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奴》 第1章 《先生为奴》作者:乌兮子【完结】 文案 【嘴硬心软王爷攻x人美舌毒先生受】 顾棉再见到周卜易是在青楼。 青布白幔下,裸足轻盈勾着幕帘,烟雾缭绕中,薄纱堪堪掩住身躯。 顾棉觉得周卜易像妖。 骨生媚,眸似渊。 周卜易的眼睛,会吃人。 反正神都荼靡,金迷纸醉,少他一个浪荡王爷,这天下也不会更好。 他一掷千金把周卜易买回去,做他的…… 奴。 …… 从小顾棉就知道周卜易喜怒无常。 周卜易虽然长得倾国倾城美如天仙,却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王八蛋。 周卜易一时似那冷面罗刹毫不留情,一时又满腹坏水戏弄于他。 于是儿时的他不是被周卜易气哭,就是被调戏到羞哭。 彼年周卜易俯身低头,眉目含笑,“殿下怎的这般似个小姑娘?” 还是个幼崽的顾棉羞得满脸通红,紧紧攥着周卜易的袖子,把小脑袋闷在那方寸布料里,“先生……” 他好喜欢……先生…… …… 顾棉本来想,就算周卜易这个人很恶劣,他也要不管不顾喜欢周卜易。 可谁知周卜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撩拨完他的心,就直接玩消失。 周卜易耍了他,不仅不承认他们的关系,还一走就是十年。 年少的顾棉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紧紧攥拳。 终有一日,他定会狠狠报复这混蛋。 …… 再次重逢,世人皆以为周卜易已死。 顾棉抱回周卜易的时候,他的美人先生几乎只剩下一张皮囊裹着一把枯骨。 顾棉把周卜易剥得精光,按着他的背脊把他压在榻上,连隐秘之处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老实点,认清你如今的身份。” “你不过是个该给本王侍寝的私奴罢了。” …… 周卜易以身入局,欲扶持顾棉实现天下一统。 他本以为自己完成大业后可以功成身退,怎料已成君王的顾棉却将他圈禁,不愿放他离开。 …… 顾棉终成千古一帝,本想着总算苦尽甘来可以跟先生美滋滋共度余生。 谁知完成使命的周卜易竟又要抛下他一去不回。 “先生为何总不开窍?” 他步步紧逼,而后苦笑。 “先生既不开窍,孤便只能硬来了。” 长夜灯火阑珊,顾棉低头吻去美人泪珠。 “先生……你就当是疼疼我了……” 【双洁,he,师徒年下,本书原名《不开窍》又名《拜师失败后,本王直接买下先生做私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朝堂 正剧 师徒 权谋 主角:顾棉(字容安)【攻】,周衍(字卜易)【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收美人先生作私奴! 立意: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第1章 做本王的私奴 顾棉的眼睛看着那一缕缭绕的烟雾就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散去。 目光缓缓前移,手轻轻拨开那不识时务总在碍事的层层纱帘。 美人衣衫半解,腰间束带松松垮垮,长长的飘带从榻上一路垂至顾棉靴下。 美人卧塌,一手撑头饶有兴味看着面前的“呆雁”,另一手屈指在空气里勾了勾。 “傻站着作甚,公子倒是过来呀——” 那美人一笑,竟似牡丹花开,娇艳欲滴,充斥着魅惑与糜乱的声音引人遐思,要叫人欲/火升腾起来,再不能轻易压下去。 不过片刻,那瞬息万变的情调里又添了点莫名其妙的嗔怪。 “我的爷,还请您高抬贵脚。” 美人泫然欲泣,“弄坏了嬷嬷的衣裳,奴家明儿晨起大抵是要挨打了……” 好生一副楚楚可怜的作派。 顾棉低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踩着人家的衣带。 “少卖些乖,老鸨子可舍不得打你这棵摇钱树”,顾棉敛了心神,折扇合起,挑起美人垂下来的青丝,“问青天的头牌,你衍仙儿的名头可响亮得紧。” 这一番话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在谈论什么可以随意打量的物件儿一般。 “一千金买你初夜,你迎都不来迎一下,当真好大的脸”,顾棉把那发丝勾到美人肩头,然后用折扇轻轻拍拍美人的面颊,“不能亵玩的小倌有什么意思下床,贴着本王的腿跪好。” “周衍,让本王好好看看你的本事,究竟值不值千金一夜——” 耳边不合时宜传来一声轻笑,那窕冶犹如天仙儿般的人裸足下了床。 身上衣物本就不能蔽体,如今这一动作,又滑落大半下来。 腰腹若隐若现,薄纱衬托了那太过完美的曲线,却又更添一分朦胧。 美人香肩,是蚀骨的毒药,勾人上瘾。 很快将视线移开,顾棉慵懒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本王等困了,你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 说着,余光便瞟见美人修长的手骨,而视线更前面一点,白瓷一样的手指捧着青花小茶杯,杯里热气升腾起来,氤氲开满屋茶香。 周衍捧着茶,举手投足没有半分扭捏,他轻轻跪下,神情却无一丝谄媚。 顾棉不接茶,半阖的眸子其实目光从未离开美人身上半分。 第2章 ——他卑微地跪在自己脚下,却高傲得仿佛一只不屑世俗束缚的闲云野鹤。 成了精的野鹤随意开口,声音里竟是连女子都望尘莫及的妩媚。 “爷,赏脸尝两口” 茶水耽搁了太久,已凉了。 顾棉回神,冷笑接过,手腕稍一翻转,将茶倾倒在美人脖颈。 纱料沾了水,便失去了衣物原本的作用,浮露出其半遮半掩的胸脯。 “赏你个赎身的机会”,顾棉倾身,低头贴着美人耳畔,“成为本王豢养的私奴。” 这应当算作一个下马威。 “求之不得”,周衍一点也不恼,笑意盈盈看着顾棉,“三皇子颇得圣恩,未来必承大统。” “容王府,可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去处。” 顾棉轻皱了眉,那奴胆大包天,擅自起身不说,更是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谢容王殿下恩典,奴是您的人了——” 顾棉没说话,左手顺着美人细腰探下去,摸了摸那根本没几两肉的光洁大腿。 腿根处有一道疤,似乎是烙铁留下的。 ——周卜易,果真是你。 顾棉忽然就翻了脸色,抬手用力一推,“你好肥的胆子。” 周衍倒在地毯上,似笑了一下,侧卧起来,翘起一只脚,足背弓起,搁在顾棉膝上。 美人美矣,可惜是个要人命的蛇蝎。 “王爷不喜欢这款儿么”,周衍抬袖掩面作泣状,眼尾却带着几分调笑,“不喜欢奴主动,奴可安心躺平了” 白润的脚趾有意无意刮过顾棉小腿。 神都最负盛名的纨绔——顾棉顾三皇子,竟都有些招架不住这妖精的攻势。 周衍笑,“千金买来的良宵,王爷不打算对奴做点什么过分事吗?” 美人美矣,可惜是个没脸没皮的。 “不想”,顾棉握住那只不老实乱动的脚踝,“你暂时还配不上本王的临幸。” “哦”,周衍意味深长看着顾棉,“赎奴的价可不低,王爷买奴家回去就只当个摆件儿看么?” 并不是,只是他需要挥霍,需要这么一个奴来掩人耳目。 这个奴是谁都行。 在这里见到周卜易,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不过要处理他身上的通缉令,却是有些麻烦了。 旁的逃犯都会找个穷乡僻壤躲藏起来,这周卜易倒好,动静一闹分毫不减当年。 问青天是什么地方能来的起这的不是达官便是显贵。 这是生怕别人抓不到他吗 顾棉站起来,淡淡看着某些人装模作样“搔首弄姿”。 “给你半柱香,把衣服穿好跟本王下去。” ——明明是条喜欢咬人的毒蛇,装什么人畜无害? “好呢。” ——笑得倒是乖。 顾棉抬脚就走,沉重的马靴声在阁楼上回荡。 周衍只随意拢了拢衣裳,光脚踩着木地板就跟了出去。 顾棉心中烦躁更甚,脱下外袍丢人脑袋上,也不管那连个袜都没有只能踩着冷硬地板的可怜美人跟不跟得上。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跟他顾棉顾容安压根就不沾边。 身后有一阵子没脚步声了。 顾棉回头看去,美人倚着墙,可怜兮兮蜷着脚趾,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顾棉狠狠皱眉。 ——他可能捡了个大麻烦回去。 楼下隐隐有丝竹入耳,顾棉一言不发折返回去。 美人含笑伸手,圈住顾棉脖颈。 ——倒是自觉。 顾棉轻轻松松将瘦骨嶙峋的周衍抱在怀里,心想这人在诏狱定然吃了不少苦。 心疼是不可能心疼的,就周卜易干的那些事而言,受再多刑也是他活该,顾棉只是嫌弃这骨头硌手罢了。 抱着一点也不舒服。 楼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碰杯声和姑娘们唱的小调分外和谐。 顾棉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不远处正有一搭没一搭投壶取乐的几个公子不约而同看过来。 “棉哥儿怎么还把人家给惹哭了”一个公子怪笑道,“这衍仙儿的滋味如何?有没有伺候得咱们三殿下欲/仙/欲/死” 顾棉垂眸看去,怀里美人将脑袋整个闷在他胸口,身躯还在轻轻颤抖——如果不是离得近那憋不住溢出的偷笑声实在不算小,顾棉可就真信他在哭了。 “容安兄,你可得好好整治整治这小妖精”,酒案上有一人离席,摇摇晃晃走过来,“小骚货清高得紧,别说碰一碰了,前儿本公子抬了一整箱珍珠送给他,他却连脸都不愿露给本公子看看……” 言语间,醉态尽显,这人脚底打着旋儿往顾棉身边贴,伸手偷偷摸了摸美人臀尖。 顾棉并未阻止,只跟着笑笑,“王言,你够了,本王还没玩几次呢。” “他如今可是本王的私奴,本王……” 顾棉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一众公子了然,玩笑起哄道,“仙儿,还不使出浑身解数哄你主子,三殿下素来大方,你哄他高兴,他就肯赏你个侧妃玩玩。” 闻言,周衍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这笑声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个激灵。 “尤物啊!” “这要是在床上,只怕他这么一笑,再勇猛的壮士也要缴械投降!” “棉哥儿,你可有福了!” 第3章 顾棉笑而不语,在一众公子们羡慕的神色中扬长而去。 这一上了马车,顾棉笑容瞬间消失。 “滚下来,去对面坐。” “不去,那边没有软垫”,周衍抱得更紧了些,“那椅子冻人。” ——果然是个不小的麻烦。 顾棉试着扒拉了一下,美人反倒一个劲直往他怀里钻。 “周衍”,顾棉气笑了,“是个人你都这么投怀送抱吗?” “那倒也不是”,美人眼眸无辜,“我只勾引能庇护我的人。” 诏狱的手段果真难以想象,曾经那么傲气的一个人,竟被摧折到如此不堪。 还是说,这才是周卜易的本性? 顾棉放空了思绪,期间周衍不吵不闹只是窝在他怀里睡觉。 周衍像是很久没有安睡过了,短短路程里就被魇住了多次,惊醒后就四处张望,然后愣愣的发一会呆,把头埋回去继续睡。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鬼使神差的,顾棉轻轻拍了拍美人的背脊——同样硌手得不像话,好似除了皮包着骨头便再也没有哪怕一丁点肉。 顾棉拍了两下就不想拍了,这手感还不如拍根树干。 “都说进了诏狱再放出来的人,警惕心会格外高,更别说你还是越狱出来的,按理会谁也不信任才对”,顾棉百无聊赖玩着美人的青丝,“怎么你对本王竟一点不设防?” 不止如此,周卜易给他的感觉就像…… ——专门等着他似的。 “嗯?这个印记……”顾棉无意间拨开周衍颈后的头发,那里有一朵血红的鸢尾花。 看来这个周卜易还隐瞒了其他身份,得寻个合适时机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 第2章 把他摸了个遍 府门前洒扫的众人早在看见马头时就跪了一条长街。 顾棉踩着小厮的背,抱人下马车。 那小厮不过十一二左右的年纪,承不得两个人的重量,几乎被压趴在地上。 但他丝毫不敢有怨言,这位最受圣上宠爱的三皇子殿下,可是一言不合就打杀下人的主儿。 顾棉的眼神很淡漠,那是一种对卑贱生命的藐视。 马车停时周衍就醒了,大门在身后关闭,周围的脚步声很多。 他们像饺子皮裹着馅料一样裹挟着顾棉,直到顾棉冷着脸进了书房,才垂手退下。 顾棉怀抱美人坐在书桌前,心思却全然只在笔墨上。 周衍半睁了眼,偷看。 ——《恭听圣事录》。 翻开首页,只用丑陋却认真的字迹反反复复书写着四个大字,“陛下圣明。” 后面每一页的开头也都是这四个字。 顾棉翻得很慢,慢到足以让周衍把每一个字都收入眼底。 ——陛下圣明,奉源十四年八月,神都外有流民因无米可食饥饿难耐聚众闹事。 父皇言丞相曰:何不食肉糜 儿臣深以为然,既无米,自然可以肉糜代之,可怜丞相枉活一把年纪,竟连如此浅薄之理也不懂。 父皇此番乃是圣人之训,内含至理,我等臣子当恭听谨记,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奉源十四年十一月,流民被尽数镇压。 丞相老匹夫妄图为刁民求情,杖三十。 儿臣以为,丞相实乃活该。 此多言饶舌之辈当斩立决,方大快人心。 愿父皇龙体安康,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奉源十八年三月边境来犯,南城王幕僚周卜易擅自领兵出征,十九年七月便已兵临他国皇都之下。 父皇连下十八道金牌,至奉源二十年冬周卜易这斯才肯鸣金收兵。 此番行径,可谓是目无天子,亦有拥兵自重之嫌。 儿臣以为,此人反骨,留他不得。 奉源二十一年春,父皇英明,果断将南城王及其旧部下狱,周卜易秋后问斩,此一大隐患除之,实乃我朝歌国幸。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 这本不算薄的册子一直记录至今日: ——陛下圣明,奉源二十一年夏,西域有大烟进贡。 父皇割城四十八座,才引进如此奇物,儿臣曾往烟馆一观,有百姓拖家带口吸食此物。 此所谓天伦之乐也,倾家荡产尚不足惜,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儿臣甚喜此物,日食三袋不过瘾。 还望父皇多赏赐些才好,吾皇万岁。 顾棉写完,合上册子,闭眼,轻念,“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愿父皇千秋万代,朝歌永盛不衰。” 周衍没忍住笑出声,“三皇子如此忠君,也不算陛下白疼您了,只是这册子却到不了圣前,可惜了。” 顾棉没搭话,他虔诚而恭敬,对着这本《恭听圣事录》垂首,“吾皇万岁——” 不在圣前,如临圣前。 周衍往后靠了靠,心安理得窝在顾棉怀里,“奴总听人家说,三皇子不学无术。” “这《恭听圣事录》写得不错”,美人打了个哈欠,“只文采差了点,不够情真意挚。” 顾棉眸色渐冷,“容不得你放肆,醒了就滚下去。” “周衍,你只是本王的私奴,不要僭越,你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取悦本王。” 周衍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奴走不动道,王爷不想抱便传人来抬。” 第4章 美人挑眉,笑意里带着一点玩味,“容王府不至于连这点人手都没有吧?” 顾棉盯着这不怕死的小私奴看了很久,抬头向窗外喊了一声。 ——他越是荒淫无道,宫里那人才越是能宽心。 “去给本王的爱宠打顶金轿子”,顾棉随意挥挥手,“都给本王仔细照顾着,他若断一根发丝,本王就削一个人的脑袋,他若擦破一块皮,本王生剥了你们所有人。” 说着,顾棉站起来,抱着美人往寝殿走,“衍美人娇贵,脚沾不得地,日后在这府上,无论去哪都由你们抬着。” 王爷都身体力行亲自抱人一路了,日后谁还敢怠慢这宠奴 “阿衍虽然与你们同为奴籍,但你们记住,他是本王一个人的私奴,而你们必须当他是主子。” 万般盛宠加诸一人之身,而那人却是个倌儿。 只怕他的父皇、皇兄听了,高兴得都要合不拢嘴吧。 顾棉动作无比轻柔,好似珍视极了。 只这温柔进了殿就顷刻无影无踪。 顾棉直接松了手,任周衍狼狈摔在榻上,也不管人疼不疼,伸手把人腰带一抽,就开始扒人衣裳。 那双轻易撩拨人心的美眸,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一丝慌乱。 ——周卜易,你不是总要胜券在握吗?你不是自以为事态永远不可能脱离你的掌控吗? 那你为何沦为阶下囚 顾棉把美人不住推搡的手用腰带捆在一起,然后用手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鞭伤、烙伤还有…… 顾棉指腹摸到一个个尖锐的凸起,诏狱连针刑都对他用了吗? 那些针如今还留在他身体里。 顾棉捉住美人的足,顺着足背往下摸,果不其然——五根趾骨里全部入了针。 他不是不穿靴袜,是再穿不得了。 他本是一代传奇,是战场上只要有他指挥就永远不败的神话。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走不得路、睡不安稳、夜以继日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顾棉忽然记起周衍不肯坐椅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周衍翻了个面,拉下人亵裤,手指顺着脊柱往下一点点摸过去。 他们连尾椎骨都给他入了针么? 顾棉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一身傲骨的人,被一群豺狼饿虎围着扒光了衣裳,被吊起来上刑,被粗暴地按在地上一根根埋针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是破口大骂是心如死灰 那些针已经长在了肉里,融进了骨髓,换而言之,它们取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废了。 ——周卜易,你活该,谁让你冲动行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既有灭一国的能力,父皇怎能不畏惧你 怎能不摧毁你 “周衍,你该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顾棉轻轻拍了拍挺翘的美臀,这大概是周衍身上唯一有几两肉的地方罢,“你身上的痕迹,很像是诏狱的手段。” “你出身不干不净,甚至有可能是个重刑犯”,顾棉将手移至美人纤细的颈后,摩挲着那一朵血色鸢尾花,“本王现在给你机会坦白,你究竟什么来历。” 美人趴着,身上衣衫被解了大半,连亵裤都让人扒了去,偏偏没有力气反抗,说不恼那是不可能的。 可再要恼又能怎么样呢? “奴当然是您的人”,美人娇笑着,眸底却一片冰冷,“劳驾王爷去取阮壶,免得贱身脏了您的龙根。” “你可能误会了”,顾棉觉察出这种冰冷,抬手漫不经心顺着美人脑后的毛发,“你还不配……” “瞧不上奴,就别急冲冲剥奴的衣裤”,周衍冷笑一声,“容易叫人传闲话。” 顾棉有一瞬失神。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周卜易。 顾棉把美人抱到腿上,避开入针处,给人把衣裳套回去。 周衍体内到处是针,衣带是系不成了,只能任那衣衫松松垮垮了。 周卜易曾经的脾气是很差的,动不动就阴阳怪调。 那时候顾棉还小,南城王顾泽舟是他小皇叔。 顾泽舟生辰的时候,顾棉去他神都的府上赴宴。 印象里,这位小皇叔比他大不了几岁,与神都奢靡的风气不同,顾泽舟十几岁起便要镇守边南关,军饷吃紧,南城王一贯是节俭的。 顾泽舟是个温润到骨子里的人,容安这个字就是顾泽舟给他取的。 顾棉,字容安。 周卜易很早就跟着顾泽舟了,当年他也才十几岁,还没长开,却已出落得如天上谪仙。 顾棉那时候多大呢?好像八九岁吧。 他曾像仰望仙人一样仰望过周卜易。 仰望那个朝歌军队永不败的神。 周卜易却不曾在意他,目光更是从未在他身上停留。 顾棉知道自己不正常,不过神都有龙阳之好的人不在少数,南风馆与青楼一样生意兴隆。 那年顾棉鼓起勇气拉住周卜易的袖子,却被他像打量物品一样的眼神给深深伤到了。 周卜易蹲下来,与他对视,眸子含着一抹讥讽的笑。 周卜易一边拍着他的脸蛋,一边说,“小殿下,喜欢我,你还不够资格。” 当年比他高那么多的人,如今在他面前娇小得可怜。 小可怜,就那么一点点重量,缩起来的时候,可能还没有枕头大。 第5章 那个曾经健康的人已经只剩下一把枯骨裹在皮里勉强不那么快散架。 曾经穿盔带甲的人,如今只能披薄纱。 ——他要怎么过冬 顾棉想,那关他什么事,周卜易那么讨人嫌的家伙,他凭什么要心疼 “本王想要你,你无权拒绝”,顾棉抱人去前厅用膳,“但你现在还不配。” ——晚上还是叫人送进来吧,来回折腾对周衍身体不好。 “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了,本王自会临幸于你……” 第3章 吃个饭还要本王喂 周卜易口味如何,可能没有人比顾棉更印象深刻了。 不打仗的时候,周卜易生活一向是精细的,鸡汤他只要纯白毛的乌鸡,要先炖得烂熟然后去皮再熬足两个时辰,红枣不许多也不准少,三颗正正好好,浮油要撇了去,细盐要多加半勺。 那年顾棉红着眼睛,低头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碎片和狼藉,周卜易刁难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刮在他心底,刮出一片血海累积。 周卜易那人恶劣得紧,嫌他还不够狼狈,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他额头,面上是戏谑的笑容,“这汤我就不喝了,心意呢我也不想领。回去吧殿下,我这里不伺候爱哭鼻子的小鬼。” “想拜我为师,你尚且不配。” 飘远的思绪回笼,顾棉坐在太师椅上,他抱着瘦瘦小小的周衍,像抱着一块干瘪的木头。 他小心翼翼吹凉了鸡汤,喂到周衍唇边。 美人轻轻含了一口,随即偏头。 “难喝”,美人轻轻笑起来,“王爷要不还是把做这汤的厨子拖出去砍了吧。” “闭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不是你能决定的”,顾棉用玉箸挑起一筷子青菜,“张口。” “又要人家闭嘴又要人家张口,爷要是对奴有意见,大可以直接折腾死……” 顾棉直接用青菜堵了周衍的嘴。 美人虽养眼,可惜长了根非常不听话的舌头。 这案上大部分菜都是周卜易曾经喜欢的,十年多不见,周卜易口味变化有可能这般大吗? 顾棉深深皱起眉头,眼见着周衍吃了没两口就逆呕起来。 是生理上的反胃还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诏狱的人还对他做过什么? 顾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目光如淬了寒毒的利剑,“你敢吐本王身上,本王打断你的狗腿!” ——他这么一吐,牵扯了身上的针,岂非又一酷刑 本来吃进去的就比猫食儿还少,再吐出来可怎么好。 顾棉揉着阵痛的太阳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脑子一热捡个麻烦回来 这小私奴到底还养不养得肥了? “去吩咐膳房熬碗清粥,不要太浓稠”,顾棉看着小厮远去了,双手环着周衍巴掌宽的细腰,发呆。 他想,他养肥周卜易,只是不想再硌到自己罢了。 周卜易这混蛋以前对他那么过分,他早晚要叫这人哭着给他侍寝。 ——你什么时候能拥有侍寝的资格呢? 他要求也不多,起码屁股和腰上必须有点软肉。 绝不能硌到他,败坏他兴致。 至于周卜易会不会死在他床上,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顾棉抱着美人的手很轻,他怕碰到那些针,周衍自己却一点不在意,往后随意一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睡觉。 之前没睡多会儿,他现下还困倦着。 若要到了晚上,他是一定睡不成了。 等粥的时候,忽有竹筒飞入顾棉手中。 顾棉环视一周,面不改色取出卷起的纸条,然后迅速收好竹筒。 他飞快瞟了一眼,随即瞳孔骤缩。 ——王言死了。 哪怕是顾棉经营多年的暗线,也只能查到王言是在问青天喝得伶仃大醉,出来之后就睡在大街上没人管,来往的马车看不见他,就把他给碾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言右手正好被卷进车轮里,搅碎的手骨和稀烂的皮肉又被滚动的轮子压得嵌进了地里,王侍郎无法,收尸的时候只得让人连着那块地一起铲走。 那刚好是他摸过周衍的手。 肇事的马车找到了,就弃在郊外,这车是驿站租的,而那犯事的租客想也知道不可能找得到了。 ——好本事。 顾棉猛的握拳,把纸条攥作一团。 ——周卜易! 美人颤抖着睫毛,瘦弱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在梦里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胸口上下起伏,微微张口喘息起来。 顾棉眼眸颜色更深了些,他拇指轻柔抚摸周衍的下唇——他们说得对,周衍是个惯会勾引人的尤物。 周衍醒着的时候,那双活过来的眼睛仿佛会摄人心魄。 周衍睡着的时候就更加诱人了,顾棉忍不住低下头,缓缓靠近。 “你在做什么”,周衍在顾棉即将跟他鼻尖贴鼻尖的一瞬间睁眼,眸中凌厉一闪而过。 仿佛是错觉,怀中美人紧跟着就换成了浪荡的笑容,“王爷不会是想偷亲奴家吧?” “你想多了”,顾棉不由分说掐住周衍两边脸颊,另一手探进他口中,把那躲闪不及的小舌头抓了出来。 “本王只想看看你这条舌头被诏狱的人废了没有。” 顾棉掐着美人的舌头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用过药的痕迹,那么导致周卜易吃不下东西的原因,只可能是心理上的了。 第6章 不……还有一种可能——周卜易的胃也被折磨废了。 “明日宫里的御医会来本王府上例行诊脉,你规矩点,若给本王丢了脸,别怪本王弃掉你。” ——晚上进宫一趟吧。 周卜易的身体到底到了哪一步,还养不养得好,他现在迫切想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棉抬头,桌案上被侍女摆了粥。 顾棉盛了一碗,拿着银调羹投喂美人。 美人不领情,不肯认真吃饭,喂他三勺有两勺要顺着下巴尖洒下来,还没喝小半,顾棉裤腿上、衣袖上就全都是粥液了。 “你是漏嘴巴吗?”顾棉狠狠皱了眉头,“不许再吐出来了。” 周衍不听,或者说,他听了也没用,他根本就控制不住。 顾棉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甚至想到要不要找个漏斗灌进去。 周衍早就有些厌烦了,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只能看得出笑颜,“算了吧我的爷,奴不想喝了,喝多了腹痛难忍,王爷又该想丢奴出府了。” 这笑里带着一点讽刺,“最好找个清净点的乱葬岗丢,省得死外面了还要让人瞻仰遗容,惹了奴心烦,指不准要起尸作祟。” “王爷也用不着伤心,等奴做了鬼,第一个来找王爷再续前缘好不好。” 顾棉直觉这所谓“再续前缘”不会是什么好词,他忍住了要把人丢到地上的冲动,压着火气道,“闹脾气不喝是吧?” 顾棉端起碗,那碗底都没几粒米,说是粥,可这跟米汤有什么区别。 ——他是不是连水都很难喝进去了? 顾棉仰头饮了一口,然后揪住周衍的头发不让他有机会乱动,直接嘴对嘴渡了过去。 周衍不肯松牙齿,顾棉就下狠劲咬他嘴唇逼他松。 直到把那剩下的半碗都尽数喂完,顾棉才冷着声音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个卑贱的私奴,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说不” “周衍,你以为本王会惯着你吗?学不会自己乖乖吃饭,本王就顿顿这般喂你!” 周衍没搭话,他将细瘦的手指移到小腹上,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很快收回,额上的冷汗已经湿了鬓发。 顾棉本来还想接着训话,看到他这个样子,忽然就很泄气。 顾棉伸出手,又缩回。 他不敢揉,万一里面的内脏是碎的,他这一揉不得要了人的命去? “本王有事进宫,你……”顾棉小心翼翼站起来,抱着人轻手轻脚往寝殿走,“明天太医就来了,再疼也坚持一下吧……” 床榻上早依着顾棉吩咐铺了很多层褥子,顾棉把美人放在上面,那褥子竟然只陷下去一丁点。 怎么就消瘦成这个样子呢?一点重量都没有。 “能盖吗”,顾棉抱着最薄的被子站在床榻边,“不能就算了,本王待会去看看铺子里有没有冰蝉丝……” ——明明说服自己要讨厌周卜易的,怎么一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心脏就仿佛被人扼住一般。 顾棉把被子丢到地板上,恭桶放在不远处,“你要是想起夜,就踩着这条被子过去。” ——明明把周卜易买回来做私奴是要报复他的,可怎么现在周卜易成了祖宗,他成了伺候祖宗的奴仆 顾棉想不明白,只是转身离去的时候,觉得心里隐隐很不舒服。 有种名叫“担忧”的情绪挤走了他的理智,填满了他的脑海。 顾棉迎着黄昏进宫去了。 他不能直接去太医院,他要先去他父皇圣前。 顾君颐近日抱恙,卧在龙床上不能动弹,两个宫女正在揉捏他臃肿的肥胖身躯,还有一个宫女手里托着烟枪,时不时往里面填些烟丝。 顾棉跪在榻边,跪在这满屋子云雾里,俯首叩头,“父皇福寿安康,定能早日痊愈。” 灰烟袅袅,烟雾缭绕,合着丝绸一起,抚过顾棉的脸,他强忍着呛咳,伏低身子爬过去,主动将头贴上老皇帝被熏得蜡黄的手心。 ——很恶心,但……要忍耐。 顾棉眼睛里露出恰到好处的慕濡和恭敬。 “老三来了……朕让你侍疾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顾君颐摸摸顾棉的脸,“朕三个皇儿中,最喜爱的就是你了,你若能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皇,父皇这病就是不好了,也值了。” 顾棉控制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做出一副为难又怯懦不敢直言的样子。 “怎么了?”顾君颐咬住烟嘴撮了一口,然后将烟雾吐在顾棉脸上。 “在外面玩野了心,不愿意回宫里住了?” 顾棉身体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儿臣不敢……” “父皇有疾理当伺候,只是……” 顾棉抿着唇角,拉住老皇帝的手,摇晃着撒娇,“只是舍不得我那新看上的美娇娘……” “哦?”顾君颐笑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父皇替你下旨赐婚。” 虽在笑,只是并没有多少笑意,老皇帝那双狡黠的眸子仔细打量着顾棉,仿佛想要从什么端倪中将顾棉的本性一探究竟。 顾棉的腿剧烈抖着,头埋得更加深了。 ——不会有一丝破绽,因为他已经在千百次试探中习惯了密不透风。 ——但,即使千百次都完美应付,下一次再见到顾君颐,这多疑的老东西仍旧会试探。 第7章 “是……是问青天的小倌……” “你啊”,顾君颐眉目慈祥起来,“切不可纵欲过度了。” “去办你的事吧,朕乏了,有空去你二皇兄那里带话,让他进宫侍疾,朕想他了。” “谢父皇,吾皇万岁——” 第4章 他又把人扒光了 顾棉抱着新买的冰蚕丝被子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前灯笼朦胧的白光照着他匆匆的身影。 月亮藏进了云层,天昏地暗。 顾棉无视下人们偷偷摸摸探究的目光,即使在自己府上,他也时刻记得自己是个纨绔,一个皇恩浩荡盛气凌人的王爷不该有敏锐的洞察力。 顾棉像是完全不设防,他急不可耐冲向寝殿,他知道那些下人一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往宫里递消息。 ——陛下圣明,三皇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昏聩荒淫。 他们越是传得不堪,就越是合顾棉心意。 阶下有花叶堆积,顾棉脚步轻佻,却偏偏昂首挺胸给人一种强装稳重的感觉。 他一脚踢翻天竺新进贡的铃兰盆栽,手指往下点上一点,皱眉道,“这什么花?简直臭不可闻,快快给本王抬出去!” “那些秃驴是成心恶心本王吗?”顾棉怒不可遏,“从今往后本王眼前不允许出现和尚!当值的都给本王注意点,冲撞了本王,本王连你们的脑袋一起拧!” 下人们立刻跪伏,连连道是。 顾棉知道,他们低垂起来的眼眸里一定藏满了不屑。 ——你看啊,这个被惯坏了的三皇子,做起事来想一出是一出,难堪大任、难堪大任。 ——陛下圣明,三皇子一定还沉浸在自己将来一定会登基的美梦里。 顾棉推开殿门,然后把那些耳目那些怀着鬼胎的阴谋都关在了门外。 他眼眸深邃,不用刻意板正身姿,随意走几步,就尽显帝王姿态。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宇,与他那种天潢贵胄一比,顾君颐就像个土财主。 顾君颐给他起名棉,不就是希望他像团木棉一样能轻易被拿捏揉搓成想要的模样么。 这府里的人一个都不能信。 除了周卜易…… 周卜易虽然是个极其恶劣的混蛋,但毒蛇没了毒牙,还能奈他何 他无所畏惧,大步绕过一个个价值不菲的屏风,然后—— 然后他愣住了。 ——他那么大一个美人呢? 褥子掉了几条在地板上,床头空落落的,不见人影。 顾棉心脏忽然刺痛了一下,好像正被人拿着锥子和榔头狠狠敲打。 手里的新被子落了地。 他试图说服自己冷静——窗格的缝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钻出去,即使那个人身躯很瘦小。 前门外日夜有人守岗,更有侍女轮班等候传唤。 周卜易的痛苦不似作伪,何况他身上有针,走不远的…… 可他真的走不远吗? 他能从诏狱那样守备森严的地方逃出来,想出入他这破绽百出的王府不是轻而易举 ——周卜易! 顾棉感到很挫败,十年前周卜易不要他,十年后周卜易还是不想要他。 他有那么差劲吗? 周卜易那个混蛋带着一身伤痛……要去哪? 拖着个半残的病躯,能去哪 他是不是应该写个悬赏令,或者干脆直接通缉“周衍” 生死不论,提头来见也无不可。 反正周卜易还跟以前一样讨厌,又把他当个玩意儿戏耍。 周卜易这个人,最喜欢欺负他了。 那是奉源十一年的秋日,顾泽舟准备回边南关的日子。 周卜易搬了把躺椅,慵懒地歪在树底下看他数星星。 周卜易手里扇子摇啊晃啊,然后唰一声合上,笑。 “好好儿数,数清楚了我就考虑带你走。” 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眸中,明晃晃写着戏弄。 顾棉觉得自己就是傻,他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院子里仰着脖子真的去数星星。 怎么越数越多无论如何也数不清了呢?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顾棉真的不想放弃,周卜易好不容易松口,过了今夜,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棉攥紧了双手,梗着脖子,再僵硬再酸痛他也不动,他一动,那些该死的星星也开始动,一夜就那么长,他没时间一次次重来。 周卜易呢?周卜易这个混蛋把折扇盖在脸上,睡着了。 顾棉忍不住分神去看,他想着,他就看一眼,不耽误他记数的。 一只枯叶蝶落在周卜易手背上,那只手真的好好看啊…… 他好想碰一碰……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把手指搭在周卜易腕上很久。 很久很久,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这是放弃了?”周卜易唇角含着讥诮的笑容,“小殿下还是回宫找乳娘吃奶去吧,臣没那条件,奶不了孩子。” 顾棉瞬间红了眼眶,他低着头,感到很委屈。 真的太羞辱人了。 他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周卜易似乎永远都不会看到他的付出 为什么周卜易的舌头就这么毒,每一次都快要把他说哭。 他要费很多很多的心思才能忍住不哭。 第8章 大约是看他红着眼睛抿着唇的样子很好玩吧,周卜易拿扇子敲他头顶,用一种诱哄的语气,“来,哭一个给臣看看。” “怎么不哭呢”,周卜易在捉弄他一事上总是那样兴致勃勃,“殿下哭得可爱,臣一心软,说不好就去请示圣上了。” 周卜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顾棉信了他的鬼话,小珍珠唰一下就落不停了。 “好了好了,哭得真丑”,周卜易一脸嫌弃,“殿下在这补一会觉,臣入宫去了。” 顾棉点点头,他确实困得不行了。 这眼睛一闭,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周卜易早就离开神都了,他去问过宫里的守卫,周卜易压根就没来过。 周卜易耍了他。 周卜易这个混蛋真的太过分了。 那年顾棉失魂落魄站在去往边南关的驿道上,那条长长的土路好像根本看不到头。 再见到周卜易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这一再见就是十年后了。 这一次依然是不告而别。 他还想着把人养好,再欺负蹂躏。 可是他想欺负的人却不见了。 ——你爱走不走谁愿意管你。 顾棉踢掉靴子,爬上床,熄了蜡烛。 ——睡觉! 他陷在那些褥子里,感觉全身都被包裹了。 明明很软很舒适,为什么周卜易却不肯领情 周卜易此刻一定在某个地方笑话他是个傻瓜吧,特意入宫去请太医,结果病人早跑了。 顾棉闭着眼睛,阖眸睡觉。 万籁寂静的寝殿里,似乎连风声都能听得分明。 沉重的呼吸声,伴着压抑不住的呻吟。 顾棉蓦然睁眼。 ——谁?谁藏在这里 难道老皇帝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对他动手 顾棉迅速起身,点燃案头油灯。 空无一人。 只有帘子被风吹得飘起。 顾棉松了一口气,大约是他今天气急攻心,以至于出现幻听—— “唔……” 这…这是周卜易的声音! 顾棉立刻一膝跪地,压低身子,手举着油灯伸进床底。 光线亮起,照到美人满是泪痕的脸,他身上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蜷缩在床底下,一双美眸里充斥着戒备和凶狠。 顾棉把灯放在地板上,默默盯着缩在最里面角落的周卜易。 周卜易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一只走投无路于是发起狠来的野兽。 ——毒蛇朝他吐着信子,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咬他一口。 顾棉觉得周卜易的状态很不对劲,他好像完全不认得人,只是本能对所有不属于他自己的动静感到排斥。 周卜易捂着自己的小腿,好像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不是胃疼吗?为什么反而要捂着腿和膝盖 美人衣衫上印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点,他的毛孔在渗血! 顾棉站起来,径直推开门,“来几个人,把这张床给本王抬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让美人更加不安,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搬床的下人,眼底凶光毕现。 顾棉看准了时机,赶在受惊的美人又钻到别处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甫一离开地面,落入温暖的怀抱,周卜易就松开了捂着腿骨的手,转而去捂肚子。 下人全都出去了,顾棉脸色很不好看,他把美人按在床上,又一次把人剥了个精光。 “别动!”顾棉把周卜易圈在怀里,手搭在他腿骨上一点一点往下摸。 那里并没有入针,他的腿骨也是好好的。 为什么那里的痛会盖过胃里的痛 顾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怎样打了水来替人擦干身上的血迹,又是怎样给人换上了自己的亵衣亵裤。 明明已经决定再也不要管他了。 顾棉一夜没睡,怀里的美人一直在乱动,他怕那些针再作祟,只能用柔软轻盈的新被子把人裹起来,他隔着被子抱着周衍,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还没入秋,这是奉源二十一年的夏末。 两个人的身上都大汗淋漓,整整一夜,顾棉从未松手。 汗出得太多,美人已经有些虚脱了。 可那也比让他活生生痛死强。 天亮的时候,周衍才恢复那总是恹恹的、万事随性的样子。 白天的他跟晚上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 “你每天晚上都这样吗?”顾棉沉着声音问道。 美人有气无力应着,语气甚是敷衍,“我的爷,您这是嫌麻烦了?” “奴有疾,发起病来就是这么可怕”,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奴折腾困了,不丢奴的话,劳驾爷出去。” 第5章 他还敢嫌弃本王了 顾棉也很困,而且这是他的寝殿,他的床! ——凭什么他要出去 “别睡太死了,黎太医过会就到”,顾棉把人放下来,拉了蚕丝被的一角盖上周衍肚子。 周衍懒得应,头一偏就旁若无人睡起来。 顾棉出去了,一路走到亭里坐下,眼眸静静望着面前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又很快藏进荷叶之下。 池里垂了柳条,被微风推着划水,池面上有柳树倒影。 于是顾棉想起来,自己其实更早的时候就见过周卜易。 第9章 大约也是个夏日吧,耳朵里是聒噪的蝉鸣。 太傅给三个皇子留了功课,让他们对对子。 明烛晕染纸笔墨。 顾棉一边走,一边沉思,“流萤……浮动月黄昏。” 他出神地想着,不曾料撞到了人。 是个极美的人。 周卜易伸出一根指头,抵着他额头把他推远,笑。 “娘娘让你藏拙”,周卜易叹,“这对儿不好。” 他不知道,周卜易何以知晓母妃给他说过的话。 他抿了唇,心有不怠,“哪里不好……” “志气太满”,周卜易看着他,像看一个小傻子,“借着流萤的光也要读书,小殿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野心勃勃?” 顾棉低头,片刻后伸手,拽住周卜易的袖子,“先生教我……” “没什么好教的,头两个字改成暗香便是”,周卜易抽走自己的袖子,“不许唤我先生,现在的你,还没有做我学生的资格。” 顾棉那时候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他看着周卜易的背影,缓缓握拳。 明烛晕染纸笔墨。 暗香浮动月黄昏。 只是两字,这意味就变了。案上明烛照着孤零零的文房四宝,而它们的主人却在月下邂逅佳人。 顾棉交了功课,果然被太傅狠狠骂了一通。 圣上路过,站在门口听了一阵,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众人跪迎之时,皇上却将他抱起。 “好了爱卿,差不多行了”,顾君颐抱着他的幼子,目光中满是宠溺,“不喜欢读书,父皇带你去看看刚送进宫的孔雀鸟可好?” 顾棉后背悄悄湿了,他看着书桌的眼睛里不敢有一丝不舍。 “好。” 顾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跟两位皇兄不一样。 他的母妃是敌国的公主。 北离战败之后把她送给了顾君颐,以平息顾君颐的怒火,求一个苟延残喘。 谁都可以有才学,唯独他顾棉不可以。 三皇子顾棉,必须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温妃跟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有身不由己的悲郁,有不甘和怨恨,但这些最后都化作了冷静和理智。 她说,“你要学会藏拙,否则我们会死。” 会死得悄无声息。 顾棉望着平静的湖水,年幼时的记忆在此刻被回想、深思。 ——那么周卜易呢?当年周卜易为什么要替他遮掩。 周卜易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后来的每一次他偷偷去找周卜易,得到的永远是疏离和刁难 黎阳春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顾棉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美人面颊。 黎阳春每皱一下眉头,顾棉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把到最后,黎阳春大惊失色,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这…这……” “怎么回事?” “这…这位公子…是…是死脉啊!” 黎阳春吓得不轻,“他…他按理来说已经死了,不应该啊……” 美人的目光很静,好像并没有什么意外。 “死了”,美人薄唇轻言,“难道如今跟你说话的是鬼?” “嗯?”他挑眉笑着,眼神无辜,“你看我像鬼么?” ……像,太像了。 连顾棉都觉得像。 像个贱兮兮的讨厌鬼。 “你闭嘴”,顾棉横了周卜易一眼,继而看向黎阳春,“想想办法,本王要他的命还有用。” 黎阳春点点头,开了个方子,“劳烦殿下叫人按着这个药方抓。” 顾棉接过方子,就出去了。 府里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要亲自去抓药才放心。 直到此时,周卜易才懒洋洋看着黎阳春,“什么话还非得给人支走?” 黎阳春左顾右盼了一阵,贴近,“北离皇室气数已尽,公主让您找个机会取而代之。” “不去”,周卜易翻了个白眼,“我死了。” 黎阳春一噎,道,“脉象上确实是死了,一时没想到是……” “你脑子呢?”周卜易眯起眼睛,如果不是身体虚弱,他很可能已经动手打人了,“顾棉是个聪明人,他只要顺着这条线查,我立刻就会暴露。” 黎阳春沉默了一阵,道,“您不会暴露。” “嗯?”周卜易目光冰冷下来,“他死了!” “您出狱之前,北离神医华山泉就已寿终正寝,没人能查到您头上。 “公主说……她永远记得您这一脉的牺牲。” 周卜易很久没有说话,黎阳春收拾好药箱,最后看了周卜易一眼,“您要快点好起来……殿下日后能依靠的就只有您了……” 周卜易知道黎阳春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夜之后,世上将再无温妃。 “公主知道殿下从小就仰慕您,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您能做殿下的先生……” 黎阳春很快就消失在了周卜易视线里。 周卜易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背对着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棉的脚步声近了,美人好像故意躲着他,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顾棉放下药碗,蹙眉,“翻过来。” “爷放着吧,奴等凉了自己喝。” “翻。过。来。”顾棉一字一顿,见人不动,他直接上手把人抱到腿上。 第10章 到这时候他才看见美人脸上有泪痕。 “本王……弄疼你了?”顾棉气势瞬间弱下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用手给美人擦脸,“谁让你不乖…本王是给你治病,又不是要你的命,你犟什么呢……” 顾棉用臂弯搂着人,手端着药,一勺勺喂给周卜易。 仍旧是喝一半漏一半,周卜易喝着喝着就又落了泪下来。 “很疼吗?”顾棉把手盖在美人肚皮上,“本王轻点揉……” 黎太医跟他说了,周卜易的内脏没碎,人内脏要是碎了,是活不成的。 “他这就是饿狠了,饿出胃病来了,慢慢养着,以后渐渐会好一点的。” 顾棉剥了颗奶糖放在美人唇边,“北离特产,昨夜进宫母妃刚给本王的,便宜你了。” 周卜易看着那颗糖,很想哭。 ——臭小子,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美人偏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爷自己留着吃吧,奴不至于喝个药还要人哄。” 顾棉态度很强硬,他把周衍脑袋掰回来,然后捏开周衍的嘴,把糖塞了进去。 ——周卜易身上什么时候能长点肉呢?抱着他像抱着一堆柴火,硌得人生疼。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周衍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正是盛夏,窗外草木深,浓郁的绿本该带着一点暑气。 可是现在下雨了,于是就添了一抹清凉。 正是热的时候,周衍却只觉出冷。 那颗糖很甜,奶味很浓郁,足以盖住药汁的苦涩。 顾棉把头埋在美人颈窝,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午膳还是粥食,本王叫人加了点剁碎的菜叶子,再不想,也必须吃足一碗。” 窗外的雨声小了又大,顾棉揉着他小腹的手一刻不停。 被体温暖热了肚皮,胃里好像是舒服了一点。 顾棉的手不轻不重,匀速朝着一个方向,揉得人都有些犯困。 周衍忽然开口,“抱我出去听听雨。” 顾棉下意识抱着人站起来,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干嘛要听这讨厌鬼的话 顾棉脸色有点黑,“周衍,本王给你脸了,让你使唤起本王来了?” 美人咬唇,一副被凶到了,吓坏了,要哭了的样子。 “你…”顾棉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出门,在檐下找了个藤编的躺椅坐着,“听完给本王好好吃饭。” 雨水顺着屋脊滑落,滴答——滴答—— 庭院变得泥泞湿滑。 花瓣和草叶上凝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又被雨打得滑下。 檐下很安静,实木小桌旁,侍女专心沏着茶。 顾棉尝了尝温度,投喂怀里美人。 美人很是嫌弃,“拿远点,奴不喝口水。” 顾棉手一顿,差点没给杯子摔了。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可能会抱着周卜易直接把人亲死。 周卜易哪里都好,就是长了个讨厌的舌头。 有那么一瞬间,顾棉甚至想着,他要不要去那位沈前辈留下的余字号买点哑药。 余字号出品,必是精品,想来效果一定好极了。 长廊尽头出现人影,侍女用托盘端着两碗粥过来,把它们摆在了小桌上。 那侍女手上还拿着一块毛巾,周卜易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棉一个眼神,那宫女便捧着毛巾上前,垫在美人下颌。 顾棉满意点点头,舀了一勺,吹凉。 ——这样就不会流的到处都是了吧? 至于周卜易会不会羞愤欲死,那不是他会考虑的事。 顾棉看不见周卜易那要吃人的眼神,也感受不到他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气场。 周卜易轻轻笑着,咬牙切齿,“爷果真是费心了。” 第6章 他是毒药,勾人上瘾 周卜易是一个极其孤傲之人,他从不喜欢别人看见他的难堪。 大约是奉源九年的冬日吧,天还不是很冷,湖面只结了薄冰。 周卜易披着厚厚的貂裘,自船头上岸,向着他一步步走来。 ——不,不是向着他,只是刚好他站在周卜易要去的方向罢了。 或者不如说,是他从晨起,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周卜易。 “先生……”顾棉眼里是惊喜的笑意,小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他快步迎上去,要去牵周卜易的手。 周卜易面色不太好看,皱着眉头,赏了他一个字。 “滚。” 顾棉愣住了,他站住脚,后知后觉发现,周卜易应该是病了。 也有可能是晕船罢顾棉小心翼翼凑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周卜易额头。 周卜易就用一种肃穆的眼神看着他,那种比冬风还要萧条的目光让他打心底里发寒。 “殿下”,声音里是凉薄至极的笑意,“需要臣教您滚是什么意思吗?” ——好啊。 顾棉低着头暗暗想着。 ——只要你肯教我。 “啧”,周卜易看着面前埋着脑袋的鹌鹑,一眼就看出来他又在钻牛角尖。 “我不会教你”,周卜易走得很干脆,“再敢叫我先生……” 周卜易一顿,回头轻笑,“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顾棉看着那笑容——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顾棉心一横,追上去,死死攥住美人袖口,“先生…您好像发烧了,我……” 第11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什么叫言出必行,这就是了。 顾棉四肢慢慢变得无力,渐渐沉进水底,扑腾到最后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周卜易会不会回头。 没有。周卜易径直走了。 天真的很冷,而且他不会游泳。 周卜易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就这么不留情 惊慌失措的护卫把他打捞起来,随身的小公公给他擦着身上的水。 顾棉抱着膝盖,红着眼睛,但没有哭。 浑身都湿透了,冷风一吹,他也发起烧来。 周卜易就是这么恶劣,他自己的难堪叫人看见了,就要叫别人也跟着难堪起来! 哪怕别人是来关心他的,他也要叫别人比他更难堪! 顾棉在风中瑟瑟发抖,如那枝头将落不落的枯叶,左右摇摆。 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再去触周卜易的霉头了!再也不会了! 可后来时间告诉他错了,他依然会恬不知耻凑上去,然后被美人或调笑或冷淡着推开。 不食髓,不知味,旁人便不能理解他这种执着。 周卜易是味毒药,他勾人上瘾。 “手稳着点”,美人似笑非笑——淡笑中藏着疏远和轻蔑,甚至有些鄙弃。 “王爷若真是不喜,大可以直接泼奴脸上。” 顾棉回过神,恍然惊觉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蠢事——他捏着勺子喂错了地方,糊了周卜易一脸…… 虽然是他有错在先,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向周卜易示弱了! “周衍,本王最后一次提醒你的身份及处境”,顾棉仿佛化作冰山,时不时散发冷气,他给美人擦脸的动作谈不上多温柔,“你是本王的私奴,你的舌头,应该用来恭维或者取悦本王。” “如果你学不会说本王喜欢听的话,本王不介意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行啊”,美人从善如流,“我求求您用心点?” 带着一丝讽刺,“别再给奴弄个大花脸了,丑得奴心里直发慌。” 顾棉深吸了一口气,他总是说不过周卜易的。 周卜易那三寸不烂之舌可战天下群儒而稳立不败之地。 他干脆闭了嘴,只拿着调羹把周卜易当个喵喵乱叫的野猫儿抱在怀里认真投喂。 可不止是个野猫儿,还是个连饭都吃不好的奶猫儿。 这么想着,顾棉心里果然松快多了,喂完了米糊,他自己那碗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有些凉了,不过没关系,正是暑日里,他可没周卜易那胃娇气。 檐下雨声不大不小,用了饭食,血气上头就更容易困倦。 陪着周卜易不眠不休折腾了一夜,只要是人不是神仙都受不住。 顾棉就那么躺在藤椅上,听着雨打芭蕉声,闭上了眼。 腿上窝了只“猫”,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在里面。 顾棉想,这就是他想要的。 顾棉是真困了,想了没一会就头一歪,陷进梦里。 入眠前顾棉最后还在想,周卜易什么时候能长肉。 太轻了,瘦瘦小小的,缩在他怀里的时候真比猫大不了多少。 要是能再多点肉就好了,抱着软软乎乎的,肯定很舒服。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呢?顾棉再睁眼的时候,就只看见美人放大的面孔。 周衍见他醒了,淡淡收回理他鬓发的手,往里屋扬了扬下巴。 顾棉抱着人回屋,美人眸色很深,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顾棉只是本能从其中感到一丝悲伤。 “宫里来人了,王爷出门的时候带上灯笼和伞。” 顾棉其实没睡多久,现下离天黑还远。 “你都知道些什么?”顾棉皱起眉头。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要天黑后才能归来 “奴能知道什么?爷有这功夫揣度我一个倌儿,不如去问问前院等着的公公。” 周卜易把叹息打碎咽进了肚子里。 ——孩子,我要如何告诉你,你母妃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周卜易的声音带着些许催促意味,“还不动再不走这天又要下雨了。” 像是印证着周卜易的话,天边忽有雷声炸响。 顾棉一头雾水去了前院,闪电划破天际照着公公那张惨白带着红肿眼睛的脸。 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三…三殿下……”,那公公颤抖着手递过来一根白布条,“讣告已经张贴,您快些更衣,随咱家入宫吧!” “就在刚刚,温妃娘娘突发恶疾,薨了!” 又是一声炸雷,耳膜都被震得发麻。 顾棉瞳孔慢慢放大,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有点迷茫的,脑子里浑浑噩噩转不过来弯儿,不太能理解公公话里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站在那,满身落寞,又无动于衷。 直到被人推搡进最近的厢房,直到侍女上前扒了他的外衣,直到麻衣孝服上身的时候,顾棉还只是愣愣发着呆。 白色布条压塌发丝系上额头的时候,顾棉忽然抓住一个侍女的胳膊,“是谁走了……” 那一声问句里,顾棉的嗓音实在是破碎得不成样子。 听得叫人心碎。 外人怎知其中心痛,那侍女恭敬却不带什么感情,“殿下怎么忘了?是您的母妃,温妃娘娘。” 于是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树叶,外表还鲜亮着,内里其实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第12章 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刺激他的头皮,“走了是什么意思?本王一时想不起来了……” “意思就是娘娘升仙了”,侍女看着失魂落魄的顾棉,不由心生怜悯。 三五个人一齐上阵,为顾棉梳妆打扮,隆重得仿佛要去赴一场喜宴。 可是身上是素白的衣,束发的是简洁的玉冠。 脑后两根纯白飘带垂下来。 顾棉怔愣一会,好像抓住了什么,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于是他问,“这是赴谁的宴……” “殿下……”那侍女眼睛发苦,声音发颤。 她还没来及说什么,就被顾棉打断。 “给本王换件红的来,大喜的日子穿这么素做什么?” “殿下!” “你听不见本王说话吗” “殿下……是娘娘走了……” “本王让你换红的来!” “好,奴婢去换……”那侍女哭着跑出去了。 外面雷声一阵接一阵。 “殿下疯了!”侍女惊慌失措拉着公公,“殿下他疯了!” “什么?!”公公面无血色,大步冲进房门。 顾棉正对着大门,脸上是清晰的两道泪痕。 那公公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疯了,只是一时魇住了。 不过疯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吧?那公公暗自想着,若是顾三皇子疯了,陛下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傻子和疯子没多大区别,只要是个废人就行。 顾棉站起身,快步走出门,然后纵马入宫。 奉源二十一年,九月初三日,温妃娘娘苏寻雁于上阳宫病薨。 圣上感其昭德,追封贵妃位,赐字娴。 娴贵妃之死,唤醒了蛰伏在暗中的那一脉人。 神都的天,要变了。 周卜易的呼吸声格外轻也格外绵长。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天要黑了…… 周卜易将身体蜷缩起来。 他其实想要等一等顾棉,想要好好安慰他一下。 可是天黑得真的太快了,顾棉回来的太晚了。 顾棉走入寝殿,又是一如昨夜那般不见人影。 他径自走到床边,席地而坐。 “我很难受……”他也不管躲在床底下的人听不听得懂,“我真的很难受,也很不解……” “我入宫的时候,母妃还好好的,她跟以前一样对我笑,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我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得了病,太医月月都给各宫娘娘把脉,为什么这恶疾来得如此突然没有征兆 “先生…你替我解解惑好不好…… “为什么本王感觉你们所有人都在谋划着什么,唯独把本王蒙在鼓里。” 温妃的死是有迹可循的,顾棉想,昨夜他去上阳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苏寻雁早该睡了,可顾棉进去的时候,却看见她衣冠整齐坐在灯下。 “阿棉”,苏寻雁轻声唤了他的名字,“娘想回北离看看了。” “离家二十载,娘都快忘了北离是什么样子了。” 彼时不知离愁苦,待回头。 已是棺中人、陵中墓。 “阿棉,这里有一包糖,一共三十四颗,你记得慢点吃。” 昨夜星辰少,灯下人影幢。 今日方知诀别意,徒余涩苦在心头。 “阿棉回去吧,娘有些困了。” 他只当她眼里那抹不舍是因着离别。 怎么会是永别呢? “周卜易,你给本王出来”,顾棉吸了吸鼻子,“你别以为躲着不说话,本王就不知道你也在局中。” 顾棉捂着绞痛的心口,语气不自觉染上哭腔,“先生…你出来教教我,你们在谋划什么?” 为什么他有种预感,他身边的人很快就会一个个离去。 包括周卜易。 “您教教我吧…要怎样做才能破局?” 周卜易的毛孔又开始渗血,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顾棉忽然觉得害怕极了,他觉得他抓不住周卜易,早晚有一天,周卜易要以一个极其惨烈的死法倒在他面前。 “先生……”顾棉浑身都在颤抖,“求您教我……” 可周卜易不应,周卜易那双淬满寒毒的眼睛看得人是如此绝望。 绝望得仿佛能就此死去。 第7章 给他的脏猫洗个澡 周卜易听不见,也看不清。 在他的眼里,顾棉早已化作了那个身着锦衣的妖魔,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臣服本王是你唯一的生路。” 看着他那双布满杀意的眼睛,顾承年竟是轻笑着鼓了鼓掌。 “一个月,本王要你们彻底将他的傲骨打碎。” 顾承年的声音很随和,“如果一个月后他依然不能为本王所用,那么就送他上刑场吧,不要给我那太子皇兄任何可乘之机。” 周卜易死死捂着自己的腿骨,难抑口中痛呼。 伤已经痊愈了,甚至都不曾留痕,但疼痛的感觉已永远镌刻在了上面。 刻骨铭心。 顾棉逼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他颤抖着起身,喊人进来。 与昨夜并无什么区别,顾棉丝毫不理会美人凶巴巴的眼神,直接挪开床把人抱起来。 为什么只要周卜易离开地面,就会松开捂着腿的手 那地上有什么?或者不如说,曾经诏狱的某块地上,有过什么? 第13章 是什么,让这个常年在边南关过着刀尖舔血日子连死都不惧的人,怕成这样 怕到即使伤好了,也依然会幻痛。 顾棉几乎已经可以笃定了,周卜易正陷在过去某段恐怖回忆里无法自拔。 顾棉抱着美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森然冷厉,“给本王把这殿内所有能钻人的地方用棉花和软布堵死!” “本王只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之内堵不完,本王拿你们的头颅来填!” “是!”小厮们战战兢兢应了,然后一哄而散,找棉花的找棉花,寻软布的寻软布。 “王爷……”内院闹得动静太大,惊动了管家,许永元捻着提灯走进,“府里存货可能不够,老奴带人采办着” 顾棉“嗯”了一声。 母妃新丧,他要守灵三日,每夜直到卯时方能回府。 那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他不能放任周卜易就在床底下过夜。 殿内正在“大兴土木”,顾棉只能抱着人出去。 “你安分点行不行”,顾棉不自觉收紧了手,“本王已经很累了。” 他在灵堂跪了一夜,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疲惫的不止是身体,还有他的心神。 檐下雨声大了,墙边靠着的纸伞还在淌水。 顾棉坐在躺椅上,强撑着眼皮,圈住不断挣扎的周卜易。 直到天彻底大亮,直到美人在他怀里精疲力尽瘫软下来。 顾棉松开手,带着浓浓的倦意阖眸。 廊上风雨交加,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风声雨声都不能打扰他们。 周衍咬了咬牙,克制住快要崩溃的情绪。 他真的很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还要让顾棉为他分神。 顾棉似乎睡着了,周衍费力抬起胳膊,揉了揉他的脑袋。 周卜易看着大雨倾盆,瓢泼下来,这昼竟如夜般昏暗。 “果然……”周卜易喃喃自语,“我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 ——我本以为能一世护你于羽翼之下。 可现在他赖以自信的翅膀已经折断了。 周卜易出神地听着雨水叮咚。 他要快点走出来,再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一定可以走出来。 顾棉是被粥的香气唤醒的,一睁眼就看见他的美人像一只真正的猫那样乖乖的窝在他怀里。 破碎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如果不是周卜易,他真的不知道在这举世皆敌的地方该如何坚持下去。 从前还有母妃,今后就只有周卜易了。 顾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美人稍微坐正了一点,他端起粥碗,还没威胁,美人已经主动张口。 ——怎么这么乖觉? 顾棉的心颤了一下——他是不是在心疼我了? “好乖……”顾棉叹息了一声,“要是你能一直这么乖该多好……” 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可以幻想幻想……周卜易对他其实有情 美人皱着眉头在努力吞咽,顾棉喂得很慢。 周卜易一边喝一边往外吐,一边忍着吐一边继续往下喝。 顾棉想着,这样就好,至少周卜易能活着。 他还没来及庆幸,下一瞬,周卜易就将吃进去的那些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吐到无物可吐的时候—— 他吐了血。 一时说不好是谁的难过更多一些。 顾棉抖得越发厉害,他给美人擦嘴唇的袖子快要抖出残影。 “好了好了,不许吐了”,顾棉声线颤得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不许吐了听见没?本王已经叫人去熬药了……” ——周卜易,母妃已经离开本王了。 你怎么可以狠心,也离我而去 顾棉的脑子乱得如那地上的粥一般无二,心里也一揪一揪的疼。 “是本王喂太急了,等会喝完药我们再来一次”,顾棉盯着自己袖子上的血色,没忍住哽咽了一下,他一顿,慌忙冷下声掩饰,“再敢吐脏本王的衣裳,本王就把你这只脏猫丢出去当野猫……” “好啊”,美人揪住他袖子,明明白白看见那上面有血,“奴是不中用了,爷要丢就趁早,养熟了奴就来不及了,奴会认家。” 家猫是丢不掉的,它总会自己找回来。 ——顾棉,我早晚都会把你送上那个位置。 在我死前。 家猫是丢不掉的,除非它死了。 顾棉眼睛里面好涩,一如奉源十一年那个秋日,醒来后只看见人走茶凉的时候一样苦涩。 ——周卜易,求求你赶紧长点肉吧,为什么本王感觉你快要碎了…… 顾棉抱着他的猫,穿梭在长廊里。 他不想等药了,他的猫好脏,他要去洗猫。 后院有一方浴池,池子够大,足够他施展了。 顾棉一股脑褪了脏污的外衫,然后一件一件小心翼翼脱去美人身上单薄的亵衣。 为什么?为什么夜夜都在跟着换,可周卜易衣衫内侧依旧永远满是血点。 周卜易啊,你身上的血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呢? 周卜易的眼神很奇怪,他带着叹息,安慰着顾棉,“一会别怕……” 怕什么呢? 顾棉搂着人下了水,不过只是一瞬,那池子里就铺满了血线! 那些游离的血丝从周卜易身体里流出来,然后散开,很快晕染红了整个浴池! 第14章 “奴身上的针,是中空的”,美人笑着看着他,“别怕啊王爷,要洗就快点,血流没了,奴可能会变成一具干尸。” 顾棉唰一下出水,他快要被这个混蛋笑得不能呼吸了。 周卜易那美艳动人的笑着实令人窒息。 ——诏狱! “周衍,你还能笑得出来”,顾棉眼底一片猩红,他手忙脚乱给人盖上柔软的毛巾,“来人!快给本王来人!” “拿着本王的拜贴立刻去请华山泉!” 北离神医华山泉自幼与他母妃私交甚好,更是跟着她远嫁朝歌,见是他请,一定会出手的! 华山泉只要出手,一定可以取出这些该死的针! 美人忽然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似是想要叹息,却不知为何最终只是笑笑,“算了吧,我的爷……” “华老今年春上就埋了。” ——华山泉死了为什么他一点音信都没收到 为什么死得如此突然,就如他的母妃一样。 如被晴天霹雳击中要害,顾棉两腿直打哆嗦。 深深的绝望和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力感已经将他完完全全笼罩。 良久,顾棉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这世上的神医又不止华山泉一人! “本王不准你就这么算了”,顾棉用最轻的力度把人裹好,“给本王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一碗粥吃不进去就先吃半碗。” “周衍,你吃进去多少,本王就陪着你吃多少,你吃什么本王就陪你吃什么。” 顾棉直勾勾盯着怀里的人,直到美人妥协似的点了点头。 仍旧是那张藤椅,仍旧是一勺勺喂进去。 褐色的药汁顺着美人下颌流下来,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他这个样子真的很诱人。 可顾棉的心里,却只有一阵又一阵绞痛。 “本王下午要去问青天”,顾棉像汇报行程一样一件件说给周卜易,“去喝酒买醉,是真喝。” 他不想利用自己母妃的死,可他母妃不能就这么白死。 他要坐实自己窝囊废的名头,顾君颐才有可能对他放下戒心。 “明日黎明时会归来”,顾棉把人放回榻上。 殿内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就连地板上都铺满了褥子。 顾棉随便换了件素色便衣就出门了。 雨过初晴,长街上偶尔可以听到行人的议论。 说是娴贵妃新丧,三皇子好生不孝,在这节骨眼儿上为了他那个宠上天的贱奴买空了整个神都的布料铺子。 “真为娘娘不值,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裁个新衣就要搬空整个神都,好大的手笔。” “陛下圣明,一早就……” 那人忽然噤声,俯首低头,“二爷……” 顾承年点点头,朝那人儒雅笑笑,转而走向顾棉,“阿棉,你要跟皇兄一起进宫吗?” 顾承年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悲伤,“本王初回神都,还没来得及去吊唁。” “阿棉,节哀顺变。” 世人皆知顾承年和顾良平自小就宠溺他这个弟弟。 顾承年尤甚。 二皇子善经商,又能笼络人心,顾棉在外惹出事来都是他给摆平。 端得是兄弟情深。 “皇兄”,顾棉垂眸掩去所有情绪,语气一如平常,只也添了点悲伤,“心里难受,我准备寻几个朋友不醉不归。” “是这样吗”,顾承年温和笑笑,“那今夜皇兄帮你守灵,你好好玩,痛快一点。” 一个“玩”字,就给顾棉的行为定了性。 周遭人的目光更加鄙夷——什么心里难受,无非是按捺不住寂寞的心,想寻欢作乐。 顾棉像是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深意,他感激涕零,“皇兄…父皇那边恐怕不好……” 说到这,他似想起来什么,斟酌着贴近顾承年耳边,压低声音开口,“父皇让二皇兄去侍疾,却不叫大皇兄去,想来……” 顾承年把顾棉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顾棉肩膀,“三弟长大了,学会动脑子了,不过……” 顾承年盯着顾棉的眼睛,想要看出他到底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挑拨离间,“不过皇兄以为,这应当是父皇的考验,想看看我们是否兄弟和睦。阿棉可不要犯傻,你若是在太子那里说错了话,到时候伤了和气,皇兄可要恼你。” 无心之言倒也罢了,只能说这个弟弟实在是口无遮拦。 但要是有意离间,那他还真要小心提防了。 “阿棉既然怕父皇怪罪,那便晚些再来灵堂陪皇兄吧。” 顾承年笑得温柔又宠溺。 ——好一个陪皇兄,竟是直接反客为主。 顾棉压下心底怒意,乖顺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再陪这笑面虎虚与委蛇,佯作急切之色道,“皇兄,我……” 顾承年轻轻颔首,“瞧你急得,去吧。” 第8章 他的猫怎么还咬人 “等会”,顾承年含笑喊住顾棉,待顾棉回头,便递了几张银票过去,“拿好了,跟友人玩大方一点,去吧。” 顾棉攥着银票,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他是问青天的常客了,往常老鸨子一见着他来,就会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他拉了个打杂的问过才知道这老鸨有事不在楼里。 远处陈侍郎的公子哥正向他招手 “棉哥儿!来这边!” 第15章 顾棉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了,怀里各抱着姑娘。 还有两个面若冠玉的可人儿站在空位边上,每一个人都敞着衣襟,搔首弄姿。 顾棉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泛恶心。 “棉哥儿快过来,知道你喜欢仙儿那一类的小倌,特意叫嫲嫲给你物色的。” 顾棉仔细看了一眼,果然都跟周卜易一样长得瘦瘦小小的。 只是那两人一直对着他挤眉弄眼是几个意思 这哪里是一类……周卜易那是媚骨天成,这两个人……分明纯矫揉造作……到处发情的骚货。 顾棉一入了席,那两人就动了,一个跪在他腿边,脑袋枕在他腿上做小鸟依人状,另一人端起酒杯半趴在他背上,胳膊肘撑着他的肩膀。 “爷,陪奴家喝两杯” 连语气里都处处是刻意模仿的痕迹。 偏那陈康还笑着揶揄他,“怎么样?别说哥们儿不用心,他们原本是小世子看上的,我一说三爷儿喜欢这号的,他就忍痛割爱叫嫲嫲给你留着了。” 顾棉就着小倌儿的手押下一口酒,道,“酒不错。” “只是酒不错”陈康面露遗憾,“看来三爷没看上这两个小家伙啊……” 顾棉拿过酒杯,肩上趴着的人立刻给他倒酒,“本王今日只饮酒,对其他的没兴趣。” “陈康,你好生没眼色!” 顾棉抬眸去看,是李文,他的……头号“跟班儿”。 “人家来这是消愁的,不是纵乐!” 李文给自己添满了酒,“来,都陪三爷喝!喝个痛快!” 陈康像是这才想起娴贵妃薨了,他一拍脑壳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喝喝喝!” 顾棉没搭任何人的话,他默默喝着闷酒。 其实他是真的想要痛饮一场的吧? 苦闷太多,难以接受的时候,人会控制不住想选择逃避。 可他没有逃避的资格,他必须蛰伏起来,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顾棉阖眸,掩去眸底痛苦,仰头吞咽辛辣的烈酒。 一杯接着一杯,然后他在天旋地转中起身,离席。 “棉哥儿你要去哪啊?”陈康在他背后喊了一声。 他看不见,陈康眼中是否有戏谑。 “人家要进宫守灵!一直让二爷替多不像话!”李文呵斥道,“三爷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你还能管到他头上?” 他同样看不见,周遭人眼中是否有蔑视。 他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歪歪扭扭走在街上。 月光照着青石板路,石面几块干爽几块湿润。 耳边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似那有一会没一会的夜风。 “阿棉,你想活下来,就必须学会忍耐。” “要伪装,哪怕再不怠,也要忍。” ——要忍到什么时候去呢 “小不忍,就要乱大谋,你要偷偷强大,然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以你们在谋什么呢?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他于一个个静谧的夜躲在内殿轻轻翻动书页。 一盏青灯,一轮明月,就是陪着他的全部。 读到难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羡慕。 他的兄长们都可以问太傅解惑,独他不可以。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想,如果能有个人来教教他多好。 每日的功课他都会写两份,一份写在心里慢慢积淀成学识,另一份摆在纸上掩人耳目。 课上他吊儿郎当油盐不进,大字不识支支吾吾。 课下他用食指在地面、桌案或者随便什么甚至是空气里,一遍遍画出他独有的苍酉字迹。 不知不觉已经走近棺材了,入眼的是刺目的白和白中格外醒目的黑。 是白帆和黑色的棺木。 顾承年漫不经心烧着纸钱,抬眸看见顾棉,笑了声,轻声道,“阿棉可算来了,你皇兄我现在还没用晚膳呢。” “你来了,皇兄就走了”,顾承年起身,把位置腾给顾棉,然后亲昵地揉了揉顾棉头发,“阿棉晚上要是怕,可以着人来清宁宫告知皇兄。” “别这么看着我呀”,顾承年语气越发温和起来,“我的母妃当年只是个昭仪,温妃娘娘帮了她不少,她才能升贵妃,我跟你自然比跟太子要亲些的。” 顾棉轻轻点头,装作听不懂这话里的拉拢。 顾承年叹了一声,“你要是有亲哥哥,为兄待你也不比他差的。” “罢了”,顾承年最后拍了拍他头顶,“阿棉一直这般天真下去也好,左右为兄能护你。” “你啊,小心点太子,总没个心眼要吃亏的”,顾承年似犹不放心,嘱咐道,“他母后是六宫之主,他这个嫡长子注定要压我们一头的,你能指望他真对你好么?” 顾棉懵懵懂懂点点头,道,“大皇兄也这么说,他说华贵妃是踩着我母妃上位的……” 顾承年脸色稍变,皱了眉头,怎么太子跟他说的话,他就这么毫无顾忌说给自己了 难道…… “为兄从前告诉你的话,你也都说给太子了?” 顾棉嗯了一声,疑惑道,“不可以吗?” “你……”顾承年一时对这傻得可爱的弟弟有些无语,他抿了抿唇,道,“当然不可以,为兄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算了,他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劲。 第16章 “不说了,为兄还有事,就先走了,阿棉也别太伤心了。” 难怪太子总跟他过不去,他得找个机会帮太子一把,化解这些“误会”。 顾承年匆匆离开了。 顾棉撩开衣袍,在蒲团上跪下。 这一夜,依旧很漫长。 顾棉回府的时候,正是快要黎明,天最黑的时候。 寝殿的门紧闭着,顾棉推开一条缝,月光斜着从脚底下穿过去,在漆黑一片的地面上画了道细长细长的白光。 顾棉轻轻皱眉,为什么下人们没听他的话点灯? 顾棉拿起桌上的火柴,点燃了油灯。 第一眼,没看到周卜易。 顾棉的目光仔仔细细在殿内搜寻,遍寻不到周卜易的身影。 ——人呢? 顾棉轻手轻脚走过去,打开衣橱。 ——果然躲在这里。 顾棉伸出手,搭在美人后颈,“你是不是要本王把柜子也都钉死?” ——周卜易,你东躲西藏又能躲到哪里去 周衍原本缩在角落,没什么动静。 在听到“钉”字时,他忽然狠狠皱了眉头,然后偏头一口咬住顾棉的手。 周卜易下的死口,顾棉的手几乎是瞬间就被咬出了血! ——好痛,这猫怎么还咬人呢? 尝到血腥味,周卜易才松开牙齿,往地上啐了一声,将口中鲜血尽数吐出。 眼里的嫌恶之色分外明显。 “给我倒杯水来”,周卜易对着空气挑眉,嗤笑,“你的血这么脏,咬你我都嫌恶心。” ——他在跟谁说话?诏狱的人么? “王爷何必执着于我一个小小的谋士”,周卜易轻蔑的笑着,目光里全然是不屑,“您出门前怕是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滚吧,您那尊容,实在是漂亮得叫人倒胃口。” 顾棉抚摸着手背上的伤口,试探着凑上去,与正陷入幻觉里的人交流,“本王叫什么名字?” ——是顾承年还是顾良平 “周卜易!” 顾棉斟酌着力道,掐住美人下颌,“叫本王的名字,本王饶你一死!” ——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偶尔能听到几个比较特殊的字。 “死”美人目光依旧盯着空气,“我谢谢您啊。” 顾棉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让周卜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觉得孤会轻易让你去死吗?”顾棉深吸气,学着太子霸道的口气,扬起下巴,白眼几乎翻到天上,“你,孤势在必得。” 周卜易反应不大,只是那双美眸越发森冷幽寒。 ——没关系,一个个试嘛,本王有的是耐心。 顾棉忽然轻笑,伸手摸摸周卜易的脸,“死?你说,这会不会太便宜你了呢?” 周卜易忽然暴起,一巴掌扇在顾棉脸上,“随便你好了,王爷在这神都几乎是一手遮天,自然是怎么折磨草民都行。” 顾棉被扇得有点懵,他眼神暗了暗,平复了一下心情。 ——看来是顾承年没错了。 “好骨气”,顾棉势要今天就把来龙去脉都套个明白。 他温柔笑着,手却毫不留情握住周卜易纤细的脖颈,“你真当本王没有脾气?” “你说,本王该怎么惩罚你呢?” 周卜易瞳孔骤缩,但他很快又恢复那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挑衅一笑,“想怎么样都行啊。” “最好是快点弄死我,否则来日你一定追悔莫及。” 顾棉想,周卜易还是那么神气。 即使身处绝境,他也永远不会低头。 他一直都是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周卜易。 他几乎不把任何事物或者人放在眼里,即使是皇室是天子,他依然会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眉眼带着不屑的笑,红唇吐露凉薄的话语。 “不过尔尔——” 顾棉忽然就不忍心再试探下去,他又一次在周卜易面前弯下腰,把缩回角落里的人捞出来,抱到怀里。 这是一只孤傲的猫,一只喜欢用爪子挠人的猫。 还很不识好歹,冲着所有人都喵喵乱叫。 顾棉想,哪怕这是我的猫,我是它的主人。 恼了它,它也依然会毫不留情一爪子拍在他脸上。 只有偶尔它心情还不错,才可能赏脸让他撸两下,顺顺毛儿。 顾棉抱着人去了书房——他哪里是买了个私奴,这是买了个需要时刻供着的祖宗。 ——你是我主子。顾棉有些挫败地想。 管家许永元安排人烧水去了,过会儿他还得给他的猫主子擦身子。 擦完身子还要哄主子吃饭…… 顾棉扶额,颇有一种自己在奶孩子的感觉。 还是个特别叛逆的。 天光渐渐大亮了,周衍安静下来,目光落在面前的《恭听圣事录》几个大字上。 ——怎么又失控了呢? 他的视线移动了一下,看到顾棉手上的牙印,呼吸一窒。 “下回奴发病呢,爷离奴远点儿”,美人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省得您当奴是条疯狗给丢了。” 周衍仰头去看顾棉的脸,却赫然看到一个鲜红的掌印。 “挺好……”周衍把脑袋低回去,“真像个挨了打的登徒浪子。” “爷今儿再去问青天,记得带个面罩。” 第17章 周衍轻声,“丑死了。” 第9章 奴要勾搭别人跑路了 顾棉低头,伸手把美人的脸掰过来。 拇指抹去他眼角水痕,顾棉抬起手指,指尖上有一点湿润。 “呵”,顾棉意味不明笑了声,他认真看着美人不住躲闪的眼睛,“本王告诉你,不可能。” ——丑哭了? 周卜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点真话? “你是本王的奴,本王碰不得你?” ——周卜易,不要再推开我了。 “要么你快点把病治好,要么本王陪着你疯。” 顾棉很有耐心,喂“猫”的动作也越发熟稔起来。 他拿起一块干净毛巾,系在美人脖颈。 他轻轻吹凉了勺里的青菜粥,今天膳房在里面加了点打碎的玉米粒,整碗粥看起来鲜艳了几分。 他喂得很慢,很慢很慢。 喂几勺,就看看美人神色。 若见人蹙眉,他就把碗搁在一边,大掌盖住美人肚皮缓慢打起转来。 凉了就再端去热,温差不多了再接着喂。 半碗粥,他一边喂一边揉,硬生生耗了两个时辰。 ——这样就不会再难受了吧? 面前地上木桶冒着热气,顾棉拿起里面泡着的毛巾,拧干了水分,给周卜易擦脸。 擦完了就蘸一蘸水,清洗好,再给人擦手擦身子。 热水换了三道,顾棉不厌其烦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一点点擦去。 脏了的里衣被丢在一边,顾棉没急着给人换衣服,反而又在美人身上一寸一寸细细抚摸。 周卜易难耐地扬起了脖子,手指用力掐着顾棉大腿,似乎在表达不满。 顾棉置若罔闻,连腿间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角落。 ——他动的好厉害,原来他的腰这么怕痒吗? 顾棉咽了口唾液,继续。 ——大腿内侧也很敏感,碰一碰就止不住的抖。 后背是很浅的鞭痕,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疤快褪完了。 腿内侧那好像烙了个字,太模糊了,看不清…… 顾棉把美人往上搂了搂,分开他抗拒的双腿,瞧了半天也没瞧清楚是哪国文字。 这不是诏狱留下的! 诏狱的烙铁都是朝歌特有的方正字,而周卜易腿上的字笔画都是圆润的曲线。 ——好熟悉,这到底是哪国的文字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字。 顾棉看了周卜易一眼,美人的眼睛含着怒气,目光时不时扫过他喉咙,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拿个什么东西狠狠捅进去。 这样的目光令人如此不寒而栗,却又偏偏最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顾棉抬起一只手,轻轻盖住了周衍那冰冻三尺的双眸。 ——五百三十四根针。 顾棉微微抬头,看着远处树下的风铃。 ——一百九十八根竟是直接入了骨髓! 周卜易啊…… 周卜易! 顾棉几乎要抖得不能自已。 “你瞪本王有什么用?”顾棉吸了吸鼻子,“本王自己的私奴,本王想脱就脱,本王就是叫你今后都不准穿衣服,你也得听本王的。” 一顿,另一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角,道,“轮椅给你打好了,裹了毛皮,填了棉花。” “别一直闷在殿里,叫下人推你多去院子里转悠。” 周卜易眨了下眼睛,睫毛轻轻扫过顾棉手心。 如被火舌舔过,顾棉瞬间缩回了手,哆哆嗦嗦给人换好新衣。 “下午黎太医会再来一趟,除了把脉,还要试着为你取针。” 顾棉吃了美人剩的半碗粥,推开碗,拿起毛笔蘸墨。 依旧是歪歪扭扭长虫似的字迹。 ——陛下圣明,奉源二十一年春,父皇偶感风寒,久卧龙榻。 儿臣欲要侍疾,孰料母妃先逝,故此推辞。 奉源二十一年夏末,急召二皇兄入宫常伴父皇左右,然大皇兄身在神都却未得传唤。 儿臣自与父皇同心合意,来日必将鞍前马后,儿臣天生资质愚钝,虽未有能辅佐之贤,却也决意不为二皇兄添堵。 二皇兄之能力,有目共睹,朝中诸臣如……之流,皆与之交好。 棉将尽绵薄之力,谨遵父皇心意。 吾皇万岁! 周卜易默不作声看着顾棉把二皇子党的每一个人都列了个明明白白。 他叹,“这一页撕了,重写。” 顾棉笔一顿,皱眉,“你……” “重写”,周卜易又敲了敲桌案,“忘了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一个一心只有寻欢作乐的纨绔,如何能摸清如此纵横交错的各方势力,并将它们分门别类” “爷到底是想隔岸观火”,周卜易轻轻笑,“还是想惹火上身呢?” “爷最好听奴的劝”,周卜易抬袖掩唇,笑得妩媚多姿,“不然奴可要弃暗投明了。” “奴要是勾搭上别人,丢下爷独自跑路了”,周卜易伸手勾住顾棉一缕发丝,漫不经心捏在指腹把玩,“爷不能气愤而死吧?” 顾棉微不可查勾了唇角,将眸中笑意压下,撕了那页纸,重新执笔、点墨。 这一次只列出了少数几个极明显的人,甚至还故意写错了几个原本是太子党的人。 周衍看到了那一抹得逞的笑,也看穿了顾棉的小心思。 第18章 可他并不点破,只作不知。 ——原本就是想收你的。 毕竟那么乖又黏人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那时时机未到。我不得不狠下心一次又一次拒绝你。 美人阖了眸子,把自己蜷缩起来,完全把顾棉当做火炉子一样紧紧靠着他取暖。 “真是……”顾棉刮了刮美人鼻尖,“胆大包天……” 但不可否认,他很受用。 就是别那么瘦就更好了…… 顾棉在心里计划着要把猫养得白白胖胖的。 养得软软乎乎的,揉搓起来手感舒舒服服的。 到那时候,他一定要按着周卜易光洁起来的背脊,一边听着他一叠声儿的软软求饶,一边把这只高傲极了的猫从头揉到脚。 必定要揉得他再不敢跟自己伸爪子或者喵喵叫。 周卜易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任由顾棉一会刮他的鼻子,一会摸他闭合的眼睛。 等顾棉摸完他嘴唇忍不住又往胸口探下去的时候,美人终于是有点恼了,他用力瞪了顾棉一眼。 ——并无什么太大的杀伤力,顾棉只是顿了一下,接着就变本加厉到处乱摸起来。 “本王的奴隶,本王想……” “闭嘴”,周衍有气无力拍了顾棉的狗爪子一下,“再乱动错手摸到了针,信不信奴当场表演去世给爷看。” 顾棉忽然就失了兴致,继而涌上的是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的心酸。 他收起笔墨,把那本《恭听圣事录》合起来,放到一边。 顾棉抱着人起身,出了书房,远远便看见许永元推着一辆机关玄妙的轮椅迎面走来。 轮椅的座椅、靠背、扶手,都毛绒绒的。 但只从裸露的轮子就可以看出,这是无比珍贵的梨花小红木制作而成。 顾棉把美人放到上面,抓着他的手按下一个机关。 柔软的布带从椅背缓慢弹出,在周卜易腰上环了一圈,又慢慢收紧成合适的长度。 “本王怕你掉下来摔死”,顾棉摩挲了那手柄两圈,“在你坐在这上面的前提下,这条带子不伸出来,轮椅就动不了。” 周衍微微挑眉,“墨连城的手笔?” “周衍,本王发现,你这小倌见识真不算少啊”,顾棉眼神晦暗不明,“北离墨家当代家主的底细,你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那个已被处死的神算”,顾棉低声笑了一下,“全知全谋周卜易呢。” 天衍四十九,唯有一机漏算。 于是世人说,那条漏掉的天机,正是周卜易。 旁人难以窥破的隐秘和细节,在周卜易眼里从来无所遁形。 正对应着他的字——卜易。 他们管他叫神算,因为他料事如神,就好似会传说中的卜卦一般。 ——所以算尽了天机的你,是否也算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顾棉攥了攥拳头。 ——那么你是否因为某种原因,选择故意入狱? 顾棉不相信,几块金牌就能将周卜易那样的人逼到绝境。 只有一种可能,这都是周卜易算计好的! 他以身入局到底是要干什么?! 顾棉拳头越发紧了——都不告诉本王,本王难道不会自己去查? ——真是个疯子。 顾棉有些悲伤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病恹恹的美人。 ——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命?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周卜易,你既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那它就彻彻底底归本王了。 本王要你生,你就是踏上黄泉路了,也得给本王硬生生爬回来! 许永元松开扶着轮椅的手,对着顾棉躬身,“王爷,黎太医在前院等着了。” “嗯,你下去吧”,顾棉冷淡的应了一声,推着美人走在羊肠小路上。 昨夜喝的酒其实并无什么影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可以千杯不醉了。 那是奉源十年的一个秋夜,他非要赖在小皇叔府上缠着顾泽舟讨酒喝。 顾泽舟拿他很无奈,“三殿下,天晚了,再说你总来寒舍,陛下恐要……” 顾泽舟从来不叫顾君颐皇兄,他总是有礼又疏离地叫着“陛下”、“君上”。 “有什么关系”,顾棉嘟嘟嘴,“父皇又不管我去哪玩。” “既然小殿下喜欢喝,那就让他喝个够”,周卜易自地窖走出,手里拎着两坛子烈酒,哐当一声砸在他面前,“喝完,别让臣瞧不起您。” 顾棉醉眼朦胧的想着,先生脾气怎么又坏起来了,谁惹到他了吗? 他抿抿唇,并不想服输。 揭了封纸,其实第一次尝这玩意儿的他早就醉了,但他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哎——”顾泽舟唉声叹气,“卜易你干什么?三殿下才七岁,你……哎……你……” 周卜易一句话也不说,撕了另一坛大红封纸,掐住他的脸,捏开他的嘴,就往里倒。 鼻子里耳朵里都进了酒,他狼狈地呛咳起来。 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恍惚感觉自己被人提着正朝什么地方走。 他不安地扑腾了两下,却换不来那人一丝怜悯。 周遭声音嘈杂起来,路上颠簸让他吐了几次,又因为吹风,稍微醒了些神。 ——这……这是什么地方! 第19章 窑子吗?! 顾棉牙齿打架,身体哆嗦起来。 周卜易难道要给他卖了??? “怕吗?”感受到小孩在轻轻扯他袖子,周卜易这才大发慈悲放人下来。 伸一手,点着小孩额头,周卜易眼底情绪莫明,“长教训。” “在别人家里,时刻保留警惕。” 顾棉轻咬下唇——不是别人。 似是看出来他不服气,周卜易单手拎了他过来,作势又往那群魔乱舞的地方走。 “熟人往往比外人更可怕”,周卜易眸色很深,他的叹息很轻,轻到顾棉不确定记忆里是否真的有叹息声。 “尤其是你啊,小殿下。” 周卜易把吓坏了的他抱起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语气里是他当年不懂的惆怅。 “你的路,注定比别人难走多了啊”,周卜易轻声,“永远不要让旁人轻易拿捏你,你的满不在乎会葬送你的命。” 他最后听见周卜易半开玩笑道,“回去练练酒量吧,你要做一个清醒的醉客。” 第10章 他的花被人采了 “这针也并非不能取出”,黎阳春看了顾棉一眼,见他正在发呆,便停顿了一下。 “你继续”,顾棉从回忆中走出,目光紧紧盯着黎太医给美人把脉的手。 “这针能取,但却少了一套关键刀具”,黎阳春目光闪烁,“若能寻到神医后人,得到华山泉那把游丝刀,老夫有三成把握能取出来。” “若没有呢?”顾棉轻轻皱眉。 “半成也没有,十死无生。”黎阳春说这话的同时,偷偷往周卜易那瞟了一眼。 “什么时候要,本王现在就去华府递拜贴。” 黎阳春颔首,似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那游丝刀是神医遗物,有很大可能跟着华前辈下了葬,不好交涉啊……” 不好交涉吗? 顾棉大步流星。 那也得交涉! 看着顾棉离开,周卜易虚弱抬手,指了指门。 黎阳春立刻会意,对外面嘱咐了一声“不要打扰”,便关紧了门,插上门栓反锁。 “游丝刀在你手上”,周卜易用肯定的语气,“北离那边……” “大人”,黎阳春对着周卜易直接跪下,“公主已逝,是时候该让殿下接触一些事情了。” “大人?一而再再而三擅作主张,不如我叫你一声大人可好” 话到最后,已动了三分真火。 “衍现在就让位,你来当……” “大人!”黎阳春一把握住周卜易手腕,“大人,您是最该清楚大局的人!” 周卜易蓦然住嘴,只是目光越来越冷。 隔了一会儿,他嗤笑,“南边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国君该换了。” “您那边的人,已经在办了,另外边南军现在是我们的人在控制”,黎阳春目光炯炯,“必要时候,我们会让顾承年永远留在诏狱。” “昭王牵扯的势力太复杂,暂时不能动”,周卜易拧眉,“殿下那边,通知华家好好配合。” 黎阳春点头,语气里满是忧愁,“华家不会背叛,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周卜易闭上眼睛,遮掩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他再开口,语气里已全然没有丝毫感情,“你走,走到府门叹息三声,不要跨,踩着门槛出去,然后回头看一眼门房。” 黎阳春很快消失在周卜易眼前。 顾棉快马加鞭,赶在午时二刻到了华府。 神医后人听闻三皇子至此,立刻倒履相迎,只是一直站在门口,却不请顾棉进门。 华云舒躬身行礼,“三殿下。” 顾棉扶起华云舒,面有愧色,“本王无意冒犯,只是那游丝……” 顾棉停顿了一下,这华云舒神色好像不太自然…… 他心里感到有些不妙。 “游丝刀…容王殿下,不瞒您说…… “家父死得蹊跷,不,他不是死了…他……他似乎是得道了!” “你说什么?”顾棉忽然抓住华云舒肩膀,“他没死?!” 若华山泉当真还在世,那…… “他死了…但…也不像死”,华云舒从袖中取出一张烧焦了边边的纸。 “这是家父头七那天,忽然出现在火盆中的。 “是父亲的字迹无疑!最可怕的是…是那时它……它墨迹未干!” 顾棉凝神去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初三淬火,初十朝圣,初二刺绣,初一云游。 初七忌杀,初八入定,初九戴帽,初四五六,仙宫见我。 顾棉若有所思,默默记在心里。 “游丝刀不在华家手上,云舒亦不知它在何方”,华云舒拱手作揖,“殿下请回吧,未时了,云舒该为家父洁身了……” “等……” 话还没说完,华云舒就好似见了瘟神一样,一面念叨着无恙无恙,一面飞快关上大门。 徒留顾棉边走边沉思。 想得太入神,手里不注意松了缰绳,待察觉时马儿已不见踪迹。 顾棉只好作罢,他没管那马,继续想着—— 华山泉到底死了没有?华云舒为什么要按时给一个死人洁身 死了的人却还活着吗? 顾棉心里咯噔一下……周卜易! 黎阳春说过的话不断回荡在他脑海。 “这…这位公子已经死了啊!” 第20章 华府在城北,离皇宫隔了一整个神都之远。 待顾棉入宫时,天已完全黑了。 他拐了个弯儿,正巧撞见一人,黑漆麻拱的也没看清是谁,只那人落了本折子在地上。 他瞧那人背影熟悉,刚欲叫住人好生分辨,只余光借着月色瞧清楚那折子的名录后,愣住了。 ——《名器谱》。 顾棉鬼使神差翻开一页,这首页便赫然是周卜易的名字。 ——周衍,字卜易,百器之君。 折竹剑,亦有银环蛇、鸢尾花之称。 其剑柄剑鞘剑身皆淬剧毒。 得此一剑,可斩尽天下龙脉,造蟒蛇吞龙之势。 折竹剑极度危险,易噬主,无计可控,暂封存。 ——华苑,字山泉。此人乃是离梁燕,磨刀石。 医术高明,毒术亦冠绝天下。 素有神医美称,曾受雇以一手“游丝走脉”剔除病人全身经脉却仍能保此人不死而闻名天下。 虽性情古怪,但极为护主。 ——墨鞍,字连城。鬼神斧。 墨翟嫡系后人,年仅十一便熟练墨家所有机关造化之术,并不断尝试创新突破。 …… 后面的内容被大片大片墨迹污染,再也分辨不清。 如果他们都是名器谱上的兵器,那么兵器的主人又是谁? 顾棉不甘心地死死盯着最后一页那几个模糊的字看。 ——百年磨九器。 ——器主顾……。 顾顾棉倒吸了一口凉气,姓顾 看痕迹,应当是三个字的名讳! 是顾君颐、顾良平,还是顾承年! ——周卜易,你是否站在我的对立面! 顾棉用力捂住胸口,这本册子既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宫中,那么拥有它的,十有八九就是皇宫的主人! 周卜易是皇上的人! 顾棉忽然感到很压抑,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种感觉,就如那年寒冬腊月,他被周卜易丢入冰冷的河水中。 同样绝望,同样无助。 难怪周卜易对他总这样坏,难怪周卜易总是喜欢欺负他。 顾棉紧紧攥着手指。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本王! 为什么给了他希望,转头又将他推入更漆黑的深渊! 是了,周卜易本就是这样恶劣的人。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个挺好的春日吧。 他看见周卜易好像在笑,不是讽刺的笑,是温和柔软的笑。 桃花就在头顶开着,桃枝被压得很低,他只不过是扶着低桠的树枝一弯腰再一抬头的功夫,周卜易眼中就只剩下冷淡。 他情不自禁就松了手,瞬间桃枝便向他脑袋弹去。 明明周卜易只要伸伸手,就来得及帮他压住那根树枝。 可周卜易淡漠着眉眼,薄唇轻吐两字,曰,“愚蠢。” 只差分毫,那桃枝的分叉就可以戳瞎他的眼睛! 顾棉揉着头上鼓起的包,有些怨怼地想着…… ——就你聪明! 他一边忍住不哭,一边用湿漉漉的眼睛巴巴看着周卜易。 周卜易会不会帮他揉一揉呢?揉一下就好,只要揉一下他就满足了。 周卜易当然不会。 周卜易转身,漫步在桃花林,那极美的身段就如桃花仙一般与片片飘零的花瓣融在了一起。 ——好美啊,怎么会有人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可怎么会有美人这般冷硬心肠且又喜怒不定呢? 周卜易是独一份。 是那惊艳他的鸢尾花,哪怕有着剧毒,也挡不住他想要撷取的心思。 他不怕剧毒,可若是这花是别人的盆栽呢? 那个种花的人还是顾君颐! 顾棉魂不守舍待到天亮,回到府中就直奔寝殿。 他一脚踹开寝殿大门,美人似乎在内心剧烈挣扎过一番,如今败下阵来,正准备往柜门前爬。 “周卜易!”顾棉甩手关上已被拉开一条缝的柜门,巨大的声响惊了美人,他瑟缩了一下,手脚并用快速往反方向爬。 周卜易狼狈而努力地挪动着病躯,在地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顾棉心尖抖了一下,但很快被怒火覆盖。 ——本王再心疼你就是狗! “躲!你往哪里躲!”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瑟瑟发抖的美人,周卜易背脊弓起来,似乎随时准备攻击顾棉。 在破风声到达面门前,顾棉接住了周卜易挥过来的拳头。 “好,好啊,都什么样子了还想伤本王!” 顾棉的瞳孔布满血丝,眼睛越发猩红,“这些年的债是不是该还本王了!” “爬起来跪好!” 听到“跪”字,美人忽然停止了逃蹿,他将牙齿咬得咯吱响,不顾伤势抱住顾棉的腿,一口咬了下去! 咬出血肉模糊,他也不肯松口! 顾棉蹲下来,铆足了劲掰开美人尖利的牙齿。 “本王真应该给你把牙全部敲碎”,顾棉脸色阴沉,“原来是一条会咬主人的疯狗,难怪顾君颐会弃了你!” 周卜易听不懂顾棉的话,他只是把顾棉的血吐回顾棉脸上,冷笑。 “别做美梦了,我就是跪死在这针板上,也不可能如你的愿!” ——什…什么…… 周卜易刚刚说什么! 第21章 “王爷就不能换点新花样么”,美人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夜夜都如此,你不腻,我腻了。” 第11章 他真的戒不掉 美人的眼睛有一瞬迷茫,随即很快恢复清明——天亮了。 他稍带探究的目光落在顾棉脸上的血和正拎着他衣襟的手上。 顾棉的手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相当复杂。 ——震惊、愤怒、不可置信。 还有一丝哀痛。 顾棉松开手,背过身,他想,他再也不要管这条捂不热的毒蛇了。 身后很久都没有动静,顾棉控制不住转身,回头。 美人蜷缩在地板上,身下的褥子歪七扭八搅作一团。 他浑身毛孔止不住往外冒血,一小滴一小滴渗出来,在地板上流动,在褥子上晕开。 顾棉单膝跪地,伸出的双手缩回了几次,最终坚定地将痛苦无比的美人抱起来。 “你活该”,顾棉颤抖着声音,“周卜易,你活该。” 内院又是一阵忙乱,有人去通知膳房烧水,有人端着木盆进进出出,有人守着锅里的粥食。 今天的粥里加了点肉糜,怕那病弱不堪的人不适应,只加了一丁点。 顾棉把沾血的毛巾浸进水里,血凝块一股一股往外散。 怎么这样呢? 顾棉看着很快变得深红的木盆。 他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活到还账的那一天? “华府有古怪,本王会再去一趟。” 从守灵结束,到送娴贵妃下葬,有四天时间。 他要住进华府。 美人歪头,气若游丝,“我…跟你…咳咳……” 周卜易紧抿了唇,咽下上涌的血沫,“一…一起去。” 华家那边要有大动作了,他必须时刻跟着顾棉,保证顾棉能顺利全身而退。 周卜易目光紧紧盯着那碗粥,“别擦了…擦不干净的,拿个毯子过来给我盖上。” 顾棉猛捏了袖口,带着一身火气出去找毯子了。 ——他…这是什么态度? 周卜易面沉如水望着顾棉的背影,思索了片刻。 ——是谁,又自作主张 周卜易抬起软绵绵的手臂,捶在轮椅扶手上。 很轻很轻,那只曾经握剑执枪,一杆长缨杀得敌人溃不成军的手,已经再提不起一丝气力了。 口里的血腥味越发浓了。 顾棉寻了最轻的毯子,把人仔仔细细盖好,然后垫了毛巾在美人下颌。 他端起碗——每次喂饭就像行兵打仗,他不得不时刻关注周卜易的状态。 周卜易今天很安分,不止如此,他甚至多吃了小半碗。 很不错啊,很快就可以完完整整吃下一整碗了。 不对,本王为什么要为他高兴! 顾棉把那剩了个底的瓷碗递给小厮,自己也端起一碗,饮尽。 “爷最好是多吃点”,周卜易气息很弱,“奴一天到晚都不带动的,爷可要忙里忙外,别饿晕了徒使人笑话。” 一顿,拖长了尾音继续,“丢人——” 哪怕虚弱至此,周卜易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这么一笑,不止带着凉薄,还有戏弄。 好似众生都是他掌中玩物。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又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折竹剑,鸢尾花是吗! 顾棉呼呼喝粥,用粥泄愤。 ——管你是什么蛇,到了本王手里,都得乖乖化作绕指柔! 粥饮尽,顾棉哐一声搁在桌上,起身进了寝殿。 他一步一跺脚,好似跟这地板台阶有什么极深极深的仇。 美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在发什么疯 叫他吃个饭怎么跟要杀他全家一样 周卜易总结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这两天自己对他太过和颜悦色了,惯的! 轮椅忽然往前滚动,周卜易回头,一个带着草帽门夫打扮的人正推着他走。 “问青天那边来信儿了”,门夫并未张口,声音自他腹腔中发出。 他面色不变,似乎只是在推着周卜易漫无目的闲逛。 “嗯”,周卜易应了,“推我去太阳底下晒晒,这檐下冷。” 还没入秋,其实还热着,只是方才失血过多,才至如此。 “经确认,您在诏狱最深处见到的那个老人,就是徐川无疑”,有侍女路过,门夫压低了帽檐,转口道,“您要去看看花么?那边栽了些丑菊,不过要小心蜜蜂。” “随你。” 侍女并未起疑心,只是对着周卜易一提裙,行礼,道,“公子莫要出府,也莫要走远,要不王爷该生气了。” 周卜易轻轻点头。 那侍女又对着门夫道,“仔细点,别叫虫儿蜂儿的惊了公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见门夫也点头,那侍女就匆匆离开了。 “徐归山自奉源三年失踪,想来那时便入了诏狱”,门夫继续用腹语,小心翼翼问了声,“您此次入狱,是……” “清理腌臜”,美人神色很淡,似乎在谈花说月一般漫不经心,“徐归山死了,我亲手送走了他。” “这……”门夫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立刻转移了话题,“徐川出卖了我们?” “不”,周卜易忽然轻笑,“公主曾经告诉我,十八年前,他因为害怕,带着徐家逃了。” 第22章 “他还没逃出朝歌国界,就被顾君颐下令抓回。” “他在诏狱待了十八年也不敢招出一个字”,周卜易继续笑,明明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有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敲打和警告! 门夫汗毛倒竖,冷汗流了满背脊,“大人放心,辰永远追随大人,不敢背叛。” “长兴”,周卜易伸手抚过一朵花,“你说错了。” “你该忠于殿下,永不背叛。” “是”,傅辰肃然,“长兴记住了。” “必要时候,你手中的刀,要毫不犹豫对准我的心口。” “大人……”傅辰连腹语都忘了用,直接开口,“您……” 周卜易食指摸了摸扒着花叶的一只肥胖蜜蜂,“做不到,就滚去面壁,什么时候想通谁才是你主子,什么时候滚回来做事。” “是……”傅辰将周卜易推到树荫下,轻声,“长兴不能离开太久,门房那边找不到人,会很麻烦。” 