了,他‘哎’了声:“不是,你哭什么呀?” 姜策玉吸吸鼻子,牵着他的手往赤霄殿走:“我们先回去,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褚苏更蒙了。 他低头看着笼住他拳头的手,心里挣扎了会儿,最终还是由着他去了。 刚刚那番动静,也不像是要杀他。 不如跟着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赤霄殿。 两人进去后,姜策玉挥手,将门合上。 殿内瞬间暗了许多,这种环境下,紧张感顿时重新涌上心头,褚苏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对姜策玉道:“你说有很多话想跟我说,现在我们说一下?” 姜策玉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盯着褚苏看,片刻后,重重把他拥入怀中。 他肩头轻轻耸动,面部用力蹭着褚苏的侧脸、脖颈,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你就不见了……我好害怕,害怕又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皮肤传来湿润的温热,褚苏胳膊垂着,没有回拥他。 姜策玉说着,开始啄褚苏耳尖,他一边流泪一边细细吻着,从耳尖到脖颈再到侧脸,一寸寸吻过。 最后双手捧住褚苏的脸,想去吻他的唇。 褚苏木在原地,只觉又一次被五雷轰顶。 这……这好像不是互殴那么简单纯粹的关系啊。 难道这是姜策玉的报复方式? 因为自己上一世强迫了他,所以这辈子他也要这样对他?? 褚苏被轰的外焦里嫩,下意识抬手,推开了姜策玉。 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距离拉的更远。 “姜策玉,”他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策玉蓦地顿住。 泪水从侧脸滑过,悬至下颚,最后砸到地面上。 “不可以吗?”姜策玉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明明之前可以的。” “不是,”褚苏食指放在脸上挠了挠,有些窘迫,“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对你的,现在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想继续这样不正常的关系了。” 姜策玉终于回过味来。 “你只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他问。 …… 果然,姜策玉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完蛋了。 褚苏顿感酸爽,他哈哈两声:“是、是啊。” 姜策玉盯着褚苏,咬紧牙关。 褚苏被看得不自在,别过了脸。 姜策玉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找到了褚苏,他自然高兴,可如今褚苏的表现,又让他心痛、委屈。 怎么能不记得他。 怎么能一直不记得他。 情绪大起大落,魔气也找准空子侵入他的神智,他只觉头疼欲裂,半晌,他上前两步,将褚苏逼至角落。 褚苏本能地往一旁躲了躲,姜策玉瞧着他的动作,更加无法控制自己,他钳住褚苏手腕,双目通红,面容有一丝癫狂之色。 “怎么可以忘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我?”他重复着这句话,更觉心如刀割,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他抬高声音,像在质问,“便是不记得了,那为什么上辈子的我可以,现在的我不可以??”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褚苏吃痛皱起眉,姜策玉见状骤然松开褚苏手腕,他往后退开两步,颓靡地低下了头。 眼前一片模糊,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一片雾气蒙蒙的氤氲。 少年不懂别离,不识愁苦,曾在温热的流水里,在闪烁的萤火中,在缠绵的月色下,许下相守白头的誓言。 今月不是旧月,今人不似故人。 姜策玉痛苦地扒住头皮,发出近似呜咽的一声低吟。 “你明明说过,”他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第92章 溯忆 姜策玉并没有颓靡太久,他在褚苏身上种下护体魔气后,便转身去找了巫医。 巫医听到褚苏这个情况也是吹胡子瞪眼,上敲脑袋下抖腿也搞不明白。他将家中的典籍翻烂,最后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结论—— 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褚苏的记忆位于两个界点,现在他只记起来了其中一个界点,需要给出一定刺激,才能将两个界点连接起来,从而恢复所有记忆。 姜策玉问:“一定刺激是指什么?” 巫医摸了摸胡子,呵呵说了通废话:“这个嘛,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刺激或大或小,或轻或重,如何来,何时来,都得看机缘。” 魔气即可护体又能辨位,姜策玉给褚苏种下后便没限制他的活动,可他没想到,回不动山后,褚苏还待在赤霄殿,竟是哪儿都没去。 见到姜策玉回来,褚苏从凳子上起身,喊他的名字:“姜策玉。” 第149章 姜策玉盯着他,不敢上前也不舍得后退,他定在原地,看着褚苏逐渐接近,轻轻应了声:“嗯?” “你怎么待在那儿不动,”褚苏走到他面前,“过来坐啊。” 姜策玉抿唇,声音又委屈了:“你怕我。” 他指的是昨日褚苏躲开他那件事。 褚苏瞬间有点尴尬。 面前这个姜策玉和记忆中的姜策玉太不一样,他印象中的姜策玉只会咒他骂他,哪里像如今这般听话,总是摆出副眼泪巴巴的可怜样。 不仅如此。 还说出‘一辈子爱我’这种肉麻至极的话。 褚苏不习惯他这样,但也不讨厌,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竟也莫名其妙觉得揪心。 姜策玉出去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想过跑,但跑到一半又鬼使神差的折返回来,这么来回几次,还是心一横,留在了这里。 只要姜策玉不是来报复的,他不必那么着急忙慌跑路。 “我现在不怕了,”褚苏抓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虽然我一点儿印象都没了,但看你的样子……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把姜策玉拉到凳子前让他坐下,继续说:“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讲讲,我忘记的那些事情是什么,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都记起来了。” 姜策玉乖乖坐下,身体很僵硬:“你愿意听?” “我为什么不愿意听?”褚苏垂目看他毛茸茸的头顶,半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拘谨,怎么说都应该是我比较害怕才对吧。” 姜策玉终于慢慢放松。 他拉了把凳子放在自己身旁,看褚苏坐下后,道:“那我现在讲了?” “嗯,”褚苏说,“洗耳恭听。” 姜策玉目光在褚苏身上流连了会儿,接着看向窗外。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光掠影般自眼前闪过,分明那么久远,却如同昨日才经历,他就这么慢慢回想着,突然就忍不住红了眼。 褚苏不说话,在一旁静静等着。 