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情人》 第1章 [现代情感] 《零号情人》作者:巨蟹自由【完结】 文案省流版: “你想要我?”她问。 他满脸写着想要,却频频后退。 —————— 文案不省流版: 许阳秋有一瓶心爱的香水,叫une rose(一轮玫瑰)。 后来她发现叶一也很喜欢这瓶香水。 在那些失控的时刻,他眼里都是雾气,眷恋地轻嗅她的脖颈,却又堪堪停下,不敢越界。 在大数据的监听下,许阳秋刷到了一轮玫瑰的香评,大概懂了他那点只可意会的隐晦心思:玫瑰就长在地上,低头就能用牙齿撕下一片花瓣,咀嚼吞服,长长久久地把香气留在身体里。 许阳秋莞尔,大型犬吃花花。 可她没看见香评的下半段,下半段是: 新一轮玫瑰将自爱人的胸口生出,爱人甘愿化为养料,醉死在玫瑰花田中,被埋葬于永生的香气里。 没觉得痛,只觉得缠绵入骨。 一句话简介:强强智性恋,先do后爱 倔强纯情算法天才x冷静钓系女高管 本文避雷:女非男c/男主轻微没长嘴/女主轻微没长心/两人拉扯占比百分之八十/两人斗智斗勇占比百分之二十/真心含量百分之百 he ——————— 内容标签: 都市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励志 成长 主角:叶一 许阳秋 配角:李铂杨 其它:拉扯,暗恋成真 一句话简介:隐晦而热烈地被爱吧 立意:人人平等 第1章 颠倒语言 ◎我洁癖也没有那么严重◎ 魔都寸土寸金的cbd。 幢幢高楼冷铁兵器般地刺进城市的心脏,使得它吃痛皱缩,循环往复地开启新一天的运作。街道像是血管,楼下行色匆匆的人们血细胞一样机械地行动着,支撑着这片永无黑夜的世界。 这其中最高的那一幢楼,便是cbd最知名的商业中心,整幢楼容纳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企业。 阳光普照,若是站在地面上向楼内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窗子,再无其他。但要是站在楼内向外看,便能看到一览无遗的城市风貌。 许阳秋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靠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被阳光刺得半眯起眼睛。 接着,她掏出许久没用手冲壶,耐心地研磨、冲泡,花了许久给自己冲了一杯瑰夏。 入口是柑橘的清冽,后调醇厚,很对得起价格。 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接着懒洋洋地解开一颗扣子,欣赏不远处开阔的江景。 这时,她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手机,手机的锁屏页面竟然推送了一条热搜八卦,标题很炸裂: 载舟大学大四学生被金主包养,用身体交换资源。 许阳秋随手点进去,莫名觉得那张打过码的小图怎么看怎么熟悉。 定睛一看:绯闻男主角居然真的是叶一。 再一看,哦豁,她上电视了,——旁边那位“金主”竟然是她自己。 叶一是她的学弟,是个不可多得的算法天才。 爆料文章里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右肩靠在叶一的左肩上,另一侧的手有些暧昧地摸着他的脖子。 爆料人大概是不敢得罪她,把她从头到脚涂成了马赛克。叶一就没么幸运了,他很快被人扒出了身份,最新一条动态,是载舟大学宣布取消他的保研资格。 舆论不断发酵,八卦的热度越来越高。 许阳秋没打算让媒体继续满嘴跑火车。她跟这个平台的首席运营官有些交情,一通电话过去,对方就答应帮忙压热度,承诺她尽快让这件事情冷却下来。 许阳秋点进聊天框,给叶一发了条消息:【怎么不跟我说?】 那边许久没有回复。 许阳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叶一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那种会主动讨好她的类型,相反脾气又倔又硬,堪称人间犟种。 随他吧。 正想着,手机震动,孙叔的电话打了个过来。 “小秋,看下我发给你的采访报道。” 那是徐翔,也就是她所在的卡索科技有限公司前任董事长的个人专访。 许阳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嘴角的笑意收敛,无意识地攥紧了杯子,“运营部那群人只会写这一套稿子吗?徐翔拿0号算法营销了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就没有其它能拿出手的东西了吗?” 卡索是老牌互联网公司,主要做导航及物流。这些年来,卡索能够在这条门槛高,却也十分拥挤的赛道里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0号算法。 孙叔不屑:“这条访谈把0号算法吹得神乎其技,还有专家预判说,未来十年,单凭0号算法,就没有其它公司能够超越卡索。” 许阳秋:“目前卡索的技术部能力堪忧,公司能不能活过十年都难说,这条新闻纯粹胡扯。都不用说看懂0号算法,这帮技术连找都还没找到。” 孙叔叹了口气:“卡索......不对,是桂魄。桂魄是你父亲毕生的心血,0号算法让桂魄领先整个行业三十年......那时候,有哪家企业能与桂魄并肩?可这帮饭桶却把桂魄糟蹋成了这个不上不下的样子......” “孙叔,恐怕只有我们两个人记得父亲当年的辉煌了。”许阳秋语气柔和,宽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从姓徐的手里拿回卡索。” 第2章 挂断电话后,许阳秋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她关掉电脑,拎包走出办公室。 “我先走了。vivian,你的邮件我批过了。这个项目你来跟,下午那个会我不去,你自己去。”许阳秋交代两句,接着朝电梯走去。 “cho!”vivian喊住她,见她停下才继续道:“下午那个会余总点名要您参加......您不去我不好交代。” “那你也别去,不用跟他交代。”许阳秋淡声说,“只要业务部不换对接人,你就不用通知我参会,我不会去的。” vivian点点头,见她走远后跟旁边的人说道:“哎,你觉不觉得,许总这人看起来好说话,其实还挺刚的。” 旁边的人点头道:“是啊,她很少给人强势的感觉,但总能表态,最后也能达到目的。而且我觉得她这个人挺......挺有距离感?看起来脾气很好很温柔,但其实根本看不透。” vivian点头如捣蒜:“我也觉得,她看起来对谁都挺好,但其实很少聊私事。我跟着她三年了,除了工作之外,没跟她聊过半句闲话。我赌五毛,她至今都不知道我姓什么。” 旁边的人八卦道:“许总是不是已婚啊?她可能是不想自己的家庭情况影响晋升?不对。她是那种很有事业心的女人,我就没见过比她还拼的人,跟把自己卖给公司了似的,应该没结婚?” “应该结婚了吧?她无名指戴了个戒指。不过也说不准,那戒指长得也不像婚戒,可能是随便戴的?我不知道。”vivian白她一眼,“不光我不知道,放眼整个卡索,估计没人了解工作之外的许总。” 许阳秋提前定制了一个低糖低卡的蛋糕,是钱桂这位公主殿下喜欢的抹茶口味。她提着蛋糕走进入户大堂,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她那双眼尾上扬的丹凤眼微弯,眼底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走进大厅的时候,手机又震动起来。 “许总。”护理阿姨在电话那边说道,“我女儿发烧了,我想赶紧去看看......可是还有半个小时才交班......您母亲睡着了,我能不能先走?” “没事。”许阳秋温声道,“我已经在楼下了,你先走吧,我现在上去。” 她穿过飘着熟悉香气的大堂,同以往一样穿过一楼长长的回廊,向电梯走去。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回廊前面的镜子上,镜子映射着颇具设计感的沙发和绿植,在沙发与落地玻璃之间蹲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叶一?他怎么在这? 叶一抱着书包缩在沙发后面,看起来是在躲避保安。 如果不是许阳秋面前这块角度刁钻的镜子,她还真发现不了他。 许阳秋信步走到他面前,叶一察觉她的脚步声,警惕地回过头,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许阳秋记得小区的保安很严格,“你不肯回我消息,怎么自己跑到这来了?......你从哪儿进来的?” 叶一抱着书包抬头看向他,没出声。 她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脸上都是淤青和血痕,不知是跟谁打了一架。 叶一其实长得很精致,五官深邃立体,眼珠幽黑,右眼下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是一副非典型的美少年长相。他眼神很清澈,眼尾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幅度微微下垂,看起来并不无辜,反而透着倔强。 她第一次见叶一时,他也是这副满脸是血的狼狈样子。 “这是哑巴了?”许阳秋笑道,“来找我,又不肯跟我说话。叶同学,哪来这么倔的脾气?” 于是许阳秋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片薄薄的湿巾,拆开塞进他手里。接着,她抬手把人拉起来,让他跟在自己身后,带着他朝着电梯走。 她站在电梯前面按掌纹,边等边问:“打架了?” “嗯。”叶小哑巴终于说出了一个字。 许阳秋好脾气地追问:“因为那条新闻?” “嗯。” 依然惜字如金。 “载舟大学官网发了公告,说是已经取消了你保研机会,但没说开不开除你。热搜压下去,我会再跟你学校那边打声招呼,你不会被退学的。”许阳秋走进电梯,“但保研的事情肯定是没戏了。” 叶一在电梯门口踟蹰,没有立马跟着她走进去。 许阳秋穿着精致的西装,电梯装潢十分高大上。她手上那块好看的绿色蛋糕,看起来都比他整副身家还贵。 而他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鞋子上沾了血迹。他手上攥着那片薄薄的湿巾,一下接一下地死命擦着手,可上面的血污和灰尘实在太多,湿巾被他扯烂也没能擦干净。 湿巾皱巴巴、脏兮兮,被他藏进手心里。 许阳秋右手拎着蛋糕,左手向上伸,挡住电梯门上的红外线识别,不让电梯门关上,“我洁癖也没有那么严重,走吧。” 许阳秋的左手就在叶一的面前,他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她手上戴了一枚钉子形状的戒指,刚好在无名指上。 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叶一沉默地盯着那枚戒指,半晌后才移开视线。 “来吧。” 他隔着电梯门对上那双凤眼,犹豫片刻,才跟着她走进了电梯。 “说说吧,跟谁打架了?” 许阳秋又给他递了一张湿巾,叶一抬手接过来,跟上一块捏在一起,用力擦手上的脏污。 第3章 “轻点儿。”许阳秋补了一句。 “跟室友打架。”叶一声音干涩。 许阳秋问:“因为网上的谣言?” “嗯。” 作者有话说: 隔壁下本【入画无他】求收藏啊啊啊啊啊!! 叮叮!秋日组合来辣 避雷:女非男c,女主重欲不重爱(不是 各位,看文愉快哦~ 第2章 倔强抵抗 ◎怎么这么倔?◎ “跟我进来吧。” 许阳秋一边说,一边带他绕过门口的屏风。 叶一在玄关处脱掉脏鞋,然后把脏兮兮的手藏在身后,低着头跟她走了进去。 整间屋子很大,客厅宽敞明亮,是那种简约的北欧风。 许阳秋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抬手把抹茶味的蛋糕放在桌上。卧室内突然传来一个无比温柔的女声:“阳阳啊,你回来了?” 许阳秋扬声道:“嗯,我回来了。妈,你醒了就出来吃蛋糕吧。”接着她压低声音对叶一说,“我妈这里离不开人,你坐在餐桌这里等我一会儿。” 叶一盯着她家白色的餐桌椅,上面还有一些皮质和布艺的装饰,看起来就很不耐脏,也很难清理。 “我去洗手。” “好主意。” 许阳秋看一眼他的手,浅笑着给他指了个路,说得很详细。 等叶一洗完手出来,钱桂已经坐在餐桌旁边了,正仔细地拆蛋糕上的丝带,“我忘记了我生日,是今天啊。蛋糕好看。” 许阳秋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一侧头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餐桌旁坐着的女人。 钱桂拆完蛋糕才看向他,目光有些飘忽,仿佛越过他看向了另一个次元。她柔声问:“阳阳,怎么带同班同学回家啦?今天要开派对吗?” 叶一又迅速地看了许阳秋一眼。 同班同学?哪来的同班同学? 许阳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笑着回答:“对呀。” 钱桂闻言站起身向屋里走去:“那你们好好玩,我不干扰你们啦。”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桌上是妈妈给你们买的蛋糕和零食,冰箱里还有你最喜欢的水蜜桃,记得拿出来跟同学一起吃。”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蛋糕不是许阳秋拎进来的吗? 叶一越来越疑惑。 这时,电梯忽然“叮”了一声。 只见穿着浅粉色套装的阿姨在玄关熟练地从包里掏出一次性拖鞋换上,又掏出手套、发网和口罩戴好,这才从玄关往屋内走。 阿姨恭敬道:“许总,我来交班了。” “嗯。”许阳秋把拆开的蛋糕重新盖上,“她在卧室,今天状态还不错,你不用一直跟着她,她可能会烦。” 阿姨点头应下。 许阳秋拎着蛋糕绕过中岛,走进开放式厨房时,发现叶一依然紧紧跟着她,莫名像某种随行的生物,没忍住偷偷扬了扬嘴角。 钱桂刚才说“水蜜桃”在冰箱里。 她照例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真的摆着一盒新鲜诱人的水蜜桃,每一颗都很大很饱满,看起来就很好吃。 许阳秋轻声笑道:“今天很棒,还真的是水蜜桃。” 叶一:“不是水蜜桃,还能是什么?” 许阳秋把抹茶蛋糕放进了冰箱里,抬手关上了冰箱门:“下去说。” 她招招手示意叶一继续跟着她,带着他搭小电梯下楼。她就住在楼下,两层被她专门打通,方便照顾钱桂。 这间屋子主色调是蓝灰色,除了色调差异之外,跟楼上装修格局基本一致。 “我妈是名阿兹海默患者。”许阳秋先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这个病会导致认知障碍,她有时候会往冰箱里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一愣了愣,没出声。 “说说吧,因为什么打架?又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许阳秋像个询问叛逆学生的老师。 叶一还是不肯出声。他紧紧闭着嘴巴,他嘴角有干涸的血痂,看着有些骇人。 许阳秋没跟他一般见识,从茶几下掏出一个药箱,抬手拍了拍沙发:“坐这儿。” 叶一不情不愿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离她很远,她伸长胳膊才能勉强够到他。 “过来点儿。”许阳秋拉着他的小臂把他拽过来,“你这么高的个子,我还能再揍你一顿吗?” 叶一被她一拽,大腿外侧几乎贴着她,他立马向后退开一点。 退完又僵着脖子坐正一些。 许阳秋没理会他别扭的小动作,拿着碘伏棒在伤口周围轻柔地打圈,为他擦去血迹。 叶一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控制呼吸上。 她眼睛的形状很好看,瞳孔是很淡的琥珀色,认真盯着谁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被看透但也被爱着的错觉。 他没敢对上这样的目光,任由这目光聚焦于他脸颊的伤口。 幸好伤口藏不了秘密。 “痛吗?”许阳秋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气,碘酒蒸发有种凉凉的感觉。 叶一又向后退了一点,下巴被她捏着,没办法摇头,只好开口:“不痛。” “能说话啊。”许阳秋擦完了碘酒,掏一盒药油,“我还以为下个楼,你就又变哑巴了呢。” 她用修长的食指蘸取一点药油,轻柔地涂在他脸上,接着由外及内不断加重力道,“忍一忍,痛完就好了。” 第4章 等到擦完药,许阳秋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热搜上的那些,为什么不好好跟学校澄清?不跟学校澄清也算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叶一这会儿倒是没再犯倔,声音闷在喉咙里:“我讨厌找你帮忙。” “讨厌找我帮忙,那就不讨厌被取消保研,不讨厌被退学?”许阳秋把药盒收起来,“放心,我不会觉得你麻烦。” 叶一沉默。 “你聪明也努力,一直以来都很出色。我是真的相信你会有事业有成的那天。”许阳秋的语气半哄骗半劝告,“但是事业有成的人不会一直犯倔。” 许阳秋压根没指望他回答,看一眼时间继续说:“太晚了,我不想送你回学校。你是自己开个共享单车骑回去,还是跟上次一样,挑间客房住一晚?” 叶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也毫不犹豫地选了主卧对面的那间。 许阳秋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她按照昨晚说的提出送他回学校时,他又开始犯倔,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后来被她催急了,从牙缝里冒出一句:“我不回去。” 许阳秋再劝,他也不肯说别的,翻来覆去就一句:“我不回学校。” 犟种。 他刚打完架,不愿意回学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这么大一个男人总是住在她家实在不像话。 她两次都是因为一时心软带他回家,又一时心软收留他一天,但她其实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 这人实在太倔了。 叶一性格里有些天才特有的执拗和倔强,她已经有妈妈这个“小朋友”了,没空容忍另一个“小朋友”。 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于是一大清早就搞得鸡飞狗跳。 许阳秋半推半拽地把人塞进车里,无视他的挣扎和抗议。被拽着的时候,叶一大概是不敢真的跟她动手,占了下风。 关门后,叶一的手在门上烦躁地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隐蔽的开门按钮。许阳秋趁机坐进驾驶室,“咔”的一声锁好车门,载着他往学校开去。 他一路沉默,拿后脑勺对着她。 许阳秋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扭头好心劝慰道:“我也是从你那个时候过来的。大四的时候临近毕业,大家压力都很大,总有人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恶意竞争。你保研失败,大概率是被竞争者搞了。叶一,你已经大四了,该稳重点了。以后安分一些,不要意气用事。” 叶一还是不肯说话,默默盯着窗沿。 随他吧。 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她良心上过得去。 许阳秋没有停在学校门口,而是停在与校门隔一条街的马路边。谣言正盛,实在是没必要节外生枝。 谁知她按下解锁键的瞬间,叶一打开车门,如箭离弦,“嗖”地冲了出去,朝着学校的反方向跑。 许阳秋从后视镜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他灵活地绕开人群,接着一转弯不见了。 她无奈苦笑:“这王八蛋,怎么这么倔?” 合着叶一路上死盯着窗沿,不是在跟她赌气,而是思考怎么开门,好趁着她开锁的瞬间跳车逃跑。 又聪明又倔的王八蛋。 她没空跟个犟种男大学生玩什么猫和老鼠的游戏,直接打满舵原地掉头走人。 / 刚到公司,她就收到了个意外消息:远端的项目接洽十分顺利,原本定在下周的kickoff会议提前到了本周。 远端总部在首都,得临时出个差。她拎上办公室里备用的行李箱,让秘书定了最早的机票,连家都没回,直接从公司出发。 她洁癖很严重,能接受的酒店并不多,通常也睡不太好。她让秘书订了远端公司旁边的卡尔顿酒店,这样她可以晚点起床,尽量不影响开会时的状态。 她不出意外地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在楼下买了杯热美式提神,边大口灌下去边等ceo季总。 许阳秋吹着首都干燥的风,等了半个多小时,季总才踩着跟远端约好的时间到楼下。 会议开完还有参观,参观完还有交流会,一套流程走完,等许阳秋跟着季总走出大门时,太阳斜斜地挂在西空——已经下午了。 季总跟她传达了个“好消息”:“远端的项目做完,卡索能打出更广的知名度。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开始做被收购前的准备了。” 许阳秋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不动声色道:“之前方禾集团的收购计划不是搁置了吗?这次重新启动了?” “不是,之前我们为了ceo的位子跟方禾闹得太难看,短期内计划不可能重启。”季总的司机已经等在楼下了,他上车前丢下一句,“这回是信杨集团跟天成集团计划联合收购卡索。” 首都干涩的风吹得许阳秋喉咙发痛。 她愣在原地,半晌没动。 作者有话说: kickoff会议:指项目启动会议,一般是正式开始做项目之前两边派代表沟通合作大方向,宣布项目正式开始的一个仪式性的会议。 联合收购:指两个公司达成协议,一起进行收购。 请大家不要怪我一直写英文,大部分英文都是互联网公司常用的说法,文末会注释含义。 女主有留学背景,部分表达方式偏留学生,辛苦大家容忍! 第3章 猫鼠游戏 ◎行,那你等到了。◎ 许阳秋确实没想到第二次收购来得这么快。 第5章 当初许阳秋费尽心思才搅黄方禾的收购计划。她利用季总的强势和多疑,诱使他在与方禾谈判时狮子大开口,导致计划中止。 但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就不灵了。 更何况全公司都巴不得赶紧被收购,她不能做得太明显,季总没那么笨。 早春时节的风不算大,带着清冷的寒意,许阳秋在室外待久了,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裹挟着一点檀木的香水味:“阳秋,你冷吗?” 许阳秋扭头看过去,是远端的ceo李铂杨,也是今天的参会人之一。 她抬手把他的胳膊推下去:“我们都分手六年了,保持点距离吧,李总。” 李铂杨和许阳秋是载舟大学的校友。李铂杨比她大五届,是她学长。许阳秋入学时,李铂杨已经在读研一了。 她侧头问他:“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这不是难得见你一次,首都跟魔都距离太远,想你了也见不着。”李铂杨不由分说地勾着她的脖子往外走,做着这么出格的动作,手掌却绅士地搭在她肩膀上,“正事聊完了,走,前男友请你喝酒。” “还没到五点呢。”许阳秋抬手去掰他的手臂,发现掰不动,只好被他带着向街角走去。 “五点什么五点,中国没那规矩。” 许阳秋最终还是被他拖到了一家清吧。也是难为李铂杨能找到下午营业的酒吧,首都和魔都不太一样,很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 “人家都说不要跟前男友保持联系。”李铂杨端着一杯sangria,抬手转着自己中指戴着的戒指,半开玩笑道,“你倒好,跟前男友戴同款戒指,还戴左手无名指上。” 许阳秋挑眉,“你少胡说。这戒指我本来就是买给我自己的,是你看上了,死皮赖脸找我要。明明不差这点钱,干嘛逮着你的前女友薅羊毛。”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到他们桌旁。 她和李铂杨口味完全不一样,她不喜欢那种小甜酒,她点的是更烈一点的moscow mule。 李铂杨抬手示意服务生把酒给她: “你想要远端的项目,我巴儿巴儿地给你送上门来了。要个戒指当报答还不行?” 李铂杨还是那副花花公子的调调,许阳秋也没多跟他掰扯,顺着他说道:“确实,多亏了李总。” “少敷衍我。”李铂杨无情拆穿,“有时候我是真觉得你压根儿没喜欢过我,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我的资源。” 许阳秋懒得理他,问道:“卡索要被联合收购的事情,你知道吧?” 李铂杨确实是个很好的资源,他是国内最大投行盛岸资本的公子哥,又是互联网大厂的ceo,消息只会比她更灵通。 “靠,我就知道你又想出损招阻止收购,你搞黄方禾集团的收购还不够吗?”李铂杨食指猛地一敲桌子,”你答应跟我喝酒,就是想问这事儿?那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家死对头信杨集团的事儿?” 许阳秋有时候想撬开这位公子哥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 “我没跟你是哪一家公司要收购卡索吧?你要是没听说过这事儿,怎么知道是你家死对头要收购我们?”许阳秋无情拆穿,“李总,你知道的比我多。” 李铂杨深深叹了口气,大概是被自己蠢到了吧。 他最终还是没扛住她的盘问,把收购的相关情况交代了个彻底。 交代完毕,他身体向前倾,凑近许阳秋,嘴角噙着笑,“我亲爱的许总,卡索目前已经上市,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朝不保夕的私企转变为集团企业的一部分。所以啊,卡索被收购是早晚的事,你能阻拦一次是你运气好。你真能凭一己之力,让卡索永远不被收购?” 许阳秋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很烈,但她很喜欢。 “我没指望卡索永远不被收购,我只是希望在我彻底准备好之前,卡索不要被收购。” “阳秋。”李铂杨难得正经叫她名字,“我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我明天就可以把卡索当作礼物送你。” “那是我爸的公司。”许阳秋收起笑意,“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拿回来。” “为什么不能靠帅气男友的力量?”李铂杨有些欠揍地仰着头。 “是前男友。”许阳秋纠正道,“李铂杨,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才不是真的想跟我复合,你只是不能接受是我先提的分手。你听过有句歌词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说的就是你。” “谁说的?”李铂杨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杯壁,没有抬头看她,而是盯着泛起波澜的酒,“我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非常专一,连精神都没有出轨过,更别说肉/体了。” “次次谈恋爱都出轨,还能被你反过来说成深情?”许阳秋好脾气地笑道,“李总啊,你别当ceo了,这么会颠倒黑白,当coo吧。” 她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明天一早飞机,我先回去休息了。下次来上海,我请你喝酒。” “阳秋。”李铂杨突然开口叫住她,“如果我抢先收购卡索呢?到时你会不会来找我?” 许阳秋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毕竟这位公子哥嘴里别的没有,全是撩妹的情话,她继续向外走去。 李铂杨抬手拉住了她,不让她再走。他认真的神色消失不见,眉宇间多了一丝戏谑:“许总,我说真的。” 第6章 “少来。”许阳秋也没挣脱,浅笑着回看他,“你要是能说服你爸,那你就去。我有把握从姓徐的手里抢走卡索,就也有把握从你手里抢走。” 李铂杨依然没有松手。 许阳秋一瞥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嗯,许总威武。” 他撒娇般地晃了晃她的手,晃完才慢悠悠地松手。 许阳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困得不行,急着回酒店补眠。 首都到魔都的飞机延误率很高,许阳秋第二天临近傍晚才到家。她走过大堂的时候,路过了那块角度刁钻的镜子—— 然后意外地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同一个不速之客。 她出差期间,他一直等在这? 叶一那双幽黑的。眼睛里透着倔强,隔着玻璃与她对望。 许阳秋这回脚步都没停,直接录掌纹上楼。,不速之客依然蹲在原地,也没跟上来。 那之后的两天,她每天出门和回家时,都能看到叶一抱膝蹲在那个角落。 这小混蛋还真有毅力。 第五天早上,许阳秋终于沉不住气了,走到他旁边。 “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呢?” 叶一抬头看向她:“等你。” “行,那你等到了。”许阳秋在沙发上坐下,“有事说事。” 叶一没有站起来,依然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我不想回学校。” 他是不是就会说这一句话? 许阳秋不想跟他过多纠缠,干脆拎包起身:“可以,那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一半,她又回到原地:“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叶一抬手一指:“前面绿植和玻璃之间的空隙是监控死角,这个沙发后面也是。” 许阳秋点点头,转身就走,边走边掏出手机给管家发了个消息: 【门口、石区长廊到木区沙发椅之间有监控死角,有个奇怪的人蹲在沙发后面。请你们加强监控。】 她本想再补一句,让保安把叶一赶出去。想想没必要,就算她不说,他们也会赶他出去。 做完这些,她放下手机,下地库取车出门。 按照管家的办事效率,今天晚上她就不用看到叶一了。 如她所料,今天下班的时候沙发区那里空无一人。一时心软找来的麻烦完美解决,许阳秋心情愉快地上楼。 今天钱桂状态一般,说话逻辑更加混乱了,但许阳秋依旧谨遵医嘱,诱导她多说话,多表达。 “阳阳,爸爸没回。”今天钱桂的话很短。 “爸爸给你打电话了对吗?”许阳秋提了个封闭式问题,以便她能捋顺思路,多聊几句。 钱桂没有回答问题,沉默地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 许阳秋继续问道:“'保险箱'女士,许魄给你打电话了吗?” 她妈妈名叫钱桂,'保险箱'是爸爸在世时给她取的外号。 “这孩子,叫外号,没大没小。”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许叫名字,不礼貌。” “知道了,妈妈。”许阳秋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用下巴去描她的锁骨。 随着记忆的退化,钱桂会不断忘记近期发生的事情,她只能通过对话粗略判断她忘记了那些事情,还记得哪些事情。 她只参与了钱桂的后半生,随着记忆不断退化,她大概会先忘掉她。除她之外,钱桂没有任何在世的亲人了,忘记她以后,她也许会陷入慌乱。 还好,今天保险箱女士依然是她的妈妈。 许阳秋抬起下巴跟钱桂对视,继续保持对话:“妈妈,爸爸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呀?” 保险箱女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娇羞的笑意:“桂魄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很棒嘛。”许阳秋满意地点头,“晚饭吃了什么呀?” 她又不说话了,陷入无尽的沉默。 许阳秋等了一会儿,重新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以便她能听到她的耳语:“妈妈,我能阻止一次收购,就能阻止第二次。我会把爸爸的公司拿回来,爸爸的心血绝对不能落到那种人手里。” 保险箱女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阳秋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保险箱女士突然开口:“妈妈给你买了水蜜桃,让阿姨切好放进冰箱里了,快去吃点。” “好。”许阳秋打开冰箱,向里面看去。 今天有点糟糕。 冰箱里没有水蜜桃,却塞着一个抱枕和半块吃剩的苹果。 好脏啊,她想。 作者有话说: 部分欧美国家的人认为晚上五点前是工作时间,不宜喝酒。秋秋是留学生,所以也受这种观念影响。 sangria和moscow mule都是鸡尾酒,未成年不要饮酒!! coo:首席运营官 第4章 罕见温柔 ◎嘶,轻点儿!◎ “许总,我马上收拾,我会把整个冰箱清洁一遍。” “辛苦。” 许阳秋声音干涩,无法克制地走到水槽边洗手,她搓得很用力。洗完又莫名有些负罪感,:“再点一份沙拉吧,我今晚陪妈妈吃饭。” “好的,许总。” 第二天一早,许阳秋出发上班时,依然没有看到叶一的身影。 她的物业和管家确实够靠谱。 “孙叔,帮我查一下信杨集团和天成集团股东和管理层的情况。” 第7章 电话那端传来中年人的声音:“要哪一方面的?” 许阳秋:“越私人的越好。” 想要破坏一次企业收购,无非从两个角度出发: 角度一,破坏收购方对被收购方的信任; 角度二,破坏被收购方对收购方的信任。 角度二她已经试过了,很有成效,可惜不能用第二次。 角度一难度太大,从她的角度很难实施。收购方本就占据主导地位,在发起收购前必然已经十分了解被收购方,想要破坏这份信任,许阳秋只想出出些鱼死网破的下下策。 但这是一次联合收购,还有第三个角度:破坏两个收购方之间的信任。 两个收购方之间的关系,远比收购方与被收购方之间的关系更加脆弱。 只要她能查到点什么。 许阳秋必须破坏这场收购,如果卡索变成了某个集团公司的一部分,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夺回卡索了。 不对,不是“卡索”,是“桂魄”。 这是她爸爸的公司,他爸爸的公司起了个秀恩爱的名字,叫做“桂魄”,不叫“卡索”。 突然,许阳秋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看向屏幕——是护理阿姨的电话。 护理阿姨很少在白天给她打电话,她心底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手指迅速划过屏幕,接起电话。 “许......许总,您母亲她......她突然跑出去了。”护理阿姨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也是怪我......她说想下楼转转,我看她状态好就答应了......” “我查下定位。”许阳秋强作镇定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我给你报点,你先去找,我马上到。” “我......”电话那头嗫嚅道,“我忘记检查手环了,那个手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摘下来了......许总......许总,您别开除我......” 这话听着就扯,手环上有锁扣,双手才能打开,钱桂是怎么自己摘下来的? 许阳秋来不及细想,更没空开除她,丢下一句:“把她今天衣服裤子的照片发给我,你现在就下楼找,先看小区监控,看完去派出所看监控,重点看那几个老地方。”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不理会下属们探寻的目光,飞奔出去。 许阳秋把车开得飞快,十分钟之内就开到了小区门口,钱桂脑子不是很清楚,小区回廊多,地形复杂,她一般走不远。 之前两次都是在小区花园里找到钱桂,这次她还是从这里找起。 她干脆在门口下车,也没管是不是违章停车,直接向小区里跑去。 突然,许阳秋感觉手臂被人用力拉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甩开。 对方手劲儿很大,她没能挣脱。 她扭头看去,对上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眼下有一颗泪痣。 许阳秋急促道:“松手!我没空陪你玩。” 叶一没理会她的话,牢牢攥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再向前冲:“你跑什么?发生什么了?” 许阳秋用力去掰他的手:“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她走丢了。她现在认知问题很严重,自己一个人会很危险。” “我能帮你找。”叶一说着,从有些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移动硬盘,“有笔记本吗?不要苹果的。” 对于他的话,许阳秋半点都没信:“我没空陪你胡闹,要做作业回学校,不要在这耽误我的时间。” 说罢她甩开叶一,视线落在小区内部,从右至左迅速扫过每一个人,寻找那个穿着黑色针织衫,藏蓝阔腿长裤的身影。 太阳晃得她眼睛生疼,但她瞪大了眼睛努力看。 “钱桂,江苏盐城人。三年前确诊阿兹海默,由于发现太晚,mci期间未得到治疗,因此恶化很快。目前处于中度痴呆阶段,记忆退化进程正逐渐加快。” 叶一背课文般机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背的是她妈妈病例上的话。 许阳秋脚步一顿,接着猛地转过身,单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抵到墙上。 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罕见地红了一圈,凌厉地瞪着他:“你黑我电脑??你到底要干什么?!那天是我让保安把你赶出去的,要算账我奉陪!是我耍了你,你查她做什么??” 叶一没反抗,身体一点力气都没使,甚至连手都没抬,顺着她的力道后退。 “呃!” 他被她推得后背撞到墙上,这才发出一声闷哼。 “嘶,轻点儿!”叶一说完才低头跟她对视,看清她泛红的眼睛之后,他语气很突兀地柔软下来,“你......你别急,我只是想帮你,我之前调用阿姨的资料喂给了底层算法,我的ai也许可以帮你找到她。” 许阳秋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低头一看,是护理公司的客户经理,她顾不上叶一,赶紧接起来: “许总,小区监控拍到您母亲走出去了。我们公司的搜寻队正在联合公安查监控,她出小区就拐进了没监控的小路,不见了,我们在紧急接入人脸识别......” “不见了”三个钻进许阳秋的耳朵,她更加不安,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询问了小路的名字和一些其它相关信息。 护理阿姨所在的医疗服务机构派出了一大批专业人士帮忙寻找。 许阳秋心里焦急,但她清楚:在找患者这件事上,他们才应该是专业的,她自己能做的十分有限。 没有监控,靠她人力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8章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叶一的眼睛,他眼神真诚又专注,不像是专门来消遣她,或是来找她算账。 叶一与她对视,眼神热切:“相信我。” “有电脑吗?最多十分钟。” 除了相信他,许阳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死马当活马医。 她从车里掏出笔记本递给叶一,叶一就地坐下,插上移动硬盘,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操纵触控板和键盘。 叶一扬起下巴,示意她在旁边坐下:“过来看,我需要你提供信息。” 少年席地而坐,后背靠在小区镀铜雕花的门牌石上。 地上和门牌石看起来都不脏,但她还是没有坐,提着西装裤腿,半蹲在他旁边,盯着屏幕。 叶一脸对着屏幕,却还是注意到了她。 他随意地脱下卫衣外套铺在地上,接着快捷键分屏,把钱桂女士的医疗信息展示在电脑屏幕左侧,自己噼里啪啦地操作屏幕右侧:“坐吧,看一下这里的信息有没有问题。” 许阳秋看着被他铺在地上的外套,暗想,他衣服难道很干净吗? 许阳秋想归想,还是坐下了。 她看了看,信息都是对的。 “没问题。” “基于算法模型,我能找到她脑海里最重要的地点——也就是根据她的患者画像推断出的,她想去的地方。 一共找到十五个地点,基于这些地点,考虑到外界不确定因素和她的认知偏差,这是她实际可能到达的六十五个地点......” 叶一这会儿倒是个很典型的理工男,说起专业知识滔滔不绝。 许阳秋高管职业病犯了,打断道:“汇报不是讲故事,挑重点说。” 叶一倒是难得没有犯倔,顺从地总结了重点:“之前钱桂阿姨走失过吗?告诉我走失地点、走失时间和找到她的地点。” “三次。” 许阳秋记得很清楚,她迅速报出了所有信息。 叶一又找她问了几个无法从病例上获取的信息,系统计算完成后,屏幕上弹出了七个地点信息。 “人工智能只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七个地点,继续缩减耗时太长,我们等不了。”叶一把电脑屏幕转向许阳秋,“ai能做的都做了,剩下要靠你了。 你看看有没有她印象深刻或是经常提及的地方?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找。” 许阳秋迅速扫过那些地点数据,没来由地对这套算法产生了一些信任—— ——因为算法在她接电话之前就推算出:钱桂女士在小区的概率极低。 但ai给出的这些地点中,到底应该先去哪个? 她有些拿不准,也没有合理的判断标准。 “别急。”叶一语气难得温驯,“ai无法取代人类,是因为人类有情感和自由意志。相信你的记忆,你是最了解她的人。” 许阳秋突然从中扫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址,那是她妈妈陪着爸爸开始创业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桂魄”的诞生地。 那里之前是个居民区内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商业街,叫虹彩商业街。 如果说钱桂印象最深刻,最难忘的地方,那一定是这里。 联想到钱桂拐进的那条小路,正是通往这个方向。 她毫不犹豫:“这里,她很可能是去了这里。” 许阳秋正准备出发,却被叶一抬手拦住。 叶一轻点触控板,操纵鼠标点击“虹彩商业街”,屏幕上弹出了另外三个地点。 三个地点分别是:商业街所在的派出所、富民小区和安恒工业园区。 每个地点旁边标着概率,算法认为富民小区的可能性最高。 这三个地点都在小区和虹彩商业街之间,但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许阳秋问道:“这三个地点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mci:轻度认知障碍,可以理解为未患病,但出现少量认知问题的阶段。 ai:人工智能 其余偏差地点等概念都是我瞎编,大家随意看看就好~ 第5章 越界谈判 ◎总不至于是真想让我当你金主吧?◎ 叶一解释道:“虹彩商业街是你判断出她最可能去地方,其余三个是系统综合分析出的偏差地点,也可以理解成阿姨走错路后,最可能到达的错误地点。” 他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拍下四个地点:“那我们就先去这四个点,这些都在小区四百米范围内。你先去这个派出所,就在商业街旁边。阿姨不在里面的话,就让公安帮你查查监控,我去其它三个地方。” 说完,叶一手没撑地,很灵活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向许阳秋伸出手臂,没说话。 他的手攥成拳,示意她搭着他的手腕站起来。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很整齐。不是那天脏兮兮的样子,看起来很干净。 许阳秋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借力站了起来。 派出所就在前面的街角,叶一单手拎起地上的卫衣搭在肩上,保持这个姿势带着许阳秋跑了起来。 少年跑得飞快,许阳秋跟上他有些费力,她的手也从他的手腕处滑落。 她下意识地一握,抓住了叶一的手:“慢点。” 叶一在她出声之前、抓住他手之后的那一刻已经减速了。 他们很快跑到了派出所门口,距离不远,叶一的胸口却有些起伏。 第9章 两个人在派出所门口分头行动。 民警办事效率很高,迅速带许阳秋来到了监控室。 许阳秋报出了系统计算的时间范围、街区,民警也很配合,立马调出监控。 她让民警先调出富民小区周边的监控。 只看了五分钟,她就在路边的某个角落看到了钱桂的身影。 接着她顺着监控找到了钱桂的位置——还真在富民小区。 叶一这算法真神了。 钱桂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四处张望,脚步犹豫。 民警有点懵了:“我说同志,你这不是知道地点吗?” 许阳秋在实时的监控里,看到叶一已经找到了钱桂。 她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不知道。” 民警更懵了:“你不知道地点还能这么准确地说出要看哪里?还真神了......” “......就是说啊,还真神了。” 许阳秋跟民警道了个谢,转身走了出去。 专业医疗机构的人找不到妈妈,妈妈倒是被一个大四学生做出来的系统找到了。 不知道是叶一太能干,还是机构太没用。 今天这事结束,她就会换掉这家医疗机构。 钱桂已经被送到楼上休息了,许阳秋这才有空跟叶一道谢:“这次多谢。” “为什么让保安赶我走?”叶一问道,“问我怎么进来的,再按照我说的把路堵死。许阳秋,愚弄我好玩吗?” 刚刚十分靠谱地帮忙,这会儿又开始犯倔,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 许阳秋没生气,正色道:“不要叫我名字,叫我许姐、cho姐、秋姐都随你。” 叶一又不说话了。 “你那个算法模型是什么时候做的?”许阳秋不相信那个功能复杂的系统是他今天凭空变出来的。 “见到阿姨那天。” 叶一对她妈妈倒是挺有礼貌,一口一个“阿姨”,怎么到她这就变成直呼其名了? “为什么做这个?”许阳秋温和提问,“或者我换一种问法,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感谢你?” 叶一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又飞速移开视线。 许阳秋掏出一张卡和笔记本电脑递到他面前:“卡里钱不多,但足够你租房子住到毕业了。我印象中......你好像没有笔记本电脑?载舟大学机房的电脑太卡了,你用这一台吧。” “......好。”叶一膝盖上的手指攥成了拳,又慢慢放开。 “你还有其他需求吗?你很好地向我展示了你的能力,那么我也会是个很好的天使投资人。”许阳秋想了想,半开玩笑道,“有什么需求就开口说,不要蹲在我在楼下扮哑巴。” “我不想去租房子,能不能让我住在你家里?” 他倒是顺坡下驴,立马提了个不合理需求。 “不行,这点没得商量。”许阳秋拒绝道,“如果你想住得好一点,那么我可以多给你一些租房钱。” “为什么?你结婚了?”叶一盯着某个方向。 许阳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我的婚姻情况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叶一沉默许久。 等到许阳秋临走时,叶一突然开口:“我可以帮你做家务。” 他倒是不气馁,还在试图谈判。 许阳秋很有耐心地拒绝道:“不需要,管家会做。” “我可以帮你照顾阿姨。” “不需要,我妈有护工。”说罢她又补了一句,“都是女的。” 叶一依然在挣扎:“可是护工把阿姨弄丢了。” 许阳秋语气毫无波澜:“嗯,所以我会更换新的医疗护理机构。” “我可以帮你定制一套适合阿兹海默患者的ai管家。” 这倒是个能吸引她的offer,许阳秋没有立马拒绝。 “只靠人力,没办法全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患者。我可以给你定制一整套有监控、防护、治疗和陪伴能力的软硬件。”叶一见她动摇继续说道。 许阳秋计算机知识有限,但她爸爸许魄是程序员出身,她对互联网行业有大方向上的认识,再加上妈妈的病,她没少做这方面的功课。 阿兹海默症智能医疗是无数天才至今没能解决的课题,他不过是个大四学生,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靠自己解决。 许阳秋笑道:“交付时间多久?” 叶一坐在路边,仰起脸看着她,瞳孔黝黑,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许阳秋站在台阶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微弯,语气却没什么笑意。 叶一视线不明显地闪躲。 “我没猜错的话,你的产品目前只有患者画像和生活事件预测等等可复用的算法能力,但这些顶多能用来陪伴患者。 要想拿来用作监控、防护和治疗的底层支持,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许阳秋早就想明白了,这会儿才有空拆穿他,“你能找到我妈,主要是靠提前黑了我电脑,拿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来完善画像数据。你这套走失人员找回能力,跟江湖骗子们算卦之前先聊天是一个道理,很大程度地依赖了人为判断。” “叶同学,模糊交付时间、开空头支票?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哪儿学的?”许阳秋语气依然温和。 叶一被拆穿,把脸别向一边。 见他这样,许阳秋又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我家里?” 第10章 叶一那张线条流畅的侧脸对着她,在光下显得很好看,他依旧紧紧闭着嘴巴,没再说话。 许阳秋看着那张几乎可以用漂亮形容的脸,没来由地开口,开了个不太恰当的玩笑:“总不至于,是真想让我当你金-主吧?” 叶一猛地从台阶上站起。 叶一个子很高,这会儿换成他低着头看她。 但叶一低头时并没什么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像是一只小金毛,正温驯地低头讨好。 但他说的话并不温驯,反而有些挑战她的意味:“如果是的话,你觉得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许阳秋笑道,“那你就好好听金主的话。” 说完许阳秋抬手握着他下巴,将他原本低着的头抬起。 叶一下意识向后躲,但许阳秋并没有松手。 叶一的脸被她抬起来,视线却仍落在许阳秋脸上,他们无声地对视,也对峙。 黑眼睛对上浅褐色眼睛。 许阳秋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右手抬着他的头,依然笑着:“金主不需要你陪,看到远处的天空了吗?天高任鸟飞,你是自由的,小金......丝雀。” 说完她松开手,转身走了。 徒留叶一站在原地,脖颈保持着她刚才摆好的姿势,他的皮肤很白,因而此刻的脸红格外明显。 许阳秋应该用了香水,每次靠近她都会闻到一股冷冽的柑橘香气。 此刻他的卫衣、下巴上都沾染了这种味道。他被这种香气紧紧拥抱,连根手指都不舍得移动。 等许阳秋到家时,妈妈已经睡下了。妈妈今天运动量超标,大概是真的累了。 妈妈被找到后,许阳秋情绪不太稳定,因此刻意没有过多接触她。 许阳秋怕自己关心则乱,开口就是埋怨。或者更糟,直接扑到妈妈怀里哭起来。 这些都会吓到妈妈,也会让她更痛苦。 现在妈妈睡下了,许阳秋终于能好好陪她一会儿。 她伏在床边,用气声念叨:“'保险箱女士',你吓死我了。” “为什么要回到那个地方?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念你的老公呢?”许阳秋嘴角扯出个笑容,“妈妈,对不起,我会变得更坚强一点儿。还有,我会尽快治好我的洁癖,做个有良心的女儿。” 钱桂睡得并不安稳,她翻了个身。 许阳秋赶紧噤声,妈妈睡眠质量很差,她不想吵醒她。 忽然,妈妈去抬起了手,把手搭在了她的头顶上。她呼吸均匀,应该还在睡梦中,手指却在动。 妈妈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样。 许阳秋也像小时候那样,很快睡着。 作者有话说: offer:一般指录用信,这里可以理解成提案提议。 cho其实就是秋的英文叫法,可以参考哈利波特里面的张秋,cho zhang 天使投资人: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在一个企业/创业项目没什么成就的初期,就开始打钱投资的好心“金主爸爸” 第6章 步步为营 ◎你骗我,是因为我猜对了。◎ 又过了一周,许阳秋终于收到了孙叔的消息,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到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放着一副牌,他拇指和食指将牌的边缘掀起,神情兴奋又紧张。 男人背后不是富丽堂皇的大厅墙壁,而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水族箱,里面是色彩丰富的海洋植物和叫不出名字的鱼。 许阳秋没记错的话,这是澳门金霓斯的vip室。 男人就是天成集团的ceo,他叫吴川磊。看样子,他休假的方式,就是在vip室里玩百家。 手机灵动岛闪烁,孙叔的电话打了进来。 “阳秋,信杨集团整体的企业形象意识更好一些,没查到什么。天成集团管理层背调考察相对松散,更好入手。但我们人力有限,只查到了吴川磊有赌的嗜好。” “孙叔,辛苦你了。” 孙叔这些年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帮了许阳秋不少,她永远感激孙叔。 孙叔无奈道:“虽然国家明令禁止赌,但在赌在澳门是合法的。不少公司团建都会选择去澳门,这不是个很好的把柄。” “换做平时,这不是个好把柄。但近期天成集团需要格外注意形象,不是吗?” 孙叔也是聪明人:“你是说天成集团的子公司最近接了政府的公益广告项目?” “嗯,那一系列公益广告包括关爱孤寡老人、积极扶贫、热爱环境等等,当然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拒绝黄赌毒的广告。”许阳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说要是有人把天成集团拒绝黄赌毒的slogan和天成集团赌博的ceo一并发给营销号,会不会影响股东和合作方的信心?” “要直接爆出去吗?” 许阳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要,匿名把这张照片发到信杨集团ceo的私人邮箱,我们等等看。” “等什么呢?” “等着看信扬集团对天成集团的态度。” 许阳秋说罢挂断了电话。 她没指望一张照片就能破坏合作,但她要用这张照片钓出更多信息。 当然,如果这张照片能够延缓收购进程,她也喜闻乐见。 门口有人敲门,是vivian。 “cho,业务部门的余总答应换人,远端项目组把刘洋踢出去了,现在是陈杰负责。” 第11章 许阳秋平时很温和,但vivian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谁知她说完之后,许阳秋突然笑了:“做得不错,你性子软,我还以为你不敢去转达换人的诉求呢。” vivian被夸了,自然有些飘起来,加上许总看起来心情不错,于是她追问了一句:“cho,为什么一定要换掉刘洋?” 许阳秋竟然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挑眉看着她:“嗯?最想换掉他的不应该是你吗?” vivian愣住了,连她姓啥都不知道的上司,居然是为了她才硬逼业务换人。 “是因为刘洋开会的时候一直喊我小仙女?” “嗯,这次学着点。以后再碰到同样的事情,不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忍下来,等会议结束再去厕所哭,不需要你这么识大体。要么当场哭,要么当场刚回去,当然我更推荐当场刚回去。”许阳秋正色道。 “cho姐......”vivian眼窝浅,又有点想哭,“我担心是我矫情,所以才没有当场发作。” 许阳秋表情依然十分严肃:“这不是矫情。他就是故意通过这种方式削弱你的话语权,搞业务那帮人本来就难沟通,他在严肃的会议场合叫你“小仙女”,你还怎么压住场子?”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许阳秋补充道:“我觉得要求你刚回去有点难为你,下次你就当场哭吧,我去找他们,还算师出有名。” vivian被她一说更委屈了,微微撇着嘴看着她。 “行了,去吧。”许阳秋递给她一张纸巾,下了逐客令。 vivian推开门的瞬间,许阳秋在办公区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那人注意力也在她这里,开门的瞬间抬起头,与她隔门对视。 许阳秋叫住vivian:“哎等等,那人是谁啊?我不记得财务部有招实习生。” vivian反手关上门:“不是财务实习生,是技术实习生。技术那边没位置了,他主要负责财务系统,就干脆坐在我们这儿了。” “技术部实习生?”许阳秋问道,“我记得技术部招人很严格,至少要求硕士以上?” 门外那人是个大四本科生,还差点被退学。 vivian凑近一点道:“我找hr问过了,他没走招聘链路,是技术部直接塞人。这小帅哥据说是个天才,拿了好多奖。哦对了,他还解开了一道难题,那道题公司的算法们研究了半个月都没结果。发到官网之后,第二天就被他解开了。大老板这才发话,破格录用他。” 许阳秋有点原谅他那副又轴又倔的脾气了,毕竟天才可以有些怪癖。 她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点多,及时终止了对话:“没事了,你出去吧。” 再次开门时,叶一也再次抬起了头。 少年半仰着脸,抿紧嘴唇,在门打开又关上的三秒内与她对望。 门关上的前一秒,许阳秋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嘴唇微弯,吐出两个无声的字:“犟种。” 嗡嗡。 关门瞬间,她的手机振动了两声,叶一的消息来得够快: 【你说什么?】 许阳秋无声骂人被发现,倒也不慌,她右手端着咖啡,左手打字:【进来找我】 她本以为叶一会直接推门进来,没想到叶一还知道敲门,居然挺礼貌。 “进。”许阳秋等他关好门才继续道,“你怎么进的卡索?” 叶一倒是坦诚:“你们的开发部跟载舟大学联合发布了一道gps算法谜题,解开一组非线性方程就能拿到奖金。你们技术部的老总联系我,问我要不要来实习。” 许阳秋并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但也懒得浪费时间掰扯,转而问道:“为什么要来卡索?” “我想帮你。” 许阳秋放下咖啡杯,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叫你进来只是想告诉你,你凭本事进来,我不会赶你出去,但也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她不太喜欢把威胁的话说得太赤-裸,更习惯于留一线,等对方自己领悟到她真实的意思: 在公司要假装不认识她,否则他会被赶出去。 叶一靠近她,直到被桌子拦住才站定,他向前弯腰凑近许阳秋,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用很简短的代码让卡索所有服务器过载宕机,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许阳秋有些警觉,他之前黑过她的电脑......也许是知道了些什么。 再加上他加入了卡索的技术部,以他的天分也许是发现了“0号算法”的蛛丝马迹。 她控制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十分莫名其妙的笑容:“你这明明是想砸我饭碗,怎么会是帮我?” 叶一保持半弯着腰的姿势直视她的眼睛,许阳秋也毫不躲闪地回看,两人距离很近,但许阳秋丝毫没有后退。 叶一倒是先退后一点,把声音放得更低:“你想搞垮卡索,不是吗?” 叶一果然还看到了病例之外的东西,幸好被他黑进的那台电脑里信息有限,导致他推理错误。 许阳秋没接茬,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叶一如她所愿开始坦陈:“你电脑里收集了大量卡索的负面新闻,同个文件夹里还存储了卡索账目上的亏空、几乎血本无归的投资项目......” 许阳秋打断他:“我是财务副总监,当然关注这些。这跟要搞垮公司有什么关系?叶一,不要再试图黑进我电脑。” 第12章 最后一句话,说与不说其实没差别。 因为那之后许阳秋请专家花高价加固了电脑防护,他之后就算想黑,也黑不进去。 许阳秋有分散存储重要信息的习惯,因此她笃定叶一是在瞎猜,并没打算承认。 谁料叶一突然抛出了炸弹:“你带我回家那天,随手按掉了一个电话,我根据号码查了查,那是国内最大的一家做空机构。”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兔崽子居然过目不忘。 叶一继续说:“我花了点时间调查这家机构,他们最近高频地爬取卡索的app数据,甚至还被工信部警告了。我原本不知道做空是什么意思,但我查了查,大概意思就是,唱衰一家企业,通过让企业股价狂跌获益。” “他们一直单方面联系我,找我访谈公司内部信息,我挂掉了,这没有问题。”许阳秋反应很快,立马圆了回来。 “我花了一周解析日志,发现你跟对方有上百封邮件往来。我看不到具体内容,但刚才......”叶一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太明显的骄傲,“你说谎了,你明明回复了邮件。” “你骗我,是因为我猜对了。” 叶一有些不易察觉的得意。 千年的狐狸,怎么会在一个小崽子面前翻车呢? 许阳秋发现自己之前一直低估了叶一,她之前只觉得他是个聪明的理工男,遇事只会犯倔,翻不出什么水花儿。 这会儿她才发现,他除了有猎物的莽撞倔强,居然还有当猎人的耐性。 假以时日,他终会有所成就。 但现在叶一还太年轻,这次他赢不了。 他最后才说出“邮件往来”这件事,说明这是他的底牌,他没有其他有效信息了。 他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也不知道她想要“0号算法”。 许阳秋放下心来,把他已知的信息串起来,编了个无懈可击的瞎话:“那家机构报酬丰厚,我一时贪财接受了商业访谈。你可以举报我,也可以跟我谈谈条件。” 许阳秋有恃无恐,因为叶一看不到邮件内容,他的举报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她有无数种方式洗白。 谁知叶一并没有相信,而是坚定道:“你不会这么做。” 许阳秋自认逻辑滴水不露,咬死不松口:“为什么不会?” “就是不会。” “你哪来这么武断的结论。”许阳秋确认他这话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于是放松下来,“这么好的谈条件机会,你不好好把握?” 短期内她无法信任叶一,但他加入卡索技术部对她来说是个好机会,没准哪天能为她所用。 “我没办法左右考研的结果,但如果你考上,我可以帮你联系载舟大学的算法泰斗燕教授。他原本不收研究生,但我能帮你安排。”许阳秋循循善诱,“又或者,你还想住在我家?” 她本以为叶一会立马答应,谁知他沉默许久,又突然来了句:“我只是想帮你。” 又不想住在她家里了?善变的小混蛋。 “你不信任我。”叶一垂着头看她,单手撑在她桌上,眼睛黝黑深邃,像是盛满了复杂情绪,“许阳秋,你还是在骗我。” 许阳秋没理会他的胡话,也容忍了他叫她全名的行为:“别研究怎么搞垮服务器了。不想在派出所过夜的话就别这么干,太愚蠢。没想好要什么的话,那就先欠着,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叶一背脊僵硬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赌违法,拒绝赌!! 当然黑别人电脑,一键删库,或者恶意搞垮服务器都犯法!!各位大神请勿模仿!! slogan:广告标语 做空:其实就是赌一家公司股价会跌,并到处宣扬 第7章 幼稚赌气 ◎那个男人不住在这里。◎ 之后一连几周,叶一都坐在与她一门之隔的地方,但门开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抬过头,两人再没有隔门对视过。 许阳秋莫名地觉得叶一在闹某种幼稚的脾气。 她对于叶一的种种越界,一直相对纵容——因为叶一跟她太像了。 准确地说,像极了十年前的她。 执拗又好强,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儿。 所以她能理解叶一,她那时也会抓住每个向上攀登的机会,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 但她倒是没叶一这么倔、这么别扭,她那会儿已经修炼出一副能屈能伸的好脾气了。 叶一在她看来,就是个年轻版本的许阳秋——犟种plus限定款。 如果好好顺毛,这个犟种没准真的能帮到她。 次日,远端方的代表来卡索公司开会,ceo李铂杨很有诚意地一起来了。 接着他没什么诚意地花十分钟露脸、握手、合影,十分钟之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李铂杨路过许阳秋办公室的时候,许阳秋正在站在办公室门口跟vivian交代工作。 李铂杨穿着西装,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正经。他单手插兜,不理会面前毕恭毕敬引路的秘书,悠哉悠哉地拐到了她办公室门口。 不像ceo,倒像个来视察的公子哥。 许阳秋有时候真的觉得,他早晚会被人买凶暴打一顿。 可怜的秘书,一回头发现“贵宾”没跟着她,赶紧跟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等在李铂杨身后。 许阳秋出言解救了茫然的秘书:“你先回,我送李总出去。” 第13章 秘书走后,李铂杨最后一丝装出来的架子也荡然无存,戏谑道:“许总,你还欠我一顿酒呢,择日不如撞日?” 许阳秋看一眼表:......下午四点半。 她看表时余光扫到了叶一,他这次倒是没有故意回避她的视线,反倒看向了她这边,盯着李铂杨的手,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铂杨站在她身侧,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垂眸望她,多少有些撩拨的意味。 许阳秋丝毫不怀疑,她要是拒绝,李铂杨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些或撩人或撒娇的浑话。 “行。”许阳秋叹口气,“李总,这边请。” 没聊几句,许阳秋就明白了李铂杨的目的。 他找她喝酒纯粹是因为上次说漏了太多信息,担心她为了打断收购,基于这些非公开信息,做出些无法挽回的错事。 “阳秋,我再劝你一次。”李铂杨车轱辘话来回说,“卡索经历过大换血,几乎是一个全新的公司了。你为了这么个公司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值得吗?” 许阳秋第无数次解释道:“我也没有那么疯狂,不至于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铂杨第无数次不肯相信:“你这人看起来耳根软、好说话,但只要涉及家人和你爸那公司,你会比谁都疯,比谁都绝。” “你放心,我还是有操守的。”许阳秋宽慰他,“如果我用了你提供给我的内部消息,那么我会连累到你。那些信息我只会用做参考,不会坑你。” “阳秋,我倒是宁可你大胆坑我。” 李铂杨坐在吧台上,端起酒杯碰了碰她的。 “叮”,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许阳秋早就对他这套撩妹连招免疫了,配合地喝了一口。 李铂杨自顾自地回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挺期待你坑我的。毕竟坑了我之后,那一小段时间里,你都会对我格外主动。” 许阳秋凉凉扫他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误会。”李铂杨把双手举在胸前,做投降状,“我是说,之前都是我缠着你,你很少主动找我。只有坑我之后,会出于内疚主动找我几次。” “我有时候都很好奇。”李铂杨转过脸来靠近她,话里有些醉意,“你喜欢过我吗?我甚至都怀疑,你跟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我比你大几岁,能给你引路。” 许阳秋倒是能理解这位公子哥的想法,李铂杨是她学长,在一起期间,她学到了很多。 李铂杨看起来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但无论是眼界还是资源都显然优于她,恋爱期间她多少会抱着点学习的心态与李铂杨相处。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那会儿是真心的。”许阳秋起身,“别翻旧帐了,你喝多了,回酒店吧。” 谁知微醺的李铂杨打了个电话,叫助理送来了保健品,坚持要去拜访她妈妈。 三年前她妈妈确诊阿兹海默的时候,她跟李铂杨早就分手了。 李铂杨分手时摆出了一份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两个人三年没联系。后来,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她妈妈的病情,主动联系她,不计前嫌地帮了她不少。 因此许阳秋思忖再三,还是没有拒绝他临时通知的探望。 谁知到了她家楼下的时候,管家一脸歉意地迎上来:“许女士非常抱歉,今天整栋楼的电力出了点故障,正在紧急排查。短时间内,您可能没办法使用电梯。 为了表示歉意,我们给您准备了这张有效期半年、不限次数的水疗卡,您可以随时在小区b栋的养生会所使用。” 许阳秋走了几步才想起来:“电梯没有备用电源吗?” 管家更抱歉了:“许女士实在是抱歉,备用电源也出了故障,我们会尽快排查。” 李铂杨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绝对没可能陪她爬顶楼,他把保健品交给许阳秋,就叫来司机离开了。 许阳秋的洁癖主要是对人,自然无法接受陌生人帮她按摩。 所幸她今天穿了平底鞋,爬到顶楼没什么难度,多花点时间而已。 她转身向楼梯间走去,打开门的瞬间,意外地看到叶一坐在台阶上。 听到声音,他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时,许阳秋脑子突然弹出了莫名的形象: 一只坐着的金毛——狡猾倔强的那种。 “电力故障是你干的。” 许阳秋说了个陈述句。 她在跟叶一四目相对的瞬间就确定:就是他干的,为了能成功混进来。 但是他干嘛要搞坏电梯的备用电源? 难不成是想捉弄她,让她爬楼? 叶一也没有辩解,双手抱膝沉默。 “你有我的微信和电话,见我一面不难,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许阳秋话里多少带点火气。 “你跟那个李总是什么关系?”叶一抬头盯着她,两只手攥着裤子上的布料,“你们为什么戴着一样的戒指?他为什么能跟你回家?” “这跟你没有关系。”许阳秋绕开他向楼上走去,“我这次不会叫保安,你自己走吧。” “跟我有关系。” 叶一抬手拦她,许阳秋只好停下。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我想好了,我想住在你家里。”叶一也说了个陈述句,“你跟那个李总没有恋爱或者结婚,我可以搬进来。” 他停了一会才问:“对吗?” 第14章 许阳秋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但她现在有些火大:“不对,那个offer已经作废。” 说完她转身想走,却被叶一捏住了裤脚,他力道很轻,她稍微用力就能扯开。 “那个男人刚刚走掉了,他不住在这里。” 叶一声音很轻,许阳秋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叶一站起身,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纽扣”。 “这是什么?” “纽扣追踪器,可以缝在阿姨的每件衣服和裤子上。这个纽扣很小,缝结实一点,没那么容易扯下来。” 那枚小小的“纽扣”躺在叶一的手心,十分不起眼。 “你知道苹果有个东西叫airtag吗?”见他依然试图帮忙,许阳秋气消了不少。 叶一语速很快:“知道。一枚airtag要二百四十九,但我这个成本四块九。我不收你的钱,可以两周之内做出五百个给你。五百个airtag要十二万,有钱人......也不喜欢当冤大头吧。” 这位叶同学还真是有谈判天份。 叶一亮出底牌:“许阳秋,我能搬进来吗?” 许阳秋转过身,一阶一阶地往上爬,终于兑现承诺,允许他搬进来:“走吧。你干的好事,我们爬楼上去。” 叶一步伐轻快地跟上她。 许阳秋有健身的习惯,她爬得很快,叶一体力也不错,紧紧地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很快爬到了她家,走消防暗门进屋。 他们呼吸全乱,脸颊有一丝潮红,额头也出了些薄汗。 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对方急促的呼吸,他们的耳中再没有其他声音,世界反而显得格外安静。 气氛因缺氧而变得有些暧昧。 许阳秋不喜欢这种感觉,边平复呼吸,边开口破坏气氛:“别再干这种事......我资助你学计算机,不是.......为了......让你干这种事。那么强的编程能力......就不能用在好点的地方吗?” 叶一有些跑神儿,回答有延迟:“......没用上编程能力。” “嗯?” “我......拉了主电源和备用电源的电闸。”叶一呼吸还是不稳,“不用......编程。” 说完他很突兀地闭上了嘴。 许阳秋在一秒内反应过来,她的大喘气也瞬间好了,咬牙切齿道:“那我们为什么要爬楼梯?把电闸打开不就完了?” 叶一飞快地咬了下唇又松开:“......忘记了,你说爬楼我就跟着爬了。” 两位载舟大学绩点全院第一的人才,在同一时间选择给智慧的大脑放假,一个忘了,另一个没问。 行吧,两个都是人才。 作者有话说: airtag给我打钱!用airtag定位一个人是不太可行的哈,一方面是成本高,另一方面也贴不住(不是)。纯粹为剧情服务,辛苦大家容忍(鞠躬 第8章 别爱上她 ◎fall for her◎ 许阳秋指了指与主卧距离最远的房间:“你住这间,距离你毕业还有大半年,住在对面不方便。” 叶一显然会错了意:“为什么不方便?那个李总还会来?”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许阳秋运动后心情一向很好,“那个房间有独立的卫浴和阳台,柜子里应该有全新的洗漱用品,去洗澡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一脚步很轻快。 许阳秋一开始不想让叶一住进家里,其实就是因为她越来越糟的洁癖。 但是她最近想到了一个“糟糕”的主意,才一反常态地允许他搬进来。 这个总是脏兮兮的大学生,大概率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室友——他的脏乱差没准能帮她脱敏。 许阳秋看了好多医生都没能治好洁癖,而妈妈的病只会越来越糟。 她必须在妈妈恶化到无法自理之前,逼着自己痊愈。 谁知过了半个月,许阳秋逐渐意识到: 叶一打乱了她的计划,因为他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室友。 他每天早出晚归,白天鲜少在家。即使在家,也不会在客厅等公共区域乱晃,基本都呆在屋子里。 叶一不在家的时候,房间的门开着,里面干净整洁,连被子都叠好。 她的“脏乱差脱敏疗法”只好搁浅。 两周后,她如愿接到了信杨集团宣布收购要约延期的消息。 跟方禾集团不太一样的是,信杨集团给出了下次洽谈时间:一个月后。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收购依然存在,只是会迟一个月。 许阳秋当晚跟孙叔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延期一个月,已经是我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一张没头没尾的高管赌-博照说明不了什么,也不可能破坏信杨集团对天成集团的信任。 孙叔的语气不乏担忧:“一个月之后呢?” “一个月之后,我会让他们彻底放弃收购。”许阳秋眼带笑意,“我已经有方向了。这一个月,我们能做很多事情。” 挂了电话,许阳秋心情愉悦地喝了点酒,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这段时间绷得太紧,那个让她无比焦虑的收购被推迟了一个月,她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她把脸埋在干净温暖的沙发抱枕里,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睡着了。 叶一到家时,她在沙发上穿着睡衣,头枕着抱枕睡得很沉。她侧躺着,双手放松地搭在耳边的沙发上,睡衣领口有些大,斜搭在胸口。 第15章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没再去看沙发上的人。 他两只手轻轻托起毛茸茸的沙发毯,别过头看向她裤脚,把毯子搭在了她脚上。 接着保持别过头的姿势,缓缓地把毯子的上沿盖在她身上。 许阳秋睡得很沉,全程呼吸均匀。 这会儿叶一才敢偏过头来看她。 出于某些私心,他没回房间,而是掏出笔记本电脑,靠在她脚边的贵妃榻上开始码代码。 他的视线落在电脑上,余光却满满都是她安稳的睡相。她身上那种特有的柑橘调香水味包裹着他,他根本静不下心。 于是他熟练地control+home,返回代码的第一行。 上面写着: while (1 != 1): print("fall for her") 但凡懂一点代码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永远不会被调用的两句废话。 叶一安静地盯着这两行没营养又幼稚的废话,期待从中获取某些力量。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关上了电脑。 他屈从自己的欲望站起身,缓慢地走到沙发边上,在熟睡那人的旁边蹲下。 叶一没有再动,贪婪地注视着她,片刻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已经心满意足。 他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睡着时和醒着完全不一样。 那双冷静通透,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闭了起来,他不再害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心。 叶一呼吸有些快,他心里有些奇妙的紧张和兴奋,他害怕她醒过来,又期待她醒过来。 许阳秋轻轻偏头,像是睡得不安稳,也像是回应他心里的期待。 她的长发随着她的头部动作缓缓地向沙发边缘滑动,几乎要垂在了地上。 叶一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 她的头发就这么流动下来,被他捧在手上。 叶一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的头发像是有了生命,从他的指缝间向下流淌。 他露出怔愣的神情,呆呆地半跪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拼命控制自己的手臂,捧好她的头发,再缓慢又虔诚地搭在沙发上,像将一条脆弱的鱼放归大海。 接着,他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她的头发触感柔软,他指间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拼命地传导这种感觉,哪怕他早就已经松手。 她的发丝在沙发上勾勒出海浪的幅度,勾着他心底汹涌的潮意。 触碰过她发丝的指尖有些痒,这种奇妙的痒感顺着手臂传到心口,变成更加难耐的酥痒。 潮热淹没了他,也淹没了理智——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把触碰过她发丝的手指伸向唇边,碰了一下。 “好梦。”他说道,任凭自己慢慢沉沦。 他在心脏下坠的奇妙感受中起身,用全部的意志力逼迫自己脚步拖沓地向房间走去。 他离开后,许阳秋没能好梦。 她又一次梦到了父亲的葬礼。 遗像中的爸爸慈爱地看着她,她那会儿很瘦小,要拼命抬头才能看见爸爸的脸。 司仪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上香的时候不要哭,否则令尊会不得安宁。” 她咬着腮边的软肉,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只香,慢慢地走向灵位。 突然,黄白相间的花圈倒了,狠狠地砸在她身上。 花圈应该很轻,可她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花圈上的丝带狠狠缠着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 “救......救命......”她喊不出声音。 这时,一朵黄花从花圈上掉下来,猛地钻进了她的领口,向下探去。 她怕得发抖,手臂猛地一挥,推开了面前的花圈。 花圈被她捶烂,光秃秃的架子躺在地上,黄白相间的花朵散落一地。 手里的香被她捏碎,断成细碎的几节。 她看见遗像上的父亲突然流出了血泪。 她不安极了,甚至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司仪的声音响起:“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安!......” 许阳秋猛地醒来。 醒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爸爸的忌日。 她很清楚这梦代表了什么,甚至清楚梦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情节都代表了什么——这些咨询师跟她聊过无数次。 她的咨询师其实很厉害。虽然她还是会做噩梦,还是会痛苦,但已经不会在忌日这天做些蠢事了。 比如用消毒水洗澡,再比如喝高度白酒喝到要去洗胃。 当然,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许阳秋没去公司,直接开车去墓园祭奠爸爸。 谁知在路上收到了季总的消息:【cho,来下公司,小徐董来了】 许阳秋猛地踩下刹车,墓园在郊区,这条宽敞的路上没有行人。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被梦困住,被梦囚禁。 那种窒息的感觉像条毒蛇,顺着梦境与现实的缝隙缠住了她,她又开始无法呼吸。 许阳秋抬手解开衬衫的扣子,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呼吸起来。 过度呼吸让她轻微眩晕,心动过速,这一切逼得她呛咳起来。 她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孩童,也不是二十出头被困在噩梦里无法醒来的女孩,她是靠着自己走到这里的许总。 第16章 许总能在五分钟之内调整好自己。 五分钟后,许阳秋擦掉生理性的眼泪,开车掉头回公司,连车外的风都没注意到,她刚才在这五分钟之内迅速崩溃又迅速振作。 “这没什么,小徐董而已,我见过他很多次了。”许阳秋对自己说道。 等许阳秋到办公室的时候,小徐董正十分“亲民”地逐一分发工作餐。 季总站在旁边笑得讨好:“远端项目landing顺利,老板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吃日料!” “谢谢徐董!!” “哇!!!” “这家好贵,一份要一百多块呢,徐董大气!!” ...... 嘈杂的欢呼和掌声冲入许阳秋的耳膜,她挂上一个滴水不漏的笑容:“难为徐董百忙之中还想着我们,大家别光顾着鼓掌,都快吃吧。” 他对她的附和与马屁十分受用,他嘴唇原本就薄,笑起来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上唇。 小徐董跟他父亲徐董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两条张大嘴巴,露出獠牙,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抬手拿起一份牛舌饭递给许阳秋:“许总,远端的项目多亏了你,辛苦。” 他的手很油。 日料店包装精致密封,盒子干干净净,没有油污,不知道他手上的油从何而来。 就像当年,许阳秋也不知道他父亲手上的油来自哪里,那些油污粘在她身上至今无法洗去。 那只手拿着料理摆在她面前,她不想碰,但还是克制着恶心缓缓抬手,准备接过这份被“污染”的饭。 一只手斜斜伸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接过那份牛舌饭。 手的主人“咔哒”一声打开包装盒。 作者有话说: control+home:快捷键返回第一行 landing:指落地,项目落地顺利指的就是项目做得很顺利,没啥特别的意思,一些没必要的大厂用词(嘻嘻 while (1 != 1): print("fall for her") 这段代码卖个关子,问得多再说,嘻嘻 第9章 葱花煎蛋 ◎许阳秋不吃葱花。◎ 叶一咬着筷子含糊不清道:“徐董,许阳秋不吃葱花,这份给我。” 许阳秋反应很快,迅速从摆满盒饭的箱子里随意抓了没有绿色的一盒:“谢谢徐董,我吃这份就好。” 小徐董瞥了一眼吊儿郎当吃饭的叶一,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变化:“倒是我粗心了。” “新来的实习生,哎,是个零零后。”许阳秋不着痕迹地圆了圆,“小叶,跟我进来。” 叶一没犹豫,立刻起身,叼着筷子端着盒饭走了进去。 小徐董走后,vivian咬着半颗鸡肉丸,把头凑到旁边的人工位里:“你听到没??” 旁边的同事刻意压低声音:“vocal我听到了,他居然敢叫cho全名哎。叫全名就算了,还敢打大老板的脸,我的妈呀......” “看不出来啊。”vivian感叹道,“这小帅哥平时那么有礼貌,问他什么都很耐心。关键时刻怎么这么莽啊?” “哎,cho姐关门了,估计是要骂他。” vivian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不是你等会,他挨骂还端着饭??这孩子是真莽啊。” “是真莽,不愧是零零后。”同事愣了一愣,“哎不对啊?cho姐不吃葱花吗?” “好像吃吧?我不太记得。”vivian结束了八卦,支着耳朵听门里的声音,奈何隔音太好,她听不见。 本该挨骂的叶一这会儿正跟许阳秋并肩坐在沙发上,捧着盒饭吃得不亦乐乎。 许阳秋慢条斯理地打开面前的寿司,没动下面的米饭,而是夹起一片三文鱼送进嘴里:“我吃葱花。” “我知道。”叶一咽下一口牛舌后说道。 “不吃葱花的明明是你。”许阳秋难得语气轻松。 “你还记得?”叶一的筷子顿了顿,“都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许阳秋第一次带他回家,上完药之后,叶一的肚子突然叫了。 她不会做饭,于是泡了一份葱油味道的泡面。 叶一明明不吃葱,但硬是不肯说,勉强吃了好几口,最后实在忍不了,去厕所统统吐掉。 因此许阳秋当场暴走,叫了三个保洁上门。 这么挑战她底线的事情,很难记不住。 “印象深刻。”许阳秋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点评道。 “为什么讨厌那个人?”叶一没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 “为什么抢走我的饭?连董事长都敢得罪。” 许阳秋没回答,也不想回答,于是故意丢了个问题回去。 “那你呢?为什么连董事长都敢嫌弃?”叶一面前的牛舌饭已经见底,只剩下数不清的绿色葱花,他转过头笃定道:“你讨厌那个人,讨厌到洁癖发作。” 他说得没错,许阳秋的洁癖主要是对人。 有那么明显吗?许阳秋自认表情管理没什么问题,毕竟小徐董这么久都毫无察觉。 她没再接话,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金枪鱼,蘸上酱油送进嘴里。 接下来是小肌、海胆......她只吃掉了寿司上面的刺身,没碰米饭。 等她吃完抬起头,对上了叶一谴责的目光。 “我吃葱花,但不吃碳水。”许阳秋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叶一自然地拿起筷子,夹走她面前光秃秃的白米饭,塞进嘴里:“浪费可耻。” 第17章 “都给你。”许阳秋也不矫情,把整份放在他面前,“你特别光荣。” 叶一抬眼看她,又不说话了。 他单手撑在桌上,安静地逐一吃掉没味道的饭团。 乖僻的少年突然顺眼起来。 许阳秋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由于午餐吃得太少,她刚进家门就饿了,于是从柜子里拿出燕麦棒充饥。 经过白天的插曲,她和叶一难得地和谐,两人都没有回房间,而是一起坐在沙发上。 叶一已经洗完澡,穿着随性的t恤和短裤,抱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编程——他在调试钱桂女士的纽扣追踪器。 他的湿发软趴趴地贴在头上,看起来意外地很乖。 许阳秋的手机突然亮了,是孙叔的消息:【坏消息,吴川磊宣布卸任天成集团首席执行官。】 孙叔紧接着又发了一条:【信杨集团和天成集团的大部分合作项目都继续进行,也许很快就会重新启动对卡索的收购。】 这充分说明:信杨集团和天成集团的合作关系十分稳定,且大概率是信杨向天成施压,要求他们更换ceo。 许阳秋啃了一口燕麦棒,单手打字:【天成集团的那些子公司有查出什么吗?尤其那家叫岸冉的子公司,从财务数据来看,他们的贷款利率远低于平均水平,我怀疑这家子公司财报有问题。】 【还在查。】 收购重启在即,许阳秋心里着急,但却选择不表现出来。她知道孙叔只会比她更迫切:【好,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饿了?”叶一突然出声。 “嗯?”她咬着燕麦棒含糊不清道,“嗯,中午没吃饱。” 许阳秋原以为按照叶一的性格,大概率会来一句:“谁让你不吃碳水。” 谁知叶一开口说的是:“想吃什么?” “你要给我做饭?”许阳秋挑眉看着他。 叶一果然又不说话了。 “不用了。”许阳秋没再逗他,撕开第三根燕麦棒的包装,凑到嘴边,“我不吃晚饭。” 叶一迅速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她的燕麦棒,直接抢走。 “你干嘛?!”许阳秋捏着空包装袋,眼看着他把燕麦棒塞进嘴里,“......很不卫生。” “想吃什么?”叶一又问道。 许阳秋的好脾气用完,跟他对着轴:“燕麦棒。” “煎蛋吃吗?” 她轴起来,叶一倒是不轴了。 “太油。” “我会做无油煎蛋。” 说完他直接走进厨房,认真地洗手,接着开火热锅。 在吃饭这件事上,许阳秋的洁癖有些自欺欺人。 她不吃别人做的饭——但仅限于被她看到制作过程的那些。 换句话说,只要她看到了制作过程,这道菜跟某个具体的“人”扯上关系,那么她完全吃不下。 因此外卖、封闭式厨房出餐反而可以,主打一个掩耳盗铃、眼不见为净。 这也是她拒绝叶一做饭的原因。 叶一站在开放式厨房里,修长的手指拿起一颗鸡蛋,单手握住微微用力。 “咔”地一声脆响,蛋壳碎了,鸡蛋干净利落地掉进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叶一没戴发网和口罩,这是在她雷区蹦迪的行为。 但是当他眼神专注地盯着鸡蛋时,许阳秋突然有些动摇。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洁白柔软的t恤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瘦而不柴的身形。他刚洗过澡,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带着一丝水汽,头发软软地搭在头顶,短袖短裤,利落得不像话。 家里的沐浴露是柚子松木的味道,因此叶一和她都是这个味道。 褪去坚硬外壳之后的少年,竟近乎温柔,仿佛正缓慢而又柔和地融化,变成这座房子里的一部分。 许阳秋很突然地想要吃掉那枚煎蛋。 “吃吗?” 正想着,叶一端着煎蛋走到她面前。 她鬼使神差地说:“好。” 叶一把煎蛋放在茶几上,转身回到厨房。 “你还要做什么?” 他回头,黝黑的眼珠里有怨念:“我的煎蛋。” 吃完煎蛋,许阳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叶一,我查到了造谣的人,你想知道吗?” 叶一正在把盘子放进洗碗机,闻言停止了动作。 “你早就知道是谁?”许阳秋心里有些奇怪的猜测:以叶一的代码能力,他想查的话早就能查到。 “嗯。”叶一淡淡道。 他果然知道。发帖造谣的人叫冯建,许阳秋之前猜测错误,这人不是载舟大学的学生,而是一位无业游民。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澄清?为什么不报警?” 许阳秋很多时候真的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因为一点小事跟她计较犯倔,但却在大事上莫名其妙地毫不作为。 叶一抬眸看向她,沙发和厨房距离不远,许阳秋看得很清楚,他漆黑的眼睛闪着晦涩的眸光。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叶一突然动了。 他微微抬头,语气一半挑衅,一半商量:“为什么要刻意地背着我回消息?为什么帮自己生理性厌恶的人打工?许阳秋,我们公平交换。你告诉我答案,我也跟你坦白。” 许阳秋不愿意跟他多争论,干脆开始敷衍:“背着你回消息是因为——我注重隐私。至于第二个问题,等你工作久了就会明白,打工人都会生理性地厌恶老板。” 第18章 叶一微微抬起的头又低了回去,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屋:“不澄清是因为我懒,不报警也是。” 真话换真话,谎言换谎言,这是叶一幼稚的抗议。 许阳秋没理会他又一次的赌气,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被各种事情耽搁,她今天没能去看望父亲,内疚和恨意压得她喘不过气。 刚刚叶一在旁边的时候,还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这会儿只剩她一个人,她不可避免地又去回想那场噩梦。 那种油腻黏糊的触感又缠上了她,她实在难受,干脆去洗了个漫长的澡。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甚至因为低血糖,突然眼前一黑。 许阳秋很熟悉这种感觉,低血糖的时候不能乱动,不然可能会摔倒。 于是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眼前短暂的黑夜过去。 黑色从视线的边界开始褪去,像乌云散开时那样丝丝缕缕地透出光芒,她逐渐看清了中岛、沙发、远处的开放式厨房。 最后一点黑色褪去,她在视线的中点看到了叶一。 他手上拿着她的燕麦棒,保持着往嘴边送的姿势,像座雕塑。 也像是被主人发现偷吃,只好当场静止的金毛。 她联想到叶一在她眼前漆黑的这几秒里一直保持静止,突然就笑了。 叶一察觉到她的笑容,露出懊恼的表情,又立马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关门的瞬间,许阳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隔着整个房间与他对视,接着做了那个十分挑衅的口型:“犟种。” 第10章 陪伴较量 ◎她好聪明,好难骗。◎ “小秋。”电话那端传来孙叔厚重的声音,“你的判断没错,天成集团的子公司岸冉科技果然有问题。这家公司与一家皮包公司存在大量关联方交易,我们仔细调查,发现岸冉存在偷税漏税的行为。” 许阳秋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有证据吗?” “我们一开始没拿到直接证据。岸冉的一位员工跟我们透露了不少内部信息,但就是不愿意提供证据或是去揭露。”孙叔话锋一转,“但他今天突然主动提出要去跟税务局举报。” “为什么?”许阳秋觉得逻辑不通,“你给他好处了?” 说完许阳秋就觉得不对:孙叔是个守序的人,其实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孙叔果然反驳道:“怎么可能,这不合法。我确实不知道他怎么会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他也不肯告诉我们。小秋,就理解成许总在冥冥之中......” 许阳秋难得强势地打断孙叔的话:“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个。要是寄希望于已故父亲的保佑,那我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而且爸爸没有保佑她,从来没有。 “小秋......”孙叔没计较她的无礼,语气软了几分。 “孙叔,抱歉。”许阳秋迅速平复心底的波澜,两只手指划过电脑的触控板,浏览天成集团官网的信息,“目前怎么样了?” 孙叔也默契地没有劝她,说起了正事:“税务局已经启动对岸冉的调查流程,调查流程周期很长,小秋,我建议我们继续查下去。否则,如果天成集团继续参与收购,我们将会很被动。” “不用再查天成集团。”许阳秋慵懒地单手撑着下巴,神情轻松,“天成集团短期内不可能还有余力收购我们。” “为什么?” 许阳秋沉着笃定道:“岸冉虽说只是天成集团下的一家小公司,却为天成名下的所有公司提供供应链服务。这家小公司注册资本很低,资产总额也低,很难负担偷税漏税的高额罚款,天成为了其他业务的正常运转必定会出手帮忙。” “天成集团也可能放弃岸冉,将供应链管理外包出去?” “有可能,但是这种方案成本只会更高。更何况这会儿才放弃子公司岸冉,根本无法挽回天成集团的形象,更别说提升股东信心了。说白了,这个选项对天成集团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不太可能这么干。” 许阳秋话说太多,喉咙有些干,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退一万步讲,就算天成通过某种方式硬着头皮继续收购,以天成集团的实力还是需要和信杨集团联合进行。 子公司偷税漏税这么难看的事情,我不认为信杨这么注重企业形象的公司能够容忍,信杨集团必然会选择与天成集团割席,以此降低连带的负面影响。” 孙叔松了口气:“这么算起来,卡索被收购的事情是不是告一段落了?” 许阳秋轻声道:“那倒也未必......” 电梯的声音打断了许阳秋的话,她不着痕迹地收声挂了电话。 扭过头,她看见叶一怔在原地。 “我在这很打扰你吗?” 从他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抱歉的意思。 许阳秋坐在中岛旁,保持单手撑着下巴的姿势:“打扰的话,你会搬走吗?” “不会。” 叶一语气生硬。 “那你问什么?没诚意。” 叶一手脚带风,径直走回了客卧,差点把她吹感冒。 许阳秋早就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讨厌叶一的别扭脾气,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闹别扭的样子很好玩。 她的野心和目标都有千斤重,压在她身上太久,她根本没有时间感到疲惫。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被压力逼出了点变态心理。 第19章 有的人压力大的话,喜欢在逛超市的时候偷偷捏碎方便面,有的人喜欢操纵林克用炸药桶烧猪,许阳秋病情特殊,喜欢拿话刺面前的小叶同学,接着欣赏他犯倔或赌气的样子。 许总不能说幼稚的话,cho不能说掉价的话,阳阳不能说丧气的话,而小秋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埋头向前走。 但许阳秋什么都能说——对叶一说。 他就像一汪积雨,在她的“攻击”下毫无章法地弹起水花,胡乱回击。 然后第二天,积雨随着一轮新日的出现消失不见,仿佛之前的那些波澜与反抗都是她的错觉,他又会重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不引人注意地等待下一个雨季的到来。 那不是波澜不惊的死水,那是包容她一切的专属空间。 这么想着,她突然又有些内疚,幸好她有个百试百灵的办法。 许阳秋放重脚步走向厨房,把手伸向挂在墙上的平底锅,她没去拿锅的把手,而是拎着锅的边缘,让锅身微微离开墙壁。 接着松手。 不锈钢平底锅“咚”地一声砸在墙上,发出连续不断地噪音。 三、二、一! “咔哒”一声,客卧的门开了。 叶一单手抱着笔记本,单手扶着门把手,臭着脸看向她。 “好饿啊。”许阳秋微微偏头对着他笑。 他的脸更臭了,慢吞吞地走过来,随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中岛上,转身洗手。 许阳秋看他这副样子,心情居然更好了。 心情好归心情好,她还是道了个歉:“刚刚对不起。” 叶一头都没抬:“你没诚意。” “嗯。”许阳秋配合地点头承认,“我没诚意,我只是饿了。” 叶一转身打开冰箱,装鸡蛋的盒子上面放了一块牛排,他用右手抵着冰箱门,左手把牛排拿出来,正准备放到一边,腾出手去抬鸡蛋的盖子。 许阳秋站在冰箱门后,抬手轻轻一推,“啪”地关上了冰箱。 门关以后,叶一拿着牛排错愕地扭头,正好跟她对视。 “你幼不幼稚?就不能直说吗?”叶一反应过来她是想吃牛排,不想吃鸡蛋,趁机捉弄他,眼底有些愠色。 “能啊,可是我在学你。”许阳秋今天心情真的好,“我在研究,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死傲娇。” 叶一眼底那点儿脾气突然就没了,语气甚至软下来不少:“我不会煎牛排。” “我教你。” “你会做饭?” 叶一的语气不是疑问,是反问。 许阳秋也不生气,淡定地走向他的电脑,准备去搜索:如何煎牛排。 看到界面的时候,她愣住了。 叶一的电脑开着文件管理器,里面只有一个未打开文件夹,叫做core project-algo 0。 核心项目-【0号算法】 她没有失去理智,她知道【0号算法】这个概念并不是秘密,这可能只是巧合,又或者是他目的不明的另一次试探。 可她的手还是因激动无法克制地颤抖。 许阳秋压抑心底的轩然大波,若无其事地打开谷歌,随意点开一个教学视频播放起来。 许阳秋纵容叶一搬进来,很大程度上为的就是此刻,她不想也不能搞砸。 叶一拿着围裙往头上套,边套边凑过来看视频,应该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许阳秋想了几种问法,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挑了个最自然的说辞,努力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问他:“实习生也要回家加班?” “嗯。” 叶一的注意力都在煎牛排教程上,随口应道。 这说明那个文件夹大概率是他带回家的工作,不是他自己的文件。 也就是说,叶一电脑里的“core project”就是卡索算法核心成员为了研究【0号算法】,专门成立的那个项目组。 许阳秋的血都涌上了脑子,她张口就想问他项目的事情。 许阳秋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却猛然想到了什么,突兀地闭了嘴。 不能问。 叶一已经开始煎牛排,牛排发出“滋滋”的声音,听起来就很诱人。 他没回头,却注意到了许阳秋的欲言又止,问道:“你要说什么?” “......不是这么煎,看起来没熟。” 叶一倒没有跟她怄气,默默地把火开大。 结果就是,那块牛排老得彻底,甚至都能纳在鞋上当鞋底儿了。 这倒也给了许阳秋不吃的理由,她假装嫌弃,留叶一自己坐在中岛上,一口嚼半年,再仰头痛苦地咽下去。 她刚才被那四个字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回房间才冷静下来,开始复盘。 许阳秋这些年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卡索的算法部门安插了无数位技术专家,这些人在卡索都待了很久,最长的一位在卡索干了两年,都没能加入这个core project。 叶一就算再天才,再出色,他也不过是个实习生,公司凭什么信任他,让他接触公司最核心的机密?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但她差一点就没能想到。 不论叶一是不是故意的,不论他是单纯好奇或者出于什么其它目的接触【0号算法】,这些都不重要,她也并不关心。 叶一孑然一身,性格倔强,不像是她的敌人。 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交出底牌——这张她死死守了十余年、几乎嵌入她灵魂的底牌。 第20章 她靠在床头闭眼复盘的时候,客厅的叶一也闭着眼睛。 当然叶一是被“鞋底儿”噎的。 他把最后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揉揉酸痛的腮帮子,逼着自己继续咀嚼。 他左手操作触控板,关闭了静音循环播放的教程,接着点开了文件管理器,有把鼠标移到里面唯一的文件夹上。 点击core project-algo 0,文件夹被打开—— ——空的。 叶一抬手在脖子上顺了两下,才咽下最后一口肉。 “她好聪明。” “好难骗。” 作者有话说: 简单来说就是子公司违法乱纪,母公司买单,没钱收购了。 林克:任天堂游戏塞尔达传说主角 alog:算法英文algorithm的简称 我好喜欢聪明人谈恋爱,明知不可,但还是清醒沉沦!! 第11章 零号算法 ◎想啊,我确实很想听你的声音。◎ 今天是约了专家面诊的日子,平时'保险箱女士'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因此许阳秋并没有过多担心。 早上'保险箱女士'的状态不错,还坐在了梳妆台旁,想给自己化个妆。 许阳秋担心她手抖,化不好闹脾气,哄道:“'保险箱女士',你够漂亮了,总要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钱桂是个从小美到大的美人坯子,所以许阳秋都会这么哄她,效果通常很好。 谁知钱桂听了这话,不仅没离开梳妆台,反而在化妆盒里翻翻找找起来,显然是不想听她的。 “你怎么也这么倔?”许阳秋伸手拿起眉笔,“那我来,我化妆可好看了。” “化妆师?”钱桂缓慢地扭头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呀,我是化妆师。”她挂上一副公式化的笑容,“我给好多明星化过妆呢。不过姐,我说真的,你比大部分明星都好看。” 这两句马屁倒是效果很好,钱桂女士立马坐正,闭着眼睛等她上手。 钱桂年轻的时候话不少,跟化妆师美容师能聊个没完,许阳秋趁机想引她多说几句。 “姐,今天什么日子啊?”她担心影响医生面诊结果,没上底妆,直接给她画起了眉毛。 “跟......我老公约会。” 钱桂果然是个恋爱脑。 “姐,你居然结婚了?!”许阳秋语气夸张。 “对呀,我有孩子。” 她的意思应该是:我连孩子都有了。 “看不出来啊姐,你孩子多大啦?” 钱桂沉思许久:“小学。” '保险箱女士'的时间线又开始跳跃,几天前她还在叮嘱许阳秋自己出国读研要注意安全,今天又变成了女儿上小学,她去跟亲爱的老公约会。 只要不跳转到她初二的时候,跳到什么时间都好。 “是女儿还是儿子呀?” 许阳秋放下眉笔拿起睫毛膏,扭头发现'保险箱女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这是认出她亲爱的女儿来了? 许阳秋把脸转过来,正脸朝着她,让她看得清楚点。 钱桂开口了,说的却是:“为什么不打粉底?” 得,并没有认出来。 许阳秋怔了一下,随口唬她:“打了呀,这个是最新款的清透粉底,您皮肤好,不用打太厚。” 钱桂抬手一指:“眉笔、唇膏、睫毛膏,没有粉底。” 许阳秋失笑,这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嘛。 最终她还是拗不过,给钱女士涂了薄薄一层素颜霜。 许阳秋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从3个人变成了4个人。 一扭头看见叶一默默跟在护理师的后面。 许阳秋让护理师跟着钱桂,自己走到了叶一旁边。 “干嘛跟着我们?” 叶一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叶子形状的app递到她面前:“定位功能调试。” app名字叫never leaves,是个一语双关的名字,意思是“永不离开”,但leaves也有树叶的意思,看来这app还包含了小叶同学的署名。 许阳秋问道:“这个app我也要安装吗?” 他又黑她手机怎么办。 “苹果手机没那么容易。”叶一几乎是瞬间猜到了她的想法,“但你也不用安装,这个手机给你用。” 许阳秋被他拆穿想法,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继续问:“定位有延迟吗?” “准实时。”叶一伸手帮她点进页导航页面,“这个概念你应该很了解。” 毫无疑问,又是试探。 许阳秋面不改色地把问题抛回去:“嗯,卡索是市面上唯一敢号称'实时'定位的公司,但我不了解,叶大神,讲讲呗?” 叶一又闭麦了。 她继续逗他:“讲嘛,我是个财务,完全不懂。” 他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定位算法里有个概念,说起来比较繁琐,大概意思就是导航只能将定位更新到返回时的位置,也就是上一个位置,无法真正地获取被定位对象的实时位置。” 许阳秋摇头:“听不懂,讲简单点儿。” 叶一别过头不看她。 许阳秋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燕麦棒,举到叶一面前。 上次就发现了,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海盐巧克力味道的燕麦棒。 他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又下意识地边拆边道:“这个概念怎么讲都晦涩,你小时候看过希腊神话吗?里面有个神叫阿基里斯......” 第21章 他猛地反应过来:“你逗狗呢?” “怎么会?”许阳秋的嘴角根本压不住,“我这不是等价交换嘛,我给你吃燕麦棒,你给我讲讲阿基里斯和龟的故事。” “你这不是听说过这个哲学概念吗?”他左边的腮帮子鼓着,含糊不清道。 “开车到医院要四十分钟呢,我会无聊。” 这会儿他们已经在车上坐好,护理师和钱桂坐在中间,叶一和许阳秋坐在后排。 许阳秋扯过毯子盖在身上,找角度想靠得舒服一点。她转过来又转过去,最终发现由于后排多坐了一个人,导致她根本没办法躺下睡觉。 她目露谴责地盯着不请自来的叶一。 叶一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又往车门边上靠了靠。 许阳秋从后备箱扯出一个巨大的抱枕挡在两人中间,然后靠在了抱枕上:“你讲吧。” 叶一咀嚼的声音顿了顿,接着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发顶,他应该是偏过头来跟她讲,语气意外地轻柔:“阿基里斯是个跑得很快的神,乌龟是种跑得很慢的动物,让乌龟先出发,阿基里斯就永远也不可能追上乌龟。” 意料之中,理科生讲故事是真的烂,尤其学编程的理科生。 但抱枕很舒服,许阳秋没打断他,听着他继续讲。 “一段时间内,阿基里斯的出发点为a0,乌龟的出发点为a1,a1在a0前面,当阿基里斯到达a1点时,乌龟应该已经到达a2点了......以此类推,阿基里斯可以无限接近乌龟,但永远追不上。” 一丝困意袭来,许阳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叶一声音更轻:“定位算法也是同理,算法算出的位置,永远会比实际位置落后一些,永远只能做到准实时,无法做到实时。” 许阳秋迷迷糊糊随口道:“嗯......我司真棒。” “是很棒,卡索凭借【0号算法】能做到实时定位,就是从数学和哲学两个层面,打脸了了阿基里斯与龟的悖论。因此卡索的【0号算法】,是无数公司垂涎已久的宝藏。” 许阳秋眼睛依然闭着,脑子却突然清醒:“你呢?你也亲眼看看【0号算法】吗?” “当然想。”叶一出人意料地诚实,“我之前跟着导师研究定位算法,听到了无数关于【0号算法】的传说,这套算法在人工智能概念都不存在的时候,做到了实时定位,没有算法人能抵抗这么玄妙又神奇的传说。” 许阳秋没再搭话,叶一却自己起了个话头:“卡索技术部分出了core project项目组,a组5个人,b组4个人。他们专门研究【0号算法】,核心算法是被加密的,这群人还卡在解谜这一步,据说已经卡了很久了。技术部大老板天天拍着桌子骂人,前段时间还开除了b组的一个人,杀鸡儆猴。” 这些是许阳秋已知的信息,于是她故意说:“怎么突然跟我讲这些?你想进这个项目组?” 她发顶那缕温热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没有再发出声音。 “我做不到。”许阳秋耐心解释,“哪怕是cfo也做不到,那个项目组里的人加上cto都由董事长指定,管理层无权过问。不过你要是不想每天围着一群财务设计前端,我倒是可以让你去做远端的接口项目,你想吗?” 叶一秒答:“不想。” “那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么多?” “你难道不想听吗?” 叶一像是没了耐心,反问道。 