周卜易没理,目光只盯着趴在手心的蜜蜂。 傅辰很快离开,只留周卜易一个人在树下。 周卜易屈指,弹飞了那只肥嘟嘟的蜜蜂。 顾棉没睡多久就醒了,他不习惯在白天睡觉,只是彻夜不眠有些熬不住,才小憩了一会儿。 他站在檐下,看着树影婆娑。 光和影交错打在周卜易盖着毯子的腿上。 ——那双腿曾彻夜彻夜跪过针板。 他跪了多久一周一个月或是更久 顾棉怎么也控制不住心头酸涩,悄悄红了眼眶。 顾棉想,他这不是心疼,只是周卜易毕竟被他买了,现在是他的所有物,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东西破破烂烂的罢了。 游丝刀到底在哪…… 顾棉走到树下,槐树的花香不浓不淡,正是最沁人心脾。 他推着轮椅,低头看周卜易。 周卜易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顾棉松开右手,只用左手推着轮椅。 他的右手,放在周卜易头顶。 ——怎么还发烧了呢? 顾棉想,那关他什么事,周卜易就是烧死了,那也是这混蛋活该。 “许永元”,顾棉边走边道,“去地窖找坛烈一点儿的酒,装葫芦里。” 他推着人一直走到府门口,许永元才小跑着递上了葫芦。 顾棉接过葫芦,三两下利索寄在腰间。 前面有台阶,顾棉把美人抱起来,门前早有马车在等,他下了台阶直接钻进了马车。 两个家丁抬起不算轻的轮椅,放进马车另一头。 周卜易还是不睁眼,只是蹙起眉头,似乎不太舒服。 顾棉往前挪了一点,身体后仰,腰部腾空,让美人趴在他怀里。 这个姿势虽然很累,但好在路不算特别长。 顾棉一边磨牙,一边恨恨地想着——本王不过是怕你死了! 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荒唐吧,顾棉自嘲笑笑,忍不住伸手抚摸周卜易苍白中带着一点不正常潮红的脸。 红白分明,无处不透露着病态。 顾棉想,自己大抵是疯了,如果他没疯,为什么要隔一会儿就去摸摸周卜易额头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明知周卜易是皇上的人,还要把他带在身边。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管这奸细的死活。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喜欢这混蛋喜欢得要发疯…… 顾棉深深叹息,带着些许对命运的妥协。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你现在都是本王的了……” “你认命吧周卜易”,顾棉也不知自己的语气到底是命令还是哀求,“顾君颐不要你了,你最好死了为他效力的心。” “本王也不要你做什么”,顾棉又一次将手背放在美人额角,“能给本王暖暖榻就行了……” 顾棉想,如果这是周卜易跟顾君颐的苦肉计怎么办?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吗? ——他怎么越烧越凶了。 顾棉拧开葫芦嘴儿,倒了一点在手心,用酒擦美人后颈。 手指摩挲到那朵鸢尾花的时候,顾棉想,如果真是那样。 本王认栽。 周卜易这毒药,沾上了就留瘾。 瘾太大,他戒不掉。 如果有一天,周卜易真的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顾棉有些偏执地想着,那就直接打断周卜易的手脚,废掉他一切行动能力,给他灌一肚子哑药,然后时时刻刻把他圈在自己身边。 ——没关系的先生,饮了麻沸散不会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以后阿棉做您的腿,想去哪,阿棉都抱着您走。 第12章 这是要本王的命啊 华府门前围了很多人,周卜易掀开眼皮瞟了一眼,又很快闭上。 来的人里,他看到了不少诸国留在朝歌的使节。 马车和人流向两边分开,顾棉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华府,那些被拦在门外的人则眼神各异。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顾棉压下心头疑惑,抱着周卜易下了马车。 华府的家丁上前,抬下轮椅。 今日的风有点潮闷,夜间可能又要下雨。 夏秋之交就是这样的,雨来的快也不打招呼,去的时候更是突然,最好的法子就是随身带着油纸伞。 顾棉把伞放到美人腿上,让人抱着。 第23章 他自己则推着轮椅,从台阶侧面石敢当那推着美人上坡。 华云舒亲自迎到门口,他的眼睛扫过周卜易的脸,很突然的,就添了点心虚。 美人似笑非笑,“怎么不请王爷进去呢?都走到面前来了,是准备请的吧?” 华云舒眼皮子一跳,这话里听着怎么带刺啊…… “这…这是自然,恭迎容王殿下大驾,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哈哈哈……” 顾棉摆足了纨绔的架子,看都不看华云舒一眼,旁若无人进了华府。 “华云舒,你总算肯出来了?”等候的众人中,有一矮胖矮胖之人忽然开口,“华神医救过老子,老子跟他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找你要点东西,不过分吧?” ——岂止是过分,简直厚颜无耻! 华云舒脸色铁青,“抱歉,云舒无能,未得神医传承,那柄游丝刀家父也并未传给……” “少爷,升仙会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家丁忽然上前耳语道。 华云舒难看的脸色缓解了些,谋事在即,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尤其……大人就在这里看着…… “诸位,升仙会即刻开始,请随云舒入府!” “家父升仙前曾留下一段文字,此前派人誊抄送给各位……” 离人群越来越远了,耳边的争执声却愈演愈烈。 顾棉忽然道,“九月初六……” ——初四五六,仙宫见我。 今日正好就是初六! “死人复生……”顾棉轻喃,“这真的可能吗……” “去看看华山泉尸体不就知道了”,周卜易语气很淡,“开棺、掘坟,或者,华山泉并未下葬。” “从进府起,奴就觉得那个房间味道很奇怪”,美人抬手指了个方向,“爷是看还是不看呢?” 顾棉没说话,一边推着周卜易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冷声道,“鼻子这么灵,养你果然比养条狗好使。” 美人轻轻皱眉,手指攥了一下,又松开,笑,“不想去就不去,爷不如就打道回府。” “回去吧”,美人眉目间毫不掩饰厌倦,“这儿的闹剧没多大意思。” ——回去吧,臣没那条件,奶不了孩子。 顾棉握紧了拳头,多么像,多么像那时的语气! 那年他弄了一手伤,才捣鼓出那么一盅鸡汤。 周卜易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满身伤痕入宫复命。 顾君颐不见他,深冬啊,周卜易就这么跪在御书房门外,长拜不起。 他说,边南关的战士要挺不住了。 他说,今年死了好多人,不是打仗死的,是冻死的,是饿死的。 他说,边南王已经变卖了所有家产,连边南关那边的王府都抵押充军了。 他的眼神很冷,叫人看不出情绪,“陛下再不发军饷,臣为了边南三十万将士性命,不得不领兵出征了!” 书房里飞出来一本折子,就砸在周卜易脸上。 腰腹上的口子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染红了御书房门前的雪地。 直到天亮,周卜易才回到边南王府。 顾泽舟还在边关,战事吃紧,周卜易是回来求援的。 不给兵马,给点粮草也行啊…… 冻死、饿死的人真的好多好多,他看着巨坑里瘦骨嶙峋的尸体,多到数不清。 一铲又一铲土盖住他们沾满血污的脸。 分不清眼下是否有血泪。 顾棉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鸡汤,小脑袋瓜子一点一点。 昨日傍晚母妃告诉他先生回来了,他可高兴了。 御书房不让去,那他就在小皇叔府上等! 等啊等啊,等了一整夜,他两眼皮子打架,一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周卜易冷眼看着他,“哪里来的乞儿?很不幸,你来错了时候,没饭给你讨。” 顾棉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不讨饭……” 等先生回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满心迫切。 如今先生在他眼前,他却怯了。 他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红着脸双手递过鸡汤,“接…接风……” 他像是怕周卜易听不明白,又补充道,“给您接风……” “我听说先生回来,没有人接,我……” 盖子被揭起,里面哪儿有什么鸡汤,只有一大块圆圆的夹着鸡肉早就凝固的油脂。 “呵——”周卜易笑容那么凉那么凉,冻得他心脏都快跳不动了。 “是…是天太冷了,冻住了,热一热就……” 周卜易两根指头夹着碗沿儿,把它拎起来,然后…… 他松开了手。 ——寒了的人心,凝固的人血,还能热化吗? 周卜易不知道。 碗碎了。 顾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先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坏。 顾棉伸手要去拉周卜易的袖子。 周卜易稍一用力,就将他甩出老远老远。 “回去吧殿下,我这里不伺候喜欢哭鼻子的小鬼。” 他听见周卜易的声音,是那么那么的无情。 “本王有说不去吗?”顾棉越想越气,有些往事就不能回忆!回忆起来只会心里发堵! “本王要做什么你无需置喙,你只需要听话,然后安安分分待着。” 第24章 这里人多眼杂,难保周卜易不会趁此机会给顾君颐传点什么消息。 顾棉拒绝了想要帮忙的华府下人,每一个经过周卜易身边并停留超过三息的人都会收获他凉凉的怀疑目光。 “爷这醋吃的”,周卜易轻笑,“有点过头了吧?” 顾棉声音低沉,“难说。” 美人越是这样打趣他,他就越是觉得这蛇蝎心肠的美人在酝酿什么坏事。 顾棉推着美人到房门口,这下连他也闻出来不对劲。 ——药味太冲了。 这里不会是熬药的伙房。 顾棉扫视一圈。 地上没有木屑,也就是说,里面没有存放柴火。 这么浓的药味,恐怕不可能是用来喝的,那样需要的药量未免也太大了些。 顾棉忽然有些理解周卜易为什么要他来这里了。 药量很大,两种可能,要么是用来泡澡,要么是用来擦身子。 什么人需要全身擦药或者干脆泡在药里 顾棉心里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里面绝对就是华山泉的“尸体”。 轮椅在木地板上滚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周卜易忽然叹息,“先回客房,晚上再来。” 不对头,这四周有点太静了。 华云舒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周卜易的脸有点黑,最好别是他想的那样。 他这卧病还不到半年,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啊。 ——真当他是死了吗?! 顾棉没有问为什么,听周卜易的总归不会出错。 华云舒安排的客房离这个房间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小院。 ——是故意的,而且,客房里似乎也有问题。 “停下,别走了”,美人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墙壁洞息一切,“那纸条怎么说的,爷给奴念念。” 顾棉下意识就念出口,“初三……” ——初三淬火,初十朝圣。 九月初三,娴贵妃薨于上阳宫,九月初十,是他母妃的头七。 淬火是不是代表上阳,朝圣指的是尸体会在归元寺停放,面佛即朝圣。 可下一句话是初二刺绣,初一云游,这之间没有丝毫关联。 初七忌杀……明天就是初七了…… “发什么呆呢!低头!”周卜易提了一口气力喝道。 顾棉在周卜易出第一声时就看见了那抹寒光,他迅速低下头,一根纤细如发的银线擦着顾棉的头皮弹过,带走了他一根青丝,然后嵌进了身后的柱子里。 ——初七忌杀,那么其他时候呢? “爷在逛自家花园呢?”美人说了半句话,心脏就开始疼,他用力按住左胸口。 火气压不住,周卜易干脆转移话题,“门上那个八卦镜方位有问题,不是任何风水格局,银线多半就是……” “演够了吗”,顾棉俯身,一只手摩挲着美人那漂亮精致的喉结,“本王很好骗是吗。” ——什么? 周卜易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紧咬了下唇。 ——镜子上的花纹是墨连城的手笔! 顾棉把脑袋钻进美人颈窝,“本王饶过你很多次了。” 掐着周卜易脖颈的手慢慢收紧,“你是想要本王的命呢?还是另有所图?” 顾棉手还没用半成力呢,就眼见着美人吐出一口鲜血! 顾棉的手,蓦的松了。 “你…你哪里疼?” 顾棉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起来,看见周卜易一直捂着心口,便扒开他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抚摸顺气。 “走…”美人一边喘气,一边艰难开口,“快进屋……” 第13章 奴隶,你胆大包天 这绝不是单纯的考验,刚刚那条银线真的会要了顾棉的命! 他们之中,是不是出现了叛徒 是谁? 周卜易紧锁着眉头,他自幼就有心疾,从前只发作过几次,突然复发他也没带药。 虽然就在神医府上,但……如果想杀顾棉的就是华家呢? “把…把门关好”,美人轻喘,“右边…右边房梁……” 顾棉凝心静神,侧耳倾听,头顶上有轻微的响声,似是老鼠在跑动。 三个人! 顾棉心脏重重一跳,这三个人轻功了得,怕是不好对付! 他蓄势待发正欲拼命,却被周卜易按住手。 “奴说…什么,爷…照…照着念…… “初…初一夜行……” ——他说什么?! 顾棉瞳孔慢慢放大,他极为复杂地看了周卜易一眼,放大声音,复述,“初一夜行,初二杀驴!” “初三初四,没灶王戏!” 楼上动静瞬间消失,隔了一会,外面有人敲门。 顾棉满脸戒备,下意识推着美人转身,把他用后背挡住。 “放松…去开门……是…是自己人。” 顾棉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的自己人,可是本王的仇人! 但他还是一步一挪地去开了门,有一劲爽便装带着面罩的人推开他直接冲进来,一看见周卜易就跪了! “大人!大人您还活着!” 周卜易的目光很冷,“谁让你们动手的?” “这…难道?”那人瞬间回头,与顾棉对视。 怎么说呢,顾棉只觉得那眼神有种莫名其妙热泪盈眶的感觉…… 第25章 ——这不是皇上的人吗?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哪里出了问题…… 顾棉皱眉,隐隐感到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差池,导致他可能想错了。 “这次行动有多少人?”美人面如寒霜,冰刃一样的声音穿透两人头皮,“谁的命令!” “是……是公主殿下!” ——什么?怎么可能?! 周卜易抬手,揉了揉心口。 苏寻雁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看来她身边人早就被买通了! “来了多少人?” 如果那几人都在场,那么今日就将面临全部暴露的风险! “不多……连城兄察觉事态不对,劝住了那几位还在暗处的,这里除了华家就只有肖家的人。” 那还好。 北离肖家,个个都是隐匿和瞬杀的高手,眼前这肖珩更是肖家的家主。 肖珩,字允之,掠影阁天字头牌杀手。 《名器谱》第四,批语乃是离弦箭,彼岸花,壁上虎。 周卜易绞痛的心口稍微平复了一些,“把你们在门口和这屋内的所有布置都撤了……其他的不动。”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看看这次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盘。 肖珩很快收拾好一切,消失了。 顾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茶桌上的杯子只要一拿起来,就有飞镖射出。 枕头底下藏了绳索,人一躺上去,就等同于上吊自杀。 炉子不能用,会因为“意外”爆炸。 就连地板上都处处是杀机,住在这里,可当真是步步惊心。 可以说,如果不是美人那两句话,今天他必死无疑。 他本来应该质问,再不济,也该问清楚这些日期配着后面的字词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刚刚的“刺客”一走,美人就歪着身子往地上呕血。 “你什么时候有的心疾……”顾棉一边按下机关收回绑带,一边掀开毯子查看。 ——满目赤红啊! 怎么……怎么这么多血啊…… “你还有什么疾,现在就一并说与本王听”,顾棉丢开毯子,他知道肖珩一定守在门外,所以很放心地要去解美人腰带。 “本王…本王去叫华云舒……” “爷要是想脑袋搬家,大可以在这华府乱逛”,美人用手背抹掉唇下血迹,“奴也再不管您了……” “你……”顾棉又握拳,可是他知道周卜易说的对,外面人又多又杂,想要他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美人看着顾棉攥紧的手,冷冷一笑。 顾棉想的只是那几个党系,但周卜易想的更远,他知道顾棉要面对的绝对不止是朝歌皇室一个敌人。 “爷不服气,大可以出门试试,看看这里会不会多出个血窟窿子”,美人伸出一只手指,缓慢指向自己眉心。 他的眼神相当危险,像极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出去啊,要死趁早,记得往远点走,别死奴眼前,晦气。” 顾棉觉得自己很没出息,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是控制不住手抖。 小时候怕这喜怒无常的混蛋也就罢了,如今…… 如今…… 顾棉想,就是怕,本王也只是怕你这个讨厌鬼真的气死了罢了。 “不识好歹”,顾棉沉着声音放完狠话,就把美人抱了起来,“你哪里来的底气敢管本王!” ——你又不肯做我先生,凭什么管我。 顾棉愤恨地想着。 如果他是个河豚,大概早就已经气炸了。 偏偏他都快要炸了,周卜易还要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他圆鼓鼓的鱼身。 周卜易捏着他的胳膊,警告意味已十足浓了。 顾棉才不管他,自顾自把他扒了个光光溜溜,然后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 擦完小腹擦腿间的时候,美人抬起一腿似乎是要踹他…… 他眼神暗了暗,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真的很馋…… 很馋周卜易这身子…… 看见顾棉这眼神,美人眼睛里的冷厉更甚,抬脚就要往他脸上蹬。 他抓住美人脚踝,然后一点一点收敛那些欲望,拿着毛巾轻柔擦拭。 擦完一面,就把人翻过来,擦另一面。 手指在脊背间游走,周卜易真的好瘦啊…… 背上只有皮,没有肉,脊柱凸出来,腰窝深深下凹。 这么瘦,怎么能不硌人呢。 顾棉压着美人背脊,毛巾盖在他臀上,打着转儿擦拭。 像……挑逗一般。 美人这里很敏感,一直在抑制不住轻颤。 “周衍,本王提醒你,不要想太多”,顾棉又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下滚动,“你现在还没有爬上本王床的资格,等你身体好了,给本王滚去睡地毯去……” ——周卜易,你从前嘲本王的话,本王通通都要还给你! 现在算来,应是有十多年了吧? 那年顾棉被周卜易拎着在窑子里逛了一圈,回来就一直抱着周卜易的胳膊哭。 他好像在发酒疯,借着酒胆儿硬是要睡周卜易。 不给睡他就一个劲儿的哭。 周卜易被他吵得头疼,“啧”了一声,俯身问道,“殿下是打算怎么睡嗯? ” 他吸着鼻子,嘟嘟囔囔,“抱…抱着睡,睡一夜……” 第26章 “行啊,怎么不行呢。” 他眼睛一亮,自以为计谋得逞。 然后他被周卜易按在地毯上,用他自己的腰带捆着,抱着床柱睡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周卜易脸上挂着一抹恶劣的笑容,“哟,殿下酒醒了?” 看着他眼中的迷茫,周卜易笑容更加灿烂,“您昨晚上非要睡地毯,拦都拦不住,臣要抱您去榻上,您还把自个儿捆柱上了……” 美人语气带着一抹遗憾,“您看这……” 然后是没能忍住的噗嗤一笑,周卜易弯了眼尾,“睡睡地毯行了,想上臣的床啊——” “您还差远了。” 顾棉一边叫美人不许多想,一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他的手无意识地往那不可言说之地伸去。 “再往下”,美人反手握住他的腕,“奴要扇人了。” 周卜易声音里的冷冽、抗拒,在此刻仿佛都成了情欲的帮凶。 顾棉目光一沉,本来还犹犹豫豫试探着的手直接压了下去,然后慢条斯理擦拭起来,“奴隶,你胆大包天。” “你敢扇本王,本王就给你把爪子打烂。” 周衍不吭声,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是在思考往哪里埋尸不会被发现。 顾棉把美人从头到脚细致入微擦了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然后他把红透了的毛巾丢到水里,打开客房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叠衣裳,一套是他的尺码,另一套他拿起来给周卜易换上。 正正好好。 所以华云舒早就知道周卜易跟他在一起,并且一定会来。 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顾棉慢慢捋顺思路,从黎阳春告知他游丝刀之事到周卜易主动跟着他住进华府。 这一切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将诸般巧合揉成必然选择。 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又是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顾棉抱起周卜易,把美人放回轮椅之上。 ——周卜易,是不是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钟声,悠扬空旷的声音一直荡到很远的地方。 世人皆知神医华山泉岐黄之术早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那么,他是否已经能做到将生死玩弄股掌之间 顾棉推着美人出门,肖珩在暗中跟随保护。 ——升仙会开始了,或许,今日便是答案。 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往前院走。 华府这庭院与别处不同,院里的植作都是些名贵药材。 顾棉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下要不要薅两根给美人炖汤。 所有人都在等着“神仙降凡”,唯独顾棉满心只有喂猫。 ——喝完汤,他会长点肉的对吧? 长点肉吧周卜易,本王不想再一看见你就心痛了。 第14章 安坐窗前,半鬼半仙 华云舒站在高台之上,朝下方众人一拱手。 “今日来此诸位都是天下有名有脸的神医”,华云舒拿起一张边缘焦黄的残纸,“云舒请诸位来华府一叙,正是为……” “华山泉面前谁敢称神医”,一个老头摸着花白的胡子,冷哼道,“老朽不为别的,只为一观神刀游丝!” 华云舒对着那人躬身,“钱伯伯,这游丝刀确实不在小辈手上,您也知道家父是北离人,兴许……” 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打断,开口的是一个满头黄发眼窝深陷,眼皮一直耷拉到鼻尖的老婆婆,“小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叫华山泉出来一见,莫要再装神弄鬼!” 顾棉就是在此时,推着轮椅姗姗来迟。 “何必为难个孩子”,美人病恹恹歪在轮椅上,毛绒绒的毯子盖住他小半张脸,“想见华神医,怕是有些难办。” 周卜易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幽深如草蟒伏田,一瞬即发,发之毙命。 他笑容很浅,“他死了呀,这么想见他的话,您几位下去陪他好了~” “你……”黄发老婆婆用拐杖使劲敲着地板,面色不虞,“你算什么东西!老身乃是蓬莱岛采仙姑!” 众人哗然,这可是海外名医,几炷香一点符灰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主! 他们纷纷将视线聚过来,想从周卜易脸上看到震惊和后悔的神色。 但都没有,美人目光中若有若无的鄙夷甚至愈发强烈,带着一点羞辱意味,周卜易微笑着开口,“哦,原来是采老太婆,失礼失礼。” 这一声老太婆给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头皮发麻。 ——他怎么敢的? 人活一生谁能保证自己无病无灾何况瞧他模样,就是个病弱的。 他怎么敢这样跟一位名医说话甚至于,他好像对他们这些人都很不屑一顾。 “老太婆,你老眼昏花了认不得我是谁了?”周卜易轻轻勾了勾手指,“来,你过来好好告诉告诉我,我是个什么东西。” 顾棉手心一紧,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离周卜易太近。 那采仙姑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忽然脸色骤变,“您……” “嘘——”,美人抬起一指压在唇上,“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你的蓬莱岛,别说我不念旧情见死不救。” 采仙姑没有任何犹豫,竟是直接放弃游丝刀转身就走。 “这……”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第27章 先不提这病秧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仅这一句“见死不救”就足够令人咂舌。 “神医遗言你们都没怎么看过吧?”周卜易捻了捻指尖,“游丝已经被人取走,你们啊,入他的局了。”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先前的矮胖人忽然大叫,“我山下夜积身为大倭国子民,不畏惧你这些把戏!” “诸位,这个朝歌贱种一定与那老东西串通好了,先把我们都吓走,好方便他们取神刀!” “好名字”,周卜易嗤了声,“山下野鸡……难怪叫得如此呕哑难听。” “野鸡老弟说的也不无道理”,钱伯一边捋胡子,一边看倭国人乐子,还不忘添油加醋,“我朝歌贱种最喜欢与人串通了,哪里比得上倭国那种认人作父的高种族高贵。” 众人俱是脸色一变,这钱伯说的是前些日子倭国成为东鼎国附属之事,这可是往山下野鸡刀口上撒盐啊! “弹丸小国,跳蚤就是多”,钱伯上前几步,他老了,佝偻着腰,可那倭国人正值中年,竟也没他高,“老话真没说错,丑人就是喜欢多作怪!” 东鼎、朝歌、北离<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本同宗同源,自然同仇敌忾,东鼎国君这一举动可谓是大快人心。 不过东鼎那个傀儡皇帝究竟是怎么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忽然崛起的,至今还是个谜。 摄政王斩首那天,东鼎国君相当失态,竟是大醉宴席之上,一直重复着什么,“此一线,彼一线,断了一线又一线!” 然后大哭了一场,涕泗横流,“鸢尾花,折竹剑,恨不当初未听劝!” 这其中缘故旁人不知,顾棉却是很清楚。 东鼎国君,十有八九还是个傀儡。 周卜易的傀儡! 顾棉忽然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周卜易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似乎从未看透过!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受制于人,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顾泽舟客卿”这样的身份 顾棉仔细回忆从前周卜易与顾泽舟的相处,似乎…… 顾泽舟一直都很听周卜易的话! 他的小皇叔,难道也是周卜易控制的棋子! 周卜易掩面轻咳两声,将袖上血迹卷在手心,面不改色道,“华山泉是真的死了,尸体尚未下葬,诸位都是名医,想必对自己的医术都很是自信……” 华云舒冲着周卜易一拱手,这才有机会把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其实家父究竟是生是死,云舒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这才广邀天下神医。” “或许,解开家父之死其中的隐秘,就能得知游丝刀的下落,云舒愿以此刀作为报酬!谁能找到家父的死因,谁便是游丝刀之主!” “华老哥不是寿终正寝吗?”钱伯目光深邃起来,“云舒,快带老夫去看他的尸体!” 人死了,神刀却不翼而飞。 怎么看都是有问题。 还有头七那天字迹未干的讯息,无处不透露着诡谲异常。 “给诸位提个醒”,周卜易深深看了华云舒一眼,“停尸房内有剧毒,混杂在诸多药味之中难以分辨,别不留神中招了,说出去贻笑大方。” 华云舒回避了周卜易的目光,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诸位……这边请……” 钱伯从袖袋里摸出一副西洋镜,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不就是解毒嘛,交给老夫!” 华山泉在世时,经常跟他讨论毒术,所以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顾棉推着周卜易跟在最后面。 “让他们捣鼓去吧”,周卜易轻声,“爷没必要蹚浑水。” “周衍”,顾棉声音低沉,似乎是担心隔墙有耳,他低头,贴着美人脸侧,几乎是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在里面了,“游丝刀到底在哪里?” “爷就这么肯定,神医之子都不知道奴却知道?” “你早已解开了神医遗言,不是吗”,顾棉伸手,轻轻抚摸美人柔软的发丝,“只是本王不明白,华府的局,是在针对谁。” “几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周卜易咳嗽了几声,“爷今夜千万要留神,别…咳咳……” 鲜血顺着嘴角溢出,顾棉沉着脸抬起袖子给他擦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剧毒跟尸体上,没人注意有两人悄无声息离开了人群,往反方向走。 只有华云舒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于心底叹息。 这本是个磨砺的好机会……大人会不会对殿下保护太过了…… 黎阳春说得不错,大人心还不够硬,有些计划,必须隐瞒他了。 只是希望黎阳春把握好分寸,别出什么岔子导致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正想着呢,肖珩便如同鬼魅一样忽然出现在华云舒身后,“初一…算了……” 他像是不耐烦再玩这谜语,直接附耳低语道,“你们在搞什么鬼?让我肖家去刺杀大人和殿下?是你疯了还是……” “什么?”华云舒左右看了看,拉着肖珩进了隔壁房间,栓上门,“不可能,我们没有这样的打算,黎阳春也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一环……” “允之,这件事情里面可能有古怪”,华云舒有些紧张,不断往门口方向看,“大人说我们入局了…莫非……” “莫非黎阳春有问题?” “不可能!”肖珩压低了声音,反驳道,“他传的是公主的命令,拿的信物也没错,而且……他虽然不在谱上,可到底也是那一脉的人……” 第28章 “你放松一点别太紧张了”,肖珩神情无比认真,“既然大人已经提醒我们入局,那么今夜就要打起精神,我带人彻夜守着大人的房间,你浑水摸鱼查清楚是谁在从中作梗。” “云舒,你爹的医术你究竟学了几成?” “十成”,华云舒深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下,“父亲是磨刀石,我才是那只真正的离梁燕。” 所以名器谱上有关华家的批语,其实指的是两个人 “你藏挺深啊”,肖珩眼神有些幽怨,“大人身上有问题,我刚刚进去,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华云舒点点头,面色也凝重起来,“是鬼旋针,倭国那边的手段。” “什么?!”肖珩面露骇然,“鬼旋之下,从无活口!大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我父亲死了”,华云舒目光变得有些哀伤,“当日狱中,乃是家父助大人假死脱身。” “华家秘法太惹眼,各方势力很容易怀疑到我父亲头上。” “所以你在今年春上以秘法伪造神医寿终正寝的假象,神医又以同样的方式助大人在秋后问斩前脱身。” “是,这件事本来到此为止,父亲本可以隐姓埋名继续活下去,但……” 华云舒眼神中抑制不住恐惧,“他却真的死了……死因未明。” “一切就如公主的那封密信一样”,华云舒缓缓阖眸,仔细回忆,“牧童长歌,残阳如血……” “四月初五,寒食之节…… “微风拂面,细雨绵绵…… “安坐窗前,半鬼半仙……” 华云舒打了个冷战,“四月初五那天傍晚,下着小雨,我听见牧童的歌声原本没有在意,可我忽然想起来,华府在神都最北边,附近没有人家,更不可能有牧童! “那孩子的歌声就像是鬼哭一般空灵!我起身走到书房,看见家父坐在案前,桌案对面有一扇窗,窗外……一边下雨一边还能看见快落山的太阳! “残阳如血一般打在他脸上,他……他脸上的表情竟然一半是哭一半是笑!” 第15章 他怎么就这么坏 雨,大了。 乌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擅自将大江灌向人间。 只是一瞬间,雨幕就跟水帘似的,坠在檐下了。 如天境坍塌,如银河倾覆,便把这无穷无尽的瑶池水一股脑斜下来。 狠狠掼在众人头顶,霎时就拍成一群落汤鸡! 这种雨势,打伞已经没有分毫作用了。 顾棉单手捧着茶杯,另一手托着周卜易脑袋,帮他漱漱口,用茶水盖住血腥气。 他十分专注,眼眸垂下来,周卜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竟觉他显得有些乖顺。 像极了小时候总缠着他的时日啊,美人偏过头,去看窗外瓢泼大雨。 黑云压着神都,这天很快就黑下来了。 泥泞的脚步声和踩水声混着哗啦啦的雨声和其他嘈杂。 外面乱了好一阵,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窗外惊雷赫然印出一张紧贴着窗格的人脸! 是肖珩,他无声张口,对着周卜易说了什么。 “……死了。” 谁死了怎么死的? 这些问题似乎都远去了,紧跟着是彻彻底底的昏暗。 天完全黑了。 就在那一刻,周卜易的眼神,变了。 他坐在椅上,窝在被褥中,目光却像一个饥肠辘辘要掏人心窝子的厉鬼,想要将面前的人开膛破肚吃空内脏,或者挖出脑浆子什么之类的东西,用以果腹。 很吓人,很吓人。 顾棉连呼吸都停了,美人的手只是很随意地搭在腿上,只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凝望着他。 深潭一样的眸子,瞬间就将他淹溺。 压迫感真的太强了,面对着他,就像面对着一条盘在面前的巨蟒——它没有任何动作,但人就是不敢动,不敢挪步,不敢呼吸,不敢稍稍晃动那么一下,导致它瞬间摄住人的命脉,只一下就要了人的命! “如果你在骗我”,周卜易轻抬眼皮,隔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轻呵,“北离皇室,就不必存在了。” ——他这又是在跟谁说话诏狱里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密! 北离皇室! 顾棉深吸气,长呼气,再吸。 是否也包括他和母妃! ——周卜易!你好样的! 你果然是顾君颐的走狗! 顾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一口长气完完全全呼出来。 心如刀绞,肺如火燎。 莫过于此。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夺门而出,去外面好好淋上一场雨,才足以令他躁动的心脏稍稍冷静。 咚咚咚——! 急促而又不失规律的敲门声就在此刻突兀响起! 顾棉没有贸然开门,但对方显然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个湿了半边的香囊。 里面似乎装的是一些药材,顾棉只是轻嗅了一下,顿时便觉神清气爽。 他立刻反应过来门外的应当是华家家仆,这个香囊,就是华云舒特意给周卜易备的药! 只他犹不放心,捏在手里良久,自己也没感觉什么异样,这才试探着将香囊的系带挂在周卜易脖子上。 美人的头瞬间垂下来,没了生气。 顾棉把他的脑袋托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第29章 他又深吸了口气,端起茶壶翻开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然后一饮而尽。 ——他只是不想这麻烦鬼再落了枕,到时候又得他费劲吧啦去揉开罢了。 他发过誓的,这又累又手酸的活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干第二次了。 大约也是这么大的雨天吧……不,要比这小上不少。 周卜易有偏头痛,一到下雨天,人就格外恹。 顾棉搬着小板凳,就放到美人躺的藤椅背后。 然后他扶着椅背踩上去,板凳重心不稳还差点摔了一跤。 “啧,笨死了。” 他好像听不见周卜易的冷嘲热讽,满心只有他先生头疼,他得帮他揉揉。 他将沾了风露有些许微凉的小手放在周卜易鬓角。 还没揉呢,眼尖的他就发现了几根白发。 “先生今年……多大” 他哆嗦着唇。 怎么就这么早,便生了华发? “十六”,周卜易不耐地皱了眉,“不许叫…唔……” 十六吗?那就比自己大九岁而已啊…… 顾棉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是直接伸手捂了周卜易的嘴。 然后他有些低落的说,“知道了……” 他松开手,轻轻滑过周卜易脸颊,抚上太阳穴。 先生的脸,好…好软…… 好像馒头啊。 不,不对,馒头没有先生的脸颊肉光滑,应该像…… 像什么呢?他一边揉啊揉啊,一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有了!像宫里传膳的时候,往母妃那里送过的鸽子蛋! “没吃饭呢?”周卜易凉嗖嗖的声音传来,“怎么像个小丫头,手上劲这般小。” 小…小丫头…… 顾棉手上动作渐渐停了,周卜易一抬头,就发现他闹了个大红脸。 “果然是个小丫头,这还臊上了”,周卜易嗤笑,“就这还闹着要去边南关,叫刀剑吓尿了裤子,臣可没闲工夫给殿下换尿片。” “棉丫头”,周卜易的笑容是那么那么不怀好意,“你明儿改穿裙子罢” 是那么那么可恶! 顾棉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对着外面的大雨指天发誓。 “我…我……” 他是真的气急了,都有点语无伦次。 “先生再要头疼——” 说到这里,他气势弱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我再也不管他了……” 轰咔—— 惊雷炸响! 多应景啊,老天爷好像看穿了他没底气,故意拆他的台! “啧—— “棉姑娘,你要真是个小姑娘,还怪可爱的——” 顾棉看着窗外比那时更深的雨幕,浮想联翩。 周卜易那时候脸上还有点肉,捏起来手感软软糯糯的,别提多舒服了。 可现在呢? 顾棉余光看见周卜易那瘦小的身体,那刀削斧砍过一般的消瘦脸庞。 下颌线,清晰得好像都能用它杀人了。 硌死人了,碰一下仿佛都会划破了手。 周卜易安安静静缩在轮椅里,其实他身高不低,可就是人太瘦太瘦,以至于显得如此小巧。 小巧得好似一只卧在掌心的小雀儿,稍不留神就能给它捏死。 周卜易的一只手垂下来,那束口的袖子竟也如此空荡荡吗。 空到足够令人怀疑,那里面究竟有没有胳膊。 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顾棉想,那当然是周卜易活该,谁叫他与虎谋皮。 门外的脚步声一阵大过一阵,一阵杂过一阵。 ——外面在忙什么 顾棉看了灯下安睡的美人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幢幢人影。 他还是决定要出去看看,龟缩在这屋子里太不像话。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拿到主动权! “梁上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顾棉压低了嗓门,“本王知道你就守在这里。” 壁上虎,来无影,去无踪。 肖珩只要想,甚至能做到踏水无痕。 但今天,他从梁上跳下来的时候有些趔趄,似乎受了什么伤。 他一身玄衣浸透了水,湿哒哒往地板上滴着不知道是血还是雨的什么东西。 “见过容王殿下”,肖珩克制着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显得冷淡又疏离。 “容王要是想出去,珩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外面的事态连我肖家都差点招架不住。” “而且…大人的离魂症随时可能复发,云…华家那小子的香囊只能管得住一时罢了。” 所以周卜易的状态,是离魂症 怎么回事?从前…… 顾棉张了张口,又闭紧。 这一定又是跟诏狱有关! 看来想要弄清楚周卜易身上的谜团,诏狱是非去不可了。 只是还要找一个合理的缘由才行。 “他的离魂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春上,大人自诏狱刚出来那会看着还好好的,只是总不说话。 “他那阵子就住在华府华老爷子隔壁,我们也不知道他二人都具体做了些什么,只知道那段时间华府的药材消耗极快,采买的下人报怨了几次。 “云舒说,他经常看见他爹进出大人的房间,进去的时候是一套衣裳,出来时就变了样式成了另一套。 “就在三月下旬的一天,华老爷子让下人采买的例药忽然变了方子。 第30章 “云舒留心问过,那方子他看了之后,笃定是遏制离魂症的!” 所以周卜易是在三月下旬,与华山泉接触之后,忽然患上离魂症的! 顾棉很难不怀疑这件事跟华山泉有什么关联。 究竟是华山泉有意加害,还是周卜易自己做的决定 如果是前者,那么今夜会相当凶险。 如果是后者,周卜易竟然不惜付出如此代价,那他所图一定甚大! 顾棉只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又一个套好的环,走入一个又一个连好的局。 处处都是迷团,前路茫茫根本看不分明。 而最大的谜团,就是那把折竹剑,那条银环蛇,那支鸢尾花,那个…… 那个浑身上下仿佛都由大麻组成的周卜易。 销魂、致瘾,然后欲罢不能! 一旦摊上,便再也甩不开。 顾棉最后看了那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一眼。 “如今人声稍小便能被雨声盖住,天上乌云浓厚密不透光,正是神不知鬼不觉查清楚一切的最好时机”,顾棉很冷静,但他的掌心在微微冒汗,“你留下来好生保护你家大人,本王出去打探情况!” 第16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不…不要……” 猫儿似的,挠在心尖上,发痒。 顾棉瞬间回头,朝着声源望去。 周卜易没醒,但他在挣扎,他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不要……顾棉…… “不…不准去……” 顾棉浑身一震,他一个箭步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周卜易面前,握住了美人轻抬的手。 “你……你醒着吗……?” “不要……” 美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要!” 肖珩沉默着走到顾棉背后,眼中满是骇然神色。 ——离魂之人要用多大的心力才能找到这一丝清明呢? 又要用多少精气神,才能控制着理智,说出一句完整的阻拦的话 果然在这个世上,能治心病的从来都不是药材啊。 肖珩拍了拍顾棉肩膀,“等大人醒了我来解释,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吧。” 听到这句话,周卜易的手更紧了,手背青筋暴起,他几乎要把顾棉的手腕攥出於痕。 ——果然也只有殿下,能让大人如此了吧? 肖珩拿起垂在周卜易胸前的药囊,放到他鼻子下面。 手,很快滑落下去。 但美人犹不甘心,复又抬起,只是抬了一半便垂下去,彻底消停了。 太近了,他扛不住这由神医亲自为他配出来的药力。 肖珩忍不住颤抖,他几乎可以料见天亮后周卜易会有多大怒火。 可是大人啊,殿下需要成长。 这不是他肖允之一个人的意思,谱上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包括那一脉…… 而且事情其实还算可控不是吗 肖珩看着顾棉将门开了个缝,钻出去,远去了。 他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唇边,吹了个暗哨。 三分之二的肖家人在暗中保护,应该足够了。 至于大人这边,有他肖珩一人足矣! 外面很怪,方才还吵得不行,这会就已经彻底陷入死寂。 怎么回事难道其他人都死完了?! 顾棉换了身黑衣,戴着面罩,猫着腰,决定走到隔壁客房,先蹲在窗下听听情况。 里面是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有鼾声时不时夹杂在里面! 刚刚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人还能睡得着 不对啊,这雨下起来根本没多大会儿,之前人可都聚在对面看尸体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睡着了 有古怪! 顾棉抬起左手,将面罩捂紧了些,掩住口鼻。 他慢慢站起身,将屋内场景尽收眼底。 堂屋中间点着一根红烛,烛光映照下清晰可见丝丝缕缕挥散的白烟。 如云如雾。 那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迷香,地上倒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右手前方的地板上有一株他认不出来的药草,另一人胸前满是药粉,捣杵滚落到桌子底下,装药粉的碗就倒扣在他胸口。 被药倒的是东鼎国的两位名医,看样子他们竟是分毫没有察觉迷香的存在。 顾棉直起身,他笃定其他房间多半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果然,里面的人都是在做事的时候忽然被放倒的。 有的在看医书,有的在整理衣服。 别院有一人在喝茶,茶杯碎片划破手腕,血流了一地那人也没醒。 住在华府的,没有一个等闲之辈。 谁会有这样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放倒了几乎全天下的名医 ——华云舒。 不,还有可能是那只死去的离梁燕,华山泉。 华山泉到底是死是活周卜易凭什么连门都没进,就断言华山泉真的已经死了? 也许华山泉又是以假死脱身呢? 已知的信息太少,再多猜测也无意义,顾棉还是决定去停尸房看看。 不过那里有剧毒,还要先找华云舒再说。 ——对了! 顾棉脑中电光一闪。 ——华云舒人呢?! 他已经把华府上下转了个遍,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不可能是凭空消失…… 第31章 只有一种可能,华云舒出府了。 下这么大的雨他去了哪? 背后忽然一阵凉风,顾棉立刻侧过身来,后背贴墙。 “谁!” 没有人,似乎真的只是一阵风而已。 下着大雨,刮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顾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那阵风来得太奇怪,很像…… 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自背后偷袭! 他没有丝毫迟疑就回头了,可却什么都没看到。 总不可能是闹鬼吧? 顾棉感到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渐渐蔓延,他推开一扇门,从门里拿了油灯。 灯芯跟随灯油一直在不断摇晃,那一点小小的火苗也将灭不灭。 华府好像在某一瞬间,就空了。 家仆们不知去往何方,来客全都诡异倒地,而华府的主人更是直接失踪。 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搅碎了混在泥水里,似乎有两方势力在这里激烈交战过。 顾棉回忆了一下肖珩从梁上下来的状态。 ——难道是肖家跟华家打起来了? 然后华云舒带着华家人跑了 不像啊,看肖珩语气似乎与华云舒很是熟稔,而且好像还在一起共事。 且华云舒能在肖珩眼皮子底下派人过来送药,说明肖珩对他是没有设防的。 等等……时间不对! 华府家仆刚刚才过来送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离开! 华云舒和其他人应该还在这里,只是他看不见! 这府上除了明面上的几座宅院,一定还有密室! 肖二坐在屋檐上,嘴里叼着根沾了泥点子的草。 ——殿下好快的反应力。 他刚把人处理了,准备闪,就差点被殿下发现。 ——哎,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干嘛把人放出来,那帮家伙贼心不死,下半夜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肖二扛起一具黑衣尸体,几个跃步就消失了。 没发出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顾棉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肖二刚刚离开的地方。 ——不对劲,刚刚那里绝对有人。 顾棉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他想了想,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藏在暗处的肖十一眼睛瞬间瞪大。 ——殿下什么时候学的内功!问青天怎么一点信都没探到! 肖十一朝那边比划了一个手势,有一黑衣人贴着天花板慢慢往里移动。 顾棉皱眉,屋顶上并无异常,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总感觉身边有无数道目光在偷窥 那种感觉很不好。 他站在屋顶上,雨水浇灭了油灯,所幸他夜视能力不错,草草看了一下整个华府。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灯光很少,也很弱。 那都是客房未来得及灭的。 顾棉跳下房顶,落地时只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肖十一目光炯炯——殿下才这个年纪,又没有专门练过,能有此成就真的很不错了。 至少日后如果要上战场,他能有自保之力。 想到这里,肖十一的目光黯淡下来,他想到了死在边南关的兄弟。 边南关那些硬骨头不好啃,大人不知为何又一直在拖延不肯总攻。 直到去年才控制了边南军和南方诸国。 肖十一收回思绪,跟着顾棉不断移动方位。 他身姿矫健,如影子一般完全融入夜色,他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晃眼就能瞬移到别处。 他很自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可顾棉还是抬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顾棉皱着眉,眉头越来越紧,他加快了步伐,往主卧方向走。 到了华云舒房间,他在里面敲敲打打摸索了一阵,确定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是实心的。 不会有任何藏人的空间。 他快步离开,关好门,往书房走。 不在主卧,那应该就是书房无疑了,密室一般都会存放重要的物品或者掩饰什么秘密,不会堂而皇之建在客房或者其他厢房,那样太招眼了,而且也不方便。 顾棉摸进书房门,刚进去就有一道雪白寒光扫过他眼皮。 眼睛被这光晃了一下,顾棉迅速抬手格挡,胳膊上一痛,衣服被划开,一道浅浅的白色划痕留在了胳膊上。 ——不错,反应很灵敏。 肖二一击得手就立刻消失。 他留了余力,就算顾棉不挡,他也不可能划到顾棉脖子。 顾棉眸色越来越深,对方是什么意思? 怎么直接跑了不是来拦路的吗?为什么不跟他做过一场 而且这力度,对方显然收手了,连皮都没给他划破。 不过越是拦着他,他越是觉得有问题。 密道十有八九就在此地! 顾棉毫不犹豫踏进门,直奔书架方向,一本一本扫视华家那些珍藏的医书。 有几本书下面的架子磨损与其他不同,他立刻将那些特别的书翻转过来。 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门——书柜竟是向两边缓缓分开! 肖十一在窗外目睹了一切,然后消失。 ——聪明,观察很细致。 假以时日,殿下一定能成大材,达成那个目标。 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多年了,成百上千年以来,那一脉的负责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始终无人能成功。 第32章 大人是最接近的了! 而且殿下配得上那个位置,只是他还没成长起来。 就算大人怪罪,他们也必须要揠苗助长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肖珩站在周卜易面前,波澜不惊的眼睛下,藏着一丝忐忑。 天快亮了啊…… 第17章 你究竟是何来历 黎明其实已经过了,只是乌云太厚,所以天亮得不彻底。 周卜易已经醒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 肖珩无意识的用手捻着衣袖,克制着想要跑路的念头。 “通缉令已经处理了……”肖珩轻咳两声,“之前您自杀后尸体失踪,诏狱通缉了您的尸体,我们就一直在打点。” “现在已经以挫骨扬灰结案了。” 周卜易不接话,他的声音有些暗哑,“那边的人都解决了?” “是”,肖珩将头埋得更低,“几个漏网之鱼都……” “肖允之”,周卜易直接打断,“你中计了。” ——中…中计了? 肖珩从不怀疑周卜易的话,他直接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允之……” 似乎是意识到不合时宜,他抿了抿唇,问道,“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在做局,那边也在做局”,周卜易脸色很难看,“你解决的是对方弃掉的饵,我们尚不知做局的是什么人,而你肖家却已经暴露。” 肖珩目光一凌,昨夜解决的那一波人,衣帽上确实没有任何标志,而他…… 而他这个傻子,竟然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家族! “黎阳春是怎么跟你说的?”周卜易神色冷厉,“游丝刀背后真正的秘密,只有我们跟做局人知道,我猜,黎阳春一定是告诉你,可以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分毫不差!肖珩张了张干裂的唇,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既然能做这个局,就想到了游丝根本不在这里!” 周卜易的怒气根本压不住,他好看的美眸里全然淬了火,“好一个引蛇出洞!你肖允之就是那条按捺不住的蠢蛇!” 周卜易胸口起伏了几次,心疾隐隐又有发作的趋势。 “肖家已经暴露,对方目的达到不会再回来,你”,他用手抚了抚心口,“你……” 一滴鲜血悄然滑落唇角,“你马上带着肖家转移,离开朝歌秘密回北离隐藏起来,随时待命。” “走,现在就走”,周卜易手伸到毯子下面,摸索着寻找机关,“路上小心埋伏……如果不慎被……” “如果栽了”,肖珩眼中带着一丝决绝,“允之不会给他们留下套话的机会。” 周卜易一顿,道,“这次的账,下次见面算。” 肖珩心下一紧,随后放松,“是……” ——大人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关心,非要说成算账…… 肖珩没有犹豫,直接离开。 黎阳春传的到底是不是公主的命令 周卜易摸到了藏在靠背下的按钮,轮椅缓缓转动,他抬起手,搭在扶手上控制方向。 为什么黎阳春要引顾棉来华府 真的只是单纯的试探吗? 黎阳春已经不止一次擅自行动了,这一次更是连带上谱的人都暴露。 他是单纯的莽撞,还是…… 周卜易看了灰蒙蒙的天空一眼,时间不多了,不能在神都这边耗太久。 ——找个时间,就跟顾棉摊牌吧。 算起来,顾君颐体内的积毒也快发作了。 雨暂时停了,微风徐徐,吹过桌上摊开的书页。 顾棉在黑黢黢的密道里走着,前面一点光芒若隐若现。 走到近前,他才看见那上面有一幅画。 “三家分齐”,有一个声音响起,“殿下听过这段秘史吗?” 那人拿着盏油灯,就站在画下。 “东鼎颜氏,北离苏氏,朝歌顾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 火光映出那人的脸,赫然就是不知所踪的华云舒! “在很久以前,这三个国家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天齐。 “无论殿下是否相信,远古时期曾经有过神,那位保了天齐三千年太平,后来又以身化轮回,分割阴阳两界,使人间鬼事渐渐消失。 “但相应的,他从此在阴间定居,再没过问人间事。” 顾棉冷着脸,并不相信华云舒的鬼话,“本王熟读各国史册,上面无一例外全都没有记载,你说的那个天齐,根本就不存在。” “你好像在把本王当小儿戏弄”,顾棉目光越来越冷,“什么鬼神之说,本王盖不相信。” “殿下信不信都没关系”,华云舒叹了口气,“我们总不会害您,难道您不想知道大人的身份和来历么?” “云舒,你过线了。” 咔哒咔哒的轮椅声自背后传来,美人伸手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毯子。 “够了,今日之事再有第二次”,周卜易略一停顿,随后轻笑,“你就下去陪你口中的那位神吧。” 周卜易的目光移到顾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 “爷这穿的是什么玩意儿?”,美人垂眸,一副慵懒的样子,“扮大黑耗子吓唬谁呢?” “走,回去换”,周卜易勾了勾手指,“一身是水,再要害了风寒了,可跟谁哭去?” 第33章 顾棉察觉周卜易大概率在掩饰什么。 但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周卜易唇边那一抹没擦干净的血。 他本能抬脚,走到周卜易身后。 然后他就看见美人从袖中摸出一把刀。 那刀身薄如蝉翼,微弱的日光一照,竟是显得有些透明。 这样薄的刀,真的不会一碰就碎吗?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美人薄唇轻启,解释道,“它材质特殊,刚柔并济,因为韧性好,所以不会轻易断裂。” “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吗,这刀在别人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豁口,但在神医手中,用个几十上百年也依旧如新。” “所以,它为何在你手里”,顾棉推着轮椅,在狭窄的密道中缓缓前行,“你看着那些人为了此物上蹿下跳的时候,心中想了什么?” “爷还是把心思放别处吧”,美人歪头,笑了笑,“奴能想什么,就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呢”,顾棉刨根问底。 “小命得保,能不高兴吗?” 顾棉低头去看,周卜易眼睛里根本没有多少笑意。 没有分毫劫后余生的欣喜。 “本王的私奴,不应该对本王有任何隐瞒”,顾棉看着美人毛茸茸的脑袋,忍了又忍,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 “你的一切,都属于本王。” “没瞒呢”,周卜易眯起眸子,顾棉觉得他好像一只被撸舒服了的猫儿。 “爷想知道什么,等回去再说。” 顾棉不置可否,这华府之旅来得仓促去得莫名,总感觉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更多的玄机…… 顾棉又看了美人一眼。 “本王若想知道你的来历呢?” 不,其实只需要知道周卜易的立场,他就知足。 他想亲口听周卜易说,无论是什么结果。 他不想查出来,再一次又一次失望和心痛。 美人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道,“我啊?我是你的家奴。” 顾棉不想跟个小姑娘一样脸红,可身体的反应他控制不住。 “好”,顾棉放轻了声音,“本王信了。” 家奴,可是要给主人侍寝的。 “既然游丝已经拿到了,那就带着神医后人一起回府吧”,顾棉说着,回头看了华云舒一眼,“跟上来,你治好他,本王不杀你,以后你就留在容王府为本王做事。” “这…”华云舒看了周卜易一眼,见周卜易没什么反应,这才道,“谢王爷宽宏大量。” 华家人已经从另一处密道转移了,他跟殿下进容王府也好,正愁没机会解决大人身上的鬼旋针呢。 ——至于那些被他药倒的人,他才懒得管,过个几个时辰等他们醒了,自己就会离开吧。 华云舒立刻跟上去,小碎步迈得飞快没有一丝被强迫的不情愿。 顾棉右眼皮一跳,忽然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又带回去个麻烦吧??? 他不知怎的,隐隐很有些为自己府里的花草担忧。 周卜易闭目养神,身上的毯子滑了一半下来。 顾棉轻柔地给他盖回去,然后低声,“他身上的针,什么时候能取?” “过几天吧”,华云舒又看了周卜易一眼,仔细观察他的气色,然后道,“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要先配方子养养才能动刀。” “大人身上都没什么营养,殿下要多煲汤给大人补补”,华云舒一谈起病患,就格外滔滔不绝,“还有……” 顾棉一一记在心中,然后问道,“这个药包会不会影响他的精神?” 先前周卜易瞬间垂头毫无生气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这不用担心,这就是专门安神的,不过离魂症不好根治,还要看大人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顾棉点点头,走了一段距离,又问,“本王能帮他吗?先前……” 顾棉将之前周卜易阻拦他的事说了一遍。 “按理来说,离魂之人不可能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华云舒皱了皱眉,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难道……大人不是离魂症! 不…不可能,药物对大人有作用,而且效果还不错,应该就是离魂症无疑。 怎么会这样呢? “这……云舒学浅,一时竟也想不通”,华云舒看着顾棉,“不过,殿下在大人心里一定十分重要,所以即便发病,也依然能听见殿下的声音,并做出回应。” 顾棉脚步一滞,呼吸在这一瞬间,乱了。 ——我,在他心里很…很重要吗? 第18章 不如脱光算了 美人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他的姿势很放松,窝在毯子里,像极了一只被午后的阳光晒倦怠了的猫。 顾棉盯着周卜易的睫毛,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藏了一半卧蚕。 小的时候呢,他就总喜欢盯着美人的卧蚕看。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要摸一摸。 周卜易呢,就躺在一边的藤椅上,神情很是松弛。 秋日里,就连阳光都是橘红色,周卜易的眸子半眯着,露出来的瞳孔被光照的透明,泛着漂亮的浅琥珀色。 周卜易在跟他独处时,总是随意而放松的。 所以周卜易为什么在他身边永远是不设防的姿态呢? 顾棉想,那当然是因为周卜易不屑防着他这个小屁孩。 第34章 周卜易一直都看不上他啊。 怎么可能会是因为……信任呢…… 顾棉的眼皮在轻微颤动,推着轮椅的手发了汗,几乎要滑落下来。 他很快在身上擦了擦,再重新搭上去。 ——他不会再抱有一丝一毫期待了,再也不会了! 比起等待某个混蛋心血来潮的施舍,他更喜欢强势一点自己去拿。 不给他,他就硬抢,周卜易是恨他也罢唾弃他也好,那都不重要,他总有办法叫这高傲不可一世的美人低头臣服! 手心的汗怎么越来越多了呢?心里面乱麻似的。 “你来推轮椅”,顾棉退到一边,然后俯身,弯腰将可能还没真的猫儿重的美人抱起来。 ——要上马车了……本王不想抱他的…… 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本王的东西而已…… 谁会喜欢抱一堆硌人的干柴呢? 何况周卜易的手感实在是不如干柴的,抱着干柴还可以肆无忌惮,抱着病秧子美人,他怕稍不小心,这人就直接在他怀里七零八碎了。 马车缓缓前行,路边有人乞讨,被衙门乱棍打了一通,半死不活丢在道上。 驱车的马夫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绕了一下,便扬鞭打马远去。 这还是在神都之内,便随处可见穷困潦倒之人卷着草席藏在每一个肮脏腐臭的犄角旮旯里。 他们伸手乞讨,手上满是痦子,脓血干涸在了上面,也不在意,也从来不会想着要洗一洗。 他们穿着满是灰尘不合身的大褂,或许是从哪家员外府门前的垃圾堆捡的下人衣裳。 能蔽体就行了,哪管现在是什么温度,反正一年四季也就这一件儿。 他们的目光都很呆滞,神情麻木不仁,只有在看见洁白的手背和鲜亮干净的衣裳时,会一拥而上扑过去。 他们的眼睛像一群饿狼,闪着饥肠辘辘的凶光。 他们用生了烂疮的手,抓公子老爷们的衣袖,如果是小姐夫人,或许还会被他们趁乱摸一摸揩揩油。 他们不要饭,只要钱,有了钱就去烟馆当大爷,几文大钱往柜台上一排——“今儿爷就要上好的西洋烟丝!” 数不清的大麻被塞到不知道多少人有着牙垢的嘴含过的铜烟枪里点燃,烟雾里,快活好似神仙。 他们的妻女呢?早就被卖了换烟了,只要有一口烟抽,连家里老娘都卖得。 到处有人在祈祷,女人们双膝跪地,虔诚地朝着宫里方向下拜,“陛下圣明……” “陛下开开眼吧…救救我们吧…我们活不下去了……” 她们求过神拜过佛,可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逃脱被窑子里的人带走的命运。 她们的枕边人,把她们卖了。 顾棉一路上都很沉默,就在他要放下车帘前,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是问青天的老鸨,她正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跟身边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在回程路上。 ——那么小的孩子! 混账! 顾棉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告诉自己必须要忍耐。 其实这样的场景看多了,慢慢都会习惯的吧? 毕竟他现在什么都不能改变不是吗? 顾棉微微低头,将下颌搁在美人头顶。 他知道,谁有能力改变。 他知道周卜易一定能,曾经他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才锲而不舍缠着周卜易收下他。 只是年幼时的濡慕,就足以支撑他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十余年吗? 不是的。顾棉想,他其实还是更想周卜易能教他点东西。 不是为了跟谁比。 他不知道他的国度出了什么问题,它好像是病了,他想要给它治病。 可周卜易呢,周卜易总在说他不配。 周卜易不肯收他啊,那样其实也没关系,反正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会将周卜易囚于帐中,无论周卜易肯不肯,这辈子周卜易都只能是他的人! ——诚心拜你你不肯,那就跪在本王脚下做一个谋臣好了。 顾棉揉了揉美人发顶。 ——快点好起来吧……先生…… 本王真的要忍不住了。 马车走得不快,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容王府。 顾棉抱着人,一路直接进了内院。 许管家叫来两个小厮,推着轮椅跟在顾棉身后。 许管家自己则领着华云舒去侧院,安排人住下。 门房里,傅辰看见华云舒进了王府,与之诧异对视一眼,便压低了草帽帽檐,捧着茶慢慢喝了一口。 ——这应该是大人的安排吧? 傅辰没有多想,他估算了一下时间,打算晚上饭点过后天黑之前再去问问大人具体情况,看看计划是否有什么变动。 顾棉照旧躺在檐下,他兜着周卜易的臀腿,把美人往上捞了捞。 他就让周卜易坐在他腿上,上半身趴在他怀里,他用左手搂着美人细腰,右手招来一个随身伺候的小婢女。 “去吩咐厨房,午膳和晚膳各加一碗补汤,粥都做成药膳,具体配方去问本王新招的客卿。” 华云舒的身份比较敏感,顾棉想着等会要给他伪造一个新身份才行。 之前他已经告诫华云舒,绝对不能表现得太惊才艳艳,王府里到处都是眼线。 顾棉思索了一会昨夜之事,实在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沉沉睡去了。 第35章 旭阳高升,日头渐渐毒辣起来。 雨不知道在路上什么时候停的,廊下全是稀泥,几个家丁正在院子里铺木板。 “都看着点!可不能踩一脚泥,再进了主家的屋子,王爷定是要怪罪的!” 许永元指挥完,就到前院忙去了。 新来的那位客卿好生奇怪,好好的院子,好好的平地,非要叫人帮他挖几个坑出来,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他得过去看看。 顾棉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总是梦到稀奇古怪之事。 梦里周卜易一会人首蛇身朝他吐着信子,一会青面獠牙化作黑白无常要抓他下地府,一会又变成了一只猫正在慵懒地打哈欠。 梦很杂,很零碎,他皱起眉头,说起了梦话,“周卜易……” “周卜易,你……你不许再变了…… “本王……本王看不清你……” 他说话声音有点大,美人睡眼惺忪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满,但更多的是好奇。 周卜易索性也不睡了,就等着听顾棉能说出些什么离谱话来。 都说梦境反应着现实,是人最深层潜意识的反应。 ——顾棉,让我听听你的心。 “先生……你慢点走”,顾棉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手在空气里一阵乱抓,最后攥住了周卜易衣袖。 “我…我跟不上了……” 这话听着耳熟啊,周卜易回忆了一下。 大约是十年前吧,大雪天,他两手空空在前面走,顾棉抱着他的配剑跟在他身后。 那剑那么沉,小家伙也不肯停下来歇一会。 他是在怕,怕周卜易走远了,就不要他了。 “等等……”顾棉闭着眼睛说梦话,他轻抿了唇,似乎有点不高兴。 在梦里,四里空旷只有白茫茫的雪色,前面那一抹飘然绝尘的身影很快就被风雪掩盖,不见了。 “等等我…求……”顾棉又抿了唇,似乎是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 可……周卜易一定已经越走越远了,他很快就要再也找不到他了。 周卜易怎么就不肯稍微停一停,哪怕只是一小会也好呢? 顾棉抱不动剑了,就把它丢在地上,拽着它的剑穗儿,拖着它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棉姑娘这会怎的没哭?嗯?” 他赫然抬头,周卜易正好整以暇看着他,脸上全然是调侃的神色,“劲小就多练,成天像个丫头似的,害不害臊?” 顾棉只觉得周卜易在调戏他,耳朵根子连着脖子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我…我没有害臊!” 小姑娘才害臊……他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总不会是热的?” “嗯……” 周卜易眼里露出惊讶之色,然后看了看迎面扑来的风雪,笑弯了眉毛。 “真热?” “嗯……”顾棉深深垂头,不想让周卜易看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熟透了…… 可周卜易偏要一根指头戳着他脑袋,给他戳得抬起头来才作罢。 “哟,小殿下偷涂娘娘胭脂了?”周卜易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他的脸,“不像,娘娘的胭脂,可没这么红。” 顾棉眼见着连后脖颈都红完了,他一边迎着风雪吸鼻子,一边闷闷道,“我…我热的。” “我真的是热的……” “行,你热”,周卜易感到有些好笑,他也就真的笑了,他拿走了自己的配剑,随手挂在腰间。 顾棉看着他,觉得他好像话本里说的那种绝世剑客,还是极漂亮那种。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可那剑客好像不太正经,勾着唇角,调笑着对他道,“殿下这么热的话,那不如脱光算了。” “不穿衣服,可就不会热了,您觉着呢?” 第19章 到底谁是狗 顾棉硬生生给自己气醒了。 醒来就看见周卜易那张与梦里如出一辙格外讨人厌的脸,顿时火气就噌噌往外冒。 语气也跟着沉下来,“醒了?” 周卜易听出了这话里的无名火,他凉凉一笑,“这话似乎该奴问您?” “您要是清醒点了,就叫人来传膳”,周卜易的笑越发寒凉起来,“对了,让许管家把轮椅推过来。” 顾棉闻言手一紧,眸底倏然灼热起来,“本王抱不得你” “不敢。” 美人冷笑,那神态哪里有一丝一毫不敢的样子。 “奴只是怕爷气性上来,把奴直接摔地上罢了。” 周卜易轻轻咳嗽了几声,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奴,会疼……” 顾棉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虽然他说不过周卜易,但起码他还可以“以权压人”不是吗? 大不了叫周卜易闭上嘴,不准说只准听。 可当他目光划过周卜易脸上的病容时,一切想法便全都戛然而止。 ——对了,周卜易他……他还在发烧…… 万一把人气出个好歹当场去世了怎么办…… 顾棉软了神色,发了会呆,用很小的声音道,“很疼吗……” 然后他陡然提高了音量——像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关心,于是忙里忙慌蹩脚至极的掩饰。 只是一眼,就能看破的啊。 “别疼死在本王府上,累本王染一身霉气。” 第36章 周卜易懒得戳破顾棉的别扭,他轻眯了眸子,里面寒霜化开些许,“爷不必担心…奴尽量死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顾棉只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 不然为什么会一听到周卜易谈生谈死就控制不住手,下意识想捂住他的嘴呢? 又为什么看见周卜易那满脸的不在乎和无所谓就很生气很心痛呢? ——你就非要咒自己吗? 周卜易! 顾棉似乎完全不记得是谁先挑的话头,他阴沉着脸色,吓得路过的婢女瑟瑟发抖迟迟不敢靠近。 “站近点”,语气越发低沉,顾棉周身不自觉带上威压,“告诉那边,可以传膳了。” 那婢女这才如蒙大赦,提着裙摆踩着木板跑远了。 “啧”,美人抬头仰视顾棉,见顾棉立刻偏头不与他对视,便伸手勾住顾棉一缕青丝。 他一圈一圈儿把顾棉的头发缠在食指上,那长发不断被缩短,直到顾棉感到头皮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拉力,于是这才妥协似的低下了头。 顾棉低头,与周卜易对视,周卜易分明在笑,却…… 看乐子一般。 “起床气挺大啊”,周卜易笑着看顾棉有些躲闪的眼睛,“爷有火,怎么不对着奴发把奴扒光,按着奴一通乱摸,甚至还可以拿奴泄泄欲/火,您说呢?” ——有何不可。 顾棉不知不觉又攥紧了拳头。 “拿你泄火?”顾棉冷哼一声,“本王说过,你不够资……” 周卜易视线移到他拳头上,想着要不先安抚一下他…… “顾棉”,周卜易轻声叹,“小孩儿。” “心情不好是不是,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受不住,还是这几天夜里休息总是不够,撑不下去了?” 顾棉僵住了,周卜易的态度转变得有些突然,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周卜易就是那么善变,善变到那么多年了,他依然看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周卜易。 “没有……” 顾棉眸光微动,但没有偏头,他不会再示弱了。 “你想多了,本王……” “撑不住了就歇会,别让情绪左右你的理智。” ——又是这样教训的语气。 顾棉刚刚有一丝动容的心,瞬间便冷硬下来。 胸口这里,有点闷痛。 ——可你拿的什么身份来管本王 他该清醒的,周卜易所有的温和都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伪装,冷心冷肺才是周卜易的本性。 就如方才,周卜易叫得如此亲昵宠溺只是为了达到让他冷静下来的目的罢了…… 那个眉目凌厉,提剑割下一个个头颅,还能面无表情的修罗,才是真正的周卜易。 那个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将站在他面前的人吓到濡湿下裤昏厥过去的人,才是真正的周卜易。 “闭嘴,你只是一个私奴,再敢出言不逊,本王……” 顾棉本来想说要对他不客气的,可是他体内都是针…… 如何才能狠下心 “爷欲如何?”周卜易忍住了想扇人的念头,刚刚那点温存就像是错觉一样瞬间消失无踪,“强上了奴?” 美人忍得辛苦,甚至都有点手抖。 难得他温柔,臭小子怎的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十年不见,他那乖巧可人儿的棉丫头怎么就长歪成了这么个瞧着就欠揍的模样 “你可以试试”,顾棉一句废话不说,踹门进房,把人放在床上,直接上手就是脱。 周卜易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挣扎着要起身,可他如今身子骨太弱,顾棉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他一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孩儿了。 事实上,如果想,顾棉可以单手把他给拎起来且丝毫不带喘气儿…… 顾棉把着他的腰,死死将他桎梏,见他乱动要碰到针,眉头一皱呵斥道,“再动?” “你是本王的家奴!本王就是强上了你又如何?!” ——合天理,合王法。 顾棉小心又迅速地把人扒光,他做得已经相当熟练了,既不会弄疼美人,又不会耽误时间。 很禽兽,曾经无比尊敬的人病重如此伤痛如此。 但他,却在看光周卜易的那一瞬,起了反应。 欲/望升起的时候,他脑子里全是周卜易白瘦的大腿,深陷的腰窝,和被抚摸时难耐到极点压抑不住的呻吟惊呼。 ——很想现在就要了这磨死人的妖精。 可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顾棉恶狠狠瞪了周卜易一眼,然后沉声道,“这几天你都不必穿衣服了!” 折腾来折腾去麻烦,而且衣裳布料再怎么轻盈,也总是会给周卜易带来负担的。 反正寝殿不会有人进,而这九月的天也不算冷。 华云舒说后天就开刀,他不想让周卜易再折腾得一身是血,弄得他前功尽弃。 美人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又或许更多的可能是已经知道顾棉不会动自己,便放松下来,没有太过激的挣扎 顾棉要喂他药膳和汤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任由顾棉系了毛巾在他脖子上,就着顾棉的手一口一口吃着。 顾棉很清楚,周卜易在难过。 吃够了量,顾棉才放过他,甫一松开手,他就拱到那一堆被子里面去了。 ——这么一压还得了! 第37章 “出来!”顾棉心下一惊,丢开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头,还没碰呢,美人就钻得更深了。 顾棉把周卜易抱出来的时候,周卜易手里还紧紧捏着被角。 顾棉一根一根掰开周卜易的手指,然后将他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摩挲美人头顶,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没有故意折辱的意思”,顾棉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就说了真话,“对不起……本王……” “你…你知道的…本王……” ——本王从小就……就这样啊。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沉默着蹭了美人柔软的鬓边碎发好一会,然后有些无奈道,“后日就动刀了,乖一点不行吗…… “您是狗吗,别蹭了”,美人神色冷淡,他蓦然回头,眼神嫌弃,“奴的头皮都快……” 瞳孔瞬间放大,两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后,顾棉松开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上面有几个不浅的牙印,严重点的都充血了…… “奴隶,胆子不小”,顾棉呵呵笑起来,笑里藏着刀,“故意的吧?” 周卜易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刚刚回头太猛,又没想到顾棉竟然贴他这么近,头回猛了,他又好死不死正在说话,牙齿一下就磕顾棉唇上了…… …很好…他成狗了……还是条咬人的狗…… ——不过……顾棉的唇很软,咬起来感觉竟然意外的还不错 周卜易轻轻挑眉,眼含秋水,“爷觉得是就是吧。” 顾棉眼神暗了暗,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祸国殃民。 就这么个眼神,任是谁看了也招架不住。 仅此一个神态,就让窘迫的人变成了他顾棉…… 他心里有鬼,腹稿打了几千块竹片,临到头来,一句硬话都还没说出来,就被这眼神堵死。 周卜易的目光就像在他灵魂上放了一把邪火,似乎瞬间就能将他的神智焚烧殆尽。 可到了此刻,他仍然是保留清醒的,他双目清明,只是脸越来越黑。 “周衍,你就这么急着侍寝,为此还特意勾引本王” 顾棉咬牙切齿,“就你这柴火似的,本王都嫌用起来硌人。” 周卜易没跟他斗嘴,微微垂了眸子,开口,“叫华云舒过来,今天下午就开刀取针。” 顾棉想问为什么,可直觉告诉他此时应该继续听下去。 “这两日不要入宫,若有圣旨来传,王爷便装作任性,去看问青天新头牌的公演,然后找个借口喝醉。” “为什么一定要是问青天……”顾棉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 “照做”,周卜易态度很强硬,“届时您自会知道为什么。” 第20章 吃糖好不好 华云舒的医术告诉他不应该这个时候取针。 可他望着周卜易深不见底的眸子,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站在周卜易面前,就腿抖。 “麻沸散就不必用了”,周卜易神色冷淡,“会降低成功的可能性。” 华云舒狠狠打了个哆嗦,牙齿上下磕了一下。 ——大人真的是太狠了,狠得叫人心里发寒! 生取啊! “其实没多大影……” “动。” 华云舒闭嘴了,他心里不由一阵懊恼。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人了,大人可是谁也不信任的。 哪怕他在谱上,大人一样会防备,怎么可能愿意用麻沸散,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他。 周卜易面无表情,看着刀尖划破自己的脚趾。 他紧紧盯着华云舒的手,只要华云舒有一丝异动,他立刻就会扼住华云舒喉管。 华云舒脑门上满是冷汗,但他的手还是稳的,他划开皮肤,然后贴着针在肉里转了一圈。 鬼旋针有多可怕呢? 它是螺旋状的,入针不是用扎,是用拧。 一圈一圈,一点一点拧进去。 外层螺旋,内里中空。 倭国皇室最臭名昭著的酷刑。 华云舒要取针,自然不能跟入针一样拧出来,那样的损伤太大了。 他要用游丝刀,直接贴着针挖个小血洞,然后快速止血。 这个过程要重复整整五百三十四次。 其中有一百八十九次,需要在周卜易骨头上打洞。 整个取针过程需要两个白天。 周卜易就那么一言不发看着华云舒,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隔那么一两个时辰,华云舒就需要歇一歇,而这期间,游丝刀是在周卜易手里的。 华云舒不知道周卜易是怎么忍下来,他只是越发敬畏起自家大人。 周卜易一只手软绵绵垂在床边,另一手紧紧握着刀子。 顾棉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得如同在等自己的王妃生产。 他不由在脑海中想象周卜易此刻的神情。 一定是皱着眉头,痛苦至极 他也不懂医,华云舒跟他说这种情况不能用麻沸散,怕用了周卜易就醒不来了,他不敢随便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寝殿大门关闭,而他的小私奴在里面靠意志力硬挺。 顾棉心中无力至极,他想要锤一锤墙壁,又害怕引起什么不必用的震动导致华云舒失手,只好又收回拳头。 他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天色,默默在心里祈祷。 ——你…你那么顽强……不会挺不过来的对吗…… 第38章 你要是挺不过来,本王找谁报从前的仇去 你一定要挺过来啊……你还没给本王暖过床、侍过寝呢…… 顾棉缓缓阖上双眸。 ——你要是能挺过来…本王就稍微对你态度好一点。 就一点点。 本王还没把你养肥一点呢…… 吱呀—— 身后的门开了,顾棉骤然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华云舒满脸疲惫。 华云舒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晚上殿下看着点大人,千万别让他乱动。” 华云舒回房用膳去了,顾棉端着鸡汤和药粥,一步一步靠近床边。 染血的纱布缠绕在四肢上,今天只取了胳膊和腿上的吗? 顾棉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他好害怕看见周卜易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神情…… 看见了,一定会心如刀绞的。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走到床头,弯腰放下汤水。 “没死吧?”顾棉轻声,“疼不疼?晚膳多用一点…本王…赏你颗奶糖吃……” 顾棉在腿上垫了个枕头,腹前也放了一个,然后像捧一个随时破碎的泡沫一样小心翼翼将美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周卜易没有力气,也不想张口。 “吃一点好吗……”顾棉感到好无助,他低声哄着美人,近乎低声下气,“本王……给你两颗……” 剧痛笼罩着周卜易的神经,疼的早已不止是四肢了。 就连脑子里都好像钻了个洞,凉飕飕的疼。 疼到极致的时候,就只剩下乏力和发冷了。 美人微微启唇,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吃点东西,不然明天一定熬不过去。 针可以慢慢取,但时间不会等他。 必须一鼓作气! 顾棉拿着汤勺,勺中液体一直在颤动。 他试探着喂了一勺。 喂不下去,周卜易好像已经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顾棉眼泪差点就下来了,他拼命忍回去,不知道是在安慰美人还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 他用尽了浑身解数,最终只喂进去半勺,还不是周卜易主动吞的,是趁着吸气的空挡滑进去的。 “不行……不行……”顾棉连嘴唇都在抖,“明天不能再继续了!本王不准你们再继续了!” 他低头去看,眼前很快被水雾模糊。 周卜易无声对他说了四个字。 ——顾棉……听话…… 一滴再也忍不住的泪砸在美人脸上,顾棉慌忙擦了擦眼睛,又轻轻擦美人的脸。 “本王…本王不听!”顾棉舀了一点鸡汤,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勺,“周衍!本王告诉你,你的命已经被本王买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本王手里,你……你不准……” 周卜易忽然抬起一只手,攥住顾棉袖子。 顾棉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你别攥了,本王不拦了”,顾棉眼睛通红,“你不许再乱动,听见没……” ——他……他胳膊那个样子,是怎么抬起来的啊…… 心,好痛,好像要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呢,顾棉想不通,明明自周卜易不告而别把他丢了后,他这十多年来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可周卜易一回来,短短几天他都哭了好几次了。 “本王没有哭,本王也不是小姑娘”,顾棉没忍住,又落了泪下来,“本王,本王让风迷了眼,难受。” 美人轻轻笑了,那是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顾棉仿佛从笑里看到了离别。 他瞳孔骤缩,忽然感到无比恐惧,后背一下就湿透了! “先生……先生……!” “你要干什么!你……你急着取针要干什么!” 顾棉吓坏了,眼泪哗哗往下掉,再也顾不上伪装,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着周卜易的眼睛。 周卜易唇角动了动,顾棉立刻俯首帖耳。 “容安……”极微小的声音,却带着无穷的决心,“这次…咳咳……” “这次……顺利离开神都后……我……” 顾棉一瞬间紧张到了顶点。 美人的笑很温柔,“我便…收下你了……” 顾棉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要离开神都了。 “你以为本王会拜吗”,顾棉抿唇,继续喂汤,“先把饭吃了!” 他自以为自己很凶,可落在周卜易眼里,就全成了小孩子闹脾气。 周卜易眼神黯淡了一瞬,然后硬扛着足够灭顶的痛楚,努力进食。 很努力了,但靠他自己,还是吃不进去。 顾棉沉默了很久,最终端起碗,慢慢放到自己唇边。 手抖得不像话。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你…你等会自己把牙齿松开,别逼本王再咬你……” 说完,顾棉便含了一口汤,低下头,吻住美人的唇。 很轻柔,仿佛生怕把美人的唇含化了一般。 好难过,顾棉强忍着徘徊在眼中的泪。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那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事,可为什么从周卜易口中听到后,会如此难过。 顾棉一口一口喂着,用自己灵活的舌,去引导美人咽下鸡汤和药粥。 明明在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明明在跟自己最喜欢的人接吻。 怎么会那么难过,难过到根本控制不住在眼里打转的泪 第39章 太难过了,眼泪一颗一颗滴进碗里,顾棉只觉得膳房放多了盐,这汤竟是越来越咸了。 唇分,然后再一次含汤吻下去。 直到一碗汤、一碗粥,都见了底。 顾棉坐在榻边,靠着床头,抱着美人,等着天黑。 桌上点满了蜡烛和油灯,会好一点吗? “你别动,就今夜…算……”顾棉闭了眼,深吸气,“算本王求你……” 如果周卜易好好的,此刻一定会调戏他吧? 或者讽刺他两句? 可周卜易什么话也不说,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冷厉了目光。 顾棉手收紧了一点,“别动……求你……” 那如三九寒冬般冰冷的眸子,竟奇迹般柔和了一点。 顾棉把下颌轻轻靠在美人颈窝,“求您了…先生……” 顾棉耳朵越来越红,说着那些平日里他根本开不了口的哀求的话。 “吃糖好不好……”顾棉用牙齿剥开糖纸,喂到周卜易唇边,“先生张嘴,甜的……” 嗅着奶香气,美人的眼神越来越柔软。 不由自主就张了一点嘴。 顾棉就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从这一条缝隙里把糖塞了进去。 “不是毒药…是奶糖”,顾棉几乎要泣不成声,“是母妃最后留给容安的了……” “先生乖,不许吐出来”,顾棉像哄奶娃娃一样,“吃了糖就不许再动了……” 周卜易落泪了,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没有落泪,但在此刻,他落泪了。 眼角划过的,是对自己不够坚强的痛心。 ——不能动…别怕…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啊周卜易,别动,你已经从那里逃出来了…… 现在,你该从心里逃出来了,能做到的对吗? 那颗糖那么甜,足够给你一点勇气了。 第21章 用臣给您时间哭么 秋风穿堂过,吹灭了案烛。 几缕烟雾带着蜡油的气味弥漫在殿中。 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了,模糊的家具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现出它们本身的颜色。 怀里的人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刚一亮,就直接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顾棉压低了声音,唤来外室守夜的婢女。 “去叫醒云公子,本王要见他。” 他还是觉得不对劲,这么多针不用麻沸散直接取出来,也太强人所难了。 顾棉目光晦暗不明,他盯着内室门上的珠帘,看它在风里荡来荡去,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周卜易到底为什么那么急,明明再养两天会更好,周卜易究竟为什么连一天也等不了,现在就要取 顾棉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正按照某个人提前铺好的路往未知的方向走。 从他发现周卜易身上的鬼旋针,到黎阳春告知他只有游丝刀可取,再到他前往华府带回游丝和华云舒。 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就好像是谁故意要把神刀和神医塞到他手上。 或许那个幕后之人还想趁此机会告诉他什么秘密,但被周卜易提前察觉,不得不收手。 顾棉凝神细思那两句遗言的含义。 ——初三淬火,初十朝圣,初二刺绣,初一云游。初七忌杀,初八入定,初九戴帽,初四五六,仙宫见我。 还有周卜易对着肖珩说的那十六个字——初一夜行,初二杀驴,初三初四,没灶王戏。 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期根本毫无规律,兴许根本不是一个月份,如此杂乱无章……等等…… 顾棉把华山泉的遗言又回想了一遍。 初三、十、二、一、七、八、九、四五六。 把这些日期单独拎出来看的话,它并不是没有规律的。 它是从一到十的所有数字,没有重复,没有缺漏。 那么它是不是根本不对应日期,而是对应顺序! 就像周卜易说的那句话,其实代表了四个字! 初一夜行,第一个字与夜行有关。 初二杀驴…… 顾棉皱着眉头好一阵思索,也想不明白夜行代表的那个字跟杀驴代表的字要怎么凑到一起。 更别提那个什么“没灶王戏”,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华云舒是赤足进来的,他住的院子全是泥坑,下人要帮他铺木板,被他赶走了。 “殿下,臣见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 既已是客卿,自然可以称臣。 “两个问题”,顾棉回过神,目光稍带威严看着不断靠近的华云舒,“其一,本王去了一趟膳房,他们有准备麻沸散,这个药,你打算给谁用?” 顾棉探究的视线锁在华云舒身上。 其实顾棉压根没去过膳房,说这个话也只是在诈华云舒。 华云舒不疑有它,“这……是大人他说……” “好”,顾棉打断华云舒的话,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声音不大,但隐隐酝酿着一丝怒意,“去准备麻沸散,再拿个漏斗洗净了送来!” 华云舒惊了一下,殿下这是……这是要硬灌啊! 他想拦,或者至少说些什么,但他内心其实是希望殿下直接把大人药倒的,所以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本王才是你的主子”,顾棉压着火,语气自然也相当不善,“为何不第一时刻上报本王!” 第40章 顾棉知道,华云舒绝对是周卜易的人。 他也知道,华云舒不会这么快就改投他。 他只是想着先立个威,警告一下华云舒罢了。 但他没想到华云舒竟是浑身一震,然后好似忽然醒悟一般,直接跪倒在地,俯身下拜,“是,王爷!” 那模样,就好像原本自己就是他主子…… ——看来第二个问题要放一放了…… 华云舒眼底闪过一丝悔意。 ——从前殿下太小了,都是大人在主事,他都习惯了,忘了自己到底该忠于谁了…… 华云舒低头自嘲一笑——殿下点醒他了,不过现在明白也不晚。 反正以后他第一听殿下的第二才听大人的就对了。 顾棉沉默了许久,华云舒刚刚的表现和肖珩之前看他的眼神,都很不正常。 他不由得起了疑心,有一个猜测慢慢在心里成形。 ——他在问青天遇到周卜易,绝不是巧合! 周卜易是故意接近他! 顾棉低头看美人睡得不太安稳的脸。 ——边南关十年,你在那边都部署了些什么? 能不能挡得住朝歌的反扑 顾棉忽然开口,“本王用过早膳后去问青天办点事,下午入宫一趟,你务必保证顺利取针!” 华云舒屏息敛声,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顾棉。 顾棉看着华云舒的眼神,心底一沉。 ——猜对了吗……问青天,也是你的势力。 顾棉想起那天那个被抱走的只有几岁的小姑娘。 ——周卜易,难道你当真如此薄情寡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孩子也不放过 顾棉垂了眸子,他不相信,不该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是一个早春,寒气还未散尽。 太阳也懒怠出来,于是那天是一个小雨天。 是清明还是寒食呢?具体他其实记不清了。 周卜易在前面走得轻快,他跟得却艰难。 那是一条上山的路,天还太早,不怎么亮。 料峭寒风吹人抖,顾棉一边哆嗦,一边看着那些数不尽的坟包和草席,目光触之什么可怕之物便像烫到似的立刻移往别处。 ——他没有怕,他只是冷。 顾棉往左看,是一截手骨。往右看,一条蛆虫正从空荡荡的眼窝里爬出。 他越发抖起来。 ——这寒风怎的…怎的这般冷。 他不再看别处,只一味盯着周卜易的背影。 周卜易那时候是那么高大,后背足以遮挡前方所有可怖之物。 周卜易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呢,顾棉小跑过去,他感到周卜易好像有点悲伤。 是…因为看到了太多草席裹尸,在为他们的家人心痛吗? 顾棉攥了攥拳头,等他当上皇帝,他一定要给每一具买不起棺材的尸体都打一副好的,然后安葬。 周卜易不知道顾棉幼稚却赤诚的想法,他只是一言不发走着,气压低得能叫身旁的人窒息。 “殿下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周卜易忽然停下脚步,顾棉没有防备,一不小心撞上他后腰,鼻子都撞红了。 “要臣给您时间哭一场吗”,周卜易声音有些冷。 “不用…我不疼”,顾棉轻轻揉了揉鼻子,揉了一点殷红血迹在手指上。 “我真的不疼……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但是先生可以…可以教我……”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顾棉知道,是朝廷出了问题,蛀虫让他们日复一日腐朽下去。 又或许他们本就早已腐烂发臭。 “朱门酒肉臭”,周卜易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鄙夷。 “路有冻死骨”,顾棉小声接了后半句,然后试探着伸手,要去牵周卜易。 那天周卜易虽然没翻脸推开他,却也只是给了一点袖子让他拉着罢了。 “日出了…先生……”顾棉就紧紧攥着这已经属于他的一小块袖角,看金光笼在周卜易身上。 如仙,如圣。 ——先生好像是下凡来普渡众生的啊。 顾棉那时候就想,他不想那么大的事情,他就想让先生教教他,怎么给他的国度治病。 ——你还没教我呢……怎么自己就病成这样了呢? 麻沸散已经放凉了,顾棉冷着脸,掐住美人双颊。 麻沸散比不得其他,这东西要是用嘴喂,搞不好要把他自己也药倒! 那他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周卜易不准他进宫,那他就非要进去看看,里面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华云舒说这个麻沸散能持续到明日清晨,那他就先把周卜易药倒再说,这样就算他晚上回不来,周卜易应该也不会因为乱动出什么事。 思及此,顾棉不再犹豫,直接把漏斗插进去。 周卜易瞬间睁眼,他看见华云舒拿着碗药汤准备往他嘴里倒,身子一僵,随即狠狠瞪眼。 瞪的是顾棉,美人恨不得吃了他一般。 顾棉目光躲闪了一瞬,很快意识到什么,瞪了回去。 ——本王干嘛要怕你! 顾棉跟周卜易互相瞪着,华云舒在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念叨着“勿怪勿怪”,一边端起麻沸散往周卜易喉管里倒。 僵持了没一会,周卜易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华云舒放下碗,他身体抖抖索索,心里却莫名有点兴奋。 第41章 ——啊,大人在他手上吃瘪了欸!他可以回去吹好多年牛了! 他亲自把大人药倒了!这么厉害的大人,被他药倒了! 华云舒甚至有点想捂着脸在屋里蹦一圈,但想到这有失他高人风范,到底是忍住了。 “咳咳……”华云舒微笑,一派儒雅,“殿下,您在外小心,大人这边交给臣便是。” 顾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什么,去屏风那头换了套华服,腰间别了把折扇,荷包里装满金瓜子和银叶子,大摇大摆就出门了。 他脚步轻佻,出门就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门房里,傅长兴见顾棉离开,压低了帽檐快步往寝殿走。 ——他得赶紧告诉大人,黎阳春来消息了!时机已到,公主留在宫里那边的局,可以开始了! 第22章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街头巷陌照旧是那副一潭死水的样子,繁华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那大厦之将倾。 公子们觥筹交错,过道里有衣衫褴褛的老人乞食。 老人屡屡碰壁,转了一圈始终一无所获,失望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顾棉独自坐在一楼,低着头喝闷酒,老鸨挽着夸张的发髻,顾棉掀开眼皮扫了一眼,只觉得她脑后像顶了两个黑不溜秋的大包子。 更别提上面还插着两只银簪,像极了一双“筷子”。 老鸨目标明确,下了楼就直直朝着顾棉这边走来,顾棉盯着手里的空杯,眼神那一瞬间无比复杂。 他曾经以为问青天就是个比寻常的风月之地规模大了点的青楼罢了,不曾料…… ——所以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周卜易都会知道吗? 是了,青楼是最能接触达官贵人,最能套出信息又不引起怀疑的地方,以周卜易之智,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情报来源呢。 顾棉伸手去够酒壶,有些心不在焉,胳膊肘一不小心就碰倒了面前的铜酒杯。 那酒杯轱辘轱辘滚了几下,正好停在老鸨脚下。 女人弯腰,俯身时胸前有春光乍泄,立刻引来无数老色狼贪婪的目光。 其实她这女人着实不算老,也就三十多岁,而且长得又很是漂亮,不知有多少痴汉想跟她共度春宵。 她两指捏起酒杯,妩媚一笑,“三爷这是怎么了” 顾棉扶额,似是醉了,“家里的猫不太安生,闹得本王头疼。” 女人抬袖掩面而笑,“仙儿是清冷惯了的,三爷要是不满意,送回来让奴家帮您再调教几天” 顾棉许久没有说话,他总算是知道周卜易那天那一身的狐媚子味究竟是跟谁学的了。 这女人可不就是只活狐狸精。 女人轻声笑了下,旁桌的人皆觉这声音销魂,偏顾棉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这杯儿脏了呢,奴家帮三爷洗一洗可好?”女人说着,张开樱桃小口,在那杯沿上抿了一圈。 杯上很快印了一圈胭脂红,顾棉站起身,直接搂住女人腰肢,“花样倒多,可惜,本王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来烟花柳巷,就挺……讽刺。 “那么这位顾君子~”女人手指搭在顾棉手背,笑声清脆,“您是打算要将奴家这惑乱家宅之人就地正法吗?” 顾棉低头,贴着女人鬓发,“本王尚无家眷,你可愿为容王妃” 隔壁一公子正举杯痛饮,闻此言论,直接喷了一桌子。 他的同伴顾不得嫌弃,只瞪大了双眼。 满屋子人都震惊了。 ——什么?!容王收了个小倌做妾还不够,甚至还想纳个老鸨回去做正妃 !他疯了吗?!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有知情人暗喜——吾皇万岁,三殿下果然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顾棉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他弯腰抄起女人腿弯,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直接上了楼梯,往包间走。 等进了门,顾棉便放下女人,走到桌前坐下,半张脸映在日光下,另半张隐入影子里。 女人于一旁小桌前跪坐,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顾棉神色微动,那是…… 北离宫乐!只弹给皇室的曲子! “你……” “是大人让殿下来的吧?”女人压了下琴弦,弹出一阵颤音,“重新认识一下,北离第十七公主,你的小皇姑苏月息。” “名器谱第九”,苏月息随意挑了下弦,琴音悠扬,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批语:潮汐扇,朝生蜉,夜来香。” 顾棉想过这问青天的老鸨子肯定大有来头,但万料不到她竟是北离皇室之人,更是在那本谱上! “三爷好像很惊讶?”苏月息的手指灵活无比,上下翻飞间一曲仙乐便流入人间,她笑得是那么妖娆,好似一朵燃烧的牡丹花,绚丽多姿,“大人没跟三爷说名器谱的事” 见顾棉摇头,苏月息叹了一声,停下手指,道,“北离、朝歌、东鼎三国,每一代皇室都有人被那一脉秘密培养上谱。” “你的小皇叔顾泽舟,也是上谱之人,他排在第六。” 这消息属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如果这苏月息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一脉所图很有可能是整个天下! 合三国,吞四海,并诸侯,成一统 顾棉深呼吸几次,强压下内心震动。 ——周卜易很有可能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他难道想要自立为王,直接一举坐上天子之位! 第42章 那一脉的野心和胃口这么大的吗?! 那名器谱最后两行字大抵是他看错了?