又过片刻,姜策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哑,很低,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从他的话中,褚苏知道了很多令他无比惊讶、无法想象的事情。 比如有人跟自己一道重生,并且那人妄图再次开启枯骨生死阵,比如上辈子他干的那些混账事是自己亲口告诉姜策玉的,又比如……自己和姜策玉曾是恋人关系。 这些话如同一个个炮仗直接在脑袋里炸开,尤其是和姜策玉这一茬,看他之前的表现,褚苏心中虽隐有这方面的猜测,但真正听到,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和姜策玉是恋人关系。 姜策玉怎么可能喜欢他。 分明死前还在骂他孬种。 亲身经历与道听途说到底不同,姜策玉自然不指望这么一说褚苏就能想起来,他起身,朝褚苏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去不义谷看看,”他笑了笑,“正巧也是个冬天。” 褚苏有点别扭,没牵那只手。 他起身跟在姜策玉后头:“好,去看看也无妨。” 姜策玉敛了笑,眸色黯淡许多,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褚苏愿意待在他身边。 这已经很好。 三日后,两人到达不义谷。 这里无人踏足,十年如一日,一如印象中的那般。 一片枯木,千里白雪,荒凉至极。 姜策玉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搭小木屋的地方。 不义谷邪祟精怪太多,早将木屋折腾的不见昔日形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几块腐木松松垮垮地相互堆叠着,全然看不出这原来竟是个住人的屋子。 “就是那儿,”姜策玉回头看褚苏,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他尾音上扬了些,连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我们之前住过的地方,有印象吗?” 褚苏看着那一片废墟:…… 他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哈哈哈,好像有点印象。” 姜策玉还带着褚苏去了很多地方,走尸林、京都监、青岩穴还有蕴灵仙山。 这些地方都与十一年前相去甚远,但姜策玉还是不厌其烦地带褚苏一一走过,他总抱着丝期望,这么多地方,或许哪里就成了连接两个记忆界点的那份刺激,或许忽然就让褚苏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 其间褚苏疑惑过为什么姜策玉不带他去临州,在他讲的故事里,他们两个在临州分明留下了许多不错的回忆,后来稍微打听了番,才知道修真三大家早就不复存在,而临州姜氏最是惨烈,全族上下都被屠尽,本家只余下姜策玉一人。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姜策玉金丹被毁,永远无法走正常的路子修行。 听到这些,褚苏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不可一世的临州小霸王,如今在旁人口中,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失去了最引以为傲、最珍视的东西。 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他惊诧地抹了把眼泪,感受着手心的湿润,忽然就信了姜策玉跟他讲过的每一件事。 虽然没有印象了,但他的身体,似乎还在本能地爱着这个男人。 一旦内心肯定了这件事,一些稀薄的画面也随之慢慢浮现。 那些画面很模糊,但已有轮廓。 第150章 只差一点,就能显出真容。 当夜,姜策玉带了一个储物囊回来。 他把储物囊放在褚苏枕边,说这是他的东西,得空了可以看看。 夜已经很深,褚苏应了声,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姜策玉不和褚苏睡一间房,看着他入睡,便转身离开。 次日卯时,褚苏突然惊醒。 他看着枕边的储物囊,没多想,抄手一拿,施法打开。 里头的东西被一股脑倒了出来。 乱七八糟,眼花缭乱。 帕子、瓷瓶、带兔耳朵的毛毡帽,甚至还有几个发霉的土豆…… 除了这些,最显眼的是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以及锁坠里夹着的几张发黄信纸。 褚苏盯着那几张被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心跳蓦然加快,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自胸中升腾,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土而出。 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他咽了咽口水,将信纸拿起来。 一共有三张,褚苏从上到下一一打开。 第一张落款是两个名字。 小幻、小翊。 内容很简单,只两行字: 【小褚,我们本想守着你醒来的,可是奉瑾神君归位,小镜湖不日便要收归九重天,我们不得不离开,好难过不能一直陪着你。】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开心,我们会一直记得你的,你也不要忘了我们呀。】 第二张落款是择机。 【好徒儿,见字如面。】 【为师马上要去享福了,羡慕不?本来想带着你一起去九重天的,但你不过凡人之躯,为师实在带不动,哎,可真是遗憾。】 【还想等你醒来再吃一顿你做的饭菜的,可上头催得紧,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 【在凡世弥留千年,能有你这么个徒弟,挺不错的。】 【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再见,但我偶尔会想你的。】 【也准你闲来无事时想想我。】 第三张信纸明显发黄得更厉害,打开来看,里头的字迹也更模糊。 前两张应是同一人写就,这张显然换了个人,笔划更稚嫩,字体更生涩。 褚苏看向落款。 歪歪扭扭三个大字——尤宝宝。 身侧忽地起了阵风,将一边的长命锁吹得叮咚作响。 褚苏鼻子一酸,开始看信件内容。 【褚苏,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不对,好像也不是说话,哎呀哎呀不管了,反正就是最后一次交流!】 【择机让我把想跟你说的话都写下来,这老东西,真是矫情死了。】 【但是想到之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矫情一点好像也无所谓哈哈。】 【我偷偷告诉你啊,虽然我活了很久很久,但是之前都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直到你用魔气将我创造出来,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间。】 【花很香,草很绿,天很蓝,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这样美的。】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当然,更喜欢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 【所以不要为我难过,我不喜欢看到你伤心,因为那样我也会伤心的。】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你也不要忘了我们呀。 也准你闲来无事时想想我。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褚苏已经泣不成声。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褚苏头痛欲裂,伴着这痛处,脑袋那一层灰蒙的雾骤然散开。 