许阳秋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她也不想深究:“想啊,我确实很想听你的声音。” 她“想听”的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继续嘛。”许阳秋这会儿真困了,懒洋洋道。 “这个给你。”叶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许阳秋靠得很舒服,没有伸手去接。 叶一干脆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护理师:“您好,请帮忙把这个手环给阿姨戴上。” 许阳秋朦朦胧胧地听见他的声音,在心里蛐蛐他:怎么对谁都这么有礼貌......到我这里就又臭又硬,像块粪坑里的...... 她居然被叶一那个没有灵魂的故事念困了,靠在抱枕上沉沉睡去。 四十分钟车程很快过去,她是被钱桂女士揪着领子拽起来的:“阳阳!上车就睡觉,到学校了!怎么睡不够呢?” 行,这会儿“保险箱”女士倒是想起她这个女儿了,只不过当成了小学时候的她。 她很喜欢躺在车后座睡觉,从小学的时候就喜欢。 妈妈对自家孩子的态度果然会随着孩子年龄的变化不断变化,小学的时候“保险箱”女士都是粗暴地把她拎起来,让她醒醒神。 初一的时候她刚住校,一周就见一面,“保险箱”女士都舍不得叫她起来。 再后来......再后来她跟“保险箱”女士就没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了。父亲去世后,好像所有的记忆都不再重要,她和妈妈都没有费心经营。 她被暴力唤醒时,叶一正站在车外等着,嘴角可疑地上扬。 许阳秋没跟他一般见识,下意识地想去扶钱桂,叶一抬手拦住了她。 叶一让护理师保持一拳距离,虚虚地扶着钱桂。 许阳秋不解:“怎么了?” “新功能测试。”叶一示意她看向钱女士领口的扣子。 第12章 别扭谢意 ◎我好像没对你说过谢谢。◎ 钱桂的思维相对清楚,这家医院的记忆还没有从她的脑海里掉出去。 第22章 她脚步缓慢但方向准确,顺着长长的走廊向专家诊室。工作日的特需门诊人格外少,但走廊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病患或家属。 不远处有位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很大声地打电话,脚步凌乱地踱来踱去。 “啤酒肚”的右手在半空中比比划划,语气越来越烦躁。 钱桂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朝着男人的方向缓缓靠近,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 许阳秋向前一步,想拉住钱桂,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胳膊。 “相信我。” 叶一的声音确实有种安定的力量,她站得离'保险箱'女士近了些,却没有伸手。 在钱桂女士和“啤酒肚”只有三步之遥时,钱桂领子上的“纽扣”发出了并不刺耳的风铃声,接着许阳秋的声音从“纽扣”里传出来:“妈,我们靠左边一点。” 钱桂女士居然十分听话地向左边走了半步。 “再左边一点。”纽扣里的“许阳秋”说道。 钱桂再次听话移动。 “啤酒肚”与“保险箱”女士擦肩而过,并没有接触到对方。 钱桂女士有惊无险地独自打赢了“啤酒肚”这个boss。 “这是什么功能?一个纽扣怎么可能识别到危险?”许阳秋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认知,无法把这个功能解构成她已知的算法能力。 “纽扣靠蓝牙连接到手环上,人工智能算法和预判算法结合,可以评估发生危险的几率,并提醒患者规避。” “啤酒肚”与钱桂错身后,直直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叶一下意识地侧身护了一下,没让男人撞到她,接着继续说道:“我看了一些研究,阿兹海默患者需要适当进行户外活动,但户外活动对患者来说危险性很高。有了这套系统,可以规避一些可能的危险。 刚刚那个男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危险',但是预判能力准确性有限,但出于安全考虑,宁可误拒也不要误受......” 许阳秋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去看他。 叶一也猛地停在了原地。 他的手原本保持着护住她的姿势,两个人并肩向前走,她突然站定,惯性让他来不及停下,他的手不可避免地搭在了她的腰侧。 他触电般地瞬间收手,手不自然地抬起,举在半空。 许阳秋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叶一的耳朵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怎么了?” “谢谢你。”许阳秋正色道,“这句话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但我早该说了。” 他好像没听懂她的话,愣愣地站着。 “我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许阳秋的视线扫过他通红的耳朵,“但现在,我也可以不问。” 叶一的左手保持着不自然抬起的姿势,像只在敬礼的大金毛。 许阳秋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跟“金毛”握了个手,接着向前走去。 叶一意识到她又在戏弄他,用了十成的力气抽回手,他黝黑的眼睛被睫毛盖住,快步向前走去。 未来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金毛”又要开始跟她赌气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金毛”同学一直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写着他名字的工牌还挂在许阳秋的门口的工位上,但是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工位,许阳秋终于忍不住抓来vivian问了问。 “门口那实习生呢?” vivian被她问得一愣:“叶一小帅哥?他呀,目前似乎去做别的项目了。” “嗯?”许阳秋记得财务系统的需求清单很长,却没见到叶一交接工作,“那我们的需求后面谁做?” vivian感叹道:“哇,cho姐你不知道这小帅哥有多灵。他上周把我们的需求都做完了,后端和测试都没排期,他干脆全包了。哦,顺带还把之前那个又卡又反人类的页面下线,重新搭了一个出来,好用多了。” 许阳秋点进财务系统,发现整个系统框架都调整过,相比之前那版最直观的就是:更流畅、更清晰。 她简单翻阅了一下整个系统,发现设计逻辑明显合理了很多。 财务系统的产品同事是大老板塞进来的摆设,因此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新版本恐怕没经过产品同事,全由叶一自己设计搭建。 甚至一些十分照顾用户体验的设计,和他的那个never leaves app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许阳秋倒也不是那么知恩不图报的人,于是多问了句:“叶一在做什么项目?” vivian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些:“跟我们没关系,我就没多问......我现在去找业务问下。” “不用了。” 许阳秋说完就放下咖啡杯,绕过大片的工位,向it部所在的区域走去。 it部的主管叫郑鑫,是开发出身,但代码能力不强,是个典型的管理者。 许阳秋没在他办公室里找到他,就去茶水间晃了一圈儿,他果然拿着个茶壶在那悠哉悠哉地泡茶。 郑鑫鼻梁有点塌,茶水的热气把他的鼻梁烘出了汗,眼镜几乎滑到了鼻尖。 他单手拿着茶壶,另一只手扶着茶托,腾不出手来,只好用手腕把眼镜托上去,这一抬头,才看见门口的许阳秋。 他脸上立马堆了个笑,语气殷切:“许总,找我?” 许阳秋回以社交假笑:“对,来给你送表扬信。” 第23章 她在郑鑫对面坐定,没绕什么弯子,直说道:“之前你们部门有个实习生,就是给我们更新财务系统那个,小伙子很踏实,做得很好。” 郑鑫也是个人精,抬手给许阳秋递了杯茶:“许总这是想管我要人?小叶对吧?实习生而已,哪值得许总亲自跑一趟,跟经理说一声的事儿。下个季度还让他优先支持财务部的需求,别的需求都往后排。” “不是这意思。”许阳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她不懂茶,喝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花费大半个下午坐在这洗洗这个、再泡泡那个很浪费时间,但面儿上还是露出了个假笑, “茶不错。财务部压了半年的需求都被他解决了,哪儿还缺开发资源。但我这人惜才,想着让你给他安排个更好的项目,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 郑鑫那双小眼睛闪着精明的光,隔着眼镜端详她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和叶一的关系。 许阳秋心里没鬼,一片平和地抬眼看他:“郑总别误会,远端项目由我促成,我自然希望远端的开发团队是最好用的那拨人。” 他抬手给许阳秋添茶,添完把巴掌大的茶壶拿在手上把玩,眼睛盯着茶壶,没看她,余光却死死咬着她。 他故作不经意道:“许总,这都小问题,但你得帮帮我......上个月换硬件供应商那预算......” 郑鑫其人,不像开发,倒像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因此许阳秋来找他以前就猜到了,郑鑫肯定会提起这事儿。 讲道理,硬件预算价格不高,这事儿根本不用两位主管过问,下面的经理协商一致就成了。 妙的是,这预算一开始被许阳秋手下的经理宁远方给拒了,理由是价格不合理。it部的经理来跟远方闹了无数次,最终没办法了才交底儿:这供应商是郑鑫的关系,办不成他不好交代。 宁远方是许阳秋亲手提拔上来的经理,别的没有,主打一个软硬不吃、刚正不阿。她没管那位技术经理的死活,还是坚持拒绝。 这事儿就只好搁置。 许阳秋今天送上门儿来,就是想拿这件事跟郑鑫交换,让叶一做公司目前最核心的项目,当然——是除了【0号算法】之外最核心的项目。 “没问题。”许阳秋笑道,“但是之前那版方案预算太高了,我不好交代。郑总,各退一步吧?” 郑鑫这会儿图穷匕见,连水都不添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多少?” 许阳秋报了个市面均价。 出人意料,郑鑫立马点了个头。 她原以为郑鑫会跟她谈几轮,没想到他这回半点儿不贪,正纳闷儿呢,郑鑫自己倒是交代了原因: “许总,那就这么定了。说来巧,咱俩都是惜才的人,真是想一块儿去了......我今儿刚把小叶安排进远端接口的项目组,这么有天分还负责任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许阳秋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老油条摆了一道儿,对面空手套白狼,让她白白帮忙批了个合同。 说白了,是她自己没算到叶一能凭本事做核心项目,毕竟技术部一贯按资排辈,从来没有过让实习生挑大梁这种先例。 这个老油条。 许阳秋面儿上波澜不惊地跟他聊了几句,又多夸了几句她根本没喝明白的茶水。 一通废话扯完,赔了夫人的许阳秋转身走出茶水间,一转身,对上一双幽黑的眼。 得,这回兵也折了。 叶一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躲在一个她和郑总都看不到的角落,不知听了多久。 从他的眼神来看,恐怕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听了个彻底。 叶一这人身上有些别扭的倔强和骄傲,她本意是要感谢他,但她知道明着来他不可能接受。 因为这个,她才想着暗戳戳把一切安排好,不管他领不领这个情,她总归是没有亏待他。 没成想不光白安排了,还迎面撞上了正主。 这......就很尴尬了。 叶一站在门口,那块地方不在光下,因此多少有些黑。他双手插兜,半垂着眸不肯看她,脸色晦暗不明。 第13章 一抹秋阳 ◎许总,安分一点,求你了。◎ 郑总还在茶水间里,因此许阳秋并没有立刻拆穿叶一,她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地离开。 她走远一些,没忍住回头看去,叶一仍然垂着头站在原地。 办公室灯火通明,却没照亮茶水间门口那一小块地方。黑暗仿佛在流动,将他从头淋到脚,许阳秋没来由地觉得他有些落寞。 等回到办公室,许阳秋才有空纳闷儿:这茶水间基本就是郑总的专属,it部的人没事儿不会进来,叶一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难不成,他是跟着她来的? 许阳秋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敲击,内部零件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这回叶同学是真生气了,还是得想个办法哄哄他。 许阳秋倒是没哄过男人,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干脆给叶一发了条消息:【晚上一起回家吗?】 叶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复她,许阳秋耐心地等到了六点钟,才准备走人。 谁知六点整的时候,叶一的消息踩点儿似的发来:【我有事先走了,不要等我。】 许阳秋本来也没打算等他,看到这消息倒是无端地有些许内疚。 凭她对叶一同学的了解,不难猜到他大概率在生气,气得一下午都没理她,但是又怕她真等,下班前还是回复了消息。 第24章 这么一来,她拎包就走的行为,多少有些没良心了。 许阳秋人都走到地库了,还是过意不去,转身拎着车钥匙拐进了隔壁的ifc,决定给闹脾气的叶同学挑个礼物,顺顺毛。 她走进ifc,发现整个商场一改往日简约高端的风格,触目所及全是粉色。 一只披着粉色斗篷的小熊人偶卖力地随着音乐舞蹈,左手笨拙地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鲜艳的红玫瑰。 小熊人偶脚步轻盈地绕过商场随处可见的粉色气球,绕着正中间的粉色礼物盒转圈,给路过的每对情侣分发玫瑰。 这会儿许阳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她单身久了,从来没注意过这种日子。 一楼的店铺都或多或少地摆放了颇具节日氛围的装饰,她没什么逛街的心情和欲望,直接上三楼走进了一家包店,在导购的推荐下迅速挑选了一个男款书包。 她让导购换掉了情人主题的包装盒以及丝带,换成深灰色的包装,拎在手上就往外走。 她印象里叶一的书包破得不像话,送他个新书包已经足够有诚意了。叶一靠自己的努力进了远端项目组,她总归要换个方式感谢他,顺带为自己今天的越界道歉。 许阳秋对自己一向诚实,她并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跟叶一闹掰。早上的面包、晚上的煎蛋、钱女士的app还有他时不时主动说出的机密项目线索,这些理由让她情愿花时间哄着他。 重新回到一楼的时候,她站在扶梯上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叶一单手插兜,还是那副拽拽的样子,眼神却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他眼神温柔又宠溺,向自己的斜后方望去。 他斜后方是那只披着斗篷的超人小粉熊,小熊拿了一支玫瑰递到他面前,他轻轻摇头拒绝,下巴轻点,不知是什么意思。 忽然,一只小手从小熊的下方伸出来,接过了那朵玫瑰。 这时许阳秋才看清楚,小熊的正前方站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皮肤雪白,头发有些自来卷,小手肉乎乎的,小心翼翼地翘着小拇指捏着玫瑰的茎。 这大概又是叶一的某个兼职。 让她没想到的是,叶一对小朋友居然很耐心,他这会儿接过了玫瑰花,正在用指甲去抠剩余的刺。去掉之后还用手指细细检查了一遍,才递给小朋友。 许阳秋正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却在小朋友转过来的瞬间停住脚步—— ——这小朋友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叶一。 小朋友的右眼下方有一颗痣,眼珠黝黑,嘴巴有些不明显的深覆合,显得倔强又天真。 她脑子里弹出狗血的猜想:这该不会......真是他的孩子吧? 这么想来,她确实对叶一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她之前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叶一这么倔强的脾气,肯定没有谈过恋爱,就算谈了,对方一定是个情绪稳定的“卡皮巴拉”——这多少有些刻板印象了。 叶一说他晚上有安排,该不会是要跟老婆孩子一起过节吧?她再待一会儿,没准能见到那位“卡皮巴拉”。 印象里叶一二十一岁,还没到能结婚的年龄,估计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老婆。至于是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老婆,许阳秋不知道,也无意去八卦。 叶一没主动跟她提过,她也不想越界——毕竟今天越界的事儿做得够多了。 许阳秋放弃了去打招呼的念头,走下扶梯,拎着碍事的大盒子回车库取车。 到家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门口柜子上的快递,是白天管家帮忙送上来的。 快递盒子外包装是某种很出名的酒红色,但她不记得自己有买过。她拆开包装,发现里面是个毛茸茸的红色方盒,摸上去很柔软,看形状应该是条项链。 上面摆着质感同样柔软的贺卡,不是手写,而是打印出的花体字,并没有署名: 【许总,安分一点,求你了。】 许阳秋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条项链,跟她戴着的戒指一样,也是钉子的形状。 唯一的区别是,项链上的钉子镶了满圈的碎钻,比她手上的戒指更加柔和,也多少有些扎眼。 她没试戴,而是随手放在了鞋柜上,掏出手机给李铂杨发了个消息:【谢谢,拿人手短,最近会安分点。】 毕竟收购已经终止,她最近不会搞什么事情,这也不算虚假承诺。 【礼物喜欢吗?喜欢的话,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许阳秋单手回他:【这回买了几条?】 李铂杨那边迅速发了个截图过来,是某宝的购买记录。 他在这家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店分开下了三笔订单,其中一条是许阳秋这款,另外两条是情人节限定款,款式一模一样,都是甜美可爱的爱心。 李铂杨的两位现任,估摸着年纪都不大。 【别养鱼了,当心被锤。】她劝道。 【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我虽然会脚踩两条船,但两条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我从不欺骗小姑娘感情,我渣都是渣在明面上的......】 李铂杨发了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来跟她抗议,她点开的瞬间就后悔了,干脆把手机丢在一边,等着他播完。 许阳秋把送给叶一的礼物放在他房间门口,接着就回房间关上门,戴着耳机浏览信杨近期公开的半年度财报。 她之前也没少惹叶一生气,但这回不太一样,她不太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把礼物放在他门口,等他回来再线上示好,省得尴尬。 第25章 晚上十点多,她手机震动两声,是叶一的消息:【门口的盒子是?】 她秒回:【送你的。】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却没有任何消息发过来。 【别误会,是道歉礼物,也是道谢礼物。未经允许擅自插手你的职业规划,是我不对。】 许阳秋觉得自己语气十分诚恳,谁知对面半晌没有回复。 行,那接着哄。 【不是很贵的牌子,但这家的包有个非常神奇的品牌故事,想不想听?】 【想】 毫无诚意的一个字。 【这个品牌的包质量特别好,传说有个人背着包掉下了悬崖,人摔得很严重,但包里的东西毫发无伤。】 许阳秋发出一条,接着迅速打字:【你把电脑放进包里,它会好好保护你的电脑,防摔防水,绝对不会坏掉。】 【真的假的?】 许阳秋挑着眉打下两个字:【假的】 叶一又不回复了。 虽说叶一不肯回复,但她觉得自己大概率哄好了。逗了他好这么久,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 叶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操作,never leaves app的版本已经迭代到了2.3.1,他这会儿是在做最后的调试。 他掏出手机,点开跟许阳秋的聊天框,里面的对话停留在她的那句【假的】。 他的输入框打好了一行字,却迟迟没按下发送。 【never leaves app更新了,下载一下2.3.1版本。】 叶一犹豫再三,退出了微信,盯着手机屏幕里never leaves的图标发起了呆。 他手机上是测试版,已经更新到2.3.1版本,因此图标和许阳秋那个不太一样。 never leaves的logo换了个形状,不再是一片简笔画的叶子,而是一片棱角分明的枫叶。 叶一点进app,开屏页居然是一个动画。 一片枫叶自树干上飘落,远处的枫树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天边的阳光突然灿烂,照向大地一片金黄——接着整个屏幕闪出温暖的光芒,带着用户进入app首页。 绝大部分实用性的app都会选择简约的开屏图片,而不是动画,因为动画会延缓启动速度,容易卡顿。 但这个动画很流畅,在这台外观连都破损严重的“手机爷爷”上,也只花了三秒就成功启动。 app的首页挂着弹窗:【情人节快乐】 这是他犹豫许久都不敢发布的新版本。 许阳秋送他的包放在电脑旁,他拆开后,又原封不动地装好。 他拇指上滑,切回微信页面,手指搭在屏幕边缘摩挲,半晌都没能按下发送键。 第14章 前进退缩 ◎嗯,也是......母胎单身。◎ 叶一呼吸频率很快,于是他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想到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放轻了脚步——万一她走出来,他只会更加不敢点击发送。 许阳秋有种魔力,能把他的一切都搅乱,他却没有半点认真生气的能力。 他抬头灌下满满一杯冷水,甚至因为寒冷张大嘴巴呼出了一口气。 冷水不能浇灭他心底的热烈,但另一样东西可以。 放下水杯的时候,叶一突然瞟到了桌上一张摊开的贺卡,那贺卡看起来就质感上佳,不用上手摸都知道手感很软。 他视力很好,甚至好得没必要,瞥过去的半秒钟就看清卡面上短短的一行字: 【许总,安分一点,求你了。】 移开视线有些多此一举,但他不想再看。 旁边是个看起来更加昂贵的盒子,盒子开着,里面是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枚弯曲的“钉子”,和她手上的戒指几乎一模一样。 卡片上的留言过于亲昵自然,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许阳秋讲话。 甚至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任何人讲话。 如果卡片的另一端是温暖亲热的春日,那他这里就是坚硬顽固的漫长冬天。生机逃走,万物沉寂,他自己都不想呆在这儿,更别说将唯一的暖阳困在这里。 叶一把杯子塞到嵌入冰箱的饮水机,又接了一杯冰水,一仰头灌了下去。 这回冷静了,他想。 他转身走回电脑旁,把版本向前回滚,接着把开发生产测试三个环境的最新代码都删了个干净。 叶一手机上的app迅速弹出了报错,图标瞬间从枫叶变回了原本枯燥简单的叶子简笔画。 那片浪漫温暖的落叶曾在他手机上孤独地掉落了上百次,秋阳也随之升起下落上百次,几百个日夜化为冬日,落叶与秋阳在冬日的第一天化为乌有。 窗外是夏日的星空,窗内是他一个人的永夜。 月中,卡索财务部门集体团建,他们包了一辆大巴,一大清早出发。 目的地是距离魔都两小时车程的水乡,工作日路上不算堵,不到十点就到了民宿楼下。 许阳秋忍不住问道:“你紫外线过敏?” vivian戴着一顶巨大的草帽,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脸上还罩了一个养蜂人同款口罩。 “我下周要去补拍婚纱照,我不能晒黑。” vivian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用墨镜的下沿压住口罩边缘,不让口罩下滑。 “今天太阳不算大,但气温很高,你不会中暑吗?”旁边一个同事问。 第26章 “宁可中暑,不能晒黑。”vivian一扭头看向许阳秋,“cho,你连把伞都不打吗?” 许阳秋皮肤很白,在不算强烈的阳光下几乎在发光。她瞳色很淡,不太适应阳光,只好半眯着眼睛从包里翻墨镜,本就上挑的眼尾像轮细长的弯月。 “戴个墨镜就好。” 许阳秋脸本来就小,一副墨镜挡住了大半。 财务部a组和b组竞争激烈,团建也是分别进行。作为掌握着公司财务资源的部门,他们和开发部一样,是老板们的“小宝贝”。 因为这一层关系,ceo季总会象征性地分别在财务部a组和b组短暂露面,但并不会全程参与。 这会儿季总不在,许阳秋也无意带着一帮坐惯了办公室的暴躁财务集体行动,她把组织安排的任务派给了vivian,想着让她带大家一起玩,或者宣布解散自由活动。 不论哪一种,许阳秋都不太想参加,她在的话,大家会玩得不自在,而且她想去爬山,不太想跟着一群姑娘们拍照闲聊。 谁知她转身想走的时候,vivian伸手拦住了她:“cho姐,你先别跑路,我们一起吃个饭再分头行动吧?” 许阳秋无奈地点了个头。 洁癖的人一般不太喜欢聚餐,下属们为了迁就她都会用公筷,但她依然吃不了几口。 大家把行李丢在民宿大堂,没办入住就一道先去吃饭了。 vivian定了一家颇具特色的农家菜,就在民宿旁边,也是那种古色古香的风格,青砖黛瓦,颇具古韵。 他们在侍应生的引导下穿过长长的庭院,穿过湖边的水榭,走到一幢独立的小房子前。 队伍里有人感叹道:“哇,包厢居然是独栋小别墅?v姐,我们预算是有多充足啊?” vivian笑道:“充足到足够大家奢华游!今晚的民宿也都是小别墅哦!根据大家之前报给我的分组,一人或者两人一幢,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抽签决定!” “哇!” “v姐靠谱!!” 大家一片欢呼。 事实证明,安排团建这事儿交给vivian是个明智之举,她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性格又温柔和善,是个能操心的人。 许阳秋远远看到独栋包厢的门口站着两人,看样子在等他们,她戴着墨镜看不清,于是问道:“我们人齐了吧?那两个是?” vivian小声道:“那两位是支持我们的开发和测试,说来话长......” 没等她说完,其中一人小跑着迎了上来。 等那人走近些,许阳秋才看清楚,是个平刘海的漂亮小姑娘,她见过几面,是技术部的测试实习生,叫小露,主要跟叶一搭档支持财务系统。 这会儿许阳秋也看清了另一个人,正是他她刚哄好没多久的叶一同学。 他单手插兜站在屋檐下,后背靠着墙壁,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小姑娘人长相甜美,嘴巴也很甜:“cho姐,我们两个申请跟亲爱的业务方一起玩!多亏v姐好心收留我们,不然整个技术部,只有我一个女生参加团建,好尴尬。”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十分可爱娇俏。 许阳秋和善地说:“可以的,vivian,房间定了吗?” “定了,小露自己一间,叶一本来跟刘哥一间,但刘哥女儿发烧了临时没来,房间就归他自己啦。” 许阳秋闻言看向叶一,她没想通他为什么在这。 小露赶紧解释:“叶一是被我硬拉过来的,我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蹭团建,硬抓他来陪我。” 叶一没有否认,默默地跟着大家走进包厢。 包厢里环境很好,桌椅都是典雅的红木,vivian提前点好了菜,大家进门时冷菜已经摆好,色彩搭配很漂亮,看得人食指大动。 入座的时候,叶一十分自然地坐在了许阳秋的右手边,小露也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叶一的右手边。 财务部的大家为了照顾老板的洁癖,纷纷自觉地拿公筷夹菜,小露显然并不知道这个规矩,她直接用自己的筷子伸向一盘黄瓜。 许阳秋不想小露尴尬,也没有拦她。她不喜欢聚餐,本来也吃不了多少。 她一向不喜欢下属过于殷勤,因此财务部也没那么多溜须拍马的风气,其他人见许阳秋没有开口,也都没管。 谁知叶一突然动了,他用右手背拦了一下小露夹菜的手,左手拿着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小露面前:“给,这个是公筷。” 小露也是个大气的姑娘,她没觉得尴尬,脸上甚至有些害羞的表情,她对着叶一甜甜一笑:“好,那我们一起用。” 对面一众财务的眼里都闪着八卦的光,小露这神态语气,实在是瞒不过一群精明的会计。 叶一和小露不论是外形还是性格都很般配,一个是颇具少年感的内敛天才开发,另一个嘴甜可爱的测试甜妹,大家自然而然地开起了玩笑。 “小露,你是单身吗?”一位财务同事好奇问道。 “母胎单身。”小露故作苦大仇深,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哎,叶一你呢?” 许阳秋想起了情人节那天看到的场景,叶一牵着个跟他有八分相似的小朋友。 这么问叶一可能会尴尬,她扭头看向叶一,想通过观察他的表情,决定要不要帮忙岔开话题。 谁知叶一也看向了她。 他在对视中开口,语气很轻:“嗯,也是......母胎单身。” 第27章 说完移开了视线。 嗯?印象里叶一不是个能当众说谎的人,那小孩儿是怎么回事?许阳秋突然有些好奇。 “哦豁!” “这不就巧了嘛!” 见两人都没什么反感的表情,大家隐晦地开起了玩笑。 一位沉默许久的男同事突然开口:“你们别害我,我好歹是cfo线的内控。公司规定不让内部解决,他们开开玩笑就算了,你们俩可别当真。” 内部解决其实就是员工之间谈恋爱或者结婚的意思。 vivian笑道:“sean,都知道你是认真负责的内控了,对着两个实习生不要这么严肃嘛。” 这也是许阳秋一直没参与讨论的原因,她和另一位副总监谢钧不一样,她名下带着两位内控的员工。 内控原本算是纪律团队的一员,日常负责做些员工舞弊等内部风险的管控工作。公司没有单独的纪律部门,因此内控和反舞弊同事都挂在她名下。 公司不允许内部解决,sean上半年刚刚处理了一对存在利益冲突的隐婚小夫妻,因此许阳秋并没有参与讨论,财务们可以开这种玩笑,但她和纪律同事都不能。 sean正色道:“实习生也不可以。” sean是个有些刻板的中年人,他年纪比许阳秋还大一些,平时为人一板一眼,内部纪律交给他,许阳秋简直不能更加放心。 vivian笑着打圆场:“小露、小叶你们听到了哦。我们这些人开玩笑归开玩笑,公司制度还是要遵守的哈。否则,当心sean把你们都抓起来!” 小露突然抬头说道:“我实习期到月底就结束了。” 这话说得就很明白了,大家闻言都沸腾了。 “哇!小露我看好你!<a href=https:///tuijian/nvzhuinan/ target=_blank >女追男隔层纱!” “好姑娘,冲!” “啊哈哈哈哈,快看sean的表情!平时只有他怼别人的份儿,难得见到sean吃瘪。” 叶一没说什么,也没看小露,埋头吃饭,看起来像是害羞的样子。 许阳秋见他不反对,也跟着一起笑。 他迅速地抬头瞄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 第15章 背你下山 ◎别让我搬出去吧,我没想和她谈恋爱。◎ 大家说说笑笑,氛围轻松,没一会儿就都放下了筷子。 侍应生在门口敲门,端进来一份拌凉皮。 vivian立马说:“我没点这个。” 侍应生掏出平板确认了一下,疑惑道:“好像是扫码下单......” 反正预算充足,大家也没在意,让侍应生把凉皮放下,却没人动筷。 许阳秋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叶一:【吃凉皮】 她刚才没怎么动筷,农家菜油大,加上人实在太多,她吃不下。 许阳秋没动那份凉皮,抬手回复:【不吃热量这么高的食物】 叶一:【凉皮热量很低】 许阳秋喝了两口茶水,以此填饱肚子:【芝麻酱热量很高】 叶一放下手机,抬手拎过那份凉皮,低头开吃。 据许阳秋观察,叶一早就饱了,只是不肯放弃“浪费可耻”的人生信条,自己点的只好自己干掉。 她拇指戳屏幕:【加油】 vivian从包里掏出一打纸条攥在手上:“小叶你慢慢吃,不要急。民宿的房间大多是湖景和山景,只有两间临路,风景没那么好,但也是独立的小别墅。公平起见,我们抽签决定!” 从许阳秋开始,vivian顺时针走了一圈,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张小纸条。 她的上面写着:【听泉.贰】 见大家都拿到了纸条,vivian笑道:“【听泉】是最贵的湖景房,【观山】是次好的山景房,至于【闻星】嘛......” vivian亮出手上的纸条,上面写着【闻星.壹】,她叹了口气:“哎......另一位倒霉蛋在哪里?我们一起住【闻星】,偏远临路,还没景色的那两间。” 小露嘴巴撅的老高:“我这个运气......v姐!倒霉蛋在这呢!” 除了vivian和小露以外,其他人都十分愉快。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民宿,民宿老板娘很麻利,不一会儿都办好了入住,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个挂着木质吊牌的房卡。 vivian兢兢业业地安排活动:“下午我会带大家去隔壁的古镇,自愿参与哦!大家先上楼休整一下,想去古镇的我们一点半楼下集合!” 等她说完,大家各自扛着行李走出大堂,向各自的小别墅走去。 许阳秋拉住了vivian,把手上【听泉】的钥匙递给她。 “cho姐......不好吧......” vivian嘴角上扬的弧度绷都绷不住。 “你是组织者,没少花心思。谁都能住最差那间,但让你住,我是真的过意不去。” vivian没再客气:“嘿嘿!谢谢cho姐!湖景浴缸我来啦~~” 说完欢快地朝着大堂旁边的别墅奔去。 【听泉】临湖,最靠近大堂正门,【观山】在庭院中间,而两间【闻星】临路,在院子的最里面。 民宿院子里是崎岖的石板路,许阳秋拖不动行李箱,只好拎在手上。 她有健身的习惯,拎起来也不算费力,走了好一会儿还没找到别墅,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帮你拎?” 许阳秋循声望去,果然是叶一。他没拿行李箱,只背了个书包,也不知道带没带够五天的旅行用品。 第28章 “可以。”许阳秋毫不客气地把行李放在地上,单手揉捏酸痛的肌肉,“你抽到的是什么?” 叶一把手上的木牌给她看,上面写着【闻星.贰】。 ......印象里另一幢“路景房”是被小露抽走了。 “你跟小露换了房间?为什么?总不会,是绅士风度吧。” “嗯,不是。”叶一单手拎着她的箱子,和她并排往前走,“凉皮吃多了,好撑,想走远一点。” 许阳秋抿嘴憋笑。 两人很快走到了别墅楼下,两幢别墅肩并着肩,齐齐地面对着院外的马路。 “你等下去古镇吗?”上楼前,叶一偏头问她。 “不去,商业化太严重,我要去爬山。” “哪儿有山?”叶一语气说不上来是疑问还是挑衅。 许阳秋改口:“我要去爬民宿后面那个小土坡。” 叶一问:“一起?” 她没回答,侧头与他对视。 “一个人爬山......爬坡不安全。” “行,一点钟楼下见。” 许阳秋说完,用房卡刷开了【闻星.壹】的房门。 别墅不大,没有那种空旷吓人的感觉,反而很温馨。 一楼是古朴的开放式厨房和客厅,现代风格的家居与新中式风格的木质背板完美结合,设计感很强。 二楼是卧室,依然是古今融合的设计思路,阳台做成了一个小型花园茶室,很适合看着星星喝茶,或者喝酒。 等许阳秋欣赏完屋内装潢,就快要一点钟了,她换了身运动装迅速出门。 她推开别墅门,看到叶一踩在台阶上等她,他没换衣服,还是那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 他们要去爬的那座“坡”其实并不矮,登上去少说也要一个小时。 山路铺了石阶,不算陡峭,于是两个人边聊边爬。 “你想搬出去吗?”许阳秋问道。 “......”叶一体力不错,爬到半山腰依然呼吸平稳,“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如果你想谈恋爱的话,那么是不是搬出去更方便一些?” 许阳秋本想直说:你不可以带人回我家。 但考虑到这是个正经的话题,还是好好沟通为上,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谁知她的委婉也没什么用。 叶一猛地开始加速,一步三阶,拉开了和许阳秋的距离。 许阳秋不甘示弱,也提速追了上去。 两个人没头没尾地开始竞速,谁也不甘落后。 爬了一会儿之后,许阳秋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小腿忽然软得像根面条,眼前开始出现一些星星点点的黑斑,胃里翻腾起来,背后的汗液像是加速了蒸发,整个人都发冷。 她意识到不对劲后,立马停下了脚步,靠着石壁站住。石壁被太阳晒得暖洋洋,刚贴上去时,身上的冷意缓解了不少。 贴了一会儿之后,石壁的热度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她的脖子被烘出了热汗,她下意识地想离开那块过热的石壁,却在站直的瞬间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一个胳膊捞住了她。 许阳秋像一根蔫儿豆芽,软趴趴地挂在叶一的手臂上,他的一只手臂撑着她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无处安放地半举着。 “你......你没事吧?”叶一被她吓到了,语速很快,“身子能直起来吗?” 她撑着他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千斤重的上半身,接着一个踉跄,又挂了回去。 “......等会。” 正午的太阳晃得她发晕,眼前的黑斑几乎连在了一起,阳光与黑暗在她眼前混合成了某种诡异的广告灯牌,给她本就昏沉的脑袋灌入光污染。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捏破包装袋的声音。 叶一的手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手上捏着一颗绿色的糖果,试图送到她嘴边。 许阳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右躲去,右肩撞上了叶一的胸口:“你手好脏......哪儿来的糖?” 捞着她的人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糖塞进嘴巴里,又单手捏爆了另一颗糖的外包装,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包着,重新递到她嘴边。 “你午饭吃太少,爬山会低血糖。”叶一平铺直叙。 她配合地张嘴含住。 阳光晒过的糖果是暖烘烘的,很甜。 午饭没吃什么,再加上头顶正午的太阳,直接把她搓磨成了低血糖加中暑的惨状,低血糖的症状随着糖果融化慢慢缓解,她眼前的黑斑渐渐退去。 她总算能直起身子,两手撑着叶一的胳膊,摸着上面凸起的青筋:“我好点了。” 叶一等她站稳才松开手:“现在下山?” “等会,腿软。”许阳秋没再靠近过热的石壁,而是站在悬崖一侧,扶着护栏。 “别靠在这里,危险。”叶一皱眉看她。 她不想坐在台阶上,于是只好在山路中间板正地站着。站了一会儿之后,眼前又有点黑,呼吸也越来越重。 叶一安静地等了一会,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说道:“我背你。” 许阳秋没力气说话,她垂着头忍耐头晕的感受。 他蹲在她面前,反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却没拉她:“趴上来,我背你下山。” 她没力气思考,整个人虚浮无力,软趴趴地贴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背很单薄,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趴上去有些硌。 第29章 叶一几乎瞬间僵住,在原地停了很久都没有起身。 趴在他背上之后,她浑身都放松下来,中暑的症状也缓解了不少,以为他是没力气,还有心思调侃他:“我还挺轻的,叶同学加油。” 在她的“鼓励”下,叶一没费什么力气就背起了她,脚步轻盈地下山。 山路蜿蜒,背着个人不算好走,但叶一走得很快很稳,他一路沉默,身体随着呼吸和动作起伏,却又用手圈着许阳秋的腿窝,尽量不让她被颠到。 叶一刻意走在树荫下,许阳秋背后的灼热和胃里的翻涌都平息了不少。 她的颧骨贴着叶一的耳朵,这会儿颧骨比她后背还热。 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热量不是来自她的颧骨,而是叶一红得发紫的耳朵。 “你很热?”眼看着他耳朵越来越红,“我好多了,放我下来吧。” “不用......”叶一气息有些混乱,“快到了。” 许阳秋也没跟他客气,老老实实地被他背着,这会儿症状好些了,她还有闲心看看山上的风景。 “哎。”许阳秋抬头望着山下的湖水,“你看那个湖像什么?” 阳光洒在湖面上,呈现出近乎雪白的颜色,湖面波光粼粼,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 叶一歪头望了一眼:“镜子碎片。” ......理科生,理科脑。 她懒得跟他多说,叶一却突然开口叫她名字:“许阳秋。” “嗯?” “别让我搬出去吧。”叶一侧头,睫毛轻轻擦着她的脸,“我没想跟她谈恋爱。” 第16章 玫瑰花茶 ◎许阳秋,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许阳秋回到房间后,强撑着给vivian发了一条消息:【晚餐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她掀开隔脏睡袋缓慢地钻进了被子里,这睡袋还是叶一刚刚帮她套好铺平,又掖好边角的。 许阳秋发完消息就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等她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窗台邻大路,马路对面没有高楼大厦,只有许多低矮的平房与小路,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月光从窗外洒下来,温柔地笼在身上,抬起头就能看见远处的星空,远处的平房区飘着炊烟,时不时传来犬吠。 星光洒下来,那些声音并不显得嘈杂,反而像是远处点点星光的低语。 民宿老板的名字起得很好,【闻星】是个很适合的名字。 许阳秋坐在露天阳台,望着远处的星星在炊烟中若隐若现。 她没有喝茶的习惯,这会儿却很想在月色下喝点东西,于是请民宿老板送来一壶玫瑰花茶,摆在露天阳台上,与晚风对饮。 许阳秋轻轻叹了口气,叹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叹气。 她其实很不安,她掏出手机给孙叔编辑了一条消息:【孙叔,我有些担心......虽然天成集团退出收购,但信杨集团仍有实力独立收购卡索。而且......信杨最近官宣的新项目缺乏精准物流监控能力,市面上没有其他的同类型公司可以支持,他们收购卡索就只是时间问题。】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手指僵硬地敲下一行字:【真到那一天,我想不出任何有效的策略。】 孙叔大概在忙,许久没回复。 收购毕竟还没发生,现在发愁未免有些庸人自扰。 许阳秋深呼吸几次,把那些扰人的念头清出脑海,她双手撑着椅子,身体以一种缓慢的节奏前后摇晃,以此给自己洗脑:悠闲一点,我在度假。 偏偏有某些生物不让她如愿 嗡嗡嗡...... 啪! 许阳秋双手在空中猛地一拍,手心生疼,但蚊子毫发无伤。 自然环境下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蚊子太多。 她穿着短袖短裤,身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红色凸起。她看见蚊子包的瞬间,大脑猛地开始传递“痒”的信号。 室内看不到星星,于是她双手搓搓胳膊,决定再待半小时。 噗嘶、噗嘶。 声音从右边传来,许阳秋没放在心上,端起热热的玫瑰茶小口啜饮。 噗嘶、噗嘶。 声音又响起来,这次风里裹挟着某种熟悉的香味,钻进她的鼻子,甚至盖过了玫瑰花的馥郁茶香。 许阳秋循着味道向右看去:six god花露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条偏瘦的小臂...... 最右侧是叶一的侧脸。 他迎风举着花露水,手臂朝她的方向伸过来,刚刚连按四下,周遭都是一股浓郁的花露水味道。 两幢别墅并肩,因此阳台也几乎相连,叶一的手越过两栋别墅的“分界线”,已经伸到了她的阳台里。 手臂上的蚊子包很痒,许阳秋随手抓了两下,几乎是同时,隔壁“噗嘶、噗嘶”地又响了两声。 “可以了,再喷我也要腌入味了。” “哦。”花露水缩了回去,“你还难受吗?” “好多了。”许阳秋倒了一杯玫瑰花茶,隔着窗户递给他,“你觉不觉得这个花茶的味道有点熟悉?” 叶一接过尝了一口:“有点像......大学的免费绿豆汤?” 他居然很默契地答对了。 “对吧!”许阳秋记得大学时的绿豆汤总是有一股奇怪的花香味儿,却说不上来,“我毕业以后,再也没喝到同样味道的绿豆汤,我觉得学校的绿豆汤一定有秘方,其他地方都没有那股玫瑰味儿。” 第30章 叶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不是秘方,是锅没洗干净。”叶一边说边瞥她的表情,“早上会用同一口锅熬包馅饼用的玫瑰酱,简单冲洗一下,下午再熬绿豆汤。” “你怎么知道?” 许阳秋觉得自己的美好记忆被玷污了。 叶一:“我大学时勤工俭学,在食堂打工。熬玫瑰酱,煮绿豆汤的差事我都做过。” 许阳秋震惊道:“我比你大六届,这期间,学校一直不好好洗锅??” 叶一身体前倾,隔着阳台的边缘扭头看她,点点头:“那口锅很重,每天只会认真洗一次,所以熬完玫瑰花酱,冲一冲就会继续煮绿豆汤。” “行吧......”许阳秋干笑两声,“亏我每次回学校都专门点一份绿豆汤喝,你还真是......狠狠抹杀了我的一份美好回忆。” “也不算吧......”叶一语气犹豫道,“好多同学好奇绿豆汤那股特殊的味道是什么,食堂那位和善的主管大爷干脆把绿豆汤的名字改成了玫瑰绿豆汤。” “噗......”许阳秋瞬间崩不住了,“老刘吗?这一听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你们叫他老刘?”叶一难得话多,“现在他是【溜达爷】,刘大爷的谐音。他每天挂着一串儿钥匙在食堂来来回回地溜达,检查各个摊位。” 许阳秋也陷入了回忆:“老刘人真的很好,学校五个食堂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负责的二食堂。刚上大学时候我还觉得他很奇怪,我胃口小,他老是抓着我问,是不是对餐线不满意......哈哈,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负责。” “嗯。”叶一把玫瑰花茶一饮而尽,自然地把杯子递给许阳秋,让她再倒一杯,“我那会儿缺钱,【溜达爷】做主让我在食堂勤工俭学,给我开的薪水很可观。”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肯跟我说你缺钱?” 许阳秋手肘撑在阳台围栏上,把茶水递给叶一,干脆就着这个姿势跪坐下来,懒洋洋地靠在围栏上。 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叶一的时候,她回载舟大学宣讲,却在校区旁边的死胡同里看见了他。 那会儿他被另外两个人怼在角落里揍,毫无还手之力,她看不下去,叫上保安把那两个人赶走。 那时她要报警,可叶一不肯,也不肯告诉她那两个人的身份。 那天,叶一好不容易攒齐的学费被那两人抢走了,他摔倒在地,脖子还蹭到了台阶上,磨烂了好大一块。 许阳秋帮他检查脖子上的伤口时,被人拍下那张暧昧不明的照片,那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三年后才把照片发到网上,造谣叶一被金主包养,破坏他的保研。 三年前的那天,许阳秋的心一软再软,带他回家,给他上药,最终决定不通过任何机构,直接资助他。 她会定时给叶一转一些生活费,但因为没有机构的提醒维护,她时不时会忘记,但叶一从来没有主动开口问她要钱。 “我觉得......很丢脸。” 他今天一反常态,问什么答什么,既不犯倔,也不沉默,倒是让许阳秋有些不适应了。 叶一依然站得笔直,垂头看着她,眼神闪烁着隐晦的情绪。 窗台本来就几乎相连,加上两人都紧挨着阳台墙壁,因此他们距离很近,许阳秋的发丝迎风舞动,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手臂和腰腹。 许阳秋抬起脸,半眯着眼睛看他:“......我三年前就劝过你。” 叶一几乎是立马开口:“我记得。” “你记得?” “嗯。”叶一的声音很轻,几乎飘散在空气里,“你说人要接纳自己,不论是出身、能力还是外形。承认自己做不到,需要别人帮助,或是很痛苦,需要别人开解,这些都不是丢人的事情。” “不愧是叶小天才,记忆力不错嘛。” 叶一闭着眼睛回忆:“你还说,人只有面对自己时,才需要百分之百诚实。” 这......就有点说教了。 许阳秋不太记得自己三年前是以怎样的心态,跟叶一说这种乍一听很对,其实压根做不到的话。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哈......你还记得啊?” 他却正色道:“你的话,其实有帮到我。” 许阳秋诚实道:“真的假的?我现在回想这句话,只觉得有点幼稚。” “真的。” 叶一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阳台边,肩膀抵在围栏上,扭脸看向她。 他们面朝相反方向坐着,两人之间仅仅隔着阳台之间窄窄的缝隙。他们的头和手肘越过“三八线”,偷偷溜进对方的地盘。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只用气声讲话,对方也能听得很清楚。 他声音很低,像是有些疲惫:“我同你说过我在福利院长大,但好像没具体跟你说过福利院的生活。” 嗯?话题怎么扯到这儿了? 许阳秋抬眼看他,想从他的脸上瞧出话题转换的因果关系,却并无收获。 “福利院资源很紧张,有一部分人铆足了劲儿竞争,想给自己争个更好的未来,却又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厌恶自己的贪婪。另一部分人......其实更聪明些,他们早早地谈恋爱,到了适婚年龄就立马结婚,过市井的小日子,别的什么都不贪。” 叶一很少说这么多话,他声音都有些干涩,“我们这样的人难免会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给这个世界添麻烦,哪儿还敢去主动索要呢?” 第31章 许阳秋皱眉:“这话不对。” “我知道。”叶一的手无助地抓紧栏杆,仿佛说出这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是你告诉我,人要诚实地对自己的愿望和欲望,寻求帮助、努力争取还有赢过别人都没错。” 她其实不太记得,于是等着他继续说,谁知叶一的内心剖白戛然而止。 两人吹着晚风,无言对视良久。 许阳秋莫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但她没动,平和地看着他。 “许阳秋,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叶一用气声问她。 她忽然觉得,只要她问,不论是怎样残忍越界的问题,叶一都必定从肺腑中掏出最真实赤裸的答案,血淋淋地捧到她面前。 可他为什么呢? 第17章 闻星之夜 ◎不嫌弃你,真的。◎ 许阳秋保持着跟他对视的姿势。 她望进他那双眼睛,他眼帘下垂,遮住大半瞳仁,却没遮住透出的无限脆弱和倔强。 她不知道叶一今晚出于什么原因敞开心扉,但却莫名觉得他有些难过。 面对这样的他,也许她什么都不应该问。 于是斟酌片刻,她挑了个“人畜无害”的问题:“为什么不想跟小露谈恋爱?” 叶一微微挑眉,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因为要诚实,我真的不想。我明天会跟她说清楚。” 他的词汇单调如斯。 许阳秋无意识地抬手摸向锁骨,本该在那里的吊坠果然坠到脖子后面去了,她单手撩起头发,把后颈的吊坠拽回正前方。 她今天戴的是一枚异形珍珠吊坠,简约大方,和圆领t恤很搭。 叶一盯着她忙碌的手,直到项链的珍珠吊坠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才缓缓移开视线。 他抿着嘴唇望着远处的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许阳秋还是问了出来。 叶一声音闷闷的,说不出的别扭:“我希望......我希望你不再说我倔强、说我不坦率。” 他怎么突然在乎这个? “我不知道怎么......亲昵自然地跟人相处,但我不想一直对你硬邦邦。” 理科生的表达能力让他词不达意,自尊让他没法坦白“他看了李铂杨给她的贺卡”这件事,更加没办法说明他羡慕与嫉妒夹杂的酸楚感受。 于是,他那些拧巴的心事,只能被这样不清不楚地表达出来。 许阳秋似懂非懂,她认真地看着他:“小叶同学,我之前说死傲娇招人喜欢,不是开玩笑。世界上有小露那种坦率到可爱的人,自然也有你这种倔强到可爱的人,两者不同,但同样有趣。” 叶一急忙解释:“我跟小露没有......” “没说你有,举个例子而已。”聊了这么久,许阳秋觉得自己快饿扁了,她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半。 接着她抬头问道:“你想吃晚饭吗?” 叶一的肚子如实回答:“咕噜噜”地响了几声。 可两人花了二十多分钟,翻遍了点评和外卖,愣是没找到一家开门的餐馆。 许阳秋从包里翻出两块饼干递给叶一,感叹道:“吃这个吧,镇上的餐馆居然七点半就打烊,这儿的生活方式也太健康了吧。” 叶一没接她的全麦饼干,拉开阳台的移门,返回房间。 许阳秋扬声问:“你是要给我做饭吗?” 隔壁房间里飘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不是。” 她早就习惯了叶一这种嘴硬属性,没放在心上,她悠闲地喝着茶,边看星星边等她的晚饭。 半小时之后,一个粗旷的饭盆出现在她面前,叶一站在他房间的阳台里,他的手臂越过窄窄的缝隙把盆递过来。 “这是......?”许阳秋被这个盆的尺寸惊到了,都没敢伸手去接。 叶一:“牛肉生菜拌鸡蛋,没有碳水。” 这三样食材互不干扰地躺在饭盆里,她看得很清楚:“我知道......但这盆是怎么回事?” “这家民宿不提供餐饮,也没有什么餐具,只有这个。” 叶一把饭盆递到她手上,饭盆比她想象中重很多,她差点没拿住,盆边敲在栏杆上,“咣当”一声。 许阳秋端着盆沉默片刻。 “嗯......这个盆会不会有点像......” “放心,不是洗脸盆,也不是狗食盆。老板娘说这是新的,装饭菜的盆。” 他重点强调“饭菜”两个字。 许阳秋刚准备开动,却看见叶一双手撑在栏杆上,单手举着另一只勺子,没有开吃的意思。 她目光所及之处,没看见另一个盆。 “就这一份?”她又把勺子放下了。 “嗯,你先吃。”叶一无意识地把玩手里的勺子,“没关系,也不是没吃过你的剩饭。” 许阳秋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叶一显然也很饿,他辛辛苦苦地做饭,还要等她吃完。 她直接开吃,多少有些不厚道。 “要不一起吃?”许阳秋把巨大的盆搭在栏杆之间,不算太真诚地邀请。 她其实不太能接受和别人吃同一份饭,但她不讨厌叶一,跟他一起吃饭.....也许没那么难。 毕竟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吃叶一亲手做的各种料理,叶一在她心里快跟“美味”两个字划上等号了。 她是阿兹海默患者的亲属,她必须克服洁癖。那么今天,就先从跟叶一同学一起吃饭开始吧。 第32章 叶一闻言把勺子伸向饭盆,眼睛却盯着她。 许阳秋对他的勺子行“注目礼”,她说不上膈应,但看着他的勺子马上就要接触到食物,她胃口也谈不上多好。 勺子忽然停下,又被叶一收了回去,耳边传来他极轻又极长的一声叹息。 “有这么嫌弃我?”叶一放下勺子,“你先吃吧。” 许阳秋松了口气,舀起一勺送进嘴巴,嘴上敷衍道:“我没有很嫌弃你。” 看起来没有灵魂的健身餐意外地好吃,牛肉很多汁,生菜清甜,鸡蛋口感厚重,三者和酱汁完美融合,很清爽的搭配。 “你刚才明明就不想跟我一起吃。”叶一语气倒是有点儿埋怨的意思。 见到小徐董那次也是,叶一总能在她洁癖作祟时发现她的不舒服。 “克服洁癖没那么快,这个要慢慢儿来。” 许阳秋这话其实也是在宽慰自己。 “你白天还不肯吃我手里的糖。”叶一又列举了一项罪状。 他今晚话真的很多,也难得坦率。 许阳秋笑了笑:“这个真的不是嫌弃你,是嫌弃细菌病毒。” 她饭量不算大,再加上鸡蛋和牛肉饱腹感都很强,她很快就放下了勺子。 叶一自然地接过来开吃,他显然饿到了,吃得很快。 他那一头不算服帖的自来卷,大口咀嚼的样子,再加上那个夸张的铁盆...... 好一幅金毛进食图。 许阳秋单手撑在脸上,用手心遮住上扬的嘴角,偷偷笑。 年轻生物的饭量就是大,没一会儿叶一就干完了一整盆。 他一只手攥着两个勺子,另一只手端着铁盆,自觉道:“我去洗碗。” 他两只手都没空,只好用头和肩膀把玻璃移门拉开。 这会儿更像某种小动物了。 “嗯。” 许阳秋没忍住笑,这个字带了点明显的颤音。 叶一又从卧室退出来,走到阳台看着她:“笑什么?” “......好撑。” 叶一用那种“你最好是在笑这个”的表情看向她。 许阳秋弯着眼睛躲避他“审视”的目光,视线下移,突然发现他嘴上黑了一小块—— ——他嘴唇上有一点残留的酱汁。 “你......这里......”许阳秋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唇,示意他擦掉。 叶一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好用右手手背抹了一下,他半张着嘴唇,唇峰擦过手背。 他的嘴唇总是很水润,下唇被他手背压到变形,又在动手的瞬间轻盈地弹回。 他擦完,酱汁还残留了一点。 许阳秋心念一动,忽然单手撑着墙壁直起身子,半跪在茶凳上。 她身体向前倾,半个身子伸进他的“阳台领地”。 叶一站的位置离她有些距离,于是她伸长了手,指尖勉强触碰到他下巴温热的皮肤。 他触电般地后退半步,去躲她的手。 许阳秋正要出声,不知怎的,叶一却又向前走了一步,把脸凑到她的手边。 她的食指沿着他的下颌线向上攀,轻柔地触到他的嘴角,接着自右向左,用食指指腹抹去了他嘴唇上的酱汁。 许阳秋下手比他轻很多,他的下唇纹丝未动,有些烫手的呼吸打在她指尖。 叶一的视线原本落在她手上,胸口起伏明显,却在她出声的瞬间猛地抬眼。 “不嫌弃你。”四目相对,她眼睛依然微弯,“真的。” 叶一呆立片刻,接着几乎落荒而逃,当晚再也没有出现在阳台上。 第二天白天的行程依然是自愿参加,vivian安排了湿地公园一日游。 许阳秋原本不想去,但晚上ceo季总晚上会过来,晚餐就是在湿地公园露营野餐。 湿地公园很偏远,小镇不好打车,她只好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 部门人多,vivian包了两辆大巴车。许阳秋上了第二辆,一回头发现叶一跟在她后面,也上了车,在她后排的位子上坐下。 叶一已经默默跟了一早上了,从出别墅到吃自助早餐,再到走出民宿院子上车,他像个小尾巴,一直跟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 小露也上了这辆车,她很自然地坐在了叶一左手边、许阳秋后面的位置,笑着跟叶一说了声早安。 “早。”叶一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倦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昨天谢谢你跟我换房间!山景浴缸真的不错。”小露开朗地说,“把窗帘拉起来吧,我晕车,想睡会。” 叶一闻言配合地拉上窗帘,语气严肃:“小露。” 许阳秋在前排脚趾抠地,叶一这个耿直理工男不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小露说开吧...... “咋啦?”小露不明所以。 叶一:“你脸上蹭到了脏东西,这里。” 小露沉默数秒,接着咬牙切齿道:“叶小一!!!这叫修容!!” 叶一倒是没深究:“好吧。” 小露更加咬牙切齿:“你根本就没听懂修容是什么吧!” “嗯。” 他倒诚实。 小露估计在生气,没再说话。 许阳秋被迫听完了整个墙角,并得出结论: 叶一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钢铁直男这个成就,真有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篡改真相 ◎史书永远由胜者书写◎ 第33章 夜晚的湿地很美,他们的营地靠近水边,晚风吹过很凉爽,头顶传来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他们面前摆着一束假的篝火,没有热量,但提供光源。 暖光打在叶一的脸上,他原本凌厉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篝火在他的瞳仁里跳动,变成他眼睛里的一朵光。 sean作为财务部为数不多的男丁,承担起了烤串的重任。大老板还没来,但大家都饿了,许阳秋干脆放话让大家先开吃。 下午游玩的时候,叶一单独把小露叫到一边,跟她聊了许久。 sean看见的时候人差点爆炸,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抓人,三个人围上来,才摁住这位认真负责的公司制度“守护者”。 跟叶一聊完之后,小露倒是没表现出什么难堪或是激动的神色,依然活泼地与大家玩笑。 只有了解内情的许阳秋注意到,小露后来一直跟叶一保持距离,没再说那些勇敢直球的发言。大伙儿开他们玩笑的时候,她都只是跟着笑笑,没有搭茬。 这一群人精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谁也没再cue他俩。 许阳秋望着远处层层叠叠水杉,闻着烟熏火燎的烤肉香气,暗暗在心里感叹,这姑娘是真大气又可爱。 叶一转过头看她,眼睛里的光与她的倒影重合:“想吃什么?” “我不吃别人做的饭。” 许阳秋说完发现这话有些歧义,也跟叶一已知的情况冲突。 果然,叶一问:“你不吃?” 许阳秋头一次跟别人解释她逻辑混乱的饮食洁癖:“我不吃任何被我看到制作过程的、别人做的饭。” 她叹口气:“我之前更夸张一点,只吃我妈做的饭,后来我妈生病,我一直在进行心理咨询。咨询师让我不要想象,不要深究食物的由来,所以治好了......但没完全治好。” 叶一沉默片刻,偏头问:“那你留学的时候怎么办?” 许阳秋难得睁大那双细长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留过学?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 叶一顿了顿,略显生硬地偏过头,看向面前的假篝火。 许阳秋想伸手把他的脸掰过来,碍于周围的同事才没有上手,她直直地盯着叶一,她十分确定叶一的余光里有她炙热的目光。 果然,叶一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 又盯了不到十秒钟,叶一就屈服了。 “我......我学费被抢走的时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篝火的光被烧烤的烟雾具像化,叶一伸出双手去拢,把一束虚无缥缈的光握在手里,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走手中的虚无: “那天我碰巧混进一群大四学生里,看到你代表卡索返校宣讲。你当时先介绍了自己的经历,说你本科毕业后,就去英国留学了。” 许阳秋感叹:“不愧是天才小叶,过目不忘。” “不是我记忆力好。”叶一的手依然紧紧攥着:“礼堂里有上千人,但台上只有你一个。” 许阳秋没有回答他的话,望向远处嬉笑的同事:“都快八点了,老板怎么还不来?” “所以你留学的时候,都吃什么了?”叶一生硬地拉回话题。 许阳秋苦笑:“留学期间,我每天只吃那种加热即食的冷冻食品,主要是披萨......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披萨了。” 说罢她嫌弃地咧了咧嘴。 “你一直在吃我做的食物。” 叶一说的是个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对。”许阳秋轻叹口气,又笑着坦白道:“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的咨询师一样,用一些不太常规的办法治好了我。你总给我一种......很干净的感觉,所以我还挺喜欢吃你做的饭。 刚去治疗洁癖的时候,咨询师让我把外卖当成另一种速冻食品,我一开始嗤之以鼻,觉得人怎么可能自己骗自己呢?” “后来我才意识到,很多时候人就是要靠着欺骗自己存活,太诚实的话......伤身体。我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人要对自己诚实’这种话,我那会儿大概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没过多久,这想法就被我推翻了。”许阳秋见到远处有一辆价格不菲的小轿车,打着远光灯开进来,便撑着露营凳的边缘站起来,“我现在回看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幼稚,你也别记着了。” 叶一猛地站起来,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干嘛......”许阳秋语气无奈。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叶一的眉头不安地皱起。 “不是坦白局吗?”许阳秋很耐心地回答,任由他拦着自己,“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用老是想着仰望别人,也不用把别人随意的几句话奉为圭臬。人和人之间没有差别,都是糊涂一阵,再清醒一阵。连说话的人都可能推翻自己的话,你默默记在心里,图什么呢?” 远处的车开到了营地旁,看起来不像是ceo季总的车,但财务部的众人都凑过去了,包括sean。 烧烤师傅离岗,因此几串肉和青菜在炭火上变得焦黑。 趁着大家没看这边,许阳秋抬手轻轻拍了拍叶一的肩膀,半开玩笑道:“别拦路了,小天才。” 叶一侧身让开,视线却没有离开她的脸。 那果然不是季总的车,而是小徐董的,两个人下车后,直直地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许阳秋堆起一个笑,快步迎上去。 ceo季总必然会在部门团建时露脸,这并不稀奇,但小徐董来参加团建......这就很稀奇了。 第34章 财务部众人正襟危坐,硬是把露营椅当办公椅,坐得十分严肃,就差掏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了。 许阳秋心里升腾出一些不详的预感。 “感谢”小徐董,围炉夜谈硬生生变成了围炉开会,几口啤酒下肚,小徐董突然开始讲那套又臭又长的企业故事,以此给员工洗脑。 这一套企业故事许阳秋听了很多遍,都快背下来了。 但她不介意再听一次。 小徐董穿着某个知名运动品牌的收脚裤,脚踝上的肉从裤脚露出来,被皮筋勒出褶皱,和众多的油腻中年男一样。 他也和众多油腻的中年男人一样,喜欢以“你们不知道”为开头来讲故事。 “你们不知道卡索曾经的艰难,也不知道卡索曾经的志向......你们只看到了卡索如今辉煌的成就。”小徐董将手里的啤酒举向天空,“你们没人知道,【0号算法】最初什么都不是......没有我的父亲徐董,那就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数学这种东西,没有应用场景,那就是垃圾。” 他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你们知道卡索的起点是什么吗?” 比团建的时候听老板讲话更晦气的,只有团建时被老板提问了。 财务部的各位人精,各有各的应对方式。 vivian歪着头,努力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sean低头盯着面前早就冷掉的烤串,仿佛能用“镭射眼”把它加热。 实习生小露倒是没什么手段,她眨巴着大眼睛仰头看向小徐董,她显然是笃定在这种场面下,实习生是最安全的存在。 “许总。”小徐董果然点了许阳秋,“你知道,你说。” 许阳秋曾经无数次被他点到,无数次十分优秀地回答了正确答案:“卡索的起点是———” 0号算法。 “是物流。” 许阳秋又一次说出了错误的正确答案。 “不错,当年我的父亲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那时没人认同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了。就像没人相信购物会从实体转化至线上,那时也没人相信,运输这么原始的行业能与互联网结合起来。” 许阳秋坐在小徐董正对面的位子上,他目光时不时会扫过她的脸,她只好努力绷紧面部肌肉,作出认真听讲的表情。 这会儿脸有点僵,但也不能揉。 小徐董振奋地举起右拳:“自那一天起,毫无意义的算法,变成了物流精准实施的轨迹。人们开始在pc端,甚至在移动端购物......而我们卡索,积极地拥抱变化,将gps与物流完美结合,占据了当时的蓝海......” “卡索这一路走来......从来都不容易。”他抬手擦了擦半点水痕都没有的眼角,“用我父亲的话说.....当年的卡索,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经典煽情来了,许阳秋腹诽。 “我父亲的合作伙伴,是个只懂算法,不懂市场的it......他一味地钻研技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我父亲徐董尊他、敬他,视他为挚友。早期,我父亲将百分之八十的股权都交给他,甘居人下,为他开疆扩土,冲锋陷阵。” 她嘴角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嘴角机械地摆好角度,就仿佛她不知道这个合作伙伴是谁,仿佛这个合作伙伴与她毫无关系。 小徐董几乎捶胸顿足:“我每每想到这里,都替父亲不值。我父亲付出了百般努力,合作伙伴却不停地作出错误决策,甚至害得公司危在旦夕......是我的父亲,变卖了全部资产填补空缺。即便这样......我父亲依然选择信任,他相信【0号算法】不止是无用的演算与证明。” “直到那人因病去世,我父亲才迫不得已收购股权,独挑大梁。”小徐董饮下一口啤酒,“在失去挚友,公司濒临破产的双重打击之下,徐董顶住了压力,做出了向物流定位转型的重大决策,这才让卡索走到了今天。” 许阳秋目光直视小徐董,没有半分躲闪,毕竟这么久的“两面人”也不是白当的,她甚至带头鼓了个掌。 小徐董的故事讲完,大手一挥开始升华:“我讲这个故事,不是让你们忆苦思甜,更不是让你们搞什么个人崇拜,我是想跟你们灌输三个观念。第一,信任你的战友。第二,对彼此忠诚不二。还有第三,顺应时代的变化。” 等他讲完,许阳秋清楚地看到好几位同事偷偷用手遮住嘴巴,打起了呵欠。 小徐董没说几句实话,但史书永远由胜者书写。 这些话就是刀子,扎入她空荡荡的胸口,白刀子进白刀子出。 她其实挺喜欢听的,因为每听一次,她“夺回公司”的信念就会更强一分,甚至生出了几分自虐带来的愉悦。 第19章 浓稠黑夜 ◎在次日的饭局上,这种分裂达到顶峰。◎ 等听完小徐董慷慨激昂的演讲,已经接近十点。 返程前ceo季总叫住了许阳秋,示意她别上大巴,跟他们一辆车。 许阳秋自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心里不详的预感更盛。 孙叔早上发来消息,信杨集团公开招标,与国内最知名的战略咨询服务机构达成合作。 这一行为的背后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信杨集团是在做收购前准备。 果不其然,车刚刚开动,季总便笑容满面地开口:“cho,有个好消息,你来猜猜?” 许阳秋侧过头,视线落在真皮椅背上,没看季总:“该不会......还是上次那个好消息吧?” 第35章 小徐董发出了黏糊糊的笑声:“难怪季总老是跟我夸你聪明。” 许阳秋挂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谁带出来的人像谁,这个道理还是小徐董教我的。” 季总和小徐董对她的马屁颇为受用,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笑罢,季总继续说正事:“信杨集团重新启动了对我们的收购,他们看重我们的实时物流能力。那句网络用语怎么说来着?我们的物流能力市面上......无代餐?” 许阳秋颧骨四周肌肉僵硬,但她还是在笑:“没错,是这么用。” 小徐董黏腻的笑声从他嘴里缓慢地流淌出来:“哈哈哈......看到没,你们季总还是个时髦的人。” “小徐董快别调侃我。”季总掏出两瓶依云水,分别递给小徐董和她,“cho,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提前回魔都,请信杨集团的ceo吃顿饭。” “好。” 她低头应下,转回去目视前方。 许阳秋坐在第一排,夜晚的乡路一片漆黑,远光灯穿不透浓重的黑暗,光束照得面前光亮,却看不清更远处的前路。 她盯着面前浓稠的黑暗,垂眸沉默。 为什么小徐董突然来参加团建? 为什么小徐董事满面喜气地给他们讲公司发展史? 这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现实。 就像她跟叶一说的,人偶尔也需要自我欺骗,好让一些绝望的念头不要冒出来,让一些结局已定的无力感迟来些。 小徐董的声音从侧后方穿来,她保持着垂眸低头的姿势向左后方望去:“本次被收购的事宜,由你全权负责,你的那位竞争对手谢钧现在还没收到消息呢。” 小徐董没抬头,那两只毒蛇一样的眼睛却盯着她:“公司cfo的位子空了这么久,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吧?” 他这话说得含糊,画饼的占比更高,他暗示的意思是:如果收购顺利,那么许阳秋就能打败谢钧,成为cfo的唯一人选。 “知道。”许阳秋和顺道,“多谢老板们栽培。” 她回到民宿后,给孙叔发了条消息:【找几个营销号,把方禾集团、天成集团收购卡索失败的消息放出去,选个角度破坏卡索的声誉。】 孙叔几乎是立马回复:【这么做没有意义,简单粗暴的舆论战不可能阻止收购。】 许阳秋闭了闭眼睛,难得地跟孙叔说了句消极的话:【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段过了许久才回复:【好,我知道了。】 许阳秋知道靠着舆论彻底破坏收购的几率很低,但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能在明晚的收购饭局上保持得体大方。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上班时间摆出一副为公司卖命的牛马姿态,下班时间想方设法收集对公司不利的信息,做些没有职业道德的事情。 而在次日的饭局上,这种分裂达到顶峰。 餐厅在信扬集团隔壁的长风广场,叫锦绣安然,是一家粤菜馆。 长风广场位于市中心的中心、因此餐厅包房的落地窗正对魔都地标,坐在主位上的话,侧头就能看见远处灯火辉煌的外滩。 主位上坐着的是信杨集团的ceo宁宇,被收购方董事长、ceo和准cfo都出动了,而收购方只有ceo宁总和两位助理出马。 ceo宁宇的两位助理男的那位姓陈,女的姓张,两个人都是圆脸,很有福气的长相。 许阳秋早就听说过信杨集团的ceo有些迷信,重用的人大多面相不错,今天一见,发现传言也未必全是假的。 入座后,她掏出手机给孙叔发了一条消息:【关于卡索的舆论尽量往玄学的方向靠,最好能引导到卡索公司风水差这种方向上。】 发完消息又分裂地重新扮演兢兢业业的许总。 宁总坐在主位上,席间优雅地握着筷子,鲜少开口。 陈特助负责发言,他是个五官圆钝的年轻男人,声音倒很细:“信杨集团带着诚意来与卡索谈合作,这点相信各位都看见了。我们希望能够与卡索进行资源整合,实现更为强大的协同效应。” 一共六个人,桌上却摆着三瓶茅台,许阳秋不知道信杨集团的“诚意”是什么,但却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卡索的“诚意”。 陈特助端起酒杯,向他们示意:“来,说正事之前,我先预祝咱们信杨与卡索合作顺利。”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总端坐在原位没有起身,这其实是个不太尊重被收购方的行为,但卡索方的三个人谁也不敢有意见。 季总一杯酒下肚,面色红润起来:“贵司的战略意图,卡索再清楚不过,这些不必细聊。我们这边更关心的是,合并之后,信杨会如何管理卡索?” 他倒是直接,第一个问题就是问能不能保住自己的ceo头衔。 陈特助也是个聪明人,直接挑明:“信杨集团计划派遣监督和管理职能人员加入卡索,但我明白您的顾虑,ceo、cto等重要管理职能依然会由卡索的同事担任。” 季总脸上的神情松了几分,继续问道:“这个保证的时效性有多久?” 季总这问题有些不过脑子,股权转移后,生杀大权还不是掌握在人家的手里,一句轻飘飘的保证管什么用? 一直没开口的张特助突然开口,她人长得甜美,声音却十分冷冽:“季总,今天是收购前的初步沟通,没到保证这步。” 第36章 听到这里,许阳秋已经很清楚两人的分工了:陈特助唱红脸,张特助唱白脸,至于宁总嘛,主要靠着不开口,起一个气势上压迫的作用。 张特助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季总:他要是再没完没了地纠结ceo大权花落谁家,那么这场收购存不存在都另说。 季总也自觉说了蠢话,赶紧继续下个议题:“卡索本身的性质特殊,我们的企业文化、品牌以及核心项目等几个方面都有特殊性,还需要拉齐更细节的管理理念。” 这回是“红脸”陈特助开口:“信杨集团重视企业文化,自然也会尊重你们现有的文化,不会硬融合。至于品牌和核心项目,我猜季总指的是【0号算法】对吗?” 一直沉默地把玩筷子的小徐董答道:“当然是【0号算法】,这套能力几乎是卡索最具商业价值的项目,也是卡索的核心竞争力。这部分,信杨集团怎么看?” 陈特助语气犹如古井无波:“我们自然希望保留卡索的核心项目,给你们足够的自主权。但是,未来卡索会承担信杨绝大部分的物流服务,因此信杨有理由充分知晓卡索的能力水平。我们会下放部分同事至【0号算法】项目,以此确保物流服务稳定持续。” 小徐董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没看陈特助,而是直接看向宁宇:“宁总,这就没诚心了吧?” 宁宇放下筷子,单手轻转食指上的戒指,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小徐董,没诚心也不会跟卡索接触这么多轮,甚至不惜单独收购。你肯定比我了解市场,信杨的出价没有第二家公司能接住。满足我们一点小小的要求,之后,你们就有集团撑腰,不用再孤军奋战。” 许阳秋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论是套出更多信息,还是努力促成收购,阻止信杨集团插手核心项目,她都必须说点什么:“陈特助,听说你以前是做尽调的?我是个财务,想找您请教请教,信杨集团是否还有其它备选公司?” 陈特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婉转道:“许总别误会,信杨集团是诚心诚意地来谈合作,从没有过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的意思。” 他这话一语双关:第一个意思是,信杨集团的备选大概率真的只有卡索一个;而第二个意思是,信杨集团未来不会拿走【0号算法】,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地位。 但还是那个问题,保证归保证,实际做法归实际做法。 许阳秋笑道:“陈特助,信杨集团财力雄厚,拥有【0号算法】后,几乎就等同于拥有了物流gps的半壁江山。到时候,哪还需要用其他公司取代我们?恐怕都要变成垄断市场了。” 【0号算法】不仅是小徐董和季总的底线,也是她的底线,她若是再不出声,那么她父亲的遗产就会变成信杨集团的资产,她此生恐怕都再也无法拿回算法。 因此她心甘情愿作小徐董的马前卒或是走狗。 “cho。”小徐董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 他表面上仿佛在怪罪许阳秋说话耿直难听,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甚至语调微微上扬,颇有些赞许的意思。 许阳秋不慌不忙地举杯道歉:“我资历浅,不会说话,还请三位别见怪。” 她端起分酒器,里面少说也有二两白酒,她眼都没眨,仰头一饮而尽。 第20章 防线溃散 ◎......没有,对不起。◎ 许阳秋坐在车后座,代驾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老板,你没事儿吧?” 后半场她喝了不少酒,现在整个人反应有些迟钝。她单手撑着脑袋,斜斜靠在车窗边上,另一只手按着胃—— ——那一分酒器的酒喝得太快,后来又喝了不少,酒精灼烧她的胃,有些痛。 在她卖力地为卡索冲锋陷阵之后,多亏她,这场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 最终信杨集团答应了卡索的条件,0号算法作为卡索的独立项目由卡索内部人员负责,信杨集团不会以任何形式介入。 这个条件会以补充协议的形式约定,信杨集团作为收购方可以使用0号算法,但所有权仍归卡索公司所有。 这场不对等的收购首次正式沟通,卡索十分顺利地达成所愿。 “没事。你开稳一点。”她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呼吸有些沉重。 代驾司机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乡音:“老板,谈生意啊?喝这么多。” 醉酒让她有些神志不清,但她不想睡过去,强打精神跟司机聊天:“不是老板,打工的。” “打工能开这么好的车?老板你太谦虚了,你多少是个管人的小老板吧?” 许阳秋不置可否,她用手机刷了刷网媒,孙叔效率很高,【这公司怕不是风水不好吧】这条搜索,已经爬到了热点前二十。 她不寄希望于舆论战这种垂死挣扎,她只是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晚上的收购谈判以卡索稍作让步,得偿所愿的结局完美谈妥,信杨集团态度也十分明朗,他们对卡索势在必得,这场收购里再没有半个冲突,可能导致他们无法达成一致。 “老板,你看着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她也在大城市打拼,干销售的,也得老喝酒。”代驾大叔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父母看了估计也要心疼......赚钱太不容易了。” “不会。”许阳秋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我父母没空心疼我。你女儿是哪个行业的销售?” 第37章 “主要是医药那些,我也不懂。”代驾大叔很有眼色地没继续聊父母,“我女儿她隔三差五就有酒局,喝到半夜才回家。那些酒局上基本都是男人,我早年也做过生意,我也懂,说句难听的话,那帮男的没把她当人看,最多当成了个下酒菜和消遣。 代驾大叔说罢自觉失言,瞥了许阳秋一眼:“老板,我不是那意思哈,我这个当爹的纯粹是看女儿这样心疼。我不指望她赚多少钱,更不指望她当老板,可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我们做家长的总归古板些,底线也画得高一些......我就想不通啊,这世道上就没什么不用放低身段的赚钱法子吗?老板,你都当老板了,你说说呢?” 许阳秋左手抵着翻腾的胃,没来由地觉得这话,还有这场面有点讽刺。 虽说今晚的酒局宣告了她与收购这个“不可抗力”斗争的失败,但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酒局。 她普通地在老板的暗示下冲锋再道歉,普通地跟着老板赔笑、讨好宁总,普通地一次又一次用分酒器喝酒,最后普通地拖着倦怠沉重的身体离开。 只要能拿回公司,她可以做个“双面人”,也可以丢弃面子和尊严,甚至可以频频放低底线,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身段也好、底线也罢,放得不够低。 如果更没底线地出卖自己,或者不要那么骄傲拒绝李铂杨“把卡索送给她”的提议,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许阳秋茫然地盯着窗外,她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忙活了许久,精心部署的一切被轻而易举的推翻,无力感让她的头更加沉重,“没准这个世界就是底线越低,越能达成目的。” 代驾大叔或许是被她这句话打击到,又或许没听清她的醉话,后半程再没开口。 许阳秋到家后,头晕胃痛的症状依然持续,但她没去休息,而是掏出电脑开始工作。 她从今年开始,按时间顺序向前看信杨的年报、半年报和季报,同时搜索对应时点的重点商业新闻,和同类型公司的人官方公告。 许阳秋是个合格的财务,她的尽职调查已经做得足够到位,她比谁都清楚,卡索是信杨集团物流瓶颈的唯一解法,她靠一己之力撑到现在,但路已经到头了。 报表、信息还有数据,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行至此处,她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也许她该大哭一场,让郁结和压力顺着眼泪流出去,不要变成身上的结节。也许她该去睡觉,明天爬起来之后再面对自己输得彻底这个事实。 但她就是动不了,她被死死钉在高脚凳上,一遍一遍地调查,一遍一遍地计算,反复验证这个她不愿接受的结论。 她不停点击鼠标,滑动滚轮,“咔咔”和“哒哒”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恼人,她有些烦躁,但是手、眼睛和脑子都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瘦长的身影。 许阳秋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醉酒后长时间盯着亮处又突然移开,她的眼睛抽痛了一下。 接着就看到叶一纹丝不动地站在玄关处,身形笔直,不知站了多久。 许阳秋不断点击的手终于停了。 这会儿她的思绪才从冷冰冰的数据中转回现实,她意识到,她忘了开灯。 她进门后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用电脑,也难怪叶一呆立在门口。 “你开灯吧。” 滴滴。 叶一抬手打开电灯开关,刺眼的光线如利剑,许阳秋本来就头晕,被光线一刺人都闭眼晃了晃,她右手死死抠住台面,这才不至于从椅子上跌下去。 滴滴。 叶一把才打开的灯又关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借着电脑微弱的光源给她接了一杯水摆在桌上,接着坐在她身边。 许阳秋下意识地快捷键锁屏,扯出一个醉醺醺的笑容:“嗯......我喝醉了。” 他把水递到她嘴边,轻声细语:“喝点水。” 她就着他的手含住杯子的边缘,低头喝了一口,叶一却突然把手收回去了。 许阳秋微微抬眉,望进他的眼睛,叶一神色有些躲闪,他把杯子摆在台面上:“自己喝。” 她轻轻地笑了,两手捧起杯子。她把水喝完之后,叶一又去给她倒了一杯。 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不开灯”的原因和说辞,叶一却一直没问,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她喝完第二杯水,叶一才开口:“许阳秋。” 她慵懒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嗯?” “你知不知道,bxx和xq是什么的缩写?” 许阳秋的心猛地一颤,酒几乎醒了大半。 黑暗中,叶一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我没能加入core project项目组,但远端项目调用了0号算法的部分能力。算法解析时,我看到了某种水印或者注释,里面重复度最高的是bxx和xq这两组缩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许魄自创的命名规范,有种程序员特有的浪漫,他习惯用妻女的昵称给子文件命名。 bxx就是保险箱,而xq是小秋。 许阳秋的指甲嵌进了肉里:“解析到其它内容了吗?” 叶一沉默半晌:“......没有,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许阳秋反问,她抬手合上电脑,偌大的客厅彻底陷入黑暗。 她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所幸笔记本屏幕的光源消失了,叶一大概率没看见她的红眼圈。 第38章 许阳秋抓起电脑,没看向叶一所在的方向,转身回卧室。 她反手关上卧室门,后背靠在门上,身体抵着门缓缓下滑,直到重重地跌在地上。 笔记本电脑被丢在一旁,许阳秋侧头靠在门框上,双手无力地摊在地上。 她像个失去动力的机械人偶,刚刚四处查资料的劲头全部消失,她整个人几乎脱力地瘫在地上。 之前她不愿意相信和接受这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一直刻意通过忙碌逃避现实。此刻,她的假装忙碌被按下了暂停键,失落、无助还有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动弹不得。 许阳秋呆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直到雾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卧室昏暗的地板上形成一条灰色光带,许阳秋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在原地坐了一晚上,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她酒没醒,意识也混沌,分辨不清哪些是幻想,哪些是梦境。 灰蒙蒙的晨光提醒她,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许阳秋强撑着站起来——她要去做点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好,她的颓废必须到此结束。 她整个下半身都麻了,每动一下都会传来酸痛,一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一样。她起身后直不起腰,只好半弯着腰,手扶着门把手,缓了片刻。 许阳秋打开门的瞬间,叶一的身影映入眼帘。 推门的动作做了一半,手却忽然停住了。许阳秋对上叶一那双幽黑的眼睛,她定定地望着他,努力分辨他那意味不明眼神中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站住!!隔壁【入画无他】求收藏啊啊啊啊!对抗路情侣,破镜重圆做恨的!! 哐哐大磕头ing 第21章 恶意撩拨 ◎你想要我?你想要我。◎ 四点钟的天空依然是黑的,只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朝霞自远处铺开,将绵延千里的黑暗撕出一道缝隙,投下微弱的光亮。 叶一反身靠坐在沙发背面,双手撑在身侧,他的背弓出一个看起来就很累的角度。 他所在的位置面对许阳秋的房门,因此她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知道他保持着这个累人的姿势,在沙发背上坐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在屋子里崩溃了多久,叶一就在客厅等了多久。 客厅一片昏暗,她只看得清叶一逆光的剪影,和那双过于明亮深邃的眼睛。他的背后便是那片浓稠的黑夜与弱小的朝霞。 “许阳秋,你哭什么?” 许阳秋的手脚微微发麻,她不太记得自己有流泪,但她眼睛确实很痛,她没理会叶一,转身去洗脸。 “许魄跟你是什么关系?” 叶一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说的却是她许久没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父亲的名字。 许阳秋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你说什么?!” “许魄是你的父亲。”叶一瞬间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他追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要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痛苦?” 许阳秋近二十年如一日的“两面”生活被他轻描淡写地掀开一角,她几乎站不住:“你怎么知道这些?” 桂魄变成卡索以后,徐董迫不及待地重写卡索的成名史,把卡索包装成了与桂魄完全无关的另一个公司,让【0号算法】与许魄这个名字彻底解绑,仿佛她的父亲从未存在过一般。 叶一没理由知道“许魄”这个名字,所以许阳秋既慌乱又恐惧,其中还夹杂着持续到现在的无力感。 叶一对她心底的种种念头一无所知,以那种理科生特有的严谨语气开口:“小徐董讲公司发展的时候,他的表述很奇怪,甚至前后矛盾。在他的故事里,徐董的那位挚友对管理一窍不通,却持有最多的股份,有公司所有重大事项的决策权,这本身就很矛盾。” “如果徐董是因为感念“挚友”在技术上的贡献,所以坚持退位让贤,那么为什么这个挚友连名字都不配拥有?我翻遍了公司发展史,都没找到徐董的挚友到底姓甚名谁。” “就像是,他们想要刻意隐瞒这个名字。” 叶一不愧是个逻辑清晰足够聪明的理科生,能猜到这个程度。 许阳秋没去洗脸,转身走回来,站在叶一面前。她刻意站得很直,靠坐在沙发的叶一比她矮一些,要仰头看她:“怎么查到这个名字的?” 叶一微仰起头望进她的眼睛:“我从边边角角的纸媒上查到了早就被人们遗忘的新闻。根据那些新闻,我猜测卡索的前身就是桂魄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正式成立前,只是一个由博士后团队主导的公益项目,后面才逐渐商业化,成立了导航公司。” “那个博士后团队的核心人物是许魄,而徐翔,也就是卡索的徐董只是其中的一个成员。查到这一点后,我更加确认我的猜测,而且许魄很可能就是徐董那位被隐瞒姓名的所谓挚友。” 他的眼神几乎有光,那是接近真相的兴奋与骄傲,叶一像个等待夸奖的小朋友,仰头望着她。 “许阳秋,许魄是你的父亲。你厌恶小徐董,收集对卡索不利的信息,拼命破坏收购......都跟你的父亲有关,对吗?” 他眼神热切,可这眼神让她浑身冰冷。 他怎么知道她几次三番地破坏收购? 基于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信息,他就无限接近于真相,这样的叶一让她不安。 第39章 从叶一口中听到“许魄”这两个字时,她的不安达到顶点,甚至想到了放弃。 放弃经年累月的不甘与仇恨,忘掉父亲的初心与成就,忘掉那张丑陋的脸和油腻的手,换一条更为宽敞的路。 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精神分裂,全心全意地照顾钱桂女士,安心做个颇为富裕的人,身心愉悦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独自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远,偶尔被打回起点,却从没生过一丝放弃的念头——直到此刻。 这几天太过漫长,她先是乖顺地听小徐董慷慨激昂地讲那段充斥着谎言的公司发展史,接着赔笑陪酒地促成卡索被收购这件“大喜事”,现在叶一轻飘飘的几句话,拆穿了她层层伪装的谎言。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揭露她加入卡索动机不纯,让她功亏一篑。 最仇视的人却需要小心奉承,想阻止的收购反倒格外地顺利,拼命隐瞒的身份被区区一个男大学生轻易拆穿。 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告诉她;她过往所有谋划、努力与掩饰,都没有达成正向的结果。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或是那头技穷的黔驴。 她自认是个坚韧的人,想要放弃,其实并不等于真的放弃。 但这一丝念头,足够让她内心无比强大的堡垒出现裂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忽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如果不是叶一执意靠近,屡屡越线,甚至聪明到能查到她的父亲许魄,那她的防线说不定完好无损。 又或者,因果关系相反。 她退缩的念头不是因叶一的到来产生,而是因为她先产生了退缩的念头,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默许叶一走进她的世界。 与愤怒伴随而生的恶意像把游走的针,钻进她的身体骨血,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却无从缓解。 许阳秋逼近他,垂头盯着他:“为什么查我?” 这会儿叶一才看清她难看的脸色,他语气急切慌乱:“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知道。”许阳秋眼神冰冷,“是我对你太温和,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我重新跟你讲一次:不论我想做什么,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叶一被她的话伤到,皱着眉反驳道。 许阳秋突然笑了一下,平日里明媚撩人的丹凤眼此刻却有些凌厉,仿佛能直直地看到人心里:“对,你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叶一倔强热切地盯着她,“许阳秋,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希望卡索覆灭,还是希望徐董、小徐董消失,又或者你想要【0号算法】?” “那你想要什么呢?”许阳秋的右手撑在沙发背上,凑近叶一的脸,视线锁在他脸上。 叶一瞬间慌了,抿紧嘴唇向后躲。 “金钱?资源?还是地位?”许阳秋语气很轻,平淡无波,“你要什么?别再查我,别再插手我的事,也不要拆穿我的身份,不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她嘴上说着真诚的承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透着淡淡的绝望。 “你在说什么?”叶一又惊又怒,“我没想威胁你,我只是想......” 许阳秋欺身上前,站在他双腿中间,垂着头看他。 叶一几乎是瞬间闭嘴,他身体下意识地后仰,躲避被她体温蒸腾出的香水味道,但那股柑橘香气几乎是瞬间就缠上了他。 他坐在沙发背上,后背没有支撑,悬在半空。他的手臂支撑着他上半身的全部重量,他的手死死抓住沙发的布料,双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 他保持着后仰四十五度的姿势,瞪大了眼睛盯着许阳秋。 叶一长相有种很明显的倔强感,他瞪大眼睛的时候,很像某种丛林里的小动物,在被捕猎时盯着宿敌缩成一团,倔强无助地等待终局。 “或者你不要这些。”许阳秋身体前倾,鼻尖几乎挨上了他的鼻尖,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你想要我?” 他还想再退,却被许阳秋揪住了领口。 “那我就是说对了。”她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你想要我。” 叶一的头被她逼得向后仰,上身向后弯出一个弧度,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两只手臂微微颤抖。 “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忘记你查到的一切?一次?两次?还是一年两年?你喜欢哪一种......” 垂死的小动物爆发剧烈的反抗,叶一几乎是用吼的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许阳秋?!” “叶一。”她面无表情地叫他的名字,松开了揪着他领口的手,“问我要什么之前,先坦率地告诉我你要什么。” 她松手后,叶一双手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气息全乱:“......许阳秋,你是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忙!!我只是想帮你!!!” 许阳秋又凑近了一点,趁着他继续躲闪,抬手轻推他的肩膀—— ——叶一毫无准备地后仰,被她推了下去,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宽敞的沙发上。 他后背落在沙发上,又被松软的沙发弹向一边,他狼狈地从沙发滚落在地。他一条腿跪在地上,另一条腿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挤在身体和沙发之间。他的手搭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死死攥着沙发毯。 许阳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那......你到底要什么呢?” 第40章 他隔着沙发仰头,眼尾发红,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从没见过叶一这样的眼神。 “你帮不了我。”许阳秋看他这副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别再插手我的事。” 说罢,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要什么呢?”叶一颤抖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许阳秋......我要你的信任。” “我没有那种东西。”许阳秋脚步没停,重新把自己关回了房间,将叶一和他过于扰人的呼吸声一并隔绝在门外。 叶一在原地怔忪许久,最终拎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没多久,窗外丝丝缕缕的红色终于占了上风,翻腾奔涌而来,将浓稠的黑暗稀释到几乎透明。 一轮新日攀上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沙发四周洒下温暖的光,可惜没人在那。 就这样,日出近在咫尺,却没人等到。 第22章 重新振作 ◎是我不对◎ 卡索的公关部门近期忙得人仰马翻,整个办公区充斥着打电话求人,挂电话骂娘的聒噪声音。 而罪魁祸首许阳秋端着杯子路过时,心里却没有多少做坏事的愉悦感,甚至生出了隐隐担忧。 她并不认为这点小儿科的舆情能破坏收购,那只是她情急之下做的草率决策。而让她担忧的是,事态的发展逐渐不可控起来。 一开始,这不过是她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许阳秋此前梳理过时间线,方禾集团与卡索谈收购期间,出过一起员工自杀的恶性事件,最终两方谈崩。 天成集团与信杨集团联合收购卡索时,天成集团子公司因偷税漏税面临巨额罚款,收购又一次终止。 收购卡索并不是这两起新闻唯一的共同点,但是经过刻意引导后,也吸引了不少网友的关注,引发了一波热度。 【头一次见命里带煞的公司】 【信杨集团你怕了吗,没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难怪公司大老板都迷信,这事儿是邪乎哈】 ...... 最初这热度只是一些娱乐性质的讨论,虽说信杨集团的ceo宁总是个迷信的人,但也不太可能被这么几句没有营养的谣传吓到。 因此营销部门下的公关部门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权当这些言论是网友玩梗,但昨天卡索方却突然收到了信杨集团的来电。 信杨集团向卡索施压,要求卡索追究谣言来源。 营销总监林总都快忘了网上这点毫无逻辑的谣言,被季总拍着桌子骂的时候都是懵的,等他挨完骂上网一查,人彻底傻了。 林总火急火燎地亲自冲到许阳秋的办公室申请紧急公关的费用。 做财务就这点好,永远能拿到涉及钱的一手消息。 许阳秋不动声色地问了几句,迅速搞清了状况:有个海外账号发一篇文章,文章将星象和周易结合,引经据典地分析了卡索的“煞气”由来,甚至预言下一个收购卡索的公司会在创新项目上出现重大亏损。 这就难怪信杨集团爆炸了,信杨独立收购卡索目前是非公开消息,知道这件事的屈指可数,但推文里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大众,收购方就是信杨集团。 这篇文章一开始热度也不算高,直到有专门研究周易和星盘的大v发现里面的概念和理论基本都有据可考,纷纷转发,这下网上彻底炸开锅了。 未公开的收购计划疑似泄露,还莫名其妙地被“晦气”这种负面舆论缠上,这两件事基本就是在信杨集团的祖坟上蹦迪。 许阳秋当即打电话给孙叔:“孙叔,之前舆论的事情是我一时上头,做了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决断,请您尽快联系各方删帖。” 孙叔宽慰道:“小秋没事,事态恶化之前,我已经联系有关网媒删帖了。” “那篇大火的推文不是我们写的,对吗?” 许阳秋从没要求孙叔泄露收购进程,因此那个推文大概率是其他人的手笔。 “对。”孙叔说道,“那篇推文已经被删掉了。” 压热度这事儿卡索公关部也会去做,并不是她这通电话的重点:“信杨方面已经向卡索施压,后续卡索可能会起诉造谣方。他们应该会重点调查最后的那篇推文,但大概率也会查到我们头上。我们引发舆论的证据要全部清理掉,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好。小秋,你是不是担心信阳集团会以此为由发难,硬是要碰【0号算法】?” “对。”许阳秋皱眉道,“信阳集团早就表现出对【0号算法】的兴趣,恐怕会趁此机会搅进来,轻则加入核心项目团队......重则,可能直接索要归属权。” 孙叔道:“我立马去删。” “等等,再确认一下,最后那篇'重磅'推文到底跟我们有没有关系。” 关于那篇推文,许阳秋有些想不通,知道收购事情的人屈指可数,发帖这人不仅精通周易星盘,还唯恐天下不乱,整篇文章写得恨不得让信杨集团和卡索集团今天就打起来。 如果不是孙叔的人干的,那么究竟是哪一方的手笔? 不出半个小时,孙叔的电话就打回来了:“小秋......有些奇怪。我们这边引导舆论的账号全部被彻底清除,我们联系平台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到半点痕迹,可怕的是,这删除不是我们主导的,这人的技术能力远强于我们。” 第41章 “什么时候的事?”许阳秋问道。 “连清除时间都没有留痕,我们只能通过备份的快照时间推测,大概是在我们删帖后不久。” 头一次碰到这么难以掌控的事情,孙叔的语气也很不安。 “没事。替我们擦屁股的人,也许与发推文的是同一伙。目前为止我们目的一致,先不慌。”许阳秋稳住孙叔,继续问道,“我们有什么办法查到他吗?” “可以在我们的内网数据里埋一些点,在他操作不谨慎时留下痕迹,但......目前看起来几率不高。” “好。” 许阳秋挂断电话,走进茶水间,迎面碰到叶一。 他原本正在打水,见她走进来有些分神,水顺着他的指尖留下来,他手忙脚乱地关掉开关。 许阳秋笑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顺带道了个歉:“是我不对。” 叶一没看她,也没接纸巾,拎着杯子快步走了出去,一满杯水,大半杯都便宜了他那双运动鞋。 叶一又回到了那副小哑巴的样子,在小镇游玩时那个坦率直接的叶一仿佛是什么团建限定款,过了那个期间,就再也不见了。 毕竟叶一已经搬出去一个礼拜了。 许阳秋从在团建见到小徐董开始,整个人的理智全面崩盘,做了很多错事。 舆论是一件,叶一也是一件。 她认识叶一三年,日日相伴四个多月,她比谁都清楚他的为人。 叶一也许会插手她的事情,会暗自调查或是疯狂试探,但他并不是个会以此为由威胁她的人。 许阳秋明知道叶一对她有好感,不论这好感是源于荷尔蒙的冲动,源于感激,还是源于年龄差和阅历差,她都不应该用他的好感去伤害他。 她不该将对自己的失望,发泄在别人身上。 因此叶一搬出去的时候,她没有出言挽留。 平心而论,她对叶一也有好感。但她要走的路过于凶险和狭窄,实在容不下另一人同行。 色令智昏,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成不了什么事。 当初她跟李铂杨分手就是因为这个,她对李铂杨这个花花公子的亏欠感尚且久久不能消弭,更加无意再伤害一个初入社会的少年。 过了几天,她又去跟营销总监林总聊了两句。 “林哥,怎么样了?” 林总监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和法务那帮人已经被骂了好几轮了。热度是下去了,但没法儿给信杨交代啊。” “热度下去了,还要什么交代?”许阳秋故意套他的话。 “我们跟法务共同联系了几大主流社媒,要求给我们提供造谣人员的信息。谁知道这几个平台跟说好了似的,都说被黑客攻击了,相关信息一点儿不剩。 我们也不好跟这几个平台闹得太僵,只敢意思意思发个律师函得了。对于平台这套说辞,老板自然是不信的,信杨那边就更加不可能相信了,这怎么交代呀?” 林总监的话透出一个信息:不仅仅是孙叔引导舆情的痕迹,连那篇推文的痕迹也被删除了。 这就意味着,写那篇推文的人,大概率跟黑客是同一伙人。 许阳秋沉思片刻,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交代。从财务的角度来看,不论这场闹剧如何收场,信杨都一定会收购卡索。信杨集团的新项目必须依赖卡索的实时物流能力,而他们在项目初始阶段就砸了上亿的投入。 沉没成本巨大的时候,人们就会忘了那是沉没成本。” “你的意思是......不论我们能否给出交待,信杨都还是会继续收购?”林总监又一摇头,“但解决不了这事,卡索如果因此在收购谈判中吃瘪,我怕是会被【那位】直接送走。” 林总监说的【那位】是公司目前的cmo,营销部和财务部情况类似,林总监晋升cmo失败后,他的竞争对手成功变为顶头上司,日子不要太难过。 “换个角度想,如果你能送走【那位】呢?”许阳秋压低声音,“收购是既定事实,信杨集团这会儿的施压只能理解成是收购谈判的筹码之一。如果我们一直给不出交代,那后续信杨很可能借机发难,提出些不合理的条件逼我们让步。我们为此失去的主动权,都会被【那位】算在你办事不力上。” 林总监听出许阳秋要帮他,语气立马多了几分讨好:“到那时,我还真就非走不可了。你说我能送走她,那是什么意思?” 许阳秋拍拍他的肩膀:“林哥,我是个财务,别的不懂,并购还是懂一点的。信杨集团能谈的条件,不过是股份、对价和权力这几个大类。如果最终股份和对价被迫让步,那就是公司实际的损失。但如果是权力的话,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林总监这下听懂了:“ceo、cfo、cto等等都是卡索不可能给出去的职位,因为这些岗位要么权力过大,要么掌握了核心机密。唯一不同的是cmo,这个职位本身实权不大......你是让我跟季总建议,我们主动把cmo的位子让给信杨的人坐?” “对。”许阳秋颔首,“这次的事情,也可以说成是我们的cmo办事不力,不是吗?以此为由向信杨集团示弱,他们大概率不会在谈判时过多刁难。” “我直接去说,恐怕会被季总打上内斗的标签。”林总监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cho,我说不太合适。” 他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许阳秋脸上了,她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和善笑容:“林哥,我们认识这么久,这点小忙我还是愿意帮的。” 第42章 林总监喜上眉梢,忙不迭道谢。 许阳秋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季总,信杨那边也顺利过关。 她热心地帮助林总监,其实并不是出于好心,职场里哪有那么多好心。 信杨收购卡索是必然,这时惹怒信杨集团只会导致收购越发不平等,很有可能会牵扯到【0号算法】的归属权,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终有一天,她要撕开卡索这个虚假的面具,将父亲的心血披露在阳光之下。 那时,她会很需要营销团队的助力。 作者有话说: cmo:首席营销官,不一定管舆情,本文作者强迫她管(鞠躬) 本章闹别扭,所以哐哐搞事业哦,下章剧情,下下章掉马,可以先收藏,养肥再看哦。 