那字本就模糊不清,再加上先入为主,所以才以为是“百年磨九器,器主顾……” 现在想来,怎么可能有百年,周卜易才二十几岁罢了。 顾棉脸色有些发白,如果周卜易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该怎么办? 他是跟还是不跟? 到时候必然是举世皆敌,搞不好人头落地五马分尸…… 苏月息虽不知顾棉为什么担忧,但还是笑了声,宽慰道,“放心吧,神都的事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姐姐她……” 顾棉的视线目移至苏月息妖媚的眼睛。 如果这个苏月息没说谎,那她口里的姐姐……是他的母妃! “其实当年上谱的应该是姐姐,姐姐的母妃是东鼎和亲的公主,颜妃娘娘在北离不受宠,处境无比艰难。 “颜妃娘娘入宫三月便有了身孕,可父皇注定不会让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 “父皇请神医华山泉出手,想要悄无声息流掉这个孩子。 “华山泉骗了父皇,保住了姐姐,想暗中将姐姐送出宫,但颜妃娘娘拒绝了。 “当时我母妃正好也临盆,颜妃拜托华山泉将姐姐和我掉包,于是姐姐成了十七公主,我被华山泉抱走,成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十六公主。” 这个故事有些复杂,顾棉梳理了一下——姐妹互换,本该上谱的母妃成了十七公主在皇宫锦衣玉食长大,本该是公主的小姑却隐姓埋名潜入朝歌成了老鸨。 “你不怨本王母妃抢了本属于你的人生吗……” “那是颜妃娘娘自私,关姐姐什么事”,苏月息又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不怎么服管教,得知自己公主身世后,经常溜进宫玩。我那时很好奇那个跟我互换人生的姐姐,后来我发现她总是一脸愁容。” “她从没有出过宫,我可怜她过得孤寂,经常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赠她。 “一来二去就成了闺房密友,我告知了她当年之事,也说了上谱的事情,她听后决定帮我,于是在二十年前北离战败之后,自请入朝歌和亲。” “小侄儿,那一脉选你是命中注定啊”,苏月息面带追忆之色,“你是三国皇室混血,你的母妃是北离公主,你母妃的母妃又是东鼎公主。” “如果当年我与姐姐没有互换,那么和亲朝歌的就是我,你自然也不会拥有三国血脉。” ——命中注定…吗…… 顾棉隐去眸中惊色,沉声,“本王只问一个问题。” “周卜易是什么人?”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 从再见面那天起,周卜易就已给了答案。 “他是护龙一脉当代话事人,是你的家奴”,苏月息弯了弯眉毛,勾起唇角,“你的护道人。” “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送你这条真龙登上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坐上的那个九五至尊之位。” ——所以从来没有爱,从来不该有期待,周卜易会帮他,仅仅因为周卜易是他的护道人。 顾棉感觉心脏有点受不了。 曾以为的一刹动心、片刻温情,原来都是吊着他的手段。 难怪周卜易总与他保持着距离,却又给他点希望,让他努力追赶去缩短距离。 追上了又如何呢?然后呢然后还是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曾以为周卜易对自己的特别、对自己的不设防是因为周卜易对他有情。 可原来竟是这么可笑的原因吗? ——百年磨九器,器主顾容安。 器主顾容安! 去他妈的器主!他有说过要做天子吗?!这些人凭什么自以为是替他做决定! 周卜易! 顾棉眼睛不受控地泛着猩红,他很想现在就回去,掐着周卜易脖子,操/死这个绝情的王八蛋! ——王八蛋周卜易!疼死他都是该的!本王多余操这个心! 本王还管他干什么,他爱反不反与本王何干! 顾棉气得眼睛都有点发绿了,脸色铁青无比,他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冲回府去,狠狠做周卜易一顿给这王八蛋一点教训! 他还没站起身,巨大的钟鸣声便响彻整个神都! ——什么情况?! 随着这一声钟鸣,接二连三的钟声响起,且绵绵不绝。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神都所有寺庙都在敲钟! 历来只有皇帝驾崩才会如此! ——顾君颐死了?! 难道是顾承年等不及下手了 应该不至于吧?! 顾棉目光忽然停顿了一下——苏月息眸中没有意外。 所以,是周卜易动的手! 第23章 用你的身体抵罪 狗皇帝死得蹊跷,搞不好现在入宫会惹上什么大麻烦。 顾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到自己手中还有一支暗卫可用,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悄悄培养的。 不能在问青天用他们,但凡他有一丝异动,苏月息她们恐怕会立刻找机会告诉周卜易。 顾棉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他脚步有些沉重,下楼的动静有些大。 苏月息就在二楼,倚栏挥帕,“三爷~奴家等您再来呀~” 顾棉一想到这女人是他小姑,就不由一阵恶寒,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就消失了。 第43章 ——宫里不能去,还是回家找某个混蛋算账。 顾棉走到一条偏僻小巷,从前往后数了第七棵槐树,折下一根枝条,枝稍系上黄丝带,然后插进了土里。 做完这一切,他没再停留,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一个咬着手指头脏兮兮的小乞丐左顾右盼了一阵,解下丝带进了一家药铺。 药铺里坐诊的老先生头也不抬,接过丝带,递了一个扎好的药包过去。 那小乞丐一边啃指甲,一边蹦蹦跳跳出了巷子,不知去往何方。 顾棉去马庄牵了一匹马,身姿矫健翻身上去,纵马狂奔。 一路撞翻不少摊子,索性没伤到人。 再乱一点,再乱一点吧! 顾棉心一横,调转马头,往宫门前跑去。 越乱越好,只有够乱,才能争取到更多时间。 地上到处散落着包子,有的被踩踏,有的被饥肠辘辘的贫民抢进怀里。 包子铺的老板望着顾棉的背影,嘴里的咒骂没有一刻停息。 茶楼上,顾承年听到钟声不由紧皱眉头——父皇怎么忽然就驾崩了? 是太子动的手 顾承年转身,对着一个一身黑衣头带黑色斗笠的人说了什么。 那人沉思片刻,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化了一个圈,然后打了一个箭头。 “真要如此?”顾承年无奈轻笑,叹息出声,然后道,“你先回去吧,本王去看看我那傻弟弟。” 黑衣人从正门出去了,顾承年坐了一会儿,向着木墙边走去。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推了推木墙,那墙竟是打开一条缝,他走了进去。 隔了不久,顾承年从隔壁房间大门出来。 他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愁容,路过包子铺时,伸手递了几两银子过去,歉意笑笑,“抱歉…父皇走了,本王三弟也是心情不好……” “不要见怪”,顾承年解开腰间荷包,“一应损失,本王会赔。” 他将荷包递给包子铺主人,强颜欢笑,“本王急着入宫,麻烦你给大家分一下好吗?” 护卫牵来一匹白马,顾承年上马追顾棉去了。 宫门前,顾承年拦下顾棉,神态焦急,眉心下陷,带着数不尽的担忧,“阿棉…听话……这事不是你能掺和的,皇兄会处理好,你回去吧……” “太子很可能弑父篡位,父皇已死,他的刀下一个斩的就是……你我。” 顾承年忧郁的眸子望着顾棉,像极了一个为弟弟着想的仁厚兄长,“外面的风雨有皇兄扛着,阿棉回家去吧,家里安全。” 家里安不安全不知道,一旦今日他回头,将永远失去夺嫡资格。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顾棉故作犹豫,然后道,“皇兄……我想看父皇一眼……我……” “皇兄知道父皇宠你,你也最喜欢父皇了,不过阿棉,你要知道,宫里危险”,顾承年叹了口气,伸手摸摸顾棉脑袋,语气宠溺,“乖,先回去,皇兄会派人保护你的。” 顾棉在心底冷哼一声,顾承年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软禁他,少一个竞争对手。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点点头,懵懵懂懂道,“容王府很大,皇兄可能要多派一点……” 说到这,他情绪有些低落,垂下头颅,“我没有培养过亲信,帮不了皇兄什么……” “没事的”,顾承年笑容越发温和起来,“人各有志,阿棉喜欢玩乐就放开去玩,大不了皇兄养你一辈子。” 顾承年又塞了几张银票过去,“不够了再跟皇兄说,记住,皇兄是你最亲的人。” “皇兄……”顾棉忽然拽住顾承年袖子,“可以再给我五万两吗?” ——既然要走,临走前能多薅一笔是一笔。 这样路上也能舒服点,后续要招兵买马的话…… 顾棉脸色薄红,“之前的玩腻了,我想买下问青天的新头牌……” ——既然问青天是周卜易的,那他往问青天花银子,就能不动声色转移财富。 反正周卜易是他的。 顾棉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拿着顾承年的钱在问青天跟人斗富…… 那些钱都进了周卜易的腰包吧? 顾承年脸色微变,顾棉都要以为他不同意了。 顾承年沉吟片刻,招手叫来一个护卫,“你去一趟家里的钱庄,取五百万现银。” 顾承年不怕顾棉找他要银子,他就怕顾棉不要。 顾棉若是不要,那就说明此人有心机,绝不能留。 但既然顾棉好色又愿意找他开口,那就好拿捏多了。 一切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儿。 顾承年温柔笑笑,拍拍顾棉肩膀,“你先回家去,皇兄一会叫人给你送过去。” 顾承年还有别的考量,之所以给现银不给银票,正是因为现银重,不知道要抬多少箱。 他也不是防着顾棉,只是这个时候不宜让他这傻弟弟出来捣乱。 先拖一会儿再说吧,等事情解决,顾棉爱怎么玩怎么玩,左右他富可敌国,也不怕顾棉把他给玩虚了。 顾棉目送顾承年进宫,然后转身回府。 身后两长队顾承年的人护送。 他们送顾棉进府后,就把容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容王府是他的家,他自成年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第44章 可他从前几天才感到这里有一丝家的味道。 他这王府里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有皇室的人,有诸国的细作,有不相干的普通人。 就是没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家。 现在有了,不管周卜易出于什么理由,至少现在有人会为他牵挂。 ——如果你对我有情…… 别想了……周卜易不会有。 顾棉闭上眼睛,他不想让外人看见他内里的脆弱。 这么些年来,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密不透风,习惯了在身上裹个坚硬的壳。 只有周卜易见过他的柔软。 他像是一个自己打开壳的蚌,邀请周卜易把玩他柔软无骨的腹腔。 然后换来的呢? 是周卜易往里面倒了一桶沙子,然后嘲笑他是个看不破的傻子! 华云舒踏出殿门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道,“王爷,针已取出,大人还没醒,您要进去看看吗?” 顾棉点点头,华云舒很快退到一边。 顾棉目光稍加偏移,看见窗格上有一片红叶。 嗯?这树的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树只在王府前栽了两棵! 华云舒也看到了这红叶,他心头一跳,咳嗽两声,“快到晚膳时间了,王爷快进去吧。” 顾棉心里存了疑,目光微沉,但没说什么,进去了。 华云舒借着帮他关门的机会,不动声色用袖子卷走了那片红叶。 ——长兴来过不是叫他好好看着门,防着点…… 所以……一定是外面出大事了! 华云舒回到客房,仔细搜寻了一番,果然在花瓶里找到一张纸条。 ——初一溶金,初二…… 华云舒很快解读出它的意思,“朝歌国君已经死了?怎么会这么快……按公主走的时间,怎么着也得再要几天才能发作……” “也是,顾君颐日夜吸食大烟,那东西……好人都能变成鬼。” “嗯……”华云舒思索了一阵,“还有这尚方剑怎么被放到了墓里?墨家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要殿下去冒险闯阵不成” “不……他可能是想借此揪出我们之间的那个叛徒,并且引那边土夫子现身,但是……如果墨连城就是那个叛徒,殿下岂不是很危险……” 之前在华府,那几个医家的杂碎已经被他和肖珩做掉了,其中就包括山下野鸡。 至于那个采仙姑,虽然经常招摇撞骗作恶多端,但大人不知为何要保她,便让他们放走了。 剩下无关的人醒来后估计也不敢乱说什么。 这一次是要对付倒斗之人,难道胡家那个人要出手了吗? 那可是正儿八经摸金传人,同样也是上谱的人。 胡一窦这个人,可是性情古怪得很,希望不要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周卜易睡颜很安静,又或许是被麻得动不了了吧。 顾棉坐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一下。 美人全身包满了白布,斑斑点点的血印在布上。 浓郁的药苦似乎要将这人腌入味儿。 “周卜易,你不会一觉睡着不醒了吧?”顾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你必须醒,然后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 明明进门的时候还火冒三丈,为什么一见周卜易紧闭双眼,就好似瞬间被冷却 脑子都被冻坏了一般,他酝酿了半天,只能酝酿出一个心疼的情绪。 “周卜易,本王告诉你,本王这次真的很生气”,顾棉垂眸认真整理美人粘在脸上的碎发,“等你好了,拿你的肉/体来请罪。” “本王记仇,你从前使的坏,本王心里有本明账。 “做一次,翻一篇,然后既往不咎。” 顾棉低头,在美人额头印下一个吻,“一次一整夜。你可以继续使坏,只要你身体受得住。” 第24章 一张小板凳 入夜,已近秋日,白日温度散去后,殿内逐渐下凉。 顾棉坐在小凳上,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与还在昏迷的美人共枕,距离极近,几缕发丝甚至都能相触在一起。 周卜易到了后半夜,身上开始大颗大颗冒冷汗,血液渐渐晕开在白布上,很快就尽数染红。 顾棉惊醒了,他的眼睛印着飘摇的残烛,印着美人痛苦煎熬的脸庞。 ——他的脸……好红。 可是也好白。 顾棉不知道怎样形容,周卜易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涂了腮红的纸人,除了脸侧不正常的潮红,便只剩下苍白。 顾棉伸手,手背搭在美人额头。 又发烧了吗? 顾棉站起身,匆忙间踢掉了一只靴子,可他顾不上这许多,踉跄着跑到外室。 “去…去找云公子!快!” 守夜的小婢女原本正在打瞌睡,见到王爷一头乱发面目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捂住嘴止住了就要溢出来的尖叫,点点头,提着裙子快步离开了。 顾棉倚着门,慢慢往下滑落。 他腿软,他真的腿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那双望着周卜易的眸子,渐渐就湿润了。 他颤抖着手,去袖袋里摸糖。 “先生……先生你不能太自私……” 顾棉剥开糖纸,脚底发飘,还没走到床边,膝盖一软就磕在了地砖上。 “周卜易,你不能这么自私!”顾棉咬咬牙,挪起身,勉强提起一丝力气,凑到美人面前。 第45章 这糖……会很甜的吧? 他还一颗都没舍得尝过呢。 顾棉将糖放入口中,然后低头吻住美人。 ——好甜,原来它是这么甜。 周卜易,吃了本王的糖,就要答应本王走出来。 周卜易,你最厉害了,本王崇拜了你一辈子,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那糖渐渐化开,顾棉恋恋不舍松开美人的唇。 那么甜,那么使人留恋。 好舍不得…… “先生乖…别怕,容安在这里”,顾棉小心翼翼折起空了的糖纸,把它收进了靠近心窝的位置。 “睡吧先生,容安就在这看着你。” 顾棉伸手揉周卜易深陷的眉心,可揉了好久都不见它展平。 “周卜易…你…”,顾棉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染上点点红色,“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了吗?” “本王狠狠心,连尸体都上又如何!” 华云舒为什么还没来……他就不能再快一点吗?! 身后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顾棉猩红着双眸回头,却发现是一个端着碗的婢女。 “云公子累了一天,我们叫不醒他……不过他之前说过,下半夜会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他晌午就嘱咐膳房熬了药。” 婢女放下碗,施了一礼就离开了。 顾棉一顿。 ——自己怎么会反应这般大……更是连理智都无存,实在不应该…… 顾棉端起碗时,胳膊还有些细微颤抖。 为什么他的担忧如此深入骨髓,已经到了一点点征兆就自己吓自己的地步 顾棉抿了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没出息…… 周卜易啊周卜易,本王何时中毒竟这般深了呢? 毒瘾难戒,食髓知味之后,只怕更不愿再放手。 顾棉又一次俯身,喂完了退烧的药汤。 夜还长,顾棉坐回小凳上,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周卜易长长的睫毛看了很久,然后把头埋进臂弯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不算短的梦。 奉源八年秋,南境全线崩溃,顾泽舟临危受命挂帅出征。 那一年周卜易毅然决定跟随顾泽舟去边南关。 深宫冷清,外臣本不可入内。 可周卜易总是那么神出鬼没,他就在上阳宫偏殿喝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顾棉那时候很小,温妃招手想让他坐到身侧来。 顾棉抱着自己的小板凳,把它放到了周卜易身边。 周卜易挑了下眉,捧杯欲饮,却感到一阵拉力。 他低头,就看见顾棉拉着他的袖子,小脸皱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顾棉也仰头看周卜易,他其实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边南关太危险,他不想让周卜易去。 温妃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大人何必亲身犯险” 顾棉只记得那时候周卜易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 然后周卜易笑了,“公主何必自误,若此去便算得上险境,后面岂不是要九死一生?” 温妃看着周卜易,轻轻,“此去是否可以带上……” 周卜易拒绝的很干脆。 “还不是时候。” 于是在某一个秋风凛冽的清晨,周卜易跟着远征的大军走了。 周卜易八月中旬出发,未至下旬就稳定了局势,一举夺回边南关。 那些年周卜易就是公认的定国神针。 出将入相,说的便是这般传奇人物吧? 那时候周卜易才堪堪十几岁而已。 天终是一点一点亮起来了,顾棉伏在床头,还未醒。 药劲已经散去一些了,周卜易偏了头,动了动胳膊。 很痛,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在诏狱受的哪一样也不比这好。 周卜易深邃的眼睛,凝望着顾棉的睡颜。 ——这么大个人了,还坐这么小的凳子,也不嫌难受…… 那小板凳的木料已经有些霉黑了,看上去就有年头。 曾有个小孩,踩着这小凳给他按头。 顾棉曾无数次坐着这张小凳,小脑袋放在他腿上,陪着他懒洋洋晒太阳。 午后阳光催人懒,那大概是周卜易一生都少有的惬意时分。 这张小凳承载了太多回忆,他看过顾棉吃力地借助小凳爬上大椅子,也看过顾棉搬来小凳坐在树下,撑着脑袋沉思。 他远远看过太多顾棉曾经的身影,看久了,就不由自主在心中贪念这一分安定。 他心里打了退堂鼓,他不想再去饥餐露宿,沙场拼命。 那是他身为护道人绝不该有的心思,于是他终于一走了之。 十年不再入神都。 十年无情冷血,还不够将你的心性磨炼强大吗?周卜易这样问自己。 ——最多三天,你必须走出来。你当然可以害怕可以退缩,然后你的使命无法达成,你将死不瞑目。 周卜易躺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前路已经铺好,但难保不会有意外。 顾棉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美人一脸冷淡嫌弃望着他。 顾棉一愣,随即握紧了拳头。 怎么会有人不识好歹到这种地步! “本王……” “醒了就请您麻溜点先滚出去”,周卜易神色相当不悦,“省得再给奴下点春药什么的,奴招架不住。” 他还没说什么呢,这混蛋倒先问起罪来了! 第46章 不过听这声音,周卜易应是在好转了。 顾棉还有事要做,嘱咐膳房熬粥后就准备出府了。 他要将昨日抬来的银子都“花出去”。 顾棉推开府门,跟外面围着的护卫统领说了声。 那统领点点头,派人进府搬箱子,他自己则紧紧跟在顾棉身后。 他的任务只是看紧顾棉,别让顾棉靠近皇宫,至于顾棉去哪里玩,干什么荒唐事,那都不是他该管的。 周卜易唇角滑过血痕,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声音转头就变得虚弱至极。 华云舒一边拿帕子给他擦了,一边给他换药。 “大人…顾…顾君颐死了”,华云舒知道周卜易素来谨慎,来的时候就收起了身上所有尖锐之物,还特意叫周卜易仔细检查了一道,才敢靠近。 醒着的大人太可怕了,他心里发怵。 “另外,东鼎胡家已经出动,尚方剑也在那里。” “哪里?”周卜易轻拧了眉,说话间又溢了血出来。 华云舒叹了一口气,拿起刚放下的帕子,又擦了擦,“不知道……” “应该…安排在我们回北离的路上” “回北离是谁的决策?”周卜易眉头越发紧锁,“又是黎阳春?” 华云舒愣了一下,试探道,“我们……不回去吗?” “公主她…让您找个机会取代北离皇室……” 周卜易冷笑了几声,斩钉截铁直接做了决定,“去边南关,先取南方诸国。” “北离让黎阳春自己回去吧!” 周卜易如毒蛇般冷厉的目光吓得华云舒手狠狠一抖,那帕子就落了地。 他弯腰去捡,掩饰自己眼里的恐慌。 决策的人不止是黎阳春,也……有他。 周卜易看到华云舒这个样子,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北离是现在能回的吗!这些人是巴不得把顾棉往火坑里推!没事都要整点事出来! 周卜易眼神越发冰冷寒凉,沉得仿佛能滴出水,“通知胡一窦,将尚方剑转移至岭南大墓,然后放出消息,就说……” “就说……那里有九州鼎!” “什……什么!”华云舒大吃一惊,瞬间跪倒在地,“大人!大人万万不可!” “你慌什么”,周卜易瞥了他一眼,“回头叫墨连城做个假的放里面就是了。” “另外,墨家如果想在墓里加料,所有改动之处必须绘制图纸,然后不着痕迹送到顾棉手上。” 至于是拍卖还是别的什么戏码,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第25章 不至于哭吧 顾棉走在进宫的路上,入眼的是家家户户门前挂起的白布条。 有钱的挂白帆,没钱的系白布条。 天下缟素,容王府自然也不能例外,许永元连夜安排人在府门牌匾上垂了丧幔。 王府里面一片盐白,纸钱飘得到处都是,堆积在阶下、树根,像下了一场夏末的大雪。 顾棉低头,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妇跪在路边,手里是一串开裂的佛珠。 她闭着眼睛,虔诚祈祷。 “我佛保佑……” 保佑谁呢?顾棉往那座被红墙圈起的宫殿看了一眼。 顾棉继续往前走,那老妇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背影,冲他走过的地面啐了一口浓痰。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可顾棉还是顿住了脚。 老妇连忙用袖子抹去了痰,然后低头跪拜。 顾棉感到莫大的悲哀。 这些被蒙住了眼睛的百姓,看不清谁才是众生的苦厄。 他们只知道吾皇万岁。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了,什么地方有道坎,什么地方砖碎了一半,他都烂熟于心。 可当他抬起头时,却又觉得这长街如此陌生。 东头那家当铺变成了烟馆,里面汗臭味儿冲天,烟雾缭绕好似在作法。 西头胭脂水粉卖不出去,改卖“美人盂”,数不尽的达官贵人来来往往。 顾棉加快了脚步,那里面的丑态着实令人作呕。 顾棉路过的时候,里面的人脸上堆着笑,恭恭敬敬行礼。 顾棉走远后,一口口唾液喷在地上,似乎是在洗刷他走过的路面。 他们讨论着他的荒诞——“这圣上都仙去啦,三爷居然还跑到青楼耍!” “哎哟,那大把大把银子流水似的往问青天后院搬呐!那鸨婆,嘴都笑歪啦!” “这不是大不敬吗?举国同丧,这帮娘们还享乐呢?真没一个好东西!不过那老鸨的腰是真的细,脸蛋儿也润呐!” “老子穷得要吃土,那狗日的顾棉怎么就这么阔!老子要是阔了,定要提枪杀得那问青天的小妖精们片甲不留!” “你婆娘不要啦!” “早卖了!五两银!够老子逍遥半个月了!” “哪里卖的?就你家那黄脸老太婆能给这么多?” “还不是问青天!说是做杂役去了!” 烟馆里面的“大爷”们,一边扣着脚丫子,一边掏着门牙上粘的菜叶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不停往四周喷口水。 好像他们再多说几句,就能比那狗日的顾棉高一等。 顾棉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脚步越发快了。 今日是娴贵妃入皇陵的日子,顾承年再怎样,也不会拦他去见自己母妃最后一面。 第47章 顾承年站在宫门口,抬手摘下顾棉头发上的一片菜叶。 “走吧”,顾承年自然而然牵起顾棉的手,“皇兄陪你。” 说着就要拉顾棉进去,只是用了力,却没能拉动。 “怎么了?”顾承年温和的眸子看向顾棉,“先前你去……” 顾承年停顿了一下,“就已误了时辰……” 顾承年脸上浮现一丝为难,不过很快变成温润,“没事,阿棉不必自责,皇兄已另选吉时。” 顾承年会来接他是意料之中,他现在要尽量拖延时间。 之前他留下了暗号,让他在宫里的人挟持黎阳春去看他母妃真正的死因。 顾棉不知道黎阳春是护龙一脉的人,他只觉得此人谨慎,不会乱嚼舌根。 “皇兄,如果你想整一个人,你会怎么做?”顾棉一脸愤恨。 顾承年想到顾棉过来时头上顶着的菜叶子,叹了口气,“怎么了阿棉,这是让人欺负了?” 顾棉点点头,“是几个刁民……” 顾承年思量片刻,“还是边走边说吧……” “这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就看阿棉会喜欢哪样了”,顾承年紧紧握着顾棉的手,“阿棉明儿要跟皇兄去诏狱看看吗?” “那里面有些吓人,阿棉进去的话,不可以乱跑”,顾承年半开玩笑吓唬道,“乱跑的话啊,搞不好会遇到枉死鬼呢。” 顾承年看着顾棉后颈的鸡皮疙瘩,满意笑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吓一吓他,他会更加依赖自己的吧? 顾承年越发温柔似水起来,“子时就要封陵,现在已经巳时了,快走吧,再耽搁不得了。” “我看这天像是又要下雨”,顾承年接过护卫手里的薄披风,盖在顾棉肩上,低头为他认真系着肩带,“你啊,又贪凉,打小就这样,幸好为兄也备了你的。” 是有点转凉了,顾棉紧了紧披风,身上是暖的,心里却越发寒起来。 顾承年这是知道自己争不过太子,所以暂避锋芒拿他和母妃当挡箭牌吗? 顾棉目光晦暗下去,他认认真真送了母妃最后一程。 这位异国的公主,终是葬在了他乡。 顾棉紧赶慢赶,回府的时候也已经弦月高升了。 寝殿灯火阑珊,孤寂的烛光映着死气沉沉的夜。 美人卧榻,指尖顺着往下滴滴答答。 是血,抹了药的白布散开了几条,隔远了看不见什么,走近才发觉那皮上是密密麻麻针孔大小的血洞。 周卜易侧躺着,嘴唇发紫起了白皮。 枕边血迹斑驳——怎么又吐了血呢? 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好啊,周卜易,你又骗本王。 顾棉抬袖抹了抹眼角,凑近。 周卜易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呛血。 “徐川……” 徐川又是谁?顾棉贴近了一点,想要听清楚些。 “徐…归山……你…你先…跟我走……” 美人眼尾红了,“十八年了……那件事不全怪你……先跟我…出去……” 梦里那唤作徐川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美人眼睛里盈着的泪瞬间就掉落下来。 “混账!我入诏狱救你,你就给我看这副丧样!” “徐归山!十八年前你是个懦夫!十八年后你还是个懦夫!” 周卜易忽然闭嘴,他安静了很久,然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归山……”周卜易努力抬起胳膊,在空气里胡乱划了一阵,“你…你让我杀了你……你……” 更多的泪水流下来,“如你……所愿……” 顾棉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你曾经经历过什么? 亲手送走自己的战友,是什么感觉 原来你从来都不是怕痛,你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啊,周卜易,圣人能无过吗? 你做不到完美无缺,你做不到的。 顾棉想起那个叫徐川的是谁了,他本是当朝宰相,十八年前他被查出是北离皇室细作,待捕快至他家中时,只发现一杯满满的毒酒。 他本是要饮鸠自尽的,可最后关头,他贪生怕死了。 徐川跑了,还没跑多远,就被追回。 徐川入了狱,整整十八年。 “那么多年了”,顾棉就着烛光,用湿毛巾给美人擦手,“那一年本王两岁,你也才十一吧?” 一个人入狱十八年,是生是死外人很难知晓。 所以周卜易为什么…… 周卜易一定还有别的理由,他最了解周卜易这个人了…… 大局当前,周卜易绝不会自误。 周卜易这个人,从来冷静得叫人生畏。 周卜易太清醒了。 就好像那一年的冬日,顾棉浑身湿透,一边被小公公手忙脚乱擦水,一边不甘心地看着周卜易绝情的背影。 那时候顾棉就想着,就算这里有很多外人,就算要伪装,也不至于这般狠心吧? 顾棉被带回宫,换了套干爽衣裳。 出来就看见周卜易背对着他站在窗下。 窗外是皑皑大雪,簌簌的风声将周卜易的发丝向后扬起。 顾棉打了个喷嚏,小脸酡红。 周卜易凝视着纷飞的雪花,然后转身。 “想去边南关吗?” 第48章 顾棉用力点头,然后便感到有点晕乎乎的。 周卜易扶了他一把,“你觉得那里是什么地方?” 顾棉眼睛闪着向往的光芒,“那里是出英雄的地方,葡萄美酒夜光杯……” 周卜易冷笑一声,嘲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我告诉你什么是真相”,周卜易忽然就收敛了所有神情,脸上只剩下死寂。 “八百里尸横遍野! “五十弦翻新丧声! “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只有醉卧沙场无人回。那里不是英雄的出处,那里只是将士的坟墓。” 顾棉只觉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 “可是……”顾棉声音越来越小,“先生誓师的时候,说得很动人心魄,很……我说不上来,但是听完后我觉得身上的血在燃烧。” 周卜易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很淡,没什么感情,“我骗他们的。” 什么建功立业,只有青山埋骨。 什么光宗耀祖,只有家破人亡。 “你觉得那河水冷吗?”周卜易轻蔑的目光仿佛要将顾棉钉穿。 “在边南关的冬日,潜伏的将士彻夜彻夜泡在结了薄冰的水渠里,连头都埋在水里,只用芦苇管维持呼吸。 “这样的冷,他们要受一整夜,多少人永远冻死在了湖底。 “恕臣直言,就您这娇气样,难道要让臣行兵打仗时还专门用张轿子抬您吗?” 顾棉咬唇,克制着即将掉下来的泪珠。 “顾姑娘,臣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不至于惹您哭吧?”周卜易伸指头,戳顾棉眉心。 “拿着桌上的剑,跟我走”,周卜易懒散下来,身子斜倚着窗台,“别说臣不给您机会。” 第26章 本王没有害羞!“棉丫头啊,这般体弱…… 窗外秋风凉雨斜打进来,落花铺满庭院,几度夜深。 模糊可见烛光明灭,疏帘风透,金兽香飘,兰烬垂落。 再听那更漏声声,檐外青瓦滴泪似要到天明。 于是顾棉低头,从回忆中走出,一点一点将布条缠回美人身上。 窗外大红的海棠落了,像在地上绽开的一朵朵血花。 周卜易很安静,没有前几夜那样的癫狂,他只是用一种极度落寞的目光凝视着床尾空气。 那悲怮的双眸是如此……令人心碎。 顾棉抿唇,不敢看周卜易的眼睛。 可是他也不想看周卜易满身血布的样子。 他索性闭了眼,可一闭眼,那过往的音容笑貌又惹他平白与如今做了对比,于是心里一口气便直直梗在胸口,闷得叫人生疼。 顾棉一腿跪上床,然后弯腰将自己的脸蛋与周卜易贴在一起。 “周卜易,本王知道你听得见”,顾棉伸手抚摸美人碎发,“别陷太深了,别叫本王看不起。” 清风吹铃响,顾棉合着风铃,轻轻唱,“星儿闪,月儿忙。” “星河亮,放光芒。 “先生别怕噩梦狂, “星星陪你入梦乡。” 顾棉脸上爬过一抹薄红。 他不愿承认自己那点可笑的羞涩,只把一切归结于那钻进窗隙的可耻寒风。 一阖眸,是从前。 一回想,是曾经。 顾棉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年换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生了一场重病。 迎风就咳嗽,请了多少太医也治不好。 往往咳得脸似火烧,肺似蚁咬。 脑袋瓜子也不好使了,总是昏昏沉沉的。 他揪着周卜易的袖子,拼命要往周卜易怀里钻。 那是头一回,周卜易就这么任他钻了。 周卜易半搂着他,给他剥着枇杷。 黄澄澄的枇杷剥出来,放入口中酸不滋儿甜不溜儿的。 周卜易剥完了一小盘,用湿毛巾擦擦手,捏起一颗喂给他吃。 “风快走,雨别飘。 “伤寒疫,莫打扰。” 周卜易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轻柔得都不像是周卜易了。 像是一场病重昏迷后的幻想。 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触碰永远是奢望。 可嘴里的酸甜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殿下好好睡一觉, “臣将病痛都赶跑。” “棉丫头啊,这般体弱可怎么好”,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周卜易在笑。 笑里藏着一丝掩不去的担忧。 他伏在周卜易膝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砸吧着小嘴,美滋滋地想着,先生变温柔了,等他先睡一觉养养静神,睡醒了一定要趁热打铁缠着先生带他走。 他太困了,头也好痛。 其实他还想要再跟先生亲昵一会的,可是他两眼皮子架打得厉害,到底是没能抗住困意。 再醒来,他躺在床上,目光所及只有雪白的纱帘蚊帐。 桌上放着个小瓷罐,里面是雪梨和枇杷打的膏,似乎熬了很久,香气扑鼻。 可是周卜易又不见了。 顾棉鼻头一酸,用额头抵着美人眉心,“先生乖乖睡一觉,容安在这,梦魇统统不敢扰。” 是奇迹还是什么鬼神难说的力量呢? 就像当年他吃完枇杷膏后就止了咳好了病。 周卜易的神情竟渐渐放松下来,颇为复杂地看了顾棉一眼,便阖眸沉沉睡去。 还有半个时辰才天亮呢。 第49章 顾棉都有点喜极而泣,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沉,克制住了。 得抓紧时间睡一会,还有好多事要做…… 顾棉把窗边软榻移过来,与床挨在一起。 身上盖了张薄毯,同样也睡着了。 辰时,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醒来。 华云舒背着药箱进来,顾棉也不回避,就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华云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都是男子,谁比谁多什么不成怕啥,有啥好保守的 华云舒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刚要上手,就被周卜易瞪了一眼。 “不必了,滚出去。” 顾棉嗖一下站起来,影子打在美人身上,威压不自觉流露出来。 华云舒抖了一下——他简直是左右为难。 什么苦差事!下次叫黎阳春那家伙来好了! 华云舒愤恨不平的想着, “这个……”华云舒把药箱伸到顾棉面前,“要不臣走?王爷来?” “那个……大人那个眼神太吓人了……臣恐手抖伤了大人,王爷……” 见顾棉接了箱子,华云舒干脆连后面的借口都懒得编完了,直接跑路。 顾棉轻挑了眉。 ——刚刚什么东西呼一下窜出去了 那是人能做到的速度吗…… 顾棉把药箱放到桌上,从里面找出膏药和布条。 美人的眼神很凶,但显然这只病猫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顾棉把被褥掀开,然后手迟疑了一下。 只是一瞬,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解开那些布条。 已经开始结痂了吗,只是有几处崩开。 没关系,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在好了。 顾棉压抑着心痛,细致而尽量快的换完了药。 他坐在床边,用手小心翼翼托着周卜易的脑袋,好让周卜易枕在他大腿上。 热粥被端上来,顾棉确定吹凉了,才放到周卜易唇边。 ——华云舒可是神医后人啊,吃了几天药,他应该不会再胃疼了吧? 顾棉心下忐忑,扑通扑通直要跳出嗓子眼。 ——算本王求你了周卜易,你赶紧好起来,正常吃饭吧…… 天天要他喂,跟个小奶娃一样。 还是个漏嘴巴。 顾棉有些心酸地笑了。 周卜易看见他这笑,轻皱了眉,“怎的?不乐意喂就算了。” “左右奴不过是个卑贱之人,劳不得王爷纡尊降……” 顾棉脸一沉,直接一勺粥堵了周卜易的嘴。 他最讨厌周卜易的舌头了!不是一针见血戳人心窝就是各种冷嘲热讽! 好好的美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吃你的饭!”顾棉语气冰冷,“本王就该拿那漏斗再倒进去!” “本王还管你做什么!” 顾棉一边吹粥,一边瞪着眼睛生闷气。 怎么每次刚有那么点温情,刚有那么点……就要被这混蛋打断! 他是对温馨过敏吗! 不识好歹! 顾棉气呼呼喂完了粥,然后怨气冲天走到外面,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来个人给他擦嘴!本王真是欠了他的!草!” 他走了两步,终究还是不放心,对那婢女嘱咐道,“轻点擦听见没擦疼了本王唯你是问!” 华云舒本在檐下躺椅上躲懒,听见动静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开溜。 可惜为时已晚,顾棉刚好偏头看见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站住!”顾棉皱起眉头,“你手轻,你进去给他擦!” 华云舒一抖,随即无奈转身,脸上挂着生无可恋的神情,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去了。 ——他真的不想独自面对大人啊喂! 顾棉走出府门,高高的台阶下,有一辆马车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顾承年撩开帘子,冲他笑。 “这么贪床?用午膳了吗?” 顾棉轻轻点头,道,“谁能知道问青天卖了本王一个病秧子,本王昨夜不大尽兴……” 顾承年思索了一下,轻笑,“阿棉没出过神都吧?” “南方多水乡,那边的姑娘都很水灵,我想阿棉应该会喜欢。” 顾承年轻咬下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皇兄想说什么?”顾棉主动开口。 “阿棉…可不可以帮帮为兄?”顾承年眼露无奈,“神都局势有些复杂,为兄走不开,阿棉过两日跟着商队下江南,帮为兄去那边坐镇好不好?” “阿棉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人到了就行”,顾承年轻轻揉了揉眉心,“你可能是唯一不会被太子针对的人了……太子想要清算为兄,为兄总得留点后路……” 顾棉很快从这话里察觉出不对劲。 顾君颐已死,他的两位皇兄没道理还这般惯着他,不对他出手。 一定是有旁的什么缘由牵制着他们不能出手…… 顾棉不动声色点点头,“皇兄…我想去江南玩,可……那里只有姑娘好看吗?” 顾承年一愣,随即轻笑,“倒是为兄忘了,那边也有很多漂亮小倌的,可能比之那衍仙儿也不遑多让。” “不过为兄没见过那衍仙儿,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物”,顾承年眼带笑意望着顾棉,“只是水乡多养柔骨,那边的人与神都人有不一样的特色。” “阿棉,你要是舍不得那衍仙儿,皇兄想办法找些补药叫商队一并带上,这样你也不用怕他死路上了。” 第50章 顾棉又点点头,道,“皇兄对我最好了,除了父皇,我最喜欢的就是皇兄。” “皇兄是我最亲的人,我会帮皇兄的。” 顾承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你真这样想吗?阿棉,你长大了许多,也不算为兄白疼你了。” “去了南方,不要委屈自己,拿着为兄的令牌,为兄的钱你随意花。” 顾棉装傻充愣,嘿嘿傻笑了一声。 顾承年见他如此,伸手摸摸他发顶。 “皇兄有阿棉就够了,你我相依为命不比那孤家寡人好多了太子哥哥就是看不破,其实我根本不想与他争。” 顾棉看着顾承年眼底藏着的不甘,心中冷笑——你不想争才有鬼。 马车减速,很快停下,前面就是诏狱。 第27章 你可知人间有炼狱 大门口处是两只庄严肃穆的石狮,散着寒光的石眼睛令人望而生畏,那石头做的狮子,毛发却栩栩如生,似真狮那般火红。 顾承年轻轻屈起一指,刮了刮狮子鼻头。 他的食指关节内侧便染上暗红。 “阿棉,你知道这是怎么上的色吗?” 顾棉伸手,紧紧攥着顾承年袖子。 “乖,不怕”,顾承年轻声笑笑,“不全是人血,也有牲畜的。” 衣袖那头明显一抖,顾承年更笑,从衣襟里摸出手帕,擦去指上那道暗红。 “阿棉练练胆子也好……”顾承年一根一根掰开顾棉的手指,“没进去呢,不至于这么怕。” 顾棉万分不舍松了手。 顾承年慢条斯理将手帕叠好,放回内侧衣袋。 然后闲庭信步一般,率先跨上台阶。 那台阶似是血迹未干,一踩就是一个印。顾承年似乎不大高兴,轻皱了眉,然后温和道,“你们去给三爷垫脚,别脏了我们阿棉的靴子。” 立时便有九人上前,依次趴在台阶上。 顾棉抬头看阶上那人,那人仍挂着温和的笑,“上来啊?阿棉怎么不动呢?” 面前人披着的羊皮似乎下一瞬就要裂开,从里面钻出的不知是恶狼还是厉鬼。 顾棉没有再迟疑,踩着守卫的脊背,踩着这张活人制成的地毯,走到顾承年身边。 顾承年似乎很享受顾棉的仰视,这让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动,好似一只慢慢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巨兽。 门里是漆黑,是未知的恐惧。 鼻尖的血腥味很淡,但不容忽略。 顾承年的笑容很浅,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这恐怖的氛围。 “跟紧了”,顾承年的脚步有些空旷,与回声荡在一处,顾棉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有几人在身边。 没有想象中惨烈的景象,顾承年带着他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被点亮了数十支蜡烛,却依旧昏暗如初。 顾承年往桌前一坐,再拿起毛笔,只一勾一划。 就像极了那地府里的判官! 可那判官却笑得温温和和,“稍等一会可以吗?” 一顿,目光下移,放在顾棉轻颤着的双腿上,继续,“阿棉要是站不住,就去那椅子上坐一会。” 再笑,依旧是温温和和,“这地方不是随便能进的,为兄先替你写份文书,免得太子哥哥降罪。” 顾棉点点头,十分自觉地找了个角落坐了。 顾承年满意他的听话,却仍做着满脸愁容,“从前进学的时候,太子哥哥就总欺压于我。” “昭仪之子,怎么比得上皇后嫡子”,顾承年幽幽叹息,“阿棉,你说人为什么生来就有贵贱嫡庶、三六九等呢?太子哥哥生来尊贵,哪里管天下黎庶死活,若我……” “不说这些了……”顾承年又笑起来,“太子势大,一旦清算皇兄,为兄便只有你了。” 顾棉重重点头,心里却早把这该死的老狐狸骂了个从头到脚。 ——你清高,你伟大,你心怀天下,唯愿众生平等。 那刚刚本王踩的是什么? 顾承年写完了文书,又拿起桌上一块特属诏狱和锦衣卫的牌子,走到顾棉身前,弯腰给他挂在了衣带上。 “好了”,顾承年直起身子,将手递给顾棉,“走吧阿棉。” 顾棉没握那只手,他低着头抓着衣服下摆,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 “阿棉”顾承年蹲下来,看见顾棉抿唇的样子,不由放轻声音,“没事的,隔着栏杆呢,为兄会保护阿棉的。” ——有时候养养小宠物还是挺有乐趣的。 顾承年微眯了眼,眉毛弯出好看的弧度。 “阿棉不是想整人吗,走,跟为兄出去看看。” 顾棉没怎么抗拒,半推半就被顾承年挽了胳膊,一道走出去了。 很暗,壁灯不怎么亮,顾棉不知道怎样形容,他只觉得四周皆是化不开的墨,那墨汁甚至还会吸光。 不,更像是被包裹在血液里。这里的空气太潮湿太阴冷,若有人长住此地,怕是骨头都能渐渐烂掉。 湿气化作雾,衣衫黏在身上,湿哒哒被风一吹,就是锥心刺骨的寒意。 分不清,是湿气还是冷汗。 廊上灯光闪烁忽明忽暗。 其实这过道并不长,只是太压抑,太有存在感。 走完过道,掠进眼底的,便是吊在空中那一具具完全赤裸的躯体。 “小孩子的把戏罢了,没什么好看的”,顾承年笑容很浅,“这个啊,叫荡秋千。” 第51章 顾承年一挥手,立时有锦衣卫上前,抓着拴在他们脚踝的大石块往对面荡去。 “对付硬骨头有奇效,毕竟谁能忍受指头一点一点被吊到断的痛苦呢?” 顾棉这才看见,他们头顶的绳索,竟只栓在了一根手指头上! “皇兄好厉害……”顾棉半阖了眸子,“父皇把锦衣卫和诏狱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 ——周卜易,你是否,也…… 奉源二十一年春,周卜易风尘仆仆纵马入神都。 等着他的不是迎接英雄凯旋的百姓,是圣旨和锦衣卫。 顾棉不在人群中,母妃将他锁在了偏殿。 那时候有多崩溃呢? 顾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找了一圈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于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窗棂。 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他不停,碎木扎进手背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笑。 “周卜易……周卜易……” “快了……快了……”顾棉就专盯着那满是尖利木刺的缺口砸,“快了!本王…本王马上到!” “大不了造反……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找个地方藏起来…隐居。” “造反,远走高飞?”母妃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那我呢?你不要母妃了是吗?” 顾棉的拳头顿了一下。 是啊,母妃怎么办?她会被赐死的吧? 怎么办呢? 顾棉抹了把泪,“一起走……” “娘哪也不去”,母妃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娘的阿棉不要娘了,娘找条白绫吊死算了……” 更深的绝望仿佛要将顾棉灭顶,而那之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顾棉泪流满面,然后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咚——! 咚——! “阿棉…阿棉!”母妃唤了他很多声,他一声也没有应。 “我的儿啊你别砸了…算娘求你了……娘不逼你了……娘开门,你喝了这杯茶润润嗓子再去好不好……” 许是太担忧以至于昏了头许是觉得母妃心软了? 顾棉无比后悔喝了那杯加了料的水。 再醒来的时候,门敞开着,而他只能望着那扇门,永远望着。 母妃从小瓷瓶里倒出漆黑药丸,每天强行喂他一颗。 他就瘫着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神经好像被麻痹了,转转眼珠子都迟缓。 每天有人喂他吃饭,喂他喝水,母妃断了他的念想却又不许他去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呢? ——明明四肢健全,却只能躺在床上数着日子,等着心上人的死期。 周卜易……你别死……你别死啊周卜易…… 你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了…… 先生…你死了…我还怎么活……我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有勇气继续活 没事……没事……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狗皇帝说的是秋后问斩,现在还早,还有时间! 顾棉与自己的无力做了长达两个半月的斗争。 他尝试着动手指,然后是手腕,然后渐渐能抬起胳膊。 他白天装作心如死灰,一动不动补觉。 夜晚他一遍遍试着用手搬动腿。 ——快成功了!就差一点!也许明夜就能…… 明夜就能逃出去……救你了…… 周卜易……你坚持住啊……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失望,周卜易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从来不遗余力。 比问斩先到来的,是周卜易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可是这次玩笑真的开大了啊,他受不住……他真的受不住。 周卜易的死讯很快传遍神都大街小巷。 没人惋惜一位英雄的逝去,在他们无比圣明的陛下的有意引导下,周卜易俨然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国贼。 昔日景仰尽数变成了恐惧。 “死得好!死得好啊!” “快哉!快哉!” “哈哈哈!天不亡我朝歌!若叫周卜易拿下南方,只怕朝歌弹指可灭!” “周卜易就是活该!千刀万剐的叛徒!君恩浩荡,皇上对他够好了!谁知道养了这么条白眼狼!” “死了太便宜他了!鞭尸!必须鞭尸!走,我们一同去请命!我们要鞭尸!” “欸~你们啊,不是我说,你们真是暴殄天物!” “怎么说?” “哎唷,那周卜易一张脸呐,据说很小的时候就长得倾国倾城啊! “他去边南关随军十年,只怕身段出落得越发可人儿了! “我看啊!这鞭尸老戏码了没什么意思,要不咱脱了裤腰带,把他给轮了吧!” 人群的呼声瞬间高涨,妇女们羞红了脸,捂着眼睛背过身去,那些男人却不管那么多,当街便要白日宣淫。 他们怀着龌龊的心思,却还是打着鞭尸泄愤的旗号,因为不敢去诏狱,就一同来到衙门前。 群情激奋,似乎不交出周卜易的尸体,就不足以平民愤。 可衙门又怎么交得出来,那尸体早不见了。 许是被哪个愤怒的刁民先盗去,百般摧残后挫骨扬灰了吧。 第28章 以后不吃苦了 所有人都坚信不疑周卜易已死的时候,只有顾棉在自欺欺人。 醉生梦死吗? 第52章 ——不觉得,只是不相信你这般容易就死去而已。 更遑论死后声名狼藉。 酒坛堆了满殿,为什么他总是喝不醉呢? “长教训啊小殿下。 “要做一个清醒的醉客。” 原来他早在那么多年以前就醉了,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竟从未想过要醒。 周卜易…… “阿棉,你看,那边在做刺绣。”顾承年的声音让顾棉回过神来。 他目光平视,看见狱卒将一根针顺着犯人指甲盖一点点旋进去,直到针尾彻底消失不见。 “这针有点特殊,是为兄倭国的友人教的”,顾承年温声解释,“就不详细说了,阿棉可是要噩梦的,走吧,别在这里停太久。” 原来是倭国吗?顾棉眼中寒光闪过,只一瞬,就换成了胆怯。 顾承年不疑有它,领着顾棉往前走。 你可曾见过剥皮三日不死的活人 顾棉瞳孔地震,看着狱卒将那张沾满血和污垢的人皮捡起来,用针线一点点缝回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狰狞,扭曲,诡异。 顾承年浅浅笑着,与这气氛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笑着,像一位张开双臂的神,温和的光笼罩在他周身,然后他轻声说,“还不错吧?这个就叫做添衣。” “阿棉,天气转凉了,你啊,记得添衣加食”,顾承年轻拍顾棉手背,“为兄要是不帮你备披风,你能傻乎乎给自己冻死。” 没有多少责备的口吻,像极了最寻常自然不过的关心。 “说起来,也快到开饭的时候了”,顾承年意味不明笑笑,“阿棉想看看诏狱是怎么加食的吗?” 不等顾棉回应,顾承年轻轻拍手,一队队提着桶的狱卒从二人身后走出来。 桶里是些稀稠的杂物,顾棉看到那些狱卒似乎并没有给犯人发碗的打算。 下一瞬,顾棉便眼见着狱卒们用大瓢舀了一勺,贴着栏杆倒在了地上。 想吃到那些“食物”,就必须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努力将舌头伸出栏杆外。 根本就舔不了多少,而剩下的那些也不会有人清理,就任它发了馊,又与明日的泔水混在一起。 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那桶里装的是喂猪的泔水! 即便这样,栏杆里的人还是拼了老命去舔舐。 “很有意思吧?”顾承年轻笑,“一会看着点路,当心别踩到了,怪脏的。” “哦,对了,为兄记得阿棉小时候,那高傲得不得了的周卜易没少欺负你呢”,顾承年语气带着丝丝宠溺,“为兄替你报仇了,这狱里的苦头,短时间不致命的他可是全受了个遍。” “刚进来这里的时候,他还闹绝食呢,他跟那些平民不同,伙食算好了,跟小皇叔一样每日都有一个馒头一碗粥,他居然一口都不肯动,还泼了本王一身。” 顾承年看了顾棉一眼,顾棉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 “不过那有什么呢,你兄长我啊,最擅长的就是熬鹰。” “他桀骜不驯又如何呢?若当时早些察觉他存了死志,早些阻止…… “为兄也许就可以顺利打破他的精神,把他彻底训成一条听话的狗。” 穿过一个个炼狱般的刑堂和狱房,长长的隧道隔绝了一处与众不同的房间,即使离得很远很远,也能闻见里面比外面浓郁太多的血腥气。 门口滑出一些红褐色的块状物,那是……大量血凝成的血豆腐。 大门上挂着牌匾,书着二字,“佛堂”。 影影绰绰,似乎看见里面供着一尊大佛,还有人在跪拜。 越是走近,血腥味越是浓郁。 顾承年叫人进去点了油灯。 青灯燃起,古佛庄严。 那些跪拜的信徒膝下,却不是什么蒲团软垫。 是一块有着密密麻麻小指长短的针的木板! “那些人性子太浮躁了”,顾承年望着他们的目光,没有一丝感情,“多拜拜佛,能清清心静静神。” “我佛慈悲”,顾承年双掌合十,对那慈眉善目的佛像缓缓躬身。 顾棉跟着躬身,顾承年忽然笑道,“阿棉听了定然欢喜。” “那周卜易打破了这佛堂自建立始的记录,他在里面跪了整整五十一日。到最后为兄都有点佩服他了。” “他太烈了,好不容易按着跪了,他还要硬生生从针板上拔出腿站起来咬人,为兄最后只能搬个石板压着他的小腿,叫他不得动弹,这罪是他自找的,本来不想太狠的。” “是他不肯服软,所以总是自讨苦吃。世人都说他聪明绝顶,为兄偏不这么看。 “他太笨了,都已经跌落神坛滚进尘埃里了,也不知道低头让自己好受些。” “可惜”,顾承年叹了一口气,“为兄是真的欣赏他,想重用他的。” 顾棉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攥着拳,浑身颤抖。 他不敢抬头,抬头必是满目血海翻涌! 他不敢松手,松手必然控制不住要拔刀! 他停不下这颤抖,心中绞痛一如得知周卜易死讯那刻剧烈! 别说五十一天,就是五十一秒都如此难熬! 那里面的人无疑不是刚跪下去就立刻求饶招供。 那针有凹槽,血液会源源不断顺着木板汇集到地面。 那一块块厚厚的血豆腐是积累了多少人的血啊? 第53章 五十一天! 顾承年,你是真该死,你真的该死啊! “怎么了阿棉?”顾承年发觉顾棉不太对劲,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没这么可怕吧?” 还有好多地方没看呢…… “罢了,阿棉毕竟少见这些,我们先出去吧……” 一直走出诏狱大门,顾承年停下脚步,“皇兄派人送你回去,等你考量好了,随时找皇兄,不管那人是谁,皇兄一定叫我们阿棉满意。” ——那个人就是你啊,我亲爱的皇兄。 你最好是真的能让本王满意啊,皇兄。 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整死你啊。 马车渐渐远去,踏上返程的路。 夕阳西下,顾棉站在容王府门口,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步走向内院。 周卜易啊…… 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再也不吃苦了,本王的糖都是你的。 顾棉开门的动静有点大,周卜易诧异歪头,就看见顾棉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出门的时候还气得不行,回来就都抛诸脑后了。 周卜易挑了眉头,“怎么了这是?爷让谁欺负了?” “跟奴哭不好使”,周卜易翻了个白眼,“托爷的福,奴还是躺着吧。” 周卜易,你不知道,此时此刻,本王看着你的冷脸也高兴。 顾棉在周卜易逐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爬上了床,他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周卜易,却又想方设法离周卜易再近一些。 他颤抖着手指,指腹贴在周卜易眼角。 然后他阖了眸。 周卜易,那时候,你有没有因为太痛落泪呢? 周卜易,你别哭,哭了本王也拭不到你的泪…… “爷怎么还哭了呢”,周卜易的叹息很轻,如一阵太微弱的风,“怎么又哭了呢?多大了棉姑娘?满三岁了吗?” 顾棉的声音有些闷,“没有……” “没有满三岁?” “没有哭……” “那就请爷自己擦擦脸上糊的口水好吗,怪恶心人的。” 顾棉正准备抹眼睛的手一顿,然后垂下来。 ——不擦了! “周卜易!你的舌头真的好讨厌……” “谢谢夸奖,您谬赞了。” “可是本王不讨厌……” “……” 顾棉等了很久,也没听见回声,他便去看周卜易的脸。 周卜易也正在看他,且还是用一种特别奇怪的打量的眼神。 “顾小棉,你姓什么叫什么字什么?” 周卜易问得认真,顾棉愣了一下,照实答了。 周卜易眸中疑惑更甚,“华云舒拿你试过新药?” “不能吧?脑子都喝坏了?” 顾棉这才反应过来,瞬间黑了脸。 “你……” 一颗真心全错付给了这毒舌的鬼! 可那是他自己愿意的不是吗? 顾棉暗下神色,声音渐柔,“你有没有乖乖吃药华云舒跟本王说了,只要坚持换药上药,四五天左右这点外伤就能愈合。” 周卜易眼神有些闪烁,看着像是心虚。 顾棉声音略沉,却终究没舍得说重话。 从那地狱出来后,他的耐心好像可以无底线扩大。 “怎么回事?” “喝不喝的,该好自己会好的,爷别瞎操心了,有这功夫不如……” “怕苦?”顾棉直接一语道破真相。 “周卜易你是不是怕苦?”顾棉撑起脑袋,直勾勾盯着周卜易的眼睛。 美人无奈垂眸,“不是,但确实也不喜欢就是了。” 小时候吃的苦实在太多了,周卜易着实不愿意去回忆过去。 周卜易再一抬眸,身边人风风火火爬起来,赤脚出去了。 周卜易轻蹙眉,死孩子,都入秋了还光着脚丫子,也不怕以后得老寒腿。 再进来的时候,顾棉一手端着一碗药,一手躺着一颗糖。 “本王问过华云舒了,加些糖不影响药效”,顾棉把奶糖放在一边,拿起勺子,“这药是甜的,本王先尝了……” “奴都说了奴不喝爷口水……唔……” 第29章 拜个师还别别扭扭 吻下去前,顾棉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被咬一口就被咬一口吧,就是混着血,也先把药喂进去再说。 他闭上了眼睛,等着这性烈的猫儿咬破他舌尖。 等了很久都没有,事实上,周卜易连咬人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美人厌恶的眼神是如此戳痛他的心。 先生不爱他,也不认为他们之间该有情。 先生护他,不过是因为护龙一脉选择了他罢了。 顾棉好难过,他如获至宝满心欢喜送进口中的那捧槐花,实际却只是雪原上的冰碴。 既不甜,也不香,寒心又碜牙。 顾棉端起碗,拿勺子舀了药。 “本王没骗你……不苦。” 周卜易凉凉笑了声,“尝不出来,只有爷口里的……” “本王漱口了……”顾棉打断道。 周卜易缓缓移动眸子,正好能完完整整看见顾棉的样子。 顾棉低着脑袋,眼睛盯着那只碗和碗里的药。 药汤泛起涟漪,是什么滴落碗中 “别加料了”,周卜易语气很淡,“已经足够难喝了,再加点泪咸,那是个什么味儿?” 第54章 “本王管它什么味”,顾棉把勺子放到美人唇边,“要么你现在张嘴,要么一会本王来灌……” 怎么灌顾棉没说,周卜易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妥协。 顾棉将空碗搁在桌上,拿起放在旁边的奶糖。 指尖有点颤,剥开糖纸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可顾棉低着头剥了很久。 很久之后,顾棉把糖塞进美人口中。 周卜易忽然感到眼皮上砸下一颗水珠。 顾棉不想哭的,可他已经在周卜易这丢了这么多面子了,多这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周卜易动了动睫毛,顾棉的泪就顺着他的睫毛滑落,挂在他眼角。 “水做的吗棉丫头?”周卜易含着糖,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一点点,“小姑娘,你是不是要化了嗯?” 顾棉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沉默又认真地叠着糖纸。 那是他母妃的……遗物。 那是他母妃故国送来的。 要好好……收起来才行。 顾棉叠完了糖纸,就开始收拾屋子。 他没事找事把内屋所有东西都摆正,实在避无可避之后搬来了小凳,坐在床边发呆。 周卜易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他像是有话要说,又扭捏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又看了他一会,周卜易叹息,“爷发够疯没有?到底想做什么?” 顾棉猛抬头,又很快垂了下去。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 顾棉在心里问自己。 他应是很想说的,他想了快二十年了。 可是每一次说出后都是冰冷的拒绝。 他已是犹如风中残烛,再受不得一点寒气了。 会灭的,真的会灭的。 “周卜易…你……”顾棉深吸一口气。 美人神情难得认真,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从小就这么个性子,说个心事比叫他去死还困难。 周卜易轻呵一声,道,“爷还说不说了?不说以后都别说了。” 非得叫人激一激他,他才肯开金口。 美人微眯起双眸,“奴困了,就不候您了。” “你…本王……”顾棉无处安放的手揉搓起自己的衣袖来,揉出一道道褶皱。 “本王……” 周卜易眼见着顾棉脸色越来越红,还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不由有点好笑。 小姑娘长大了,怎么还是个姑娘。 “别绷”,周卜易微微叹息,“好了,放松,没那么羞,要干什么直说就是了……” 顾棉反而愈发绷紧了身子,像极了个正被人调戏的小姐。 顾棉的声音如蚊蚋一般,并且大有越来越小直接听不见的趋势,“你……你先前说……” 顾棉吸了下鼻子,没忍住哭腔,“还算不算了……” “什么算不算?”周卜易挑眉,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奴身子不行,耳朵也不大好使,听不大清。” 十年了,混蛋周卜易还是那个混蛋周卜易。 他明明是听清了吧? 顾棉咬住唇,不肯再说。 只一瞬,周卜易的笑就敛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心气儿高成这样,爷要奴怎么收?”周卜易微皱起眉,“说个话就羞死你了?” “我倒是收你,你肯跪吗?” 周卜易的语气也冷,“爱拜不拜,不拜滚。” 顾棉攥紧了手指。 到底谁心气高啊?王八蛋周卜易还跟从前一样喜怒无常难伺候! “本…本王跪了,你是不是能用心养病……” 是不是能,多个念想,多一个活的念想 为什么本王总觉得,你好像并不介意死去呢? 顾棉一想到这里,心脏就揪作一团,痛的不得了。 先生……你可不可以为了本王好好活下去…… 本王……求你…… 顾棉掀起衣袍,顶着那道让他脸颊发烫的视线,就这么直直跪了。 “咚——”的一声,听得周卜易牙酸。 这傻孩子,那么大力做什么?!膝盖不要了?! “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周卜易皮笑肉不笑,“爷果然是好得很。” 都叫了那么多回先生了,一个名分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拜师第一天就算计你先生……”周卜易一顿,忽然低笑,“倒是对胃口。” 顾棉慢慢站起身,拍拍灰,若无其事坐回小凳上。 只是通红的耳尖和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周卜易,本王希望你记住”,顾棉低头望着他的美人,“你先是本王私奴,后是本王先生。” “先论主奴,再论师生”,顾棉一字一句说道,“你永远不能忤逆本王。” “本王要你活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爷快点滚吧”,周卜易闭上眼睛,“啰里吧嗦的烦死人了。” 顾棉纹丝不动,只自顾自说着,“本王今日去了诏狱。” 看着美人忽然睁开的眼睛,顾棉顿了一下,继续,“去找了顾承年。” 周卜易轻哦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怎么?” “后日出发,你要跟本王下江南……” 周卜易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发现徐归山曾在那里…… 回忆太久远,记不起那天的竹林里,透过来的究竟是初升还是黄昏的阳光。 第55章 彼年他看着徐川的背影,徐归山整个人好像要完全溶进金红旭日里。 “大人……”徐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略显沧桑的面容,胡茬又生了几根。 周卜易正坐在台阶上,见他转身,便低头把视线挪回书里。 “归山去了”,徐川单膝跪地,“归山走后,这里就只剩大人一个人了。” “大人晚上看书要点油灯,您还小,别早早就看坏了眼睛。” 周卜易并不回答,他用他们,也防他们。 有人没人,有什么区别吗。 “大人……”徐川眼中的情绪他实在不懂。 那是……怜悯吗? 周卜易骤然冷了神色。 “你在可怜我?” “不敢” ,徐川低下头,“只是觉得,您才六岁,不应该……” “徐川,你休沐太久,晚了恐朝歌国君生疑,你还不快走。” “是”,徐川站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出竹林。 阳光越发明媚了,周卜易只觉得竹简上的字刺眼。 他走进自己的小屋,掩上门。 屋里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床头、桌案,甚至地面都堆满了竹简和古籍。 早就比他人高了,他从那一堆堆书墙里走到榻前。 那床没有铺任何东西,就只是几块硬竹板拼在一起,没有床单,也不垫茅草。 他靠在床头,有一时失神。 他以后要辅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周卜易自幼就很聪慧,人还没选定,他就已经猜到了。 所以温妃什么时候能怀上呢? 想到这里,周卜易忽然有些烦躁——如果怀的是个娇气的丫头,可怎么办呢? 罢了,大不了先替她铺好路,她只管照着走就是了。 养丫头可麻烦了,以后她要是喜欢掉眼泪,那自己是温柔一点,还是凶一点呢…… 要不还是凶一点,吓得她不敢哭就好了。 哄的话要哄好久呢,他时间真的很紧张啊。 唉,烦死了,一帮老顽固巴巴的上赶着找人辅佐,为什么不能自取皇位…… 周卜易只想了一会,就又埋头读书。 这十本今天是必须背的滚瓜烂熟的…… 看着看着,字就看不清了。 原来天已经那么黑了吗? 周卜易挑灯夜读,腹中空空如也,但这屋里是不可能有吃食的。 他每日只能小憩一会,然后在天亮前准备上山,山路上会有无数机关陷阱等着他,稍有失误就能要他的命。 山很高,但他速度必须要快,午时到不了山顶,那日他的冻粥就会被倒去喂狗。 他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生存,读书,应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各种刺杀或者刁难,然后在遍体鳞伤与吃尽苦头后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护道人。 到了那时候,他便可以走出竹林,去外面统筹布局。 他通过考核的那一年才十二岁,那一脉说,他是有史以来最有智谋的护道人。 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还没成年就有资格走出竹林的护道人。 也是心性最好的那一个。 他似乎生下来就近乎无情,他聪明,戒备心高,他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样的人,最能顾全大局。 周卜易一度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第一眼看见自己那个小主人。 那时候顾棉还不记事呢,跟个小鹌鹑一样喜欢钻他袖子。 周卜易拖他出来,他就哭着继续钻。 看吧,果然他当年想的不错。 养丫头是真麻烦啊。 那个时候,周卜易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一统天下和保全顾棉只能选一个,他还会不会顾全大局。 不会,周卜易无奈看着怀里的小鹌鹑。 没有为什么,顾棉是他之主,顾棉才是他的大局。 第30章 本王带你回家 不知是从哪一刻起,王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府中家仆已经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歇息了。 “别走神”,顾棉轻触美人发丝,“看着本王。”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许看,除了本王的眼睛。” 周卜易,别怕天会黑。 本王的瞳仁正好对着烛火,本王的眼睛里有光。 看着我吧,一直到天亮。 周卜易的发丝很柔顺,跟他本人完全不一样。 顾棉的手很轻,生怕弄断它们一般。 在他指腹流连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青丝,还是情丝 顾棉看着周卜易,好像要把这一眼望穿。 凝视久了,就发现周卜易的鬓角又添了雪发。 顾棉微微抖着上移的手指,轻轻掀开最外层的黑色。 原来不止是鬓边,那内里早生了华发。 周卜易的头发里,藏了好多花白。 已经十多年了啊,周卜易已经二十九的岁数了。 第一次发现周卜易的白发时,周卜易才十六岁呢。 白发会滋生更多白发对吗? 天已完全黑了。 顾棉紧张起来,他在油灯的光晕里,去观察周卜易的脸色。 “看着我……看着我周卜易……”顾棉嘴唇轻颤,“周卜易,看着我!” 是因为惊慌失措所以语无伦次了吗? 周卜易笑了。 第56章 小屁孩,怎么这般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毛发耸立起来,长长的兔耳朵耷拉着,眼睛红红的。 有那么吓人吗? 顾棉呆呆的盯着那笑容看了一会,然后也笑了。 他笑着眯了眼睛,泪滑落一半。 他是太高兴了,所以喜极而泣。 “奴没事了,爷去睡吧。” 棉姑娘,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晚了呢。 顾棉轻轻点头,然后起身向外室走。 “劳烦爷,灭了灯再出去,怪晃眼的。” 灯一灭,屋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样你便看不见我额上的冷汗了吧? 就让月光代替你眸中火亮,而我未必惧怕这黑夜。 顾棉站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一点小小的隆起。 周卜易,你打算骗谁,你还能骗得了谁。 你这个王八蛋,事到如今还把本王当小孩骗。 那点隆起很久没有动了。 周卜易凝视着瓷杯上折射的月光。 几道铁栅栏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徐川对着那一道铁窗,正仰头望着那一轮未满的月。 徐川老了,他胸前衣襟敞开,那里…… 已经没有皮肤了。 烂肉沾在骨头上,呼吸时,似乎可以看到跳动的心脏。 “大人……”他对着月光,语气里满是疲惫 “对不起……” “归山有愧。” 徐川不知道周卜易就站在他身后,他只是与以往一样自言自语。 “是归山太糊涂了,自己掉进自己布的局里。” “我真的爱上了她”,徐川老泪纵横,“我变得贪生怕死,她何其无辜,我只想……” “我老糊涂了,连她是斩龙一脉的嫡系都顾不上了,我……” “有时候,我就想吧,一统江山真就那么重要吗?”徐川眼神迷茫,“千百年来,我们做了多少牺牲,最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徐归山,你希望一个家四分五裂吗?” 徐川浑身一震,是幻听吧,大人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身后呢? 一定是良心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自私。 徐川捂住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大人……对不起……大人……” “对不起…归山太爱她了,她说的理念令我动摇了……” “她说,每一个人都应该如拥抱生命般拥抱自然与自由”,徐川闭上眼睛,两道浑浊的泪留在了脸上,“她是那南边海岸上最自由的风,经过我身边时,我没法不与曾经的大人做对比。” “我恐惧大人曾经的日子,恐惧一统后这天下终将似那竹林一样变成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 周卜易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在压抑中长大,不过是希望后来人能轻松一点。 “北离、东鼎,十八年来共交战二十七次,东鼎半壁江山深陷战火,颜氏偏安一隅,终致汴京被屠城,死者不可计数,因为户籍被烧毁,他们甚至没能留下姓名。 “朝歌、北离,交战八十九次,是朝歌国君逼得北离不得不入侵东鼎国界。” “东鼎不敢跟朝歌打,也不敢得罪北离,于是东南岛国趁乱上岸,倭人入主中原。” “徐归山,这就是你所谓不一统的代价!你自由逍遥的代价,是百姓在替你背负!”周卜易慢慢往前走,一步一个血脚印,“你是昏了头,还是怂了胆你究竟是向往自由,还是只想顾自己快活” 徐归山浑身又是一震,慢慢贴墙跪倒在地。 地上的月光被铁窗分割成一条一条。 他低着头,捂着眼睛,哭得像个孩子,“还是完整的月光好看……” “大人……对不起…… “您一定……要扶持一位明君。” 周卜易终于走到徐川面前,徐川只看到一双血足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猛然抬头,只见周卜易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似乎在往外渗血。 小腿上甚至…… “先跟我走,不全怪你……” “大人…归山活不下去了……归山努力苟活了十八年,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本是贪生之人,他是多么想活,可他在这地方煎熬了太多年,受不了了,于是终于决定去死了。 “好……那便如你所愿……”周卜易抬手,手指摸索着徐川的颈侧,寻找那一击毙命的动脉。 “在你死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寻雁究竟是不是北离国君的女儿” 顾棉的北离皇室血统,十有八九不纯…… “不是……”徐川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恢复死气沉沉,“但温妃确实是皇室,只不过,她是镇北王的女儿。” 这件事徐川曾发誓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颜妃娘娘与镇北王私通,诞下了苏寻雁。 周卜易屈指发力,徐川倒在地上,脑袋最后望着铁窗的方向。 徐川缓缓阖眸,来不及落泪。 弥留之际,他想…… ——可惜月未满,家不圆。 周卜易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绪,去冷静思考。 这件事绝不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那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很有可能因此直接放弃顾棉,然后用几十年操纵三国公主继续和亲,直到出现下一位真龙血脉…… 于情,他不想看顾棉被抹杀。于理,这天下分裂够久了,他不愿再等。 第57章 还有谁知道当年那件事呢…… 周卜易与华山泉汇合,离开诏狱前,他最后看了徐川一眼。 没关系,慢慢来,大不了他灭了整个北离皇族,将秘密永远尘封在死人口中。 北离皇室已经烂透顶了,该着手清理了。 美人眼底乍现的寒光被顾棉尽数收入目中。 美人张口,说着什么。 “顾棉……” 周卜易轻喃,“我来找你了……” “…你敌人太多,我不放心……” ——三国皇室的负隅顽抗……斩龙一脉的设计暗杀……还有……他这一脉随时可能到来的背刺。 顾棉,你,举世皆敌…… 我怎好放心 顾棉从昏暗中走出,他咬着唇,在哭。 原来竟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周卜易啊周卜易,原来你入诏狱,就是为了问出一个答案。 你怎么能是为了本王入的诏狱呢?你怎么能…… 顾棉好想抱一抱周卜易。 好想抱一抱他先生。 可是他先生身上都是伤,都是为了他受的刑伤。 “你不是最厌恶本王了吗”,顾棉几乎泣不成声,“你的无情呢?你的清醒呢?” “为了本王干这种傻事……你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周卜易吗?” “你来寻本王,本王便带你回家”,顾棉的眼睛仿佛泄了洪,“本王以后一定给你一个家。” “属于我们的家……” 先生…… 有你在,本王便不怕那举世皆敌。 “快点好起来好不好”,顾棉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触摸美人的脸,“先生乖,不疼,不疼了,我们好好养病,以后都不会疼了……” 本王再也不叫你受伤了。 顾棉一边说,一边越哭越凶了,“你坐镇帐中,本王去流血。” “周卜易,你就当个谋士动动脑子算了,其他的本王不准你染指。” “什么狗屁护道人,你是本王正儿八经从鸨婆手里买回来的,你唯一的必尽义务,只有给本王暖床侍寝。” 美人睁着眼睛,却陷在梦里,皱起的眉头是那么……那么勾人心弦。 顾棉渐渐止了哭,然后把自己丢进长久的缄默里。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会想什么,他想了什么。 咔嗒—— 窗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小竹筒磕在窗棂上的声音。 顾棉起身去查看,他一挥袖将竹筒收进手心。 ——是他的线人传来的宫里消息。 黎阳春说,他母妃和父皇是中了同一种慢性毒药而死。 所以…… 顾棉缓缓阖眸,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是周卜易动的手,是他母妃动的…… 是他母妃以身养毒,就为了拉着他那个多疑的父皇一块下地狱。 宫里的每一道餐食都有人反复试毒,于是他母妃就将自己变成了一味毒。 只要顾君颐与她同房,就会中毒。 为什么每月给她把脉的太医从来报的是身体平安 顾棉忽然低头自嘲笑笑。 当然因为那个月月给他母妃把脉的姓黎的太医,也是她的同伙啊! 黎阳春!也是那一脉之人! 第31章 周卜易,误人子弟 离鸡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美人忽从梦中惊醒,然后隔了一会又陷进去。 入梦,惊醒,醒来,再进梦中。 循环往复,似乎没有尽头。 顾棉两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周卜易的手。 本王要怎么帮你?本王已经尽了所有努力…… 周卜易,你,要靠自己。 顾棉的眼睛死死盯着美人,趁他梦醒的那一点点时间跟他说话。 慢慢的,周卜易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要怎么治好一个得了离魂症的人? 顾棉将十根手指与美人相扣,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 “周卜易…… “周卜易……” “周……卜易……” 顾棉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唤了多少遍,也许是一千遍一百遍? 然后就在某一声之后,终于得到了回应。 “叫魂呢?”美人笑着看他,“顾小棉。” 周卜易美得不像话的眉眼弯下来,像是盈了一捧秋水。 于是顾棉想,周卜易一定是狐狸变的精怪。 要人老命了…… “棉丫头,直呼你先生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大不敬啊?”周卜易半开玩笑着,看见顾棉瞬间涨红的脸颊,笑了笑,调戏似的低喃,“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大半夜的在屋里晃来荡去,爷这是问道寻仙呢?” 顾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从小板凳上起来,绕过那凳子,然后和衣躺在了小榻上。 “闭嘴,睡觉。” 这会儿他倒是惜字如金了,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差点没把嗓子说冒烟。 周卜易忍着笑,到底是没憋住,漏了些声音出来。 顾棉黑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夜里,幽幽如两团鬼火,一闪一闪盯着不住发笑的美人。 周卜易可能是觉得顾棉这满眼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怪可爱的吧。 他越发笑得开心,笑得甚至咳嗽起来,然后皱眉吐了血。 顾棉唰一下跟诈尸似的坐起身,鞋都顾不上穿,只一瞬就到了周卜易身边。 第58章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一直吐血 外伤会导致人吐血吗? 顾棉大拇指贴上美人唇角,把那血抹开。 为什么……他身上是不是有别的病…… 他怎么就这么多病…… 这些病,会不会致命…… 为什么养个小私奴就这么难…… 顾棉低下头,轻声询问,“本王……可以抱你吗……” 按理,那外伤应当都结痂了,小心一点应该不碍事…… “不给抱,回去睡觉”,周卜易直接闭上眼睛,不理人了。 顾棉手已经伸出去了,可终究是不敢唐突,怕伤到周卜易,又悻悻收回手。 露气深了,而他也再没有了困意。 顾棉在床底下找到了刚才被踢开的另一只木屐,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就出去了。 他手里拎着一盏小油灯,走在黑黢黢的长廊里。 偶尔有换班的家丁向他行礼,他视之不见,一路来到华云舒在的偏院。 推开院门,顾棉深深蹙起眉…… …好好的地上怎么全是大坑…… 华云舒在这里干了什么?开荒吗? 他本以为华云舒早该睡下了,却没想到那卧房竟还亮着灯! 顾棉放轻脚步从坑边走过,贴着窗边去听。 ——那里面有人在谈话! 华云舒听见推门声,转了转眼珠,努努嘴示意坐在旁边的人顾棉来了。 那人不动声色微微点头,继续道,“云舒,你要的卷轴查到下落了,明日可能会出现在鬼市上。” ——明日吗? 顾棉将耳朵贴在墙上,以期听得更清楚。 “长兴啊,你明儿跟管家告个假,就说家里老母病了,要回去探望。 “我们安排的牛车就在城东门外接应,鬼市的位置只有……” 华云舒压低了声音,顾棉没听到名字,“…知道,错过了这趟车,连我也不清楚去哪里找入口。” 傅辰压了压草帽,他没用腹语改变声音就是刻意要做给顾棉看的。 也该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傅辰沉声,“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发,誓死拿回卷轴!” 华云舒轻叹,“大人这病……唉……” “那地方是最后的希望了……” 傅辰眼露赞许——好话术。 有话如此,还愁殿下不上套吗? 顾棉不知道屋里两人在做什么打算,他本是来叫华云舒仔细给周卜易把把脉的。 现在看来这华云舒早就知道周卜易身体的问题了。 顾棉转身离开——他现在就要出发,抢在傅辰前面上牛车! 不亲自去看看,始终是不放心…… 况且…… 顾棉垂了眸子,听周卜易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其实未必可信。 他只能相信自己和先生,其他人一概都要留个心眼。 既然这东西听起来如此重要,那还是自己拿在手里比较好。 见顾棉离开,两人才继续说起之前的事来。 华云舒疑惑道,“长兴,那边为什么还不动手救人” 傅辰语气中透露着不满,“他们已经放弃了南城王,决定重新培养一位朝歌皇室上谱。” “不可理喻!” 华云舒不用想也知道他们选了谁! “那顾承年绝非池中之物,他脑后有反骨,而且之前对大人……坏了……那一脉难道对大人不满,想借此敲打他……” 华云舒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你快点跟黎阳春解释,说服他去劝劝那一脉,大人他……” “晚了”,傅辰摇摇头,“我看见那一脉的人和顾承年一前一后从同一座茶楼出来……” “那一脉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或许,他们已经打算烧谱回炉,重铸九器。” “他们应该已经察觉我们脱离掌控,想要……只怕不光我们上谱九人,甚至包括黎阳春那几位督察在内,也许都被划了红线……” 华云舒深吸一口气,腿有点发软,他抖着声音道,“我……我现在去告诉大人,提醒他……” “云舒”,傅辰抓住华云舒的袖子,“你还不明白吗?大人早就料到了。” “别再去打扰大人了……让他好好休息吧……长兴……” “长兴心疼他”,傅辰咬牙,“那一脉明明有办法救大人出来,却放任大人去跪钉板……” “这件事本就是那一脉的问题!如果不是他们非要清算徐川,大人至于以身入局吗!” 华云舒拍拍傅辰肩膀,权做安抚,“长兴,多说无益。” “既然他们不仁,那我们也没必要跟他们假义。相信大人的安排,相信大人的智谋。我们……” 华云舒看着黎明即起,眼睛里渐渐亮起光,“终将登顶。” “只是大人在殿下一事上到底还是情感胜过理智,这点我们不得不防”,华云舒叹了口气,道,“长兴,辛苦你再去联系黎阳春一趟,计划已变,那一脉的布置不得不动了。” 傅辰颔首,然后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其实……我怀疑那一脉早生了私心。” “他们究竟是想要一统,还是……” ——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们做的,与幼时他们教我们的,早已背道而驰。” “不重要了”,华云舒背上药箱,“我去给大人换药,再问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第59章 “他们不救泽舟,我们自己救! “没有顾泽舟,我们在边南关会多不少麻烦……” 二人一道走出院门,然后分道扬镳。 顾棉走到城东门的时候,刚好天蒙蒙亮。 一个左肩膀上搭了条毛巾老农打扮的人正坐在牛车上用柳枝戳牙。 看见顾棉,他一愣——不是…这谁啊? 可能是路过吧……胡一窦想着,满不在乎继续戳起牙缝里卡着的菜叶来。 “你叫什么名字?”顾棉径直停在了胡一窦面前,“在谱上排第几?” “嘿,你特么谁啊?”胡一窦拉下脸,“知道老子在谱上还这么趾高气扬,一点礼貌都没有,你是哪个误人子弟的家伙教出来的??” 顾棉极冷淡地吐出三个字,“周卜易。” ——完了…… 胡一窦一个趔趄从牛车上摔下来,连滚带爬抱住顾棉大腿,“咳…那个……小胡我就是没睡醒……” “主子…您…您可千万别跟大人说啊!” 要是叫周卜易知道自己骂他误人子弟,他还不得扒了自己一层皮 “嘿嘿嘿,主子……姓名什么的无关紧要,您想怎么叫怎么叫,就是叫我胡狗蛋儿胡铁柱都行啊。” 顾棉一头黑线,他拂开胡一窦的手,冷着脸道,“本王不喜与人触碰,离本王远点。” “没关系啊主子,您可以不当我是人,当我是个牛马就行”,胡一窦站起身,挠挠头,“我擅长堪舆风水、盗墓偷尸、摸金挖坟,主要作用就是当个开路的马和搬运的牛,人送外号一牛马。” 顾棉闻言脸色更黑——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名器谱》上怎么尽是些奇葩 胡一窦神色小心看了顾棉一眼,紧跟着便低下头,左右手两根食指不停对戳。 “那个…刚刚是我没有礼貌,顶撞了主子……主子别告诉大人呗……” 顾棉看了胡一窦一会儿,道,“可以,等会带本王一起去鬼市。” 胡一窦脸色一变,“这个……那个……额……” “怎么?”顾棉眉头一皱,“支支吾吾的什么意思?” “啊……鬼市在…在地下……” 胡一窦心一横,闭上眼道,“其实这鬼市在皇陵下面!您可能要掘自己祖坟!” “……” 第32章 活阎王回来了!“周卜易他…他没死!…… 顾棉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他一言不发走到牛车后面,然后纵身一跃,躺在车板上的稻草中闭目养神。 顺便等着傅辰过来。 胡一窦见顾棉闭上眼睛,识趣地没有再与他说话,翻身坐到牛背上,嚼着野草欣赏日出。 常年行走在地下的人,会比旁人更容易感知到阳光的温度吧? 胡一窦摸摸下巴上的胡须,那里沾了片秋叶。 他对着秋叶笑了笑,便将它送进风里,招了招手,像是在送别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鸡鸣响过三声,傅辰的身影才遥遥出现在远方。 “长兴!”胡一窦大嗓门喊完,才想起来顾棉还在睡觉,顿时懊恼地一拍脑门。 傅辰也看见了他,远远地站住脚,满脸震惊。 “胡…胡一窦!怎么是你!” 坏了!他不是应该正在送尚方剑转移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消息没有传出去,中间出了差池! 这下出大事了…… 一定是那一脉从中作梗提前截胡了尚方剑,这把剑若不能送到顾棉手中,后面还怎么…… 胡一窦见傅辰一直不过来,也有些疑惑,他取下别在牛角上的短鞭,打了个呼哨。 顾棉躺着没动,等到傅辰准备上牛车之时,才忽然从草堆上坐起。 傅辰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王……王爷” 顾棉觉得有些可笑。 他身边人的身份几乎全都是假的,那究竟什么是真的呢? 好一个门夫,好一个傅辰。 “傅长兴”,顾棉嗓音低沉,“你跟了本王十几年,本王认识你的时间比认识周卜易还久。” “你瞒得好啊”,顾棉眼露疲惫,“你又是谱上第几?” 傅辰低着头不说话,良久后,他取下脖子上挂着的帆布包。 “王爷……小人替您易容……” “生人不入鬼市,鬼市不见真容”,胡一窦感觉气氛不对,在一旁解释,想借此引开话题,“所以要画殓容扮死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一来可以隐匿信息,保证交易的顺利,二来嘛……” “二来这能进鬼市的都是地下的朋友,人多门杂,相互之间怎么着也会有点世仇摩擦,万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打起来还闹大了,不就暴露鬼市位置了嘛……” 顾棉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盯着傅辰的手,眼睁睁看着他掏了个纸包出来,那里面装的竟是墙灰! 这东西抹上去,会烂脸的吧??? 顾棉皱眉摇头。 傅辰将墙灰放在草堆上,又掏出一个小陶罐,“这是云舒调的药油,先涂一层就不伤皮肤了……” 顾棉犹豫再三,勉强点了点头。 他身体僵硬——第一次被人化妆,还化的是个死人妆! 这体验……就怪奇妙的。 等傅辰都画好了,顾棉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变成了个什么鬼样,只从那胡一窦不住颤动的肩膀可以瞧出…… 第60章 …大约是挺乐子的…… 傅辰一脸严肃,抓着纸包往胡一窦那边走。 胡一窦一边没有形象地颠笑,一边拍着牛背大喊,“哎——你可别动我这张俊脸!” “我戴个面具扮纸人就行。” 顾棉手指一紧——草! 可以这么搞,怎么不早说?非得等他化完了说?! 顾棉再往旁边一看,只见傅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瞬间脸色更加阴沉起来。 “咳…”傅辰把面具戴到脸上,“时间来不及了,所以小人只好将就一下……” 说完傅辰就上了牛车,与顾棉坐在一处,“老胡,赶紧上路!等到了午时,鬼门可就要关了!” “欸!得嘞!”胡一窦笑呵呵甩了个鞭花,驱动牛车上路。 “殿下躺好咯,咱这是灵车,您今儿个演寿老爷!” 顾棉无奈,只得躺好,刚躺下就听那胡一窦说,“一会上了黄泉路,可就不好开口说话了,交易得用腹语,这也是长兴非来不可的原因。” 顾棉动了动手指,表示自己听见了。 一路上再没有人开口,顾棉躺了一会,渐渐养饱了精气神。 牛车减速,顾棉本以为会往皇陵那边去,谁知胡一窦转了方向,一头钻进了密林。 没过多久,车停了,面前是一棵百年老树,巨大的树干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树洞。 胡一窦没有解释,他身姿矫健率先钻进了树洞里,消失了。 顾棉迟疑了一下,咬咬牙跟着钻了进去,原来那树底下有个土洞,上面还吊着绳索,顾棉抱住绳索很快溜了下去。 下去后不久,就被人披了件黑色斗篷,从头遮到脚,只能看见顾棉死人一般完全面目全非了的脸。 胡一窦也披了斗篷,手上还拿着一件,不远处的桌案前坐了一个人,地上的麻袋里还有不少一模一样的斗篷。 傅辰从后面走来,胡一窦将斗篷丢了过去。 然后他走到桌前,敲了四下桌面。 顾棉眸光微动——这搞得真挺煞有介事的。 民间有异闻,说是敲门有规矩。人该敲三下,鬼才敲四下…… 他们现在可不就是鬼么? 那桌前坐着的人头也不抬,明明没有开口,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因着空旷的空间,一回声就跟鬼在说话似的。 “叫什么?哪年死的?” 傅辰系好了斗篷,胡一窦在旁边比划了几下,他点点头,用腹语回道,“死于前朝,生于今朝,我们赶着投胎,还望行个方便。” “名字,好给你们几个勾生死簿。” “名字不知道,但那位……”傅辰指着顾棉,语气压得有些低沉,“阎王家的接班人。” “阎…阎王!”那人站起来,对着顾棉鞠了一躬,“不用记了,你们拿着空牌位直接进去就是。” 顾棉看见那人眼中有一丝惧色,不由心下疑惑起来。 胡一窦给他们分发了牌位,说的是牌位,其实就是一块挂在腰上的小木牌。 胡一窦蹲下身,在那人的麻袋里找蜡烛。 那人也不拦,就看着胡一窦拿了整整五分之一,塞满帆布包才作罢。 胡一窦冲那人点点头。 那人却忽然叫住他们,“阎王点卯,百鬼燃灯,不知那位可否放小人还阳” 胡一窦脚步一顿,给傅辰比划了一个数字。 “十五点灯,名册上不会有你。” 傅辰说完,那人竟是满面感激不尽,冲顾棉跪下,叩头道,“阎君仁慈,我名李德,请转告他老人家,朝歌李家日后必当回报。” “三尺微命,往转圆缺。今日落魄,他日乾坤。”傅辰留下这句话,就跟着顾棉他们消失在入口处。 那人很久之后才抬起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周卜易……” 李德喃喃自语,“他没死……他回来了……” 那个活阎王他回来了! 李德失魂落魄坐回椅子上,等午时一到他就迅速钻出树洞,弄了些茅草遮挡洞口,然后匆匆离开。 ——回李家!立刻准备投名状! 周卜易既然没死,只怕这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周卜易的铁血手腕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哪怕是朝歌皇室,也挡不住周卜易的疯狂报复! 李家,必须要站队了! 他要回去通知他那个中书令的老爹,赶紧乞骸骨辞官。 如果他爹记恨他当年出走不肯听,那就不管李家了,起码先保全自己再说…… 顾棉走在黄泉路上,只感觉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隔着一张面具在嘲笑他。 他手指越发攥紧,有一种很想掀桌子的冲动。 傅辰面具下不知道是什么神情,倒是那胡一窦肩膀抖动幅度越来越大。 ——这傅长兴到底给他化了个什么妆有那么夸张吗? 这鬼市没有想象中那般热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摊位,还很敷衍。 有人就坐在地上,垫了个麻袋,往上面摞了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烂。 没有叫卖吆喝声,摊主们好像都很高冷,无一例外都用草帽遮着眼睛,黑布蒙着脸,不发一语。 顾棉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复盘之前走过的路程,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胡一窦……似乎是有意识的引着他往某个地方走。 第61章 之前那些摊位,胡一窦虽然装模作样去查看过,但,总感觉胡一窦知道这里没有卷轴…… 而傅辰就更离谱了,他竟然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埋头跟着胡一窦乱逛。 顾棉眉心下陷,眉梢挑起,想到了一种可能。 ——胡一窦知道卷轴在哪,而傅辰知道胡一窦知道卷轴的消息。 巧合吗……还是…… 那卷轴根本就是胡一窦放出去的呢…… 顾棉眸色一瞬间深了许多——从昨天晚上的谈话开始,他们就在故意引导他来这个鬼市,拿到那所谓的卷轴。 从一开始,这卷轴就是冲着他去的。 但这是个阳谋,顾棉无法拒绝。 如果周卜易真的病重到非卷轴和华云舒说的地方不可治,那么他……赌不起。 这个卷轴必须拿到手里,那个地方也必须弄清楚在哪,然后去一趟。 前面,胡一窦忽然停下脚步,左顾右盼起来。 顾棉集中精力,开始寻找,很快就看见了卷轴。 他往那边走去,然后悄悄观察了一下胡一窦的目光。 果然…东看西看就是不往卷轴这边看…… 就像故意让给他一样。 顾棉没有迟疑,拿着卷轴就直接揣到怀里,然后丢了一叠银票过去。 反正是顾承年给的……花起来不心疼。 顾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绝妙的想法。 第33章 先生就喜欢调戏他 顾棉回去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打着小算盘,一时竟忘了要洗一洗脸。 到了东门,顾棉跳下车带着卷轴独自回府,走在街上不断有人侧目,他也恍若未觉。 已是夕阳近黄昏,傅辰看着顾棉远去的背影,开口,“胡牛马,你不是应该在岭南吗” 胡一窦呸了一声,吐出草根,“东西我已经给墨连城了,他不是要去墓里布大阵吗?我去找他拿图纸的时候,他说他顺道带过去,我就给了呗。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何止有问题……问题太大了…… “这事要是叫大人知道,你非得……”傅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墨连城可能有问题……你能不能别那么大大咧咧,长点心眼儿行不行” “害,怕啥,反正大人在这,能出什么事。”胡一窦满不在乎道。 傅辰闻言皱了皱眉。 这……这想法不对啊,要是老胡一直这样,后面说不定要在他身上出大岔子。 “胡一窦!” “吼啥吼”,胡一窦不满的捋捋胡须,“回去看你的门吧,我下墓了!” 胡一窦把傅辰撂在一边不理,一扬绳鞭,“叱——”。 就驱着牛车掉头离开了。 傅辰忧心忡忡看着牛车的方向,叹了好几声,又看了王府方向一眼,摇摇头,走进一家客栈。 黎阳春一身便衣,就站在客栈二楼,看见傅辰,直接推门进了包间。 “那边的决定我改变不了”,黎阳春站在窗边,背对着傅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如果不是他心太软,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黎阳春负手而立,“他再心慈手软下去,那么就将由我代他……” “黎督察”,傅辰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您为什么总怀疑大人呢?” “您很清楚,您与大人的差距。” 黎阳春似是晃了晃神,然后他转身,看着傅辰,“长兴,我并非质疑他的能力,而是……” “我看出来,他似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你该明白,如果他为情所困,等着我们的将是满盘皆输。” “我不明白”,傅辰握了握拳,“大人他不是木头!” “不,你明白”,黎阳春轻声,“徐川就是例子。” “所以他必须是一块木头,一块完美的人形木头。” “诏狱的事只是一个警告,如果他再继续任性下去,那一脉……”黎阳春叹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 “但我必须提醒你,那一脉会有更残忍的手段来逼他收心。” “长兴,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黎阳春语气无比沉重,“你想看他再去滚烧红的钉床吗曾经就因为他替你说话……” 傅辰紧紧攥住拳头,“当年是我连累大人……这一次,我……” “长兴,你要明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大人好……比起殿下,我更在乎大人……” “我明白了”,傅辰点点头,“长兴的命是大人给的……必要时候……” “必要时候,你就做掉顾棉,然后带着大人走,那一脉,我们会想办法蒙混过关。” “大人他若不愿呢……” “你们啊,总是看不透”,黎阳春摇摇头,“你管他愿不愿,叫云舒毒晕他,叫允之打昏他,随便什么法子,先保住他的命再说。” 傅辰沉默片刻,坚定点头。 “哦对了,那个戏疯子被放出来了,他说要去边南关等大人,你提前告诉大人一声,让大人有个心理准备。” “梅学林!那里是战场!他过去干什么!” 傅辰一想到那个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怪物就头疼。 “也是那边的安排,可能是去牵制大人的,你也知道学林他……” “……” 顾棉进门的时候,华云舒正端着茶杯,喂美人喝水。 听见响声,华云舒回头一看,愣了一下,没忍住大笑起来。 第62章 “哈…哈……”他努力去忍,但很快破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个…哈哈……我还有…哈哈哈我还有事……”华云舒把茶杯搁在一边,飞速逃离现场,整个王府仿佛都能听见他放肆的笑声。 美人靠墙坐着,抬眸淡淡看了顾棉一眼。 “爷这是打算吓死谁?” 顾棉后知后觉摸摸脸,摸了一手面粉似的白粉。 “去洗个毛巾过来”,周卜易伸手拢了拢被褥。 拢完了也不见顾棉动,美人眯起双眸,看了顾棉好一阵,轻哼,“别愣着了,拿过来为师给你擦擦脸,脏死了。” 顾棉心跳慢慢加速,墙灰掩盖下也能看见他熟透了的脸。 周卜易笑了声,不说话,只看着顾棉,看得顾棉连耳朵根也发起烧来,逃也似的跑了。 周卜易动了动身子,轻嘶一声——果然还是有点疼。 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无伤大雅。 顾棉端着铜盆回来了,他一早就借着水镜瞧清了自己的鬼样,此时脸色很不好看。 夸张的黑眼圈,乌紫发黑的嘴唇,快比脸还大的腮红…… …这踏马画的风流鬼吧?合着他是因为马上风死的 周卜易接过半湿的毛巾,抬了抬手…… 够不到…… “顾小棉,你衣服里插竹竿了吗? “弯个腰能死怎的?” 顾棉感觉周卜易莫名其妙心情差了很多,他抿抿唇,踢掉靴子,跪坐在床上,低头靠近美人。 周卜易手一紧,把毛巾里的水都捏出来些许。 …不是……他靠这么近做什么? 他脑子轴的吗?这么近怎么擦 周卜易把手放在顾棉胸口,轻轻推了一下,眼睛里已染上三分怒气,“远点,要不别擦了,反正丢人的是爷自己!” 顾棉耸了一下鼻子,没闻到血腥味,这才将腰身移远了些。 “你…你怎么坐起来了……” “躺倦了”,周卜易一手扶正顾棉的脸,一手用毛巾擦拭,“再躺下去,奴要散架了。” …你乱动才会散架吧…… 顾棉刚要抿唇就听见一声呵斥,“把嘴张开,这涂的什么鬼颜料,本来就难擦!” 顾棉的目光有些复杂,说不好是憋屈还是委屈。 他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本王不与尔病弱之流斤斤计较! 周卜易的眼神很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力气,他的手很轻。 擦了小半张脸,周卜易将毛巾丢进铜盆,顾棉垂眸搓洗,脑子里却全然不是手中之物。 刚刚先生摸他脸了,还摸了好多下。 顾棉感觉自己有点像得了骨头的大狗,因为骨头很多,就开心得恨不得把尾巴给甩飞到天上去。 …幸好他没有尾巴,不然丢脸可就丢大了…… 周卜易这个王八蛋一定会嘲笑他的。 洗好了毛巾,顾棉又把毛巾递过去,然后目光灼灼盯着周卜易的手。 那只手……原先是该有点肉的,肉和骨的比例刚好,漂亮白润又不缺骨感。 可如今呢顾棉思考了一下,想到了一个词——鸡爪。 那就是一张皮裹着白骨罢了,瘦得骇人。 一想到这,顾棉头就越来越低。 周卜易皱着眉给他扳正,然后挂了一抹讥笑道,“爷搁这面壁思过呢?奴是擦脸,不是洗头。” “周卜易,你说够了吧”,顾棉声音有点闷闷的,“不准再说了。” “怎么?”美人皱起的眉头忽然松开,轻笑着拍拍他的脸,“要给爷说发烧了?” ——怎么就喜怒无常失心疯成这副模样? 顾棉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手心。 反正周卜易得失心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棉缓缓阖眸,他早就习惯了。 指尖用了一点力,掐着手心肉,他才忍住了没落荒而逃。 以前的时候吧,周卜易这个混蛋就喜欢撩他玩,他不经撩,稍微过火了些,他就想跑。 那个时候,周卜易就一边勾着他的衣带把捂着眼睛的他拽回来,一边揉捏他通红的脸颊。 “别跑啊棉姑娘”,周卜易眼睛里满是恶劣的笑容,“说两句玩笑话而已,不至于羞成这样吧?” 他连连后退,周卜易却偏要使坏的步步紧逼。 脊背贴上墙壁,无路可退之后,顾棉一把抓住周卜易宽宽的袖子,把脸闷在了里面,死活不肯撒手了。 周卜易就笑着蹲下身,一边揉他脑袋,一边道,“小殿下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红这么烫” 顾棉想着从前呢,这混蛋就喜欢逗他玩,似乎能从中获得极大的乐子。 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如今他已经比周卜易高出很多了,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殿下了。 顾棉眼神越来越晦暗,其中夹杂着一种非常危险的情绪。 周卜易,你给本王等着,等本王把你养圆了,看本王怎么欺负你! 