一切终于,重回明朗。 第93章 熹光 褚苏将东西重新收好放进储物囊,起身出了门。 冬日夜长,这个时间外头还黑着,除了偶尔能撞见几个早起做工的杂役,再无任何其他动静。 褚苏如今在不动山也大大小小是个名人,这段时间尊上对他的不同大家有目共睹,杂役们活不重,干完活免不了要八卦一番,越八卦传的就越离谱,刚开始说尊上欣赏褚苏的胆量,后来说尊上喜欢褚苏的相貌,传到现在,已经变成褚苏是个老狐狸精,变成了尊上之前喜欢那人的模样来蛊惑他。 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但这一路上零星碰到的那几个杂役,无一例外全扯着脖子偷瞄了褚苏半天。 身侧有同伴的偷瞄完还要窃窃私语一番。 褚苏无心理会,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唯一一个,又迫切万分的想法。 他要赶紧到姜策玉那里去。 姜策玉为了让他自在些,特意把他安排到了距离赤霄殿有一定距离的寝宫里,说有一定距离其实也不算远,但褚苏却觉得这段路好漫长。 即使他大迈着步,已经小跑起来。 天边残月映照出几抹清幽浅淡的光芒,透过褚苏垂下的乌黑长发,影影绰绰投在他侧脸上。 他脚下生风,鬓发被冷风吹得飞扬,露出光洁的额面。 就这么跑了好久,他终于看见赤霄殿大门。 大门被姜策玉施了术法,没有通行令牌不能随意进出,但褚苏甫到门前,那门便自行大开,像是在迎着他来。 褚苏进了门。 遥遥便见到榻上那抹红色的身影。 姜策玉没盖被子,就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胳膊覆在眼睛上,呼吸很轻,应是才睡下不久。 褚苏关了门,蹑手蹑脚走过去。 第151章 他从床底柜子拿出床厚褥子,给姜策玉盖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抱住了他的腰。 姜策玉身体很凉,褚苏便凑得更近,将整个身子贴到他身上。 这样触摸他,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褚苏还因为尤宝宝的事情难受着,如今睡在姜策玉身边,莫名其妙更觉难受,他抿唇,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姜策玉颈窝。 姜策玉睡眠浅,褚苏方才那番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经让他在梦境边缘徘徊,此时颈边传来的温热触感,瞬间将他从混沌中拽出。 身上很重,腰也被勒得特别紧。 他呼吸微微重了些。 竟敢这样爬他的床,简直找死。 “什么东……” 姜策玉拧眉,语气十分阴沉,他稍微抬手,正欲给这不长眼的东西点颜色看看,却在看清怀中的人时,瞬间止了动作。 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再说不出来。 他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在这一刻,无数个想法在脑海涌现,到底是月光障人,还是他仍在梦中……他分不清,也不敢深想。 于是只能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将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僵持许久,他试探性地喊了声:“……宝宝?” 褚苏低低‘嗯’了声,脑袋更用力地抵住他。 姜策玉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瞳孔遽然收缩,他收手,紧紧回抱住褚苏。 两人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所有的疑问,悲伤以及思念,都在这个拥抱中被倾诉。 窗外还飘着雪,它热烈地下着,将一切过去掩埋。 两个人有了彼此作为依靠,终于有勇气,向着未来迈出新的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褚苏稍稍松开了手。 他没提尤宝宝,也没问姜氏,只用手指松松捏住姜策玉耳珰,说:“这对耳珰太旧了,什么时候我们去挑对新的。” 姜策玉盯着他:“好。” 说罢用手捧住褚苏的脸,将面庞靠近了些。 他的吐息轻轻喷在褚苏脸上,同时,也能感受到褚苏的吐息。 是温热的、依恋的、缱绻的。 “可以吗?”姜策玉垂下眼皮,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褚苏的唇,“现在可以吗?” 褚苏把脸放在姜策玉手中蹭了蹭,然后环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与记忆中的不同,印象中这双唇热情炽热,如今却冰凉被动。 褚苏懂他,这样畏缩无非是怜惜太过,可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拥吻时也这般胆怯。 分明已经抓在了手心,分明已经不会再失去。 心头泛起抹苦涩,姜策玉不敢主动,褚苏便更近一步,像是想用行动宽慰他,让他确定他的存在。 褚苏舔了下姜策玉的唇,姜策玉顺着他的动作启开条唇缝,褚苏立刻将舌尖探了进去。 在褚苏的引导下,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姜策玉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褚苏的脊背,指尖微微颤抖,既紧张又珍视。褚苏感受到他的回应,手臂收得更紧,将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合,似是要把姜策玉融入骨血之中。 他们吻得愈发深沉炽热,唇齿缠绵间传递着彼此压抑已久的情思,那是一种超越言语的交流,每个细微动作都蕴着难以表述的依恋。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勾出一幅温柔缱绻的画面。 姜策玉面颊染上绯色,眼中那抹暗红扩散开来,只剩下柔软与迷离。褚苏轻轻咬了下姜策玉的下唇,引得他发出一声闷哼,褚苏趁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在他的口腔内肆意探索,掠夺着他的气息,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亲密一次性弥补回来。 良久,两人的唇缓缓分开,带出一抹泛着水光的银丝。 “好想你,”姜策玉又吻上去,眼角隐有水光,“好想你……” 说着,手缓缓向下,解开了褚苏腰封。 衣衫从肩头滑落,姜策玉低头,在褚苏的脖颈间落下一连串轻柔却又带着啮咬的吻,舌尖偶尔探出舔.舐挑.弄,双手也在他的身上缓缓游走,每一次触碰都让褚苏身体产生一阵强烈的颤栗,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脚趾。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暧昧而又浓烈的情.欲气息,仿佛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到最后,姜策玉双手撑住床沿,俯身覆住褚苏,耳上的明月珰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 那响声富有韵律,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持续很久,忽而变得急促,而后又渐渐消弭。 天边已透出丝熹光。 姜策玉侧躺在褚苏身侧,手掌放在他胸口,按揉着先前被自己踹过的地方,低声问:“还痛吗?” 褚苏说:“不痛,一点儿都不痛了。” “我知道一定很痛的,我过了那么久才认出你,还害你受伤……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不生气,”褚苏用手指挠了挠他下巴,“要是你随便把一个长得像我的人认作了我,我才不高兴呢。” 