爱情不适合理智的人,但理智的人也会跌入爱河。 第23章 晦暗过往 ◎他是害死过人的!◎ 许阳秋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李铂杨的电话。 她正在开车,用中控接起来。 “阳秋!!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铂杨咬牙切齿的怒吼从车载音响传出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创进她的脑袋。 他这人脾气其实很好,对大部分事情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倒是许阳秋第一次听他吼人。 “我做错了。”许阳秋被他吵得脑仁疼,立马认错,“卡索要被收购,我心里难受,失去了判断能力,所以才放出了那些幼稚的舆论消息。” 李铂杨提了一口气,又咽回去了,他无奈道:“阳秋啊,我准备了几千字,本来打算连贯地骂完。你这......滑跪服软,搞得我很憋屈啊......” 前面是个绿灯,许阳秋轻踩刹车,笑出了声:“哈哈......那我再跟你顶几句?” “心情这么好?”李铂杨懵逼的声音传来,“我还以为卡索被收购之后,你会以泪洗面呢。” “这都过了多久了,我也该接受了。”她用指腹摩挲毛茸茸的方向盘,“刚知道的时候确实很难,才做了些蠢事。现在缓过劲儿来,要准备下一步了。” “你还要继续?”李铂杨崩溃道,“这回要干嘛??搞垮信杨集团??你知道我爸这辈子终极目标就是搞垮信杨集团吧?一整个公司996几十年都没做到的事情,你要做???” “信杨集团跟我无冤无仇的,我搞人家干嘛?”信号灯亮起,许阳秋拨亮转向灯,车内响起咔哒、咔哒的规律声音,“至少先拿回我父亲的心血。再说了,被收购也不代表我永远拿不回公司,不是吗?” 电话那端寂静半晌。 “李柏杨?” “嗯,阳秋。”李铂杨收起了戏谑,“你跟我一样,都是万千宠爱,千呵万护下长大的,非要这么难为自己吗?” “你明明知道.......徐翔他......” “我知道。”李铂杨语气温柔,带着缱绻的尾音,“可那跟拿回公司是两件事情。公司是钱桂阿姨签了转让协议自愿卖给他的,你也知道这事的始末,没有人胁迫她。” “至于那件事情,虽然过了追诉期,但我愿意陪着你走完所有的申诉链路,没准......” “李铂杨。”许阳秋平静地打断他,“这从来都不是两件事。我父亲的死,怪天、怪命,甚至可以怪他自己不爱惜身体,但徐翔对我做的事,和我要拿回公司这两个,就是一件事。” 她视线有些模糊,于是靠边停车,咬着牙说话:“徐翔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是他的挚友,可他所言所行,没有一件对得起这两个字。他趁挚友的配偶六神无主之时,趁虚而入收购公司在先。在挚友的葬礼上……”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让声音不再颤抖:“这些,都是一件事。” “阳秋,你别哭。”他的语气焦急又宠溺,“是我不好。我说错了,你别哭,好吗?” “没哭。”许阳秋眼眶里的泪水已被蒸发,半滴都没有流下来,“提起来就哭,那我早成干尸了。” “我们阳秋真厉害。”还是那种宠溺的语气,“哦对了,信杨集团一向重视形象,这事儿估计有些棘手。你干这事儿的时候,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没等许阳秋说话,李铂杨猛地说道:“我靠!我一着急给忘了,信杨集团定位舆情造谣的能力是国内顶尖的,不跟你说了,我去找人救你。” “不用了。”许阳秋赶紧跟他解释,“没有把柄,都删干净了。” 这会儿许阳秋确认,帮了她的那个神秘力量并不是李铂杨。 她仔细想了想,其实在“风水不好”这个谣言以前,也发生过奇怪的事。 天成集团子公司偷税漏税事件里,子公司的内部人员毫无理由地突然愿意站出来作证,那会不会也是这个神秘人的手笔? 孙叔说这次帮她的人技术能力极强,她第一反应其实是叶一。 但她细细地盘算了时间,又觉得对不上。 内部人员主动检举偷税漏税时,叶一跟她充其量是关系不错的室友,他那会儿没道理做这些。 这次不论是那篇推文的发布时间,还是黑客删数据的时间,都在她和叶一那次聊崩之后,他更加没道理帮她。 更何况,同样的事情,孙叔有一个团队支持,叶一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速度那么快?而且他那个绝对理科脑,怎么可能研究周易和星盘? 第43章 这会儿她已经开到了车库入口,抬杠机自动放行。 地库入口是几段下坡路,偶有转弯,她右转开入最后一个下坡时,左边的车窗忽然“咚咚”地被人敲了两下。 地库狭窄,饶是她车速不快,也还是被那人吓了一跳。 她不悦地扭头望去。 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男人站在窗外,保持着跟她车速差不多的步速,敲窗户的手还伸着,脸上因为笑得太用力堆满褶子。 她所在的小区保安基本都经过培训,不会在狭窄的车库入口跟着车走路,还伸手敲窗。一方面是给业主的体感不好,另一方面是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车身和墙面“夹心”。 许阳秋开过这段狭窄的下坡,在车库的相对宽敞的过道停稳后,才缓缓降下一半车窗。 开过来的这段路,那位保安全程赔笑跟随,小跑着跟在车窗外,拿眼睛盯着她。 “有事吗?”车窗只降了一半,足够她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保安,但保安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新来的?” 保安笑得讨好:“哎哎,是是,我是新来的。” 许阳秋没再计较他窄路跟车的危险行为,问他:“找我什么事?” “嘿嘿。”那人的眼睛都笑没了,“我问问......您是许总不是?” 她耐心耗尽:“说事。” “我就是想问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叶一的男人?” 他凑近车窗,口臭和烟味熏得她头疼。 她向后躲了躲,离窗户能多远就多远,淡声道:“这名字没什么印象。” 她没来由地厌恶这个男人,他又刻意提到叶一,她就留了个心眼,没说实话。 “您贵人事忙,忘了也正常。”那人的眼睛闪出恶毒,“您再帮我想想,这个人是不是住在这儿啊?” 这男人是物理意义上的恶臭,许阳秋现在就想关窗户走人。 可他来者不善,看着像是要找叶一麻烦,这就不得不让她联想到另一件事了。 她试探道:“有照片吗?我倒是没闲心记着那么多人。” 那人立马上钩,掏出手机翻了翻,两根手指在手机上划了几下,应该是在放大。 放大完图片,他把手机伸进车窗里,屏幕对着许阳秋。 他手刚伸进来就想立马退出去,看样子是只想给她迅速看一眼。 但他不够快,许阳秋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就迅速升起车窗,虚虚夹住了他的手腕。 他抓着手机的手被狭小的缝隙卡住,他不能放开手机,也没办法把手抽出去,就这么被她卡在这。 许阳秋伸出两根手指,把照片缩小,冷笑道:“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有点眼熟啊?” 那就是叶一被造谣包养的照片,照片上她正摸着叶一的脖子,这垃圾还真敢拿着这张照片来她面前乱晃,不知道是真蠢还是真莽,以为放大到只剩一半,她就认不出来了吗? 保安的手被夹住,眉毛拧在一起:“嘶———,干嘛呢?你这......” 他对上了许阳秋的目光,立马收声,把刚刚无意泄出的那点戾气藏好,假惺惺道:“您看......您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许阳秋用左手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酒精湿巾,仔仔细细地把摸过他屏幕的两根手指擦了几遍,没理会他挣扎的手。 擦完才按下降窗按钮,车窗下降,保安黑黢黢的手重获自由。 “冯建。” 保安没想到她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当场愣住了。 “造我的谣,还敢来找我?” 许阳秋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透着冷意,男人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他忙不迭道:“不不不......您看......您看这不是误会了吗?我那不是针对您......我生怕影响到您......” “还给我打码了是吧。”许阳秋扫他一眼,这男人是真没什么脑子,一问就交底。 哦对了,人还臭。 臭傻......男继续自曝:“我是想搞叶一那个狗日的,您......您跟他没什么关系吧?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男的估计信息有限,许阳秋也不想过多暴露她和叶一的事,她敷衍道:“我连人都不记得,还管他在哪儿?” 冯建搓搓手,干笑两声,接着用一种为她考虑的语气说道:“您看着跟咱们不是一样的人,我好心劝您一句......离这龟孙子远点,他是个灾星。” 他不长记性,又将手扒在许阳秋的车窗上,留下了脏兮兮的手印,许阳秋瞥了一眼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冯建还算有眼色,他立马松手,却在许阳秋踩下油门后,扬声道:“您可别看他装可怜就帮他......被那个灾星缠上,搞不好连命都被他克没......” 吱嘎———— 许阳秋一脚踩下刹车,刹车声刺耳。 冯建以为她是有兴趣细听,快步冲到她车窗边,殷勤道:“我跟您讲,他是害死过人的!你可千万离他远点......” “你是这儿的保安?怎么应聘的?培训是教你怎么跟业主胡说八道吗?” 许阳秋话里话外都是你还想不想干了。 “您......您别生气。”那双肮脏的手又扒上了车窗,“我也是好心提醒......您看我这找个工作不容易。” “那就老实点。”许阳秋毫不客气地警告他,说完一脚油门开走。 她没有去找管家投诉,冯建来者不善,而无业游民会只比一个收入稳定的保安更加危险。 第44章 再加上,叶一已经搬走。冯建在这里蹲守,反而不太可能见到他。 许阳秋掏出手机,解锁后又按下锁屏,叹了口气。 她本想提醒叶一,但她想到了他之前对冯建造谣行为的放任,以及对过往的讳莫如深。推己及人,她并不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因此也不该去窥探叶一的过去。 于是只好作罢。 她没停车回家,而是干脆开到了车库的另一个大门,开向最近的洗车店。 她恨不得约个持续三天三夜的全车深度清洁。 第24章 忍耐爆发 ◎不想脏东西看见你。◎ 不到一周后,许阳秋在地下车库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冯建。她锁车时,在车库的某个角落看到冯建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空荡的车库传来某种沉闷的声响。 冯建半个身子被柱子挡着,大概是在帮转角处的什么人望风。那个角落在许阳秋的视线盲区,但她有些不详的预感,于是迅速发消息让管家下来看看。 管家几乎是秒回,大约很快就到。 她这才放轻脚步,借由柱子遮挡冯建的视野,绕着路靠近他。 许阳秋走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她刚好能看到那个隐秘的转角。转角那里有两个人,一个人趾高气扬地站着,但个子矮的离谱,那“矮子”的腿在以一个诡异的频率抖动。 另一个人靠着墙坐在地上,侧脸和大半个身子被挡住,她看不清楚。 许阳秋又走进一些,才发现:那“矮子”是在用脚猛踩地上那人的手,地上那人因痛苦佝偻着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隐约觉得坐在地上那人就是叶一,却看不清楚,只好继续向前走,心脏猛跳,吵得她无法思考。 忽然,“矮子”移开了碾人手的那只脚,地上那人猛地抽回手,挺直身子,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她这边。 接着,他定定地望着她。 !那果然是叶一。 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让她倍感熟悉,触发了她久远的记忆:叶一报道那天把他怼在胡同里揍,还抢走他学费的就是这两个人! 所以他不是最近才惹上冯建,这两个人垃圾人已经至少纠缠他三年多了! 许阳秋正要出声阻止,站着的那人和放风的冯建正顺着叶一的视线扭头,向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叶一却猛地站起来,一拳打在面前“矮子”的脸上,那人被他打得后退几步,几乎站不住。 冯建见他反抗,便也顾不上回头,伸出手去揪叶一的领子。 叶一反手拨开他的手,恶狠狠地一脚飞踹他胸口。 冯建胸口挨了一脚,重重摔倒在地,他喘着粗气大骂:“草你妈!!你个畜生,还他妈敢还手?!” 说罢他侧过身,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他的头向后转,几乎要面向许阳秋的时候,叶一又重重地一拳砸在他脸上。 就这样,每次冯建试图起身或回头,都会被叶一按着头揍。 “矮子”本想上前帮忙,可等他看清叶一那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双腿便被死死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许阳秋从没见过这样的叶一,她见过他满脸是伤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戾地揍人。不论是从性格还是刚刚的动作上来看,她都不认为叶一很会打架。 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叶一突然暴起,是不想让那两人回过头来看见她。 “干什么呢?!” 管家带着几位保安一路小跑,朝着叶一的方向奔去。 冯建和“矮子”在听到管家声音的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屁滚尿流地逃了。 管家来时,叶一正威风地把人按在地上揍,因此许阳秋费了不少口舌,还跟着管家去查了监控,这才说服管家没有报警。 虽然是那两人先动手,但叶一后来拳拳到肉,把那两个人都揍得不轻,满地的鼻血。万一去了警局,有一定几率被算成互殴。 叶一除了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句“不要报警”之外,全程没说第二句话,哑巴似的跟在许阳秋身后。 等到沟通完毕,跟管家道谢后,许阳秋带着叶一离开监控室,穿过车库朝外面走。 谁知没走几步,许阳秋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头都没回:“站住。” 脚步声停了。 她转身走到叶一面前,看着他实在狼狈的脸。 叶一的嘴角肿了一大块,血红和青紫连成一片,分不清是淤青还是破皮,看着都疼。耳朵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混着灰尘从伤口处流了下来,半凝固在了耳垂上。 许阳秋向下看去,他右手指甲被那个该死的“矮子”碾得青紫,甚至连小拇指的指甲都微微翘起。 他怎么老是以这幅脏兮兮的样子出现在她家小区?? 这小区招血光之灾吗?? 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打得赢吗?我刚来的时候那两个人连块油皮都没破。那会儿干嘛去了,等大招cd呢?” 叶一抿着嘴。 许阳秋想帮他擦掉耳垂上半干不干的血,可她身上只有不可接触伤口的酒精棉,于是她伸出手,向叶一的耳朵探去。 不出意外的话,叶一会往后躲,因此许阳秋预判了他往后躲的方向,下手又快又轻,食指轻轻擦过他的耳垂,刮走了那点血迹。 叶一躲了,但没躲开,拿那副死犟死犟的眼神盯着她。 第45章 许阳秋没忍住,脱口而出:“说了不嫌弃你,犟种。” 他倒是没有扭头就走,但是眼神里多少有些怒意。 “别死死闭着你那张嘴了。”许阳秋恨恨地白他一眼,“我不会问你他们是谁。” 叶一倒是听话地微微张开了嘴唇。 “为什么不还手?” 她只说不问那两个人的身份,没说不问别的。 “我......不想惹怒他们。”他侧过头不看她,声音沙哑。 “那刚刚把他们按在地上揍的......不是你?”许阳秋向左走一步,逼着他对上她的视线。 “不想脏东西看见你。” “噗。”许阳秋本来很生气,闻言没忍住笑了两声,“你还真懂我,我也觉得那个叫冯建的好脏,臭烘烘的。” 叶一猛地抬起头顶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找过你?” “嗯。”许阳秋笑吟吟道,“不管你是怎么惹上这种人的,我都有办法应付他。比如,雇凶揍他,确保每次都打成轻微伤,然后赔钱和解......” 叶一没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许阳秋一把抓住他的手,无奈到了极点,反倒笑起来:“你......又要干嘛去?!” 那双幽黑的眸子犹如古井无波:“你见过冯建,应该从他嘴里听过我的事。” 她不语。 冯建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她原本半点都不信。但看着叶一的表情,也许那句没头没尾的“害死过人”,也不是完全虚构。 她知道一定有隐情,且是叶一不愿意说出口的那种。 她正想说点什么,叶一却突然扯出一个荒凉至极的笑容,把手臂从她手中抽走,头也不回地走掉。 甚至越走越快,几乎逃跑。 许阳秋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上次因为她的乱来,两个人闹得很僵。她酝酿了半天准备好好道个歉,谁知刚措辞完毕,叶一直接跑了。 许阳秋莫名地有些窝火,叶一又变回了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沉默寡言,整个人像个封闭的蚌壳,半点缝隙都不留。 那时她尚且能温柔体贴地劝慰他,这会儿她只觉得生气,异常生气。 愿世上没有犟种叶一,只有顺毛叶一。 一个月后,信杨与卡索正式签署收购协议。 这宣告着许阳秋这一阶段的努力尽数白费,但她已经崩溃过了。对于这次的正式消息,她接受良好。 或者说她自认为接受良好,但还是喝了很多酒。 毕竟许阳秋此刻正靠在窗台上自斟自饮,她喝完了一瓶红酒,正在把刚开的第二瓶倒进醒酒器里。 她半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夜色。城市没有星星,但cbd灯火辉煌。 黄浦江边的灯塔难得地亮起,一束光直直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打过来,甚至有些晃眼。那束冷光直射过来,像黑暗中一只凶狠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但许阳秋毫不畏惧地盯回去,人在跌倒又爬起来之后,总会格外地斗志昂扬。 嗡嗡。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孙叔的电话。 许阳秋以为他是打来安慰她的,她喝得不少,醉醺醺地笑着接起来:“孙叔,不过是签个收购协议而已,收购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我不至于再崩溃一次。” “小秋,我们查到了那个神秘人的线索。” 孙叔的语气格外严肃。 许阳秋头依然很晕,但理智瞬间回笼,正色道:“你说。” “我们的埋点起了作用,我们的技术人员广撒网,做了很多钓鱼网站,大部分网站的埋点都没被触发,这人只在一个网站上留下了痕迹,我们也顺着痕迹追查到了ip。但是......都太离谱了,我们更怀疑,是无关人员的误入。”孙叔越说越犹豫。 许阳秋反问道:“定向钓鱼,其他人怎么可能误入?” “误入几率确实不大,但是......”孙叔用一种匪夷所思地语气说道,“但是那个神秘人对诸多互联网峰会、csdn免费会员等等的钓鱼邮件视而不见,他......他点进了那个'如何煎出鲜嫩多汁牛排'的厨艺平台,而且更离谱的是,那人用的是载舟大学的校园公共ip地址......” 许阳秋手里的红酒杯杯柄“咔”地一声被她捏断。 “什么声音?”孙叔问道,“我怀疑误入的可能性更大,我会让他们继续查......” “不用查了。”许阳秋握着断裂的杯柄,把剩下的大半杯红酒灌进嘴里,随手把昂贵但脆弱的红酒杯丢进垃圾桶,“我现在、就能让神秘人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掉马咯~~~下章高甜高能!(应该吧,希望我对糖的定义跟大家一致。 csdn是个开发者又爱又恨的平台,会员很贵,嘻嘻 第25章 难耐欲念 ◎他嘴巴很硬,嘴唇却很软。◎ 许阳秋掏出手机给叶一打了个电话,但被他挂断。 于是她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接着用手指比出数字,无声地倒数。 三、二、一。 屏幕亮起,是叶一的电话。 “你在哪儿?”他语气焦急。 “家里。”许阳秋喝醉后鼻音很重,刚好更有说服力,“网警上门了。” “我回来了。”叶一说罢挂断了电话。 许阳秋甚至没有机会纠正他,不是“回来”而是“来”,因为他早就已经搬出去了。 第46章 她发的是:【警察叔叔喊我去警局喝茶,他们说查到我家ip,有非法侵入他人计算机的行为】 这是个十分低级的谎,但她就是赌叶一头脑一热根本来不及反应,至少在他到家以前反应不过来。 天才偶尔的愚蠢会让她觉得格外可爱。 她重新拿了一个红酒杯,给自己倒酒,这瓶是99年的玛歌,入口是浓郁的巧克力与莓果香气,让她的心情有些雀跃。 叶一急匆匆地冲进来时,许阳秋正坐在中岛上,头顶是一排倒挂的红酒杯,她左手举着醒酒器给自己倒酒,右手轻晃酒杯——这瓶酒醒的时间不太够。 许阳秋侧身坐着,缓缓扭头看向叶一,他眼里满是怒气:“许阳秋!耍我很有意思吗?” 她喝得不少,身形微微晃了晃,叶一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尴尬地收手。 许阳秋玩味地看着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后,叶一的眉头皱起,不悦地回瞪她。 “那你呢?”她抬手撩了下碍事的头发,中岛很高,足够她平视叶一,眸光氤氲,“插手我的事好玩吗?你是怎么说服天成子公司的线人检举公司的?什么时候研究的周易和星盘?你一个理工男,还懂这些?还能写出那么有煽动性的文章。” 许阳秋扬起下巴凑近他:“还有,谁给你的胆子,用校园网去黑其他公司的数据库,还去删发帖记录和操作日志?” 叶一做过的事情被拆穿,嚣张的气焰消失,默默低头不语,手在身侧攥成拳头。 “哑巴了?说话。”许阳秋的语气不算冲,但明显带着火气,她自认脾气很好,但最近总是为了他的事情发火。 “我只是想帮忙,可你不信我。”他别过头不肯看她,“那个员工的电脑被我黑了,他电脑里存了很多......那种视频......简单来说,他是个恋童癖。” “你还敢恐吓他?”许阳秋恨不得一拳锤在他肩膀上。 “他查不到我,我就算用校园网,也没人能查到我。” 他还拽起来了? 许阳秋凉凉地扫他一眼:“周易和星盘呢?什么时候学的,你爱好还挺广泛。” 叶一这回倒是没顶她,好好回答道:“我的ai写的。” 她被气笑了,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没人能抓到你?” “有。”叶一站在她面前,终于抬眼看她,“你抓到我了。” 他依然低着头,抬眼的模样说不出的心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倔强地不肯让她看清表情。 许阳秋想起来,他是因为点进那个“如何煎出鲜嫩多汁牛排”的钓鱼链接,才被孙叔发现。 天才偶尔的愚蠢,总能让人格外心软。 她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后,许阳秋伸手从头顶的勾下来一个红酒杯,塞进他手里,语气多少有些醉意:“陪我喝酒。” 红酒哗啦啦地从分酒器流进叶一的杯子里。 许阳秋倒了一半,突然停手,哗啦啦的声音也停止:“你会喝酒吗?” “不会。”叶一诚实道。 哗啦啦的声音又响起:“那你多喝点。” 叶一的杯子没动,逆来顺受地接着。 “哦对了。”许阳秋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恋童癖他......” “没有作恶,电脑里那些视频都是外网找的。” 叶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他们都担心那人真的曾对某个孩子下手。 两人一问一答之后,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叶一的确是个很好,且很值得信任的人。可叶一年纪太轻,不过是个大四学生。 许阳秋虚握着红酒杯壁的上半部分,食指指尖不自觉地敲击杯沿,发出干脆的声响。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独自走完这条漫长而狭窄的复仇路,可叶一这个倔脾气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进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陪她走了好远。 等她终于有空回头看,却发现自己的每一个足迹上都印着他的脚印,分不开,擦不掉。 知道有人同行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独行的路漫长又艰难,她好累,连半步都走不下去了。 可一想到是叶一陪她踏上这条路,她的不安慌乱,却又盖过了感激安心等等所有其他感受。 叶一太过年轻,人生路还很长,如果只是一时上头决意帮她,那么万一行差踏错,会为此付出比她更重大的成本。 她不怀疑叶一的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代价这种东西,她情愿自己一个人承担。 叶一这人本身,于她而言不安与温暖并存,因此她一时无法想通。 叶一突然出声:“你不生气了吗?” 许阳秋回过神来,用酒杯轻碰叶一的酒杯,柔声道:“你才二十二岁,太过年轻了。别再草率地做决定,也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 “我想......” 许阳秋又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你想帮我。喝酒吧,复读机。” 叶一居然真的听话地喝了一口,接着他被单宁的口感刺激到,脸皱成一团,呛咳几声。 许阳秋没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身子一歪——她又差点摔下中岛,叶一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她。 她穿着真丝吊带睡裙,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叶一情急之下,手直接握在了她的大臂上,他指尖有粗粝的茧子,磨着她的皮肤。 第47章 不过也没磨多久,叶一在她坐稳的瞬间就松开了手,触电了似的。 “为什么非要坐在这?”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声音有些哑。 “喝醉了嘛。”许阳秋反手摸了摸过于滚烫的脸颊,觉得头也疼得不行,小声骂了句脏话。 “哈......”极轻的一声笑。 她觉得自己是真醉了,居然看到叶一笑了。 自从她认识叶一,他一直是那副倔强抿嘴的小哑巴样,这是第一次见他笑得露出牙齿。 他的笑容很淡,仿佛瞬间就要消失不见,腮边缀着两枚她从未见过的梨涡——吃过那么多苦的一个人,居然有甜甜的梨涡。 许阳秋忍不住细细打量他,平时那双瞳孔里藏着太多东西:别扭、心机、孤单、不安、痛苦...... 他笑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瞳孔会被遮住大半,那些复杂的东西被他修长的睫毛挡住,只剩下温柔又明亮的眸光,这会儿他才有些像个清澈的男大学生,而不是叶一。 可男大学生的脖颈上不会有那么骇人的一块伤疤。 许阳秋抬手去摸他脖颈上的疤痕,叶一向后躲开,那点清浅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哎......”许阳秋叹口气,这会儿酒精上头,她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认识你三年......第一次见你笑哎。少年人,你过得很辛苦吗?” 叶一皱眉道:“我......” 接着她又自说自话地打断他:“应该很辛苦,毕竟什么都要靠自己,还有人老是欺负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 叶一默不作声地举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红酒,他声音很低,语气很奇怪,像是不习惯说这种话:“许阳秋,如果三年前那天没遇上你,那么我大概会放弃挣扎。” “不会的。”许阳秋语速很慢,答得却很快,“你只会花很久的时间摆烂,再花很久的时间痛苦,最后,再花很久的时间站起来。” “我们是一样的人,也会是同样的步骤。”许阳秋断言。 叶一也有些醉意,喃喃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许阳秋趁他不注意,把手戳在他的嘴角:“再......笑一个,快点。” 一片羽毛扫过她的指尖。 叶一脸颊微红,眼神朦胧,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动作却很快。 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在她指间吻了一下,一触即放。 熟练得仿佛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每次都顺从地吻上她赏赐般伸过来的任意某个部位。 亲完他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失焦的双眼再次聚焦,他逃也似的转身想走。 酒精让许阳秋的传感神经无比迟钝,指间三秒前传来柔软的触感,此刻才促使她的大脑开始思考,她后知后觉地想着: 他嘴巴很硬,嘴唇却很软。 许阳秋晕得站不住,于是干脆保持坐在中岛上的姿势,向前伸出手,揪着叶一的领子把他扯了回来。 被她一拽,叶一手上的红酒由于惯性,猛地洒了出来。 红色的液体洒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只穿了吊带,于是红酒顺着她的手臂、胸口向下流淌,衬得她肌肤胜雪。 身上的酒液因为她胸口的起伏加速流下。 她微微仰头,盯着他过于柔软的嘴唇,想要吻上去,却根本够不着叶一。 于是她的右手使劲拽着叶一的领子,逼他低头。 她没拉动。 因为叶一也在用力,他在跟她的右手对抗。 叶一的眼神炽热又克制,清醒又混沌,那是一种矛盾割裂到极致的眼神。 他视线一直落在她的眼睛上,不敢下移一丝一毫,可他余光却不可避免地扫到她因湿透而越发透明的睡裙,耳朵不可避免地听到酒液顺着她身体落在地上的滴答声,甚至嗅到酒精与柑橘混合的醉人香气。 他下巴因身体用力而微微扬起。 叶一不敢触碰她,因此没有支点借力,他两只手悬在空中,收紧全身的肌肉与她抗衡。 幸好醉酒的许阳秋的力气不算大,叶一抽空单手拿起她丢在旁边的真丝外搭,盖在她的身上。 真丝外套挡住了她脖子以下的皮肤,那抹挑动他神经的红与白终于消失不见。 许阳秋醉得彻底,那双眼睛里含着雾气,钓得人心痒。 在他快要忍住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脖颈陈年的疤痕。 这一秒,叶一脑子嗡得一声,仅存的理智在脑子里炸成了烟花。 他单手攥拳,撑在桌子上,无法忍耐地顺从她的右手与他的意志,猛地吻了下去。 最终,他的行为和眼神一样,同样矛盾又割裂:他只想吻他心爱的女孩,却不愿屈从于原始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我爱智性恋,爱是精密计算以外的惊喜。 下章应该也甜(确信 第26章 剖心为证 ◎纵容着她的洁癖,也被她的洁癖纵容。◎ 许阳秋懒洋洋地斜靠在床上,歪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叶一,他大约在扮演一个兢兢业业的管家,正站在床边准备叫她起床。 可惜大晚上的,不适合起床,只适合做别的。 叶一站得很拘谨,连眼下的痣都透着干净,红肿的嘴唇和显然未平复的呼吸出卖了他,揭露出真相:他还没从刚才激烈的吻中缓过神来。 按照她本来的计划,这会儿两个人不论是在做什么,都肯定不是在卧室里大眼瞪小眼地一卧一站。 第48章 两人刚刚才客厅忘情地交换彼此的气息,她的手自然而然地一路向南,可还没到目的地,就被叶一猛地摁住了。 接着他拦腰把她抱起,向她卧室的方向走去。许阳秋喜闻乐见地攀着他的肩膀,轻吻他的耳朵,眼见着那只耳朵越来越红。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叶一没把她丢在床上,更没将身子覆上来,只是轻轻地把她放好,转身就要走。 许阳秋无语道:“站住。”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么个情况。 他听话却局促地站在她床边,就纯站着。 她撑着有些重的身子坐起来,慵懒地托腮,语气上挑:“你打算罚站到什么时候?” 叶一大约是会错了意,他闻言靠近床边,在床头边的地板上就地坐下。 他仰着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我......是真心想帮你。” ?怎么又聊这个。 许阳秋坐在床上,低头看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还是不信我,那么就我先坦白。”叶一居然先低头坦诚,“我认识那个叫冯建的人,他和我在同一家福利院长大。另一个人叫林俊,入学那天,我的学费就是被这两个人抢走......后来造谣我被包养的也是他们......” “......你等会。”许阳秋食指戳在他的脑门上,打断他的话,“干嘛呢?” 这些事情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她不懂的是这个死活不肯说实话的犟种,为什么突然开始交代自己的过去。 叶一没回答他的问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不报警是因为......冯建说得没错,我害死过别人......” “我……” 他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说不下去。 他低着头,忽然,一滴血滴在了他的手上。 许阳秋被那一点鲜红吓了一跳,托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下唇,鲜红的血珠缀在唇上,将落未落,格外刺眼,他的牙齿却依然死死地咬在下唇上。 “你干什么?!”许阳秋手指用力掐着他的下颚,逼他松口,“不想说就不说,我没逼你吧??” 他依然咬着下唇,第二滴血自下唇留向下巴,留下一道逐渐干涸的血痕。 她气急了,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瞬间尝到了温热腥甜的味道。 这回他倒是松口了,他抬头,满眼都是无措和痛苦。 许阳秋舔掉嘴唇上残留的血迹,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犟种的气性:“别说了,我不想听。” 正事不干,在这飙血给她看,许阳秋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可是......”叶一的声音里依然带着醉意,“只有我先坦白,你才能......信任我。” 这话砸在她胸口,隐约有些钝痛。她那副百毒不侵的外壳,倒是抵挡不了他这种小刀剌心口的魔法攻击。 许阳秋用拇指抹掉他下巴上的血,却越抹越乱,他无端透出一种脆弱,戳得她心软:“......我没有不信任你。” 他竟然还想继续说:“我害死了......” 她恶狠狠地把拇指戳到他嘴里,打断他的话。 叶一的双唇牙关松松地含住她的手指,不敢用力更不敢乱动,生怕咬到她的手,垂着头不看她。 许阳秋见他没有继续自虐的意思,就把手抽了回来,想了想,又在他袖子上擦了两下:“不听。一定要告诉我,那就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他的下巴重获自由之后,便一直低头沉默,两人沉默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许阳秋才缓缓开口。 “......我不是想搞垮卡索,而是想从徐翔手里拿回卡索。你查到的信息都没错。许魄是我父亲,也是卡索,不,是桂魄和【0号算法】的创始人。” 叶一听到前几个字后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的话,耳朵通红,肩膀因急促的呼吸微微抖动。 许阳秋只看他一眼就垂下视线,轻声继续:“你之前查到的两个缩写......也是我父亲留下的,xq是小秋。bxx是'保险箱',我妈叫钱桂,外号是'保险箱'女士。” “调查天成集团、搜寻天成子公司税务造假证据还有散步卡索风水不好的谣言......我不知道其他事情你了解多少,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这些事情都是为了阻碍收购。”许阳秋说完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想阻止收购的原因,你知道吗?” 叶一反应很慢,凝视她的眼睛试图理解她的话,许久后才摇摇头,无声道:“不知道。” “连我的目的都不知道,就敢说要帮忙?”许阳秋与他四目相对,莫名觉得他有点呆,“我坦白到这个程度,还想帮我吗?” 叶一睁着漆黑的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她,像是在分辨她是不是认真的,也像是根本就没听懂。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叶一却还是一言不发,她只好又问了一次:“你......” “我.....一无所有。”说到这他又低下了头,“要是能帮到你的话......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许阳秋听不到,却本能地觉得他的话很重要,只好微微弯下腰,凑到他面前。 等她凑过来,叶一却不说了。 “......这是又哑巴了?”许阳秋逗他。 他忽然又抬起头,目光坚定炽热,语速却很慢,不知是郑重还是不擅长说这样的话:“我......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但我这个人,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包括五脏六腑所有器官,都会站在你这边。” 第49章 他一字一顿道:“我绝不背叛你。” 许阳秋看着他微红的眼尾,忽然轻笑了一声,唇角微弯:“我要你器官做什么?挖出你聪明的大脑泡在福尔马林里,用上面的沟壑玩弹珠吗?” “可以。” 他毫不犹豫道。 她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全当他也是在开玩笑。 “哎。”叶一闻言抬头,许阳秋弯着那双上挑的眼睛笑道,“你觉不觉得......热烈接吻之后,只是聊天多少有些煞风景?” 他耳朵红了。 “你说......我们干点什么好呢?”她凑近他的耳朵,气声道。 于是耳朵的红意蔓延到了脖子。 “你不会是......” 许阳秋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得好远。 虽然已经搬出去了,但看样子他的肌肉记忆还在,一路径直冲进了他曾经住过的那件客卧。 随他吧,反正她之前一气之下,叫人把客卧搬空了,整个房间都空荡荡,有的是地方给他慢慢罚站。 第二天一早,许阳秋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叶一。从鸡窝样的发型可以推断出,他昨晚没进别的客卧,而是睡在沙发上,从黑眼圈可以推断出,他睡得不怎么舒服。 叶一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枚色泽漂亮的无油煎蛋,他托腮坐在沙发旁,单手捂着肚子。 许阳秋也没跟他客气,左手把头发撩到一边,右手用叉子把煎蛋叠起来一口塞进嘴里。见她吃完,叶一自然地接过叉子和盘子,缓缓起身洗碗。 她跟着他走进厨房,去冰箱里拿出利乐包装的牛奶,拧开盖子灌了几口,才把噎人的煎蛋咽下去。 正准备关上冰箱门,她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皱眉问:“昨天......鸡蛋盒子好像是满的,怎么就剩这么几个了。” 许阳秋不做饭,但是爱开冰箱找吃的,她总觉得钱桂生病之后祸害冰箱的行为是学她。 叶一清了清嗓子:“吃了。” “啊?” 哗啦啦的水声很吵,他把盘子搁到流水下冲着,用洗碗布沾上洗洁精细细地擦:“七点半开始,每半个小时煎一个鸡蛋,放凉了就吃掉。” 许阳秋不是个能早起的人,更何况喝了酒,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她再晚五钟起床,叶一就得再吃一个煎蛋。 她震惊:“你吃了五个冷掉的煎蛋?” “六个。” 叶一把洗完的餐具收好,捂着肚子靠在灶台边。 许阳秋没算明白:“我好歹是个财务......你这六个是怎么算出来的?” 叶一依然捂着肚子:“草率了,七点半煎了两个。” 好笨一天才。 许阳秋把头埋进冰箱里偷笑,听见身后的人又重又慢的脚步声,估计又生闷气去了。 等叶一回到客卧,许阳秋才收起笑意,她哪儿也没去,就站在冰箱旁愣了好一会儿。 她有些后悔。 昨天她有些醉,但也没有失去理智,她在还算可控的范围内冲动了两回。 一回是吻他,另一回是信任他。 许阳秋不后悔信任叶一,却有点后悔那个缱绻热切的吻。 毫无疑问,叶一这个人深深地吸引着她,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绕过了她的重重屏障,纵容着她的洁癖,也被她的洁癖纵容。甚至某些时刻,他总能让她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或许是安心,或许是欲念,又或许是渴望,不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她而言都太过奢侈和冒险。 如果她希望叶一为她所用,那就不能让这段关系有任何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她没提那个吻,叶一更加不可能主动提起。 这就意味着只要她不提,这个吻里的醉意和热烈,就终将被时间冲淡,默默地被掩埋在记忆里,慢慢褪色。 许阳秋能大概猜到,叶一是怀着怎样愉悦的心情醒来,又抱着怎样甜蜜的心思一次次地吃掉鸡蛋,他明明没笑,种种快乐的情绪却溢于言表,她内心不是毫无触动。 可那只是一个吻而已。 叶一的真心她看得很清楚,可就是太清楚了,她才不敢。 这真心瞬息万变也好,永恒不变也罢,她都想给他留条退路,别跟着她一条窄路走到黑。 他年少有为,前途大好,何必卷进她这经年蹉跎的一笔烂账,永不回头呢? 作者有话说: 我真觉得这章甜(确信 第27章 别断她网 ◎你干嘛呢?断她家网。◎ 周一上班时,林总监正式地来跟许阳秋道了个谢,不为别的,就为了感谢她出力把他的死对头,也就是前任cmo送走。 按理说,她只是个财务副总监,林总监没道理低头跟她道谢,但cfo位置空置近一年,她和另一位财务副总监谢钧的争斗也接近尾声——当然大概率是她获胜。 因此公司里的人都拿她当大半个cfo看待,那小半的区别仅仅是没有挂名而已。 目前收购尚未完成,但新任cmo已经空降,还是个她见过的人,正是信杨集团ceo宁宇的特助,张璃。 之前大家也纷纷猜测,以宁宇对卡索的重视程度,没准会派他的亲信来担任卡索的新任cmo,但大多数人都猜测他会派陈特助,而不是张特助。 陈特助更有资历,相比之下,张璃还只是个年轻女人。许阳秋懒得深究他们的重点放在“年轻”二字,还是“女人”二字,总归人已经来了,她也没兴趣跟着嚼舌根。 第50章 许阳秋在这位新官上任的第三天,就被她的火燎到了。 这位新cmo一封邮件发过来,话里话外都在挑战她们下个季度的营销预算,邮件客套话太多,她花了很久才看完,大概意思用一句话就能概括:钱太少。 林总监看起来对他这位新上司也颇有微词:“她这三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你头上了?我们这些在她下面的人这两天人都快没了,我们被她的几大变革搞得痛不欲生。不过话说回来,我还以为她不会这么快对金主爸爸下手呢。” “快别开我玩笑。”许阳秋没接他的奉承,“我充其量就是个小财务,这话我不敢当。虽然首席营销官实权不大,但她毕竟代表了信杨的脸面,不强势不行。” “我们这预算你会批吗?”林总监还真是部门的叛徒,他坦率道,“张总确实有些狮子大开口,没见过哪家物流公司营销预算比业务预算还高。” “确实有点高。”许阳秋没跟他一起抱怨,委婉道,“我这边说不过去。” 林总监又跟她寒暄了两句,客客气气地走了。 不出半个小时,张特助,也就是卡索现任cmo就冷着脸走进她办公室。 林总监这个两面叛徒,估计是扭头跟张璃说了她不愿意批预算的事。 许阳秋觉得自己实在是明智,幸亏没顺着林总监的话,跟他一起背后骂张璃,否则场面更难看——虽说现在已经很难看了。 张璃柳眉倒竖,那张甜美挂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她关上门质问道:“许副总监,我预算有什么问题?” 卡索但凡是个总监,不论正副,官方称呼基本都是某某总,她张口就是许副总监,多少有点打她脸的意思。 但许阳秋别的没有,主打一个情绪稳定,她好脾气地笑道:“张总,邮件我还在看......” “你不是批不了吗?”她脸上的怒意不减反增,一双美目几乎竖起,“营销和公关预算不足,才导致之前的舆情事件无法积极响应,下季度必需提预算。” 许阳秋没开邮件,背出了那几个数字:“你这版预算数字太大,就算月月都出高危舆情,也用不完。给你批了,我确实没法交代。” 张璃正要发作,许阳秋却话锋一转,和气道:“但是张总,我也理解你。信杨把你塞进卡索,自然是要你立威。可你名下没有自己人,在卡索说话做事都受到掣肘。比起在对你本就不友好的环境里四处树敌,也许你更需要个站在你这边的财务?” 张璃脾气又急又冲,显然没见过她这么会示弱的,一时愣住。 许阳秋体贴道:“我们就以你的这版预算金额为准,但相比上一版多出来这金额要算做浮动预算,如果有超出普通预算的部分,按照项目和案例单独申领浮动预算。这样一举两得,你成功立威,我也好交差,怎么样?” 她本以为张璃会接受她的好意,谁知她火气反而更大,句句戳她肺管子:“许副总监,还是你懂变通啊。难怪小徐董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三两的白酒说陪就陪。你就是靠这些当上副总监的?”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推门出去。 这人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虽说她的方案形式重于实质,但张璃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还侮辱她。 许阳秋皱眉盯着她的背影,说不上多生气。 因为女高管大抵就两个类型,一种是她自己这样,什么都能忍,脾气好得恨不得立地成佛;另一种,就是张璃这样,一点就炸,眼里不揉半点沙子。除了这两种以外,没有中间状态。这大约是职场歧视某种潜移默化的投射。 她和张璃处在两个极端,互相看不顺眼倒也挺合理。更难听的骂许阳秋也挨过不少,因此她并没把这两句话放在心上,出门去跟业务开会。 路过门口叶一工位的时候,发现他头埋在电脑前,正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手劲儿很大,几乎要把键盘帽扣下来。 许阳秋正想逗他说,损坏公司资产要照价赔偿,却猛地发现他工作电脑在旁边摆着呢。 正在被他“铁爪”凌虐的是她送的那台私人电脑,许阳秋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趁着周围没人她小声问:“你干嘛呢?” “断她家网。” 啪。 许阳秋粗暴地一把合上他的电脑,叶一反应还算及时,堪堪擦着电脑边缘抬手,他皱眉道:“她骂你。” 看来张璃嗓门是真不小,她办公室的门本来挺隔音。 “幼不幼稚......你答应过我什么?”许阳秋瞪他。 叶一低头:“......先跟你商量。” 她警告地指了指叶一,咬牙切齿地开会去。 等她开完会回来,vivian已经刺探到军情:“张总没领情,转身就去找谢总了。” 张璃是真的刚,不肯接受她的方案,转身去找她的竞争对手谢钧。 “答应她,就等于背叛卡索,压缩自己人的预算向信杨示好。谢总应该也不肯吧?”许阳秋觉得谢钧没那么蠢。 vivian兢兢业业地给她同步道:“cho姐,谢总批了张总那个吓人的预算。” “嗯?”她倒是错看谢钧了,“下个季度总预算早就敲定,多出来的钱从哪来?” “不知道,我就问到这些。”vivian摇摇头,“谢总这么干,就是彻底想抱紧信杨集团的大腿,期待借信杨的力量坐上cfo的位子。可决策权未转移,信杨集团无法决定卡索的管理层人选......谢总又承担那么大风险,图什么呢?” 第51章 “信杨集团没有决策权,却能凭借大股东的身份向卡索施压。”许阳秋皱眉道,“他还真是......风险偏好啊。” 许阳秋下班有些晚,到家时,叶一居然在煎牛排。 开放式厨房离玄关很近,她进门就被带着奶香的肉味扑了个正着,很没出息地径直去洗手准备开饭。 短短几天,叶一煎牛排的手艺居然迎来了质的飞跃,他熟练地把牛排翻面,煎过那面呈现出好看的焦褐色,另一面还是血红色,触到锅底的瞬间发出美妙的“滋滋”声。 许阳秋叼着叉子撑着下巴看着他,他专注做事的时候,眼睛垂着看不清神色,只有眼下的泪痣随动作角度变化若隐若现。 她眯起眼睛,那颗泪痣就变成牛排上的一粒碎胡椒,有点下饭,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很快就好。” 他飞快地抬头瞧她一眼,接着专心煎牛排,语气轻快。 叶一这人矛盾到家了,犯倔的时候连头发丝都是硬茬,可当卸下那一身唬人的刺,他却柔软又安静,仿佛又无穷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到底是怎样的过去,能将他捶打塑造成这副样子?怎样的日子,能将他搓磨出一副坚硬的壳,却留下一颗分外温暖的心脏? 说好了不问他的过去,许阳秋却免不了好奇。 正想着,一份香气扑鼻的牛排被放在她面前,上面有小半块黄油,大半已经融化,顺着眼肉纵横交错的纹理留下来,格外诱人。 她被香气刺激得食指大动,没等黄油彻底融化就磨了点黑胡椒开吃。 叶一端着另一块,没坐她对面,朝着沙发方向走。 “......坐这。”许阳秋含着牛排说话含糊,干脆拍了拍身旁的高脚凳。 叶一也没客气,端着盘子坐在她旁边。 牛排切开后露出好看的粉色,入口很嫩。许阳秋这会儿又想起孙叔说的那个教人煎牛排的钓鱼网站,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偏头瞪她,他大约发现她总是偷偷嘲笑他,因此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许阳秋莫名其妙开始偷笑,那就先瞪为敬。 “......好好吃。”许阳秋憋笑道。 叶一没再瞪她,通知道:“明晚喝鲫鱼豆腐汤。” 她最烦吃鱼,皱着鼻子道:“为什么?我想喝椰子鸡汤。” “好。” 叶一答应得过于痛快,许阳秋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是鲫鱼豆腐汤?” “我会做。” 许阳秋问:“那椰子鸡汤呢?” “......可以在厨艺网站上学。” 叶一面无表情,语气干巴巴,像块过夜的硬面包。 许阳秋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忍住笑意,没有嘲笑这位算法天才的“滑铁卢”。 吃饱以后,叶一才说起it部的近况:“最近【0号算法】的项目组下班时间更晚,几乎天天到凌晨,但没什么进展,大老板快气疯了。” 她耐心解释道:“因为宁总把张璃安排进卡索,她不会是个省油的灯,必定要想办法打探核心项目。要是被她知道【0号算法】现在就是个黑箱,技术部会用不会修,那卡索就死定了。” 他面色不虞,死盯着茶几上的绿苹果。 “别断她家网。”许阳秋无语,随手从桌上抄起那个苹果塞进他嘴里,“搞定她对我而言很重要,别捣乱。” 叶一拿苹果磨牙,恶狠狠地啃了几口还是一副没消气的样子。 他继续说道:“远端项目接近尾声,郑鑫找我聊了几次,问我想不想转正。” “恭喜。”许阳秋并不意外,以叶一的才华,留在这个苟延残喘的公司里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但叶一的职场路越顺遂,就越是走在与她相反的方向上,说不担心是假的。 “恭喜你。”叶一的目光灼热,直直地看着她,“我也许能加入【0号算法】项目组。” 作者有话说: 我们q.q要搞事业啦!q.q和11都不是因爱情而成为主角,而是因为他们自身的耀眼而成为主角,爱情只是命运的美妙馈赠与加成。相比于大家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而记住他们,我更希望大家念念不忘的是他们两个人本身的温柔与强大。也祝大家先做美好的人,再做美好的爱人。 第28章 戏弄撕咬 ◎游刃有余对上生涩热烈。◎ “我跟郑总说转正可以,但我想做最核心的项目。”叶一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心情大约很好,“郑总说他要去问cto和小徐董,但我觉得几率很高。 我是个大四学生,背景足够干净,且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他们没道理不信任我。” 她许久说不出话。尤其在叶一说出“自己一个人”之后,她更加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一见她久久不语,问道:“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要加密【0号算法】?” 她回过神来,对他笑笑:“不知道啊,也许是某种理工人特有的浪漫主义情怀?印象里他似乎说过,那套算法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可一串代码里能装着什么呢?我现在也没想通。” 这回换叶一沉默。 许阳秋并不知道,一串代码里可能藏着一句封印、祝福或是诅咒,叶一也不可能告诉她。 “哎,那个never leaves app,能加运动提醒之类的功能吗?”许阳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叶一点头应下:“可以,研发期间不会很久。你想让钱桂阿姨多走一走?” 第52章 “嗯,她最近不爱走动,也就更不爱吃饭。交流越来越成问题,我说十句,她都未必肯理我。” 许阳秋语气平铺直叙,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勇敢地度过这场过于漫长的失去。 叶一说起工作时,总是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可以,我今晚更新一下患者数据,用钱桂阿姨感兴趣的图像或声音吸引她,没准可以让她多一些反馈。” 夜色朦胧,昏暗的暮霭挤满整个房间,客厅只开着氛围灯,在漆黑中打下一缕婉约柔和的光,聊胜于无。 叶一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笔记本发出柔和的冷光,照得他眼睛格外亮。许阳秋慵懒地靠在他对面的贵妃椅上,瞧着他那双亮着的眼睛。 没一会儿,叶一的手停下,他微微歪头,眉头紧锁望着屏幕,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她盯了一会儿,没忍住出声:“叶一。” “嗯?” 他眼睛盯着屏幕,眉头倒是舒展开。 “你不会在黑张璃她家的网络吧?” 叶一依然盯着屏幕,没抬头看她,闻言轻轻摇头。 许阳秋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叶一都没抬头,他工作的时候很认真,逗他也没反应。 她突然就升起了一点作恶欲。 这种微妙的心思躲避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悄悄蔓延,可电脑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四周都是光亮,这种心思要是靠近,必定无所遁形。 于是她微妙的欲念绕着他一圈一圈地盘旋,又一次一次在光亮的边缘退缩。 这时,电脑屏幕突然暗了一点,宣告电脑即将进入休眠状态,可叶一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到,也没有及时唤起电脑。 两秒后,屏幕一黑,那点微妙的心思如鱼得水地游走在黑暗中,也在她的心底疯长———她在屏幕变暗时起念,并在漆黑的瞬间吻上叶一过于柔软的嘴唇。 偌大的客厅被朦胧不清的晦暗与柔光笼罩,一切都没有边界,只有模糊的轮廓。 他呼吸一滞,任由她灵活地探入,将边界与轮廓更模糊些。不过片刻,他停滞的呼吸就变得无法忽视,在呼吸声填满她耳朵的瞬间,他开始毫无章法地狂乱回吻。 甚至不能说是吻,而是难耐地撕咬她的嘴唇。 她单手撑着沙发松软的靠垫,身体前倾,头发顺着左肩散下来,垂在他的双手上,可这双手攥成拳头摆在键盘上,连她的半根发丝都没敢捻一捻。 游刃有余对上生涩热烈。 理智摇摇欲坠时,一束白光忽然自眼下晃来,她下意识地与他分开,那人却没松口,眷恋地扯着她的下唇,晚了几秒才还她。 是程序报错,电脑屏幕才不合时宜地亮起。 也许是代码里的封印、祝福或是诅咒偷偷生效。 四目相对时,许阳秋脑子里没别的念头,她没怪自己冲动,也没多少罪恶感,想的只是:他终于抬头了。 / 一个月后,张璃成功地向卡索证明了她的能力,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也给宁总交了一份足够出色的答卷。 不可否认,张璃用那笔巨大的预算做了件很聪明的事情。她与市面上常见的erp系统合作,将卡索的物流广告精准投放至面向下沉市场的中小型企业。 短短一个月,卡索的主营业务收入上涨百分之四十三,这几乎是卡索有史以来最大业绩涨幅。 张璃脾气暴躁,却毫无疑问是个有能力的女人。 许阳秋没空细盘预算的来源,更没空管张璃到底能不能站稳脚跟。 因为她在账目上查到一些异常。 卡索在过去十年间会定期向某家不知名公司购买风向感知服务。这个名词她并不陌生,其实就是企业提前取得政策风向的一种灰色服务。 买这种服务并不稀奇,但一条政策吃一年,没有哪家公司会以月为单位购买虚无缥缈的风向信息,毕竟没有哪个行业的政策方向是按月更新,时时变动。 她本能地觉得这定期流水有问题,可从系统里存档的凭证里根本找不到这些支出的合同或是发票,就仿佛这些支出从未存在过一样。她只好去档案室查纸质发票。 卡索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原本按照酒店格局涉及的,后来才变成商务楼。因此整个办公楼四四方方,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大部分同事办公的地方都在南、西两个区,东区长期空置,而北区前段时间裁员裁空了。 被收购之前公司业绩实在不景气,几乎退市。当然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关系,她费了好大力气摁住卡索起飞的股价,让卡索长期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颓废状态,以便她的下一步动作。 谁知卡索在她的发打击下,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收购,因此她才格外受挫。 档案室在北区,许阳秋从南区按照逆时针方向走,穿过回廊,再穿过东区就到。 东区长期空置,大夏天既不开窗也不开空调,整个区域透着一股雨季特有的霉味。这地方闷热潮湿,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加快脚步往北区赶。 东区和北区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门口挂着一块落满灰尘的布帘,上面是卡索三年前土得掉渣的吉祥物——大眼睛长睫毛的快递盒子精。 许阳秋有点不想碰那块布帘,布帘只遮住门框的上半,她可以蹲下身子钻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弯腰,就听见狭窄的走廊里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压着声音骂人:“陈经文你他妈少多管闲事!我管他用什么办法?宁总派我来卡索而不是你,你凭什么在这发号施令?!” 第53章 好家伙,骂人的是信杨集团的张璃,现任卡索cmo,她嘴里喊的那个“陈经文”就是宁总的另一位特助。 宁总的两位特助关系坏到这种程度?还能专门打个电话问候对方父母? 匪夷所思。 张璃本来就对她颇有微词,这会儿在气头上,更是火力全开,那嘴跟机关枪一样。 许阳秋没打算往枪口上撞,进去被张璃那张实在厉害的嘴里里外外地剐一通,而且她也不想让她们本就僵硬的关系雪上加霜。 于是她放轻脚步靠在墙边,决定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这位女强人过于火爆,她惹不起至少躲得起。 “陈经文!我再说一次。卡索的事宜目前由我负责,你少插手!谢钧自己批了我的预算,他捅娄子关我什么事?既然事情没出在我们营销身上,也没出在我身上,那么我不觉得宁总有必要知道。” 张璃说话又急又快,许阳秋听见了竞争对手的名字,脑子却没太反应过来。 可她的身体比脑子和道德都快,当场停在了原地,甚至不厚道地转了个身,耳朵凑近并不隔音的门帘,开始偷听。 许阳秋原本无意深究那笔预算的来源,可这会儿既然送上门来了,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张璃突然暴起,顾不上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你敢!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舌头这么长?!谢钧他自己愿意把业务预算挪给我,断供干我屁事?!” 断供?供应商服务部的经理早上是来找过sean,sean一大清早急吼吼地四处抓人,她没来得及细问,大概是供应商结款延迟,导致包材断供。难道断供是因为谢钧预算分配不合理,硬是批了张璃的“天价”营销费? 张璃的呼吸越来越重,隔着老远许阳秋都能听见,她猛地低吼:“你要是敢?!也不用等冷静期结束,我们现在就去领离婚证!!” 她吼出来的这句话信息量极大地窜进许阳秋的耳朵。 好家伙,宁总的两位特助......还真是奇人,竟敢在信杨这种重名声的公司里,在ceo的眼皮子底下隐婚?!甚至快离婚了都没被发现? 这惊天大瓜砸得她脑袋发懵,但她没懵多久。 因为她远远看见张璃那位“嘴很大”的下属林总监,正悠哉悠哉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他笔挺的西装鼓起来一块,不知道怀里装着什么东西。 门帘里是张璃越来越冲的质问,远处是慢悠悠走来的林总监。此时此刻许阳秋待的地方倒不怎么尴尬,她可以从另一个方向绕开这俩人,但张璃的位置就很尴尬了。 这条走廊的另一端就是北区的档案室后门,除财务之外的其他部门,只有申请临时授权后才能用工牌刷开,因此这条走廊对张璃来说就是一条死胡同。 张璃情绪崩溃后,声音小了很多,能听出重重的鼻音。她还在跟电话那端的“准前夫”掰扯离婚事宜。 她“隐婚隐离”的故事,大概率要被她那位大嘴巴的林姓下属传扬到宇宙尽头了。 谢钧显然早就站队信杨集团,死死抱住了张璃这条大腿,要是能趁次机会送走这条大腿,对许阳秋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许阳秋应该立马在另一条岔路附近躲好,好整以暇地吃个瓜,再等着坐收渔利。 但她却没动。 作者有话说: 逗狗文学重度爱好者,还要逗那么一轮多吧,辛苦大家忍我(鞠躬 第29章 暗流之下 ◎跟来干什么?她又不吃人。◎ 林总监揣着某个红黑蓝的游戏机,朝着东区废弃茶水间里走去。茶水间在一条狭窄的走廊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在里面摸鱼再合适不过。 办公室有空调有茶水,但也有没完没了敲门的下属,和时不时风风火火冲进来骂人的张总。 家里有零食有显示器,但也有一言不合就拔插座的老婆,和一言不合就摸插座的小屁孩。 中年男人的自由简直比真金白银还奢侈,他其实更想操纵悟空打“赤鬓龙”,可惜办公室没有顶配台式机。 但是没关系,能在闷热的茶水间里为塞尔达公主冲锋陷阵,已经够不错了。 他嘴里哼着小曲,慢慢踱到门帘前,跟“大眼快递”对视一秒,接着愉悦地撩开帘子,将这个吉祥物劈成两半,从笔挺的西装里掏出马里奥的爹,向右转进茶水间.....然后他愣住了。 他手速还算快,再看见里面两人的瞬间,倏地把游戏机塞回进怀里。那两人一坐一站,这俩死对头大概是在对峙,都还没转过头来,谢天谢地谢他们没注意到他手里的游戏机。 林总监松了口气,谁知站着那位突然转过脸来,看见他也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平铺直叙道:“林哥,好巧啊。” 流年不利,偷偷摸鱼撞上老板和老板的死对头,他干巴巴地笑:“cho......张总,确实巧。” 许总右手攥着个手机,张总没转头,目光落在那个手机上,但仅仅是一张侧脸都透着杀气,仿佛马上就要把那手机抢过来摔在地上。 林总监越想越害怕:上次许总拒张总的预算,这位“火药桶”气得脸色铁青,他们这帮下属战战兢兢了三天,生怕因为呼吸被张总骂一顿。这次看张总脸色,恐怕又吃了瘪,不知道未来几天,他们部门要过什么样的晦气日子...... 正想着,“火药桶”冷声道:“你来干嘛的?” 第54章 林总监驴唇不对马嘴地打了几句哈哈,赶紧脚底抹油,打道回府——他要抓紧回去提醒那帮“二五仔”,这几天都夹着尾巴做人,别触老板霉头。 他那脾气暴躁的老板居然难得地没有追问,任由他转身就溜。 等林总监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张璃才站起身,她没好气地劈手夺过许阳秋手里的手机。 许阳秋见她面色又冷又硬,恐怕又要发作,抢先开口服软,语气再和缓不过:“张总,出了这个门,我什么都记不住。” 张璃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接着不怒反笑,显然是又被她软绵绵的态度给噎住。 天地良心,许阳秋没想惹她,实在是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只好试图讲道理:“张总,我要是想害你,大可以什么都不管,任由那位摸鱼的走进来撞见你,没必要冲进来挂你电话。” 许阳秋抢在林总监之前冲进了茶水间,没给张璃反应时间,抢过她的电话,替她挂断。 张总的表情就很精彩了,从面如土色,到惊魂未定,再到怒目而视,最后在许阳秋比出噤声手势时,又迅速扭过头把红眼圈藏好,不让闯进来那人看见。 张总眼圈还红着,瞪着许阳秋时反而显得格外凶,语气倒没那么冲:“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 说罢,张璃起身就走,许阳秋和善地给她让了个路,没再徒劳地跟她解释,任由她快步离开。 等许阳秋回办公室的时候,sean已经等她很久,有些急:“cho,我跟你同步一下断供的事。谢总那边划款账户配置不合理,账期没弄清楚,导致户头余额不足。月初该打给供应商的钱,到今天还没打出去,供应商一气之下,没有按时交付包材。” 许阳秋问道:“包材这种低值易耗品库存量大,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断供最多半个月,业务这么快就跳起来了?怎么回事?”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哦,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营销部的推广效果不错,我们单量增速太快,库存撑不住了是吧?” sean本就不苟言笑,这会儿表情更加严肃:“对,谢总那边要等大客户回款,至少还要半个月,我们等不及。” 许阳秋大概猜到sean的方案,但还是让他自己说:“你怎么想?” 他皱眉道:“谢总希望走特付流程,先走你这边的预算。” 她不置可否,sean只好继续说:“从公司的角度来看,这个钱该付,否则会影响公司正常运转。但......cho,你是不是想拒绝?” sean有时候说话过于耿直,许阳秋花了很长时间适应他这张嘴。她没表态,示意他接着说。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谢总的责任,如果你不批特付,那一定会造成严重后果。这样,谢总就会从cfo的竞争中彻底出局。他现在站队张总,也就是站队信杨集团,错过这次拉他下来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许阳秋沉声说:“分析归分析。我是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sean的语气没有半点婉转的意思:“我觉得该付。公司确实有竞争文化,但个人得失不应该凌驾于公司利益之上。” “倒也不用给我背员工守则。”许阳秋轻点鼠标,发了个链接给sean,“走特付流程吧,今天闭眼前打款。” “......你为什么要帮忙?”sean耿直地问出这个问题。 次日在咖啡店,张璃也臭着脸问她这个问题。 许阳秋好整以暇地应对她的不领情:“你打电话时说得不对。预算确实是谢总批的,但断供这事一定会被季总算到你头上,轻则削弱你的实权,重则把你赶回信杨。” 张璃美目圆睁,一副马上要骂人的样子,却没开口。 许阳秋默认她听进去了,继续说:“单从预算这事来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卡索不像信杨,各种能力都相对成熟。卡索的瓶颈和卡点又多又杂,所以盲目营销、扩展市场并不是最好的解法。市场规模增长容易,提升配套能力却很难,这也是卡索cmo职位相对实权较低、预算匮乏的原因。” 她抿了口咖啡,张璃选的这家店咖啡豆品质很差,豆子没熟,能尝出明显的豆腥。许阳秋不动声色地放下,温柔一笑:“多谢张总的咖啡。 要是任由事态发展,等半个月再付款,那就算陈特助不跟宁总讲,季总也会去找宁总投诉你。到那时,你大概率会被迫卸任。” “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不是你们这种所谓的......天选之子。”张璃一瞥她面前的咖啡,“名校毕业、顺风顺水,整个人从头到家都透着精致,一口就能喝出咖啡的好坏。我拿着一手烂牌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胆量,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敢,别人不敢要的成绩我要......” 她嫌弃这咖啡......有这么明显?许阳秋被她拆穿后,也没硬解释,听着张璃硬邦邦的话,目光无意识地向外一瞟。 嗯?叶一怎么在这? 他站在咖啡店的玻璃窗外,一头卷毛被微风吹得飘起,他微微仰着下巴,满脸不爽地盯着张璃的背影,大概是偷偷跟着她们俩出的公司。 ......他好像某种不能进店,在门外担心店里人类的生物。 许阳秋只看了一眼就生硬地移开视线,咬紧后槽牙忍笑,左手猛掐自己大腿,努力做出一副在认真听张璃讲话的样子。 “......许总,我承认你判断是对的,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种激进的方式。”张璃甜美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你一天之内帮了我两次,我会好好记着,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谢钧站在你这边。” 第55章 许阳秋手机亮起。 叶一:【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光天化日,张璃难道能把咖啡泼她脸上吗? 许阳秋没空理他,挂上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我当然明白。” “既然明白,为什么帮我?没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她的问题接着问题,语气有些犀利。 张璃这种靠本事摸爬滚打到今天的人,显然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冲昏头脑。 “你先帮我的。”许阳秋眼神温和,直视她锐利的目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收购酒局上,后半程都是你给我倒酒,倒一杯洒大半杯,明显是帮我作弊。” 许魄常说:与人交往,要看对方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这话她永远记着。 张璃见她喝醉就帮忙放水,嘴硬但心不硬。许阳秋看见她的好心,所以才屡次帮她。 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和缓了不少,张璃紧紧绷着的气势消退不少,神情也松弛下来。她们随口聊了几句闲话,算是握手言和。 临走前,张璃凑近她身边,压低声音:“卡索开发部在招人吧?人员背调好好做。” 许阳秋神色一凛,猛地抬眼看她——张璃这话是在暗示,信杨集团在通过招聘链路往卡索开发部塞人,没走明路。 “......就这么把宁总的计划告诉我?”许阳秋没忍住问道,“我以为你要坚定地站在信杨那边呢。” “你既不跟宁总检举我违反制度隐婚,也没趁着断供抓我的错处,让卡索失去两次跟信杨争夺管理权的好机会。”张璃冷声说,“我不信你帮我纯粹是因为酒桌上那点小事,恐怕你对卡索,也没有多少忠心吧?” 等她走后,许阳秋在街角领走那个叫“叶一”的某种生物,把他领回家。 车上叶一抿着嘴别过头,两根手指扯着她香薰夹下面的丝带,无意识地丝带系成的蝴蝶结扯开了。 “给我系回去。”许阳秋反手拨正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跟来干什么?她又不吃人。” 叶一闻言低头开始系蝴蝶结。 他敲键盘的时候手指灵活,这会儿却笨得不像话,越系越乱,许阳秋干脆腾出右手把丝带扯下来塞进收纳盒,省得看着心烦。 他的手刻意地躲着她,在她伸手碰丝带之前迅速松手。 最近叶一有点别扭,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边又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念头起了,吻他这种事,有一有二,也就自然地有了四五六七。她隔三差五就撩拨他,大半以他逃跑收尾,小半会换来一阵难耐撕咬。 叶一的意志不够坚定,欲拒不足,还迎有余,所以她总敢再来一次。一次又一次,贪图这点消磨孤单的慰藉。这事儿不对,但也无害,有点像是尼古丁,纯粹是在可控范围的边界,玩一些危险的把戏。 今晚也是一样,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林总监爱打黑悟空和塞尔达,嘿嘿。 q.q有色心也有色胆,超超超超级会撩,嘻嘻。 第30章 一轮玫瑰 ◎别……别来了。别了。◎ 从电梯到玄关,两人难舍难分地缠在一起。这次也是她先开始的,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 但跟之前不太一样的是,他格外地失控。 进门之后,叶一攥着她的大臂把她按在墙上,幅度很大地撕咬,喉咙里发出一些危险的气声。 他的手隔着西装布料攥着她手臂上的肉,生疼,但也有些微妙的愉悦。这点粗暴她喜闻乐见,于是单手抚上他后脑微卷的短发,跟他的唇一样,意料之外地软。 她的动作给了叶一某些刺激,他力道更加控制不住,左手死死地攥着她,右手青筋暴起按在鞋柜上,他半弯着腰吻她,鼻息打在她脸上,烫得她皮肤发红,但没有他红。 叶一从眼皮到脖子根都是粉红色,从睫毛到手臂都颤栗。明明是她被困在死角,却仿佛他才是那只困兽。 热气蒸腾,他却短暂地终止了这个吻,侧过头急促地喘,目光看向的是旁边的鞋柜。 “想把我抱到鞋柜上吗?”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许阳秋很确定他想。 他眼尾比脖颈还红,闻言眼里全是雾气,没有半点理智地听从。 他的手在堪堪搭在她腰上时停住,星星点点的理智在眼中明灭不定。 叶同学实在是她见过最纯情的人,未经允许不会擅自触碰她,再三撩拨之下,也只敢摸上她的手臂和头发。 她在跟他纠缠时,会刻意把理智丢到一边,因此也不希望他有半点理智。 于是她在他清醒之前离开墙壁,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贴上去吻他。许阳秋身高只到叶一胸口,人又很瘦,整个人比他的胸口还要窄一些。 “别......别来了。”叶一含糊不清道,说完没舍得推她,只是直起身子躲她的气息,眼睛还盯着她嘴唇,“别了。” 每次都是叶一先叫停,许阳秋要是继续的话,惹毛他,他会扭头就走。今天有正事要聊,许阳秋没想惹他炸毛。 许阳秋没再撩他,闻言松开圈着他的手,从容地拉开距离,慵懒地撩开碎发靠在墙上。 她撩发的瞬间,他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确认她的气味。 “你喜欢这个味道?”许阳秋想起来她今早换了香水,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格外失控。 第56章 她之前用的是柑橘调的azure lime,一整瓶都用完,没来得及买,就用回了剩下的半瓶une rose。这半瓶叫一轮玫瑰,是已经绝版的一款,她之前没太舍得用。 叶一的视线闪躲就是默认。 “比起柑橘味更喜欢玫瑰花?”许阳秋故意问,没指望他老实回答,毕竟他现在是只熟螃蟹,又红又扎手。 “嗯。”叶一声音哑透了,“柑橘长在高处,玫瑰就在地里。” “嗯?”许阳秋挑眉,“作为一个理工男,你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诗意的话?有什么区别?” 叶一说不明白,干脆没开口,缓了一会儿之后才说起正事:“进核心项目组的事,大概有戏。有两个社招资深算法研究员在走招聘流程,估计都会进来。cto的意思是,让我跟那两个人公平竞争。” “用不着公平竞争。”许阳秋托腮,“张璃白天没骂我更没咬我,她暗示我这俩人是信杨集团暗中派来的,有办法查吗?” “有。”叶一眼里映着长方形的电脑屏幕,眼睛格外亮,“我现在查。” 他十指修长,稳稳地敲在键盘上,神色专注。 许阳秋睡前在客厅的大洗手间卸妆时,手伸进浅蓝色的卸妆棉包装袋里一摸:空的。 她瞥一眼身后单手抱着电脑,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叶一,把包装袋丢到他键盘上,随口道:“跟着我干什么?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帮我拿个卸妆棉,长这样。” 叶一认真思考的时候爱皱眉,他视线落在电脑上,将半个身子伸到外面,打开柜子拿了个浅蓝色的小方袋递给她。 “......” 许阳秋没接,玩味地看着他。 “嗯?”叶一这才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去读手上小袋子上面的文字,“这个不是?” 许阳秋等了半天,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给他科普:“卫生棉不是卸妆棉,放回去,我月经还有三周才来。” 叶一错愕地看着她,刚白回来的脸又有点泛红,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显然,叶同学是条两性教育的漏网之鱼。 那个小袋子像是烫到了他的手,他迅速丢回去,重新拿了一包,这次拿对了,浅蓝色的包装上写着“卸妆棉”三个字。 叶一没再跟着她,拿完就回到沙发旁敲代码,整张脸埋在屏幕后面,尴尬地没敢看她。 许阳秋倒是没放在心上,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会月经羞耻,但现在不会,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因此害羞,那人的键盘已经五分钟没响过了。 晚些时候,许阳秋靠在床头,听着客厅传来的细碎键盘声。 在大数据的监听下,许阳秋刷到了一轮玫瑰的香评,大概懂了他那点只可意会的隐晦心思:玫瑰就长在地上,低头就能用牙齿撕下一片花瓣,咀嚼吞服,长长久久地把香气留在身体里。 许阳秋莞尔,大型犬吃花花。她正笑着,孙叔的电话打进来。她迅速收起笑意,接起电话跟孙叔商量调查公司账目的计划。 于是她没看见香评的下半段,下半段是: 新一轮玫瑰将自爱人的胸口生出,爱人甘愿化为养料,醉死在玫瑰花田中,被埋葬于永生的香气里,没觉得痛,只觉得缠绵入骨。 / 第二天,人力资源部门终止了技术部的招聘流程,那两位社招员工收到了未通过背调的拒信。 当天下午叶一接了转正邀请,并成为核心项目b组的一员,从明天开始研究【0号算法】。 为了庆祝这个阶段性的成就,许阳秋拉着叶一在ifc附近吃饭。她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也问不出来,干脆选了自己爱吃的意大利菜。 并成功得出结论:叶一不爱吃白人饭。 因为他噎得都快翻白眼了。 许阳秋又多点了一份香草柠檬烤鸡,鸡肉没那么噎人,她想跟他一起吃。她不跟别人吃同一盘菜的原则早就为叶一破例了,在第一次接吻后。 她的洁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上周'保险箱'女士把菜汤擦在她头发上,她甚至容忍了她这么可恨的行为,硬生生忍到'保险箱'女士吃完饭,才冲上楼洗澡。 叶一在对面自顾自地吃几口面包,仰起头咽下去,再灌半杯水。 烤鸡上菜很慢,许阳秋吃完了干巴的无花果面包,有些饱了,干脆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行业研究。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叶一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伸过来,把几块拆骨的鸡肉放进她盘子里。许阳秋没留意,边看行业动态,边用叉子叉着一块块吃掉。 她每次吃完,都会有新的几块剔骨鸡肉出现在她的盘子里,循环往复。 许阳秋看完手里的研报,人有些撑,才想起来说:“好饱。”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好奇,他怎么这么会照顾人?他分不清“卫生棉”和“卸妆棉”,这么看来,他大概率没谈过恋爱。他前半生在福利院长大,孑然一身,大约过得很孤单,既没有父母亲人,也鲜少有朋友。 那么给她喷花露水、随身带糖还有给鸡肉剔骨的这些小习惯,是从哪儿来的? 许阳秋忽然想到了那个长得很像叶一的小朋友,也许这些习惯是用来照顾小孩的?很有可能。 可那孩子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呢?会跟他那天晚上咬破嘴唇都说不出的话有关吗?会跟那两个欺负他的恶人有关吗? 经过亲昵暧昧之后,人总是本能地想要探究对方的过去。 第57章 “叶一。”许阳秋出声叫他。 叶一咬着半块鸡胸,含糊不清地用鼻音回答:“嗯?” “没事。” 许阳秋最终还是没问,他们的关系已经够复杂,实在不必再把过去的伤口搅合进来。她没跟叶一讲过她洁癖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要是两个人见过彼此的伤口与疼痛,那就是把自己的弱点扎扎实实地交代给对方了,以后要么死死绑在一起,奔着同一个终点前行,要么在某个节点分道扬镳,陷入囚徒困境里,生怕对方比自己先反水。 此刻暴露的那些脆弱,会在未来变成锋利的回旋镖,正中彼此的胸口。 既然屈服于欲望,决定玩这种成年人的消遣游戏,那么就得划好边界,立上界碑,别越雷池半步。许阳秋想得很通,只是偶尔管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就是想夸夸你。” 叶一怔住:“夸什么?” “夸你技术好。查到了那两位准员工和信杨集团的关系,还一举收获了cto的青眼与信任。”许阳秋没忍住,还是试探一句,“换一条路走,你前途无量。” 他放下沉重的叉子,铁质的手柄碰在盘子上,“哐当”一声。这家餐厅的天花板上有许多网状的装饰,灯光打下来,投下大片大片斑驳的“树影”,叶一的脸隐藏在错综的阴影下,晦暗不明。 许阳秋放下手机,隐约看见他紧拧的眉头,和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她既没追问,也没示弱。 “我没什么东西押给你。”他语气冰冷,面无表情,“你要不拿走我的身份证?或者拿走我目前为止所有的开发成果?除了这些,我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东西。” 他语气越发别扭,夹杂许多复杂情绪:“法治社会,能控制我手段就这么多,你选选。” 作者有话说: 谁懂啊,11开始邀请q.q墙纸爱了!!!我激动得满地打滚!! 第31章 无名快递 ◎在净化。◎ 许阳秋走进玄关,把车钥匙塞进包里。前天在餐厅吃饭时,叶一被她惹毛,两人不欢而散。昨天叶一又加班很晚,那之后两人都没正经说上几句话。 但她对叶一无害的倔脾气十分了解,并没着急,任由他气着。 玄关旁的鞋柜上放了三个快递,快递里都是'保险箱'女士的药,管家大约是搞混了,没送到楼上,送到了她这层。 这些进口药是她托人从英国带回来的。'保险箱'女士对上一种药产生了抗药性,医生建议换药看看效果。 她没洗手,干脆在玄关处用小刀一一拆开,又发了条信息叫护理阿姨下来拿药。三个方盒子都拆完,许阳秋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个文件袋模样的快递。 孙叔有时会派人给她送些重要的纸质文件,但基本不会发快递,风险太高。许阳秋把文件袋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她确认自己不知道这个快递的来源。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用小刀划开包装,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在拿出来的瞬间,许阳秋脸上松弛的神色瞬间紧绷,眼里透着不甚明显的阴沉,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愤恨。 叮。 护理阿姨从小电梯里走出来,看到许总神色不虞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照片模样的物什,她忽然有点不敢上前。 她跟着许总不过几个月,许总一直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对她说话也客客气气,很多时候都很好说话。 但此刻的许总垂着眉,整个人从下颌线到身体都绷得像一张弓,不知是即将爆发还是崩溃。那双总是含着笑的凤眼里,此刻只有怒气。 谁知许总突然抬头看她一眼,那些复杂的情绪几乎是瞬间烟消云散,许总和善地笑道:“阿姨辛苦,药在这儿,拿上去吧。” 护理阿姨眼见着许总不露痕迹地把手里的东西挡在身后,她不敢再窥探,忙不迭答应道:“好嘞。” 许阳秋左手把照片藏在身后,右手把三瓶药递给护理阿姨,问她:“我妈今天状态还好吗?没有闹人吧。” “钱女士......有点糊涂。”护理阿姨尽量委婉道,“她表达不清,可能思维也有些混乱,下午闹了一阵,砸了些东西,但人没受伤。” “......辛苦。”许阳秋问道,“你们两个人忙得过来吗?” 许总的妈妈力气不算大,真闹起来,两个人还能照应过来。可要是再来个人,她能少干不少活儿,哪有拒绝的道理? 护理阿姨立马说道:“有点困难,加个人能好些。我来找您拿药,楼上就只有胡阿姨一个,会勉强一些。” “如果情况再恶化,我会考虑加人手。” 许总没答应马上加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能越过她的话看透她心底深处。 护理阿姨怀疑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有些心虚,讪讪地抱着药按电梯上楼。临走前阿姨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总皱眉站在原地,隐约有些颤抖,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叶一进门回家的时候,他听到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他进核心项目的第一天,【0号算法】就在眼前,与他一门之隔。只要解开门上复杂繁琐的密码,她就能达成所愿。 他抱着电脑开始加班,之前用来试探她的那个文件夹:core project-algo 0,此刻不再是个空文件夹,而是装满算法文件和说明文档。 第58章 他的心和文件夹一样,也是满满的。 他梳理了目前为止b组前人的失败经验,很快就意识到:许阳秋的父亲并不像小徐董说的那样,是个只会研究算法的无用之人。 哪怕只看外层加密,都能发现许魄是个浪漫又有趣的人,算法里面包含很多巧思。 他莫名有种感觉:他们努力破解的东西,并不是想要把【0号算法】层层锁定、防止外泄的屏障,而只是许魄一时兴起的玩闹,初衷恐怕只是想给枯燥的算法加一些趣味彩蛋。 可许魄随意套上的华丽壳子,难住了一屋子的算法精英。 如果许魄还活着,那么今天的科技行业,是否会是另一幅景象?如果他还活着,许阳秋是不是也会是另一种样子? 他想象力匮乏,想不在父亲庇护下长大的许阳秋该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不会过得这么不好。 他这话要是说给许阳秋听,她大约会把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半调笑半审视,似笑非笑地问他:我过得还不好?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可惜他没法说。至少在真正帮到她以前,他没立场说。 思绪猛地终止,因为叶一发现了一件十分不对劲的事情。从他进门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半个小时,可水声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他丢下电脑快步冲出房间,洗手间的门关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咯吱咯吱”的洗手液声音。他用力敲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才勉强盖过另外两种声音。 “许阳秋?” 没反应。 他大力敲门:“许阳秋?!” 还是没反应。 叶一的手砸在门上,急切道:“你干什么呢?!” 只有连续不断的水声回应他。 “我......我进来了!”他猛地一推,门竟然没锁,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强大的惯性让他往前冲了几步才站稳。 许阳秋背对着他,正在洗手。 他透过镜子看向她,那双淡色瞳孔无悲无喜,被眼皮和睫毛遮住一半,她神情专注,神色如常,就仿佛她只是纯粹地来洗个手。 她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先是将两只手放在水下冲洗,接着伸出左手,“滋滋”洗手液机自动吐出一点泡沫,她两只手搓洗良久,接着放到水下冲洗,然后再伸出左手...... “许阳秋?”叶一气息不匀,迟疑地喊她。 她没理会,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又被循环困在另一个次元,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眼见着许阳秋又接了一捧洗手液,用力搓洗,她手腕以下泛红脱皮,手指因长时间泡水而变得皱皱巴巴。 叶一没再徒劳地叫她,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他只敢碰那块没搓红的地方,将她双手在水下冲洗三秒洗净泡沫后,另一只手关掉水龙头,不让水再伤害她已经十分脆弱的皮肤。 许阳秋无意识地挣了两下,但没挣开,这才缓缓地侧头看向右上方,与他四目相对。她眼神有些失焦,散散地落在他脸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她,而她茫然地看着他的下颌线,水声消失后,世界格外安静。那股熟悉有温暖的味道生拉硬拽,把她从虚无拖回现实。 “许阳秋。”等她视线聚焦后,叶一才开口。 “嗯。”许阳秋回过神来,移开视线,“松手。” 叶一没立马松开她:“别洗了。” “不洗了。” 谁知叶一放开她双手之后,她直接将冰凉的双手伸进他衬衫的领子里,冷得他瑟缩一下,但梗着脖子没动,任由她拿他后脖颈暖手。 她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勾起一点难辨真假的笑意:“洁癖犯了。” “嗯。”叶一感觉到她冰凉的手逐渐被他的体温加热,“暖和了吗?” “不是在暖手。”她轻笑,“在净化。” 叶一其实没听懂,但配合地保持这个姿势。 她脸上笑意更盛,按照以往经验,她露出这个表情之后,紧接着就要做些让他不好意思或是无法自控的事情。 “那个。”叶一慌乱地用正事岔开话题,“我今天看到了b组的项目进度。目前b组已经解开了第一层加密,但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0号算法】套着层层叠叠的加密逻辑,想要彻底解开没那么快。” “这么想岔开话题?”许阳秋挑眉道,“好吧,那先聊正事。” 叶一没敢细想她那个“先”是什么意思,继续说道:“钱桂阿姨走失那次,你毫不犹豫地认为她想去虹彩商业街。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那地方变成商业街以前,是我爸妈的第一个家,也是'桂魄'诞生的地方。”许阳秋偏头问,“怎么了?” “第一层加密的密钥,是虹彩商业街的经纬度。”叶一尽量让语气和缓一些,“许魄叔叔他......是不是个很浪漫的人?” 浴室的冷光灯照下来,她眼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难得露出一点俏皮的神色:“对,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是什么.....只知道研究公式的数学狂人,他自由包容,有时候比我还贪玩。” 说完她露出一点玩味的神色:“从代码里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么神奇吗?” “如果个人风格很明确的话,确实能看出来一些。”叶一问她,“你之前说,【0号算法】是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想在你十八岁时把这部分算法和公司交给你。” 第59章 “但现在看来,【0号算法】也许真的是一份礼物。从第一层解密来看,许魄叔叔没有把加密看作对这套知识产权的保护,而是多少有些玩票和纪念的性质......”她胳膊没力气,手有些下滑,叶一隔着衣料扶住她的手臂,任由她的手在他脖颈里塞着,继续说,“我猜测,后面几层加密的密钥,大概率也跟钱桂阿姨、你还有他自己有关。” “这听起来确实是我爸会做的事情。”许阳秋笑道,“我整理一下可能被他设为密钥的信息,这些对你的破译会有帮助吗?” 叶一颔首:“会有很大帮助。” “正事聊完了?”她问完自顾自说,“那聊点别的?” 叶一把她的手拽出来,生硬笨拙地转移话题:“手疼吗?” 许阳秋任由他捏着手腕,没理会他的问题,直接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更亲密一点?” 叶一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 作者有话说: 女非男c真的,太有颜色了啊啊啊啊啊啊!但是11怎么天天生窝囊气,好气好气,后面让他支棱起来(逐渐变色 第32章 无梦无眠 ◎不好。不好。◎ 叶一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混在鼓点般的心跳声里:“没有......” “没有不愿意?”许阳秋气息呵在他胸口,“叶同学,有时候你也挺难懂。”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沉默。 “我能跟你一起睡客卧吗?”她突然开口,尾音带着鼻音上扬,有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叶一猛地抬眼看向她。 许阳秋向前两步,把额头靠在他胸口:“你可以监督我,不要半夜爬起来洗手。” “......好。” 由于某种原因,许阳秋不愿意再进主卧,她早早换好睡衣,从客卧柜子里翻出一套枕头,毫不客气地选择在客卧大床的内侧睡下。 许阳秋背对着他反手摸到旁边的开关,直接关灯,说道:“我好困,先睡了。你喜欢罚站就站着,站累了就来陪我休息。” 果然,对待犟种反话比正话有效。身后的床垫上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松软的床垫向下沉了沉,叶一动作很轻地躺好。 他身上那股柚子松木的味道随风袭来,闻到的瞬间她就打了个呵欠,困了。 客卧的床很大,叶一躺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两人间隔少说也有一点五米。他老老实实地躺着,带起的风停下,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也随之消失不见。 许阳秋的困意消退了一些,于是她边翻身边说:“你过来点,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客卧不算大,窗台装着一片弧形玻璃,弧度不大,透过玻璃看向远处的夜色,更显模糊朦胧。月亮攀上钢筋混凝土搭成的山坡,月光透过透过窗棱,温柔地洒进来。 此刻叶一被包裹在这片温柔的月色里,连发丝都柔和。他的眼睛里也住了一汪月色,沉静又温柔,仿佛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不求反馈地追随她的背影。 这点沉静美好被她突然的回头破坏掉,叶一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但她看得很清楚。 许阳秋把那半句话说完:“过来点......中间还要再睡三个人吗?” 最终她在柚子松木沐浴露香气的包裹下,安然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许阳秋醒来时,另外半边床空荡荡的,连点余热都没有——叶一早就上班去了。 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八点半,她等的人应该很快就到。许阳秋提前给那人发了通行二维码,她穿了件外套,坐在沙发上等人。 没多久,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鸭舌帽少年走进来,手上拿了个橙色边框的仪器,腼腆地跟她打了声招呼:“秋姐。” 接着从裤兜里掏出鞋套和口罩,边戴边说:“孙老师叮嘱我,说您洁癖很严重,我......” “没事,别穿了。”许阳秋拦住他,“进来吧。” 她约了九点半的保洁,鸭舌帽小哥穿不穿鞋套都无所谓。 “鸭舌帽”闻言颇为拘谨地走进来,问道:“哪一间?” 许阳秋抬手指向主卧:“这边,多谢。” “秋姐,该说谢谢的是我。”他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拿着橙色边框的仪器走进卧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许阳秋没进卧室,抱着胳膊靠在卧室门口。 靠近窗户时,他手里仪器的“滴滴”声越发急促。“鸭舌帽”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仪器扫了扫,接着打开窗户,探出大半个身子,从窗棱上当的外机上扯下来一个针孔摄像头。 “果然在这。”许阳秋瞥一眼他手上的摄像头,“从照片角度来看,应该就是这个。” “我再检查一下吧。” 鸭舌帽小哥说完拿着“滴滴”作响的仪器扫遍全屋,没找到第二处摄像头。 扫完他朝着客卧瞟了一眼,看见了叶一深灰色的卫衣外套:“秋姐......客卧住着别人?” “嗯。” 鸭舌帽小哥又打开机器:“那我再扫一次吧,会不会是他......” “不用,不是他。”许阳秋没让他说下去,“小陆辛苦了。” 小陆眉头拧了三拧,犹豫道:“秋姐......一个男人跟你一起住,会不会不太安全......” 许阳秋没回答他看似关心实则越界的问题,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快入职了吧,你什么时候出发?” 第60章 “半个月之后。”小陆提一口气,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秋姐,你真的知道装摄像头的人是谁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许阳秋好脾气地笑笑:“一个月前,主卧空调坏了,管家带着保安和维修师傅上来,摄像头应该就是那会装上的。我跟管家确认过,那保安......跟我有些'交情',大概率是他。” 小陆语气急切:“是小区保安?那你住在这里安全吗?” “保安已经被开除了,没事。”许阳秋从冰箱里掏出一瓶冰水递给他,“恭喜你,开启人生新篇章。” 他接过水羞赧地笑笑:“秋姐,要是没有你和孙老师,我哪能有今天。要不是你们帮我付了学费和医药费,我早就颓废得不成样子......” “别这么说。”许阳秋宽慰道,“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走不到今天。加入台积电是多少芯片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妈妈也会很欣慰的。” “秋姐......以后你有任何事需要我,我一定帮你。”小陆眼神真挚。 “忘掉我的事,就是帮我大忙了。”许阳秋笑道,“从前你需要钱,我需要硬件技术支持,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以后......祝你前途一片光明。” “......秋姐,这个给你。”小陆掏出一个黑色的正方体,“我自己做的监控干扰器,摆在茶几上,能干扰整个房间的监控信号,就算再有人装摄像头,也会因为被干扰而失效。” “谢谢。”许阳秋接过来摆在茶几上。 小陆见她收下,小心翼翼问:“去台岛之前我想请你吃个饭,周五晚上你有空吗?” “可以。”许阳秋痛快答应。 小陆走后,许阳秋从包里翻出快递里的那几张照片,每一张都是她。从同一个角度拍了十几张她换衣服的照片,最裸露的一张,她几乎壹丝不挂。 她憎恶这样的凝视,但她不该害怕。 许阳秋走进厨房,“咔哒”一声,燃气灶旋钮被她打开。她把照片凑近,照片几乎是瞬间被火舌吞没,有些烫手。她将燃烧的照片丢进水池里,火光投映在她的眼睛里。 就这样,照片里的她,连带着那种油腻不适的触感随着火焰的熄灭,一并消失不见。 摄像头是冯建当保安的时候装的,照片大概率也是他寄的。他只寄了照片,却没留下任何其他内容。不管是敲诈勒索,还是别的什么信息,都一概没有。 因此许阳秋等着他找过来。 许阳秋本想找叶一帮忙拆除摄像头,但涉及过去他总是不太冷静,她不想节外生枝,只好拜托小陆帮忙。 小陆知根知底,一直跟着孙叔。他高中时妈妈得了尿毒症,父亲酗酒赌博,他只好辍学,打着修电脑的名号,偷人家电脑零件,未成年就进了局子。 许阳秋和孙叔就是那会儿拉他入伙的,他硬件能力强,很大程度地解决了他们设备短缺又没有合理名头采购的大问题。 叶一跟小陆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希望叶一跟小陆一样,早日拥有自己的人生。不一样的是...... 许阳秋轻笑,她想,这点不一样也没那么重要。 晚上叶一到家,许阳秋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的熊猫眼,她其实猜到他可能睡不好,但昨晚主卧里有摄像头,她实在不想一个人睡。 好在今天摄像头被拆掉,她可以回主卧了。 毕竟理亏,她语气略带讨好:“抱歉,害你没睡好,今晚我就回去睡好吗?” 叶一秒答:“不好。” 她没听清,也没反应过来:“啊?” “不好。”说完叶一转身去洗手做饭,任由她促狭地说这说那,也坚决不肯看她一眼。 不一会儿,叶一端上来一碟沙拉和一海碗扎扎实实的蛋炒饭。许阳秋对他的饭量见怪不怪,之前偶尔还会调侃他几句,但现在她已经免疫了。 就算他把阳台那直径近两米的圆形浴缸端进厨房盛饭,她都不会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 许阳秋叉起一块牛油果,发现身边的人没动筷,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茶几上的小黑方块:“这是什么?” “wifi信号放大器。”许阳秋随口敷衍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准拆。” 家里之前有个粉色爱心鸭子的八音盒,前段时间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坏了,总是莫名其妙发出一些噪音,她就让叶一帮忙修。 叶一:“谁送的?”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修不修?”许阳秋懒得跟他讲,那是她家楼下商场免费送的生日礼物。 然后她眼见着叶一把鸭子开膛破肚,拆成了一地零件。不知他是真的不会修还是假装不会修,总之,她再也没见过那只鸭子。 摄像头的事情没法跟他说,她只能默默祝福这个监控干扰器的命运比那只鸭子好一点。 叶一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那一海碗蛋炒饭只受了点皮外伤。 许阳秋调侃他:“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面前的勺子:“当然紧张,三个小时后,我们也许就能解开'0号算法'的加密。” 作者有话说: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的!!!!! 感觉后面卡索从导航到物流这个点可能会有很多宝贝有异议,所以这里提前解释一下:物流分为两种,生活物流和商用物流。通常情况下,大家在各种app里看到的生活物流轨迹基本都是通过站点标枪扫码或者运送车gps实现的,并不存在快递本身带gps定位这种情况。gps公司转行做物流公司其实不太现实,大部分情况下gps公司只是会给物流公司提供车载导航服务。本文卡索转行做物流,以及后续发展纯粹剧情需要,依然是辛苦大家多多包容哦~~~ 第61章 第33章 食髓知味 ◎想代码没用。◎ 许阳秋昨晚把一个移动硬盘给了叶一,那是她父亲许魄的遗物。里面的内容很杂乱,工作相关、生活相关什么都有。 叶一仅仅用了半天,就从海量的信息里提炼出上千个可能的密钥。现在他的电脑就像一台粒子对撞机,反复用这上千个密钥去碰撞许魄留下的加密空间。 这过程大约需要三小时。但如果密钥正确,程序随时可能给出结果——这大约是叶一吃不下饭的原因。 许阳秋看着这位少年老成的小同学践行“粒粒皆辛苦”的准则,把大半盆蛋炒饭倒进剩菜收纳盒,塞进冰箱里。 要不是叶一,许阳秋都不知道她家冰箱专门有一个层,就叫剩菜收纳层。 “你还有多久毕业?”许阳秋跟他扯起了闲话。 叶一收了碗,绕到她旁边与她并肩坐下,他体温比她高一些,靠近些就暖烘烘的:“七月中毕业典礼,还有不到一个月。” “真的不打算考研?”许阳秋撑着下巴问他,“之前的谣言已经澄清,而且也不是只有载舟大学这一所高校。” “不考。”叶一硬梆梆地回答,更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你查到那笔定期流水的问题了吗?” “还没有,那笔帐没经我手,已知信息有限。我只查到收钱的是家皮包公司,但其余信息一概没有......”许阳秋皱眉继续说,“还有一件更诡异的事,前段时间断供一周,整个东区驿站都是半瘫痪状态,但其中三家驿站单量根本不受影响,五月单量竟然和四月持平。” 叶一问:“你怀疑是虚假物流?” “虚假物流只是现象......这背后的目的我想不通。我担心,他们这么搞不是为了做业绩造假这么低级的事,而是为了做一些......没那么合法的事情。”许阳秋神色不悦,他们竟真敢用她父亲的心血违法乱纪,这些账她会好好算。 “拿回公司之后,你想做什么?”叶一把靠垫塞在她和沙发之间,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不知道。”许阳秋扯扯嘴角,“居然被你问住了。十多年来,我满脑子只有这一件事,对我来说,拿回公司和算法就是终点。通过终点之后,就能达成好的结局,我从没想过结局之后还要做什么。” “那就想想。”叶一垂眸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进度条,眼里倒映着光,格外亮。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公司账目有问题,那会不会牵连到你?” 看来他也听说过那种刻板说法:公司造假,财务祭天。 许阳秋笑道:“那账没过我手,没事儿。” “那你晋升cfo之后呢?”叶一神情严肃,看起来比刚才还紧张,“那公司的每一笔帐目,都跟你有关。” 他还挺聪明。 许阳秋笑道:“你不是问我拿回公司之后干什么吗?这不就有事做了,去提篮桥打女篮,据说每年两次球赛,也不会无聊。” 他声音干巴巴:“进了监狱怎么管公司。” “这有什么,我和我妈的资产估计会被查封,但可以把公司挂在孙叔或者你名下,找职业经理人管理。”许阳秋纯粹是胡说,“没听说过实质重于形式吗?只要我能拿回我父亲的心血,这心血挂在谁名下,我人在什么地方,这些都不重要。” “要是......”叶一语气急切,却被电脑发出的“叮铃”一声打断,他盯着电脑,声音反而小了不少,气声道,“有结果了。” 许阳秋握着他手腕,手指搭在他凸起的尺骨上:“一起看。” 叶一的手操纵鼠标,手腕带着她的手,移动、点击。 接着,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配色古早的页面,像是天涯社区那种论坛的帖子,但颜色红绿紫掺在一起,丑得晃眼睛,混乱底色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文字。 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许魄写的一封信。 叶一把电脑屏幕转向她,起身坐在电脑背面的地毯上,安静地趴在茶几上,只露两只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她。 许阳秋一言不发地滑动滚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屏幕,仿佛那不是已故父亲生前的留言,只是一份普通的财报。 他看不懂她的表情,安分地趴着,等她看完。 谁知许阳秋看完之后,什么都没说,怔了片刻,起身走向阳台。叶一没动电脑,也没跟着她,安分地呆在原地等着。 她独自站在阳台上,晚风抚过她的头发,温柔得宛如来自远方的祝福。 许魄离开时她实在太小,记住的大多是些简单的童年趣事。靠着这些模糊的趣事,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父亲形象。就像她跟叶一说的那样,她只有拿回一切的执念,却没找到终点之后的方向。 她拼尽一切追随的父亲,与其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如说是某种自我洗脑的精神图腾。 直到此刻,她才从配色丑陋的页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窥见了“许魄”其人的一点点灵魂。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灵魂。 目前看来,这灵魂里包含:奇差无比的审美、无可救药的浪漫,还有悲天悯人的善良。 风柔和地灌进她的耳朵,卷着世间千千万万嘈杂的唠叨,让她耳朵有些痒。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发丝随风舞动,夏夜的风顺着敞开的玻璃门灌进房间,沙发上轻薄的毯子、茶几上的餐巾纸还有桌上月季的花瓣都被风吹动,轻颤着。 第62章 只有叶一在凉爽宜人的穿堂风中坐着,沉默地看着面前电脑的背面,看不清悲喜。他整个人,从发丝到衣角纹丝未动,就仿佛这尘世间的种种缘分都像这阵风一样,绕开了他,也忘了眷顾他。 许阳秋幼时父母双全,家庭幸福,在无尽爱意中长大。十一岁时失去父亲,尚且感觉如此孤独。那叶一呢?从未拥有过父母的庇佑,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许阳秋突然就想通了。 她为什么总是想让叶一多看她两眼,想逗他多生几次气。为什么下定决心不再靠近,却一次又一次地吻上他嘴唇,抚上他的背脊。 她在那具单薄的身躯上,看到了比她厚重百倍的孤单,她很想拉住他。 忽然,穿堂风呼啸而过,推着许阳秋向前走,又推着她在叶一面前蹲下,她带来的风擦过他鬓角的几根头发,发丝撞在他脸上,痒得他微微闭眼。 许阳秋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挨着他的鼻尖。 “叶一。”她半垂着眼,没去看他的表情。 他很有出息地没有后退,那股暖烘烘的松木香气若有若无,他问她:“我帮到你了吗?” “嗯。”她轻轻眨眼,“叶一。” “嗯?”他鼻音好重。 如果没有来处,也尚未找到更好的归处,那就—— “陪着我吧。”她说。 他的眼睛仿佛被这句话点亮,闪烁着莹光。 那股暖烘烘的香气瞬间包裹住她,叶一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卫衣,保持着坐在柔软地毯上的姿势,低头吻了她。 和之前每一个被撩拨到无法忍受的吻都不同,这个吻可控且发自本心,亲昵青涩,无限缱绻。他唇瓣温柔地辗转研磨,传递给她的不是欲念,而是莫名的情愫。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叶一单手抚上她的脸,他手指修长,手掌很大,指腹伸进她松松挽起的发髻,手上的茧子小幅度地勾着她的发丝,有些痒。 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幽黑的瞳孔。 空调的冷气从窗台跑了出去,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个清浅的吻像狭窄的溪流,瑀瑀独行的旅人无法用浅薄的溪水洗尽来路的风霜,他们在找一片海。 