美人轻蔑一笑,丝毫没把顾棉的目光放在眼里。 他把顾棉擦得干净如初,才又懒洋洋靠回床头。 像极了一只懒猫,心血来潮用爪子捞了几下鱼,没捞多久就用尾巴圈着身体晒太阳去了。 顾棉看着美人这个样子,实在是心里很痒痒。 周卜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您怎的还没滚?” 第63章 “那臣请爷滚?” 第34章 他注定要被折断 “这是本王的寝殿,你要本王去哪?” 周卜易,本王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算了吧爷”,周卜易轻轻咳嗽几声,“奴已经想通了。” “念头通达,诛邪不侵。” “本王不信你。” “好,你不信,奴饿了,爷先去弄点吃的行不行?” 顾棉仔细观察着美人的神色,见他不似作伪,便点点头,去传膳了。 撩开珠帘的时候,顾棉紧绷了多日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如释重负。 周卜易肯吃东西了,而且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周卜易是在喝水吧? 他明明很高兴,可为什么鼻子一直酸酸的,眼睛很涨很涩,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一样。 顾棉忽然转身,“你……能吃面食吗?” “今日是……寒露节”,顾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本王亲自下厨,给你做最喜欢的阳春面。” 见美人没什么反应,顾棉一顿,小声补充,“流心的……” 说完,不等周卜易答,整个人就消失了。 顾棉想,他不是不敢听周卜易的答案,他只是觉得天色不早了,他不想再饿死这病鬼罢了。 天凉了,顾棉跟自己说,要记得多添汤,不然面会坨。 坨了的面,他那挑食的猫儿是不肯吃的。 好多好多年以前,南城王府上,周卜易抱着小手炉,就长身立于覆了早霜如雪般的草地里,一沾到点冷空气,周身都冒着白雾。 顾棉从柴房搬了个木墩子,踩在上面才勉强够着灶台。 “算了吧小殿下”,周卜易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还在一边冷嘲热讽,“臣指望您煮出来的东西能吃,还不如指望鲤鱼会在天上飞。” 顾棉抹了一把脸蛋,满头满身都是草木灰,两道泪痕挂在脸上格外明显。 “我…我可以!” “我可以的,先生……”顾棉把手放在盆里洗了洗,又把锅铲洗了洗,举给周卜易看,“不脏,干净的……” “是吗?”周卜易往锅里瞥了一眼,果然那水上飘了一层浮灰。 “您是什么时候得的眼疾?” 顾棉很难过,他那时候人太小,身子太矮,添完柴再爬上木墩,脸和衣服就容易在灶口蹭上灰。 因为添柴的本事不到家,灰烟弥漫得整个膳房里都是。 顾棉一边呛得咳嗽,一边抹去熏出来的眼泪,在大烟里面忙忙碌碌。 周卜易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想点了南城王府来报复他。 还是个蠢到家的同归于尽打法。 因为水放太少,最后煮出来的是一碗惨不忍睹的面坨坨。 蒙了一层灰的面坨坨。 顾棉沉默着看了它很久,然后没忍住吸了下鼻子。 没事……打个鸡蛋上去,流心那种……它就变成金黄色了…… 很好看的。 顾棉手忙脚乱一不小心连壳带蛋一起打进了碗里,他忙跳下来去找筷子,然后坐在门槛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挑鸡蛋壳。 南城王府的下人系着围裙,阻止也不是,帮忙也不是,只能站在一边唉声叹气。 周卜易躺在树下摇椅上,身上盖了毛毯,手炉一个塞在褥子里,一个抱在手中。 顾棉好不容易挑好了壳,可却傻了眼。 他看别人也是直接打在碗里,为什么人家的蛋一会就熟了,而他的现在还是生的 他好像又搞砸了…… 顾棉耷拉着脑袋,端着那碗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阳春面”,慢慢走到周卜易面前。 他低着头,咬着下唇,手臂颤抖,泫然欲泣。 “小殿下,如今是你要毒死臣,怎的臣还没哭您倒先哭上了?” 周卜易坐起来了一点,接过碗,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就连一贯能说会道的他也沉默了。 …不想打击孩子信心,但恕他真的下不去嘴…… “吃面呢,好歹给点汤吧?”周卜易把碗撂在一边,往后一仰又懒懒散散躺回去,“得,毒死臣还不够,小殿下这是打算把臣活活噎死。” 顾棉低着头,两根指头捏着周卜易一角袖子,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周卜易手背上。 “别哭了行不行?真是输给你了丫头”,周卜易十分不情愿的又坐起来,葱白修长的手指去捧顾棉脏兮兮的小脸,“抬头看着我丫头。” “怎么了嗯?怎么就非要煮这碗面呢?” 顾棉只埋头肩膀一抽一抽,不抬头也不回答。 “再哭?”周卜易作势扬起手,“再哭臣要揍人了。” 顾棉一听,将周卜易袖子攥得更紧,然后闷闷哭。 “唉……”周卜易的手落下来,放在顾棉头顶,用力揉了揉。 “死丫头,臣上辈子一定欠了你的。” “行了行了,臣还没死,给谁哭丧呢?”周卜易恋恋不舍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然后往膳房走,“滚过来,臣教您做行了吧,烦死了。” 给谁哭丧都不给先生哭,顾棉手里攥着周卜易袖子,心里钻着周卜易牛角尖。 先生是神人,先生不会死。 周卜易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卷好了袖管,一脸嫌弃弯腰把顾棉抱起来放到灶台上。 满屋子的烟排出去,炉子里添够柴,火苗烧旺起来。 第64章 涮锅,烧水,调味,下面,一气呵成。 盛了一大碗和一小碗,汤分均匀。 葱段撒上去,锅里水烧干,然后热油。 鸡蛋磕两个,打在热汤里,一会就烫白了蛋清。 瞧着已经很诱人了,可直到那锅热油滋滋淋上去,顾棉很没出息咽了口口水。 没办法,太香了,热油一倒,整个空气里都是熟香。 顾棉凝望着周卜易沾了凉水有些泛红的手。 他先生怎么什么都会啊? 好喜欢……先生…… 周卜易把面端出去,然后用筷子粗的那头敲了敲顾棉脑门。 “学会了吧?” 顾棉点点头,周卜易便把那筷子递给他。 他张开双臂,等着周卜易给他抱下去。 周卜易轻嗤了一声,卡着他腰给他弄下来。 然后便立刻松开了他,往桌边走。 那天有些许白雾,但不大,正是文人雅士们围炉煮茶的好时候。顾棉呼噜呼噜吸着他那碗香喷喷的面,时不时偷看他先生用瓢往壶里添水。 在又一次抬头之后,他跟周卜易对视了。 周卜易放下瓢,屈指弹了一下他眉心。 “现在能说了吗?” “今天是……九月初八”,顾棉声音很小,但能让周卜易听见,“寒露节。” “臣怎么不记着寒露有吃阳春面的习俗?” “母妃说,寒露是……”顾棉筷子磕了一下碗沿,他像是受了惊般一抖,“嗯……” “嗯?” “嗯……” 周卜易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说话啊?” “嗯……” 周卜易叹了一口气,伸手捏顾棉下巴,“小殿下,说话。” “臣似乎没在面里下哑药吧?” “母妃说寒露是…是先生的诞辰……” “这是长寿面”,顾棉脸越来越烫,“我想先生……长命百岁。” “哦”,周卜易淡淡应了。 顾棉抬起头,有些急了,“先生不高兴吗?”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周卜易的语气实在太平淡了,就好像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日。 顾棉眼圈一红,他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锥了一下。 “先生从来不过生日吗?” “不是所有人的出生都被期待”,周卜易语气冷下来,“要听实话吗?” “臣讨厌生日。” 不等周卜易说出更加冷冰冰的话语,顾棉已经扑进了周卜易怀里。 周卜易一愣,下意识伸手虚虚护住顾棉。 “我…我要是比先生大,我一定期待先生的出生”,顾棉语气有点闷,但他的话很真诚,“我会提前好多天守着,等先生来到这个世上,我…我……” 顾棉说着说着,后知后觉有些羞,然后声音也就越来越小,磕磕巴巴的,“我……我要第一个抱先生……” “先生绝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孩……” 周卜易放在顾棉背后的手在抖,只是顾棉看不见。 周卜易还是摆着那一张臭脸,弄得顾棉都要急出眼泪了。 顾棉一会抓周卜易袖子,一会摸周卜易脸,最后他用胳膊环住了周卜易的腰,把整个脸都闷在周卜易怀里。 “先生开心吗……” 没有回答,顾棉又问,“先生可以开心吗……” 得不到回答,顾棉的语气也越来越卑微了,“先生开心好吗……” “求先生了……” 周卜易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周卜易在想,小孩,这个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是在你出生之前就期待过你的。 在你的母妃还没怀上你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幻想过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过你的样貌,想过你的性格,想过你以后要走的路,然后他想。 他会用尽一生去守护你,把你安安稳稳送上千古一帝的位置。 那之后他会离开,就如他忽然闯进你的生活一样忽然消失。 你登基之日,就是他完成使命之时。 小孩,其实他很羡慕你,他只为了你而诞生,等到他没用了,他的族人就会将他处死。 他会死,为了日后不威胁到你和你的江山,他一定要死。 他会孤零零一个人独自踏上返程,回到他长大的小竹林,然后在族人的注视下,用那把名唤折竹的剑,抹断自己脖子。 折竹,折竹。 他就是那棵走出竹林的,注定要被折断的竹子啊。 第35章 本王今晚要上床 顾棉很用心地看顾着锅里的水,看着泡泡沸腾起来,他抓了适量的面下去。 锅有些深,对如今的他来说有些矮了,他需要微微弯腰才能用小勺子舀起汤尝尝咸淡。 十多年了,十多年时间,足以让他把一碗小小的长寿面复刻成当年周卜易一模一样的滋味。 那年的话放到如今,依旧合适。 ——周卜易,本王只愿你长命百岁。 顾棉端起碗,行走间似有秋风相随。 他推开门,美人下半身窝在被子里,懒洋洋靠着床头。 是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姿态。 可冥冥之中,好多东西已经改变了。 顾棉坐上床,周卜易见状微不可查皱皱眉心,然后笑叹,“爷还挺有孝心。” “靠近点,奴先尝尝汤。” 第65章 顾棉心里有些复杂,一时什么情绪都涌了上来,但他最终只是沉默着挪了挪屁股,往里面坐了点。 面汤比较清淡,华云舒说周卜易胃不好,不宜…… 他看着美人低下头,抿了一小口汤液,他的目光竟似钉在了那勺沿。 他很快垂了眸子,执起筷子,没敢挑太多,就勾了几根在竹筷上,慢慢转动。 卷好了面条,往蛋心里戳一戳,裹了层金黄,才复又送到周卜易唇边。 “你……吃两口就行。” “是那么个意思”,顾棉担心周卜易吃出什么问题,他抬眸去看周卜易的脸色。 周卜易像是在笑,仔细看却又没有笑意。 顾棉手抖了一下,低声,“你爱吃不吃,不吃本王再也不煮了。” ——周卜易,普天之下还有谁会为了一碗面心心念念十多年之久? 你要是不识好歹,本王…… “顾小棉”,美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凝着顾棉的面颊,又移到筷子上。 ——周卜易,你还有什么难听的鬼话你说啊,说了也没用反正本王只当听不见。 顾棉脊背紧绷起来,他低垂着的睫毛几乎盖住了整双眼睛。 “抬头丫头”,美人缓慢抬起胳膊,戳了下顾棉脸颊,“紧张什么,又不骂你。” 直到看见顾棉终于将头抬起,周卜易才弯了眉毛给了他一个还算认真的笑。 “不骂你,谢谢你。” 不开心不是因为你,周卜易在心里叹息,顾小棉。 是我自己的原因。 周卜易轻轻咬住筷子,将那几根晾凉的面含在口中。 傻瓜顾棉,知不知道蛋凉了就腥了。 周卜易没怎么嚼,就直接咽了。 好腥……腥死了…… “您最好是把那蛋搅一搅,搅进汤里去,要不奴实在没法下口”,周卜易似笑非笑道。 其实这不能怪顾棉,周卜易轻咳几声,如果自己能正常进食的话,这碗面会很香。 可惜了,糟蹋了好东西。 顾棉何尝不知这其中缘由,他看了周卜易一眼,轻轻吸气。 “对不起,是本王疏忽了”,顾棉一手端碗,一手搅面。 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他先认了再说。 今天是周卜易的生辰,顾棉不想周卜易为这一身病而不开心。 “本王以后会注意。” 顾棉就这么几小根几小根喂完了一碗面。 周卜易倒也赏脸,竟是乖乖吃完了也没闹脾气。 顾棉想起刚刚买回周卜易的时候,喂他几口米汤都简直难如登天。 如今想来,竟是有些欣慰。 在好了,一切都慢慢在变好了。 顾棉这样想着,心里阴霾散去不少。 顾棉看着周卜易出神,然后他忽然回神,下床,用晚膳。 夕阳越来越红了。 顾棉坐在小桌前,垂眸看婢女收去碗筷。 “周卜易……”顾棉的整张脸都藏在影子里,看不清神色。 “顾小棉,该叫先生的”,周卜易移动眸子,笑看过去,“越大越没规矩了。” “周卜易……”顾棉声音略沉,“本王陪你熬了几夜,很困。” “今晚本王不打算陪你熬了”,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想从那里看见哪怕那么一丁点失落或不舍的情绪。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里面只有笑意。 冰冷的,假极了的笑意。 “本王……”顾棉忽然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悲愤,“周卜易,你霸占本王的床够久了。” “所以?”周卜易嗤了一声,“爷是怎么个打算?” “本王要上床”,顾棉一字一句说完,“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本王今夜跟你睡一张床,你给本王当抱枕。” 周卜易没有回答。 顾棉提高了音量,“你听见了没有?” 周卜易一翻身,缩回了被子里。 “周卜易,明日清晨就要启程”,顾棉压下心底酸涩,“晚上乖一点,不准闹。” 如果今夜不能休息好,旅途劳顿,周卜易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顾棉没指望等周卜易答应,今晚他是铁了心的要搂着周卜易睡。 顾棉看了看天色,叫人端了水和毛巾进来。 他打算简单洗一下,至于周卜易,华云舒说伤口暂时不宜沾水。 等把自己收拾好,顾棉坐在床边,用另一条毛巾给周卜易把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 然后他把周卜易的手从被子里轻轻捉出来,给周卜易擦手指。 在此期间,周卜易一直一言不发。 顾棉直觉,周卜易在压抑什么。 是……恼了吗…… 不像…… 周卜易有什么可恼的……周卜易恼了就恼了……周卜易再恼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顾棉一根一根给美人把手指擦干净。 等一切都收拾好,顾棉看着外面黑下去的天色,吹灭了蜡烛,爬上床。 周卜易往里面挪了一点,一直背对着顾棉。 顾棉也跟着他往里面挪,然后他侧过身子,把一整条胳膊从美人后颈下面横过去。 周卜易枕着顾棉的胳膊,缓缓阖眸。 ——冷静,你要冷静。 你必须冷静,他是你的主人,也只能是你的主人。 周卜易,别忘了你带着使命而来,别忘了你注定该有的结局。 第66章 你不能害了他。你不能害了他。 周卜易闭着眼睛,心绪不宁。 秋夜里,顾棉的呼吸很绵长,一阵一阵热浪穿过冷空气触及他皮肤。 太近了,顾棉的手就轻轻搭在他腰间。 太近了,近到没有办法去胡思乱想,脑子里已经被枕边人填满。 周卜易用指甲掐了掐掌心。 顾棉听着被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没忍住红了鼻头。 周卜易,你当真就如此厌恶本王? 顾棉用手包住美人的手背,十指插进美人指间。 “你以为你的身体是谁的?”顾棉声音低沉,“本王许你自伤了吗?” 没有回应,顾棉自言自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早晚都是要侍寝的,本王不会放过你,本王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 “周卜易,是你先招惹本王的,是你…… “你听好,本王绝不放手,要不了你的心,本王只要你人也……” “闭嘴”,美人声音无比冷冽,“聒噪死了,不睡滚出去。” 白天那一刹温柔,仿佛是错觉。 顾棉自嘲笑笑,是了,他指定是疯了,要不怎么会觉得周卜易温柔。 周卜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 周卜易要是温柔,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脾气坏的人了! 顾棉慢慢把头移近周卜易颈窝。 随便你凶,再凶能怎么样。 吸气,呼出,气息交缠的时候,顾棉想,周卜易原先不是这个味道的。 不懂事的时候,他就喜欢跟个小尾巴一样黏着周卜易。 周卜易长得漂亮,身上还总是香香的。 是一种,寺庙里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夹杂着竹子的清香。 闻着就很令人安心。 顾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安心的味道很淡很淡了。 已经全然被药的苦味掩盖。 闻着这中药的苦味,顾棉连呼吸都是苦的。 这苦渗透进了梦里,四里都是墨一般的黑色,耳边是嘈杂的呻吟。 顾棉走完梦里又黑又长的过道,那尽头有间小屋。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尊佛像。 青灯古佛伴着孤影,是什么人在那里长跪不起 “先生……” 满目都是刺眼的红,鲜血蜿蜿蜒蜒一直流淌到门外。 太可怖了! 顾棉一下子就惊醒了,他怕吵到周卜易,拼命克制着喘气声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周卜易在抖,在说着什么。 顾棉强迫自己静下心,仔细听了一阵。 周卜易好像在跟谁对话。 “我记得……” 他记得什么? “我反省了,我没忘……” 他……这是在跟护龙一脉的人说话吗? “你们难道就不怕我鱼死网破,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周卜易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别逼我,你们最明白我到底能有多狠。” “唔……” 那些人好像要逼他吃什么东西,周卜易忽然挺身,还没开始挣扎就被顾棉圈在了怀里。 “好了…好了…先生……” “先生…安静……”顾棉把下巴搁在美人颈窝,轻蹭他发丝,“不准再闹了……安静,乖,安静……” 周卜易听不见他的安抚。 “华…山泉”,周卜易咬牙切齿,“你敢抗命……” “你死了这条心!你就是灌再多的散魂汤给我,也不可能打破我的精神! “他们疯了,你也疯了是吧!用这种手段就想控制我做梦!” 什么!周卜易的离魂症是人为的?! 那一脉就当真残忍无情至此吗,一点血脉亲情都不顾吗?! “华山泉……”周卜易忽然睁开眼睛,狠狠瞪着那屏风和飘荡的外衣,“你糊涂!” 第36章 先生的过往 顾棉抬起左手,蓦然蒙住了美人的眼睛。 “没有华山泉,那是本王的衣裳”,顾棉挪近了一点,让周卜易整个后背都贴在他的胸膛。 “嘘……别吵”,顾棉将手移下来,放在周卜易小腹处,略微紧了紧,“周卜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不准闹了,本王抱着你睡。” 心中酸涩,连鼻腔都跟着刺痛起来。 这样,你能不能稍微安心一点呢? 你能不能不要做噩梦了呢? 周卜易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缓缓阖上眸子,声音清冷,“手拿开,凉得跟死人一样,别往奴肚子上放。” 当然会凉,此时的秋夜已经很冷了,他的手方才一直放在被窝外面,放在周卜易眼皮上。 “嗯……”顾棉把手收回来,贴在他自己腿侧,“睡吧,本王就在这里。” 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更别提那被美人枕了半夜,早就麻得没了知觉的右胳膊。 顾棉僵着身子,连呼吸都非常轻,生怕胸口起伏颤动吵到周卜易。 周卜易闭着眼睛,眼角一颗压抑至极的泪悄悄沾湿枕巾。 ——你已是将死之人,怎好贪欲俗念 周卜易,你是必死之人。 周卜易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陷进一个个满是愁闷悲苦的幻境。 大约是半岁的时候吧,小手没有力气,什么都拿不稳的年纪。 他跪坐于蒲团之上,老人坐在他对面。 第67章 “你是一颗跳出棋盘的棋子”,老人手执书卷,“可你终究还是要回到这局中。” “想见到你母亲吗现在把阴符经背给我听。” 在别人还在母亲怀里喝奶,还尚未开始学语的年纪,周卜易不得不用全部的心思去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 所幸,他确实足够聪明,从来不负众望。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口齿不清,有一字音误,你失去了这次机会”,老者起身,“记住,你所言所行,皆不容有分毫差错。” 周卜易按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 两岁,他端坐高位,看众人下拜。 “见过大人——” 老人立于他侧,“既为百器之君,当有锋利之用。” “便赐你名衍。凡人被造化愚弄,而你该玩弄造化。” “周衍,过来”,老人牵起他的手,带他走着下山的路。 老人指着竹林间的小屋,“你母亲就在那里。” 周卜易好似无悲无喜,他没有狂奔,只是不疾不徐往那边走。 身后老者点点头。 周卜易轻轻推开门,一丈白绫悬于房梁,母亲的身躯在空中飘荡。 “周衍”,老人声音狠厉起来,“告诉我,她因何而死?” “因为我,我不该有情。” “你想见她,现在你见到了。”老人声音冷如死物,“什么感受” “无感”,周卜易面无表情给出那个最优答案,“把她放下来埋了,吊在这里碍事。” “你很聪明,知道自己以后会住在这里”,老人语气稍缓,“明日午时前上山,取书。” “什么时候这间屋子完全被书填满,什么时候准你离开。” 那晚的夜很黑,雷声很响。 周卜易蜷缩在床角,迟迟不敢入睡。 一闭眼,便是那对在他面前荡来荡去的女人的脚。 “对不起……”他瑟瑟发抖,“是我错了……” 因为他想她了,他牵挂着她的近况。 所以他害死了她。 雷声大得仿佛是老天在发怒,要将他这个不孝子五雷轰顶。 他终于睁眼到天亮,天一亮他就逃出了小屋。 不该,不该有情。 周卜易看着不算太刺眼的晨阳,收敛了所有情绪,只换上冰霜和冷硬。 不可以被他们发现,他心底尚且留有人情。 如被发现,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它拔除。 五岁的时候,老人与他对弈,“你如胜天半子,我便许你下场。” 自诩为天吗?周卜易轻蔑一笑,落下关键一子。 狂妄。 “周家有你,大业将成”,老人铺开图纸,“你已有参与布局的资格。” “黎阳春,你可入世,书信联系,一切皆依他行事。” 那之后,上谱之人及其家族尽数散落于天下各处,他们的背后,是周卜易的手在操控。 九岁那年,出了意外。 傅辰被带回,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老人出现在他门口,问他该如何处置时,他便明白了。 傅辰或许并无过错,这是周家给他设的局,只为了试探他是否还残存着七情六欲。 可傅辰何其无辜…… 周卜易冷冷看了傅辰一眼,道,“当回炉再造。” 毁了傅辰,再换个人上谱。 行事果断,顾全大局,老人捋捋胡须,这就是护道人该有的心性。 “只是,我亦有过”,周卜易一句话便让老人变了脸色,“此事因我而起。” “你回去”,周卜易看着傅辰的眼神依旧冰冷,“谱上排名降两位,暂停手中之事,去看二十年大门,以思已过。” “哼”,老者拂袖而去,“你既觉有过,怎能不受罚,明日膝行上山,子时见不到你,你就去滚钉床,滚到后日天亮!” “我自明白,无需多言”,周卜易冷淡道,“滚,不送。” “加一项!一步一叩首!正正你的态度和本心!” 这一次上山,一直到三日后才下来。 是华山泉把他背下去的。 “大人……”华山泉那时候已经年纪大了,腿脚不是很利索,背着他走了一天两夜才到山下,“周家不准您用药,您再忍忍吧,我……想想别的办法……” “不必了”,周卜易气息很弱,“你回去便是,云舒还小,他离不开你。” 华山泉心口一窒。 云舒还小,那您呢? 云舒可比您还要大四岁啊。 华山泉拧不过周卜易,把他放到硬板床上就回去了。 周卜易躺了两天,周家对他不管不问,连水和食物都不给。 周家主放话,要他自己上山拿,拿不到就去死。 主家都发话了,那一脉的其他异姓旁支更不敢多言。 月上枝头,周卜易在山道上爬,身后有一道与他身体同宽的血痕。 很长很长,并且还在持续变长。 他爬一点,那血色就多一点。 他神色恹恹,有点不耐烦。 他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 很不喜欢。 此后他越发拼命起来,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将匕首插进周家家主胸膛,完成了最后一道考核。 自此,他为周家家主。 那日,老人张开双臂,坦然接受了落败的事实。 第68章 “周衍,我是你爷爷”,老者目光平静,“你父亲本是上一代护道人,却为了你母亲选择放弃谋划,私逃隐居。” “我抓到他,亲手处死了他,我关押你那已经怀孕的母亲,直到她生下你”,老人沧桑的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已分辨不明,“后来我又将你母亲吊死在你面前,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恨透了周家和护龙一脉。” “你现在过来杀了我,以后都不再有考核”,老人递给他一把匕首,“杀了我,你就可以入世。” “今日你若心慈手软,那么我会像处死你那个软弱无能的爹一样处死你。” 周卜易没有犹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结束了……吗…… 还是说,才刚刚开始呢? 他成了周家的家主,成了护龙一脉的领导者。 可整个周家,整个护龙一脉,都在时刻密切监视他,从未有一丝懈怠。 奉源十八年,周家察觉到一丝端倪,欲要逼问徐川顾棉的身世。 周卜易打乱了十年布局,杀入南方诸国。 以此拖住周家和那一脉。 奉源二十年秋,黎阳春写信给他,要以顾棉性命相胁,逼他收兵立刻返回神都。 “我最多帮您拖到今年冬至,您若还不能归”,信纸上的字是那么令人烦躁,“那一脉将对您略施小惩。” “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而忽然发疯,我斗胆猜测与殿下有关,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您再不启程,我将会挟持殿下,以帮助您尽快返回。” 奉源二十一年春,周卜易秘密处理好了南方诸国国君,然后假装收兵。 他必须要留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脱离那一脉的势力。 那年春上,他回了神都。 他跪在针板上,跪在庄严佛像前,有一人悄然出现在他背后。 “您可有悔? “您若悔过,我们便伺机接您出去。” “我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徐川又何错之有。” 那人便叹息,“徐川为了一己私欲忘却本心,您呢?” “我只知道,我主顾棉。” “您错了”,那人语气里满是遗憾,“您主乃是天意,您还记得您读的第一本书,《阴符经》吗?”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如果顾棉不是那天命所在”,那人轻叹,“您当回去,另候明主。” “您护的是道,是天下正统”,那人摇摇头,“不是某一人。” “您好好反省吧,一月后我再来问您。” 一月之后,那人如期而至。 “您可有悔?” “顾棉便是天命”,周卜易语气很坚定,“温妃之事已调查清楚,当年镇北王私通之人并非温妃,而是……” 那人面露讶异,“那徐川也如此说,您与他十八年未曾相见,自然不可能提前串通。” “我信您了”,那人接着话锋一转,“但您此番莽撞,乃是大错,您可有悔” “您如此行径,是要重蹈您父亲覆辙吗?” 周卜易未尝答一字。 那人扼腕叹息,“我明白了,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一月后我再来问您。” 还没满一个月,先来的是华山泉。 华山泉背着他回了华府,就如当年背他下山一样。 “大人……”华山泉端着一碗药汤,“这散魂汤您非喝不可。” “这是山泉……唯一救您命的办法了……” “拿走……”周卜易气若游丝。 华山泉一点一点把药灌进去,“我上山解释过了…您意外得了癔症,才有如此疯颠行为。” “你……” “我跟他们说,华家能治,他们已经答应我,不再追究……” 第37章 要本王亲你吗 被连着灌了十几日的散魂汤后,周卜易终于于某一个深沉的夜首次发病。 华山泉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支毛笔。 他要记录周卜易神志不清时说过的潜意识里的话,看看有什么关键信息,然后还要从中找到周卜易心理防线的漏洞。 但他万料不到,周卜易忽然就清醒了。 周卜易瘫在太师椅上,手无力地垂在椅侧。 “你很好”,周卜易轻启薄唇,“华山泉,你很好。” 华山泉顿了笔,低下头,头上是花白一片的发丝。 他的眸中有很多愧疚。 “大人……这是周家下的死命令……”华山泉执笔的手在颤抖,“如果不能问出您究竟为了什么不顾大局,他们会……” “散魂汤……在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研制了……”华山泉布满皱纹的眼尾垂下来,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同样是周家的命令…前家主的命令…您的祖父一直防着您……这是他准备控制您的手段……” “那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周卜易嗤了一声,费力地抬起胳膊,却很快垂下来,“我还要感谢你是吗?我谢谢你编瞎话骗我,然后……” 华山泉忽然站起身,走到周卜易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香囊,“我无法抗命,这些年我除了散魂汤,也一直在研究它的解药。” “对不起,山泉无能,只能寻到压制之法。” 周卜易靠着椅背,看着华山泉的眼睛。 华山泉的眼睛里情不自禁渐渐流露出痛苦和对自己孩子的慈爱,“如果不这样…云舒他……” 第69章 “我对不起您……我不能看着我唯一的孩子死在我面前……” “明明有两全的法子,只需再给我点时间”,周卜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眸子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华山泉,你糊涂……” “对不起……”老人端起药汤,眼神逐渐坚定,“对不起……” “回不了头了……” “大人……”老人把药递到周卜易唇边,捏开周卜易的脸颊,“您就喝了吧……” “对不起……山泉…会以死抵罪的……” 周卜易低低笑起来,一滴残余的褐色汤汁划过他唇角。 老人看得有些心疼,用袖子轻轻为他擦拭。 “那一年,那一天,只有你来了”,周卜易笑着说,“华山泉,你为什么上山?” “复命。” 那一日,他只是刚巧成功了,他带着成功的散魂汤上山,就看见月光下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在滚钉床。 烧红的长钉和铁板下的火盆在夜里格外醒目,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进了主屋。 华山泉后来曾无数次回想那个他将大人背下山的长夜。 他从天黑走到天亮,从天亮又走到天黑。 其实…比起心疼,还是愧疚和心虚更多一点。 “挺好的”,周卜易轻声,“你现在立刻滚出去,我看见你就心烦。” “我到底在妄想什么……”长夜里,周卜易缩在顾棉怀里自言自语,“从小到大,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还不够长记性吗……我不过是个……早晚会坏掉的工具罢了……” “胡…胡说八道”,顾棉一晚上无数次惊醒,无数次煎熬着听周卜易自言自语,无数次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他有那么一点点崩溃,语气里不自觉带上浓重的鼻音,“胡说八道!本王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周卜易!你给本王听好了!你不是什么没人在意的工具!你是人!你是只属于本王的私奴!全天下今后只有本王能欺负你!” “周卜易……你别想他们了好不好……你想想本王”,顾棉的眼泪沾湿了周卜易的发,“你想想本王好不好,你回头看看本王……” “本王永远都不会伤害你……”顾棉一边垂泪,一边自说自话,“本王……本王只会……” 本王只会心疼你…… “先生……你看看安安吧”,顾棉将蜷缩起来的美人抱紧,“先生…你把眼睛睁开,你转过头来看看安安……” “先生……求求你了…你看看安安好不好?” 你看看我吧,你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不会有算计。 我对你,只有赤诚。 不记得哪一年了,只隐约想起好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夜,周卜易跪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顾棉蹬着小短腿爬上了不算高的小案。 他用小手抓住周卜易的毛笔,仰脸用一种委屈的神色看着周卜易。 “我做错事了吗?” “嗯?” “先生一整天都不理我。” “嗯……”周卜易拿开他的手,把纸从他腿下抽出来,挪了个位置继续写,“没空搭理你。” 顾棉就大着胆子伸手,捧住周卜易的脸。 周卜易有一刹怔愣,然后很快换成无动于衷。 可顾棉精神力一直集中在周卜易身上,又怎会察觉不到这一丝松动 “理一理我”,顾棉往前挪了一点,“可以吗?” 周卜易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点,他就再往前挪挪。 挪啊挪的。 就在他快要从桌沿上摔下来的时候,有一双手拦住了他的腰。 “顾棉,顾容安”,周卜易面沉如水,“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丢出去?” 顾棉用两只手死死抓着周卜易的袖子,闭着眼睛,紧紧抿着唇,大有一副你丢吧反正你也丢不掉的意思。 于是周卜易忽然就笑了,带着一种满满的调戏和逗弄意味,“安安,小安安。” “赖上臣了?嗯?”周卜易伸手刮了刮顾棉鼻头,“安安小丫头是不是还想着长大了要嫁给臣啊?” 顾棉瞬间就松开了周卜易的袖子,飞快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真好骗。 那天的结局是周卜易趁机把他拎出去关在了门外。 他就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看着天上的星星,再看看窗下灯火映出的人影。 他想,他再也不要上当了。 就算先生再叫他这么羞耻的昵称,他也绝对不会再松手了。 他先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但凡他一松手,他先生就能真的不要他了。 顾棉把美人抱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鬓边,“过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周卜易”,顾棉鼻尖轻轻蹭着周卜易鬓角的发丝,“都过去了先生……” 都过去了吗?周卜易睁开眼睛,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顾小棉,你啊。 等你以后高坐皇位的时候,我就可以解脱了。 你不知道,你是最不应该拿我当人的人。 拿我当一个好用的工具,用完了就丢弃吧。 只有这样想,等有一天你发现我不见了,你才不会很难过很难过。 周卜易的眼睛静静望着黑蒙蒙空旷旷的房间。 可是,顾棉他……好像做不到了。 第70章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从前都对他那么过分了。 他怎么还这么…… 傻瓜顾棉。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离你而去再也不回来…… “你醒了吗”,顾棉轻嗅着美人的发丝,“回话。” 周卜易安静了很久了,也沉默很久没有说梦话了。 所以他一定已经醒了。 “没规没矩的,本王是你主人,问你话,你要回。” 周卜易,你回一回本王。 你总不回应本王,时间太长本王就会很害怕。 “本王已经够疼你了”,顾棉从被窝里爬起来,“你别不识好歹。” 他绕到床的另一边,只看见美人已经闭上的双眼。 装,继续装。 顾棉走到屏风前,在外衣内袋里摸出一颗奶糖。 糖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清晰起来。 鼻间奶香浓郁,周卜易到底没忍住蹙了一下眉。 “张嘴”,顾棉捏着那一小块糖,放在美人鼻子下面。 “要本王亲你吗?”见美人不动,顾棉声音低沉了些。 周卜易无奈睁眼,叹息着道,“还睡不睡了?” “不吃,大晚上的,奴怕牙疼。” 顾棉才不管他说什么,等他张口,就用指尖推进美人口中。 “你可以吐出来”,顾棉冷着声音,“你敢吐出来,本王把你嘴唇咬肿磨烂。” 顾棉说完便转过身子,小心翼翼收集起糖纸。 一张……又一张…… 还剩多少颗糖呢。 顾棉回忆起那甜滋滋的味道,忽然就有点馋。 可他只是咽了口唾沫,就放回了外衫。 顾棉爬回床上,伸手搂过美人。 离近了,就能闻到甜腻腻的奶香。 苦药味暂时被压下,顾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舍得很快呼出来。 周卜易的身躯变得好瘦小了。 周卜易仿佛被榨干了一样,身上一点肉脂都没有了。 周卜易后背上的蝴蝶骨硌得他肋骨好疼。 顾棉有些难过的想,本王给你吃糖,你却硌疼本王。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王八蛋,只会恩将仇报。 一点都不懂得感恩。 明天早上你不吃下一整碗粥和一整个包子,本王就要记仇了。 顾棉将自己的下巴挤进美人的颈窝,然后他想,这肩膀也太薄了些。 他下巴也好疼。 “你是顽石吗?碰哪里哪里疼”,顾棉闷闷出声,“你再不长肉,本王要生气了。” “本王劝你自觉一点,别总让本王哄着你求着你好好吃饭。” 第38章 又一次把他摸遍 顾棉闭上眼睛,紧紧贴着美人的身体。 “再睡会吧”,顾棉轻拍美人,“天快亮了。” 可此夜注定无人再能眠。 天亮的时候,顾棉打来水,洗了条毛巾,给周卜易擦脸。 然后他慢慢解开那些缠带,去擦拭周卜易的身体。 周卜易无力反抗,全身上下都被顾棉肆无忌惮摸来摸去,摸到某些敏感之处,他蜷缩了脚趾。 顾棉眼眸又暗沉了几分,他抿着唇,一边克制着欲望,一边细致轻柔擦着周卜易身上干涸已久的血渍。 皮上的疤已经在褪去了,就是不知道肉和骨头里面的伤有没有好。 顾棉的手指轻轻抚过周卜易的大腿,感受着美人细微的颤抖。 他蓦然收回手,把周卜易抱起来,套上衣裳,然后拿过放在床头的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周卜易的长发。 头发很长,垂得连他腿上都是,发梢落在床上,弯弯曲曲盘着。 顾棉取了根木簪,给周卜易把头发束起来。 只他平日自己都是被人伺候着,哪里会盘发。 那发被他盘得凌乱,甚至散了一半下来,周卜易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好险没忍住破口大骂。 “爷现在不跑的话,一会奴发起火来,爷恐怕要……” “乱就乱吧,斗笠一戴谁看得见”,顾棉有点不高兴,“谁愿意伺候你梳头。” 挽发只是为了一会方便戴斗笠罢了,绝对不是因为他羡慕了…… 以前的时候,他偶然看见他那太子大哥给太子妃梳头,好生般配的模样。 他那时候就想,周卜易什么时候回来,周卜易还回不回来了? 周卜易回来了,他也要给周卜易梳。 他私心觉得这事很浪漫。 可周卜易不领情。 周卜易没那福气,周卜易整整十年都不回来。 顾棉重重把梳子拍在桌上,“周卜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主奴” “等你好了,必须每天伺候本王更衣沐浴、起居梳洗。” 美人只冷笑一声,道,“行,只要爷不怕奴忽然把簪子插进爷脖子里。” 铜镜里,也映出顾棉的脸。 顾棉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怒意。 他只是平静地说,“吃饭吧。” 谁都有可能会害他,唯独周卜易不会。 顾棉抱着这只张牙舞爪装老虎的病猫,去了前厅。 那边才是正经该用膳的地方…… 今天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吧? 逃离神都那些尔虞我诈,逃离那些苍蝇似的眼线之后,他是不是就能随心所欲了呢? 顾棉漫不经心撕着小笼包,把面皮一小块一小块丢进粥碗里,然后拿着勺子搅了搅。 第71章 周卜易的声音一如既往虚弱中夹着一丝冷淡,“洗手了吗?” 周卜易这个人,似乎连笑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 顾棉手顿了顿,“嫌弃本王” “不敢”,周卜易拖着懒洋洋的尾音,“只是奴身体太弱,怕吃坏了肚子。” 顾棉端起碗,用小勺舀了一口,“大不了本王辛苦一点,抱你去茅房。” 周卜易眉头轻轻跳了一下。 这孩子是虎的吗?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 顾棉把粥晾了一会,才喂给周卜易。 周卜易只吃了两口,就偏过了头。 “吃完,别惹怒本王。” 那碗掺了包子的米粥到底是让周卜易一口一口就着顾棉的手吞入腹中。 没办法,顾棉的眼神实在认真且强硬,大有不吃就一直耗着的意思。 总不好耽误了正事。 顾棉把周卜易放在轮椅上,就进了书房,他要去把那本《恭听圣事录》的最后一章写完。 等他走后,这本书会出现在谁的案头呢? 不重要了,是谁都可以。 关上书房大门前,他余光看见傅辰往周卜易那边去了。 他手指攥了一下,然后便关了门。 周卜易又要布置什么呢? 不重要了,周卜易不会害他。 “长兴”,周卜易的头顶沾了片落叶。 傅辰小心翼翼伸手,尽量不碰到周卜易,替周卜易摘去落叶。 傅辰的草帽之下,是一双忧郁的眼睛。 他……欠大人一条命。 “长兴在”,傅辰低下头,帽檐将他的脸遮得更加严实。 “长兴,有一件事,需要你和黎阳春去配合。” “长兴知道”,傅辰语气沉重,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危险。 “一旦离开神都,我们与斩龙一脉的约定就将作废”,周卜易望着大门的眼眸,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让黎阳春主动暴露,然后引着追兵往北离去。” “动静闹大一点,务必要引起斩龙一脉的关注,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尽量为顾棉争取时间。” “长兴,你们会有被生擒的风险,怕吗?” “长兴的命是大人给的”,傅辰把一块长命锁取下来,然后挂到周卜易脖子上,“长兴早就该死了……” “如果长兴不在了,大人……大人要好好活下去。” “长兴保佑大人,一定一定,长命百岁。” “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卜易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只是用一种极淡的语调,交代着他们该做的事情,“你与黎阳春兵分两路,要赶在我们出城门前,黎阳春抄小路往北离去,而你,赶着马车走边南关的驿道。” “可是……”傅辰有些不愿,“那不是大人您要走的路吗?万一……” “你就走这条路,走在我们后面,发现他们的探子后,你就假装不知道,掉头往北离去追黎阳春。” 周卜易的声音染上一丝阴毒狠厉,“把斩龙者引到不周山!周家会出手替你们阻拦!” 祸水东引吗?傅辰眼睛里也闪过一抹狠劲。 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大人!周家那样对待大人,他早就想动手了! 护龙一脉那庞然大物他知道撼动不了什么,但能给他们添点堵也就足够了! 他就是要恶心他们! 周卜易看出了傅辰的情绪,却并未说什么。 说到底,他并不愿意全信这些人,哪怕是傅辰。 当年他留傅辰一命,不过也是为了布局罢了。 这个世上唯一能牵动周卜易命脉的人,只有顾棉。 如果有一天那一脉要动顾棉,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拖着那一脉一起下地狱。 周卜易闭上双眸,挥了挥手示意傅辰赶紧走。 傅辰看着垂在地上的毛毯,终究没忍住伸手替周卜易盖好,然后在周卜易睁开眼睛前毅然转身,离开了容王府。 周卜易的视线缓缓下落到胸前的长命锁上,那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只是块黄铜。 正面是长命,背面是百岁。 周卜易轻声一笑,带着浓烈的讽刺意味。 一个注定要被处死的工具,要如何长命百岁 呵。 周卜易想,等顾棉当了皇帝,早晚有一天也会猜忌他的吧? 狡兔死,走狗烹。 君心难测,人心善变,太多历史告诉他,再忠心的臣,被猜疑也无可避免。 顾小棉,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 周卜易轻声,“我,会自尽。” 轮椅背后,顾棉的手一紧,“你说什么?” 顾棉咬牙切齿,“你刚刚在说什么?” “你敢不敢再给本王说一遍!” “没说什么,写完了?那就走吧”,周卜易敛了神色,转动轮椅把手,往府门那边去,“你二哥哥在门口等急了,刚刚喊了好几声门呢。” 周卜易忽然意味不明笑了笑,“是吧?阿棉?” 顾棉一愣,莫名有点心虚,他不自然移开视线,轻咳几声道,“什么二哥哥,周卜易,你成心要倒本王胃口” “怎么会,奴看您那二哥哥挺喜欢您的”,周卜易有些玩味地看着顾棉,“阿棉难道不喜欢二哥哥吗?” 顾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可他心里还是拘着周卜易方才的话,“你别老岔开,别以为这样本王便不再追究了。” 第72章 顾棉把手中斗笠扣到周卜易头顶,然后理了理垂下来的纱布,确定它能完完全全盖住周卜易的面容后,便推着轮椅出了王府。 顾承年就站在阶下等,一副温良的模样,“阿棉,你出来的正好,为兄也是刚来,没等多久。” “阿棉”二字一出,顾棉就仿佛又看见周卜易那抹意味不明的调笑,他脊背一僵,道,“抱歉,久等。”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顾承年似是无奈地叹息,“都说了为兄刚来不久,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棉是不是害怕了?毕竟你也没出过远门,是为兄思虑不周了……”顾承年温和的眸子看着顾棉,声音轻柔,“要不还是算了吧……为兄……为兄总能寻到别的生路的……” “没有”,顾棉摇摇头,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分明老奸巨猾,装什么人畜无害,“只是担心路上不安全……” “怎么会呢?阿棉你啊,就是胆子太小了些”,顾承年话锋一转,语调陡然变冷,“还没有谁敢动我昭王的商队。” “吓着你了吧?”顾承年收敛了身上的气势,歉意地笑了笑,摸摸顾棉的头,“阿棉不惹为兄生气的话,为兄便不会如方才一般可怕的。” “不过阿棉是为兄最宠爱的弟弟,为兄对着阿棉也生不起来气”,顾承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阿棉会听为兄话的对吗?阿棉,只要你听话,为兄会护你宠你一辈子。” 第39章 危机四伏!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顾承年尾音刚落,便感觉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自下而上扫过来。 如坠冰窖一般,顾承年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天凉得倒是挺快的”,顾承年扫了顾棉一眼,见他衣着单薄,摇了摇头,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顾棉肩头,“总也在说你,总也说不听,你啊你……” 话说了一半,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住的寒意又涌上心头,顾承年心下生了疑虑,目光缓缓平移,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最终落在了坐着轮椅的周卜易身上。 不会有错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可……周卜易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亲自确认的死亡。 看来回去之后要跟那位聊聊了。 “阿棉当真是小气,戴着这么个面罩,给皇兄看一眼都不行”,顾承年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欲揭斗笠,“难不成真就迷得你神魂颠倒了?为兄没见过世面,也想饱饱眼福……” 顾棉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要上前拦,就被周卜易身上那一瞬间的威势镇得顿住了脚,那正蠢蠢欲动的手也一抖,犹豫片刻,到底是收了回去。 周卜易隔着面纱咳嗽几声,从毯子下面露出手,故意叫顾承年看了个清楚。 那手背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红疹。 “咳咳……昭王殿下还是回避的好……”周卜易的声音很沙哑,完全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奴家有…有疫病咳咳……不好见人咳咳咳咳咳。” 周卜易剧烈咳嗽起来,顾棉上前,借着为周卜易顺气的功夫,不动声色挡住了顾承年。 顾承年的眉头轻皱,后退了几步,面有不悦,“阿棉,先前怎的不说,这仙儿竟病重如此。” “你也离他远些罢,当心染了病”,顾承年声音夹着些不耐,“去再赶辆马车,把这仙儿单独隔离开,本王看这问青天是不想开门了,竟敢卖个痨病鬼进我皇家!” 顾承年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严厉,“顾棉,你再怎么胡闹为兄都不管你,但你绝不能让他进我皇室族谱,不许给他任何名分,不然太子哥哥和为兄都会生气的。” 顾棉低着头,顾承年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听话阿棉,他都病成这样了,定是个活不长的。” “这天涯何处无芳草,去了江南,你会遇到更多新欢的。” 顾棉一直没有抬头。 顾承年从方才起就一直用袖子捂着口鼻,见状也不想多言,只又假心假意嘱托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顾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矮下身子,在商队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在意地抱起瘦骨伶仃的美人,上了最末尾的马车。 众人不约而同离那马车远了些,他们在前面驱着牛拉着板车上大批大批的货物,华云舒坐在马车最前端,慢悠悠赶着马儿跟在队伍后面。 顾棉坐进了马车,把美人放在自己腿上坐稳,然后不由分说伸手探进毯里。 指尖摸到了什么东西,针扎一样的痒痛,顾棉阴沉着脸将那东西取出。 是长着绒毛的一种不知名植物,那东西只要碰一下,就会起红疹,折磨得人发疯般的又痒又痛。 周卜易怎么敢把这东西揣在怀里揣这么久的! 偏那华云舒还在前面添油加醋的自言自语,“哎……那可是我拿来做种的上好荨麻叶……” “哎……简直暴殄天物。” 顾棉用两根指头拎着那荨麻叶子,气得胳膊都在发抖。 他把那不停“咬”着他指腹的死叶子甩出窗外,然后气愤地瞪向怀里的人。 周卜易咳了几声,往他怀里缩了点,轻声,“丢了作甚…提提精神挺好的。” 一会可有的是硬仗要打。 “把奴……抱紧点”,周卜易垂了下眼睑,似乎在极力着忍耐什么,“坐稳。” 顾棉拿帕子沾了点茶水,反复擦拭周卜易的手背,然后把那沾了荨麻的毛毯也丢了出去。 第73章 用咬人草提神!周卜易!你真是好样的! 顾棉不敢松懈,擦得差不多了,就用马车里备的新毯子把人盖好,然后把周卜易紧紧抱在了怀里。 “爷也不用太紧张”,周卜易神色淡然,“无非就是陷阱什么的小把戏,好弄翻马车,看看里面装的人是不是你我。” 顾棉神色一凌,神经更加紧张起来。 周卜易是怎么用这么随意的语气说出这么危险的可能的?! 不行,不能再坐马车了! 顾棉冲前面喊了声,“华云舒,停车。” “本王要带你骑马先走”,顾棉低头看怀里美人,“一会可能会很颠簸,你忍着点疼。” 周卜易不置可否,只是锁了眉心。 顾棉下了马车,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他站在沙地上,往后方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两侧也很正常,只是一些树丛。 但他从出神都后,就总感觉两边埋伏着什么人,后面还有人在一路尾随。 顾棉看了华云舒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不,不行。 不能带华云舒! 顾棉解了一匹马,一手抱着周卜易,一手牵着缰绳,压低声音对华云舒道,“你先去江南那边等我们,把宅子提前准备好。” 华云舒神色凝重点点头,全无以往跳脱的性子。 事关重大,他不敢马虎!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明面上的与斩龙一脉交锋! 华云舒大概能猜到大人的打算,斩龙一脉不会放过任何疑点,定然是兵分两路,那么他和傅辰都要吸引火力。 有昭王的私兵,他这边的压力要稍微小一些,但黎阳春和傅辰他们要先去劫狱,然后带着负伤的顾泽舟去北离,一路上定然无比凶险! 只希望他们能运气好点,在路上遇到返程的肖家……等等……肖家! 华云舒眼睛里忽然闪过笑意,原来大人当初说的是这个意思。 大人说的是让肖珩先回北离待命,可没说让他回北离后再待命。 那就是让肖珩在先回北离的路上布局! 肖珩应该是听懂了,所以临走时才会说出那番话! 如此,斩龙一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几人身上,墓里那边的行动就会慢大人和殿下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他们的动作会一直落在大人下风! 华云舒眼底闪着崇拜的光,都快成星星眼了。 顾棉与华云舒对视了一眼,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眼神! 顾棉目光微冷,他将毯子叠了厚厚几层垫在马鞍上,然后抱着周卜易,足尖一点,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周卜易伸手,环住了顾棉的腰肢。 顾棉只用单手握缰绳,另一手把美人揽在怀中。 周卜易把脸埋在顾棉胸口,顾棉看不见他眸底藏着的欣慰。 顾小棉,十年没看着你,你也没懈怠啊。 周卜易轻轻弯了眉毛。 ——这轻功不错吧他以前教的。 从前教顾棉的时候,那孩子可没少被他给骂得掉眼泪。 顾小棉啊,真是奇怪。摔疼了不哭,怎么听他说个两句半句的却反而要哭不哭的呢? 顾棉调整好了姿势,确定周卜易不会掉下去后,用小腿夹紧马腹,马蹄扬起的尘灰飞了华云舒一脸。 华云舒敢怒不敢言,抹了抹脸上的灰,坐回去赶车去了。 “周卜易,你看着路,往哪边走”,明明已经感觉美人这样坐得很稳了,顾棉还是将手越收越紧,“你说走哪里,本王听你的。” 他永远都相信周卜易规避危机的意识,正如他相信自己是个男的一样坚定不移。 周卜易的意识,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是很小的时候在周家刻意布下的一个个生死杀机之中闯出来的。 所以,他会永远相信周卜易,无论陷入怎样的危局,周卜易都会用沉着冷静带着他从生路出去! 记得大约是还没到六岁的时候,顾棉为了跟踪周卜易,竟是不知不觉走出了母妃从来不让他出去的皇城。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几乎是刚踏出门的瞬间就有人要将他袭杀! 他不清楚那群红衣人的来历,只听见一个带着红色兜帽,胸前绣着铡刀的人用古怪的声音开口,“慢着,先别动手,带着他走。” 那些人把惊魂未定的他带到了一个阴森而陌生的地方。 “虽然是那一脉先坏了规矩,不过周卜易就在附近,仓促之下我们没有准备,那君子协议暂时还不能作废,惹急了那个疯子,我们全都得留在这里。 “把他丢到诸葛武侯留下的八卦阵里去,一会等周卜易来了,就说是他自己追蝴蝶误闯,我们只是袖手旁观,他也怪不得我们。” “这不好吧…这个机关阵我们也是刚发现,还没破解……万一到时候周卜易逼我们进去……” “你说的对,那就先把这小子丢进去,然后我们现在立刻走人,周卜易不一定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周卜易要是贸然进去救他,说不定自己都要交代在那里,那可是孔明的……” “哼,那样是最好,可周卜易要是闯出来了呢?我们还是要做好被他知道后报复的准备。记住,与周卜易对峙,必须要做最十全的打算,稍有不慎就绝对是万劫不复,他不会给我们留任何生机!” 第74章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等周卜易寻到这里来就完了,赶紧把那小子扔进去,然后撤!” 第40章 胆子不是挺大吗? 顾棉那时候年纪毕竟还太小,又受了惊吓,具体情形其实他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自己狼狈地闭着眼睛,抱膝躲在死角里,他以为要等好久才会有人寻,可没等多久,就听见了空旷的脚步声。 “您倒是会找地方躲”,脚步声的主人语气中带着一丝薄怒,“还不滚出来。” 顾棉瞬间睁开眼,就看见周卜易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几支折断的染血箭矢。 “臣有没有警告您,这神都出不得?” 不等顾棉答,或许更多的是周卜易根本不想听解释。 周卜易用那箭尾巴勾着顾棉衣带,把他拉到身前。 “是说过的吧?没冤枉您吧?”周卜易抽出断箭,用箭杆不疾不徐在自己掌心轻拍两下,旋即一字一顿道,“顾。小。棉。” 顾棉莫名就有点发颤,他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先…先生……” “您怕什么呢?您死都不怕,还怕臣揍您怎的?臣怎么敢呢?”周卜易步步紧逼,冷冽的声音压迫感实在太强,顾棉连腿都在控制不住发软。 顾棉伸手,试探性去抓周卜易的袖子,仰脸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我看先生出京…没带伞……下雨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手背一痛,眼前什么东西闪过,接着一道红红的棱子鼓起来。 “嗯唔……” 顾棉感到有些委屈,他担心先生,追着先生出来,先生却毫不留情拿着那箭杆杆就不分青红皂白打他。 周卜易看到了这一抹委屈,幽冷的眸中瞬间填满嫌恶,冷笑一声随手扔了箭,然后揪住顾棉衣领,几乎是拖着顾棉往前面走。 “磨磨蹭蹭什么走快点!”周卜易的声音如寒风过境,听得顾棉头皮发麻,“下一次,臣打的就不是手。” “臣会直接拿把刀砍断您那双喜欢乱跑的脚,大不了以后去哪臣都用轮椅推着您就是了。” 顾棉一路垂着脑袋瑟瑟发抖,小手徒劳地去摸周卜易的手。 没有用,周卜易的手好似铁钳,纹丝不动。 他要……喘不过气了…… “唔……”顾棉瞳孔都开始有点涣散了,“先生…您…松…松开点……” 先生不会一怒之下失手真给他掐死了吧? “胆子不是挺大吗”,周卜易冷笑一声,“八卦阵都敢闯。” “现在怕死了?” 顾棉的胳膊慢慢垂下来,不挣扎了。 他给了周卜易绝对的信任,他把自己脆弱的脖颈完全交付给了周卜易。 不会的,周卜易不会真的掐死他的。 他只是用很小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对不起……” 周卜易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叹了口气,蹲下身卷起袖子给顾棉擦了擦脸上的灰,“给臣做个保证,以后都不乱来了好吗?” 顾棉点点头,周卜易就抄着他膝弯把他抱起来,“臣带您出去……” 那一天,在那个阵中,他们遭遇了很多凶险。 可顾棉很安心,安心到甚至就这么趴在周卜易肩头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提心吊胆等到周卜易来,又提心吊胆等到周卜易消气。 周卜易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周卜易想,真是个孩子。 周卜易又想,本来也就是个孩子啊。 周卜易的话似乎抚过顾棉的太阳穴,又从那处钻进了他梦里。 “若臣今日不在,您该怎么办……” “顾小棉,你要怎么办……” 顾棉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密林钻了进去。 “接下来怎么办?”顾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总感觉进这林子不是什么好决定,“这里树太多,本王看不清是否有埋伏……不如还是……” “那去空地上当活靶子吗?”周卜易掐了下顾棉腰间肉,“爷脑子是长了摆着玩的吗?您看不清他们,他们难道就能看清您了?您不会找掩体吗?” 顾棉身体一僵,放低了声音,“不好办,骑马动静太大,他们可以听声辨位。” “周卜易,你帮本王看着点马脚下,本王怕他们牵绳子绊马。” “嗯”,美人嗓音依旧如一汪冷泉,“不用看了,你前面就是。” “你……!”顾棉脸一黑,用力踢了下马肚子,手心发力死死扯住缰绳,让那马儿一跃而起,跳过了地上牵的草绳。 到此时,他才松一口气,继续质问,“你怎么不……” “往下趴!” 顾棉心头一跳,瞬间反应过来,卧下身子将周卜易压在马背上。 周卜易脸色难看,他保持着下腰的姿势,小腹与顾棉紧紧贴在一起,就连鼻头都快要相触在一起。 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箭擦着顾棉脊背飞往前方,顾棉直起身子,勾着美人的腰把他捞起来。 这腰……这柔韧性…怕是从童子时就练起的吧? 顾棉微微低头,贴着美人鬓边,“是不是成心想看本王出丑?” “本王摔了你不也得摔,本王不怕疼,你可受得住? “好好看路,有什么情况早点告知本王。” “爷自己没有眼睛吗”,周卜易语气有一丝不耐烦,“骑你的马,往左边走,右边土壤颜色不对,可能有坑。” 第75章 陷阱吗…… 顾棉立刻左转,他脸越来越黑,“怎么连坑都提前挖好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路过这里” “谁管爷的衣食住行,谁事无巨细过问爷的行程,谁在您不经意间套出了这些信息,很难想吗?” 周卜易冷哼一声,“你的许管家,问题大着呢。” “你一早知道,为什么……” “我不动许永元,正如他们不动傅辰”,周卜易眸中闪过冷色,“不过如今约定已经作废,其他事无需你操心。”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两脉人遵守了上千年,在无数次交锋中,也没有坏了这条规矩。 这是一个君子协议,在天命之人长大成人前,他们这两脉谁都不能走到阳光下。 他们可以监视顾棉,看着顾棉的动向,可以在暗中布局,却唯独不能伤害顾棉,也不能让顾棉知道他们的存在。 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协定,这条约又是什么时候订下的,已不可考。 只无论哪一脉,此条都是祖训。 绝对不可违背的祖训。 周卜易自然不会告诉顾棉这些背后的东西,当务之急,得先带着顾棉脱困。 为了躲避追杀,顾棉一直在策马狂奔,他没有进附近的城池,反而越走越偏僻。 这不对吧……周卜易为什么要这么引路…… 明明混进人群中会更好一些。 周卜易……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顾棉心底的不安渐渐浓郁起来,他又一次低头贴近美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马跑不了多久了……再这样下去……” 为什么不进城休整为什么不去找个马厩换匹马 为什么?一切都如此反常。 周卜易忽然开口,“下马,那边有个土沟,去那里暂时隐蔽。” 顾棉感觉胯/下的马儿已经到了极限,他心里又是一紧,连忙抱着周卜易下马,然后用轻功,尽量快而小声地闪进土沟。 沟似乎是提前挖好的,刚好能容纳两个人。 地面上忽然一声巨响,接着是强烈如同地震般的颤动。 那匹马儿终是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不多时,便有车轮的声音在慢慢接近! 顾棉蓄势待发,却被周卜易按住手。 “别动……自己人……” 那马车直直从土沟上方压过去,车上的树叶被倾倒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顾棉借着月色,看清了是傅辰在驱车! 车后面还坐着两个人,只是那两人都一身黑衣看不见长相……不,不是黑衣,是血衣! 月光一打,顾棉才看清两人的衣服俱是不均匀的红色! 他们竟然满身是血! 那车速度很快,轰隆轰隆往着北方驶离。 “快追!”,树上有人跳下来,“那边来接应了!周卜易弃马上车跑了!” “该死的周卜易!怎么这般狡猾!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去边南关,而是想回北离去,我们早该料到的!现在贸然追过去,会不会被他的人反包抄!” “情报说他跟那一脉关系很僵,原本以为他不会求援周家,没想到……” 顾棉卧在树叶里,听着近在咫尺的交谈,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半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连呼吸都停了。 是一群红衣人!与儿时他遇到的那群古怪的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 为首那人背后背着箭筒,手里拿着长弓,他忽然转身,迎着月色,顾棉清晰地看见他胸口衣襟上绣着一把铡刀! 那人往土沟方向走了几步,轻轻蹙眉,“怎么感觉不太对头……” “这个季节,才刚入秋……” “头儿,咋啦?”一个红衣人上前,忽然脚步一顿,“头儿,你……你兜帽掉了!” 那人闻言连忙理了理帽子,让它能盖住自己几乎大半张脸。 “头儿,你到底咋啦?为什么一直盯着一堆树叶看呐?走啦走啦,树叶有什么好看的,咱快去追那周卜易吧!” “你好像很急”,那人仔细端详起红衣喽啰的面容,“我怎么没见过你。” “咱都带着兜帽和面罩,穿着一样的衣裳,就是天天见面也不一定认得全呐,头儿,你就是被那周卜易弄得太神经过敏了,走了走了……” “不……不对劲”,那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刚入秋,怎么会有这般多落叶堆在那里……” “我怀疑……” 第41章 你腰不疼了 顾棉脊背越绷越紧,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两个红衣人再往前走一步,他就立刻起身杀了那个头目,然后往周卜易反方向跑。 这样或许能引开他们,让周卜易活下去! 似乎是看穿顾棉心中所想,周卜易用手指死死扣住他的衣角,于是顾棉眼里啜了点笑意,眸底却一片悲伤的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周卜易的唇角。 你曾带着本王走出必死的绝地,如今本王也一定会让你逃离这困局。 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在周卜易越来越可怕的目光中半撑起身子…… 然而他还没动,就有人先动了! 跟在头目后面的那个喽啰忽然把什么东西捅进头目后心,然后唰一下消失不见。 “头儿!” “千刀万剐的周卜易!他走了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要恶心我们一下!” 第76章 “行了别说了,尸体就地掩埋,分几个人去追那个卧底,然后剩下的人跟我去北离找周卜易算账!” “埋什么埋……我踏马…还没死……”那头目捂着心口颤颤巍巍爬起来,“不准追!这一定又是周卜易的诡计!快点,我们快抄小路提前到界碑那阻拦他!绝不能让他踏进北离国界!” 等到地面上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了,顾棉才小心翼翼把手伸进周卜易外衫,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去摸他的后腰和脊骨。 “你……你是不是很疼”,顾棉情绪有些低落,他将手盖在那处,轻轻揉着。 “呵”,美人冷冰冰道,“腰不疼,心里疼。” “早晚怄死在您手里”,周卜易伸手微微用力把顾棉推开,“不是要走吗,走啊,滚远点儿,别来惹我心烦。” 周卜易忍着疼往前面爬了几步,似乎是想自己回到地面上去。 顾棉双手从背后抱住美人的细腰,把周卜易圈在了怀里,“别生气了……” 周卜易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只大狗压在了地上,呼吸都是一滞,然后加速往前面爬。 顾小棉!他想干什么! “顾棉!”周卜易还没爬两下,整个人就腾空了,他条件反射一巴掌呼过去,却被顾棉捉住手,包在了掌心里。 顾棉抱着他,两人身上头上都沾满了枯叶,瞧起来滑稽又可笑。 顾棉看着美人的眼睛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 他的猫,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用爪子挠人 顾棉捏了捏周卜易的手,他想,别人家的猫都有可爱的小肉垫,怎么他的猫就只有硬邦邦的骨头 周卜易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皱着眉头拍开顾棉的狗爪子。 那手一转,揪住了顾棉的耳垂,“再给我乱来,你且看为师罚不罚你便是了!” 乱来吗?不觉得,只是那时情形危机,本王唯一的念头只求你能活下来。 顾棉把猫往上抱了一点,然后用脸轻触美人青丝,“周卜易,你斗笠什么时候丢的……等会被人看见会不会出问题……” 他真的很怕,任何对周卜易不利之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都会让他慌了神。 他抿了下唇,“前面有水声,你渴不渴,本王……” “不要,渴不死奴”,美人像是余怒未消,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那你饿不饿,本王去小溪里插两条鱼上来烤……” “不要,奴气饱了。” “周卜易!本王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不要不要!”顾棉一顿,撇撇嘴道,“你把不要,都给本王留到床上叫……” 多叫几声,反正只当是助兴了。 喊再多不要本王也不可能停。 美人不说话了,只加重了手中的力度,似乎是想硬生生给他把耳朵拧下来。 顾棉好像感觉不到疼,他只是自顾自闷头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 周卜易缓缓收了手,偏头闷咳起来。 顾棉手更紧了些,他焦急地寻找着水源,“你坚持一会,本王很快带你出去……” 四周都是一样的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边缘,走出树林。 时间仿佛又倒回那年,在八卦阵中,周卜易抱着他,走着玄奥晦涩的路线,躲着时不时迎面撞来的暗器。 那一年,他以为这个阵永远走不到尽头,他们会在里面一直绕圈,绕到体力不支,就此死去。 那个时候他说,他把头埋在周卜易胸前轻声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走不动了,你就一个人出去好吗。 周卜易的手不但不松,反而更紧,他的声音很冷,“臣何时教过您轻言放弃” 周卜易身上的乌木沉香好好闻啊,好想以后一直都能闻到。 “对不起……先生……”顾棉声音越来越小,被掩盖在了一阵阵破风声里,“我以后不自己乱跑了……” “什么?”周卜易闪身躲过飞剑,“没听清。” “我说……”顾棉忍着眼里泪光,“想跟先生一起看星星。” “下雨看什么星星”,周卜易那年只是嘲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面前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 是外面的火光穿过石缝,前面便是出口。 “下雨也有星星”,顾棉小声嘀咕道。 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周卜易的美眸里有万千星辰,闪闪发光。 以前总看星星,可哪一次也没有那次的美。 水声渐渐大了,树木的间隙也越来越多,顾棉把披风铺到地上,然后把美人轻轻放在上面。 周卜易怎么瘦成这样了呢,这披风竟然能把周卜易裹整整两圈。 顾棉就地捡了些柴,就开始钻木取火。 钻了半天,也只见几缕青烟。 “瞧给您笨的”,周卜易斜靠着土坡坐着,懒懒散散看过去,淡淡开口,“那林子边上有松树,去弄些松脂来,如今是秋季,一路上过来看见有不少鸟类褪下来的绒毛,也收集一些,拢在一处才好引火。” “哦,要干燥的,别傻乎乎弄一堆潮的过来。” 顾棉站起身,幽幽道,“本王看起来很愚钝” “欸,这可不是奴说的”,周卜易忽然笑了声,“您毕竟锦衣玉食惯了,缺点常识多正常,不至于恼了吧” 顾棉垂下眸子,说了声“没有”,就走进了林中。 第77章 周卜易两眼凝望着那潺潺流水,叹息般轻声,“没关系,大不了先生慢慢教你。 顾棉听不见,他已经走出很远了。 他在密林中穿梭,时不时弯腰捡些不知道是鸟还是兔子留下的绒毛。 顾棉回来的时候,周卜易窝在披风里,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他在周卜易旁边折腾了好一会,终于生起了火,然后坐着歇了歇。 暖黄火光打在周卜易脸上,给美人镀上一层华贵又柔和的溶金。 与他曾经无数次构想过的那样——周卜易应是出生尊贵,从小就被人抱上高位,所以一身傲气。 周卜易应该读过很多书,幼时就很自律,所以学识渊博,聪明绝顶。 周卜易还应该吃过很多苦,所以习惯隐藏真实的情绪,无论任何事情,要么一笑了之,要么横眉冷对。 笑是假的,冷应当也不是真的。 顾棉歇得差不多了,便卷起裤腿,勾下腰淌水摸鱼。 那么,你看着本王的眼睛里,那些忽然浮现的不屑与厌恶是否也是伪装。 那本王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再过分一点……试着要你的心…… 美人不知何时在一片哗哗声中睁开了眼,“爷这么个抓法,就别指望能烤上鱼了,烤点西北风算了。” 顾棉踩着湿滑的鹅卵石,闻言猛转过身,定定看着周卜易,“你腰不疼了?” “老实坐着吧”,顾棉捡了根飘在水上的树枝,用力往水里一扎。 再一抬起来,就见那上面有两尾不算太小的鱼。 “有人伺候你就不错了”,顾棉赤足踩着落叶走到火堆边。 周卜易的视线往低处落,就正好落在顾棉的踝骨上。 是很好看的弧度,精壮又不失美感,顾棉的肤色偏白,显得那处很是好看。 是小姑娘们会喜欢的那种。 周卜易错开目光,只盯着一只混进落叶中的枯叶蝶。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怎么一转眼,他那可可爱爱软软萌萌的小丫头就长这么大了。 就跟耍戏法大变活人一样,长成了个讨厌还专制独裁的家伙。 顾棉身上的男子气概很足,青涩褪去,侵略性强了太多,有时候面对顾棉,就连他都会下意识心跳骤停,漏掉几拍。 十年过得太快了,好像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 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顾棉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随他揉捏玩弄的小家伙了。 鱼香渐渐浓了,顾棉处理鱼的手法倒是熟练。 自然是练过的,顾棉刚刚顺手采了些香料,一并抹上去。 “没带盐,本王……”顾棉一顿,接着道,“不好吃也必须吃,或者你想吃点别的也行。” “本王不介意现在给你,但你身体受不住”,顾棉蹙了一下眉,“你最好乖一点,听话一点。” 顾棉说完,就不再抬头,只专心盯着火候。 鱼油烤化,滴进火里便是噼啪一声。 他撕了条鱼肉下来,仔细挑了鱼刺,然后喂到美人唇边,“来,张嘴。” 火光明灭下,顾棉盯着美人恬静的面容,看着周卜易眼中的慵懒。 于是他恍然想起,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烤鱼。 第42章 本王不是傻子 周卜易叼走了那条鱼肉,细嚼慢咽起来。 顾棉手颤了一下,他掩饰般地背过手,低头移开目光。 “烫着了?”周卜易似笑非笑看着他,他只觉在周卜易面前,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怎么没给爷笨死?”周卜易眼里带着一丝促狭,他把顾棉背过去的手又拉出来,握着他的食指,轻轻吹了一下,“好了,不疼了,别哭哈。” 谁要哭啊? 顾棉立刻抽回手指,似乎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他手顿了一下,又去撕那喷香的鱼肉。 不是烫着了,只是想起来,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记忆里,似乎是冬日,正月的时候。 一大清早周卜易就折腾他,又是跑步又是练剑的,差点没把他累趴。 他丢了那根充当剑的小竹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周卜易踢了踢他大腿,他扭过头不理会。 “怎么着,您这是跟臣耍起赖来了?” 周卜易伸手要拉他起来,他就一把抱住周卜易的胳膊,嘟嘟囔囔着什么。 “不起……起不来了……” 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在周卜易冷冷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松了手,然后捏了周卜易的一点袖子,不愿松了。 “先生……”他声音很小,“我…我好饿……” 也好累,可是不能说好累,他要是喊累,先生一定会嘲笑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他才不是什么小丫头呢! 他现在是还小,可他早晚有一天会长大的。 到那个时候…… 顾棉偷偷看了周卜易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周卜易蹲下身,捏了他一块脸颊肉,“真不起” 周卜易使坏地拉着那块肉往上提,把他脸都扯变形了。 好疼……顾棉眼里泪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又被他要面子地硬生生憋回去。 “就不起……我想……我想吃烤鱼……” “想吃啊,也行吧”,周卜易似乎想到什么坏主意,往竹椅上一躺,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小殿下若是能捉来,臣今日就帮您烤了也罢。” 第78章 顾棉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踩着雪咔哧咔哧就往塘边跑。 周卜易抱着一盘瓜子,就看着顾棉捣鼓了个四不像的鱼竿,坐在池塘边,像个神像一样不动了。 他一动不动,好像只要自己不动,就不会惊到鱼。 可他低估了周卜易的恶劣程度。 每每有鱼儿游过来,周卜易就一把瓜子仁丢在池塘中央,鱼儿们只顾着去抢瓜子儿吃,就不咬顾棉的钩了。 顾棉撇了撇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周卜易,“先生……” “先生……不…不要捣乱。” “小结巴”,周卜易继续嗑着瓜子,“臣帮您打窝还不好吗?” 哪有人往那么远的地方打窝的啊! 哪有人在快要上鱼的时候打窝的啊! “先生不讲道理……”顾棉把鱼竿丢在一边,“我不是结巴。” 说完,顾棉竟是直接跳进了池塘里,周卜易一愣,瓜子都掉了一地。 周卜易一个健步冲到塘边,就看见顾棉从水里探出身子,抱着一条大肥鱼冲他傻笑。 那鱼的尾巴一下一下拍着顾棉的脸,把顾棉的小脸拍得红扑扑的。 他吃力地抱着大鱼,跌跌撞撞往岸边走。 “先生……我……我厉害吧?” 他满心欢喜以为周卜易会夸他,可周卜易却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圈,然后伸手提着他后领子,把他和鱼一起拎起来,走到竹椅旁的火堆处。 周卜易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抽出顾棉的腰带,褪去他的外衣,挂在竹竿上烤。 顾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冷,他抖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又被周卜易提了起来。 “还烤什么鱼啊?烤个傻子得了。”周卜易冷笑一声,左脚勾住地面上的竹竿,往上一踢,然后又稳又准地接住了它。 他用竹竿穿过顾棉的亵裤系带,把他往两个树丫丫中间一串,架在了火上。 所以,他是被烤的那个傻子吗…… 顾棉小手小脚都耷拉着,那火烤得他身上一阵阵冒蒸汽。 很快就有些热了,他扑腾起来,却被周卜易握着竹竿转了一圈。 周卜易犹在冷笑,“烤烤背,均匀。” 丢下这句话,周卜易进了膳房,三两下处理好了鱼,他用长竹筷串好了鱼,腌制好了料,走回竹椅旁。 周卜易坐着,一会转转鱼,一会转转顾棉。 嘴里还一刻不停说着讽刺的话。 “这烤傻子呢跟烤鱼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 顾棉脸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了,还是被烤红的。 “别…别说了……” “别说了先生”,顾棉抬起手捂住脸,“我要烤熟了……” 周卜易伸手摸了摸他的亵衣,确定都烤干烤暖和了,才把他从竹竿上放下来。 他低垂着头站在周卜易面前,不停地刮蹭着自己的手指甲。 好……好丢人…… 周卜易拿起竹筷,鱼香很快钻入顾棉鼻孔。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顾棉低着脑袋又走近了两步。 “小傻鱼,还不过来”,周卜易故作疑惑,“不是要吃烤鱼吗?站那么远作甚” 真的好丢人……被先生当成一条傻鱼给烤了…… 如果不是真的馋,如果不是饿狠了,他可能会转头就跑…… 不,他一定会跑,他要找个什么地方把脸埋起来,任先生怎么喊他,他也不要抬起头给先生看他脸上的羞郝。 可是鱼真的好香,还是先生亲自烤的,他好想吃…… 他一步一挪,又走近了些。 “来~啊——”周卜易撕了一条鱼肉,吹凉后递到他唇边。 顾棉脑袋越发埋得低了,下巴似乎要碰到胸口。 “我……我自己来。” “棉丫头还小,哪里懂吃鱼”,周卜易脸上满溢着逗弄,“该臣帮您的。” “我不傻……我自己来……” “乖,张嘴,啊——” 顾棉把撕下来的鱼肉晾了一会,一根一根把刺挑出来,喂给周卜易。 周卜易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一口要嚼很久,才往下咽。 顾棉就想着,这才对,猫就是该吃鱼嘛。 当年周卜易也是这样,一小条一小条鱼肉不厌其烦挑完了刺,又一条条喂给他吃。 那时候周卜易把他当小孩子。 那如今他就把周卜易当小猫崽。 小猫崽就是应该一身奶香,喜欢吃鱼的。 顾棉只喂了半条,美人便不肯再吃,他手紧了紧,低声,“再吃一点。” “不要,留着自己吃”,美人眉头锁起,眸中有一瞬不耐烦。 “周卜易,你三岁小孩儿吗?吃个饭还要人哄?”顾棉凑近了一点,“你是不是要本王追着你喂饭你才肯……” “听不懂人话?”周卜易神色骤冷,他往旁边挪了一下,离顾棉远了些,“吃你的鱼,为师嫌腥。” 顾棉递出去的手滞在了半空,他缓缓收回手,把那条鱼肉塞进了自己口中。 他用力嚼着鱼肉,哄骗自己嚼着的是讨厌鬼周卜易的肉。 哪腥了 他吃着挺好!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一会周卜易要是喊饿,本王只当听不到! 顾棉把剩下的一条半都解决的干干净净,他的眼眸望着篝火,抑制不住回想从前。 第79章 一想到这烤鱼的方法是通过烤自己学来的,顾棉就忍不住红了耳根子。 不行,怎么隔了十几年,想起来还是会这么羞…… 这地方坐不得了,这火太热了,他是越坐越燥,他得去找个地方降降火。 顾棉默默看了周卜易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本王去打点水来烧……” 顾棉起身走向河边,到了此时,他才想起没有能装水的容器。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树林里有竹子,于是又折返回去。 他这一回去就看见周卜易用袖口捂着唇,周卜易似乎没料到他会回来,看见他后有些慌张地把袖子往手心里藏。 顾棉心瞬间一紧,“把手拿出来!” 周卜易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不是去打水去啊,奴渴了。” “正好漱漱口,去去腥气。” “把手,拿出来”,顾棉见周卜易不动,直接上前,抓住周卜易的手腕,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把他的手掰开。 那卷在手心里的袖子,染了血色,如一朵诡异又刺眼的蔷薇。 “你……”顾棉咬了咬唇,“解释,为什么又吐血了?” “可能是因为针……” “周卜易!”顾棉提高了音量,“你真把本王当傻子?!” “说!” “这是你跟你先生说话的态度?”周卜易声音也沉下来,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当着顾棉的面直接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为什么吐血?被你气的行吗?这个答案满意吗?满意了能滚吗?” “顾小棉,你是在质问我吗?”周卜易阖了阖眸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稍稍放缓,“好了,好了,没那么紧张,旧疾罢了,别怕。” “不是要烧水吗,你快去吧……” “本王不信”,顾棉一步步走到美人身前。 什么旧疾,他不信有神医跟在身边周卜易身上还能有治不了的旧疾。 “周卜易!给本王一个解释!” 第43章 本王居然有情敌!情敌还不是人!…… 话出口的那一瞬,顾棉甚至有点耳鸣。 脑子里嗡嗡的,心里乱糟糟的。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到周卜易身前,他转身,一膝着地,半跪半蹲。 “不烧水了……现在进城…… “本王背你去寻大夫……” “对……”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窍,有些激动,连鼻翼都在微微颤动,“对,去寻大夫……” “有病就得去看……”顾棉手往后兜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他愕然回头,就看见周卜易依旧是原来那个姿势,不曾有一丝挪动。 “你……怎的不上来……”顾棉声音发颤,“我们去看大夫啊……” 周卜易只是笑,那笑容竟令他一阵阵发寒。 “不去”,周卜易的眼角分明微微下弯,那双美眸里却淬满了寒毒。 ——顾小棉,这不是病。 这是噬心蛊。 是一出生就种在他身上的蛊。 多年来蛊毒早已深入肺腑,每每发作,四肢百骸都如冰封般寒冷,是锥心刺骨的痛楚。 周家给他的生辰礼,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以他从来都讨厌自己的生日。 噬心蛊有压制的方子,但老家主临死前当着周卜易的面将最关键那一味引子销毁了。 “我只容你三十年”,那日老家主对他说,“要么成功后回来受死,要么失败后沦为疯子。” 老家主懂得他的骄傲,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疯疯癫癫苟活于世。 老家主冷眼看着他痛苦到蜷缩一团不停哆嗦,也无动于衷。 “九月初八是你的生辰”,老家主微微低下佝偻的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着冰冷无情的话,“让它好好提醒你,你还剩多少时间。” 每逢九月,好好提醒提醒他,他是个不该有生命的工具。 要是能治,华家人早就把他给治好了。 没有那味世所罕见的“望江南”做引,纵使神医又如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东西,注定是无解的。 “一点寒症罢了,劳驾爷再捡点柴,把那火烧旺点。” 寒症……吗…… 顾棉沉默片刻,站起身,往林中走。 记忆不算太久远,只是当年细节他并未深究。 如今再回想,竟早早就有了端倪。 于是他又忆起那个寒露之节,周卜易的生辰。 那天明明不是很冷,虽然有霜,但其实多穿点衣物便能御寒。 可那天周卜易却用了两个手炉。 周卜易披着厚厚的狐裘,躺在竹椅上,盖着同样厚厚的毛毯,一个手炉塞在被窝里,另一个抱在胸前取暖。 周卜易怎么会像过寒冬腊月那样呢? 原来那个时候便有寒症了吗? 周卜易从被窝里出来的时候,是那般不舍…… 可周卜易还是钻了出来,周卜易把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秋风中,只为了他不要再哭,只为了哄他,教他做碗长寿面。 顾棉忽然发现,自己可能从未看清过周卜易。 周卜易或许……从不是他想的那样恶劣…… 周卜易……周卜易…… 周卜易! 你究竟……你是否……你到底对本王…… 有没有那么哪怕一丝情愫…… 第80章 不,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 顾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周卜易还在等着他……周卜易有寒症……他不能让周卜易等太久! 顾棉抱了很多柴,他给原先的火堆加了柴,又从中引了火,另起了一处篝火。 做完这些,他再次进了树林。 他要……他要用火把周卜易围起来…… 围一整圈周卜易就不会冷了…… 顾棉这一去,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子附近的枯枝都让他捡得差不多了,他只能往深处又走了些。 他刚走到边缘,远远就看见什么生物的眼睛在冒着莹莹绿光,匍匐前进着缓缓靠近周卜易! 好像是……是一条浑身雪白的狼! 该死!是被血腥味引来的吗! 顾棉顾不得抱柴,他立刻就要冲过去,却见周卜易竟然主动伸手,轻轻摸了摸那雪狼的脑袋! 雪狼卧下身子,蹭了蹭周卜易的腿。 顾棉沉着脸走近,手里紧紧握着木棍,满眼警惕。 美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屈指挠了挠那雪狼的下巴,道,“言言,你师兄好像不怎么待见你……” “周卜易,你疯了?”顾棉咬牙切齿道,“这是狼,不是狗!” “为师不瞎,你和言言,为师还是分得清的。” ——他这是在说本王是狗吗? 顾棉脸色更黑了,他用小臂粗的树枝驱赶那匹黏黏糊糊臭不要脸的雪狼,“离他远点!本王很会做烤狼!” 那狼有些委屈地呜咽一声,放下口中衔着的一束蓝色小花和小草,退到了一边。 “唉”,周卜易叹息一声,似乎很不舍。 他还敢不舍!顾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气得炸开了! “言言比你可贴心多了”,周卜易又是一声叹息,“不远千里从边南关过来送药,你就这么对它……” 周卜易招招手,“言言,别怕他,你可是我亲儿子。” “边南关十年”,顾棉手指骨节咔咔作响,“你就养了那么条畜生?” 顾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跟一条畜生置气。 他恶狠狠盯着那条雪狼,但凡它有想靠近周卜易的意思,他就挥挥手中的树枝。 周卜易唉声叹气,“它身上暖和,奴想抱……” “你不想”,顾棉斩钉截铁说完,飞快用火堆把周卜易围起来,他故意把雪狼隔在外面,然后道,“本王身上更暖和。” 那雪狼躁动不安地绕着火圈走来走去,时不时用爪子刨地,然后低吼。 顾棉冷声呵斥,“闭嘴!信不信本王现在烤了你!” 那狼很通人性,立时安静下来,默默背过身,似乎是在放哨。 顾棉看着地上那束幽蓝色的花和旁边的杂草,半晌,将信将疑捡起来,低声,“这个真的是药” “聊胜于无吧”,周卜易有点兴致缺缺,“动物的直觉嘛。” “以前打仗,往往九死一生。明枪暗箭,受伤中毒,都很常见。 “若不是言言带着奴寻些草药,奴还真不一定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那你养个什么不好,养狼”顾棉冷哼一声,“本王不信它,它现在是不饿,饿了肯定要吃人的!” “五年前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个小崽崽,奴怎么知道是条雪狼,还以为是哪户人家弃掉的小狗。” ——那时候,只觉得它像你,白白软软的一小只,在雪地里快要冻僵了,还固执地叼着他的衣裳不放。 于是那个时候,他忽然就好心软,他把小崽崽揣进怀里,去母狗刚下崽的猎户家里用自己的补贴换了些狗奶,一点点喂活了这可怜的崽崽。 一开始他本想叫它棉棉,可后来他想,这对它不公平。 那就叫它言言吧,言言不是棉棉的替身,言言是棉棉不会说话的使者,在那一个个寂寞如雪的长夜,代棉棉陪在他身边。 其实会不会说话,都不重要,反正棉棉也是个不怎么愿意说话的小嗑巴。 后来言言长大了,他才看出来,原来是条雪狼。 因为身上都是白毛,跟别的狼不一样,于是被同族抛弃了吗? ——多像你啊,多像那个注定会被至亲同族排挤的你。 蛊毒突然发作的时候,大雪狼小心翼翼把他藏在肚皮下,给他取暖。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想,他不敢想,亦不能想。 他只是长长叹息,“言言,你不是人,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别背叛我……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顾棉弄了竹筒打水,把那些花和一些别的草药一并放进去煮。 清水渐渐染上褐色,顾棉等它凉了一会,慢慢喂给病恹恹的美人喝。 周卜易喝完,就侧过身子,一点点蜷缩起来。 天光渐暗,周卜易轻轻捂住膝盖,手一下一下轻揉小腿骨。 ——怎么又…恶化了…… 是因为寒症吗? 顾棉搂住美人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明明之前已经好些了,明明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让周卜易走出来了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寒症就能让他前功尽弃…… “没有针板……”顾棉抱紧周卜易,“乖,不疼,不疼了……” “以后再也没人敢让你去跪它了……” 第81章 “你要是冷,就抱着本王,本王身上很暖和”,顾棉坐起来,把周卜易抱到腿上,让他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身上。 “言言……”周卜易猫儿似的轻唤了一声,“我……好冷。” 顾棉心尖狠狠一颤,为什么,为什么周卜易不喊他的名字,他难道还比不上一只雪狼 “周卜易……本王身上比那条狼暖和多了”,顾棉把披风捡起来,拍拍灰,裹住美人,“不要狼,要本王好不好……” “言言不是狼……是……是我的儿……” “不要言言”,顾棉抿了抿唇,“不许要它。” “言言…过来我抱着…我好冷…让我取取暖……” “言言……”字音太过相近,周卜易的声音又太轻,恍惚间,顾棉有一刹那竟听不清周卜易叫的究竟是“言言”还是“棉棉”。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爱你……” 第44章 永不瞑目地爱你 不……不能爱谁 …周卜易…… 顾棉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无比明亮。 所以他是有希望的对不对他总有一天能让周卜易接受他的对不对 只需要,解决那个导致周卜易“不能”的因素。 “先生……”顾棉低头,要去亲美人眼角,“你如果心底对本王有情,便不要躲开可好?” 自欺欺人一般,他也不管周卜易听不听得见,就直接吻了上去。 唇间一片湿润,周卜易眼睛里蓄满了泪。 “不要……” 周卜易紧紧蹙着眉头,“我……我没有……” “别死……不要……” “我不能……我不能……”周卜易忽然瞪大双眸,紧紧咬着牙齿,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 “…不要……不要……!” 周卜易胸口狠狠起伏了一下,然后目光骤然清明,他看着顾棉近在咫尺的脸,竟是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别碰我!”周卜易挣扎着要下去,“放手!” 顾棉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他用鼻尖轻轻触碰周卜易的右脸,“周卜易……” “你怎么能打本王呢”,他轻声,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没有奴隶打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本王有权……” 有权干任何事情,来惩戒你。 美人眼底浮现出浓郁的厌恶之色,他冷冷道,“最后说一遍,放手。” “周卜易,你为什么要怕”,顾棉并不放手,他平淡如常的眸子里深藏着数不尽的悲伤,“你为什么连爱一个人都不敢。” 周卜易单薄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然后他偏过头去,语气不再冰冷,尽数换成了哀求,“放开……算奴求您了……” “爷想打回来也成……先放手行不行……” “本王何时想过要打你……”顾棉把人往上抱了一点,“本王只是想跟你谈谈心。” “不谈”,周卜易微微挣扎了一下,“奴要睡觉……” “一会再睡,现在,听本王说话”,顾棉把美人的脑袋扳正,“没有拒绝听话的余地,不允许回答不知道,你敢回避一个字,敢撒一个谎,本王现在就要了你,说到做到。” “不准偏头,不准闭眼睛”,顾棉缓缓挪动颤抖的手,捧住周卜易的脸,“告诉我,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告诉我,周卜易”,顾棉声音又低又轻,“三个数,你不答,本王立刻把你扒光。” 美人瞳孔颤动着,他想要移开视线,顾棉却偏偏将他所有路都堵死,迫他不得不与之对视。 “三……” “是你……” 周卜易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好难受……真的很难受。 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候过。 难过到生理不适,忍不住想要逆呕。 顾棉,怎么能是你逼问我。 你不该,你不该啊…… 你可知,我有多痛心。 “继续”,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从美人眼中看到了积蓄多年的压抑和绝望。 他的心霎时痛得仿佛要立刻停止跳动,可他到底还是狠下心来追问,他轻轻抚弄美人的发丝,“说详细一点。” “三……” 周卜易忽然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深深的苍凉,“顾小棉。” “连你……都要逼我……” 他笑,“奴就不说。” 他道,“有本事你就来,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欺师灭祖的。” “顾棉,我赌你不敢。” 顾棉的眼睛红了,几颗再也控制不住的泪珠滑落下来。 “本王为什么不敢,周卜易,你还跟从前一样不讲理。” “你觉得公平吗,周卜易”,顾棉抿唇,他的嗓音是那么沙哑,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本王对你未有一丝隐瞒,你呢?” “你什么都不跟本王说,什么都不告诉本王,你把本王拒之门外,本王不过问你几句话,你都不肯坦诚。” 顾棉吸吸鼻子,把脑袋轻轻搁在周卜易肩头,“您就这么当先生的吗……” 周卜易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落在了顾棉头顶上。 周卜易只觉自己在摸一只拱到他怀里跟他撒娇的毛茸茸大狗狗。 他也没说多重的话,怎么顾姑娘又哭了呢? “我的爷,是您要强上了奴”,周卜易揉了揉那脑袋,“您还哭上了,您这可算得上是讲理” 第82章 “您别问,我别说,大家相安无事挺好的”,周卜易边揉边道,“嗯?别惹了奴心烦,爷自找没趣,说您两句给您又整哭了,算谁的罪过” “本王要问”,顾棉单手搂住周卜易的腰,“你告诉本王。” “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您这是什么语气,是在卖萌吗?” 周卜易轻笑着调侃,“童心未泯?嗯?” 不是的,顾棉想,他面对周卜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此前心中纠结,所以言行别扭…… 只是因为你当年不告而别,后来又仓促而“亡”,所以再见到你,有些置气罢了。 可如果周卜易真的对他有情,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周卜易当年的离开另有隐情。那他还有什么必要拧拧巴巴…… 说好了要谈心的,他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好不容易才决定撕下面皮,放下那点不必要的脸面,跟周卜易把一切都说开的。 周卜易呢?周卜易这个混蛋,从来都不肯赏脸配合。 指望他跟从前一样惯着周卜易吗?顾棉闷闷地想,不可能。 “你不说就以为本王猜不到吗”,顾棉低声,“你梦见自己对本王动了心,是不是?” “因为梦里的你动了心,所以本王会死,是因为周家,是不是?” “你可以不答,本王终有一日会自己寻到真相”,顾棉把头抬起来,神态语气皆无比认真,“本王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主动说出口。” “动心?奴不知心为何物,爷也不必为难奴。”周卜易不屑一顾,只闭上双眸,“奴要睡了,寒症犯了,骨头疼得紧。” “随便你说,本王不信。你含着它睡”,顾棉不知何时已经剥开了一颗糖,塞进周卜易口中,然后缓缓向后仰,抱着人躺在土坡上,阖眸。 “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呢……周卜易……”顾棉闭着眼睛小声嘟囔着。 周卜易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本王好伤心……”顾棉紧紧抱着他的猫,“本王明明贴你那么近,可还是觉得跟你隔了有千山万水那么远。” 周卜易不搭话,他听着顾棉的自言自语,竭力压制住叹息声,只闭目装睡。 远点好,远点好啊…… “周卜易”,顾棉伸手摸他大腿,然后慢慢往下,给他揉膝盖,“你别疼。” “本王不知道是怎么了,你一疼,本王也跟着疼,你不许再疼了,本王有点受不了……” “你身上一定有毒,你给本王的心都毒坏了,本王一看见你,就心里发颤,就跳如擂鼓,你说说看,这不是中毒是什么?你什么时候给本王解药,本王中毒好深,本王的心一定被毒了个大洞,不然怎么能这么疼。” 顾棉一直说一直说,说得周卜易心里一团乱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忍无可忍轻斥,“不哑巴了改话痨了?闭嘴吧您,您自己听听自己说的什么玩意儿,幼不幼稚。” “周卜易,你没睡着,你最会忽悠本王,你……” “顾棉”,周卜易冷着声音,一字一顿,“为师想揍人。” 顾棉就不说话了,可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周卜易,本王从小就喜欢你,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本王” “等我死了。” 这是真话。 周卜易心口有些窒闷,他在顾棉看不见的黑暗中苦笑。 顾小棉。 我得先死在不周山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里。 才能永不瞑目地去爱你。 夙愿不得了,死不瞑目也挺好。 至少可以多看看你,看着你流芳千古。 青史不会留我名,可你将会是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我只愿你,早遇良人,早早忘了我罢。 我只愿你日后提起我来,会说:周卜易是你最好用的利器,仅此而已。 “本王要你活着的时候喜欢”,顾棉声音越发沉闷起来,“谁要一个尸体的喜欢。” 可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成为尸体。 顾小棉,我还活着,可我活着是为了能好好死去。 死得体面一点,也就足够了。 我……活得太煎熬了。 我没有一日不在煎熬中渡过。 我没有时间在活着的时候爱你,噬心蛊毒再过几年就要完全爆发了。 我……要在变得神志不清前,给你铺好路。 你不必黑灯瞎火去独闯,前面自有我为你引灯开道。 顾棉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回音。 他只感到怀中美人在发抖,越抖越剧烈。 好冷……好冷啊真的…… 其实不是冷,只是太痛太痛,痛到感觉不到痛,只有虚软无力和发冷。 因为不是真的冷,所以再怎样御寒也无用。 他就是躺进火里,烧化了,也还是只能感觉到冷。 没有一丝温度,如将要死去之人那样的彻骨寒凉。 周卜易的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他发了很高的烧,头痛欲裂的时候,他趴在顾棉耳边轻轻说,“下辈子……” “下辈子为师不想做人了,猫儿雀儿的都好,为师投胎到你宫里做御宠…… “做人要吃的苦太多了……我还是想当个安安逸逸的小宠物,吃喝有人伺候着,凡事都不用操心,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 第83章 “爷啊”,周卜易轻声,“你养着我好不好,我给你逗乐,给你玩,你怎么揉捏作践我都行,只别丢我出去自己讨生活,我……” “我,真的太累了……” 第45章 以后本王养你 “养你就养你”,顾棉耳朵里有点痒,弄得心尖也痒痒的,“识点好歹吧周卜易,本王现在不是正在养你吗……” “不要来世,偏要今生”,顾棉忍不住微微偏头,让周卜易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间而不是耳朵里,“等养肥了你,本王就吃了你。” “唉”,周卜易脑袋很沉重,骤然往下一歪,整个脸都贴在了顾棉侧脸上,“爷养猪呢?还要等养肥了才宰。” 顾棉只觉得自己脸上好似贴了块火炭,好烫,他抬手摸了摸周卜易的额角,“周卜易,你还是清醒的吗?” 周卜易挥手拂开顾棉的手,“清醒啊,奴必须清醒……” “太清醒了……奴知道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不能……” “不能……”美人忽然垂泪,珍珠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这副样子惹得顾棉怜惜极了,连带着顾棉心里也疼得要命。 周卜易这个样子,哪里还清醒,只怕是已经烧迷糊了…… 顾棉用手背轻轻柔柔给周卜易擦去,他低声,“不能什么” “不能…不能”,周卜易忽然挣扎着撑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不能……” “不能叫他发现,我……” 周卜易胡乱用手摸着顾棉的眼睛鼻子,他一遍遍摩挲着,然后沉沉叹息,“顾棉,顾容安……” “顾棉的字,是容安……是我取的,我曾向天地起誓,要他受万人景仰,要他纳万世福安…… “顾棉的眼睛,是松脂的颜色,落日一照,便如溶金…… “顾棉的鼻梁,带一点点鹰钩,他有北离的血脉…… “北离人,是长生天的孩子,顾棉如果在北离长大…… “他应该会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自由肆意,狂放不羁…… “顾棉的嘴唇略微比常人薄,他小时候一笑,嘴巴就会变成心形……” “周卜易,你记住了吗”,周卜易抬起手,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睛,“你好好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别等过了奈何桥,又投错胎了……” “周卜易……周卜易……”顾棉抓住美人苍白瘦弱的手,“本王的字不是小皇叔起的,是你……” “你连这也要忽悠本王……”顾棉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周卜易……本王所遇之人,所经之事,难道没有哪怕一件是真的吗?