他说:“倒是我,这么长时间不记得你,你有没有怪我?” “不怪,”姜策玉把下巴往他手心里抵,轻轻地说,“怎么可能怪你。” 两人又温存了会儿,待心情平复下来,终于聊起正事。 褚苏捧起姜策玉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怎么修了魔道?我应该告诉过你,这会害死人的。” 第152章 姜策玉眼睑轻垂,目光闪躲游移,像是不想被他仔细端详自己邪气的眼睛。 “最开始是想报仇,”他说,“我要杀了长奚报仇,为我家人、为你。” “只要能杀了他,用什么手段、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杀不掉他。即使砍掉他的四肢、头颅,也会重新再长出来,他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就这么追着他杀了几年,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我要开启枯骨生死阵,这样我就可以重来一次,我如果重来了,阿爹、阿娘、大哥、二姐,还有你,是不是都会活着,是不是都会陪在我身边?”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所以我不再追杀长奚,我要借着他重来一次,”说着抿了抿唇,“便是不能重来,死了也是好的。” 褚苏闻言,五指绞紧了姜策玉手指。 姜策玉继续道,声音很低哑:“可是你没死,你来找我了。”他亲了亲褚苏嘴角:“我们一起再重来一次,姜家不会覆灭,我们也不会分开,好不好?” “没有你想的这么容易的,枯骨生死阵开生门的条件玄而又玄,而且就算真的重来一次,我们也无法选择重生的节点,或许一切都不会变好,只会更糟,”褚苏听完姜策玉的话内心是震动的,可震动后又觉心疼,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哄一个小孩儿那样温柔地与他细声耳语,“而且你家人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他亲吻着姜策玉的侧脸:“最厉害的临州小霸王只会打跑所有妖魔鬼怪,不会满手杀业,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教导你的,不是吗?” 说着想起萧风说的,苦笑一声:“而且业力终会回馈,我这辈子命运不说多舛,但也无常,如今我再回看上辈子做的那些事情,只觉自己死有余辜。我心有愧,便总想着做些什么弥补。所以,为了你家人、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我们不要一起再重来一次,我们反过来,一起拯救这世道,好不好?” 第94章 同生 姜策玉抓紧褚苏的手,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低低应了声好。 他想起来十二岁,炼出金丹的那一年。 那年父亲告诉他这世道无情,唯有强者为尊,但也同样告诉他,尊者不避卑,强者不凌弱。 这样久远、稀薄的回忆怎么会在这一刻想起来。 细微又无法忽视,让人喉头淤塞,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确如褚苏所说,他家人绝不愿意看到他满手杀业。 可是。 可是…… 他已经在心底谋划了那么久,甚至在自己精神恍惚时的幻想里,他与家人只是短暂的分别,他想了太久,笃定了太久,这样突然被推翻,到底一时难以接受。 褚苏将姜策玉拥入怀中。 他轻轻拍着姜策玉的背,没说话。 姜策玉额头抵在褚苏胸口,肩头微微耸动起来。 最初是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渐渐地,变得剧烈,声音也变得清晰。 他哭出了声。 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迷茫与挣扎,终于在此刻得以宣泄。 “为了他们,”他抽噎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为了你。” “嗯,”褚苏轻轻抚着姜策玉的头发,下巴抵在他头顶,“为了他们,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他也没忍住吸了吸了鼻子,慢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时隔多年的再见,在情绪的大起大合,狼狈的痛哭流涕中度过。 待姜策玉情绪平复,褚苏终于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你修习魔道那么久,有没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 姜策玉:“有一点吧。” “具体是哪里?” 褚苏再熟悉不过魔气攻心的感受,姜策玉修习魔道已久,按理说应该和他当初大差不差,可他的状态比自己那时候好得多,没有疯癫得太离谱,理智清醒的时间似乎也更长。 褚苏无法确认是自己琢磨错了还是姜策玉忍着,只能问当事人,他看着姜策玉,末了加了一句:“不许隐瞒。” 姜策玉侧躺着抱住他:“就是睡不着,偶尔身体不听使唤。” 褚苏跟他对视:“只是偶尔?” 姜策玉说:“嗯,偶尔。” 褚苏蹙眉,在脑海中排列组合所有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是之前他在姜策玉体内种下的魔气在保护他。 他的情况没有太糟,是因为体内有两股气息在博弈。 但两股气息能博弈多久,护体魔气能牵制姜策玉自身的魔气多久,都是未知数。 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趁着境况还好,将体内的魔气炼化。 “等我们将长奚彻底封印后,”褚苏说,“你也慢慢将体内的魔气炼化吧。” 姜策玉没答话。 他双手收得更紧,很久,才说:“可是我没有金丹了。” 之前两人都刻意地不去聊这个话题,如今这么突然地听到,褚苏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他闭上眼睛,抱紧身侧的人。 “没有金丹,也没有魔气,”姜策玉继续说,“我该怎么做,才能陪你一辈子。” 这应该是个疑问句,却是陈述语气,似乎说话的人已经笃定不可能存在其他的办法,已经笃定无法永远陪伴自己的爱人。 第153章 “只是陪着我的话,没问题的,”褚苏说,“之前怕你多想,打算缓缓再告诉你,可没想到后来突遭变故,就一直没机会说。” “我上辈子在你体内种下了魔气护体,这魔气本源是我,只有本源消失,这股魔气才会消失,也就是说,我死了,你才可能死去,我活着,你一定会活着,你与我定是同生的。” 他亲了亲姜策玉鼻尖:“只是没了金丹,就不能再继续修行了……你明明要成为最强的修士。” 姜策玉摇了摇脑袋。 “我不在意那些,”他吻上褚苏,含糊地说,“这人世太大,即使强大依旧有许多不可为,我现在只想与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褚苏说:“我怕你难过。” “本来是有一点难过的,但是想到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就一点儿不难过了。” “没有共死,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要,”姜策玉咬他的唇,“你死了,我马上去死。” 褚苏笑了:“看来为了某人我要努力活着啊。” 姜策玉哼声道:“知道就好。” * 在不动山休息了两日,两人出发去了蕴灵仙山。 出发之前,褚苏帮姜策玉把头发束了起来,高高的马尾,侧边一根细长的长生辫,同时,从储物囊中拿出了十几年前姜策玉的衣物。 穿戴完后,竟让人觉得时光倒回,一如初见,是任性张扬的少年模样。 褚苏绕着他转了两圈,盯着他啧声道:“还是这么看顺眼。” 倒是姜策玉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了头发的阻挡,耳垂上坠着的耳珰随着动作起伏更大,他扯了扯衣服:“好怪。” 褚苏笑着看他:“哎呀,害羞了?” 姜策玉说:“我才没有。” “别不好意思,这样特别特别好看,”褚苏召出一柄飞剑,朝姜策玉伸出手,“我们走吧。” 