说不清是谁先动作,她刚要有一丝神志,就被粗重的呼吸声和紧得发痛的拥抱冲散,起初还算得上势均力敌,没一会儿,她只能在亲吻的夹缝中呼吸,但她没躲,甚至圈住他的脖颈,回应他不得章法的热烈。 叶一那件深灰色的卫衣外套被丢下沙发,铺开在地毯上。许阳秋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分神——“保险箱”女士走失那天,这件深灰色的卫衣被他铺在地上,也像现在这样。 他有些强势地逼近她,将她牢牢圈在沙发和臂弯里,指腹上的茧子贴在她脖子上,柔软与粗粝并存,他幽黑的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某种危险的神色——他不许她走神。 她嘴角微弯,抬起头吻他,随手抬起他t恤的下摆,他却突然退开一点,胸口剧烈起伏,低头注视她。 按照之前的印象,许阳秋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不愿意,于是她撑着身子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叶一兀地上前,半个身子挡住下沙发的方向,手却没拦死,给她留了半条离开的路。 这人怎么这么矛盾? 许阳秋挑眉,在他耳边呵气:“到底想怎么着?布鲁托。” 他心跳如鼓,耳尖红得发紫,半天说不出话。 她又伸手去撩他的t恤,被他一把按住。这回懂了。 “不想脱掉上衣?”许阳秋仰头问他。 “......嗯。” 她唇角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那想不想......” “想。” 这个字毫不犹豫地砸下来,紧接着,那股带着暖意的果木香罩上来,稳稳地托着她,那些或深或浅的噬咬传达深入骨髓的渴求。 于是他们心甘情愿地溺水,接着沉入海底。 她的思路空白一阵,又乱飘一阵。她没来由地在想,叶一被程序结果打断的那句话是什么呢? 要是你进监狱,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要是你进监狱,我不会背叛你? 他为什么不肯脱上衣? 下次思绪空白之前,她慵懒地挂在他身上,瞥着他通红的耳朵:“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呀?” 他耳朵红得要滴血,她没得到回答,干脆一遍一遍地问。 此前他一直闷声不响,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别......别再问了......再一会儿......” 空白与清醒的分界,她胡乱道:“你......你刚刚......不会是在想代码吧?” 他恶狠狠道:“......想代码没用。” 她仰着头,于是他一口咬在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没他语气那么凶,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只是想用她的颈侧的皮肤挡住喉咙里隐隐约约的低吼。 “......还真是布鲁托。”她呼吸混乱道,“属狗的。”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反击:“......那你就是高飞,也是狗。” 她圈着他脖子笑道:“那不一样,布鲁托是高飞......” 这话不对,她悬崖勒马,把脸埋进他颈窝,手动闭麦。 叶一的双臂圈着她,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嗯。”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终于写到文案的得偿所愿啦!!撒花!! 第34章 事后夜晚 第63章 ◎必须问。◎ 后半夜,许阳秋跟叶一窝在同一个沙发毯下面,挤在一起,几乎头挨着头,一人拿着一个勺子吃那份剩下的蛋炒饭。 吃着吃着,她莫名觉得这个事后场面有点喜感,抬手捂着眼睛埋头偷笑,嘴里含着半口蛋炒饭,还不敢笑得太放肆。 “你不是不吃碳水吗?”叶一把碗里的鸡蛋挑给她,还是那副过于会照顾人的样子。 “我还不跟别人吃同一碗饭呢。”许阳秋自暴自弃道,“人总归是要打脸的。” 叶一正色道:“【0号算法】的层层加密果然只是许叔叔留下的某种彩蛋,我们这两组人没日没夜钻研的,竟然只是他几十年前随便写着玩儿的东西。这多少有些......惊人。” “是项目组那些人太草包。”许阳秋没什么力气,放下勺子靠在他肩上,“据我所知,这一层加密卡了他们一年半,而你只花了一天,叶小天才。” “不一样。”叶一聊起开发话并不少,神情严肃认真,“几十年前和现在的技术水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以那时候的科技和认知写出这样的代码,凭心而论,我做不到。” “叶一。”许阳秋转身面对他,“你为什么叫叶一?” “嗯?”他扭头看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想说就不说,我随口一问。”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刚问过我拿回公司之后想做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爸那封信写得好长,我就挑重点跟你说吧。'桂魄'一开始只是个公益项目,没想着能连上卫星做成gps导航。项目初衷是跟公安联动,通过地图打标能力实现走失儿童寻回。 那时候监控没那么发达,压根没有天网系统。谁家孩子要是被拐卖或者走失,根本找不回来,所以我爸在博士毕业前带着一群人做了这个项目。” 她感觉到叶一温热的下巴轻轻搭在她头顶,他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她感觉像是滚进了一堆暖烘烘的被子,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打完声音都带了点水汽:“那个人人垂涎的'实时'定位能力,也是这时候诞生的。后来桂魄发展成了民用导航公司,凭借着不延误和精准定位逐渐领先行业......但他没忘记初心,依然长期与政府合作,继续做走失儿童寻回的公益项目。” “你想放弃物流,回归传统的导航行业,再把被徐董砍掉的公益项目捡回来?”叶一的气息吹起她头顶的发丝,痒酥酥的。 “嗯……算是吧。”许阳秋声音越发懒怠,“印象里......我小时候还曾经因为公司的名字跟我爸闹脾气,我当时觉得公司名字里只有他和我妈,跟我没半点关系。今天我才知道......'桂魄'其实就是因我而存在的。他信里说我特别小的时候走丢过两天,最后警察叔叔上门的时候,'保险箱'女士用鼻涕吹了个好大的泡泡——他信里是这么写的哈。 我爸去世之前,我年纪实在太小,骄纵任性不懂事,没人会跟我说这些。他去世之后,我妈整个人跟被抽了魂儿一样,话特别少,所以我根本没机会知道这些事。之前觉得遗憾......现在也算是被弥补了。 如果真的拿回公司,那我大概会继续他没做完的事情。学他那样守护更多的家庭,而不是做一个纯粹的资本家,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我还要花时间想想。” 老吾老,幼吴幼。她记忆里日渐模糊的父亲,原来有这样温柔纯白的底色。 叶一用下巴轻蹭她发顶:“你问我为什么叫叶一......其实是想问我是不是走失的?” 她靠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呼吸和心跳的频率:“不问也行。” “必须问。”他语气不容置疑。 “好倔。”许阳秋笑得肩膀轻轻耸起,又被他用圈着她的手腕按回去。 “我不是走失,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被遗弃。”叶一平铺直叙地开口,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跟福利院的其他人不太一样......我就是在福利院出生的。” 许阳秋心里生出了许多疑惑,却没问,无言地被他抱着,听着他继续说:“听院长说我......那两个人有我的时候只有十五六岁。我出生以后,他们把我留在福利院里,从福建......上了一条船,那船后来沉了,挺出名的新闻。” 许阳秋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他没说“父母”,而是用“那两个人”指代。 “那船上坐的都是偷渡客,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去美国或者新加坡这些地方打黑工。”叶一越抱越紧,仿佛想从她身上多借一点温度,“......我十几岁的时候,院长才跟我讲了他们的事情,让我把跟我同龄的两个人当作......父母,对我来说还挺困难。” 头顶有一点温热的触感,风一吹又传来阵阵凉意,她想要抬头,却被他牢牢困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 许阳秋很清楚这不是他全部的过去,让他宁可咬破嘴唇也不肯说的过去,到底是什么呢?发顶那点水痕让她不敢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语气依然没什么感情,还是那种不会讲故事的平缓语调:“他们去世时一个十五,一个十六,没有墓碑,也没有灵堂。我的名字不是他们起的,他们大概不知道一个新生儿需要经过注册登记、落户起名这些繁琐步骤。这些手续都是福利院的老师帮忙办理,我确实姓叶,但'一'这个字,大概是因为简单,他们随便选的。” 第64章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许阳秋轻声宽慰,“是个好名字。” “别扯。”叶一的话里满是温柔,语气因为她的话轻松了不少,“我听不懂。” “......我就说那篇周易星盘的文章肯定不是你写的,没文化的理工男......”他体温比她高一点,烘得她犯困,她咕哝完这句话,便被汹涌的睡意裹挟,意识不清。 半梦半醒间,额间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一句似有若无的话,但她并没听清,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她没在叶一怀里醒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放到了床上,勤劳的小叶早早上班,懒惰的财务会在午饭前出现在公司。 明明是同一家公司,但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工作日的清晨见过面。许阳秋从烤箱里掏出温热的滑蛋全麦吐司,咬了一口,随手扭动微波炉旋钮。 三十秒后,微波炉“叮”了一声,她从里面拿出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 叶一搬进来之前,她每个月吃早餐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现在,她满足地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里,用半杯牛奶顺下去,拎包出门上班。 她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陌生的私人号码。许阳秋设置了免打扰功能,陌生号码前两次打进来都会自动挂断。会响铃说明这个陌生号码在半小时以内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许阳秋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快挂断时才接起来,听到电话那端声音的瞬间,她神情冷了几分。 这通电话没持续多久就被她挂断。 挂断电话后,许阳秋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进包里,抓起车钥匙出门上班。 今天周五,许阳秋下班前收到小陆的消息,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下午给叶一发了个消息,提前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让他下班后不要买太多菜,不用做她那份。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一成了她的专属厨师和稳定饭搭子,每天早上在烤箱里留好早餐,晚上拎着两袋子各种各样的食材在厨房里忙碌。 她独居三年多,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之前某次跟同事聚餐,没意识到不回家吃饭要提前说,到家看到叶一托着腮帮子坐在中岛上等她,面前是几盘凉透的小炒。 他那天但凡发个消息问问,或是但凡自己先吃,许阳秋都不会那么过意不去。但家里有个“空巢小叶”等她回家吃饭这件事,实在是让人觉得愉悦又安稳。 晚餐是小陆请客,考虑到他资金紧张,她选了一家日式简餐,只点了一份蔬菜咖喱。 小陆今天没戴帽子,他发型是标准的板寸。小陆见她只点了一份咖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给我省钱啊,秋姐。” 许阳秋笑笑没说话,于是他又点了一份唐扬鸡块摆在中间:“秋姐,最近确实资金紧张,等我工作之后再请你吃高档点的。” 她笑道:“台岛的住处找好了吗?” “嗯。”小陆皱眉道,“新竹租金不算低,合租也要八千多台币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就先付了一大笔房租。” “有困难的话跟我说。” 小陆连连摆手拒绝,许阳秋也没坚持,夹起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一直都没动中间那盘鸡块。 她既不吃炸鸡,也不跟习惯跟别人分享。简餐店的咖喱又咸又油,她实在胃口不佳,只挑挑拣拣地吃完了蔬菜。 “天气实在太热。”她怕小陆多心,随口把胃口不佳怪在天气头上,接着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简餐店里没有洗手间,商场洗手间在简餐店的斜对角,她一来一回花了许久。等她重新回到简餐店的时候,发现小陆对面坐了个人。 那个本该在家里等她的人,此刻跟她的包挤在同一个位置上,看起来正在跟小陆聊天。 叶一来这干什么?印象里......叶一和小陆这俩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到底聊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雄竞但不修罗场,上车之后虐男主是必然,辛苦大家忍忍(鞠躬 第35章 算是一样 ◎他也跟我一样吗?◎ 叶一白天问过她跟谁在哪吃饭,她都没隐瞒。孙叔那边的人和事他基本都知道,也跟小陆远程合作过几次,只是没见过面罢了。 许阳秋茫然地走近两人,听到了半段过于莫名其妙的对话。 小陆用筷子插着鸡块塞进嘴里:“人生苦短,用python吧。” “你应该很有耐心吧?”叶一低头看着中间那份鸡块,“急性子也用不了python,动不动就要等一整天。” 小陆嘴巴里嚼着炸鸡,含糊不清道:“用java的更有耐心吧,要从成堆的文件夹里嵌套来嵌套去......” “你俩说什么呢?”许阳秋满脸问号。她没学过编程,只听说过各种编程语言的派系之争,但听不太懂细节,只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小陆这才抬头看她,嘿嘿一笑:“秋姐,你回来了?没什么,学术交流。” 许阳秋当着小陆的面也不好问叶一是来干什么的,只好默默坐下。 叶一目带谴责地看着她,问她:“就吃这么点?” “你语文老师只教过你《悯农》这一首诗吗?”她无语地说完,接着把面前没怎么动过的咖喱饭摆到他面前:“给你给你,古希腊掌管剩饭的神。” 小陆视线顺着那份咖喱饭落到了叶一脸上,多看了两眼。叶一埋头吃饭,压根没抬眼。 第65章 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问:“你又没见过小陆,怎么找到的?” 他咬着勺子随手一指身边的女包,他是靠着她的包认出了小陆。 小陆乐呵呵地跟她闲聊,看起来对叶一的不请自来没什么意见:“秋姐,你跟孙叔都是好人。欠你们的,我一定尽快还。” “我之前说过,你不欠我们。”许阳秋正色道,“以后向前看吧,别回头。” 小陆看一眼埋头吃饭的叶一:“他也跟我一样吗?” 他是问叶一是不是也是她资助的学生之一。 叶一吃饭的勺子不太明显地顿了顿,又挖了一大勺咖喱饭塞进嘴里。 这个问题其实不怎么好回答,叶一这人脾气倔强,不是个习惯接受别人帮助的人。近一年多,叶一尽管学业繁忙,但还是想各种办法做项目搞钱。他总是时不时往她卡里几千几万地打钱,粗略算下来,他住进她家之前钱就还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在打,哪怕算上通货膨胀甚至房租水电,他打过来的钱也早就超过她资助的金额。饶是许阳秋这种资深会计,都搞不清楚他账是怎么算的。 当然,这只是不好回答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两人昨晚还有之前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她其实不知道叶一怎么想,但也不太在乎,毕竟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不是非得有个答案。 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她肯定不能说一样......但要是说不一样,保不齐还得解释,他俩这关系,她真是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许阳秋斟酌片刻,含糊道:“......算是吧。” 叶一头也不抬。 临走前,小陆突然问:“秋姐,叶一小哥就是住在东边客卧的那个人?” 许阳秋没料到叶一会来,自然也就没空叮嘱小陆别提摄像头的事,这会儿小陆聊到客卧,估计离摄像头也不远了。 商场人来人往有些嘈杂,她干脆假装没听到:“小陆,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 小陆这人情商其实挺高,配合地没追问:“好哇,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商场b1层就是1号线,从这下去,你可以直接地铁回家。”许阳秋给他指了个方向,“我跟叶一走回去就行。” 小陆失落道:“我还想送送你呢,台岛到魔都机票死贵,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送什么送。”许阳秋没给他继续坚持的机会,边走边跟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不早了,你住得远,地铁也要一个多小时呢。” 叶一在她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一共也没说几句话,这会儿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商场。 ifc离她家步行也就十分钟,他们沿着黄浦江畔的隐蔽小路往家走,小路上风没有江边那么大,吹得满嘴腥咸,周五晚上也没什么人,路上的小店要么已经关门,要么冷冷清清。 “怎么突然找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一摁在了路边的石墙上,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许阳秋踉跄着被他圈在怀里,却没觉得痛。 因为他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护在她头上,她根本没撞到墙。 下一秒,叶一的吻就落了下来,半点没有昨晚的温柔,近乎撕咬,狂乱的鼻息喷在脸上。昨天晚些时候,他也是这样,因此许阳秋只当他是食髓知味,想在无人的街道跟她接个吻,便配合地圈着他的脖子,半撩拨半挑逗地吊着他。 谁知她的主动适得其反,叶一猛地退开,呼吸急促,皱着眉头低头看她,满脸不悦。 许阳秋被他圈在臂弯里,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这是闹哪出,没出声,毫不退让地盯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终究是叶一先妥协般地移开视线,把困着她的手放开,后退两步,站在离她半米的地方。 叶一身后是一盏路灯,圆形的灯光笼下来,投射出他孤单的影子。 许阳秋觉得他又开始犯倔,但却没想通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那句含糊不清的“算吧”?觉得伤自尊了? 她瞥到了他的两只手,手背关节刚刚撞在石墙上,都擦破了皮。 她没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先开口说:“是因为我跟小陆说你'算是'我资助的学生?” 叶一这会儿又抬眼看她,胸口起伏,眼尾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却并不肯说半个字。 许阳秋就当他默认了:“你不算。我知道你讨厌欠我的,所以才早早还我钱,算起来我们早就两清了。我刚才说'算是',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儿,跟小陆说不着。” 叶一还是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有话就说......”许阳秋叹口气,“别犯倔。人长了张嘴不就是说话用的吗?” 他吸了口气,却没说出口,皱眉看着她。 许阳秋没耐心等他开口:“不说那就走吧。” 叶一快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嘴巴抿成一条线。 她只好站在原地,又叹一口气:“走吧。我没吃饱,想回家吃个烤吐司。” 许阳秋对叶一的又哑又倔的脾气深有感触,觉得他高低要再倔好几个回合,因此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谁知叶一闻言竟然没再倔,神情还松动了几分,没再拦路,转身往家走去。 又走了几十米,叶一突然叫她名字:“许阳秋。” “嗯?”许阳秋也没真生气,笑道,“哑病痊愈了?” 第66章 叶一问:“桌上那个方形的黑色装置是干什么用的?” 不光哑病好了,聪明的智商也占领高地了。叶一这人有时候太敏锐,想骗他实在太难。 “小陆送的,跟你说了,是wifi信号放大器。”许阳秋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不准拆。” 叶一还想挣扎:“......我可以换个芯......” “说了不准拆。”许阳秋咬牙切齿道,“你上次说帮我修的那个鸭子八音盒呢?” 那鸭子八音盒很可能尸骨无存,但这个摄像头监视器大概率能逃过一劫,叶一是个很好的房客,几乎没做过她明令禁止的事。 叶一语气不悦:“也是那人送的吗?” “那是ifc商场好久之前的赠品,我妈非说那个鸭子长得像我小时候,所以我才一直留着。”说完许阳秋莫名觉得叶一似乎心情好了点,于是继续问,“你来这干嘛?纯粹为了跟小陆交流java和python哪个更好用?” 叶一又不说话了。 快到家里的时候,叶一大概是没忍住,还是语气低沉地问:“许阳秋,他为什么能那么清楚地说出'东边'的客卧?” 她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早就想好说辞:“他来家里调试信号放大器来着,不然能是为什么。” 叶一在原地站定,深深地注视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实。 未几,他得出结论:“许阳秋,你骗人。” 这人难道会读心术吗?还是编程的人有自己一套玄学体系,能算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你说是为什么?”许阳秋也站定,视线毫不躲闪,她确定叶一这次也跟以前一样,都是诈她的。 叶一却突然笑了,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只是疲惫地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冰凉。 “你......”许阳秋不太想看到他这幅样子,刚开口却被叶一打断。 “许阳秋,你昨天说让我陪着你,是真心的吗?” 昨天晚上,听她说完“陪着我吧”以后,叶一没再像以往一样压抑而又逃避,而是顺理成章地跟她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 想来也是,他们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点,守护着共同秘密,又同时看到了彼此的脆弱和孤独,自然会渴求另一具血肉之躯的温度。几个月来,他们日日相伴,昨晚那些也不过是有些越界的另类陪伴。那一刻她当然是真心的,她相信叶一也是真心的。 但许阳秋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很怪,无论她回答是还是不是,都不是正确答案,他都会是这幅十分受伤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问?”她想弄清楚一些。 他皱眉追问:“你是吗?” “当然。” 我跟那个叫小陆的人,一样还是不一样?叶一想。 他依然皱着眉,却轻声说道:“好。” / 周日上午,许阳秋坐在楼下小商场角落的休闲椅上,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这家小商场用了某种甜得发腻的香薰,呛得人几乎嗅觉失灵。许阳秋故意选了这个地方,指望廉价浓烈的香气遮盖住对面那人的恶臭。 对面那人没穿保安制服,因为他早就被开除了。他戴着一顶脏兮兮的黑帽子,还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层层叠叠的褶子从口罩的边缘钻出来,看得人胃酸。 他嗓子里像是坠了个铅块,粗哑难听:“许总,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小叶:只得到了身体没得到心怎么办,疑似前辈+1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6章 迷你叶一 ◎脏的是你,是你们。◎ 许阳秋靠在椅背上,尽可能离冯建远点,她实在厌恶他身上那股臭味。她不屑地扬起下巴,连视线都不想落在他脸上。 她没说话,凉凉地扫他一眼。 褶子随着他的动作深了几分,藏污纳垢的沟壑透出灰黑的颜色,整个人都显脏,他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有毫不掩饰的贪婪:“东西收到了吧?许总。” 他见许阳秋没反应,身子往前凑了凑,刻意压低声音,那股臭味隐约袭来:“一口价,三十万。我立马把那些照片删干净。” “我要是不给呢?”她向后躲开,垂眼看他。 “许总,那些照片你看见没?”冯建被她的态度惹怒,语气急切,“不怕人看见的话,你他妈早报警了,至于偷偷找人拆摄像头??不给钱,不给钱老子......” 许阳秋反问:“你就把照片发出去?” 冯建贪婪地笑了几声:“许总是聪明人。” 许阳秋不置可否,低头看一眼手机时间,笑道:“冯建,五号刚还清赌债,七号又欠了三十万?赌运不佳,赌瘾倒是很大。” 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戾气,接着又堆出满脸褶子:“这都能查到,许总果然神通广大。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你跟叶一那杂种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吧?三十万一到手,我就把他的那点破事全告诉你,你别被那小白脸骗了,他可以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 在他的认知里,再神通广大的女人,也能被几张裸照威胁。 冯建没长什么脑子,许阳秋故意挖坑:“上次就说了,我跟这人不熟。” 地下车库那天冯建并没有看到她,他安装摄像头期间,叶一也从未出现在她的卧室,叶一自己也不可能跟他提及她。 所以他到底凭什么说她和叶一的关系不一般? 第67章 “这么说来......这小白脸这么下血本,还没勾搭上你?”冯建嘻嘻一笑,笑声尖锐,“他他妈居然还会放长线钓大鱼?” “我是那条大鱼?”许阳秋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冯建才是臭鱼烂虾,轻而易举地上钩:“我之前三番五次找叶一,他她妈一直装死躲着老子。我应聘上你家保安之后,这杂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他妈敢还手打老子,这不是恼羞成怒是什么??他生怕我把他那点烂事告诉你。那天打完老子,不肯给老子一分钱,后来我一说要找你,他就哈巴狗似的帮我还了十万赌债。” 许阳秋查了冯建的债务,五号的时候,确实有一笔钱以他的名义打给那家高利贷公司。那钱竟然是叶一替他还的?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替他还钱? 她很确定叶一并不是害怕他口中那个“害死人”的故事,不然叶一也犯不着主动跟她提起,撒谎含糊过去就是了,何必弄出血淋淋的那么一出。她对叶一的信任远胜其他人,更不用说面前这个劣迹斑斑的男人。 “那这三十万你也去找他要,找我做什么?”许阳秋继续拖延时间。 “那狗日的那能赚来三十万?就算他在福利院是人人捧着的天才,那放到社会上也狗屁不是,卖点破程序能赚几个钱?”冯建冷笑一声,接着又半讨好半威胁道“许总,你家大业大,从指缝里漏出来一点,也够救我一命了。” 许阳秋问他:“给你三十万,你就把照片删掉?” 冯建忙不迭点头。 “不给的话,你就把我的裸照发出去?”她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分钟十一点,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冯健的褶子向外生长、蔓延:“嘿嘿,许总......这......” 许阳秋慢悠悠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发到哪儿呢?网上?我公司?或者是我家人朋友的手机上? 我猜大概率是网上吧,如果发到我身边人那里,那么你就是给了我起诉你的证据。冯建,都什么年代了,还觉着一两张偷拍的裸照就能威胁我?你发出去了我会怎么样呢?在街上被几个猥琐的男人指点议论?还是他们会偷偷对着我的照片做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冯建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搞懂事情的走向,余光忽然瞥到远处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聚堆走着,按理说这个商场很冷清,不该有这么多人。 她轻笑一声,继续说:“清醒一点,这样的事无论发生多少次,都脏不到我身上,脏的是你,是你们。” 她的手因过度清洁有些脱皮,但大部分伤口已经好了,只有虎口处还红着。这双手上没有任何油污,甚至透着柚木的香气,很干净。 许阳秋把视线从手上收回来,轻飘飘道:“爱发就发去,不过最好别被我抓到证据,否则,你要有更久的时间,见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远处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不仅没散开,还有聚拢的趋势,冯建本能地觉得不对。 再加上,她刚才说:更久。更久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她后退几步,离他足够远,语气轻快愉悦地扬声说话,笑意更深:“筹码又不按斤卖,不是越多越有用。你不是赌博吗?这点道理都不懂。我不报警,不是因为怕你,更不是因为羞耻,纯粹是不想这么便宜你。” “草你妈!!?婊子你敢害老子!!” 冯建那个没有沟壑的大脑终于转完了,他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奈何许阳秋选得这个见面地点是商场死角,他无路可走。 那群人猛地加速冲了过来,冯建没空接着骂她,从那群人的缝隙中窜了出去,没跑几步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许阳秋趁乱从角落溜出去,在周遭三三两两路人的惊呼声中搭上电梯,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看一眼时间,十一点零五分。这帮讨债的确实专业,十分钟内,指哪打哪。 她刚才用虚拟号码编辑了一条定时信息,把商场的位置和冯建的照片发给了追债公司,这家放贷平台不大,欠三十万已经算是“大客户”了。 许阳秋时间估算得很准,套到想要的信息之后,那群追债的就来了,冯建确实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 “你是小许对吧?”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令人没来由地觉着亲切,“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叶一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 院长头发花白,慈眉善目,心广体胖,有个堪比弥勒佛的圆润肚子,行动却并不缓慢,快步走到她面前,额头挂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是我,院长您好。”许阳秋好奇道,“叶一......闯过祸?” 她莫名觉得叶一只是嘴巴倔,不是个会闯祸的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之前在学校收钱代做作业、代写论文,被辅导员抓了,告状告到我这来。小叶这孩子平时挺让人省心,一般很少给我惹麻烦。”院长和蔼地笑笑,说话中气十足,“之前小叶不肯要我的钱,说是有个朋友一直帮他,原来就是你啊?” “朋友?那应该是我。” 许阳秋跟着院长往里走,福利院都是老房子,砖墙粗粝脱皮,残破的石阶上爬满青苔,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攀上老旧的院墙,长得太高,以至于顶端软绵绵地垂下来,卡在砖墙开裂的缝隙里。 第68章 “这些楼都有年头了,感觉过几年都要变成危楼了。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抽的烟,别让我抓到....”院长把台阶缝隙里的半根烟头踢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民办的条件差点,苦了这帮孩子了。” 院长带她走进走进一幢两层小楼,朝向不好,正午的日光照在头顶,楼内却有些昏暗。走廊的墙被画得乱七八糟,圆珠笔、铅笔甚至还有毛笔都祸害过这面不算白的白墙。 穿过狭窄的走廊,院长推开一扇“吱喳”作响的门,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许阳秋坐在邦硬的沙发上,她身后明明是墙,却有阵阵漏过的风吹过来。 “......小许见笑了。”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掉头顶的汗,“你想问我什么来着?嗷嗷,小叶以前的情况对吧!实话跟你说,我这地儿师资、物资啥啥都缺,高中毕业就算是好样的,三五年都未必有个大学生,更别说保送载舟这种名校了。他保送那天,我感觉我祖坟都跟着冒青烟......” 院长这形容实在是粗暴又可爱。 院长笑了两声,接着正色道:“你愿意帮他......我这把老骨头心里感激,这孩子就是命不好......孩子们叫我一声院长,我这人却没什么本事,没法儿培养他们成材,幸好叶一自己争气。他小时候是个小闷葫芦,长大是个大闷葫芦......有朋友陪着我也能放心点。” “闷葫芦”这个说法,她简直不能更认可。 她原本不想过多窥探叶一的过去,但冯建这人太过离谱,今天能赌博敲诈,明天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那天听了冯建的话,她决定来福利院看看。叶一也好,冯建也罢,院长肯定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事情。 她想不通,叶一不是个怕事的性子,他到底为什么纵容冯建的种种行为?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欢快脚步声:“爷爷———!” 雪白雪白的一团小朋友撞开老旧的门,那门发出剧烈的“吱噶”声,仿佛马上就要吹灯拔蜡。小朋友顶着一头杂乱的卷毛,眼下一颗细小的泪痣,活脱脱一个迷你版的叶一。 “迷你叶一”一头扎进院长的怀里,小手攥着一根彩色的棒冰。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开始交代男主过去哦,目前为止最大刀,但我真的想写(鞠躬致歉 第37章 沉疴其一 ◎为什么又骗我。◎ 那个突然出现的“迷你叶一”搅乱了许阳秋的计划,她想问的那些问题,没有一个适合在福利院里当着小朋友的面问,只好随口跟院长聊了几句天。 更何况这小朋友吃着冰棒喊她“漂亮姐姐”,甜甜的嗓音把她心都叫化了。虽然他长相仿佛跟叶一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性格简直天差地别,实在是嘴甜又可爱。她甚至容忍小朋友用黏糊糊的小手摸她裙子。 当场忍下来不代表她心里过得去。她到家之后冲出电梯就直奔卧室换衣服,随手把冰棒味儿的裙子扔进脏衣篓里。 她路过时,余光瞄到叶一坐在客厅,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在她进门后一直没抬头。 许阳秋换好睡衣从卧室走出来,她记得周六下午叶一通常会去做些兼职,一般不在家,于是边往外走便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 叶一坐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随意丢在他身边的地上,茶几上摆着一堆黑漆漆的零件。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无语:“不是不让你拆吗?” “为什么又骗我,为什么又瞒着我。”叶一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语气甚至不是在提问。 许阳秋迅速反应过来,叶一能做出那个纽扣定位器,自然也是懂硬件的。他拆开那个黑色小方块之后,大概能看出来那不是什么wifi信号放大器,而是监控屏蔽器。 至于家里为什么会出现“监控屏蔽器”,她又为什么骗他,这就......很不好解释了。许阳秋不知道叶一到底掌握多少信息,一时也就没想到合理的说辞,沉默了一会。 “你在想怎么继续骗我。”叶一又说了一个陈述句。 “......会读心术吗你?”许阳秋放弃挣扎感叹道,“不骗你,实话跟你说。” 叶一没让她说:“冯建来威胁你了,对吗?” 他这是......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叶一的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在监控冯建的短信,以便......以便在他被追债时提前做好准备。月初的时候,他手机里收到了讨债公司的信息轰炸,但他直到今天都很安分。我心里不安,所以黑进了他手机。” “我在里面......”他几乎说不下去。 “看到了他偷拍我的照片,大概......也查到了我打给他的那通电话?”许阳秋大概猜到了故事的走向,替他继续往下说,“不愧是叶小天才,这就想到要拆开这个屏蔽器看看了?” 叶一依然低着头:“你那天不停地洗手,是因为收到了冯建寄给你的照片,他威胁你。” 许阳秋只当他是过意不去,宽慰道:“冯建没有威胁到我,而且在他还清三十万之前,会一直被讨债公司追杀,没时间再来招惹我。我呢,也十分确定他不敢把那些照片乱发。” “许阳秋,你为什么不怪我?”他几乎咬着牙说道。 她莫名其妙地被逗笑:“我不怪你还不行?再说了,冯建做的事情,我怪你干什么?” 第69章 “你不知道。”叶一语速很快,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如果不是我硬要缠着你,你根本不可能遇上冯建这种人。你放心,照片我全部都删掉了,而且他以后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我保证。” “但是......但是......”他仿佛累极了,脸朝下,把额头靠在茶几上,他的话断断续续,仿佛呓语,“我能帮你......能不能......能不能......” 许阳秋莫名觉得他有些难过,也没有听清他含糊的话,问道:“能不能什么?” 叶一再也没出声,他颓废地坐在原地。 “我确实不该骗你。”她在他旁边蜷腿坐下来,轻轻戳了戳他肩膀,“但我骗你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更不是因为相信了冯建嘴里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诋毁。叶一,你这人看着脾气很倔,但其实比谁都善良。我瞒着你,就是不想看你现在这样,你也别让我白忙活一场,好吗?” 叶一仿佛没听懂,愣愣地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脑门在玻璃上压出了红色的印子,许阳秋没忍住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脸去蹭她的手,近乎温驯地轻声道:“你......不赶我走?” “我有那么言行不一吗?一边让你不想说就不说,一边又因为你的过去要赶你走?”许阳秋叹口气。 她其实不知道叶一为什么要监控冯建的手机,更加不明白冯建被追债的时候,叶一要做什么准备,也不知道那个“迷你叶一”到底是谁家小孩,但她能接受叶一不愿意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叶一闭了闭眼睛,又恢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说完你再决定。” 许阳秋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朝着自己:“那我问了啊,你把牙收好,别乱咬。” 他那幽黑的瞳孔里映着小小的她,顺从地转过来看着她。 “我其实见过你带着个小孩,他跟你长得特别像。今天你们院长跟我说他叫小玉,小玉他跟你......”许阳秋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冯健,有关系吗?” 叶一没问她什么时候看到了他和小玉,也没问她为什么去见院长,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答她的问题:“有。” 他有些疲惫地缓了缓,大概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很轻:“我从头跟你说。” “我之前跟你说我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被遗弃,而是在福利院出生,另一方面......我那时没跟你说,另一方面是,我并不是一无所有。”叶一的眼神没有焦点,难辨情绪,“我曾经,有个双胞胎妹妹。” 他说的是,曾经。 叶一是个不会讲故事的人,按照时间顺序平铺直叙。许阳秋却没有打断他,用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想借此给他一点温度和力量。 他是格外幸运的,在福利院这种孤军奋战的地方拥有了一位至亲,但同时,也是格外不幸的。 “她的名字也是随意起的,不过比我的好听一点,叫叶子。院长说我们是兄妹,要好好支撑彼此。那时候我对妹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我只当叶子是个名字跟我相似的女孩子而已,没觉得特别亲切。”叶一连手腕都冰凉,声音也凉凉的,“但叶子比我懂事早,她天天追着我喊'哥哥',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我身后......她跟我不一样,她机灵活泼,好心还嘴甜,跟所有人关系都特别好。院长大部分情况下,对我们都是一碗水端平,但叶子是个例外,院长格外偏心她。” 他陷入回忆,眼神温柔:“没人会怪院长偏心,因为叶子真的是个特别讨喜的小姑娘,连我这种孤僻的人......她也能包容。福利院算是个小社会,我这种'异类'难免受些排挤,叶子知道以后,把带头那人扔进了泔水桶里,她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故事里的温情到此结束,事情逐渐走向不可控的方向。现实在叶一上高中的那一年化作利刃,捅破故事外层包裹的童话,露出内里血淋淋的真实。 彼时叶一考上了重点高中,没拿到住校的名额,只好继续住在院里走读。而冯建、他的小跟班林俊和叶子去了一所五年制的职高,他们周一到周五都住校,但院长偏心叶子,每周末都要喊她回院里吃饭,冯建也跟着一起。 那所职高是”弱势群体扶持先锋单位”,跟福利院长期合作,会给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一些分数上的优待,因此院里那些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没选择辍学的孩子,基本都毕业于这所职高。 院长每周末都会亲自下厨,烧一大桌子菜,但这周也只有冯建和叶一在。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冯建碗里,问他:“叶子最近忙什么呢?算起来她都好几周没回来吃饭了,听说你们食堂不好吃,她再饿瘦了。” 冯建咬着半只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她这周不太舒服。” 院长最疼叶子,他赶忙放下筷子,着急起来:“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算一算都三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冯建把两口饭扒进嘴里,满嘴都是饭粒含糊道:“院长啊,你快别管这个小没良心的,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院长放下筷子:“叶子本来就体质弱,年初风疹刚养好,是不是又严重了?不行,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破旧的智能机有些漏音,叶子甜甜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院长皱着的眉头总算放了下来,反复叮嘱她好好吃饭,这才挂断电话。 第70章 但叶一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上高中以来他就没怎么见过叶子,她也很少主动联系他,偶尔他主动联系,叶子也总是跟他说些怪话,也许是某种双胞胎的心电感应,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那是叶一首次尝试定位其他人的手机,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上天愚弄,让他轻而易举地成功——叶子所在的位置就在职高的对面。那是一片破旧肮脏的小区,好几栋楼的楼号都因为无人维护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叶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喘得肺都要炸了,却死活找不到路,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女人问到:“您好,我想问下11栋在哪边?” 女人画着艳丽的妆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热闹似的打量他,慢条斯理又刻意地问道:“11栋?同学,你看着没成年啊,你去'失足楼'干什么呀?” 失、足、楼。 作者有话说: 给吃刀的朋友们道歉,忍一忍,还有一刀,嘻嘻 第38章 沉疴其二 ◎有人爱你吗?◎ 失足楼。 叶一的语文很烂,但偏偏听懂了这三个字。他咬着舌边的软肉,嘴里一片腥甜,面无表情地重新问了一次:“您知道11栋在哪里吗?” 女人原本是想调戏他,看见他的脸色也不敢多说,抬手一指:“就那边,二楼窗户破了的那栋。” 叶一没有再跑,他所有力气都被那三个字抽干了。他步履沉重地爬上五楼,行动迟缓地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居然不是叶子,是另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 她看起来比叶子还要小。 叶一很快收敛目光,不敢看向她的肚子:“你好,我找叶子。” 女生单手撑着腰侧开身,向后退了一步让他进门:“进来吧,里面呢。” 甚至不能称之为一间屋子,这充其量就是一个房间。里面狭小逼仄,烟雾缭绕——居然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生坐在一边抽烟。 这么狭小肮脏的地方,居然住了七八位肚子或大或小的年轻孕妇。屋子里没有床,只有一排排发黄的床垫,并排摆在地上,被人穿着鞋子踩来踩去。 叶子坐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小板凳上,后背靠着墙,拿着一把破旧的扇子给自己扇风。头顶吊灯昏黄,但叶子脸色透着惨白,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旁边地上摆着一桶泡面,散着热气,看起来是她的午餐。而地上满是头发、灰尘和小虫子的尸体。 院长烧了一桌子菜等她回家,而她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等一碗脏兮兮的方便面泡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叶子面前的,只记得叶子再开口时,他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但她的脸有些模糊。 “哥。”叶子见了他也没惊讶,甚至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抬手拨了拨齐刘海,她在看清他的表情后猛地收起笑意,“......你哭什么?” 哭?他哭了?叶一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湿的。 叶一把脸擦干净,拖着她走出乌烟瘴气的房间,手上也不敢太用力,楼下找了一家面馆给她点了一碗有肉有菜的面。叶子看样子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碗,他又加了两份千层饼,一份卤蛋,她全部都吃完了。 叶一沉默地看着她吃饭,擦嘴,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叶子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哥,你担心我啊?” “叶、子!”他几乎咬牙切齿。 “我在。”她的笑容甚至有些残忍,“你怎么都不问我谁是爸爸?怎么回事?” 看着她的表情,叶一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敢问,生怕听到什么可怕的答案。 “干嘛这个表情,没人强迫我,是我就想这么过。我......特别自愿。”叶子满不在乎地说,她纤细的胳膊撑在满是油污的桌子上,“不过有点尴尬......我也弄不清楚父亲是谁,可能是冯建......哦对了,他还不知道哈!也可能是隔壁体校......” 她的话并没说完,被“砰”的一声脆响打断——叶一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手里的玻璃杯被他捏碎,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手掌,鲜血缓慢地顺着他的小臂流淌,滴在地上。 她的梨涡终于消失不见,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睛短暂地失去光彩,迷茫地看看他,又看看他鲜血淋漓的手。 “没事。没事。”叶一重复两次,不知道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我会照顾你。没事的。我最近会办好转学手续,你生下孩子之后我会来职高陪着你,你现在就跟我回院里找院长......” “我不回去!”叶子猛地一推桌子,面馆里很热,她的齐刘海有几根粘在了额头上,没有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你......你不许告诉院长!!” 她说完撑着桌子起身想走,但行动不便,被叶一用没沾上血的那只手拉住,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声音近乎哀求:“不告诉院长你怎么办?你......你怎么办啊......” 叶一软硬兼施,最终还是把叶子带到了院长面前。 院长三年前被叶子逼着戒了烟,到现在戒了两年多。他一朝破功,买了两包双喜,抽了半宿,最终什么都没说。 叶一讲到这里时突然停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但这个故事却仍在兀自向前发展,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 许阳秋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那......叶子是怎么......?” “生下小玉当天,她从医院的顶楼上跳了下去......当着我的面。”叶一脸上毫无泪意,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第71章 许阳秋没想通,也不敢问,她抬手想抱抱叶一,却被他捏住手腕,他的手无意识地捏着她的关节,飘忽道:“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没用,遇到事情只知道找院长帮忙,如果不是我硬是要转学去陪着她......” 旧事残忍地一路向前发展,半点不作停留。 叶子穿着肥大的病号服,站在冽冽罡风之中,刘海和马尾迎风飞舞,她被吹得半眯起眼睛。她将右手迎向风吹来的地方,仿佛握住了一缕有形的风。 她对叶一声嘶力竭的呼喊置若罔闻,她声音不大,却清楚地穿过呼啸的风:“哥。” “对不起,哥哥。”她脸上的梨涡浮现,露出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我不想让你和院长失望,但也只能这样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叶一耳边都是风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没人对你失望!!没人怪你啊!!你下来好不好??下来......” “哥。”叶子还是在笑,“你别吵,听我说完。” 叶一不敢再出声,但也害怕听她说下去,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是我。掌控我身体的也不是我,我只有在少数时间里,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飘在空中,总想死死抓住点什么,或者被人死死抓住。”叶子的笑声像即将碎掉的风铃,“那些龌龊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叫嚣......我怕你知道,也怕院长知道,怕你们觉得我病态......但是等你们都知道以后,我反而觉得痛快。” “没有......没有人这么想你......”凛冽的风灌进他的喉咙,他几乎喘不上气,“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你还没给他起名字!名字......” “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叶子这时才露出一点悲痛的神色,“我明明讨厌我们的出身,却让他跟我过同样的日子。” “不会一样!!叶子,叶子......”叶一看着她眼里的绝望,一颗心沉到了底,急切地想抓住她,“只要......只要你别乱来,他就还有妈妈,怎么会一样呢??” 叶子干涩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又不停地被风吹散,一颗眼泪终于不堪其重,砸了下来被风卷走。 她从没为自己流过一滴眼泪,总是在笑着,这滴泪是她的愧疚与祝福。 这滴泪让叶一如坠冰窟。 下一秒,少女飞扬的裙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寂静的天台上:“哥......有人......爱你吗?” 她跳下去以后,世间所有的风都消失了,再没有一缕清风会吹动叶一的衣角和发丝,四周一片死寂——这世间再无与他紧紧相连的血脉和尘缘。 “她最后一句话是,有人爱你吗?” “叶子、小玉甚至还有冯建......他们的人生都被我毁了。”叶一又回到了那个空旷安静的天台上,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颤抖,“我那时没成年,院长收养了小玉。至于冯建......从血型上来看,他不可能是小玉的父亲。” “冯建在她跳楼之后才染上赌瘾,他恨叶子耍了他,更恨我逼死了叶子。”他声音很轻。 “那个垃圾可以给自己的堕落找借口,怪天怪地怪所有人,但你得知道这是不对的。”许阳秋皱眉道,“你一直纵容他就是因为这个?你是傻子吗?” 他恍若未闻,茫然地摇摇头:“一个人,怎么会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呢?我觉得我陪在她身边就好了,找院长帮忙就好了......我从来没想过她活得那么痛苦,更不知道她是......” “她是生病了?” 叶一的故事讲得含蓄又混乱,但她还是有了猜测。 为什么叶一宁可咬烂嘴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为什么叶子在天台上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她独自一人时能好好活着,却在有了叶一和院长的陪伴之后选择去死。 在一百种以爱的名义犯下的罪行中,只有一种是因为性。 叶一脸上毫无血色,说出口的话却很坚定:“她是我妹妹,我永远不会因她而感到羞耻。我只是不想你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你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她特别好。” 互联网不够发达,信息相对闭塞的十几年前,一个十六岁的女孩面对自己的异样和种种的困惑,究竟有多痛苦?她根本无法想象。 叶一长到这么大,却连卫生棉都不认识,院长是个头发花白年逾半百的古板老人,整个福利院破得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砖石。 想到这些,许阳秋问他:“你们院里......是不是压根没有性教育课程?” 这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叶一的眼睛却瞬间红了。 他猛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他力道很大,许阳秋被他的力道撞得后仰,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沙发,又被他两只胳膊固定在怀里。 她轻拍他的背:“干嘛?” 叶一把脸埋进她的肩窝,肩膀随着剧烈的呼吸微微颤抖,他许久说不出话。 于是许阳秋只好任由他抱着,隔着他坚硬的壳,试图温暖他格外柔软的内核。她能感受到他渐渐回暖的体温。 午后的日光洒进来,亮得晃眼。远处的高楼和江面仿佛融化在了热烈的日光下,轮廓朦胧,看不清楚。盯久了,这样的日光温暖得让人眩目。 “许阳秋。”他的声音很闷,一点热气打在她肩膀上。 她随口应他:“嗯。” 叶一沉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第72章 许阳秋闷笑两声,说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在一百种以爱的名义犯下的罪行中,只有一种是因为性。 引用自女性瘾者 第39章 嘴也挺硬 ◎你可以放点清心寡欲的佛教音乐。◎ 清晨,许阳秋左手揉着右肩,活动着胳膊从卧室走出来,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倒不是因为昨晚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昨晚没做什么——— 没翻身。 昨晚睡觉时叶一从背后抱住她,不肯松手也不许她乱动,因此她一夜没能翻身。后半夜,她趁着叶一睡着,轻手轻脚地去掰他死死箍着她的胳膊。 拇指、食指、中指......手腕......她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左手臂移开,搭回他自己身上,接着她把身子缓慢地向前挪,她的背脊原本紧紧贴着他胸口,这会儿分开一些,后背的薄汗挥发,空调开得低,有一些凉意。 于是她边往前挪,边给自己盖上薄被,也许是被子的声响吵到他,她明显感觉到床铺动了动。 忽然,她被拦腰抱住,狠狠地摁回他怀里,动弹不得。他平稳的呼吸喷在她颈肩,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许阳秋以为他醒了,轻拍他的手:“......松开我。” 谁知后面的人纹丝未动,嘴唇贴着她的一小块皮肉,将咬未咬,喷在她后颈的热气频率越发规律。 ......他睡梦中也这么大手劲吗?许阳秋整个人陷在他怀里,被他身上那股氤氲香气烘得犯困。睡意袭来,她没再挣扎,任由他牢牢困着她,闭上了眼睛。 叶一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话,她没听清,于是闭着眼睛侧头问他:“嘀咕什么呢?” 他的卷发扫过她耳朵,有些痒,他将醒未醒地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她听清了。 他说:“你到底.....是想我......陪着你......还是想......我陪着你......” 她迷迷糊糊地想,叶一这梦话逻辑太混乱,这俩有什么区别?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就保持这个姿势睡着,且一晚上没动。难为叶一,一整晚都像个模具一样,把她牢牢地嵌死,让她连手指都几乎一动未动。 许阳秋对于这个情况是很无语的,做了某事的早上神清气爽地起床,然后睡素觉醒来浑身酸痛,怎么想怎么不值。 她已经洗漱完毕,吃好早饭,没力气化妆,戴隐形,干脆翻出一个黑框眼镜戴在脸上,拖着酸疼的四肢出门上班。 临走前,她余光瞄到客厅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又走出玄关,绕回客厅里,盯着茶几正中间:昨天被叶一拆开的小黑方块不见了,现在那里摆着一只粉色爱心的小鸭子——就是'保险箱'女士硬说长得像她的那个。 她把小鸭子拿在手上,拨动小鸭子胸口的爱心,熟悉的音乐缓慢流淌出来,让她的心情有些愉悦。然后她就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小黑方块的“尸骨残骸”,她无语地磨了磨后槽牙。 许阳秋一到公司就把叶一抓进办公室里,互联网公司没什么dress code,因此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宽松牛仔裤,牛仔裤上有一根装饰性的布带。 她坐在沙发上,抓着那根带子把他薅到面前,又把带子缠在食指上绕来绕去,咬牙切齿道:“你把屏蔽器给我装回去。” 叶一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许阳秋用食指关节推了推黑框眼镜,抬头瞪他:“听到没......” 叶一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朵有些可疑的红意。 许阳秋本来在摆弄他裤子上的带子,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害羞,于是松手:“......把屏蔽器给我装回去。” “......我装了监控屏蔽器。”他声音很轻,嗓子莫名有点哑。 她白他一眼:“小陆那个监控屏蔽器被你拆的七零八碎,在垃圾桶里丢着呢,哪来的屏蔽器?” 叶一低下头深切地注视她:“我把那个鸭子改成监控屏蔽器了,里面的硬件是从旧电脑上拆下来改的。” 许阳秋疑惑地问:“干嘛这么费事?把小陆那个装回去不就完了?” 叶一沉吟片刻,磕磕巴巴地说:“他那个......有......辐射。” “胡扯。”许阳秋被他的鬼扯逗笑,“当我老年人吗?” 她还要再说,叶一却突然蹲下,把他的脸凑到她面前。她坐在沙发上,他蹲下之后比她矮一点,微微仰头才能看向她。 他呼吸有点急促,耳朵红意更甚,眼睛死死盯着她。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 她凑近一点,低声说:“......我们现在在办公室里。” 许阳秋的办公室外侧是玻璃,玻璃中间有一道分界线,上面是透明玻璃,下面是磨砂玻璃。叶一蹲下来之后,从外面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细节。 但从许阳秋的角度,能越过上方透明的玻璃看到办公室外面的灯带,和几位同事架得很高的电脑屏幕。外面的人只要站起来靠近办公室,就能看清他们的动作。 叶一不说话,胸口缓慢起伏,默默看着她。 许阳秋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轻笑两声:“你喜欢我戴黑框眼镜?” 这回他脖子也红了。 她低下头,轻轻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一触即放。叶一在她离开的瞬间下意识地欺身上前,跟着她的嘴唇,却被她戳着肩膀按回去,她弯着眼睛问他:“为什么?” 第73章 叶一别过头不说话,但他细微的喘息声怎么也压不住。 她侧着身子凑近他的脸,下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鼻尖,将吻未吻:“给我个机会了解你的癖好嘛,好不好?” 他猛地凑近她,想吻上来,却被她轻松躲开。他皱眉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些危险的气声,但许阳秋不为所动。 最终还是叶一先妥协,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你这样......看起来很聪明......” 许阳秋故意逗他:“我平时看起来很笨吗?” 他摇头道:“不对......你一直很聪明......但你这样看起来像是......像是......” 她体谅他语文不好,问他:“nerdy nerd. 你的癖好是书呆子?” 他满脸通红地摇头,但许阳秋觉得自己猜对了。 “载舟大学医学院、物理科学学院和机械学院那么多姑娘,真就一个都没追到?”许阳秋调侃他,没说下半句:以至于到现在半点经验都没有。 叶一皱眉磕磕巴巴道:“我......我告诉你了,所以......” 她蹲下身子以便能平视他,右手贴上他的胸口,跟他接了个缱绻湿润的吻。 门外时不时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如果有人趴在玻璃上向里看,那就能看到叶一半跪在地上,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背按在沙发上,难耐地咬/吻。 直到她气息也有些凌乱,他才突然回过神,猛地退开。 “还真是属狗的。”许阳秋抬手摸了摸嘴角,那儿有些肿痛,“一开始让你在公司装作不认识我的时候......还确实没想到会有今天。” 叶一站起身,脚步缓慢地离开沙发,在她办公桌上坐下。 许阳秋目送他在显示屏后面趴好,问他:“你怎么还坐下了?不上班去了?” “等会。”他自暴自弃地把脸藏到显示器后面。 许阳秋明白了什么,隐晦一笑,没再管他,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办公,她翻出单量异常那几家驿站的信息,一家一家地往下看。 等许阳秋看完,已经到了午休时间,门外的声音都变小了,她轻声跟叶一说:“之前那几家驿站的订单数据不符合季节性特征,没有明显的波峰和波谷,每个月单量的浮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假得不能更假。我觉得......” 她这会儿反应过来,叶一已经在这坐了一个小时了,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电脑屏幕挡着他的脸,只露出越来越红的耳朵。 “对着认真工作的我想什么呢?年轻人。”她了然道,单手托腮轻笑。 他的话自屏幕后传来:“......我没有。” “嗯,嘴也挺硬。”许阳秋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你右手边有个小音响,你可以放点清心寡欲的佛教音乐,我吃饭去了,你慢慢缓。”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留叶一自己在她办公室里“静心”。 下午的时候,sean来找她,敲门进来之后,犹豫半晌都没说话。许阳秋上午刚在沙发那里干了点不该干的事情,说不紧张是假的。 “cho。”sean皱眉问她,“午休结束后,叶一鬼鬼祟祟地从你办公室走出来,你......” 许阳秋心虚地没看他。 sean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你柜子锁好了吗?” 许阳秋突然就想起了上午叶一那副满面“春色”,又不得不忍着的样子,她咬着后槽牙憋笑,正经道:“我让他帮忙修电脑来着,没登录系统,柜子也都锁着,放心。” sean这才开始说正事,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调转方向递到许阳秋面前:“断供之后,单量异常的这三家供应商我排查了一下,处处透着诡异。他们连续三个月运营成本远低于其它用规模驿站,我昨天在平台上下了一笔物流单,到今天超期48小时,自动取消,根本没人接单。就好像......这三个驿站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许阳秋之前把这三个商家的情况同步给sean,他主管公司内部纪律,这是他职能范围内的事情。她两根手指扫过触控板,粗粗看了看他查到的信息,问他:“还有别的信息吗?” “没有了,那三个驿站都很偏远,远程只能查到这么多。”sean语气严肃,“cho,我想申请差旅预算,带两个人去实地看看行吗?” 许阳秋犹豫片刻,才答应他:“一起行动,别打着公司内控的幌子出去,也别过多接触。” “但是......”sean那刚正不阿的劲儿又上来了,“如果不接触怎么调查清楚?他们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造假,从数据来看,这事儿他们至少干了五年......” “sean。”许阳秋少有的强势,话说得很重,“你也知道他们干了至少五年,而且大概率不是业绩造假这种低级的事情。五年来恐怕涉及金额巨大,可能入刑,这样的人会有多丧心病狂?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蛛丝马迹,后面的事情交给公检法。我再说一次,不能接触是底线,免谈。” sean听进去了,但还想挣扎:“cho,这是我的职责......” 许阳秋打断他:“你们都只是打一份工,没必要那么豁得出去,安全第一。查到任何信息,及时向我汇报。” 作者有话说: 什么都谈就是不谈恋爱,嘻嘻 第40章 冰山一角 ◎你了解我吗?◎ 这三家驿站一家比一家偏远路途不便,因此sean带着两个人足足出了一周的差,这一周许阳秋根本没怎么睡好,反复跟sean确认他们的情况。 第74章 提心吊胆一周之后,sean带回调查结论。 “cho,我们去实地考察后发现,这三家驿站的的地址都是假的,要么是毫无关系的住宅,要么那条街上压根就没有这个门牌号。我们也联系了当地警方,从负责人到下面的员工,要么是身份证主人挂失过,要么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显然都是盗用身份。”sean还是那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我们猜测的没错,这三家驿站根本不存在。” “公司人员流动量大,五年前允许这三家驿站加盟的人早就离职,系统里也追溯不到。公司定期会给各个驿站发放设备物料,最近一次是三个月前更换易拉宝那次,走的也是卡索的物流链路,但这些东西,到底怎么能送到一个不存在的地址?”sean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这没什么奇怪。”叶一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道,“我查过卡索过去三个月的收货地址,其中有百分之四十五都被ai研判为不存在的地址,但都正常送达。我不认为卡索百分四十五的订单都是造假,只是大数据时代,人们更注重隐私而已。他们会填个家附近的假地址,等快递员联系后再约定另一个取件地点。” 叶一是支持财务部的开发,自然也被纳入了本次调查小组里,他平时话少,但说起正事竟然条理清晰,完全没有那副小哑巴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叶一对sean有些敌意,话也说得不客气。 “小叶说得没错。”许阳秋颔首,“再加上卡索曾经出过泄露大量用户地址的丑闻,这种填假地址的情况只会比其他物流公司更加严重。” sean被打脸却并没放在心上,继续说:“这三家驿站所在区的负责人都被定责,那三个人一问三不知,很痛快地接受辞退处分。明知道他们有问题......但却没办法抓到。从现有证据来看,他们最多是玩忽职守,没到能报警立案的程度。” 许阳秋没答话。sean是个正直的人,她动机不纯地利用他调查公司的阴暗面,良心上多少有些过不去。这次的事情牵涉极广,一个拿钱干活的人并不该去碰这些。 sean语气出奇愤怒:“我不敢想象,到底收了多少好处......这三个人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司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别查了,很危险。这个事件就这么完结。”许阳秋皱眉打断他,一抬头却对上了叶一不悦的目光。 嗯?sean还没发作,他在不爽什么? 她这么想着,sean也不负“众”望地发作了,他激动地一拍桌子:“cho!我怎么可能不查?就这么结案任由他们乱来?这三家驿站只是冰山一角......” 许阳秋这会儿坐在工位上,sean站在她桌前,叶一坐在沙发上盯着sean的后脑勺,半晌后缓缓起身,站到办公桌前面,半个身子挡着她。 sean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但正在气头上就没管,继续说:“......再查下去,说不定能发现其他异常,这三家没查到证据,不代表其他家也没有证据!” 许阳秋暗想,她感觉果然没错,叶一真的很讨厌sean。如果说叶一是那种暗戳戳较劲的倔,那sean就是明面上的倔。 原来犟种见犟种不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会讨厌对方。 她只跑神了一秒钟,就赶紧收回来。她语气和缓,并没把sean冒犯的举动放在心上:“sean,你的岗位职责仅仅是确保员工遵循公司制度,降低内部风险,不包含伸张正义。” sean终于缓过来一点,收敛起张扬的脾气,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离她有一些距离,深深叹了口气:“cho......抱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叶一背对许阳秋,依然站在桌子前面,垂头目不转睛地盯着sean,面色阴晴不定。许阳秋清楚地看见他右手抵在她桌面的那摞文件上,死死攥拳,青筋暴起,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sean话锋一转:“可这个事件确实涉及员工舞弊,什么样的内部纪律人员能容忍公司出现假站点、空人头这种可怕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情,那些管理者都不知道吗?cho,这部分的主责财务是谢总,如果真的查出些什么,那么你就能彻底赢过他。” 能让sean说出支持她内斗的话,看样子这案件他真是非查不可。话是这么说,但许阳秋还是不想他卷进去,毕竟她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卡索”好。 她拒绝了理由已经用完,沉默地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啜饮两口,满口苦香。 感情上,她不希望sean被她利用,查这么危险的事情。但理智上,任由sean打草惊蛇,她也许能趁机掀开卡索稳定增长财报这身华丽的外袍,露出千疮百孔肮脏不堪的内里。 叶一轻飘飘地开口,听不出语气:“你有办法查吗?” sean一时语塞,愣在原地。他显然只是一腔热血,并没想好怎么让冰山之下的部分浮出水面。公司有几万家驿站,从中找出不存在的那些谈何容易,难道一家一家上门走访,一个一个地给员工打电话吗? 而叶一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把她桌上的装饰沙漏倒过来,煞有介事地看着沙子缓缓漏下来。 这厮看样子是已经有了思路,但并没有好心到愿意告诉sean。 sean沉默许久,有些疲惫地撑着头:“cho......让我查下去。我半辈子都在做这份工作,我......我放不下......你不让我查下去,那我的职业生涯,恐怕会在这里结束。” 第75章 许阳秋被他气笑了:“那是你的人生,能拿来威胁谁呢?” 话是说这么说,但半晌后,她还是叹了口气,屈服道:“......小叶,说说你的方案。” 叶一没答话,扭过头抿嘴盯着她。 比面对犟种更让人痛苦的,就是面对两个犟种。这俩人还各犟各的,相辅相成。 她决定先处理sean,她盯着他说:“硬是要查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但有几点是底线。第一,不过多接触,保证你们自己的安全。第二,调查期间严格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管理层。如果查到什么,你有权直接向董事会汇报。” sean顾不得许多,用力点点头。 “有办法查。”许阳秋灌下剩余半杯咖啡,揉揉抽痛的太阳穴,“我记得前段时间业务申请预算,要更换站点消防装置。信息时代,想要追溯一批灭火器的去向还不容易吗?” sean皱眉道:“这怎么可能实现呢?我们有七万多家驿站,每家驿站六台灭火器,算下来就是四十二万个,我们去哪儿弄这么多定位装置?更可况灭火器不仅仅要送往驿站,还有近十万家分拨站点......算下来成本巨大,这怎么可能?” 叶一这会才肯开口,语气平淡无波:“sean哥,信息时代不仅仅有硬件,也有软件......” 许阳秋总觉得叶一这话会越说越难听,截住话头:“大型器械运作时,巨大的轰鸣声会掩盖住内里零件落地的细小声音,只有关掉器械,才能找回每一个偷跑的零件。就像东区一样,断供放大了真驿站和假驿站之间的差异,我们只是需要另一次机会罢了。” sean似懂非懂:“cho,我们怎么可能让卡索再经历一次半停摆的状态?且不说如何实现,这会影响公司的日常运作......” 叶一没再看sean,扭头跟许阳秋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周三上午之前,我会让这些不存在的驿站自己找上门来。” 跟两位犟种开完会,许阳秋在办公室神色恹恹地摁着太阳穴处理工作,月底加中期审计,她忙得飞起。要不是收到叶一的信息,她都没意识到已经六点钟了。 叶一:【走吗?】 她皱着眉头回他:【车位见】 许阳秋的车是沃尔沃xc90,纯粹是为了照顾钱女士买的,但卡索公司楼下车位设计不合理,这么占地方的车停进去之后半个屁股露在外面,隔三差五就被剐蹭,于是她都停在隔壁的ifc楼下。 她走出商务楼,拐进隔壁的ifc商场,她刚踏进去,就被亮得刺目的商场灯光晃了个正着,她胃里有些翻腾,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刺痛。 许阳秋半眯着眼睛拐进电梯,等下到相对昏暗的地下车库,这样的症状才得到缓解。叶一靠在她车边等她,右手随手把倒车镜掰正。 等许阳秋走近,他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快步迎上来扶着她手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的肩膀自然地靠在他胸口,缓了缓才说:“咖啡因成瘾,不喝就头疼,下午喝得太晚,现在还是疼。” 叶一从她包里抓出车钥匙,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上车,我来开。” 她站在副驾驶那侧的车门旁:“......无证驾驶犯法。” “谁跟你说我没驾驶证?”叶一侧过头隔着茶色玻璃与她对视,“我会开车。”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没看多久——她太阳穴实在抽痛。她行动缓慢地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痛得吸了口气:“帮我拿下布洛芬,拿冲剂别拿胶囊,你左手边格子里。” 他闻言转过去翻了翻,掏出一包绿色的冲剂递给她:“你拿着,我回公司给你打杯热水......” 他话还没说完,许阳秋已经把那袋冲剂打开倒进嘴里,苦得她整张脸皱成一团,接着从后座拎出一瓶矿泉水,把嘴巴里的苦涩的药味冲下去。 叶一收回按着开锁键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撕开包装:“......不苦吗?” 那颗糖是透明包装的绿色硬糖,苹果味的。 她没接,抬手推回去:“这样吃见效快一点......谢谢,我戒糖。” “你是不是应该先戒咖啡?”叶一皱眉问她,把那颗糖丢进嘴里,抬手帮她系上安全带,接着发动了车子。 她把靠枕垫在脑后:“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开车?” 闻言,他挂档的手顿了顿,侧过头问她:“许阳秋,你了解我吗?” 作者有话说: 日常护主(不是 接下来剧情会比较复杂,各位甲方爸爸,如有bug或者不太清楚的地方随时滴滴,我秒改(不能说作者班味重,作者会哭得很大声 第41章 恋恋握沙 ◎她不是我女朋友。◎ 叶一开车很稳,被人插队或是别车都不会生气,一味地忍让,没有半点路怒症的迹象。他车技不算熟练,但胜在平稳。 距离他们驶出停车场已经过了五分钟了,叶一的耳尖依然通红。 刚才许阳秋闭着眼睛靠着窗户,随口回答他的问题,她说:“了解啊,你喜欢黑框眼镜,也喜欢咬人。” 然后叶一就哑巴了,埋头挂档、踩下油门,然后——倒车雷达响了。 他在许阳秋的闷笑声中重新挂挡,磕磕绊绊地出发。 这会儿脖子上的红已经褪去,只剩耳尖。 冲剂生效很快,她头痛缓解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叶一聊天:“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别看我,看路,不是你觉着我不够了解你吗?” 第76章 “高三毕业。”叶一闻言又转回去看路,“我那时想把小玉接到身边照顾,所以先考了个驾照,但院长没同意。” “那会儿你多大,十八岁?” “嗯。”叶一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稳稳地操作,“院长想让我好好读书,也舍不得小玉。” 许阳秋问:“那你大学毕业以后怎么打算的?” “院长还是不肯......”叶一轻叹一口气,“我拗不过院长,只好让小玉先留在院长家,我来回跑一跑问题不大。” “噗。”许阳秋没忍住。 叶一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这世上还有你拗不过的人?”许阳秋笑道,“一物降一物。” “我也拗不过sean哥。”他平淡道。 “你怎么对他那么大意见?”许阳秋问他。 犟种见犟种,不应该两眼泪汪汪吗? 叶一抿着嘴不说话。 “我真的不了解你。”布洛芬生效,她头痛症状消失,有力气逗他,“问你,你又不肯说。” “上周的晚上sean一直给你发消息。”叶一声音闷在嗓子眼里,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你不专心。” 上周她担心sean一行人的安全,屡次三番在正事干了一半的时候去看信息。 说话间,叶一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在车位上停稳,他故作镇定地说:“你先在车上休息一会。等我,我去买菜。” 说完准备下车,却被许阳秋拉住。 “我嘴巴好苦。”她笑道,“这次保证专心。” 叶一左手解开安全带,接着把手按在副驾驶的玻璃上,睫毛垂下来看着她,离她很近。她靠在真皮车座上纹丝没动,眼神落在他脸上。 他看了几秒,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放,只留下一点苹果糖的清甜味道。 没有她预想中的激烈,她侧头仰着下巴瞅他。 叶一抬手把她额角的碎发撩到耳后,拇指轻轻扫过她的太阳穴,干巴巴地说:“你,休息等我,我,买菜。” 说完逃也似的下车走人,头也没回。 许阳秋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想笑他却没笑出来。 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靠在椅背上怔了片刻,用手背贴了下脸颊。 片刻后,她决定不在这等他。 她伸手把车熄火,拿上车钥匙,锁车上楼,一边上楼一边给叶一发了条消息。 “今天五花肉新鲜,阿姨送你两块。”肉摊阿姨喜滋滋地看着面前的白净帅哥,他几乎天天照顾她生意,她手脚麻利地把鸡腿和一块牛肉装进塑料袋,“三十二块五,扫我三十就行。” 【吱富宝到账——32.5元】 “阿姨,五花肉不用了。”叶一付完钱收起手机,抬手把塑料袋接过来。 “哦对。”肉摊阿姨爽朗一笑,“你女朋友不吃肥肉是不?阿姨给忘了,那送你几个鸡翅。” 叶一没再推拒,撑开手里的袋子让阿姨把鸡翅放进来:“能充上电了吗?” “有了有了。”肉摊阿姨摘下手套,拿起桌上的手机给他看,“多亏你帮我修,隔壁那个维修摊的黄毛心太黑,张口就要五十。以后还来阿姨摊位,阿姨省下的钱都请你们吃肉。” 说完她才想起来问:“哎小伙,我这手机什么毛病来着?” 叶一:“没毛病,数据线接触不良,我给你拿胶带贴上了,再坏就换新线,手机没事儿。” “那个嘴上没毛儿的死黄毛!”阿姨嗓门很大,“还敢骗我钱?!” 叶一正要走,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我先上楼了,不用来车库接我。】 【我不太舒服,不吃晚饭。】 阿姨骂骂咧咧半天,把满肚子脏话都用上了,却没听见反馈,这才收声打量面前的小帅哥,他右手拎着几个塑料袋子的菜,左手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半天没动地方。 她伸长脖子也没看清他手机屏幕里的小字,于是小心翼翼问他:“咋回事儿?女朋友生气了?要不阿姨再送你俩鸡翅,你凑一盘可乐鸡翅?小姑娘都爱吃这个。” 小帅哥还盯着屏幕:“她戒糖。” 他天天这个点儿来买菜,但从没见过他女朋友。她对那姑娘可太好奇了,得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小帅哥死心塌地当半个保姆。肉摊阿姨擦了擦手:“害......那就红烧呗。” 叶一从手机上回过神来,平静地看着她说:“不是我女朋友。” “啥?” “她不是我女朋友。” “之前也没见你纠正我,这一吵架就不是女朋友啦?”肉摊阿姨想起他雷打不动买菜做饭的样子,八卦道,“你该不会......还没追上吧?” 叶一没想多聊,跟阿姨一点头,准备往回走。 “哎哎哎,小伙子,阿姨教教你呗?”肉摊阿姨出声拦他,“一看你就不会追小姑娘,阿姨年轻的时候也被人家追过,阿姨有经验......” 小帅哥闻言站住了,回过头竟然真的在听。 她赶紧接着说:“追姑娘就那么回事呗,她天天吃你做的饭,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吗?拖着你等什么呢?还不是等你挑明!我跟你说,小姑娘很注重仪式感的,你买个花送个礼物,郑重其事地跟人家一说,那不就成了?” “挑明的话,那大概......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第77章 她看着小帅哥亮起来的眼睛又灭掉,实在是没听懂他这句中国话:“为啥?啊......小姑娘家里条件比你好是不?还是学历和工作比你好?” “哪里都好。”他说得不明不白,没再逗留,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肉摊阿姨拿抹布擦了擦手,盯着被他缠好的数据线感叹道:“啧啧啧,看不出来这小伙子还是个......那叫什么来着?......爱情脑!” / “保险箱”女士今天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裙子,头发也半扎起来,气色不错,但话很少。她安静地坐在餐桌旁,摆弄着面前粉蓝色的精致方纸盒。 “许总,她晚餐吃得不多,再劝也不肯吃。”护理阿姨有些局促地将手握在一起,“晚上出门活动的时候她站在蛋糕店门口不肯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给她买了一块。” “知道了。”许阳秋坐在她旁边,头痛被布洛芬的药效压下去了,但布洛芬伤胃,她这会儿胃部有轻微的灼热感,她单手摁住,凑近一点跟妈妈说话,“买蛋糕干什么呀?” “三十五......”她脸上笑容很温柔,有些笨拙地拆开蛋糕的外包装,“一天就好了,没事再说,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你会去......” 许阳秋没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猜出半点内容,于是放慢语速又问了一次:“妈妈,我在问你问题,这个蛋糕,你看蛋糕,为什么买蛋糕?” “蛋糕......”钱桂已经把蛋糕拆开,摆在桌面上,手颤颤巍巍地摸着盒子,四下翻找,“我也不知道......” 护理阿姨把有些锋利的塑料刀拿到一边,说道:“我白天问了她几次,也没听明白。” “没事,再来几次。”许阳秋耐心地拉着“保险箱”女士的手,“妈妈,看我看我。” 钱桂听话的转过头来,那双温柔的浅色眼睛注视着她。 “蛋糕、蛋糕、蛋糕。”许阳秋一字一顿地重复,“为什么,买蛋糕?” 钱桂有些空荡的眼神聚焦一些:“......三十五。” “三十五?”许阳秋重复道,“三十五是什么呀?” 钱桂含糊道:“......快乐。” 许阳秋想到什么,随口问:“今天几号?” 她问的是护理阿姨,钱桂却很顺畅地开口:“二十一号。” 六月二十一日,许魄的生日。她没问“保险箱”女士今年是哪年,大概率是许魄三十五岁生日那年。 许阳秋笑道:“恋爱脑。” 钱桂盯着面前的蛋糕,伸手抓了一把,右手上全是奶油,护理阿姨赶紧伸手拦她。 “随她吧。”许阳秋拿叉子戳了戳蛋糕上层的奶油花,确认里面没有牙签之类的硬底座,就没在管她。 于是钱桂愉快地把生日主角抛在脑后,吃起了手抓蛋糕。她虽说在做出格的举动,但举手投足却带着淡淡的优雅,她三根手指握着蛋糕胚,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许阳秋调笑道:“说你优雅吧......你拿手抓。说你粗糙吧......你怎么还翘着个兰花指呢?” 说完就坏事了,钱桂把手里的蛋糕伸到她面前,小拇指依然翘着:“......给。” “不用不用。”许阳秋往后躲,“你多吃点。” 钱桂听话地把手收回去,又吃了一口,嘴角蘸上了一点奶油,看着像个小朋友。 突然,许阳秋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一声,她暗道不好,缓慢地起身开溜—— ——然后就被一块软趴趴的烂蛋糕挡住了去路。 钱桂的右手直直地伸过来,露出个天真的笑容:“你饿。”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跟谈了没区别但就是不谈,有原因的,骂咕咕可以,别骂他们(鞠躬 第42章 撒谎撒谎 ◎布洛芬和你◎ 护理阿姨很有眼色地把“保险箱”女士的手往回拉:“钱女士,你吃就好。” 钱桂一抿嘴,手伸得笔直,半点不肯弯曲:“阳阳饿。” 许阳秋逃跑的姿势做了一半,突然就停住了,她回过头看着她那双难得有些神采的眼睛,耸肩笑了笑:“时隔快三个月,终于又想起我啦?好久不见啊妈妈。” “阳阳,桃子。”钱桂的手还举着,又叫了她一次。 这会儿许阳秋才看清,蛋糕里有桃子果肉夹心,她从小就喜欢吃桃子,这件事钱桂一直没忘记。 “你跟我爸都挺幼稚。谁家孩子有两个小名?你非得喊我阳阳,他非得喊我小秋。”她继续笑着,“要不这样,你喊我一声小秋,我就吃。” “保险箱”女士显然是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她那双好看的柳叶眉皱了起来,一字一顿又叫了一次:“阳、阳。” 许阳秋笑着应他:“哎。叫阳阳不吃,叫小秋才吃。” “算......过的。”钱桂眉毛皱得更深。 许阳秋明知故问:“算过什么呀?” 看得出来钱桂对她小名这事意见很大,立马回答:“缺......阳。” “钱女士今天状态不错啊。”护理阿姨好奇道,“聊的是什么?” “我妈找了个大师算过,我五行缺火,小名要叫阳阳才行。但我爸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因为这事跟她杠上了,非要叫我小秋。”许阳秋耐心解释道,“这事儿她提起来就生气,看样子现在还记仇呢。” 钱桂大约是手酸,另一手撑着手臂:“饿。” 第78章 护理阿姨好心道:“许总您有事先去忙,我哄她就好。” 许阳秋没搭话,弯腰敷衍地啃了一口她手上的奶油,含在嘴里没咽:“今天表现很棒,'保险箱'女士。” 钱桂心满意足地放下手,自顾自吃起手上的蛋糕胚,脸越来越像只花猫。 “别让她吃太多,不好好吃饭,吃什么蛋糕。”许阳秋眼见着自己的话从钱桂的右耳朵进去,又从左耳朵冒出来,一个字也没留下。 “好。”护理阿姨轻手轻脚地给钱桂擦了个脸。 那口奶油在嘴里化掉,许阳秋觉得自己本就翻腾的胃多少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没再看着“花猫”进食,转身下楼。 到楼下的时候,叶一已经吃好饭洗好碗,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他听到小电梯的声音后抬头,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跟她对视:“饿吗?” 许阳秋摁着翻腾的胃,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饿。” 叶一问:“你胃不舒服?” “嗯,布洛芬伤胃,刚刚还在我妈那儿吃了点手抓蛋糕饼,啧,她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儿,”她感叹完继续说,“要我说,我妈比你还能克制我的洁癖,再来几回我估计就全好了。” “我留了黑胡椒鸡腿排沙拉和冬瓜里脊汤。”叶一面无表情地报菜名,“......还有红烧鸡翅。” 许阳秋“吨吨吨”灌下半杯水,端着水杯靠在他身上,叶一自然地抬手任由她靠得舒服点,她半闭着眼睛:“不吃了,借我靠会。” 靠了一会儿她说:“你一直在用客卧的沐浴露?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好喜欢这个味道,有点像anesey abbey附近那个栗子林的味道,很清爽。” 叶一没答话,任由她靠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叫她名字:“许阳秋。” “嗯?” 叶一干涩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跟那袋布洛芬有区别吗?” “哈?”许阳秋头枕着他的肩膀歪头看他,“你在开什么我听不懂的车吗?” 叶一没再理她,沉默地等程序跑通。 许阳秋靠了一会儿,放低身子枕在他腰腹处,谁知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右下腹。 于是她又撑起身子:“怎么了?你也肚子疼?” “没有,你枕。”叶一有些僵硬地把手拿走,又调整沙发靠枕的角度,让她枕得舒服点。她把身体蜷起来,单手抵住胃。 她也没闲着,用一个小程序看最近的行研报告,那小程序是免费平台,因此有个很讨厌的摇一摇广告弹窗,这弹窗在躺着的时候格外容易被触发。她看半篇行研报告的功夫,浏览器已经弹出来三次了。 第三次弹出时,她无语地想要坐起来,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机,两分钟之后又还给她。 叶一:“我帮你装了个插件,后面不会再弹窗了。” “厉害啊,小天才。”许阳秋笑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叶一淡定道:“那个烦人的弹窗是我做的。” “啊?” “大三时做的项目,后来卖了。我自己也嫌弹窗烦,所以留了个后门作弊。” 许阳秋财务的敏锐度上线:“你卖了多少钱?” “二十五万。” “就卖了这么点?你知道这种弹窗广告费均价多少吗?”她皱眉道,“还有你做的never leaves应用程序,已经比市面上大多数医疗管家app都更加具备商业化潜质......你就没想过拿这些创业,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叶一半天才回答,语气怪异:“......没有。” 两人沉默许久,她头顶又响起不轻不重的打字声,她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行研报告,半天没看进去。 过了一会儿,许阳秋轻声问:“叶一,你没谈过恋爱?” 头顶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一顿,他静了片刻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想了解你。” “撒谎。” 许阳秋枕在他腿上,让人安心的味道环绕着她,催生了些许困意,但她没闭眼,问他:“叶一,所以你和那袋布洛芬有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没区别,布洛芬能让你胃痛,我也能让你气得胃痛。” 许阳秋笑了两声:“撒谎。” / 周三早上六点,sean那从不关静音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老婆的手肘在他肋骨狠狠怼了两下,他两只手捂住又痒又痛的肋骨,口齿不清地敷衍:“关掉了关掉了。” 接着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把刚刚做了一半的梦续上。他梦到自己在跟某个国乒小将打球,八比七领先,赛况焦灼。国乒小将一个反手削球,他俯下身体严阵以待,接着———球响了。 “叮咚”一声。 乒乓球瞬间无丝分裂成成百上千个,听取“叮咚“一片,他的肋骨猛地一痛一痛又一痛。 sean被老婆的夺命连环肘击彻底怼醒,他从床头拿起手机关成静音,然后点进疯狂弹出消息的公司邮箱app,看清消息的瞬间,他像是被人兜头破了一桶冰水,几乎是瞬间清醒,他跳下床,迅速抓起床头的裤子,边穿边单腿蹦着往外走。 直到站在cho办公室里,sean的肋骨还隐隐作痛,他反手揉了两下:“六点到八点,两个小时内我收到了七百多个驿站的反馈信息。小叶啊,你说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还真就是字面意思啊。” 感叹完,sean点开excel神情严肃道:“我从反馈过来的七百多家驿站里随机抽了五十家,用实景地图看了一下对应地址的街道图片,从图片上看,那里压根没有我们的驿站,这五十家驿站看起来......都不存在。我觉得这个反馈置信度很高。“ 第79章 许阳秋两指下滑触控板,说道:“这七百多家驿站分布在天南海北,单从地理位置和经营情况上看,毫无共性。”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至少有方向了。”sean右手攥拳振奋道,“后天那批安装了追踪器的灭火装置就会被运送到这些不存在的驿站,我们接下来就能根据定位变动,找到这批驿站背后的始作俑者。” 许阳秋和叶一几乎同时开口: “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想太简单了......” sean的视线在他们两个脸上扫来扫去,不知是没想通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许阳秋截住话头:“我们担心的已经是下一步了,目前先这样,小叶会追踪那批灭火装置的位置变动,稳定后给你反馈。” “cho,你太悲观了。”sean拿回电脑,信心满满道,“那批灭火装置是公司资产,只要定位到其中一个,就能以盗窃为由联合当地公安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以此查清虚假驿站背后的人。” 他提一口气:“退一万步说,就算定位设施失灵,公安也没有调查出什么结论,至少我们能将这七百多家虚假驿站关停,背后那人无论想做什么,都没办法继续。” “定位不可能失灵。”叶一隐约有些不爽,“与其担心定位出问题,不如担心那批灭火装置的去向。” sean这人脾气虽然耿直,但倒是有不耻下问的优点,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哎说到这,小叶啊,你是怎么让这七百多家不存在的驿站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为什么要担心这批灭火装置的去向?” 叶一双手抱在胸口,侧身站在许阳秋的工位旁,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他被问烦了似的叹了口气:“你别......” 许阳秋从桌子的下沿伸出脚,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你别站那么远,sean哥。”叶一语气生硬地改口,脸比刚才还臭了几分,说出来的话却彬彬有礼,“你来看下我的电脑,我给你解释一遍。” 作者有话说: 服务器崩了所以来晚啦,之后还是早六点哦 第43章 相对时间 ◎不为什么,因为我能。◎ “由于昨晚数据回刷异常,开发部今早六点定时上线了驿站系统新功能,里面包含一个公告。大概内容就是说扫码枪存在异常,请尽快重新申领。”叶一把公告页面打开给sean看。 sean不懂it,因此也想不到数据回刷异常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叶一肆无忌惮地在公司纪律人员面前陈述自己的不合规行为,多少有点挑衅的意味。 于是许阳秋又在他脚踝上补了一脚。 叶一不躲不闪地任由她踢了两脚,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继续说道:“早上六点到八点是驿站高峰期,正常的驿站大多都忙得四脚朝天,不可能有空填写冗长的申领表。再说扫码枪是好是坏,扫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sean哥,你觉得什么样的驿站负责人会在两小时内迅速填写申领表?” sean这才反应过来:“手边没有扫码枪,但却急切地想向我们证明他们在正常运作的那些驿站?前段时间那三家不存在的驿站被查封,这些虚假驿站的负责人本就人人自危,收到'扫码枪失灵'的消息之后,自然生怕点迟了被总部特殊关照,所以才自乱阵脚送上门来?” 叶一没看他,点点头。 “那应该也不会这么精准吧?我抽了五十家驿站,显然都有问题......就没有驿站误点的可能性吗?”sean困惑道。 “有。”叶一点开黑漆漆的编程页面,“我建立了ai分析模型,这个模型考虑到新驿站、客流量极低还有合规意识极好等等情况,从中剔除显然客观存在的驿站,你收到的七百家是剔除噪点后的驿站信息,模型预估准确性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 sean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由得再三打量面前长相干净无害的少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想到的?” 叶一这回终于扭过头看他,语气意外地和缓,下巴微微扬起:“没有。她也想到了。” 言外之意,这屋子里就你一个人没懂。 许阳秋再一脚踢向这块目中无人的小天才电话手表。 sean是个直肠子,半点没听出叶一话里的阴阳。 他反应很慢但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约谈业务总监,将这七百家驿站全部关停,相关负责人及监管者都受到了处罚。 ceo季总专门来她办公室,夸sean这案子办得漂亮,甚至专门批了预算,让sean所在的整个财务部a组吃庆功宴。 出发前vivian站在许阳秋办公室门口,“cho,真的不来吗?人均八百三的海鲜自助哎......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公司羊毛不薅白不薅!” 许阳秋笑笑:“你们去,可以叫上小叶一起。” sean在门口探出头来:“叫他了,但他说要回家做饭,也不来。” “那就随他吧。” 说完许阳秋拎包走人,回家吃饭。 叶一翻出了她压箱底的电火锅,在家里煮起了潮汕火锅,汤底是提前一天炖好的牛骨,只加了玉米红萝卜和红枣调味,整个屋子里都是鲜甜的味道。 “煮火锅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要是跟他们去聚餐,你自己吃吗?”许阳秋开了一瓶气泡水,喝了两口。 叶一夹起一片颜色漂亮的吊龙,在沸腾的锅里涮了涮,变色后夹到她碗里:“嗯,我自己吃。” 第80章 许阳秋看看旁边堆得小山一样的各种牛肉:“我相信你能吃完。”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下周毕业典礼?” “怎么,你要来?”叶一吃潮汕火锅的方式合法但不合理,他把牛肉夹到一碗白米饭上,然后跟一大口米饭一起吃掉。 “......多吃点。”许阳秋用筷子夹着一块豆腐,等它晾凉,“来什么来。之前的包养谣言热度虽然下去了,但那张我和你的照片至今还在载舟大学官方树洞首页挂着。我就这么希望你把好不容易拿到的毕业证还给母校吗?” 叶一起身去拿了个盘子,从锅里捞出一些豆腐、香菇和玉米放在盘子里,摆在她手边,问她:“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看树洞? “不看。”许阳秋啃了一小口豆腐,“校友群里别人发的截图。你天天黑这黑那,就没想过黑了我校的官方号,把那照片删了?” “没想过。” 许阳秋放下筷子,正色道:“那天问你有没有创业的打算,你说没有,那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解开0号算法。”叶一倒是没放下筷子,吃得很认真。 她把筷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不让他继续吃:“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对未来的规划。叶一你不笨,应该看得清楚状况。” 叶一筷子被拿走,被迫抬头看她,却没说话。 “卡索一共有七万家驿站,这次抓到的虚拟驿站有七百家,百分之一。”许阳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如果一个人每一百根头发上就有一只虱子,那他恐怕早就已经满头生疮了——这人自己可能毫无察觉吗?你考上载舟大学付出了比我多千倍万倍的努力,别告诉我,你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在卡索这种地方混一辈子。” “你要是不信......” “别什么事都扯到信任上。”许阳秋打断他,“我信任你胜过信任任何人。我现在聊的是你的未来,不是我的。我重新问你一次,你真的负责任地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吗?” “这个问题,你也问过小陆吗?”叶一沉声问她。 她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火大:“怎么,你也想跟他一起去研究光刻机吗?” 叶一沉默半晌,把筷子从她手里抽回来,闷声道:“没规划。” 她忍着把面前的盘子扣在他脸上的冲动,咬牙道:“叶一,没规划你保什么研?发什么sci?我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宁可卖掉一个又一个的程序换钱,也不愿意做长远打算?” 叶一不为所动地低头吃饭,扒完一口饭才回她:“不为什么,因为我能。” 许阳秋被他气笑了,她放下筷子,丢下一句阴阳怪气的“小天才”就回到房间里。 叶一独自坐在中岛上,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他把半盘牛肉倒进锅里,又从锅里捞出一块黑豆腐塞进嘴里咀嚼,滚烫的豆腐瞬间烫得他眼眶发红。 但他仿佛没有知觉地咀嚼。 / 叶一直到毕业典礼当天都没有跟许阳秋说上一句话,看样子这回她是真的很生气。 此刻他穿着粉色领子的学士服,把学士帽拿在手上,缓慢地往礼堂走。 毕业典礼十点钟开始,他没迟到,但路上人却并不多。因为大部分同学都会提前一些赶到大礼堂附近,跟家长、朋友还有老师们拍拍合照聊聊天。 他步伐并不急切,甚至抽空拐进二食堂,看了一眼绿豆汤的摊位——休息中。 正走着,他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很吵的电音铃声——这已经是他这台安卓机里最不聒噪的铃声了。 辅导员三个字在屏幕上有规律地跳动,他抬手接起来:“老师你找我?” 电话那端传来辅导员略带歉意的声音。 叶一安静地听着对面把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几遍,足足说了五分钟,但他没有打断,等对方把话说完他才开口: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 “我知道了。” “我在二食堂后门。” 说完他站在原地,把学士帽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上面的穗子,没再往礼堂走。 不一会儿,有个短头发戴眼镜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叶一,我帮你把毕业证书拿过来了,给你。” 他抬手接过,脸上无喜无悲,仿佛丝毫不在意:“谢谢袁老师。” 袁老师才刚毕业不久,也是头一次在学生面前当坏人,她其实怎么着都过不去心里那关。但不论她能不能过得去,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此前叶一一直是让信息学院所有老师都骄傲的存在。他在学院内外都很有名,命运多舛的天纵奇才,长得可以说是好看,少不得成为大家的话题中心。 但因为谣言,他的“有名”在一夜之间变了味道。 不论大家的议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叶一永远是现在这样,客客气气却不愿多说。时间长了,难免被人打上“目中无人”的标签。“目中无人”的天才少年其实是被富婆包养的软饭男,这是人人都想看到的“塌房”场景,因此谣言的帖子下人声鼎沸,澄清却无人在意。 身材颀长的少年道谢之后没再看她,转身想走。不知怎的,袁老师突然为他不平:“叶一!” 他停住脚步,转回来和她对视,眼神平和得近乎麻木。 第81章 “不管他们怎么说......老师都相信你。”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又体贴,“你要是想去礼堂,还是可以坐在台下看......” 这话说了一半,她又有些后悔。 看什么呢?看着同学们开开心心地上台领毕业证书,下台亲亲热热地跟父母朋友合照,然后他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台下忍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吗?袁老师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在心里骂自己蠢。 “袁老师。”叶一对着她扬了扬手里的毕业证书,又说一次,“谢谢。” 他仿佛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走进二食堂,接着在玫瑰绿豆汤的摊位前坐下,没再回头看她。 叶一在摊位门口坐了一会,远处传来大声播放的校歌,于是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十点整——绿豆汤还有半小时才开门。 他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有些遗憾:他没机会知道大学的毕业典礼是什么样子了。 但这遗憾并不算大,喝一杯玫瑰绿豆汤就能弥补。当然,如果她依然没消气的话,那就喝两杯玫瑰绿豆汤。 可惜半个小时有点漫长,他想。 “干嘛呢?”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温柔却有力量的声音,那声音一点都不甜,却勾起一些隐约的苦,再悄悄中和掉。 