周卜易……” “周卜易,你也不真,你最不真了,本王剥了一层又一层,都把你扒光了,你里面还是穿着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衣服。” “扒……光?”周卜易摇摇头,“不,不行……”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真的有欲望,不能光着,不能……他那样的目光,会令我恐惧……” “你还有怕的时候”,顾棉摸摸周卜易的额头,细细感受着温度,“周卜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居然怕本王把你吃了。” “本王就要吃,早吃晚吃都是吃”,一阵酸涩涌上心头,顾棉轻声问,“周卜易,你那么厉害,你就不能胆大一点吗……” “胆大一点,周卜易,本王都愿意陪你造反,陪你对抗全天下了”,顾棉的声音低闷,带着些许哽咽,“周卜易,你就不能为了本王反抗一下吗?我们把周家灭了好不好,我们杀上不周山,叫护龙一脉付出代价……” “你大胆一点,试着爱本王好不好……”顾棉抱着周卜易,在长夜里,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周卜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两全。” 瓷娃娃轻轻眨了眨眼睛,摇头,“不要……我……不能爱他……我不配有爱……我……” 顾棉压下周卜易的脑袋,吻了上去,“本王是你主人,你的一切当由本王支配。” “本王允许你爱我”,顾棉微微用力,加深这个吻,一吻毕,他抖着声音,“听清楚了吗?” 周卜易脑袋不知道是被亲懵了还是烧傻了,他愣了半晌,继续摇头,“我没有爱,我没有……” “我……我头好痛……”周卜易轻咬下唇,眼尾泛红,“我再……再不敢爱了……” “你们要毁了我吗……”周卜易闭目,“摧毁我,你们又要等多少年这买卖,你们觉得很划算” 顾棉缓缓瞪大眼睛,“周卜易……” 是的,他一直都记得,周卜易有偏头痛。 他曾踩着小凳给周卜易按过头。 后来他又对着窗外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要管周卜易痛不痛。 再后来,惊雷炸响,他想,他的手都揉酸了,周卜易为什么不领情。 “不要告诉本王,他们动过你的脑子”,顾棉紧紧攥着手指,“不要告诉本王,你曾经爱过本王,而且就因为这个,他们把你……” 周卜易为什么不领情,因为周卜易的偏头痛,就是因为他! “先生……先生……”顾棉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满是水光,“先生……我们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然后灭了他们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爱一个人都要被……”顾棉顿了一下,放轻声音,“乖,不要害怕去爱,这不是一件需要被惩罚的错事,错的是他们,是他们没把你当人……” 第84章 顾棉还要说些什么,余光却见那头巨大的雪狼忽然立起身。 “嗷呜——呜——” 雪狼焦急地绕着火圈走,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跃而起穿过火墙,张口咬住顾棉裤腿。 它一边往外拽,一边低吼,顾棉蹙了蹙眉,没有犹豫,把周卜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快,本王背你……” 周卜易没有动静,他脸上的神情很痛苦,痛苦中还夹杂着迷糊和不解。 雪狼立刻绕到周卜易身后,用脑袋把他往前拱,拱到顾棉背上。 顾棉背起烧糊涂了的美人,用脚踩灭火堆,然后跟着雪狼狂奔起来。 破风声如在耳边,一支毒镖忽然朝着顾棉后心追来! 雪狼的眼睛冒着幽幽绿光,它似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只咬住顾棉的裤脚一拽,顾棉便被拉得一个下弯腰,躲了过去。 这不像是斩龙一脉的人…… 知道他踪迹的势力,有很多很多,但刚刚那一瞬间,顾棉已经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了擦着他头皮略过前方的,是什么镖。 是一支刻着金乌的镖,是金吾卫! 顾良平!他的那位太子大哥! 顾良平为什么不在神都动手,偏偏要在斩龙一脉的人走后 难道是要嫁祸 顾棉来不及思索太多,更多的金乌镖已经追至背后! 顾棉侧身躲过,然后在雪狼的带路下,进了一个地洞。 他也没多想这里怎么会有个洞,这匹大白狼又是怎么知道的。 情况实在太过危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见他们进了地道,那金吾卫首领默不作声往洞口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人掉头往反方向而去。 “三殿下应该是跳进河里,让他给逃了”,那首领冷峻着脸,哼了一声道,“把二殿下的人放回去,太子有令,暂时按兵不动,待来日昭王的这些店铺便是条巨大的肥鱼!” 金吾卫们神情肃穆,整装返回复命。 顾棉眼神复杂地看着雪狼,那头雪狼低下头蹭蹭他的脚踝,然后便跑远了。 不一会儿,雪狼折返,口中衔着一盏老旧的油灯,等顾棉接过灯,它一个闪身化为一道白光又消失了。 再回来时,它叼回来一个火折子。 顾棉神情越发复杂起来,他犹豫片刻,伸出手。 雪狼低低呜咽一声,扬起脖颈,把脑袋贴在顾棉手心,蹭了几下。 顾棉感受着手底下毛茸茸的触感,轻嗤一声,“周卜易,怎么什么物种到你手里,都能养成了个狗……” 顾棉打开火折子,吹了几口气,然后用燃起的火苗点燃了油灯。 “言……”顾棉有些不习惯,他莫名总感觉是在叫自己,“言言,去拿点灯油过来,这里面都是灰,已经枯了……” 雪狼歪歪头,抬起前爪搭在顾棉腿上,大尾巴笨拙地一甩一甩,似乎在说没听懂。 感觉更像了…… 顾棉摇摇头,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真是的,本王怎么可能跟一个畜生像! 一定是因为都是周卜易养的!周卜易要负全部责任! 顾棉晃了晃手里的灯,又揭开灯盖给雪狼嗅了嗅。 雪狼眼睛一亮,转身跑开。 顾棉一手背过去兜着周卜易的臀部,一只手摸着墙慢慢走。 走了一段路程,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腿间扫来扫去,顾棉低头,是雪狼的尾巴。 雪狼叼着一个密封的竹筒,里面有液体滑动的声音。 这雪狼……还真……挺聪明。 顾棉想,周卜易也教得太好了。 他又想,如果周卜易不要在他那么小的时候离开,如果周卜易带在身边的是他,那该多好。 他会摆脱很多束缚,他会比现在能力强得多,他可以…… 他可以毫不犹豫说,他就是要灭了周家,周家算什么东西,抬手可灭。 可是现在其实也不晚,顾棉想,他先慢慢完成小目标。 首要是给先生治好病,把先生养胖点,解开先生的心结。 然后徐徐图之,要先生的人,要先生的心。 那些阻碍,那些伤害过先生的人,终有一日会在他成长起来后,遭到他歇斯底里的疯狂报复! 周卜易,无人可欺! 第46章 本王亲的就是你!“你不清醒的时候,…… 周卜易趴在顾棉肩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精致的卧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温顺。 单这么看过去,谁能想到有着这么一个长相的人,会是那名满天下的毒军师周卜易。 世人皆说那周卜易用计狠毒,说他凶神恶煞,说他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先丞相曾一言以评之,曰,“能用则善,不能则杀。” 老丞相认为,如果周卜易这样恐怖的人不能为朝歌所用,那么他宁愿周卜易去死。 情愿弄死周卜易也不能还他回民间,更不能让他投敌叛国。 顾棉感受着周卜易高得可怕的体温,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如传说般的人物,会是个一碰就碎的病秧子、瓷娃娃呢? “周卜易,你说你,你怎么就沦落成这副模样了”,顾棉提着点燃的油灯,走在地道里,“你知道吗,本王再见到你的时候,都不敢认,那太不像你了。” 第85章 “周卜易怎么会去当小倌,去搔首弄姿取悦别人呢?”顾棉提灯的手在抖,弄得那光也一直晃来晃去,“本王当时好生气,气你竟然自甘堕落,竟然就此沉沦在那纵欲之地。” “可本王后来又想,你还活着,你活着就已经很好了,本王把你买回去,你以后便只能对着本王卖弄风骚,本王…… “本王觉得这样的你很诱人,可是…… “可是本王还是想要以前那个骄傲的你,那个在朝堂之上仅用一个眼神就吓得顾君颐跌落龙椅的你。” “本王那时候好崇拜你”,顾棉感到背后的美人在下滑,他把人往上兜了兜,继续道,“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威风,你不知道,本王有多么喜欢你。” “本王那时候年纪小啊,你教本王隐忍,可本王还是经常忍不住”,顾棉抽泣了一下,“于是你就好凶好凶,你凶得本王在你面前都抬不起来头。” 周卜易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身体一直在往下滑落,顾棉心知他是烧昏迷了,不知哪里来的苦涩瞬间填满飘散的思绪,将诸般回忆都缚于悲哀后终于化成了一颗滴在泥土中的泪珠。 年幼时的景仰,年少时的朝思暮想,再到后来听到你死讯时的疯狂。 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可为什么十年之后,当初那份懵懵懂懂的喜欢终于愈演愈烈成了至死不渝的唯爱 “先生……我……好爱你…… “有生之年,我还能听到那句,你也爱我吗……” 活下去好吗周卜易,再煎熬也活下去。 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鬼旋针都能取出来,其他病也一定都能治好的。 对吗? 周卜易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声什么,他的声音比柳絮还轻,轻得仿若隔世。 “尔欲开盛世……冠天下以大周之名…痴心妄想……” “贪心不足……”周卜易半句没说完,又昏死过去。 所以呢,顾棉想,周家是想扶持一个属于周家的天子是吗。 我坐龙椅上,指尖缠丝线。 是吗? 周卜易,你真的想让我去做那个缠满身不由己的傀儡天子吗? 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吗? 不是的,顾棉怎么会不知道答案呢? 周卜易早就在反抗了对吗? 周卜易一定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布置,周卜易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毕生心血安安稳稳送到他手里。 可,周卜易…… 本王不想只是躲在你身后什么也不做,本王不想踩着那条你血肉铺就的大道登顶。 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周卜易,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本王不要用你的命换安宁,本王不要! 这地道仿佛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还是长长一条。 雪狼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担忧,它不断抬头看着顾棉背上的主人,然后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地道 顾棉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还是遥遥无期。 这条地道通往哪里?又是做什么用的? 他一概不知,他目光落在雪狼沾了泥点的白毛上,然后他愣住片刻。 他看见前面地上有一长串反过来的爪印,跟雪狼的爪子完全吻合。 它是从这条地道过来的对吗从边南关过来 不,不可能,那也太离谱了,那可是横跨整个朝歌南部,从中原腹地至边南。 那么……这条路,会…… 那是什么! 顾棉脸色瞬变,他提着油灯靠近,那是…… 那是一具腐烂的白骨! “这盏灯不会是……”顾棉极力克制甩手丢掉油灯的冲动,他低头看向摇着尾巴的大雪狼,微微攥拳,“你从死人手里叼过来的!” 雪狼“呜——”了一声,拱了拱顾棉的小腿。 顾棉看着那条松散的大尾巴,嘴角轻轻抽搐。 不是狗你摇什么尾巴?不知道很丑很僵硬吗? 周卜易不会很喜欢它这个样子吧? 所以它就一直摇一直摇讨好周卜易 心机这么深的吗?! “你别叫言言了,叫祸害好了”,顾棉沉声道,“你以后给本王离他远点,当心本王炖了你!” 雪狼无辜地用尾巴缠住顾棉的脚踝,脑袋一下一下蹭着顾棉的腿侧。 “呜——嗷呜——” 周卜易到底怎么养的!这雪狼绝对成精了吧?这么会勾引人! 顾棉脸色越来越黑,目光也越来越危险。 这条狼陪了周卜易五年,五年! 它这么会卖乖,周卜易一定爱死它了! 周卜易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跟它亲昵,是不是动不动就要抱着摸一摸,甚至成天睡在一起! 本王怎么样也得不到的,让一条畜生轻轻松松得到了! 顾棉越想越气,他真想一脚踢开这茶里茶气的大坏狼,把它赶得远远的! 但想到周卜易可能会跟他生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憋屈! 周卜易要是真为了它跟他生气,他可能会想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于是待周卜易再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就看到顾棉跟雪狼排排坐在他身边,顾棉不停用胳膊推开雪狼,雪狼委委屈屈又坐回来。 周卜易靠着土墙静默了很久,道,“你们……” 第86章 雪狼见他醒了,当即就要往他怀里蹭,顾棉抿抿唇,一把抓住狼后颈,把它丢开,然后往前挪了一下。 “……” 合着上这争风吃醋来了…… 周卜易满脸嫌弃伸出手,他本意是想叫顾棉拉他起来,谁知道顾棉犹豫了一下,竟然缓缓低头把脸贴在了上面! “???”周卜易吓得不轻,登时缩回自己的手,用一种怀疑的语气道,“鬼上身了?” “你能不能把那头狼给丢了?”顾棉把周卜易的手拉回来,死死按在自己脸上不放,“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卜易的声音敷衍极了,“哦,改日一定。” 雪狼卧在远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卜易的方向。 周卜易一将目光移过去,它就摇摇蓬松的尾巴。 很笨拙,但是也很努力。 周卜易心一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乖,不丢不丢哈,我们言言最讨人欢心了是不是……” 顾棉用力攥拳,牙齿越咬越紧,“周卜易,你刚刚才答应本王一定丢!” “有吗?”周卜易摇摇头,“爷听错了。” “你发烧,是本王背了你一路,是本王撕了自己的衣服,找到地下水,给你擦手擦脚降温,本王……” “顾棉”,周卜易捏了捏他的脸,轻轻道,“你这么有孝心,之前冒犯为师的事就揭过罢。” “把你的小心思都好好收起来,没揍你就不错了,还指望我夸你不成?”周卜易极冷淡地瞥了顾棉一眼,“几岁的人了。” 顾棉只觉仿佛如鲠在喉,寒芒在背。 难过到几乎要窒息。 “周卜易,本王亲的就是你!”顾棉说完这句话,直接一手撑墙,一手搂住美人的腰防止他乱动,然后又凶又猛地吻了下去。 亲完他抬起胳膊狠狠擦了擦唇角,再狠狠瞪周卜易一眼道,“本王亲自己的私奴有什么问题!你还想揍本王?本王就亲了!” 周卜易的眼神平静中含着厌恶。 他低头笑,“您说得是,奴没资格管您,奴就合该被您欺辱。” 他抬头嘲,“您的心思,比言言可脏多了,您自己心里清楚。” 他冷厉了目光,毫不犹豫抬手,被顾棉捉住了手腕,他便又笑,“挺好的。” “从前我以为您是诚心拜师想学东西,现在看来,您压根没当回事,只觉得都是儿戏。” “顾棉”,周卜易冷冷抽回手,“你要是将先生这个称呼当个把戏耍,那我只当你从未拜过我。” 周卜易微眯起双眸,轻轻笑起来,“您是主人嘛,多大的威风啊,日后奴只当您是君是主子。” 顾棉瞳孔颤动了一下,然后他一点点低下头,他眼睛好酸涩,可是他不想再掉眼泪了。 “周卜易……”顾棉慢慢双手抱住美人的腰,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他喃喃,“你怎么一醒来就换了个人似的……你就知道凶本王,你这么凶,除了本王还有谁受得了你,你……” “先生……”顾棉把头埋进周卜易颈窝,孤注一掷般,他低声,“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 “你不清醒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喜欢。” 什么?!周卜易瞳孔一缩,头皮一下子就发了麻,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7章 先生不要他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周卜易又怎能例外。 他只是将那些心思都藏起来,三缄其口,莫宣于声。 可现在顾棉把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真相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然后以一个势在必得的姿态说“你藏得不够好,我吃定你了”。 其实顾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但他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崩塌。 “你想怎么样”,周卜易颤抖着说,“顾棉,你待如何?” 眼前明明有灯亮着,为什么他此刻只能看见黑暗 黑暗中,乍现一束亮到极致的白光,然后是一双悬在空中的女人的脚。 不……不要……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提出要见她了。 明明说好是奖励的,老人摸他头的时候是那么慈祥。 “周衍,你很不错”,老者微笑着说,“你想要什么奖励吗?面人?或者糖葫芦” “我……想见见母亲。” 老人渐渐敛了笑容,轻声,“好啊。” “你应得的。” 应得什么呢? 是他应得的奖励,还是他罪有应得 那双母亲的脚,终于成为他若干年以来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 眼前又只剩下黑暗了,仿佛所有人都死光了,只留下他还在原处。 为什么呢,为什么母亲会死得那样可怕,令他在夜里恐惧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是他最想见的母亲,可他真的好害怕她的样子。 顾棉,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这样怕你。 周卜易落下泪来,他抖若筛糠,他唇角不断往下淌着鲜血。 好疼…… 顾棉。 你饶过我吧,我已经足够痛苦了…… 为什么在蛊毒发作的时候,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却将手伸进我的胸膛,去剖我的心脏。 为什么,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利用我、伤害我的。 可你为什么要挖出我的心。 白光又一次闪过,吊死的人面容渐渐扭曲,化作了顾棉的样子。 第87章 不要……不…… 有那么一瞬间,周卜易想要自我了断,结束这一切。 可是,他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如果他死了,顾棉要怎么办呢? 顾棉轻轻吻去周卜易眼尾的泪,“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这么怕……” 是啊,为什么呢? 周卜易缓缓蜷缩起来,他大口大口往外呕着血。 “唔……” 疼,太疼太疼了。 疼到无一处不是疼,连指尖都在疼,连头皮都在疼。 “顾棉……”周卜易哭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换个人爱吧,我求求你了。” 周卜易哭得很绝望,“求求你,我给你下跪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我求你别再靠近我了,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吧……” 爱你的代价太惨痛。 我不敢。 周卜易的眼泪渐渐变成了浅粉色,然后越来越红。 直至变成血泪。 “是我……错了”,周卜易如重逢那天一样,跪在了顾棉脚边,“主人……” 周卜易伸手,拉着顾棉的袖子,“您把我当个物件儿,对您我都好。” “您想要奴的肉/体是吗?我给您,我给您了……”周卜易慌乱地解着腰带,“您做完了,执念消了,就另寻新欢吧……” 怎么这样呢?顾棉按住了周卜易的手。 周卜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为什么 周卜易的身体狠狠一颤,随之更多的血泪从他眼中落下来。 “求您……恩允……” 顾棉,我再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我的一生,我全部的一生,都已经给你了。 周卜易的傲骨,在此刻,终于断了,断得四分五裂,断得支离破碎。 鞭子抽不断,刑棍打不断,针板跪不断的傲骨,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这么一个“按住手”的动作弄成了碎片。 周卜易卑微地躬下身,重重叩了一个头。 “主人……” 顾棉,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那么小的时候就会骗我。 你根本不拿我当先生,你只是想要接近我,得到我。 你跟他们一样,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你在无情之上,还多了一种名唤“欲望”的东西。 顾棉,我以为至少你是不同的。 原来并不是。 你跟他们一样,千方百计想着怎么取走我身上的东西。 千方百计想着怎么让我听话,怎么达到你们想要的目的。 顾棉,你赢了。 可你要的那两样东西,我只能给你一个。 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周卜易跪直了身子,面带笑容,眼含血泪,宽衣解带。 他分开双腿,转身跪趴。 “谢谢您。” 他说,“谢谢您宠幸奴,主人。” 周卜易的七窍在流血,耳朵鼻孔眼睛,都在不住渗血。 他却根本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深深低下腰,“从前是奴太僭越,今日一并将债偿还于您,望您事后能饶过奴。” 顾棉,你得偿所愿了,你吃完我,给我留点骨头架子吧。 我,就靠这点骨架子,撑着给你谋天下了。 你留条活路给我吧,我送你登基后,就回不周山。 我还要与他们,与你最后的威胁,同归于尽呢。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呢,脑子要炸了一样。 眼前糊的红红一片是什么啊,好烦,弄得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缓慢回头,用流着血的眼睛看了看顾棉的神色。 然后他闭眼。 顾棉不肯饶他。 顾棉的眼睛里全然是坚定和执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也饶了我吧先生……”顾棉的手穿过他腰间,把他轻轻抱起,“我的心已经不能再碎了……” “你知道我从小就不聪明,我不明白爱有什么错值得你如此……如此不堪” 顾棉用袖子擦着美人脸上的血,“你教教我吧……我喜欢你,有什么错。” 周卜易,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被伤害得体无完肤,还要说谢谢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谁,为了不被爱,卑微地雌伏于人还要称之为“宠幸”的。 周卜易,世人都在求爱,独你唯恐避之不及。 为什么 “先生…你别哭了,你的血都要哭干了”,顾棉自己却又哭起来,“我错了,安安知道错了,是安安太心急了……” “安安不爱先生了,先生不哭了好不好……” 顾棉,你在撒谎。 周卜易一口血喷在了顾棉胸膛。 事到如今,你还在诓骗我! 你是不是想着先糊弄过去,再徐徐图之啊 “别叫我……先生……” 周卜易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更是如黄连在口,“受之……不起……” 顾棉慌了神,他从来没有听过周卜易这么失望的语气。 周卜易像是完全断绝了念想,把他看得泯然众人了起来。 周卜易……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先生……”顾棉崩溃地抱着美人哭得稀里哗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样都行,你别不认我……” “先生……”顾棉拉着周卜易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我不挡了,你打吧……先生……” 第88章 “您说笑了,奴不敢”,周卜易笑得很悲凉很悲凉,他轻轻缩回手,“主人。” “以前是奴太自以为是,寻错了自己该有的位置”,周卜易把手放在了心口处,轻轻按压。 那里好痛,不是因为噬心蛊,是因为…… 真的心痛。 “我不过是……主人的一把剑罢了……年少轻狂,剑刃锋利,误伤了主人……” “以后……不会了。” 顾棉,我不过是你的奴隶罢了,你说的。 以后我要把这句话当真了。 红色的鸢尾花下,藏着剧毒。 我不过是不周山上养出的蛊。 顾棉,你知道我颈后那朵花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必死无疑。 我这一辈子就牵挂那么两件事。 不周山的雪什么时候化,以及要助你一统天下。 你的,天下。 “不是的……不是的先生”,顾棉手忙脚乱捡起衣裳给周卜易穿回去,“我没有那么看你,我……我就是嘴硬……我……” “先生……呜”,顾棉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个不停,“我……我其实可,可心疼了,我……” “我现在也好心疼,我……”顾棉眼里发大水了,泄洪一般哭得落了周卜易一脸咸涩泪水,好像要用眼泪给周卜易洗脸一样,“我错了,我再也不嘴硬了先生……以后我有什么说什么……” “先生信我一次好不好,先生,其实没那么可怕的”,顾棉一边哭一边真诚道,“我们就试一次好不好,我们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好了,我们悄悄的……” “等以后势力壮大了,我们再公之于众”,顾棉的眼泪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落个没完没了,“先生,先生答应我一次,我以后什么都听先生的,我……” 顾棉侧目看了雪狼一眼,继续道,“我肯定比言言贴心多了,我比它听话比它乖,我还能说话哄先生,我……” “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容易羞了,很多以前说不出口的……我都可以说给先生听,先生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顾棉哭得越发伤心起来,“就试一次,先生不喜欢再……再……” 周卜易安安静静听完了,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顾棉,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么? “可以”,周卜易用无比虚弱的气音道,“但你必须听话。” 顾棉,等我把你骗上皇位,我就功德圆满了。 我就可以被埋在坍塌的不周山底安心睡一觉,再也不醒来了。 顾棉,那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好吗 先生不想再陪你了。 第48章 命都给你…… 顾棉不知道先生的想法,他抬袖拭泪,有种终于苦尽甘来的感觉。 先生好像愿意答应他了。 他不知道周卜易决定撒个弥天大谎,他只是小心翼翼蹭了蹭周卜易的脸。 他说,“先生……要爱我吗?” “嗯。” “先生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卜易顿了一下,压下眉梢阴云,“嗯。” 周卜易轻声,“容安,这地方离出口不远,你跟着言言出去采点药回来吧。” 你且走远些吧,我不想看到你。 我,心痛。 顾棉很不舍,他小心地抚摸着周卜易的头发,然后站起来,用愈发小心的眼神看着周卜易,“先生会等我吗?”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骗我呢,可不可以不要答应了我,却又出尔反尔。 曾经的事,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记忆犹新。 明明答应了要进宫请命带他走,却不告而别十年之久。 他真的会怕的,他害怕周卜易又把他给丢了。 周卜易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说不要他就真不要了。 十年了周卜易。 你知道本王有多想你吗? 本王乖一点,再乖一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残忍…… “你去吧”,周卜易那双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我就在这,哪也去不了。 这地上有无数双手死死抓着我,令我不得动弹。 这身后亦有无数双手牢牢压着我,推着我到你面前。 后来我终于看破了真相,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你的手。 抓着我的,是你对我的信赖,压着我的,是我对你的责任。 顾棉,真应该让你来当几天先生,你就知道…… 知道我有多少言不由衷,又有多少逼不得已。 顾棉……其实我真的很想爱你…… 可爱你,就不能再好好保护你了…… 周卜易蜷缩在小火堆旁,他弓起身子,一点点往热源爬。 冷,冷啊。 好想把那团火抱在怀中,甚至直接吞入腹腔。 只要别再那么冷。 顾棉,你会不会觉得先生太自私 我私心想要……想要稍稍放纵一些…… 我忍不住怀有一丝侥幸。 只要不沉沦其中,只要能保持清醒。 只要足够冷静,在最后关头能全身而退。 是不是,真的可以试一试,试一试去爱你和被你爱着的感觉。 那就给你一点点吧,我就给你一点点爱。 别贪心,再要多,先生就藏不住了,再也藏不住了。 第89章 好吗顾棉 你别追太紧,先生会害怕。 那时先生就只能将自己的死期再提前了。 周卜易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他怕的东西很多很多。 可顾棉从来都不知道。 顾棉不知道他怕冷,他怕踩进雪里脚下不实的感觉。 不周山上经年不化的雪窝里,总是藏满了荆棘和木刺。 雪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前行,只为了一餐饭食续命。 顾棉也不知道他怕雷,自母亲离他而去后,从此强光和巨响就成了一个不能被触及的禁忌。 顾棉给他按头的时候,他本是很安心的很放松的。 顾棉发誓说再也不要管他的时候,他藏在薄毯下的手在颤抖。 顾棉,外面在下雨,在打雷,你啊,你怎么也在下雨。 他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忍住头痛和恐惧去安慰小孩。 眼前是恐怖的幻境,眼睛里却是笑意。 “丫头,刚刚说谎话了?当心遭雷劈啊。” 顾棉不知道的太多了啊,顾棉不知道他从来都厌食,只是为了维持体力才吃些东西果腹而已。 他十二岁之前,除了药的苦味,没有尝过其他任何味道。 不周山上冻得半硬的粥,不会有任何香味。 难吃……死了…… 有时候周卜易会禁不住后悔,如果当年他选择了糖葫芦就好了。 也许母亲还可以活着。 他不必再恐惧黑夜,恐惧白色的布条,恐惧突如其来的声响,恐惧这恐惧那,到最后终于发展成厌世。 他恐惧人,恐惧一切。 可他不得不入世,他抱着的唯一一份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是顾棉。 顾棉没让他失望啊,这孩子给他寡淡的一生添了多少滋味。 于是寒冰化开的那天,周卜易低头看着钻进自己袖中的小孩。 他轻声,“我把一生都给你好不好?” 小家伙,你好可爱啊。 顾棉闷在他袖子里,看不见他的眼神,到底有多温柔。 他本是不知道怎么笑的,可那天他自然而然就会笑了。 顾棉那时候还太小了,自然不会记得周卜易曾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笑着说过的话。 周卜易说,“命都给你……”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不曾拥有的一切,来日也会努力给你。 “你啊,多哄我笑笑就行,笑的感觉真好,我……很开心。” 顾棉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知道周卜易很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看着他闷闷掉眼泪,周卜易想…… …多好玩啊…… 就喜欢欺负你,没什么理由,只是看见你被欺负狠了,还要往我身边凑的时候,我就很满足很满足。 空落落的心都被这份柔软的乐趣填满。 顾小棉拿着锤子和木板在他心房上敲敲打打,竭尽所能填补房顶的漏洞。 于是千疮百孔的心脏不再漏风。 那里,有了归属。 那里属于一个叫做顾小棉的小家伙。 一个……很可爱的,叫他总忍不住心软的小家伙。 好想牵着你温暖的小手,陪你一起走到最后。 可他做不到了。 顾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卜易缩成小小一团,手里还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先生!先生……”顾棉吓坏了,他冲过来掰开周卜易的手,把那炭丢出老远。 “你……你是不是冷”,顾棉抿着唇,“你冷了就抱本王,不要……不要这样……” 周卜易的手掌心都冒肉香了! 寒症怎么这么棘手啊…… 顾棉抹了一下眼睛,低声,“言言,你过来给他暖身子,本王……去……去打水弄药。” 这一刻,吃醋什么的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顾棉蹲在地下河边,看着黑黢黢水面的倒影,想。 反正周卜易已经答应他了。 可他心里莫名还是感到不安,他摇摇头,甩掉这股焦虑。 可能是最近经历了太多,心绪不宁,总是大起大落导致的吧。 顾棉打满了一竹筒水,又沾湿了一块布料,往回走。 雪狼见他回来,很识趣地缓缓露出肚皮下的美人,站起来,慢慢退到一边,给顾棉腾出位置。 它,真的很乖也很善解人意…… 顾棉有些幼稚地想,那又怎么样,本王比你更讨先生喜欢。 顾棉把草药熬上,然后给周卜易擦脸上的血。 周卜易满脸都是血,就连头发上也凝了血块…… 顾棉擦着擦着,就开始哭,他一边哭,一边给周卜易把七窍里流出的血痕一点一点抹干净。 然后他轻柔地给周卜易擦烫伤的手,擦得干干净净,用里衣撕成布条包扎。 你是有多冷啊,才会徒手抓炭,都烫伤了也不肯放。 周卜易,这才九月份啊…… 这才刚入秋…… 顾棉盘膝坐在地上,把不住蜷缩的美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不会有什么重量,周卜易太瘦了。 他比一只真正的大猫也重不了多少。 每一次顾棉碰到周卜易的手臂时,都会想,这真的是成年人的手臂吗? 周卜易的手臂,竟如孩童一般纤细,他从来都不敢用力,他总是怀疑再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周卜易的整条胳膊捏粉碎。 第90章 “容安”,周卜易看着顾棉的眼睛,由衷感叹道,“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不如以前可爱了,可还是一如既往会气人。 “嗯”,顾棉低头跟周卜易说话,“以后我保护先生……” 他的眼睛着实是认真又深情,周卜易一下就住了嘴,缓缓阖眸。 小狗狗长成大狗狗了,其实还是可爱的。 周卜易想,不那么黏人就好了。 你长大了,我不能再跟从前那样抱你了。 腰会压断的。 顾棉,你能明白吗? 你长大了,我有些招架不住你了。 顾棉的眼神很乖,他又低了低头,轻轻亲吻周卜易的脸颊,“先生受的委屈,我们日后叫他们通通还回来好不好” “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处理。” “好”,周卜易的声音很轻,其中还夹着牙齿磕碰的声音,很冷,很冷,连面皮都在微微颤动,冷颤根本控制不住。 顾棉把火烧旺了些,雪狼就静静卧在他脚下,毛绒绒的尾巴忽然弯起来,轻轻圈住周卜易的脖子。 顾棉眼神瞬间危险起来,这匹狼…… 这个动作…… 顾棉隐约记得哪本古籍里说过,公狼如果用尾巴圈住母狼的脖子,是代表占有的意思! 尤其是当着其他狼的面这样做,那就是明晃晃的在宣示主权! 周卜易咳嗽了几声,“别多想,言言从小离开狼群,哪里懂得这些,它只是怕奴脖子冷罢了……” 这不是多想!这头狼绝对就是心怀不轨! “先生把它捡回去,又把它养大,它会喜欢先生不是很正常吗”,顾棉闷闷不乐,“就像我一样,我小的时候仰慕先生,稍微大了一点就变成了喜欢。” “先生,你都跟我在一起了,可不可以……”顾棉咬了咬唇,眼睛红红望着炭火。 还是会很羞,可他不会再逃避了,他把目光强行移回来,直视周卜易的眼睛,“可不可以只要我……” 第49章 亲了一下还想亲 周卜易伸手,捏了捏顾棉的脸,“小孩儿吗你……” 周卜易的手指慢慢用力,捏得顾棉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他才松了手,叹息,“还能要谁,一个你就够糟心了。” “那药看着像是差不多了,把它取下来凉一凉吧。” “嗯”,顾棉把外侧烤得有些焦黄的竹筒用两根树枝夹下来,搁在一边。 “先生……我……”顾棉低下头,脸色泛着可疑的红晕。 “嗯?”周卜易微微一愣,旋即笑笑,“刚还说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爷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么?” “不是……我…我要说的……”顾棉忍着羞意,小声道,“我想亲你……” “你……” “我想亲……”顾棉声音略大了些,“我……很想亲。” “先生……”顾棉的声音有一点委屈,“先生……” “你屁股后面长尾巴了,顾棉”,周卜易轻啧,“你能不能别像只狗一样黏人。” “不一样”,顾棉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真正的大狗,“狗都是舔人,我……我要亲。” “我不管了,我亲了”,顾棉看着周卜易一瞬间惊慌起来的眸子,眼底微微浮现出笑意,他低下头,浅浅吻了吻周卜易唇角,然后张开嘴试探了一下。 周卜易把他脑袋推开,“还说不是狗,不是狗你吐什么舌头……” “那本王就是狗”,顾棉笑着,又一次低下头,“先生乖,牙齿松开,我要亲你了。” 周卜易的眼睛里都是嫌弃,可等顾棉柔软的唇印上来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松开了牙齿,任由顾棉不知羞耻地摸索、试探,用青涩的吻技把他弄得没法呼吸,喘不过来气。 果然,人只要退一步,就会一直退。 他忍不住溺在这个吻里,目光迷离,被亲得七荤八素。 他告诉自己: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不能这样,他应该清醒,他应该把持好度,绝不能沦陷…… 可当顾棉按住他后脑勺再一次吻下去的时候,一切思考都停止了,他仿佛天生不会拒绝,他惊恐地发现,他没有任何办法自拔。 顾棉……顾棉…… 顾棉……我……好喜欢你…… 在边南关的日子,我坐在夕阳下,抱着言言的脖子,把头埋在它的背上。 你不知道,我抱着雪狼,可我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 有时候也会做这样荒唐的梦,梦到你红润的唇,我一口咬上去,留下个渗血的牙印。 看着你委屈的神情,我……我会笑醒。 醒来后,才发现,身边只有一只大白狼。 于是那时候,我便懂得了,什么叫孤寂。 他实在是太想了,所以当顾棉真的吻上来的时候,什么理智什么计划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尘灰。 他的脑子里,只有顾棉的气息,顾棉在侵略他,占有他,并且似乎想要更进一步…… 不行……不行…… 不行! 周卜易抬手揪住顾棉耳朵,把他拽开,“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被揪了耳朵,大狗可怜巴巴看着他,然后一点一点又凑近,“先生明明……” “明明很喜欢吧……” 喜欢……喜欢你个头! 周卜易毫不犹豫加重手中的力道,“我说,够了。” 第91章 “疼……”顾棉软软叫了一声,“先生饶我……” “……”周卜易心都要被这一声叫化了,可他还是一脸冷淡,语气平静,“您要是鬼上身,臣也略通些道法。” “用臣帮您作法吗?” 死孩子,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学会撒娇卖萌了…… 招架不住,真招架不住。 周卜易松了手指,还没缩回手,顾棉的脑袋就在他手上蹭了蹭。 顾棉红着脸,尽量让声音大一点,“我摸着手感好,还是狼毛手感好?” 平心而论,毛茸茸的脑袋和毛绒绒的雪狼都很好摸。 “你……” 顾棉不等他说完,就抢先道,“我摸着好,那先生多摸摸我好不好?” “……”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好了??? 他后面还有话呢! 他是想说,“你幼不幼稚”来着。 有这么断章取义的吗??? “看来您真的鬼上身了”,周卜易煞有介事点点头,“把药拿过来,王爷别怕,等奴身体好点了,立刻帮您驱鬼。” “好”,顾棉摸了摸竹筒的温度,然后小心翼翼拿起来,喂给美人喝。 美人的眉梢为什么总是若有若无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 不过……也很美就是了…… 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周卜易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忍不住凑近。 顾棉缓慢而坚定地伸手,与周卜易没受伤的那只紧紧相握。 “你好烦啊”,周卜易一边仰着脖子喝药,一边苦得直皱眉头,“别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腻歪,你想点别的行不行,去养精蓄锐睡一觉行不行,去……” 顾棉看着周卜易白皙脆弱的脖颈,看着小巧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周卜易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沉下脸道,“手往哪摸呢?嗯?” “先生的喉结很可爱”,顾棉不疾不徐道,“很喜欢,还想再摸一下。” “不要……” “要的”,顾棉上手又摸了摸,他的手指轻轻摁揉那一小块凸起,脸又忍不住红了些,“我……我想……” “你又想什么?”周卜易咬牙切齿,有些痛恨地道。 “我想……我们做的时候……”顾棉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先生把这里露出来,给我……给我啃着……” “???顾棉!!!”周卜易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药泼出来,“你踏马真是狗吗?” 混账东西,他脑子要被这完蛋玩意儿雷炸了! “你敢?!” “先生别生气”,顾棉扶稳周卜易的手,他低声,“我就敢,我不光要啃这里,我还要……” “你别要了,你快要气死我了。” 见过不要脸皮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 见过得寸进尺的,还没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 “你还是别有什么说什么了,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先生听不得,是害羞吗”,顾棉声音低沉,“本王在克服,先生是不是也……” “为师是怕你几句话气死我,让我徒遭人笑话。” “气不死的,先生”,顾棉笑了笑,“本王试过。” 那些年,他可没少受周卜易的气。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深爱你,所以包容你的一切。 有脾气你就发,被骂两句,甚至被打两下又能怎么样呢? 我给你的喜欢,不会少一分一厘。 “先生……”顾棉轻轻,“我又想亲你了……” “先生……怎么办……我好想亲你啊……” “忍着”,周卜易索性直接偏了头,专心喝药。 养条太黏人体型又太大的狗就是麻烦…… 小时候有多可爱,长大了就有多烦人! “忍不住了,还想亲,喜欢先生的味道……” “喏”,周卜易把竹筒递过去,“喜欢你就喝吧,喝个够。” 他嘴里不就是药味吗??? “乖,药不能马虎,喝完”,顾棉把竹筒推回去,“本王忍一会,等先生喝完,本王再亲。” 周卜易看着那竹筒,瞬间不想喝了。 烦死了,本来就难喝,不想喝…… 可是身体受不住了,还是要喝…… 周卜易闷头喝完了药,刚放下手,就被某只狗给扑了过来! 是甜的。 顾棉含着糖,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好像永无止境,直到糖都化完了,顾棉才依依不舍松开。 “有进步吗”,顾棉脸颊在发烫,他小声询问,“这次能呼吸了……” 周卜易不想搭话,只是轻轻喘息。 “刚刚的先生,是……是奶味的”,顾棉轻轻抚摸周卜易的背脊,“以后也想……都是奶、奶味……” “不要苦味……嗯……” “要甜甜的先生……”顾棉轻声。 “你直接吃糖喝奶不就得了”,周卜易好不容易顺过来气,差点又被呛死,“你……你给我滚远点,就现在……趁我还没起来揍人!” “本王不喜欢喝”,顾棉不仅不滚,还把脑袋拱进了周卜易怀里,“本王喜欢看先生喝……” 等以后,他要从北离弄头奶牛回来养着…… 他……他要亲自挤奶给先生喝…… 第92章 监督先生喝……喝了补身体…… “先生喝给我看好不好……” 好,好你大爷好啊! 哪里学来的骚话啊,能写一箩筐话本子了吧?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闷闷的小家伙,内里这么…… 这么不堪入耳啊! 周卜易忍无可忍,“你想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为师想了?” “嗯……” “那你把脸伸过来,然后把眼睛闭上。” 顾棉默默看了周卜易一眼,轻声,“先生想亲回来吗?先生可以亲嘴不亲脸吗先生……” “伸过来”,周卜易声音冷冽,“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好吧,亲脸就亲脸,亲人还这么凶…… 顾棉闭上眼睛,把头低下去。 “啪——”一声脆响,周卜易冷笑。 “顾棉,为师想打死你!” 第50章 顾棉要做他的狗 周卜易用的力气有点大,但顾棉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捉住周卜易的手,轻轻揉了揉。 “先生,你知道外面到哪去了吗?”顾棉忍不住靠近一点,“先生,这地道是你留下的吗……” 靠近了一点,就想再靠近一点。 周卜易只觉得面前有只土松犬,一边用圆溜溜的狗狗眼看着他,一边还不停对着他“汪汪汪”。 周卜易眉心蹙起,目光里俱是冷色,还有一丝淡淡的厌倦,他抬手隔开顾棉直往他颈窝挤的脑袋。 …怎么这么黏人……狗皮膏药吗? 麻烦…… “岭南,黄泉地府用了几百年留下的,我不过叫胡一窦挖了条小道,连通地下城罢了。” 黄泉地府地下城 原来在皇族眼线之外,竟还有这样的民间组织。 不过……这好像不是什么正经组织……甚至有可能是违反律令的…… “那我们要一直走地下吗?”顾棉眼睛一亮,“怎么去地下城……前面好像只有一条路,是到外面的。” “外面是个客栈的马厩,本王刚刚一路走过去,没看见别的岔道……” “爷的脑子啊……”周卜易唇角啜了极浅的笑意,“是不是想着这城是把地都挖穿了啊?那不是地下城,那是老鼠洞。” “如果有官兵误打误撞进入,岂不是四通八达,全一锅端了?” “我们不会一直走地下”,周卜易目光慢慢严肃起来,“但是你要做好长期躲在地下的准备,直觉告诉我,你太子哥哥已经有所倚仗,不久之后,各地关卡的排查都会更加严苛。” “地下也并不是绝对安全的,你此前去的客栈是我开的,我们上去换装,你要隐藏身份,绝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地下城鱼龙混杂,斩龙者亦在其中。” “那本王换个化名”,顾棉说到这里,脸又有些薄红,“我……小的时候,想过要跟先生仗剑走天涯,然后我想,要起几个化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啧。” “先生别笑”,顾棉目光闪烁,“我……我现在叫……叫周念安。” 周什么 ……周念安! “……不行”,周卜易攥了下手指,“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以后你就叫黄三狗。” “我不……” “嗯?” “好吧,那我就叫三狗,别人都叫我三爷,只有先生……”顾棉轻咳一声,“我以后是先生的狗了……” 顾棉其实没多想,因为“言言是周卜易的狼”,于是他下意识就攀比了一下。 但周卜易的脸色很精彩,他的目光在“震惊””“怀疑”“探究”“理解”之间不断变幻之后,终于变成了“无奈认同”。 “顾棉,你真是……”周卜易顿了一下,道,“你以后少看些淫/乱的话本子。” 苏月夕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叫她注意不要给顾棉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吗…… 难道是在问青天耳濡目染的? 不是嘱咐了顾棉在的时候要保守一点吗 苏月夕到底还给他看过些什么…… “我没看……”顾棉脸一红,“我……我不看春宫图的……我想着先生就行了。” 什么叫“我想着先生就行了”??? 周卜易胸口起伏了几下,他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年轻人好奇心重嘛是这样的,想要尝试一下也蛮正常的…… 不行,果然还是很难忍! 周卜易冷声道,“以后不准乱想!” “嗯”,顾棉眨眨眼睛,“本王不用想……反正先生就在身边……随时……” 随时什么?我随时抽你两下! 周卜易眉梢霜雪更甚,“陪你行荒唐苟且之事……你想都别想……” “本王做不到”,顾棉低声,“先生可知,何为朝思暮想?” “我日思夜想的,就是那些先生口中的荒唐之事……” 顾棉把头更低了一点,好让美人看清他眼底的认真,“先生,我想跟你夜夜笙歌,日日苟且……” 周卜易大受震撼,他万万想不到顾棉竟然这么想做他的狗…… 这么想跟他玩那种午夜游戏…… 不分白天黑夜的玩…… 他沉吟片刻,道,“你……要有节制……” “另外……”周卜易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轻嘶一声,移开目光,继续道,“为师不想弄得太激烈……有……有伤风化……” 第93章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棉捏住了脸,顾棉的目光很温柔,“先生,舌头吐出来给我看看伤到没有。” “……”顾棉的力度不大,但周卜易莫名就是很不爽,他挥手打落顾棉的手,冷淡道,“没事,不怎么疼。” 既然想好了要满足孩子,陪他玩…… 那还是稍微认真一点好…… “再动手动脚,为师……”周卜易顿了很久。 果然……无论怎么想…… 都很背德啊! “为师……买…买个项圈给你拴上……” 周卜易耳尖不知何时悄悄爬上深红,他清冽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吗。” 顾棉看了眼雪狼,很好,它没有。 顾棉眉毛弯弯,笑起来,“先生只给我戴好吗?” 就像太子送太子妃项链一样…… 先生要……送他礼物了……是定情信物吗? 那他要天天戴着,故意露出来给全天下看…… 如果周卜易知道顾棉的想法,他可能会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当场去世。 周卜易只觉得顾棉的笑容很可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他疑惑地看着顾棉——就那么兴奋吗?啊? 戴个项圈而已……至于吗? 周卜易不理解,但他尊重孩子的小性癖。 “为师懒得起化名,日后你便称呼我为夫子”,周卜易抬起胳膊,搂住顾棉的脖子,藏在阴影下的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笑容,“黄三狗,抱你夫子上去,身上都是灰,一会好好洗一洗。” “夫子……”顾棉顺从起身,他在前面走,雪狼跟在身后,“叫乳名好不好,叫我狗儿……黄三狗好…好土……” “你不就是只小土狗吗”,周卜易轻轻笑了声,“小土松。” 周卜易的声音很近,周卜易的声音很……很诱惑人…… 想干不好的事情…… 顾棉目光有些哀怨,“我是土松犬,那先…夫子是什么?” 夫子是狮子猫。 顾棉在心里想。 他想把猫压倒。 他想用狗爪爪摁着猫爪爪,他想咬猫尾巴,想啃猫肩膀,想…… 想把猫弄软,弄得有气无力喵喵叫。 “先生……” “该叫什么?” “夫子……” “夫子,我想……”顾棉鼓起勇气,“我想今晚在客栈……我们……” 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周卜易老脸一红,“客栈什么都没有……” 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只有苏月夕那个母狐狸喜欢捣鼓了…… 他开的可是正经客栈…… 顾棉不知道周卜易有很深的误会,并且已经把他的话曲解了十万八千里远,他满以为周卜易愿意给他……顿时高兴地像个孩子。 他低笑,“没事的……氛围不重要……有夫子就够了。” 声音压得很低,是能把人硬生生听出一个激灵的程度,“夫子……” 这一声实在是深情得有些过了头,周卜易偏过头,眼睛只看着地面。 这样,真的对吗…… 他决定放纵,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真的有那么大的决心,从这份含情脉脉里,毅然走出来,然后毫不犹豫离开赴死吗? 我本该见万物不起波澜,唯独面对你会方寸大乱。 顾棉……我倒情愿你将诸般误会都加于我身,对我狠一点,也别再这么温柔下去。 情动于我并非好事,我,会忍不住。 “夫子……地上有什么这么好看?” “夫子,你看着我行不行”,顾棉的声音缠绵在他耳畔,“夫子……我的脸还不如一块泥地好看吗?” 不,不是的…… 你很好看,你从小就是好看的。 小的时候呢,你像北离传说里的雪娃娃,你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你用这双纯情的眼睛看着我时,我…… 会心悸。 见过的污秽实在太多,看到这一抹纯净,我不由自主想将它…… 占为己有。 喜欢看你哭,你哭的时候也很好看,不是大吵大闹,是闷闷地掉眼泪,闪闪发亮的小泪珠挂在你眼角的时候,我…… 曾无数次想过,想用自己的手指将它接住,然后封存起来,永久珍藏。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满身血污,满身枷锁和苦怨,他伤痕累累的指腹,会弄脏它的…… 顾棉…… 那个时候他想,有机会,我带你回北离,去看看雪山。 顾棉,如果我侥幸没死,我便陪着你堆个雪人。 北离的雪可不像朝歌那么小家子气,它会很大很大,它会有房顶那么高。 顾棉,那么厚的雪,我…… 可以用它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 就像我曾经……堆过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很小啊,跨年的时候,他一个人孤孤零零点着灯读书。 读不下去了,他……他好想有个家……好想…… 于是他循着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堆了一个坐着的雪人。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在雪地里,抱住这个雪做的人。 他抱着这个冷冰冰的雪人,像抱着母亲的尸体那样,心底一片死寂。 可他轻轻笑着说,“好温暖啊这个拥抱。” “您还没抱过我呢,这是第一次……” 第94章 “天亮前都可以抱着我”,他的泪很快冻在了睫毛上,“过年了,我今天……很开心。”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谢谢您……” 第51章 乖狗狗,爬过来 马嘶声很近,似乎就响在头顶,顾棉知道,他们已经在客栈下面了。 店小二抱着草料喂马,看见有人上来,竟是直接无视,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们。 好像已经习惯了时不时会从奇奇怪怪的地方钻出来人,所以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除了一楼亮着灯笼,其他楼层都黑灯瞎火。 这应该至少已经四更了,所以大家都歇下了。 背上美人轻轻咳嗽了几声,伴随着吱呀一声,通往后院的木门被推开。 老板娘披着外衣倚着木门,看清周卜易的脸后,她点点头,抬起食指给店小二比了个“一”的手势。 小二正在分饲料的手一顿,没管,一直到继续喂完了马,才走到二人面前。 “久等,请上四楼。” 整个四楼只有一个房间,顾棉刚要推门,便被美人扯了下衣襟。 “把我放下来,然后往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太晚的缘故,整个客栈的氛围都很沉重、压抑。 进个门何至于如此繁琐那种压抑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顾棉后退了一点,看着是退了,实际若有什么不对,他可以在一瞬间就把周卜易拉进怀里,然后转身替周卜易挡住一切危险。 周卜易只是“啧”了一声,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圆润的脚趾轻轻踢了踢木门右下角。 轰隆轰隆的机关声响起,顾棉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木门就这么消失了! 木门往墙里下陷,露出来的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机关,里面混杂着阴阳五行、天枢九星,若不会奇门遁甲、堪舆风水,是绝对无法解开的。 看了一会,顾棉心底震惊更甚,这个机关…… 它在变化!它在自发运转,照这个速率,每一刻钟就是一个新的机关! “来,看着”,周卜易手指轻轻拨动某处,他垂眸笑了一声,“教你怎么对付墨连城。” “方才如果直接推门,爷脚下的地板会立刻塌陷,而整个三楼……都是杀机,十死无生。” “墨连城有个小习惯,他做机关,喜欢在东南角留个破绽”,周卜易慢慢弯下腰,只见他手指随意一挑,那机关就静止了! “他这个习惯,自己都没在意过,八年前我……” 八年前,他研究了几只机关鸟,就摸透了墨连城造机关时潜意识里会做的行为。 他发现了漏洞,却不动声色,没有提醒任何人,包括墨连城本人。 “来日他如用机关困你,你就抓住他这个致命弱点”,周卜易一顿,没什么感情道,“下手要狠,不可迟疑。” 顾棉,不要因为他曾经帮过你,就心慈手软。 周卜易有些悲伤地想,人心叵测,我最多只能再护你几年了。 顾棉,你要坐高位,就要对所有人设防,死死抓住他们的弱点,让他们永远无法真正对你造成威胁。 机关不再变化后,周卜易很快就解开了它。 前后大约只用了半刻钟,顾棉目光沉沉,如果周卜易没有时不时停下来教他,只怕会更快! 周卜易难道是全知全能的吗?他的上限到底在哪里? 真就没有尽头吗? 原先的木门对面,身后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一条小缝,顾棉看了周卜易一眼,见他点头,便试探着推了一下。 开了…… 里面没点烛,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散发着丝丝缕缕木头腐朽的味道。 屋里有一桶热水,花娘习惯为周卜易备着。 “你下去找花娘再打点热水,为师……先准备一下……” 顾棉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他立刻转身就要下楼。 周卜易叫住他,“让小陈上来,有……东西要他拿上来……” 周卜易已经想好要玩的内容了。 嗯…… 天色已晚……那就…… 顾棉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坐在一楼的长椅上,花娘进了柴房,水要现热,他还得过会才能上楼。 他忍不住期待,有心想要催一催花娘,但也知道再怎么急也无济于事,只好坐立不安着硬等。 等他终于端着水吭哧吭哧爬上四楼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想要临阵脱逃的感觉…… 他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场景,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案上红烛静静燃烧,周卜易已经收拾好自己,他换了套衣裳,懒洋洋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一个纯黑的皮质项圈。 周卜易的神色很淡,只是那么轻轻一扫过来,顾棉就有种控制不住腿软的感觉。 气场太强了,背后冷汗渐渐凝聚成珠,顺着脊背滑落。 不怪顾君颐被吓得掉下龙椅,实在是…… “过来”,周卜易冲顾棉勾了勾手指。 顾棉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的,感觉他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浓烈的羞耻感似乎要将顾棉从头到尾浇透,红晕爬了一层又一层,他脑袋晕晕乎乎走进门,刚放下水盆就听见美人的轻笑。 “为师的小土松这么聪明呢?还没教就会两只脚直立行走。” 这个时候的周卜易,与记忆中的周卜易,是最像的。 第95章 时光似乎在此刻重叠,恍惚回到当年,周卜易把他逼到墙边,他脊背紧紧贴着墙壁,在周卜易的那一声“装鹌鹑呢?丫头~”里几乎羞愤欲死。 那时候他将小脸深深埋进周卜易的袖子,周卜易便俯身贴着他耳朵轻声,“臣生了副青面獠牙相不然您怎的不敢抬头看臣呢……” 不是的……是太羞太羞……所以不好见人…… 一如此刻,他熟透的脸。 “乖狗狗,爬过来”,周卜易的目光如同深渊,轻易不能见底,“给你戴项圈。” “夫……夫子…”顾棉深深吸气,低头,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不爬行不行……” 周卜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三息后,他再也扛不住这目光中的压力,咬咬牙,缓缓屈膝,然后手掌撑地,慢慢接近此刻那有着剧烈毒性的美人。 亲手摘下这有毒的禁果,啃上一口,留下自己的印记,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真是……令人着迷。 顾棉抬起头,用信徒朝圣那样的虔诚目光,凝视着周卜易的眼。 想要……神只属于我。 “夫子……”他仰起脖子,任周卜易将皮扣收紧,“我……好喜欢你……”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这样仰望着神,期待着神为他的每一次弯腰俯身。 “嗯,我知道”,周卜易调整了一下项圈的位置,让它刚好抵在喉结上。 从小你就喜欢这样看着我,仰慕里还有怎么也藏不住的占有心思。 我怎会看不出你眼中的欲望。 故意不懂你的时候,其实我比你要更难过。 烛光摇曳,如此刻周卜易那摇摆不定的内心。 罢了……他活不了太久了……他的灵魂就如这久不见光的房间一样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只当是,临走前一了夙愿罢。 烛心里的蜡油,看着积蓄得差不多了…… 周卜易摸摸顾棉的左脸,“捧过来,当心别洒了……” 顾棉握住周卜易的手,把它从脸上挪到唇边,红着脸亲吻了一下。 前戏为什么这么长……好想……好想要…… 可是……不能扫了先生的兴…… 他当然知道周卜易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周卜易要是不高兴,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碰了…… 他扶着床沿,起身去取。 其实我曾无数次预想过,可以为你卑躬屈膝。 我无数次想过,余生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会像照顾一只娇贵的小猫那样,无微不至,用心至极。 顾棉手心里的火焰在跳动,正如他扑腾个不停的心脏。 周卜易…… 你和我,谁更爱得深一些呢? 不重要了,顾棉轻轻跪下,将那一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火苗送到周卜易手上。 也许那是信任的光,也许那是情动的火。 本王,心甘情愿。 顾棉低头,将脸埋在周卜易膝上,他双手圈住周卜易的小腿,“夫子……夫子疼疼我……” “慢点滴,我……有点怕……” 周卜易揉了揉他的头发,手腕一翻,将灼热的红油尽数倾倒在顾棉颈侧。 蜡油似热血泼洒,又在刹那间凝固后开出了花。 绚丽的牡丹在一瞬间盛开,周卜易安抚着抖动的人。 顾小棉,你是不是要哭了啊。 你自己要玩的,可怪不得先生哦。 周卜易用裸足抵住顾棉腰间,“抬头,再不抬头,为师挠你了。” 顾棉抓紧了周卜易宽松的裤脚,脑袋死死闷在周卜易大腿上。 “别看”,顾棉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丢人。” 不丢人,挺好看的。 北离雪国,少有这样红艳的花。 “总这么着也不是事啊,爷想就这样跪一夜吗?”周卜易声音不自觉染上无奈,“洗干净,来睡觉。” 抱着他小腿的手慢慢松了,顾棉抬头时眼神相当坚毅,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顾棉半点不避讳美人,直接当着他的面脱光,清洗起自己。 肩膀和后背上都凝了红蜡,瞧起来分外色/情。 周卜易的视线猝不及防落在他腹肌上,然后默默移开目光。 小崽子发育挺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顾棉弄干净自己,随意披了一件中衣,转过身来。 他的手上,赫然是几条腰带。 很柔软的布料,即使束缚久了,也不会伤到他的猫。 顾棉的眼神赤裸而又危险,“夫子……” “伸手,好吗?” 第52章 为师惯的你 屋里光不怎样明亮,若隐若现的月色给周卜易的脸上蒙了一层白纱。 顾棉的心在跳,很明显的感觉。 仿佛要破膛而出。 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他在心里想。 拒绝也没用…… 他又想。 侍寝是你的义务。 周卜易沉默了很久,他不说话,顾棉也不敢开口,在长久的僵持后,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很晚了”,周卜易说。 周卜易的眸中藏着压抑,“你确定吗?” 周卜易的声音很冷淡,好像在谈什么交易。 顾棉握紧了手中的布带,“夫子……” 第96章 “我……没办法再忍耐……” “纵你不愿”,顾棉柔声,“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想……彻彻底底、完完整整拥有你。 就今夜。 周卜易笑了,很忽然的,就笑了。 挺好的,顾棉。 你手中那四条,全部是白色。 “爷坐一会”,床边有木屐,但周卜易还是选择了赤足,他一步一步慢悠悠向着门口走去,“奴那地方还没有做过清洁,恐怕脏了爷的身。” 顾棉看着周卜易的背影,他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又是那么单薄虚弱。 “我陪……” “坐着等”,周卜易的声音很冷冽,“您用不着急这一时。” “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周卜易忽然回头,“奴跑不了。” 顾棉不知道哪里触了周卜易的逆鳞,惹得美人又凶起来。 他只是用含满担忧、如水般的眸子,目送周卜易消失。 不……不该是这样的…… 刚刚的氛围明明很好……他知道周卜易应该是有点开心的。 周卜易……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周卜易的心口很痛,头很痛,哪里都痛。 他扶着墙,慢慢下着楼梯。 脚很痛,像踩着钉子。 伤还没有痊愈,无人知道,那好了的外皮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狰狞。 满脑子都是那个打雷的夜,他一个人在小竹屋,绝望而又无力地对抗心底的恐惧。 为什么……偏偏是白色。 顾棉,你还真是…… 把我的命门都捏的死死的。 你最会这一招了,从前就喜欢这样,拿我最怕的东西,束缚我、要挟我。 周卜易轻轻闭眼,他走到一楼,眼皮底下藏着浓浓的悲郁。 锅里还有烧剩下的水,水温不怎样热了,周卜易拿着葫芦把它们一瓢一瓢舀出来。 没有沅壶,便用酒壶替代。 温水流入体内的时候,周卜易想,一会上了楼,要把情绪藏好点。 那孩子一定期待很久了,今晚还是让他开心点吧。 周卜易把自己清洗了三遍,只感觉比刚打了一仗还要累,这具身子大病未愈,很轻易就虚脱了。 他便又打了退堂鼓,算了,就这样吧,懒得哄。 好累…… 好疼…… 也……好冷…… 没关系,一会就不冷了。 周卜易上半身趴在桌上歇了一会,才慢慢爬楼梯上去。 顾棉等了很久,他疑心天是不是快亮了的时候,美人才不紧不慢出现在视野里。 顾棉坐着,两手就放在腿间,抬头看着美人。 他好急…… 可为什么周卜易还是这么慢悠悠的,好像根本不在意。 “周卜易……”顾棉的声音很哑,“过来帮本王宽衣……” 买下你的那天,本王就想这么做了…… 想要你用这双漂亮的手,主动拉开本王的衣带。 顾棉的目光不容拒绝,周卜易只是停住脚歇了歇,便走到床前。 没有想象中的羞涩,没有带着羞愤不情愿的神情却还要被迫一点点抽出腰带的场景。 周卜易面无表情,伸手,一勾,一拽,连半点温情都没有,不到半息时间,他就将顾棉的腰带丢在了地上。 很随意的姿态,带着些许摒弃,似乎在丢什么废弃物。 顾棉的手瞬间就攥紧了,“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他轻声,有点卑微地询问,“先生……先生不想要安安吗?” 周卜易没有说话,只是松开衣带,踢掉缠在脚踝处碍事的衣物,爬上床,抱了个枕头垫在腹下。 “说的什么话”,他藏匿了一切不可言说的情绪,只平静道,“洗都洗过了,要不要你又能怎么样。” “奴又做不了爷的主,您是主人,您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果然……听起来就很不情愿。 顾棉把手搭在美人细腰上,指腹轻轻抚摸那些突出来的脊骨。 周卜易是吃了多少苦,才会这么瘦 手指下移,到美人腰侧,一点一点解开左侧两条系带。 右侧也同样解开,顾棉轻声,“先生,手抬起来一下。” 很快,周卜易身上就一片布料都没剩下了。 顾棉拿起另一个枕头,放在周卜易脑袋下面。 “右手背过来,放在后腰上”,顾棉还记着这只手抓过烧红的炭块,他并不想让这猫爪伤上加伤。 周卜易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很讨厌的感觉,半点由不得己。 周卜易沉默着照做了。 明明不用全扒干净的,顾棉的心思他还能不明白吗? 有点烦,想踹人一脚。 周卜易抿唇,强行忍了。 顾棉很温柔,周卜易的手跟顾棉的比起来,小了不少,顾棉就用宽厚的大手包裹住这只受了太多煎熬骨瘦如柴的手。 “为什么不愿意”,顾棉小心翼翼爬上床,“周卜易,你并不想接受本王……” “先生”,顾棉轻轻唤着,“你开心点好吗,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 眼前无端起了霜,周卜易有些烦躁道,“要么快点要么滚,别等奴半道蹬您下床,您又要红着个眼睛哭。” “谁欺负了您似的。” 第97章 也是一个九月,蛊毒最厉害的时候。 小孩抱着他的腰,要他开心点过生日。 怎么开心如何开心 顾棉,你永远不会明白,我身上压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母亲去世的日子,就是我的生日。 你要我如何开心,你不如教教我,要如何才能开心。 顾棉拿起布条,缠在他左手腕上、脚踝上,然后将三根布条分别缚在床的边缘。 一模一样的白布条,母亲正是被它们吊死。 你拿着它们绑我,我要如何才能开心 周卜易很恐惧,离魂症似有要发作的趋势。 某只大狗怀着委屈的心情从背后压上来,搂住他的腰,“你很不安……为什么” “本王会很怜惜很轻柔,绑你是怕你乱动,再伤到自己。” “而且……”顾棉的脸又有点泛红了,“先生这样很好看。” 好看? 烦闷又渐渐升腾起来。 “把嘴闭上。” 周卜易深深吸了一口气,“光说不做,您莫不是不能行人道?” 快点弄完了事…… 他现在很想出去杀几个人来降降火。 实话实说,顾棉有一点委屈。 分明他想着这是他跟先生初次温存,才这般温柔体贴。 分明他如此珍视,为何周卜易却敷衍至极? 他低头,轻轻咬住美人香肩,“周卜易……” “松口……都是涎水……脏死了……” 如果不是被绑着,周卜易很可能已经翻身,然后膝盖一屈把顾棉踹到地上去了。 “唔……” 可惜了,他没翻身的资本。 周卜易的眸中没有一丁点情意,有的只是莫大的悲哀。 他不是圣人,偶尔脆弱的时候,也会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这一生,从来不属于自己。 如今连……也不再属于自己了。 蛊毒又在发作,寒意翻涌上来。 “疼……”他忍不住轻呼,“顾棉,疼……” 他的脊椎乃至尾椎骨那里,曾经被种过鬼旋针。 疼得他快要受不住了…… 离魂症在发作的边缘,意识有一瞬不太清醒的时候,他轻声,“主人……” “别急……奴的命……早晚都会给您的……” 顾棉动作无比轻柔,可架不住美人还是一直哭,他心疼坏了,伸手给美人拭泪,“周卜易……本王才不要你的命。” “先生……你再忍一忍,一会就好……” 不会好的,他这把看似锋利的剑,其实只要一碰就会崩碎。 不会好了,顾棉,好不了了。 他这身子骨,神仙也难救。 周卜易眼角的泪断了线。 “爷……把命先给奴留着”,周卜易声音很凝涩,“以后的路……还很漫长。” 骨缝里好像要疼死了一样。 周卜易一动不动趴在枕头上,脑袋把枕面压出一个深窝,他那双美眸里,悲伤与痛恨竟是掺杂在一起。 多讽刺呢。 顾棉越来越委屈,他把脑袋凑到美人耳边,低声,“先生……可以……吗。” “可以”后面那两个字声音有点小,但顾棉实在离得太近,周卜易不可能听不见。 彼时周卜易正有气无力发着呆,猝不及防听见这话,他瞬间冷了神色,声音里含满了戾气,“为师惯的你” “是,先生多惯惯我”,顾棉把手掌移到周卜易小腹处,轻轻揉了揉。 “先生,我想……” “顾棉!”周卜易咬牙切齿,“你够了!” “不够”,顾棉蹭了蹭美人颈窝,“想要先生怀上本王的种……” “怀你妈!”周卜易忍无可忍,连伤感都顾不上了,刚要发作的离魂症硬生生被打断,周卜易直接气得爆了粗口,“滚起来!就现在!” “不听”,顾棉抱紧美人,低喃,“从没有到一半赶人的,先生你太不讲理了……” 周卜易气得手抖,他往前爬了一点,扯到脚腕上的布条,顿时更加火大。 “顾。容。安。” “你很好,你继续,你完事不用上床睡了,滚墙角站着去!” “不去”,顾棉委委屈屈道,“本王也很辛苦,先生心疼心疼我。” “……” 周卜易冷冷笑了几声,挺好的,真挺好的。 再要想碰他,可是不能了。 “行,心疼您。 “明早奴给您阉了,省得您再受累。” 第53章 猫屁股被拍了 顾棉此刻很是心虚,毕竟他刚把人吃干抹净,而且似乎还是半强迫的…… 他声音闷闷的,有点底气不足,“本王也是第一次…没让先生满意…但本王会练的。” “先生不要不高兴了,等以后,本王多买些……画册回来。 “对着练,一直练,总有先生也…享受的时候。” 练,练你大爷练! 周卜易的声音依旧冒着冰碴,“您自个扎个草人练去吧,恕臣难以奉陪。” “赶紧麻溜的给我解开!准备绑到什么时候去?”周卜易微微动了下左手腕。 “离奴远点,一会脾气上来,误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他想找个刀子给某些人现在还没打算出来的孽障玩意儿切了! 顾棉脊背一寒,愈发抱紧美人,“本王不敢解……” 第98章 “先生这么凶,本王害怕。” 怕 周卜易凉凉一笑,“放心,不动手。爷先解开,然后下去打点水上来奴擦擦,黏黏糊糊难受死了。” 顾棉十分不情愿以及百分不舍地解开布条,收好,然后撑起身,穿了木屐,哒哒哒下楼去了。 周卜易蜷在被褥里,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指攥紧,攥得右掌心皮肉绽开,血色晕开。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看不出他和顾棉有鬼,那就是纯傻子。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被周家发现,他们会不会…… 不,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动顾棉。 周卜易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走漏了风声,那边来人逼问,他可以告诉那些人,顾棉是恨死他了,这么做只为用他发泄罢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关系,有的只是肉/体上…… 烦,可是布置不够齐全,在没有把握一击就能摧毁不周山前,还不宜有太大动作。 还有姓梅的那个死人妖,跑到边南关去干什么…… 让他跟顾棉对上,那还得了…… 周卜易已经预见到自己的耳朵根子日后将就此永无宁日了。 顾棉端着水盆,走到二楼时,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顿了一下,放轻脚步,本打算继续走,可那人说的话却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华府之行是失算了,想不到肖珩会在那里,这次出来的武士全栽了”,那人叽里呱啦说着岛国俚语,“游丝刀没能得手,十方国器现在有六个在周卜易手里,我们要怎么争?” 山下野鸡操着混杂了朝歌口音的岛国语回道,“还有机会,这附近大墓里出了两个国器,九州鼎和尚方剑都在。” “有没有可能是周卜易的圈套?毕竟我们只是知道他手里有六个,却不知具体是哪六个,万一这两个就是他放在墓里,为的就是引出我们呢?” 山下野鸡思索片刻,道,“不像,胡家出手了,我们的人蹲点的时候,看见胡一窦在附近闲逛。我看他不像是真的闲逛,很可能也是在踩点,甚至可能已经找到入口。” “山下,你不觉得奇怪吗?岭南多少年没出过大墓了,怎么我们刚到这里,就听到风声,我还是怀疑这是周卜易的诡计……” 山下野鸡摇摇头,“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朝歌国情,这岭南出过大人物,这次出世的,很有可能是刘泊温的墓。” “姓刘……难道是那位的后人?” “不错,极有可能是传闻中那位帝师,刘元青。” “不是说长清君的事迹都是神话传说吗,刘元青这种话本里的人物,应该也是捏造的吧。” “刘元青后人身份可能有假,但刘泊温当年斩尽天下龙脉,闹得神州大地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他的记载,这个人,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山下,你这么一说,九州鼎在那里极有可能是真的,刘泊温若没有九州鼎,也不敢去断龙脉!” “野助君,这一次下墓,就靠你和你家族的忍者了。” “山下君放心,若不能带回神州国器,我自剖腹便是。” “……” 后面的交谈声渐小,顾棉凝了凝神,上了四楼。 东曦既驾,日光亮起来,屋内已经有些光了。 “先生,这客栈……平日都是些什么人来往”顾棉动作轻柔,掀开棉被。 周卜易翻身,背对顾棉,“不知道,问花娘。” 想到什么,美人忽然回头,眸中带了些厉色,“离其他房客远一点,这地方住的要么是逃犯,要么是亡命之徒。” “你敢与他们有交集,为师……” “先生知道十方国器是什么吗?”顾棉沉声问,他一边观察美人的神态变化,一边洗毛巾,“先生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吗?” 十方国器!顾棉在下面耽搁了这般久,难道撞到其他势力正在交谈此事了? “没什么,日后能帮你名正言顺登基的东西。” 周卜易的语气很平淡。 “一种象征罢了,不用太当回事”,周卜易美眸里是浓浓的警告,“不管爷在下面遇见了谁,离他们远一点。” “好”,顾棉用毛巾擦拭昨日留下的乳白痕迹,“先生放松一点,绷太紧了,本王擦不到。” 周卜易闷哼了一声,身子忍不住战栗。 “手……别乱摸……” “先生手里,有多少国器” 多少? 九件半,之所以说一半,是因为最重要的那一个在周家手里,他只有一次调用的机会。 那就是顾棉封禅登基的时候。 那个东西,有个广为流传的名字——传国玉玺! 自神州分裂后,此物就不知所踪。 周卜易在心里冷笑,周家藏着这么个玩意儿,所图为何,太明显了。 一个个装得似圣人,把野心说得那般高尚。 道貌岸然罢了。 六岁那年,他曾执棋问老者,“何不自取” 老者答,“非正统。” 周家不是皇室,若自取皇位,必遭诟病。 “我周家,只需匿于幕后,便能功过万世。 “周衍,作为奖赏,你的牌位,可入宗祠。 “你的父亲,也可以从外面迁回祖墓了。” “那,母亲呢?” 第99章 “不要提那个令我儿昏头,又致使你分心的妇人,她不配。” 顾棉感到周卜易的气压又降了些,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心道,“不方便答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只是没必要”,周卜易叹了一声,“总归最后都要到爷手里,不急。” 只是现在他还有用,暂时还不能都给顾棉。 一件一件慢慢来吧,一次拿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顾棉放下毛巾,钻进被窝,抱住周卜易的腰,“先生,我们要下墓吗?刚刚在下面遇见两个倭国人,盯上了刘丞相的墓,我们要不要……” 倭国人 “山下野鸡和树上野猪?”周卜易懒得动弹,任由大狗把他搂进怀中,“这两个畜生,带了一堆老鼠,一直想偷走我神州的东西。” 周卜易翻了个白眼,“想得挺美。” “我们要下墓阻止吗?” “本末倒置了啊,顾小棉”,周卜易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只管拿属于你的东西,至于那两只跳蚤,不用放在眼里。” 会有人出手清理的。 来朝歌国土偷东西,第一个忍不了的,估摸着就是太子吧。 哦,对,现在该改称皇上了。 顾良平不会允许他们在自己头上蹦跶的。 “行了,别多想了,睡吧,养精蓄锐,这几天都要昼伏夜出。” 昨晚死气沉沉的客栈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有人外出。 他们都是来岭南踩点的。 有的是土夫子那一系的,多是些粗俗大汉,只混口饭吃。 有的祖师爷职业干这个,腰间挂了摸金校尉的前朝官牌,跟要反朝歌复兴大魏似的。 还有很多外邦之人,他们对刘泊温的墓不感兴趣,只是想来取神剑、神鼎。 一到三楼鱼龙混杂,吵闹非常,四楼却寂静无声。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周卜易睡得很死,他在顾棉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进入了梦乡。 活了这么久了,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安心。 顾棉在成长,再过一段时日,就不需要他护着了。 顾棉搂着周卜易,一下一下拍着他,似乎是在哄他入眠。 顾棉的下巴就抵在周卜易头顶,他双目紧闭,拍着美人的手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有点累了,还有点困。 先生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顾棉强撑着睡意,又哄了一会,才睡过去。 顾棉做了一个梦,一个姑且算得上“噩梦”的梦。 他有些哭笑不得,梦里周卜易长了长长的毒蛇一样的獠牙,不由分说就咬了他鼻子一口。 他伸手抓住小银蛇,跟它大眼对小眼,“先生,乱咬人是不对的。” “嘶~嘶~” “咬别人就算了,咬本王不可以。” “嘶~” “不可以咬本王,本王最喜欢你了,本王那么宠你,你还咬本王,这是恩将仇报知道吗。” 梦境如水一样荡开波纹,怀里的毒蛇变成了小奶猫。 “喵”,小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展开的爪爪拍在他脸上。 好可爱,心要化了。 他揉揉猫头,又摸摸猫屁股,“怎么又变成猫了,先生还是那么善变。” “喵!”猫露出尖尖的指甲,要挠他。 于是他撩起猫尾巴,轻轻用手打了猫屁股一下,“先生再不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卜易睡得正香,猝不及防被拍了屁股,他睁开眼睛,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顾棉。 顾棉的手还放在那里,一边打着圈揉,一边嘴里咕哝着什么。 找死…… 这是当时周卜易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第54章 我问你在摸哪? 周卜易毫不犹豫就是一脚,直接给人踹下了床。 顾棉瞬间就惊醒了,他后背着地,人都摔懵了。 幸好房间里铺着地毯,也不是很硬,就是…… 挺委屈的。 顾棉坐在地上,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狗。 “先生……” 周卜易脸很黑,他冷笑一声,道,“做春梦了?” “你方才揉哪呢?”周卜易一想起来,就气得牙疼,“我问你在揉哪?” 如果顾棉头顶有兽耳,大抵早已耷拉下来,耸成飞机耳。 “不知道……”顾棉低下头,脑海中忽然闪过刚刚的梦,他先是一惊,随后语气更加委屈,“不就是……摸了摸屁股……” “王言摸得,本王摸不得”顾棉带着丝丝缕缕的醋意道,“又不是老虎屁股……” “王言死了”,周卜易眼角含着一抹极凉薄的笑,“您也想死?” 这话就不太对了,顾棉想,王言算什么,怎么能跟他比。 王言那是猥/亵,是耍流氓。 他是……是…… 是爱抚! 周卜易,本王做梦都是你,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顾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他利落地爬起来,上床,撑在美人两侧。 他将周卜易困于双臂中,然后低头,声音微沉,“摸一下怎么了?生什么气。” “大不了本王也让你摸,本王没你那么小气,你想摸多久都行。” 周卜易的耳尖悄悄红了,他眸中冷色依旧,他从被中钻出一手抵住顾棉胸膛,斥道,“不要面皮。” 第100章 “面皮有什么用”,顾棉忽然轻笑,“本王只想要你。” “先生”,顾棉的眼神很认真,也……很危险,“你的躯体,让本王上瘾。” “本王要了一次,还想再要一次,等先生身体好点了……我们多来几次。” “好吗?”是疑问句,却没有商量的语气,“先生,你说,好不好。” 于是周卜易想起来,这死孩子温顺的外皮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偏执独裁。 “随您的便”,周卜易往下缩,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您是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毫不怀疑,此刻他胆敢说一个不字,这臭小子就敢霸王硬上弓再折腾他一次。 他是疯了才去自讨苦吃。 “下来,自己什么重量心里没点数?” 昨晚压了他一夜,还没压够怎的 顾棉挪了位置,侧躺在周卜易身边。 他想,本王什么时候真压上去过…… 他哪里舍得让周卜易受力。 “颠倒黑白……”顾棉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讲道理”,他又嘀咕。 “爷是在说自己吗”,周卜易的声音隔着被子,有些凝滞,“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要再睡一会吗”,顾棉把美人从被子里面拖出来,“闷着不难受吗?” “不睡了我们就下去吃饭好不好”,顾棉把手放在美人肚皮上,“本来胃就不好。” “顾小棉,你还知道为师有胃病?” 昨天晚上好几次都快把他弄崩溃了,顾棉搞得他都有点反胃,他本想爬到床沿吐,还没吐,某只红了眼的死狗又把他抱了回去…… 抱的动作很轻柔,但态度却很强硬。 “等一下……想吐……” “不许”,某只狗一边啃他嘴唇,一边有些委屈地轻声,“先生很讨厌我吗?不许吐,我好伤心。” “…生理反应……”他挣扎着要爬走。 “借口”,狗脑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本王不傻,不可能这么快就怀上……” 怀你…… 麻蛋…… 艹! 越想越生气,周卜易干脆坐起身。 这客栈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去问问花娘,墨连城放这的备用轮椅在什么地方”,周卜易没好气道,“今晚上天一黑就下墓。” 顾棉微微一怔,这……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他们刚到岭南啊……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桌旁,案上有两套衣裳,应该是花娘备的。 只是这颜色……这审美……好像不太妙…… 顾棉把衣裳抱到床上,周卜易那套是浅蓝色的,他先帮周卜易换上。 米白里衫,微微发黄,是很柔和的色泽。 冰蓝外衣,半透的料子,又添上一份冷意。 一副西洋流传来的银框眼镜与它们放在一处,周卜易将它架在鼻梁上试了试松紧。 镜框旁两根长长的银链一直垂到耳下,搭在肩上。 很有书卷气,倒是符合一个教书夫子的身份。 但这夫子,却是个大美人。 怎么能有人美到这种程度,看一眼就觉得心跳如擂鼓。 顾棉有些不高兴,“先生把脸蒙上……” “别人会认出来的。” “啧”,周卜易一眼看穿顾棉心思,“你大可以放心,为师会易容。” 周卜易下床,仍是赤足,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几团白泥。 他要先改变骨相,再去细化皮相。 顾棉站着发了一会呆,他想不明白,到底还有什么是周卜易不会的。 哦,有一个是周卜易绝对不会的。 周卜易不能生小狗崽崽,也不能生小猫崽崽。 可是他好想让周卜易生几个给他玩。 顾棉愣了一会就开始换衣服,他看着那又是红又是金的夸张配色,脸越来越烫。 先生……先生会不会嘲笑他是个骚包…… 啊,花娘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整他啊! 他招惹过她吗? 顾棉整理好袖口和衣领,走到铜镜前,噌一下就红透了脸。 像……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顾棉从未有一次,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肤色,为什么这么白。 痛恨那养尊处优的娇纵日子,养得他是细皮嫩肉,皮肤比好多姑娘还细腻。 周卜易对着小铜镜在化妆,小铜镜里印出大铜镜里的顾棉,他没忍住笑了。 “丫头,你稍安勿躁,乖乖坐一会,为师等会给你点红妆。” 点……点什么…… 点什么?! 谁要点红妆啊! “先生昨晚不是试过了吗”,顾棉闷闷道,“本王到底是不是个丫头。” 穿着这骚包衣裳,他整个人都变谨慎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坐的时候也规规矩矩的,不自觉合拢了双腿,无处安放的手最终只能交握搁在腿间。 放在周卜易眼里就是——还是个大家闺秀,如此优雅。 “挺好,棉丫头家教不错,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周卜易揶揄道,“这仪态,都够入宫选秀了。” 顾棉手指关节咔嚓咔嚓响,他低着头坐立不安地把自己的手指捏来捏去。 好奇怪,好羞耻…… 不想穿这个出去现眼…… 第101章 “本王小时候……是不是惹过花娘?” “怎么说?” “她……本王……她……这衣裳……我是说……她……颜色……” “小结巴,过来”,周卜易勾勾手,等顾棉近前来,他便绽开一个得逞的笑容,“你们第一次见,花娘怎么可能知道你穿什么尺寸呢?” …难道……? 顾棉瞪大了眼睛。 “傻丫头,自然是为师叫人裁了送到这来的。” 也是……就算知道尺寸,也不能一夜就裁好。 周卜易就是成心要玩他! “先生”,顾棉委屈极了,“先生,你……你怎么能使这种坏。” “明知道……我……我会不好意思……” “奴可不觉得爷会有什么羞耻心”,周卜易微凉的指腹戳了一下他的脸,“你胆子大的很。” 周卜易指尖用力,戳出一个小坑,“什么骚话都往外说,这衣服多衬您。”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顾棉用狗狗眼看周卜易,“那不一样,本王的骚…” 顾棉磕巴了一下,继续道,“骚话……只说给先生听。” 合着我就该受你的气呗。周卜易微笑着掐住顾棉一块脸颊肉,“嗯?” “先生给我也……也易易容……” 他才不要用自己的俊脸出去丢人呢! “出息”,周卜易嗤笑一声,道,“行,别后悔。” 说完就不再管顾棉,专心给自己描眉、种胡须。 画完妆的周卜易瞧起来竟像是东鼎那边的人。 儒雅、神秘,东鼎是礼仪大邦,国土上养出的人光瞧着面相都温润。 不过也……很好欺负就是了。 顾棉想,这样的先生,更想让他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了。 想狠狠欺负他…… 周卜易目光落在地毯上,声音竟算得上温和,“坐。” 顾棉打了个颤,他感觉到了,周卜易在憋坏水。 能怎么着呢,自己选的先生,自己挑的娘子,宠呗惯着呗。 还能给他画个大花脸不成 他视死如归般盘膝坐于地上,看周卜易低下腰,神情专注地给他化妆。 周卜易的目光好认真,他……好喜欢这样的周卜易。 总觉得一生太短暂,怎么样也不能看够。 也许是面相变了的缘故,顾棉总觉得此时的周卜易眼神好温柔。 周卜易好像一个造物主,一笔一划勾勒出他的眉眼。 顾棉的目光跟着软化下来,他一眨不眨看着周卜易的美眸,感受着周卜易笔下轻柔的力度。 好喜欢…… 好想周卜易能一直这样温柔下去。 不过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周卜易这个人脾气可大了。 “好了”,周卜易收笔,笑容有些诡异,“去照照镜子吧。” 第55章 走吧,去拜堂 “娶我,先生”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并不丑,甚至还可以说十分好看。 可问题就是好看过了头。 顾棉觉得自己要抬不起来头了。 他轻轻咬唇,手指搓着自己的袖口。 “姑娘,头再低点”,周卜易手里捏着一支毛笔,白色的笔毛尖尖是红色的颜料,“为师给你点颗朱砂痣,然后送你出阁嫁人。” 顾棉声音很小,很小,几乎要听不到,“这不合适……” “嗯?” 他看着周卜易调笑的神情,越发红了脸,“夫子……我现在叫黄三狗……” “这么画……不合适……” “嗯”,周卜易抬起笔,“低头,快点。” “夫子……” 顾棉到底还是低了头,任周卜易在他眉心画了个精致的花钿。 那是一朵鸢尾花,像什么标记似的。 是不是打上了你的标,就代表着,从此本王是你的所有物? 顾棉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低低笑了几声。 周卜易的目光晦暗不明,那里面藏了太多太多顾棉看不懂的心思。 “好了,可以出嫁了”,最终那些情绪,都化作了一句玩笑,“走吧,去拜堂。” 周卜易站起身,往门外走。 顾棉抬起头,他匆忙伸手,拉着周卜易转身,红袖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翻飞,就在这丝绸乱舞间,顾棉拦腰搂住美人。 眼镜的链条叮当作响,顾棉含情脉脉的眼睛,隔着镜片与周卜易对视。 “跟本王拜堂”,一顿,补充,“娶我,先生。” 镜片蒙了雾,看不清美人的神情。 “发的什么疯”,良久后,周卜易淡淡道,“真把自己当个姑娘了?” 周卜易抽出手,只轻轻一推,就挣脱了顾棉的怀抱,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先生……”顾棉毫不犹豫追上去,从背后抱住美人盈盈一握的腰肢,“装什么不情愿,本王都看见了……” 那双总是很冷淡的眸子里,有火苗在跳跃。 顾棉的下巴,就抵在美人肩头,“不愿意娶也罢。” 他低声,“嫁给我,本王命令你,嫁给我。” “顾小棉,玩玩得了,还上纲上线了?”周卜易轻轻攥拳,“嫁给你?痴人说梦。” 你注定君临天下,后宫佳丽不胜数。 而我注定是个不能史书留名的死人。 痴人说梦的该是我,所以我从不奢求。 第102章 “痴情又不是罪过”,顾棉不肯撒手,“你明明眼底有情,为什么始终不肯完全接受我。” “你把感情当什么?”顾棉的声音无比诚恳,“你以为你真能控制住吗?” “周卜易,你好好反省,自己的想法究竟有没有错”,顾棉弯下身,把美人抱起来,“谁要你的一味牺牲,真正的爱,是你我同舟共济。” “先生,你听好,本王已经长大了,别再把本王推到身后。” “周卜易,你听好,没有人可以一直强撑着不倒,有些时候,你也可以适当表现出脆弱”,顾棉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周卜易,学会寻求本王的帮助,无论是安慰或者是别的什么。” “要学会依靠本王,别总是什么都自己抗。” “不要受我以鱼,要授我以渔”,顾棉的声音越发轻柔起来,“要教本王,如何与你站在一起。” 先生,不要用你的牺牲换这换那。 你要教我本事,让我自己去取。 “不要再回避感情了”,顾棉抱着周卜易下楼,“本王想听你的真实内心。” 周卜易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的内心在颤动。 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从他来到这个世间,每一个人都在教他牺牲。 他们把他抱上高高的祭坛,告诉他,他作为一个祭品,诞生就是为了那个伟大的事业。 他们告诉他,他的命,他的人生,跟那个目标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告诉他要为了大局,告诉他,他就是个工具。 用饥饿和疼痛,教他学会隐忍。 用亲人的离去,教他学会坚强。 教他给自己流血的心,裹上一层层厚厚的壳。 被困在壳里的,是那个抱膝缩在角落的自己。 那个真实的自己。 现在那个壳,被人敲裂了。 顾棉对着那个蜷缩的孩子伸手,他说,“别把伤藏起来,藏起来也不会好。” “学会对着我哭,告诉我哪里痛”,顾棉把他抱起来,“我给你上药,我哄你吃糖。” 周卜易忽然就笑了,他轻轻,“知道了,爷。” 知道归知道,该骗你我还是要骗你。 你说的对,爱不该是一味牺牲。 可我心甘情愿。 不只爱,还因为这一声先生。 这是我的责任。 “腿疼,不想走路,爷抱奴下去吧”,周卜易笑着说,“奴饿了。” “注意身份,夫子”,顾棉也笑,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花娘已经推着轮椅等在下面了。 顾棉把周卜易放在轮椅上,然后推着他来到饭桌前。 不是饭点,周围没什么人,只隔壁桌有几个土夫子在喝酒。 花娘热了两瓶黄酒,瓷酒瓶浸在热水里,端到周卜易面前。 顾棉没有阻拦,这种黄酒少喝一点,是能养生的。 他只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到底是酒,别空腹喝。” 周卜易接过花娘递的帕子,隔着布将热乎乎的黄酒取出来,他往小酒杯里倒了一些,然后把酒瓶放回去,酒杯搁在一边等凉。 “下墓有忌讳,但那些你都不用管,胡一窦晚点会来这里跟我们汇合”,周卜易擦了擦手上的温水,道,“三件需要注意的事情。” “其一,火燃不起来的地方不许走。” “夫子……”顾棉眼神有些古怪。 周卜易还信这些呢?这个叫什么?鬼吹灯? “想到哪里去了”,周卜易蹙了下眉,敲了敲桌面,“少质疑你夫子。” “火燃不起来,说明那里空气不流通,进去了很可能窒息,你往那走不是找死吗?” “哦……”顾棉乖乖点头。 “我反正就跟着夫子走,夫子去哪我去哪,我不会乱走的。” “其二,当你从鬼市买来的图纸跟胡一窦的经验产生分歧时,听胡一窦的。” 顾棉一愣,先生怎么知道……哦……应该是傅长兴说的。 “墨连城的行迹有些可疑,你买下的图纸就出自他手,那图纸还有另一份,是他差人送到为师手上的”,周卜易一顿,道,“但为师发现,那图纸似乎有问题。” “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上次的华宅,这次的图纸,无不令我怀疑,他是否有贰心。” “至于胡一窦”,周卜易挑了下眉,“我随行盯着,他不敢做什么手脚。” 说话间,花娘已经端了饭菜上来,菜就是些家常的小菜,放辣椒的摆在顾棉面前,清淡的摆在周卜易面前。 周卜易的碗里,只有半碗米饭。 花娘笑了笑,比了个手势。 “她……不会说话?” 昨夜来的时候见她不说话,只比划手势,还以为她是高冷,原来竟是有疾么? “嗯,也不怎么听得见声音。” “刚刚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熬了鸡汤,一会端上来,让我少吃点饭,多喝汤,汤补。” 顾棉看着自己高高耸起的米饭,沉默了。 本王看起来像个饭桶 顾棉指了指自己碗里的饭,又指了指周卜易的碗,然后做了个喝汤的动作。 花娘疑惑地看看周卜易,又看看顾棉,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顾棉的嘴唇。 周卜易开口,“她听得见一点声音,你慢慢跟她讲,她能听懂。” 第103章 于是顾棉一字一句慢慢道,“我也想跟夫子一样喝汤,这饭盛太多了,我吃不了。” 花娘对着顾棉笑,她点点头,端走这碗没动的饭,把它递给了店小二。 小二似乎是个闷性子,也不大喜欢说话,只闷着头赶了一半碗饭到自己的搪瓷碗里,然后把碗和剩的饭还给顾棉。 花娘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她说,饭留着晚上吃,他们用过饭了。” 花娘点头,伸出三根指头。 “胡一窦今晚三更来”,周卜易执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放入口中。 …好淡…… “三狗子,为师想吃你那边的菜”,周卜易抬眼看着顾棉。 顾棉摇摇头,把那些辣菜往自己面前挪,还用胳膊挡着。 “啧,怎么还护食”,周卜易有些兴致缺缺,“瞧给您小气的。” “好了再吃辣的,现在不许吃”,顾棉抬头看花娘,花娘立刻俯身,侧耳倾听。 “花娘,这些辣菜撤下去罢,不用特意照顾我的,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花娘看着周卜易不太高兴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 她端走了辣菜,然后用小碟子装了一些酸萝卜送了过来。 “这个萝卜不辣”,店小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开胃正好。” 小二拿毛巾擦擦手,然后从袖里掏了个东西出来,他压低声音,“黎督察的信。” “提前两周寄到的,昨夜……没机会给您。” 昨晚这小二上过四楼 那他岂不是…… 顾棉手一紧,脸一下变得深红如血。 周卜易看了做贼心虚的顾棉一眼,伸手接过信,“知道了,去忙吧。” 就他房间那隔音,能听见什么才有鬼了。 周卜易没有现在就看那封信,他低头戳了块豆腐,还没吃呢,就被一个大嗓门打断。 “周卜易?周卜易早死啦!我看你是被他吓破了胆子!有当今圣上撑腰,你怕个鸟!” “这……我是怕他阴魂不散,死前留了什么布置,到时候……” “你甭管那些虚的,先办好陛下的事儿!容王不中用倒没什么好怕的,那昭王最近好像拉拢了什么隐世大族,陛下是大发雷霆,我们赶紧把东西拿了,免得陛下又发火。” 第56章 “不如我们……” 手里力道大了些,碗里豆腐被戳烂。 “昭王?隐世大族?”周卜易忽然冷笑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家到底是不满他的叛逆。 可那又如何。 周卜易低头吃豆腐,碗里时不时添上几颗青豆。 顾棉一边给他夹豆子,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顾棉身上不安的气息都快要溢出满地了。 “夫子……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难说,但他现在更多是想弄清楚顾承年到底知不知道顾棉是天命人。 顾承年知不知道顾棉这么些年来一直在伪装。 如果护龙一脉已经告诉顾承年,顾承年却仍然对顾棉示好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阵紧迫感直逼心头,必须要早做打算了! 周卜易把青豆扒拉到一边,然后夹了几根青菜吃了。 挑食 看着周卜易凝重的神情,顾棉欲言又止。 罢了,不喜欢吃就不吃,大不了换别的喜欢的,也是一样的。 周卜易是愿意喝豆浆的,顾棉记得他从前是有这个习惯的。 “没什么事”,周卜易咽下食物,语气平常,“第三件需要注意的……” “永远不要逞英雄,遇事等别人先上。” “真的没事吗?”顾棉目光微沉,就周卜易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周卜易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小酒杯,抿了一口。 “有没有事”,周卜易声音很平静,“看了信才知道。” 鸡汤上来,周卜易只喝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顾棉见此越发担忧起来。 隔壁桌已经离开了,房客们都去踩点了,他们那一伙人算最晚的。 周卜易转动轮椅,往后院走。 顾棉要跟上来,却被他横了一眼。 “吃你的饭就是,一会下墓,有的是要用力气的时候。” 顾棉端起碗,坚定地走到周卜易身后,“我可以去后院吃。” 周卜易这个反应,肯定是出大事了。 想支开他门都没有。 顾棉推着周卜易,一直推到院中。 周卜易知道拗不过,到底是叹了口气,撕开信封。 算了……顾棉说的对,他已经长大了,有些事该让他接手了。 信的内容很简洁,但说的事却不简单。 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这头一件,说的是南方那个原本被周卜易控制起来的督察唐雨秋逃出来了,据行踪猜测,他应该是变装之后躲进了神都。 唐雨秋进了神都,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身为四方督察之首的黎阳春。 黎阳春在信中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恐吾之立场,已遭质疑,或不日,将遣人接替。” “春秋冬夏,阳雨雪云”,黎阳春的笔触有些沉重,“陈雪冬已死,唐雨秋不知所踪,以吾之拙见,能代吾者,孔云夏是也。” 若真是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但周卜易却有另一个想法,这唐雨秋并不是死忠的性子,相反,此人极会左右逢源四处钻营。 第104章 若非如此,边南守将不可能放松警惕让他给逃了。 结合之前的事,周卜易猜想,这唐雨秋十有八九借隐世大族的名义勾搭上了顾承年,而且并没有告知不周山。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图财还是图什么? 