姜策玉牵住褚苏的手。 路上,姜策玉跟褚苏大概说了些蕴灵仙山现状,正经话没说几句,多的是些八卦。比如说萧风莫名其妙多了个玄清的道号啊,萧风洛无律还没在一起啊,有仙酒肆倒闭了啊什么的。 褚苏笑着听他说,没有插话,也没问局势。 见褚苏听得起劲儿,姜策玉便说得更起劲儿,两人就这么聊着,很快到了蕴灵仙山。 虽然仙山的人没见过妖道赤霄这身扮相,但对这张脸还是十分熟悉的,自他从蕴灵仙山叛逃后,几乎从未再踏足过这里,现下见到人,仙山弟子先是呆愣了会儿,紧接着便连滚带爬地朝长老殿飞奔过去。 这活阎王竟然找上门了,得赶快喊玄清君来! 萧风听到通报,很快动身,听到是姜策玉来,洛无律也提剑跟了上去。 在半山腰,两拨人终于会面。 “姜策……” 萧风话说一半,忽然哽住了。 他盯着姜策玉的装扮,神色十分复杂。 不仅是褚苏恍若今世隔世,就连他,也蓦地辨不清今夕何夕。 这样僵持片刻,直到看到他身侧那张与故人十分相似的脸,才终于恍然。 萧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几次欲言又止,眼中涌动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疑惑、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痛交织在一起。 “是你吗……”他盯着褚苏,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多年过去,那些曾经的人事,他以为早被岁月尘封,可如今早该故去的旧友活生生地站在姜策玉身侧,陌生却熟悉,不可避免地让一些往事决堤。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跟在后头的仙山弟子被萧风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搞得云里雾里,目光在他和赤霄妖道之间来回游移。 最后还是褚苏先开口,他歪了歪脑袋,冲萧风洛无律打了个招呼。 “萧风,洛师姐,”他笑着说,“好久不见。” 听到褚苏声音,萧风才如梦初醒般,他看向褚苏,嘴唇微微牵动,想要扯出个笑,却只显得苦涩。 “褚苏……”他的声音带着丝颤抖,“真是好久不见。” 洛无律眼中早已泛起泪光,她紧紧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褚师弟。”刚开口,泪水已经顺着脸颊落下。 “哎别这样呀,”褚苏快步走到他们跟前,一手拥一个,“难得故人重逢,应该高兴。” 洛无律抱住他,在他身上用力蹭眼泪鼻涕:“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没了你,根本没人管得住姜师弟,你知不知道没了你,这世道大变样了。” 褚苏闻言尬笑:“有我这世道也要变啊……” “你知不知道,”洛无律打断他,“……我们都很想你。” 萧风也抱紧了他:“回来就好。” 褚苏吸了口气,将额头抵在两人肩头:“我也很想你们。” 姜策玉沉着脸看他们相互抱抱,忍了半天到底忍无可忍,上前把他们扒拉开。 “别抱了,说正事。” 洛无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撒手:“姜策玉我恨你,我恨你……” 姜策玉冷笑:“谁管你。” 说完环住褚苏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姜策玉褚苏虽未明说他们的关系,但萧风洛无律都心照不宣,不过他们知道了,仙山弟子却是不了解的,看着这两大男人的暧昧动作,皆睁大了眼,人群亦此起彼伏传来阵吁声。 第154章 有些资历老些的一拍脑门儿,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开始嚷嚷—— 褚师弟,褚师弟……诶诶诶大伙们儿,那是褚苏,是褚苏呀! 姜策玉褚苏的关系也算蕴灵仙山好八卦的新生必补功课之一,此言一出,立马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猫着眼瞅两人,交头接耳许久,得出个结论。 这些流传已久的八卦果真不是捕风捉影凭空捏造,姜策玉和褚苏……是真的有一腿! 第95章 开阵 岁月变迁,沧海早改,不仅有仙酒肆,仙山脚下所有的小铺子都只剩些残骸,四人找不到正经喝酒吃饭的地儿,便去了萧风的住处。 有了褚苏作为媒介,几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尤其姜策玉萧风,两人针锋相对这么久,此刻,竟又像当初在临州村落的那个月夜,可以互损,也可以畅谈。 几人落座,寒暄了会儿,终于聊到正题。 “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叙旧,”褚苏道,“我希望我们可以联手,一起封印长奚。” 萧风看了眼姜策玉。 姜策玉捏着酒杯转了转,不可置否。 “求之不得。”萧风说。 洛无律说:“也是赶了个巧,我们正欲三日后动身,去清理掉长奚的万灵摄生大阵。” “万灵摄生大阵?” “嗯,此阵与枯骨生死阵一样邪门,”洛无律道,“此阵以魔气勾连天地灵力,在阵基之下埋有无数生灵的怨魂作为阵引,一旦发动,能覆盖方圆百里之地。阵内的所有生命,无论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修士还是凡人,皆会被其笼罩,生命之力源源不断地被抽取。那些被摄生的生灵,会在极度痛苦中逐渐死去,灵魂也不得解脱。而且,随着吞噬的生灵增多,此阵会愈发强悍,覆盖范围也更广,若不及时阻止,恐怕这一方天地的生机都将被其耗尽。” 萧风道:“此阵被覆在了枯骨生死阵之上,届时,长奚应会同时开启两阵,以万灵摄生阵摄取的生灵作为枯骨生死阵的原材料。” 他叹了口气:“长奚已经彻底疯了。” 褚苏问:“此阵还有多久成型?” 萧风道:“不足两月。” “长奚定会全力保全此阵,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此去也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洛无律笑着碰了碰姜策玉褚苏的杯子,“没想到你们来了,”说着喝了口酒,面色微醺,“不过你们早该来了,让我们等这么久,之前萧风急的大半夜去找姜师弟,也没把他说动,真是不中用,褚师弟还得是你……” 萧风委屈了:“无律,我也没那么急。” 洛无律:“急了就是急了,装什么,我最讨厌装逼的人。” 萧风:“……好吧,我是急了。” * 三日后,姜策玉褚苏随着蕴灵仙山一行人到达万灵摄生阵阵眼。 阵眼被一层鲜红结界护住,周围荒凉不堪,仅剩的几根枯木无风自动,上头的枝桠像是瘦骨嶙峋的手臂,摇摇欲坠。 要毁掉阵眼,必须先破坏外面的结界。 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同为魔修的姜策玉头上。 姜策玉立于众人之前,朝结界走去。 越靠近结界风沙越大,他的衣摆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发丝也在风中肆意飞舞,环境乱成这样,整个人步伐却很稳,一步一步,行至结界边缘。 他抬起双手,掌心之中渐渐汇聚起一团赤色光芒,随着他一步步逼近结界,光芒愈发强烈,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愈发凝重,似是被这强大的力量所压制。 当距离结界仅有咫尺之遥时,姜策玉蹙眉,双手向前推出,那团赤色光芒霎时以破竹之势脱手而出,直直击向结界。刹那间,光芒与结界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道强烈的波动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震得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 结界遭受攻击后,表面泛起层层涟漪,鲜红光芒亦更加刺目,似乎在进行着顽强抵抗。姜策玉见状,口中快速念咒,一道道魔气凝成的箭矢随着他的动作接连不断的朝着结界狂轰乱炸过去。 