半个小时好短,他想。 作者有话说: 电话手表的时间观念,嘻嘻 第44章 勇赴山海 ◎……想这个。◎ 正值七月盛夏,门口的梧桐树叶被稀稀疏疏的风反复吹响,又反复归于寂静。树叶的沙沙作响混着蝉鸣,燥热的空气悄悄越过食堂的冷空调,一片一片地吹在人腿上和背上,像温热的触摸,带来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叶一回过头,门外太亮,食堂太暗,他只看到一个隐约朦胧的剪影,藏在满地梧桐叶和树影里,看不清眉目,但他心里处处刻着那人的样子。 叶一清了清嗓子,问她:“你来这干什么?” 许阳秋穿着简约的短袖短裤,扎了个松散的发髻,她把后脖颈的碎发撩起来,不让它们粘在脖子上,绕过桌子坐在叶一对面,坐下后感叹道:“食堂这铁板凳好冷。当然是来找你啊,不然呢?喝绿豆汤吗。” 他没去看时间:“还有半小时营业。” “就在这干坐着?”许阳秋微微歪头问他,“带电脑了吗?” 叶一不解:“干什么?” 她笑着说:“你这人不是很爱搞破坏吗?每天想着怎么把公司数据库一键sudo清理,怎么断别人家网。你现在就动手,把载舟大学的毕业典礼直播掐断,他们不让你参加,那就大家就都别参加,怎么样?” “......你上次还说我幼稚。”叶一有些无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临时才被辅导员通知。” 她低头看了看餐桌,上面没有污渍,很干净,但她还是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了起来:”你们院长打电话给我,支支吾吾半天,跟我说今年毕业典礼采用直播形式,你实在太出名,弹幕里已经有人在刷你名字和八卦了,让你上台领毕业证影响不好,可能会再引起一波舆论。他让我好好劝劝你。” 他自然地把湿巾接过来帮她擦,边擦边抬头看她:“......然后你撺掇我掐断直播,你就是这么劝的?” 她半开玩笑地继续说:“那不然呢?或者你还是想参加毕业典礼,我十分钟也能帮你解决,后面那栋楼是......” “许阳秋。”叶一起身把湿巾丢到垃圾桶里,“我不去,也没那么难过。” 这是看出来她在哄他了?他看样子倒是确实没有多难过。 许阳秋又问他一次:“真不掐直播?那弹幕我看了都很生气。闯祸也没关系,我替你兜着。” 叶一嘴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来是笑意还是无奈:“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幼稚,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堵不住。”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不是说不来学校吗?” 她敲了敲他摆在桌上的毕业证书:“你毕业证这不是到手了吗?我原本想着,我不来他们至少能让你好好参加个毕业典礼,谁能算到是现在这样。来都来了,买杯绿豆汤再走。” 接到信息学院院长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开会,她丢下一屋子人,干脆地翘了个班。 他有些犹豫地问:“你不生我气了?” 她轻笑一声:“我跟一犟种计较什么。” 叶一没再说话,抿嘴看向玫瑰绿豆汤的摊位。许阳秋觉得他又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倔脾气,问他:“我生气的时候你不说话,我现在不生气了,你还是不......” 吱嘎一声,玫瑰绿豆汤摊位的后厨门被人推开,圆脸的食堂阿姨有些费力地将那口硕大的锅抬起一半,往推车上搬。 “李姨,我来吧。”叶一抬手解开学士服的扣子,轻手轻脚地脱下来,接着整齐地叠好放在凳子上。学士服的布料有些滑,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置稳妥才松手。 许阳秋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 接着他单手撑着摊位的桌子,灵活地翻进去。 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到他站在后厨门后,圆脸阿姨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笑起来:“哎呀小叶!阿姨好久没见你了,大四忙吧?” “还好。”叶一学士服里穿着白色短袖,但他毫不在意地把半个身子贴在桶上,手臂肌肉绷紧,独自把锅抬到推车上,问圆脸阿姨,“放这儿吗?” 第82章 “行行,就放这。”圆脸阿姨和蔼地笑笑,这会儿她才看见他身后凳子上摆着的学士服,“哎呀呀,你今天不是毕业典礼吗?怎么还跑出来买绿豆汤?阿姨送你跟你女朋友一人一杯,抓紧去参加典礼吧。” 说完手脚麻利地盛出两杯绿豆汤,塑封好递给他。叶一没回复她毕业典礼的事情,却说了句:“......不是女朋友。” 说完,他拿卡在pos机上刷了两下,把学士服抱在手上:“李姨,我们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圆脸阿姨跟他摆摆手。 许阳秋来得着急,没找到车位,也不好把车停在学校里,于是干脆把车停在学校旁边的知名烂尾工地里,这幢烂尾楼在她入学时就杵在这了,兢兢业业十年如一日。 两人走出校园,顺着后门的小路往外走,她慢悠悠地喝着玫瑰味道的绿豆汤,领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工地,找到她那辆停在角落的xc90。 叶一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 她知道叶一会开车之后,基本都让他开,自己窝在副驾驶偷懒。他伸手也是习惯性地找她要车钥匙。 “等会。”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弯起,盯着被他牢牢抱在手上的学士服,“穿上呗?” 叶一不解地一歪头。 许阳秋暧昧不明地看着他,右手轻轻搭在他胸口,仰头看着他,脖颈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干什么。”他这话底气不足,说得磕磕绊绊,舌头和牙齿疯狂打架,好像刚学说话的小朋友。 “你说我要干什么?”她唇角微弯,“只许你有癖好,我就不能有?” 叶一僵了片刻不敢对视,许久后才缓慢地把学士服套在身上。 他的脖颈透出粉红色,几乎和学士服的粉领子融为一体,穿完他无所适从地捏着手里的学士帽。 许阳秋下巴朝着帽子的方向点了点:“还有这个。” 他闻言迅速地抬眼看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接着慢慢地把学士帽戴在头顶,低着头没敢再看她。 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凑近他,手将将搭在他肩上,接着沿着他立体漂亮的五官向上攀,不理会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位置堪堪停下,接着—— ——她抬手将他头顶学士帽上的流苏从右侧拨到左侧,她松手之后流苏随风晃动,轻轻触碰他的脸。 “拨穗正冠,勇赴山海。”她说,“毕业快乐,叶一。” 这是个有些简陋的拨穗礼。 工地破败荒芜,但她短短一个动作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早就生根发芽的作物疯长,遮天蔽日,再看不见其他。 叶一错愕地抬头,愣愣地看进她琥珀色的眼睛。她眼神温柔,透着一丝狡黠,她侧头看着他,以那种特有的调侃语调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他猛地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摁在车门上。她双脚离地的瞬间,两只手像猫咪一样扒住他的肩膀,神色却毫不慌张。那双眼睛还弯着,显然还在因刚刚成功逗弄他而感到愉悦。 叶一再也无法自控,猛地吻上她的嘴唇,气声道:“......想这个。” 他其实很瘦,但却能牢牢地把她圈在怀里。她被放在车后座上,他两只胳膊撑在她耳侧,没让他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却能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和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 她的手被他抓着按在玻璃上,下巴微微扬起,没忍住出声:“嘶......你哪来这么厚的茧子?” 热气喷在她后脖颈:“......我轻一点。” 他在这种事上也透着理工科的严谨,不停地实验、观察,甚至......控制变量。 在两个人几乎穿戴齐整的情况下,他这份严谨就有些过于温吞和熬人了。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住翻身把他摁住:“......你研究什么呢?” 他轻柔地吻她:“你。” 手上的动作和他的吻同样轻柔,但她实在无法忍耐漫长的探索试验,妥协般地握着他的手,缓缓下探,轻声说:“……这样……这里。” 他指腹的茧子存在感极强。 车窗玻璃内侧升起雾气,车窗玻璃的触感逐渐潮湿,她透过茶色玻璃看向窗外,一切都暗淡无光,看不清楚。只看得清身后那人的幽黑眼睛的倒影,迷离又深邃。 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她总有种感觉:他其实很擅长压抑与忍耐。 她在这种事上向来坦率,不会刻意压抑声音,一切随心,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能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传达给对方。 但叶一不太一样。 他的吻、他的体温都混乱又热烈,声音和动作却克制到了极点,只有某几个时刻无法忍耐会彻底失控。 比如,这一秒。 她的手快要扶不住,顺着车玻璃下滑的时候,车窗倒影里的那双幽黑的眼睛忽然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抱得她发痛。 她被紧紧地箍在过热的胸口,那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震得她蝴蝶骨发麻。 那之后,许阳秋被他圈在怀里,无所事事地感受他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那心跳渐渐和缓,发顶剧烈的喘息也慢慢平复,但那只胳膊一直紧紧地揽着她,不肯放开。 叶一用鼻尖轻蹭她的后脖颈,一只手牢牢圈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捻动她的头发——她本来梳了个松散的发髻,这会儿全都散开,她头发铺在叶一的手臂和真皮车座上,波浪一样。 第83章 叶一摸着她的头发,突然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她背对叶一,看不到他的表情,问他:“开心什么呢?喜欢我的头发?” “没什么。”他声音没带着什么笑意,指尖却欢快灵活地绕着她的发丝。 她被搂得有点累,于是戳戳他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起来一半,又被他捞回来摁在怀里。她无奈地拍拍他的胳膊:“你干嘛......” 嗡嗡。 话说了一半,被她丢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sean。 她拿起手机,感觉腰间圈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她被勒得哈出一口气。 但她没空理会,狠狠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随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sean的声音,他语速很快,甚至语无伦次:“cho......见了鬼了真是。我......我不是在监控那批灭火器的动向吗?真是见鬼,我都准备好要报警了......怎么会这样?” 许阳秋把听筒模式切换成扬声器,皱眉道:“说重点。”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sean颤颤巍巍的声音:“那......那批送到七百家虚假驿站的灭火器,全都回到......妈的,回到公司仓库里了......一台都没少。”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梗是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完蛋了,11彻底完蛋啦!!(其实早就完了,嘿嘿 第45章 初见端倪 ◎嗯,非得◎ “那七百家虚假驿站已经关停,按理说那批灭火器被追回是很正常的事情......”sean的舌头根本捋不直,“但......但是我查了所有手续和记录,根本没人去管这批灭火器的去向,没人想着把他们拿回来。甚至连仓库的出入库记录都没有......这批灭火器就像是自己长腿走回来的......” “你去看过吗?”许阳秋终于恢复自由身,坐了起来,叶一凑到电话旁皱眉听着。 “看过的,定位装置都在灭火器上放着,那个装置做得小又隐蔽,应该没人发现......”sean理智恢复了一些,说话也没有那么含糊,“但我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sean继续说:“我也想不通他们的目的,那批灭火器上印着公司的logo,大概率没办法转卖,因此我之前觉着会被幕后的人集中放置或者销毁,不论哪种,我们都能以此为由请警方介入,可他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灭火器送了回来?他们没可能知道灭火器上有定位装置,那他们折腾这一趟,图什么呢?” 许阳秋和叶一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说:“现在情况并不明朗,我们在明,可敌人在暗。你之前整顿那七百多家虚拟驿站的事,整个公司人尽皆知。好一点的情况是,幕后那人担心事情败露,偷偷把灭火器送过来,不敢留在手里。坏一点的情况......” 她没继续说下去,温和地劝他:“sean,这件事情牵涉很广,别再查了,非要当这个正义使者吗?”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只听得到有些沉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sean才开口:“cho,我是纪律团队的负责人,在事态恶劣的情况下,有权越过季总、你等等所有管理层向董事会汇报。” 许阳秋叹口气,她其实有大概的调查思路,却没打算跟sean讲。他这个人够莽,但不够理智,她不可能让他继续查下去。 sean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生硬地转折:“我想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么大一批物资运往仓库?虽然驿站相对分散,但物料管理部一定有问题。” 许阳秋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叶一凑过来,身上还染着她的味道,两人在暧昧的空气中神情严肃地对视。 未几,他把她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补全:“最坏的情况是,幕后的人知道我们在查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揉了揉眉心:“我之前猜到这批灭火器的去向也许没那么好查......却没想到竟然会被直接送回公司仓库。” “往好处想。”许阳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至少我们确认幕后这人职位不会太低,而且也确定我们在调查的事情,绝对不是简单的业绩造假——业绩造假的话,实在犯不上费这么大劲。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之前说卡索的帐目和凭证对不上,公司帐户会定期会给一家皮包公司打钱,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查账有什么结论吗?”叶一声音还哑着,但语气认真。 “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我去档案室没查到原始凭证,这家公司的信息也少得可怜。孙叔的人在查,但目前确实没什么方向。”说完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到孙叔,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叶一扭头表示在听。 “你之前说你没有想做的事情,不管你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跟我说,这些都没关系。孙叔现在是华复大学的教授,他之前看了你发表的那篇sci论文,研究......标题我有点忘了,就是研究ai那篇,跟他的研究方向类似。”许阳秋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叶一无言地抬手接过,那是一张白色的门卡。 许阳秋继续说:“这是孙叔实验室的门卡,你需要的时候可以去用超级计算机,别再跟你那台破笔记本较劲,硬是在客厅枯等一整夜,人有时候也没必要这么倔。” 叶一垂眸说道:“谢谢。” 空气忽然凝固了一会儿,连窗外的风都温吞缓慢。许阳秋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叶一却突然开门下车,沉默地坐进驾驶室,那身学士服早就被他脱掉,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侧头看了两秒才发动车子。 第84章 / 夜幕降临,落地窗外无星无月,却亮如白昼。首都的夜景和魔都没什么差别,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远处的立交桥有两条车道,一条明,一条暗,银河一般缓缓地流动,描摹着这座城市的脉络。 ——如果这脉络是堵车的话。 相较于窗外堪称明亮的夜色,窗内的光线就有些黯淡朦胧了。隐藏式灯具光亮微弱,聊胜于无。桌上摆放着银质三头烛台,上面嵌着三根修长的白色蜡烛。蜡烛的火光比灯光亮一些,借着这缕微微跳动的光,许阳秋看清了面前黑色盘子里的菜。 戴着黑色厨师帽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端着一个全黑的木质圆盘,盘子很大,但只摆着小得可怜的一块章鱼足。他操着一口不太纯正的京腔,许阳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打算问,任由他放下盘子走了出去。 整个餐厅都以黑色调为主,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她所在的这一张餐桌,空旷得离谱。旁边是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大理石台子,能睡下半个足球队的壮汉。 对面那人穿着垂感很好的蚕丝黑衬衫,衬衫上隐约有些暗纹,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衬衫的扣子只系了三颗,露出大片胸口。他慢条斯理地将面前本就不大的章鱼足切成更小的块,用叉子送进嘴里。 许阳秋用叉子戳戳面前的一小块章鱼足,忽然笑了一声。她想,要是叶一在,大概能帮这家私厨老板一键清库存。 “笑什么呢?”李铂杨咽下一口前菜,语气温柔,那双桃花眼越过面前的烛台看着她,似笑非笑。 “没什么。”她抬手指指旁边的台子,问他,“这台子是干嘛的?” “约书亚本来会在那个台子上边做菜边给我们讲解,”他语气亲昵地抱怨,“但是为了照顾我可爱的阳秋,我把他赶到了后厨。眼不见为净,多吃点。” “约书亚,joshua?犹太人?”许阳秋偏头看向桌上造型夸张的烛台,“难怪这有个烛台,但我记着还没到光明节吧?” 李铂杨暧昧一笑:“有没有可能,这是烛光晚餐。” “别扯。”许阳秋没动高脚杯里的drc干白,而是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我当初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不是让你在寸土寸金的东直门找家私厨包场。” “我盛情邀请你来我新家尝尝营养师的手艺,你拒绝。我哀求你来柏悦顶楼套房观赏国贸三件套夜景,你让我一边玩去......”他挑挑眉,“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就这么想被你的某个小女朋友捉奸吗?”许阳秋放下叉子,收敛神色,“听说你哥最近已经开始接手盛岸资本了?李总,怎么打算的?” 李铂杨的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不悦,但瞬间被温柔的笑意取代:“阳秋,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我好可怜啊,明面上是远端风光无限的ceo,其实只是被我爸厌弃的废物儿子罢了。” “少装蒜。”许阳秋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在你爸面前卖卖惨就得了,跟我卖惨算怎么回事?你跟你哥从小斗到大,从来都有输有赢,打死我也不信你这就认输了。” “阳秋,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懂我。”他整个人都松下来,露出个轻佻的浅笑,“我哥他在天使轮进场,近期成功收购了一家瞪羚企业。我呢,最近实在无所事事,每天绕着你打转,想法设法约你见面,可惜你通通不领情,爱情事业双双坠机。” 许阳秋把面前巴掌大的鱼子酱和牛叉起来塞进嘴里,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你哥这次确实赢得漂亮,你呢,也算是扮猪吃老虎扮过头,连你爸都信了。他这回大概会多打压你一段时间,想好怎么赢回去了吗?” 李铂杨收敛神色,表情难得认真,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像是调侃:“你想得没错,我爸他没这么快判我出局。我到现在都猜不透,我和我哥到底谁是磨刀石,谁是刀。这老头子做事忒狠,真不知道他是养儿子还是养蛊。” 他指了指许阳秋旁边的那杯酒,伸手示意她递给他,她干脆站起身把白葡萄酒全倒进他杯子里,随手把空杯子放在一边。 李铂杨笑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睛没看她,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高脚杯上:“阳秋啊,这么好用的脑子,你用来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把大半生都搭进一个半死不活的公司里?” “嗯,非得。”许阳秋头也不抬。 “......还没放弃啊?”李铂杨苦笑道。 许阳秋满脸不解:“为什么放弃?” “信杨对卡索的收购圆满成功,截止到目前,在卡索实时定位能力的加持下,信杨集团的新业务运转顺利,股价飙升。”李铂杨语气温柔,带着哄劝的意味,“阳秋,你应该懂得及时止损,就算你不主动放弃,也早晚会被迫放弃。” 她把侍应生端来的甜品放到一边,笑眯眯道:“所以啊,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嗨呀要开始查案啦,秋秋脑袋够用的,只有我脑袋不够用啦! 第46章 不可言说 ◎许阳秋?骄纵顽劣?◎ 闻言,李铂杨那双永远含情的眼睛倏地睁大,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神色。回过神之后,他朝着旁边的侍应生招招手。 侍应生闻言走过来:“李先生,现在就再加一份甜点吗?” “不用,你待会再吃甜品。”许阳秋急着说正事,“李铂杨,我能帮你赢你哥一次,信我吗?” 第85章 李铂杨轻轻出了一口气,抬手示意等在一旁的侍应生离开,身体前倾靠近她,脸上堆起一个宠溺的笑容:“信你啊。” “行。”许阳秋没在意他不正经的态度,“单从投资眼光上,你大概率很难赢过你哥,得从你的优势下手。盛岸资本和信杨集团长期竞争,目前处于劣势,你爸和你哥至今束手无策。要是你能利用卡索重创信杨集团的话,算不算是赢得更漂亮?” “......我的优势?”李铂杨思忖片刻,“你说的该不会是远端和卡索的合作关系吧?虽说远端和卡索年初达成合作,但最多算是密切的业务往来,实际牵涉不深。远端对卡索的影响力不大,做不了什么。” 许阳秋笑吟吟道,“听说你们远端最近因为不正当竞争被市场监管总局约谈了?他们怀疑你们订单数据造假,但听说你们拿出了相关证据,证明你们的电商订单都真实,没有刻意造假,是店铺联动消费者故意刷单。” 李铂杨反应很快:“跟你们卡索有关系?” “不知道,你查到告诉我。”许阳秋无赖地笑笑,“我们发现卡索存在一些虚假驿站,这些驿站都有大量虚假物流,其中百分之八十五都是远端网络购物平台的订单。订单数据造假这件事上,远端作为平台大概率是无辜的,但提供虚假物流的卡索嘛......必然有问题。” “阳秋啊,求人帮忙要有诚意。”李铂杨的话很软,几乎全是气音,“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话,就想让我替你出力?没说不愿意......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你至少......” “打住。”她没指望他嘴里吐出什么象牙,干脆不让他继续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需要信杨集团的把柄,我专程飞到首都来送上门来。这可不是你帮我,是我帮你。”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查到问题,那他就能顺势赢过他哥,最差的情况下,他也能夺回盛岸资本的部分实权。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都算不过你了。”他的目光温柔如水,仿佛心里满满的都是她。 许阳秋面不改色地迎上他情意绵绵的目光,她免疫得很彻底,笑着调侃他:“教会了徒弟,没师父啊李总。是不是有点后悔曾经什么事都带着我了?” “怎么会后悔。”他语气也温柔得不像话,亲昵地玩笑道,“我们许总好厉害。” / “别呀孙教授,要不你把我头发系在吊顶风扇上,再拿一排牙签扎我大腿。我是真复刻不出那篇论文的结果。”年轻男生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龇牙咧嘴地说,“数据造假害人不浅......我都熬了三天了,我是真跑不出来。” 孙叔用不锈钢保温杯接了杯热水,随手把茶漏安回去:“还想不想毕业?” “啊!!!”他痛苦地哀嚎,“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再读一年我所有的美好品质都会消失的!!真的!!” 他动作有些大,怀里的电脑差点摔在地上,孙叔眼明手快地帮他扶了一下,另一只手点了点屏幕:“你参数错了,别张口闭口赖作者数据造假,再来一次。” 他两只手扣着电脑屏幕,看了几眼,梗着脖子道:“我承认我参数确实错了,但那篇论文就是数据造假,陆哥跟我一起验证过,他代码里的指标跟论文里写的压根对不上。” 说完他求证似的走到小陆的位置旁边,一巴掌拍在“小陆”的肩膀上,语气模仿某个网络热梗:“老公你说句话啊!” 被他拍到那人此前一直没回头,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思考出神,对他的喧哗恍若未闻。此时此刻,那人终于有反应了:他显然是被他那句“老公”和手劲儿吓到,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板凳“啪”地一声倒在地上。 “学术流氓”同学定睛一看,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他陆哥:“孙教授,这位也是你亲戚家的同学?” “嗯。”孙叔啜一口茶水,“小陆去外地工作了,这位是小叶。小叶,他是我带的博士生,威利。” “我就说嘛,小陆后脖颈哪有这么白。”这位叫威利的学术流氓低头看看桌子,又看看叶一,“小叶你好,你......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叶一惊魂未定地把椅子扶起来,茫然不解。 “我是问......你怎么坐在陆哥的位子上?”威利说着拿指甲怼了怼桌上的一排贴纸。 说着威利细细打量面前的男生,第一印象就是白且话少,人长得还算板正,但总给人些距离感,没点笑模样。 然后“距离哥”就问了个毫无距离感的问题:“你陆哥是你老公?” 威利瞪大了眼睛看着叶一,仿佛在看外星生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不上网的吗??” 孙叔被茶水呛得磕了几声,老泪纵横地叹口气:“......你别听他瞎说,威利他女朋友我都见过。” “要是你能像引用热梗一样引用文献,我保你去年毕业。”孙叔把保温杯放在桌上,对着威利指了指大门,“把参数改正再来一次,你要是能证明这篇论文数据造假,也是条毕业的门路。” 威利跟叶一摆摆手,抱着电脑欢快地滚了。 “你忙。”学术流氓走后,孙叔的语气软了不少,“别理那个不成器的。” “孙教授。”叶一忽然开口,“这是小陆的桌子?” 他这一开口,孙叔倒是一愣。 自从叶一来借用实验室,话一直很少,除了礼貌用语,他几乎没说过别的什么。小秋之前专门拜托他照顾小叶,但小叶话实在太少,他想照顾也着实无从下手。 第86章 小叶这个惜字如金的后辈难得开口,他少不得多跟他聊几句,不然也不好跟小秋那丫头交差。孙叔这么想着,干脆拿起茶杯在叶一旁边坐下:“你跟小陆很熟?小陆这孩子开朗性格好,确实跟谁都玩得来。不过你跟他方向不太一样,他研究硬件的。呐,这排贴纸都是他从各个配件上拆下来贴在桌上的。” 叶一闻言在贴纸上摸了两下。 孙叔暗想,这闷葫芦果然和小陆关系很好。 “小陆去台岛工作,这桌子你放心用。”孙叔笑笑,“我年轻的时候也研究算法,说来惭愧,没什么大成就,大半辈子都在带学生。小秋说你脑子好使,我年纪大了未必跟得上你思路,但你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可以随时问我。” 叶一问:“真的吗?” 孙叔和蔼地笑:“当然。” 他闻言眼睛一亮,犹豫着开口:“许......魄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叔倒是没想到他不问专业方向问题,倒是问他这个。不过想来也合理,“0号算法”奠定了实时导航的基础,也难怪他好奇创始人许魄。 孙叔上了年纪,被他这么一问,难免沉浸到回忆里:“大家对程序员都有些刻板印象,但许魄这人,跟那些刻板印象没有半毛钱关系,活着就像是为了打破常规。大学的时候,我们做课题都觉着痛苦,你别看我现在骂威利不学无术,我那会儿还不如他呢。” “但许魄他不一样,做研究跟闹着玩儿似的,我们起早贪黑,他熬夜看世界杯。然后第二天下午才起,三个小时干完我们其他人一整天的工作。那时候,我是打心眼里不服气,觉着老天爷不公平。”孙叔絮絮叨叨地说,“我一开始老呛他,觉着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吗?得瑟什么得瑟。但是啊,那会儿人都简单,没现在那么多弯弯绕绕,几顿酒下来就什么芥蒂都没了。” “徐翔以前也看不惯许叔叔吗?”叶一听得认真,电脑已经自动锁屏。 “徐翔一向八面玲珑,惯会装蒜。”孙叔布满皱纹的眼睛露出不忿,“他从大一开始就每天跟在许魄屁股后面当跟班,许魄这人有时候很恶劣,能惹得人头皮发麻,只有徐翔什么都能容忍。现在想来,徐翔也没把许魄还有我真当朋友,纯粹是当垫脚石罢了。” 叶一回想了一下自己与许魄为数不多的赛博交流,说道:“我看过0号算法里面的注解,确实觉得许叔叔这个人天马行空,思维跳跃。” “你要是见过他本人,就会觉着恶劣这两个字完全没错。”刘叔笑起来,笑声爽朗地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那会儿宿舍晚上八点钟断电,他私接电线,带着我们偷偷用了半个月,到底把整栋楼的电路都搞瘫痪。导员认定是他干的,他倒好,找了条野狗把改装过的线路咬烂。毁灭证据之后就把绳子一松,搬个板凳坐在宿舍门口,开着门听导员满楼道抓狗的动静,哈哈哈哈哈......” 叶一坦言:“从代码上确实看不出这些。” “他也没恶劣多久,到了法定年龄就早早结婚生子,那之后没再干特别出格的事。”孙叔话锋一转,“不过他的闯祸基因倒是没浪费,小秋小时候也是个骄纵顽劣的孩子。我们那会儿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许魄在她女儿身上吃瘪,大魔王搞不定小魔王,我们看着不要太解气。” 叶一难以置信道:“许阳秋?骄纵顽劣?” 作者有话说: 岳父大人二三事 第47章 无用日光 ◎三天没见而已,这么热情?◎ 现在的许阳秋,脾气好得让他生气。 别人当面骂她,她都能笑盈盈地讲道理。 叶一问:“她跟骄纵顽劣能有什么关系?我从没见过她跟人生气。” “她现在跟小时候简直天差地别。你是不知道她小时候的样子,古灵精怪的一个小人儿,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 她三岁的时候,我去家里做客,一不小心踢倒了她的火箭模型,她小脸立马拉得老长,说什么都不肯再理我,许魄就说了她几句。临走前许魄送我出去,她特别乖巧地来送我们,我正琢磨怎么回事呢,就看见她趁着抱他爸的功夫,在她爸头顶上贴了个醒目的小红花,还偷偷朝我挤了挤眼睛,示意我别说话。” 叶一的眼睛一弯,本就下垂的眼尾向下延伸,大约在遐想。 “我巴不得他丢脸,也没提醒他,任由他脑门顶着一朵小红花在小区里大摇大摆地走了个来回,路上好多邻居回头看他,他都没发现。”孙叔笑着叹口气,“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一弯着的眼睛又睁开,不解地看他。 孙叔卖完关子,摇摇头说道:“结果啊......我回家才发现,我脑门上也贴了个小红花,亏我还坐了八站公交。我和她爸都以为自己在看对方笑话,没想到都被个三岁小丫头摆了一道。还有她五岁的时候......” 咚咚,门口有人敲了两下门,威利去而复返,顶着孙叔严肃的目光走进来,在叶一面前的桌子上扫了几眼,说:“哎......我西瓜书呢?” 叶一抬手从显示器后面掏出一本机器学习递给他:“这个?” “对。”威利嘿嘿一笑,“谢谢你哈兄弟,找半天了,谁知道落在陆哥工位上了。你也是研究人工智能......” 孙叔见他还在聊天,抬头瞥他一眼,威利在眼风扫来的瞬间闭嘴,拿着书加速走出去。 第87章 被他一搅合,孙叔也忘了说到哪了,见叶一盯着桌上小陆留下的东西,于是好心道:“小陆的东西是不是有点碍事?” 叶一看着桌角下意识地点下头又收住。 孙叔和蔼地笑笑:“那就都给他扔了,小陆这人邋遢,也不知道收拾好再走。” 叶一沉默半晌,忽然问:“五岁呢?” “啊?”孙叔一愣,“嗷.....聊了一半是吧?小秋五岁的时候发现公司名'桂魄'是她爸妈名字的结合,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于是耍脾气让她爸改名字。她爸不肯,这小祖宗就把公章藏起来了。七八个成年人翻箱倒柜找了一整天。” “许魄气得喊她小姑奶奶,但她就是不说在哪,问急了就指指窗外。凌晨才找到,这熊孩子,公章被她丢进马桶水箱里,难为她还知道用保鲜膜包起来。许魄和钱桂说要连夜关起门来打孩子,但我看啊,他们就是说说,这俩人拿小秋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清浅得像抹流云,稍纵即逝。 “哎。”孙叔长叹一声,“小秋在我记忆里,一直是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姑娘,又灵又坏,不讲道理。有时候看她这样,我就想啊......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的执念非要拿回公司呢?” 孙叔继续说:“从她大学毕业主动联系我算起,她已经在这条没尽头的路上走了十年。连我都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但她从来没说过放弃。桂魄再怎么牛,0号算法再怎么牛,那也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难道就为了夺走一个半死不活的卡索吗?” 她不是为这个。 叶一轻声问:“许阳秋她......小时候也有洁癖吗?” “洁癖?”孙叔回忆了一下,“小秋小时候应该没这毛病,我也是十年前才发现她有洁癖,还挺严重的。她很少跟别人同桌吃饭,像小陆这种邋遢大王,她见面都绕着走。我还记得上次,她跟小陆一起吃我们学校食堂,坐对面而已,她吃一口嚼半天......真是难为她了。” “真的吗?”叶一意识到自己声音很大,轻咳一声小声说,“我还以为她和小陆......很亲密。” “亲密算不上,小陆上次去她家待了半小时,然后她找人保洁了三小时。”孙叔笑了两声,“你能住进她家客房,说明你这人大约干净整洁到非人的程度。” 孙叔打量眼前的小帅哥,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于是问他:“你这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跟小陆这种邋遢鬼玩到一起?” 叶一面无表情,但孙叔就是觉得他心情很好,孙叔听见叶一隐约有些欢快的语气:“没有,我跟他不一样。” 孙叔站起身,左手稳稳端着茶杯,右手在他肩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这样多好。” 叶一被他拍得挺直了腰板,但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他。 “小秋说你这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社交。平时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当然也没什么人上赶着给你添麻烦。”孙叔啜一口茶,“小叶,我倚老卖老劝你两句。人再怎么进化,也是群居动物,没谁能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就见亲眼过两个天才,许魄一个,你一个。你们生来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我们的人生你们无法共情,你们的人生我们没法理解,因此你们少不得傲慢些,也孤独些。” 孙叔上了年纪,声音浑厚低沉,不论说什么,听起来都智慧又慈祥:“小秋之前说起你,她说,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肩上压着那么沉重的包袱,闷声不响地忍着,她怕你有一天坚持不住,就悄无声息地倒下,根本没人知道。见了你之后,我觉得小秋这话说得真对。” 孙叔拍拍他的肩,像是要为他拂去万钧的重担:“没让你把包袱分出来压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包袱自己背,但也没说不能找些短暂同行的人不是?有人陪着包袱不会变轻,脚步不会变快,但路总归会热闹些,心里也会满溢些。 小叶,没指望你一夜之间打开门,至少先拉开窗帘吧。” 说完孙叔端起茶杯走出实验室,留下叶一个人坐在原地。他肩膀仍有余热,仿佛孙叔的手仍握在他肩膀,给他注入了一些力量与祝福。 他怔愣片刻,接着站起身走到床边,抬手拉开厚重的蓝色窗帘。实验室在二楼,头顶是大片的led灯带,白色灯光比日光还要明亮,因此拉开窗帘之后,整个房间的亮度没什么太大变化。 唯一的区别是,拉开窗帘的瞬间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微微一热,像撞进一个温暖轻巧的怀抱。 就像是窗外的阳光原想拯救一个黑暗的角落,却闯进一个本就光明的地方,没什么话好说,也没什么事好做,那就留下个拥抱,什么都改变不了,也什么都能改变。 第二天上午,威利走进实验室,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个正着,陆哥位子上那个格外白的后脖颈被阳光一照,也十分醒目。威利定睛一看,那人后背正规律地一抖一抖,不知道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叶在干什么。 他凑近点,发现陆哥桌上陈年的硬件贴纸都被他撕掉,只剩下一些顽固的胶痕,这位小叶同学正拿着一个铁尺子一下一下地铲桌面,试图把残留的胶水去掉。 叶一铲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发现有人靠近。威利回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掏出个除胶剂喷雾放在他桌上。 叶一这才抬起头看他。 第88章 威利食指敲敲除胶剂的盖子:“嘿,孙教授说你是天才......我怎么觉着你是大聪明呢?” “谢谢。”叶一打开盖子在桌角上喷了两下,轻而易举地用纸巾把胶水清理干净。 得,他果然不冲浪,也没懂“大聪明”是什么意思。 威利问:“你撕它干嘛?” 叶一:“碍眼。” 威利暗自腹诽他强迫症,扭头把除胶剂放进柜子,顺带把手上抱着的书和本子往旁边沙发上一丢,喊他:“走,抽烟去。” 叶一盯着威利自信的后脑勺,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威利站在实验室天台顶楼,磕出一根大观园递给叶一:“呐,只有这个,我女朋友那顺来的。” 叶一摇摇头:“我不抽烟。” “?”威利懵逼,“那你来干嘛?” 叶一:“你叫我来的。” 然后叶一就不说话了,在他旁边站着,就纯站着,除了吸二手烟之外没干别的。威利抽完烟之后背脊发凉,他想,卧槽,这哥们对我言听计从,不会是暗恋我吧? 叶一对威利心里的小九九一无所知,他十分听劝地熬到抽烟社交活动结束,八点出头才从实验室出发,九点钟到家。 他到家发现灯亮着,于是甩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厅,她果然回来了。 许阳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背对门口坐在沙发上,她戴着耳机,没听见身后的动静。 叶一快步走到沙发边,两只手扣住她的肩膀,紧紧地从背后抱住她。 她刚洗完澡,有些潮湿的发尾被一根筷子簪起来,湿哒哒地贴着他的脸。 她并没有被他的突然袭击吓到,不着痕迹地合上笔记本,笑声悦耳:“三天没见而已,这么热情?” 许阳秋感觉圈着他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更用力地把她按向他胸口,于是她又笑了两声,笑完才从他怀里直起身,转过来面对他:“不好意思啊,要说件破坏氛围的事,正义使者昨天来找我了。” 叶一眉头皱起来:“正义使者......sean?他又嚷嚷什么?” sean三番五次违背她,还不顾她反对硬要查下去,看样子叶一对他意见真的很大。 “没嚷嚷什么。”许阳秋难得严肃地说,“sean不查了,而且......他提交了辞职申请。” 第48章 绝对默契 ◎想玩这么刺激的吗?◎ 叶一神色一凛,显然是没想到“正义使者”突然放弃调查:“为什么?” “不知道。”许阳秋轻轻摩挲他手腕处凸起的尺骨,“他在公司系统上提交了辞职申请,没提前跟我打招呼。sean提交申请之后,系统自动发邮件让我审批,我收到邮件才知道他要辞职。我给他打了电话、发了信息,他都一概不回。”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件很让人不安的事。 许阳秋一直半开玩笑地叫sean正义使者,就是因为他这人实在太正直刚强,别人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他就不太一样了,哪怕这粒沙子没在他眼睛里,而是在别人眼里,他也非得去扒拉人家眼皮。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让这样的一个人主动放弃真相,如此窝囊地辞职跑路? 叶一先开口打破寂静:“那天打完电话之后,sean有联系过你吗?” “哪天?” 许阳秋故意问,接着满意地看着他耳朵逐渐熟透,欣赏完才继续说:“哦~在车上接电话那天。没有,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沟通,他那时说他有权直接向董事会汇报,我并不相信他能查到什么,所以也没跟他掰扯。sean这几天没有向我汇报,所以他查到哪里,查到了谁我都一概不知情。 我现在只知道,他调查的起点是那批长了腿自己'走'回仓库的灭火器,可能回去调查物流管理部的老大。” 但物流管理部的老大怎么可能逼得sean辞职呢? 叶一问:“他会不会有危险?” “你觉着sean靠他自己能查到多少?”许阳秋笑道,“换个说法,他得多聪明,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把弄虚作假这么小的一件事,挖掘到可能造成他人身危险的深度?当面敢戏弄sean,还暗戳戳说他笨,这会儿倒开始担心他安危了?” 叶一别过头没看她,问了另一件事,声音很低,透着隐约的别扭:“你去......见远端的李总,有收获吗?” 许阳秋没空理会他语气里的那点别扭,李铂杨效率很高,下午就把那批虚假物流关联的网购订单发给她,她刚刚坐在沙发上就是在看那些订单。 没等她看出什么叶一就回来了,她不打算把这些订单给叶一看,更没打算跟他说见李铂杨的细节。事情的走向并不明朗,她还不想把叶一牵扯进来。 “算是有吧。” 许阳秋挑挑拣拣地说了个大概,只说让李铂杨帮忙调查的事情,隐瞒了她拿到远端网购平台订单的事。 叶一满脸写着不信任:“这人可信吗?” “可不可信不重要,这世上哪有可信的生意人?共同的敌人能促成最亲密的盟友。”许阳秋凑近一点,耐心地跟他解释,“李铂杨他看起来是个纨绔......实际上也干了不少纨绔事,主要体现在私人生活上。他哥二十五岁就代表盛岸资本商业联姻,而他至今未婚,就是因为名声太差。 他名声虽差,却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帮他爸打压死对头信杨集团,我这时把卡索的把柄送到他手上,他不可能放过。” 第89章 叶一急促地抛出两个问题,语速居然很快:“李铂杨查到什么了吗?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问题太多了。”许阳秋捏着他的手歪头笑笑,“玩个游戏吧,二选一,这俩问题只能问一个。” 叶一:“为什么?” “因为问太多,就没办法做别的事情了呀。”许阳秋暧昧地笑笑,“选吧,问哪个?” 叶一没犹豫多久,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李铂杨查到什么了?” 许阳秋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真的吗?问了这个,就不许问我和李铂杨是什么关系了哦。你之前不是追着我问了好几次吗?” 叶一没说话,那双眼睛毫不躲闪地盯着她,意思是不换问题,等着她的答案。 “什么都没查到。” 这也不算撒谎,李铂杨只是把订单给她而已,确实没查到什么。 叶一垂下眼帘,看样子没打算再开口。 “好遗憾啊,选错问题啦。”许阳秋把下巴搁在蜷起的膝盖上,眉眼弯弯地仰头看他,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躲她的目光不肯对视。 “真生气了?”她坐起身子抬手摸摸他的脸,拇指轻轻触碰他的嘴唇,“这个问题答案比较短,附赠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好不好?” 叶一抬眼瞥她,没出声。 “李铂杨读的是载舟大学,跟我一样,也是你校友。我大学毕业之后跟他谈过一段,不长不短吧。”许阳秋把钉子形状的戒指摘下来,放在手心给他看,“至于这个,不是什么对戒,纯粹是他碰瓷,讹了我一个戒指而已。” 许阳秋等着他问为什么戴无名指,谁知他没问。 叶一没去看那个戒指,依然看着她眼睛,甚至微微扬起下巴:“许阳秋,你从一开始就只想回答我这个问题。” “对啊。”许阳秋故意说,“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不好吗?” 叶一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她以退为进的策略。 最终,重逢氛围还是被破坏,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两端,隔着一米各自办公,没有半点三日不见,如隔九秋的热烈。 叶一坐在贵妃椅上,电脑屏幕背对许阳秋,他的电脑上开着一个色彩斑斓的页面,甚至有些晃眼睛,于是他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五分钟前,代码进程监控从3527/3528跳到3528/3528,弹出completed,宣告“0号算法”的下一层加密被成功破解。配色浮夸的页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是许魄留下的第二封信,比第一封简短很多。 许阳秋的电脑屏幕也背对着他,她蜷腿靠着沙发靠枕,电脑放在膝盖上,用右手撑着额头皱眉思考。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懒洋洋地抬头看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经昏暗的轮廓光一照,颜色变得更浅,映出格外亮的电脑屏幕,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视线游刃有余地扫向他,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叶一被这视线一扫,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硬生生地忍住,面无表情地招架她的审视。 他电脑屏幕红绿紫掺杂的页面配色太亮,也许会映在他的瞳孔里,被她看见。于是他保持回视的姿势,食指以一个很小的幅度扫过键盘,把电脑屏幕亮度调零。 几乎是同时,许阳秋瞳孔中倒映的电脑亮光也毫无征兆地一暗。 这一刻,空气突然安静,呼吸声、电脑轰鸣声仿佛都消失了,落针可闻。 ——他们很有默契地在对视的瞬间,同时调暗屏幕,心虚和谨慎一并作祟,他们都不想对方透过自己瞳孔的倒影,窥探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怀疑一旦产生,对视也在此刻变了味道。 看啊,连欺瞒对方都默契,连沉默都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跟之前的每一次都无声对峙一样,叶一先移开视线,垂着头看向全黑的屏幕,漆黑的瞳孔映着漆黑的屏幕,像夜晚的荒原,没有一丝光亮。 许阳秋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她只是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垂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不在意的笑,微微弯腰在他鼻尖落下微湿的吻:“不早了。” 他们的默契依然持续,小别重逢的火焰原本将熄未熄,在此刻彻底重燃。 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外,窗内是两个交叠的人影,窗户半开着,潮湿从外向内蔓延,湿气缠得人烦闷。重逢的那点火焰燃得并不痛快,像点着一块潮湿的木头。 她被他半抱半丢地安置在床上,他撑着身子压上来,目光聚焦在她的眼睛上,他的眼尾有些红,喘得很凶,总是克制的表情此刻有些绷不住,透着浓烈的欲望,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很生气,许阳秋想。 她任由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失去耐心,伸手去描他的锁骨。 一圈、两圈、三圈...... 他还是没动,不理会她作乱的手,与她四目相对,仿佛能用眼神将她凌迟。屋子里的潮气让许阳秋觉得憋闷,她见他没行动,也没反抗,于是右手自他锁骨处一路南下,就快要到达终点时,叶一猛地按住她的手,有些强势地把她的手按到她背后。 他攥得她手腕生疼,许阳秋没有徒劳地尝试挣脱,右手被他困着,左手便偷偷动起来——同样被半路截住,跟她右手困在一处。 叶一单手攥着她的两只手,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闪烁着细碎危险的光。片刻后,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像是钳着她的下巴,也像是掐着她的脖子。 第90章 许阳秋没被他唬人的动作吓到,任凭他困着她的两只手,也不挣扎。她甚至挑衅地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因为他根本没用力,只是松松地把手搭上来。 他沙哑的声音格外低,仿佛被她的反应激怒,几乎咬着牙说:“许阳秋。” “嗯,在这。”她嗓音也有些哑,显得漫不经心,“怎么,三天不见,想玩这么刺激的吗?” 许阳秋刚才在李铂杨提供的订单里看到了令人不安的名字——冯建。 冯建跟卡索的烂账有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下单一堆虚假物流的订单? 这让她有许多可怕的猜想。 卡索那张漏洞百出的财务报表之下,藏着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她贴着深渊行走,仇恨和彷徨像是脚下的碎石子,低调又恶毒,轻而易举就能摧毁她的平衡,让她掉下去。 她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两只手被他摁在身后,手腕处被他攥得发痛,肩膀也有些酸。但痛也好,酸也罢,浓烈的身体感受能冲淡心底的游移与不安,让她保持冷静。 于是她抬头凑近他的嘴唇,想催促他更不冷静点,仿佛世上的冷静是守恒的,她能从他这里夺走一些。 叶一没使什么力气就把她按回原位。 他右手攥着她双手手腕,左手摩挲她的脖颈,垂眼盯着她脆弱的咽喉,宛如呓语:“你不在乎吗?” “当然不,绝对配合。”她肌肉放松地躺着,目光扫过他紧绷的身体,“想怎么来?” 叶一死死盯着她的脖颈,眼神凶狠得犹如一条恶犬,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咬破她的动脉。 她不在意地笑。 第49章 永不背叛 ◎我绝不背叛你◎ 下一秒,叶一闭了闭眼睛。 他满眼的怒意忽然变了味道,眼神复杂。他的身子覆上来,保持攥着她手的姿势,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居高临下的位子让给她。 许阳秋被迫趴在他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她双手依然背在身后,但那种又痛又麻的感受随着体位的变化消失。 她预想中的激烈没有发生,一切都化作无害又亲昵的拥抱。 叶一翻过来之后便放开她的手,他双手悬在空中,是个示弱的姿势。 他依然皱着眉,心跳如鼓。眼神复杂,浓烈的欲望混着不可言说的晦涩光芒,不甘似的咽了咽口水。 她两只胳膊撑在他胸口,也皱眉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重新亲上去。 他一如既往地擅长解读她的心思,几乎瞬间看穿了她的想法,他轻轻环住她的肩背,让她趴在他的胸口,他的声音几乎被心跳声盖住:“......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许阳秋。” 他呼吸并不稳当,又重复一次:“别在这种时候。” 不想低头的人却总是先低头。这句话传进她的耳朵,温驯虔诚得像句祷文。 因此许阳秋没再乱动,甚至闭起眼睛,身体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夏日里跌进一条温暖的河流,被波浪温柔地托起,轻摇慢晃。 她的种种烦躁不安被冲刷殆尽,她想要的平和与冷静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叶一。”她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问他,“哪儿有你这么矛盾的人。” 他吻着她的头发,连心脏的节拍都诚恳直接,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我绝不背叛你。” / 次日,两人都没有提昨晚的事,他们都知道彼此有所隐瞒,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那些隐瞒与隔阂重要,也不重要。 经由昨晚,两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我有所保留,也清楚地知道你也并不坦率,但我们依然相信彼此。 许阳秋觉得自己对叶一的信任来得轰轰烈烈,到达一种可怕的地步。他永远选择最不讨巧的方式自证,永远前后矛盾地妥协,但她就是相信他。 她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相当自信,自认鲜少误判,所以她到现在都不认为叶一会背叛她。但叶一太过赤诚又执念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想报仇是一回事,但利用他又是另一回事。 细细想来,她对待叶一的态度没有理智可言,做了很多不明智的事情。一边不愿让他卷进越发复杂的事件,一边又贪恋他温暖的体温,她从没做过这么不逻辑的事情。 现在一切都在催着她决断,她耽误不得。 “别叹气。” 叶一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站在小电梯旁试图把头发盘起来。他把抓夹拿在手上,等她把头发一圈圈绕好才递给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叹气,于是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拿过抓夹把头发牢牢固定好,笑着说:“我上去了。” 谁知叶一竟跟着她走进小电梯,家用电梯不大,他的肩膀几乎挨着她的肩,引得她侧目:“我去看我妈,你总跟来干什么?” 最近几次去看'保险箱'女士时,叶一都硬要跟着。 “软硬件更新。”他把手心里小巧的手环给她看,以那种理工人特有的严谨语气说,“新版本增加了声音助眠和图像安抚能力。当然助眠功能无法代替褪黑素,只能起到辅助配合的作用。图像安抚能力我用ai模拟过阿姨的反应,预估效果不错。” 他说完迅速瞥一眼她抓起来的发髻,许阳秋笑他:“怎么?一直跟来是怕我妈再抓我头发啊?” 上周工作日晚上她去看'保险箱'女士,这位病患太不讲道理,抓着她散开的头发不撒手,痛得她龇牙咧嘴,最后幸亏护工阿姨帮忙剪断。 第91章 所幸剪得不多,过了一周,她两侧头发只是轻微不对称,扎起来之后并不明显。 叶一没说话,又看了一眼她的头发。 “放心。”她笑着按下电梯按钮,“我就是为了防着她这一手,专门扎起来的。” 家用小电梯速度很慢,几乎没什么失重的感觉,平稳地把他们送达顶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时,许阳秋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两位阿姨声音很大地说着什么,她有些诧异,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 小电梯前摆着一块屏风,她边走边喊了一声胡阿姨。胡阿姨似乎没听到,屋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先收这个!我去那边......” 许阳秋听清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绕过屏风。看清楚的瞬间,她背脊僵直地停在原地。 整个客厅乱七八糟,贵妃椅倒在地上,电视柜的抽屉被拽了出来,四分五裂地堆在沙发上。冰箱也倒在地上,各种食物、水果和药剂散落一地,摔得稀巴烂。 两位阿姨在跟病房没两样的卧室里背对她忙活着,'保险箱'女士被约束带固定在病床上,不知是用了安定还是睡着了。 纯白色的茶几和椅子上布满某种颜色。 许阳秋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仿佛被人捏住了五脏六腑,胃狠狠一抽,腿上忽然失去力气,半跪在地上,浑身血液仿佛被人抽尽,身上又冷又热,几乎打抖。 她一时说不清生理和心理上哪个更难接受。跪下时膝盖重重磕在冷硬的瓷砖上,痛得她清醒了不少。 她的手撑在地上,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让自己在这个不体面到极点的场面里体面一点。 一只手忽然自她身后伸过来。 那只手带来一阵果木香气,冲淡那股让人难以接受的味道,接着覆上她的眼睛,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让她再看。 叶一单手蒙住她的眼睛,半托半抱地把她圈进怀里,手指扣住她肩膀,不容置疑地带着她往回走。 视线被剥夺之后,许阳秋看不见客厅的惨状,胃里的翻涌多少缓解一些。 她想让叶一放开她,甫一张嘴,那种翻涌的感觉又涌上来,她近乎干呕,被逼得只好闭嘴。 许阳秋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自己干净整洁的家,刚刚的混乱仿佛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叶一拉着她走出电梯,下一秒她终于无法控制般地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她胃又热又痛,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过度呼吸让她的眼前有些发黑,应激的泪水从泪腺里涌出来砸在地上。 这泪水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她头上的抓夹坠了下来,头发半扎半散,鲨鱼夹是铁质的,承重的那几根头发扯得她很痛,但她顾不上了。 她不停地干呕,不停地剧烈呼吸,不停地掉生理性的眼泪。 叶一没出声,半跪在地上安静地扶着她,单手把坠着她头发的夹子摘下来,放到一边,又松松地拢着她的头发,不让发丝钻进她的嘴里。 他手很笨,这一套动作做得格外慢,反而近乎温柔。 她失态了多久,叶一就陪了她多久,时不时还顺顺她的背。 等到她终于缓过来一口气,疲惫地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背时,叶一蹲在她面前说道:“我去帮忙收拾一下,一定要洗手或是洗澡的话,别太久。” 许阳秋说不出话,缓缓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等着我。”他说。 说完他轻轻拉开她攥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许阳秋软弱地坐在原地没动,蜷缩成一团,胃痛得她喘息,但她没理。 她单手撑着额头挡住眼睛,仿佛不看就能不想。 好想缩回壳子里,好好当一只缩头乌龟。 时间安静地流逝,她可以慢慢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将懦弱不堪的自己凌迟处刑。 叶一回来的时候,她依然保持这个姿势,颓然地坐在地上。他无言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带来一阵温暖的水汽和熟悉的芬芳——他大概先洗了个澡才下来找她。 “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她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阳秋。”叶一跟她并肩坐着,离得很近,因此声音很轻,“跟我说话。” 许阳秋声音干涩:“说什么?” “说话。”叶一毫无营养地回她。 许阳秋笑了笑,有些僵硬,笑容大概很难看:“好没营养的回答。” “我很难理解你的感受。”叶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告诉我吧。” 许阳秋单手抵着痉挛的胃,微微皱眉。叶一看她一眼,便站起身给她打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 她喝了一口,那是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她忽然想到了那个软糯的小朋友,于是说:“你应该把小玉照顾得很好。你照看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会觉得他是你的亲人吗?” 叶一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配合地回答:“我照顾了他很久,他确实很依赖我,但是他太小,我很难把他当亲人看待。更多的时候,我只会把他当成我的责任。院长一直说我跟他是骨肉至亲,但我自己没有直观感受。” 他在说稀松平常的话,但许阳秋心里的难过忽然汹涌起来,她喉咙干涩,只好苦笑:“我现在的处境跟你相反,我的骨肉至亲在一点一点地从我的生命中剥离,渐渐地变成冷冰冰的责任。” 第92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93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94章 叶一反手把药箱推回茶几下面,注视她半晌,接着移开目光:“许阳秋,我每天都是这样的。” 她错愕地抬头,只看到他刻意躲闪的目光:“我在你面前每天都很丢脸。” 说完他转身去玄关处穿鞋,看样子他还是打算出门买菜。 谁知他刚穿上鞋子,又太抬手脱掉,转身原路返回,在许阳秋面前蹲下。 她问:“干什么?” 她红肿的眼睛被迅速地偷吻,带点凉凉的触感,她不自觉地眨眼。 “你说得不对。许阳秋,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他语言表达能力是真的很匮乏。 / “许总,我是真的对不起你。” 许阳秋原本在小口啜饮面前的意式浓缩,闻言手一顿,放下了杯子,无言地打量面前的人。 sean会主动联系她其实是意料之内的事。 她并不认为sean这么一个大活人会在光天化日下失踪,他辞职并失联的原因只有两类,要么是查到了什么,要么是经历了什么。 她更倾向于后者。 “你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许阳秋没接他的茬,而是跟他说起了闲话“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 sean眼下有两块乌青,整个人胡子拉碴,跟半个月没睡好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憔悴。 “你甚至没有pre notice,坚持要在辞职当天走人,大家都吓了一跳。你目前找到下家了吗?” sean摇摇头:“没有,我打算......不干这行了,回老家接手家里的小生意,把老婆孩子也带回去。” 许阳秋想起他在办公室里跟她吵架那天,他说如果她不让他查,那么他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那时随意的两句话在今天一语成谶。 她直接切入正题:“sean,我想你突然约我出来,应该不是单纯想为辞职来跟我道歉吧?” “我本想着就这么算了,回老家之后把这边的事儿都忘了,彻彻底底地当个逃兵......但我做不到,我想不通啊。cho,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就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不让我查下去?” 他这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许阳秋没急着澄清,故意说得模糊:“不让你查当然是为你好。” sean果然没让她失望,立马上钩:“所以你跟谢钧的竞争和不和都是假的?!” 他这句话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公司物流造假的事情,谢钧知情。 她之前只是怀疑,此刻她的怀疑得到验证。她没来由地背脊发凉,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谢钧不是个合格的财务,更不是个合格的管理者。他在与她的竞争中节节败退,有足够的动机进行造假,但财务造假有成千上万种更为低调的方式,他何必兴师动众地又是造假驿站,又是虚构物流?往简单了想,刻个萝卜章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伙同那么多业务人员一起?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谢钧蠢到家,非要大张旗鼓地做假账。那么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没人知道吗? 再说,他为什么非要费那么大劲把那批灭火器送回仓库?多此一举,他就不怕留下把柄被抓吗? 她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也迅速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回他:“竞争是真的,要cfo的位子当然也是真的,这并不冲突。” sean崩溃道:“如果是收购之前,那我还能理解......现在公司已经成功被收购,短期内几乎没有市场融资压力......你们这时候财务造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截止到目前,许阳秋得到了两个信息。sean并不清楚公司财务造假背后的原因,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这说明他很可能是被胁迫着辞职。这也就意味着她能从他这里套出的信息实在有限。 许阳秋:“你走之前,是谢钧找的你?” “不是......你们真给我面子......是小徐董亲自让我闭嘴滚蛋。”sean仿佛世界观坍塌,双手抱头喃喃自语:“我以为至少......至少你没参与进这些勾当......我像个傻子......” 许阳秋的心“咯噔“一下。 公司的造假行为根本就是小徐董主导的! 这样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谢钧大张旗鼓地造假,为什么她赢了一次又一次,谢钧却从未出局,为什么sean这样'正义使者'会如此崩溃...... 至于那批自己回来的灭火器,大概率不是什么挑衅,不过是因为主谋就是公司的绝对掌权者,所以他不怕被任何人抓到罢了。 卡索这家公司,早就烂透了。 sean颤抖着念叨:“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还自我说服......你肯定没问题,我这么多年不是白费......我每天正义凛然地管这管那......却没想到,我就是个笑话!我本来就是想找你问一句,我瞎没瞎......我......” “没瞎。”许阳秋淡淡道。 “?”sean猛地抬起头。 “诈你的。”许阳秋本想任由他蒙在鼓里,反正他也要回老家做生意,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但见他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还是不忍。 sean整个人都是懵的:“为什么诈我?” “我要是跟你说我不知情,你会怎么做?” sean:“......我大概会劝你从卡索辞职,明哲保身。卡索水太深,不是你能插手的。” “对啊。”许阳秋平淡道,“那你肯定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知道小徐董和谢钧都牵涉其中呢?” 第95章 “真的......跟你没关系?”sean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你没瞎。目前为止,他们做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 sean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慌乱起来:“可......可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在害你。举报他们没用的,我不是没试过。我的举报信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卡索甚至凌驾于法律之上......没用的。” “没什么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许阳秋眼皮都没抬,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sean闻言更加紧张:“cho,你想继续调查......?” “不论我是继续调查,还是决定和他们同流合污,都跟你没关系。”许阳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更为温和的语气,“sean,你比我大一些,讲道理,我不该在你面前摆出说教的姿态。但你既然来找我......我还是想劝你两句。” sean胡子拉碴,满眼红血丝的脸对着她,整个人几乎可以说是邋遢。 她瞥他一眼才继续说:“我之前总劝你过刚易折,多少是在摆老板的架子,你随意听听就好。我其实更想劝你别苛责自己。正义和执着这些都是优点,别让这些优点变成伤害你的东西。也许你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跟卡索这档子烂事儿和解,但......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别看我在这道貌岸然地劝你,我自己也是个拎不清的,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sean,你只是被迫卷进来,别把这事儿的阴影带回老家去。换一种活法,那就也换一种心态,没什么不好。” 许阳秋说完就转身离开,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些话sean听没听进去,听进去多少。sean这个人太过耿直,小徐董轻飘飘的几句威胁,大概率彻底摧毁了他的职业生涯。 一个速来奉行规章制度,甚至以此约束所有同事的人,猛然发现公司从上至下都在挑战法律底线。他这么多年的付出和成就,搞不好只是公司为了体现自己遵纪守法、规矩严明的'障眼法',他能不崩溃吗?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跟孙叔打了个电话。 sean的话让她大概猜到卡索在干什么了。 为什么会有不存在的驿站,为什么给远端提供大量的虚假物流,她想通后,只觉得背脊发凉。 “孙叔,我们一开始的猜测没错......不论是徐董还是小徐董,他们都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自上而下的财务造假、物流造假,卡索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许阳秋拼命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桂魄'?这样践踏法律?” 孙叔深深地叹气:“小秋......你想没想过,他们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我明白你的意思,卡索大概率有强大的靠山。”许阳秋说,“但这靠山会是谁呢?不太可能是远端集团,那么可能是信杨集团吗?我现在没有头绪,要从长计议。” 孙叔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上次说远端李总给你的订单有问题,是什么问题?” 许阳秋问:“叶一在实验室吗?” “在的,但是我在办公室,我现在去叫他一下?”孙叔以为她是想跟叶一一起商量,和以往一样。 “别去。”许阳秋沉声道,“孙叔,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跟叶一讲。” 第52章 无形警告 ◎只是不肯为我勇敢罢了◎ “我在那些订单里看到了冯建的信息,地址是假的,但姓名和电话对得上,就是他没错。” “冯建是之前威胁你的那个人?”孙叔迟疑地说,“虽说他跟小叶有点牵连,但小叶跟他显然不是一种人,你就因为这个想瞒着他?” “不是。”许阳秋说,“冯建分别在多家网店下单了大量手办,均价在一万元左右,半年多总金额超过八十万,这根本不合逻辑。他之前贷款的那家公司叫冀崖居金融。孙叔,帮我查一下远端那几家网店背后的公司和这家贷款公司的关系。” 孙叔问道:“你怀疑这家贷款公司在利用网店洗白收入?他们竟然敢洗钱?!” “大概率是的。我之前以为冀崖居只是催债方式有些踩线,现在看来,这家贷款公司很可能是在放高利贷。如果能够查到远端网店和冀崖居背后是同一伙人,那就能坐实我的猜测。那么卡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秋,这件事牵涉多方,实在太复杂了......我从前只觉得徐翔这个人精于算计,从没想过他有这样的狼子野心,还敢碰违法的事。我们现在要查的事情,和从前不再是同一个性质了,你知道的吧?”孙叔语气担忧又关切。 “我知道。”许阳秋皱着眉,“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卡索就是在洗钱,但依然很被动。因为我们没有证据,并且也不知道这些违法操作的主谋是谁。小徐董在帮谁洗钱、为了什么要帮他洗钱,我们一概不知。” “你为什么不想让小叶帮你查?”孙叔问她。 “他性格太倔强,这事儿太凶险,我不想害他。他早就不欠我什么,实在没必要掺合进来。” 孙叔问:“这事儿我去跟他说吗?” “我去说。我跟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这个坏人只能我来当。他这人性格孤僻,没有太多去处。你要是来当这个坏人,那他恐怕连实验室也不愿意去,更加没地方呆了。” “你不会在跟小叶谈恋爱吧?”见她支支吾吾,孙叔语出惊人。 第96章 孙叔知道叶一住在她家里,也难怪他如此猜测。 许阳秋无奈苦笑。 要是谈恋爱还好,简简单单地说个分手就行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刚好卡在一个尴尬境地。 要是恋爱的话,会经过暧昧、确认关系、牵手、拥抱、接吻、说爱、理论上的最后一步等等流程。顺序不重要,但一般确认关系这步不太会被跳过。 要是partner的话,确实可能跳过全部流程先做完最后一步,但总归也会回过头来明确'合作'模式。 他们现在显然不属于上述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 许阳秋深深地被叶一这个人吸引,以至于在理智回笼之前冲动了很多次。她擅自开始这场成年人的游戏,故意不肯摊牌,含含糊糊地把他钓在身边,让他无处着落。这些都是因为,她对叶一有着深切的眷恋,却无法为这份眷恋买单。 叶一对于上面两种关系的概念不足,因此被她推着走到现在这个尴尬地步,这对他其实并不公平。当然那些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虽说不公平,但她也没到要为叶一负责的地步。 许阳秋轻咳一声含糊过去:“差好几岁呢,谈哪门子恋爱。” 孙叔不疑有他,临挂断电话之前语气严肃地叮嘱她:“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以身犯险,你得答应我。” “......好。” / “钱姨最近睡眠质量变好了?” 李铂杨站在床尾,气声说道。 “嗯,睡着了就很难叫醒,但仅限于白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肯睡,整夜整夜地坐着,现在五个阿姨轮流换班照顾她。”许阳秋坐在床边握着钱桂的手,指指床头那束百合花,“其实你不用买花的,她看到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你就当作是送给你的。”他有些肉麻地俯下身子凑近她耳朵。 他这套动作大约能哄得他那些女朋友面红耳赤,但许阳秋就没吃过他这套,她波澜不惊地松开钱桂的手,指指门口,示意他出去说。 许阳秋跟在他身后走出病房,随手带上门:“这么突然来找我,什么事?” “去你家说。”李铂杨看了看护理阿姨忙碌的背影,显然他接下来的话不想其他人听到。 “查到背后的人了吗?” 许阳秋倒了杯气泡水递给靠坐在沙发上的李铂杨,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沙发背上,仿佛他才是主人。 “没查到。”他接过气泡水慢条斯理地啜一口,理直气壮到许阳秋都想给他一巴掌。 许阳秋忍住打他的冲动,态度尚可地说:“近期盛岸资本管理层大换血,显然是你哥的手笔。当然啦,没有你爸的默许,他也不敢这么干。李铂杨,你不着急吗?” “我觉得这事你没那么容易接受,所以我在来找你的路上想了成千上万种说辞。但思来想去,发现我很难再吓住你或者骗到你,就算不告诉你实际情况,你也早晚会碰钉子。”李铂杨坐起来一点,身体前倾定定地看着她,“许阳秋,我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劝你放弃,而是以你盟友的身份警告你,到此为止。” 许阳秋神色一凛,抬眼看向他,目光如炬。 李铂杨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办法。我尽心尽力地帮你调查过了,甚至在公司内部成立了专项调查组,联合线下打击团队调查这批虚假交易的来龙去脉。我是真的想好好查,但......这事碰不得。” 许阳秋反应很快:“有人找到你,不让你继续调查?” 李铂杨苦笑一声:“不是找我,而是直接找到我家老头子。” 许阳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并不知道找来的是哪一路神仙,我爸也不可能跟我说,他就粗暴地告诉我立刻终止调查。”李铂杨低头按了按太阳穴,“我在远端调查虚假交易,有人直接越过我去找我爸,阳秋,这事......真别查了。” 许阳秋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李铂杨是远端的ceo,如果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大可以直接找他,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去找盛岸资本的董事长说事?远端和盛岸并不是母子公司的关系,李铂杨跟他爸就是这两家公司之间唯一的联系。 因此背后的人越过李铂杨去找盛岸李总,说明他根本没把李铂杨放在眼里,他的地位甚至能压盛岸资本一头。那人这么做,为的就是不加掩饰地警告。 许阳秋思忖片刻,问他:“你有猜测吗?” “我哪儿敢有。”李铂杨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我担任远端ceo以来,老头子压根不会过问远端的事,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插手。” “远端和盛岸资本既不是母子公司的关系,也鲜少有什么资金往来,你当初入职远端从零做起,就纯粹是为了向你爸证明你的能力......盛岸资本和信杨集团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这也是既定事实。卡索和盛岸资本云泥之别......我不觉得......” “打住。”李铂杨收起笑意,有些强势地攥住她的手腕,“别再试图套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许阳秋,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调查这件事和你拿回公司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你向来目标明确,别在这时候犯傻。” 许阳秋任由他攥着手腕,不置可否。 “我的小祖宗,算我求你了。”李铂杨拍拍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她,“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赶出卡索,不让你继续调查,但我不想你恨我。只有徐翔才是你的敌人,其他人不是,别再挖了。” 第97章 可这件事跟徐翔脱不了关系。 许阳秋没回答他的话,毕竟她不想李铂杨真的把她赶出卡索,从他手里拿走空杯,起身问他:“还想喝点什么?” “你岔开话题的时候,真的很生硬。”李铂杨没有继续说下去,挑眉笑笑,“有酒吗?” “气泡水吧,省得你喝了酒又开始胡说。”许阳秋没给他反对的机会,重新打了一杯气泡水。 “我不喝酒也能胡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没看杯子,“许总,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因为我爸吗?” “李总,分手的时候没问,现在翻什么旧账?”许阳秋见他没追问,便也从善如流地接过这个无害的话题,“你确定要跟我聊这个?” “你跟我分手之后,我其实猜到我爸找过你。不论是我还是我哥,我们的婚姻都只是他手里的筹码,没什么自主权。虽然猜到了,但我心里还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只是不肯为我勇敢罢了。”他拿那装深情的眼睛望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爸确实找过我,也确实不想我跟你在一起,但我跟你分手不全是因为这个。”许阳秋平和地与他对视,“你爸没干什么俗套的事,比如给我一张卡让我离开你,或者威胁我什么的,他就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以后怎么打算的?” “你跟我在一起之后,他早就就把你的家世查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你进卡索动机不纯。我还以为他会拿这个威胁你,让你离开我。”李铂杨诧异道,“竟然......不是吗?那你到底为了什么非要跟我分手?” 第53章 舍不得啊 ◎小情人啊◎ 许阳秋语气温和:“你爸他知道我是许魄的女儿,但从没用这个威胁我。哪怕是今天他不让你继续帮我调查卡索物流造假的真相,也依然没有对任何人泄露我的身份。当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慈悲为怀,只是他犯不上跟一个蝼蚁计较。卡索和0号算法对我来说比身家性命还重要,但对你爸来说,什么都不是。” “所以你跟我分开,纯粹是因为我们地位悬殊?你不是这样的人。”李铂杨目光热切,里面只装着她的倒影。 “对,我不是。”许阳秋正色道,“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谈谈,谁知道我提了分手之后就被你拉黑,一连三年都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后来这三年,虽说联系频繁起来,但你又是这副嘴里没一句正经话的样子,我也不好硬触你霉头。” “你好狠的心啊。”李铂杨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又不正经起来,坐得离她近了些,却半点没碰到她,“怎么全怪到我头上?我能不能把你埋怨我解读成你还爱我?毕竟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我心里也有好多埋怨,对你。” “这六年来你到底谈了多少任?你这张嘴都快修炼成精了,再谈几个恐怕能成仙。”许阳秋这么说着,但也没躲,任由他占据这个近一点过于冒犯,远一点不够暧昧的距离,侧头看着他,“你爸来找我的时候,没逼我跟你分手,他就只问了我那一个问题。” “以后怎么打算的......这个问题?”李铂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声音很低,“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你爸只问了我一句话,就打中我的七寸。”许阳秋轻轻拍拍他的膝盖,“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忙碌,你还抱怨过很多次。我没空陪你冬天滑雪、夏天高尔夫,甚至几乎没有连续二十四小时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不是因为我对你不认真,李铂杨,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打算陪在你身边安安稳稳地与你结婚生子,更不打算在你接手盛岸资本之后做你的贤内助,我甚至没计划过有你的未来。”许阳秋清楚地看到李铂杨眼圈隐约透出有些可疑的红,于是又顺了顺他的背,“在李总和你看来,拿回卡索是特别小、特别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我全身心投入地干了十年,依然没能成功。” 李铂杨那双桃花眼红得似有若无,仿佛是精心研练过的,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但这茫然转瞬即逝,他一挑眉,扯出个坏笑,脸凑近她耳朵:“胡说,我们许总无所不能。” “谢谢你啊。”许阳秋无奈地笑,“百忙之中还抽空拍我马屁。” “我们许总竟然真的是不愿意耽于情爱,怕我的男色动摇你的意志。”李铂杨有些做作地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厚着脸皮回来找你的时候,发现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会儿我就猜到了这个可能。卡索被收购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你会放弃,我原本还想着在你放弃之后跟你表白呢。” “胡扯吧你。”许阳秋拍他一下,没用什么力,“好好当你的花花公子。你爸确实不喜欢你四处留情,但更加不会欣赏你的深情人设。” 李铂杨撒娇似的戳戳她的胳膊:“阳秋,别再查下去了。我帮你拿回卡索,就当作你的聘礼,好不好?” “远端有自己的物流子公司,之前与卡索接口纯粹是为了覆盖一小部分偏远地区。远端既没有收购卡索的动机,也没有收购卡索的实力。至于盛岸,你先斗赢了你哥再说。”许阳秋一根手指狠狠地戳回去,“最重要的是,我要是寄希望于聘礼,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分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风平浪静表面下的那点龃龉算是全都掰扯清楚了。 第98章 李铂杨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回头看她:“你知道我最喜欢你那一点吗?” “别怪我刻板印象哈,毕竟我见过你的几任女友......我猜你喜欢我的脸。”许阳秋半开玩笑道,“你前天发在ins上的那小姑娘是真美,不输现在的娱乐圈小花了。” 李铂杨抬手就要敲她的脸,许阳秋赶紧讨饶:“别别,我开玩笑的,所以是什么?” “清醒,你那该死的清醒。”他这话说得缱绻温柔,像是爱人的低语,听不出多少“该死”的意味。 许阳秋好脾气地笑笑,一路把他送到楼下,两人站在大堂聊了几句,她说着说着,余光瞥到一个人影,那人在她身边站定,却一言不发。 李铂杨先开口问她:“这位是?” “叶一。”许阳秋这会儿才看了眼叶一,他拎着个黑色塑料袋,他大概是下班后直接去菜市场买完菜才回来。 李铂杨不着痕迹地扫一眼叶一手里的袋子,接着视线又落回她脸上,玩味地看着她:“许总,刚深聊过,就要这么伤我的心啊?” 言外之意,你不是专心事业,不谈恋爱吗? 许阳秋在这事上确实理亏,但却并不是对李铂杨这个人理亏。他们分手六年,她家里就算住了八十个男大也跟他没关系。 因此她没回答,挑眉对他笑笑。 她以为李铂杨会见好就收,谁知他还继续追问:“出息了啊,我们阳秋,还在家里藏了个小情人啊?” “大情人也不关你事。”许阳秋抬手拍一下他的胳膊,把他挺括的西装袖子拍出一点褶皱,“走了,送你出去。” 叶一没说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李铂杨被她送到大堂门口,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位向来很有分寸感的花花公子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暧昧地冲她笑笑,反手碰了碰她的脸。 这玩笑就开大了,许阳秋皱眉,身子微微向后一躲。 她躲开的下一秒,叶一出现在了她和李铂杨中间,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铂杨伸出来的那只手,把许阳秋护在身后。 李铂杨很突然地轻轻笑了两声:“还真是小情人啊。” 许阳秋的手在叶一的腰上搭了一下,那是个安抚的手势,他紧绷的身体松下来一些,回头看她。幽黑的瞳孔在光下像一对名贵的琉璃,坚硬又脆弱。 叶一到现在一言不发,没替她回答李铂杨的问题,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是在许阳秋躲开之后,才选择挡在她面前。 如果她不躲,那他又会怎么做呢?难道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吗? 他明明知道李铂杨跟她的关系,他明明比李铂杨更有资格质问她,但他就是认命般地沉默。 许阳秋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干了件错事,她此刻就像个给不了'小情人'名分的渣女。她暗暗感叹,叶一这人啊,年纪轻轻怎么就到达'不忍欺'的境界了? “李铂杨,不送了。”许阳秋没计较他出格的举动,跟他一摆手,接着拉着叶一的胳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饿了,回家吃饭。” 李铂杨站在原地,等着跟那位'小情人'对视,幼稚地想通过视线交锋多给他添个堵。谁知那人跟许阳秋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以为那人是胜券在握,没把他放在眼里。事实上,那人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回头的立场罢了。 李铂杨只好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回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他没耽搁多久便走出大堂,等在一旁的司机帮他拉开车门,他长腿一迈坐进车里。 “李总,去机场吗?” “去巨鹿路,我想喝一杯。”李铂杨撸下无名指上的钉子戒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丝绒的小方盒子一并递给司机,“送完我你就可以下班了,明早巨鹿路隔壁威诗酊接我,这两个拿去。” 司机刚点头哈腰地接过两样东西,李铂杨却又伸手把钉子形状的戒指从他手上拿回来,捏在指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戴上,而是揣进了口袋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窥见李总难得的无法决断,大气不敢出一口,也没敢打开那个蓝丝绒盒子,而是毕恭毕敬地放到一边,安分守己地启动车子,驶离这片住宅区。 “要我叫保洁吗?” “不用。” 叶一问完这个问题就没再说话,仿佛没将刚刚的插曲放在心上,他站在厨房里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灶台上。黑色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条杀好的鱼,叶一把被开膛破肚但仍在抽抽的鱼丢进水槽里用盐水泡着,接着在另一个水槽里洗菜。 “我不爱吃鱼。”许阳秋坐在中岛上,撑着下巴看着他。 “你不爱挑刺。”他没回头,声音卷在哗啦啦的流水声里,听起来跟水一样凉凉的,“石斑鱼没几根刺,我帮你挑好。” 确实,她上次当着叶一的面吃掉半盘鳕鱼柳。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洗干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燕麦棒,撕开递给她:“八点吃饭,晚了半小时,你当心胃痛,先垫垫。” 许阳秋没伸手,头凑过去一口咬住。 于是她演练好的那一套话就被这跟燕麦棒堵住了,她慢吞吞地咀嚼咽下,余光瞄到桌边的一盒桃子:“怎么买了桃子?” “阿姨之前念叨过,说你喜欢吃桃子,不是吗?”叶一拿着燕麦棒空包装的手在原地顿了顿,然后他才转过身丢掉。 第99章 “不想吃。”许阳秋把盒子推向一边,“你自己吃。” 说话间叶一已经洗完了菜,把珐琅锅加满水,架到燃气灶上烧着。闻言他拿起那盒桃子:“那我送上去给阿姨,很快下来。” 走了一半又回头叮嘱她:“这会儿水应该不会开,但你还是盯着点。” 叶一上楼之后,许阳秋仿佛被人摁住了脊椎,她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趴在中岛上,发出了轻不可闻的一声感叹。 “啊,舍不得啊。” 第54章 白瓷矿点 ◎你不过了?◎ 这顿饭没有真的拖到八点钟才吃,七点半的时候清蒸石斑鱼就出锅了,叶一把葱姜丝摆在鱼上,把烧热的橄榄油泼在上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许阳秋原本在埋头敲手机,听到声音伸着头去看:“好香啊。” 叶一抽出双筷子递给她,转身去做清炒芦笋。许阳秋也没跟他客气,吃了一口,好吃归好吃,就是刺太多,于是又放下筷子。 芦笋刚焯过水,下锅瞬间热油“噼里啪啦”地响,他抬手拿锅盖挡住,下意识回头看她一眼。 见她撑着下巴没再动筷,又重新拿了双筷子,把鱼肚子正中间的一块肉夹到她碗里,转头继续拨弄锅里的芦笋。 “叶一。”许阳秋吃一口鱼肉,这回真的没刺。 “嗯?” “你怎么又老又年轻的。” 叶一没什么反应,大约并没有听懂。他把芦笋转盘摆在中岛上,用夹子从烤箱里拿出半个坚果恰巴塔放进她碗里。 许阳秋啃一口恰巴塔:“退宿手续办好了?” 叶一正在给她择鱼刺,他筷子上夹着一片雪白的蒜瓣肉,正越过桌子往她碗里夹,闻言筷子猛地一顿,鱼肉掉进她碗里碎成几小块。 他低着头收回手,放下筷子才抬眼:“嗯。” 许阳秋对上那双眼:“叶一,你有毕业旅行的打算吗?” 他显然是没想到她要说这个,错愕地嘴巴微张:“啊?” “这周末要不要去毕业旅行?这里,我陪你。”许阳秋眼睛弯弯,给他看了一个地名。 今天周五,这周末就是明天和后天。 叶一的眼睛飞快地眨两下,仿佛在消化这两句话。未几,他错愕的表情消失不见,眼神有些复杂。 “就知道你不会做这种有仪式感的事,明早八点出发,中午就能到,怎么样?”许阳秋把手机里的车次给他看。 叶一看起来不是很心动,甚至避开她的视线:“明天有事。” “什么事?” “带小玉去打疫苗。” 许阳秋把手机收回来,打开通讯录:“什么疫苗?卡介苗?” 叶一摇头:“不是,卡介苗出生的时候就会打,要打白破疫苗。” 半小时后,许阳秋的手机公放出小玉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啊啊啊啊啊———!舅舅骗我呜呜呜呜......不是明天打针吗呜呜呜呜,说好带我去吃棒冰的呜呜呜......讨厌你......”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夹杂着成熟温柔的女声,但听不清楚。 “刘姨......刘姨?”许阳秋扬声说话,试图盖过小玉的哭声。 “小秋啊。”电话那头的人离噪音源远了一些,这回清楚了,“能听见吗?” “能的,这么晚了还麻烦刘姨跑一趟。您孙女啥时候办酒?到时候叫我去喝百天酒呗?”许阳秋拿出晚辈的样子,笑得乖巧。 “下个月,肯定喊你。”刘姨转身叮嘱几句,“家属今晚观察一下,有过敏反应打我电话,我就住隔壁小区,怪巧的。” 那边传来院长声音浑厚的客套:“哎哎,谢谢大夫。” 叶一走远一些,拿着手机发语音,看样子是在哄爆哭的小朋友,话里话外透着不太明显的温柔。 许阳秋又跟刘姨拉了两句家常才挂掉电话,挂完走到叶一面前,趁着他发语音的功夫又在手机屏幕上点几下。 “走吗?” 叶一放下凑近嘴边的手机,由于惯性声音还是很轻:“我答应了小玉明天给他买棒冰。” 许阳秋把黄澄澄的屏幕凑到他面前晃晃:“两百根,五十种棒冰,四十五分钟送到。” 叶一看她一眼,举起手机开始打字,许阳秋凑过去瞧。 【院长,等下会有很多棒冰送到家里,今天太晚,先冻起来,明天再给他吃。其余的别给他看到,吃多了又要拉肚子。】 “看不出来啊,你嘴上说觉得小玉是责任,实际上没少带娃嘛。”许阳秋揶揄道。 叶一把信息发出去,扭头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许阳秋笑得狡黠:“还有什么安排?我一并给你解决。” 叶一垂头看了她一会儿,暖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睫毛的影子打在颧骨上,像两片羽毛一样飘忽不定,没有着落。 “好。”叶一说,“......恶劣。” “啊?” “没什么。” 许阳秋说是带他毕业旅行,但也只查了个车票就当起了撒手掌柜,她懒洋洋地靠在叶一的背上看财经新闻,而他屈腿坐在沙发上纵她靠着,埋头安排住宿和行程。 她其实很挑酒店,但凡有一点儿不干净都睡不好,可她并不想跟叶一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她想拥有一段单纯点的回忆,再踏实地埋葬这份贪心。 刷完财经新闻,叶一已经把车票酒店都选好,想拿给她确认,她头也不抬:“一间房一张床,其他听你的。” 第100章 于是许阳秋在踏进高铁商务座车厢的时候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她扭头看向叶一:“你抢银行了?” 他头都不抬,也没回答。 等她站在某家人均1500+的艺术酒店门口时,被雷劈二度:“你不过了?” 叶一看她一眼,这次依然没说话。 许阳秋把行程都交给叶一,就是不想他因为谁出钱这点小事闹别扭,更不想让他有压力。她打定主意,不论叶一怎么安排,她都绝对配合,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奢侈,住行都顶格来定。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叶一“滴”的一声刷房卡:“饿吗?” 许阳秋瞥他一眼:“吃什么?米其林?” “蟹脚吃吗?” “给我剥吗?” “嗯。” “吃。” 这个小镇的菜系很辣,他们两个人都不太会吃,一顿饭吃下来面红耳赤,不停呛咳。走出餐厅时,一人拎着一瓶冰水小口含着。 许阳秋看看叶一红透的眼眶和鼻尖,别过头去闷笑两声,再回过头,只看到他不远不近的背影,她歪头看了两秒才笑着跟上去。 这座小城市近两年最出名的就是瓷器,文化渊源流传。有个很著名的陶瓷博物馆,但门票实在难约,他们昨天临时决定出游,今明两天都没票。 除此之外,这座小城也没什么景点,只有绵延不绝的陶土矮墙和佛塔一样的烟囱,纯朴与虔诚并存,割裂又融合。这是自泥土里长出,又经窑火淬炼的一座城,千锤百炼留下的是坚硬如铁的躯壳,和通透脆弱的内核。 一座城市,也能擅长等待吗? 一个瓷器的诞生需要经过拉胚、上釉等等无杂的工序,还要配合柴窑的仪式与生命周期,着急不得。 许阳秋那上了发条般的日子在这猛地一松,几乎无所适从起来。这点无所适从外化成了不停歇的脚步,她拽着叶一在这座小城漫无目的地走。 古朴的小村、荒凉的窄马路和热闹的集市,她几乎不作停留地乱逛。下午烈日高照,整座城市都像困在窑里,发热发烫。 等到了晚上才凉爽些,带着泥土气息,又有些温热的风徐徐吹来,说不上多凉快,但就是吹得人松弛下来。 她总算有点闲心慢下来,逛一逛。 这会儿他们绕回白天路过的集市,这条街两侧是装修精致的陶瓷门店,门店前是两排米黄色的防雨棚,防雨棚下挂着亮度不一的led灯,整条夜市连光线都丰富多彩。 许阳秋在一个油画风格的摊位前停下,看着半人高的展示板,上面贴满各色的冰箱贴——全是狗。老板是个年轻姑娘,手里还抱着一只'棉花糖'。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选了一只干饭金毛形状的冰箱贴,她嘴唇偷偷弯起:“就这个吧。” “棉花糖”的主人嘴很甜:“美女姐姐,这个十五。” 叶一自然地掏出手机。 “你送我啊?” “嗯。” 许阳秋没跟他客气,陆陆续续在后面的摊位上挑了许多没用但可爱的小东西,叶一跟在后面安静地买单。 这次旅行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她努力回想自己和叶一相处的这段时间,发现所有的回忆都淡淡的,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瞬间。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这段记忆,那大概是熨帖。这份熨帖活生生把她没人气的家练成了温柔乡。 但没听说过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不是狐狸,是......她看一眼叶一,又看一眼手上的冰箱贴,笑了两声。 叶一没理会她的偷笑,问她:“还想逛哪里?” 他跟着她跑了一下午,虽说有些晚风,但也不算凉爽。他后颈上有些薄汗,摊位上明暗不一的光洒下来,泛着薄薄的一层光。 “找个店蹭空调。”许阳秋边说边扫过一排装修风格网红的陶瓷店,本想着随意挑一家,却在一众ins风灯牌的中间看到了一个古朴的门面,“......就那个,走。” 木雕鎏金的无字牌匾,深灰色嵌着瓷片的砖墙,这家店被整条街的强光衬得黯淡,又透着些许神秘色彩。 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古朴的檀木桌子,浮雕红木的架子,形状各异的瓷器,头顶是改良过的灯笼,不显阴森,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这家店门面朴素,内里却很宽敞。许阳秋信步在架子中间的过道上,看着一排排莹润的瓷器,那颗快节奏的心脏终于慢下来一些。 瓷器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坚硬和易碎仿佛是两种冲突的品质,在一样东西上完美融合。 过道不算狭窄,但也容纳不了两个人,叶一没跟着她,而是站在靠近门口的另一条过道,等着她逛。 她沿着过道慢慢地走,茶具、花器、酒杯......每件瓷器的色泽、性状和质感都各不相同,看得人眼花叶一就站在架子的对面,既没靠在墙上,也没玩手机,垂着头等,侧脸对着她。 她走到他前面,想叫他一起回去,但面前是一整个架子的脆弱瓷器,连带着她语气都有些小心:“叶一。” 他的视线隔着架子看过来,她看着他的侧脸变成正脸,右眼下的那颗泪痣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浮现,她不甚明显地愣了愣。 “怎么了?”他声音也不大。 她透过木架的格子看向叶一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显白皙,连那颗痣都透着干净。而他那颗泪痣的正下方,摆着一个白玉一样的瓷杯,那杯子温润如玉,皎洁如月。 第101章 瓷杯右侧有个小小的黑点,几乎跟叶一那颗痣垂直。 此时此刻,那透亮的白瓷杯,像是映着叶一的灵魂。 第55章 明天未来 ◎可以……可以的。◎ 这一幕映在她的眼睛里,泛起些隐晦的涟漪,不足为人道。 “没什么。”许阳秋恋恋不舍地看几眼那个杯子,“走吧。” “小姑娘,喜欢这个杯子?”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从哪冒出来,吓得她脚步一顿。 还没等她说什么,上了年纪的店主就粗着嗓子继续说:“你眼光真好,这是德化白瓷,品质好一点的,比如这个,触手生温,跟羊脂玉一样。” 许阳秋没信,但本着尊老爱幼的心态,等着他说完。 “半年开一次窑,我烧了十多年,就想烧一只冰种白玉瓷......可惜啊,全是大瑕,基本都砸了,就剩这一个还算过得去。”店主指指白瓷上的黑点,嗓门很大,“但是也烧出了矿点,废咯。” 许阳秋反驳道:“有了黑点之后,这个瓷杯看起来更生动,完美的有价值,不完美的才有意义。” 店主面露喜色:“姑娘,你诚心要吗?” “要。” 许阳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叶一倒是先开口答应。 她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从他那个角度看不到白瓷杯旁边的标价牌,因此他答应得实在草率。她手上拎着刚刚在门外买的一包小破烂,粗粗算了算,这个白瓷的价格够买五十多包小破烂。 许阳秋飞速想好反悔说辞:“我觉得不......” “那送你了!”店主把杯子往她手里一塞,“白瓷都有灵性,你看中它,说明这杯子跟你有缘。” “......不如就相信缘分。”她没算到是这么个展开,硬生生地拗回来,白瓷杯确实是温的,但不知道是真的触手升温,还是纯粹是被老板攥热,“谢谢您啊。” 回酒店之后,许阳秋小心翼翼地把白瓷杯塞进行李箱的底层,用柔软的衣服盖好,让杯子被挤在一个安全柔软的角落。 她既不信缘分,也不是什么爱物的人,但她就是想好好保管这个瓷杯,说不上来原因。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她已经洗过澡,身上是可穿浴巾,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来,肩膀上没有吸水的浴巾布料,因此皮肤上挂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她坐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楼下的市集。 不过八点多,这条街上的小摊主已经在慢慢收摊了,颜色强弱各异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那条热闹非凡的小街也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拆解成零零散散的碎片,逐渐看不清全貌。 水声很快停下,没几分钟叶一就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也挂着点水珠,短袖t恤的领子潮湿地贴在脖子上。 他把浴巾扣在头上,两只手擦湿答答的头发。 擦了一会,他放下浴巾走到她身后:“看什么呢?” 叶一带来了家里沐浴露的分装,因此他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原本蜷腿坐在椅子上,嗅到这股味道之后干脆转过来,直身跪在转来转去的椅子上,攀着他的肩膀抱住他。 椅子被扶稳,她的后腰也被一只温热的手臂圈住、连带着熟悉的气息,都是摄人心神的安宁感。 她的脸微微后仰,手摸着他的脸颊端详片刻,轻轻地吻上他眼下的泪痣。 他的呼吸声中断一秒,又急促起来,热烈的吻砸下来,逼得她她一时忘记如何呼吸。 椅子被推到落地窗上,十分平稳地将她困在中间。叶一的膝盖和左手固定着椅子,不让它乱晃,右手扣在她的腰侧,掌心柔软滚烫。 许阳秋向后仰出一个弧度,引得他半个身子越过椅背的阻拦,努力靠近她,因此唇舌没有离开她分毫。 很快,碍事的椅子就被她踢到一边,他的手终于重获自由,她肩背上的水汽刚刚蒸发,有些凉,显得他的手格外滚烫。 意乱情迷之时,她的手攥着他背部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向上一掀,他半个后背露了出来。 叶一依然含着她的下唇,却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半闭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叶一并不愿意在她面前脱掉上衣。 她正要松手,却没想到叶一先松开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任由她掀着他衣服。 他向后退开一点,没抬眼,不知在压抑着什么,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抖:“可以......可以的。” 许阳秋却愣住了,蓦然松了手。 该清醒了。 她也没看他,向后退几步,靠在落地窗上,眼底一片清明,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再一再二,难道还能再三吗? 这身衣服之下,这身血肉之下,她有什么立场继续窥探?她的不舍是不舍,他的底线难道就不是底线了吗? 她闭了下眼睛,语气尽量柔和:“叶一,我们谈谈。” “不谈。” 叶一的回答惊人地利落,她被他呛得一愣。 叶一眼底的欲望尚未褪去,耳廓通红,没看她,盯着一旁摊开的行李箱。 “我有很重要的话......” 她话音未落,叶一忽然动了,他伸手去抓丢在行李箱旁边的书包,逃跑般地向外走去。 “走也没用。”许阳秋扬声喊他,“叶一,我们早晚要说清楚,你知道的。” 第102章 时间仿佛凝固。 叶一最终还是走了回来,坐在那个被踢到角落的转椅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灰败,抿着嘴唇。 许阳秋扯过来一把同样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没等她开口,叶一却先开口:“难怪......你一整天都不对劲。” 许阳秋愣了愣:“有吗?” “有。” “......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叶一几乎是用吼的,仿佛在争论一件很重要的事,仿佛争论这件事能让他好受一些。 许阳秋语气柔软得像是包着瓷器的那层压纹纸:“好,我哪里都不对劲。” 叶一别过头不看她,手指隔着粗粝的牛仔布料抠进膝盖里,没知觉似的。 “我觉得我欠你很多解释。”许阳秋边说边想,因此说得很慢,“你之前问过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你当时问我,你跟那袋布洛芬有什么区别。我当时没懂,但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这人......并不迟钝,有些时候甚至过于敏锐。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不用回答。”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声音梗在喉咙里,混着杂乱的呼吸,“我不想问了。” “必须问。” 说完许阳秋自己一愣。这话叶一曾经对她说过,但她却不记得对话细节,只隐约记得是在解开“0号算法”加密的那天晚上。 她不露痕迹地轻咳一声,回避叶一微妙的目光,继续说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这个人都非常吸引我。我的身体、精神甚至精神疾病,都越过我的主观判断擅自选择了你。我贪图你的体温、你的味道,同时也依赖你这个人。我承认,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把你当作乏味孤单生活里的镇痛剂。但我其实忽视了一件事——我们并不对等。” 她身子微微前倾,注视他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算是我仗着自己比你多活了几年,把你带进一段......不太清晰也不太健康的关系里。我本想好好地陪你过完这两天,回去再说,但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叶一,我们就到这吧。” 他像坐雕像,坚硬又固执地留在原地,纹丝未动,语气柔软得不像他:“你需要我帮你。” 说完这句,他仿佛寻到了某根救命稻草,他又重复一次:“你需要我帮你,零号算法、桂魄还有医疗管家......你需要我。” “对,我需要你,也依赖你。”许阳秋坦率地轻声应和,“但是叶一,你陪我走到现在,已经足够了。这些是我的负累和终点,不是你的。你先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再考虑如何迁就另一个人。我们之前说好的,那间客房让你住到毕业,现在到......” 他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是不是只要我告诉你我未来想做什么,你就不会让我搬出去?” “不是。”许阳秋平和地看着他,“如果你已经找到方向,那你自己也会选择搬走——因为你不笨。” “远端那边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吗?那你周五见远端李总,都说什么了?”叶一眉头深深皱起,话里带着已经折腰的傲气,“他们查不到的东西,我能。” “你那种查法,合法吗?”许阳秋反问他。 叶一没说话,皱眉死死盯着她——他在等她回答那两个问题。 当下最聪明的做法,是扯个谎骗他,把当时李总的几句胡说原封不动地搬过来说给他听,保管药到病除,叶一绝对不会再来找她。 但谎言配不上真诚的人。 “这些事情,此后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许阳秋掏出黄色椭圆形的nfc卡,正色道,“我在内环有间房,单身公寓那种,不是很大,你想住就住,不想住也可以随时搬走。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行么?” 叶一猛地站起来,压根没看那张nfc卡,低头瞪着她,眼睑因情绪激动泛红,攥紧的拳头小范围的颤抖。 许阳秋报出一个地址:“密码是明天的日期。叶一,祝你的一切都从明天重新开始,走上正轨。” “什么算正轨?”他牙缝里挤出这五个字。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许阳秋站起身微微凑近他,说出了今天最冷血的一句话,她有意终止这段对话,“想到了,也不用来告诉我。” 她鼻尖离他很近,闻得到那股淡淡的柚木香气。她其实想再抱他一下,再闻一次——毕竟没人不贪恋安稳。 她硬生生忍住冲动,也强迫自己用嘴巴呼吸,别再去嗅闻。 那句锋利的话果然割伤了叶一,他抓着书包猛地冲出去,从她身边绕过时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柚木味的风抱了她一下,短暂地让她如愿,又迅速消散。 旋转椅被他的动作带倒,“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套房大门“滴滴”响了两声,表示门已经关好。叶一走得又快又决绝,旋转椅还没停下,栽倒在地,仍在小幅度地晃着。 许阳秋没去管地上的椅子,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的集市已经彻底熄灭,这座小镇早早进入夜晚,街角空荡,犹如空城。 她说不上多难过,却抓心挠肝地好奇。 他怎么突然又肯脱上衣了? 第56章 猎物猎人 ◎嘿,成了◎ vivian把待会要跟cho汇报的内容在心里过一遍,一口干掉杯子里的养生菊花茶,抱着电脑站起来。 谁知身边忽然“嗖嗖嗖”地凭空出现三只手,每只手上都拿着一份文件,商量好了似的伸到她面前。 第103章 “vivian,这是cho要的纸质档案,能帮我带进去不?” “v姐v姐!!这个报告要手签,内容cho已经看过,就差个签名,救我救我!” “好心人暴富!!我......” “都打住。”vivian狐疑道,“你们这是干嘛?刚挨完骂还是刚闯了祸?扎堆躲老板啊。” 宁远方看准时机把档案往她怀里一塞:“哪能啊,我们这不是......刚吃完瓜,胆儿颤嘛。” 旁边那人附和道:“你们说,这样一来,谢总算不算彻底出局啦?” “不算吧......听说只是强制休假一个月,加上扣奖金而已,等他回来,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vivian这才听懂,这三位是终于见识到cho的内斗手段,后怕呢。 她好脾气地接过另外两位手里的东西,一并抱在怀里:“行行行,我去。” “v姐,你不怕吗?cho凭一己之力,狠狠搞了谢总一波,顺带送走十多位同事,b组办公区都快空了,其中有两个还是我们a组的人,半点不留情面啊。” vivian闻言眉头一皱:“他们自己利用职务便利找区总收回扣,违规被开除也不冤。” “话是这么说,但cho向来温和又护短,很少这么高调,竟然还卖自己人祭天。之前断供的时候,还有虚假驿站的时候,她都有机会趁机把谢总彻底拉下来,但她并没有。cho之前总是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这回突然这么激进,像要跟谢总宣战似的......山雨欲来啊,谁能不怕。” 远方点头道:“对啊,之前只觉得许总对谁都淡淡的,基本都是软刀子多过硬钉子,没见她用过这么......粗放的手段。” vivian承认cho高调得一反常态,但她并不发怵。 “内斗手段还分粗放和细腻?我不过是个打工的,轮不到我害怕。”vivian笑着说完,带着三个人的任务走进cho的办公室。 cho坐在办公桌后,神色专注地盯着屏幕,像是在思考,但整个人神情紧绷,眼神近乎锋利,vivian脚步没来由地一顿。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cho,此刻的她,整个人透着凌厉的锋芒,又带着某种不回头的决绝,像是绷在弓弦上的一支利箭,瞄着猎物的咽喉,甘愿刺入猎物的身体,与它腐烂在一处。 vivian被自己诡异的念头吓到,这会儿倒是有点怵,于是出声喊她:“cho。” “嗯?”许阳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关门,温和地笑笑,“说事。” 浓烈的肃杀消失不见,还是那个绝对淡人cho。 她眼花了? vivian边纳闷边关门,把早就打好腹稿的汇报内容讲了一遍。讲完见cho没说什么,她便知道已经过关,于是又把另外三个人拜托的事一并办好。 许阳秋把签好字的报告递给她,vivian伸手接,她却故意没动手:“来卡索多久了?” vivian一愣,随即回答:“八年多了。” “你家不是离公司很远吗?” 嗯?cho这是在跟她拉家常??印象里cho从没关心过她的私生活。 趁她愣着,许阳秋继续说:“就没想过换个离家近点的公司?” vivian立马说:“我老公开车送我,这个真没想过。” 许阳秋微微蹙眉:“你前段时间刚结婚?那......有备孕打算吗?” vivian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彻彻底底懵了。cho此前从没问过这种逼迫下属表忠心的问题,更不会搞什么职场歧视。她甚至觉得cho皱眉是因为不满意她上个答案.....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她犹豫片刻,还是照实说:“没呢,还想再玩两年。cho.....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许阳秋仿佛看出她的无措,半开玩笑道:“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近期有备孕计划,我给你批一年带薪假。” “真的假的?”vivian嗓子差点破音。 “真的你就不玩两年了?” vivian依然照实说:“玩。” 许阳秋没再继续问,示意她出去。 vivian满脑子小问号,临出门又被她老板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vivian,可以看看机会。” 一句话给她砸了个七荤八素,她行尸走肉般地回位子上坐下,变成了一尊美女木雕。 联想到cho近期的大动作,进门时cho的神情,还有cho奇奇怪怪的几句话,尤其那句“可以看看机会”,vivian脑海里形成了一个答案。 公司不会!要裁员了吧?! 难道内斗是假,趁机抓人裁员才是真?可是已经开除十多个人了,还不够吗?没见过哪个公司裁员,不裁业务这帮花钱的,裁他们这帮管钱的,简直离谱! 她又联想到进门时cho肃杀的神情......肃杀肃杀,杀的为啥是她啊?!cfo的位子cho十拿九稳,即将上岸,可谁知她上岸第一剑,先斩左膀右臂啊?! vivian委屈巴巴地想了一会儿,又觉得cho能提醒她一句已经不错了。于是委屈巴巴地打开八年多没动过的简历,委屈巴巴地改了起来。 殊不知她失魂落魄的神情被另外三个人看见,那三人交换一下眼神,觉得自己明智极了。一时间,财务部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主动去找老板汇报。 许阳秋想起vivian走出门之前微微下撇的嘴角,满意地勾勾唇角。 接着,她转过头继续看面前的合同,神色又冷下来。 合同上甲方一栏写着: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 第104章 要开始了。 终于要动刀将腐败的血肉剜出来,她不仅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一刀一刀,这烂肉总归有尽头,这顽疾总归能治好。当然,要是剜到最后发现骨子里也烂掉,那就命中要害一刀捅死完事。 但割肉剔骨这事太血腥,那些好端端的人都该躲远点,谁也别沾上一身腥臭。 / “welcome.” 说话的是位蓝眼睛的西方人,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西装,有一些口音,听起来不是来自英语母语国家。 这家私人会所是邀请制,她一开始被“蓝眼睛”礼貌拦下,他刚刚通过无线耳麦跟里面的人确认过她的身份,这才为她开门。 许阳秋用带点伦敦腔的英语回他谢谢,接着走进大门,迈进右侧橘黑两色搭配、风格简约低调的电梯。 她在无人的深色调电梯里揉了把僵硬的脸,把双唇含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脸上这才泛起一点半真不假的红润笑意。 这家会所风格杂糅,潮牌、海派、后现代等种种风格各有各的“片区”,像是把各色文化统统摔进一个染缸里,粗暴地搅合两下,再随意地涂鸦,最终染成这副文化与文化间半生不熟的样子。 换言之,驴头不对马嘴。 会所内里很大,却没见几个人影。她绕过一个巨大的抽象木雕,走进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像是个酒窖。 看见里面那人的瞬间,她喉头狠狠一紧,但她忍住条件反射吞咽的冲动,眼睛一弯,换上副受宠若惊的笑:“徐董,你找我。” 小徐董背对酒柜,坐在黄铜玳瑁材质的不规则圆桌前,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他没有穿勒肉的运动装,而是难得地穿了身西装,袖口是暗红色,对称的两点猩红宛如夜行生物的眼睛,正盯着她。 这双眼睛之上,小徐董的眼睛也盯着她,眼里盛满黏糊糊的笑意,闲聊似的开口:“这地方不错吧?” 许阳秋心里是“驴头不对马嘴”六个大字,嘴上从油灯夸到国画再夸到留声机,总结一句,不是艺术品就是老物件,都是文化底蕴。末了,又诚恳地补上一句:长见识了。 这套马屁拍得小徐董心花怒放。 他咧开嘴笑出声,说道:“我之前总跟季总聊起你,我很看好你。” 闻言,许阳秋脸上焊着受宠若惊的笑容,胃里像是装了一坨滑腻黏糊的沥青,自顾自地翻腾着,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几乎是一下一下地砸向她的肋骨。 小徐董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透着上位者施舍时的自满,那是一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又乐善好施的自满。他扫视她,大约在细细品尝她每个谄媚的反应,以此得到某种诡异的满足感。 许阳秋仿佛能清晰地透过那双毒蛇般的眸子里看见他的内心。他像在翻动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血淋淋的鱼肉对他感恩戴德。 她是鱼肉,是诱饵,但也是猎人。 谋篇布局许久,小徐董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揭露她漫长的谋算与狩猎的结果。 她本以为自己能游刃有余地等待他揭晓。 可事实上她现在紧张得想吐,心脏跳得生猛,胸口像是塞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野兔。 但面上要坚硬如铁,又谄媚到底,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实。 小徐董对她表现出的谄媚与局促十分满意,端起桌上淡黄色的酒液饮了一口,半闭起眼睛做品酒状:“季总说你这人,心软手浅。这人嘛……温吞了点,做事不够一针见血。你猜我怎么说?” 许阳秋适当地挑眉疑惑,捡了句他一定爱听的隐晦马屁:“小徐董,您想什么,我猜不到,当然也不敢猜。” 他受用地笑:“我说老季啊,总得给年轻人成长的时间。” “小徐董,我们没差几岁。您年少有为,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可真是自惭形秽了。” 许阳秋这会儿才接到他的授意,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身上那股特有的荤油味道扑面而来,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头抵住喉咙,压抑作呕的冲动。 “你要谢钧的地盘,就得有取代他的决心。把该接的接过来,不用等到下个月,接完就正式任命。”小徐董把玻璃杯在桌上轻轻碰两下,做干杯状,“提前预祝卡索新任cfo许总,上任顺利。” 嘿,成了。 第57章 蒸石斑鱼 ◎请务必健健康康地等着。◎ 许阳秋在狠搞谢钧前,好好地做了些准备,决定从卡索和彼斯文这家皮包公司的合同下手。 孙叔调查后发现,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冯建大量下单的那家网店以及冯建欠钱的那家冀崖居金融,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同一个,都是一个叫周冀文的人。 这人的履历,只能用吊诡二字形容。名校毕业,考公上岸不过半年,就放弃铁饭碗,成了半个无业游民。 说半个是因为,此人名下挂着大量的皮包公司。 这人从事洗钱活动的方式可以说是大张旗鼓,但他一直平平安安地当他的无业游民,这说明他必然不是洗钱活动的主导者,最多只是个小喽啰。 孙叔无法证明这个人和卡索之间的直接关系,也查不到他背后的人。 根据他已经查到的信息,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卡索长期协助冀崖居金融洗钱,将非法的高利贷收入通过网上购物的方式洗白。第二,卡索和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之间的服务采购合同也是这些非法事件中的一环。 第105章 卡索和彼斯文科技之间的合作一直由谢钧负责,他在一天,许阳秋就一天不可能知道公司最核心的秘密,也不可能收集到直接证据。 卡索和彼斯文签署的是年度合同,谢钧的停职时间是她精心算好的,合同刚好会在他停职期间到期,这样一来,新一轮的预算、合同甚至打款,都只能由她来负责。 她指名道姓地找ceo季总要谢钧手里的全部业务,包括向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按月定期采购的风向感知服务。 季总当时没答应,但她却觉得有戏, ——因为是她授意区总给谢钧和他下属送钱,再一举捏着把柄彻查,送走了一大批人。这是个半点都不体面的赢法,却实实在在地赢到了小徐董心坎里。 许阳秋在发现三家毫不相关公司之间的联系之后,细细复盘了自己和谢钧的每一次争斗。她不论是从专业上还是结果上,都远胜于谢钧,那么她到底差在哪里了呢? 随着sean的辞职与坦白、李铂杨的警告还有孙叔带来的调查结论,冰山之下的脏污缓缓浮出水面,她也终于想通。 她就输在体面规矩,输在手不够脏,输在身为财务却自愿带着纪律团队,输在没让小徐董看出“同路人”的潜质。季总乃至小徐董,他们并不是没有向她递出过“橄榄枝”,而是她一直会错意,跟他们的“标准”背道而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在卡索摸爬滚打十年,终于有资格入局。 当然,多亏她在卡索摸爬滚打的这十年,小徐董和季总谁也不会想到对她启动上任背调和审计程序。这样一来,谁都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位被刻意隐去的创始人的女儿。 这个秘密,就留给她在恰当的时机亲自揭晓吧。 小徐董笑道:“现在网上有个说法特别火,叫孔乙己的长衫。cho,你这人清高,穿着比谁都板正的长衫。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做人端着个架子,包袱特别重,有野心却不懂取舍。好在,你比他们都机灵,现在懂了也不算晚。” “清高没用。”许阳秋弯着唇角和眼睛,“我这人愚钝,才想明白。” “我就说,我一直看好你。谢钧比你懂审时度势的道理,可智商实在是……愁人。他这人太贪心,行事鲁莽,我们也没少给他擦屁股。你够优秀,以后得把事情办得比他更漂亮。”小徐董起身,那是个送客的姿势,“别让我失望。” 他说的是谢钧越过他们抱信杨集团大腿的事,他和季总对谢钧不满已久,这才让她抓住这个机会。 把又笨又不听话的谢钧,换成领悟力强又好摆布的许阳秋,小徐董大约心情愉悦,甚至纡尊降贵地起身亲自送她出去。 许阳秋做了个请的手势,跟着小徐董往外走,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人,他们穿着随意却贵气,看样子都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 小徐董心情不错,低声给她介绍了几位,全部都是沪圈的富商名流。 擦身而过时,那些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但也没见小徐董尴尬,大约早就习以为常。 路过一段布满透明塑料的长廊时,许阳秋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有个半开的暗门,里面坐着几个人。由于离得远,她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们人手一根烟,正吞云吐雾。 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他穿着打扮和周围的人风格都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他穿着藏蓝色的polo衫,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像是在超市就能买到的那种。可他身边人的衣着都价值不菲,最差的也戴了半套房在手上,因此更显得他格外朴素。越过桌子的下方,许阳秋看到他上衣下摆一丝不苟地扎进裤腰里,腰带印着不知名的杂牌logo。 这么朴素的一人,被一众“名牌”代言人环绕,还坐在主位上,这是很微妙的一件事。 更妙的是,小徐董在路过那扇虚掩的暗门时,透过缝隙跟主位那人毕恭毕敬地颔首。 “那位是?”许阳秋跟在小徐董身后,凑近一点轻声问。 小徐董笑而不语,仿佛很骄傲似的,等走远些才低声说:“批完跟彼斯文的合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上梁山尚且要投名状,违法犯罪自然更需要先脏手,再入伙。 许阳秋忽然问:“听说徐董前段时间高血压住院了?最近还好吗?” 小徐董像是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诧异一秒才说:“不太严重,就是不能累着。这两年公司的事基本都是我在操心,他这人就算再闲不住,也该好好休息了。” 那就好。 请务必健健康康地等着。 小徐董大概以为她是在试探他能否拍板,因此语气格外急切,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将她送到电梯,颇为绅士地看着电梯门关上。 他没看见门关上瞬间,许阳秋锋利如刃的眼神。 / 许阳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审批流。 甲方:卡索科技有限公司 乙方: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 这个审批流此前从未流向她这里,因此她谨慎地翻看过去两年的历史审批记录,确实都是由谢钧审批通过,并在系统里留档。 批了这个合同,她就是正式交了“投名状”,也在小徐董手里留下了把柄,从此以后会被小徐董视为自己人。 她鼠标在“同意”那两字上晃了几圈,还是没能点下去。 第106章 于是她把手从鼠标上拿开,靠在凳子上盯着那个按钮,微微皱眉。 扪心自问,但凡有其它选择,她其实并不愿走到这一步。毕竟谁愿意放着正道不走,甘愿一脚踩进泥里?还有很大几率爬不出来。 可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那间会所暗室的主位上坐着什么人?什么地位的人,能直接对盛岸资本的董事长发号施令,让他儿子停止调查?卡索不过一间垂死挣扎的小物流公司,小徐董又凭什么出现在那个沪圈大佬聚集的会所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看似不同,实则没有区别,都昭示着一个无奈的事实:背后的人位高权重,没有明确的证据和天赐的良机,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她既不缺乏彻查到底的勇气,也不缺乏所需的资源,但在现实世界里,阶级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她自小衣食无忧,许魄的去世并没有直接导致家道中落,她自认属于中产阶级里非常富裕的那一拨。但这不妨碍她是更高一阶级眼中的蝼蚁。 这事儿其实挺难接受,尤其对她来说。她自认不是个骄傲的人,却也不是个愿意接受狼狈的人。 凭借蝼蚁的力量,要如何将一棵大树连根拔起? 许阳秋沉默一会儿,给孙叔打了个电话,没营养的对话绕了几圈,孙叔竟然察觉到一点异样。 “小秋啊,你今天说话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孙叔声音里全是关切,“钱桂最近还好吗?我跟你叔母好久没见她,你什么时候空,我们上门探望探望?” 不问倒好,他这一问,许阳秋本就烦躁跳动的心脏无端地生出一丝委屈,她咬着下唇没吱声。 “小秋?”孙叔见她不回答,难免着急,“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 “咳。”许阳秋清清嗓子,声音里半点情绪都没有,“刚才好像掉线了,没听见。” “吓叔叔一跳,还以为公司又出什么事了。我是问你钱桂最近怎么样,我和我老伴想上门探望探望。“ “最近......还好吧。她上周有些轻微肺炎,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呢。” “有时候我俩看着你,也觉着心疼……小秋啊,要是真觉着辛苦……” “没觉着,孙叔,早习惯了。” 她实在不想听完孙叔的话。 孙叔也没再继续,而是问她:“远端那边有查到什么结果吗?” “还没,在等。”许阳秋语气如常。 “我越想越担心你,这事实在不单纯……你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李总他是盛岸资本的公子哥,你让他查确实很明智……” 倒也没有那么明智,这事连李铂杨都碰不了。 孙叔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话里话外全是关切。 许阳秋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军心未曾动摇,但心里却起了点念头。 倒也不是别的,她连续吃了一周单调的沙拉和面包,没来由地想起了那盘清蒸的石斑鱼。她之前很少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洁癖让她没什么口腹之欲,选食物都以健康且方便作为标准,口感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 但她现在真的有点想念那盘调味朴素、摆盘更朴素的石斑鱼。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口:“最近叶一有去实验室吗?” 第58章 黄昏列车 ◎没区别。◎ 这个问题其实很奇怪。瞒着所有人走入岔路是件天大的事,这事重重地压下来时,其他事都会瞬间显得越发渺小。 在这种时候,她怎么突然想问一个这么微小的问题呢? “嗯?怎么突然问起他?”孙叔不解归不解,还是告诉她,“他上个月在实验室睡了一礼拜,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你那时已经跟他聊过了?连带着也把人扫地出门了?” 许阳秋轻笑一声:“什么叫扫地出门,之前说好让他住到毕业。”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一眼,那个工位没人。不止那个工位,其实整个办公区都是空的。 那天之后,没等她做什么,叶一便主动从卡索辞职。核心项目组解析“0号算法”的进程随着他的离开彻底停滞,再没有什么进展。 “我现在想想,你跟小叶的关系有点不好说啊。”孙叔居然八卦起来,“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就很奇怪,你之前让他不要再插手卡索的事,说什么……你来当坏人。这话就很奇怪,不让他继续帮忙,怎么就成坏人了?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还连夜赶他走,让人家只好睡在实验里。你也不是这么心硬的人啊?再往前说更奇怪,他到底怎么入伙,怎么住进你家的,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许阳秋被孙叔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头疼,她笑着讨饶:“我错了,我就不该问。” “你跟孙叔说实话。小叶这孩子虽然比你小,但确实是个挺好的人。”孙叔话里带着笑意,“我也不是什么老古板,谈恋爱就谈恋爱,分手就分手,怎么还不敢跟我说呢?” 许阳秋也不正面回答:“怎么看出来他人好了?” “我们实验室有个钉子户,三年都没毕业,叫威利。这位钉子户昨天居然把结果交给我了,那代码整洁利落,打死我都不信那是他写的。一问才知道,是小叶熬夜陪着他改的。小叶来实验室之后,统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帮忙。” 许阳秋闻言一挑眉:“他之前对谁都爱理不理,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竟然会做这么好心的事?” 第107章 孙叔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我就跟他说,小秋希望你合群一点,然后他就去帮威利写代码了,你说怎么回事呢?” 许阳秋笑了两声,没理会孙叔的追问,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非得打这个电话呢? 打与不打,能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 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天光正缓缓地褪去,地上百叶窗的影子越来越淡,缓慢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她仿佛孤身坐在一辆光线昏黄的列车上,窗外的景色缓慢移动,列车向前行驶,载着她独自前往未知的方向。 往前看,不回头。 她唤醒电脑,输入密码,解锁后,屏幕上正是那个待审批合同,她没再犹豫,点击同意。 预想中的“审批通过”页面没有出现。 她点击“同意”后的下一秒,光标和页面不断颤动,屏幕上开始一条接一条弹出密密麻麻的同一行英文小字。 这是......? 她凑近屏幕去看,但每一组英文小字不断被下一组覆盖,挡住一半,因此她无法看清那行英文到底是什么。盯了几秒后,她被晃得眼花,甚至有些眩晕。 但这种不适感没有持续多久,须臾间,电脑屏幕闪过一道看不清颜色的光,接着猛地熄灭,机箱的轰鸣声突兀地停止。不知是不是错觉,电脑屏幕黑屏的瞬间,整个公司都静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来得及开灯,电脑屏幕和机箱原本是办公室内仅有的光源,此刻光源熄灭,周遭几乎一片漆黑。 许阳秋没慌,在黑暗中冷静思考。 这也是小徐董考验的一部分? 不太可能。 是公司的系统或者硬件出了问题? 更不太可能。不论是时机还是方式都生硬刻意。 谢钧做的?还是其它…… 她默默思考片刻,想出了个大概的方向:这事弄明白之前,还不能去找小徐董,但也拖延不得。虽说小徐董没有给她一个期限,但表忠心这种事,越晚越不可信。 事情的发展过于离谱,她脑子里有无数个猜测和想法,此起彼伏地叫嚣,所幸黑暗让人思绪缓缓沉淀,一条不甚清晰的线渐渐浮现。 她既定轨迹的生命中,存在一个变数。 许阳秋蹙眉思忖片刻,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和烦躁。她鲜少有这种绝对被动的时候,已知信息匮乏得不足以支撑她完整地思考,完全地处于劣势。 她没打算在漆黑的办公室里继续待下去,她随手拎起一旁的小方包向外走去。 今天是周日的傍晚,除她之外没人来上班。公司整栋楼的灯都关着,办公室外是长长的一片工位,迷宫似的,许阳秋把手机上的手电打开,照着脚下的一小段路。 她穿过空荡无人的办公区,朝着货梯的方向走去。 办公区到货梯需要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这条路她原本很熟悉,但在黑暗中,这种熟悉又夹杂着陌生,她不得不左顾右盼地看路。 她靠近走廊入口时,余光一扫,莫名觉得右侧杂物间的门口布局格外陌生,于是转过去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狠狠受了惊吓,没叫出声,剧烈地出一口气,瞬间被钉死在原地。 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里,戴着卫衣的帽子,那是个她认识的人,那个变数。 她皱眉掐着胸口的布料,大口呼吸,努力平复不受控的心跳。 那人五官隐藏在黑暗中,但她只一眼就凭轮廓认出那是叶一。 受到惊吓的慌乱,事态脱轨的不安杂糅在胸口,她烦躁地哈出一口气,呛他:“干什么呢?!” 叶一站在原地没出声,她干脆拿手电筒去晃他的眼睛,语气沉下来又问一次:“叶一,你干什么呢?” 他大约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被她手电筒一晃,下意识地闭着眼用手心挡了一下,但脚步没挪动。 他皮肤很白,尽管手已经放下,但在手电筒的光下依然看不清神情。 许阳秋心里有无数个毫无头绪的问题。 比如,他明明已经辞职,到底怎么进的公司?刚刚让她电脑宕机的是不是他?还有,此时此刻,他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绝大多数时候,她的思绪都走在情绪前面,但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感受到出离的愤怒。 她还是没等来回复,干脆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拳狠狠地抵在他的胸口,砸得他一个踉跄,被迫靠进身后的角落。 他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他死死咬着牙关忍下,还是没张嘴。 此刻许阳秋才看清他的表情,嘴巴死死抿着,下颌线因牙关咬紧清晰得近乎锋利,那双眼睛里的怒意没比她少一丝一毫。 他跟她同样愤怒。 许阳秋逼迫自己从糨糊中跳脱出来,解锁手机打开拨号键:“叶一,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她听到他胸口中送出长长的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忍耐某些冲动。 她把拳头收回来,但依然保持着把他逼进角落的站位,半点没有退后。 叶一眼神几乎是刺向她,没有一丝一毫被困进角落的局促:“我干的。” 他这人外壳坚硬,却并不锋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近乎尖锐的神色。 许阳秋迎着他的目光刺回去:“为什么?” 第108章 和之前的每一次视线交锋一样,又是叶一先败下阵来。 他别过头去,既没回答,也没看她。 记忆中给她宽慰的石斑鱼,此刻化为了胸口翻涌的腥气。 此刻的许阳秋陷入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却浓烈得近乎撕破体面的情绪中。她此前的诸多努力,诸多心理建设,在此刻忽然被人画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休止符。于是她心脏里的每根血管都堵着莫名的情绪,像个气球,连外壁都绷紧。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一次:“为什么?” 更长久的沉默。 气球“砰”得一声炸成碎片,她那副不动声色的面皮和波澜不惊的好脾气一并碎了个彻底。她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于是话里也带着刀子:“叶一,别再纠缠我。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主动从卡索离职,我还以为你想清楚了,今天为什么又凑上来,硬是要插手我的事?你是狗皮膏药吗?!“ “也许是我上次话说得太含蓄,你没听懂。我重说一次,我不希望再跟你这个人扯上半点关系。你是帮过我没错,但我早就叫停了!好聚好散的道理你懂吗?叶一,别让我后悔认识你。”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话足够激得叶一转身就走,但他此刻并没有。他背脊僵直,依然站在原地。 叶一还是不肯理会她的问题,笔直地站在漆黑的角落里,垂头看着她手机手电筒照在地上的光斑,那光斑正小幅度地颤抖——因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抬眼注视着她:“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赶我走?” 作者有话说: 完蛋了,要吵大架啦 第59章 真话假话 ◎早疯了◎ 叶一之前也经常会用另一个问题将她的问题堵回来,但她从来都不介意。 因为那时他的脾气和手段都无害到近乎柔软,他会倔强地反抗,会长久地别扭,但这些都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她也乐得包容他这一点怪脾气。 但现在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位置开始互换。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她不再能够全然戏谑地面对叶一这个人,他会不经意地做出一些让她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事情,有时甚至难以招架。 她的游刃有余是什么时候彻底消失的呢? 不能消失。 绝对不能。 叶一见她久久没有回答,更清楚地问了一次:“许阳秋,你赶我走,甚至劝vivian离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什么事需要你做这样的准备?” 许阳秋反问:“什么叫我劝vivian离职?你听说过有种流程叫裁员吗?” 她并没有跟叶一说过卡索洗钱的事情,但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更加不清楚他的目的,因此也不肯交底,等着套他的话。 “裁员?你就是这么骗vivian的?”叶一抬起眼皮反问她,“你马上就要正式接手谢钧的工作,不裁他的人,裁自己人?” 许阳秋迅速从叶一的话里推理出,他是从vivian那里听说谢钧停职的事。但这跟今天的服务器宕机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许阳秋的思维没来由地跳跃起来,回想起一些看起来并不重要的碎片,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的记忆中的对话。 …… “公司账目有问题,那会不会牵连到你?” “那账没过我手,没事儿。” “那你晋升cfo之后呢?那公司的每一笔帐目,都跟你有关。” “进了监狱怎么管公司。” “要是......” …… 这段对话被0号算法的解密进程打断,没能聊到最后。 那时的她没有追问“要是”两个字之后跟着什么内容。 她在那之后又跟叶一朝夕相伴许久,算是懂得了他那颗固执的真心。 所以现在,她猜到了。 他想说的是:要是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让你晋升cfo。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做这样的打算了吗? 她满腔的火气突然卡在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她忽然就泄气似的叹口气,苦笑两声,刚刚嚣张的气焰消失不见:“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真想去坐牢吗?你疯了吗?”叶一声音都带着怒意,几乎咬着牙说,“远端那边到底查到什么了?你会突然选择那么激进的方式挤走谢钧?你之前嘴上说着要当cfo,但对付谢钧的手段大多小打小闹……因为你根本没有下定决心把自己也折进去。你到底为什么突然下定决心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没那么严重……” “你还在骗我!” 一个多月不见,他实在是长本事了,好凶。 许阳秋轻叹一声,妥协似的后退半步:“刚刚我说的话太难听。” 叶一闻言又把头别过去。 她刚刚确实太过,只好服软:“我不该那样说,我跟你道歉。但是我在你……姑且叫毕业旅行吧,就是短了点,我在你毕业旅行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依然奏效,我只为今天的态度跟你道歉,不代表我收回关系终止那些话。” 叶一的话还是很生硬,像腊月里的一块尖锐的冰,能刺破一切:“许阳秋我不用你道歉,你回答我的问题。” “凶什么啊?”许阳秋轻笑一声,“别再插手我的事,怎么搞宕机的就怎么给我还原回去,不然报警抓你,你个前员工,应该出现在这吗?” 第109章 叶一沉声说:“你没搞清楚状况。” 许阳秋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就笑不出来了。她轻描淡写的武装被彻底戳破,露出名为虚张声势的内核。 他往前一步,逼近她:“放弃吧。” “否则呢?” “否则,我会在五分钟之内清空卡索的一切,包括......0号算法。卡索备份和应急策略做得太差,清空之后,你想要的一切都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没有任何余地。” 许阳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许阳秋,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嗯。”她迅速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语气很淡,“我得怎么做?总不能是......跟你保证吧?” “辞职。”叶一语气还是压着火的样子,有些抖,“否则,你会有无数机会审批彼斯文的合同、帮卡索做假账掩盖真相。” 许阳秋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个信息:“怎么知道我要审彼斯文的合同?” “别打岔。” “打岔也没什么吧。”她后退半步,在他旁边的墙上靠着,“小叶同学,现在主动权都掌握在你手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叶一扭头盯了她片刻,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分辨她说这话的目的,空气寂静许久,他才终于回答她的问题:“我在财务系统里埋了个雷,防止你顺畅地接手谢钧的工作。对于所有历史归属是谢钧的线上留痕,只要最终的确认人是你,就会触发死循环,十秒内导致服务器宕机。” !什么时候......? 许阳秋没问他什么时候,而是问了别的:“那你怎么进来的?还这个时间出现。大半夜的,这么巧啊?” “你想确认我知道多少?” 聪明的混蛋。 许阳秋没否认:“交换一下信息呗,还是那句话,主动权在你手里,多跟我说几句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说呢?”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原本似有若无,但随着她的动作飘来,存在感越来越强,他很难继续忽视。 叶一向右侧退了半步,靠在另一面墙上,离她远了一些才开口:“vivian告诉我谢总被停职,在那之后,只要你在公司,我就在。” 这话就很出格了。 他基本就是承认自己跟踪她,还反复潜入公司。 ......也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怎么绕开的监控。 但这句话也带来了新的机会。 许阳秋轻哼一声:“你疯了啊,跟踪我?” “早疯了。” 她没空细品那三个字的含义,挑眉道:“就因为我会接手谢钧的业务,还审批跟彼斯文的合同,哦,还没批成,你就觉着我总有一天会坐牢?还因为这个逼着我辞职?” 叶一没说话。 许阳秋继续说:“你有点太低估我了,叶一。一个合格的财务,第一课就是学习如何做假账。第二课,就是怎么让这假账看起来是个无辜的失误。” 这话纯粹是胡扯,但她从刚刚的对话里猜测,叶一大概率不知道卡索是在洗钱,也不知道小徐董的承诺,更加不知道与彼斯文的合同就是她触碰洗钱业务的“投名状”。 毕竟他要是知道的话,没必要选择跟踪她这么没效率方式。 他很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她接手谢钧的业务,不想她成为cfo,为公司虚假账目负责,把自己也折进去。 “许阳秋,你这个人看着随性,但其实是个守序的人。你从不让我做出格的事,道德和法律在你心里重于一切。你现在跟我说,你自愿跟徐翔他们同流合污,事后还会利用自己的能力脱罪?”叶一冷笑一声,“骗我,也至少骗得认真一点。” 叶一了解她,有时甚至胜过她了解自己。 “这么了解我啊。”许阳秋轻声笑笑,“辞职就辞职,我答应你。” 叶一猛地侧头看她,像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妥协:“那你现在就去。” “不是现在。”许阳秋态度良好地跟他商量,“卡索的报表日是1231,现在到报表日还有将近四个月。我答应你,在报表日之前辞职。只要我在此之前把做错的账目都改回来,那就不会任何问题。我也答应你,在辞职之前绝对不批那些有问题的合同,不做任何不合规的事情。” 这些话当然也都是胡说,她当然会哄着叶一把财务系统里的bug去掉,也当然会批彼斯文的合同,兑现对小徐董的承诺,但那都是后话了。 许阳秋在跟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想通了一件事。 叶一要是想威胁她,有一万种方式。他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混进卡索?难道就为了吓她一跳吗? 当然不是。 他有必须混进卡索的理由。 尽管卡索的备份做得稀烂,但清空一个公司服务器全部内容也绝非一件容易事。他的清空操作很可能必须依赖于物理服务器,也就是说,他要是想清空服务器,必须先进入公司的机房,对实体服务器做些手脚。 要是他答应了她的缓兵之计,那么她就会好好升级一下公司的备份策略,加上物理备份,让他以后再也没办法用这个办法威胁她。 叶一没说话,这在她看来是个好现象,于是她靠近他一点,头一回用这种有些腻的语气跟他说话:“我不赶你走。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绝对不瞒着你,好不好?” 叶一在她靠过来的瞬间,本能地想躲,向右侧迈出半步,却又迅速收回来。 第110章 他这是在躲监控。 许阳秋轻轻笑了一声,站直身子,用冰凉的右手握住左手,好整以暇地活动手腕:“那就,说定了?” 这时,叶一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块冰: “许阳秋,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这么久以来......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有几句真啊?” 第60章 问心有愧 ◎我相信的是我的心。◎ 夜间的办公室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成排的工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排列整齐,方方正正,乍一看跟一片墓地没两样。 许阳秋也像踏进墓地似的背脊发凉,心脏狂跳不止,思绪混乱起来。 她想错了什么?这显然是个天衣无缝的说辞,叶一没道理不同意,他不知道彼斯文的合同背后藏着天大的罪恶,到底为什么硬逼着她此时此刻就辞职? “那你为什么那么痛苦啊,许阳秋?” “什么?” 许阳秋一愣。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你挣扎什么呢?” 许阳秋气笑了:“你别把这么抽象的事情拿出来讲理,你逻辑能力比我强,这两件事有什么......” “有。”叶一垂眸注视着她,眼神淡淡的,“许阳秋,我用ai分析过你。” 许阳秋现在心情复杂得她想爆粗口,她甚至分不清“被拆穿”和“他用ai分析她”这两件事哪件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所以我比其他人更能读懂你的表情。”叶一平淡地陈述,“你在陶瓷小镇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痛苦。如果像你说的,这件事很容易就可以解决,你不用违反你心里的秩序,也不用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你在挣扎什么呢?” “我以为识别情绪是ai唯一不能做的事。”许阳秋硬着头皮忽悠他,“你就这么相信一串代码对我的判断?我好歹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我相信的是我的心。” 叶一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她彻底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没时间痛苦。”许阳秋皱眉。 “小徐董在用卡索洗钱,对吗?” 她猛地抬头看他。 “看样子你也知道啊,许阳秋。”叶一的笑容近乎荒凉,“我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只是想听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就是他的底牌吗?还是...... “我调查了彼斯文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周冀文,调查了所有疑似在他名下的账户,其中三个流水完全符合洗钱的特征。”叶一说,“许阳秋,你不就是想配合小徐董洗钱,接着通过某种方式拿到证据,再去做污点证人吗?!” 许阳秋被彻底拆穿,没什么话好说。 叶一愤怒地质问她:“你是疯了吗?!有一百种方法证明他们在洗钱,非要把自己也折进去吗?” “没有办法。”她轻声说,“让卡索帮忙洗钱的,大概率......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是能上新闻那种。且不说该如何拿到证据,就算真的拿到证据,恐怕也递不上去。” “那你跟他们同流合污,证据就能递上去了?” 许阳秋平和地回答:“如果我知道背后的人是谁,那就不会这么被动。” 叶一瞪着她,站在角落里犹如困兽,手臂微微颤抖。 他很突然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头无力地垂下来:“......如果.......如果我没看到vivian的入职朋友圈,也没有提前在财务系统里加上那段代码.......如果你压根就没通过系统批那个合同......如果你做了别的我察觉不到的事情......那你是不是就已经......已经......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说完他又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呼出:“不对,你不会后悔。你想得肯定很清楚,打定主意用你的下半辈子去赌。你这个人,看着想得通透,其实比谁都固执,早就一头扎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为了一个都不知道对错的执念,你恨不得连命都不要。” 许阳秋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却没空深究,只是轻声唬他:“叶一,没那么夸张。对你来说,一个人进了监狱也许这这辈子就完了,那是你没听说过提篮桥出来的会计有多抢手......” “你再胡扯。”叶一仿佛没了力气,轻声说。 她走到他面前,他头上灰色卫衣的帽子向下滑,半掉不掉地搭在后脑勺上。她近乎温柔地把帽子放下来理好,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接着,她深深地叹口气:“走吧,回家,辞职。” 叶一抬头看着她,没动。 许阳秋转身走到货梯前面站定,回头迎上他的视线:“辞职之后,你会帮我的,对吗?” 说完货梯闷响着到达,大门轰隆隆地开启,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不等他回答,淡声说:“我信你,回家吧。” 货梯之外寂静数秒,终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叶一最终还是走进货梯,他的卫衣帽子被她摘下,整张脸露出来,在货梯的灯光下一片惨白。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他走进来了。 许阳秋带着他下楼,又带着他绕到她停车的路边,她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叶一,他看了两秒才配合地接过,坐进驾驶室。 许阳秋没计较他威胁她的行为,也没责怪他搞砸了她的计划,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第111章 “你最近住哪儿啊?” “朋友家。” 大概是住在那个叫威利的钉子户家里。 “小玉还好吗?” “很好。” “你黑眼圈好重啊,没睡好吗?” ...... 傍晚的路上没有车,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辆车,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明没有其他车,叶一却开得格外慢。 他话很少,语气淡淡的,看起来依然很生气,但每句话都有回应。 许阳秋坐在副驾驶上,心意外地很静。 “你当时为什么主动辞职啊?”她轻笑两声,“当时要是不辞职,你也不用偷偷溜进公司了。” 红灯亮了,叶一轻踩刹车,车缓缓地停下:“我不辞职的话,你就不会逼我走了吗?” “真聪明啊,叶小天才。”许阳秋话里没什么歉意,“但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把你逼走,你主动辞职给我省了好多事啊。核心项目组的人都是由小徐董亲自指定,我要是想插手,估计......” 叶一转头看她一眼,就一眼,她就很突然地闭了嘴。 他嘴上什么都没说,眼神却出卖了他。 许阳秋心里涌出一阵酸涩,她偏头往窗外看了两秒,又转回来,语气欢快得刻意:“叶一,你主动辞职是因为......不想我去找小徐董啊?” 他一直知道她生理性地厌恶小徐董。 他绕这么大的弯子,废这么大的事,就是为了呵护她早就近乎麻木的那么点感受?就为这么点小事? 他是傻的吧。 红灯向下滚落,绿灯升起,她心里那点提防和戒备彻底消失——这人从不给她怀疑他的口子。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对叶一的信任过于盲目,到此刻才算彻底想通 ——盲目的是他。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目的,只有意义。那意义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不论做什么,她都无法真的责怪他,至少她现在是这么想的。 叶一很刻意地无视她的视线,沉默地发动车子。 他越是不说,她就越是过不去。 真不是人啊,许阳秋。 一时意志不坚,几许贪欢,后患无穷,害人害己啊。 许阳秋没给自己再次动摇的机会和时间,岔开话题,她问:“为什么拿ai研究我啊?” 他依然沉默。 她没追问,而是轻轻笑了两声:“一个多月不见,上来就吵架,我在努力缓和关系,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别蹦字了,没什么想问我的吗?”许阳秋没计较他生硬的态度。 开得再慢,路也有到终点的时候,叶一把车开进车库,很熟练地找到她的车位挺稳。 叶一熄灭车子,引擎轰鸣声消失,世界更加安静。 许阳秋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这时,叶一突然开口:“有。” 许阳秋反应了两秒,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她没再说话,等着他问。 “赶我走,也是因为不想拖累我吗?” 不全是。 “是。” 许阳秋又笑笑:“就想问这个?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 “没有。”叶一拿起车钥匙,“走吗?” “走吧。”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许阳秋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从他开车时就一直存在了。他们彼此熟悉,又在熟悉的地点,做着熟悉的事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就好像,专属于她的那一隅安稳又找上门来了。 但没可能啊。 其实什么都变了。 叶一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那是一种陌生的香气,大约也不是他本身的气味,而是另一个牌子的沐浴露。 这点差别不算大,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两人很默契地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没有对视,也许久没说话。 许阳秋其实有话要说,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话。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打草稿,又一遍一遍地废弃掉。 要是她刚刚认识叶一那会,那些话她可以毫不客气,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威胁也好,侮辱也罢,都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因为她那会儿问心无愧。彼时叶一对她来说就只是她一时好心资助的学生,但现在......现在叶一对她来说算什么呢? 孤单路途中的慰藉?她求之不得的安稳?复仇路上的一枚棋子?还是......还是忠诚得莫名其妙的信徒呢? 她心里被这件事堵得满满当当,无暇顾及其他。但这些话说起来实在困难,因为她此刻,实在是算不上问心无愧。 叶一先开口打断她内心的挣扎,“回家和辞职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他倒是替她按下了开始键。 许阳秋苦笑一声:“没有。” “许阳秋,你比我狡猾,也比我执拗。”叶一看向她的眼神很奇怪,近乎绝望,“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辞职吗?” 第61章 扯平以后 ◎不作停留,何必敲响? ◎ “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辞职吗?” 叶一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情绪浓烈到无法承受的时候逃跑或是躲起来。生活的苦楚将他磨得麻木又脆弱,也教会他不能示弱。 第112章 他在某些方面和她很像,比如擅长忍耐,比如情绪内敛。只不过她会选择柔和的方式掩盖内心,比如在门口留些鲜花美食,让对方在门口逗留得久一点,待得舒服一点,引得他们忘记要进门这回事。叶一的做法相对简单粗暴一些,基本就是“啪”地一声关上门,徒留别人在门外一脸懵。许阳秋自认是为数不多敢在门口“咣咣”砸门,隔三差五还拿石子砸窗户的人——因为她确定他会开门。 但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门前,手指扣起来,就是不敢敲下去。因为她知道门后是什么——他那颗千疮百孔,却赤诚跳动的心脏罢了。 不作停留,何必敲响? 许阳秋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无法掩饰的浓烈情绪,语气半点没有犹豫:“不能。” “你又骗我。” “对。”许阳秋气息平稳,依然没看他,把手机摆在桌上,转过来给他看上面的截图,“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找安保部门要了货梯和办公室的监控,半小时前的那些,也是你没时间删的那部分。” “你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许阳秋把手机拿回来,“还想清空卡索的服务器吗?你要是想去坐牢,那就尽管动手。” “早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放弃。”叶一声音很轻,不知道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刚才要是不跟你走,你大概真的会直接报警吧?” “嗯,我会。”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跟我走,不然,场面真的会很难看。” 叶一仿佛陷入某种困境,他微微垂着头,拇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肩膀微微颤抖。 许阳秋以为他是因她的算计愤怒,轻声说:“别这样。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不用亲手毁掉你的未来,你不用亲手摧毁我的理想。至于你担心的事......实话实说,我大概率真的会进监狱剃短发,想想都丑。但是叶一,这个世界上有种说法叫'求仁得仁'。” 他还是在颤抖,他抬眸看着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脸,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他眼神复杂,有痛苦、眷恋、不舍...... 那眼神让许阳秋没来由地心慌,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别管我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你拦得了我一时,拦不了我一世......” “你真的清楚你要什么吗?”叶一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许阳秋,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用ai分析你吗?我真想知道原因吗?” 他掏出电脑,熟练地拨弄触控板,轻声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回卡索?我反复调查过,许魄是突发心源性猝死,不论怎么查,他的死因跟徐翔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你自己也说,公司是由钱阿姨自愿卖给徐翔......这两件事中,徐翔都没有扮演任何重要的角色,你那时候也并不知道他会利用公司洗钱。我一直没想通,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徐翔过不去,为什么非要拿回公司。” 话题开始转向她不可控的方向,她本能地生出敌意:“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我父亲的心血被徐翔践踏,我凭什么不能跟他过不去?而且我想继承我父亲的理想和抱负,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许魄怎么想吗?” 叶一从电脑上调出一个界面,把屏幕直直地送到她眼前。 许阳秋本能地不想去看,但那个页面配色太过浮夸显眼,上面短短的几行字瞬间抓住她的目光,不许她移开。 叶一解开了“0号算法”的第三层加密,里面依然是许魄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很短,寥寥数字,却字字如刀。 小秋,见字如晤。 我一直在想,等你到了十八岁,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呢?我反反复复地写,又反反复复地删去。 我犹豫很久,还是想先把这个决定告诉你:等到我干不动的那天,我大概会把公司上交给国家,当然要是国家看不上的话,我应该会把公司卖掉。总之,我不会让你继承'桂魄',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责怪我。 你爹地 许魄 叶一果然早就解开了“0号算法”的第三层加密,他那天调低屏幕亮度想要隐瞒的,大约就是这封信。 许阳秋的嗓子好像也结着冰霜,声音梗住,说一句话痛一下:“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明什么呢?” 原来信念被摧毁的瞬间,不会愤怒,更加不会痛苦,只会觉得有点冷。 像是寒冬腊月里掉进结冰的湖面,窒息又寒冷,但她拼尽全力去找冰面上的出口,想挣扎着爬出来。 她真的很冷,牙关几乎在打颤。 “说明我在许魄眼里,是个不学无术、骄纵任性的女儿。你想告诉我,许魄认为我不配继承他的公司?!”她有些呼吸困难,猛地吸一口气,“你想太多了,叶一。人是会变的,就算......就算他是真的觉得那时候的我不够格,也没关系!因为他没见过现在的我。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永远得不到他的认可,那我也无所谓。” 许阳秋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太小瞧我了。他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信念没错,但真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是我自己。” 他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用ai分析你吗?” 许阳秋胸腔都在战栗。 “我用医疗ai分析了你的种种行为,你的洁癖并没有伴随其它强迫行为,并且触发的场景非常的......具体。”叶一声音很淡,几乎没有波澜,“那不是什么天生的精神疾病对吗?那只是某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第113章 “别说了。”她的身体狠狠一抖。 他声音冰凉,像混着冰块的湖水:“你要拿回公司,跟你的洁癖有关系吗?” 他还是说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足够委婉,但许阳秋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含义。 他是在说,拿回公司的执念和她的洁癖一样,不过是某种创伤反应的非典型表现。 执念出于病症,出于胆怯,甚至出于恐惧,而非本心。她并不勇敢,甚至师出无名。 叶一了解她,胜过她了解自己。 没人知道许阳秋这副强大皮囊之下,藏着怎样懦弱渺小的自己——除了叶一,是她自己让他走进她的生活,让他有可趁之机。 他太明白该怎么摧毁她了。 威胁、挫折、痛苦......这些都没办法击败她,只有从根本上摧毁她的信念,她才会彻底放弃。 叶一没再说话。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这是他必胜的底牌,却等到最后的最后才仓促揭晓。 许阳秋说不出话,思绪仿佛飘了起来,她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她停止颤抖,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仿佛灵魂已经出走,徒留一具躯壳。 冰窟窿已经结冰,她被困在冰面之下,随着沉寂的水轻晃,她隔着冰面望向天空,天空也不过是另一片冻湖。 “你赢了,我会离开卡索。”她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滚出去。” 她站起身,或者并没有站起身,而是依然泡在湖水里。 她好冷。 她被关在冰面下,湖水也是,于是发出“咕咚咕咚”这样沉闷的水声,仿佛被困住,无法顺畅的流动。 于是她打开花洒的开关,“哗啦啦”,她终于听到一点生动的水声。 流水有些温度,但还是冷。 时间也冻住,思绪也冻住,只有流动的水声,这水声曾让她感到安全,但此时这声音的作用好像没那么大。 许阳秋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淋浴开着,淅淅沥沥地打在身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忘了脱掉衣服,湿答答的衬衫被水淋湿,紧贴在身上,像是黏腻的触摸。 不知过了多久,门“咔”的一声被拉开——她也忘了锁门。 她朝门口望去,只看见一个展得很开的大浴巾,下一秒浴巾裹向她,遮挡住她的视线。 很快,她听见水声停了。 她挣扎着从挡住她整张脸的浴巾中探出头来,撞进一双幽黑的眼睛,他没滚,正眼眶通红地在她面前湿答答的地板上坐下。 明明被伤害的是她,他凭什么这副表情? “......我恨你。” “我知道。” “真行啊,叶一。”她的话宛如呓语,“我都骗过了治疗师,甚至骗过了我自己,怎么就没骗过你区区几行破代码呢?” 他刚刚话很多,一句接着一句,戳着她的心口,这会儿倒是哑巴了。 叶一身上的白色短袖也湿透了,牢牢地贴在身上,近乎透明,但他没理会,单手攥着她身上的浴巾,颓然地坐在地上,任由地面的存水打湿他的牛仔裤,在上面溻出深浅不一的蓝色。 许阳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隔着透明的布料,隐约能看见右下腹一个模糊的图形。叶一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去挡。 秘密换秘密,我们以后就死死地捏着对方的把柄,以此制衡,老死不相往来。 她忽然发疯般地从浴巾中挣脱出来,猛地扇开他的手,掀起那一小块半透明的棉质布料。叶一猛地攥住她的两只手,但已经晚了。 他的右下腹像是燃着一团火,她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里有一枚纹身。 那是一片飘落中的枫叶,火红色的。 某种铺天盖地的情绪迅速地模糊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思绪。 荒唐到家了。 他还真是......早就疯了。 她满肚子的狠话卡了壳。 许阳秋望进他那双眼睛,无辜不足,倔强有余。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该怎么面对这双眼睛?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啊? 没人回答,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call it even.” “什么?” 她声音很轻:“叶一,我们扯平吧。” “是你帮我找到未来的方向,但你也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我的方向。我希望你好是真的,但刚刚想彻底毁了你......也是真的。其他的盘不清楚,就都算了吧。” 空气一片寂静。 不知秒针走了几圈之后,花洒口凝结的水珠“嘀嗒“一声落在地上,终于打破凝固的空气。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几乎无声地走出她的房间,很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就这么平等地,无解地,与她扯平。 第62章 特别助理 ◎不想去?◎ “先生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 乘务长露着八颗牙齿,蹲在头等舱的唯二两位乘客旁,语气轻柔地为他们点餐。 坐在外侧的男人穿着质感上佳的休闲西装,喷了发胶梳着背头,打扮得很年轻,但要是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眼周不甚明显的皱纹,少说也得有四十多岁。 男人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扫过面前的平板,看样子没打算回应她。 乘务长十分标准地等待两秒,这两秒里她放轻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疑似不耐烦的声音,接着准备再问一次。 第114章 “不用,谢谢。” 男人依然没抬眼,是坐在内侧的女人代他回答。跟男人不同的是,女人的语气称得上是体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位客人,男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止都透着“上等人”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这样的乘客她们少不得要小心伺候。 而在登机的时候,女人一直安静地跟在男人后面,在他的衬托下,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因此乘务长这会儿才正经瞧了她一眼——给她解围的这位低调女人居然长得不错。 脸型流畅,五官和谐但算不上惊艳,真正惊艳的是她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瞳孔颜色淡得像对无暇的琥珀,通透又温柔。 女人说话的时候礼貌地注视着她,那双凤眼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乘务长只愣神了一秒,就立马重新挂上笑容:“那您呢?” “我也不用。”窗外的日光刺眼,许阳秋微微眯着眼把遮光板拉下来一半,补了一句,“辛苦。” 乘务长趁着她扭头的功夫又看了几眼,这才起身走回前舱服务间,开始备餐。 “姐,你觉不觉得那男的眼熟啊?”旁边年轻一些的空乘小声说,“我在网上刷到过他,好像是某家公司的老总,但实在想不起来公司名。我刚才伸手要给他挂衣服,他也没理我,我最怵这种乘客,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会不会被投诉。” “能坐全价头等舱的哪有一般人......把餐摆齐,这摆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哦。”空乘手忙脚乱地调整好,“姐,他旁边那个女人......跟他关系应该很......很那个啥。” 乘务长瞥她一眼,被她努着嘴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你这什么表情?这么一会儿就能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了?” “氛围很暧昧,而且那男的刚才拿过她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刚刚隐约听到他们在聊工作,应该是老板和秘书,你别在这瞎猜。” “哎,姐,那你说公司老总身边为什么要带着个漂亮的女秘书?那老总年纪不小,肯定已婚。你说那女秘书能不知道老板的想法吗?要是我的话,肯定多少钱也不干,没得招人非议。” 乘务长没来由地想到女人温柔的眼神,皱眉说道:“你师傅谁啊?光教你在背后嚼旅客舌根吗?抓紧干活,想吃投诉吗?” “你不也......”她咕咕哝哝地说着,满脸不情愿地干活去了。 飞机已经进入平飞阶段,宁总正在闭目养神,以此缓解晕机的不适感,因此她也没开口打扰。她透过下半扇机窗望着外面的一抹浅蓝,缓解眼部疲劳。 “cho,你有五分钟时间。”宁总惜字如金道。 许阳秋一愣,印象中宁总晕车晕机都很严重,一般不会在这时候聊工作,但她还是迅速进入状态, “目前一共有五件事要汇报,其中有两件不太重要,我已经做好决策,但结论要同步你。先说重要的事,第一件,资源整合规划初版已经完成,在你邮箱里,需要你拍板的主要是战略目标、部门架构调整这两个模块,其他可以不看。第二件,本年度水城互联网峰会邀请函已经送达,我还没替你答复。 第三件,我们的全资子公司祥云跟浮城科技有限公司之间的侵权诉讼已经启动应急程序,舆情侧、法务侧和涉事部门三方协作顺畅,我们大概率不会受影响。但是,我不建议继续走诉讼链路。” 宁总嘴里嗯了一声,没表态。 许阳秋凑近一些,低声说:“浮城科技技术能力扎实,创新发展潜力也很大,信杨集团目前并没有能够与之媲美的能力,我建议不要采取强势手段,温和处理。” 宁总靠在椅子上,保持闭目养神的姿态:“你是想说浮城科技比祥云强多了,这次事件根本就是祥云抄袭,让我们买单,你建议我放弃嫡系子公司,转而收购浮城科技?” 她不语,等着宁总继续。 “思路没错,但不行。”宁总终于睁开眼睛,“峰会我会去,邀请函两张,你跟我去。本年度有其他收购计划,暂不考虑收购浮城科技。”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对浮城还是强势些,必要的时候拖着他们。” 许阳秋点点头:“没问题。这样一来,不论官司输赢,对浮城来说都是消耗。你还是想要浮城?” “嗯。另外两件事不用说了,就按照你的判断来。”说完,宁宗把视线移开,示意她汇报终止。 许阳秋掏出手机联系互联网峰会的主办方,报了宁总和她自己的名字,又找主办方要了一份受邀公司名单。 近两年来科技发展相对缓慢,人工智能之后,再没有什么科技热点,因此互联网峰会也变了味道,从尖端技术交流,转变为大型的融资路演。参会的公司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两种,金主爸爸和萌芽阶段的小公司。 信杨集团目前还没有跟任何公司建联,她甚至不确定宁总大致的收购方向,他大概率是想在互联网峰会上充分地了解信息,再做具体决策。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联系了一下陈经文,也就是另一位特助,打算找他问问宁总收购上的考虑: 【陈哥,我跟宁总下午三点落地,我五点左右回公司,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五点见。】 发完消息,她从包里掏出龙角散、晕车贴和薄荷油,摆在宁总面前的桌上,放完一抬头,才发现宁总正扭过头来看着她。 第115章 许阳秋:“宁总,怎么了?” “你做我的特助多久了?” “接张璃的班,一年多了。” 宁总说:“集团审计总监跳槽,公司不打算对外招聘,你做财务出身也带过纪律团队,我认为你能胜任。” 集团审计负责审查公司经营、管理和财务情况,总监直接向董事会汇报,说白了审的就是他宁总本人。 宁总显然希望这个职位落在自己人手里。 许阳秋斟酌片刻才开口:“宁总,我推荐陈哥,他之前做过财务尽调和企业咨询管理,审计和调查经验比我多。” 宁总一挑眉:“不想去?” 许阳秋:“我去不太合适。” 宁总无言地审视她,视线落在她眉眼处。 许阳秋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宁总,目前我比陈哥更加熟悉你的工作节奏和各项事务,把我放走,陈哥接手成本很高,可能会影响效率。” 宁总皱眉,语气不耐:“当初我其实根本没打算让你做我的特助,你履历单薄,不过是信杨子公司的财务副总监,且有两个月的求职空窗期,我压根没觉得你能胜任。要不是张璃的大力推荐,我不可能会选你。 你用了半个月就让我对你改观。你这人其实很冷静,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从不草率。这是你跟张璃最大的区别,也是你最大的优点。没有任何人做特助是为了在这个位子上待一辈子,这道理要我教给你吗?” 许阳秋从软绵绵的椅子上直起身子,正色道:“不是为我自己考虑。” “什么意思?” 许阳秋说:“卡索去年年中被信杨集团收购,年底的时候没有纳入子公司审计范畴,按照公司制度,今年卡索无论如何都要被审计。我去年才从卡索辞职,在卡索担任的还是财务,让我带团队审计卡索,独立性会有问题。” 宁总说一不二,很讨厌被忤逆,闻言神色倒是松下来一些:“你当上审计总监之后,避嫌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这么好的职位,怎么弄得跟没人要了似的?宁总希望自己人做审计总监,劝她一轮还算合理,但劝两轮就很反常了。 他手下有两位特助,她不愿意,陈经文也可以顶上,看他这样子,是没打算放陈经文? 是陈经文自己不愿意,还是宁总信不过他呢? 想到这,许阳秋换了个角度:“宁总,集团审计总监的人选也需要经过董事会同意。我和陈哥摆明了是你的人,赢面大吗?” 宁总闻言侧过头,又打量她片刻,没再逼她,而是拿起桌上的晕车贴,抬手贴在耳后,又拆开一颗龙角糖塞进嘴里,接着躺下去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儿,宁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没睁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你总不会是在卡索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于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硬要躲着卡索。” 许阳秋语气不卑不亢:“我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那就不会拒绝你的提拔,毕竟这样才有机会掩盖我做过的亏心事。” 飞机平稳地飞行,引擎发出稳定的轰鸣声。 许阳秋见宁总没有继续聊工作的意思,也闭上眼睛,窝进软绵绵的座椅里休息。 第63章 水城峰会 ◎沐浴露这种私人话题。◎ 许阳秋把陈经文约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创意淮扬菜。 这家菜不算好吃,但信杨集团附近一共就那么几家餐厅,市中心的其他餐厅要么主打商务宴请,要么小资到极点,完全不适合跟同事一起吃。因此她请同事吃饭首选这家不算好吃但合适的淮扬菜。 两个人,她点了三菜一汤,分量刚好。这家其他菜都很一般,但响油鳝丝一绝,浓油赤酱且没有刺。 她跟陈经文随口聊了几句工作,就问起收购的事。 陈经文咽下一口汤:“宁总简单跟我说了几句,未来市场大环境不乐观,他期待缩减非必要业务,减少合作成本,让信杨集团早日达到自闭环状态。他近期跟我提过几家小公司,基本都是研究无人系统技术的,主要是无人供应链方向。” 新杨集团目前的供应链支持方是卡索,目前卡索有部分无人物流能力,但效率和覆盖度都低得惊人。 许阳秋夹一口鳝丝,慢条斯理地咀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要不是看你对老东家不讲什么情面,我是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的。”陈经文一张圆脸,总让人觉得亲和,“一年前收购卡索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这会儿宁总看卡索确实越来越不顺眼。之前宁总想要0号算法,卡索藏着掖着,现在实时定位能力遍地都是,宁总也不稀罕了。” 许阳秋点点头:“确实,技术淘汰技术的速度,比技术淘汰人的速度还快。” 聊着聊着,陈经文说起集团审计总监的事:“哦对了,宁总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考不考虑调去集团审计部门当总监。” 宁总很注重效率,飞机上问她被拒绝,下飞机就立马来找陈经文。看样子,集团审计总监这个位子,宁总坚持想要给自己人。 许阳秋笑着说:“恭喜啊,你准备接了?” “当然。”陈经文很坦率,“我给他当了十多年的特助,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实话说,张璃调去卡索当cmo的时候,我还挺羡慕她。” 许阳秋虽然知道陈经文和张璃之前隐婚隐离,但没被他发现。她刚入职的时候,陈经文对她很是照顾,她没打算用这个当把柄拿捏他,自然也不希望他发现她知道。张璃跟陈经文离后一直没什么往来,更不可能跟他提那点小事。 第116章 许阳秋:“好机会确实不常有,多少人在特助位子上待大半辈子呢。什么时候正式上任?到时请你吃饭,恭喜你升职。顺带感谢你这一年多带着我。” 陈经文笑得和气:“这是哪儿的话,是我要谢谢你接手够快,不然就算机会来了,宁总也未必肯放我。” 许阳秋调侃道:“信杨今年审计重点应该会放在合作伙伴审计和子公司审计上,工作量应该不小吧。陈总监大概要受累了。” 陈经文笑笑,看样子挺受用:“今年重点应该是卡索,他们过去一年财务表现太差,有些拖后腿。” “陈哥,卡索的账目我做过一些。”许阳秋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把姜丝挑出去,一副随口说的样子,“虽说我对本年度的财报一无所知,但历史经营情况我还是挺清楚的,你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那可太好了,我还发愁呢。财务尽调和审计还是不一样,这部分我得多找你请教。” 许阳秋摆摆手:“快别跟我客套了,陈哥。” 两人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聊得差不多了,许阳秋抬手叫服务生买单。 陈经文突然说:“这顿我请。” “陈哥,怎么这么客气?”许阳秋问他。 陈经文和气地笑笑:“请你吃饭是谢你替我出差。宁总之前从不带异性出差,幸亏你人靠谱,办事也有效率,他肯为你破这个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许阳秋到家时,互联网峰会的主办方已经把受邀公司名单发过来,她提前做了些功课,以便参会时能及时回答宁总的问题。 宁总耐心不多,说话也强势,她早就习惯提前做好功课。 等她做完所有调研,已经十一点多,她没有熬夜,直接洗漱休息。 毕竟周五就要出发去水城参加峰会,这几天要先把工作手上的工作赶一赶,估计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地忙。 / 本年度的互联网峰会为期三天,第一天上午是开幕式,领导官员致辞之后,互联网行业各大领军人物纷纷上台演讲。 宁总作为信杨集团的ceo自然也要上台,他的演讲内容主要是ai与数字经济,盛岸资本分享的议题是互联网产业发展前景与机会,远端的议题主要是跨境电商...... 由于开幕式一大早进行,主办方给嘉宾们安排了提前一天的酒店和接驳,开幕式前夜,许阳秋跟宁总驾车来到魔都周边的某个南方水乡。 本次峰会的举办方别出心裁,没有把地址定在市中心的展览馆,而是现在相对偏远的一片湿地景区。主会场在景区中间的一个大型博览中心,这个展馆之前是为了某个国际大型活动搭建,古韵与现代完美融合,堪称绝美。 许阳秋和宁总的酒店也被安排在景区内部,距离会场步行二十五分钟左右,但酒店给每组嘉宾都配备了接驳服务和自驾高尔夫车,考虑得十分周到。 宁总被安排在酒店顶楼的套房,他拿到门卡便径直上楼休整。 许阳秋站在酒店前台,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近期的各项事宜,没什么待办,于是决定干脆给自己放个假。 她办理完入住便接过门卡,搭电梯上楼,到三层的时候,两位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走了进来,用带着口音的英文问她餐厅怎么走,他们手上拿着峰会logo的卡套,看样子也是来参会的。 许阳秋看了看电梯里面的指引,带着他们下到一楼,干脆带着他们往餐厅走。 她和宁总通过vip柜台办理入住,因此不需要排队,另一侧普通入住的队伍很长,几乎排到门外。 许阳秋只好带着他们越过人群,扬声说:“mind the crowd.” (当心人群。) “british accentkind of cute.” (英式口音?有点可爱。) 许阳秋这会儿听出男人有些意大利口音,说话也是很典型的“意大利甜心”风格,主打一个嘴甜如蜜。 旁边的女人问她是不是英国华裔。 许阳秋回她:“中国人,之前在英国上学。” 女人问她哪所学校,许阳秋回了个大学名。 女人竟然是她校友,于是许阳秋便多跟她聊了两句,甚至说到学校旁边的安格尔西修道院。 许阳秋很突然地说:“我其实特别喜欢修道院旁边栗子林的味道,甚至买了一款味道相似的沐浴露。” 她好心地把两个人送到餐厅,重新回到电梯里的时候,忽然觉得奇怪。 怎么就突然聊到沐浴露这么私人的话题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路过人群,跟某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似乎闻到了非常浓郁的柚子松木香气,就是她家里一直用的那一款。 香气混着某种温热的气息,像是在板栗林里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火,把栗子丢进去烤的时候传来的香气,比她自己身上的味道更加温暖。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无比放松,甚至有些犯困。 / 威利在酒店楼下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硬生生在略带寒意的秋日里被人群的热量逼出一脑袋汗,终于成功办理入住。 他拽着他亲爱的“摇钱树”走进酒店房间时,甚至哼着小曲。 威利从没想过自己跟一个男人开房,竟然会这么心情愉悦——他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媲美与女友开房的时候。 当然后续发展完全不同,他对他家宝宝身心都绝对忠诚,立誓没有劈腿只有丧偶。 第117章 他把行李箱丢在地上,兴奋地说:“我们要参加的那个分会场在第二天,今明两天我们再过一遍路演讲稿。我们再模拟一下q&a环节,我觉着上次模拟不太对,你扮演‘爸爸’们的时候班味儿太重了……竟然还问我嵌套细节。‘爸爸’们不关心代码是什么,只关心能带来多少收益,这次我来扮演金主……” 叶一没准备行李,只背着书包,进门半天也没放下来。 威利勾着他脖子:“发什么呆呢?被泼天的富贵砸傻啦?” 叶一任由他勾着,依然没动。 “我说之前拿奖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淡定呢?原来是反应慢啊。”威利激动地晃晃他的脖子,“实不相瞒,我从毕业到接受峰会邀请,一直都觉得像做梦似的。说出去谁信啊!我威利,不仅顺利毕业了!竟然还拿了国奖啊啊啊!!别人博士毕业等于失业,我博士毕业等于创业成功,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你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我是真觉得不靠谱,导航这么夕阳红的行业,怎么可能做出花来呢?是我山猪认不出细糠,狗眼不识……” 威利发现“摇钱树”还是没反应,赶紧放开手,仔细端详。 好容易捡来这么一棵摇钱树,他刚刚下手有点重,万一脑浆摇得太匀称,彻底被他晃成傻子,那怎么能行。 他还指望这个 “天降摇钱树”帮他攒够聘礼,风风光光地迎娶他家宝宝呢。 然后“摇钱树”突然开口,一句话就把他脑浆搅合匀了。 “我不上台,你再熟悉一下稿子,路演你来讲。” 第64章 可不可能 ◎好巧啊◎ 人都在水城湿地了,路演时间也安排好了,“摇钱树”身为技术主力,突然说不去,那技术模块谁讲? 威利懵了,“不是叶一,你开玩笑呢?” 叶一没看他,依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地板。 这活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玩笑”二字,他不光不开玩笑,大多数时候也听不懂玩笑,因此威利非常确认他是认真的,且这位哥年纪轻轻,有时候却顽固得宛如八十岁老叟。 “哥……不是,爹,你是我亲爹。”威利拽着他胳膊,“你说什么呢?那一整套技术逻辑只有你最清楚,而且你这张脸,起码能拿到好多女投资人的票数。上帝还真他娘的公平,内在外在怎么全安你身上了,一点也不给我留。要是我路演?我路演的话,我们珠利叶科技就完了啊我爹。” 叶一说:“还有一天半,后面技术链路的部分我再给你讲几遍。” “我就算听懂了,怎么撑过q&a环节啊?再说了,我讲跟你讲能是一个效果吗?”威利垂死挣扎,“求你了,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威利心说你不是暗恋我吗,这种时候倒是救救我啊。 叶一沉默地摇头。 “不是,你玩真的啊?!”威利有些火了,“这他妈是国际互联网峰会,不是创业项目答辩,我们实打实聊钱的啊哥哥!创业是你的主意吧?参加峰会并努力抱上信杨集团大腿是你的主意吧?你这会说不讲,玩我呢?” 叶一瞥他一眼:“项目你也参与了,你只要把细节背清楚,谁讲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不出大错,信杨集团大概率会主动联系我们。” 这位活爹……他是当谁都有他那个脑子吗?轻飘飘一句背细节,那他妈是上百页的代码,打出来能比新华字典还沉,那他妈是细节吗?那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威利要崩溃了:“不是,你真不去?来的路上还好好的,到底为什么突然不肯讲啊?” 叶一没回答他的问题,威利气得直掐自己人中。 每当这种时候,威利就会觉得自己并不是捡到了一棵“摇钱树”,而是捡了个活祖宗。 威利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阿凡提,牵着一头小毛驴,这驴特牛逼,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能给他气出一排乳腺结节。 威利深呼吸几口,才重新把面前的“毛驴”看成是“摇钱树”,他死命忍住骂人的冲动,问他:“你怎么突然说不去?我看你刚才在楼下大堂杵了半天,叫你都没反应,你看见谁了?后来上个电梯你还在那东张西望……你不愿意去路演,是要躲着什么人?” 叶一抬头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威利看他这副样子,心说爷竟然猜对了,他果然是为了躲着某个人。 于是他再接再厉:“情债啊?” “没有,她说我们扯平了。” “没情债,还扯平?那你躲什么?” “不想扯平。” 威利歪着脖子皱眉瞪着他:“那你们要干嘛?你们要互相亏欠?你们要藕断丝连?在这跟我猜歌词呢?不是,你让我捋捋,不想扯平,那你躲什么啊?上啊。” 叶一显然是既没听过那首歌,也没懂他的幽默,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楼下大堂那么多人,兴许是你认错了呢?”“不会。” “前女友啊?” “不是。” “暧昧对象?” “不是。” “那你们什么关系啊?你单恋?” 叶一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沉默了许久。 威利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搭他的肩膀:“我猜对啦?你暗恋她?” “……不敢。” 威利没听清,追问:“啊?” “不敢了。” 叶一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把背上的书包稳稳地放在椅子上。 第118章 威利知道他一贯爱惜这个书包。 叶一背上的书包是有牌子的。他们这一年来接外包项目赚了不少钱,但叶一没什么物欲,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些杂牌,一副不会花钱的样子。 叶一整幅身家只有两样东西有牌子,甚至还算是名牌,一个是他的书包,另一个是他的沐浴露。 那沐浴露还是个英国的牌子,价格不菲,而且国内的商场里根本买不到,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四处找代购给他寄到国内,倒贴高昂的国际邮费,也不嫌麻烦。 威利之前特别好奇,专门问过他书包是哪来的,是不是小姑娘送的。还问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买那个沐浴露。 不管他问几次,叶一都不肯说。因此他对叶一的感情状况一无所知,甚至一度偷偷怀疑叶一就是暗恋他。 不然怎么只做他一个人的摇钱树。 今天难得撬开叶一那张严丝合缝的嘴,于是他又追问一句:“书包是她送的?” “嗯。” “沐浴露呢?” 得,又不说话了。 威利又挣扎了一个下午,求爷爷告奶奶,也还是没能说服叶一亲自去上台。 叶一下午格外沉默,仿佛在消化某种情绪。威利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想着不计前嫌带他出去转转,可他死活不肯出门,就一门心思地在酒店里躲着。 不知道他在躲什么。 四五点钟的时候,威利终于接受现实,掏出讲稿开始死记硬背。 叶一倒是挺耐心,反复地给他讲逻辑和细节,跟洗脑也没什么差别。 威利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打开书“马冬梅”,合上书“蔓越莓”。他的大脑反复地忘记,又反复地被填满。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威利终于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啊!老子不学了,说什么都不学了。” 叶一头都没抬,继续把威利写了一半的算式补全。 威利叹口气:“哥,硬是要我上台我也接受,你让我死个明白,你为啥啊?” 叶一:“你比我大。” “弟,哥能死个明白吗?” 叶一又陷入沉默,就在威利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才语速缓慢地说:“我做了一些事,伤害到了她。” “可她不是说,你们扯平了吗?” 叶一摇摇头:“她说扯平,是因为她好。不代表我没有伤害她,也不代表她会原谅我。” 威利拿出一点“哥”的气势:“求人原谅我很拿手,说说你干什么了?我给你定制一个认错方案。” “……她努力了很多年,想要做成一件事。” 威利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然后,我揭了她的伤疤,逼她放弃。” “我靠。”威利目瞪口呆,“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看起来沉闷,没想到闷声惹大事啊。你为什么这么干?” “不重要。”叶一手上没停,依然在写公式,“重要的是,对她来说,我毫无用处,也就不配说什么单恋,还是暗恋。” 威利把他手上的笔抢下来:“你等会,你这什么三观?” “怎么了?” 威利拿圆珠笔敲敲桌子:“这俩有什么必然关系?你喜欢一个人,也不代表要对她有用处啊?难道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我虽然当着我女朋友的面会说,宝宝我唯你马首是瞻,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但这不代表我真的会这么做啊。我是她男朋友,又不是她的非洲黑奴。那不然,她骂我的时候让我去死,我还真的去死吗?” 叶一看他一眼,眼带怀疑。 “我靠。”威利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你是真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给对方当黑奴啊?” 叶一移开视线。 “你吓到我了,你这什么偏执爱情观。”威利一拳锤在他肩膀,“幸亏有我给你掰正过来,不然你遇上个嘴狠点的姑娘,来一句阉了你,你就只能自宫跟她当姐妹了。” 叶一还是没说话,把笔拿回来继续讲解。 “祖宗你歇会,我去抽根烟。”威力站起身,敲敲他的头,“走走,一起透透气去。” 叶一起身跟着他走向阳台,他并抽烟,但是一整个下午都在室内,反复给威利讲模型逻辑,他这会儿头昏脑胀,喉咙也有些痛,很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都觉得那一天、那一刻是梦境而非现实。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感叹命运弄人呢? 比如每天都想见到一个人,但永远无法再见这个人。 或者,从无法挽救的岔路中拉回一个人的那一刻,就是那个人彻底恨上他的时候。 再或者,拼命地想躲开一个人,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与她四目相对。 命运并不眷顾他,但对他也不算残忍。命运有时候会玩弄他,但偶尔也会送来一阵美梦。他早就习惯命运的反复无常,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等着命运的下一份“馈赠”。 今天,送来的也许是场梦。 他懵懂地一脚迈出阳台,便踏入夜夜陪伴他又惊醒他的梦里。 隔壁的阳台离他大约有一米的距离,那里站着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身影。 她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诧异,但那双眼睛不论装着什么内容,都永远生动明艳。 第119章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但必定愚蠢透顶。 人们会选择把一些出人意料的相似情况称为巧合,当遇上这种小概率事件,人们会说:“好巧啊。” 事实上,概率再小的事件也会发生。有种数学观点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不可能。 叶一虔诚地信奉这种观点。 不可能再见。 不可能原谅。 不可能亏欠。 幸亏,绝对不可能并不存在。 第65章 好久不见 ◎阿基里斯与龟?◎ 许阳秋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难得偷懒,一觉睡到现在。窗帘拉着,酒店房间里一片漆黑,半点光线都没有。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 满脑子都是些傻问题。 这是哪儿? 我为什么在这? 好安静,有没有人啊? 据说人在黄昏醒来时感受到的孤独感,是原始基因中留存的本能。黄昏降临,身边没有同伴,这意味着危险即将到来。 许阳秋作为现代社会中的成年人类,仍旧无法逃避这种本能,但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妙的,有种节奏放慢的感觉。 她抓起床头的水喝了几口,把喉咙里干涩的感觉冲下去。 接着,她行动迟缓地起身走向阳台,打算居高临下地观察一会儿楼下的“同伴”们,以此冲淡这点不适感。 酒店位于湿地正中,拉开移门的瞬间,带点潮意的冷风便扑到脸上,卷来清新的泥土气息。这一点凉意彻底把她混沌的脑子唤醒。 忽然,阳台隔壁传来“咔哒”一声闷响。 接着响起两位“同伴”的声音,一位聒噪,另一位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许阳秋侧头望去,看见一位“同伴”正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动作幅度很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但她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思绪团成了一团凌乱的毛线,理不出头绪。也许是因为睡太久,所以脑子还浑着。 好久没见,那人似乎变化很大。 好久?好久是多久? 一年多。 变化很大吗?哪里变了。 好像哪里都没变。 等等,他那颗痣本来是在右眼下面吗? 记不清了,好像不是吧......但怎么可能不是,人的痣难道能移动吗? 他原本侧身对着她,目光落在张牙舞爪的人身上,慢慢走出阳台。 出来以后,他几乎是立马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接着—— 对视。 可以说是长久的对视。 如果碰上是久别重逢的恋人,那么她此刻大约会红着眼哽咽。 如果遇上是两看相厌的仇人,那么她此刻大概会在心里努力编撰一段戳人肺管子的难听话。 但没有如果,此刻遇上的是叶一。 遇上叶一该是什么反应? 许阳秋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在对视的下一秒,很突然地笑起来,甚至出了声。 不是那种社交性质的礼貌笑容,也不是讽刺或是尴尬的不礼貌笑容。 她纯粹就是,被这个巧合的场景逗笑了。 一年前,在那两栋名为闻星的民宿别墅里,他们也曾像现在这样隔窗对望。彼时晚风阵阵,她寡淡已久的欲望被重新唤起。 被一盆粗糙到家的健身餐。 被一个简单干净的少年。 现在想想,她“不理智”的种子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埋下的。 一年以前,跟叶一“扯平”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个月。 那两个月里她无数次地偷偷后悔。要是没有越过阳台的分界线,要是没有逾矩地贪恋那一点安稳,那是不是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会继续固执地前行,固执地不肯回头,固执地试图用惩罚自己的方式补救某个时刻的软弱。 现在想来,她在闻星小别墅越过阳台伸出手时,心里很期待有人能够拉住她。 她被拉住了。 所以在这个有些戏剧性的时刻,她才能颇为灿然地笑出声。 她这声笑来得过于突兀,以至于对面的叶一当场怔住了。 接着他整个人都开始泛红,从耳尖到脖子再到脸颊,连眼窝都隐约透着红。 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 旁边那位“手舞足蹈”的人顺着叶一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看她,再看看叶一,再看看她,再看看叶一。 他夹在中间不停摆头。 于是许阳秋没忍住又笑了一声,笑完才反应过来,她也许不应该笑得这么轻描淡写。 这个场面其实有点复杂。毕竟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们掰得非常难看。可记忆实在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她在与叶一四目相对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难看的决裂,而是他温暖的体温。 但这不代表那段恶言相向的记忆不存在,更不代表那些彼此伤害不存在。 “不好意思,我心情有点好。” 许阳秋收起笑意,轻扬下巴——那是个熟人之间打招呼的动作。 “还有。”她视线越过阳台之间遥远的距离,也跨越这一年多的冷僻光阴,说,“叶一,好久不见。” / “没想到啊,你喜欢姐姐啊?” 第120章 威利边走边用手肘戳叶一,后者就跟没知觉似的,压根不搭理他。 “你不说话也没用,我都看懂了。”威利没正形地颠了两步,拿手指很欠揍地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现在肯定很伤心。” “你以为自己狠狠伤害了她,脑补了一场涕泗横流的重逢大戏,下定决心偷偷躲着她。哎你猜怎么着?人家姐姐压根没放在心上,还笑眯眯地跟你打招呼嘞。白躲了吧?” 威利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呲牙咧嘴,倒不是八卦上身中邪了,而是他为了这次路演斥巨资买了两套西装和两双皮鞋。 衣服一时半会看不出好坏,但买这双皮鞋的时候,他肯定是被坑了。这鞋材质可能不是牛皮,而是砂纸。他脚趾纹都快被打磨光滑,疼得他边走边哆嗦。 “嘶——”威利半挂在叶一身上,“扶我一把,愣着干嘛呢?你脚不疼啊。” “我不是喜欢姐姐。” “啊?”威利注意力都在他那双脚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一正色道:“我不是喜欢年龄比我大的。” “行行行,你喜欢我都行。”威利顾不得体面,在马路正中间把两只皮鞋脱下来提在手上,“老子不行了,老子要回去拿运动鞋。”说完穿着白袜子踩着地,回头往酒店方向跑。 叶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那双皮鞋。轻轻吸了口凉气,再抬头,只看到威利巴掌大的背影。 跑得还真快。 他盯了一会脚上的皮鞋,越盯越觉得痛,只好两只脚交替承重,重心来回移动。 许阳秋看到他的时候,正开着高尔夫车,有些惬意地欣赏马路两旁高耸入云的水杉。 然后就看到了水杉下的一只“丹顶鹤”——单脚站立,还来回换脚那种。 叶一个子很高,腿很修长,再加上穿着正装,黑白配色。 ......简直是惟妙惟肖的一只“保护动物”,在一众挂着嘉宾证三三两两走路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许阳秋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笑出声。 经过昨晚的“突兀”相遇和“怪异”寒暄,许阳秋并没从叶一那得到太多反应,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什么都没说。 但许阳秋也不怵,轻踩油门凑过去。 于是叶一抬起头的瞬间,刚好望进她琥珀质地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在笑,好像和一年前毫无差别,又好像完全不同。 许阳秋眉眼弯弯:“皮鞋磨脚啊?上车,送你去会场。” 叶一好像有点死机了。 许阳秋有点想拍拍他的“显示器”,但“显示器”有点好看,她不太忍心下手。 于是她好脾气地重复一遍:“上车吗?我送你,走路要二十分钟呢。” 叶一终于开机了。 他的脚应该很痛,从马路上迈到车里,不过三步,但他走了很久。 等他坐进来的时候,许阳秋微微一愣。 一股熟悉的气味随着他的动作袭来,是她入住那天在大堂闻到的柚子松木的香气。 那时真的是他?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分散。 高尔夫车很窄,叶一这么个高大的男性坐进来之后,他们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有种说法是,发生过亲密关系之后的两个人,身体会比意识早一步认出对方。 这说法有点道理。 就比如此刻,叶一坐过来的瞬间,许阳秋仿佛回到了家里宽敞的沙发上,差一点就自然地靠上去。 幸亏周遭人群嘈杂,尚有一丝理智健在。 许阳秋回过神轻踩油门,车子动了起来。 她开出至少二十米,叶一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很突然地开口: “那个......我朋友还在后面。” “啊?”许阳秋一脚刹车。 叶一说:“阳台上那个,他叫威利。” 威利? 这名字耳熟。 许阳秋操纵小车灵活地绕开面前的几位外宾,掉头回去接人。等她开回去的时候威利正茫然地站在路边,他看到叶一之后,小媳妇似的在他胸口狠垂几下。 许阳秋嘴角微弯。 威利锤完才朝着许阳秋这边看过来,嘿嘿两声:“阳台那会儿太仓促,叶一也没介绍一下。你好,我叫威利。” 许阳秋问:“你是华夏大学孙教授的学生吧?” 威利忙不迭地点头:“你也认识孙教授?教授也真是的......不会到处夸我吧。” 嗯,没少夸。 孙叔嘴里那个“钉子户”嘛,她这会儿想起来了。 想归想,许阳秋还是继续挂着社交笑容:“我是信杨集团代表,许阳秋。” “啊?许......许总?”威利“腾”一下站起身,“要......要不,要不我来开吧?”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活爹”的“情债”竟然是信杨集团的代表?难怪他觉着眼熟......这位就是信杨集团ceo的那位美女特助啊?! 许阳秋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的是“嘉宾证”,而不是“访客证”。 “不用这么客气。”她示意威利坐好,接着发动车子,随口问道,“你们是来分会场路演的?哪家公司啊?” 威利正襟危坐:“许总,我们是珠利叶科技的代表,专门做实时导航的!” 实时导航? 许阳秋闻言偏头看一眼副驾驶的叶一。 他刻意地拿后脑勺对着她,仿佛在专注地欣赏风景。 第121章 威利被天降馅饼砸了个七荤八素,但还是迅速恢复理智,抓紧一切时机跟甲方爸爸介绍自家产品:“许总,您可能觉得导航这个行业已经发展到头了。事实上,这个行业上限高着呢。我先给您讲个故事吧。” 许阳秋余光看到叶一的手在膝盖上越抓越紧,笔挺的西裤被抓出许多褶皱,她轻笑一声:“什么故事啊?阿基里斯与龟?” “啊?您怎么知道?”威利彻底傻眼。 第66章 混乱关系 ◎非得喜欢姐姐吗?◎ 这是许阳秋第二次听叶一讲阿基里斯与龟的故事,依然干巴巴的,平铺直叙。 第一次是很久以前,在送'保险箱'女士去医院的车上,那时他话里话外都是试探,许阳秋让他讲这个故事纯粹是想转移话题,逃避他的问题。 但她当时说喜欢叶一的声音并不全是胡说。 年轻男生的声音大多单薄,听起来明亮清脆,但他音域偏低,某些特定时间会带着点哑,反而冲淡了少年气,更显内敛,也更有质感。 比较助眠。 许阳秋现在倒是没心情犯困,因为旁边的宁总正一页页翻阅珠利叶的路演材料。 陈哥说得没错,宁总近期在寻找能代替卡索的公司。 前面已经有二十多家小公司路演完毕,其中研究方向跟无人供应链相关的有十多家,显然都是冲着宁总来的,卯足了劲试图打动他。 但这是宁总翻开的第一份材料。 叶一上台演讲的功力没比他讲故事的功力好到哪去,主打一个干巴巴地陈述客观事实。他平铺直叙地讲完故事,接着开始介绍他们那个实时定位能力的技术方案。 威利和叶一的分工十分合理,叶一这个“人机”只负责介绍技术方案,其他部分都由威利负责。 宁总听完没说别的,只说让许阳秋去接触一下,收个名片。 但许阳秋确定宁总想收购他们。 他们整套方案基本就是为信杨定制,技术方案新且扎实,宁总绝不会错过这么出色的项目。 珠利叶科技的两位代表路演结束,一前一后下台。 许阳秋对着叶一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 这事要是跟她没关系,她以后就改名叫珠利叶。 好难听一名字。 上午的路演十二点半结束,主办方提供了两种午餐选择,访客可以在会场门口扫码领取便捷工作餐,嘉宾们则可以在会场旁边的几家餐厅用餐。 宁总早早离场,因此下午场她要自己参加,带回结论。 