这其中应该还有一些无人知晓的深层原因。 这第二件,黎阳春说自己和傅辰兵分两路,傅辰带着南城王顾泽舟已经往边南赶了,他则一路向北,不过他不打算回不周山,而是直接进北离皇宫先躲一段时日。 周卜易对于黎阳春经常性的自作主张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没有多管,只是目光又冷了些。 最后一件事,周卜易亦有猜测,名器谱上出了叛徒,黎阳春认为温妃是被出卖了,不得已才提前拉着先帝顾君颐同归于尽。 周卜易随手把几张信纸递给顾棉。 顾棉的眼睛盯着最后几行字,手指渐渐攥紧。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原本以为,母妃是自愿,是为了谋划些什么。 可如今这个结论被推翻,顾棉声音有些颤抖,“是谁?墨连城吗?” 周卜易轻轻皱眉,墨连城的确可疑,但,不太对劲。 “你冷静一点,现在还不宜妄下断论。” 顾棉手紧了又松,然后他道,“知道了,都听夫子的。” “夫子……我……” “心情不好?”周卜易似乎在考量什么,“可以理解……” “我……”被周卜易看破了啊,周卜易会嘲笑他的吧? “过来”,周卜易张开双臂,“为师抱抱你。” 什……什么? 顾棉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周卜易能主动说出来的话。 他愣了一会,然后慢慢走到周卜易面前,蹲下身,把头轻轻靠在周卜易腿上。 周卜易轻拍他背脊,语气里有一丝嫌弃,但更多的是无奈,“顾小棉,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 “小傻瓜,往前一点,到你夫子怀里来。” “嗯……”闷闷的一声,顾棉的脑袋埋在周卜易怀中,鼻尖尽是竹叶清香。 “先生身上,为什么总那么香……” “有吗?”周卜易吸了口气,“闻不到。” “乌木沉香,还有竹子的味道。” 竹林小屋住久了,可能腌入味了吧,周卜易想。 至于沉香吗? 那大抵因为我习惯偷偷燃一柱,给我那不能被祭拜的母亲。 “胡说八道”,周卜易轻声,“哪来的香味,我看你啊,就是痴念太多。” “喜欢你,才会朝思暮想。” “呵,你那是痴想。” “没有回应的单相思才叫痴想,我是吗?” “怎的不是”,周卜易揉了揉怀里的狗头,“为师何时回应你了。” “你回应了,还不承认”,顾棉声音越发闷起来,“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当夫子,全天下的学童都要撒谎成性。” “我可没教你撒谎。” “你言传身教。” “顾小棉,你要造反?” “我这不是正在造反吗?”顾棉低笑,“陪先生造反。” 周卜易一时语塞,他翻了个白眼,用力揉揉某只狗脑袋。 “得,陪我造反,合着我教的全是坏的呗”,周卜易掌心抵着顾棉额头,把他往外推,“滚滚滚,臣下不才,教不了您了,您趁早快去另请高明。” “不滚,先生自己说要抱的。” “反悔了。” “出尔反尔,言之无信。” “三儿”,周卜易两指挑起顾棉的下巴,“你气人越发有一套了。” 顾棉轻笑,他站起来,手撑着轮椅椅背,附身,“比不上先生万分之一。” 偏头,叼住美人耳垂,轻轻磨咬,“都是……先生教得好……” 周卜易叹息。 死孩子。 说的什么瞎话。 他教他啥了?教他气人,还是教他做个登徒浪子 “您天赋异禀”,周卜易伸手捂住耳朵,“臣就不居此功了……你……” 顾棉把他的手拿开,继续咬。 “死狗”,周卜易用手拍顾棉的脸,“快松开,你咬够了没有?” 耳垂上的力道加重,周卜易没忍住战栗起来。 狗玩意儿,喜欢啥不好,喜欢啃人…… 啃了一晚上还不够,光天化日,白日宣淫…… 周卜易的耳垂鲜少被触碰,敏感得不行。 顾棉把他腰窝都……快咬软了…… “你烦不烦”,周卜易的声音有点哑,“你是打算直接气死为师?” 顾棉松口,用一种非常委屈的目光看着周卜易,“先生不哄我了吗?” “我哄你……” 那个妈字还没出来,就被某只狗用舌头堵了回去。 那狗技术又差,贪心又不足,只一味索取,不肯放他呼吸,弄得他气息不稳,脸都憋红了。 好不容易等顾棉松口,只听耳边一声,“哄就好好哄,有点诚意。” 他还没喘两下,就又被亲了个七荤八素分不着东南西北! 眼神失焦前,周卜易想,他就应该打死这不要脸的小土狗,然后把它拎给花娘煮火锅。 想必那一定很美味,还能解气。 “先生……”顾棉盯着美人明显还没回神的双眼,唇角微微勾起,他眸中闪过一丝算计,“胡一窦三更才到,时间充裕,不如我们……” 第105章 “上去,再做一次。” 什么?顾小棉在说什么?脑袋怎么晕晕乎乎的,听也听不清…… 周卜易甩甩缺氧的脑袋,试图让它快点恢复。 “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他刚说了个啥? 周卜易有些不耐烦道,“随便你,爱咋咋地。” “先生,这可是你同意了的”,顾棉眉眼弯弯,笑着勾下腰,轻轻松松把美人从轮椅上抱起来。 不是?他同意什么了? 不是?顾棉为什么要往楼上走 “顾棉”,周卜易脸色阴沉,“你要干什么!” 周卜易嘴唇有点发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我警告你,别乱来,你……” “没乱来”,顾棉踢了踢机关右下角,按着周卜易教他的解法,很快打开了房门,“先生自己说了随便我的。” 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周卜易咬着牙,无比痛恨地想着。 “你脑子里是只有……” “不,我脑子里只有先生”,顾棉无视美人要吃了他的眼神,走到床边,“我也只想跟先生做这种事情。” 第57章 他腰快断了 周卜易紧紧抓住腰带,缓缓后退。 不行……不能再来了…… 他腰快断了…… 周卜易惊恐万状,一只手忽然就放在了他后腰上! 他一顿,换了个方向,想要下床。 顾棉叹了一口气,俯身压住,不让他有乱动的机会,“别动,先把这东西摘了,不然一会要磕到头怎么办。” 顾棉伸手,取下周卜易鼻梁上的眼镜。 顾棉来真的! 见美人要挣,顾棉低下头贴着他耳边道,“弄坏了易容,可没时间捏第二个。” “先生乖一点,本王轻轻的。” “乖,躺好”,顾棉低声蛊惑,“把腰带给我,听话。” 周卜易一声不吭,只是慢慢松开了手。 他可以妥协,但主动把自己交到顾棉手上,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奴身子骨弱”,周卜易偏头轻咳两声,“爷别太过分……” 这般没有节制下去,他要如何受得了 顾棉把美人从布料里剥出来,他轻轻抚摸,感受着周卜易皮肤上细小的战栗。 “先生,把腿抬起来”,顾棉一边抚摸着他,一边深沉了眸子,“放本王肩上。”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顾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你这么折腾,先生的身体,是,养不好了……” “先生,你错了。”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 “本王精细点养,经年这般养下去”,顾棉的目光中满是怜惜,“总能养好的。” 窗外渐渐落了雨,米纸被一点点打湿。 顾棉克制住欲望,只要了一次。 寒风吹过周卜易的身体,惊得他拉过被角盖住自己,他的手指犹在颤抖。 皱起的眉头,昭示着他的不满,“滚下去……” 顾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良久后,顾棉起身,给他擦洗,然后下楼端了一碗药上来。 “正好碰到花娘”,顾棉坐到床边,“她比划了一堆,我也看不懂,我猜,这应该是神医提前给夫子备的?” 周卜易不想说话,他就着顾棉的手,慢慢喝着苦涩的药汁。 “我猜对了吗?夫子”,顾棉半眯起双眸,“为什么不理会我。” 很简单,因为你夫子我很生气,并且在考虑阉了你的可行性…… 周卜易还是不说话。 “夫子”,顾棉轻柔着声音,“再不说话,我要亲你了。” “没什么好说的”,周卜易出神地望着地板缝,很久后才恍然回神,“我……” “唔……” 胃里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周卜易额上瞬息之间就溢满了冷汗。 这是什么药! 周卜易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药……有毒! “听我说”,周卜易急促道,“膳房那有个米缸,把米舀出来,可以看见中间挡了块木板,把木板拿开,米缸没有缸底,那下面是直达地下城的密道……” 顾棉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把衣服给周卜易穿好,然后背起他就跑。 “别慌……慢点”,周卜易没忍住,唇角血珠滑落,滴在顾棉肩头。 顾棉脊背一僵,随即更加着急。 “听不见吗?慢点!”周卜易忍着疼,厉声呵斥,“看路!你以为光下毒就完了?防着点冷箭!” 怎么可能不慌,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找大夫…… 不行,要冷静。 顾棉深吸一口气,走到拐角处,抓紧时间停顿观察了一会,确定无事才敢转身。 周卜易努力抬起头,扫视了一圈,随即脸色苍白,“不对,走!快走!人不在这里,都撤出去了……他们既然不准备留在客栈里,那就是准备直接炸了客栈!” 空气里确实有火油味,顾棉一路狂奔,找到米缸,来不及舀米,他直接把手伸进去,摸到木板,用力往外一拔。 下面果然是空的,他背着周卜易刚跳下去,上方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巨大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周卜易的手瞬间垂落。 第106章 他有一瞬昏迷。 片刻后,他再睁眼,竟是伏在顾棉背上,呜咽起来。 是极轻极轻的一声,带着无尽悲哀,“对不起……” 顾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张了张口,只觉喉头无比干涩。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又复发了离魂症! “没关系先生,没关系,那不怪你……” 鲜血滴答滴答,如果不是身着红衣,大概会显得很狰狞吧。 “我……好怕……” 周卜易有气无力轻声,“我……不可以怕……” “谁说的,会恐惧才是正常人”,顾棉一边稳步快走,一边尽量温柔道,“先生又不是木头。” “怕就怕,能有什么的”,顾棉轻声,“我又不会笑话先生,我只会心疼先生。” “我…想……”周卜易的呜咽声像小猫的爪子,挠得顾棉心颤。 “我想陪你久一点。” “身体不好,我们就多养养”,顾棉眼眶湿润了,“为什么要自己先放弃希望,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可是…可是我被种了噬心蛊”,周卜易的神情很痛苦,腹中的疼痛一刻也不能减轻,“他们给我种了蛊,他们用针扎我的头……” 噬心蛊! “不……怎么会……”顾棉连声音都在哆嗦,“你骗我……你……你是毒发了!你根本没有寒症!” 周卜易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幻境里,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爬山。 “对不起……” 对不起啊顾小棉,把你一个人丢在皇宫里,让你真成了个孤家寡人。 不过呢,做天子就是这样的,高处不胜寒啊。 “我……好怕……” 我当然会怕,我会坦然面对死亡,但不代表我不恐惧。 我好想一直一直陪着你。 我好想,我真的好想啊。 可是蛊毒已经太深了,已经入心,来不及了。 没关系,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死得有点价值。 你知道吗,顾小棉。 我讨厌一瞬间的强光,我讨厌突如其来的巨响。 你不知道,顾小棉。 我没打算跟那一脉博弈,我时间来不及,也没有这个必要。 不周山那经年不化的雪下啊,埋了很多我自制的炸药。 埋了很多年了。 日复一日上山下山,我抓住一切时间,深藏那些火药,我提前推测他们要起阵布机关的位置,不厌其烦一次次转移炸药的位置。 他们大概死都想不到,我会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对他们动这么重的杀心吧。 等我上山,引爆它们。 不周山的雪,就化了。 火光和炸响会将我吞没,我想,我再怎么怕,也还是会勇敢起来的。 我不能退,我身后还站着你。 “顾小棉”,更多的血从周卜易唇角淌落,“你要是成昏君,先生做鬼都不放过你……” 周卜易一边吐血,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临终遗言般的句子。 “你任人要唯贤,广开言路,不能偏听偏信。广收天下,为你所用。” “你娶皇后,不光要看家室,还要看品行。一国之母,马虎不得。” “我谁都不娶”,顾棉腾出一只手,给周卜易擦血,“我又不喜欢她们,我是天子我说了算。” “怕我成昏君,你就好好活着,你说这折子怎么批,我听你的便是。” 顾棉忽然停住脚,前面站着一个人。 是花娘! 顾棉警惕地后退。 “大人待我不薄”,花娘用手帕捂唇轻笑,“骗了他七八年,也不知他醒来会作何感想。” “是你下的毒!你也根本没有哑疾!” “若不装哑巴,周卜易周大人怎么会对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放心呢?” “你也知道他待你不薄”,顾棉冷着声音,“你是什么人?” “斩你的人啊”,花娘缓步走过来,“这都没给你们炸死,真是难杀。” “先别动手,她应该不是真的有杀意”,周卜易又咳嗽几声,“她荷包里装的是压制离魂症的药。” “周大人,终于舍得醒了?” “你想要什么,你直说吧。” 花娘目光微动,“我想脱离斩龙一脉,护道人,你可以帮我吗?” “我想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和陈郎隐居,了此余生。” 阴影中,显出另一个身影,正是那个店小二,“大人,我……也想脱离您那脉……” “我不想争了,我觉得没有意义……” “小陈……” “花娘才是我人生的意义,我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顾棉忽然出声打断,“你们给他下毒,还指望他帮你们?!” 花娘和小陈对视一眼,花娘叹息,“那毒药是报周大人恩情的,周大人早看破我身份了,还愿意救我,留我在这里守客栈……” “解噬心蛊毒的药引,是岭南特有的药材望江南,望江南本已经绝种了,但,这份毒药里有一味药,正是望江南”,花娘解释道,“岭南没有望江南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份,当年你们周家把所有望江南都收走销毁了,这株因为已经制成毒药,竟就这样被遗漏。” “大人,我和花娘寻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其他望江南”,小陈补充道,“您的病拖不得了,想要解噬心蛊毒,只能铤而走险,花娘已经想办法弱化了毒性,您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这只能撑两个月。” 第107章 “花娘一个月前已经寄信给华神医,望江南只是药引,解毒和解蛊还得靠神医才行。” 第58章 舍不得先生腰疼 虽说有如此解释,顾棉还是对二人抱有非常大的敌意。 下毒就是下毒,这两个人问都不问周卜易一声,就擅自这样做,实在很过分。 顾棉径直往前走,丝毫不管那两人。 地道狭窄,走到两人面前,顾棉冷冷道,“让路。” “顾小棉”,周卜易搂住顾棉的脖子,轻声笑,“这么生气啊?” “嗯”,顾棉的声音软下来,“不喜欢他们。” “哎”,周卜易叹息,他微皱了眉,“你们两个的事,去找黎阳春,如何决议,他说了算,你们的事我既不追究,也不插手。” 顾棉背着周卜易走远了,背后才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大不小,“周大人,你好像变了。” “那个总是冷心冷肺的你,似乎多了人情味。” “花娘,别说了,我们走吧”,小陈牵起她的手,“黎大人会帮我们的。” “好”,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棉又走了一段路程,就看见前面有一个木轮椅。 上面铺了软垫,椅背上还盖了薄毯,轮椅右上方挂了个荷包。 “还生气吗”,周卜易仍笑着,“人都是复杂又矛盾的。” “哼”,顾棉把周卜易放在轮椅上,给他盖好腰腹,“一码归一码,就生气。” “唉,丫头,你要是气炸了,为师一个人拖着病躯可怎么办啊”,周卜易从毯子里抽出手,“哄哄你?” 顾棉低头,让周卜易揉他的脑袋。 周卜易的眼睛里含着笑,“哄好了吧?” “没有”,顾棉抿抿唇,“先生肚子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还行吧”,周卜易懒洋洋靠着椅背躺着,“腰也揉揉,有点酸。” 周卜易坐正了还好,他这么一窝起来,就变得好瘦小,那轮椅是那么大,那么大,周卜易缩在上面,还没有椅子一半大。 可那轮椅又是那么小,才到顾棉的腰。 顾棉可以一边推着它前进,一边微微俯身,给周卜易揉腰揉小腹。 顾棉的一只大手掌,就可以盖住周卜易整个肚子。 周卜易的眼神很安静,像一只经历过太多风雨,终于波澜不惊的大猫。 如果忽略这一身伤病,倒真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先生骗我”,顾棉扁扁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了噬心蛊。” 周卜易心安理得享受着顾棉的服务,他的语气慵懒又随意,“不就是几颗草籽,瞧给爷吓得,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 顾棉嘴更扁,“你以为本王不知道那是什么?本王是那么好糊弄的?” 什么草籽!说的轻巧! “等它在你体内繁殖,堵塞脉络阻碍神经,你就高兴了?” “望江南……其实是毒草对不对”,顾棉轻声,“噬心蛊是草类的籽,望江南是它的天敌。” “它害怕望江南的毒性,就会往一个地方不断收缩,可……” 可如果收缩的那个地方是脑子呢?是心脏呢? 那不就是催命吗! “所以除了望江南,还需要东西做引”,顾棉观察着周卜易的神色,看他回避的目光,心下了然,“需要什么东西,把它从最无害的地方,引出来。” 那个地方,无疑是后/穴。 “先生,其实根本不需要华云舒,你一直都知道怎么解对不对。” 只要有最关键的望江南,就能解。 “是”,周卜易瞳孔轻颤。 他当然知道怎么解,怎么把它引出来。 从前是他不愿。 如今吗…… 周卜易伸手,抚摸顾棉的脸,“你猜对了一半,还需要一些药做辅。” “光行那事,是不行的。” 周卜易眉目温柔下来,花娘说的不错,如今的他,心境已然不同了。 “辛苦爷了,爷日后,要陪奴一起吃药了。” “药什么时候送过来”,顾棉蹭了蹭周卜易的手指,带着些许留恋,“能早日解蛊,就早日解吧,本王不愿看先生受苦。” “我不辛苦”,顾棉停住脚,低头蹭周卜易的脸,“先生的腰,最辛苦。” “你轻点便是了”,周卜易任顾棉跟他脸贴脸,“别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凡事都得有个度。” “我馋”,顾棉的眼神有些委屈,“先生饿了我太久,我……” “我知道自己功夫不好”,顾棉咬着下唇,“我会找画册练的……” “舍不得先生腰疼”,顾棉走到周卜易面前,俯身,与他额头相抵,“又忍不住想要先生……” “怎么办……先生……” 周卜易的目光很无奈,“丫头,你又要哭了?”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掉眼泪呢”,周卜易心软得一塌糊涂,“你……唉……” “先生委屈你了?” “嗯”,顾棉小声,“先生害我心疼。” “小姑娘,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怪上我来了”,周卜易笑叹,“你自己听听,这话有理吗?” “没理”,顾棉目光灼灼,“先生乐意宠我,没理又如何。” “棉丫头,你是越大越没脸了”,周卜易嫌弃地伸出一根指头,把某人的狗脑袋推开,“贴够久了吧?你先生的额头都要红了。” 第108章 红一点才好看。 你那总是没有血色的脸,那病态的苍白,让我如此心痛。 心痛到无法呼吸。 “喜欢看先生红红的样子”,顾棉手不老实地往下摸,“膝盖红红,踝骨红红,手肘也红,手腕也红……” “想把先生红红的足趾,捏在手心把玩……想……” 越说越不像话了! “呵”,周卜易忽然冷笑,“为师也挺喜欢。” “真的吗”,顾棉的狗狗眼里满是惊喜。 “为师喜欢找个物什儿,打得你手心通红!” 玩,喜欢玩! 我让你玩! “不许”,狗脑袋又凑近,好像要把他蹭秃噜皮。 爪子要是肿了,还怎么照顾先生。 顾棉闷闷道,“你打我,我就亲你。” “狗皮膏药”,周卜易费劲吧啦把狗脑袋推开,“别这么黏糊行不行,你都多大人了。” “别黏人了,接着走,离三更还有些时间,我们去地下城逛逛,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先生给我亲一下,亲一下再走。” “没完了……唔……” 一吻作罢,顾棉推着轮椅在地道里走。 其实他知道周卜易刚刚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可是,周卜易,你便不需要安抚么 花娘是周卜易救下的,周卜易保护了她八年。 最后竟是这么个结局。 周卜易,你是不是早已经习惯了背刺。 你身边的那些人,总是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伤害你。 华山泉是,花娘是,周家更是。 周卜易……你会不会时常觉得孤独,觉得这世中无一人可信任 “先生”,顾棉一边走,一边说,“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嗯,这话听过了。” “多听几遍,先生……安安喜欢先生……” “知道了。” “安安跟他们不一样,先生可以信任我的。” “好,知道了。” “先生……” “嘘,静一会儿,有点吵。” 周卜易闭着眼睛,靠着椅背休息。 无论那毒药里面有没有望江南,那都是毒药。 是毒药,就有影响。 何况望江南本也有毒。 先利用此毒解蛊,等它被引出来后,还要解毒才行。 风险很大,对身体的损耗也大。 顾小棉啊,那么雄心壮志,信誓坦坦说能养胖你先生。 等到时候困难重重,等你发现先生的身体是个难补的无底洞,你不会又要哭吧? 唉,懒,不想哄。 不哄你行不行啊? 周卜易想着顾棉鼻头红红,要哭不哭的样子。 还是心软。 从小就机灵,知道什么样子最惹你先生心软。 前面的路被拦住,与鬼市一样,这里也有人拿着生死簿在记载。 那人似是没料到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正翘着二郎腿拿着烟管吞云吐雾。 见有人来,他不耐烦地抬头,一愣,“新人?家里长辈没告诉你们进去要戴面具吗?” “你觉得我们没戴面具吗?”周卜易轻轻笑。 那人浑身一震,只觉毛骨悚然。 “你可曾听说人皮面具?” “原来是千面大人!失礼失礼!”那人立刻站起来。 不过……鬼手千面身体不是很好吗……前两月还听说他进东鼎皇宫偷了个什么东西,导致整个东鼎都在找他。 “他是千面”,周卜易轻咳几声,“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平日里喜欢教人画些面孔罢了。” 顾棉眼眸微动,转了半圈。 “是,他是我夫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人一边作揖,一边道,“想不到您这么年轻,您怎么称呼?” “不知道”,周卜易轻轻笑,“我跟阎君是朋友,他托我带点东西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身体不好,隐居多年久不入世,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地府。” 阎君!那不就是周卜易的友人吗! 阎君办事,他还是别问这位大人的名讳了…… “那这薄子不记了?您二位直接进去” “还是记一下吧,不然坏了规矩”,周卜易抓了抓顾棉的袖子,“记小徒的名字便是。” 明白了!那人唰唰写下“千面”二字。 这是怕惹上麻烦,丢颗棋子出去吸引火力! 那人用同情的眼神看了顾棉一眼。 哎,太可怜了,千面大人再怎么叱咤风云,也比不过人家有权有势呀! 只怕是要栽咯! 第59章 道士与鬼 地下城比鬼市要大很多,看起来也要秩序很多。 头顶悬挂着很多花灯,一眼瞧过去,就像是过节,既喜庆又热闹。 与鬼市不同,地下城照明足够,守门人也没有发放蜡烛。 只是刻了腰牌递给二人。 顾棉知道周卜易的意思,便把那“千面”二字翻出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周卜易的腰牌不太一样,普通腰牌是桃木的,有些身份的是槐木的,但他那块没刻名字的却是沉香木。 周卜易用毯子把腰牌盖住,偏头咳嗽几声,道,“实际分划要更细一些,泥牌的都有。” “有什么样的身份,进什么样的场子,鬼市门槛低一些,这地下城最低也得桃木才行”,周卜易解释道,“此地所见,皆是名门望族的代表,地上不能见光的交易,就在这里进行。” 第109章 顾棉瞳孔微缩,“这……他们……” “朝廷之上,正三品往上走”,周卜易的神色很平淡,“你二哥哥,就是黄泉地府的判官。” “只要在地下城的贡献金额、贸易次数够多,就能在地府捐官,要坐到判官,那可是能顶得上某些小国一年的开销。” “不过相应的,好处也多”,周卜易垂眸,藏起眼中笑意,“余字号的独家代理权,可是给他了,他捐一年判官,地府就给他一年代理权,贸易所得四六分成,他只取四成。” 难怪这么富。 但比起这个…… “代理权是先生给他的?”顾棉低下头,“原来阎君大人这么有钱啊?” “没钱怎么养你啊,小土松,狗王之路,道阻且长。” “先生有钱还求顾君颐发军饷……还……” 还下那么大雪跪一夜,回来都折腾成风寒了…… “不做戏不好解释”,周卜易翻了个白眼,“本来想叫你小皇叔去跪,谁知道你忽然到府上,为了……” “为了躲我?”顾棉眼眶都红了。 “唉”,周卜易深深叹息,“祖宗,别在这哭啊祖宗。” “过几天江南商会有场大拍卖,你记得写信给你二哥哥,找他多要点银子,等到了那天,有什么你就拍什么,把钱都洗出去。” “商会是你的?” “不是,只不过商会老板是我的。” “是谁?”顾棉有些不高兴。 “过几天你们就认识了,他不在江南,去了边南关。” “哦。” “不想见也可以避着,不高兴也别跟他吵架,反正吃亏的大抵是你,到时候也别喊我帮忙,我很大可能会躲着不见。” 好,听起来就不是个善茬。 顾棉轻轻捏了捏指骨。 打架是吧,他还没怕过谁。 “哟,这不是前段时间风头无两的千面大人吗!”一个打扮得跟个二流子样的老头凑过来,“我这里有东鼎的消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棉一怔。 “哎哟,您这是跟老头子开玩笑呢吧?” “咳”,周卜易轻咳一声,接过话头,“今日我在这,他不好说话。” “哟!爷,您是?” “前两天,有人借了把名叫折竹的剑给我。” “嚯!” 老头眼珠子一转,这可是个大消息,有人说阎君没了,有人说还活着,他正愁诏狱的消息不好搞呢,这就有人上门送消息来了! “您跟阎君,是……”老头把两个大拇指靠在一起,“这个?” “咳,不好说”,周卜易掩面咳嗽,“不好意思,最近……咳……” “明白了!”老头把其中一只大拇指往后一扳,“您是这个!” 顾棉眼见着周卜易藏在袖子后面的那张脸表情越来越精彩,他不由自主琢磨起两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先说你的事……”周卜易把毯子往下挪了一点,露出沉香木的一角,“张果老,你骗骗其他人也就算了,我,你骗不起。” 老头浑身一颤,低头看自己的桃木腰牌。 奇了怪了,他明明用的是别的身份呀…… “是这样的,这个,您旁边那位千面大人不是偷了东鼎的镇国之宝沧海遗珠嘛,我这一打听,您猜怎么着?这是阎……” 老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有些不确定道,“您……友人……有告诉您这计划吗?” “你继续说。” “哦,也没什么,就是它是十方国器之一,谁都知道东鼎那个小皇帝是个傀儡,线呢就在您朋友手里,您朋友把沧海遗珠放在那,本来是打算引出几个邻国再一网打尽,您也知道,倭国就是这么被一通坑害后…… “反正倭国也是活该,要我说,东鼎也是咱们神州人,这是阎君大人借东鼎之手替我们出气呢,把那几个边沿小国收了是好事呀不瞒您说,老头子我一天到晚幻想征服世界,海外诸国都来归一,万国朝圣,我还想……” “扯远了。” “哦哦,这计划确实是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阎君大人不在东鼎,东鼎那帮废物看不住沧海遗珠,叫那杀千刀的鬼手……” “嗯咳咳咳!”老头子面色骤变,“我的意思是说,千面大人您真是不愧鬼手之名,轻轻松松就从皇宫盗了出去,这东鼎国君也是不懂事,花了大价钱要买您人头呢!今日地下城就有埋伏,您要是有那个意思,只需要给老头子五万两,老头子保证全须全尾给您送出去。” 顾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周卜易,周卜易摇摇头。 张果老满脸遗憾离去。 “为什么不买呢?” “没钱”,周卜易摊摊手,“没那闲钱去买假货。” “那边卖的几条麻绳材质不错,捎上”,周卜易慵懒伸出一根手指,“那黄纸是真货,全要了。” “朱砂不要,送的也不要,没用的假玩意儿。 “回来,老板,你手上这串珠子什么价? “不卖?白丢三百两都没人捡,可惜可惜。 “你不是不卖吗?” 顾棉抱了一堆东西,周卜易指哪他就买哪,反正花的全是顾承年的银子,不心疼。 在又买了一个老罗盘后,周卜易终于把直起来的腰又松了下去。 “走吧,该还阳了。” 第110章 原路返回,把牌子交给守路人,再上去,客栈已经变成了废墟,不知为何,顾棉有些感慨。 空气里仍残留着焦灰味,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见证。 夜深了,周卜易的眼睛却很清明。 “夫子,你在好了。” 噩梦少了,不是吗。 “嗯,有个这么用心的大夫,再不好起来,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顾大夫”,周卜易半开玩笑道,“你听了我多少梦话?” “夫子不用试探我”,顾棉把手里东西整理好,“买这么些黄纸,是要画符吗?” “是啊”,周卜易点点头,“毕竟你叫黄三狗,你是容正茅山上清派,黄老石的孙辈儿。” “那为什么不穿道袍……” “穿道袍反而不像,黄家一直都这般招摇的。” “那你……” “我乡野村夫。” “鬼才信。” “你是鬼吗?鬼信了就好。” 这句话里面似乎有很多深意,顾棉正低头思考呢,周卜易忽然道,“狗儿,去接接他,我看他是迷路了。” 顾棉抬眼望去,胡一窦瞪大个眼睛看着坍塌的客栈,嘴里还一直咕哝着“惨了惨了”。 “什么惨了?”顾棉走过去。 “你谁啊你”,胡一窦指着他鼻子道,“无关人士别在这逗留行不行?你知不知道长这么漂亮很容易出事的……” 很好,第二次了。 “胡牛马”,顾棉的脸色阴沉,“你说我是谁?” “嘿!殿下!几天不见,殿下这么美了?这皮是怎么长的啊?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不会夸你可以不夸! 顾棉攥拳。 “一窦”,周卜易招招手,“在外面别叫他殿下,他现在是黄家的人,叫他道长比较好。” “好嘞!得令儿!”胡一窦三两步蹦跶过来,“那……您……” “他乡野村夫。”顾棉扁嘴道。 “你也可以把我当游魂野鬼”,周卜易的笑有些纵容,“那位三狗道长抓的鬼。” 顾棉的眼睛在发光,他想到了什么,耳朵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想玩……得找个机会哄先生作陪。 “没有意见的话,我们三人就以兄弟相称了?”周卜易指着地上那堆东西道,“胡大哥,麻绳罗盘蜡烛火油火折子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你要是会画符,也可以帮着画几张给他做做样子。” 周卜易拿起黄纸和朱笔,“过来,现在教你画几种,免得下墓后穿帮。” “墓里有……吗?”顾棉有点紧张,他这可是第一次。 “没有,阳间不可能有鬼的”,周卜易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古怪。 他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涉及到了什么大秘密。 “跟着大部队的时候,道士的身份最轻松,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装模作样安抚大家的情绪就好。” “况且”,周卜易顿了一下,“在面对各种机关之时,他们一定会先保护道士,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只有你能对付。” 不过是因为心虚,所以怕真的有鬼。 “没什么问题就走吧。” 第60章 你真是没羞没臊 夜色越来越浓了,星星藏进云底。 胡一窦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满满登登装着工具,他手里拿着罗盘,一会左转一会右转。 “大墓入口不好找,偏偏星光还弱”,胡一窦摸了把胡子,叹气,“刘相可是个精明人,看不到二十八星宿,只怕今夜要绕不少圈子。” 周卜易静静听完,示意顾棉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墨连城不是先下去过吗”,周卜易略一沉吟,“对着图纸找,只要知道具体的方位,寻个入口对你来说不难吧?” 周卜易眉头一皱,怀疑的目光瞬间凝在了胡一窦身上,“怎么?有什么问题,还是你打算拖延时间做点什么?” 胡一窦整个人都是一惊,他已经迈出的左脚顿了一下,硬生生顶着周卜易冰冷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而踏向了东方,“不是……就是……害!瞧我这记性!入口早就找到了,我还做记号来着!” 顾棉也拧着眉毛,冥思。 这个胡一窦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才是那个叛徒 胡一窦手心发汗,他在裤管上擦了擦,从包里翻出几根细麻绳,递给顾棉。 “黄道长还是把袖口扎一扎,墓里地形复杂,当心挂住了。” 还没见着其他人,这个时候就演上了,未免有些早。 顾棉在心底留了个防备,这明显是转移注意力。 胡一窦有事瞒着他们! 顾棉轻轻把手搭在周卜易肩上,他垂眸看周卜易,用眼神询问。 周卜易抬起手,拍了拍顾棉手背,似乎是安抚。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隐蔽起来的盗洞。 顾棉目光微动,怎么……这么粗暴的吗? 他以为是正经寻的墓门,怎么竟然是直接炸了个坑,从人家天花板上直达的吗? 胡一窦摸了摸鼻子,眼神忽闪,不住躲避着二人的打量。 “咳……就从这进……嗯……” “等会”,顾棉忽然皱眉,“底下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周卜易转着轮椅,慢慢靠近。 “叽里呱啦说的啥鸟语”,胡一窦退到一边,“俺反正听不懂。” 第111章 周卜易瞥了胡一窦一眼,把胡一窦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 洞口又传来声音。 “山下君,我们在这墓道里转了不知道多久,连外门都找不到,你说现在过去多久了?我感觉至少有小半个月了……” “野助君,咱们不能自乱手脚,半个月是不可能的,我们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不过我疑心两三天是有了。” “山下,依我说,就应该跟着大家走,你为什么……” “你初入江湖,还是涉世未深,这种大墓一般都会有藏宝图的,前段时日,有个江南商会……” “山下,你是说,你用了三万两银票就买到了十方国器的具体位置?!” “哎,不止不止,还有这里的机关图纸呢,我跟你说野助君,做事要多动脑子,跟着那些人瞎转悠有什么用,咱们……” “可是,山下,你看,那是我们之前做的记号,我们好像绕回来了,不会被骗了吧……” “你知道什么,你傻呀!我问你,这是谁的墓?这是刘泊温刘丞相的墓!刘桑是有大智慧的!他生前就好些天文地理,弄些八卦迷阵才正常呢!越是这样越是说明我们走对了!” “你说的对,山下,现在看来,那个胡桑也不怎么样,唐桑钱桑他们好歹找到了入口,胡桑到现在还没看见影!” “别轻敌,也有可能他已经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要抓紧了。” 声音很快消失了,不过一会,那两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方向……真的对吗……天皇保佑……该死的迷阵,别让那胡一窦捷足先登了!” “天皇保佑,八岐大君保佑”,两个人虔诚跪地,纳头便拜,“保佑我大扶桑帝国,早日一统神州。” 周卜易忽然嗤笑,他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纯正的扶桑语道,“野鸡君,野猪君。” “八岐大君显灵了!”山下野鸡立刻哐哐叩头,“大君!神州欺人太甚啊!神州人死了都不安生!弄个迷阵困住我哥俩,却不拦那胡一窦!这就是种族歧视……” 树上野猪在一旁也是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君,请您指点迷津……” “你们啊,心不诚”,周卜易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听说过拜山礼吗?你们到了人家的地盘,要学会先礼后兵,现在面朝西南,三叩九拜,跟着本君念古老的东方神咒,即可破解此局。” 底下二人不疑有他,那声音自头顶飘下,除了神明显灵,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山下野鸡和树上野猪立刻换了个方向,面朝周卜易跪下,“请大君赐教!” “噗……咳咳”,周卜易咳嗽几声,掩饰道,“最近你们天皇有些懈怠啊,此事之后,让你们的君主办一场大祭,多送些新鲜人头给本君,哦对了,本君只要纯种的扶桑人。” “好的大君,没问题大君!” “好了,闲话休提,跟着本君念”,周卜易换成神州官话,道,“神凰啄米,黑豕食糠。” “山下,你在神州待了那么久,应该听得懂吧……这咒语对吗?” “别的你听不懂,神凰你听不懂吗?神凰就是凤凰!笨得你!” 山下野鸡其实也是一知半解,神州话太难学,但他不想丢了面子,于是狠狠敲了树上野猪的脑门一下,“这么神圣,定是神咒无疑!快照着念!八岐大君难道能害我们吗!” 说完他率先红着脸大吼,“神凰啄米,黑豕食糠!” “泱泱小国,鼠目寸光。” “狗仗人势,有乳是娘。” “得东鼎赐,做吾儿皇!” “好!”胡一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这说的不就是扶桑成为东鼎附庸之事! 周卜易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着继续。 “这句不用重复”,周卜易轻声,“恨不当初,吾儿不孝。养畜在外,未能管教。” 周卜易笑着换回扶桑语,“去吧,东南方向,有水即是生路。” “谢大君!”两人哐哐又是一顿叩头,感激不尽之后爬起来屁颠屁颠离开。 离开时春风满面,得意洋洋。 “夫子,你好坏”,顾棉轻笑低头,“夫子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想给你点奖励……” “咳”,周卜易微微偏头。 “让那个胡一窦先下去好不好”,顾棉目光深情又温柔,“让他先下去,我们……” “好了别说了”,周卜易耳尖已经有些泛红,“一窦,你先下去接应吧。” 胡一窦正在洞口边安装滑索,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样,只是应了一声,“唉!快了,这就下去!” 胡一窦的脑袋刚没影,顾棉就俯下了身子。 他左右手各拿着一颗包装完好的糖,嘴里还含着一颗已经开封的。 周卜易的脸腾一下子就变得深红。 臭小子!撩拨谁呢这是…… 周卜易伸出双手去拿糖,糖刚到他手里,他的手就被顾棉紧紧握住。 这意思……是叫他用嘴去叼那最后一颗吗! 周卜易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任是个木头,被这般调戏也是要血脉喷张意乱情迷的…… 于是周卜易歪头,前倾,他的嘴唇微张,轻轻触碰了奶糖一下。 第112章 唇间有甜味,他追着甜味想要深入,顾棉却微微仰头避开。 顾棉的眼底是一抹戏弄的笑。 好小子!欲拒还迎都玩上了! 于是周卜易也笑,他稍稍用力,把顾棉拉近,仰起头。 好诱人……像在索吻。 顾棉再也忍不住要烧起来的心火,他低头,把这个吻深深印进周卜易味蕾。 甜腻的香气,在舌上炸开,一颗小小的糖块,在两人的口中轮转。 交换着津液,也分享着甜蜜。 沁人心脾的甜终于刻进脑海。 于是顾棉想,我要你日后无论吃什么甜食,记起来的都是我的感觉。 顾棉松开美人的唇瓣,亲吻他的脸颊,“大君,你能变出八个蛇脑袋让我亲吗?” “一个亲不够,八个刚刚好。” “滚边儿去”,周卜易轻斥,“什么毛病,喜欢跟蛇舌吻。” “要么变八个蛇脑袋给我亲,要么插九条猫尾巴让我玩”,顾棉低声,“先生,先生满足我一下,我想看先生摇尾巴……” 周卜易不笑了,他默默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脑袋也有不住往下缩的意思。 “躲毯子里有什么用……”顾棉轻轻抓住周卜易的手,“先生,安安想看……先生……求你。” “你……唉…九条太多了……” 顾棉一用可怜巴巴的狗狗眼看他,周卜易就无端心软。 瞧这哀求的小眼神……如何才能忍心拒绝。 他最终无奈松口,“最多一条……” “小混蛋,也就你那小脑袋瓜一天天最会想着怎么折腾你先生……” “用词不当,那不叫折腾”,顾棉低头笑,“那是情趣,鸳鸯之欢,闺房之乐,旁人羡慕还羡慕不得。” “你啊,你那点口舌之利,都用在没羞没臊上了。” 第61章 先生,学会接受爱 “先生错了太久” 胡一窦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二人下来后,目光一直刻意回避着对方,瞧上去有些可疑。 这是……闹矛盾啦? 胡一窦噤若寒蝉,无论是大人还是殿下,他都惹不起,还是老老实实带路,尽量降低存在感吧…… 周卜易神色恹恹,奶糖压下了翻涌的咸涩血腥味,却不能缓解分毫腹中绞痛。 肝肠寸断也莫过如此了吧…… 可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给人的感觉焉了吧唧,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顾棉隐隐感觉不对,他内心不安的情绪在慢慢滋长。 “夫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边南关?” 幼时他向往了一整个童年的边南关。 他曾想,那里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先生一次次罔顾性命。 那里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让他的所有哀求都尽数化为先生眼中那一抹冷色。 “你曾说,我没有去的资格,那现在呢?” 其实顾棉知道周卜易冰冷话语下,藏着的那一点舔犊之情。 他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那应该是——殿下啊,你还小,边南关太危险了。 等你长大一点,就有资格了。 那应该是——顾小棉,我的小姑娘,你就好好待在母妃身边,直到成年。 你先生的身边,都是冷枪暗箭。 丫头,你不会喜欢的。 我不想你那么小那么小,目之所及便都是残尸冷血。 有时候顾棉常常会想,他们两个,喜欢嘴硬的到底是谁。 一句关心的话,非要如此别扭,说成“你不配”。 非要说得他哭起来,才肯罢休。 顾棉后来又想,其实我们还是不一样。 我呢,是羞于启齿,我扭扭捏捏难以开口。 你不一样,你是真的在逃避那些情感,你演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我是不愿说,可你是不肯想。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顾棉一边走,一边说,“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 “没关系的夫子,等闲下来,我做糖糕给你吃。” “以后没有委屈受了”,顾棉的话很认真,认真得仿佛是一个誓言。 海枯石烂,也情坚不破的誓言。 这是一个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夫子的。” 精细到极点的照顾,把每一根头发丝都保护起来。 等安顿下来,他要弄头奶牛养着,每天早起热牛奶给先生喝。 他要多哄先生吃饭,骗先生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他要亲自犁块地,都种上姜。 先生怕冷畏寒,他就每天挖点姜,切成片,煮水给先生泡脚。 他要跟侍女学梳头,他想把周卜易的头发盘得漂漂亮亮的,他想给周卜易挽发髻,就像从前那样…… 四五岁的时候,周卜易给他扎过两个小丸子头。 “小姑娘,真可爱,把你带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要学各种鬓发的样式,他要做好多好多簪子。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祥云簪,那是福瑞啊。 周卜易,你太不幸。 本王把自己的福瑞分一半给你,虽然不多,但也够我们平淡一生。 顾棉想了很多,他想到,夕阳下他抱着猫,给猫修指甲,修得漂漂亮亮圆圆润润的,他想亲一亲猫爪爪上的肉垫,再捏一捏它。 周卜易就那么一小只,很好抱的,他可以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抱着这只漂亮的大猫。 第113章 想时间慢一点,他可以再把猫养久一点。 他可以写封郑重无比的聘书,致他的狸奴。 先生是他一个人的狸奴……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我能受什么委屈,净会胡思乱想”,周卜易歪着脑袋闭目养神。 我从不委屈,因为我不后悔。 顾棉,为你,我不后悔。 我只是偶尔遗憾,遗憾我们不会有后来。 更多的时候呢,会有点心疼。 苦了你了顾棉,以后的路那么长,那么长。 那么黑那么长的一条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 别怕啊顾棉,等你一直走到生命尽头,就会发现,我在那里等你。 我接你来的,我再接你走。 九岁那年一个春夜,我逃离了不周山。 冬初的时候,他们说温妃终于怀了。 我想看一看你。 宫里荷花正飘香的时候,我终于甩开追捕的人,看了你一眼。 你应该是刚出生吧,小眼睛还没睁开,身上皮肤皱皱巴巴的。 宫里阿嬷抱着你,在你母妃醒前,在你父皇来前。 第一个见到你的,是我。 是我接你来的。 生如夏花之绚烂,顾棉,你知道那天的荷花开得多盛吗? 我不知若干年后,已经老去的你会死在又一个如夏花般的清晨,还是如春海棠那样的微微香雨中。 亦或是一个皑皑白雪的冬日。 但我想,更多的可能,那是一个秋夜。 生如夏花,死若秋叶。 别畏高,大胆跳吧顾棉。 我站在树下,看着枝头上的你。 我努力伸出双手。 我会接住你的,一定。 其实那天我还想多看你几眼,可他们来的太快了。 太快了,来不及看清你的眉眼,只记得你那丑丑的小模样。 这场逃跑的代价很大很大。 三堂会审,一月刑期。 脊骨被一棍一棍生生打到断。 痛其实不怎样痛,我就是觉得可惜。 可惜那天你紧闭双眼,始终不肯看一看我。 正如我那始终被刻意忽略人格的一生。 “没有胡说”,顾棉伸出手,盖住周卜易的头顶,轻轻揉,“夫子不觉得委屈,可我觉得夫子委屈。” “哪那么容易就委屈”,周卜易轻嗤,“只有你这个小姑娘最喜欢委屈。” “被爱,才有资格委屈”,顾棉手里动作不停,“夫子不就喜欢看我委屈的眼神吗?” 我知道你喜欢看,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我爱你……我好爱你”,顾棉的目光很温柔,“我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以后只许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你不会委屈,我们都知道那是情趣。 我知道你也乐在其中,只是你心里总被什么锁着,不肯承认而已。 等你什么时候肯把心锁的钥匙给我,我们才算真的在一起过。 周卜易,你别看不起我,我多努努力,你不一定抵抗得住。 “三狗儿,你这话总听,听腻了”,周卜易扒拉顾棉的手,“别揉为师脑袋,本来头就疼。” “教没教过你,疼了要说”,顾棉的手往下移,从颈部神经慢慢按揉上去,把各个穴位都仔细照顾着。 “没有特别疼,我觉得没必要说……” “不说就是不乖”,顾棉手下的力道很舒服,顾棉知道周卜易会舒服,他看着美人微眯的双眸,忍不住无声轻笑。 这个样子的先生,多像一只被撸开心了的猫。 “不乖我就要罚你”,顾棉一边给周卜易按头,一边道,“等会没人的时候,我们躲起来亲一炷香,作为你不诚实的惩罚。” “夫子,你要知道”,顾棉声音很轻,“什么是爱,爱是无微不至的。” “即使是一点点疼,即使是划破一个小口子,或者是一点点不高兴,都应该告诉我”,顾棉那低沉的嗓音仿佛要化作柔情的水,“愿意宠你的人,会很在意它们的。” “那些教你觉得疼还没必要说的人,根本就不爱你”,顾棉循循善诱,“知道吗,他们不爱你,也不懂什么叫爱,他们只是灌输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念头给你,好利用你想让你听话,为他们所用。” “我……知道了……” 心跳不受控了,那如此强烈的敲击,仿佛是擂响了向过去宣战的鼓。 那枉活的一生,似乎到这一刻,才真正鲜明起来。 什么是爱? 爱是珍惜。 是牵肠挂肚,生怕你在别人那受一点委屈。 “愿意试着接受我了吗”,顾棉压住内心深处那一丝激动,“无论多么艰难,都试着去真正接受我和我无穷尽的爱。” 试一试吧,试一试又能如何呢。 无论多么艰难,尝试去谈一场叛逆的恋爱。 从两岁起他就要当“大人”。 如今他想做一个被宠着的小孩。 从此,他也会被人捧在手掌心。 会有一个人总在他耳边念叨,“你不是工具,你是我最爱的人。” 那个人会一直唠唠叨叨,唠叨得他烦,“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其实不是真的烦,其实他很喜欢听。 “顾棉,顾容安”,周卜易认认真真叫他的名字,“先生错了太久,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第114章 顾棉心一悬,要拒绝吗…… “你帮帮先生……”周卜易两只耳朵都红透了,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理解顾棉。 原来吐露心声,尤其在喜欢的人面前吐露内心,真的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 会时时刻刻想着要逃跑,却又要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勇敢。 “你说的惩罚……先生认了”,周卜易低下头——至少让他藏起通红的脸,才不至那般为难。 有一个词,很好地概括了他现在的状态,“情何以堪”。 那层冷硬的壳终于被敲破,原来躲在里面的根本不是一条毒蛇。 那只是一只毛发凌乱的可怜小猫,经常生病,需要被好好爱护的小猫。 防备卸去,他小心翼翼收起尖牙利爪,摊开柔软的肚皮。 “两炷香”,周卜易轻声,“其实肚子也还疼,一会帮我多揉揉……” 被爱意包裹,也许此后小猫再也不会对主人动爪子。 “揉好了,给你亲两炷香……” 第62章 他活得像个笑话 悬着的心被人给稳稳接住了,意料之外的巨大惊喜击中了顾棉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于是连身体也跟着发软,好像要飘起来。 顾棉不再往前走,他的双臂穿过周卜易脖颈,下巴搁在周卜易头顶,就那么靠了一会。 “我……怎么走不动了呢……” 手臂搂紧,“怎么办……我可能要成仙了,先生要是不抓紧我,我就要飞了……” “好了……深呼吸”,周卜易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顾棉手腕,“别慌,先生教你,深呼吸……” 很奇妙,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脑袋好像也不属于自己,懵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于是在他幼稚地又一次语无伦次之后,周卜易笑了。 “先生……笑我……”顾棉思绪有点转不过来,混乱地搅成一团,他只是本能感到委屈,于是抿了唇,瘪了嘴。 “笑你怎么了”,周卜易还在笑着,“小土狗……” 不是土狗,顾棉呆愣愣地想着。 是喜欢你太久,是一次次被你推开,一次次鼓起勇气执着靠近后,不可避免的自卑。 ——我仍旧凑过来,站你面前。 但低着头。 因为我不敢抬头,只要不抬头,你就看不见我双眸含泪的狼狈模样。 是被拒绝了太多次,我不敢相信你终于肯回应我。 总疑心这是一场梦。 “小狗狗,回神了”,周卜易把毯子掀开一个小缝,“揉揉肚子……我疼……” 我见过你太多冷冰冰的那面,这样的柔软,好像并不多。 顾棉把手从小缝里钻进去,轻轻揉,“很疼?” “嗯……” 很疼,但,还能忍。 与毒同发的,是早年磋磨留下的胃病。 顾棉的手很温暖,只是盖在上面,就已经是一种抚慰。 于是周卜易恍然惊觉,他没必要强忍。 “是啊,很疼,你先生要疼哭了。” 只要他喊一声疼,某只小土狗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给他揉小腹。 无论离他多远,只要他一声召唤,小土松就会回到他身边。 顾棉一边揉,一边用含满了秋水的眸子看着周卜易。 “这样能好点吗……” “好一点……” “那多揉揉……” 胡一窦闷不吭声领着路,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大人跟殿下……是正当关系吗…… 不像吧! 他要不要说出去呢……要不还是先瞒着吧…… 胡一窦一想起山上那些人的手段,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算了算了,当个傻子就好,没人点我,我就只当看不出。 胡一窦面目狰狞地往前走,满脸都是纠结。 我是傻子,对,我胡一窦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五大三粗的大傻子! 傻人有傻福嘛。 胡一窦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 顾棉没留神,他一心只在周卜易身上。 周卜易忽然动了动眼珠,顾棉这才抬头去看前方。 “怎么了?” 胡一窦努了努嘴,示意他别说话,只见前方不远处,两个扶桑人带着一队忍者正在试探门上的阵法。 “山下,你说这到底行不行……” “为了大扶桑帝国,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们应当为此感到荣幸。” 两人躲在柱子后面,让忍者们挨个去试阵。 “山下,你的图纸为什么不用?这难道不是无谓的牺牲?” “树上君,你难道看得懂?我要是看得懂,早就自己上了!” “那你花三万两买它,有什么意义?” “额……” 山下野鸡尴尬扭头,正好就看见了三人,“那边有三个东鼎人,把他们抓过来,他们肯定懂!” “等一下,先别动,那个好像是胡桑!” “胡先森,好久不见”,山下野鸡叽里呱啦朝这边招手。 “说的什么玩意儿,老子听不懂!”胡一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不看。 “两位先森是胡先森的朋友吧”,山下野鸡也不恼,快步走过来,“我们可以合作,我们有图纸,但上面都是神州语,我们看不懂……” 周卜易推了推镜框,镜片反着火把的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第115章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摊开。 山下把卷好的图纸递过来,周卜易正要接,却被一只手截了胡。 顾棉自学的扶桑口语不是很标准,有些生疏,但用来交流已经足够。 “想合作,就离他远一点。” 顾棉一字一顿。 “别拿你的手,碰他。” 小狗戒备心这么重啊。 “没事的,凭他们两个的脑子,还想不出偷袭这一出。” 不是周卜易看不起他们,是他们确实蠢,有时候周卜易都怀疑是不是扶桑的水有毒,怎么他们国家的人都是一样的猪脑子…… 还一根筋,天天喊着要征服神州,殊不知若周卜易想灭他们,也就动动嘴的事。 实在是太蠢,以至于打下来都不知道能用他们的人干什么,他们的国土又这么小,食之无味啊…… 算了,留着当个逗人的乐子也挺好。 顾棉拿着图纸,缓缓展开,轻轻放在周卜易腿上,“我不管对面是谁,有什么目的,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任何人越过我直接接触你。” 这一次的下毒事件把他真的吓到了,他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了,任何人! 以后吃饭或者喝药,他先挨个尝尝再说。 “往后退,再往后退”,直到两人离了三丈开外,顾棉才作罢。 周卜易叹息,唉。 他低头看图纸,这是墓主人原本就留下的机关,与墨连城无关。 “道长,咱往前走点”,周卜易指了指前面,“门口那只镇墓兽身上有字。” 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 “夫子”,顾棉忽然笑道,“这题简单,那木字下面一个了字,不就是李吗,这是个字谜,谜底是李自。” “嗯”,周卜易点头,“石兽背上的石块可以移动,去吧,让它把口中的玉片吐出来。” 很简单的操作,只需要按照“自”字的笔划,把刻有“李”字的石块移到镇墓兽头顶,就能触发锁扣。 咔嗒——咔嗒—— 镇墓兽慢慢张大嘴,顾棉伸手,从它舌头上取出玉片。 上面依然是一句诗。 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 这可难住顾棉了,他走到周卜易面前,把玉片捧给周卜易,“夫子教我……” “好说”,周卜易笑着抬手,“道长,你看,门上那个,像不像日晷。” 还真是。 所以这题跟时间有关 天下重文不重武……似乎又是字谜,重点应该放在“天下”和“文”上。 英雄豪杰总无春…… 如果结合起来看的话……是…… “夏”字! 因为不重武,武即是戈,所以去掉“春”字中有关“戈”字的结构,即去掉一个横,再去掉一个捺。 “天下”,即把代表天的那一横移到下面的“日”里,变成“目”。 这样“春”就变成了“百”多一横。 再加上“重文”里“文”字代表的反文旁,那不就是“夏”吗! 顾棉胸有成竹上前,转动日晷,移到夏至正午时太阳光所在的位置。 咔嗒——咔嗒—— 第二个锁扣打开,日晷中间弹出来一个暗格,里面装着半把钥匙和一个小玉片。 怎么还有啊……开个外门就这么难吗…… 刘丞相真的好喜欢玩文字游戏啊…… 顾棉低头借着烛光看字,果不其然,又是一句诗。 戊子已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 顾棉很快解开,这句要看意象,是一个“荒”字。 他把荒字石块移到另一只镇墓兽脑袋上,让它张了口。 它吐出了另外半把钥匙。 “可以了”,周卜易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你退后吧。” 周卜易没有看玉片,但他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甚至也知道下一句。 这是刘泊温与太祖皇帝的对话,后人称之为“烧饼歌”。 小时候背过的,记的很清楚。 周卜易把钥匙拼在一起,插进凹槽中,同时念出了下一句,“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 “请开门吧,前辈。” 前辈?! 刘泊温……也是护道人?! “吾败了……”机械的声音响起,大门缓缓打开,“吾怎会败呢……” “吾败给了野心……周是修……”明明是机关发出的声音,却仿佛真的拥有着感情,那声音竟是无比沧桑悲郁,“周德,周是修……” “竟敢妄想蟒蛇吞龙,汝,大逆不道”,石门轰隆轰隆,那声音却比它更沉重,“既如此,吾便斩尽天下龙脉!谁也别想好过……” 顾棉感到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心底发寒。 “自此,吾刘家与汝周家,割袍断交势不两立!吾当自成斩龙一脉,以阻尔狼子野心!” “这天下……绝不能落入尔鼠辈之手……” 石门彻底打开,那宏伟的声音也就此消失。 余音袅袅经久不散。 周卜易身形晃了一下,往后倒去。 顾棉眼疾手快把他拦腰抱起,“没事……没事的……夫子……这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这都几百年几千年前的事了……这不能怪你……” “你有没有觉得……”周卜易笑得很勉强,“我活得像个笑话。” 第116章 第63章 当爱败给了野心 “我是你的俘虏” 顾棉没有说任何无用的废话,他只是抱紧了此刻脆弱无比的周卜易,低头凶狠地吻下去。 周卜易,别想别的。 溺在其中,沉醉之后,就再也不要管过去了。 一刀两断好吗? 周卜易,你想挣脱就只有一个办法,快刀斩乱麻。 顾棉丝毫不顾其他人的眼光,他管不上迅速“面壁”装壁虎的胡一窦,也管不上那几个扶桑人震惊的眼神。 他只是一吻,再吻,直到周卜易扒着他的胸口,落泪。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把你当笑话”,顾棉低头吻他的泪,“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比不上作古之人的一段话。” “周卜易,你对我有多少信任?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周卜易只是摇头,然后双手环过顾棉的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顾棉怎会不知周卜易是在自怨自艾跟信不信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故意歪曲了周卜易的意思,想把周卜易从那种可怕的绝望情绪里连哄带骗拐出来。 先拐出来,再说开。 心结啊,最是需要耐心。 刚好他最不缺耐心。 “要坐轮椅吗?还是我抱你?” 顾棉都已经伸手去捞美人的腿了,美人却忽然松开他的腰,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向轮椅。 那尤为单薄瘦小的背影,怎么看着这么令人揪心 那一轮被铁栏杆割裂的月盘又出现在周卜易眼前。 徐川背对着他,佝偻着腰。 “她是南边海岸最自由的风。” “她告诉我,不要被条框束缚”,徐川的眼睛里,是爱,是掺杂着羡慕的爱,“为什么一定要一统,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一套规矩和体制去束缚不同风土的人。” “就像北离,北离的牧民要跟随季节迁移放牧,用朝歌束缚农民的方式把牧民也困死在一块土地上,他们还有活路吗?” 十八年前动摇了徐归山的话,十八年后动摇了他。 周卜易那坚如磐石的信念,竟出现了裂缝。 如果错的不是徐川,如果错的一直是我…… 如果斩龙者是对的,那么他护的究竟是道还是野心。 答案他不是早猜到了吗? 在他五岁那年,在老人说出“胜天半子”的那一瞬。 周卜易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就很快把思绪捋顺。 不,不能这么想,他护的从来就不是道,他主也不是那所谓天命。 他跟不周山那些人也从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那颗把顾棉送上皇位的决心! 周卜易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好像刚刚那个躲在顾棉怀里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他目光冷淡而平静,顾棉无奈叹息着走到他背后,推着这只又变得高冷起来的大猫,往前走。 “夫子”,顾棉郑重无比地握住那只又打算藏起来的猫爪,“我说的话你要记住。” “对着你的爱人哭,不丢人”,顾棉把猫爪爪捉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别觉得难为情,我胸膛长这么结实,就是给你依靠的。” “大话谁不会说”,周卜易眉心一蹙,有点嫌弃,“别把口水弄为师手上!” 走进外门,才算真正进了墓道,顾棉最后一个进门,他把玉片放回原来的地方,外门就慢慢阖上了。 机关转动复原,等待下一个开启的有缘人。 周卜易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 墨连城来过这里,那么他进外门的时候,也一定听到了门开时的那段话。 墨连城他…… 不对…… 华府的机关是在墨连城来岭南前做的。 顾棉看着图纸引导方向,几个扶桑忍者在前面开路,山下野鸡和树上野猪尤觉不安全,想要悄悄往顾棉身边靠,被顾棉瞪了一眼后,消停了。 一路有惊无险,那几个忍者功夫不错,触发的机关都轻松解决了。 面前的又是一堵门,门上有一句诗。 ——周家天下有重复,摘尽李花枉劳功。 反覆从来折桂枝,离人依旧离人毒。 没有任何机关,这扇门一推就开。 刘泊温似乎只是要讲诉一个故事。 门开后,是一条长廊,两边刻满了壁画。 油灯跟随他们的进程自动亮起,随之而来的又是那机械的声音。 不同于先前,这是两个人的对话。 “是修,你可有信心?” “有君在榻,德无惧哉。” 左边第一幅壁画是两人同席共枕,右边则是刘泊温压着周是修的袖子在酣睡,周是修不忍将他吵醒,于是割断了袖管。 往前再走,两人一同上朝,一同下朝,一同处理政事。 “泊温,帽花掉了,我替你簪上。” “那……谢谢周兄了。” 壁画的颜色加深,似乎是一个阴天。 帘帐之下,伸出一只手,仔细看,就能看到另一人的手指搭在他腕上。 “是修……我们这样好奇怪…这真的能……” “我怎会欺骗于你,你我都是男子,又有何惧?不过是为了解毒,谁叫你不小心……” “是……是修……抱歉,你别生气……” 继续往前走,周是修正在写字,刘泊温趴在他肩头,看着绢上那句诗。 第117章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泊温。” “是修……你……你太谬赞了……” “解语花,花解语,这枝七里香配你。” 周是修把花别到刘泊温耳后。 夜晚刘泊温挑灯查阅古籍,书页上画着一朵七里香,旁边有配字。 那上面的字清清楚楚,“我是你的俘虏”。 “是修……” 刘泊温伏案而眠,周是修把他抱起,那本古籍掉落在地上。 “怎么睡在这了……我们回房。” 帘帐半撩开,里面的场景令人面红耳赤。 再往前走,油灯的颜色就变了,琉璃映射下,泛着水蓝的光。 “是修……我的心,丢了……” 周是修执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没丢,在这里。” “你应该喜欢一个姑娘,然后娶妻生子……” “别说胡话,你知道我不喜欢听。” 壁画上的周是修越来越大,而刘泊温越来越小。 “你……为什么……” “别多想,我怕你太辛苦。” “不,你在揽政,你是何居心!” “一颗真心。” 再往前走,左边的画是刘泊温毅然转身,周是修没能抓住他的袖角。 右边……是被锁起来的刘泊温,周是修贴心地在镣铐内侧垫了软布。 窗上是大红的喜字,周是修把他锁在屋内,屋外唢呐声伴着那三拜,刘泊温的眼睛里终于充斥着愤怒和仇恨。 周是修进屋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喜服。 “你开心了吗,我娶了一个妻,并且会给周家留个种。” 刘泊温偏过头。 “我的妻,是一位公主”,周是修俯身,上床,拉着锁链把他拖到身下,“来日这天下会有个名字,叫大周。” “大周的第一个年号,就叫泊温,你说好不好?” “她做皇后”,周是修压上去,“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宠妃。” “你痴心妄想!” 一夜旖旎,满园春色,泪光与泥泞中,他试图唤醒周是修的良心,“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什么入世,我们是要助天下成一统的,我们……” 后来他终于明白那些都是徒劳,“我败了……我怎会败呢……” “我们的爱……输给了野心……” 接下来的画,两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一起。 左边是他逃出去,右边是周是修独揽朝政。 机械声戛然而止,再后来的画竟全部都是刺目的留白。 走到尽头,那沧桑的声音终于又响起,却只剩下刘泊温一个人的声音。 “我恨……我好恨你……” “我好想诅咒你,诅咒你周家祖祖辈辈,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可是……”那声音是那么纠结,交织着爱恨,“我也好爱你……那便也诅咒我自己吧……” “我陪你一起,不得善终。” “我是你的七里香,我的心,早就被你俘虏去了……” “是修……周德……” 尽头没有棺椁,正应了那诅咒,刘泊温不曾留下尸体。 那里只有一个祭坛,祭坛上是一个雕塑。 一条断了头的龙。 “山下!十方国器!那条龙脖子上的是尚方剑!那接着龙血的一定是九州鼎!” 顾棉感觉周卜易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周卜易目光很冷冽,语气更是如冰刃一般,“我让你们动了吗?” 树上野猪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非常强的杀意,他缩了缩脖子,收回了手。 山下野鸡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合作,图纸是我们……” 话没能说完,山下野鸡眼睁睁看着周卜易从怀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卷轴,直接丢在了他脚下。 周卜易很恼火,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九州鼎是真的! 墨连城把真的九州鼎放进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挑衅吗 “你们扶桑人最近很猖獗”,周卜易冷冷道,“前段时间雇佣千面盗走了我的沧海遗珠,现在还想着从我手里分一杯羹?” “你……你是……!”山下野鸡两股战战,他是真的怕了周卜易,还怕得要死,“不不不,那颗珠子不关我的事,都是野助君的主意……” “山下,你!” “还回来,然后立马滚回扶桑”,周卜易轻轻用手指叩了叩轮椅扶手,随后轻笑,“或者我辛苦一点,去你们天皇那里做做客。” 第64章 不许咽,脏 周卜易的目光很平静,但这份波澜不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骇人的滔天巨浪,或许只有那直视周卜易眼睛的山下野鸡才知道。 那是一种能把人吓尿裤子的惊惧,是直击灵魂的恐惧。 他哆嗦着上前,把沧海遗珠放到顾棉的手心里,然后拉着树上野猪就要跑。 “站住”,周卜易的眸子移动了一下,那仿佛正盯着什么猎物的瞳孔深不见底,那黑漆漆的眼眸好似枪管,只要猎物稍微动弹一下,冰冷的铁管中就会迸发火星。 “一个时辰后,地宫会塌陷,别想着动陪葬品的心思,也别想着给其他人通风报信”,周卜易轻声,“我救你们一条命,怎么做自己心里清楚。” 山下野鸡叫苦不迭,什么叫周卜易救他们一条命,分明是周卜易要坑杀他们所有人才对吧! 第118章 放过他二人就算救他们了??? “知道知道”,山下野鸡满脸堆笑,“回去后我和树上君会编造东鼎很弱的消息,会告诉天皇陛下如今东鼎那个废物皇帝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嗯”,周卜易轻笑一声,“下一次你们天皇再派使者来神州,我不希望看到除你之外的其他人,懂?” “懂懂懂,周先森放心,我一定会主动请命来神州!” 天杀的,他真的再也不想来神州了啊啊啊…… 山下在心里泪流满面,“我一定来……” 他也不想骗天皇陛下啊,可是周卜易真的太可怕了…… “留下买命钱,你们可以滚了。” 胡一窦在一旁看得直咂舌,雁过留毛啊大人,都这么富了,还要扒人家底,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非人哉! 胡一窦上前几步,“底裤可以留下,把衣服也脱了!” 学以致用,学以致用。 胡一窦美滋滋想着可以拿衣服卖了去换酒…… “去拿你的剑吧,鼎让一窦帮你搬”,周卜易瘫回轮椅靠背上,“以后,它就是你的佩剑了……” 游丝刀、尚方剑、九州鼎、沧海遗珠。 十方国器四个送到了顾棉手里。 这一盘棋下得差不多了,该收尾了。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二,他的生命也该进入倒计时了。 雪化前,先用这些白色的雪花捏一只小土松吧。 顾棉,你要好好的。 黄泉路上,它陪我就行了。 返程路上,顾棉总感觉周卜易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周卜易一直维持着微笑,但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开心的情绪。 那是一种,悲伤的,告别的,释然微笑。 “为什么笑”,他低下头,轻声问美人。 “高兴啊”,周卜易咳嗽几声,“噬心蛊折磨了奴多少年,如今望江南有了,能解蛊还不高兴?” 不,不是的。 “为什么笑,我要听实话”,顾棉轻拍周卜易,给他顺气,“先生,我想听实话。” “好吧,为爷高兴呢”,周卜易气息稳定了些,“你不是想去边南关吗,我们现在就去。” 不是的……不是…… 周卜易绝对有事瞒着他…… 难道周卜易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疾病吗? 顾棉的眸色又深了些许。 “先生……”顾棉把下巴抵在周卜易头顶,“求求你,你告诉我真话……” “你不说,我会担心,我担心得连茶饭都不能思……” 我会一直一直想着这件事,想着你,反反复复琢磨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真是奇怪啊,我就在你身边,却对你朝思暮想。 “顾棉啊,顾小棉”,周卜易感受着头顶的摩挲,他轻叹,“你先生我,就是想家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母亲并不爱我”,周卜易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我见她的次数很少,少到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出生,我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哪里会有什么印象。” “华山泉就当着她的面,给我种蛊”,周卜易的声音有些颤抖,“后来华山泉跟我说,我母亲她全程都在笑,那是一种报复的快意。” “我父亲死的时候,她就想跟他去了,可因为她怀上了我,他们不准她自尽。” “她恨透了我”,周卜易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顾棉立刻将它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我愧对她,也依恋她。我不止一次想过她的眉眼,想听她跟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我想她抱一抱我,我长到两岁她都还没抱过我一次呢……” “第二次见面,她终偿所愿,而我的遗憾和愧疚将一生不能消解。” 顾棉知道的,第二次见面,先生的母亲死了。 一个字都不肯留给先生。 “我日日夜夜念着的眉眼,是那么狰狞可怖,她因为充血而硕大的眼球外凸到几乎要掉出来,她的舌头吐出来,是黑紫色的,她的脸胀到我疑心它是不是下一瞬就会直接爆开。” 七窍流血,可最恐怖的不是她的形象,是她竟然还在笑。 她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卜易,盯着软了腿的周卜易,似乎在嘲笑他的胆小和无能。 这得是有多恨啊,啊? 这就是他日思夜想了两年的,母亲。 周卜易的崩溃是肉眼可见的,但他即使情绪失控,也依然平静地如同一座移不动的墓碑。 他坐着,像个死人一样,手脚越来越凉。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拥抱,一个白雪塑就的母亲,一个并不温暖的拥抱。 顾棉要哭了。 他先生这一生过得好苦,真的好苦,先生从出生起,这条命就跟他绑定在一起,先生做的每一件事,为此的每一样牺牲,都是为了他,而不是先生自己。 而除了他,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爱先生。 顾棉轻轻蹭周卜易的发丝,眼泪就滴在周卜易头顶。 “先生……我们以后都补回来好不好……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 顾棉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自私,他嘴上说着要把周卜易捧在手心,可实际他一直在让周卜易迁就他,至于周卜易的情绪,他一直都视而不见。 “先生……” 第119章 之前那两次房事,满足的只有他一个人,周卜易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被动承受。 周卜易的眼睛里,只有痛苦,没有欢愉。 是他没有照顾好先生的情绪…… 顾棉暗暗下了决心,他把眼角的泪擦干净,然后把周卜易抱起来。 周卜易没有问他去哪、干什么。 “顾棉……”他只是贴着顾棉的耳朵,轻声,“背着点人……” 之前说了要两炷香的,周卜易搂紧顾棉的脖子,任他抱走。 “周卜易”,顾棉走到出口,“我……”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顾棉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抱紧了他,一个纵身就上了树。 南边有村落,还能看到一家小酒楼。 挺好的。 顾棉施展轻功,很快就到了酒楼门口。 胡一窦抱着鼎还得推轮椅,晚点应该会自己摸过来开房。 顾棉付了银子就直接上了三楼。 “你……”美人被放在床上,瞳孔微缩,“你还要来吗……” “顾棉,我,受不住了……” 顾棉刚把手伸到周卜易腰带处,周卜易就收回了挡住它的手。 直到这一刻,直到注意到这个小细节,顾棉才知道他先生对他究竟有多纵容。 他鼻头一酸,把那腰带抽出来放在一边,“乖,别怕……” “今天,是让你舒服的……” 顾棉把美人的衣摆卷上去,“先生,你坐好,坐稳一点。” 周卜易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周卜易推了他一下,“不需要,脏。” 周卜易的内心是有些抗拒的,他从不允许自己沉迷于此种欢趣,于房事上一直是冷淡而难以疏解的。 那不怪顾棉,也不需要顾棉来做此补偿。 可顾棉的决心很大。 他轻轻屈膝跪下,周卜易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似乎是一种逃避。 顾棉低头,极温柔地落下一吻,“哪有人说自己脏的,这不是补偿,我又没有跟你交易。” “周卜易,你听着,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喜欢你又不是说说而已,总得做点什么实际行动来证明。” “唉……”,周卜易摸了摸顾棉的头发,“那你一会不许咽进去,不然为师真要生气了。” “还有那剩的一炷香……弄完后你先漱口,我再还给你……” 顾棉是不嫌,但他嫌啊…… “你要是咬到我”,周卜易紧张得不得了,那地方被牙齿嗑一下得多疼…… “我就带你去找华云舒拔牙……” “放松,先生,相信我……”顾棉比周卜易更紧张,他的脸早就羞红的跟个什么似的了,他是第一次这么做,他也不想弄伤周卜易…… 没事……慢慢来……先试探一下…… 顾棉双手捧起,用心亲吻。 周卜易抓着床单的手指紧了些,“顾棉……” 小巧的脚趾也都蜷缩起来,从不曾被人如此真诚以待,周卜易看着那张认真又努力的俊脸,忍不住心悸。 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头皮,似乎连心脏都被攥住。 “顾……棉……” 锦帏初温,马滑霜浓。 “你……不准……” 语声低颤,一去春休。 “我偏不”,顾棉擦了擦嘴唇,“送给我了又何妨。” “小混账”,周卜易狠狠戳了一下顾棉眉心,“吃这个进肚子里,你要生病的……” “没事,我只愿你能舒心”,顾棉捉起周卜易的手,贴在脸上蹭了蹭,“我去漱口,先生歇一会,准备还账了……” 第65章 我要他主动吻我 顾棉从盆中掬起一捧清水,先洗了把脸。 其实不舍得这么快就去掉先生的味道。 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宣示,只要闻到他身上竹子的清香,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顾棉拿起茶盏,漱口。 其实并不会有什么腥味,是甜的,就像喝牛奶的时候,那一点点奶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吃了就吃了,一会要是真的肚子疼,还可以借此跟先生撒娇,哄先生跟他亲热。 怎么看都不亏啊。 晨光熹微,顾棉看着日升月落,心绪万千。 昼伏夜出是必然的选择,顾良平不像顾承年。 顾承年为了维持他伪善的形象,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但顾良平不一样,很小的时候,顾棉其实就看出来了。 他这个太子大哥,比他那个昏庸的老子还要离谱。 顾良平,一定会是一个暴君,从前顾棉亲眼见过顾良平是怎么对待宫里下人的。 这些年如果不是太子妃这个贤内助扶持,只怕上位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既然顾良平已经上位,他们在出边南关前,只能更加谨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顾棉放下茶杯,他走到床头,看见周卜易已经换上了寝衣。 “先生困了吗”,顾棉轻手轻脚脱去靴子,坐在床边,解外衫,“还账的事不急,要是困了我们就先睡一会。” 周卜易在心里啧啧称奇。 黏糊小土狗转性了?改暖心忠犬了? 在周卜易的印象里,顾棉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亲他的机会,不管他愿不愿意,总之是要把他亲死才肯罢休。 第120章 小狗开始疼人了,还怪不习惯的。 “那睡吧”,周卜易乐得如此,翻了个身,背对顾棉,阖上眼皮。 顾棉把手盖在周卜易肚皮上,用滚烫的掌心给他暖着。 好小巧的肚腩,怎么像小猫的小肚子一样可爱…… 先生的腰又瘦又窄,只要用一只手横过去,就能完全握住。 那些隐秘的心思像成了灾的水藻,大片大片蔓延,墨色的潮水一点点接近美人,好像要将他吸进去,彻底吞噬。 夜里看过的壁画,助长了那些不可说的疯狂念头。 想把先生……锁起来…把所有光源都封锁…只能他一个人捧着烛偷偷欣赏。 不……不可以……不会有这一天的。 顾棉想,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 再也不会了。 顾棉把像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的周卜易揽到怀里,贴上自己的胸膛。 周卜易的长发被他理了一下,拨到枕上,免得压着不舒服。 睡着后的光阴,总是迅疾如梭的。 天边已经有零星几点碎光。 顾棉比周卜易先醒,不想吵醒周卜易,就没有起床,只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周卜易的耳后鬓发。 周卜易似乎有些不满,闭着眼睛拍了顾棉的手一下。 好……好喜欢……像被小猫的肉垫轻轻挠了挠。 好想把玩先生的手指,那手骨骨形那么漂亮,最适合捏在手心揉搓了。 周卜易是被玩醒的,他拧着眉头,有些烦躁。 顾棉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一直搓他的食指? 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周卜易神色复杂地试探着抽出手指。 顾棉不舍地又揉捏了两下,才放开猫爪爪。 下一瞬猫爪爪就揪住了狗耳朵。 “干什么呢?嗯?”猫爪爪拽着他的耳朵往下拉,“你要干什么?你是要上天吗?” “先生……我疼……” “你……” 又是这种委屈极了的语气,周卜易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猫爪爪卸了力,周卜易松开顾棉的耳垂,坐起身。 顾棉一个侧身,就把他圈在了怀中。 “该还账了”,顾棉缓缓靠近美人,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 他伸手,抬起周卜易的下巴,断了周卜易想低头逃避的可能。 声音很轻,“受罚呢,主动一点。” “你……你亲上来就好了…又没不让你亲…” “我偏不”,顾棉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吻我,快点,我们还要赶路。” 被亲还可以骗自己是无法逃脱,是无可奈何。 主动去亲,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顾棉当然知道周卜易的窘迫。 可不打破这一层,或许他们将止步于此,很难再进一步。 “我知道这不轻松,不然怎么叫惩罚呢”,顾棉用眼神鼓励,“我知道跨出那一步很难,我经历过。” 从前的嘴硬,到后来的坦诚。 周卜易,我经历过,所以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纠结,有多少为难,有多少次想要退缩,多少次劝退自己“算了吧就这样也挺好”。 可爱你,使我有无限勇气,顶着羞涩走出第一步。 只要有了一步,后面就会轻松很多。 “先生,你不是很会调戏人吗”,顾棉眼睛里的笑意满得仿佛要溢出来,“曾经你就是这么把我困在墙角。” 躲不开,逃不脱,我那时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藏进你的袖子里。 可你偏要把我捉出来,还嘲笑我是个小鹌鹑。 “先生,不要当鹌鹑,亲一下能怎么样”,顾棉一步一步设下无解的陷阱,诱导周卜易一步一步跟着他的话进圈套。 周卜易怎会不知。 他知,也甘愿上当。 美人闭上眼睛,抖着睫毛,凭着感觉把柔软的唇印上去。 一触即分,周卜易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道,“一炷香都要我主动” “不然呢。” “小混蛋”,周卜易磨了一下牙,随即伸手,勾住顾棉的衣领,用力往身前一拽。 他便随着周卜易的力道低头,感受着周卜易嘴唇的软糯触感。 很好,像是块糯叽叽的枣泥糕。 顾棉心里暗爽,如果他真的是一条大狗,此刻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大尾巴了。 周卜易在亲他,周卜易要亲他整整一炷香,一炷香是半刻钟…… 美人的眼睛里还含着怒气,一边亲他一边暗戳戳咬他,他只是笑眯眯地全盘接受了。 周卜易咬他他也高兴啊,再咬咬,多留点痕迹是最好了…… 想留久一点,这是先生主动吻他的证明。 一炷香很快就过去了,顾棉有些遗憾地盯着周卜易泛着水泽的唇。 他低笑,“先生很乖,在这里坐一会,我下去给你做糖糕。” 他曾说过的。 以后再也不让先生吃苦了,跟着他,他只给先生吃最甜的糖。 “等等,别太甜了……腻得慌……” “好。” 顾棉下去了,他借了小厨房,又差小二去铺子里买了些冰糖,路过医馆的时候再带些党参红枣什么的回来。 他要给周卜易做药膳,好好调养着身体,等到了边南关见到华云舒,才好解蛊解毒。 第121章 不过味道也不能差,周卜易本来就吃得不多。 等糖糕和药膳都准备好,顾棉用盘子装好点心就上了楼,小二端着药膳跟在后面。 周卜易伸手要拿糕点,却被顾棉轻轻用筷子敲了一下,“先吃饭。” 他故意板起脸,“吃不完一碗饭,小心挨亲。” 周卜易挑了下眉毛,这是威逼利诱 “顾小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周卜易有些气闷地拿起碗筷,数米似的开始吃饭。 顾棉给他夹菜,周卜易刚吃了一口山药,顾棉又给他夹胡萝卜。 “别夹这个,我不吃。”周卜易把胡萝卜扒拉到一边。 “来,我喂先生”,顾棉又夹了块胡萝卜,“乖,不能挑食,不多吃,就两块。” 周卜易偏头,抗拒的意味很明显。 “先生不吃,我可要生气了。” 周卜易冷哼一声,“那你生气吧。” 话音刚落,他就离开了凳子,被人抱到了腿上。 那人还在笑,“怎么回事,吃饭还要哄乖,就吃两块,别惹我生气。” 顾棉再次夹起胡萝卜,送到周卜易唇边。 美人十分不情愿地低头叼走,吃了。 顾棉就这么一筷子菜,一筷子饭,喂完了一整碗饭。 他心里相当满意,甚至有些得意。 很好,很快就能养肥先生了。 顾棉把周卜易放下来,端来糕点,“枣泥糕可以多吃点,对身体好,糖糕今天只许吃一块,剩的带走。” 周卜易有些闷闷不乐。 死孩子,还管上他来了…… 打算当他爹吗? 早知道不跟他讲那些话了。 周卜易想,顾棉肯定是听了那些话,想代替他母亲补偿他。 不然怎么会这么婆婆妈妈的,跟个小媳妇也没什么两样。 顾棉一边用饭,一边盯着周卜易吃糕点。 周卜易两根指头捏着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棉凝视着周卜易唇角的枣泥屑,忍不住悸动。 怎么吃得脸上都是呢,像只偷腥的小猫。 顾棉盯着它看了很久。 周卜易的脸,应该比糕点要好吃,他好想吧唧啃一口。 很小的时候,他就这么想了。 不过当初是好奇,他总觉得周卜易身上这么香,尝起来味道应该也很好。 会是什么味道呢……那时候顾棉想,可能是甜粽子的味道。 于是他就真的咬了周卜易一口,还是咬的锁骨。 周卜易本来正抱着他,忽然被咬,一愣,然后冷冷道,“您是狗?松开。” 顾棉还沉浸在幻想中,答非所问道,“糯米好粘,粘住牙了……” “松不开了怎么办……救救我先生……” 第66章 周卜易又开演了 总说过去的岁月是一壶老酒,越品越有味。 他和周卜易的过去,是什么味道呢? 大部分时候,是苦涩中带着一点甜。 是肆意横行的苦,和很克制的甜。 那样的日子,最容易惹人醉。 在诸多细节都被提上心头的今天,顾棉终于看透了周卜易寒霜之下那颗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热乎乎的心。 顾棉觉得自己其实有点傻。 周卜易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肯轻易对人自称奴,那么低贱的自称,就那么轻易地应下了。 彼时是他看不透。 周卜易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任他拿捏,任他一次次过界的侵犯 王言是什么下场,不是很明了吗? 可他呢,他哪里都摸过了,周卜易也没把他怎么样。 似乎是朦胧梦境里的臆想,周卜易好像很温柔地对他说,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他。 现在他相信这不是梦了,或许这就是被他遗忘的过去。 “先生脸上脏了”,顾棉站起来,搂住美人细腰,“我帮先生擦擦。” 他低头,咬住那块沾了枣泥糕的脸颊肉,嘬了几口。 好软弹的触感,还想再来几口…… 周卜易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顾棉竟然敢咬他脸! 易容卸早了……就应该让他啃一嘴面团子! “顾棉……”周卜易的声音气得都有点发抖,“真想去拔牙?” “我不要”,顾棉紧紧抱着周卜易,他每时每刻都想黏在周卜易身上,恨不得变成衣服让周卜易贴身穿着才好。 “我不拔牙,先生都不心疼我,先生就知道凶,都凶得我害怕。” 死孩子,越活越回去了…… 周卜易想把顾棉推开,哪知他却越抱越紧,“南方诸国,是先生的势力对不对,我们去了那边,是不是可以谁都不怕了?” 周卜易一边扒拉顾棉,一边道,“我在这,你本来就谁都不用怕,怕我就行了。” “松开,你能不能别跟小时候一样缠人……” 周卜易想,你小时候就知道缠人,你缠得我也害怕。 磨起人来,可以连脸都不要,抱着他的腿死不撒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顾棉,被调戏几句,就要羞得立刻松手捂脸。 真的……很好玩啊。 “先生,先生不坐轮椅了好不好,我想抱着先生,我想多抱一会……” 好聒噪啊,跟个蚊子一样嗡嗡嗡的…… 第122章 周卜易有心想捂耳朵,可偏顾棉又抓住了他的手,还非要把手指插进来,跟他十指相扣,“先生,你说好不好,先生……” 周卜易忽然开始想念从前那个别扭的小结巴了。 碎嘴子的顾棉真的好烦人啊…… “随便你”,周卜易有些烦躁道,“你就是一路抱到边南关也没人管你。” “主。人。”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音调,“奴哪敢管您。” “说您两句,您能回十句,奴的耳朵还想要,不想年纪轻轻就被爷生生吵聋。” “这可是先生说的”,顾棉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很快周卜易就后悔了,可惜为时已晚。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胡一窦,胡一窦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一样。 胡一窦看着被抱在怀里的周卜易,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周卜易感到有些没脸,可偏偏顾棉还满面春风得意! 周卜易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小声,“快点放我下来……” “我偏不”,顾棉把美人往上抱了抱,“看见了就看见了,他又不敢笑你。” 这不是笑不笑的事好吗? 要是到了边南关也这么着,那些老熟人要怎么看他啊! 胡一窦眼观鼻鼻观心,今天正好是九月十五,他轻咳一声,“阎王点卯,十五燃灯,大人,都处理干净了。” 这燃灯就是点天灯嘛,点天灯就是要人命嘛。 “没什么事的话,我让胡家人先撤了?还是我们先送您到边南关?” “你回去吧,有人会来寻我们的。” “好嘞。” 胡一窦脚底抹油,飞也似的跑了。 怀里人挣了几下,顾棉怕挣狠了伤到他,终究还是把人放下了。 周卜易躲开顾棉的搀扶,慢慢走到轮椅那,坐下。 “先生在等谁”顾棉搬了把椅子,坐到旁边。 “你二哥哥”,周卜易语气很冷。 顾棉噌一下站起来,惊慌之下连带着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我……我去找个斗笠……” 绝不能让顾承年知道周卜易还活着! “不用了,你大哥牵制着他,他走不开,来的还是那一队人”,周卜易抓住他的袖子,安抚了他一下,“你大哥如果不蠢,金吾卫便暂时不会动你二哥哥的商队,算算时间,他们也刚好快到了。” 果然,说话间,就有一行脚商撩开帘子,进了酒楼,“店家,打尖儿……这是……” 那人立刻跪地,“微臣见过容王殿下!先前护驾不力,请王爷恕罪!” 顾棉注意到那人的自称,开口询问,“你朝中是何官职?” “并无正职,常年编在外,普通盐官罢了。” 盐官,可不普通。 那人同样也注意到了顾棉的敏锐,他试探着道,“您……是在等下官” “你不用试探本王,本王不怕告诉你,那些年的纨绔都是装的”,顾棉气势外放,小小的空间瞬间布满了他的威压,“现在顾良平已经登基,很快就会清算到你主子和本王。” “合作,是你主子唯一的生路。他出钱,本王养兵,等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对付顾良平。” 那盐官面露为难之色,“这……请恕下官直言不讳,您如何保证事成之后不会转头刺昭王殿下一剑……” “你觉得他有选择吗?你好好想想,你主子为什么要给本王这块腰牌,为什么默许本王随意花他的银子”,顾棉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是你主子先想找到本王,想合作的。” “他待本王的好,本王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来日必将千百倍回报。” 那盐官眼珠子转了几圈。 虽然三殿下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样草包,但自家殿下的招安计划好像也很有用。 容王应该是真心记着二殿下的好,所以想要帮二殿下。 “昭王殿下自然是记挂王爷的”,那盐官陪着笑脸,“您之前不是受了刁民的气吗?殿下已经把人查出来,现在正在诏狱享福呢。” 盐官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这是出来之前,昭王殿下特意写的照顾您的注意事项。” 顾棉接过来,翻开一看,瞳孔微震。 这顾承年还真是力求完美,这么厚一本,竟然都是顾承年手写的! 上面事无巨细备注着,甚至精细到什么时候该备着什么衣裳,以免顾棉忘记了。 “我家殿下不放心王爷出远门,还特意把跟了他十几年的管家派出来照顾您”,盐官叹息一声,“可惜,不幸死在金吾卫乱箭之下了。” 一直观望的周卜易忽然插话。 “爷”,周卜易抬袖娇笑,做足了花魁的狐骚,“咱二哥哥还真是上心,怕奴伺候不好您呢。” “哎哟,可别说笑”,那盐官看了周卜易一眼,“夫人自己还需要人照顾着呢,哪里照顾得好王爷。” 那盐官是个有城府的,他一眼看出来这衍仙儿是受宠的,瞧瞧这轮椅,怕不是墨家手笔,金丝楠木,价值连城啊。 再看相处的这些细节,就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好多东西。 “咱二哥哥”,说明容王是真的把他当家眷。 这随意的姿态,这看似玩笑的娇嗔,这无一不透露着这小倌儿的受宠。 盐官从袖子里摸了个镶银玉镯子递过去,“夫人气色看着好多了,大喜之事啊,也没什么贺礼,此乃下官家传之物,便赠与夫人了。” 第123章 借着袖子的遮挡,盐官塞了个装满银票的厚厚大红包过去,“夫人到了江南,若能赏脸,闲暇时多来下官家宅后院走动走动,我那糟糠之妻若能跟您交上朋友,也算她的福气了。” “毕竟,您也需要人脉不是”,盐官压低声音,用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音量,“您若肯多走动,广交朋友,便是在为王爷拉班底,王爷根基还是太浅,刚好我家殿下朋友很多,只是光他二人兄弟情深还不够,王爷后院就夫人一人,夫人可要多为王爷着想。” “官爷说的是”,周卜易眨眨眼,手不自觉搭上去,似乎是在勾引。 盐官心里一惊,忙后退一步。 哎! 这青楼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他还得找时间再提点几句才行…… “您从了容王,可就不能再管旁人叫官爷了”,盐官低头,做谦卑状,“您身份现在与以往可不一样了,您代表的是容王爷的脸面。” “是吗……”周卜易咬着指头,懵懂的眼眸望着盐官,他缓缓抬起脚,轻轻触碰盐官的小腿,“那……恩客?” “哎哟!”盐官吓得腿一软伏地而拜,“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么乱叫,王爷非得砍下官脑袋不可!” 周卜易抖了一下,似乎被盐官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将手指移下来,抓住小毯子,泫然欲泣,“棉哥哥,他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哥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读过什么书,字都不认识几个……” 第67章 反正本王就是委屈 顾棉弯身给美人拭泪,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没关系,本王教你。” 你想演,我便陪。 半是演戏,半是认真,“本王不嫌弃你出身。” 不要有负担,周卜易,我只会心疼你出生在那样的地狱,我只会心疼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独自艰难挺过。 周卜易垂了眸子,顾棉的言外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心脏又开始跳了,隐隐还有些刺痛。 “阿衍”,顾棉慢慢靠近,“哥哥喜欢你,只喜欢你,喜欢你一辈子。” 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这般叫你了。 可你生得早,没机会让我做一个宠你的兄长。 如此,也算是圆梦了。 “棉哥哥~” 最初的心颤过后,周卜易又恢复那娇羞的模样,他巧笑嫣然,“可是二哥哥不许你娶我做正室,怎么办呢。” “那就让容王妃的位置永远空着”,顾棉看着周卜易妩媚动人的双眼,按捺住心底最原始的冲动,“有你一个小妾暖床,胜过万千佳人作伴。” 那地上的盐官听得是心惊胆战。 三王爷怎么好像是动真格了?他真喜欢这个小倌,还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瞧夫人这话说的”,盐官小心翼翼道,“王爷还不是想娶谁娶谁,我家殿下一定会祝福的。” “这话中听”,顾棉的目光淡淡投下去,“你起来吧。” “谢王爷恩典”,盐官起身,“那就不住店了,等下官几人用过饭,咱们就启程” “嗯。” 顾棉推着周卜易出门,天上的星星很满,他就站在檐下,看着这满天繁星。 “还记得吗”,顾棉轻笑出声,“小时候你让我数星星,数清楚了就带我去边南。” “爷记仇了?”周卜易也笑,“那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其实不用数,两颗”,顾棉的声音散在了微风里,“红色的,你一颗,我一颗。” 那颗红色的,叫真心。 触之不及的都是虚妄,繁星那么多,真实的能感觉到的就那么两颗。 “当年是我不懂”,语气有些惆怅。 “你现在懂了”,周卜易叹息,“所以我带你去边南。” “江南的星星亮,还是边南关的亮” “江南有万家灯火,星星也会黯然失色”,周卜易吐出一口长气,“等你到了边南关,就懂了。” 生离死别的时候,总是要对万物敏感些的。 边南关的星星一直比别处亮。 从前他总会告诉新兵,他们死后就会变成星星。 “不用担心死在无人的地方没人知晓”,他摘下头盔,将酒杯高高举起,“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你们的光芒照耀着人间。” 后来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留下来的,都成了精兵良将。 没有他们守关,就没有江南的万家灯火。 再后来他一路杀穿了南方诸国,从此边南关再无真正的战事。 擒诸王,并百国,从此边南以南所有国家合为一州,有了个不为人知的新名字——南宁。 “等到了边南,臣为殿下加冕”,周卜易轻声笑,“以后要叫您陛下了。” 等以后天下初定,四海升平,你便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史书已经写尽旧册,要另取新书来了。 旧册已经书满遗憾,我希望,新书不要留我名。 我会化作一颗不起眼也不怎么亮的小星星,始终看着你保佑你一世安康万世福瑞。 顾棉伸手,给周卜易把毯子理好,盖严实了点。 “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悲伤?” “爷看错了”,周卜易仰头笑,“奴想起江南的繁华,有些感慨和怀念罢了。” “你还没有见过”,周卜易轻叹,“先生带你去看。” 第124章 “嗯”,他确实没见过,他自小就没踏出过神都,“万水千山都带我看” “哪里看得尽”,目光触及顾棉眼中的失落,周卜易呼吸一滞,改口道,“好,陪你去看。” 斗转星又移,下半夜就开始下雨,月亮藏进厚厚的乌云,马车的轱辘在泥泞里留下两条又深又长的沟壑。 这雨连绵不尽,断断续续下了半月之久。 空气越来越湿润,直到马车换成小船,顾棉才恍然大悟,已经下江南了。 他第一次坐船,有些紧张,桥头有人卖纸鸢,还有人在卖橘子。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本王去买两个橘子。” 顾棉让船夫靠岸,买了些橘子回来。 周卜易脸色不太好,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是不晕船的,现在不行了。 从前的夏天,常常打些水战,周卜易就随军掠阵,纸扇轻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火烧连橹有过,背水一战也有过。 他在船上,眼眸深邃,如履平地。 顾棉坐在周卜易身边,剥开橘子皮,橘子的酸气冲淡了头晕,周卜易总算感觉好一些了。 顾棉把白丝一根根挑干净,再一瓣瓣投喂美人,“还晕吗?” “有点吧。” “你以前……发烧的时候,也会晕船”,顾棉想到曾经,扁扁嘴,“大冬天那么冷,你把本王丢河里,你怎么狠下的心。” “谁让爷自己犯傻”,周卜易一边嚼橘子,一边面露不屑,“先帝的人围了您一圈,您还要往臣身边凑,臣不丢您,难道跟您勾结在一起吗?”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那时候好久没见你了,我想你想的要发疯,一听说你回京,我就踏着雪,等在护城河边,我从天还没亮一直等到……” 顾棉没有接着说,而是用手指捏了周卜易一点袖子,轻轻拉了拉,“反正我就是委屈,先生哄我一下。” “啧”,周卜易目光落在顾棉刚剥过橘子黄黄绿绿的指腹上。 周卜易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把那几个指印展开给他看,“臣衣服上怎么都是小狗爪印?嗯?” “因为……”顾棉的耳朵又开始泛红。 多少年了,他还是那么禁不住调戏,他低声,“小狗想让先生哄。” “不怕叫前面船上那几人看见?” “不管他们的”,顾棉走到周卜易面前,一膝着地半蹲半跪。 他把头靠在周卜易腿上,他的双手环着周卜易的小腿肚子,“就要先生哄。” 周卜易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手慢慢滑下去,抚摸他的脊背。 “你都多大了啊”,周卜易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棉小丫头。” “好吧,对不起,委屈你了”,周卜易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尖,“委屈你了小姑娘,跟你道歉,以后不会丢你了,能原谅先生了吗?” “不原谅”,顾棉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他避开周卜易的手,把脸闷回周卜易双腿上,“没哄好,还要。” “那你要怎么样啊?嗯?”周卜易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顾棉的背。 “嗯……” “嗯?” “嗯……”顾棉抱紧周卜易的腿,“我饿了,想吃先生。” 周卜易抬脚就要蹬顾棉,奈何顾棉抱得太紧,根本使不上劲。 “吃橘子吧你”,周卜易拿起一个橘子,连皮都不剥,直接怼顾棉脸上。 “得了寸就想进尺,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唔……” 顾棉把橘子拿到手里,站起身,欺身压下去,又深又急吻住周卜易的唇。 “橘子味的……先生…好吃…”一吻毕,顾棉蹭蹭周卜易的脸,“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多好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生愿意让我得寸进尺。” 顾棉坐回去,继续剥橘子。 “本来头就晕”,周卜易歪头,靠在顾棉肩膀上,“你还弄得我呼吸紊乱。” “小混蛋。” 小船跟着潺潺的流水穿过一座又一座小桥,篙夫拿着竹竿掌控方向,周围的景致缓缓倒退。 白墙灰瓦,檐角挂灯。 江南的树很密,青砖路面总是湿湿滑滑,无数红色飘带系在参天巨木上。 老树的枝丫挂满了小灯笼和小风铃。 金黄的小扇子一样的树叶飘到水面上,堆在犄角旮旯里。 “王爷”,盐官从另一叶扁舟上跳到他们船上,贴耳小声,“那姻缘树可灵了,都说这老银杏成了精,有求必应呢。” “再去那不远处的寺里刻个开光的福牌,写上与心上人的名字,就能白头偕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顾棉眼睛一亮,他低头看周卜易,周卜易正摩挲着一颗圆润的橘子,仿佛根本没听到。 “本王想要”,顾棉弯腰把美人抱起,“你陪本王去。” 周卜易看了盐官一眼,心下无奈。 他将双眸染上情欲,软着声音道,“棉哥哥,你真觉得阿衍配得上么?” 无论是真问假问,顾棉都认真回答,“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你更配得上的了。” “只有你配得上,本王只喜欢你。” 如今正是清晨,寺庙刚开门,人不是很多。 周卜易拿着毛笔,在一块小小的福牌上写下顾棉的名字。 “写完了,走吧,去挂上”,周卜易放下毛笔,把福牌捏在手心。 第125章 顾棉……别怪先生。 别怪我骗你。 那福牌上,只剩下顾棉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被他偷偷抹去了。 