这波攻势下来,结界气息弱了不少,但依然屹立。 姜策玉往后退了两步,放下胳膊,捏了捏指节后将手掌摊开。 “问鼎,来。”他轻声说。 一柄青铜色长剑倏然出现在手中。 自从修炼魔道后,这是他第一次召出问鼎。 问鼎似乎也雀跃不已,它微微颤抖着,剑芒灼目,姜策玉用拇指指腹摸了摸剑柄:“抱歉了,这么久没理你。” 说罢脚尖点地,挥着问鼎朝结界重重劈了过去。 这一次,结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迅速在结界上蔓延开来。姜策玉没有丝毫停歇,不断挥剑,刀光剑影中,那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在猛烈攻势下,结界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空中。 风沙瞬间更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褚苏见结界破开,立刻脚尖一点,飞身至姜策玉身前。 “没事吧?” “没事,”姜策玉顺势扶住他,“毁掉阵眼就交给蕴灵仙山的人了,我们先退开,为他们护法。” “好。” 萧风动作很快,马上与褚苏姜策玉交接,他召出御光,大声喝道:“蕴灵仙山弟子听令,列阵!” 第155章 声音落下,仙山弟子迅速摆好阵型,祭剑开阵。 只见数百把灵剑同时飞起,剑尖朝上,悬浮于半空之中,散发着凛冽寒光,剑柄上的剑穗随风飘动。弟子们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法诀不断变换,一道道灵力从他们的掌心涌出,注入到灵剑之中。刹那间,灵剑光芒大放,相互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剑网,将万灵摄生阵阵眼笼入其中。 姜策玉和褚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分别站到阵法两侧。 仙山的几位领头人身形一闪,来到了剑阵的前方,洛无律冲在最前面,追魂在手中嗡鸣作响,她举起剑,身姿矫健,目光坚定,高声冲众弟子喊道: “诸位同门!今之困境危如累卵,眼前这万灵摄生大阵乃邪恶之源,若毁不掉它,必使亲族蒙难,苍生泣血!我们身为蕴灵仙山的弟子,修炼至今,所求为何?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一方天地,庇佑世间的亲人和朋友吗?我们的身后,是无数依赖我们的人,他们的安宁与幸福全系于我们今日之战!现在,我们唯有破釜沉舟,摒弃一切畏惧与退缩,方能破掉此阵!大家稳住心神,听我指挥,一旦阵法露出破绽,就倾尽灵力,全力出击,让这见鬼的阵法在我们剑下化为齑粉!” 洛无律话语刚落,众人齐声应和,声震云霄,士气如虹。随着她一声令下,剑阵光芒更胜,万灵摄生阵阵眼之上,缓缓浮现出一把硕大无比的剑刃。 只要落下,便能击碎阵眼。 只差一点。 “哎呀呀,把我都喊激动了呀。” 在这关键时刻,一阵掌声忽地传来,随着那掌声落下,天地间陡然变色,狂风呼啸而起,漫天沙石被卷起狂舞,让人睁不开眼。 众人心中一凛,循声望去。 那声音不是从外界而来,竟是自万灵摄生阵阵眼之中传来。 紧接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烈的魔气,从阵眼中冲天而起,瞬间将那高悬的硕大剑刃击碎。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正是长奚。他身形高大,黑袍烈烈作响,一头长发肆意飞舞,双眸如血,手中紧握着一柄拂尘,这道家法器此刻在他的手中,徒增了些诡异邪佞的气息。 “不好意思啊,这阵法下面我费了好大劲儿,又加了个传送阵,”长奚说,“结界被毁掉就会自行将我送来,好可惜,”他捂嘴,像真的感到惋惜一样,“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说着爆发出一阵狂笑,语气也变得癫狂十分:“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啊!!!” 笑声未落,长奚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掠向离他最近的一名蕴灵仙山弟子。那弟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匆忙举剑抵挡,然而长奚手中拂尘轻轻一挥,看似轻柔无力,实则裹挟着排山倒海的魔气。拂尘丝如钢鞭般抽在剑上,“咔嚓” 一声,灵剑应声而断,紧接着那股魔力余势不减,直接洞穿了弟子的胸膛,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轰然倒地,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恐惧。 他提起那名弟子的尸体,扔到了万灵摄生阵。 尸体霎时化作一具白骨,被吸入阵眼。 “你们自己找来,就怨不得我了!” 萧风咬牙,迎上前挡住攻击,同时下令道:“众弟子,退后!” 姜策玉褚苏倾身而出,与萧风站到了一排。 长奚见到来人,饶有兴致地‘诶’了一声。 “姜策玉?怎么也跟着来了?想报仇吗?你都试了多少次了,你杀不掉我!与其与他们一道浪费时间!不如过来助我,我可以带你去新世界!” 姜策玉朝他攻去,道:“聒噪!” 长奚躲过这一击,视线又落到褚苏身上。 “这是谁?诶诶诶诶?和褚苏长得很像啊!”说罢朝姜策玉哈哈大笑,“姜策玉,你还搞上替身那一套了啊!!真是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褚苏死了、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手脚都被我砍了!!!” 褚苏召来封尘朝长奚攻去:“嘴真臭,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长奚看清封尘,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半响,笑容更加癫狂。 “褚苏,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当真祸害遗千年,你明明都断气了,竟还能再活过来,”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死,我再杀你一次便是!!!” 言罢,他手中拂尘一甩,原本柔软的拂尘丝瞬间变得坚硬如钢针,根根直立,闪着幽冷的寒光,迎着封尘刺去。 两者相撞,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褚苏只觉一股巨力从封尘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咬牙,硬是一步不退,手中弯刀翻转,改劈为挑,挑开拂尘丝的缠扰后,迅速欺身而上,刀随身动,直逼长奚咽喉。 长奚见状,不慌不忙,侧身避开这凌厉一击,同时飞起一脚踢向褚苏腹部。褚苏反应亦是极快,他以刀把格挡,借力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落地瞬间,他强催灵力,封尘光芒大盛,他猛地一挥刀,一道半月形的刀芒呼啸而出,切割着长奚身周的空气,封锁住他的移动路线。 长奚冷哼一声,手中拂尘舞动,在身前形成一个圆形的防御屏障,刀芒击打在上面,发出 “砰砰” 声响,却未能突破分毫。紧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魔气涌动,以他为中心,地面开始龟裂,一道道玄色触手从裂缝中钻出,张牙舞爪地向褚苏抓去。 褚苏眼神一凛,将封尘往地上一插,双手结印,一道金色光罩从他脚下升起,将那些触手挡在外面。光罩与触手相互挤压,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光罩上光芒闪烁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褚苏额头上汗珠滚落,他深知不能坐以待毙,趁着光罩还未被攻破,拔起封尘,强催灵力,弯刀再次飞起,悬于头顶,刀身光芒汇聚,形成一道巨大的刀影,他挥手,刀影朝着长奚斩落,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被撕裂。 