许阳秋选了一家墨西哥餐厅独自去吃饭,到了餐厅她才发现,为了便于容纳更多人,这个餐厅被主办方改成了自助。厨师站在成排的摊位后,现场制作。 倒也不是不能吃。 她没去碰成排的预制西餐,而是夹了片全麦面包。夹完之后,她端着盘子找位置,嘉宾人并不少,几乎没有空位。 她只好站在原地张望。 威利远远就看见许阳秋左顾右盼。他们路演结束得早,占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吃饭还能一边欣赏窗外的自然风光。 威利用手肘戳戳叶一:“哎,你快去邀请一下金主爸爸,她没找到位子。” 叶一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动。 “干嘛呢?快去啊。”威利继续怼他。 叶一把他胳膊推回去:“她不跟别人同桌吃饭......” 叶一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许阳秋有说有笑地跟两位外国人拼桌,已经坐下了。 …… 许阳秋坐下的时候,叶一很突兀地闭嘴。 “你说什么来着?”威利显然是故意的。 “......别跟我说话。” 她洁癖好了? 距离上次见她过了很久,她的癖好习惯发生变化,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一年多。 四百零五天。 明明是度日如年的日子,但怎么在见到她之后就全忘了? 他一时晃了神。 “别他妈吃了!多大心啊?你怎么还吃得下?”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你去拦着宁总啊。” 旁边桌子的两个人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争执着什么,这会儿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侧目。 叶一背对他们坐着,埋头拨弄面前的烩饭,恍若未闻。 威利探头张望了一下,接着鬼鬼祟祟地把头往前伸:“后面那俩人上午坐我们前面,应该是下午场路演,公司名好像是叫蒙古还是蒙牛?这么关注宁总的行程,看样子他们也是冲着信杨集团来的。” 叶一回过神,看他一眼:“蒙乃。” “哦对。”威利想起了什么似的,很突然地张大嘴巴,声音压得更低,“哎!我突然想起来,宁总是听完我们路演才走的哎!你说,我们是不是有戏?” 叶一没理他。 后面那两人大约注意到了周围诧异的目光,放轻了声音,但两桌挨得很近,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是飘了过来。 “一个娘们儿有屁用啊?最多是来装装样子的,能听懂我们的路演内容?而且你他妈不上网啊?不知道那女的是怎么上位的啊?” “有瓜?我听说这位特助挺好的呀,上一位......好像叫张璃吧?跟个地雷似的一点就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找她之前得先做好被辱骂的心理准备。这位许特助不是口碑还行吗?说话办事都很温柔,据说给她递名片,她基本都会接。” 第122章 “不温柔点,怎么爬上宁总的床?” 威利显然也听到了,因为他在听到“上位”两个字之后就一个箭步挪到了叶一旁边的位子上,死死摁住他两只手。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机灵过。 听到“上床”之后,威利崩溃地哼唧两声,手上更加用力地控制住他,猛地把嘴巴怼到他耳边,开始小声但清晰地发出声音,中间夹杂几句词不达意的废话。 “啦啦啦......那个....爹..烩饭啦啦啦啦......我没......” 后面的两个人对他们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宁总以前去外地谈项目从来不带女人,但他上周去淮杭分公司可没带那位陈特助,专门为她破例。宁总带着个漂亮秘书住酒店,能是为什么呢?” “啊?看不出来啊......你怎么知道?”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逼,圈里都传遍了。再说,她之前就是一小公司的财务,凭什么来这么大的平台当特助?凭的不就是活好吗?” “我去......真乱啊。” 八卦结束,两个人换了话题。 威利下巴搁在叶一肩膀上,使劲儿把他往下按,这会儿脑子活络起来,终于能说点人话:“爹,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别冲动。你要是在这惹事,我们公司就得黄,也得出名,先出名再黄。” “知道。” 叶一用肩膀把耳朵里的湿气蹭掉,面无表情地起身向外走。 谁知后面那两人也正巧吃完,也都站起来,还很没边界感地几乎贴在他们身后,赶着他们朝门口走。 威利扯着叶一往门口的反方向走,他实在是怕那俩人来送人头,扯着他往远走,嘴里念叨着:“炸油条哎!我尝尝外国人的炸油条和早餐摊上的有什么不一样!你吃吗你吃吗你吃吗??” 叶一深吸一口气:“不吃。” 威利跟摊位上的厨师说话时,手依然扯着他:“炸油条!不不不,不要一份,一根,一根就行。” “煎蛋,不放油。” “好嘞,待会给您送过去。” 炸油条背面是煎蛋摊位,厨师站在铁板前面,习惯性地倒上食用油,倒完才反应过来,用铲子把铁板上的食用油推到一边。 许阳秋没朝他们这边看,点完就转身回去等。 威利也没抬头,他全程盯着越炸越大的油条发愁。接过来之后,他拿着松软的炸油条强颜欢笑地咬了一口——他快撑死了。 他无奈地看向旁边的“爹”,发现“他爹”正对着隔壁摊位的铁板发呆。 “你要吃煎蛋?”威利把咬过的油条递给他,“没吃饱?来来那你吃这个,巨巨巨巨好吃。” 叶一偏头躲开,无言地向外走去。 “嘶——走这么快干嘛?脚不疼啊?”威利龇牙咧嘴地往前赶,“你等我会!” 叶一放慢脚步,没再往前冲。 “回去换鞋吧?下午我们不用上台,穿运动鞋就行。”说完他又想了想,“你要是实在生气,不去了也行。” “去。”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那就去。” 等回到酒店房间,威利还是没忍住:“叶一,非得喜欢姐姐吗?” 叶一翻着手里的材料,没理他。 威利把沙发椅扯过来,坐在他旁边,比他矮半个人:“不是,我说真的,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叶一还是没说话。 “咱俩认识这么久,我高低得劝你两句。”威利觉着坐着仰头看他太没气势,于是又站起来坐在沙发扶手上,“你听哥一句劝,要不算了吧?” 叶一这回有反应了,扭过头看着他,眼神可以说是凶狠。 “你不会打我吧?你打我我也得说。”威利硬着头皮看回去,“你这人太轴了,我不劝你,你得把自己困死在牛角尖里。” 叶一又深吸一口气,眼神没变。 “真假暂且不论,我们就只说事实。许总地位和阅历都在那摆着呢,你想跟她成,能那么容易吗?我甚至不用问你都能猜到,她没有跟你好好处的意思吧?”威利叹一口气继续说:“她比你大那么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非得绕着她转,图什么呢?还有你那个恋爱观我都不想说,她但凡花一点心思就能玩死你。” 叶一移开视线,继续翻看手里的材料。 “啧,你听进去没?”威利敲敲桌子,他现在觉得自己更像爹,“你一厢情愿要为她打架,为她出头,想过她需不需要吗?人家可是巨头企业的特助,未来ceo人选,人脉资源有的是,她缺什么呀?难道就缺你这几拳吗?” 叶一听到这,终于把材料放下,把头偏向一边,垂着头看向地面。 威利当他是听进去了。 他深知劝人这事,要软硬兼施,骂完再哄才能劝到人心坎里,于是颇为体贴地拍拍他的后背:“我其实明白你。他们那些话实在难听,你觉着难受、生气、不相信都正常,都理解。男人嘛,谁忍得了这个?” 叶一安静地垂着头,像座雕像。 威利小心翼翼地问:“你心里是不是有点害怕啊?怕万一......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 第67章 谣言背后 ◎主打一个后悔。◎ 许阳秋在餐厅找空位的时候,又碰上了两位问路的意大利人,他们是carve的企业代表。carve主要是从事设计软件业务,近期刚入驻中国市场。 第123章 她在英国读书时经常用他们的主推软件画ppt和海报,干脆顺着这个话题跟他们聊起来。 他们近期在大力发展ai设计业务,急需与国内企业合作,迅速打响知名度。得知她是信杨集团的特助之后,那位“意式甜心”都正经了许多。 下午场开始之前,许阳秋跟宁总简短地讲了carve的合作意向,也阐述了对信杨的好处:办公提效,并且能享受与意大利企业合作的利好政策。宁总不会为这点小事跑一趟,让她自行接触和决策。 打完这通电话,许阳秋看一眼时间,两点零五,下午场刚刚开始。会场里人多嘈杂,她刚才走到室外打电话,这会儿从侧门进去,往展厅里走。 快到会场的时候,她没听见被麦克风放大的演讲声,倒是听到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出什么事了? 许阳秋回到前排位子上坐好,从周围人的讨论里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经过。 台上是一家叫蒙乃的医疗科技公司,主要做智能药房,现在正在远程连线展示他们的自动化设备,实时投放到大屏幕上。 他们的产品有点类似那种无人饮品机和无人零食柜的结合体,基本就是一个透明的柜子,用户下单之后由一个机械手臂把药拿出来。 不知怎的,大屏幕上的实时连线跟个图片似的,机械手臂一动不动,一场实时演示,活活变成了当众出丑。 台上的两人焦急地小声争执,偶尔有几个字钻进麦克风里被放大。 细细碎碎的话统共就一个主旨:出bug了,修不好。 许阳秋原本就不是很看好这个项目,甚至觉得有些鸡肋。 智能药房接入了线上医师,项目初衷大约是解放人力,代替线下药房,但在网络购物发达的今天,并不能算是个好点子。 更何况他们还出现了这么重大的技术失误。 许阳秋拿出主办方提供的分论坛公司清单,接着,抬手划掉他们的公司名。 与此同时,会场的另一个角落。 叶一的笔尖不引人注意地动了动,在“蒙乃科技有限公司”这几个字上打了个叉。 划完,他微微仰头,朝台上看一眼。 那两人手忙脚乱。 / 许阳秋前段时间很忙得四脚朝天,到年底才算闲下来一些。她之前忙的几件事都告一段落,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去陪“保险箱”女士,顿顿陪她一起吃难吃的病号餐,人都瘦了。 信杨集团与carve的合作十分顺利,carve短短两个月就在中国市场打响了知名度,信杨集团连带着吃到ai设计的市场红利,股票大涨一波。 许阳秋觉得自己眼光堪称毒辣,当然宁总也这么觉得,他下放了更多决策权给她,甚至包涵部分政府事务。 许阳秋也没让宁总失望,她迅速接手,短期内拜访了很多政府部门,参与了无数政策解读会,总算积攒下来一些人脉,足够把宁总从繁琐的政府事务中解放出来。 信杨集团近期的出色表现也让董事会松了口,陈经文如愿成为集团审计总监,当然这事多亏了她——她主动把她的近期成果整理成述职文件送给陈经文,算是推了他一把。 宁总默许了她的做法,陈经文只当一切都是宁总的安排,领了她的情,但也没多想。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威利和叶一那个初创公司确实得到了宁总的青睐,目前合同已经签署——收购合同,而不是采购合同。这是信杨集团收购过规模最小的企业,这大大地鼓舞了其他初创企业,许阳秋收名片收到手软,手机都快被打爆。 只有许阳秋知道,珠利叶的成功其实不可复刻。宁总迫不及待地寻求0号算法的“平替”,而珠利叶的方案几乎和宁总的需求严丝合缝,并且收购合同中存在大量不公平收购条款,堪称“丧权辱国”。 收购周期内,许阳秋跟叶一和威利见了几面,沟通很顺畅,珠利叶那个小机构的外包法务明显不靠谱,她原想利用自己的资源给他们推个物美价廉的律所,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推。 因此珠利叶还是签署了包含竞争限制、高额违约金等等不平等条款的合同。 她良心上有点过不去,但不多,毕竟在商言商,心软没意义。 今天信杨集团的年会,园区格外热闹,所有员工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带薪摸鱼一天。 白天组织游园活动,晚上邀请了一众明星在舞台上唱歌。信杨集团在整个楼层和楼下园区都设置了互动打卡点,可以拍照、玩游戏,还能拿到一些品质不错的奖品和周边。 园区很大,为期一天的年会不仅面向集团总部员工,也给子公司和重要合作伙伴的管理层发了邀请。 许阳秋陪着宁总象征性地绕了一圈,就打算回办公室躲清静——她不想碰上卡索的人。 她辞职之后,小徐董和季总并没有为难她,他们自信她对公司合同的内情一无所知,只当她是怕了,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但这仅限于她加入信杨集团之前。 她加入信杨集团之后,季总想方设法地试探她的态度,生怕她跟宁总说些不该说的,让信杨集团发现卡索造假的真相。 尽管许阳秋一再示弱,但卡索方面明里暗里没少给她挖坑。她不想把精力消耗在永无尽头的警惕和提防上,于是想了个自损八百的招数。 第124章 招数有些草率,现在主打一个后悔。 副作用这不就来了? 送走宁总之后,许阳秋避开人流拥挤的楼层打卡点和供给点,想去茶水间冲个咖啡。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里面两个人的对话,听声音一男一女。大约是游园快乐过头,或是想要盖过远处人群的欢呼声,这俩人的声音格外大。 女声:“就单说工作能力,她还是挺强的。” 男声:“再强能强过陈哥?陈哥都跟着宁总多少年了,carve的合作不就是陈哥促成的吗?一个刚进入国内的小公司,没人看好的行业,除了陈哥,谁能有这样的眼光?要不是她倒贴宁总,陈哥能被挤走?” “陈特助也不能算被挤走吧?不是去当集团审计总监了吗?也是好去处。” “再好能好过未来的ceo?要我说,还是女人好混啊,穿个短裙搭上老板。前途一片光明啊。” 女声没再说话。 许阳秋低头看看自己灰色羊毛半裙,在门口被迫听了个关于自己的墙角。 这一年多以来,类似的话她听得不要太多,今天这两位的话实在算得上是客气了。她算不上愤怒,更没觉得羞愧,倒是有些自作自受的无奈感。 毕竟这传言是她自己纵出来的。 宁总中年未婚,但凡有个女秘书,就会产生有这样的传闻。传闻不成气候的时候,张璃还专门来提点过她,她说她刚跟着宁总的时候也被造谣,所以她行霹雳手段清理了一波。 许阳秋收到了她的好意,却刻意支支吾吾地不肯查。在张璃的再三逼问时,恰到好处地露出破绽,让她“自己发现”那并不是谣言。 许阳秋本意是想让她把消息传扬开来,最好带回卡索,让小徐董和季总听进去,短期内别再千方百计地尝试挖坑,企图将她赶出信杨集团。毕竟在小徐董的认知里,宁总的“小秘”远比信杨集团的特助更加得罪不得。 张璃当时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各种脏话都用上,嘴巴跟机关枪一样,许阳秋自认嘴不笨,但她简直毫无还嘴之力,祖传的低血压都快被她治好了。 谁知这位“机关枪”骂完就没下文了——她压根没跟卡索那边走漏半点风声。 girls help girls. 理念好,时机坏。 张璃这个人就像一束冷焰火,看着刺眼张扬,火星四溅,外表能吓得人退避三舍。只有靠近些才会发现,她那唬人外表下包裹着的,其实是再温暖不过的内核。 当时许阳秋突然从卡索辞职,堪称走投无路。小徐董和季总虽说没将她放在眼里,但也不可能放任她在魔都继续待下去。她四处碰壁的时候,到处找人喝酒喝得快要胃出血时,是张璃主动联系她,把她引荐给宁总。 因为这两件事,许阳秋日日都在担惊受怕——她生怕张璃也是卡索洗钱链路中的一环。 张璃这条路走不通,许阳秋只好寄希望于她手下那位嘴巴很大的营销总监林总,“大嘴猴”果然没让她失望,这点不实言论终于流传出去,季总和小徐董也终于还她一片清净。 茶水间里面那两位不过是众多吃瓜群众中最为普通的两位,许阳秋并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她自己放任谣言愈演愈烈。 但她也自认不是什么大好人。 许阳秋信步走进去,抽出一个纸杯,慢悠悠地给自己打了一杯水,接着慢悠悠地一口接一口地喝。 喝完觉着还是口渴,就又打了一杯。 流水哗啦啦,桶装水咕咚咚,四周静悄悄。 把茶水间当道场,大聊八卦的两位“道士”此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许阳秋小口喝完第二杯水,踱到两位身边,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两个人身上——那两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躲避她的视线,心理大约在祈祷她没听见。 许阳秋的手缓慢地抬起,伸到两个人中间,接着—— 把纸杯丢进他们中间的垃圾桶里。 丢完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许阳秋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俩人是谁,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哪个部门的,她也没兴趣知道。 但这俩人短时间内,恐怕是睡不好觉了。 许阳秋走出茶水间之后,偷偷弯起嘴角笑了笑。 拐过转角,旁边的雾面玻璃隐约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舔嘴唇,以此收起那点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视线相接,她对上一双幽黑的眼。 往下看,是紧紧抿着的双唇。 第68章 落荒而逃 ◎你在喝中药吗?◎ 叶一站的位置离茶水间很近。 珠利叶科技作为信杨集团新收购的公司,也收到了游园会的邀请函。她倒是没想到叶一真的会来,毕竟这人也不爱凑热闹。 他听到了吗? 听到也没什么。 之前走收购流程时,每次会议叶一和威利都会来,叶一话很少,只会在涉及专业问题时开口回答,跟关键词触发的人工客服似的。收购期间,他从未私下找过她,仿佛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他们之间只有工作往来。 他这样,她反而觉得轻松。 倒是威利,曾经私下跟她聊过几句天,期间委婉地表示“相信她”。她的谣言圈子里都传遍了,他应该早就听说了。 威利说“相信她”,这话真假暂且不论,许阳秋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一丝探究的意味。不知是他自己想问,还是别的什么。 第125章 这会看着他的眼睛,她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她找不到他的微信账号了。 不是删除,纯粹是找不到了。 她有清空聊天框的习惯,再加上没给叶一备注,导致现在根本找不到人。当时叶一的账号名就是本名,也不知道现在叫什么。 她聊天软件里上千号人,虽说她记得他朋友圈一片空白,连封面都没有,但她还能一个一个去翻吗?她倒也没清闲到那个地步。 有点尴尬。 尴尬归尴尬,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去我办公室坐坐?” 叶一眼睛微微睁大,看样子有些错愕。 许阳秋抬手拍拍他面前的无人咖啡机,找了个台阶:“别喝这个了,这里咖啡豆保管得不好,很潮。我办公室有咖啡机,请你喝咖啡?” 说完她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朝着那边走去。叶一眼神看着还是懵,脚步却跟上了。 信杨集团的办公室走简约风,灰白色调。特助办公室就在ceo办公室的旁边,比卡索的办公室宽敞一些,但没有玻璃构造。信杨的办公室更注重私密性。 进门便是深灰色的交谈沙发和会议桌,右手边是简约的办公桌椅。 许阳秋先走进来,叶一跟在她身后,却没关门。她只好自己走回去把门关好,毕竟她要聊些私事。 许阳秋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轻旋手柄,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咖啡及发出不大不小的轰鸣声,接着是滴滴答答咖啡液的声音。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室内。 “最近怎么样?”她觉得这个开头有些笼统,于是补了一句,“那双皮鞋,被你丢掉了吗?” “......没有。” 许阳秋笑着说:“好歹是叶总,倒是也不用这么节俭吧。” 咖啡好了,她递给叶一,接着清空渣滓,再给自己做一杯。 叶一灌下两口,微微皱眉。 许阳秋笑出声:“你在喝中药吗?杯子给我。” 叶一把纸杯递回去,目前为止他一共就说了两个字,声音又低又哑,许阳秋甚至觉得他声带都快退化了。 她从小冰柜里掏出冰博客牛奶,兑出一杯简易版的拿铁递给他:“尝尝看,有好喝一些吗?” 叶一抿一口,没出声。 他声带大约真的已经退化了。 第二杯咖啡也做好了,她没加牛奶,直接端在手上:“怎么会想到做导航这个行业?我还以为你会做智能医疗呢。” 叶一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无人驾驶兴起,连带着导航行业也变成热点......” “好好好,你这段话我听三遍了。每次跟我们开会你就要背一遍。”许阳秋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你是不是就背了这么一段?回回拿出来说。” 叶一默认了。 许阳秋无奈地笑:“别给我背课文,说正经的呢。虽然导航行业大热,但市场供大于求。你背之前也稍微做点调研。你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做导航?我以为你会继续做那个医疗管家。” 她收起笑意,沉默片刻才继续说:“你之前帮我妈做的那个app,市场上至今没有同等产品。目前打着智能医疗旗号的都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比如峰会上那个出bug的,跟医疗没有半点关系。那公司叫什么来着?” “蒙乃。”叶一答得很快。 “我其实......收到过版本更新的通知。”许阳秋犹豫一会,还是对他说,“你明明依然在迭代智能医疗的能力,为什么选择做导航?我没记错的话,想进卡索的核心项目组研究0号算法,必须要签署竞业协议和知识产权声明。你做的东西和0号算法没有差别,他们完全可以拿这个搞你。” 叶一喝了一口咖啡,什么都没说。 “你们公司找的那个法务外包公司......有点太业余了。”许阳秋掏出手机,“我给你推一个......” 说了一半想起来,她没法推社交账号给他,因为她压根没法从列表里找到叶一。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拆开手机壳,装模作样道:“我记得我随手把名片夹在手机壳里了,好像不在,你等会我给你找找名片。” 许阳秋当时有私心,希望叶一的公司在无脑法务的“支持”下,顺利签署跟信杨的不平等合同,这样她才好交差。 现在收购完成,她总算有机会给出那张名片。 她拎起斜挎包,从夹层里翻出一张小律所合伙人名片:“给,他们价格很划算,比你们那家专业很多。” 叶一接名片的方式其实很特别。 他既没有双手接过以示尊重,也没有选择用两根手指夹住这种普遍的方式。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仿佛她递过来的不是资源和人脉,只是那个好吃的燕麦棒,或是她的车钥匙。 许阳秋愣了愣。 叶一很快察觉到她的神情,手指蜷起,有些无措地收手。许阳秋动作比他更快,没等他收回去,就用拇指和四指夹着名片,“啪”地拍在他手上。 那是个方向相反的击掌手势,他蜷曲的手指被她抚平,一张名片随着她的动作被拍在他手心。 许阳秋拍完迅速收手,弯着眼睛:“不愧是叶总,连接名片的方式都这么脱俗。” 叶一被她这么一闹,手顿在原地,四根手指松松扣着那张名片。 许阳秋也觉得有些冒犯,又重新翻开包的夹层。 第126章 夹层里有一张她的名片和一根燕麦棒。她把燕麦棒拨到一边,掏出自己的名片,两只手握着递给他,示意他伸手。 他总算回过神,也学着她的动作双手接过。 “现在很少有人用名片,尤其互联网公司,但不排除有些人作风比较老派。你和威利都没有名片吧?可以印一个。” 叶一低头看看她的名片,说了声谢谢。 她的名片主色调是深蓝色,跟信杨集团logo的保持一致,风格十分简约,是棉纸压纹,手感很好。她看到叶一的拇指在她名片上轻轻摩挲两下。 趁着气氛好些,她继续追问:“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做实时定位。” “许......总。”叶一依然盯着她的名片,“之前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许总? 他怎么突然这么称呼她,不叫她全名了? 许阳秋微微一愣,又笑起来:“谁问你这个了?” “是我想告诉你。” 许阳秋没看他,盯着手里的半杯咖啡:“嗯,相信你。” 空气静默良久。 许阳秋又从包里翻出那根燕麦棒,放在他攥着名片的那只手上。 叶一这人好像一点也没变。 就如他向她伸出手时,比起律所的名片或是她的名片,他大概更想要这根燕麦棒。 叶一看着在名片上放得并不稳当的燕麦棒,表情毫无变化,但她就是知道他心情很好。 他太容易被看透了。 许阳秋收敛笑意,放下手里的咖啡:“叶一。” “嗯?” 他语气都柔和起来,抬眼看向她。 “我们谈谈吧。”许阳秋跟他对视,轻声说,“我没想到会在峰会上遇见你。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我们之前......” “不聊。” 叶一在短暂的对视后,突兀地移开视线,看着旁边的会议桌。 许阳秋又一次突兀地笑起来。 重逢以来,叶一话很少,表情更少,她都快忘记叶一那副倔脾气了。 他紧紧抿着嘴,下颌线紧绷。 “别这样。”她笑完语气格外温和,“先听听我要说什么不好吗?” 叶一猛地站起身:“我不想谈。” 许阳秋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窗外阳光正盛,她仰头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叶一,我不是......” “许总,我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冲向门口,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徒留许阳秋一头雾水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半开不开地晃荡着。 这个对话莫名有些熟悉。 印象里叶一话不多,人也顽固,但并不会拒绝沟通。对于那些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多数时候会选择沉默,少数时候会丢个问题回来。 上次她说要跟他“聊聊”,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这是跑什么呢。 第69章 四个问题 ◎我能问你四个问题。◎ “许总怎么走?”杨秘书半搀半抱地揽着面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百忙之中关照她一句。 “代驾。快别管我了,先送邓处。”许阳秋步子不稳,伸手扶着旁边雪白雪白的砖墙。 这饭局地点定在魔都郊区的一幢老洋房里,洋房外是个精致的小花园,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打不到车。 邓处被秘书搀着,摇摇晃晃地转向她:“......那个......” “小许,信杨宁总的特助。”饭局打过招呼,但当时人多,邓处显然没记住。 “年轻......拎得清,看好你!” 邓处醉醺醺地夸她。 许阳秋酒精上头,舌头不听使唤,刻意放慢语速:“您太抬举我了。要不是杨秘书牵线搭桥,我哪有这个机会。邓处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邓处大概是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这么上道,眯着醉眼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被杨秘书扶上车。 洋房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周遭重归寂静。 许阳秋的车停在洋房侧面栅栏之外,她脚步虚浮地走到车旁。胃隐隐作痛,头昏昏沉沉,她不知道先摁哪里才好,于是弯着腰靠在车上歇着。 接手政府事务以来,她参加酒局的频率飙升,交给她之后宁总鲜少亲自出面。今天她原本是来参加政策分享会的,刚巧碰上了杨秘书。他攒了这个局,顺带邀请她一起。 许阳秋最近酒喝得太多,胃频频发出警告,她倒吸两口凉气。 嘶,更疼了。 今天是个地产相关的政策分享,酒局也是规划相关,其实并不重要,再加上她早上起来就觉得胃痛,原本不该来的。 但她其实非来不可。 那位邓处,她其实见过,在那家邀请制的会所里。他那时也是这套朴素到家的打扮,甚至刚刚的酒局上,桌上摆着的是一百元能买一箱的江x白。 当然喝起来并不是江x白的味道,许阳秋很确定里面装的是茅x。 毕竟劣质酒和飞天酒口感堪称天差地别。在场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确信自己喝的不是江x白。 但在场每个人都管那些酒叫江x白。 手机上的代驾软件依然没人接单,图标一圈一圈地转,晃得许阳秋头晕。她干脆锁屏,身子慢慢蜷下去,无法忍耐地哼唧两声。 第127章 胃是真疼,头也是真晕。 洋房餐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这会儿已经关上灯,服务员也陆陆续续地下班,没有半点儿人气。 许阳秋找孙叔帮忙查了查,这家洋房餐厅的老板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婆,查到底也就是个富商遗孀,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十分干净。这家餐厅大概率只是她的某一笔记都记不住的小型投资。 但这家餐厅的实际经营人却是个熟人,叫周冀文。他就是彼斯文科技和冀崖居金融的实际控制人,也是洗钱行为的操作人。周冀文在魔都的郊区,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开了家不对外营业的邀请制餐厅。 他图什么呢? 看杨秘书的意思,邓处十次有九次会在这家餐厅吃饭,毕竟江x白装茅x这种事,得在自己人的场子里才好做。 小徐董、邓处和周冀文,这三个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恐怕也是不能见光的关系。 想了一半,许阳秋突然觉着自己快吐出来了,于是咽了咽口水,微微仰头向远处看。郊区与市中心不同,周遭高楼街道不过九点多就已进入睡眠,没什么声音。 手机上的代驾软件依然毫无动静,最近的酒店在一公里外。 再缓二十分钟,大概能清醒一点。要是还没人接单就去睡酒店。 许阳秋在包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了装薄荷糖的空盒子。夹层里放着半包薄荷爆珠烟,她决定将就一下,掏出一根叼在嘴里。 咬破爆珠之后,一股薄荷香袭来,这时她才想起来,她并没带打火机。 那就叼着吧,多少也有点薄荷味。 许阳秋心态良好地叼着烟,双手撑在车上,仰着头闭目养神。 咔哒。 旁边传来突兀的声响,她闭着眼睛隐约能看到一点暖光。 许阳秋晕乎乎地睁开眼,扭过头。 嗯? 她一愣:“你怎么在这?” 叶一刚才举着打火机,点亮了递到她面前,火光在寒风里轻晃。见她睁眼,他就松开手,把打火机递给她,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相比于上次见面,他话更少了,他大概是彻底把语言系统彻底淘汰掉了。 他没打算给她点烟,大约也没打算跟她说话,只是用这套动作表达“我有打火机”这个意思。 许阳秋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跟另一种生物沟通是这样的,不靠语言,全靠意会。 她也没说话。 毕竟也不知道他这种生物还听不听得懂人类语言,她更没去接他手里的打火机,只是叼着烟微微侧头,身体前倾,把烟凑到他面前。 叶一怔住了。 于是许阳秋又往前凑了凑,把烟戳在他手边,轻轻点头,用烟头轻碰他的手。 咔哒。 他不甚熟练地点燃打火机,火焰在黑色瞳孔与浅色瞳孔中跃动。 她轻轻吸了一口,接着白色的烟顺着她的吐息缠在他手上。 叶一仿佛被白烟烫到,很突然地把手收回去。 许阳秋轻笑:“谢谢。” “什么时候开始?”叶一很突然地问。 这是语言系统又复苏了? 许阳秋知道他是问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但她没打算配合地回答他:“你跑什么啊?” 上次在信杨的年会活动上,叶一聊着聊着转身就跑,这回见了面又变哑巴。许阳秋没多生气,但也没多痛快,这会儿碰上了,她非要提这茬。 叶一看她一眼,没说话。 许阳秋气笑了:“那你现在还跑吗?” “不跑。”叶一答得很快。 “公平起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许阳秋没什么烟瘾,她也只是把烟叼在嘴上提神,说话慢吞吞的。 “行。” 许阳秋问他:“你怎么在这?” 叶一指指旁边的一幢矮楼:“公司在这。” “你们公司在这?” 许阳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片荒凉的园区,里面都是低矮的写字楼。楼上挂着形态各异,新旧不一的公司招牌,大部分都落了灰,黑着灯,不知倒闭了多久。 其中有个不大不小的牌子,写着“珠利叶”,在一众破落的门面中□□地亮着。 还真在这。 许阳秋不着痕迹地磨了磨后槽牙。 不做医疗管家,硬要做导航。做导航就算了,还把公司选在这个地方,紧挨着周冀文那家洋房餐厅。 还是那句话,这事要是跟她没关系,她以后就改名叫珠利叶。 好难听的名字。 许阳秋这会儿人清醒了不少,但薄荷有点凉,抽了两口胃更疼了,她只好把烟从嘴上拿下来,两根手指捏着。 “你们公司名字好......有特点。你和威利名字加起来是'利叶',那'珠'是谁啊?我记得你们没有其他股东。” 许阳秋没立马问他为什么把公司选在这,她觉着现在问他会立马转身就跑。 叶一:“......威利女朋友。” 许阳秋又一次笑出声。 叶一侧过头看她,她右手的香烟兀自燃烧,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帘幕。 “看什么呢?” “你最近心情很好。” 许阳秋笑笑:“跟以前很不一样吗?一年前的时候。” 叶一放松许多,依然注视着她:“有一点。” 第128章 “我记得你们过去一年赚了不少,不在市中心租办公室,怎么把办公地点选到这么远的地方?” 许阳秋还是问了,用闲聊的口气不着痕迹地问他,把燃完的香烟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四个问题。”叶一目送她走过去又走回来,“我能问你四个问题。” 精明的混蛋。 许阳秋没等他问:“我没什么烟瘾,算不上开始抽烟。辞职之后,我应聘了宁总的特助。宁总和另一位特助陈哥都抽烟,他们会在吸烟点聊很多公事,宁总抽烟时还会交代工作,刚开始好多事我都没机会接手,就只好跟着一起抽。” 叶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胃疼吗?” “嗯?”许阳秋低头才发现自己左手一直摁在胃上,“嗯,喝酒来着,有点。” 叶一继续问:“你洁癖好了?” 许阳秋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叶一把在峰会餐厅看见她跟人拼桌和点煎蛋的事情跟她说了。 “嗯,好了。” 多亏某人。 问完这三个问题,叶一开始长久地沉默。 许阳秋的胃越来越痛,从一开始的隐痛变成绞痛,她有点想拜托他开车送她回去。 她知道她只要开口,他就一定会帮她,他太好懂了。但她其实不想再像上次一样,不明不白地把叶一诓进另一段怪异的关系里。 她其实有些犹豫。 那时她的做法不厚道,她只当是段露水情缘,能把叶一帮她和陪她这两件事分开看待。他帮了她,那她就以同等的好处回馈给他,帮他铺路,给他谋取个更好的未来。他陪着她,那就你情我愿地交换体温,谁也没有损失。 但叶一不能,他这人心眼是死的,一颗心给人,就要剖出来给,斩断自己的血管神经,把心脏不带牵连地捧给对方,丝毫不顾及自己没了心脏还能存活多久。 一年前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因此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怎么问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就没别的好奇了?比如......我和宁总的关系,再比如......” “我能送你回去吗?” 最后一个问题,他这样问道。 第70章 非洲黑奴 ◎谁躲着谁啊。◎ 许阳秋睁开眼睛,发现旁边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护士。 旁边吊着一瓶透明药水,正顺着点滴管打进她手背,凉丝丝的。 她人有点懵。 叶一当时问完那个问题之后,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身子一软,差点一头从车上栽下去。 她记得他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接着在她的指挥下掏钥匙,开着车把她往市中心的医院送。路上她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直到闻见医院酒精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才彻底晕过去——疼晕的。 那瓶药水应该有镇痛功效,她现在感觉不到胃痛。 她单手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旁边的护士赶忙按住她,按下一个按钮,这床竟然还是电动的,床头缓缓上升:“您别用力,我给你把床调一下。” 许阳秋靠着立起来的床头,眯着眼睛看看护士的胸牌。 看完,她确认自己身在某知名三甲医院,这家医院以医疗技术顶尖且医护人员态度奇差闻名。 她的视线在面前护士八颗牙的笑脸上停了两秒。 奇差? 接着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独立病房里,四周宽敞开阔,电视家具一应俱全,不像病房,倒像个酒店。 她认出来了,这是三甲医院的特需病房,多数时候用来招待外宾和重要人物,空闲的时候花高价也可以住进来。 她不过是有点胃疼,叶一干嘛把她送进特需病房里来? “许女士,给您做过检查,轻度胃出血,不需要手术,但要......”护士温柔地讲了些注意事项。 等她说完,许阳秋问:“送我来那人呢?” “他听说您不需要住院手术,结清费用就走了。”护士给她递来一杯冷水,“您吊完这瓶水随时可以办理出院。” 许阳秋问了下费用,有些惊人。 墙上的表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许阳秋哭笑不得,大半夜的,人又跑了。 她这回知道原因了,上次和这次,他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逃跑。 她晕过去之前,人迷迷糊糊地跟他说了句想跟他谈谈,专门叮嘱他别走。 她也是刚想起来,上次她说要跟他谈谈之后,他也跑了。 “谈谈”这俩字杀伤力有这么大? 叶一这人混蛋啊。不想谈就不想谈,说句人话就能解决的事,老是跑什么? 医药费得给他,但又不知道怎么给他。社交软件找不到人,手机号也搜索不到,人还跑了。 许阳秋无语到家了。 那瓶药水已经见底,护士小姐不等她开口,就主动来帮她拔针。 许阳秋忽然注意到桌上摆了个传单,上面写着微派营养工作室,她随口问:“这是?” “这是我们医院的餐饮外包,除了给我们提供病患餐和康复餐之外,最近也在拓展新业务。这是新成立的工作室,会接一些个人订单。” 传单上有养胃套餐、护肝套餐等等,还提供送餐服务。“保险箱”女士住进养护院之后,家里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工作日忙起来就忘了吃饭,饮食不规律,胃病这才越来越严重。 第129章 这套餐还挺适合她。 许阳秋深知自己的胃过分脆弱,可能还不如“保险箱”女士。 上周“保险箱”女士吃冰淇淋的时候喂了她一口,她的胃疼了一下午,“保险箱”女士活蹦乱跳。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养养胃,总不能比她那年迈的病号母亲还“脆皮”。 她果断加了个联系方式,客服24小时在线,她先订了一个月的营养餐。订完客服给她推了个营养师的社交账号,她发好友申请的时候快到凌晨五点,营养师竟然立马通过。许阳秋接着发了个消息给对面,但对面没回。这么看来,好友申请大概是自动通过。 这家三甲医院就在她家旁边,加上她酒醒得不彻底,就干脆把车丢在医院楼下,步行回家补眠。 第二天是工作日,她只睡了两个小时就爬起来上班。洗漱完照镜子的时候,她整张脸煞白,几乎没血色,止痛时效也到了,她的胃也开始翻腾。 上午陈哥约她开会,大概率是要找她问卡索财报的事,她不想请假,只好忍着胃痛出门。 直到坐进办公室里,许阳秋的胃痛都没有得到缓解。 她本打算去楼下药店买点胃药和止痛药,正想着,手机收到了营养师的回复。 【亲亲您好,我是您的专属营养师小夏,未来一个月,我将负责您的健康饮食。】 【基于您昨天胃出血的情况呢,今天中午给您准备的是山药粥,十一点半送到您预留地址楼下哦。】 许阳秋回了个ok,正准备下楼买药,那边营养师又发来一条。 【您胃窦刚刚出血,不建议服用布洛芬等止痛药哦。如果您今天胃有明显不适感,建议您不要久坐,喝点温水。特别提醒,热水会刺激出血点,温水不易过热哦。】 这营养师还挺负责。 许阳秋想了想,回她:【山药粥没味道,能喝别的吗?】 【亲亲,不建议哦。】 行吧。 许阳秋听劝地没去买药,喝了两杯温开水,站一会儿,接着在沙发边蜷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安慰剂效应,她腹部的胀痛在慢慢缓解。 等到她跟陈经文开会的时候,胃部的不适感已经不太明显了。 “多亏你的提醒,他们确实有五个户头,我其实没想通,他们瞒着这个干什么。卡索的cfo不是什么实在人,说话模棱两可。”陈经文脸上挂着疲态,审计总监的工作大约也不怎么好做。 “谢钧是这样的,他说话含糊,凡事说一半留一半。”许阳秋端着杯子喝水,“你当时跟我说查了三个户头,我也觉着奇怪,还以为他们把那两个户头关掉了。卡索过去一年经营不善,财报多少有些水分。大概是怕你从流水上看出问题,所以不交底。” “何止是经营不善,信杨名下这么多子公司,我就没见过这么擅长亏空的。日日来跟我们哭穷,支出倒是毫不含糊。” 许阳秋问:“陈哥,你上次说他们人力成本过高?主要集中在哪几个部门?” “嗯,高得离谱。”陈经文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占比最高的是营销部。张璃到哪里都习惯抢资源,估计没少找hr要headcount。营销部门人数简直离谱,臃肿得不像话。哎……张璃这个性子还真是……” 这句感叹有些过于亲昵,因此刚说一半,陈经文便自觉失言地闭了嘴。 许阳秋若无其事地继续问:“审查结论上,会建议卡索缩减营销部人员吗?“ 陈经文毫不犹豫:“肯定会。” “张璃之前也是信杨的人,你这一上来就逼她裁员,能行吗?” 许阳秋见识过张璃的脾气,估计她不会善罢甘休,轻则闹到宁总这,重则……重则那就是陈经文需要操心的事了。 陈经文苦笑道:“不行也得行啊。好歹有……有一起共事的交情,我提前跟她打声招呼,应该行吧。” 结论是不算太行。 三天后,陈经文带着屏幕稀碎的手机来上班,问及碎屏原因,他含糊其辞。 五天后,陈经文戴着口罩来上班。 许阳秋在茶水间碰见他摘掉口罩喝水,眼见着他嘴唇肿得发紫,甚至隐约可见齿痕。她面不改色地跟他点点头,回办公室关上门,笑得想死。 张璃这人,是真的绝。 陈经文和张璃这俩人,该不会又要复婚吧? 许阳秋没去八卦他们的私事,过几天又去找陈经文问卡索营销部的动向。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说服张璃,年底之前,卡索营销部会裁掉50%的人。 卡索本就入不敷出,裁员虽然能降低长期成本,但经济补偿金也是很大一笔支出。许阳秋打着帮忙的旗号,借陈经文的电脑看过卡索的经营情况,因此她十分肯定,卡索不可能支付这一笔数额庞大的“n+1”。 当然,这世上有成千上百种逃避裁员补偿的擦边方式,但这些擦边方式里,没有一条能够不惊动监管也不惊动媒体,悄无声息地进行。许阳秋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季总会怎么把裁员的任务派给张璃。大约就是,公司经营不善,没办法支付裁员补偿,你想想办法,让员工“自愿离开”。 如今裁员重任落在张璃头上,按照她的性格,大约想不出什么阴招,只会用些生硬直接的办法,大概率不会有效果。 结果如她所料,一个月之后,卡索的营销部依旧毫无动静。 第130章 许阳秋接到孙叔电话的时候,人正在去见卫老师的路上。 “小秋,大闸蟹收到了,我和我老伴两个人吃不完,今晚来家里吃饭吧?” 孙叔和蔼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许阳秋:“我晚点要去看我妈,九点多才能从郊区开回来,你们吃。” “那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孙叔语气里有些埋怨,“我叫了几个学生来家里一起吃,小叶也在。” 她半开玩笑道:“那我更不去了,省得叶一见了我转身就跑。” “胡说,这一年多你们俩就没有同时出现过,你怎么知道他见了你就跑?”孙叔叹口气,“你之前不想让他插手是因为觉得事情太危险。现在你从卡索辞职,不再掺和徐翔那些破事,也不再尝试拿回公司和算法,那怎么还是躲着他?” 谁躲着谁啊。 许阳秋正想反驳,却听到孙叔继续说:“照我说啊,人家小叶对你痴心一片,我看你也不是对他没想法,怎么就不能试试了?” 何止试试,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完了。 当然这话不能跟孙叔说,许阳秋轻笑一声:“叶一那个小哑巴自己跟你说的?他对我痴心一片?” “那倒不是,我少说也问他几十次了,他什么都不肯说。”孙叔年纪大了,越来越八卦,越八越起劲,“威利跟我说的。” “怎么说的?” 孙叔无奈地叹口气:“威利这孩子你知道的,嘴巴不靠谱。他原话是,叶一想给你当非洲黑奴。” 许阳秋“噗”地一声笑出来。 什么玩意儿啊。 第71章 陈年旧事 ◎我的症状都很严谨。◎ 威利把峰会上发生的事讲给了孙叔,孙叔又原封不动给她复述一遍。 许阳秋听完孙叔的话,慢慢收敛笑意。 原来是叶一破坏了蒙乃科技的演示环节,因为那两位创始人添油加醋地讨论她的谣言,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原来那天在酒店大堂,她真的曾跟叶一擦肩而过。她只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但叶一看到了她,所以他躲在酒店里不敢出门,也不肯去演讲。 要是没有那么巧,他们的房间刚好相邻,按照叶一的计划,他绝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他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做些幼稚的傻事,再不计成本地躲着她。 他到底躲什么呢? 孙叔继续说:“威利还问叶一,是不是害怕那些谣言是真的,问他要不要去打听一下。你猜他说什么?” 许阳秋吸一口气:“什么?” 也许他会说他相信她?又或者他会说都是假的……再或者,他说不知道? “他说,她干什么都行,但他们那样说她不行。”孙叔絮絮叨叨地说,“听他那意思,也不管什么逻辑不逻辑,真相不真相,就一门心思地站在你这边。威利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邪教头子呢。小叶在感情上一根筋,他什么都不肯说,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对你死心塌地。” 她无声地叹气。 “我也不是非逼你跟他谈恋爱,毕竟这是你的事。我不知道你俩之前到底什么情况,但你要是对他没意思,还是得趁早让他死心。要是别人,不清不楚的也就断了,但小叶他不太一样,他固执也认真,他真能不清不楚地一直跟你耗下去。这样你们俩都难受,你说是不是?” 许阳秋心说我倒是想聊,但架不住他转身就走啊。 孙叔追问道:“你就给我个准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其实就算孙叔不说,许阳秋也知道叶一对她的真心。一年前她知道,现在也知道。 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毕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子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扎扎实实地填满。 重新遇上叶一时,许阳秋坚信叶一对她的那些心思已经被时间冲淡,他们充其量算是有些旧交的熟人。 但偶遇那天,在阳台上,她对上的叶一的视线,他的眼神和一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那颗真心像块坚硬的顽石,无视时间的磋磨,固执地丝毫未改。 他是真倔。 许阳秋轻声说:“能怎么想?人得先对自己负责,再对别人负责。孙叔,道理我都明白,叶一那边,我会好好跟他说。” 孙叔从她这没问到什么结果,又补一句:“没躲着他,那今晚就来家里吃饭。” 许阳秋嘿嘿一笑:“真不来了,我九点多才到,那会儿人肯定都走了,还打扰你们休息。下次一定。” 说完她迅速地跟孙叔说了再见。 孙叔今年把实验室的工作交接出去,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每天在家里养花遛鸟,体力有些跟不上,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天天拉住她聊些家长里短。他把手底下的那些人都交给了她,一开始他还不太放心,担心她重新卷进卡索那些烂事里,后来时间长了,见她安安稳稳地当她的特助,也就没再过问。 许阳秋挂了电话,人已经走到诊所楼下,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找到卫老师。 “听起来你这周过得很忙碌啊。”面前穿着棉质短袖和灰色毛线开衫的中年女人话音绵软,甚至有些催眠,“本周发生的事给你带来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 面前这位叫许阳秋的来访者算是她的“老朋友”了,四年前她经朋友介绍来到她这里,那会儿她的诉求很简单:克服洁癖。 第131章 经过几轮疏导,卫老师发现她的洁癖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某种ptsd的外化表现,于是她就把注意力放在引导她正视这段记忆上。 许阳秋是她见过最配合的咨询者,进门之后不等她问,就会先给她来个一周汇报,内容精炼且重点分明,丝毫不藏着掖着,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把精神里每个死角的问题都暴露给她,让她斩草除根。 就差做个ppt了。 聊过之后,许阳秋会像块海绵一样吸纳她的建议,并且她自我调节能力很强。从四年前开始,疗程仅仅持续了一年多,她的洁癖就好转得十分明显,第一个疗程结束,洁癖对她生活的影响大幅降低。 ——卫老师从业以来,头一次这么高效地收获成果。 于是卫老师隐去她的隐私信息,把她当成工作室的成功典型。此外,她还专门为许阳秋梳理了下一周期的计划,主要方法是拆解让她产生应激反应的那段记忆,试图帮她寻找洁癖之外的其它外化表现。 谁知许阳秋在第二个咨询周期开始后不久,说什么都不肯再来了。 基于第二个疗程那点短暂的接触,卫老师有种奇异的感受:她并不想被治好。 但这么怎么可能呢?哪会有人不想被治好呢? 于是治疗中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年前,她又重新找过来。 她那时状态差得惊人,整个人瘦得近乎脱相,神情恍惚,词不达意。卫老师吓得说话声音都抖,恨不得把自己打包寄回母校回炉深造。 谁知那之后的几次咨询中,许阳秋比她这个专业心理治疗师还准确地剖析了自己的症结,细数了ptsd的种种外化表现,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之后,治疗越来越顺利,许阳秋好起来的速度惊人。 今天治疗,也从她的一周汇报开始,卫老师按照惯例询问她的感受。 许阳秋靠在舒适的咨询椅上,四肢舒展,看起来有些慵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我昨天跟一群同事一起吃饭,没用公筷的那种。我既没有觉得不适,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这些其实是好现象。下一个问题,你还会为那天感到痛苦吗?”卫老师斟酌措辞,“你父亲葬礼那一天。” 她轻声说:“当然会。我爸那位所谓的朋友在葬礼上猥亵我,却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我当然痛苦。” “这个问题我们聊过很多次,但我相信重复叙述会对你有些帮助,所以我再问一次。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和你内心的感受吗?如果这个问题让你觉得不舒服,那就不用回答我。”卫老师声音飘在空中,轻飘绵软。 “细节记不清了,大概就是他递给我一个桃子,可能是从遗像前面拿的?然后他说了两句话......话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他的手同时在往我的裤子里伸,我可能就没听进去。”许阳秋语气平淡,整个人依然保持陷入沙发椅的姿势,“至于感受嘛......当时太小,也许吓懵了,压根没记住。” “除了这些,还有细节一点的吗?你的感受也行。” “我感觉我就是那时候恨上了我妈,当然更恨我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 这些问题许阳秋已经回答过许多次,内心不再会有太大的波澜,但还是耐心地又说一次:“我当时没告诉任何人,挣脱之后,我跑出灵堂,没几步就遇上我妈。 我的马尾可能散了,头发戳在耳朵上,很痒。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捏烂,我手臂上,衣服上都是汁水,一股浓烈的桃子味,看起来应该很......很奇怪。潜意识里,我期待她问我怎么了,那样我就可以大哭着扑进她怀里,但她没问。 与其说我是恨她没问,不如说我是恨自己不敢说。” “你还是不吃桃子?” “不吃新鲜的,做成馅料糖果果干可以酌情吃点。”她说完还笑了一下,“我的症状都很严谨。” 卫医生放下手里的本子,撑着下巴:“接下来这个问题我们也聊过很多次,但我还是再问一次。你之前说你父亲有......你当时用的什么词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有一笔遗产,但这份遗产被你母亲送给了那个伤害过你的人。你之前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夺回这笔遗产,对吗?” “没错,是这样。” “你一年前突然找到我说,夺回遗产这个念头本身也是那件事的ptsd之一,这个观点我很认同,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许阳秋配合地点点头:“因为我想证明我爱我爸,且爱得惊天动地。” 卫医生被她的措辞逗笑,又不露痕迹地收敛笑意:“你继续。” 许阳秋也笑笑:“被猥亵之后,我选择不告诉任何人,这个选择直接导致那个人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我当时把自己想得特别伟大,自己给自己洗脑——我不说纯粹是因为不想我爸死不瞑目。这逻辑其实挺扯的,毕竟我跟我爸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说白了,我当时就是不敢说。现在想想,那时就算我妈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话说得太多,她喉咙有些干,于是抿了一口面前的普洱茶,依然没喝明白,“咕咚”一声咽下去继续说:“我偷换概念骗我自己说,我是为了我爸才选择闭口不言,而不是因为胆怯才不敢说。为了证明我并不胆怯,我做了很多离谱的事。” 卫老师问:“包括想要夺回遗产?” 第132章 “嗯。我打着我爸的幌子,把自己各种离谱的所作所为正当化。哦对了,我之前选择终止治疗也是因为这个。你那时说要帮我找到其它ptsd的表现,我很害怕。” “怕什么?” “害怕您要是把我治好了,我就没办法继续打着我爸的幌子去讨债了。”她笑笑。 卫医生一怔:“你那时逃避治疗,真的是因为害怕被治好?” 她们之前从未聊到这个角度。 “我想是的。” “那你一年前是怎么想通的?”卫老师面露疑惑,“你从没跟我讲过那时候发生的事件。” 许阳秋把剩下的半口茶饮下,难得地收敛笑意:“因为那并不能算是一个事件。” “为什么这么说?你一年前来找我的时候,状态真的很差。” “我那会儿大概是经历了一场过于粗暴的......另类心理治疗。”许阳秋盯着旁边的空气,沉思两秒才给出这么个结论,“我的种种伪装被拆穿,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而已。” 没有带来任何实质伤害的,不能算是事件。 卫老师微微颔首:“我也认为那天之后,你才算找到根本原因,治疗也更加顺畅。” 卫老师用平板翻出之前的记录看了一会儿,温柔地笑笑:“许小姐,我觉得你可以降低来我这的频率了。” “多亏你的帮助,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卫老师忽然产生了一点好奇:“许小姐,再多问个问题。” “你说。” “我猜你前面跟我说的夺回“遗产”,指代的应该是某件非常庞大长期的事情。我想问问你,既然你意识到这个执念也只是后遗症之一,那么你放弃了吗?” 许阳秋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本次治疗中,这是她第一次拒绝回答。 卫老师也没追问,而是又问道:“我一直不知道,你一年前是怎么想通的。” “卫老师,要是我说,是某个医疗ai精准地识别出了我的问题,你相信吗?” 卫老师几乎是立马回答:“很难相信。人的思维情绪复杂多变,毫无章法,我不认为ai能取代心理治疗师。” “就是说啊,怎么可能呢?” 许阳秋笑笑。 第72章 冬瓜里脊 ◎亲亲。◎ “你长得难看。” “你......” “你衣品不好。” “我......” “睫毛膏花了,像黑眼圈。” “你!......猪八戒!” “保险箱”女士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利索地骂出一句话。 “厉害啊。”许阳秋笑出声来,“就是有点重复,你怎么回回都骂猪八戒啊?人家猪八戒除了丑点,其他时候还挺靠谱的啊,你个颜控。” “猪......”她开了个头,接着很突兀地停下,眼睛盯着面前的墙,不知道又神游去了哪里。 “保险箱”女士呆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抓许阳秋的毛衣,马海毛的弹性很差,被她这么一拉,立马露出一个小豁口。 许阳秋毫不客气地拂开她的手:“你打住哦钱桂,再闹我可不让着你,我最近肱二头肌练得很好,你打不过的哈。” 护士进来送药,打开门正好听到这两句,“噗”地一声笑出来:“头一次见跟病人置气的家属。阿姨,我们吃药啦。” “保险箱”女士余怒未消,嘴里唧唧哇哇地哼唧着不肯配合,好在护士经验丰富,三言两语配合比比划划的手势,哄小孩儿一样把她给逗笑,终于乖乖地把药吞下。 她费劲吞药的时候,护士还嗓音甜甜地给她喊加油。 喂完药,护士拉开橘色的大门,从狭窄的病房里侧身走出去。 “保险箱”女士已经在这家阿兹海默专病养护院住了半年了。她之前反复地低烧肺炎,又没日没夜地在家里大闹,许阳秋只好托关系又花高价找了个已经退休的专家看诊。 专家给她推荐了这家养护院,说是专门为阿兹海默病患设计的。她家空间过大,要素杂乱,比较容易引起患者恐慌,而且钱桂反反复复地肺炎,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折腾,对她的状态也没有任何帮助。 他劝她,不如干脆让钱桂住进养护和医疗结合的专业机构里。 许阳秋刚来的时候看到转身都费劲的狭窄房间,差点报警举报他们虐待老人。谁知道“保险箱”女士进入狭窄的病房之后,当场躺下呼呼大睡。 要知道哄睡钱桂往往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她恨不得给她妈一闷棍。 所以说,术业有专攻,还是要相信专业的力量。她二话不说办理了入院手续,宁可自己折腾一点,工作晚上隔日开一小时的车来看她。 护士走后,“保险箱”女士又不乖了,她又去抓她的毛衣。 “哎!”许阳秋作势要打,“保险箱“女士慢悠悠收手,哀怨地瞪她,那眼神说不出多委屈。 “别这么看着我。”桌上摆着一盘小零食,许阳秋拿起一个慕斯模样的小方块咬了一口,差点呕出来,干脆又放回去,“......妈呀好难吃,妈你多吃点。” 她喝口水把嘴里的怪味压下去,继续说:“我呢,之前确实很让着你,因为我恨你恨得没道理,觉得自己理亏还不孝。但以后呢,我肯定不会再让着你了。” “保险箱”女士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颤颤巍巍拿起她剩下的半块慕斯,吃得津津有味。 第133章 “这病还能改变味觉吗?”她无法理解地摇摇头,继续说,“首先,你在丧夫之后,并不关心你女儿的身心健康,间接导致你女儿我,活活病了快二十年。其次,你薅我头发三十五次,往我身上头上抹香香八次,化身人形尖叫鸡无数次,我都没跟你计较。最后,你知道你住在这每天要花多少钱吗?” “保险箱”女士吧唧吧唧地吃着蛋糕,理都不理。 许阳秋一通牢骚发完,笑了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妈,我是真的好了。你也让我做做美梦,你也好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这一年来,许阳秋和“保险箱”女士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之前一直觉得跟“保险箱”女士并不亲近,主要是因为她爸去世之后,钱桂实在太消沉,她自己又因为葬礼上发生的事偷偷怪钱桂,所以总有隔阂。 算下来,她和钱桂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比她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长多了,但感觉上却是相反的。 因为她们两个人的时间里,总是有大片大片的沉默。 让这点隔阂彻底消失的,却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那个没头没尾的安抚影像。 钱桂每次闹起来,手环上的那个安抚影像总能让她慢慢安静下来。除了许阳秋和护理阿姨都忘记充电那几次,其他时候百试百灵。 那个影像一遍遍地播放,里面循环传出钱桂、许魄和许阳秋的笑声。很难说那个影像到底安抚了钱桂,还是她。 影像里的笑声犹如织女的针线,密密麻麻地缝补她和钱桂之间犹如银河一般的裂缝。 当然这只是她的感受,钱桂的脑袋瓜装不下复杂的事情。 某次钱桂安静下来之后,手环上的安抚影响一遍一遍地放着,许阳秋哭笑不得地坐在一地狼藉里,却没来由地想起钱桂做的清汤素面。 许阳秋的洁癖在许魄去世后第二年,彻底严重到无法进食的程度,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七天,差点饿成一张海报。 前七天,钱桂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管。 第八天,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女人在保姆的指导下,给她女儿煮了一碗清汤素面。 水、盐、葱花和面,其它没了。 许阳秋一眼就看出那是她妈做的——面烂成了一坨,可以当无渣半流质的手术前餐食了。 但她突然就对这让人毫无食欲的“烂面”充满食欲,甚至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只吃钱桂亲手做的饭。 钱桂就这么雷打不动地给她做难吃的饭,十年如一日,手艺无一丝长进——直到她确诊阿兹海默。 想通那天,许阳秋头发被钱桂扯散,手腕上还有个咬痕,身上脏兮兮的一股怪味。可看着高饱和度的安抚画面,听着循环播放的笑声,再加上想到了那碗面,什么恨啊怨啊亏心啊,全跟记忆里那碗面似的烂成一坨,一点儿也捞不起来了。 于是那天她趁着钱桂睡着,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打完连心都轻快起来,她“咯咯”地笑个没完,像小时候一样。 ...... 正想着,右肩忽然一沉。 许阳秋低头一看,她的毛衣彻底毁了,侧面被扯出一个大口子,口子再往上点她就能裸奔了。 她咬牙切齿地攥着口子往回撤:“保险箱!!!我薅你头发了啊!!” “保险箱”女士双目无神地松开手,又神游去了。 许阳秋一拳把她桌上的慕斯锤了个稀巴烂,狼狈地攥着毛衣侧面夺门而出。 / 【我昨天点的是清蒸石斑鱼,但送来的是秋葵蒸蛋。还有之前,我点了冬瓜里脊汤,但送过来的是香菇猪肝汤。】 许阳秋坐在家里跟微派的客服掰扯,她那位叫小夏的营养师手艺不错,就是感觉人不太靠谱。 【亲,不好意思,我这边去确认一下,您稍等。】 她噼里啪啦地敲字,补充道: 【小夏上周三跟我说冬瓜健脾,给我做了一顿清蒸冬瓜。昨天我点冬瓜里脊汤,她又说冬瓜性寒,不适合有胃病的人,说话前后矛盾的。我找她沟通了几次,她那边就车轱辘话道歉,我实在说不通。我之前又续订了三个月,能给我换个营养师吗?】 许阳秋最近才意识到,饮食不规律是她胃病的主要起因,她定了半个月的营养餐,顿顿营养均衡,餐量适中,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胃部的存在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宣传单上的点菜服务,她一次也没享受到。要真是她点的菜做不了或者不利于养胃也就罢了,目前看来并不是,而是那位营养师有些自己的想法。 【亲,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真的非常抱歉呢。】 【没事,下个月起,给我换一位营养师吧。】 【亲,小夏是我们这边新入职的员工,确实业务不太熟练,但是他是有营养师资格证的,这点请您放心。】 她又跟客服来来回回地沟通了几轮,甚至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宁可多送她半个月的营养餐,就是不肯松口换人。 对面客服是个年轻女生,也只是个打工人,做不了主。许阳秋说得口干,也没打算难为她,只好作罢。 许阳秋挂断电话,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她用的是德化白瓷的杯子,在陶瓷小镇老板白送她那个。这个便宜杯子迅速地取代了其它昂贵玻璃杯的地位,被摆在明面上,占据中岛上最方便拿的位置。 第134章 她喝完水,指尖轻敲杯沿,发出悦耳的脆响。 她正想再去找她那位不靠谱的营养师小夏沟通一下明天的菜谱,小夏倒是先主动找来了,看样子客服已经把许阳秋的意见反馈给她了。 【亲亲不好意思,之前是我的疏忽呢。】 【没关系,以后还要劳你费心哦。】 【亲亲确实很抱歉呢。】 许阳秋放下手里的杯子,打下一行字: 【明天中午:冬瓜里脊汤和煎蛋。】 【亲亲,您脾胃失和,煎蛋煮蛋都比较难消化,不建议您点这个呢。】 许阳秋看着手机上方的正在输入中,迅速打字,没给对面发第二句的机会: 【那就冬瓜里脊汤,你上周说可以吃冬瓜,谢谢。】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在聊天框上挂了半天,一条消息都没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才发来很官方的两个字: 【好的。】 第73章 跑什么跑 ◎不许跑。◎ 次日,许阳秋如愿吃到冬瓜里脊汤。 但大约是营养师忘了放盐,一点咸味都没有。她一勺一勺喝完那碗寡淡的汤,把写着“微派”两个字的餐盒丢进茶水间的垃圾桶里。 接着她下楼取车,把车往郊外的创业园区开。 许阳秋到珠利叶科技有限公司楼下的时候,正好碰上叼着烟吊儿郎当乱晃的威利。 “许总?怎么是您亲自给我们送补充协议?”他把烟拿在手上,迅速地在旁边灭烟处摁灭,丢进桶里。 许阳秋笑笑:“我有事找叶一。” “那我带您上去。”威利做了个请的手势,做完带着她上楼。 “不用您,也不用许总。你哪年的?”她跟着他走进银灰色的电梯,偏头问他。 威利说了个年份。 “那你比我还大一岁,叫我cho、阳秋都行。” 威利在心里暗骂博士学位害人不浅。 珠利叶科技没租下整栋楼,只租下了整个三层。员工人数并不多,只有不到五十人。整间办公室主色调是银灰色,面积不大,但明确地划分出办公区、休息室和休闲区,很典型的初创公司设计,看样子是花了不少设计费的。 威利见她四处打量,自然地给她介绍:“您......cho你是第一次来吧?那边是放茶歇的地方,这一片能睡午觉,左边那些透明的是会议室。我女朋友设计的。”他话里多少有些骄傲。 “......是那位珠小姐?” “一哥跟你说的?”威利不好意思地笑两声,“我女朋友叫珠珠,这个公司名我想了好久,就为了哄她开心,结果她说好难听。” 许阳秋拿舌头抵了下恒牙,又面不改色地说:“怎么会呢。” 正说着,威利带着她走到角落的一件办公室旁,很隐蔽,看起来面积也不大,跟威利自己那间比起来,简直像是个狭窄的茶水间。 他抬手指指,“呐,这间就是叶一的办公室。”说完注意到许阳秋的眼神,赶忙解释,“不是我欺负他哈,他自己看中了这个角落,硬是要把他办公室选在这。他这人不太喜欢社交,可能是嫌烦吧。” 叶一办公室的位置很妙,她都不用进去就知道,这件办公室的窗户必然朝着他们半夜偶遇的那条小路,也就是朝着周冀文那家私房菜的大门。 叶一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传来敲击机械键盘的声响。按理说他们边走边聊,里面应该听得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到门口了,敲字的声音还是半点没停。 许阳秋一边想着,一边把协议递给威利,“那我去找他了。” 威利和协议都迅速消失,她连背影都没看清楚。 许阳秋走进门里,这才看到叶一戴着灰黑色的头戴式耳机,一看就很隔音,难怪没听到刚才的声音。 印象中,她从没见过叶一戴耳机,他在家码代码的时候从不戴耳机,甚至从未把耳机挂在脖子上。但这副灰黑色的头戴式耳机她是见过的,一直挂在他书包的侧面,像个摆设。 此刻耳机里是什么呢?是音乐吗?从没见过叶一听歌,甚至开车的时候,她放任何车载音乐都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他不会有半点反应。 许阳秋曲起手指,在门上轻叩两下。 他恍若未闻,手上没停歇,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她又重重敲了两次,他都毫无反应。他这个老板当的,会不会太不称职?有人找都不抬头。 不管,反正她敲过门了。许阳秋干脆走进来,把门关上,甚至背过身去在门上捣鼓几下,直到她转过来,叶一还是没注意到她。 这点倒是完全没变,他专心做事时就像进入了某个更高维度的空间,对周遭的事物一概毫无感知。 许阳秋干脆放重脚步走到他旁边,在城墙一样的显示屏上敲两下:“嘿。” 叶一视线依然落在显示屏上,嘴上说:“汇报去找威利。” 确实不称职。 许阳秋耐心耗心,抬手又在他耳机上敲两下。 叶一下意识地一躲,视线对上的瞬间,又生生停住。 他好像又死机了。 他办公室很小,旁边没有沙发,且只有他自己坐着的那一张椅子。办公桌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摆着一张折叠椅,展开能变成一张简易弹簧床的那种。 许阳秋不客气地在折叠椅上坐下,等他开机。 第135章 “你怎么来了?”他摘下耳机,呆呆地看着她。 许阳秋侧头看他:“送协议,顺便来找你。” 今日份小叶快跑挑战正式开始,看她说到第几句话的时候,叶一会忍不了跑路。 他听了她的回答,坐在原地没动,没跑也没说话。 “那天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干嘛送特需病房啊?很贵。”许阳秋掏出手机,“来个收款码,我把钱还你。” 叶一没动,眼睛藏在显示屏后面,轻声说道:“你之前都挂特需门诊。” 许阳秋回忆了一下,她之前没生过病,都是给“保险箱”女士安排特需门诊和vip病房,但那是因为钱女士堪称钱大小姐,她对“优待”一词有额外的执念。 但许阳秋拿她亲爱的母亲没办法,只好纵着她烧钱,毕竟那是她老公辛辛苦苦留下的家底,她想败就败。 叶一看她,该不会跟她看保险箱女士差不多吧? 许阳秋靠在椅背上,越过两台显示器中间的缝隙看向他,半开玩笑道:“我在你心里是这么败家一人吗?” “……不是。” 她靠在椅子上,“你这么了解我,那老是跑什么?”不等叶一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深意,她继续说,“不想我还你钱?那就直说。” 叶一秒答:“不想。” “那就不还,我观摩过你们珠利叶的半年报,看起来叶总没少赚钱,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许阳秋开起了玩笑,“有人请客吃饭,有人请客喝酒,你特别一点,请客住院。” 叶一依然坐在电脑屏幕后面,看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睫毛,接着仔细端详,像是不明白,也像是在确认她的意思。 “之前跟你维持那种不清不楚的亲密关系的时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没跟你正经谈过一次。好不容易说了句'谈谈',表面上是商量,其实是通知你,我要赶你走。这个确实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我说'谈谈'也合理,撒腿就跑也合理。”她语气平稳地说完很长的一段话,最后一句语气格外柔软,“你不想听那两个字,我就不说呗。” 谁知道她柔软的语气适得其反,叶一“腾”地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许阳秋也没拦他,甚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分钟。 破纪录了啊,这么久才逃跑,她看着他的背影挑挑眉。 叶一把门把手下压了两次,都没能拉开门,他发现门把手没办法完全地压下去。他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口。 许阳秋平时说话都是淡淡的,哪怕是撩拨他和哄她的时候,也并不甜腻,只会格外拖长些。 她上次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跟他讲话时,是想骗他,也是想抛下他。 后来她说恨他,接着一年多毫无联系。 他越来越不安。 这门到底怎么回事?! 他呼吸声很重,顺着缝隙看过去,发现门锁锁舌里卡了一根黑色细长的东西,很眼熟。 “许魄教我的,一根发卡就能把锁舌卡死,厉害吧。”许阳秋压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叠着腿看他背影,“跑什么跑,不许跑。” 叶一沉默地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她刚刚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一些隐约的笑意——就像孙叔说的那样,骄纵顽劣。 他无言地注视她,不是错觉,她真的变了许多。 但具体变了哪里,变好还是变糟,他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许阳秋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每次跟我妈吵架,就会用这个办法把卧室门堵上,然后在屋里放些吵吵嚷嚷重金属音乐,让我妈心烦。像这样用发卡堵上门锁之后,里面外面都打不开,我妈就会从生我的气,变成生我爸的气——怪他教我这招。” 叶一笔直地站在门边,没再动那个打不开的门。 “我......”许阳秋硬生生换了个措辞,“我就是想跟你说话,但是你总是跑,人憋着话很辛苦的。再说了,哪有你这样拒绝沟通的人,还是关键词触发,命中了撒腿就跑,留我在原地一脸懵。” “说什么?”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审判。 许阳秋正色道:“叶一,一开始,确实是你硬要堵在我家楼下,但我要是不愿意,你根本没可能住进我家里,更别说后面那些。” 他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这谈话的走向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原以为许阳秋会以温和或是粗暴的方式让他少管闲事,让他离她远一点。 一年前他借由她的信任狠狠地伤害了她,一年后还不肯好好地躲着,硬是要掺合她的事情,做些无用功。 但她在说她愿意。 她愿意什么呢? 许阳秋按下侧面的开关,把折叠椅放平,拍拍旁边的位子:“反正也跑不掉,坐下聊。” 他没动。 “一直仰头很累。”她叹口气。 叶一在另一段坐下,离她很远。 许阳秋看看中间空出来的双人位,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语气还是严肃的:“我招惹你,就是想你拦住我。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使用哪种方式,你总归拦住了我,那我就没道理怪你、怨你。” 叶一愣愣地看着她。 她态度良好地检讨:“我那天说错了很多话,不该说你是狗皮膏药,也不该说你纠缠我,尤其不该说......我恨你。我对你很凶,算计你,甚至还在心里反复盘算着怎么伤害你,都是我不......” 第136章 “许阳秋。” 叶一下意识地叫她。 接着很突然地闭嘴。 这出格的三个字,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叫过,默念除外。 因此出声的瞬间他有点后悔,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嗯。” 但她答应了。 第74章 小叶大夫 ◎美式加奶吗?◎ “......别跟我道歉。” 叶一轻声把后半句话说完。 “谁跟你道歉了?”许阳秋笑开了,“我这是哄你呢。” 叶一又开始有种朦胧迷糊的感觉,像踏入一个他从未敢做的美梦里。 “那天碰巧遇上之后,我本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但现在看来,你并不是。你只是把那天的话听进去了,你不想我再找你发表一些看似客气,实则就是让你离我远点的伤人言论。但叶一,我得告诉你,我从没觉得你在纠缠我。” 许阳秋大多数时候都笑着,没有笑意的时候,她那双眼睛会显得格外理智,也格外犀利。他视线落在她脸上,与她视线相接,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快要听不懂她的话了。 她没觉得他在纠缠她?创办一个迎合宁总需求的公司、费尽心思地被信杨收购、把办公地址选在这个地方。她知道多少才觉得他没有纠缠她? 那她知道...... 她一定不知道,否则她不会这么说。 叶一沉默地听着,安静地做着有期限的梦。 “你还跑吗?”她冷不丁一问,叶一又是一愣。 他愣了一会儿才说:“不跑。” 许阳秋闻言站起身走到门边,熟练地用另一根发卡把锁舌里的发卡挑出来,一并攥在手里,“我看中你们茶水间的咖啡机了,我想喝美式,我们边喝边说。” “你胃不好。”叶一下意识地皱眉反驳,说完又自觉失言,犹豫道,“喝咖啡可能会刺激胃黏膜。” 许阳秋玩味地看着他。 叶一躲避她的视线,朝外走,“我给你打。” 他说不跑,姑且相信他真的不会跑。许阳秋又坐回去,叠着腿撑着下巴等他。 他确实没跑,很快就回来了,左手一杯咖啡,右手攥着包装花花绿绿的小包装零食。他人走进来,两只手都被占用,用肩膀把门关上。 有点像闻星别墅那天晚上的样子。 许阳秋光明正大地笑了两声,接过咖啡时笑声突兀地停下:“叶一,美式加奶吗?” “......不加。”叶一把手上的小零食递给她,竟然是她很常吃的那个燕麦棒。 许阳秋没跟他掰扯美式和拿铁的区别,他显然是故意给她打了一杯拿铁,兑了牛奶确实没那么伤胃,但难喝。 她拆开一块燕麦棒,塞进嘴里,接下来要说的话题比较严肃,不太适合边吃边说,于是她干脆安静地吃。 叶一也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等着她吃完。 明明喝着咖啡,她却没来由地犯困。 这不会是低因咖啡吧? 等她把燕麦棒咽下,才缓缓开口:“问你啊,你那个医疗ai有在别人身上试验过吗?” 叶一:“有,威利和他女朋友珠珠都试过。” “诊断结果正确吗?” 叶一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根据诊断,他们两个大多数时候没问题,威利有几次被诊断出躁狂症,但他去医院检查并没有确诊,说明模型不够准确。” ......躁狂症?行吧。 许阳秋继续问:“我印象里,你的模型仅针对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对吧?像感冒发烧拉肚子这些,ai是不是没法诊断?” “对,而且ai诊断本身的准确性并不高,哪怕是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识别的偏差也很大。” 她把叠在一起的腿放下来,转身与他四目相对,目光认真严肃:“那我能不能理解成,那时候我陷入ptsd,一个劲儿地钻牛角尖,意识到我状态有问题的不是你的医疗ai,而是你?” 叶一的办公室很小,许阳秋这句话声音很轻,足够让他听清楚,且话音不会飘出这间办公室。 叶一其实很清楚,许阳秋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稳定,她只是习惯性地咽下诸多复杂情绪,对外展示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在绝大多数时候,她会坦白,但不会剖白。 她会说真话,但不说真心。 他能见到的部分,都是她早已痊愈的疤痕,至于正在让她痛苦的那些,他无法从她口中得知。 而少数时候——之前其实只有一次,就是他强迫她一遍一遍地看钱阿姨的安抚影像的时候。 这是第二次。 许阳秋继续说:“你那天完全可以直接把许魄的信给我看,为什么跟我来来回回拉扯那么多轮,在意识到没办法说服我的时候才亮出底牌?” 叶一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你恨我。” 许阳秋默了片刻才问:“那为什么最后还是那么做了?” 那口气被他轻轻呼出,像一声隐晦的叹息,“我没办法。” 她彻底陷入沉默。 这两个答案,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她在冷静下来之后,反复地推演那天的场景和对话。 叶一反复地与她对峙,不停地逼迫她离开卡索,她一次次狡猾地算计他,让他一次次希望落空。 叶一那晚的神情是痛苦的,甚至无法忍耐和压抑。 第137章 她其实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有其他选择能让她放弃同归于尽的念头,那么他永远不会亲手揭她伤疤。 他大概在想,要是她别那么顽强,也别那么狡猾,那他就不用做些难以挽回的事。 站在现在看过去,叶一是对的,没有他那时的“伤害”,她不会这么快痊愈。 但站在那时呢?他是否是抱着永远被她恨上的决心,说出那些话的呢? 空气安静了许久。 许阳秋还是没笑,她的话还是很认真:“叶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一脑子忽然转得很慢,问什么答什么:“你不停洗手那次。我问了孙教授,他说你的洁癖并不是天生的,我几乎没有心理学知识,这部分依赖的是医疗ai的能力。” 许阳秋问他:“这些我之前没跟你说过,但我觉得你可能猜了个大概,只是不好跟我直说。” 叶一默认。 她平静地剖白:“徐翔,也就是小徐董的父亲,在我爸的葬礼上对我实施猥亵。那之后,我谁也没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那时候说服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刚开始的一年确实没什么,我甚至以为自己忘了。但许魄过第一个忌日的时候,我情况越来越坏,洁癖越来越严重。” 他垂着头,侧脸对着许阳秋,一言不发仿佛根本没有在听,但她看得见他通红的眼眶。 许阳秋语气平淡,不带戏谑地继续:“我很清楚,我什么都没做错。受害者的胆怯和无能可以被允许。但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十多年的成长和见识,足以让我懂得这些道理,却不足以让我知行合一。我一边肯定地认为我没有错,一边又觉得哪里都很脏,包括我自己......” “许阳秋!不包括你自己。”叶一转过来盯着她,语气急促。 “嚷什么嚷,我现在知道不包括我自己,都是以前的事了。”许阳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还听不听?” “......听。” “我看着徐董过得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无法自洽。我那时候觉得,我痛苦是因为我被......怎么说呢?......就算污染了吧,但他凭什么越过越好呢?我就想打着我爸的名号,从他手里夺走点什么。”许阳秋淡淡道,“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她说的话听起来很平稳,但他的声音却在抖:“那个时候,你不只想惩罚徐董,你更想惩罚你自己。” “算不上惩罚自己,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想证明,我很勇敢,我不胆怯,我能凭自己的力量伸张正义。” 叶一咬着牙关,眼眶通红却没有半点泪痕。 许阳秋这会才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看你这样。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是对的。那时候,我心里期待你能拉住我,但真的被你拉住的时候,我又心慌害怕,所以一整个晚上,没说一句实话。” 还没句话都很伤人。 叶一闻言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许阳秋握拳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要是没有你,我就会愚蠢地赔上我的人生。所以叶一,别躲着我,你没半点对不起我。” 她以为叶一会露出委屈的表情,毕竟他一片赤诚好意被她当成驴肝肺,还受了她那么多难听的话。 但相比于委屈,叶一好像更难过,他安静地坐着,双拳死死地攥着,仿佛在颤抖。 “叶一,都过去了。” 他嗓音干涩:“别安慰我。” 许阳秋又笑起来,“没安慰你,都说了,我哄你呢。” 他别过头去,声音沉闷:“许阳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你不是不让我跟你道歉吗?你这是在干嘛,哄我啊?” 她在卫老师那把这点过去反反复复地交代了无数遍,现在说起来介于麻木和不耐烦之间,心里实在是没什么波澜。 “你不是发现我的洁癖好了吗?我的治疗师说,我现在很好。”许阳秋故意把头向前伸,去看他的脸,他把头更用力地向后扭,不让她看到,于是她保持着凑到他身边的姿势,“多亏了你啊,小叶大夫。” 她看着叶一的喉结吞咽几次,大约是在平复情绪。等他转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他神色几乎和平常无异,只是眼睑血红。 许阳秋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第一件事,我们就算说开了。” 叶一问:“还有第二件?” “有,要跑快跑,门在那。”许阳秋抬手一指。 第75章 从头来过 ◎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叶老板◎ 叶一倒是没跑。 他抿紧嘴唇没看她。 许阳秋悠闲地喝一口咖啡,拆开一根燕麦棒,她决定中场休息一下,缓和气氛,不然接下来的话题很难展开。 她含糊不清道:“你就住办公室里?” “对。” “那你怎么洗澡,还有做饭啊?” “公司里有淋浴间和厨房,没有燃气,都是用电的。”他配合地回答。 行,极简人生,那点奢侈都用在她身上了。 “多说两句吧,我说累了。”许阳秋是真累了,她发现叶一的话比之前更少,她都怕他声带退化,“这一年多,你过得好吗?” “孙教授每个月都会叫我们去他家吃饭,他上周新买了一只小鸟,师母觉得吵,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拌了几句嘴。威利顺利毕业了,毕业当天,他去外环放了一千响的鞭炮,珠珠不肯陪他去,所以他让我跟他一起。小玉上一年级了,他上学比较晚,比同班同学大一点。他功课很差,院长有时候要吃降压药,有时候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教。” 第138章 他居然很配合地说了许多,这些话大多是关于别人的,且很多是她知道的事,但奇怪的是,她还挺喜欢听他说这些。 她恨不得给他竖个大拇指,夸他真棒,竟然没有变哑巴。 “你呢?”叶一很突然地问,“你过得好吗?” “一般。” “为什么?” “以后告诉你。” 叶一原本就看着她,在听到“以后”两个字时,眼睛很明显地亮起来,像燃着焰火。 焰火只燃一瞬,但许阳秋没想它熄灭。 “第二件事是——” 焰火缓缓攀升,绵长又期许地亮着。 “叶一,我们重新开始吧?” 几簇焰火试探性地炸开,点亮半片夜空。 “之前那些......不是不好,挺好的,但对你来说太复杂,我又猛按加速键,再加上很多事揉在一起,有些混乱。”许阳秋眨了下眼,“这次简单点,行吗?” 焰火盛放,亮如白昼。 他眼睛亮得惊人,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全是不确定:“......怎么样才算重新开始?” “来日方长,慢慢来呗。”许阳秋笑笑,叫他名字,“叶一。” 叶一心脏狂跳,却在吵闹中猛地抽离出来,像是陷入熟睡的瞬间又猛然醒来。 如果她知道了那件事,还会愿意跟他“重新开始”吗?还是说,她会意识到没冤枉他,他就是一块狗皮膏药。 许阳秋觉得叶一好像没那么开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继续说:“最后一件事。” 叶一抬眼看她。 “我真的很想吃清蒸石斑鱼,没刺的那种。”许阳秋眨眨眼睛,“小、夏。” 他看起来又死机了。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死机,他真的是天才吗?天才的大脑怎么成天宕机呢? 许阳秋笑盈盈地说:“叶一,我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有些事你能做到,不是因为我不知道,而是因为我放水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开始许阳秋其实没发现她那个不靠谱的营养师就是叶一,她点了几次菜之后,发现只要是叶一给她做过的菜,“小夏”就会变着花样拒绝,有时候借口用完了,还会前后矛盾。 今天那份冬瓜里脊汤没放盐,配料也简单,但她还是一口就尝出那是叶一的手艺。 叶一说:“......明天中午做清蒸石斑鱼。”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阳秋一想到叶一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一口一个“亲亲”,一句一个波浪号,就笑得想死,她强忍笑意:“叶总,这家营养工作室也是你的产业?” 他实话实说:“不是,他们的系统是我做的,所以认识他们老板。” “为什么假装营养师给我做饭?”这算不上是个疑问句,许阳秋半威胁半玩笑地敲敲桌子,“照实说。” 叶一沉默了一会儿。 “治好洁癖意味着你不再需要我。”他如是说,“你不能......不能不需要我。” 好别扭的一句话,好拧巴的一个人。 许阳秋站起身垂下眼帘看着他,他微微仰头才能与她对视。他的办公室不大,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她要是屏息凝神,没准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窗外的阳光晃着她的眼睛,她只好微微眯眼,叶一的轮廓随着她的动作模糊起来,一片柔软。她仿佛越过他坚硬的外壳,越过别扭的话语,看清他温柔的内里。 要是她自己没发现那个满口“亲亲”的小夏就是他,那么她也永远无法从他口中得知,因为他从没想过用这些绑架她。 他的温柔永远被别扭和噤声掩盖,他的好总是很安静,藏得太好,以至于有时候难以察觉。 叶一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她能准确地回答出这个问题以前,她愿意用全部的耐心去了解。 就像融化一整年的陈雪,时间是必备的良方。 她决定慢慢来。 因此她故意没提纹身的事,她不是不知道枫叶图案是什么意思,甚至在看到那个纹身之前,她就已经看到叶一的真心,但上一次一切都很糟糕。 糟糕的状态、糟糕的节奏、糟糕的方式。 这一次,她希望有个更好的时机。 “当然需要你。”她笑笑,继续说,“聊完了,走了。” 许阳秋很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面对已经发生的坏事,她的时间和精力都会花在未来如何上,而不是悔恨过去。 然而,然而。 对于这一天的后悔,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汹涌袭来,她再也没能释怀。 / 第二天吃着清蒸石斑鱼的时候,许阳秋才想起来,她还是没从列表里找到叶一以前的那个社交账号,但是没关系,反正用那个“小夏”也能联系到他。 吃了一半,她收到了周闽的信息。 【姐,今晚八点出来喝酒呗?我开了卡,就差您一个大美女。】 接着发了个定位。 【年纪大了,喝不动。】 回完她想了想,又发了一句: 【昨天回国?】 【早上六点下飞机。今晚蹦迪不睡,正好省得倒时差了。】 许阳秋没打完字,那边又发来一句: 【来呗姐,你来我开一瓶麦卡伦。】 【今天忙,我晚点过去,大概十二点多。】 第139章 【看在酒的份上,别穿西装阔腿裤,太不合群。】 许阳秋可太知道在这种场合,一个女性想要“合群”需要穿怎样的衣服了,总归天气越冷,“合群”的成本越高。 她好脾气地回: 【看在酒的份上,ok】 周闽今年刚从某野鸡美本毕业,学的是金融工程,但连二进制为何物都说不清楚,跟他聊“无形之手”,他只会问是不是要讲鬼故事。 这位堪称纨绔中的典型是杨秘书介绍给她的。 杨秘书说是周闽是他远房亲戚家的侄儿,当然这一听就是托词,但许阳秋也没问。杨秘书这是帮邓处办事,她要是追问,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杨秘书听说她跟载舟大学的教授关系好,于是拜托她给找个靠谱的教授,让周闽在载舟大学读个硕士学位。 要是想考研考到载舟大学,那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周闽估计连桥都摸不着。但载舟大学有非常多非全日制的项目,只要愿意出钱且能找到牵线搭桥的人,就能在某几位教授名下挂名,水一个硕士出来。 许阳秋没费什么功夫,就把这事办成了,顺带认识了周闽,认识他是因为他是个纨绔,真正熟络起来,还是因为他是个纨绔。载舟大学这个项目虽说是水硕,却需要每周两天签到打卡。由于某些原因,周闽没法老老实实地在魔都待整整两年。 他这诉求大约不敢跟杨秘书说,只好私下拜托许阳秋,她出面找到教授,免了他的打卡。 然后许阳秋就成了周闽唯一的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 至于他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国内的原因嘛,他没说过,但许阳秋一清二楚。 她点进朋友圈,周闽最新一条是国内下午十二点多,定位是纽约郊区某家偏僻的joe's pizza。这条朋友圈内容堪称无脑,大意就是他跟一哥们比赛吃披萨,他吃了两个完整的十五寸披萨,他哥们只吃了一个半。 好像有那个大病。 她随手翻了翻,看到了一条没有文案的朋友圈,发的是一张聚餐合照。 下面是威利的评论:你参加聚餐我已经很感动了,居然还发了朋友圈?!越来越像叶老板了! 后面跟着三个大拇指,活像长辈的评论。 许阳秋点进合照,看到叶一坐在角落里,人被镜头拉得有些畸变,面无表情地看镜头。 多亏威利的评论和那张大合照,她瞬间认出这是叶一的账号——她一直找不到那个。他头像一直是默认的灰色,不发朋友圈,名字是空的,没有聊天记录,她能找到才怪。 许阳秋点进灰色的头像: 【什么时候改的昵称?】 他之前昵称就是“叶一”,她是问他什么时候改成空的。 对面输入了很久才回复: 【一年前。】 许阳秋明知故问: 【为什么?】 【我不想被你删掉,所以故意让你找不到我。】 他倒是诚实。 【我哪有那么幼稚,我从来不删好友。】 【晚上想吃什么?】 【话题转换太生硬了啊,叶一。】 【想喝椰子鸡汤吗?】 【喝,谢谢叶老板。】 【别叫我叶老板。】 许阳秋打了一整排“叶老板”发过去。 气得他没再回复。 笑死。 第76章 你需要我 ◎多武断,多盲目。◎ 晚上九点半。 许阳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墨绿色的吊带短裙,从腿部向上套在身上,又翻出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衫搭在外面,接着翻出一对白色巴洛克珍珠耳饰戴上。 她原本想把头发挽起来,但魔都的秋天妖风阵阵,她光是想想都觉着后脖颈发凉,就没扎起来,自欺欺人地试图用头发给后脖颈保暖。 她跟周闽说十二点到,其实她提前两个半小时画好妆搭配好衣服,她没有出发的打算。 她走出房间,靠在沙发上,把手机摆在面前的茶几上,百无聊赖地等。 等什么呢? 等电话。 她靠在沙发旁,把头搁在扶手上,除了等待什么都没干。 10:00 一片寂静。 11:00 寂静。 11:30 手机依然毫无动静,但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她微微皱眉,深呼吸几次,努力平息心底的那点不安与烦躁。 11:32 她的手机很突然地响起,一串八位的号码,是固定电话。 许阳秋压着过分急促的呼吸,在如旱雷也如大鼓的心跳声中接起电话,语气如常地说了声你好。 “许阳秋是你本人吗?” “是我。” “周闽是你朋友吗?” “是。”许阳秋露出些许不耐烦,“你谁啊?” “我们这边是鹿角路派出所,请你尽快来一趟。你的朋友周闽涉嫌吸毒,请你配合来做一下毒检。” 挂断电话之后,许阳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接着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外套和包向外冲去,脚步像是慌乱到了顶点,又像是在雀跃起舞。 她家在市中心,到警局开车二十分钟。 等她做完毒检,接着给周闽交完保证金,留下联系方式,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周遭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姐!姐,你真是我再生父母,钱我一会还你。” 第140章 周闽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就差给她磕一个了。幸亏她愿意替他交保证金,不然要是让他爸和那位知道,他铁定死无葬身之地。 许阳秋裹紧薄薄的外搭:“怎么回事儿啊?” “我们正喝着酒呢,突然来了一群警察,本来说是什么例行检查,谁知道到我们这桌,带头那个警察说有人举报我们吸食大麻,我们哥几个全被带走了。 我真是操了,国内,还他妈市中心,哪来的大麻?!傻逼吧?老子明天就回那家夜店查监控,找到举报我的那个龟孙,老子弄死他!”周闽越说越气,一开始牙齿还冷得打颤呢,说完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半点不冷了。 许阳秋心说你把监控查烂了也没用。 她面上作出不解的样子:“没吸?那你怎么会被检出来?” 周闽在面前的车轮上猛踹一脚:“真他妈寸啊,哪怕是明晚都未必能查出来。” 毒检窗口期在1-3天,他上飞机前一天就不该去high,不然也不会栽这么一回。 许阳秋看看手机:“给你叫的车快到了。” 周闽骂骂咧咧一通,这才想起来:“姐,车费和保证金我买了新手机再给你。” 他的购买渠道在美国合法,但在中国不合法,民警例行公事,扣下他的手机用于调查,他又不敢联系其他人,她只好替他打车。 周闽上车之后,嘴上也不干净,一直骂,车开远以后,世界才重归寂静。 许阳秋被他满口脏话说得心烦,小声骂:“真他妈冷啊。”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不爽地扭过头,愣了。 “......你怎么在这?” 叶一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指指远处的车子:“周闽叫我来的。” 许阳秋火气上来,质问他:“你跟那种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网上找的论文代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叶一说,“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他让我来给他交保证金。” 许阳秋咬牙切齿:“那刚才怎么没见你?” “住得远,刚到。”叶一平淡道。 她快气死了。 创业公司老板给人家代写论文作业,就为赚个百十来块的零花钱?像话吗?合理吗? 他当她是白痴吗? 许阳秋看他一眼,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里面是浅色t恤,没系拉链,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我冷。” 叶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服,瞬间读懂她的眼神,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卫衣内侧有绒毛,穿起来格外暖和。 叶一衣着单薄站在寒风中,问她:“还冷吗?” 许阳秋拿人手也不短,毕竟她快气死了。 夜间道路空旷,她重新叫的出租车也很快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车灯照亮面前的他们一片空地,烟尘在光亮中飞舞,晃得她心烦。 她拉开车门,穿着他的外套坐进去,没关门,仰头瞪着他。 叶一在漫天的尘埃中安静地站着,垂眼看着她,模样安分又可恶。 “上车。” “什么?” “上车。”她加重语气重新说一次,“这不方便,去我家说。” 进电梯上楼的时候,许阳秋的火气几乎是瞬间消失了大半——上次他们像这样肩并肩上楼,她满腹算计,也满心难过。 这次不一样,她不想被情绪裹挟,内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叶一全程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在岛台面对面坐下,空气一度凝滞。 “我刚才没骗你。” 许阳秋正措辞呢,没想到叶一竟然会先开口,她愣了一下才说:“知道你没骗我。” “可你生气了。” 不提还好,一提她更气。 “特别生气。” 许阳秋舌头舔着后槽牙,恨得牙痒痒。 叶一说到:“是你在搞周闽。” 她没好气地说:“用你说。” “是你举报周闽涉毒......” 她不耐烦地打断:“对对对,我知道他会定期去美国“合法”吸食大麻,故意趁着他刚回来举报他,怎么着吧?我还没审你呢,你倒审起我来了。” “......我没想审你。”许阳秋很少用这种介于生气和埋怨之间的语气跟他说话,因此他一时愣住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句,“别生气。” 许阳秋见他有些无措,心一软,语气也软了不少:“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大概知道。” 但不太确定。 她继续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干吗?” “大概知道。” 但也不太确定。 许阳秋叹一口气:“叶一,你是非要给我打工吗?” “我想帮你。” “帮什么帮。” “我想帮你。” “又变复读机了是吧?” “我想帮你。” “闭嘴。” “我想帮你。” ...... 她又叹一口气。 简直梦回一年前,叶一天天追问她想做什么,硬是要帮她的那段时间。她现在听见“我想帮你”四个字就觉着像念咒。 愿人间没有犟种叶一,只有顺毛叶一。 阿门、阿弥陀佛甚至阿里山都行,能不能管管他。 有人帮她当然是好事,但叶一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偏执,有时候既武断又盲目。 第141章 很多时候,他为了达到目的会选择很多非常手段,有些时候甚至会让她感到后怕。 他难道是缺乏常识无法预料到后果吗? 那必然不是,他就为了一句“公司违法,财务祭天”的刻板说法,早早地做好准备,甚至不惜与她反目,也要逼她辞职。 他绝顶聪明,也愚蠢至极。 他总给她一种感觉——他不在意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只在意能不能帮她达成所愿。 甚至在他没弄清楚她要什么的时候,就本能般地开始。 许阳秋看着他的眼睛,“叶一,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叶一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关闭复读机模式,点点头。 “你觉得我很笨吗?”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住了,愣完拨浪鼓似的摇头。 许阳秋轻笑一声:“你该不会就两种模式吧?复读机模式和哑巴模式?” “......你不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看吧,多武断。 许阳秋把吐槽咽回肚子里:“你相信我吗?” 他想都没想:“你总是骗我,但我永远相信你。” 看吧,多盲目。 她继续问:“那我问你,我现在有任何不理智或是不健康的表现吗?换个问法,你觉得我还会像一年前一样,继续做傻事吗?” 叶一沉吟片刻才回答:“我觉得不会,你的心理治疗很有效。” 许阳秋说:“那接下来的事情,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行吗?” 叶一闭着嘴巴,不肯说话。 “叶一,我不笨且身心健康,而且你相信我。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我确信我能做到,哪怕没有天才小叶的帮助。” 许阳秋边说边看他的表情,确信自己的马屁毫无效果,因为他闻言移开了目光,甚至不愿意跟她继续对视。 “我跟你保证,不涉险、不越界。遇到危险躲得远远的,好好当一只满肚子坏水的缩头乌龟。”许阳秋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这次要是骗你,就让我越......” “许阳秋!”叶一很突兀地打断她,“你明明是无神论者,发什么誓。” 许阳秋反问:“那你打断我干嘛?你不也是无神论者。” 哦,也不算,他是碳水教忠诚教徒。 不知静默多久,他才很轻声地说道: “你明明说.....你需要我。” 第77章 迟到日出 ◎下次,下次还你。◎ “什么?” 许阳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别过头去不看她:“昨天在我的办公室里,你说你需要我。” 她昨天是说过这句话,但她却不是这个意思。 许阳秋心如明镜,她对叶一这个人有贪恋,也有欲望。但扪心自问,贪恋不是恋,欲望不是望。 面对叶一,她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她不要言听计从的躯壳,她要有血有肉的灵魂。 她需要的是心,不是心脏,是叶一,不是棋子。 “如果你说的需要,指的是利用你或是依赖你,那叶一,我不需要你。”许阳秋实在太了解他,生怕他听完这句转身就走,因此连个话缝都不敢留,很连贯地继续说,“我和你对需要的定义不一样,我需要你,但不是那个意思。” 叶一显然没懂,看样子也不想懂,脸别过去不肯看她,嘴上说:“那你的需要指的是什么?营养师?医疗管家?解密0号算法?还是......” 许阳秋都不用问他还是后面是什么内容,以至于让他说不出口。 看他越来越红的耳朵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好气又好笑地说:“都不是。” 他又不说话了。 叶一的轴和一根筋体现在方方面面,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他掰扯清楚。 今天就算了,今天说正事。 “叶一,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应该会担心我吧?”许阳秋托着腮,看着他的侧脸,“我跟你保证,我以后做的每件事都会让你知道,绝不隐瞒。” 叶一的视线落在侧后方,恍若未闻。 他看什么呢? 许阳秋叫了他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冒出两个字: 完蛋。 地上摆着连包装盒都没拆的椰子鸡汤,他死死盯着那份营养餐。 许阳秋拿到外送之后,是真的想逼着自己吃一点的,但她那时刚挖好坑,在等着周闽跳进去,实在紧张焦虑,完全忘了这回事,根本没吃晚饭。 她不光浪费粮食,还浪费了他的心意,罪过。 叶一转过来看着她,脸好看但脸色难看,她理亏地眨了下眼睛。 “我饿了。”她赔笑。 “这么晚吃东西,你胃会不舒服。”叶一把营养餐拿起来摆在桌上,看样子是打算发挥爱惜粮食的优良品质,打包带走。 “别呀。”许阳秋笑得很讨好,当场开哄,“加热一下,我们一起吃掉,好不好?我只喝一点汤,不会不舒服。” 叶一人倔,但实在好哄。 他闻言,就把刚才的争执先放到一边,转身开火,把鸡汤倒进锅里加热。 许阳秋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最近一次像这样背对他,是在好久好久之前,她也是想这样坐在中岛边,那时满屋子都是葱油香混着鱼肉的香气。 第142章 等待加热的功夫,叶一转过头看着她,半晌没出声。 “我以后绝不浪费你的心意。”许阳秋笑吟吟地保证,“而且我答应你,如果需要你的帮助,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空气中弥漫着椰子鸡的香气。 叶一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舒缓一些,终于有些松动。 “说真的,我保证什么都不瞒着你。”许阳秋乘胜追击,“答应我吧,别再接近周闽,也别再试图帮我。你得相信我,我可以。” 叶一久久地凝望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她话里的真实。 “我骗了你很多次,但每次都被你拆穿了。我现在没说谎,你知道的。”她的视线丝毫不闪躲,又加上一枚筹码,“你要是答应我的话,我就把楼上的房子租给你,让你随时盯着我,怎么样?” 反正“保险箱”女士住在疗养院,楼上空了很久,他住楼上总好过睡办公室,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房租怎么算?” 有戏。 许阳秋笑眯眯:“公允价值,反正叶老板不差这点钱。” 叶一身后的椰子鸡汤已经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香味更加浓郁,他转身关火。接着,他轻车熟路地拿出两幅碗筷。 “洗一下吧,我一年半没开过火了。” 她说这话之前,叶一已经拿着碗筷往水池边走了,看样子他压根没觉着她会下厨。 哗啦啦的水声中,许阳秋扬声说:“考虑好了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答应你。”叶一关掉水龙头想了想,接着说,“那个小电梯......” “放心,锁了。”许阳秋半开玩笑,“很可惜,我没办法上楼骚扰你啦。” 客厅开着温度适宜的地暖,她早就不冷了,但依然披着他的卫衣,任由那种暖和的香气包裹着她。 叶一把一碗热腾腾的椰子鸡汤摆在她面前,椰子的清香混着肉汤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接过勺子喝了一口。 好好喝。 又闷又倔的一个人,是怎么炖出这么香香甜甜的汤的? 喝椰子鸡汤的时候不戒糖,就这么定了。 喝了几口,她满足地叹口气:“继续努力,可以把我喂胖一点。” 叶一原本坐在她对面埋头吃鸡腿,闻言抬头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每天给你做三顿饭。” 许阳秋十分心动,但忍痛拒绝:“别了,两顿我已经很知足了。一天做三顿,你是想当老板还是想当厨子啊。” “想当厨子。”他秒答。 “当厨子就得给好多好多人做饭。”她把一小碗汤喝得干干净净,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想给好多好多人做饭,还是想给我做饭?” 叶一闻言一愣,接着耳朵缓缓地染上粉色,语速慢得像那只知名树懒:“想给......你做饭。” “这不就得了?”许阳秋点点头,“那就下次要直接说想给我做饭,少在那硬邦邦地说要当厨子。” 他头快埋进碗里了。 许阳秋想起了什么,突然咬着勺子恶狠狠地说:“你离那个周闽远一点,听到没?” “好。” 等他们吃完这份椰子鸡时,天将破晓,客厅的暖光灯逐渐多余起来,许阳秋干脆起身关灯。 叶一不解地看她。 她指指窗外。 天已经蒙蒙亮,一缕曦光由远及近,挤进浓稠的黑暗,将暮色排闼开来。天光微亮,整个世界都是柔和的粉金色,晨光薄纱一样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许阳秋懒散地靠着,眯着眼睛欣赏这场计划之外的日出。 窗外的粉色渐渐淡去,澄澈的蓝逐渐占了上风,金黄的日光拨开重重积云,将云海打得轻薄透明。微风扶过,将云推散开来,绘成一副着墨轻重得宜的油画。 最终,红日高悬,阳光洒下来,将整座城市照得透亮。 许阳秋裹着他的外套,眼睛被日光一晃,几乎要闭起来,“好困啊。” 她扭头看他,“你困......” 她睁大眼睛。 