他终究是一捧留不住的黄土。 第68章 暴风雨来临前 秋风吹黄叶,风铃叮当响。 顾棉微微用力,把瘦小的美人放在左肩头。 “先生挂高一点,神树若真有灵,也能早早看见。” 周卜易真的好小一只,坐在肩上根本不会有什么重量。 顾棉比了一下,周卜易那两条纤细的腿还没有他胳膊粗。 周卜易小巧的臀尖也就刚刚有他一边肩宽。 顾棉怕周卜易坐不稳,就用手扶着周卜易的细腰。 他摸了摸深陷的腰窝,那里仍然没有长肉。 “江南的水土养人”,顾棉有点难过,他努力打起精神,“以后起居要规律,三餐要定时定量,每天至少一杯牛奶,还有……” 似乎是怕自己话太多了周卜易听了烦,他没有一样一样细数,只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可怜兮兮道,“先生……我们好好养着身体好不好……” 没意义,周卜易想,反正身体好不好都是个死。 可不养着,他的小土松会难过。 “您不是主人吗”,周卜易一边系福牌,一边调侃,“摆出主人架子命令奴啊,奴又没办法拒绝。” “还说我记仇,明明先生最记仇”,顾棉闷闷道,“我偏不摆,我就要哄着先生。” “那你哄着吧,我看心情。” 顾棉的眼皮耷拉下来,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为什么他先生这么任性 “我想你长命百岁,我想你一直陪我”,顾棉仰头看美人,这个角度不是很好,他看不到周卜易的脸,“先生你低一低头,你看着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周卜易低下头,揉了揉他的碎发。 如柳絮一样的声音,似乎下一刻便会被风打散。 “乖棉棉,先生不陪你陪谁,陪你一辈子,陪你到死。” 一生太短,我能给你的,也就这短暂的一辈子了。 全部的一辈子。 “先生说话要算话”,顾棉轻声,“不然我会恨你的。” “放心吧,爷如此聪慧,奴哪里骗得了您”,周卜易想,顾小棉还是太稚嫩,太年轻。 他又没有说是谁的一辈子,也没有说是陪到谁死。 怎么能算得上骗呢。 “挂好了,放我到轮椅上吧,我们也该买个宅院下榻了,就用……” 美人唇角挂了一抹玩味的笑,“就用……二哥哥的银子。” “你在江南不是有宅子吗”,顾棉把人放下来。 “有宅子怎么了,又不在附近。” 顾棉默不作声,周卜易在江南到处都有地产,附近肯定也有。 周卜易根本就是起了玩心…… 盐官正巧迎面走来,周卜易用手捏住顾棉的衣角。 顾棉无奈配合,“怎么了?” “棉哥哥,我害怕”,周卜易轻咬下唇,“我不想睡大街,会有流氓欺负我的……” 那盐官一听,正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他颇有风度微微一笑,“夫人可以暂住寒舍,正好内子可以与夫人作陪,一块儿说说闲话什么的。” “哥哥”,周卜易拉一拉顾棉的衣角,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他想嫖我。” “夫……夫人!这话可不兴乱讲!”盐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从胆边生起的寒意。 顾棉捉住周卜易乱抓的小手,把它紧紧握在掌心,“那你想去吗?” 盐官目光紧紧盯着周卜易,生怕这祖宗真的答应! 王爷这明显是要跟这小倌调情啊!这小倌可千万要争气啊! 可周卜易偏偏不随他愿,周卜易上下打量了盐官一眼,然后咯咯笑起来,“他长得还不错,也不是不行。” 盐官两股战战,抖若筛糠,他当机立断道,“下官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老母,恐怕难以妥善招待,正好前月有个好宅子急着卖,只是价钱太高没人收,下官不如就买来赠王爷与夫人了……” 顾棉也不避讳人,他两指挑起周卜易的下巴,垂眸盯着那一点红唇,“本王竟不知道你这般大胆,都敢去伺候野男人了” 野男人默默后退,试图远离战场。 美人眸含春水,不服气中还带着一丝藏匿不住的不安,“是他教我的,奴要给爷扩充人脉……” 顾棉半真半假狠狠瞪了盐官一眼,然后松开周卜易下颌,“本王不需要。” “带路”,顾棉目光如刀,“去买宅子。” “哎!”盐官如蒙大赦,乐呵呵地在前面带路。 还好,还好,小命得保! 至于钱不够的问题?挪二殿下的私款呗!反正以往也都这样。 他家殿下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盐官把两位大佛请进宅中,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再待下去,恐生大患! 宅中原本就配了下人,连同宅子一起被主人卖给了他们。 顾棉手指攥紧了袖子,又松开。 “怎么了这是”,周卜易注意到他的情绪,有点好笑,“说着玩玩,不至于吧?” 顾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搭话。 “哼什么哼,惯得你”,周卜易想起之前顾棉在船上假借求哄的偷袭就来气,他没管顾棉,操纵着轮椅自己往内院走。 第126章 顾棉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着周卜易回头。 并没有,周卜易真的走了,走很远了也没有要回来哄他的意思。 混蛋!顾棉咬牙切齿追上去,眼中委屈更甚。 “周卜易……本王吃醋了……” “哦,配的什么馅的饺子?” “不是那个醋,是那个醋。” “那关我什么事,哄不了,哄不了。” 顾棉抓住轮椅靠背,不让它再往前,“先生……先生……” “叫魂呢?” “先生的醋,先生要负责,先生不哄就是始乱终弃……” “顾小棉”,在他锲而不舍的纠缠之下,周卜易终于抬头看他,周卜易轻轻招手,“来,我好好哄哄你。” 他飞快低头,眉眼弯弯,笑意满满。 下一瞬,笑容就变成了哭脸,“先生……先生别揪……疼。” “还要不要哄了?要不我再多哄哄你呢?”周卜易拉着他的耳朵往下拽。 顾棉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想掰开先生的手,又怕惹先生生气,只好虚虚拢住先生的手背,讨好地一下一下摸着先生的手指骨,示弱道,“饶命,先生饶命,耳朵要掉了……” “你又不听话,留着耳朵干嘛,掉了不是正好?” “不要……不要掉”,顾棉心一横,跟着周卜易的力道直接把脑袋钻进了周卜易怀里,“我听话……我听话的。” 周卜易一愣,万料不到顾棉竟然跟他玩赖的。 这么一钻他可不就没法用上劲了? 顾棉把语气放到最软,小心翼翼往周卜易怀里拱,“错了,知错了,先生放开耳朵好不好,求求先生了……” “出息”,周卜易颇是嫌弃地松手,“菜都上桌了,弄点水来洗手吃饭。” “唉”,偷鸡不成蚀把米,顾棉揉揉被揪红的耳朵,找了个丫鬟带路。 “王爷……”那丫鬟诚惶诚恐,有生之年竟然能伺候这寻常根本见不到的人物,她连走路都有些慌慌张张。 “王爷的袖子脏了,要脱下来奴婢帮您洗洗吗?” 顾棉脚步一顿,他跟着丫鬟的指点抬起袖子,那上面……有一块墨渍。 他今天没有接触过笔墨,但…… 周卜易在寺庙里,写过福牌,他盯着周卜易写完的,周卜易那时候手上并没有墨迹。 所以他袖子上的那块墨,是怎么来的! 顾棉心里一紧,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慢慢成型,他深吸一口气,道,“不必了,带本王去打水。” “王爷,这些琐事奴婢来就好,王爷等着用就行……” “那你去吧”,顾棉在石凳上坐下,他脸色阴沉,胸腔里隐隐有怒火在灼烧,他迫切地需要平复一下心绪。 周卜易,你最好不是本王想的那样! 顾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捶了一下石桌。 周卜易,你个王八蛋! 那婢女手脚麻利,很快端着水和毛巾回来。 顾棉收拾了一下心情,给自己换上一副笑脸,他一如寻常那样坐到周卜易旁边,放下木盆,洗毛巾。 “先生……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美人盖着毯子,懒洋洋晒太阳,“有什么好说的。” 顾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几根,他却只是笑,“先生伸手,水好了。” 他拿着毛巾,低头细细擦拭左手,然后他抓住右手,看到大拇指上有一团黑色。 “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把墨都弄手上了……” 周卜易忽然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顾棉捉了回去,顾棉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语气却听不出来异常,“先生这般粗心大意,写几个字都能弄脏手,做点别的岂不是能把手骨也弄断掉?” 顾棉一边用心擦去那块墨迹,一边有意无意轻声,“真是奇怪,怎么能弄到这里来呢,这不像是蹭的呢。” 周卜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 最后一次! 周卜易默然无语,只是缩回手,拿起竹筷,把碗抱在怀里,低头吃饭。 顾棉从周卜易怀里把碗拿过来,连筷子也一并收走。 “先生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呢?”顾棉长长叹息,“还是我喂先生吧。” 周卜易!很好,你好的很! 晚上他要去银杏树下一探究竟,如果周卜易真的…… 那么就不要怪他露出最可怕的那一面了! 第69章 他把自己剥光 顾棉一整天都跟以往那样,无微不至照顾着周卜易。 只是偶尔有些心不在焉。 周卜易叫了几声,他才应,“渴了?嗯……我去倒水。” 周卜易盯着杯里的水位,要漫出来了…… “顾棉”,周卜易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不喝了,我回房了。” 只是他越是回避,他心底的慌乱就越是欲盖弥彰。 顾棉把杯子端过来,躲开周卜易接杯子的手,直接送到周卜易唇边,“就这么喝。” “又不是个废人……” 周卜易话说了一半,就不敢再说下去。 顾棉的神情让他心惊。 他就着顾棉的手,喝了小半杯。 然后他操纵轮椅往主卧走,“我……回房了……” 顾棉站在原地,目送周卜易离开,一直到周卜易关上门,插上门栓,他才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宅子。 第127章 锁门有用吗? 顾棉在心里冷笑一声。 华灯初上,江南果真繁华,到处张灯结彩,行人三三两两结伴,有说有笑。 有公子买来花灯,哄小娘子。 有小孩牵着父亲的手,吵闹着要吃糖葫芦。 顾棉走过一座又一座小石拱桥,走到姻缘树下。 他仰头看,在万千小福牌、小灯笼和小风铃中寻找周卜易的字迹。 周卜易的字很锋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像一把随时可能出鞘的寒剑。 周卜易写出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很有辨识度,它们就像是一片片竹叶那样,字里有周卜易的骄傲和不屈。 他找到那个小福牌,它有两面,原本写着“生不离,死不弃,终难悔,共白头。” 落款是周卜易和顾小棉。 如今只剩下顾小棉了。 他把福牌翻过来,才知道背面也写了字,上面只有一句话。 “顾容安,愿你早遇良人。” 他好像听见周卜易写这行字时的心声。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带来这里吧,在上面补个名字。” “混蛋”,顾棉骂了一声,他用力把福牌扯下来,握在手心。 他很想赌气给它丢河里,可他摩挲了福牌边缘很久,几次伸出手,却又舍不得就这么丢弃。 “周卜易,你混蛋”,顾棉眼圈红了,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施主何事烦忧?”老和尚身着袈裟,双手合十,“可是对本寺的祈愿牌有所不满?” 那老和尚站在寺庙门口看了他很久了,看他一直站在树下,又这样扯下祈愿牌,最终还是没忍住过来开解。 “可否随小僧入禅院一坐?” 顾棉到底还是跟着老和尚进了禅房,老和尚用一柄小小的紫砂壶给他倒茶。 “施主可是求而不得?” 顾棉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便是心中存疑?” 顾棉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老和尚。 “施主可是以为小僧要劝施主释然?”老和尚笑笑,“我佛无欲无求,可施主与小僧,皆是凡尘中人。” “小僧有求,求天下安定,百姓少些苦难”,老和尚笑得很慈祥,“施主有欲,小僧不劝施主放下,倒要劝施主拿起。” “施主,心有疑,何不问?要等误会深重无法消解之后再来追悔莫及吗?” 顾棉看着老和尚的眼睛,老和尚的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这和尚,或许是个有故事的。 “施主不必这样看着小僧,小僧只是觉得佛门太满,不愿再添饭碗罢了”,老和尚喝了一口茶,道,“若有亲朋欢爱,又何苦入此寺中?” “或许事情并非施主想的那样”,老和尚伸出手,“施主若还是犹豫不决,不妨将祈愿牌还与小僧,小僧刻它不易,可不想见它无端沉河。” 顾棉知道老和尚的意思,先把小福牌给老和尚保管,这样来日如有决断,还可以要回。 但,不必等来日了。 顾棉拿出福牌,却并没有交到老和尚手中。 他也伸出手,向老和尚讨要一支毛笔。 “看来施主是想通了”,老和尚拨了拨佛珠,“那便再赠施主一言”。 “文曲星追随紫薇南移,大争之世,你—— “乃逐鹿群雄之中,唯一真得鹿之人。” 顾棉手一抖,站起来,“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只是笑,并不说话。 “施主快些写,写完了便走吧,僧房没有空余,就不留施主宿了。” 顾棉坐回去,他顾不上疑惑,只是用毛笔仔细补上周卜易的名字。 等字迹晾干,他把小福牌翻过来,在背面写下一句话。 “此生不负,已遇良人。” 周卜易……本王不会放弃的…… 绝不放弃! 顾棉一跃而起,把福牌挂到树顶上。 他回头,寺庙灯笼下,老和尚正在扫着落叶。 宅子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走过一扇扇门,怒火仍在,但顾棉已经冷静下来。 比起生气,其实更像是一种想要彻底霸占的欲望。 他的确是有很深的欲,所以他不可能放手的。 卧室的烛光微弱,只透着窗户,看不清里面布景。 顾棉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 门没锁还是后来周卜易又把它打开了? 答案应是后者。 一进门,首先入眼的便是美人臀尖上的两个小窝。 因为紧张,绷出的小窝。 但很快周卜易就放松下来,两个小窝也消失了。 顾棉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像是要踏进美人心底。 他坐到床边,从美人光滑的肩胛一路抚摸下去,“伤好了吧?” 他轻声,“把手给我看看。” 周卜易闷不吭声,默默把右手背过去。 烫伤早就好了,入过针的地方也不怎么疼了。 不可否认,顾棉照顾得很好,加上华云舒的药方,恢复得还不错。 “先生”,顾棉的手停留在美人尾骨处,轻轻摁了摁,“还不打算说吗?” 说什么呢? 周卜易抱紧了枕头,忍过酥麻,“给你道歉,对不起。” 他都脱光了等着了,诚意还不够吗? “先生,我不想听道歉”,顾棉的语气是那么哀伤,“我们这样,没有意义,明白吗?” 第128章 怎么能不明白呢,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只要打破砂锅就能问到底。 就是打碎了,他也不打算说。 “对不起”,周卜易一次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啊顾小棉。” “我自卑,我出身不清白,我罪人之后,我配不上你。” 周卜易闭着眼睛,把那些自辱的话,如竹简倒豆子般尽数吐出。 不是实话。 可顾棉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 那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又在滋长,顾棉也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像是阴暗角落爬出的细藤,想把面前人彻彻底底锁在身边。 那种心绪只是一瞬间,顾棉一手把玩着周卜易的长发,一手漫不经心在美人背上游走,感受着指腹下皮肤的颤栗,他温柔而轻声,“有那么怕吗?” “怕成这样,还要选择用这种方式赔罪”,顾棉把手伸进周卜易颈窝,“先生是觉得,本王对先生,只有肉/体需求吗?” 颈下一片湿润,周卜易在哭。 周卜易趴在枕头上,像只无助的小猫一样哭。 还能怎么办呢,除了用身体安慰你的情绪。 你让先生怎么办呢?先生想了一整天,除了这样,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顾棉出门的时候,周卜易没点灯,就坐在桌前发呆。 他想着对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完美的解决办法。 黑暗裹挟着他,那般像他的处境。 后来他颤颤巍巍起身,把锁上的门栓打开。 他褪去衣衫,在微凉的空气里抱着枕头趴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你要我怎么办呢?到底要怎么办呢? 难道告诉你,告诉那么努力想要我身体养好的你,我打算去死吗? 聪明如他,竟想不到任何办法面对顾棉的质问,除了肉偿。 顾棉把陷入绝望情绪里的那只小猫捞起来,抱到腿上。 小猫抖得厉害,顾棉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先生,看着我,听我说话”,顾棉把猫脑袋扶正,“我不逼你,今天也不再问你,但是以后我自己会想办法弄清楚的,你明白没有?” “你可以不说的,你哭得让我心疼,我不打算再问了。但这不代表就这么算了,知道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顾棉拍着周卜易瘦骨嶙峋的脊背,慢慢安抚着周卜易的情绪。 周卜易有问题,有大问题,他一定一定会弄清楚的,他有种预感,不弄清楚这一点,他会失去周卜易。 周卜易把脸埋在顾棉的胸脯上,他还在哭。 一个人的时候,他默默流着泪,他想着,就让顾棉发泄吧,发完也许就能翻篇。 顾棉也许不会轻易饶过他,也许会弄得他崩溃,也许明天他爬都爬不起来。 那都没关系,只要能翻篇。 他一个人哭了很久,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安抚的那个人,可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安抚顾棉。 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顾棉会心疼他,会安抚他。 他想着,那些说不出的苦,他一个人默默咽了就咽了吧,能怎么样呢。 反正早就习惯了。 可他不曾想到,顾棉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仅仅是看见他哭,就放过了他。 放弃了问他,自己去找答案。 因为心疼,所以不忍。 真是……又傻又执拗。 顾棉温柔地哄着他,他却越哭越厉害。 从来都是他让步,他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悬崖边处无路可退的时候,他想着要不干脆跳下去算了,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吧,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他没想到,顾棉先退了,那么会缠着人不放的顾棉,竟然主动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顾棉在心疼。 第70章 顾棉还真敢动手 顾棉好像在哄一个哭不停的小孩,他颠颠腿,拍拍周卜易的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串糖葫芦。 “先生能不哭了吗”,顾棉把套在上面的纸袋取下来,喂到周卜易唇边。 周卜易看着这串糖葫芦,这一度是他内心悔意最深的结。 一个无法被解开的结。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已经被无数次回想的夜。 雷声很大,他缩在角落,背脊已经靠着墙,无处可退,却还在拼命把自己缩得更小。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他这一生,半点由不得自己。 他总在幻想,如果老人递给他的是一串糖葫芦。 母亲会还活着,即使一生不相见,也好过死了。 可后来他又想,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母亲并不想活着。 活着还不如死了。 是他,只是他想让母亲活着罢了。 于是糖葫芦便成了梦魇,在很小的时候,追着艰难入睡的他,喋喋不休。 “为什么不选我?”一会是成了精的糖葫芦。 “为什么选了我?”一会是母亲那张可怖的脸。 “选我吧。”“不,选我。” 当两者同时追来,把他逼得跌在地上的时候。 他从梦中醒来,坠崖般的可怖感觉让他四肢瘫软。 “我不要……我不吃”,周卜易甩手把糖葫芦推开,惊慌地想要从顾棉腿上下去。 糖葫芦落了地,滚了一圈粘上灰。 第129章 恐惧如跗骨之蛆,消磨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许久不曾发作的离魂症终于爆发,黑夜如期而至,眼前再也没有光亮了。 顾棉在他耳边说的所有话都化作了经久不绝的雷雨声。 雷雨中,惨白的脚在他面前晃过,他强装镇定,没有后退。 “你想见她,如你所愿。” 大雨里,他伏在地上,手臂粗的长棍一下下敲着他的脊骨,势要将它震碎。 “为什么逃?” 雷声响过,他满脸血污,在泥水里艰难抬头。 “我……没逃。” 没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 他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 看一看,他要倾注一生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为此,他折断了脊骨,倒地不起。 ——小孩啊,看你一眼怎么这么痛啊,痛得我想死了算了。 又是一个雷雨天,头很痛,噬心蛊很磨人。 顾棉跟他赌气,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于是心里的痛盖过了一切,盖过了他此前受过的所有苦难。 再后来,他就麻木了。 他为了确定顾棉的身世,为了向徐川问出还有多少知情的人,他进了诏狱。 那里很黑,那里每天都在打雷下雨。 雨是红色的血,雷是人的呻吟。 周卜易安静地跪在佛前,腿上压着石板,膝下扎着针。 血液一点点流逝,蜿蜿蜒蜒的。 像他走过的那些可悲岁月。 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没有哭。 可想到顾棉的时候,他哭了。 ——爱你的代价好大,好大。 他快要受不住了。 “顾棉……” 问青天重逢的那一日,他想——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会不会很开心? 从前只是小半年不见,我回来的时候,你都会很开心的。 可当他被推到在地,被针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当他跪在顾棉腿边,顾棉把那杯茶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期望都破碎了。 ——我为你葬送了一生,得到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从那一刻起,他仅存的那一点点求生欲就此彻底消失。 算了吧,就当它是个任务。 算了吧,我本就是个工具。 我本不甘心生来没有做人的权利,是你亲手将我打上奴的烙印。 此后他再也不想寻那一线生机。 太累了,这潦草的一生。 早早结束吧。 “顾棉……”周卜易看着空气,看着那个幻境中龙袍加身高高在上的顾棉。 他低喃,“真好。” 可以去死了,真好。 “陛下……臣请您看一场烟花吧,再给您变个戏法。” 戏法的名字叫大变活人,烟花绽放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顾棉很慌,非常慌。 周卜易在笑,濒死时释然的笑。 怎么会这样呢?之前周卜易明明说过,当年要是选糖葫芦就好了的。 周卜易难道不是很想吃吗?他看见有卖的,特意买来给周卜易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卜易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戏法什么烟花什么意思 “先生……先生你醒一醒”,顾棉慌乱地抓住周卜易的手,“那都是假的,是假的,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周卜易在挣扎,想从梦中醒来。 可这一句话,又将他推了回去。 你不知我苦痛,怎敢轻言过去。 你怎么敢这么轻易就把它揭过 “呜……”周卜易从顾棉腿上爬走,往角落里面藏,“呜呜呜……” 他哭得很伤心,“我……呜我……” “不是……不是假的……” 那是他一步一步,带着满身伤痕从血泊里爬过来的路啊。 那是他丝毫没有保留的爱啊。 顾棉怎么能这么轻轻松松就否定它呢? 顾棉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他爬到床上,生怕惊吓到美人,只是慢慢的,一点点靠近。 “先生……”顾棉看准时机伸手环住周卜易,把他圈在了怀里,“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不容易,我没有否定过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走出来……” “先生……”顾棉小心翼翼地抱着周卜易,“走出来好不好……” 顾棉将手探入周卜易腿/间,轻柔地抚慰,“忘了吧,忘了吧,一生还长,忘了就能重新开始。” 周卜易有些难耐地弓起脚背,他下意识想避开顾棉的手,可角落里他哪也去不了,只能任自己沉沦。 幻境被搅浑,全数化作了乳白的汤底。 周卜易的脑袋浑浑噩噩难以思考,汤底不深,陷进去之后,就想要更多。 不够……还不够…… 想要……想要解脱…… “顾棉……顾棉……”周卜易伸手摸顾棉的腰带。 他急切而主动,他想要汲取一点安慰,他像是被掏空了的壳,想要什么东西把他填满,只有这样才能感到自己被需要着,自己活着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儿意义。 “先生”,顾棉按住周卜易的手,“先答应我,今夜之后,无论多难,都走出来,答应我,跟紧我,不要回头,一直向前。” 周卜易什么也管不上了,他现在就是迫切地想要求一个安慰,“我……” 第130章 “我答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找不到顾棉的腰带,急得有点想哭。 就像是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无情地在眼前飘走,心沉到了谷底。 “顾棉……求求你……” 周卜易在挣扎无果之后,终于发出求救的声音,“求求你,救救我吧……” 这幻境太昏暗。 你能否带我走? 他已经做不到独自一个人坚强挺过去,他本能想要依赖顾棉,想要顾棉拉他一把。 衣衫坠地,欺身而上。 稍穿疏树残光碎,徐碾晴空素艳流。 “说话算话,一定一定,要永远期待日出。” 深夜,精疲力尽的两个人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日出的时候,顾棉早早就醒了,他轻轻摇摇身边的人,“先生,起来吃早饭了,吃完早饭再睡。” 周卜易不满地拍开顾棉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差劲儿,太差劲儿了! 他昨晚到底为什么发疯主动找些罪受…… “先生睡了一觉,就想吃干抹净不认账吗?” 顾棉并未生气,只是叹息着帮美人揉腰,“先生还记得自己答应过的事吗?” “不记得”,周卜易拉过被子蒙住头,语气相当生硬,“我认什么账?是你吃的我,又不是我……” “先生自己要的,先生不想认吗?” 顾棉委屈巴巴地搂住周卜易。 “我脑子不清醒。” “我为了先生,可受了一晚上的累,先生答应我的事情,必须要做到”,顾棉不依不饶,这原则问题,绝不可能退让。 “都说了脑子不清醒,怎么能算……” 顾棉唰一下坐起,把周卜易从被子里捞出来,非常严肃道,“必须算,我知道也许很难,但是我会帮先生的。” 周卜易偏过头,嘟囔,“没睡醒,听不见。” 顾棉笑了,他把周卜易的脑袋摆正,嗓音低沉,“先生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没睡醒,你说什么我一概听不见,你别白费……” 话没能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趴在了顾棉腿上,顾棉的手还盖着他翘起来的臀。 “听得见了吗”,顾棉轻轻拍了拍,威慑力十足,“还要不要算了?” 周卜易咬牙,“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顾棉作势要打,“先生出尔反尔,难道不应该感到羞愧?” 我羞愧你妈! 周卜易用力掐着顾棉的大腿肉,“混账……你……你大逆不道……” 腿疼,但莫名很兴奋。 顾棉想着,顺手揉了揉手底下的软肉,很软弹,非常好摸,手感一级棒。 “先生,我不喜欢听混账两个字”,顾棉扬手拍灰似的打了一下,“但是先生如果叫我小混账,我可能会高兴一点。” 周卜易整个人都是一颤,随后感到更加羞耻,“你……你真敢动手…你……” “混账”,周卜易怒斥。 “小混账”,顾棉纠正。 第71章 小混账会威胁人了 这辈子没这么羞耻过,周卜易从脸红到了耳后根,连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变成浅浅的粉红色了。 偏偏顾棉还在头顶催命似的叫他承认。 承认你…… 思考再三,终究是怕了某个小混账再继续动手,周卜易到底是没有骂娘。 “奴应了!”周卜易的矜持彻底崩盘,“别揉了,快…快把亵裤还来……” 顾棉见目的达成,也不再为难周卜易,他找来衣裳,像照顾不能自理的娇弱小孩一样帮周卜易把它穿好,然后抱着周卜易到轮椅上。 推了几步,面前便是铜镜,顾棉执起木梳,轻柔地给美人理顺长发。 镜子里映出周卜易的脸,怎么那么红呢? “有血色了”,顾棉分心,用指腹艰难捏起一块脸颊肉。 肉太少了,不好捏。 “先生要好好吃饭,不可以挑食,不可以闹脾气不吃”,顾棉收回手,拿了簪子,给周卜易挽头发。 还是乱,但比上次好多了。 起码是能看。 周卜易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般人还真撑不起这如此另类的发型。 叫花子似的…… “没胃口”,周卜易有些厌倦地动了下眉毛。 气都气饱了。 “先生不乖的话……”顾棉把轮椅转了个面,附耳过去说了句悄悄话。 周卜易听得瞳孔慢慢放大,随后整个人都气得发起抖来。 顾棉那如此讨厌的脸还在贴着他坏笑,他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人脑袋扇开,“顾棉!” 顾棉却反而笑意更甚,推着他穿过长廊,来到膳厅。 周卜易一反寻常,顾棉夹什么他就吃什么,连青豆和胡萝卜都乖乖吃了。 行动很乖,但嘴上一直在挑刺,“大清早炖排骨,什么时候得的疯病?” “先生要补身体,本王特意嘱咐的,先生再喝一碗,就一碗。”顾棉知道周卜易是在故意找茬,但还是认真又用心的回答。 他好脾气地哄着愤慨不平的美人。 “哼”,周卜易低头扒饭,然后一拍筷子,“这是稀饭吗?这么软怎么吃!” “乖,别想着找借口逃这碗饭。”顾棉看穿了一切,不紧不慢道,“软一点好消化,先生胃不好,本王叫小厨房煮饭的时候多添了些水。” 第131章 周卜易只好又拿起筷子,在顾棉的注视下乖乖嚼米饭。 “我吃饱了”,扒拉两口,周卜易就操纵轮椅想跑,顾棉也不拦,只是淡笑着看美人的背影,“先生想想我刚刚说的话,再考虑要不要走。” 轮椅停了,耳边传来手指骨节的咔咔声。 “先生轻点捏,小心弄断自己的手指头”,顾棉手指轻轻叩着木桌,“一会再生气,先回来吃完。” 周卜易十分不情愿以及百万分郁闷地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呢?吃饭还要被人盯着。 周卜易紧皱着眉头,一切似乎是从被按在腿上开始,就变了。 小兔崽子抓住了他的弱点,学会威胁他了! 一顿饭到底是无比艰难地堪堪达到了顾棉的要求,他终于可以被放过回去睡回笼觉了。 顾棉目送他进屋,取了油纸伞,带了个小厮就出了门。 江南多小雨,毛毛细雨给人间笼上一层灰蒙蒙的烟色。 他们在江南不会停留太久,顾承年的要求只是让他定期露个面,震慑一下那些按捺不住歪心思的宵小。 而等到了边南关,他就要称帝了,到那时候,就是彻底撕去伪装,翻脸的时刻。 虽然他家阎君大人很有钱,但他还是想临翻脸前先敲诈顾承年一笔,毕竟不要白不要。 顾棉收了伞,站在阶下,看头顶的牌匾。 ——江南织造总局。 顾棉本来只是想挂着顾承年的腰牌进去转一圈,可这越是深入他就越是心惊。 这难道不是做衣服的吗?难道不是大型染坊吗? 为什么他们在造船啊还是战船! 顾棉没挂自己的腰牌,那接待他的总管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见他是个生面孔,于是热心地介绍起来。 “此船吃水比朝廷的正牌军要高三成”,总管一边走一边说,“那边的还在研发,如果成功,能再添至少两成。” “一切都依二殿下的吩咐,所有研发制造都在秘密中进行,船舶司自半年前被殿下收入囊中,就将总部迁移到了这里,此地对外宣称是织造,实际是制造。” 确实,外围都是丝绸染布,内部却…… “特使,您这边请”,总管拿着一串钥匙,又打开一道大门,“这边是一些火铳,是依据余字号海航之后带回来的西洋货仿制的,威力很大,但也有缺点,火药需要手动填充,有些耽误时间,我们还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是新开发的土地雷,我们用猪实验过,踩上去瞬间就能触发,炸得四分五裂。” “那个与它同理,只不过可以拿在手上,一摔就炸,我们都叫它大白包子。” 顾棉眼皮子直跳,顾承年本意绝对不可能让他大摇大摆来参观这里,这算是误打误撞撞破了顾承年的大秘密吗? 顾承年只怕经营多年早就想造反了,这地方必须想办法为己所用或者毁掉才行,研发出的这些东西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当今世上恐怕无人能敌。 关键顾承年有这么多大杀器,居然还能按兵不动,几乎骗过了所有人,没有走漏一点风声,这得是什么样的城府 顾棉思索了片刻,心下稍定,面上做出一副不耐烦之色,“进度太慢,你们如果就做出这么点成果,让我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 那总管本来惴惴不安正疑心是不是搞错了,不敢带顾棉去看真正核心的东西。 顾棉这话就像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神秘一笑,道,“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点的,那些只是基础罢了。” 顾棉又是一阵心惊,什么,居然还有吗! “特使请随下官来”,总管带着他来到一堵墙面前,有规律的敲击了几下。 顾棉在心里暗暗记住,那墙很快下陷,露出后面的庞然大物。 这是什么东西! 总管看见顾棉震惊的神色,有些得意道,“这就是我司携墨家联手研制的铁纸鸢!也可以叫它载人风筝!” 总管哐哐敲了敲它的大铁皮,“大人,这灵感的一部分乃是来自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只不过比它更高级!这东西,能上天!” “只要二殿下一声令下,我们的人立刻飞到神都上空,这东西不光能飞,更是配备最好的火铳和包子!任他金吾卫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打得过我这老伙计!” “很好”,顾棉压下心底震撼,“本官回去自会与王爷说明,诸位都当行赏!” 确实该赏,晚上回去他就告诉先生,合计合计怎么偷走这玩意儿。 好啊,瞌睡来了就送枕头,二皇兄还真是宠他。 他就拿二哥哥那么一点点东西,都是自家兄弟,二哥哥应该不会怪他的吧 还有墨家和墨连城,基本可以确定有问题了。 “那就谢谢大人了!”那总管笑眯眯搓了搓手,“其实我司那个小神童又有新的想法了,图纸都画好了,就是这经费……” “银子不是问题,带我去见见这位大功臣。” “欸,好嘞!大人请……” 拐走,必须拐走。 顾棉一边走一边想,忽悠小孩什么的,他最……他先生最擅长了。 顾棉本人深受其害,自然知道他先生功力有多深。 等见到那个所谓的“小神童”,顾棉仔细打量了一下。 他头上戴的什么?像眼镜又不像眼镜…… 第132章 他穿的又是什么?怎么那么奇怪,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服装啊? 顾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广袖长袍,又看了看那个小孩的窄袖。 总感觉格格不入。 还有他手里拿的那只笔,怎么跟他见过的毛笔都不太一样呢? 它不需要沾墨吗?笔头那么细,能写字吗? 那小孩原本正在一个同样奇怪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听到动静,他一抬头,看清顾棉的脸后,怔愣了好久,然后笔和本子都掉在了地上。 “太……太祖!” 什么太祖,他到底在说什么?顾棉怀着疑惑看过去,那小孩瞬间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大佬你好,我姓鲁,我叫鲁班,请问我可以抱你的大腿吗?” 什么莫名其妙的…… 太祖皇帝啊!见到本人了!鲁班整个人都非常激动。 太祖在这,那他岂不就是那个后世妇孺皆知的鲁班了! 想不到鲁班竟是我自己 “咳咳”,鲁班轻咳一声,把顾棉拉到一边,“不要介意,刚穿……不是,初次见到容王殿下,有点激动,毕竟只在课本……话本子上见过……” 鲁班的眼睛亮晶晶的,“王爷,你带我走吧,他们这些人欺负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无情地压榨我,日夜不停让我给他们打工画图纸啊呜呜呜,我知道王爷才是真正的大好人,我以后只给王爷一个人画图纸!” 这些人这么过分的吗?连十几岁小孩儿都欺负 可这个小孩身上也有很多疑点。 顾棉的脸色沉了沉,“你怎么知道本王的身份?” “那个……”鲁班眼珠子一转,“以前去过神都,见过,见过哈哈哈。” 第72章 又一个想上他的 顾棉勉强接受了这个多少有点离谱的答案,他对于鲁班的映像一言以蔽之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临出总局前,两人莫名其妙约定好了三日后顾棉回来接鲁班走。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事,顾棉满脑子莫名其妙地回府,刚要进主卧,就莫名其妙被一个飞来的枕头砸了脸。 顾棉伸手抱住枕头,露出后面那张愈发感到莫名其妙的脸。 周卜易裹着被子,警惕地后退。 “先生?”顾棉走过去,把枕头放回床上,然后低头用脸蛋蹭了蹭美人头顶发丝,“我要伤心了,特意赶回来跟先生一起用午膳,先生怎么能这样呢?” 谁踏马要你赶回来啊! 周卜易一口咬住被子,泄恨。 头顶上的人还在蹭,跟个黏糊死了的狗一样。 好想踹狗…… 顾棉并没察觉自己有多黏糊,他越发蹭得起劲儿。 “顾。棉。”周卜易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把为师头发都蹭断了,你到底蹭够了没有?你蹭就蹭,你脑袋左转右转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为师早早秃头”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这都蹭不疼你?” “脸皮厚有什么不好?”顾棉不蹭了,但也没离开周卜易的脑袋,仍旧紧紧贴在一起,“以前我就是脸皮太薄,才吃了先生的暗亏,换成现在,先生敢耍我吗?” 周卜易要是现在耍他,他能使出一百零八种撒娇方式让周卜易跟他贴贴,然后做羞羞的事。 顾棉一番话给周卜易干沉默了。 竟然说得很对,现在的顾棉,他耍不起。 老腰要遭。 “先生我们出去吃午饭,然后一起散散心好不好?” “不好。” 顾棉对“不好”两个字充耳不闻,一边想办法把扒着床板不放的小猫弄出去,一边道,“中午的汤是山药炖乌鸡,炒了一个白萝卜,冬吃萝卜百病不侵,还有……” 萝卜。 为什么又是萝卜。 无论白萝卜红萝卜,还是顾棉的大萝卜,都很令人讨厌。 周卜易视线往下移,定在顾棉腿间。 耳尖忽然有点泛红,“我……我不想吃……” 哎呀,莫名其妙的,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什么…… 周卜易摇了摇头,“什么百病不侵,这么离谱你也信,反正我不吃。” 顾棉伸出食指,戳在周卜易瘦小的脸上,“什么时候这里变软,什么时候允许先生适当挑食。” “先生不听话,这里……”顾棉把手放到美人后腰,又顺着滑下去,“就会多出一条尾巴……” “……”周卜易听得面红耳赤,他飞快伸手,掐了顾棉胳膊一下。 见顾棉还是乐呵呵的狗腿样儿,周卜易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是…… 郁闷至极。 顾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你教我的嘛,先生。 小时候他就喜欢黏着周卜易,周卜易怎么赶也赶不走,便会这样调戏他。 比起强硬的要求,还是这样充满爱意的调戏更容易令人接受。 不可否认,效果确实很好,周卜易再不高兴,碍于多条尾巴的威慑,还是赏脸把顾棉投喂的东西全吃了个干净。 顾棉捧来茶水给周卜易漱口,府中婢女想要帮忙,被他拒绝。 入口的东西,必须亲力亲为。 待一切准备妥当,顾棉取了厚点的毯子给周卜易盖上,撑开伞推着人上了街。 烟雨蒙蒙,行舟缓慢穿过桥洞。 角落处有人在吆喝,叫卖着鲜摘的黄瓜。 第133章 顾棉注意到周卜易在看竹篮中的小青菜,他伸手摸荷包,“想吃?” “不是”,周卜易眉心蹙起,“不太对,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油麦菜?” 顾棉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南方暖和一点……” 话说到一半,顾棉忽然想起周卜易比他更熟悉南方,周卜易说不对,那大概就是真不对。 “过去问问”,周卜易示意顾棉推他过去。 顾棉会意,问那挑菜的老伯伯道,“请问老人家,现在已是初冬,老人家怎么在卖春天和夏天才会有的菜?” “喔,这位公子外地来的吧?”老人摸摸胡子,“小老儿家住葫芦谷,那边也不知道怎么的,四季如春啊。小老儿也不是要卖菜,是要挑到贵人家里去呢。” “敢问这贵人是……?” “江南商会会长啊,姓梅叫学林呢,这梅会长啊,就爱听戏唱戏,在家里养了一帮伶人戏子,这菜就是种给戏子们吃的。” 顾棉注意到周卜易手指攥了一下。 “梅学林”,周卜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从边南关又追到江南来了?! “顾棉……”周卜易冷着脸,“走,不逛了,回去。” “梅学林是谁?”顾棉浑身绷紧,“我不,江南既然有商会,那顾承年不可能不往里面安插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会会那个梅会长。” 周卜易的神情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顾棉推着轮椅,快步追上老人,“正好我们与梅会长是旧识,一起走吧。” 周卜易的手紧紧扣着毯子边缘,几乎要把指甲都扣断。 “顾棉…如果他一会说些什么荒唐话,你……别当真…他这个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问题很大!顾棉心里一紧。 除了那该死的野狼,难道周卜易还在边南关养野人吗! 周卜易心里乱糟糟的,他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偏顾棉还非要往是非地去。 “金陵玉殿莺啼晓,桃花扇里梦回时,五十年兴亡,一扇尽揽——” 咿咿呀呀的戏腔传来。 门开了,那故作娇羞的花旦一甩水袖,卷住周卜易的脖子,“只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 “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 “自君一别,空楼寂寂含愁坐,长日恹恹带病眠。” “周相公~”那花旦作势就往周卜易怀里躺,“你怎么舍得抛弃人家,独自进京?狠心郎啊负心汉,你忘了那年花前月下,你我两相欢……” 周卜易冷冷看着那花旦,“梅学林,你又在作什么妖,那年是你……” “嘘”,花旦一甩长袖,拢在手中,“咿呀呀呀——” “他自与我说来道,前尘是非皆纷扰。 “彼年花醉君不醉,对烛与君看花桃。” “相公”,花旦叼着一方手帕,竟是转起圈来,那飞舞的水袖看似柔软,却又很有力,准确无比地卷来花烛。 梅学林仰头,下腰,松口,后脑勺就枕着周卜易的大腿,“久别重逢,妾剥了桃,可要一品芳泽?” 那手帕就蒙在梅学林脸上,似乎是等着周卜易揭他的“盖头”。 顾棉脸都气绿了,他冲到周卜易身前,一把推开梅学林。 梅学林柔柔弱弱地倒在地上,手指还搭着周卜易脚背。 梅学林撇了一下嘴,然后做出强颜欢笑的样子,“相公,他是谁呀,他推得我好痛……” “我是谁?”顾棉的脸阴沉地可怕,“要不你问问他呢?” 好闹腾…… 周卜易本来在神游天外,忽然被点名,有些哭笑不得,“玩够了没有,他是你主子。” 那花旦站起身,拍了拍灰,恢复正常的嗓音,竟是个男子。 还是小白脸那一类的声音…… 听着就讨厌! “大人怎么就知道学林是玩闹不是真心呢”,梅学林把水袖卷起来,缠在上臂处,“主子怎么了,主子就能阻止我们两个两情相悦?” 周卜易咬了咬牙,“你好好说话,我跟你,只有相看两厌。” 梅学林只是微笑,“大人平日都躲着学林,今儿主动来找,学林很高兴,要在府上留饭吗?大人现今下榻何处,学林……” “好来找大人叙叙旧情。” “不用了!”顾棉沉声,“你府上的东西我们可不敢吃!” 说完他推着周卜易转身就走,还带着满脸怒容。 “啧”,梅学林倚着门,目送两人离去,“又一个想上他的。” 等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梅学林目光渐渐变得痴迷起来,“我就不一样了……” “我想被他上,哪怕就一次也好……” 梅学林对这所谓的主子嗤之以鼻。 大人可是祭坛上的花,是要献给神明的。 怎么可能被凡人撷取呢? 周卜易目光上移,看了顾棉一眼,思忖着措辞。 良久,他道,“都叫爷别来了,这下可好,惹一肚子火回去,还得奴消解……” 这话里面的暗示意味足够明显了,顾棉面色稍霁。 “你说说你,你这是散心呢,还是糟心呢”,周卜易又看了顾棉一眼,“云舒的药方子上午就到了,没来得及跟你讲。” 周卜易好像在给炸毛的潦草小狗顺毛,“回去帮帮先生?这蛊毒也是够折磨人的,为师算是受够了……” 第134章 药方终于到了吗! 顾棉忍不住笑了一下,可随即又压下嘴角,“先生,我很不开心。” “先生跟那个姓梅的……” “你信先生吗”,周卜易向上伸出一根指头。 顾棉立刻低头,用鼻尖蹭了蹭。 “我信。” “那不就得了”,周卜易刮了刮顾棉的鼻头,“左右嘴长在旁人脸上,说什么还不是旁人做主,可听进去什么……” 周卜易戳了戳顾棉的额头,“可是由你自己的心决定的。” “嗯”,顾棉打起精神,“回去解蛊!然后……还有一件大事要跟先生说……” 第73章 顾棉来月事了 噬心蛊并非一日能解,但一日不解,终究是心腹大患。 具体要解多久,华云舒的意思是还要看天意。 顾棉取了药方子过来,密密麻麻的三张纸,一张是给周卜易喝的,一张是给他喝的,还有一张是外用的。 怎么用,有什么作用,注意事项都写在背面。 周卜易喝的药能挥发望江南毒性,顾棉喝的那副则是要暂时改变体质,给噬心草籽营造可以寄生的假象。 说白了就是这药能把他整虚。 就跟姑娘们来月事一样虚弱几日。 都不是啥好药,好在华云舒后面会帮他们调养回来。 周卜易的眸中,一闪而过心疼。 顾棉,辛苦你了…… “丫头别怕”,周卜易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顾棉的肩膀,那抹心疼被他压下,成了一句调侃的话,“来这个是姑娘们长大的必经之路……” 彼时顾棉正蹲在周卜易身前,给他揉腿,久不动弹,顾棉担心他的腿会萎缩。 闻言,顾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别…别说了”,顾棉眼神挣扎片刻,抓起周卜易的袖子,就往里面躲。 “求求先生别说了……”顾棉耳朵要滴血了。 怎么真成小姑娘了呢,都怪先生天天叫他小姑娘。 这下好了,他……他真要体验做女孩子的感觉了。 还是最脆弱那几天的感觉…… “先生,先生会照顾我吗”,顾棉抓紧周卜易的袖子,他生怕周卜易把他拖出来,他可不想让周卜易看到他脸上的窘迫。 “嗯……”周卜易考虑了一下,笑了笑,把手伸进自己袖子摸了摸顾棉发烫的脸,“勉为其难吧也不是不行。” “有那么羞吗棉姑娘?”周卜易见他钻了很久也没出来的打算,忍不住揶揄,“乖姑娘,来这个说明你长大了,这不是什么丑事,乖……” 你来一个试试呢! 顾棉越发闹红脸,钻得更深了,“我……我大老爷们儿……” 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顾棉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飞快转身就跑,“我……我煎药去!” 周卜易看着自己空了的袖子和跑出残影的人,摇了摇头。 还是不经逗,再怎么变得花里胡哨,内里还是那个一羞就跑的顾小棉。 之前不跑,只怕是火候未到,还能忍罢 周卜易微微低头笑了声。 有意思。 药要煎三个时辰,正好是顾棉定的晚膳时间。 也就是说,他将获得一个没有黏糊小狗清净而又自由的美妙下午。 周卜易在院子里赏花,虽然这个季节只有菊花可赏。 但周卜易却像是得了趣儿,一下一下戳着花心,看花杆在微凉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夫人,太阳落山,有些下凉了”,小丫鬟走过来,在他肩上系了件鸭绒披风,“王爷嘱咐奴婢给夫人加衣。” “怎么什么地方都有他,哪里就冻死我了呢?”周卜易不满地拢了拢披风,把脸埋进鸭绒里。 丫鬟捂着嘴偷笑,“夫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王爷关心夫人,奴婢知道夫人心里高兴着呢。” 周卜易斜了那丫鬟一眼,“别管我叫夫人,我跟他可没有关系。” “那我们家王爷可要再努努力了”,丫鬟的笑容更加灿烂,“我们这一宅子的下人,都期待着您进门时散的红包呢。” 周卜易不置可否,那丫鬟便识趣地告退。 若真是个闲散王爷倒也罢了,既会是天下之主,又怎好娶他一个男子。 周卜易也不想戳花了,闷不吭声就回了屋。 顾棉端着碗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的猫儿有气无力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 他轻手轻脚放下药碗,“先生?” 周卜易动了动身子,彻底用背对着顾棉。 “先生怎么了?怎么心情不好?”顾棉小心翼翼蹭过去,从背后圈住周卜易脖子,“是因为逗我的时候我跑了,先生没尽兴?” “给先生羞,先生不要生闷气”,顾棉把人转过来,“随便羞我,我不跑了……”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找戏弄的呢。 “没生气,这小雨弄得我困倦。” “那就让药再凉凉,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嗯……” 周卜易安静地吃着饭,顾棉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也没闹。 明明表现得很乖,顾棉却反而坐立不安起来。 这怎么了啊?怎么这样暮气沉沉…… 顾棉偷偷往周卜易身边蹭,周卜易正喝汤,眼角余光注意到顾棉的小动作,轻轻放下碗,道,“要过来就大大方方过来,别跟做贼似的。” 第135章 顾棉动作极小心地揽住周卜易细腰,另一手放在小肚子上揉,仿佛是要促进消化。 周卜易由着顾棉去了,他慵懒地躺着,像只懒极了的猫儿,摊着肚皮享受着来自养主的贴心服务。 揉了一会,顾棉把他从轮椅上捞起来,进屋,放到床上。 周卜易实在是太瘦小了,顾棉抱他的时候,他就窝在顾棉臂弯里,活像个八九岁的小孩。 怎么有人能被岁月摧残成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顾棉心口一窒,端了已经温凉的药,递一碗给周卜易。 顾棉喝了一口就直皱眉头,怎么能难喝到这种地步,他抬头看周卜易,周卜易抱着碗很乖地喝,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苦。 周卜易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把药当水喝的吧…… 明明是那么挑剔的人,饭都不愿意吃,却能接受这样苦的药。 顾棉眼眶发酸,他仰头一饮而尽,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里的力量都在流失。 怎么起效这么快! 顾棉很不习惯,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栽倒。 周卜易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周卜易在烛光下叹息,“姑娘,你行不行,不行今儿就算了。” 谁不行!他必须行! 顾棉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努力装出一副我很好我没事的样子。 他好像又梦回当年,剑都抱不动,被周卜易无情嘲笑的日子。 周卜易一边笑他是个丫头,一边带着他练武。 后来他的力气随着年龄增长,周卜易的手却绵软了。 原来从孔武有力,再忽然之间又变得无力,是这种感觉吗? 那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东西从身上剥离,又无法阻止的感觉。 会有多无助 周卜易最初的时候,是不是会很慌很不习惯,后来渐渐认了命,会不会却依旧时常很羡慕其他人 周卜易总是那样无所谓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鲜血淋漓的无可奈何 顾棉软着手解了腰带,褪去衣衫,拿着装满药的小瓷瓶吃力地爬到床上,他把小瓷瓶放到一边,要去帮周卜易宽衣解带。 “你老实一点!今晚就躺着吧,我自己来”,周卜易自己解去衣带,拿起小瓷瓶,挖了一块乳白滑腻的药膏,细细给顾棉抹了一层。 华云舒考虑地还挺周到,省了润滑的香膏了…… 顾棉被凶了一下,却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先生这么主动吗? 顾棉傻笑着,躺平。 周卜易给他涂好药,便缓缓坐在了他腰上。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噬心草籽很快被牵动,在身体里乱窜,周卜易一下软了腰,呜咽一声,趴倒在顾棉胸口。 好……痛…… 解个蛊怎么这么麻烦呢?好累,不想动了。 一只手忽然搂住他的腰,顾棉翻了个身,俯身亲吻他溢了泪的眼尾。 “再坚持一下,剩下的交给我”,顾棉温柔地吻着他的嘴唇、眼睛、耳朵,然后是锁骨、茱萸。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身体仿佛被掏空,顾棉咬牙坚持,“先生,先生调整呼吸,坚持坚持,蛊籽就快出来了……” 顾棉额头满是虚汗,他今天说什么也要把这该死的噬心蛊弄出来,狠狠锤它个几百几千下,然后用脚碾成粉末喂鸡。 这害人的东西欺负他先生那么久!他必须让它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顾棉发起狠来,连脸都涨得通红。 周卜易忍着疼,一声不吭承受着噬心蛊的反抗,还有闲心抬起手给顾棉擦汗。 “这么生气啊?顾小棉”,周卜易惨然一笑,嘴唇都有些发白,“辛苦你了,丫头。” 是真的很辛苦,顾棉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我就是,有点使不上力气”,顾棉把头低下去,“先生亲我一口,让我多点动力。” 周卜易伸手,环过顾棉的脖颈,极用心地去吻。 渐渐的,顾棉尝到了一点咸涩的血腥味,顾棉心疼的要哭,被周卜易用拇指抵住眼角。 “不许哭”,周卜易吞下那口血,“哭了越发没力气,你还有任务要完成。” “几颗草籽怎么能这么厉害”,顾棉手慌乱地摸周卜易的脸颊,“先生,先生你一定要坚持住,求求你,我……我那么努力了,你别……别……” 别半路咽气了…… 他真的会崩溃的。 “乖”,周卜易用鼓励的眼神,安抚了惊恐万分的顾棉一下,“别怕,马上就出来了,我感觉到了。” 其实还远,可总要给孩子一个希望不是吗? 第74章 先生快吓死他了 西窗下的烛影慢慢移动,然后在某一刻,灭了。 一缕灰烟钻出来,仿佛昭示着什么不好的结局。 顾棉不敢动了,他慢慢停住,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周卜易的唇角。 有血,黑色的毒血。 望江南的毒,爆发了。 与此同时,是受惊过度的噬心草籽在发疯。 周卜易慢慢蜷缩起来,他呼一口气就要吐一点血。 “不要……不要”,顾棉把人搂起来,再也忍不住的泪水稀里哗啦瀑布一样流下来,“先生,先生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放弃……” 第136章 周卜易轻轻笑了一下,就阖上了眼皮。 太难坚持了,太难了。 好想睡一觉,再也不醒来。 梦里有鲜花,有蝴蝶,空气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周卜易站在雾里看花。 水中月,雾里花一样的人生啊…… 从生时起就注定如此可悲。 雾里走出一个人,是华山泉。 华山泉抱着一个小婴儿,拿着一个小勺子。 小勺子里是混了草籽的牛奶。 小婴儿连眼睛都没睁开呢,华山泉喂他什么,他就喝什么。 喝完后,华山泉托起他的脑袋,检查他的后颈。 一朵血红的鸢尾花渐渐浮现出来。 “成了”,华山泉抱着小婴儿,把他递给一个老人。 雾浓了,里面的人再也看不清。 某一刻,天光穿透云层,金光照在一个迎面跑来的小孩身上。 颈后有朵鸢尾花的少年正在翻书,那小孩就这么扑进了他怀里。 连带着金光一起。 于是那少年放下书,揉了揉小孩的头。 “顾棉……” 从那一刻起,他的光就总是跟他形影不离了。 小孩紧紧跟着他,缠着他,他去哪那孩子就去哪。 于是安静的生活被打破,少年对小孩的称呼越来越多。 “顾棉…过来…” “顾小棉!你要死啊” “给你个字吧,就叫容安……” “小安安啊~你羞不羞~” “棉丫头,你真是个小丫头。” “小姑娘……” 少年看着向金光聚来的乌云,把小孩拢进了袖子里,“别怕,劈不着你。” 他笑,“为师给你表演个袖里乾坤。” 袖子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捂着小孩的耳朵,确保小孩什么也听不见。 雷降下来的时候,他把血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你看,先生都说了没什么好怕的。” 再后来,他发现那些乌云并不是跟着金光的。 是跟着他的。 他决定离开了。 大雾拢去他的身影,他看着小孩跌跌撞撞寻找他的身影,无声落泪。 “放弃吧,你找不到我的。” 天地间似有回音。 “放弃吧……” “放弃吧……” 那声音越来越近,却反而越来越缥缈。 “放弃吧周卜易,放弃你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放弃吧,死才是你的归宿,只有一死了之方能解脱。” “放弃吧,早死晚死都一样。” 都一样吗? 周卜易站在大雾里,摸了摸后颈。 那朵从出生一直相伴到现在的花,在发烫。 究竟是花色本就血红,还是鲜血养出了这朵深红的蛊花 周卜易看着自己的手,他摸了一手的血。 “原来……它是用我的血泪养大的。” 伤痕每深一点,那花就娇艳几分。 “放弃吗……”周卜易叹息着重复这句话,“那就放弃吧……” “我什么时候见过光,错觉罢了。” 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一点一点将周卜易吞噬。 周卜易躺在顾棉怀里,不停吐血,他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 “别放弃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顾棉红着眼睛,用手背给周卜易擦血,“先生,你不是说蛊籽快出来了吗?我们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顾棉退出来,给自己抹上厚厚一层新药,又进去。 “出来……出来啊!”顾棉颤抖着动作,“你有什么本事,就知道躲在里面作祟,有本事你出来面对本王!” 顾棉精神即将面临崩溃,可他看着周卜易紧闭的双眼,又强行寻回一丝理智。 他越发搂紧美人,“不许放弃……本王给你讲个故事。” “我们的故事。” “从前有座不周山,山上有个小神仙,小神仙无所不能,他很勇敢也很厉害,他打败了诸多妖魔鬼怪,才下凡来到人间。” “小神仙捡了只小奶狗,小狗骨头还没长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可是小狗喜欢小神仙,每时每刻都想跟小神仙贴贴,所以每次都连滚带爬凑到小神仙身边。” “小神仙嘴上嫌弃,可实际却很宠小狗,小神仙从来不给小狗啃骨头,小神仙用他全部的积蓄给小狗买肉”,顾棉讲到这里,有些泣不成声,“是小狗不懂,小狗以为骨头才是好的,它觉得好委屈,它觉得小神仙不喜欢它。” “后来,小神仙要历劫了,他把小狗关在庙里,保护它,小狗却以为小神仙不要它了。” “十多年过去,小神仙历劫失败,受了重伤,现出了原形,原来是一只小猫。” “小狗已经长成大狗了,它把倒在庙外的小猫叼回窝中。” “无所不能的小神仙怎么会是一只脆弱的小猫呢?小狗用爪子扒拉小猫,还欺负它,想看一看它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神气,可无论怎么扒拉,小神仙始终有气无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狗终于明白了小神仙的苦心,它开始后悔欺负了小神仙,它真的很后悔,其实小狗从来都没有恨过小神仙,它只是不开心,小神仙不告而别十年,它很难过”,顾棉把脸跟周卜易苍白的小脸贴在一起,“如今小神仙又要渡劫了,这次有小狗狗帮他,他一定会成功的对吗?” 第137章 无人应答,长夜里,顾棉握着周卜易的手泪如雨下,“先生,是我错了,是我不懂你,你给我个机会行不行,你不能把我一棒子打死,你得给我机会改过,你给我个爱你的机会行不行,给我个照顾你余生的机会,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放弃……那么难那么难你都走出来了,你从地狱里爬出来,好不容易见到我,好不容易爬回人间,你……你还没有怎么安逸过呢……” 烛火印着两个人如出一辙憔悴的脸。 周卜易颈后那朵花越来越烫,发着淡淡的红光,在夜里格外显眼。 顾棉愣了一下,擦了擦朦胧的泪眼看过去。 红色在消退,那朵血色的鸢尾花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梦境里,黑暗即将吞没周卜易的刹那,一只小手抓住了他。 黑暗恐惧金光,不得不退让。 “从前有座不周山,山上有只流浪猫。” 小手的主人带着满身金光,对他说,“流浪猫的主人把他弄丢了,流浪猫不属于这里,所以他才会流浪。” “现在我找到你了,我的小猫。” “先生过来,你走错路了”,万丈金光穿透黑暗,黑暗无所遁形。 “家在这边。” 金光忽然大盛,顾棉自其中走来。 “听话,跟我回家。” 周卜易看着前方,一片光明。 周卜易回望过去,黑暗不再。 一切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化作烟尘散进了白雾里。 脚下有鲜花相伴,身侧蝴蝶翩翩起舞。 于是周卜易握住那只手,无比坚定地说,“好。” 颈上鸢尾花彻底消失,此后离魂症再也不会复发。 噬心蛊,解了。 周卜易睁开眼睛,顾棉胡乱擦了擦眼泪,露出狂喜的神色。 “解…解了吗?”顾棉无比激动,舌头不听使唤,说话都有些磕巴。 周卜易没有回答,只是欣慰的笑。 于是顾棉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就趴在周卜易怀里哭,“呜呜呜累死我了先生,吓死我了先生呜呜,先生……先生我不行了,先生我好像陪着你走了一趟鬼门关一样,我腿都在抖,呜……我身上都发软,我,呜呜……” 周卜易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除了望江南的毒弄得他有些胃疼,别的倒是都差不多好了。 身上一轻松下来,人也跟着心情大好。 周卜易捏着顾棉的脸,“吓坏了?” “嗯嗯嗯!”顾棉把脸偏过来,方便让他先生捏,“不是吓坏了,是要吓死了,先生再不醒来,我心脏都要跳不动了……” 说了两句,又开始哭,“呜呜呜我……以后……呜呜……以后不能再…呜…呜这么吓我了……” “我都…都想好了……先生要是放弃自己,那我也不活了……我……” 周卜易指腹微微用力,“胡说八道,再说一遍?” “说就说”,顾棉抬起头,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耳朵也红红,“我就要追着先生黏着先生,上穷碧落下黄泉,先生活着我才能活,不然我就去死。” 周卜易轻嗤。 想揪人耳朵,狠狠揪。 没力气…… 顾棉扒着周卜易的胸口,听里面的心跳声。 咚——咚—— 他自己的也咚——咚—— 好安心。 “太好了……太好了先生……” 顾棉慢慢出来,低头挑噬心草籽。 周卜易要帮忙,被他避开。 先不说羞不羞的问题…… 这鬼东西别再想碰他先生了!一下都不要想着碰! 第75章 多么过分的要求 顾棉病倒了,也许是吓狠了,也许是那药透支了身体。 总之是病得不轻,手脚发着软,都使不上劲。 许是风寒,临天亮的时候,他还发了点烧。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正如现在他拉着周卜易袖子不放的手。 “不要,不许走”,顾棉泪眼汪汪看着周卜易,“你又要丢下我,我不要……” “不走”,周卜易摸了摸他的额头,“脑子要烧坏了,为师去熬个药也不行吗?” “不行”,顾棉嘟起嘴,“都是借口,你又想不要我了……” “呜”,顾棉极委屈地小声呜咽,“先生不要我了……” 烧傻了看来是。 周卜易用手指点了一下顾棉滚烫的脑袋,“别闹,嗯?” “呜呜呜哇哇哇”,顾棉拍开周卜易的手指,“先生不要我了,还说我闹,我不跟先生好了……” 周卜易手顿了一下,揉上自己眉心。 生个病这是要翻了天去? 周卜易哼了一声,直接出了房门。 敢甩他手,那就别指望他哄了。 才不惯着。 顾棉愣愣看着周卜易离去的背影。 他为什么不哄 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他真的不要他了? 寂静许久后,主卧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泣声。 顾棉的声音很崩溃,“周卜易……你……又不要我了……” “你混蛋呜呜,你混蛋。” 周卜易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棉光着身子趴在地上找靴子。 口里还念念有词,“先生,先生我要去找你,先生,你不能再丢下我了,先生先生,离开你我活不下去的,先生……” 第138章 咣一声巨响,周卜易重重把碗磕在桌上,“躺回去!” 顾棉吓得一抖,转身委屈巴巴看着周卜易,“呜……你回来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我……” “我等了你十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顾棉伤心地哭着,“先生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我都想跟着你去死了,可我又总不愿意接受,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在……” 周卜易听得一阵心酸,他放柔声音,“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还发着烧呢你乖一点,先躺回去。” 周卜易费劲吧啦扶着人上床。 怎么这么沉,顾棉吃什么长大的! 周卜易有些郁闷地想着。 体型不占优势,偏偏顾棉还不配合,一个劲往他身上贴。 快压死他了! 周卜易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臂。 又看了看发软的双腿。 伤了根本,怎么补都是无济于事的。 病好了也一样会这般体弱。 失去的力气不会再回来,或许日后他会越来越依赖轮椅。 直至再也无法站起。 周卜易半背半搂,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床,转身端药时,顾棉又要往下爬。 “别走别走,呜”,顾棉掀被子的时候,一双狗狗眼还一眨不眨盯着周卜易。 仿佛生怕下一秒周卜易就会消失。 周卜易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肩头和大半个后背,脸色相当阴沉。 作,继续作,真想病成个傻子? 周卜易喂他喝药,他居然还不喝,皱着眉头把碗摔了。 “我不喝,有毒”,顾棉拱到周卜易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先生,先生你是不是嫌我太烦,所以要毒哑我?先生呜呜先生……” 周卜易攥拳,本来没这个打算,现在是真想毒哑他了! 顾棉跪坐在床上,死死搂着站在床前的周卜易。 很好,周卜易瞥了眼完全滑落的被子,和某人撅起来的屁股。 是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顾棉,你自己要作死,可别怪先生不心疼你。 他忽然伸手,左手卡住顾棉的腰,右手用力扇下去,用训小孩的语气,“不喝药” 顾棉一颤,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呜呜呜,先生就那么讨厌我吗?” “我喝,有毒我也喝,只要先生高兴,我就是被毒死也……” “闭嘴”,又是一巴掌。 臀肉乱颤。 嘿,他这暴脾气。 “我特么真想打死你”,周卜易怨气冲天把人塞回被窝,“我再去端一碗,你给我老实一点,不要乱动。” 顾棉缩进被窝,背过手揉了揉。 好……好疼…… 他老实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等待的时候,他回忆着过去的那十年。 他就经常是这样,凝望着某个地方,很久很久。 有时候是护城河边的码头前。 有时候是驿道旁。 往往一坐就是一天,茶饭不思。 思念已占据他全部内心。 等待填满了过去的十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那个人始终不曾再出现。 而他最终孑然一身走过了那孤寂的十年。 如今终于等到周卜易回来。 其实还是会不安,会害怕周卜易再次一去不返。 所以才会这般黏人吧。 他怕,怕周卜易又不要他了。 以一个为他好的理由,绝情地抛弃他。 直到周卜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顾棉才放松紧绷的身体。 周卜易愣了片刻,随后低下头笑了笑。 他不在的时候,小狗就一直这么守着门,等他回来吗? 周卜易坐在床边,一勺勺喂顾棉喝药。 顾棉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回来的看门狗。 周卜易心底一片柔软,顾棉这个样子还怪可爱的。 “小狗狗有没有好好看门” “唔唔……” “怎么不说话?” “唔……” “顾棉”,周卜易俯身凑近,“说话。” “我…我哑了,我说不了话”,顾棉捂着嘴巴,“唔唔唔。” 周卜易:“……”傻了,完了,真给孩子烧傻了。 周卜易忽然轻笑出声,“那刚刚是谁在说话?” “我没有说话”,顾棉摇摇头,“是我的心在说话。” “它说,它好喜欢先生。” “喜欢先生,胜过一切……” 就在这一瞬间,周卜易怦然心动。 周卜易的手指,抚摸着顾棉的眉毛。 最初是因为什么心动的呢? 大概就是这副有点傻乎乎的,却又很可爱很真诚的模样吧。 如某个雨后初霁的下午,他看见暖阳向他奔赴。 心墙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缝,缝里钻出了小芽。 再后来,这墙上的每一个小缝里,都开满了花。 “顾小棉”,周卜易弯腰,在顾棉额头落下一吻,“先生……也喜欢你。” 喜欢你,你眼中有光,驱散过我心中阴影。 喜欢你,你眉目带笑,温暖过我那些岁月。 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小安安,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姑娘。 什么都不重要了,周家也好,不周山也好,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好,都不重要了。 第139章 在烟花升起之前,我只想紧紧拥抱你。 在这一刻,他终于学会了珍惜当下,后来的日子,他只愿两心相悦情深不悔。 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 “先生,你亲一亲我,再亲一亲我”,顾棉含着泪,“我有点不敢相信,我……这是真的吗先生,先生你说也喜欢我……” “真的”,周卜易长长叹息,然后又一次吻下去,一触即分。 “不要,不要亲脑瓜”,顾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要这里。” “好”,周卜易低头吻住,很久之后,他抬起头。 眼中是惆怅和担忧,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有什么好怕的呢?对上就对上。 他周卜易,从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他是一只猫,他干什么要躲着一群老鼠 他就该大大方方的告诉那群老鼠,他就是动情了,动情了又怎么样?不服尽管来找他,看看他还会不会跟从前那样容忍它们上蹿下跳。 顾棉揪着周卜易的衣襟,又哭又笑。 “先生变了”,他轻声,“我感觉到了。” 那个骄傲的周卜易回来了。 那个光芒万丈的周卜易终于回来了,在历经无数次心结之后,周卜易终于想开了。 “先生好迷人”,顾棉轻轻咬唇,“想吃。” 周卜易微微一怔,怎么会有人生病了脑子里还都是那些床笫之欢的 “不行”,周卜易板着脸,“你在发烧。” “不给吃我就哭”,顾棉眼角往下拉,嘴一瘪,似乎立刻就要大哭。 周卜易:“……”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学会的胡搅蛮缠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行”,周卜易目光都在掉着冰碴,“不好好养病,当心我揍你。” “揍就揍吧”,顾棉眼睛冒光,他饿狼似的把周卜易拽到床上,大被一蒙,“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怕。” “你……” 周卜易用手抵着顾棉的胸膛,有些恼羞成怒,“你不是才做完你确定你还有力气” 周卜易说得不错,顾棉确实没什么力气,很容易就被推开了。 被推开后他就抓着周卜易的袖子哭,很委屈很委屈的那种哭,“我没力气,先生就不可以自己动吗?” 听听,多么过分的要求。 周卜易咔嗒咔嗒捏着指骨。 “哇呜呜先生又要打人了”,顾棉一抖,随即更加委屈,“你……你家暴我……” “你乖,为师不打你”,周卜易很好脾气的哄了一下,笑容可掬。 顾棉刚有些沉溺其中,耳朵一痛,就被周卜易揪住了。 周卜易笑里藏着刀,“没打你吧?嗯?顾小棉” 第76章 怎么都这么胆小 顾棉的脸很红,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羞的。 “傻样儿”,周卜易笑着评价了一句,松开顾棉耳朵,就起身唤人传饭去了。 没办法,谁让他就是喜欢顾棉这傻乎乎的小模样。 上菜的时候,周卜易拿了湿毛巾给顾棉擦身子降温。 顾棉就乖乖地看着周卜易,周卜易叫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抬胳膊他就抬胳膊。 倒是省事,菜上齐前,周卜易已经给他整理好了里衣,又拿了个厚披风给他系上。 在周卜易给他压衣领的时候,他想,对,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相濡以沫,然后白头到老。 等以后需要上早朝了,周卜易要是也这样给他理龙袍,他听政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其实他并没有烧到稀里糊涂的地步,他又没有离魂症,他的脑子能正常思考,只是疼痛难忍罢了。 他就是故意想看看,周卜易会如何照顾他。 会跟多年前那场大病一样吗? 周卜易跪坐桌前剥着枇杷,他枕在周卜易腿上,等着投喂。 枇杷有核,周卜易那么爱干净的人,就这么把手伸到他唇边,用手接他吐出来的核。 周卜易说他好脏,可周卜易还是接了。 周卜易把那些核洗干净,埋进了上阳宫小院里。 后来枇杷树从土里长出来,再后来,年年都有枇杷吃。 枇杷一年甜过一年,顾棉一岁长过一岁。 而那个时候的他,看不见周卜易接住了枇杷核的手心,他满脑子都只有周卜易说他脏。 原来有那么多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原来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周卜易已经爱了他那么久。 他又回忆起某年清明,坟山之上,周卜易刻意挡住他视线的背影。 原来周卜易并不如他想的那样绝情,周卜易虽然甩开了他的手,却还是为他挡住了那些可怖的景象。 再后来,周卜易又给了一点袖子让他拉着,安慰他过于恐惧的内心。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那些忽略了的小细节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冷着脸用箭杆打他手背的周卜易,把走不动的他抱出了险象环生的绝地。 那个说他烦死了的周卜易,却在噬心蛊发作最厉害的时候,离开温暖的躺椅,给他擦眼泪,教他做阳春面。 那个摔了他鸡汤的周卜易,把他让进了门,将他丢进温暖的浴桶里,洗热了几乎要冻僵的身子才放他回去。 “不要再做无用功。”不要再犯傻,这么大的雪,坐在门口一等就是这么久。 第140章 “喜欢我,你还不配。”群狼环伺,我教过你强大起来前要隐忍蛰伏。 那些曾经的恶语相向,那诸般恶劣而又过分的“欺负”,终于汇聚成了那个站在光影里的周卜易。 终于汇聚成了那声无奈的“我要怎么才能教会你好好保护自己?” 原来周卜易并不是不爱,周卜易的爱藏得太深,彼时幼小的他只看得到表面,看不透那层恶人皮下藏着的一往情深。 顾棉坐起来,他手软,周卜易就用筷子喂他吃。 “先生,我头疼”,顾棉抿着唇,眼泪汪汪。 “谁让你要闹”,周卜易冷着脸呵斥了一句,顿了一会儿,才放柔声音,“乖,吃完饭睡一觉就不疼了。” 这个矛盾的周卜易啊。 这个藏了一辈子,三缄其口,从不轻易把爱宣之于声的周卜易。 怎么那么叫人着迷呢? “我疼”,顾棉用泪眼看着周卜易,“先生先生,我好疼,我脑袋要掉了。” “掉不了”,周卜易有些无奈地夹了块冬瓜,“来丫头,啊……” 真有那么疼吗?周卜易不禁有些疑惑。 他是真的疼哭了,还是在演我 “我不挑食”,顾棉指了指桌上的菜,“它们的第一口,都要先生喂我。” 周卜易缓缓转过头,打量着顾棉。 每个都要?试毒? 这真是烧糊涂了的表现? 顾棉心里咯噔一下,在心里思寻着应对之策。 周卜易已经站起半个身子了,顾棉心一横,直接把脑袋钻进了被窝里。 “呜呜呜,先生连饭都不给我吃!” 哭不出来,干嚎就有点太假了,周卜易肯定会看出来他在装糊涂的。 顾棉蒙着脑袋弓着身子哭,把周卜易看得一愣一愣。 “顾棉……” “先生不要我了呜呜呜。” “顾棉,我没有不给你饭吃,也没有不要你,你先出来好不好?” “我没人要了呜呜呜。” “要你要你”,周卜易打消了疑虑,一边揭被子,一边哄人,“给你夹好了吧,快出来。” 顾棉犹犹豫豫探出脑袋,周卜易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要吃白菜”,顾棉盯着周卜易的筷子。 看着周卜易夹起来,他弯弯眉毛,“要先生吃。” 周卜易一顿,“好,我吃。” 要是不吃,顾棉会不会又哭一场啊? 照顾病号就是麻烦,可快点儿好吧。 周卜易刚把白菜吃了,顾棉又喊他吃排骨。 周卜易夹了一块放在碗里,又夹了另一块喂顾棉。 他算是看明白了,顾棉这是要跟他玩过家家,你一块我一块。 很幼稚。 可顾棉病了…… 哎。 好不容易用完饭,周卜易往顾棉头上搭了块叠好的毛巾就出去了。 昨儿顾棉跟他说了江南织造总局的事,这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了。 今晚潜进去夜袭,兵分两路,一路去找鲁班,让他假装试飞,然后开着铁风筝直接过边南关,到南宁去。 另一路按顾棉记住的方位,找到放有包子和土地雷的库房,直接引爆它们,炸了顾承年的杀手锏,来一招釜底抽薪。 之所以选择午夜,周卜易有自己的考量。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午夜不会有来做活的平头百姓,留下来看守或搞研究的都是顾承年的人。 如果可以,希望鲁班能多带点搞研究的人才出来。 至于墨家的事,还不能下定论。 周卜易记得墨家有一只旁支,在他很小的时候,被周老爷子秘密派去南方做什么事了。 好像是说在什么谷里做什么机关。 那天的谈话他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听得不清楚,隐约好像听到了葫芦什么的…… 等等…… 周卜易忽然想起那天那个菜农。 难道是葫芦谷那里温度异于常地莫非是…… 梅学林让人在那里种菜真的是巧合而不是为了掩盖什么? 梅学林…… 周卜易目光深邃起来,这个一直找各种借口接近他,甚至想要爬他床的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可不相信梅学林是真的爱慕他、想从了他,只怕是有些别的想法。 周卜易在檐下站了一会,就觉得有些累了,他叹了口气,坐回轮椅上。 “认识葫芦谷吗”,周卜易叫住一个小厮。 “回公子,那葫芦谷不远,它就在……” “不用告诉我在哪”,周卜易用手指叩了叩扶手。 笃——笃——两声。 那小厮登时就有些腿软,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 “推着我去,就现在”,周卜易咳嗽几声,“你先去跟管家说,叫府里人别告诉王爷,让王爷好好养病,然后再回来,我们去葫芦谷。” 周卜易又咳了几声。 怎么搞的让顾棉给传染了? 周卜易摸了摸自己额头,果然有点微热。 真是…… 流年不顺。 那小厮很快回来,推着周卜易出了府门。 青石板路不平,坐着有些颠簸,时不时还要上桥下桥,周卜易脸色有点发白,“你……稳着点,看路。” 不如顾棉,顾棉推他的时候,可从来没让他感到过颠簸。 第141章 “是…是是……”小厮额头冒汗,腿直打哆嗦。 平日没注意啊,这病病弱弱的小美人怎么压迫感这么强,明明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没有太重的语气,可人只要往他身边一站,就控制不住腿发软,想要俯首臣服。 “你抖什么?” 美人清冷的声音传到耳边,那小厮狠狠吓了一大跳,立刻就要下拜。 “站好”,周卜易纳闷的看了小厮一眼,“我有让你跪?” 他有那么吓人吗?人人见了他就跟见了阎王似的。 这天底下的人全都像老鼠畏猫一样畏他至极,唯独两个人丝毫不带怕的。 一个是喜欢乱开屏的烦人野生孔雀梅学林。 另一个是他可可爱爱的家养小土松顾小棉。 那小厮心里苦,但是说不出口。 美人公子气场太强,还不自知,随便泄露半分就能当场随机震死一个凡人。 偏偏他离公子最近,感触最深。 什么叫不怒自威这就是了。 王爷到底怎么跟这么个活阎王玩到一起的啊?还有说有笑的。 真的一点都不会被吓住吗? “继续走”,周卜易稍微拧了下眉毛,那小厮就又开始抖,他只好尽量放轻语气,“别发呆了,晚膳前回不来,王爷该问了。” “好好好的”,那小厮应了,又觉得不够尊重,战战兢兢改口,“是是……!” 跟他好好说话有那么难吗?周卜易越发蹙了眉心。 我很凶?周卜易平生第一次反思自己的语气。 我没凶他吧?周卜易反思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明明很温和啊。 是他们都胆子太小了吧?周卜易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怎么全天下就找得到两个胆大的呢,真是奇也怪哉。 第77章 他会呼风唤雨!起火/“你信不信一会…… 葫芦谷,谷如其名,长得像一个躺倒的葫芦,葫芦嘴便是入口。 这样的地形,确实比较容易恒温。 葫芦的第一个小圆里坐落着不少小屋,屋前开垦了菜田。 周卜易想要往大圆那边去,可刚刚走近两圆连接处,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热浪。 天空似有毛毛细雨。 “不好!”周卜易脸色微变,“快退出去,里面应该是起火了!” “起…起火?这下雨呢怎么起……” 话音刚落,小厮就眼睁睁看着一道火舌窜出来,沿着小圆转了一圈,火势瞬间封锁了唯一的出口! “这…这!”小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不对不对,性命攸关之际,他为什么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 “公子……我们怎么办……” 小厮很慌,他六神无主,唯一只能把希望放在周卜易身上。 周卜易仰头,看着葫芦谷上空。 葫芦谷两壁不高,周卜易看清了悬崖上站着那人的脸。 是许永元,容王府曾经的管家。 许永元也在看他,居高临下挥了挥手。 “周卜易”,许永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应对。” “如你所见”,周卜易冷冷一笑,“我什么也不做。” “你这是放弃了吗?” “愚昧”,周卜易转动轮椅带着小厮往中间走,“许永元,你信不信一会这葫芦谷上空就会下大雨,而且只有这里下。” “呵”,许永元问身边一个戴着兜帽的人,“你听见了么,这小子说他会呼风唤雨。” “老天凭什么青睐他,凭他有一张嘴能说会道?”许永元略带不满地低头,俯视着周卜易,“护道人,算得了什么呢。” “周卜易,我不想杀你的”,许永元微微叹息,“可谁让你偏要生在周家。” “可怜你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姓甚名谁吧?” 许永元眸中一闪而过痛恨,“你母亲姓许,她叫许含香。” “我把她交到你父亲手里的时候,你父亲再三保证过会好好照顾她,可后来呢?他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周卜易”,许永元长长的花白胡须在寒风中飘到脑后,“你真以为周家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助纣为虐,就别怪外公狠心……” 可到底是自己唯一女儿的孩子,许永元目光紧张地盯着身旁盘起来的长绳。 可别一会火太大来不及…… 一颗豆大的雨滴忽然落在许永元鼻头,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仰头。 雨幕渐深,在火即将烧到中央两人的那一刹那,大雨滂沱。 许永元下意识退了几步,俯瞰其它山头。 真的都没有雨! “下来说话”,周卜易的声音很平静,如他一同寻常平静的目光,“外祖父。” 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姓名,他不曾问过,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人说。 所以他竟不知道,斩龙一脉的领导者,居然是他的外公。 许永元犹豫了片刻,消失在悬崖上空。 过了许久,葫芦嘴那出现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 “哼”,老头鼻孔朝天,“就算我是你外公,我也……” “真要想杀我,带这么多绳索做什么?”周卜易缓缓转动轮椅,不去管早已吓瘫的小厮,慢慢转过来,面对许永元,“不就是想等我放弃护道人身份,然后再拉我上去吗?” 第142章 “你说对了,但也不完全对”,许永元摸着胡须,眼睛里闪过精光,“它也可以用来绑你。” “老夫打算吓唬你一下,让你吃个瘪,然后再把你捆回许宅”,许永元说到这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可你小子竟然真的会呼风唤雨,上一个呼风唤雨的,还是那诸葛武侯。” “你选错了地方,这地形特殊,温度一高破坏了平衡就会下雨”,周卜易抚去毯子上落的草木灰,“你烧了人家的屋子,毁了这么多菜,叫别人怎么生活?” “又不是没给银子”,许永元又是一声冷哼,“你到底跟不跟老夫走,不走老夫捆你走。” 许永元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瘦小身影,顿了片刻,嘟囔着道,“他们对你又不好……” “那个戴兜帽的,别躲着了”,周卜易往许永元身后瞥了一眼,淡淡道,“梅学林,以为裹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 “老夫问你话呢!”许永元给梅学林递了个眼色让他准备好捆人。 “不回去”,周卜易挑了挑眉毛,“但可以合作。” “实话实说”,周卜易看着许永元,“比起我那个爷爷,我可能更喜欢你这个外公。” 明里暗里交锋那么多年,许永元从未用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许永元也很守诺,他在容王府上待了这么多年,随时可以轻易杀了顾棉,可他一直没有动手,直到顾棉长大,直到他们出了神都。 反倒是周家,一直在搞些小动作。 周卜易名为百器之君,实际上谱的人都是直接听命于不周山,他只能掌握大方向和计划,所以经常有人喜欢越过他在某些细枝末节上自作主张。 一个姓黎的一个姓墨的,不就是最好的典型。 这些人背着他不知道偷偷摸摸干了多少混账事,他懒得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你真的更喜欢老夫?”许永元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的笑了,可很快他又想起来现在他们算是敌人,而他是来绑人的。 “不对不对,老夫下来是跟你谈正事的,不谈私情!” “那就谈正事吧,边走边说”,周卜易招呼了那小厮一声,“走了,回府。” 小厮哆哆嗦嗦爬起来,竟是头也不回跑了。 “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求周大人高抬贵手不要灭口!” 边跑还边说,“今日之事小人绝不泄露一字出去,小人现在就回老家,这辈子不再回来!” “啧”,许永元给了个与周卜易如出一辙的结论,“胆儿真小。” 许永元健步走来,缆了推轮椅的活。 反正是自家外孙,又不是别人。 “不周山那些人,很恶心”,周卜易直言不讳,“我想要他们死。” “是很恶心”,许永元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老夫一直都想他们死。” “老夫还以为你也被他们洗脑了呢,哼,那群人除了会玩阴的,还会什么,要老夫说……” “先别说”,周卜易挥手打断,“你我交手多年,各自明面上的势力也都清楚,只是不知道斩龙一脉暗地里有多少人?” “你看到的就是全部的”,许永元叹了口气,“我们又不像护龙一脉有利益牵扯,他们重赏之下勇夫多。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们的野心,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全凭着一腔热血和信念支撑,没有任何实际好处,哪里有什么人手。” 这么少吗?周卜易皱了皱眉头。 不行,即使合作,还是不能正面硬刚,不周山散落在全神州的势力,少说也是许永元的六倍。 就算加上南宁和边南军,实力依旧悬殊。 本以为有许永元的加入,可以不一样,现在看来还是要按原计划进行。 周卜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免不了一死。 “我想让顾棉登基”,周卜易轻声,“不是因为不周山选择了他,你可以放心,他不会听命不周山。” “他是我带大的,他以后会是一位千载难逢的明君”,周卜易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许永元,你相信这一点吗?你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负责过他的起居,你应该很早就明白了。” “明不明君不知道,一切功过都由后人评说,不过顾棉至少会是个勤政爱民的。”许永元回忆起他视角下的顾棉。 “许伯,再买些宣纸回来。” 一月不到,就都用完了吗? 那时候许永元低头应是,心里却在想,这么用功的好孩子,怎么偏偏是那个天命之子。 “许伯,本王不方便露脸,你找些生面孔去施粥吧。” 有时候许永元也想,一味抹杀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被选中不是顾棉的错,斩龙一脉初立的目的是要阻止周是修的勃勃野心,可后来怎么就走歪了路,反而去追杀无辜的天命人呢? 于是他犹犹豫豫了很久,顾棉都二十岁了,他也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他到底是跟不周山那些把人命视为工具、蝼蚁的家伙不同,人就是人,人是有血肉的,他不忍心,所以总在手软。 他跟周卜易爷爷最大的区别,大抵就是周卜易那个爷爷只会强迫周卜易、伤害周卜易,而他从没真的打算伤这孩子,即使立场不同。 他原先的想法是想在悬崖上面看笑话,然后等着这小子服软,再拉上去绑回许宅。 第143章 回去后他打算跟周卜易说一些往事,讲一些道理,好叫周卜易看清那些人的嘴脸。 谁知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还以为这小子会惊慌失措呢,结果这么镇定,倒叫他这个老头子成了笑话。 “没大没小的”,老头又嘟囔了一句,“要合作可以,以后只准叫外公。” “叫习惯了”,周卜易有些无奈,他外公怎么有些老顽童的感觉……以前不觉得啊? “许……外公,我打算把剩下的十方国器转交到你手上,你看……” 两人细细商议了一番。 周卜易忽然眨了眨眼,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祖先明明叫刘泊温,可你为什么姓许?” 第78章 外公见孙媳 “那不也是你祖先你还姓周呢,老夫怎么就不能姓许?” 老头子咕哝着道,“这不刘丞相收养的时候没改姓,就一直姓许了呗。” “这是重点吗?”许永元翻了个白眼,“十方国器的事还要再商议,是老夫派人抢还是怎么着?” “你抢吧”,周卜易抬了一下袖子,整理上面被压出来的褶皱,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漫不经心。 “最好是你们去抢”,周卜易顿了一下,补充,“别过早暴露你我合作,容易坏事。” “对了,你来得早,这谷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许永元疑惑道,“就是梅小子说,有天晚上他听见崖壁里有人在说话,怪渗人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在石头里面吗?”周卜易神色微变,“这山里面会不会是空的?搞不好里面真有人。” “你说的有道理”,许永元推着轮椅转了个圈,“走,跟老夫回去看看。” “不去”,周卜易拍开许永元的手,转回去,“现在去什么去,你找得到入口?还是你手上有工具能凿开石头?许永元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还想一出是一出?要去你自己去。” “老夫还真找到了入口”,许永元有点不服气的嘟着嘴,“臭小子,跟外公说话客气一点!老夫是你外祖父,你把老夫当孙子训” “啧”,周卜易微眯双眸,“我夸夸你?” 一笑,轻抬下巴,周卜易缓缓启唇,带了一点讽刺,“找到了入口都想不到里面藏了人,那你还真挺棒的。” 许永元气得磨牙,关键他还没法反驳。 他先从梅学林那知道的消息,他上山的时候还误打误撞看见了个洞,他却没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还把梅学林说的话当鬼故事听。 而周卜易听了两句瞬间就理清了前因后果。 就……真挺棒的。 难怪次次交手都落周卜易下风…… “你怎么就偏偏是他周家的人”,许永元嘴巴越撅越高,“你能不能改姓许?” “我考虑一下吧”,周卜易说罢,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要,许衍好难听。” “我看天色不早,今夜我这边还有大动作,你先去我那宅子上吃个中饭,明天看看顾棉身体能不能行,到时候再一起回来葫芦谷看看。” “你就非要带着他?”许永元越发不高兴,“就我们爷孙俩不挺好?” “带你回去见见孙媳不是更好?”周卜易意味不明笑了笑。 “周家那群兔崽子允许你谈情说爱?”许永元哼了一声,“老夫是没见过这种家族,自己有儿有女,不许别人找小娘子。当年那个老匹夫就阻止香香和你爹在一起,要不是老夫废了老命鼎力支持,这个世上都不会有你周卜易!” “好好好,我谢谢你啊”,周卜易看着喋喋不休的老头,笑了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了一句。 许永元还挺受用,他微微低头看着周卜易,摸了摸花白胡须,“你放心,老夫不讲究门当户对,也跟那些没人性的冷血家伙不一样,只要你喜欢,不管那姑娘什么身份,只要人品没问题,老夫一定支持。” 周卜易微微一怔。 心里有点暖是怎么回事呢?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暖。 跟顾棉不一样的温暖。 他能感觉到许永元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 小老头好像有点自责,“老夫当年没能救出香香,也没能带走你,不然哪能让那群瘪犊子磋磨!” 这是来自至亲的“护短”。 小老头这么有趣,如果自己在许家长大,应该会很快乐吧? “今晚的行动你人手够吗?要不要老夫在外接应?” “要”,周卜易回过神,长出一口气,“这次行动就以你的名义吧,我暂时还需要潜伏,再多积蓄一点才好摊牌。” “我懂我懂,要么就不打,要打就打痛,不痛不痒没好处”,许永元眸光微动,“外公给你兜底,有压力老头子我先扛着,反正不周山调动人需要时间,他们也不能拿老夫怎么样。” “许永元”,周卜易忽然想到什么,道,“你这次带来的人多吗?” “怎么了?大概八/九成吧,毕竟老夫是专程来接你的,怕出意外被那群兔崽子截胡。” “那正好,你早一点行动,大概上半夜就要到江南织造总局,寅时前把它搬空,留一点火油和炸药就行。” 这样就不浪费了,还能给斩龙一脉增加点实力,免得又被不周山打太惨。 “织造总局你说的行动就是这?你真就那么喜欢布料?”许永元目光闪烁,“之前在神都你就已经搬空了一次,你……” 第144章 这老头想到哪里去了?还有神都那次是顾棉要搬的好吗? “你一去便知,不去拉倒,事后别后悔。” “你这么说,那我就非去不可了,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火药炸药弹药。 周卜易想给自己把耳朵堵起来。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话痨,闷声发大财这道理都不懂吗? “你们那脉的人都这么嘴碎吗” “小毛孩子懂什么,自由、浪漫、热血,是我们那一脉的天性,老夫告诉你,人活就为一个词,开心!活得不开心那等于是白活,哎,这凡事你别往心里去,挨了骂就要当场骂回去,我许家的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不能站着让人打,打不过你得学会跑,跑回来叫老夫给你出头,老夫要是还打不过,老夫还有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老夫一群打一个总是可以打过了吧,老夫说白了……” “许永元,你有点吵。” “老夫说白了,你这孩子就是太独立,你心里面揣着呢,你端着个破架子不肯低声下气求人帮忙,实际上有些时候只需要……” “骨头太硬有什么好处?弄一身伤病,你除了让老夫心疼,你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说啊?你这孩子老夫说白了……” 有亲人疼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 有一个唠唠叨叨的还不够,又来个罗里吧嗦的。 周卜易黑了脸,“许永元,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想好一会见顾棉要说的话没有?” “老夫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提醒了老夫,老夫是应该想想第一次见面跟你家小娘子说些什么,喂周卜易,那小姑娘喜不喜欢首饰啊?你外婆走的时候留了个额饰,听说还是什么波斯王室上供的粉水晶呢,应该没有小姑娘家家会不喜欢吧……” 悬。周卜易想,老头要是真送顾棉这个,顾棉可能会被羞跑。 当然,掀桌子也不无可能。 毕竟在顾棉眼里,许永元算敌人,就依顾棉那个护他的性子,很有可能直接跟老头干一架…… 三人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开着。 顾棉大马横刀坐在藤椅上,目光沉沉扫过去。 周卜易忽然就感到有点腰疼。 “先生”,顾棉的声音压过来,“上午去哪玩了?” 他观察了一下周卜易的神色,然后冷冷一笑。 很心虚啊。 “先生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让下人不许告诉我?嗯?” “哎?你怎么说话的,你这是欺师灭祖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你……”许永元还没说两句,就被顾棉可怕的眼神镇住。 “来人,拿下!”顾棉一拍手,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卫迅速拿下周卜易身后两人,“本王还没找你们,你们自己找上门?” “先生过来,没事了”,顾棉语气又恢复温柔,“我们去吃饭。” “咳咳”,周卜易咳嗽两声,“他……他是我外公……” “哦,原来是外公”,顾棉示意暗卫放了许永元,随后指了指另外一人,“那他呢?你怎么解释?” “他……”周卜易摸了摸鼻子,“野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还想捆你先生。” “那我们跟外公去吃饭吧”,顾棉温温柔柔笑着,站起身,“走。” 顾棉回头,神色立刻冷下来,“把梅大会长打一顿然后丢回梅府。” 周卜易表示他一点意见都没有,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菜早就上齐了,顾棉让人多添了副碗筷。 “外公好”,顾棉喊的很乖,“什么时候到的江南,怎么不知会一声?” 许永元一头雾水接住侍女倒的酒,喝了一口,道,“王爷就不必叫老夫外公了吧……按辈分,难道不应该叫太师祖?” “咳咳咳!”周卜易抬脚踢了许永元一下。 “臭小子你踢老夫干嘛!老夫难道说错了?” 完了…… 周卜易缩了缩脖子,余光果然看见顾棉冷了几分的神色。 完了完了,老腰不保。 “这个,咳咳,你老人家不是有礼物要送王爷吗?”周卜易拼命给许永元使眼色,“你去啊倒是……” “你在胡说什么?那是给我未来孙媳的,而且那都是小姑娘用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 完了,许永元是个傻的,油盐不进还倒打一耙。 亲外孙都卖啊! 周卜易破罐子破摔,面红耳赤道,“顾棉就是你孙媳,你满意了没有!” 这边顾棉神色刚缓和下来,那边许永元又拉下了脸。 这顿饭还能不能吃了! 周卜易一摔筷子,闷闷道,“不吃了,你们两个自己吃吧,有什么话你们现在就说开……” 第79章 戴着猫尾受罚 “啪嗒”一声,左右两人瞬间达成共识,竟是异口同声道,“不行!” 许永元:“怎么能不吃饭呢你这孩子,老夫说白了,老夫白说了,你怎么就净喜欢瞎折腾自己呢?” 顾棉:“先生乖一点,吃完饭再走,我给先生夹菜。” 筷子被撤下去,换了双新的,塞到他手里。 顾棉轻轻笑,“乖,我看着先生吃。” 许永元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顾棉给周卜易夹菜,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第145章 眼不见为净。 “老夫没有歧视断袖的意思,但是你们两个孩子有没有想过”,许永元唉声叹气,“你们有没有走到一起的条件和决心。” 许永元一指顾棉,“他,未来的天下之主,注定要有后宫,皇家无嗣乃是大忌,除非你们想新朝一世而亡。” “小衍衍”,许永元叹息,“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他终究要让你伤心的,等他娶了皇后妃子,你又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周卜易想过吗? 想过的。 所以周卜易没有说话。 有什么关系呢?他终究陪不了顾棉一辈子,顾棉一登基他就得去赴死,顾棉娶谁都不关他的事。 许永元轻轻把布满皱纹的手搭在周卜易胳膊上,“香香要跟你爹走的时候,老夫也这么劝过她,她不听劝啊,老夫只好帮她撮合,可后来还是落得个凄惨下场,老夫就是心软,可你不能步她后……” “许永元”,周卜易忽然轻声,“你有没有爱过谁?” “……”许永元的目光有一瞬呆滞。 “许永元,你跟我说,自由、浪漫、热血是你们那一脉的天性,那你有没有不管不顾爱过一人,不计得失、不管长远,只争当下、只求朝夕?” “我和你外婆她……”许永元唉了一声,“算了,谁没有年轻过呢……” 许永元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额饰,没好气的丢到顾棉怀里。 “臭小子拿好!给你的改口费”,许永元哼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道,“以后老夫也是你外公了……” 顾棉没认出来这是什么,瞧着还挺好看的,他小心收好,然后看着许永元道,“本王此生只要他一个,外公放心,本王绝不负他。” “哼!”许永元风卷残云扒完饭,“走了! 忙着呢!” 许永元风风火火出了门,一点没有上了年纪的感觉。 真是个老顽童。周卜易想着。 希望今晚他们能顺利吧。 周卜易慢条斯理吃着饭,他无端想起数月前在诏狱。 徐川背对着他,面对着铁窗外的月亮,长叹着说的那句,“她是斩龙一脉的嫡系。” “她是南边海岸上最自由的风。” 共同的信念把这一脉凝聚在一起,这些志同道合的人相处时一定很快乐。 再看不周山这一脉呢?有的只是压迫和剥夺。 偏执、顽固、冷血,是他那一脉的天性。 共同的利益把他们绑在一起,为了勃勃野心,牺牲几个自己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上谱的人,就是被抛出来的棋子,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可悲至极。 周卜易知道,终有一日他会斩断束缚这些“工具”的线,放这些棋子去自由做人。 顾棉早就吃完了,他撑着脑袋专心喂猫。 他的猫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生,抬头看我”,顾棉凑近,眯起双眸,“在想什么?又在想曾经,想不好的事情?” “算是吧……”周卜易极淡地一瞥,放下碗。 “就知道”,顾棉轻轻捏住猫脸,“先生一不高兴,就长时间发呆出神。” 周卜易轻呵了一声,“你还挺了解我。” “我研究过啊”,顾棉揉捏着手底下的一小块肉。 终于看到长肉的迹象了。 顾棉笑眯眯道,“先生上午去干什么了?不告诉我,那就是有一定危险对吗?” “嗯……”周卜易偏过头,“也不算吧,你病着,不想……” “是说过的吧”,后面的话被打断,“要对我坦诚。” “可能吧”,周卜易心里打鼓,想要逃离,“忘了。” 其实还记得,在地下城,他亲口让顾棉帮他的…… “想跑?不想认?” “认,先赊账”,周卜易叹气,“跑又跑不过你,不认又能怎么办……” 认命一般,“不是故意瞒你的,你别生气” “不生气啊”,顾棉带着一抹玩味笑容,“不接受赊账,尾巴已经做好了,一会先生自觉一点。” 自觉你老豆! 