第156章 长奚抬头望去,脸上露出丝凝重,他敛了笑,双手紧握拂尘,迎上那道刀影,魔气与刀影轰然相撞,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个战场都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沙石漫天,烟尘滚滚。 就在此时,姜策玉瞅准时机,闪身至长奚身前,挥着问鼎朝长奚砍了过去。 长奚察觉到危险,匆忙挥舞拂尘,可这一击用尽全力,强大的冲击力让长奚身形晃动,险些站立不稳。 姜策玉不给长奚喘息之机,他双手一展,掌心魔气涌动,又朝长奚攻去! 以萧风洛无律为首的蕴灵仙山一行人已经重新列阵,将长奚的退路堵死。 褚苏握紧封尘,与姜策玉呈左右夹击之势,朝着长奚攻去。二人配合默契,褚苏负责牵制长奚下半身行动,姜策玉专攻长奚上半身要害,让长奚首尾难顾。 到最后,问鼎落下,斩下长奚一臂。 长奚虽陷入困境,但依旧笑得癫狂,他眼中浸血,嘶吼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做梦、做梦!!” 说罢,他强行催动魔气,全身黑袍鼓胀,头发根根直立,遥遥望去,已不成人形。 “我懒得再与你们缠斗,本来想再等等的,是你们非要前来围剿我,是你们非要找死!!” 长奚单手掐诀,下一刻,竟是直直朝着阵眼冲去。 与此同时,万灵摄生阵之下,隐藏的另一个阵眼缓缓开启。 “以我之身,殉汝之道,”他大喝一声,“枯骨生死阵,阵开!” 第96章 黑凰 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飞沙走石间,众人只觉一股森然寒意直透骨髓。 周围的修士们面露惊恐,修为稍弱的,双腿已然发软,瘫倒在地。他们试图运转灵力抵挡,却发现周身灵力仿若陷入泥沼,被万灵摄生阵疯狂吞噬,几近枯竭。 “长奚……长奚强行开了万灵摄生大阵!”人群中传来一声绝望地嘶吼。 这种情况是众人始料未及的,没人想到长奚会舍弃肉身强行开阵,这样做虽不至于让他身死道消,可一旦失败,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给了旁人封印他的绝佳机会。 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即使被封印也能逃出生天,还是他笃定众人不可能破开万灵摄生大阵。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众人不得而知,现在所有人能切实感受到的,只有一件事—— 万灵摄生阵正在疯狂地将周遭的一切往阵眼里吸取。 脚下的土地已然分崩离析,大块大块的土石腾空而起,在空中被扯碎成齑粉,混入呼啸的狂风之中,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遮天蔽日之象。 黄土中零星剩下的几根枯木也被连根拔起,带着漫天的尘土与残枝败叶,一同被卷入漩涡。 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没人能不恐惧,蕴灵仙山的弟子们早乱了阵脚,修为稍弱的弟子已经被狂风吹起,许多人只能在周围寻找掩体,可是万灵摄生阵愈发强悍,这些掩体也抵抗不住,一点点地向着阵眼挪去。 “救、救命啊……”人群中的哭喊声越来越多,“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不要,不要啊!” “……” 哭喊间,已经有修士被卷入空中,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眼见下一刻那修士就要被拖入阵眼,一道魔气凝成的长鞭忽地捆住了他腰腹。 那修士五官已被狂风吹得变形,他艰难地看向救他的人,末了,比了个手势—— “谢谢。” 姜策玉切了一声,手上用力,将那修士拉了回来。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转瞬间,被卷到空中的弟子越来越多,姜策玉纵有通天之能,也分身乏术。 褚苏将封尘插入地面,握着刀柄稳住身形。 他看着身旁的姜策玉,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救他们!” “不行,”姜策玉站在他身前挡住风沙,“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用封尘稳住身形,暂时可以支撑,你魔气充沛,速度又快,只有你能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将那几个弟子救下再回来,我在这里等你,”褚苏抬眸看姜策玉,开口都有些费力,却还是冲他笑了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拯救这世道,如果眼前的人都救不了,如何救世?” 姜策玉捏拳,他太懂褚苏,半响,咬了牙,脚尖点地,飞身出去。 “我马上回来,”他说,“一定要等我。” 褚苏道:“嗯。” 姜策玉刚走不久,褚苏便咳出一口血。 万灵摄生阵已经成型,其后还有枯骨生死阵加持,即使是他,也快支撑不住。 耳边越来越嘈杂,他单膝撑住地面,发丝被狂风卷起。 他知道的,这样下去,大家一定都会死。 没人能阻止一个强大的、偏执的疯子。 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不远的将来。 说彻底封印也是笑话,只要长奚不死,就一定会将人世搅得天翻地覆。 他会不择手段开启枯骨生死阵。 来之前,褚苏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没想到,长奚竟会以身殉阵。 他真的疯得太彻底。 空中的仙山弟子越来越多,甚至有两个长老也被卷入其中。 褚苏遥遥看着空中那抹玄色身影,红了眼眶。 第157章 只有姜策玉一个人,真的太勉强他了。 这么想着,又咳出口血,褚苏闭了闭眼,脑袋已经变得昏沉。 昏昏欲坠之际,体内骤然一热,下一刻,周围变得空旷,他左右环顾,发觉自己竟处于一片雪地之中。 “这是……”褚苏皱眉,话还没说完,身前突然多出个影子。 他顺着影子抬头看去。 是一只黑凰。 “我说过,”黑凰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很温柔,“只有你能阻止他。” 褚苏猛地想过来。 很久之前,在不义谷的时候,他遇到过一只黑凰,它将一根尾羽打入了自己体内。 “时机已到?”褚苏盯着黑凰,胸膛微微起伏着。 “时机已到,”黑凰道,“枯骨生死阵阵开之日,便是时机到来之时。” “我要怎么阻止他?” “以身殉道,”黑凰盯着他,“只有你自愿殉阵,才能破坏枯骨生死阵,同时,将长奚彻底击杀。” “……为什么?” 黑凰哂然一笑,声音很缓。 “性命可贵,贵就贵在其独一无二、不可往复,倘若人生可以随意回溯,那生命的意义、这一段旅途的价值便皆成虚妄,”它说,“枯骨生死阵只会为同一人开一次生门,若你舍身殉阵,此阵即刻破败,长奚亦会因生死阵反噬而殒命,长奚既亡,万灵摄生阵也会不攻自破。” “若是照你说的,长奚也是第二次重生,他已经殉阵了,为何没有魂飞魄散?” “因为第一次枯骨生死阵将他视作了原材料,”黑凰声音似添了分苦涩,“他并非自愿入阵,体内又曾被我打入过一根尾羽。” “第一次开阵时,你应是缺了尾羽的,可阴差阳错,长奚在你的阵法范围内,又为你补齐了这味材料。” “所以,在这诺大尘世之中,只有你可以阻止他。” “……原来如此,”褚苏垂下头,最后问道,“你和长奚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凰道:“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三五知心好友。” “我时间已到,马上要离开了,”黑凰的身影渐渐消散,“我不愿看他于歧途越陷越深,但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到底要如何做,最终看你。” 