周卜易手一抖,差点没忍住给桌子掀了,“怎么……坐地起价” 周卜易恨恨看着顾棉,“不是亲一炷香吗?” “先生,我之前就说过了”,顾棉撑头笑,“你不听话,就会多一条尾巴。” “一码归一码,隐瞒的惩罚是你亲我”,顾棉目光微凝,“戴尾巴,是你又为过去之事神伤的惩罚。” “答应过我要走出来,就要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顾棉捻了捻手底下的碎发,“藕断丝连这种事情,我绝对不允许。” 周卜易神色有点复杂。 藕断丝连吗? 再果断的人,也很难做到这么快就完完全全斩断过去吧? 都说心结难解,因它最是容易反复无常。 今日想通,明日又卷土重来,也不无可能。 顾棉就正好看到了苗头,他打算及时掐灭,他低笑,顺着周卜易柔顺的长发往下摸,“别不服,先生该受的。” “你有理,你是大爷”,周卜易好看的眸子染上丝丝恼怒,“给我吧,我去戴!” “不”,顾棉神情没有丝毫松动,“先去沐浴,我在房中等,先生当着我的面戴。” 杀人诛心! 周卜易攥着不大的瘦小拳头,红着小脸,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离开了。 第146章 完蛋玩意儿! 周卜易在心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顾棉只是笑,“先生不用在心里偷骂,骂出声,我不生气。” “您可闭嘴吧”,周卜易捶了一下扶手,“奴哪敢骂您。主。人。” “周卜易”,顾棉在他身后轻声,“你那么聪明,你不会不懂,诚心一点好吗?” 周卜易的手顿在了半空。 良久,他答,“顾小棉,就算要改,你也得给我时间啊……” 没有事能一蹴而就。 “先生,是我不给你时间吗”,顾棉声音越发轻柔,“是你的内心仍在抵触,是你自己不敢改。” “别做懦夫,别让我笑话你,笑话你大名鼎鼎的周卜易是个讳疾忌医的胆小鬼。” 周卜易深深吸气。 换你来剖心治病试试呢? 周卜易忽然想起来,顾棉似乎已经走过这一步了,顾棉已经剖过心了,而且没有任何人逼他。 从顾棉不再嘴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完成了自我解剖,挖骨疗毒的过程。 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是顾棉勇敢一点。 “我不会放弃的”,顾棉的声音低沉,“先生不敢剖,我就抓着先生的手,帮先生剖。” ——你必须走出阴影,因为我就在你身后。 你不走,我便推你一把,直到将你推进阳光底下。 “你是先生我是先生?”周卜易撇了撇嘴,“你来当先生好了……” 走出很远了,周卜易自言自语般小声,“我认错的,也受罚……” “我听见了”,顾棉耳朵轻动,“态度端正?” “嗯…态度端正…” 有点难堪,但很多时候猛药才是正解。 周卜易想,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镇住他。 这辈子就栽你身上了。周卜易摇头苦笑。 难道是从前羞顾棉太多的报应吗? 真是……现世报。 顾棉推门进屋,拉开椅子,往后挪了一点,腾开足够的空间,这才坐下。 他抚摸着一条白色的猫尾,这可是问青天江南分店出品,上午周卜易出门,他压着怒火专门出去买回来的。 周卜易倒没刻意拖延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顾棉正不紧不慢叠着毛巾。 那条大毛巾被铺在了已经清理好的桌案上。 周卜易脸热心跳,抿着唇插上门栓,一步一步走到顾棉面前。 松衣带,褪/亵/裤,慢慢把上衣撩/起。 光洁的大腿,微微分开。 “唔……”正羞涩间,身后传来某人的轻笑。 “为什么罚你?” 眼角泪珠滴落,纸上墨迹晕开。 “不说话?”顾棉伸手,帮了他一把,“这就是先生说的态度端正?” “因为……”周卜易索性松了手,他趴在垫了毛巾的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任由顾棉施为,“因为我……” “说不出来?” 手指轻轻触碰微颤的腰背,“我教先生。” “因为你不听话,你学不会怎么好好爱自己,说好的向前走,却总在向后退。” “先生复述一遍。” 实在是太过于羞耻了,隐隐之间,还有点羞愧。 “因为……因为我不听话……”周卜易只感觉这辈子挣来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我……没有重视你说的话,我……” 深吸一口气,终于直面起那个逃避了一辈子的错误,“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我做……” “没有什么事,比你自己更重要”,顾棉轻声,“他们教的不好,忘掉他们的话,从头学起。” “我教先生,要惜命,惜自己的命。”顾棉把人抱到腿上,抚摸猫屁股和猫尾,“先生学不好,还会这样戴着尾巴受罚。” 第80章 死狗,到处发情!窗前play/猫炸…… 周卜易跨坐在顾棉腿上,顾棉摸一下,他就往上抬一点,试图躲开这难以忍受的怪异感觉。 “坐好”,顾棉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悦,“腰下去。” 掌心传来温热圆润的手感,怀里人颤抖着往下坐,乖乖把臀瓣送回他手上。 好像在把玩什么面团,顾棉肆意揉捏着那两团可怜的屁股肉。 周卜易把头深深埋进顾棉颈窝,努力克制住想要逃的冲动。 原来是这种感觉。 周卜易想。 总算知道顾棉小时候为什么总往他袖子里钻了。 因为无路可退,只好捂住脸,以保住那最后一点点残留的脸面。 “先生如果一直不敢看我,那这罚就不做数”,顾棉兜着人调整了一下坐姿,“什么时候看我,什么时候算开始。” 正如那些岁月里的剪影,周卜易一次次把顾棉从袖子里拖出来逼他与自己对视一样。 报应啊。 周卜易咬着下唇,万分不情愿地抬头,一双美眸几乎被欺负得要流下泪来。 美人垂泪,是最能勾起某些□□的。 顾棉抬手用袖子给他擦干净。 极近距离的观察,顾棉甚至能看清周卜易光滑的脸蛋上白色的细小汗毛。 周卜易还是偏东鼎人的长相一些。 许永元是东鼎人,即使上了年纪,也可以看出底子很好。 周卜易的母亲,会是那种很典型的东方美人吧? 第147章 如从水墨里走出来的一般,东鼎人似乎生来就跟其他两国不一样,他们身上有一种山水画一样的意境,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好似飘飘欲仙。 但又有些不同,周卜易的五官并不仅只有儒雅随和的柔软,那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锋利线条。 像一柄上好的软剑,可以缠在腰间做衣带,亦可瞬息取人首级。 美,美得令人窒息,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移不开目光。 “看够没有……”周卜易越发感到羞耻,“罚完了吧?” 顾棉的眼光太赤裸了,看得他无地自容。 “怎么可能”,顾棉从喉间溢出一点轻柔笑意,“过来亲我,一炷香后算你过关。” 拳头在一瞬间攥紧,很快又松开。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能怎么着! 周卜易拧着眉毛,捧起顾棉的脸。 唇齿相依,气息纠缠。 鼻翼间呼出的热气,似乎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了雾。 “别这么不情不愿”,喘/息间,顾棉带了点诱哄意味道,“用心。” 软唇再次贴上来,不知道是谁先躁动了春心。 意乱情迷间,周卜易就被按在了桌案上。 窗外寒鸟哑着嗓子叫了几声,他感受着身后的滚烫灼热,恍然回神。 “不要……”周卜易拼命往桌子底下滑,“有人……” “乖,看不见”,顾棉用手捂住周卜易的眼睛。 古有掩耳盗铃,今有遮目调情? “顾棉!”周卜易魂都要吓飞了,“前面就是窗,你要做你回床上拉上帘子做,你别在这……” 越来越近,一双手已经紧紧握住细腰。 “我忍不了”,顾棉俯身压下去,“先生别说话,你一张嘴,我就想亲你。” 死狗,到处发情! 周卜易在心里痛骂了一句。 “你继续做”,周卜易声音很冷,“我保证你今晚睡走廊。” 顾棉肉眼可见的委屈起来,他抱着猫,把猫翻过来,脑袋凑近,“天凉了,走廊好冷的,先生怎么忍心……”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忍心。” 猫爪无情地拍在狗脸上,“我像是会心软的人?” 怎么不像呢,顾棉好脾气的把猫爪握在手心,“先生,别赶我,我给先生暖床。”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要他暖床来着。周卜易想起来这茬,就冒火气。 周卜易半躺在桌上,腰腹悄悄蓄力,在某只腻歪死了的大狗又凑上来的时候,他抬起一脚给人蹬远。 其实之前顾棉跟他说那些荒诞话的时候,他就想踹人了。 侍寝,侍你大爷! 周卜易从桌上滑下来,提起裤子,系好腰带,就把顾棉连人带魂一起丢出房。 “哐当——” 巨大无比的动静。 这怎么能算关门呢?顾棉摸了摸鼻子,不出意料摸到了一鼻头灰。 这是摔门,可门又做错了什么呢? 顾棉摇摇头。 脾气真大。 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怎么能这样呢? 顾棉越想越委屈,眼神越发幽怨起来。 他好像被情夫抛弃了的怨妇,唉声叹气着离开。 不给做拉倒,买菜去! 顾棉提着菜篮子就上了街,他想亲自挑点新鲜的好肉好菜,下人买的他不放心。 还想打一点黄酒,再去找个药铺,买点药材泡酒。 做完这些,顾棉转到小巷子里,敲了敲某户人家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探出一个脑袋。 “九月初八,神武大街,第七颗树上有几片叶子?” “三”,顾棉低声说了句。 “王爷”,那人这才开门,“是否现在就要召集暗卫和私兵?” “有备无患”,顾棉目光沉沉,“这些年辛苦你们一直暗中发展,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可用?” “死士九千,都培养成了您的暗卫,可以隐匿各处贴身保护”,那人正色道,“私兵十三万,比锦衣卫多十一万,比金吾卫少两万。” “金吾卫有这么多?”顾棉心下一紧。 “先帝生性多疑,明面上金吾卫只有五万,实际上藏了三分之二在京郊大营,随时可以调动。” “那么”,顾棉眸色更深,“锦衣卫是否也藏了人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 顾承年这个人,就喜欢隐藏实力。 江南织造厂就是最好的例子。 “暂时没探到”,那人目光一凛,“上午我跟踪周公子去了葫芦谷,里面起了一场大火。” “有人埋伏他?” 顾棉的心停跳了一下。 “不是,是许家开的玩笑”,那人继续道,“不过,山火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人活动的痕迹,地上散落着火油,还有很多碎片,看着像是什么机关的零件,洞里面温度很高,底下似乎是个大熔炉……” “这事周卜易知道吗?” “他知道,他的意思是,明天带着王爷一起去看看。” 这还差不多,至少不是要单独行动了。 顾棉心绪稍平,“你带人先进去探查,有危险顺手解决掉,另外再多调两千暗卫,务必妥帖保护周卜易。” “王爷……先前已经派了三千…再多反而不好,周公子聪明绝顶,恐怕要被发现…” 第148章 “发现就发现”,顾棉漫不经心道,“本王又没打算瞒他,只是他一直不过问,本王也找不到机会说。” 其实周卜易应该是知道的吧? 要比情报,哪个组织能比得过问青天 周卜易就算坐在家中不出门,也一样能全知天下事。 那天周卜易看见他身边的暗卫,眼里也没有惊讶。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周卜易早就了如指掌。 所以……兴许周卜易知道顾承年有没有豢养私兵! 算了,先不管了,回去一问便知。 顾棉走出小巷,停在了巷口。 这是鸡蛋吗?好大个…… “姑娘,这蛋怎么卖?” “不卖”,女人睨了他一眼,“送你两个吃,我不识字,你帮我读读这封信就行。” “是不是郎君要回来了?”女人有些激动地颤抖着手,“他在边南关打仗,肯定瘦了不少,我省吃俭用攒了这些蛋,给他补补。” 顾棉接过泛黄边缘有破损的信纸,只看了几眼就沉默了。 十五从军征,三十不得归。 拭剑望流水,不忍误佳人。 卿三岁嫁我,未及一日恩。 今以此休书,放尔归红尘。 顾棉看着用红头绳扎了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 她是童养媳吗? “这是……”顾棉有些不忍心,“他给你的休书。” “他担心自己回不来了,不想耽误你”,顾棉看着姑娘瞬间瞪大的眼睛和黯淡下去的眸子,顿了顿,继续道,“他说,等你到了新家,记得给他回信,告诉他在哪,他还是会养你的,一发了军饷,他就都寄给你。” “他说,军师走前教过他们,做人,尤其是男人,要有责任心,不争馒头争口气”,顾棉看着信后面的内容,“他觉得军师说的对,你是个孤儿,他会让娘认你做女儿,给你找个好人家,不会就这样不管你。” “谁要他找人家!”女人抢过信纸,哭着叠好,“我就要嫁给他!” “鸡蛋我不要了,他这么气我,我不给他吃了”,女人伸手,“给我钱,我卖给你了,我有了钱,就可以去边南关找他……” 顾棉把荷包解下来,放到女人手里。 她还在哭,“那个,那个什么军师,就知道胡说八道,哄得郎君都不要我了,这么会有这种坏人啊!” 顾棉微微怔愣。 周卜易啊周卜易。 果然还是明白人多,都知道你坏啊。 顾棉把鸡蛋从稻草里捡出来,放到自己篮子里。 “你不能这么放”,女人看了他一眼,抽泣着道,“这样放,你还没到家就都碎了,稻草送给你了,你垫一下。” “谢谢你的银子……我以后努力卖了刺绣就还给你。” 顾棉摆摆手,走了。 这里面可不是银子啊。 都是顾承年的票子换的金瓜子。 顾棉忽然想到,一个快速败光顾承年家底的办法。 做好事!散财! 顾棉在心中冷笑,他帮兄长积德,就是不知道兄长承不承受得起了。 第81章 交代后事 夕阳西下,顾棉挎着菜篮子回来的时候,周卜易正眯着眼睛在院里晒太阳。 橘红色的光拢在周卜易身边,把他簇拥成一只懒怠的大猫。 周卜易掀开眼皮,瞥了顾棉一眼,“哼”了一声就头也不回的进屋,还顺手摔了门。 顾棉不在意的笑笑,拐了个弯往膳房走。 “会做奶糕吗?”顾棉问厨娘,“不会做就出去吧,今晚用不上你。” 那厨娘洗了洗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可以给王爷打下手……” “不用了”,顾棉递给厨娘一小篮青豆,“把这个给夫人拿过去,让他出来剥着解闷儿,多晒晒太阳挺好的,再过会儿天黑了就开饭。” 周卜易拿到青豆的时候,手都在抖。 牙疼,气的。 这跟上刑场还得自己磨刀有什么区别? 让他剥青豆给他自己吃,顾棉怎么想的?? “不剥”,周卜易哐一下把篮子硌桌上。 “夫人不剥也行”,厨娘低着头偷笑,“王爷说了,他一会回来要用,他交代的事夫人要是做不好,晚上就会……” 王爷跟夫人好甜啊…… 厨娘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夫人看上去有点害羞,脸都红了。 正沉浸在美好意/淫中的厨娘并不知道周卜易脸红是因为生气。 气得他脸上发烧,都快要熟了! 周卜易抱着筐子,满脸艰难地走到躺椅上,用力剥豆子。 你别说,还挺缓解压力。 剥了一会,感觉内心平静了不少。 顾棉第一道端出来的,是炸奶糕。 “闻着不错啊”,周卜易食指大动,就着顾棉的手咬走一块。 有点烫,但是很香。 顾棉很高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他就喜欢看小猫喝奶的样子。 不管是奶糖奶糕还是牛奶什么的,他就想让周卜易身上都是奶香气。 这种香气似乎可以软化周卜易的棱角,让周卜易看上去没那么扎人。 江南就是好啊,余字号总部就在这里,所以什么都能买的到,连驿站加急专送一日达的北离鲜奶都有。 第149章 余字号真是人才济济,经商这方面没话说。 “等我们去了南宁”,顾棉又拿起一块喂猫,“余字号代理权先生还是给顾承年吗?” “你二哥哥挺能赚的,友人还遍天下,哪里的商路都能打通”,周卜易嚼了几口外酥里嫩的奶糕,咽下去后才说,“反正在他眼里,阎君已死,地府是八大判官在执掌,就算你称帝也不影响他帮我赚钱。” “八大判官是……?” “上谱的人占了一半,其他四个,一个是北离丞相,一个是你二哥哥,一个原本是东鼎摄政王,摄政王死后就给了东鼎皇后,最后一个是神州之外所有与地府合作的国度代理商通用。” “有梅学林?”顾棉很不高兴。 “他不挂判官的名,但他是江南商会的会长,明面上的领头羊,算是白无常吧”,周卜易盯着顾棉手上残留的糕点屑,没忍住还是舔了一口。 顾棉心尖一颤,眉毛很快舒展开。 高兴了。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瞧您那傻样”,周卜易嗤笑,“傻瓜顾棉。” “神医世家有钱啊,北离华家,华云舒接他爹的班,算一个判官位”,周卜易正了正神色,这些以后都要交给顾棉,是时候跟他介绍了,“问青天是天下最大的风月楼,坐拥无数分楼,所以你小姑苏月夕也是一位判官。” “北离肖家,走的是黑色生意,接暗杀,也走黑镖,运一些违禁品,海外诸国多与肖家合作,大麻什么的他们也掺和一脚,发了不少横财”,周卜易说到这里,摇摇头,“肖珩这位判官,是为数不多的黑无常党。” “傅长兴也是黑无常党”,周卜易拍了拍身上掉的糕屑,“顾小棉,你能不能拿个东西给我接着?全掉我身上了!” “先生自己漏嘴巴,还要怪我了?”顾棉笑着帮他拍,“先生不讲道理。” 怎么不讲道理,糕点就是容易弄得很埋汰嘛。 周卜易半眯起眸子,“傅家负责各地地下城联系和运转,你之前见过的记生死簿的,都是傅辰的人,他不直接参与买卖,也没有任何走私行动,但他是地府最初创立的管理者。” “最初的情报是由他负责收集汇总的,只是那一年他误了事,不周山向我问责,我只能把他换下来,安排到地下去。” “顾棉”,周卜易的神情很认真,“地府是我们自己的势力,脱离不周山控制的势力。边南关十年,我一边打下南宁奠基,一边暗中发展地府,虽然后来还是不可避免被不周山知晓,但那时候地府已经足够强大,各方势力紧紧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肯让利,不周山已经无法往里面插人。” “华山泉在世时,他就是不周山在地府的唯一一个门面”,周卜易叹息,“但实际上,华家的立场很复杂,华老爷子虽然给不周山做事,可也帮过我不少。” 无论是愧疚还是什么,帮助是事实。 可无论有多少帮助,伤害依然是事实。 他一身病几乎都出自华山泉之手,华山泉身不由己,一边自责,一边助纣为虐。 一边伤害周卜易,一边又尽可能帮助他。 华山泉是被迫做了很多脏事,可他努力保持着华家的干净。 华山泉之死,是不周山对华家的警告,可不周山不知道这样反而适得其反把华云舒和华家推向了周卜易这边。 残阳如血,牧童长歌。 华山泉在走到黄昏日落前,用鲜血和牺牲,保下了最后一个赤子。 一个被黑暗包裹,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有心情长歌的“牧童”。 那天在华府,前来围剿华家的正是不周山,公主提前送来了密信,告知华山泉要被暗杀,华山泉明明有机会走,却还是选择了命丧黄泉。 所以周卜易带走了“牧童”,带走了华家最后的“火种”。 肖珩来过信,华家其余人没能逃出神都,被全部解决了。 这件事他还没告诉华云舒,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个生性跳脱之人,华家就剩他一个了。 “顾棉”,周卜易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子,“我教你解暗语。” “初一夜行,初二杀驴,初三初四,没灶王戏。” “一年十二月,每月都有个初一,挨个挨个一行行找。” 顾棉依言去翻。 每一天都有很多账目。 正月初一,买糠十车,去银二十两。 正月初一…… …… 二月初一,买油三升,车夜行一里,撒半升。 这个“行”字下面有一个很小的红点。 这是…… “初一就是第一个字,同时也对应着账本在哪一天。” “初一后面所接的,如夜行,就是提醒你在所有初一账目中的哪一条,那一条哪个字有红点就是哪个字。” 所以第一个字是“行”。 顾棉依葫芦画瓢,找到第二个字,是七月初二,杀驴一头,惊动周邻,争而买之,得银九两。 加点的字是“动”,所以第二个字是“动”。 “先生,初三初四是连在一起的,这个要怎么解” “翻到十二月。” 十二月,初三初四下雨,灶王戏没演够天数,因雨取消,退钱二十串铜板。 加点的是“取消”。 连起来就是——行动取消。 第150章 “如果你不能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站在你这边,就可以把重要的信息用暗语告诉他”,周卜易沉吟片刻,“知道它的,都是明确要跟着我反抗不周山压迫的。” 顾棉很快用这种方法解出华山泉遗言留下的讯息。 杀华山泉的是不周山,游丝刀已转交黎阳春,华山泉临死前试探得知,黎阳春立场站在周卜易这边。 所以后来黎阳春应当也收到了账本,知道他们有个暗语。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晚不告诉我,偏偏快到南宁的时候告诉我?”顾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有你在我身边,是不是我们的人,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像安排后事交接遗物一样? “为师只是觉得,你该长大了”,周卜易的语气并无异常,“注意措辞,他们是你的人,不是我们的人,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我先用着,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我不要!”顾棉紧紧盯着周卜易的眼睛,“你又有事瞒着我!” “墨连城立场暂时看不清”,周卜易不搭话,只继续道,“顾泽舟,你小皇叔是我们的人,他不会害你,剩下的两器,一个梅学林已经确定是斩龙一脉的人,另一个是东鼎摄政王,是不周山之人,已经被我清理了,换成东鼎国君,你遇见了可以放心,他不敢乱来。” 所以上谱的人,都可以信任。 地府牢牢控制在周卜易手里,现在连斩龙一脉都跟他合作。 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周卜易 顾棉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周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比我们还大?” “哪能啊,普天之下,你先生最大。” 周卜易弯了眉毛。 不周山的势力有多大呢? 千年累积,那群老家伙藏起来的势力聚拢起来,比他多一倍。 怎么打?硬来只能吃亏。 所以周卜易选择了智取,用他一个人,换不周山所有势力话事人,只赚不亏啊。 群龙无首之后,就是许家斩龙拥君之时。 这一点他已经跟许永元那老头子商量好了,斩龙一脉斩的不是天命真龙,而是作乱的孽龙。 老头要是知道开剑用的是他的命,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啊…… 第82章 视死如归 顾棉知道问不出来,不过周卜易不告诉他,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能守口如瓶。 等到了边南关,他就去问华云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江南到边南关也就一日路程,过了边南关就是南宁,等进了南宁首都济南,就可以上泰山封禅。 罢了,先不想这些了。 顾棉把菜都端出来,他煎了桃花鱼,不知道周卜易会不会喜欢。 桃花鱼长得漂亮,身姿灵动,如飘落溪涧的桃花,它味道也好,口感独特,腥味少,鲜味多。 今日在街上,顾棉还看到有人挑着豆腐在卖,这东西很少见,他就买了回来,和羊肉一起炖了。 顾棉把周卜易剥好的青豆倒在里面,羊肉做的是辣汤,周卜易现在身体好一点,偶尔吃吃辣也没什么,总不好一直馋着他。 江南的红豆特别喜人,顾棉把它跟薏米放在一起,煮成了粥。 不过可惜不是新鲜的,是春上采摘,晒干后保存至今。 反正以后要在南方定都,顾棉想,会有机会的。 采一把新鲜的红豆,做红豆糕。 执一双美人的柔夷,轻诉衷肠。 周卜易,相思早已入骨,你不在的那十年,本王几乎思念成疾。 别再离开了,本王或许会疯也不一定。 周卜易看见鱼,皱了皱眉毛。 他不讨厌吃鱼,但是他讨厌挑刺。 顾棉似乎知道他的懒怠,坐在旁边,身前放了个小碟子,帮他挑着鱼刺,挑完了才放他碗里。 看着周卜易吃掉鱼肉,顾棉就觉得很开心。 哪有猫不喜欢吃鱼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一只懒猫,帮它挑了刺儿,它就爱吃了。 周卜易自己夹了块精瘦的羊肉放进口中,比起咸口的鱼,他还是更喜欢辣一点。 终于吃到辣味了,周卜易眯着眼一脸饕足。 “丫头,看你那么贤惠,为师就放心了”,周卜易一边又夹了豆腐,豆腐很嫩,吸饱了汤汁,色泽诱人,周卜易咬了一口,满意极了,“有这厨艺,也不愁你嫁不出去了。” “先生要是真的那么愁”,顾棉恰在此时,夹了净刺的鱼肉到他碗里,“何不自己娶了我去?” 顾棉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卜易碗里的情况,既不会让他碗里菜堆太多来不及吃,也不会有了上口没下口。 顾棉啊,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了。 周卜易在心里叹了口气,夹了块肉到顾棉碗里。 “还没嫁过来呢”,周卜易用筷子粗的那头敲了顾棉脑门一下,“这就开始侍夫了?” “你看看你碗里的饭,到现在都没怎么动。” 顾棉只是笑,他埋头匆匆扒了两口饭,然后夹起那块肉,反复咀嚼,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就那么珍惜吗?只因为是他夹的? 周卜易叹息更甚,又给顾棉夹了几块。 也许他一生所有气运都用来遇见顾棉了吧。 上天对他还没有太残忍,至少他快乐过。 这一顿晚饭两个人都很满意。 第151章 月上中天,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动无数家灯火。 应当是许永元那边的动静。 看来他已经成功把顾承年的家底掏空跑路了。 有巨物盘旋而起,朝着边南关那边飞去,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认为是天外飞仙,那江南织造总局许是惹了天怒,一道雷给劈起了火。 这一夜,人心惶惶。 消息加急送往神都,却被顾棉的暗卫半路拦截。 解决之后,那人换上送信人的衣服,带着掉包的信件前往神都。 昭王府,已是两日后的清晨,顾承年一边逗鸟,一边给那学舌的八哥念一本日记。 “吾皇万岁,噗呲……” 那八哥也跟着学舌,“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我的傻阿棉,怎么那么可爱啊”,顾承年把食指伸进笼子,摸了摸鸟头,“他真以为父皇是什么好东西,看看这内容,颠三倒四的……” “他去了江南那么久,也不来个信儿,只怕是玩野了”,顾承年摇头,“这孩子,一点都不念着家,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嘎!” “傻鸟”,顾承年收回手,倒了点鸟食到食盒里。 那八哥立刻一连声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顾承年闻言轻笑,“看看它,通人性着呢。” 身后忽然出现一人,“江南出事了。” “怎么?”顾承年手一顿,“顾棉惹祸了?” “不是,是东鼎出手了,许家带人夜袭,炸毁了我们的零号仓库。” “全都炸了?那个风筝也炸了?”顾承年面色有些难看,“许家真是不识货,暴殄天物!” “算了……”顾承年叹息,“炸了倒也罢,要真让他许家拖走,本王倒要头疼。” “顾棉那边,没什么异常吧?” “三殿下……”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三殿下很少依王爷要求去视察,他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似乎…似乎早就乐不思蜀…” “早料到会这样”,顾承年皱了一下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请不周山那个唐督察过来一趟。” “我已经到了”,一个戴着兜帽,黑衣打扮的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先前所说合作,王爷意下如何?” “如你所说,顾良平是你们不周山扶持的天命人,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找本王” “因为我是不周山的叛徒”,唐雨秋神色莫明,“四方督察需要无牵无挂,无尘缘系身,于是不周山在我四人幼时,将我们四大家族的族人全部坑杀。” “嘶”,顾承年吸了口凉气,“你口中的不周山,简直就是个魔窟,要本王上他们的谱,本王觉得离谱。” “王爷没有选择,如今那顾良平是个暴君,等他腾出手来,王爷必死无疑。” “王爷上谱只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好让你能完成任务跟不周山交差?你为了交差就想卖本王自由?你把本王当傻子吗? “本王要是真上了那个谱,只怕日日夜夜都有鬼盯着!觉都睡不踏实!” “江南那边出事,如今王爷退路已断,不借助不周山的力量,王爷要如何抗衡顾良平?” “此事再议,本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本王的人在岭南遇到了一件怪事,你看看像不像周卜易的手笔,本王总疑心周卜易是不是还活着……” “您不是亲眼看见他死的吗”,唐雨秋目光微动,“也许是生前留下的布置,周卜易此人,向来算无遗策,有些先知的能力也正常。” “难说,也许借尸还魂了也不一定,顾棉身边那个小倌,给本王一种心悸的感觉,这么多年除了周卜易,本王实在想不到还有……” “你说……周卜易会不会阴魂不散,上了那个小倌的身?那小倌或许没有得疫病,裹这么严实,是为了遮尸斑?” 顾承年越说越觉得心底发寒,“那小倌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王爷,冷静!” 唐雨秋一把抓住顾承年的手腕,“没有鬼神这一说,王爷万万不能自乱阵脚!” “周卜易已死的消息,是不周山派人告知在下的”,唐雨秋眼底闪过一抹异光,“不周山已经确定周卜易死亡,至于周卜易的尸体,是被华山泉用药粉给溶了,这是我亲自问出来。” 说到这里,唐雨秋心口一痛。 华山泉,一辈子功过参半,他介于黑白之间,一半时间在做害人的鬼,一半时间在做救人的仙。 华山泉死的时候,一会哭一会笑,然后是一半脸哭一半脸笑,这种诡异的神情一直持续到他死去,最后凝固在了脸上。 华山泉说,“医者仁心,我不想做恶人……” 华山泉又说,“可不周山逼我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最终成了一个坏人……” 华山泉紧紧握住他的手,“唐督察……你甘心吗?你甘心吗!你甘心一辈子做个提线木偶,一辈子身不由己,明明不想做坏事,可他们逼你烂到骨子里……” “你甘心吗?!” 我甘心吗?唐雨秋用力回握华山泉的手。 我不甘心!可我也实在不敢去反抗……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能力,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去偷偷帮助敢反抗的人。 周卜易已死的确凿消息,是他告知不周山的。 第152章 那天他坐在太医院檐角,黎阳春仰头看他。 “雨秋”,黎阳春似乎并不意外,“你来了。” “黎阳春”,他跳下来,“你不必劝我,我必须坚持不周山立场。” “我给你们的帮助有限,你知道我胆子很小,我不喜欢冒险。” “那样也够用了”,黎阳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不周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你要尽快立功,顶替我的位置。” “我北离四大家族,原本是世交,那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被选中”,黎阳春的眼眸中满是痛恨,“我恨那些人,他们就是一群喜欢吃人的厉鬼!他们侵吞了我们的家财,还用拙劣的手段试图控制我们,给我们喂毒,再定期给我们缓解毒性的药,肆意奴役我们…… “可他们不知道,华老爷子用了四十年,终于秘密研制出了真正的解药,让我们得以脱离控制!” “我给每个决定反抗的人都送了一颗”,黎阳春递给他一颗小药丸,“这一颗给你。” 黎阳春那天的神情,有点悲伤,还有点视死如归。 “雨秋,我活不成了,请你尽快代替我吧。” 第83章 定国号周,年号念安 与此同时,顾棉、周卜易、许永元三人已经进了葫芦谷。 许永元在前面带路,从小道上山,这路还算平,药劲已经过去,顾棉现在的力气推人上山完全不是问题。 洞口有点陡,顾棉弯腰把人打横抱起。 “没眼看”,许永元嘀咕了一句,背着手跟在后面进去。 越往里面走,金铁铿锵之声就越来越刺耳。 三人越发小心,呼吸和走路都尽量放轻。 两壁上挂着油灯,闪烁的光线时明时暗,空气渐渐闷热起来。 “里面是有个熔炉吗”,周卜易皱了皱眉头,“有人在里面炼丹?” 里面还真是熔炉…… 顾棉想起暗卫探回来的消息。 只不过不是炼丹,是炼器。 躲在暗处,能看见前面忙忙碌碌的人影。 火星迸射间,人影幢幢,说不好究竟是有多少人。 “墨连城!”许永元一个没忍住差点惊呼出声,他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指着其中一个人道,“他不是在岭南吗?我的人还跟他交过手,怎么又跑江南来了?” 周卜易的神情有些恍惚。 对上了。 这些人绝对就是墨家旁支无疑,只是墨连城这个家主会出现在这里,其中意味就值得深究了。 墨连城亲自操刀,是要造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造好吗? 挖空两座山做炉子,这得是什么庞然巨物 不周山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一直站着的人影动了。 墨连城把腕带缠在手臂上,走到前面,“这个零件你们是怎么计算的?把算盘拿过来,总在告诉你们谨慎谨慎,你们把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啦?!” 顾棉瞳孔微缩,这个墨连城没用任何工具测量,仅仅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误差吗? 墨连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手指都快要打出残影。 很快他就算出了正确数值,“把这废料丢了,按着这个数据重新来。” “前儿那火起得蹊跷,这里恐怕被人盯上了,动作快点,争取在入冬前收工走人。” 这个零件有点眼熟。 周卜易在脑海中搜寻曾经的记忆。 在他拆过的所有机关中,有一条机关鱼的尾部会用到这个机关做连轴。 只不过这条“鱼”显然要比墨连城拿给他研究的那个要大的多,周卜易粗略估计,这条鱼可能有半座山那么大。 不周山疯了?做那么大条鱼是什么意思? 而且木头换成了金属,若还想让它浮起来,甚至自由出入水中,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难怪研究了那么多年也还在做零件的阶段。 他爷爷当年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屋内除了墨家上任家主和墨连城,还有很多族中叔伯辈。 基本上重要的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他这个周家少主。 可想而知,他爷爷压根没拿他当亲人,只是当做一件工具罢了,他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给周家培养一个傀儡皇帝。 而与此事无关的其他事情,自然不需要告诉他。 周卜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些。 所以他在幻想什么呢?幻想着不存在的血脉亲情幻想不周山会对他怀有一丝感情 可笑,可笑至极。 “走吧,去边南关”,周卜易轻轻咳嗽了几声,“墨连城造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是改不了那个习惯,弱点处简直不堪一击,他们要是拿它做底牌,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咳起来了?”顾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先生……” “你传染的,你还好意思说”,周卜易屈指弹了顾棉一个脑瓜崩,“还不快走,里面热死了……” 谁也没想到,周卜易从此竟一病不起。 他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贪睡,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身上一直在发低烧。 直到某一日开始,他再也没有醒过。 顾棉一边赶路,一边分心照顾,一日达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月。 许永元本来打算与他们分开,可周卜易病成这个样子,叫他怎么能放心?于是他也跟着去了边南关。 第153章 军帅大帐里,围了不少人。 华云舒给周卜易把脉,神色不断变化。 连带着一众人心里七上八下。 “大家别太担忧了”,南城王顾泽舟一边安慰大家,一边流露出忧郁的眼神,“多少次死里都逃生了,怎么会……” “不会的不会的”,傅辰嘴皮子都在哆嗦,“云舒,怎么样啊到底,你说句话啊?” 黎阳春往顾棉那看了一眼,顾棉从坐在床边起就不停喝茶水,现在少说也喝了七八杯了,他起身按住茶壶,“够了,王爷要灌死自己吗?” “华云舒,你别不说话”,黎阳春站出来主事,“你想吓死谁?” 许永元不在帐中,他年纪大了,受不了里面压抑的氛围,他一直在门口踱步,时不时就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一眼。 “怎么会这样……”华云舒把脉的手都在抖,“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望江南的毒性……已经到心口了……” “这种情况……神仙都难救……” “难救也要救” 许永元冲进来,一把拽住华云舒的衣领,“你爹不是很厉害吗?噬心蛊、离魂汤这种害人之物都能弄出来,怎么,救人的时候就不行了?!” “许爷爷,你能不能冷静点”,华云舒挣扎了一下,“我还没说完,神仙难救,但我能救。” 顾棉的手又去够茶壶,他想压压惊。 但是茶壶纹丝不动。 黎阳春的手始终压在上面。 “容安,你真不能再喝了”,顾泽舟的眸子看过来,温润中带着满满的担心,“别他好了,你又出事了。” “不过”,华云舒语气一沉,连带着众人的心脏都是一跳,“需要大家多跟大人说说话,给大人鼓鼓劲。” “如果他自己都要放弃,那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我们先出去吧,先让王爷跟大人待一会”,华云舒卷起袖子,“我去抓药。” “我跟你一起”,黎阳春当过太医,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 “那老夫去做饭”,许永元语气里满是嫌弃,“你们这营中伙食也太差了,老夫给你们露一手。” 傅辰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出帐外,站岗。 顾棉轻轻揉捏着周卜易的手指,“你不会放弃的对吗?” “每个人的出生呢,都无法选择,可一个人怎么活,是由那个人自己决定的。” “周家是很坏,可是许家很好”,顾棉把猫爪翻来覆去捏了个遍,“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外公会有多伤心?” 周卜易其实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无法做出反应。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好生沉重。 放弃吗?不可能的。 早就想通了不是吗? 该死,怎么就是动不了…… 周卜易闭着眼睛,眉心皱起。 烦,什么破身体,烦! “皱什么眉头,本王说的不对?”顾棉一边捏,一边抖着声音道,“有什么不对,你倒是起来跟本王理论一番。” 当然不对啊,哪里都不对啊,他没有要放弃啊,这该死的毒发作突然,他现在是真动不了啊。 “你说你,身体不好还要挑食,你知道吗?华云舒跟我说,你身体要是再差一点儿,这毒就已经攻心了”,顾棉喋喋不休唠叨着,“幸好在江南养了一段时日,幸好本王顿顿都盯着你好好吃,不然……不然……” “等毒解了,你就好好吃饭行不行?别风一吹又一病不起,你这样吓唬我,我迟早哪天真吓死了……” 罗里吧嗦。 周卜易心想,有些菜就是很难吃嘛。 煎熬了一辈子,被逼迫了一辈子,还不许他偶尔有点小性子了? 毒解了又怎么样,照样该嫌弃嫌弃…… “没事,你闹也没关系,本王只当哄小孩吃饭了”,顾棉柔声,“本王追着你喂饭总是可以了,你要是不吃,本王就一直缠着你,缠到你乖为止。” “或者你总是不愿意乖……那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也挺好的。” 谁跟你纠缠一辈子啊,过家家似的。 周卜易有点不屑地想着。 有本事出恭你也缠着。 “周卜易,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脾气真的好坏”,顾棉把五指插进周卜易指缝中,“本王早就想批评你了,你别总恐吓本王,你以为本王还跟小时候一样怕你吗?” 拙劣。 周卜易在心底嗤了一声。 演技很差,平时能说会道,一吵架就笨嘴笨舌,就这还想激自己起来骂他? 笨狗。 某只笨狗快要哭了,他的长发垂在床边“扫地”,他却一点也不想管,他拿脸蹭周卜易的手指,蹭来蹭去,蹭个不停。 他一直蹭一直蹭,捧着周卜易的手指蹭,“封禅那天,先生给我加冕好不好……” “先生做国师好不好?”,顾棉轻声,“到时候,我们就定国号为周,第一个年号为念安。” 周……周念安?! 狗屁! 周卜易恨恨地想着,谁念安他都不可能念安。 自作多情! 念你老母! 周卜易躺不住了,心底有一股火蹭蹭往上蹿,他动了动手指,拼命想要醒过来指着顾棉的鼻子破口大骂。 国号和年号是能儿戏的吗! 第84章 别怪我,先生 第154章 顾棉看到周卜易的手指动了一下。 幅度不大,但是他正好捧着周卜易的手,离得很近,所以捕捉到了这一丝希望。 “先生,你也很喜欢这个年号对不对?” 顾棉故意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不改了。” 喜欢?那能是喜欢吗?! 手指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先生,到时候天下人都以为念安的安是安定和平,只有你我知道这其中的小秘密,你说,是不是很好?” 我知道,你念了我一辈子,最开始的时候,你只是无可奈何,再到后来,你动了心,于是你完整的一生都在为我忧心。 我比你呢,可能要少一点吧,毕竟我三岁才第一次见你。 初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何,在你身上闻到了荷花香。 似乎是记忆深处的场景,我被什么人抱着,眼睛睁不开,只感觉一阵风抚过身边,带起夏荷香。 周卜易,我那时便总疑心,我是不是更早的时候就见过你 气味不会骗人,竹香和乌木沉香混着空气里的荷香,我想,那一定是你路过我身边时带起的风。 于是只是见你第一眼,我便觉得熟悉,我钻进你的袖子,想要确定那种气息究竟是不是你。 是你,周卜易,一定是你。 望江南的毒越来越深,周卜易的嘴唇乌黑发紫。 顾棉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润着他起了白皮的唇。 “华云舒说这次很凶险,你要快点醒过来”,顾棉细致的抹着周卜易的唇,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快醒,望江南要是进了脑子,先生就要变成傻子了。” 放心吧顾小棉,它进不了。 无边紫雾向着周卜易的意识包裹,可始终无法近身。 在到该我死之前,我会无比坚定活的信念。 我必须要活到那个时候,然后…… 念安就念安吧,先生在天上保佑你,福寿安康,绵祚万世。 天上有很多星星,就像你说的。 你说别怕噩梦狂。 星星陪我入梦乡。 你放心,我在天上不会怕黑。 我会化作星星,照亮黑暗,也照亮你。 每一个夜,都注视着你,保佑你平平安安。 周卜易的手指轻轻勾住顾棉的衣袖。 好不舍啊……好不舍。 顾棉,我已经……无法风轻云淡的离开了…… 顾棉…… 让我再多看看你,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周卜易的睫毛剧烈颤动,然后在某一瞬间,它被眼泪晕湿。 “你是不是要醒了?”顾棉用手盖住周卜易的眼睛,“先适应一下,光线有点强。” 不,别挡着,我只想看看你。 睫毛在顾棉手心扫来扫去,周卜易终是睁开了已经阖了上十天的眸子。 “手…拿开……”无比虚弱干涩的声音,似乎诉说着十数日来所受的折磨。 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那点肉,再次消失无踪。 周卜易的脸颊两侧有两个小窝。 都瘦脱相了,这一病不光是前功尽弃,甚至比曾经还不如。 白养了,但是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顾棉慢慢移开手掌,“先生渴不渴?热了牛奶,我去端来……” 周卜易的手指没有松开顾棉的衣袖,顾棉愣了愣,随即吸了吸鼻子。 “就走一小会,先生怎么也开始黏人了?”顾棉勉强维持笑容,“难道是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周卜易,你眼中决绝,真当本王看不出来吗? 傅辰早已经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以身做饵,同归于尽。 你一定要做那么绝吗?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一定要这么极端? 周卜易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顾棉的脸,似乎要把这一眼望穿。 似乎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再也不能忘怀。 若是从前,他还可以劝自己释怀,反正已经习惯了冰冷和黑暗,反正他这一生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可现在,他再也没办法放下了,人总是贪心的,他不愿离那些温暖远去。 只是啊,总有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周卜易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顾棉站起来,背过身,走出去。 冬风拂面,顾棉的眼神越来越幽深。 别怪我,别怪我先生。 别怪我狠心将你囚禁,如果有一日你真的选择要走。 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我宁愿用金链锁着你,锁你一辈子,也好过失去你。 哪怕你恨我,我也依然会这么做。 顾棉端着牛奶,热气腾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藏起微笑表皮下歇斯底里的疯狂,顾棉撩开帘子,满眼温柔,“先生,我加了点糖,是甜的。” “来喝牛奶了”,顾棉轻手轻脚走到榻边,“华云舒他们去抓药了,药铺离营帐远,他们估摸着天黑才能回来。” 顾棉把人轻轻捞起来,让周卜易靠在他怀里,“喝吧先生,我喂你,多喝点,有好处。” 等喂完了牛奶,他就把手放在薄薄的找不到一点脂肪的猫肚皮上,轻轻揉,“先生肚子疼不疼?” 分明语气和行为都一如既往怜惜,可周卜易却忽然感到有点发寒。 错觉吗?周卜易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先生明明是一只小奶猫,装什么大老虎”,顾棉贴着周卜易耳畔,“王字都倒过来了……” 第155章 什么猫啊虎的?周卜易总感觉顾棉话里有话。 帐帘掀开一条缝,傅辰往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缩回脑袋。 寒风一吹,泪痕就冻在了脸上。 傅辰带着已经凝固的滑稽泪痕,悄然离开。 大人啊,别怪长兴出卖您。 长兴的命是您救的,长兴也想救您一条命。 那一年周卜易九岁,他二十七。 有人设计误导他,让他给不周山传了错误信息。 当看见来问责之人不是四方督查,而是一个周家旁系子弟时,傅辰就明白了一切。 设计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家。 他们要用他的命,去试探周卜易。 直至今日,他也没想明白,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去保下他的命呢? 在不周山,人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可从那会起,他那浑浑噩噩的一生就有了追随的目标。 顾棉也好,不周山也好,那都不是他要追随的。 他这一辈子,只追随周卜易,哪怕周卜易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脑子一根筋骂了十几年,他也始终油盐不进。 周卜易要是死了,他就跟着殉葬。 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做事,哪怕是周卜易要他给顾棉做事,他也不干。 大不了到了地府,继续挨周卜易骂。 骂两下能怎么样。 他就一根筋了怎么样?他觉得挺好。 顾棉刚到边南关的时候,傅辰就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了他周卜易的想法。 傅辰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周卜易什么。 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改变周卜易想法的,怕是只有顾棉了吧? 可其实顾棉心里也没底,周卜易决心太大了,不像是能撼动的。 所以他决定直接把人锁起来,让周卜易连门都出不了,这不就解决了? 顾棉一边揉猫,一边絮絮叨叨,“先生说,要陪我走遍大江南北,如今南方都看过了,可其他地方都没去过呢。” “快点好起来,然后陪我去看,你要是路上走不动了,就让我背你,我要是也背不动了,那我们就歇一歇,歇好了再继续走。” 周卜易没搭话,他在顾棉怀里伸了个懒腰,“顾小棉,我肩膀疼。” 人都快躺废了…… 顾棉眼睛一瞬间变得溜圆。 猫猫伸懒腰! 好可爱……好想趁机按着他的腰然后干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周卜易身体一僵,他感到小顾棉兴奋了!还正好抵着他! 畜生啊!他都这样了!顾棉还能对他起欲望吗! 顾棉努力克制着自己,用心给周卜易捏肩膀放松久不动弹已经有些僵硬了的筋骨。 “先生别怕,放松一点,这么僵着我捏不动”,顾棉一说话,热气就直往周卜易脖子那撩,“乖,放松,我不会动你的。” 谁信啊!周卜易越发警惕起来,隔了好一会,见顾棉真的没有出格的动作,才缓缓放松下来。 顾棉忍得很辛苦。 他实在太喜欢周卜易了,喜欢了周卜易这么多年,这喜欢一点都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浓。 周卜易跟他距离这么近,呼吸之间全是周卜易的气息,他怎么可能不起反应呢? 想要,想要得要发疯。 但即使再想要,因为怜惜,他也会好好克制住。 周卜易身体太糟糕了,等望江南的毒解了,再补一段时日吧。 养猫啊,真是个艰难的活。 尤其是这种又高傲又不肯长肉的狮子猫。 脾气又坏,动不动就一爪子拍过来。 可能是得了什么疯病吧,顾棉偏偏就爱死了周卜易这副模样。 顾棉想,大抵因为他这只土松犬是狮子猫带大的吧,还是个小奶狗的时候被大坏猫“欺压”了太多次,习惯了。 从前大猫可以一爪子轻松拍翻小狗,现在大狗也可以轻松按趴小猫。 很公平。 他作为一只狗,喜欢压猫,时时刻刻都想着压猫有什么问题 余生他也想时时刻刻想压就能压到。 所以他一定要看紧他的猫,绝不能让猫跑丢了,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帘子被掀开,华云舒快步走进来。 第85章 多年布局 “大人!”华云舒一个箭步蹿到榻前,“您终于醒了大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解药已经配好了,吃个一个多月就能全解……” 华云舒唠叨着注意事项,周卜易懒得听,只是蹙起眉沉思。 一个月要那么久 罢了……那就先不管北离,先动朝歌那边的布置。 计划要改一改了,先拿朝歌皇室开刀,余字号代理权这几天就得着手收回来。 顾棉认真听着忌讳,用心记住。 “云舒,去叫长兴来见我”,周卜易顿了一下,在心中考量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让顾棉出去。 听了就听了吧。 傅辰刚洗了把脸,一回头就看见华云舒往这边走。 “大人的毒……不要紧吧?” “放宽心,怎么说我也是神医,大人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嗯”,傅辰略微停顿了一下,“大人让你来叫的我?” “对的对的,你快点去吧,我煎药去了。” 帐中残余丝丝奶香,黎阳春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信。 第156章 “长兴”,周卜易咳嗽几声,“去告诉梅学林,不管用什么理由,七日内收回顾承年手中的代理权,把他踢出判官位,另外,你入神都一趟尽快跟金吾卫统领搭上线……” 金吾卫统领是周卜易的人? 顾棉忽然想起来,之前进地道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那统领对视。 当时他心底咯噔一下,正担心就要暴露,那统领却移开目光说他们跳河跑了,要收兵。 现在看来,那统领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大人”,黎阳春忽然开口,“朝歌政令有变动,顾良平打算焚书坑儒,朝堂上诸多反对之人,都被问斩。”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 “焚书坑儒是什么时候?” “现在各级地方官都在搜书,抓读书人和教书夫子,顾良平的意思是愚民只有永远愚昧无知下去才不会想着反抗,初步估算,焚书坑儒的时间应该是十多天后。” 十天吗?够了。 “大人,其实可以让长兴通知统领跟斩龙一脉合作,暗地里替换宫中值班的金吾卫,京郊那边的不用管,肖珩已经清理完了。”黎阳春捏着信纸在空中晃了晃,“刚刚一同来的消息,肖家夜袭得手,杀三千,归降八万,另有一万七趁乱逃走不知所踪。” 这杀鸡儆猴的仗打得漂亮,肖珩还真是个将才。 再理智一点别总冲动行事就更好了。 不用说,这行动肯定是黎阳春安排的。 “您没事我就放心了”,黎阳春站起身,“我……要回不周山一趟,回去后就不下山了……” “不能拖吗?”周卜易沉着脸,“拖到一月就没事了。” “拖不了”,黎阳春已经撩开了帘子,“唐雨秋会代替我的位置,招安顾承年可是大功一件,周家没道理不捧他。”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唐雨秋是假招安,只为了邀功罢了。 而顾承年则同样是虚与委蛇,伺机待发。 黎阳春知道,自己这一回去,就再也见不到日出了。 可他必须回去,周家已经起了疑心,他只有现在就启程,才有与唐雨秋里应外合拖延时间的可能。 否则不周山很可能立刻派人过来,到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黎阳春走了,没跟其他人告别,就背着星光离去。 他一个人默默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 我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其实我喜欢你。 我看着你在压迫中长大,看着你带领大家慢慢积蓄发展,看着你终有能力去做我做不到之事,我…… 我才知道,尘埃可以成长为高山,而蝼蚁也能够仰望蓝天。 我才知道,一个人只要有坚毅的内心,有承受苦难的勇气,有化茧成蝶的信念,他就一定能成为一只翱翔天际间的鸿鹄。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周卜易,如此耀眼的你,我的目光要怎样才能不被你吸引 黎阳春想,自己其实是嫉妒的吧? 不然怎么会想杀了顾棉去保下周卜易呢? 可后来呢,他终于想明白了。 争不过的。 从他按住茶壶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好了要退出。 ——那就让这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再多有点价值,能再多帮帮你。 能……为他们四大家族最后的复仇铺路。 周卜易,我们都是祭坛上的贡品,只不过我终究等不到摆脱命运的那一天了。 希望你……能与我不同。 月光下,黎阳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神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诡谲。 越来越多的政令往下压,沉重如一座大山,压得所有朝歌子民喘不过气。 先是不断有忠臣良将被斩首,随后爆发起义,却被残酷镇压。 鲜血染红了玄武大街,荒淫昏聩在这一刻到达了极致,楼台歌舞依旧,百姓民不聊生。 谈起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只剩下叹息。 不敢多言,不敢多看,不敢做多余之事。 他们害怕杀头。 邻里和睦不再,每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 因为新出的“什伍连坐”,每个人都变得极度自私,在夜里幽幽叹息,在白天瞪着眼睛,战战兢兢观察着别人,小心翼翼藏匿起自己。 每个人都把自己装进匣子里,既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又怕别人牵连自己。 物价飞升,大部分人家已经渐渐吃不起馒头。 这就是整个朝歌的现状,边境百姓纷纷逃往北离、南方诸国,甚至是国力最弱的东鼎。 顾良平明天都在发脾气,摔东西。 顾承年与那些朝臣一样跪在阶下,顾良平却一点也不照顾他面子,经常把奏折砸到他身上。 顾承年从来不生气,他语气依旧温和,“陛下……” 他轻叹,“皇兄……” “开国库施点粥吧……马上过冬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啪——” 顾良平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朕如何做事,轮得到你这个卑贱的庶子指手画脚?” “是,臣弟不敢”,顾承年依旧温顺恭敬,“臣弟是怕皇兄气大伤了龙体,国库既然吃紧,臣弟……散尽家财也要为皇兄分忧……” 每一次早朝朝臣们都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出宫门后个个都濡湿了后背,寒风一吹,凉飕飕的。 第157章 也不知道是高压下精神不堪受此折磨,还是被这风吹成了风寒。 亦或是想要逃避早朝。 越来越多的朝官开始告病。 “昭王高义”,丞相与顾承年擦肩而过之时,叹息着多嘴了一句,“若继位的……” “皇兄……自有他的道理”,顾承年揉揉脸,轻笑,“他啊,好面子,政事处理不好,又不许本王帮他,生气上火也没办法……” “哎……谁让父皇更看重嫡庶呢。” “王爷万万不可自辱”,那丞相何等精明,如何听不出顾承年话里的意思。 又或许今日这一场谈话本就是故意为之。 “实不相瞒”,丞相附耳小声,“我与寺卿大人、中书令大人、金吾卫统领大人正准备谋划起事,拥立王爷为新君!” 顾承年摆摆手,“这可不敢当,皇兄好好的活着,怎么能轮到我一个庶子呢?” 丞相目光炯炯有神,“王爷知道,本官出身寒门,靠着读书才一路坐上这个位置,可如今陛下要杀尽天下读书人,那就是要断我所有寒门士子的路。” “焚书坑儒……本官绝不允许,等到腊月十五,我们就……” “寒门果然多贵子,丞相才是高义”,顾承年郑重其事做了个揖,“本王佩服。” 顾承年带着微笑回府,他没有看见丞相在他转身后露出的冷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布粥之后,地府会收回他的判官位。 他这一散,可就是当真“散尽家财”了。 没了赖以依仗的万贯家财,没有了秘密隐藏起来的杀器,顾承年就是一只拔了牙剪了爪的纸老虎,任他有再多心计也无地可施。 金吾卫斩顾良平之时,就是大理寺提审顾承年之日。 在那之后,许永元会拔除异党,配合丞相等人一同控制朝政。 与此同时傅辰会携朝歌玉玺奔赴南宁追随顾棉。 至于那提前投诚的中书令等人,自是要重用起来,等元月初一之后,朝歌就是顾棉的朝歌。 那天的场面应当会很盛大吧?泰山封禅,万邦来贺,带着世人难以想象的厚礼和权势震惊天下。 初一之后,就只剩下不周山一个敌人了。 北离皇室受不周山的控制,只要解决了不周山,北离自然也会归降。 一切都是提前布置好的,是周卜易和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以来的心血。 最后一步,直取不周山。 苦难终于要结束了,他已经送顾棉到了边南关,只要再把顾棉送上皇位,就算完成使命。 周卜易端着药碗,安静地喝着。 顾棉的脑袋就在他腿上,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 棉丫头啊,先生这一生,能为你考虑的都考虑过了。 在你最重要的日子,先生会悄悄离开,你发现后不要恨先生好吗 顾小狗,不要追上来,因为先生已经决心不要你了。 第86章 折竹剑也有情 一切如计划那样顺利,顾良平怎么也想不到,金吾卫统领竟隐藏的这么深,甚至瞒过了他那个生性多疑的父亲。 他本是来观赏这一场焚书坑儒的“盛礼”,以此来向平民炫耀自己的胜利。 可首先滚落坑中的,竟是他自己的头颅。 丞相振臂一呼,朝臣就全都反了,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群人突然就围住了那些战战兢兢摇摆不定的官员。 顾承年带着微笑,张开双臂,等着丞相拥立他成为新君。 他幻想着坐上龙椅的感觉。 他这些年给地府做了那么多事,地府敢这么对他!等他登基,他一定要八大判官好看! 可丞相不动,只是看着他森然冷笑。 于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后退了半步,却被傅辰按住肩膀。 “顾承年”,傅辰直呼其名,他很激动,因为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你知道自己入了谁的局吗?” 滴水不漏,没有一丝前兆。 神鬼莫测啊,是神算周卜易! “他…他他…”顾承年两腿哆嗦,“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是啊……”傅辰没打算解释,他想到了一种更解气的玩法,“你可曾听闻阴曹地府,你猜他为什么敢称阎君?” “别说了别说了……”顾承年惊恐得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啊!” 呵,原来是个胆小鬼。 傅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阎王有旨!把他眼睛蒙上!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本王是活人!本王阳寿未尽!你们这样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规矩?在地府,他就是规矩!” “不!不!”没人理会顾承年歇斯底里的嚎叫,大理寺卿心领神会,叫人假扮黑白无常,用“勾魂锁”把他带进了大理寺。 顾承年本来心中就有鬼,他这些年虐死了太多无辜之人,想到自己可能要面对那些冤魂,竟是吓得哭了起来。 “不……不要……”顾承年哭着哀求,“本王不过鬼门关……不……” 唐雨秋不知何时站在了傅辰身边,“别玩太过火,别把人弄死了,我还要拿他糊弄不周山来使。” “唐督察放心,狠招都在后面,如今先开开胃,吓破他的胆,让他更听话一些。” 傅辰的目光骤然狠厉起来,“大人受过的,我全要他受一遍!” 第158章 唐雨秋默了片刻,递过去一个小瓶子。 傅辰瞳孔骤缩,“这是……” “以顾承年的脑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什么十八层地狱,实际就是大牢”,唐雨秋偏头移开目光,“这是噬心草籽,华老爷子临终前给我的,这人为培育出来的蛊草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华老爷子托我毁了他,我觉着可惜就没毁,后面你用它控制顾承年可能更好一点……” 噬心草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何况顾承年从小金枝玉叶没受过什么苦。 “如此更好”,傅辰拿着瓶子,往大理寺走,“这样那边来人检查,我们也不怕顾承年反咬一口。” 只是顾承年不会知道,他们答应的解药只是个幌子。 这世上最后一株望江南,已经进了周卜易的肚子。 噬心蛊再无药可解,顾承年会受它折磨整三十年,三十年后在疯疯癫癫中狼狈死去。 唐雨秋这一手提醒了傅辰,等他什么时候见到华云舒,一定要华云舒去研究研究那个什么离魂汤,研究出来也给顾承年尝尝滋味儿。 想必顾承年的噩梦一定会更精彩吧? 傅辰一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 唐雨秋摇摇头,背着手离开。 看看,还是得他提醒,这些人啊,被大人保护太好了,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血海深仇,什么又叫真正的报复,还得让他暗暗教导。 睚眦必报,才是真正的报复!管它是不是顾承年弄的,反正能用上的一律通通用上! “鬼旋针先别用,太招眼了”,唐雨秋最后提醒了一句,消失在长街尽头。 腊月三十一,年宴,南宁某宫殿之中,传国玉玺和一把剑出现在周卜易案头。 周卜易抚摸着剑身。 这是一把宝剑,可宝剑蒙尘,自开刃之后,竟是一个敌人都没有杀过。 “折竹……” 这是一把软剑,周卜易把它缠在腰间,“经年不见,来练练吧,让我看看你是否还锋利……” 软剑瞬息之间弹出,面前烛火蓦然熄灭。 “不错……” 周卜易收好剑,又看向一旁的两套衣服。 一套黑中配着金,另一套则是白金色。 这怎么选…… 黑的不合规矩有点喧宾夺主。 白的又不大喜庆…… “先生,你好了没有?”顾棉轻轻叩门,“你再不好本王就进来了……” “不许进”,周卜易随意抱了一套衣服躲到屏风后面,低头一看,无奈叹息。 算了,白的就白的吧,管它的,能穿就行…… 这衣服有点繁琐,外层有很多轻纱,一走路就要飘起来。 不是……这什么衣服这么招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天之上仙女下凡。 “顾棉!”周卜易把门打开一条缝,狠狠瞪着他,“你什么品味?!” 顾棉晃了晃神。 哇,好漂亮啊…… 若穿着这衣裳翩翩起舞,那真的就是瑶池仙子了! “先生……”顾棉有点把持不住,“你好美……给我亲一下……就一下……” “陛下请自持”,周卜易极冷漠地偏头,“莫要调戏于臣。” “不管,还没登基呢”,顾棉把门顶开,搂着周卜易的腰就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就算登基了,我是君,你是臣,是臣就要听圣旨。” “啧”,周卜易忽然嗤笑。 等他有机会听再说吧。 况且,正常说话算不得圣旨吧? “走吧,我扶先生。” “爷省省吧,用不着,好差不多了。” 前厅人很多,有海外诸国的使者,有南方诸国从前的国君,有各大势力的代表。 东鼎那傀儡皇帝也来了,正安安静静低头坐着,只在周卜易路过的时候猝然抬头,又很快低下去。 这满堂厅客都是为了明日的封禅昼夜兼程赶来的。 其中有很多人只听说过周卜易的名头,却没有见过本人。 尤其海外那几个国度的使者,见周卜易穿成这样,只当是顾棉后宫的妃嫔。 有一大胡子、戴了单边眼罩的使者,拄着代表贵族的权杖站起来敬酒,“日不落帝国来使,阿盖尔公爵,祝大周陛下新年快乐!” 一个个使者都站起来,轮流祝酒。 “蓬莱岛采仙姑,代八仙祝大周陛下……” “扶桑天皇座下,幕府大将军山下野鸡……” “埃及法老王……” “东鼎颜氏……” “东鼎许氏……” “地府黑白无常……” 贺礼会在明天的封禅大典奉上,届时必将震惊天下。 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北离不周山周家来使!祝大周陛下新年快乐!陛下人中龙凤,必将一统江山!” 在场一些人的目光有些微妙,却还是笑容相迎。 顾棉抬眼看过去,只见那人穿着隆重,似乎是很重要的人物,他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向周卜易。 周卜易没有动,只是低头喝酒。 他知道,这人是过来监视他的,待明日封禅结束就要押他回不周山。 那人笑着走到周卜易身边,坐下。 “任务完成的远超预期”,那人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我多给你争取了一点时间,大概十天左右,你还有什么遗憾没有完成就去做吧,家中长辈都称赞你,只可惜你啊……” 第159章 先前来昭狱中看他的也是此人,周卜易喝了一口酒,“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们白等的……” “周卜易,你太聪明了”,那人也给自己倒酒,“家里人不放心你,让我来接你回家。” “小叔”,周卜易只觉手里的酒越喝越苦,“父亲死的时候,你有没有……” “那是他的使命,他没有好好完成,死了也……” “那我呢?”周卜易又饮了一口,“我完成了。” 那人就不说话了。 完不完成反正都是个死。 “大人”,那人轻声,“你两岁的时候全族都跪过你,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老人把他抱上一把很高很高的椅子,而下方人叩拜时狂热的目光像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献祭仪式。 “你爷爷教过你,你不该生情,他是为你好,有了感情,你就会痛苦。” 是这样吗? 愁闷忽然郁积,难以消解。 周卜易起身离席,走到正中,跪,“臣愿献舞一曲,祝愿大周……世代昌平。” 折竹剑从腰间弹出,丝竹声响起。 舞一曲吧,痛痛快快的舞一曲。 还小的时候,他就常常握着这把剑,在竹林中起舞。 竹叶飘落的时候,他只觉满身负累都暂时放下了,那是难得的松快时光。 舞一曲吧,就在今日,就当着众人,当着周家人的面再舞最后一曲。 它会是一曲红尘舞,他会告诉世人。 这把名唤折竹的剑,也有感情。 他会告诉世人,他有感情,他向往爱与自由。 笛声悠扬,周卜易一步一步向着阶上走去,一点一点接近龙椅上那人。 第87章 如何能把持住!艳舞/给陛下钓成狗了…… 顾棉看着周卜易从金红烛光中走来。 剑光本该森寒,可在这葳蕤烛火中竟也变得柔和起来。 周卜易动了,他踩着鼓点,手腕翻转,漂亮的剑花似满天飞雨,围绕着顾棉周身,却又偏偏不能伤其分毫! 软剑本就难以控制,这得是多么高明的剑术! 只这一手,技惊全场。 周卜易忽然转身背对着顾棉,柔软的腰肢往后仰,肩上白色薄衫滑落一个肩角。 他双腿分开,膝盖轻盈点地,衣摆铺在地上像一朵巨大的白莲。 笛声忽然高昂,周卜易没有用手借力,就这么凭着腰腹的力量起身。 丝竹声轻柔起来,周卜易慢慢面对顾棉半屈下膝,折竹剑尖从顾棉小腿一路上滑,在抵到顾棉喉间的瞬间,周卜易移开了它。 把剑搁在案上的同时,周卜易拿起一个酒杯举到顾棉手前。 顾棉心领神会,接过酒杯,隔空倒下。 周卜易灵活地如同一条真正的银环蛇,他轻轻张口,仰头去接。 他半跪在顾棉身前,接完了这一杯酒。 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淌进锁骨。 太欲了,顾棉攥紧了那只杯子。 要怎么才能忍住! 可这还没完,周卜易起身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用手指在他身上划着! 周卜易一个下腰躺在了桌上,一条腿高高抬起,足背紧绷。 迷离的眼神看着他,似有微醺的感觉。 周卜易舔了一下唇角,似乎在用目光勾引。 鼓点忽然急促,周卜易迈着碎步飞快后退几步,顾棉情不自禁伸手,似乎想要勾住他的衣袖挽留。 周卜易轻轻笑了声,跟随鼓点抖动着肩膀,外衫一点一点滑落,直至完全露出肩背。 周卜易里面可就剩一条月白肚兜了! 这本是顾棉的恶趣味,可他现在却无比后悔。 全让别人看光了! 轻纱被周卜易捏在手里。 又是一声销魂轻笑,带起无数人最原始的欲望。 周卜易舞起轻纱,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把轻纱盖在顾棉的头上,随即自己也钻了进去。 轻纱像盖头一样盖着两人,周卜易的脸贴着顾棉的鼻尖轻刮,他蹭了蹭顾棉,很快又退开。 轻纱一点一点从顾棉头上飘走,但它依然盖着周卜易的脸。 若隐若现的脸,似能看清里面的调戏笑意。 顾棉刚抓住轻纱,周卜易却钻了出去,轻易从那白色薄雾里溜走。 顾棉心底稍稍失落,一双手却忽然搭在了他肩上。 周卜易口中衔着不知何时从他桌上果盘中叼来的樱桃。 周卜易咬着樱桃的柄,樱桃果肉有意无意擦过顾棉的唇。 这要怎么忍!这到底要怎么忍 别说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就算坐在这的是个姑娘,只怕也要被勾了魂去! 顾棉整个人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张口吃掉樱桃,紧张地仿佛是第一次跟心上人表白的青涩小情郎。 别来了……千万别来了……受不了了…… 周卜易似乎看出他的促狭,狡黠一笑,躺倒在地,一条腿搁在顾棉双膝上,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这条又细又美的腿。 受不了了! 太蚀骨了! 顾棉一把抱起周卜易,道了声失陪便匆匆离开! 只留下满殿宾客目瞪口呆。 人有三急,良宵最急! 顾棉现在尤其急! 在顾棉离席后良久,寂静的大殿才骤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第160章 “好——!” 啊啊啊啊!仙舞啊!这是九天之上瑶池盛宴才能看到的仙舞啊! 不少人流着口水,用无比艳羡的目光看着顾棉离去的背影。 还有一些人则死死埋着头。 他们可是知道那跳舞的是什么人! 他们也是真的不敢让周卜易知道他们刚刚动了什么龌龊心思。 周卜易可不是能随意掐着腰肢把玩的尤物,周卜易狠起来,杀人都不带眨眼! 可即便知道周卜易是什么样的狠人,在这曼妙的身姿,完美的身段,和妖娆的舞动下,他们也还是控制不住那点小心思! 没别的,周卜易实在是太会撩人了! 没看都给陛下钓成狗了?! 就是个未启蒙的孩童,只怕也抵挡不住啊! 顾棉才不管周卜易有多狠,他把周卜易扛上龙榻就开始宽衣解带。 周卜易往里面爬了一下,又被拖回去,“等……” “等不了”,顾棉心急火燎地去扒周卜易亵裤。 “死狗”,周卜易骂了一句,“你把宾客都丢下不管了?” “臣还有事,陛下……” “做完再去”,顾棉抓住周卜易的细腰,“先生自己撩的火,就得自己负责消,消不了就别想干别的了……” “臣给陛下泼桶冷水陛下要不要!”周卜易一边爬,一边咬牙切齿,他只要往前爬一点,就会被顾棉又拖回去一点。 连膝盖都磨红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 带着极不情愿的神情,周卜易颇为嫌弃道,“那就快点!最多一次!” 双手被扣在头顶,耳垂也被咬红。 周卜易忽然弓起身子,随后剧烈挣扎起来。 “别咬……”好不容易挣脱了一只手,周卜易立刻抵住顾棉的额头,呵斥,“真成狗了别咬锁骨听见没!” “先生可有听过一词”,顾棉继续啃。 “色令智昏。” “朕被先生迷得神志不清了,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龙帐合起,里面那些若隐若现的光景再也看不分明。 只隐约听得极隐忍的几声,“嗯……” “顾棉……唔……” “你…饿死鬼投胎吗…” “松口……唔你给我轻一点!” “先生多大了,怎么称呼还要人教”,顾棉的声音低沉沙哑,“叫陛下,自称臣妾。” 周卜易没有反应,顾棉轻叹一声,“那就叫夫君,你不叫,朕不停。” 周卜易咬着牙不肯服软,到了最后是抖着腿扶着墙出去的。 “你完了!”周卜易回头,眼角还带着泪花。 他放着狠话,却没什么威慑力,“陛下最好祈祷臣今夜醉得不能自理!” “不然”,周卜易攥了攥拳头,“恕臣冒犯!陛下恐要龙颜不保!” 周卜易放完狠话就头也不回离开。 顾棉回去与众人把酒言欢,周卜易独自来到御花园的小亭子。 路上下了点雪籽,周卜易进亭中的时候,他小叔周禾正在煮梅子酒。 醇香的酒液咕嘟咕嘟冒着泡,周禾对他招招手。 “说说吧,大人跟天命人是怎么回事。” 周卜易下意识蹙眉,他厌恶极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恨透了这些人道貌岸然的伪善嘴脸。 “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周卜易语气很冷,“你管得着吗?” 周禾一噎,“您这样私自干涉天命人的……” “闭嘴”,周卜易声音更冷,“事已至此,你们又能如何?弄死顾棉,去等那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事的下一个天命吗?” “当然不”,周禾叹息,“算了,我不该管您,我这次来就一个目的,接您回家,其它的我只当看不见。” 周卜易知道周禾会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仁慈。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这天下唾手可得,他们的贪婪兽性要压抑不住了。 大业将成,不周山是最不希望出现幺蛾子的。 “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等您回家,还有一场大宴等着您”,可能是因为高兴吧,周禾的语气比曾经映像里的柔和了许多,“所有在外的负责人都会回来为您践行。” 周卜易懒得虚与委蛇,直接一声冷哼,“我看是给我送葬,然后你们好商量怎么瓜分权益!” 周禾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讪笑两声,道,“践行也好,送葬也罢,其实就是一起吃个团年饭。从您十二岁出山至今,您都十七年没回不周山了。” “您觉得不公也好,不怠也罢,这都是命,您打生下来就是这个命数。” 懒得理论,简直无药可救。 周卜易翘着二郎腿,目光如最尖锐的梭子,死死凝视着周禾。 “明日封禅大典上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腿长在我身上,我要是一个心情不好跑了,想必你一定很难交差。” “小事,小事”,周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我来就只接您回家这一件事,明天我在驿站不出门就是了。” 只要这祖宗能回不周山,他愿意低声下气哄这一时。 好声好气哄到祖宗归西也未尝不可。 “您这一身都是病,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不是?况且您活着也没多大意义,搞不好还要成为那顾棉的眼中钉,狡兔死走狗烹,凡新朝更替,皇帝登基必然先斩功臣,与其跟他纠缠不清,不如把美好都尘封在记忆里……” 第161章 又来这一套,次次都是这套说辞,一点新意都没有。 很小的时候呢,他确实听进了这些歪理,认定了自己的一生注定要献祭。 他们从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别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话的年龄,就日复一日给他灌输这些,用各种残忍的手段逼他认同和铭记。 那些观念根深蒂固,成为一个个死结堆在心底,最终堆成心病。 可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有个人愿意砸开他封死的心门,蹲下来用无限耐心解开缠在他身上的那一个个他以为永远都解不开的结,然后抱着他离开那个阴暗的角落呢? 怎么就这么巧呢,那个天命人,那个叫顾棉的孩子。 居然真的是他的天命,唯一天命。 于是过往成了不再重要的云烟,而那些人的说辞就再也无效了。 第88章 功高震主 顾棉醉了,周卜易还没醉,他倒先醉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已经那么努力纠正周卜易的观念了,周卜易最后还是要去送死。 他不想要周卜易这种一味牺牲的爱。 你以为我会开心吗?顾棉又开了一坛子酒,咕嘟咕嘟灌进胃里。 胃里很难受,翻江倒海,但比不过心上的难受。 我不会开心的,我会郁郁而终。 周卜易,你到底能不能懂。 众人陆陆续续都出宫了,顾棉一个人还在喝。 实在没辙的宫女只好去叫周卜易。 顾棉醉眼朦胧看着周卜易阴沉沉的脸,忽然就感到好委屈。 凶,就知道凶。 我难道是为了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买的醉吗? 顾棉嘴一撇,抓住周卜易的袖子就开始闷闷哭。 “像什么样子……”周卜易把人搀扶起来,极轻声地骂了句“小孽障”。 “有那么委屈吗?”周卜易扶着顾棉慢慢在路上走,“不就是做到一半踹了你一脚,然后丢下你直接走了至于哭成这幅德行” 最后一夜了啊,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呢? 明天他就要走了。 “还要臣如何哄您?陪您一整夜行不行?” “陪我一辈子”,顾棉走得东倒西歪,“一……一辈子不离开我……” “别晃了……”周卜易避而不答,“一不留神摔了陛下,臣可不管……” “周…周卜易”,顾棉胡乱去攥周卜易的手,“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可能的,顾棉,那不可能。 “酒话连篇”,周卜易把他丢到龙榻上,“醒醒神吧。陛。下。” “算臣不是,臣不该踢您行了吧?臣给您赔罪”,周卜易跪坐在小软垫上,身前是一架古琴,“臣弹安眠曲哄您睡总是可以了吧?” 顾棉,跟你告别。 告过别了,就别埋怨我的离开。 这首曲子,就叫它《念安》吧。 念安,周念安。 我,念你。 我念了你一辈子,以后也会一直念着你 纤细的手指尖轻轻一拨,第一个音调出来后,停顿了很久。 那一声怎么能孤寂到如此地步呢? 单调而孤零零的音符,像极了一封才写到第一个字就停笔的告别信。 滴下的墨是浓到化不开的不舍,颤抖的手竟找不准下一根琴弦。 那几声断开的前调如同老树上的寒鸦,哑着嗓子干巴巴的断断续续的叫了几声。 顾棉被这几声惹得又落了泪。 他怎么会不懂 自来这个世间,周卜易就是孑然一身的。 无人知他冷暖,无人问候安否。 同样孤寂的还有顾棉,在那个杀机四伏的年月,不得不装成一个废物的顾棉。 音调却忽然变了,柔和似春风,轻轻拂过脸庞。 寂寞如雪的日子里,相伴的至少还有彼此。 于是脚底下踩着的刀刃,也都绵软起来,好似那些最温柔不过的往昔。 音符越来越欢快,听不到多少悲意,好像这根本不是决别。 顾棉,我没有带着悲伤走。 过往早就释然,我只想为还在枷锁中的人挣一个自由。 我只愿这世中,再无人能对你产生威胁。 一想到这些,我走的时候,就会很高兴。 可…… 欢快的曲调又一点点慢下来,渐渐成了惆怅和难过。 我不想离开你。 我不得不离开你。 高兴不会持续太久,也许合眼前我还是会落泪。 怎么就……不能让我再多陪陪你 怎么就……这么快就要结束一生 从前我只觉这煎熬的一生实在太漫长,恨不得早早结束才好。 可如今我竟如此不舍。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那些快乐。 飘摇兮,惶惶不可终日。 风波定,奈蜉蝣之暮死。 怎么就这般无可奈何 果然好景都是不长的。 一曲既罢,以几个遗憾的音符结尾。 周卜易把顾棉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弹也弹了,该睡了。” “快睡,明日……为你加冕。” 周卜易把人拍睡着,自己却久久不能阖眼。 太不舍了,最后一夜了……真的是最后一夜了…… 直到天亮,直到周卜易帮顾棉穿上墨色打底、红色花纹带金边的龙袍,又在顾棉的帮助下,正了正代表国师身份的纶帽,两条长长飘带垂在周卜易脑后,被风扬起。 第162章 直到侍卫抬轿登顶,直到周卜易把那十方国器之一的“金玉冕”戴到顾棉头顶。 唱祝词的礼赞官念至尾声,周卜易才把那一口闷气强行压回心底。 他跪,“臣周衍,携传国玉玺,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他一跪,旁人自然也跟着跪。 “臣许永元,携游丝刀、尚方剑、九州鼎、沧海遗珠……等国器,及许家上下三百七十三户人口前来追随,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那三百多人,不是许姓族人,而是整个斩龙一脉的核心领导者! “臣……颜清,携东鼎国印及退位诏书,前来追随!” 东鼎国君俯首,藏去眼底悲郁,“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臣梅学林!”“臣孔云夏!” “地府黑白无常,携八大判官前来追随!愿陛下千秋万代!” “臣傅辰,携朝歌国印及传位诏书前来追随!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神州人表过忠心之后,便是外来的使者。 “日不落帝国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愿与大周永结秦晋之好,特此遣在下从远洋送来盟书,尊敬的棉·顾先生,愿您如永不落的太阳,照耀您的子民。” 几个友国大多如此,送上厚礼和盟书。 排在最后面的,便是周边的附属小国。 “扶桑愿永远沐浴在大周的盛辉之下!”山下野鸡偷偷摸摸看了周卜易一眼,抖了抖道,“特奉条约,每年向您缴纳岁贡,只求大周能护佑我东南小国!” “高丽……” “天竺……” 等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竟又有人上前跪拜。 “蓬莱自今日起,认祖归宗!”采仙姑的话掷地有声,“日后蓬莱将是您的疆土,草民采茶儿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紫荆认祖归宗!” “瀛洲认祖归宗!” “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陛下”,周卜易于最前方抬头,“臣愿出使北离,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北离国印,助陛下真正一统天下!” 万众瞩目之下,顾棉看着周卜易深深叩头,“望陛下恩允!” 所有人都看着,顾棉强行克制住攥拳的冲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字,“准奏。” 好你个周卜易,敢用阳谋逼我! 这场封禅空前盛大,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唯独它的主角心不在焉。 待回到宫里,大家又摆起宴席。 顾棉看着周卜易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他神色如常,与众人谈笑风生。 宴席散去,顾棉一步步走下高台。 周卜易早就趴在桌上昏睡过去,本来人就瘦小,这么一蜷缩起来,就更惹人怜。 顾棉把人抱起来,抱到龙榻上,脱去他的靴袜,拉过金链。 “先生……”语气里带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疯狂,“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呢?” “明知道我离不开你”,顾棉凑近周卜易脖颈处,用力嗅了嗅,“不喜欢温柔的,喜欢玩强硬的是吗” “好啊——” 咔嚓一下,金链上锁,死死扣住周卜易脚踝。 “我们好好玩,好好玩。” 周卜易醒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他那么信任,从不设防的顾棉会给他下药! 他怎么也想不到,顾棉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囚禁! 顾棉变得有些陌生,陌生到他心底发寒,陌生到他觉得有些可怕。 “醒了?”顾棉押了一口茶,丝毫没有掩饰眸中赤裸裸的讽刺,“松紧还合适吧?需要朕再给先生紧一紧吗?” 顾棉在讽刺他顾棉讽刺他 周卜易脑袋有一瞬空白,他怔愣了很久才回神。 “臣不明白”,周卜易目光幽冷,“臣为陛下出使,陛下送臣这么个首饰是什么意思!” “先生当然不明白”,顾棉伸手,摸了摸周卜易脖子上的金链,手指忽然往下摁了摁,“因为先生压根就不想明白!” 手指从白皙脖颈慢慢往下移,手腕上、脚踝上的金链比脖子上的要细一些,却也绝不是能轻易挣脱的。 “这不好看吗?”顾棉摩挲着它们,“先生不觉得好看吗?” 好看你老母! 周卜易被问烦了,抬脚就要踹人。 “周卜易听旨!” 一愣,美眸放大,伸出去一半的腿慢慢收回,周卜易咬着牙就在榻上跪伏起来,“臣,听旨……”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顾棉已经登基了。 许永元的那段话忽然浮现在心头,“你们不会有好结果,他终究要让你伤心的……” 不对等的关系,怎么会有好结果 本以为他跟顾棉私下里会不同,可原来从古至今所有君臣都是一样的。 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周卜易很快摆正了自己该有的位置,锁链太短他下不了榻,便在床上跪伏。 顾棉……你这般,可是怕我谋反 眼前有点发黑,心痛到不能呼吸。 顾棉又不知道他去北离干什么,没道理锁着他。 还是刚登基就锁。 只有一个解释了。 功高震主。 想不到鞠躬尽瘁一生,竟是落得这么个荒唐下场。 周卜易伏低身子,等待着审判。 第89章 坟 顾棉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卜易的不对劲。 第163章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有点愠怒吧,就好像他养了一只始终喂不熟的野猫。 看似摊开肚皮任人抚摸,实际还是满眼戒备。 “你对我有多少信任?”顾棉用手背贴着周卜易低下去藏在阴影里的侧脸,“又清楚我多少为人?” 手背渐渐湿润,顾棉深深吸了一口气,“哭什么,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 周卜易垮了肩背,他越发伏低,直到把脸埋进臂弯里。 因为我脆弱,我不堪一击。 所以我习惯于提前准备好迎接恶意。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周卜易一直都是信任顾棉的,全身心信任。 直到顾棉给他下药。 “陛下是在责怪臣吗”,发颤的声音,自语般喃喃,“陛下要怪臣吗?” 是你自己打破了信任,却质问我为何 “怎么可能不怪呢”,顾棉的手从周卜易臂弯里挤进去,摸了摸一片湿润的脸,“我早就告诉你了。” “你瞒我的事,我可以不逼问你,但我不会就此放过去。你去北离做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抖动的肩膀停下,眼泪渐渐止住。 周卜易把被子拉了一个洞,似乎是想要钻进去,藏起来。 一只手就拦在他眼前,那手的主人眸色沉沉,“逃避有用吗?” 没有用,但就是想逃。 周卜易闭了眼,背对着顾棉,不动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敢看那只手,就紧闭着双眼道,“能把护龙一脉聚齐的机会就这么一次,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机会错过倒也罢了,可…… 他若不回去,聚齐的那一脉就会挥师南下。 顾棉把人强行翻了个面,“听着,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未必挡不住他们,不周山多行不义,与它同谋的未必有多少真心,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就有可乘之机,为什么你一定要……” 当然有机会,周卜易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九死之中,未必不能有那一生。 可后来他渐渐不敢赌。 拿顾棉的命去赌那一线生机,他做不到。 况且就算胜了,那也一定是损兵折将国力大亏的惨胜。 可他回去就不一样了,那是百分百的必然胜利。 不用废一兵一卒啊。 顾棉一看周卜易的神情,就知道周卜易在想什么。 无非又是牺牲一个人拯救全天下之类的极端想法。 有时候他真想挖开周卜易的脑子,把那些要不得的悲观消沉通通挖干净丢到九霄云外去! “我不准你回去”,顾棉语气无比强硬,“这是圣旨,你若敢抗旨,我要你好看!” “知道了”,周卜易伸手把顾棉推开,揉了揉手腕上被金链压出来的红痕。 他没说接旨,也没打算遵旨。 只是估计要等到晚上,周禾才会发现异常,过来接应。 现在急也没用,周卜易索性随遇而安。 “口渴”,周卜易瞥了眼顾棉,“劳驾陛下帮个忙,弄点水来。” 顾棉揭开茶壶看了一眼,里面已经没有水了,他想了想,并没有唤人进来,而是自己走出寝殿找水壶。 谁知他刚踏出门,就一脚踩进了困阵! 墨连城!他不是在葫芦谷吗?什么时候溜进的宫! 与此同时,周禾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殿,手腕一转,刀花一旋,就将那金做的锁链直接削断! “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困阵就已启动! 顾棉牢记着周卜易的话,寻找东南角的破绽,可他手上没罗盘,阵中难以分清方向,还是浪费了一些时间。 等他解决完冲进殿内,人早已不翼而飞,榻上只有几条断裂的金链! 脑海中一阵嗡鸣,顾棉踉跄了几步,他很想不管不顾就这么追上去,可又担心与周卜易错过,没办法半路拦截。 “来人!”顾棉把所有能派的人全都派了出去,“仔细搜!务必把国师抓回来!” 但顾棉没料到,周卜易既没走陆路,也没坐船。 周卜易站在出海口,站在半浮出水面的巨大鱼身前,墨连城伸手扶了他一把。 “大人请上,这机关鱼能载人”,等人都进来,墨连城关好门,操控鱼身潜入水底,“我们从这里绕到北离海岸,那边的冰原之下,有直达不周山的隧道。” 所以当年那墨家旁支其实是分了两路出去,一路研究机关鱼,一路修建隧道 “这怎么看着像是逃跑路线”,周卜易嗤笑,“从不周山直接逃出海” “您说的是”,墨连城好像没听出来这里面的讥讽,坦诚道,“这就是逃跑用的,老爷子生前就总担心您反水,万一打不过,他们就退到瀛洲发展,等您势头过去,他们再卷土重来。” “现在不担心了?” “担不担心是他们的事,不瞒您说,我只喜欢做机关”,墨连城无所谓地耸耸肩,“老爷子支持我的想法,还给我银子,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帮他建隧道和机关鱼,反正都是我喜欢的,至于他用来干什么,那不关我的事。” “我只负责锻刀,这刀是杀人还是护人,是拿刀的人决定的,与我无关。” 就像这次,他只负责操控机关鱼,至于从哪游到哪,他管不着。 第164章 自私也好,魔怔也好,他眼里只有这些机关,其他事他一概不上心。 周卜易沉默片刻,看了正在补觉的周禾一眼,用只能他和墨连城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墨连城,我们做个交易。” “老家主离世已有多年,这么大的工程开销不小,想来你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手头正紧。” “您是说……?”墨连城眼睛一亮,“把余字号给我?” ?怎么就给他了? 玩机关玩多了,把脑子也玩锈逗了? 墨连城脑子里都是木头渣子吧! 不过这种人其实很好拿捏,他们往往心思单纯,甚至有些方面就像个孩童。 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他们能做任何事,而且根本不问理由。 “余字号给你是不可能,但是可以出资,持续支持你的研究”,周卜易脸色有点黑,“你送我到不周山后,就把这条鱼弄远点,去哪我管不着,但是不得靠近不周山。” 跑?我看你们这些杂碎这下还能往哪里跑! 你们不全死光,我九泉之下怎么好安心呢? 墨连城一边操控鱼摆尾转弯,一边迫不及待询问,“可以顺便把鲁班送给我吗?我想上蟾宫去看看,嗯……有些想法要跟他交流……” 这两人碰一起,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让他们搞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这样,你操控机关鱼游回南方去投奔大周,顾棉要是收留你,你以后跟鲁班同朝为官,有的是机会交流。” “嗯嗯,好。” 为官不为官他不在乎,他就想知道鲁班是咋上的天。 就是还是飞得太低,要是多研究一下,也许他们可以上天去摘星星呢! 墨连城的机关鱼很快,仅仅用了三天就到了不周山脚。 重回故土,周卜易怀着复杂的心情走着上山的路。 路上铺满了白色的纸花,圆形方孔的纸钱从山顶一路飘到山下。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没有突如其来的刺杀和荆棘,没有难题和机关阵。 有的只是满山道的纸人在对他笑。 山顶的席已经摆好,他一到场,唢呐和二胡就开始演奏。 可当真是……催命来了。 最前方是一张空椅。 它还是那么高,小的时候他需要人抱着才能上去。 如今他已经很高了,可坐在上面两腿却还是腾空不能着地。 没有椅子会这么高。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黑漆漆的椅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这根本不是椅子,这是用来摆牌位的桌子! 靠背那么高,像个墓碑一样。 脚不点地的是孤魂,满地白花代表虚无。 所以从一开始,那些人在底下拜的就是他的“牌位”。 从一开始,这把椅子就是安葬他的坟。 真有意思。周卜易冷冷一笑。 那就让不周山成为坟山,有那么多人陪葬,其实想想还挺有排面。 结束吧,周卜易轻轻闭眼,手指在空气里勾了勾。 看不见的细丝缠绕着火石,在手指牵动下冒出火星点燃引线。 …… 时间回到当日清晨,大周国都南宁。 早朝上,众臣一筹莫展。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传回消息,周卜易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拦起,如果快的话,搞不好他已经到了不周山! “臣请命带人强攻北离!搞他几百个包子砸过去……” 胡一窦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棉否决,“不行,山上有炸药!” “眼下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傅辰握紧拳头,“只能祈祷那些包子不会引爆大人留下的……” 可是,这显然根本不可能…… 这不对啊……鲁班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 后世明明记载,国师于危难之际,忽有神兵天降,救其于水火… 等等!神兵天降!该不会说的是…… 鲁班迅速出列,“谁说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90章 开窍 对啊,怎么把那个大风筝给忘了 顾棉在看见鲁班的一瞬间就猜到了鲁班说的“更好的办法”。 “现在立刻出发,朕也一起”,顾棉站起来就要宣布退朝。 “陛下万万不可!”许永元站出来,“风险太高,还是老臣去吧……” 他可是坐过那什么……飞…飞机,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坠机! 鲁班那小子,不靠谱得紧!他老骨头一把死了也没事,可万一把顾棉摔出个好歹来,这大周可怎么办啊! 鲁班摸摸鼻子,上次是意外嘛,他那是第一次开飞机…… “许丞相说的是”,鲁班跟着点头,“太危险了,其实臣一人便可……” “朕心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顾棉飞快走出殿外,“快,应该还赶得上!” …… 长长的引线一直连通到后山,要说长吧,其实烧过去也就一盏茶的事。 到了此刻,周卜易的内心反而变得十分平静。 他低头喝茶,他在想,上山的时候好像忘了什么事。 哦,忘了要堆个小雪狗。 怎么会忘呢?大概是因为言言一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阻挠他上山,他用脚轻轻踢了它好几次才把它赶走,这一来二去就顾不上这事了。 第165章 算了,天国的云也许也可以当做雪,或许有一天顾棉抬头,就能看见天上飘着一只小顾棉。 那个时候,顾棉就会猜到,那是他在天上弄的恶作剧。 引线烧到哪了呢? 这杯茶已经喝完了,也许下一瞬就会听见轰鸣声。 周卜易抬起头,想看一看今天的云是什么样子。 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坐看云舒,遥想当年…… 那是什么?乌云吗? 这么大一朵乌云还在飞快向他移动 周卜易愣住了,乌云上好像传来顾棉的声音。 错觉吗…… 应该不是! “周卜易!你真敢抗旨你等着,回去看我怎么……” 飞机近了,顾棉骂骂咧咧伸手,“发什么呆,快抓住我的手!” “太祖陛下!搞快点!悬停可是个技术活,臣要坚持不住了!” 还没死呢,这小子为什么总叫他庙号! 太不吉利了! “闭上你的嘴!”顾棉一把抓住周卜易的手,“来不及了,要炸了,快,快往上飞!” “这个……那个……我找一下先……欸是哪个来着?好嘞,找到了!” 顾棉想骂人,他往底下啐了一口,“吃席,我让你们吃!” “吃口水去吧!” 说完也不管那一众懵圈的人,直接就是华丽升空。 下一瞬,火焰吞没了一切,土块飞旋到空中,险些砸中机翼! “高点再高点!快快快!” 顾棉一边用力把周卜易拉上来,一边观察下面的情况。 当一切都化为废墟,浓烟卷卷而来时,顾棉正在给周卜易扣安全带。 手指在颤抖,似有千言万语要涌出心头。 可最终顾棉只是恶狠狠瞪了周卜易一眼,“没伤着哪吧?” 其实周卜易是想问的,“你怎么来了呢?” 可他没有问。 似乎是理所当然,顾棉自然而然向他奔赴而来。 就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无论他丢下顾棉多少次,无论他给了顾棉多少个冷脸,顾棉还是会拱过来,小心翼翼摇着尾巴祈求他别再那么心狠。 “你都不怕危险的吗”,周卜易最终只是伸手摸摸顾棉的脸,“瞧瞧这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挖煤去了……” 顾棉生着气,不想理。 “顾棉”,周卜易轻声,“过来,给我抱一下。” 本来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你来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其实比不上再见到你的欢喜。 做梦一样啊。 顾棉冷哼一声,却还是把一只手伸过去,搂周卜易入怀。 周卜易靠在顾棉肩上,“我们回去堆雪人,你说怎么样?” “哼”,顾棉又从鼻子里冒出来一声冷哼,“南宁雪很浅,堆不了雪人。” 生气!气死他了!某人还没有一点自觉! 周卜易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别哼了乖乖”,周卜易捏了一下顾棉的鼻子,“雪薄了没事,足够捏个气鼓鼓的棉小狗了……” 还是好气!可是先生叫他乖乖欸…… “哼”,顾棉腮帮子都气圆了, “别以为这样轻轻松松就能被放过去!” 其实周卜易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闻言,他讪讪收回手,低头坐好。 这回可是真把人惹火了,顾棉一定会跟他算账的…… 周卜易坐着坐着,就有点怕。 顾棉在旁边一直不说话,还蹭蹭往他这边放冷气。 “顾…顾棉……”周卜易用手指勾住身旁的衣袖,“你想不想吃汤圆?为师……” “哼!” 隔了一小会儿,“吃。” “那……” “那也还是不可能过去!” 鲁班在前面笑得像个傻子。 嘿嘿嘿我就说嘛!野史才是最正的! 太祖跟国师果然是一对!我嗑的同人是真的嘿嘿嘿! 嘿嘿嘿!回去写它几十个话本!就叫……《大周轶事录:那些你茶饭不思也想八卦的隐秘》! 等等……莫非后世传下来的野史就是他写的…… 难怪那么好嗑!读书那会儿他最喜欢历史课了,他给老师分析太祖和国师是一对儿,老师还叫他滚出去呢,啊,他那鸡飞狗跳又美妙无比的青春啊…… “鲁班!你在干什么!看路!要撞上了!” “啊啊啊,妈呀!”鲁班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一个大转弯! 还好还好,呼,自己吓自己…… 顾棉这一趟飞机坐得是心惊胆战,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安全着陆。 他都跳下来了,一回头,周卜易还在后面磨磨蹭蹭。 “别拖延时间了”,顾棉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等,“先生既然敢跑,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也不是不想负责吧……就是这大过年的…… 周卜易越发磨蹭起来。 “这会天挺冷的……”周卜易小声。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想脱衣服。 “那正好活动活动,暖和。” “……”也是不是很想活动呢。 “那我们去堆雪人吧……” 这也算是活动了嘛。 周卜易两根手指捏起顾棉的袖子,似乎是一种无声的示弱和求饶。 第166章 大过年的,他不想爬不起来…… 顾棉睨了他一眼,“行。” 堆完雪人再算账! 听到顾棉同意,周卜易这才松了一口气。 亭中雪还在飘,不是很大,湖面结了薄冰。 周卜易坐在铺了软布的石凳上,专心捏着一只小狗。 顾棉把毯子披在他身上,坐到旁边,把雪团成一个小圆球。 周卜易失笑,“你这是猫吗?这也太肥了……” 有什么好笑的,顾棉继续捏猫耳。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猫。 圆圆的,有很多肉的猫。 捏完小猫和小狗,把它们并排放在寝宫的窗台上。 周卜易在御膳房用糯米做汤圆的皮,顾棉拿着碗搅热乎乎的芝麻碎。 “光这么着不行,加点香油再搅”,周卜易把糯米面团搓成一个个小球,“那糖浆快熬好了,加进去吧。” 顾棉搅着搅着,就开始笑。 周卜易感到莫名其妙,“笑什么?” “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老夫妻……” 周卜易脸一红,低嗔,“说这些,本来就老夫老妻……” “那你知不知道,丧偶之痛能毁灭一个人。” 周卜易身子一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可知道,对我而言,你弃我而去的行为多么残忍自私。” “你觉得是为我好,可我觉得是你还没有那么爱我”,顾棉字字诛心,“你若真的那么爱,爱到舍不得分开,就会去想别的办法,哪怕多费事一点。” “我教过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爱”,顾棉把和好的馅料放在周卜易手边,“爱是风雨同舟,你我共济。” “不是谁一味的牺牲,用牺牲换来的不叫爱,叫单方面的施与。” “我不接受这种畸形的爱。” 周卜易想到爆炸那一刻,顾棉从天而降的身影。 想到过往,顾棉陪伴他一步步走出阴影。 确实,爱应该是同舟共济。 “对不起”,周卜易认认真真道,“这是最后一次擅自行动,以后我们并肩作战。” 未来无论有什么风雨,我们一起掌握舵的方向。 “先生总算开窍了”,顾棉洗干净手,从背后环住周卜易的腰,“什么时候开饭,好饿。” “快了……”周卜易极温柔地笑笑,“马上下锅。” “我是问”,顾棉下巴抵着周卜易的颈窝,“什么时候可以吃掉先生,先生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是不是应该补偿” 是应该补偿…… “随时”,周卜易微微歪头,跟顾棉的脑袋靠在一起。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吃完汤圆,以后会一直圆满,再无分离。 窗外雪深了,火盆里木炭燃烧带来温度。 被窝里低喘阵阵。 周卜易也曾仰头问过苍天何不公。 宿命到这一刻,终于给了他答案。 “顾棉……顾小棉……” 没有什么不公,失之彼者得之此。 至少他拥有一个他最喜欢,也最喜欢他的顾棉。 窗台上两对宝石做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屋内的温馨。 也许明日太阳升起,它们就会化掉,在晨光中消失不见。 但往后的每一年冬至,都会有两个人再一次堆出它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