说罢,便彻底消散。 身侧的白雪随之消失,再一睁眼,又回到了那个沙尘漫天的战场。 褚苏眯缝着眼睛,看向姜策玉。 时间应该就过去了一瞬,他的动作没变,还是方才看到的那样。 看来上天并不给他机会,若是想要偿还他的罪孽,只能用他的性命来抵。 姜策玉…… 褚苏咬了咬牙,泪水刚落下,便被夹杂着沙石的狂风吹干。 面颊又湿润又干燥,让人想用力抓挠。 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才再见,明明才说过要永远陪着他。 好舍不得。 真的好舍不得。 空中的弟子越来越多,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 是整个人间一起覆灭,还是他一个人死,救下这世道。 答案已经很明显。 褚苏将封尘拔了出来。 同时,收起了身上的灵力。 他顺从地跟着风,向枯骨生死阵阵眼飞身而去。 经过姜策玉时,褚苏看到他陡然变色的神情。 慌乱又无措。 他似乎在大声呼喊,但风声炸耳,褚苏一个字都听不到。 姜策玉朝他冲了过来。 褚苏抬掌,一股劲风自掌心翻涌而出。 它温柔地拖住姜策玉,将他与自己的距离拉开。 “好好活下去。”褚苏遥遥对姜策玉比着口型,“我永远爱你。” 第97章 未来【正文完】 一年后。 这是一座村庄,四周竹林环绕,鸟语花香,自从妖道长奚覆灭后,一切都在渐渐恢复生机,像这种偏僻寂静的小村子更是恢复得快,一眼看去,已经看不出战争余烬。 姜策玉在这里住了很久,他的生活简单又枯燥,每天都是四点一线—— 吃饭、睡觉、炼化魔气以及……和昏睡的褚苏聊天。 一年前,他还是不顾阻挠冲进了枯骨生死阵阵眼,他在褚苏身上种下了魔气护体,进入阵眼后,褚苏已经昏迷,但肉身在魔气庇护下,还是完好的。 阵眼内压力太大,他拼尽全力去到褚苏身边后,便也失去了知觉。 本以为两人都会被枯骨生死阵吞噬消亡,可再一醒来,却是双双躺在黄土之上。 而且都有鼻息。 萧风洛无律把两人带到了蕴灵仙山修养,姜策玉很快醒了过来,褚苏却是迟迟不醒。 姜策玉醒后,找了巫医为褚苏诊断。 巫医摩拳擦掌,上探下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说身体无恙,但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 这种看不出原因的状态最磨人,找不到因由,便也无法对症下药。 没人知道褚苏什么时候醒来,可能一周后,可能一月后,当然,也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萧风洛无律劝过姜策玉留在蕴灵仙山,姜策玉没应,自己找了处僻静之地。 他们知道姜策玉打算,便也没多劝,只是临行之前,给了他两块长老令。 意思很明显,只要褚苏姜策玉愿意回去,蕴灵仙山的大门永远为其敞开。 第158章 魔气炼化得很顺利,姜策玉现在几乎不会再有神智不清的时候,许是像之前褚苏所说,他体内有两股气息抗衡,而如今这样,大概是因为褚苏种下的护体魔气已经可以压制下他自身的魔气。 既然魔气不会再对自己的心智产生影响,姜策玉炼化的速度就慢了很多,他并不打算将魔气炼化完,维持现状,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个退路。 这天晚上,姜策玉洗漱完,回房间发现褚苏不见了。 姜策玉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一时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慌乱、担忧,却又有隐隐的期待。 这周边被他布下了结界,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所以不可能是外人进来掳走了他,若不是外人,那、那……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 “姜策玉。” 姜策玉猛地回头。 然后便看到褚苏正靠在门边,笑着抱胸看他。 他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一下子冲上前抱住了褚苏。 褚苏回抱住他。 “我刚刚还想去找你呢,”褚苏说,“正好错过了。” 姜策玉往他颈窝里蹭,声音轻轻地:“我刚刚在洗漱。” “我也要洗个澡,身上黏黏的。” “好,我带你去。” “……” 两人就像从未分开过一样,语气亲切、熟稔地说着一些日常的小事。 褚苏去洗漱,姜策玉就去给他做饭。 待褚苏洗好,饭菜已经摆好端上了桌。 姜策玉厨艺十分抱歉,但褚苏还是吃的很开心,姜策玉就在一边托着脸看他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天。 桌面的昏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面容都渲染的格外温柔。 褚苏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 他在姜策玉身上种下了魔气护体,姜策玉也在他身上种下了魔气护体。 姜策玉不管不顾跟着他冲进枯骨生死阵阵眼后,他曾种下的护体魔气察觉到致命危险,跻身出来护住了姜策玉。 在这浩渺修真界中,肉身如蜉蝣寄世,气息才为灵之精魂,肉.体有涯,气息无尽,阵法自是择优,先以气息辨人。 所以枯骨生死阵将那股气息错认成了他。 当然,这也仅仅是猜测。 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上天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 褚苏休息了两日,给萧风洛无律送了信。 两人很快回信,道择日来他们家,信中写得十分夸张,说看到信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换了好几张信纸才写完这信,他们一定马上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一定要好好庆祝他的新生云云。 褚苏看得直笑,他收了信,跟姜策玉去了一趟市集。 他们买了很多菜,当日姜策玉预备做菜时,被褚苏推开了。 褚苏说姜策玉做的菜太难吃,真端上桌了,怕是要惊了贵客。 姜策玉翻个白眼,从身后环住褚苏的腰,嘟囔道那些人算什么贵客,只配吃他做的菜。 褚苏便笑得更停不下来了。 当日下午,萧风洛无律带着姜洵到了他们家。 姜洵如今在蕴灵仙山跟着萧风修行,萧风严格,早把姜洵驯得服服帖帖,他身上本有些姜策玉少时的影子,如今是一丁点儿都瞧不见了。 不过在见到姜策玉时,还是会露出些端倪。 他会飞扑到姜策玉怀中,可怜巴巴地跟他耳语:“表哥,师尊欺负我,你帮我跟他说说,别管教我那么严。” 姜策玉推开他:“好好学,你师尊也是为了你好。” 姜洵气鼓鼓哼一声,便不再抱怨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表哥和师尊根本就是一条线的! 萧风暗恋这么多年,终于初见成效,晚饭时,洛无律给萧风喂了一口自己不爱吃的菜。 褚苏看破不说破,只说若有喜事,可一定要叫上他和姜策玉。 萧风也笑,说那是自然。 吃完饭又坐了会儿,几人相互告别。 萧风临走前,又一次问:“你们当真不回蕴灵仙山了?” 褚苏笑道:“寄情山水间,也乐得自在逍遥。” 萧风笑了:“好,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 褚苏道:“好。” 两人都知道此去一别,定是聚少离多,很难再见。 可是那又如何。 聚散无常情未改,且凭幽梦逐云空。 收拾完后,姜策玉拉着褚苏洗漱,然后继续拉着他去了床上。 这小崽子要干什么褚苏当然再明白不过,但是这频率未免太高了些,他推着姜策玉的胸口:“明天,明天再做好不好。” 姜策玉吻上他的唇,舌尖探入:“不好。” 褚苏身体已经软了下来,含糊不清地嗔骂:“下流。” “下流好难听,宝宝……”姜策玉解开他的腰封,往下吻去,“人家都说这叫风流。” 褚苏没忍住笑了:“好了好了,叫你下等风流如何?” 姜策玉声音软软地:“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