许阳秋在扭头的瞬间,对上了叶一的目光。他视线沉静如水,不知看了多久。 “我......”叶一急促地开口,又突兀地闭嘴,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欲盖弥彰。 他们无言对视,周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 “......慌什么。”许阳秋唇角微弯,“没说不让你看。” “对不起。”他大约没把她这两句话听进去,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盯着你。” 许阳秋怔住,她从没跟叶一说过这个。 她确实厌恶徐董、小徐董还有冯建黏腻的视线,每次被盯着看,就像在泥浆里洗了个澡,从头到脚哪哪都不舒服。 “你不是别人。”许阳秋说完看看叶一的表情,觉得这句话他未必能准确地接收到,又换了种适合他的说法,“你在我的......trust list上。” 这是个很基础的互联网概念,他显然接收良好,先是一愣,接着目光中闪烁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怀疑多于触动。 于是她接着说:“那么大一张白名单上,就写了两个字。” 叶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叶、一。”许阳秋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用温柔的视线轻吻他的目光。 她轻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把肩上披着的卫衣脱下来搭在一边,灵活地转个圈儿,接着走到他面前,“做戏做全套,这样周闽才会觉得我真的是要去酒吧,所以我今天穿得格外隆重,超好看。” 第143章 叶一的视线没落在她那身墨绿的短裙上,而是注视着她的双眼,他胸口微微起伏,耳朵不出意外地越来越红。 许阳秋向前一步,迎着他的目光靠近,与他不过两拳之隔。她很轻很轻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视线落在他嘴唇上,又迅速落回他双眼,她确认他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接着—— 干脆地下了逐客令:“早上好,叶老板可以去上班了。” 叶一从晃神中猛地清醒,看着她促狭的表情,脸上浮现一丝怒意,但眼神依然算不上清明。 他不言不语地去拿他的黑色卫衣,却被她抬手拦住。 他抬眸看向她,眼见他脸上怒意加深,许阳秋轻声说:“下次,下次还你。” “为什么?” “为了下次见。” 叶一在原地呆立片刻,像是在把这短短五个字拆分重组,细细地在心里过上一遍又一遍,试图完全理解。 等叶一走出家门,进电梯的时候,他难得直接地问她:“为什么是住在楼上,不是住在这里?” “我也不希望你住在楼上。”许阳秋比他更直接地回他,“但我们说好了慢慢来。” “叶一,我想跟你慢慢来。”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轻声却坚定地说。 第78章 每日投喂 ◎这么难以启齿吗?◎ 深夜,市中心的夜店里。 灯红酒绿,夜行动物们聚集在一片拥挤的舞池里,皮挨着皮,肉贴着肉,群魔乱舞。射灯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汇进舞池里,晃着一张张亢奋的脸,在倏地四散开来。 “喔喔喔!!!” 周闽站在dj台的正下方,狂热地舞动。他前面是个丰腴美形的女人,她正忘情地欢呼尖叫,身上的肉仿佛是活的,绕着他的身体。 他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一起,催着他更为用力地摆动身体,让热度与摩擦力都来得更猛烈些。 他眼神迷离上头之际,猛地感觉肩膀一拐,被人撞得几乎摔到面前的台子上。 “我草你妈!” 他边骂边朝着受力的方向看去—— 可他并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他一声怒骂掩埋在震天动地的音乐里,周围的人半点都没听见,根本看不出那个是撞了他的那傻逼。 dj刚好切了一首更为热烈的曲子,面前的美人大受鼓舞,幅度很大低扭腰摆胯。 那腰肢,那身形,那体态,撩得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算那傻逼运气好。 他往前走半步,与那美人贴得更紧密些,将刚刚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忘了个一干二净。 / 许阳秋近一个月过得很好。 一个原因是叶一成为住她楼上的邻居,投喂、见面频率都很喜人。至于另一个原因嘛,是她在谋划一件极其缺德的事情,她很兴奋。 叶一做的营养午餐每天跨越大半个魔都按时送达,晚餐他们会一起吃,她下班早的话就在楼下吃,下班晚的话在楼上吃。这么随意主要是因为她不在家的时候,叶一不进她家门。 不是进不了,是他不进。 这样也好,毕竟慢慢来这事对她来说也是个挑战,需要一些意志力,像这样保留一点余地和空间也好。 虽然当时说着会把连通楼上楼下两层的小电梯锁上,但不到一周她就被她解锁,主要用于她单方面地接受他的投喂。 她说着不需要他帮忙准备早餐,但每天早上她爬起来,九点钟左右站在客厅里,都能从小电梯里拎出一份放在保温桶里的早餐。 有时候是养生粥,有时候是她喜欢的恰巴塔,她又过回了饭来张口的快活日子。 某个工作日早上的九点零三分,她按下小电梯的按钮, 叮咚—— 嗡嗡—— 电梯和手机同时发出声响,她收到了叶一的消息: 【有点重,搬不动的话就摆在里面,胃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喝一罐。】 小电梯正中间摆着两箱苏打水。 许阳秋回他:【看不起谁呢。】 两箱苏打水还不到她硬拉重量的一半,她一并抱起,轻松地搬到冰箱旁,接着一瓶一瓶地往里放。 嗡嗡—— 【那别放进冰箱。】 他在家里插眼了吗? 许阳秋把冰箱里那几瓶拿出来,但手上回他: 【没放。】 没等对面回复,她又发一句:【搬进来了,特别轻。我硬拉超强,你挺瘦的,我应该能把你抱起来。】 对面正在输入中....... 等到她下楼坐进车里,对面还在输入中。 许阳秋打断他无穷无尽的输入与删除: 【孙叔喊我们跨年当天去他家里吃饭,你有空吗?】 这次他回得很快: 【跨年是12.31晚上吗?我有空。】 【嗯?你元旦有安排?】 【有,小玉学校组织元旦晚会,他要表演节目。】 【可以啊,什么节目?】 对面又开始了漫长的正在输入中。 许阳秋笑着打字:【这么难以启齿吗?】 【他要跳舞。】 【那挺好的呀,难以启齿的部分呢?】 【跳李白摇。】 他又补充一句:【他本来想找人和他一起,但没找到,所以自己跳。】 她退出来搜索了一下,发现就是最新一版的社会摇,跟着节奏感很强的喊麦鼓点摇花手。 第144章 她笑了半天,觉得叶一看小玉表演摇花手这事实在太抽象了。 大概率就是他在台下面红耳赤地找地缝,小玉在台上独自开朗。 许阳秋有点想去看热闹,但又觉得自己会因为笑得太大声被赶出来。再加上,和他一起作为小玉的“家长”去看他表演节目这事,不太符合慢慢来的宗旨,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她笑一会又惋惜一会。 【你这外甥,跟你挺不一样的哈哈哈哈哈哈。】 叶一生硬地转换话题: 【晚上吃什么?】 【都行,听叶老板安排。】 反正他极其熟悉她的饮食习惯,而且厨艺绝佳,做什么都好吃。 【我车提好了。】 叶一人搬到她楼上之后她才想起来,珠利叶公司的选址很偏远,基本就是在魔都血统最纯正的郊区。他每天上班地铁要一个半小时,当然是在他能在换乘站成功挤进地铁的前提下。 许阳秋原本想说服他开她的车,先送她上班,送完直接开着车去上班,市中心开往郊区的路逆着早晚高峰,根本不堵。 叶一很直接地说,她早上六点起床的可能性很低。 许阳秋无力反驳,只好作罢,任由叶一计划买车的事,看样子他他效率很高,没几天已经提车了。 【叶老板,申请以后载我下班。】 【好。】 一个字回完,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许阳秋不用想就知道他要说“不要叫我叶老板”,干脆跳过这步流程,直接打开备忘录复制那一大段“叶老板”,贴进聊天框发给他。 正在输入中几个字消失,人也不理她了。 许阳秋心情愉悦地熄灭掉已经启动的车子,转头去坐地铁。 就是不知道他会买辆什么样的车,她对理工科男生有些刻板印象,觉得他应该很懂车。而且他短短一年就赚了好几个第一桶金,未来前程一片大好,应该会舍得下血本。 许阳秋确信,她的车子从今天起就会正式进入半退休状态,她每天都有车可蹭。 然而当天晚上,来接她下班的叶一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她的确信在见到叶一那辆车的瞬间碎成了渣渣,她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叶老板买了一辆五位数的微型纯电车。 那辆车只占了半个车位,比公园里的碰碰车还短一些。叶一坐在驾驶室,人几乎快要从窗户里冒出来了。 许阳秋茫然地站了一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感叹。 叶一下车朝她走过来:“你车停哪了?” “......我家车库里。” 叶一露出茫然的表情,于是她更茫然了。 许阳秋回忆了一下,自己早上说的是让他“载”她下班,确实没说要他用他的车,载她下班。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叶老板年纪轻轻身家百万,买了个玩具车?? 他物欲低到这种程度吗?? “那什么......”许阳秋问,“你意思是你开着我的车送我回家?” 叶一理所当然道:“对啊,我车有点挤。” 行,您还知道您车挤啊,不知道的以为您就是想找机会把头伸出车窗外呢。 “不是,那你把车扔在我公司,早上怎么上班啊?”许阳秋说,“总不能是坐地铁来取吧?” 叶一:“地铁太绕,我骑共享单车就行。” 行,您还真不嫌折腾,骑单车少说也要四十分钟。 许阳秋无奈地说:“不是,这么不合理的要求,你怎么也不多问一句?” 叶一脸上写着“哪里不合理”五个大字。 她提出以后载她回家的时候,他理解的就是让他天天都折腾这么一趟,既费功夫,又没好处,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啧,她是那种热爱折腾他的人吗? 骑车四十分钟,开车一小时,他早上坐地铁去公司也就一个半小时,那他买车图什么?图多花十分钟吗? 许阳秋无奈地指指那辆“可爱”的小车,“走吧,蹭车的人要有蹭车的觉悟,不能挑肥拣瘦。” 这辆“玩具车”的空间实在狭小,以至于叶一坐进去之后蜷腿弓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许阳秋也坐进去之后,他蜷腿弓背之余还得缩手缩脚,以免将手肘戳在她身上。饶是这样,她的肩膀也会在转弯的时候贴上他的。 于是他只好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缩成起来,像没认识到自己庞大体型,非要挤在狭小空间里的某种生物。 “怎么会选这辆车?” “小玉选的。” “你们家还挺民主哈。” “什么?” “六岁小孩也能做家事重大决策。” 叶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有些咬牙切齿地解释:“他考进前四十,院长说可以奖励他。” “可以啊?”许阳秋称赞道,“进步很大嘛。” 叶一干巴巴道:“班级前四十,不是学年前四十。” “全班一共多少人啊?“ “四十六。” 许阳秋含着嘴唇憋笑。 算法天才和他那扶不上墙的外甥。 哐当—— “哎!手机掉下去了。” 许阳秋的包被转弯的惯性带倒,手机掉了出来,她弯下腰去尝试几次,每次弯下去,上半身就会被狭窄的空间卡住,根本抓不到。 第145章 她头靠在右侧的玻璃窗上,看着左边同样缩手缩脚的叶一,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们好像两个挤在摇摇车里的大朋友。” “摇摇车?” “你没坐过摇摇车?”许阳秋问他。 “是景区那种缆车吗?” “对对,差不多。”许阳秋咬着后槽牙憋笑,“我以后带你去坐吧?” “好。”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期待,于是她更想笑了。 趁着红灯的功夫,叶一把手伸到副驾驶的缝隙,仗着手长,很轻松地伸了进去。 他弯腰的功夫,许阳秋看到他头上有传说中的“犟种旋”,还不止一个。 她视线落在他耳朵附近,可惜随着他的动作看不清楚。 不知道耳朵旁会不会也长着“犟种毛”呢? 他把手机捞出来递给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 许阳秋的视线从他耳朵上收回来,看着他眼睛:“怎么了呀?” 叶一的眉头微微皱起,意识到她在装傻,没再看她,而是看着她手里的手机:“这不是你的手机。” “对,这是周闽被公安没收的那个,我当时留了联系方式,今天说是调查完了,让我去拿。” 叶一:“公安会把手机还给你,说明他们没从手机里查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没打这个手机的主意,我一会就叫个快递还给周闽。”许阳秋狡黠地笑,“我想要的东西,早就拿到了。” “怎么拿到的?” “你猜啊,猜中了我带你去坐摇摇车。” “不猜。” “猜嘛。” “不猜。” 绿灯亮起,叶一扭回去开车,许久不肯理她。 他耳朵旁边那一撮肯定就是犟种毛,如假包换。 第79章 别告诉她 ◎要给他的东西太多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六点半。 威利和叶一各自拎着一袋水果走进孙教授家里,孙教授和吴月师母休息很早,所以晚饭吃得早。 他们两个踩点来,到得最晚。 除了孙教授夫妇之外,还有三个人,有两位是跟他同年毕业的学弟学妹,还有一位是他的甲方爸爸,许阳秋。 威利挂上十二颗牙的热络笑容:“师母!!师母好久不见又年轻了!哇豉油沼虾!!我可太想这一口了。” 话音未落,在坐六人全部噤声,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着他俩。 威利没放心上,继续说:“我们来晚了!自罚三杯橙汁,小叶喝。” 说完还在叶一背上轻拍两下。叶一没理他,剩下的两个位子在许阳秋和孙教授中间,叶一坐了许阳秋旁边那个。 这话说完,威利终于察觉出气氛的怪异,圆桌上六束目光,表面若无其事,细看一个两个嘴都要撅出天际,笑意忍都忍不住。 “你们是不是说我坏话呢?聊什么呢?” 威利满脸不信任,但还是挨着孙教授坐下。 许阳秋说:“在聊孙教授新买的玄凤鹦鹉,你旁边笼子里那只。” 吴月笑着说:“别光聊天,人齐了快开吃吧。” 威利给自己夹了一只虾,边剥边问:“鹦鹉怎么了?” “那鹦鹉特别吵,没日没夜地叫。”孙教授说,“但他只要碰上个比他更吵的,那就能安静好几个小时。上一个让他安静的是扫地机器人,我刚刚跟他们打赌说,你就是下一个。” 孙教授话没说完,满屋子的人就都笑出了声。 威利看一眼旁边不声不响理毛的鹦鹉,手里的虾瞬间不香了,他忿忿道:“不是......主要是我一哥话太少了,我再不多说一点,公司得多死气沉沉啊!我哥最高纪录,在公司一整天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女朋友生气的时候最多半天不理我,他倒好,日常不理我。” “我没觉得小叶话少。”孙教授主持公道,“我看就是你话太多,他插不上嘴。” 吴月在孙教授肩膀上拍两下,“你别总说威利,打击孩子的自尊心。” “还是师母对我好。”威利就坡下驴,得寸进尺道,“师母师母!我上次看你朋友圈发了桂花酒,嘿嘿,酿好了没?” “就你记性好。” 吴月说着,从身后掏出一个玻璃密封罐,里面装着金黄色的酒液,顶端飘着几层桂花。 威利赶紧接过来:“师母你别使劲,手腕疼,我来我来。” 密封盖“啪”的一声弹开,一股香甜的桂花香飘出来。 威利说:“都谁喝?” 在坐的的人里,有三个人都坐直了些。 这三个人里孙教授和许阳秋都是爱喝酒的,这两位积极一点合情合理。 但叶一在那激动个什么劲啊?就他那酒量,做菜料酒多放点,他估计都能开始说胡话。 威利先给孙教授倒了一杯,接着准备给许阳秋倒,谁知一偏头,看到叶一抬眼盯着他。 他想干嘛? 他也想喝? 还是他吃醋了?想亲自给她倒? 可那边许阳秋杯子都递到他面前了,让她这么一直举着不太好吧? 金主爸爸得罪不得,摇钱树哄一哄还能结果,威利迅速做出取舍,给许阳秋倒了一杯桂花酒。 他倒完嬉皮笑脸地看向叶一,“你也喝?” “不喝。”他头都没抬。 第146章 他家摇钱树好像生气了。 威利觉得需要哄一哄,他正要开口,却看到旁边的许阳秋低声跟叶一说了句话,两人凑得很近,声音很轻,他一个字也没听到。 神奇的是,许阳秋说完那句话之后,摇钱树的表情瞬间乌云转晴,甚至从包里掏出一罐饮料摆在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他这位兄弟要是有尾巴,那此刻大约会摇成螺旋桨,这会儿人应该已经飞上天,快到苏州了。 对面孙教授和吴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和叶一的表情,交换了一个眼神,俩人欲盖弥彰地你看一眼,我看一眼,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威利在心里翻个白眼,胳膊肘戳戳他:“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刚才看着我干嘛?” 叶一瞥他一眼没说话,但趁着桌上的其他人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几枚虾仁和去皮去刺的黄鱼肉搁进许阳秋碗里。 ...... 会不会有点太舔了?? 没在一起就这么舔?? 在一起不得卷死他?? 绝对不能让珠珠看到叶一这幅样子,他暗下决心。 等等,虾仁? 威利往餐桌上看了一眼,发现装沼虾的盘子都空了。 啊!!他最爱的沼虾没了!! 最后几只都被他的摇钱树剥给了他的金主爸爸。 他扭过头去想说他几句,谁知叶一根本没坐正,一直面向右侧,只把后脑勺留给他。 ...... 算了,一个摇钱树,一个金主,都是财神,都惹不起。下次求师母再做一次,师母心软,肯定会满足他这点小愿望的。 一群人边吃边聊,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完之后,孙教授去厨房刷碗。 许阳秋说了句我来帮你,谁知叶一和孙教授几乎同时出声: “我去吧。” “小秋你陪你吴姨聊会天。” 叶一说完就走进厨房,威利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跟着走进去。 然后被孙教授赶出来,并让他“玩去吧”。 玩就玩,他转身跟着学弟学妹去阳台上抽烟了。 只留下许阳秋和吴月坐在餐桌旁边聊天。 “吴姨!威利那么粗心的人,都发现你手腕会痛了,你肯定没好好贴药贴。”许阳秋皱着眉指指旁边的药箱,“你看你看,止痛贴没几片了,膏药片还有那么厚一打。” 吴姨作势要拧她嘴巴,她边往后躲边继续说:“止痛药治标不治本,你好歹也是个药师,这道理怎么还要我跟你讲呢?” 吴姨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轻轻拍着,“再打岔,我掐你手背。” 许阳秋乖巧闭嘴。 “我问你,你是不是压根不想跟小叶谈恋爱?” “你跟我孙叔果然是一伙的。”许阳秋撇撇嘴,作势地把手收回来。 “我跟他一伙?他连话都没问明白,我才不跟他一伙。”吴姨攥紧她的手,“小秋,这件事上,不论你怎么做怎么想,姨都站在你这边。” “你孙叔觉得小叶这孩子不错,而且对你又真心实意,就想劝你们谈恋爱。我可不这么想,他喜欢他的,你要是不愿意,谁的劝都不用听。”吴姨在她手上拍两下,“不过你向来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我就是不放心,多嘱咐两句。” “小叶这孩子,我看着也是又喜欢又心疼。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肯定疼你多过疼他。他的成长环境、经历都跟你完全不一样,有时候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他这个人很......很独。”吴姨继续说,“具体我也描述不出来......大概就是......他其实不太爱跟人打交道,有时候特别一根筋,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小秋啊,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要给他的东西太多了,想拉住这样一个人,会很累的。” 许阳秋其实明白吴姨的意思,叶一就像一只社会化失败的小动物,莽撞、倔强也封闭,经常做些与世界规则格格不入的事。 说到底,吴姨觉得他不够“入世”,不是能长长久久相伴的人。 许阳秋点点头,“我明白。” “别光点头啊,倒是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许阳秋看向厨房的方向,叶一穿着师母粉红色的小围裙,可爱又滑稽。他正背对着她把一摞碗筷放进头顶的柜子里,边放边跟孙教授说着什么。 他侧脸并没有那种她熟悉的紧绷,反而很放松,就像个寻常人家跟长辈一起做家务的少年,整个人透着倦鸟归巢般的安然。 许阳秋歪头看着厨房里那个背影,这个场景看得她心底一片温热。 她收敛笑意,认真地看着吴姨,“看起来也许不像......但是,是他先拉住我的。” “所以,我也想拉住他。” “之前我跟他关系的主动权一直捏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会有半点异议,但这样不行啊。”许阳秋有些伤脑筋地笑笑,“只有他向我伸出手,我拉住他这件事,才算数啊。” / 等到把这一群孩子送走,吴月困得一直打呵欠。 她关上客厅的灯,朝着卧室走,谁知她家老头子突然伸手拦住她。 她困得不行,“干什么呀?” “问到小秋的想法没有?”孙教授问,“她跟小叶能不能成?” 吴月白他一眼:“叶一这还不是你学生呢,要真是你学生,你不得学旧时代绑新娘子上轿那一套,把我们小秋嫁给他?” 第147章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孙教授无奈地笑,“我可跟小叶聊完了,人家可没有半点强迫小秋的意思。” 吴月见他态度良好,自己语气也好了不少,问道:“他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呀?每次都问不出什么,所以才让你去问问小秋怎么想。”孙教授说,“叶一那边问就是自愿,再问就是别跟小秋说。还用我说?小秋这姑娘活脱脱一人精,我们早就看出来他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么一看,恋爱中的男人确实没有聪明的。” 说完他想了想,继续问:“光顾着说小叶了,小秋怎么说?” 吴月走进卧室“啪”地关上灯:“困了,睡觉。” 徒留孙教授在黑暗中傻眼。 第80章 炎炎冬日 ◎新年快乐。◎ 这顿饭吃得实在早,从孙叔和吴姨家里出来,也不过八点多。 威利提议去电竞酒店打游戏,顺便跨年,那两位学弟学妹也痛快答应。 许阳秋当然不想跟一帮人去跨年。她果断拒绝,所以叶一也果断拒绝。 “胃会不舒服吗?”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江畔,对面是魔都地标,隔着江都能看到人山人海,大约都是在等零点的亮灯。 “那么点酒怎么可能不舒服?”许阳秋笑着说,“你会打游戏吗?” “不会。”叶一问她,“你会吗?” “开玩笑!”许阳秋迈着小跳步说,“我游戏打得超好,我高中有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荒废了一年。那时候我沉迷rpg,某个我特别喜欢的游戏,甚至打了三个满级号,我超厉害。” 叶一回想自己的高中生活。 他其实很难回想起那段时间,他只记得那时候很忙,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打游戏。 她荒废一年,却跟他考上同样的大学。 嗯,她好聪明。 叶一盲目地想着。 他记忆力很好,但他记不起高中时在麦当劳后厨点头值夜班的困倦,记不起半夜抱着发高烧婴儿跑医院的慌乱,记不起叶子离开后那种铺天盖地的混沌, ——就如他记不起遇到许阳秋之前的每一寸光阴,也如他记不起与她分开的那四百零五个日夜。 他只是盲目地想着,她好聪明。 魔都的冬天不冷。 凉丝丝的江风卷着她身上的气息,温柔地拂过他的脸。 这条路有多长? 这条路通向哪里? 这条路能不能永远走下去啊? 许阳秋心情大好地继续说:“等我忙过这段时间,你陪我玩分手厨房吧?我要教你打游戏。” “为什么?” “我要带坏你。” 她眉眼弯弯。 这条路能不能永远走下去啊。 许阳秋偏过头看他,“你怎么都不问我带你去哪儿?” 因为去哪儿不重要,这条路才重要。 正想着,一阵“嗡嗡”声打断他的思绪,是许阳秋的手机在震动。 她在看清来电人的瞬间愣了愣,接着露出个笑容,接起电话,“新年快乐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叶一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想走远一点,却被她拉住袖子。 她站在栏杆边,轻扯两下,示意他别走。 于是他无声地站在她身边。 “林哥。”许阳秋对着手机讲话,语气里有笑意,但眼神冰凉,“别这么客气嘛,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一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许阳秋仿佛听到了,她笑眯眯地指指手机,攥着他肥大卫衣的边缘,微微垫脚,把耳边的手机也凑到他的耳边。 踮起脚尖之后,她的身形不稳,甚至微微晃动,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他的胸膛,她的气息呵在他的脖颈。 魔都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手机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所以他也能清楚地听见对面那人的话。 “cho,我就是想问问你裁员的事。”林总监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宁总到底什么意思啊?” 许阳秋眨眨眼睛,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茫然,“怎么会来问我?张总跟了宁总那么多年,她的消息肯定比我准确多了。” 太近了。 叶一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感受到她睫毛煽动的微不可查的气流。 他的喉头很紧,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她注意到了吗? 他垂眼看着许阳秋的表情—— 好像没有。 她在很认真地忽悠林总监。 她在说谎或是装无辜的时候,眼睛会格外弯,眉毛会悄悄挑起一个弧度。 许阳秋从不心虚,她只会在心里暗自窃喜,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朋友。 电话那端的林总对她的表情一无所知,果断交待,“快别提了,张总能不知道裁员这事难办吗?她把这事全权交给我,自己躲清净去了。我现在是骑虎难下。” “这怎么说?”许阳秋问。 但凡跟她的距离没有这么近,叶一都会被她说这句话的神态和语气逗得笑起来。 她那双颜色浅淡,透着聪慧的丹凤眼微微睁大,圆溜溜的,满眼无辜。 可是太近了。 林总监说:“我估摸着,裁员这事我要是办成了,对我没有一点好处,万一闹大了,我还得背锅。这事要是办不成,她肯定会借题发挥,先把我裁了,再提拔个新总监,新总监上任第一步,肯定是把我的人一并清理掉。” 第148章 “卡索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你懂的,我刚从卡索出来要避嫌。”许阳秋说,“裁员这事我刚好知道一点,卡索经营情况不佳,再加上信杨集团收购了另一家有实时物流能力的小公司。卡索要是不能尽快扭转赤字,那很快会变成弃子。” 说话间,她有些失去平衡,垫着的脚退了半步,身形微晃。 叶一赶紧抬手扶住她,他右手隔着她灰色的风衣抓着她的手臂。 她举着电话的手被他抓得一晃,接着她抬眸,对着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我累了。 接着她身子一矮,把垫着的脚放回去,抬手捏住他卫衣的两根抽绳轻轻一拉—— 叶一猝不及防地被她拉得弯下腰,耳朵擦过手机,在她脸颊上贴了一下,只贴了一瞬间,他就赶紧稳住身体。 魔都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耳朵好热。 他本来就没心思听她和林总监的对话,这么一来,林总监的抱怨与苦水,他只听到了后半段,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裁掉大半个部门的人,还不能给公司搞出负面新闻。再说了,还有一个半月就要发年终奖,要是在那之前没有结论,我估计就凉了。” “最近卡索资金紧张,团建是不是也取消了呀?”许阳秋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你们去年团建,去哪玩来着?今年是不是去不成了?” 那边半天没有声音。 许阳秋笑笑,“林哥,我就是一秘书,能有什么办法呀?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实在帮不上你,不好意思啊。” 林总监愣了半天,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许阳秋把隔在他们两人脸颊手机放下来,微微向左偏了偏头。 痒。 她睫毛扫过他的颧骨。 痒。 叶一条件反射般地后退,却没退成。 因为她的右手依然攥着他卫衣的抽绳,没有放开。 许阳秋的视线从她的手出发,沿着被拉紧的卫衣抽绳,一路攀上他的脸 真像。 接着,叶一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笑。脖颈在笑声响起的同时重获自由,他猛地后退半步。 许阳秋转过来看着他,什么都没说,脸上也不见笑意。 那双原本狭长的眼睛变得圆溜溜的,眨巴两下,像是在问他,怎么了呀? 幸亏她没问出声,不然给他十张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叶一为时已晚地从口袋里掏出耳机,脸颊滚烫地坦白道:“我其实......有无线耳机。” 许阳秋终于绷不住,笑了两声,笑完从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白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晃完她把耳机丢回包里,心情大好似的又笑了两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叶一傻在原地。 她又耍了他。 该生气吧? 但是不生气。 不生气吗? 但是心脏跳得快发疯。 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我们去哪?” 许阳秋看一眼时间,“离零点还早着呢,带你玩去,玩完回来看亮灯。” / 许阳秋带着叶一走到了魔都地标旁的某个知名公园。 说是公园,其实占地面积很小,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公园的外侧是两片绿地,在深处是层层叠叠银杏树与枫树。 金黄与火红在夜色的掩护下并不耀眼,在路灯的映照下,宛如悄无声息的朝霞。 再往里走,就是一片简易的儿童乐园,有套圈、打汽枪、喂小金鱼还有很多卖玩具的小摊位。 这种乐园通常只在白天营业,但今天跨年,整个小广场都是带着小朋友的家长,摊位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许阳秋指指广场入口处,“这里之前有摇摇车的,我小时候很经常来坐。” “摇摇车?”叶一看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小朋友,有些茫然,“摇摇车不是景区那种缆车或者摆渡车?” 许阳秋快笑昏过去了,“差不多吧,是那种卡通图案造型的小车,投硬币进去会开始念童谣或者唱儿歌,边唱边摇。” 叶一退后半步,又退后半步。 许阳秋抓住他,“说好带你去坐摇摇车,可惜这里没了。” 叶一丝毫不遗憾地说,“不用。” 她话锋一转:“但是呢!前面有一家改良版的摇摇车,是那种小恐龙样式的电瓶车哦!我说话算话,我们走!” 叶一确实走了,但是是转身就走。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堪称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不论他走到哪,后面都跟着一只小恐龙,小恐龙上的劣质音响疯狂播放着: 爱你孤身走暗巷! 爱你不跪的模样! ...... 叶一被粉蓝色的聒噪两角龙跟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妥协,他捂着脸长腿一迈,坐在许阳秋身后的空位上,身体后仰,单手撑在龙尾巴上,咬牙切齿地埋头盯着地面。 等到还了车,从公园重新走回江边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他依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顿。 反观旁边的许阳秋,脸色如常,甚至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是......”叶一忍无可忍地说,“......为什么啊?” “你不是说想玩摇摇车吗?” 第149章 叶一在脑子里把“摇摇车”相关的记忆过了一遍,复述道,“你让我猜你是怎么从周闽手里拿到证据的,猜中了带我来坐摇摇车。” “但我没猜。”这四个字他咬得格外用力。 而且他也不知道摇摇车是给小朋友玩的。 许阳秋一想到叶一刚才的表情,就想揉揉他的脸,再顺顺他的毛。 她可太喜欢看他生气了。 “别生气嘛,刚刚公园里的小学生都超羡慕我们的。” 叶一眉头皱起,无语地盯着她。 “我就是想告诉你,”许阳秋走到他面前,正色道,“你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做,我也会对你超级好的。” 叶一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她。 许阳秋的目光不躲不闪,很直接地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眼尾微微上扬,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泉水,被她的视线注视,会给人一种被看透,也被爱着的感觉。 他想移开视线,却一时舍不得。 他宁愿溺毙于她的目光中,连带着他久久埋藏的秘密,永坠水底。 江对岸忽然传来人群嘈杂的声音,大约是在倒数,但数字随着荡漾的水波散在风里,听不清楚,不知道哪一秒才是辞旧迎新的那一秒。 他们的注意力被远处的人群吸引,同时望向对岸,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那一秒。 忽然,烟花自水面升起,沿着远处笔直的建筑向上攀登,接着在高楼圆柱形的顶端炸开。尖尖的电视塔在亮灯瞬间自昏暗中浮现,宛如一座灯塔,坚定地亮起。 魔都市中心禁燃烟花,因此江岸对面的燃起的是赛博烟花,没有任何声响。 但她明明听到了爆裂的声音。 是她埋下第一颗惊雷炸响的前奏。 晚风送来对岸的欢呼声。 叶一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仪式感的。” 许阳秋笑起来,又很快收敛笑意,跟他解释,“周闽有两部手机,一部用来娱乐,另一部是他那些海外账户,用来帮他爸处理'那些事'。这两部手机是同款——某个牌子的定制款,预定大概需要半个月。” 叶一很快想通,自然地接着说:“他不敢让他爸知道吸食大麻和进公安局的事,也就更不敢让人发现他手机被公安收走。买新手机要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要是出门,就只能天天带着那部......不该见人的手机?” “聪明啊小叶。”她偏头看他,“周闽的脑袋空空且没心没肺,他第二天去club蹦迪的时候,就带着他那部装满证据的手机。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所有我想要的。那部手机里的内容,足以证明邓处长、周冀文还有徐家父子用卡索洗钱......甚至还有很多更可怕的内容,足够这群人在葬在监狱里了。” 叶一满脸担忧,“但是有证据不够,我不觉得你是第一个拿到这些证据的人。” “确实,就凭周闽这个猪队友,不知道会漏给多少人。我当然不会单枪匹马地去举报,我会选择一种最盛大的方式,让他们都受到惩罚。” 见叶一还是一脸不放心,于是她又补了一句,“我超聪明的。” 叶一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超好看。 我超厉害。 我超聪明。 其他时候,在其他人面前,她也会这么张扬吗? 第81章 琥珀火把 ◎只是等到了。◎ 一月底,春节将近,魔都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过马路都要排队的日子短暂地画上了个休止符。 特别助理跟财务不一样,工作节奏跟着公司节奏走,不跟着财年走,临近年关,反而闲下来。 因此卡索爆雷的时候,许阳秋正在家休假,靠在沙发上反复把广场上的热搜刷了个遍。新闻主图是一群人在地上蹲成一排,像排排坐的蘑菇。 她能精准地分辨出离摄像头最近的几朵蘑菇是谁,但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叶一这会应该已经看到新闻了,但她想亲口把自己干的坏事跟他说一遍。 她掏出手机正要打给叶一,刚点进通话,手机就兀自震动起来。 屏幕上两个大字——张璃。 许阳秋的手一顿。 惹不起,抓紧躲。 她果断关掉震动,没接听也没挂断,就放着。 十几秒后,手机屏幕熄灭,接着立马重新亮起。 就这么循环往复了十几回才消停下来。 她刚松一口气,谁知电梯旁的可视电话突然响起。 她所在的小区物业堪比保姆,快递外卖一律亲自送上门,因此这可视电话几年也不响一次。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可视电话接通,赫然弹出管家大汗淋漓的脸。 他一改往日的专业态度,多少有些结巴,“许女士,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有位女士......” “跟她说我姓张。”镜头外的女声强势地打断他。 “哎哎好。”管家擦一把汗,“许女士,实在是......” 张璃语气不善,管家谨小慎微,许阳秋脑子里都有张璃大闹大堂的画面了。 眼见着管家又擦一把汗,许阳秋叹口气,说道,“没事没事,是我朋友,你让她上来吧。” 接着,在张璃冲进家门并不重样地痛骂她二十分钟后,许阳秋肠子都悔青了。 第150章 就不该放她进来。 不是她不用换气的吗?? 送骂上门是什么业务?? 她怎么骂人那么难听啊?? 还没过年呢,炮仗怎么都找上门了? “你可真是有本事啊,我以为爬上宁总的床就够了不起了,没想到手还那么长?!”张璃插着腰把她堵在沙发角落里骂,“我要不是多嘴问了姓林的一句,都不知道你还能出这种好主意呢?!缺不缺德啊你!” 许阳秋提一口气......然后没插进去嘴。 “我好心给你介绍工作,你砸我饭碗是吧?!” 许阳秋又提一口气......又没插进去嘴。 “网上的新闻你看了吧?!什么某公司团建集体嫖/娼被抓,某公司为逃避裁员补偿设美人计陷害员工......” 张璃手机铃声响起,许阳秋这要松一口气,迎接愉悦的中场休息,谁知张璃的指甲猛地戳在屏幕上,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许阳秋面前,“一百多个未接来电,这两天我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全是媒体记者。我手机都他妈烫手!!” 许阳秋第三次试图插话:“不是我......” “你他妈放屁!”张璃猛地一锤沙发,“我早知道你没憋好屁,亏我还好心帮你,你就这么耍我?!姓林的怎么裁员是他的事,你掺合什么?!” 许阳秋自认嘴巴伶俐,但她现在比叶一还哑巴。张璃骂起人来太有节奏感,根本插不进去嘴。 张璃用她那张嘴里里外外地将她剐了一通,这姐姐声音又冷又尖,声波在她耳膜上打鼓。许阳秋斜靠在沙发上,偷偷把右耳靠在抱枕上,试图隔绝一些辱骂。 不知过了多久,张璃终于另起一篇:“还有陈经文那个死男人,公报私仇竟敢裁我的人!老娘要是再信他......” 换人骂了? 好机会。 “就是!当上个破审计总监,可给他牛坏了。”许阳秋赶紧趁着火力转移坐直身子,抓着张璃的手晃了晃,“璃姐你累了吧?歇会歇会。” 主要是让我耳膜歇会。 张璃闻言垂着头,冷冷地看着她,没接她的话。 许阳秋就坡下驴,接着说:“我没想坑你,真的。” 张璃眼神回温,威慑力小了不少,许阳秋赶紧拉着她坐下,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轻轻在她胳膊上戳两下。 张璃神情又松动不少,许阳秋赶紧乘胜追击,语气绵软:“璃姐,信杨集团三个多月前就建议你们部门裁员,我要是想坑你,就不会等到这个时间点。” 谁知张璃听完这句话,美目一瞪,好容易松下来的神色又一紧,满脸怒气地看着她说,“你果然是故意的?!你还真是什么主意都敢出啊?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还真是你!亏你想的出来,让姓林的带着一帮下属去那种下流的地方,然后教他自己跑路,还让他举报其他人嫖/娼,捏着这个把柄逼他底下的人零补偿辞职。你知不知道,他玩脱手没跑成,把自己也玩进去了!他能跟我说,就能跟警察说,你疯了吗?!” “他跟警察说什么?”许阳秋淡定地说,“他跨年夜那天打给我,说是很头疼裁员的事,我从头到尾没给过他任何建议,只问了一句他去年团建带着那帮有家室的中年男人们去哪玩了,这算什么证据?” “再说了,我确定他不会跟警察说。他要是说了,就等于承认他不止一次组织嫖/娼这种非法活动,能行吗?” 张璃被她说的一愣。 许阳秋以为她又要发作,赶紧补上,“我真的没想害你。我是听说你已经提离职且一月底就会走人之后,才想到这个损招。反正你已经辞职了,这事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没人会怀疑你跟这件事有任何牵扯,更别说怀疑是你的主意。” 说完她觉得不够,又翻开手机里跟林总监聊天记录伸长了手摆在张璃面前,“你看你看,你提离职之前林总监给我打了很多很多电话,也发了很多消息,我都没理。” 张璃定定地看着她。 许阳秋被她看得发毛,闭嘴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你要不......你要不接着骂我吧,你这样我更害怕了。” 张璃盯着她,终于开口,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知道......卡索不干净?” “啊?闹鬼啊。” 啪! 张璃狠狠地在她腿上打了一巴掌。 “嘶——”许阳秋哪受过这种气,委屈地吼她,“开玩笑而已,你干嘛?!” 张璃这个炮仗忽然不炸了,近乎冷静地说:“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没什么职业道德,收了卡索某个竞争对手的钱,帮着搞一些没营养的商战。现在看来,你没那么简单。你就是想把卡索放到聚光灯下,逼着那些装聋作哑的人看看清楚!” 许阳秋揉着火辣辣的腿,“手劲儿真大。我其实派人调查过,卡索的那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辞职的原因,跟卡索见不得人的那些事有关吧?你压根不想跟他们一起。” 张璃本就上扬的眉毛因皱起扬得更高:“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璃,我真的特别欣赏你。”许阳秋对她露出个真诚的笑,“当然你要是少骂我几次,也不要打我,我就更欣赏你了。” 张璃被她气得“哈”了一声, “少在这pua我。”她别别扭扭地摸了下她腿上刚被拍过的地方,接着说,“我问你,那个姓林的为什么没来得及跑路?还有,他确实打了电话举报那些人嫖/娼,但是媒体怎么会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帮公司零成本裁员?集体嫖/娼这种再普通不过的社会新闻,是怎么演变成这么铺天盖地的丑闻,甚至演变到激起民愤的程度?” 第151章 许阳秋老老实实地说:“最近行情差,临近年关,各大公司发奖金之前多多少少都裁了一些人。万恶的资本主义设置这种连环计,只为了躲避本就应付的裁员补贴?这件事民众太容易共情了,当然会群情激愤,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卡索。” “这是果,不是因。”张璃冷冷地看着她,“你要是不说,就当我没来过。” “别呀,我知道你这个人嘴硬心软。你来骂我,不就是担心我被姓林的拉下水嘛。”许阳秋很轻地用肩膀撞她一下,“公安一共收到了两通举报电话,第一通是我打的,等林总监把待'裁'羔羊们安排好,偷偷打第二通举报电话的时候,公安已经到那家会所门口了。唔,估计那时候媒体也快到门口了。” 她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得张璃半晌没出声。 这一套计划要想成功,每一环都要花很大功夫,且不能有一丝差错,根本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愉快。 出警速度、舆论走向、时间节点、甚至姓林的这个行走的“大嘴猴”,这些完全不可控的因素,怎么可能被她牢牢把控? 换言之,就算她是算卦的,都很难保证这事一次就成功,一次就把卡索腐朽的树根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她怎么能老谋深算到这个程度,一次就成功? 张璃问出了这个问题。 许阳秋摇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都不对。”许阳秋说,“谁跟你说,我只有这一个计划和一次机会?我有无数次的失败,掩藏在你没看到的地方,也有无数个计划,想要在未来实施。 看似是我碰上了凑齐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一天,但其实,我只是等到了。” 只是等到了。 哪有运筹帷幄,只有永不放弃。 张璃其实最烦她说话的调调,第一次见就烦得要死。 声音又虚又轻,说出来的话又假又软,有时候还总是笑着说,表面上一副任由人搓扁揉圆的样子,但心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接触多了她慢慢发现,虽说她这人嘴上假惺惺,但心不坏——仅限于不坏,并不是个多有主见,多能成事的人。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满身都是光芒万丈的标签,名校毕业,家境良好自然也就教养良好,再加上长得不错,还缺什么呢? 这样的人,哪里需要什么棱角或是野心? 就如登一座山,要是从悬崖一侧攀爬上去,需要利爪和胆量,因为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但要是坐缆车上去,什么都不需要,最多带个相机,拍拍美景什么的。 像许阳秋这种人,必然会被顺风顺水的二十余年人生塑造成一块温吞的树脂,经年累月化作琥珀,精致芬芳,过着工艺品一样的人生。 张璃本以为许阳秋不愤怒、不挣扎也不痛苦,但这一刻,她很突兀地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唯一区别是,她向外生长出尖锐的刺,而她将温吞的树脂,炼作点亮火把的燃料。 可她想照亮什么呢? 照亮之后呢? 她还要做什么? 第82章 无声惊雷 ◎猜得很好,下次还这么猜。◎ 卡索的负面新闻愈演愈烈,网上甚至有人扒出一年多以前信杨集团收购卡索的新闻,舆情逐渐被引导到信杨集团身上。 在一水儿痛骂卡索的言论中,逐渐出现了另一种声音:裁员是母公司信杨集团的意思,那么设局坑害员工,必然也是信杨集团的意思。 原本在圣巴特岛度假的宁总连夜乘私人飞机赶回来。许阳秋跟着宁总几乎连轴转了三天,最终敲定一版舆情应对方案。 信杨集团的最终方案不算高明:他们在官方账号发布了脱敏后的近三年集团和名下全资子公司的裁员名单以及裁员补偿标准,以此证明信阳集团从未以任何方式规避裁员补偿金。 这个方案毫无疑问被网友群嘲,包括但不限于: 【哈,年年裁员的无良企业还有脸出来说?】 【发补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什么时候给我们这些牛马本来就该给的,变成值得拿出来说的事了?】 【裁员补偿就是最低标准嘛,那么大企业趁早倒闭。】 ...... 诸如此类。 信杨集团的末位淘汰制几乎是职场人尽皆知的“秘密”,虽说网上骂声不断,但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将卡索的丑闻怪到信杨集团头上。 毕竟那封名单发出来之后,网上没有半个人出来指责名单不实。 当然,帮助信杨集团将自己从舆论漩涡里摘出来的,还有另一部分因素。 有网友把卡索丑闻里那家涉黄场所的营业执照发到了网上,法人上面赫然写着卡索董事长小徐董的大名。 “现在大多数网友都没脑子吗?法人后面那三个字跟别的字都不是一个字体,p图痕迹不要太明显。再说了,但凡上天某查搜一下,也能知道谣言纯粹是胡说。那家涉黄场所的法人分明是一个叫周闽的人,目前我看也有一部分辟谣帖,这些网友效率倒是高,已经开始扒周闽这个人了。” 午餐时间,陈经文跟许阳秋一起在茶水间吃饭,边吃边吐槽道。 许阳秋说:“互联网上大多数人都很能共情被算计裁员的打工人,他们肯定巴不得证明卡索坏事做绝,不仅裁员还涉黄,只想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第152章 “现在网上两种声音,一种说卡索就是涉黄,还用自己的涉黄企业陷害员工,另一种说卡索裁员是真,带员工嫖/娼后报警是公司的意思,但那家涉黄场所是另一回事。”陈经文放下筷子,“这就很奇怪了,这两种舆论方向对卡索都没什么好处,卡索跟哑巴了似的。” “确实。”许阳秋点点头。 “我们信杨这边决策是撇清关系,配合调查,因此没有帮忙压热度,但卡索怎么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哑巴了似的?卡索方既不跟涉黄企业撇清关系,也不把整件嫖/娼的事推到那个林总监头上。就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陈经文不解道。 “是啊,跟心虚似的。”许阳秋漫不经心地笑笑,“就好像......涉黄场所跟卡索有什么关系一样。” “怎么可能?”陈经文皱眉问道,“收购前尽职调查难道是白做的吗?” 许阳秋笑笑:“尽调这部分我没你了解,也就随口一说。” 陈经文依然专注在这个话题里,没多想,继续说:“换个角度想,林总监这件事办得虽然恶心人,但并不是有人实名爆料,而是某个边缘网媒随手发的社会新闻,那种新闻你懂的,大多真假掺半,新旧混杂,没人会当正经新闻看待。但这次的新闻,网上的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当真了。” “你怎么想?”许阳秋问。 “我怀疑有人故意操纵舆论,先是买通那家小网媒,接着买通有声望的私人媒体进行转载。一方面是为了利用占比更高的下沉用户把热度提上来,另一方面,各大主流媒体与信杨都有合作,要是找到主流媒体发声,恐怕早就被信杨拦截,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热度。”陈经文说着摇摇头,“背后这人下这么大功夫引导舆论,恐怕就是刻意针对卡索这家公司。” 陈经文这么多年的特助不是白做的,眼界不一般,把她引导舆论的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 许阳秋微微挑眉,没搭话。 只听陈经文继续分析:“要我说,必然是那群被裁员的人干的。站在这帮人角度想,一个两个的都有家有室,被老板拉着去嫖/娼,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以此威胁裁掉他们。谁知连老板带员工被公安一锅端,连个能捞他们出来的人都没有。这下可好,家庭事业都不得安宁。他们被坑之后气不过,肯定会想方设法拉卡索下水,大家都别好过。” 分析得很好,下次还这么分析。 舆论爆发的时候,那帮被坑的员工,小半“人脏俱获”还在公安局里待着,大半在处理家庭纷争,怎么可能有功夫报复? 罪魁祸首许阳秋松了口气,把吃得干干净净的午餐盒洗干净收好。 等她做完这一切的之后,陈经文还在思考舆情的事,他说:“哎,你说卡索到底为什么不澄清呢?难道涉黄场所的那个周闽真的跟卡索有关系?” 许阳秋轻笑一声:“就是说呢,什么关系呢?” / 没多久,网络上就有人爆出周闽的许多私人信息。 包括他在国外留学时一些不太体面的照片,以及近期被拘留的公安记录,当然还有他那位名下挂了许多皮包公司的爹——周冀文。 接着又牵扯出了管规划的邓处,几方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网友扒得不亦乐乎,大部分猜测比玄幻小说还玄幻,但也有少部分人的猜测几乎接近真相。 整场闹剧愈演愈烈,审计署和监管驻场卡索正式启动调查之后,舆论才稍微有了些平息迹象。信杨集团作为卡索的母公司,自然也跑不脱,同样在被监管侧现场调查,但调查只持续了两天。 信杨集团刚收购卡索不久,纠葛不深,关联也不强,能调查的内容实在有限,因此这并不稀奇。 但稀奇的是—— “之前审计署和监管派来的人都只在卡索待了一周就离场,这件事你知道吗?” 宁总曲腿坐在榻榻米上,日式风格的包厢三面都是窗户,视线越过窗户,能看见外面庭院里的流水与灌木。 包厢整体是改良版的日本和室,门和墙壁看似是日式樟子纸,其实纸面下是厚厚的隔音材料墙。 整个和室看起来通透,实则隔音性能上佳。 “听说了,他们离场之后,应该是......第三天又重新下场继续调查。”许阳秋面不改色地坐在宁总对面,“截止到目前,调查还在继续。” “没问你这个。”宁总放下手里的杯子,语气不疾不徐,“我是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回来?” 许阳秋倒茶的手不引人注意地顿了顿,神色如常道:“跟他们第一次下场的原因一样,为了平息舆论。” “第一次下场是因为有人在网上声称卡索和涉黄场所有关,舆论一起,监管侧和审计署不得不展开调查。至于第二次......监管和审计署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家做空机构分析了卡索的财务报告等公开数据,质疑卡索财务造假,逼得这两方不得不继续调查。”这宁总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这舆论就像是在逼迫监管调查卡索一样。” 许阳秋抿一口茶,没搭话。 宁总的语气如古井无波:“那英国家做空机构的名字还挺中国风,叫......叫嫦娥?” 许阳秋配合地点点头:“对。” “我再问你一次。”宁总很突兀地冷声说,“你当时为什么从卡索离职?之前让你做审计总监,你又为什么拒绝?我换个问法,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第153章 她攥着杯子,半晌没出声。 宁总不耐烦地敲两下桌子。 “......我知道。” 宁总把她约在这个私密性好、适合谈话的地方,必然不是想跟她聊些普普通通的工作事宜,她来之前心里多少做了些准备。 许阳秋之前探了探陈经文的口风,确认他对她做的这些事毫无怀疑。当然宁总和陈哥不是一个段位的人,陈哥毫无怀疑,不代表宁总毫无怀疑。 宁总知道她仓促地从卡索离职,也知道她刻意躲着卡索,但最近发生的这些,她不敢百分之百确保他一无所知。 宁总在这个位子上坐到今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她实话实说:“我当时走,就是发现卡索账目不干净,而且不止如此,卡索有大量虚假物流和虚假驿站。我离职前关停了一波,但必然不是全部。” 宁总听完她的话没有立马回答,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穿。 许阳秋没说谎,因此也半点不虚,平和地回看他。 宁总的指尖不规则地敲着桌子,多少有些不耐。 不知敲了多久,宁总终于问她:“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我虽然是财务,但这部分异常账目从没过我的手。那些造假行为我没参与过,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谎。”许阳秋说,“不论卡索有哪些不法勾当,我都能跟您保证,和我没关系。” 啪嗒。 宁总的五根指尖同时落在桌上,不规律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本就隔音良好的包厢内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宁总冷淡地说:“没问你这个。” 许阳秋呼吸一滞。 “我是问你,卡索现在这样,跟你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许.一肚子坏水.缩头乌龟.阳秋 和她那精通分析的同事 第83章 非傻不可 ◎我要傻到底。◎ 卡索现在这样,跟你没关系? 这个问题,让许阳秋一时难以回答。 平心而论,宁总不是个好老板,但却是个好上司。她在信杨集团一年多,宁总毫不吝啬地拓宽她的视野,给她各种资源。 许阳秋加入信杨集团本就动机不纯。一来,宁总是个足够强大的靠山,短时间内小徐董没法动她,二来,她需要借用宁总的人脉、资源和地位,来达到她的目的。 宁总这个问题,她也许还有挣扎的空间。她可以含糊地回答,拉扯几轮,最后再根据他的态度推断出他的已知信息,为他量身定制一个谎。 赢面不大,但不是没有。 要说这一年半,她没对宁总说过谎话,那也纯粹是胡扯。 哪个打工人敢担保自己对老板没有半句鬼话? 她上次把宁总价值连城的笔尖摔断,连续两天硬着头皮说没看见,送去修好了才拿回来。 再上次她把视频会议时间约成了凌晨三点,会议上宁总和经销商对着打呵欠,至今两边都以为对方当时在国外。 ...... 再早的谎话还有更扯的,但她都记不清了,打工多少需要一些智慧,都无可厚非。 但这件事上,她确实撒不出谎。 宁总话语冰凉,听不出一丝诘问的意思,眼神也一样。 许阳秋没出声,但也没垂头,迎着宁总格外冷厉的目光,算是默认。 “你要0号算法?”这几乎算不上一个疑问句,话尾没什么上挑的意味,下一句话也同样波澜不惊,“那东西现在不值钱,把这场闹剧停了,我代表信杨把0号算法送你。” 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送礼? 可惜她不爱收礼。 许阳秋微微摇头,“停不了。” “当初我们和天成集团联合收购卡索时,给我发天成集团ceo赌博照和泄露收购计划并造谣的人,都是你吧?”宁总鲜少说这么多话,字间停顿很长。 许阳秋大方承认:“是,我那时并不希望卡索被收购。” “你父亲是0号算法和卡索的创始人,你阻止收购无非是希望这两样东西不要被信杨集团收割。”宁总反问,“不是吗?” “是。” 宁总不耐烦地微微后仰,皱眉说:“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宁总,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你当初试图说服我当审计总监的时候,也说过这话。哦,忘了跟你解释,我当时拒绝真不是因为心虚或者害怕,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许阳秋轻笑出声,“我要做的这件事,是傻,但我要傻到底。” 宁总微微颔首,神色不虞地示意她继续。 榻榻米坐着并不舒服,许阳秋坐得膝盖酸痛,她换了个方向,“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把卡索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倒逼监管调查。” “那家叫嫦娥的做空机构也是你吧?”宁总冷哼一声,“就算你能让卡索被调查,又怎么保证监管查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是说,你早就掌握了卡索洗钱、贿赂等等罪行的证据,想要借信杨集团的名义向调查组提交!” 宁总不愧是宁总,他对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许阳秋也没什么隐瞒的余地,干脆和盘托出。 “我手上证据足以证明卡索徐董、小徐董物流造假,协助非法放贷的冀崖居金融借由远端科技的网店收取贷款,洗钱。此外,彼斯文科技有限公司法人周冀文利用该公司协助规划局邓处长收取贿赂、洗钱,最后利用他儿子周闽的海外身份和账户转移赃款。这些赃款里除了贿赂和赌资之外,也有嫖资、电诈赃款等等。当然,这对父子名下挂着大量皮包公司,那家涉黄企业也在其中。这群人除了毒,什么都敢干。哦,也不对,周闽会偷偷出国吸大麻,不然我也没机会拿到他手机里的证据。这些证据结合我利用做空机构发布的财报造假报告,真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调查组只要不是瞎子,就必然能实锤。” 第154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55章 “哦?所以为什么非傻不可呢?” 宁总依然没看她,随手把玩着手里价值不菲的杯子。 “我们去的那个村子,有五百多户,总人口两千左右,整个村子全年流水在四百万左右。”许阳秋轻轻吸一口气,“这样说不够直观,换算一下就是那个村子里每年的人均收入在两千元左右。换句话说,他们每人每天可支配收入在五元左右。宁总,我就是个财务,我比谁都关心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可是你知道,我还看到了哪些数字吗?” 宁总终于抬头正眼瞧了她一眼,只一眼就移开,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继续说。 “冀崖居金融在远端的移动购物平台上开了家网店,用于给那些欠债的赌徒还债。上面最便宜的商品,正好是八千元,当然那些赌徒们都是成百上千件地买下。但一件的商品价格,够那个村子里的四口之家生活一整年。 还有卡索跟彼斯文签署的合同,说白了就是贿赂用的赃款,以每月一次的形式打过去。合同上的金额,是每月三十万元。全年的合同总金额,几乎够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生活一年。 至于周冀文儿子周闽的海外账户,里面的美元、比特币还有其它现金等价物,加起来我都算不清楚,因为那不是我熟知的金额计量单位......里面的钱,足够让成千上百个这样的村落摆脱贫困的命运。”许阳秋声音很低,却很坚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宁总轻飘飘地问:“现代社会,你还想匡扶正义、劫富济贫?乌托邦是假的,这事没人通知你?” 换做平时,许阳秋也有跟宁总争论的时候,她通常会在意识到宁总已经失去兴趣开始敷衍之后,配合地开两句玩笑,绕开这话题。毕竟治理公司没有对错,对打工人来说,老板的意思就是方向,没什么好争的。 然而,乌托邦三个字,还是太刺耳了。 此时此刻,她看着宁总,也看着宁总背后窗户上倒映出的她自己,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被装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阳光穿过玻璃,他们透过罩子看到五彩斑斓的光斑,才以为世界处处洋溢着色彩。 当玻璃罩子被摔在地上之后呢?那些阳光折射出的彩色泡影消失,他们那双被精心呵护的眼睛,还能看清灰暗的角落吗? 被轻拿轻放的玻璃罩子未必会碎,那就让她来当这个摔碎玻璃的人。 “宁总,什么叫乌托邦呢?”许阳秋沉声反问,“从前的人茹毛饮血,争夺的资源无非是地盘、食物还有伴侣等等。到今天,资源变成了黄澄澄的金钱,不希望资源被不法分子侵占,就叫做乌托邦吗?而且,我不认为建立一个完美的乌托邦,把所有资源平均分配就是解法。当然,我也不认为归谬法是合逻辑的。” 大约是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她会呛人,宁总又多打量她几眼,不认识了似的。 许阳秋不管不顾地继续说:“要是追求资源流向合理合法且公平,就是乌托邦,那为什么会有反洗钱法?为什么会有金融秩序这个名词?很简单啊,因为资源背后,是别人的人生。要是贿赂、赌博、甚至诈骗贩毒的钱,都能转换身份合理合法地流入一些人的口袋,那将来,另一个人性命,是不是也能花钱买来?” 见宁总没有插话的意思,她接着说:“我就是个财务,脑回路都是金本位制度,您可以全当我胡诌八扯。但你既然问了,那我就继续扯。我就是觉着,资源按劳、按需甚至按运气分配都好,就是不能按照触犯刑法的条数分配。海外账户上那些数字背后,也许是因欠下高利贷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因非法赌博和嫖/娼破碎潦倒的家庭、被骗得倾家荡产的老人,甚至,可能是缅北永远单向的电话。这些来路不明的脏钱接着数字化时代的线上链路洗白,喷喷香地钻进恶人的口袋里。那数额巨大得令人失去想象能力的金钱一笔笔流向那些'营养过剩'的行尸走肉,可鲜少有人知道,那些资金流之下,全是模糊血肉。” “宁总,可是我知道了啊。”许阳秋轻叹一口气,“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非傻不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福利院那一扇同样破旧的砖墙,有很多义务教育都缺失,遑论性教育的孩童,也有很多终生走不出大山的人们。 因为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所以那些人才更加该死。 她是个财务,没有公检法人员坚定的信念,她只是曾借由某人泛红的眼眶,窥见过资源贫瘠的角落。 那里盛产无望又困惑的灵魂,经年不见日光。 宁总没有表态,冷淡地看着她。 下一秒,她和宁总的手机同时响起, ——都是调查组的电话。 许阳秋这才意识到半小时早就过去,她的邮件已经成功发出。 她微怔,接着问:“......宁总,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拦我?那为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听你给我上课。”宁总冷声说,“出去吧,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两种铃声混合在一起,有些聒噪。 许阳秋闻言没立马出去,她有自信说服宁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宁总这转折忒早忒突兀,哪有人不经人劝,自己“啪”地一下就闭上一只眼的? 但这会问为什么,似乎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许阳秋察言观色片刻,还是没走,在聒噪的铃声二重唱中问:“宁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卡索创始人的女儿的?” 第156章 “你不肯做审计总监之后。”宁总一直皱紧的眉头难得舒展,“你不傻的时候够聪明,猜得没错,我认识许魄。” 铃声停了,许阳秋错愕又期许地看着他。 “别多想,我这里没有你已故父亲的温情小故事。他做走失儿童找回项目的时候,四处巡演拉投资,我那时跟着我爷爷去听,对他有些印象。” 许阳秋贪婪地听着,并分神调整呼吸——人总不能在老板面前哭出来。 宁总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你刚刚那副义正严辞的样子,跟宣讲时的许魄很像。可惜,你要是不犯傻,应该能比你父亲走得远。” 许阳秋想问问哪里像,毕竟她对许魄这个精神图腾的记忆实在匮乏。 可宁总没有跟她拉家常的打算,幅度很小地朝着她扬扬手:“出去。” 许阳秋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还是调查组成员的电话。 她站起身,郑重地跟宁总道了声谢。 宁总的手又扬了两下。 许阳秋没继续自讨没趣,接起电话,从移门走了出去。 等她走出这片日式庭院,魔都的妖风瞬间穿透了她薄薄的羊绒大衣,但她只觉得血热。 起初冰凉的双手早已回暖,体温与凉风之间的温差让她的指尖瞬间瑟缩一下。她把手指缩在大衣的袖子里,掏出手机想给叶一打个电话。 看看时间,这会儿叶一应该正开着那辆玩具车,行驶在来接她的路上。 许阳秋又收起手机,朝着公司地库的方向走。 这么难得的进展,当然要面对面分享。 可她刚走出庭院大门,就在转角看到了叶一。 他直身站在一棵火红的枫树下,穿着一身毫无花纹的深灰色卫衣,大约是冷,卫衣的帽子搭在头顶上,鼻尖微微泛红。 他四周散落一地枫叶,宛如一艘艘火红的小船,在清冷的冬日里载着炽热的真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飘荡。 叶一半垂着头,雕像一样安静且稳定地站着,这给人一种感觉, ——他好像很擅长等待。 等待往往伴随着期许、落寞或是兴奋种种情绪,因此等待的起点是喧嚣的,也是张扬的。只有这些情绪在时间的驯化下沉淀之后,等待才会静谧无声。 像他现在这样。 就仿佛等待只是等待,与结果无关。 许阳秋的脚步愈来愈快,最后甚至跑起来。 她的皮靴“哒哒哒”地踩在青砖上,轻巧地跃过路沿,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叶一听到声音,转身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下一秒—— 她几乎是没有收力地跑到他面前,接着张开双臂,任由自己撞进他怀里。 叶一毫无防备地退后半步,接着下意识地扶住她。 柚木香气袭来,她的逻辑思维统统留在了那间日式和室里,此刻满脑子、满胸口汹涌着的,都是拥抱本身的感受。 她闭着眼睛,脸贴着他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有多想念这个怀抱,多想念铺天盖地的熟悉香气,多想念他略高一些的体温。 某一瞬间,她几乎连眼眶都热起来。 叶一扶住她之后,很快就无措地松开。 许阳秋余光看到他的两只手悬在半空中,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她没理,重新闭上眼睛,偷偷吸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呢? 一开始她想的是面对面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明知走到公司地库,等一会就能见到他。 只是他提前了许多来等她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就演变到这种程度? 什么理智、什么慢慢来,此刻都不算数。 说到底,想见的人,哪怕只是提前一秒钟出现,都是惊喜。 那就这样吧。 这样待一会。 第85章 你看着我 ◎嘿,你看着我。◎ 许阳秋松开叶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额头有热意传来。 她一抬头,果然,叶一的脖颈红透了,红意顺着卫衣的领子向下蔓延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是说六点半车库见吗?怎么在这等我?” 叶一顾左右而言他:“顺利吗?” “很顺利,审计署和监管约了我明天的时间,让我代表信杨配合调查。”许阳秋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快要结束了。” 快要结束了。 叶一安静了许久,才轻声说恭喜。 许阳秋本以为他是害羞,就扭过头去看他,谁知他脸上红意已经褪去,甚至白得不见血色。 许阳秋吓一跳:“你怎么了?” “没有。晚上吃牛油果鳕鱼沙拉吗?” “那你吃什么?” “蛋炒饭。” 说话间,他们已经并肩走到那辆玩具车旁边,许阳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轻车熟路地打开她专门放进去的便携音响。 一阵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她放低座椅,懒散地靠着。 叶一迟缓地发动车子,在拥挤的小车里束手束脚地驾驶。 开了好久,叶一才开口:“抱歉。” “啊?” “有点挤。” 许阳秋失笑,“是我硬要蹭你的车,又不是你把我绑上来。再说了,你也不至于回回跟我道歉。”见叶一沉默,她又补一句,“我挺喜欢跟你挤在一起的,真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一的脸没有因为她的调戏变红,依然透着惨白。 第157章 许阳秋犹豫一会,还是没问,而是解释起那个拥抱:“叶一,我刚才心情很好,所以才突然抱你。” 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仗着叶一的纵容予求予取,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就是因为过去的种种,她想要好好开始才格外困难。 在叶一看来,她最多把他当作无聊时的消遣与玩物,从未有一丝认真。她就算嘴上解释一千次,叶一也很难重新相信,只会觉得又是她另一次一时兴起的逗弄。 所以,只有他走向她的脚步才算数。 她又补了一句:“但我不是只有今天想抱抱你。” 见面之后,每天都很想。 叶一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没再回答。 车子稳定地向前行驶,仿佛不论一切是否终结,这辆车能永远载着他们两个,就这么走下去。 / 由于卡索的案件性质恶劣且牵扯多方,调查组效率很高,案件在春节前进入公诉阶段,预计节后开庭。 宁总说是“什么都没听到”,但其实暗地里没少帮她。不光允许她打着信杨集团的旗号与调查组和媒体交涉,甚至亲自出席了几场访谈。 吹哨人行为变成背靠信杨集团的一场“肃清门户”,调查组没有后顾之忧,效率仿佛坐上了火箭。 邓处、周冀文、周闽还有小徐董均被监视居住,徐董因为身体原因申请取保候审,在某个三甲医院的特需病房接受治疗。 春节前这一个半月,许阳秋随时需要配合调查、接受询问,宁总干脆给她放了假。因此她除了往公安机关跑,其他时候基本都赖在叶一那间小办公室里。 叶一对她的不请自来百般纵容,包下她一日三餐,但也仅限于此。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叶一都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但再没有向她靠近半步。 当初那个蹲在她家楼下,怎么都推不走的人仿佛消失了,剩下的是个绝对克制的闷葫芦。 现在的叶一,除了看向她的眼神不清白,其它都过于清白。许阳秋这辈子的耐心,都快用尽了。 得做点什么。 叶一把他办公桌的一大半分给她,三个硕大的显示器被他精简成了一个,其余两个可怜兮兮地被丢进了仓库。 许阳秋毫不客气地把那半张桌子占满,加湿器、暖手器还有护腰靠垫一应俱全。 珠利叶的茶水间零食里有燕麦棒,她随手拿了两个,又打了一杯咖啡才回到办公室。 叶一没戴耳机,见她回来立马抬头,“你饿了?” “有点,叶老板,我们早点下班吧。”许阳秋笑着说。 “好。”叶一问她,“开庭时间定了吗?你需要出庭吗?” “开庭时间应该在年后,因为涉及贪腐,不会公开审理,我也不算什么直接证人,大概率不会。”许阳秋撑着下巴叹口气,“连热闹都没得看。” “卡索涉及刑事案件,0号算法会作为涉案资产被没收......”叶一侧过头看她,“你会难过吗?” “会,难过死了。”许阳秋嘴里含着半块燕麦棒,含糊不清地说,“快安慰我。” 叶一又把头扭回去了。 许阳秋也不气馁,继续打扰他工作:“你们那位cfo非要拜我为师,一口一个师父,我都不敢答应。” “为什么?” 她这才想起自己做好事不留名,威老板知道了,叶老板还不知道。 许阳秋一挑眉:“因为你们公司的财务规范太差,我前几天有空,帮忙写了份财务管理制度,还把你司一团乱麻的财务框架梳理了一下。哦对了,你在卡索不是搭过财务系统吗?你司财务系统还没有手机上的记账app好用,你怎么能忍的?我帮忙写了一份需求文档,威利已经安排开发在做了。” 叶一错愕地转过来,看了她半天。 “愣着干嘛?夸我,我超厉害。” 许阳秋笑吟吟地说。 “......你超厉害。” “你个人机。” 玩笑归玩笑,许阳秋还是正经地跟他解释:“0号算法是我爸的心血,尽管现在看来那套算法已经跟不上技术的变迁,但那毕竟是我爸送我的礼物,还差一层没拆开呢,我还是想要的。短时间内拿不回来,又不代表以后拿不回来,没准等司法周期结束,我还能通过法拍拿回来。” 见叶一没话,她有凑过去补一句:“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你陪我一起去参加法院拍卖吧?” 叶一定定地望着她,仿佛在分辨她话里有几分真心。许阳秋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也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一很轻声地问:“......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 因为希望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能可说出口的话,都太过轻描淡写了。 许阳秋微微弯着眼睛,凑近一点直视他:“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叶一呼吸一滞。 “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非要你跟我做邻居、每天蹭你的车、这一月以来硬是要给你打工......”许阳秋循循善诱,“你觉得,都是为什么呢?” “......许阳秋,你不欠我的。” 我欠你个吉娃娃! 我恨你像块木头! 许阳秋深呼吸两口,咬牙道:“再想想,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 说完她别回头写文档,半天没理他。 等她把正在写的段落收尾时才突然意识到,她背后半点声音都没有。 第158章 许阳秋一扭头,果然发现叶一保持着她转过来之前的姿势,两只手撑在凳子上,微微侧头看着她。 活像某种生物困惑时的样子。 许阳秋的耐心忽然又回来了,也不忍再苛责他。毕竟从头到尾,这段关系的主动权都在她的手里,她想怎么想就怎么样。 至少这一次,等等他吧。 耐心点,再耐心点。 她在他手臂上轻轻戳两下:“再一周就春节了,你什么打算?我最近才想起来,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问过你在哪里过年。” 去年的春节的时候,他们已经断联,连声“过年好”都没能互道。 叶一被她一戳才回过神来,对她说:“去院长家过年,陪陪小玉。”说完想起了什么,很轻地补了一句,“你呢?” “白天去看'保险箱'女士,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最近只有下午能醒一会儿。陪她到八点熄灯,然后我就回家打游戏,我很久没打游戏了。之前每一天都很忙,一旦享乐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现在好啦,我既没有对不起许魄,也没有对不起祖国和人民,我值得一个漫长清闲的假期。”许阳秋单手撑着下巴,“我虽然比你大,但比你贪玩多了。” 叶一点点头,却被许阳秋反手捏住下巴,不许他动。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垂着眼睛看她,眼下的泪痣几乎隐没在眼窝里,睫毛半遮住瞳孔,看不清眼神,却没来由地给人一种温驯的感觉。 他眼神里的倔强与执拗仿佛早就化开,落成一丝不苟的温柔。 她很快松开手,笑着说:“你会给小玉准备压岁钱吗?” “会。”叶一眼里的温柔有形无声,“院长也会给我们和小玉准备红包。” “你们?”许阳秋皱眉问。 “别担心。”叶一继续说,“冯建他们不会回来,他为了躲债逃去了春城,不会来这里。” 许阳秋的眉头皱得更深。 叶一显然会错了意,慌乱道:“他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怕他,而且我明白他是他,你是你。”许阳秋正色道,“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明白吗?” 叶一一时语塞。 “你们有同样的出身,就一定是同样的人吗?他卑劣无耻,就代表你也卑劣无耻吗?叶一,你对自己的认知并不公平。”她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倔强又骄傲,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柔软到了骨子里,也自轻到了骨子里......” 许阳秋吸一口气,在他面前打个响指:“嘿,你看着我。” 叶一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眼眸。 “既然你那么了解我,那就请你借由我了解你自己。”许阳秋凑近一些,轻声说,“在我看来,你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她说完笑了笑,又补上一句:“和我一样。” 第86章 抓到你了 ◎让你做出来也许容易一点。◎ 春节当天,许阳秋早早起床,遵从习俗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当然,习俗没说不能支付三倍工资请保洁阿姨来做。 做完这些,她给叶一发了条消息: 【出门了吗?】 【嗯,去帮院长备菜。】 【真棒啊,小叶。】 【早餐在小电梯里,吃好再出门。】 【真贤惠啊,小叶。】 对面输入了半天,什么也没输出来。 吃过早餐之后,许阳秋就开车去养护院陪“保险箱”女士过年。 走进病房的时候“保险箱”女士睡得正香,她穿着一整套大红色的秋衣秋裤,笔直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料有些褶皱,一眼看过去像半幅春联。 是真喜庆。 但凡钱.公主殿下清醒一点,都不可能任由护士给她穿这身衣服。 许阳秋闷笑两声。 最近“保险箱”女士的情况并不好,进食很差,医生建议鼻饲或者插胃管。 可这两种都太难受了。 目前“保险箱”女士还没有完全丧失吞咽能力,只是喂饭耗时久一点,所以她拒绝了医生的建议。 就算最终都要失掉尊严,那她也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 许阳秋怕她睡得冷,四下找了一圈却没找见被子。她正准备按呼叫铃的时候,才在特质矮床和墙壁的缝隙间看到了米黄色的一坨。 许阳秋先五体投地地把杯子从缝隙里扯出来,大冬天的,屋子里也不算热,甚至给她忙出一身薄汗。 接着,她丝毫不带温情地把整床被子往钱桂身上一拍,无奈地说:“你有点太会折腾人了啊,钱桂。”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正“保险箱”女士不会醒。 甚至她从上午呆到天黑,“保险箱”女士都没醒。 熄灯之前,许阳秋颇为不甘心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保险箱”女士的手里。 塞完,许阳秋笑着说了几句小时候背惯的吉祥话,接着毫不犹豫地把红包从她手里拿回来,塞进包里。 “嘿嘿,谢谢妈妈的压岁钱。” 说完幼稚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许阳秋按照计划,八点离开疗养院开车回家。 到家之后,她用客厅电视打起了分手厨房,操纵小三花灵活地在厨房里忙活,切菜、洗碗、煮菜......偶尔灭火。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现实生活中一点都不想做的事情,在游戏里倒是做得很起劲。 第159章 这是她独自守岁的第一年,说不上孤单,但也没什么仪式感。去年“保险箱”女士精神不错,把护理阿姨辛辛苦苦做的一大桌子菜砸了个稀巴烂,所以今年春节没有去年热闹,比去年太平。 但太平也没什么意思。 屏幕上的小三花机械地跑来跑去,忙来忙去。 不知打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格外显眼。 她暂停游戏,拿起手机。 是叶一的消息。 【过年好。】 许阳秋对着屏幕笑起来,回他:【过年好。】 要是没有被赋予的意义,春节也不过是平常的一天。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极其轻松地为这一刻赋予了意义。 这大概就是仪式感吧。 手机又亮起来。 【吃饺子吗?我包了饺子。】 许阳秋很突然地眼眶发热。 你看,这一刻也有意义。 【吃。】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突然地,想要一个拥抱。 一步,两步。 她脚步无声地走到玄关前。 “叶一。” “嗯?”他手上提着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地响。 “能不能抱你一下?” 他没说话,抬手开了灯。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在这个除岁爆竹无声的夜晚,他轻手轻脚地向前半步,轻柔又克制地把她圈在温暖的体温中。 许阳秋就这么听着他的呼吸声。 一声又一声。 都有意义。 / 刚出锅的饺子氤氲出水汽,彼此并不粘连,圆滚滚地在盘子里躺着。 带着水汽的饺子不好夹,许阳秋也舍不得扎破,只好用两根筷子托起来,凑在嘴边吹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咬下半个——西葫芦虾仁鸡蛋馅的。 还挺好吃。 “你怎么来了?” 叶一把四五盒饺子塞进冰箱冷冻层,边塞边说:“给你送饺子。” 好废一句废话。 许阳秋换了个问法:“怎么不跟院长和小玉一起守岁?” “我本来想陪你吃完就走,但院长让我不用回去了。” 这群长辈磕起cp来比年轻人还起劲。 可他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 许阳秋放下筷子,很直接地问:“你觉得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叶一犹豫许久,嘴唇碰在一起,却没出声。 他想说“朋友”? 许阳秋笑着摇头:“普通朋友不会一起守岁。” 叶一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如果他是装傻,那么许阳秋大约会生气地将他赶出去。可他眼神里的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一点不假。 一个鲜少见过真心的人,要如何迅速相信一个鲜少流露真心的人? 与其在心里埋怨他,不如下猛药。 许阳秋胃口不大,吃一点就饱,趁着叶一解决剩下饺子的功夫,她回卧室换衣服,顺带卸妆。 她出来的时候,叶一指指电视屏幕上的游戏:“这个就是你说的分手厨房吗?” “对。”许阳秋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拍拍旁边示意他也坐过来,“陪我玩吗?” 叶一看向她的瞬间愣了一秒,走近一些又愣了一秒,然后才在她旁边坐下。 许阳秋头也不回地给他介绍各个按键,介绍完补了一句:“大概就是这样,我们从第一关开始。” 她按快捷键跳过絮絮叨叨的洋葱头,迅速地带他过完新手教程,帮他选了个眉毛起飞的小狗角色。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发现不是所有it男都会打游戏,他们中也有打得很烂的,比如叶一。 满地的番茄、着火的厨房、挡路的小狗还有破碎的她。 玩了几轮,许阳秋忍无可忍地把角色从小三花换成轮椅狸猫,狂按加速把路障小狗撞开,才终于拿了个两星。 “不打了吗?”叶一问。 “不打了,按加速键按得手疼。”许阳秋偏头看他,“看样子你真的从不打游戏。” 叶一扭过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盯了她片刻,坐得远了点,不服地说:“再来。” “不来。”许阳秋单手撑着身子,挑眉笑。 叶一又坐远了点。 许阳秋明知故问:“你干嘛?” 叶一捏着手柄没说话。 “好吧,那就再来最后一次。” 许阳秋按了下一关。 这一关是在一辆行驶的汽车上做饭。整辆车时不时会从中间分成两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出人意料的是,叶一很快掌握了规律,在车分开之前迅速跟轮椅狸猫分开,又在车合起来之后堪称熟练地送盘递菜。 这一局打完,居然有两星。这是他们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了。 “可以啊你,再刷一次吧?我觉得我们能三星。”许阳秋提议。 “好。” “你离我太远了,大声指挥你好累。” 空气静默片刻。 接着叶一慢慢地挪过来,坐在她身边。 这一局堪称惨烈。 整辆车熊熊燃烧,灭火器被丢下车去,在车子的另一边“复活”。但是车子此时是分开状态,他们跟灭火器之间隔着一道鸿沟。 轮椅狸猫绝望地跳车自尽,眉毛起飞小狗紧随其后。 真惨烈。 许阳秋憋着笑:“你怎么回事?” 第160章 叶一扭过头,耳朵通红,满脸写着:你故意的。 她没再装傻,推推黑框眼镜,笑着说:“我也很喜欢这个香水的味道,叫一轮玫瑰。” 叶一清了清嗓子,“......很适合你。” “可惜啊。”许阳秋在他面前挥一挥手腕,“这个香水绝版了,只剩瓶底,估计喷不了几回了。” 叶一的鼻尖微微翕动。 许阳秋凑近他耳朵,几乎要吻上他柔软卷曲的短发,意有所指道:“所以,要珍惜每次机会。” buff叠满了,要是还不上钩可就不懂事了。 叶一背脊僵住,手柄从他手心滑出来,手绳还挂在手腕上,吊着手柄晃来晃去。 他再一次清了清喉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手臂和脖颈的肌肉都紧绷着,胸口起伏的弧度极小,他在刻意压抑着过重的呼吸。 原来是已经绝版的香水,难怪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同样的味道。 明明只闻过一次,明明上一次闻到是一年半以前,可普鲁斯特效应依然不肯放过他,汹涌而来。 情绪先于具体的记忆奔涌向他,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不会异常剧烈地呼吸。 她等得没有耐心了似的,叹出一声很长很长的鼻息,她喉咙里甚至发出了轻不可闻的气声。 具体的记忆迟迟来到,他周身一松,很突兀地重重喘息出声,又更加突兀地收声。 许阳秋全程垂着眸,根本没看他,却在听到这一声之后抬眼,眼睛将弯不弯,嘴唇蓦地微微张开。 好像在说,抓到你了。 所以你完了。 叶一的理智摇摇欲坠,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成了拳,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清明。 她知道? 她知道。 他徒劳地清清喉咙,听见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在说:“你......你想......” 幸亏没有说完,他根本不想听下去。 可许阳秋懂了。 她笑意狡黠,却发出一声温柔至极的轻叹:“啊,好难。” 叶一身体擅自转过来,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仅存的理智像黑夜里的星火,明灭不定——他根本没听懂那几个字,只知道那几个字不是“可以”。 所以他固执地等。 近在咫尺的嘴唇又动起来。 “让你说出来好难啊。” “但是我想了想。” “让你做出来也许容易一点。” “对吗?” 彻底完了。 第87章 一场妄想 ◎我喜欢舅妈。◎ 一年多不见,他似乎更加擅长忍耐。 许阳秋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手缓慢得近乎虔诚地抚上她的头发,指尖轻柔地擦过她的脸。 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吻上来,又仿佛不忍下一秒就吻上来。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脸,不舍得闭眼似的。 许阳秋的呼吸也有些乱,她一贯不欣赏这种过于纯情的前戏,但她愿意等。 可事实证明,就不该等。 就该早早摁住他吃干抹净拉倒。 下一秒,叶一的手机猛地响起。 他的神色瞬间清明。 但他的生理机能也许不是那么回事,许阳秋看着他深呼吸几次才接起电话。 对面没说几句,他神色就变了。 他最后说了一句我马上来,就挂断电话起身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许阳秋见他神色不对,赶紧拉住他。 “小玉被鞭炮炸到,在医院。” 许阳秋抓起外套,“走,我开车送你。” 她车技很好,把一辆大车开出了迷你车的灵活度,在本就稀疏的车流里像一尾鱼似的钻来钻去,几脚油门就开到了医院。 春节的晚上医院门前门可罗雀,急诊门口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她车还没停稳,叶一就开门冲了出去,朝着急诊门口跑去。 没跑几步就换了方向,朝着门旁边的两个人跑去。 许阳秋伸头一看,那不是院长和小玉吗? 她下车走进,正好看到叶一板着脸训人。 “那是能吃的吗?硫酸银有毒性和腐蚀性,咽下去会灼伤食管。”叶一拎着小玉羽绒服的帽子,跟拎小鸡似的。 看样子是没事。 小玉的脸蛋被羽绒服卡着,白白嫩嫩的肉都嘟了起来,整个人被拎得站不稳,却嘿嘿地笑,“我错了嘛,我下次再也不这么了。舅舅,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叶一臭着脸。 “舅舅最疼我了~~~” 叶一臭着脸松开手。 她算是知道小玉是怎么一边考倒数,一边找叶一拿奖励的了,这小嘴跟抹了工业糖精一样。 亲眼目睹叶一被六岁小朋友拿捏,许阳秋根本憋不住笑,嘴唇用力下压,“怎么回事儿啊?” 重获自由的小玉扑过来拉着她的手:“漂亮姐姐,我没事。” ...... 叶一跟这小糖球有血缘关系?? 南北两极还差不多。 许阳秋捏捏他的小手:“叫阿姨。” 叶一把小玉的手抓到一边,不许他拉她的手,脸色很臭地说:“院长给他买了一盒摔炮,他用牙咬了一颗。” 许阳秋看着满头大汗的院长,再看看满脸不爽的叶一,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没笑来。 第161章 她咬着后槽牙说:“哦.....我就说呢,怎么可能买到鞭炮呢。” 院长拿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满脸歉意:“那什么.....小许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害你跑一趟。我岁数大了,胆子倒是越活越回去。我看小玉满嘴血,这一急就给他舅舅打了电话。” “院长您别这么说,我还没谢您的饺子呢。”许阳秋说完,扭头不解地问叶一,“满嘴血是怎么搞的?” 小玉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炸伤的样子。 叶一咬牙切齿,“......他想拿摔炮拔乳牙。” “不是想!我成功了!!”小玉朝着她伸头,呲着牙给她看,却被叶一的大手一把捂住整张脸,“唔......唔唔唔唔唔!唔!” 许阳秋忍笑忍得声音都在抖,勉强正经地说:“很危险,下次不许乱来,爷爷和舅舅会担心你。” 小玉点点头,叶一这才放开手,他的嘴巴和脸蛋重获自由,皱着鼻子卖乖地说知道了。 说完小玉猛地一蹦,蹦成立正的姿势,歪着头盯着许阳秋看。 小玉小大人似的说:“我觉得你很熟悉。” 许阳秋说:“我之前在院长的办公室见过你,你那会儿在吃冰淇淋。” 小玉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带着身子都晃起来,几乎要扑在地上,叶一只好再次伸手拎住他的帽子,让他站稳。 “不是吗?”许阳秋问。 “你声音特别熟悉。”小玉接着摇头,“不妙那种熟悉。” 许阳秋猛地闭了嘴,飞速跟叶一交换眼神。 小玉小脸皱成一团,“我肯定听过你的声音,哪一次......?” 这小学生成绩不好,记性难道好到这种程度? 总不会是想起她就是送“针”上门那个电话的始作俑者吧? 直到目送他们三人上车,许阳秋都没敢再大声说话。 / 尽管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但院长还是开得很慢。 叶一坐在车后座,拇指把小玉的上唇拨到一边,借着车顶昏暗的光线检查小玉的牙龈。 小玉嘴巴张着,含糊不清地说:“辣......是我舅妈吗?” 院长闻言和蔼地笑出声,“那敢情好。” 叶一的手顿住。 “舅妈好漂亮哦,我喜欢舅妈。”小玉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别动。”叶一重新固定他的头,检查他乳牙位置上的那个血洞,轻声说,“别乱叫,不是。” 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才放心。 车子向前行驶,叶一就这么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 像一场倒带的影片,一切都迟缓地后退。 忽然,他脸颊传来湿热的触感,是小玉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干什么?” “舅舅,有舅妈没关系,没有舅妈也没关系。” “......嗯。” “舅舅,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叶一转过来把他羽绒服的拉链拉开,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鼻尖的汗,轻声说:“不会生你的气。” 小玉不乐意擦脸,边往后躲边说:“那我这几天能不能不做口算卡呀?” “......不能。” 院长趁机告状:“小玉最近算是心野了,寒假作业一笔没动呢。” 叶一又一次提起那个没有结论的议题:“院长,我现在收入稳定,足够养活我和小玉。我在你家附近看了一套一居室......” “大过年的,不聊这个。”院长说完大概觉着有些生硬,又语气放缓,“你自己也就是个孩子呢,怎么照顾他?” 叶一皱眉反驳:“我二十三,早就成年了。” 小玉适时插嘴:“我跟着爷爷挺好的。” 他才不想天天做口算卡。 “你看。”院长得意地笑,“小玉也想跟着我,你别操心了。” “院长,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要管他,身体吃得消吗?” “这叫什么话?”院长佯怒道,“我早晚有管不动那天,到时候你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怎么还没有小玉懂事?你少□□的心,给小玉找个舅妈来才是正事!”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叶一有些烦躁地说,“我本来就应该是小玉的监护人,只是那时还没成年而已。那个房子离你家和福利院都很近,我年后交首付,装修算上通风大概一年。一年后,小玉就搬过来跟我住吧。” 院长这次倒是没跟他吵,半天没说话,一个劲儿地叹气。 叶一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 小玉忧愁地叹口气。 完了,他要被口算卡淹没了。 车内一片寂静,小玉忧愁地进入了梦乡。 快到家时,趁着小玉睡着,院长放软了态度说:“叶一,你别犯糊涂。你喜欢小许吧?” 见他不说话,院长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喜欢你也犯不上巴巴地给人家送饺子。你才二十三岁,要是带着个半大孩子过日子,任凭你再天才,再能赚钱,哪有小姑娘愿意真心实意地跟你过?” 叶一说:“小玉是我的亲人。” “没让你不管小玉,我知道你干不出来这事。”院长苦口婆心,“要我说,小玉你就交给我照顾,你先好好跟小许谈上。等你俩稳定了,我也老了,那时候再把小玉接回去,别说舅舅舅妈,干脆给他当爸妈都好。” 叶一半晌没说话。 第162章 院长只当他听进去了,又补了一句:“别急着买房,你开公司不需要资金?小玉有我呢,你好好谈你的恋爱,别耽误了。” 叶一麻木地看着窗外,轻声问:“凭什么啊?” 院长刚停好车,没听清,“什么?” 叶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凭什么啊?” “她凭什么要跟我一起......还要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玉负责?她凭什么呢?”叶一觉得这逻辑荒唐极了。 “你想太多了。你看她今天对小玉柔声细语的,肯定是觉得你挺好的。” “她对小玉好,是她好,不是我好。” 院长说:“她那么好,你就跟她结婚。” 叶一没再说话。 院长却一直絮絮叨叨地劝他。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大意就是让他先别买房,好好干他的事业。结婚之前不要让小玉过多地麻烦到她,后面感情稳定了,成家了再把小玉接过去,那时候都是一家人了,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叶一看着熟睡的小玉沉默。 院长说错了吗? 没错。 成千上万个男人女人都这么过生活,甚至院长那一代人,都以这种奉献精神为荣。否则他也不会自愿收养小玉,一把年纪还含辛茹苦地照顾小玉。 院长说得对吗? 一点都不对。 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应该会愤怒地反驳。他怎么敢这样地去衡量和评判她,怎么敢理所应当地用无形的东西规训她,怎么敢绊住她的脚步,把她困在原地。 可那是院长。 可院长说,她那么好,就跟她结婚。 叶一轻手轻脚地抱起小玉,将他扛在肩膀上,脚步平稳地迈台阶上楼。 小玉呼吸声均匀,小脑袋热腾腾,隐约能看见白气。 他一手托住小玉,一手费力地给他戴上帽子。 小玉看起来圆滚滚,其实很轻,一只手就抱得起来。 跟小时候的叶子一样,一点都不藏肉。 楼道的感应灯故障,周遭一片漆黑。 黑暗中,叶一自嘲似的弯起嘴角,又迅速放开。 她那么好,他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她家楼下。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她不再需要他。 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需要过他。 够了。 真够了。 一场妄想,要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第88章 新春佳节 ◎不吃苹果。◎ 初一到初三一连三天,许阳秋都忙得很规律。 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四处拜年,硬是把一辆越野车开出了送货卡车的架势。 拜年礼有用心和不用心之分,不用心就是在各大商超买许多份一模一样红彤彤的礼盒,丢在车后备箱里挨家挨户地送去,再挨家挨户地收各式各样的礼盒,摆进后备箱里,一整年也消耗不完。 至于用心的就很累人了,老派一点的叔叔婶婶就送些沉甸甸的实在物资,讲究一点的送药材茶叶,年轻一些的就更复杂了,什么积木熊、门票还有谷子等等。 因此许阳秋这三天忙得心力交瘁,甚至做了一份excel,总算把这个累人但又不得不做的仪式做完。 大年初四,她好不容易得空,却一大早接到医院说钱桂肺部严重感染,呼吸困难的电话。 许阳秋一路狂飙赶到医院,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她进门的时候,钱桂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眼睛缓慢地眨巴着。 问了医生才知道,肺部感染是真,但程度并没有明显恶化。至于呼吸困难,是因为她不知从哪位病人家属衣服上抠下来一个纽扣,吃下去卡在喉咙里了。 真是服了钱桂小朋友了。 许阳秋在床边坐着跟钱桂大眼瞪小眼,满肚子蛐蛐她的话,可最后一句也没说出来。 许阳秋被这一次的插曲吓怕了,把闲置许久的手环重新给她带上。 她其实心里清楚,这个手环不会比医院的仪器更加精密,带上最多起一个自我安慰的作用,但她还是叮嘱医生和护士帮忙充电,不要摘掉。 临走的时候,医生又跟她聊了一次插管的事,催她决定。 许阳秋这次犹豫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没点头。 春节的最后几天,她每天白天都在养护院整天整天地待着,钱桂有反应的时间少得可怜,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嘴巴微张,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保险箱”女士眼睛里没有她,也没有这个世界。 晚上回家她就打开never leaves应用程序,看着里面的心率、血氧还有血压数据,等待数字每分钟的跳动,再不知不觉地睡着。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她才勉强从这种状态里走出来一些。 当然也不是她自愿的。 张璃一回生二回熟,又杀到了她家里。 这回倒不是骂她,是骂陈经文。 张璃气得几乎把她手里的包抡成流星锤,差点把台面“一键清空”。 许阳秋把桌上的白瓷杯拿在手上,其他的就随她去,砸坏一个让她赔一个。 她这是什么鬼脾气。 “那么爱生让他妈给他生去!” 张璃输出得差不多了,收尾道。 许阳秋就算有八百朵愁云,也被她这一套炮火喷散了,没忍住问:“不是,你俩复婚了吗?” “当时复婚都多余,老娘就应该提了裤子就跑路。”张璃骂完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 第163章 张璃不愧是雌鹰中的战斗鹰,提裤子跑路都敢想敢干。 “看陈哥状态猜的。”许阳秋模仿她的语气拆她的台,“你上次不是说,早知道离婚前就应该生个孩子,去父留子,怎么复婚又不肯生?” “老娘是不年轻,但老娘的事业不比他差,凭什么我耽误工作,给他传宗接代?”张璃骂道,“他那个妈跟有病似的,离婚之后上赶着劝我跟他儿子复婚,承诺绝对不插手我们的事。现在倒好,明里暗里催生。” “你们当初为什么离婚?” “那时卡索发展前景大好,我们都想要cmo的职位。” “那复婚是因为......?” “卡索裁员的事。” “你不是不爽他裁你人吗?” “你别管。” 行,别人家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二位工作吵架工作合。 不愧是她。 张璃一通输出完,才想起来问她:“你跟宁总提离职了?什么时候走?够没良心的。” “早着呢,我答应宁总,等他招到继任再开始交接。”许阳秋说。 “当时就不该把你介绍进去,被你摆了一道。”张璃臭着脸骂。 “对不起你。”许阳秋撑着脸笑,被张璃狠狠剜一眼,笑容收敛一些,说,“还想回信杨吗?” 张璃冷着脸,“好马不吃回头草。” 许阳秋挑挑眉,却被张璃飞过来的眼神刀吓住,没敢笑话她“猛吃回头草”的感情生活。 张璃皱眉问她:“你真要去英国?那嫦娥研究机构跟你什么关系?宁总真的肯放你走?” “那家机构的老板hunter是我研究生同学,他一直试图说服我加入当合伙人。”许阳秋说,“要是没有他和嫦娥研究机构背书,那篇做空报告根本发不出来。” 张璃问:“所以你是必须去英国?” “国内做空限制太多,短时间内中国不可能有做空机构。也就是说,在中国开分公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许阳秋说,“但我并不想去英国,我妈身边离不开人,别说定居英国,出省我都得再三考虑。等案件一审判决下来以后,我才会正式跟机构对接,工作地点这些到时慢慢聊。” 张璃无法理解似的摇摇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宁总看中你胜过看重我和姓陈的,你就不想接他的班?” 许阳秋漫不经心地笑,“ceo哎,霸道总裁哎,哪儿那么容易。” 张璃几乎立马看出了她的敷衍,抬手掐她的脸,“你好好说!” “凶什么。”许阳秋把她的手拨到一边,“我只是觉得比起兢兢业业地盖楼,我还是更喜欢抽出腐朽的钢筋,在大厦将倾之前吹响示警的口哨,在人群里等待大楼轰然倒地的那一刻。”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么缺德一件事,给你说得还挺有意思。” “要是不爱看热闹,也不会跟你这么熟了。” “我当时就应该抽你,把你一肚子坏水都抽出来。长了张人皮怎么不干......” ...... 一时间屋内“鸟语花香”。 送走“口里藏刀”的“炮仗”,许阳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连续十天没有联系过叶一。 最近一次联系,是她跟叶一说她的胃好很多了,让他不用再每天给她做饭。 春节当晚她才意识到叶一还有个小朋友要顾,她想见他有的是借口,不是非要给他增加负担。 叶一那边回复好。 那之后她一直很忙,叶一也没有来找她。 叶一主动找她的次数不多,但也是头一次间隔这么久都没消息。 说奇怪也奇怪,但说正常也正常。 学生时代的恋爱需要秒回,也需要主动,这样才有被重视被珍惜的感觉,但对于成年人来说,这要求过于苛刻了。 许阳秋计划着抽个时间把工作的事跟叶一讲,最好能诓着他陪她去伦敦办手续,顺便带他看看学校附近那片栗子林。 但刚一想到,这个念头就被她否决。钱桂身边离不了人,她自己还是速去速回的好。 许阳秋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拿起藏在角落的白瓷杯,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掏出笔记本写起了招商项目书。 任谁经张璃这么一闹,心情也很难低落起来了。她手速飞快地敲在键盘上,心无旁骛地工作。 / 出了正月以后,院长就赶着去忙院里的事,小玉每天被叶一抓到书桌前做寒假作业,小小一个人,每天唉声叹气,神色恹恹。 叶一看看九成新的作业本,再看看小玉忧愁的小脸,既说不出“歇一会”,也说不出“赶紧写”,一时间连代码都敲不下去。 因此接到中介的电话时,他毫不犹豫地把小玉留在家里,甚至思虑周全地解开杂牌平板电脑的密码锁,接着出门了。 眼不见心为净。 房主是个爽快人,签合同、收钱、办手续这一系列流程走得极其顺畅,日落西山之前,叶一就用买冬瓜的速度买完了房。 他到家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小玉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扑向书桌。 谁知他开门之后,看到小玉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平板就摆在他出门时的位置上,锁着屏,纹丝没动。 小玉要是抱着平板玩了一下午,那他肯定早就不记得平板的初始位置了。 他没偷偷玩游戏? 第164章 好怪。 叶一走到小玉旁边,发现他还在做同一道题,跟他出门前没什么变化。 没那么怪了。 他耐着性子把那道分苹果的题给小玉讲了一遍,又讲了一遍。 小玉:“可不可以切一下呀?” 叶一:“......” 小玉:“要是苹果有大有小,那怎么办?” 叶一:“......” “我不爱吃苹果。” “我同桌也不爱吃苹果。” “怎么会有人爱吃苹果啊?” “要不问问他们,谁爱吃就都给谁?那肯定没人要。” “舅舅,那我就都带回来给你。” 叶一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给我干什么?” “我给你带苹果,你别说我了。” ...... 没事的,没事的。 ai可以替小玉算数,但不能替他鬼扯。 叶一满肚子的不耐烦,被小玉几句话杀了个干净,他重新拿起笔在题干上点两下,开始讲第三次:“十二个......” “舅舅。” “我不吃苹果,也不说你,看题。” “不是。” 小玉拍拍他胳膊,神色居然很庄重。 叶一撂下铅笔,“嗯,怎么了?” “舅舅......” “嗯?” “你是因为我才没有舅妈的吗?” 第89章 签字落款 ◎我还要说多久,你才能抱我一下?◎ “你是因为我才没有舅妈的吗?” 小玉揉揉鼻子,眨巴着大眼睛问他。 叶一:“是你的舅妈,我本来就没有舅妈。” 小玉想了一会儿,严谨地问:“你是因为我,才没有我的舅妈的吗?” 叶一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小玉脆生生地回答:“爷爷偷偷让我跟你说,我不想跟你住。” “......然后呢?” “然后我问爷爷,我是不是耽误你找舅妈了。”小玉吧唧吧唧嘴,“然后爷爷就给我拿了根冰棒。” 叶一食指敲敲作业本,“分苹果,做完给你拿。” 等小玉吃上冰棒的时候,叶一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两下,“你一个下午就在想这件事?” “嗯?”小玉咬着冰棒含糊不清地说,“想什么?嗯,在想。” “具体想什么了?” 小玉回忆片刻,说道:“想的是......哈密瓜味的也好吃,但是菠萝的更甜一点。” 叶一原本正在给他削铅笔,闻言手一顿,无奈地看着小玉。 接着他拿着铅笔在桌上轻敲两下,“快吃,吃完做题。” 小玉皱着眉头吃棒冰,一想到要做题,连菠萝味都不甜了。 叶一手机发出高频铃声的时候,他正在给小玉卷寿司,紫菜里裹着满满的午餐肉,几乎要爆开。 他拿着刀正要切下去时被铃声吓了一跳,差点切到手。 那是never leaves app的专属铃声,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报警,立马抓起桌上整条寿司塞进小玉手里,叮嘱几句,急匆匆地冲出门。 医院在魔都郊区,他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缓慢地开车,出了内环才好些,路上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他攥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告警的血氧含量,硬是没敢打电话。手环gps功能根本不完善,没有层高识别能力,他只好一层一层地跑。 所幸楼层不多,空间不大,他在五层角落的一个病房门口看到了一动不动坐着的许阳秋。 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后背挺得很直。她穿了一件驼色的绒毛毛衣,毛衣柔软蓬松地包裹着她。 尽管她端端正正地坐着,却给人一种缩成一团的感觉。 叶一放轻脚步靠近她,没等他走几步,许阳秋就意识到有人靠近,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他的瞬间,表情变了变。 他很难形容她的表情是变得更紧绷还是更放松,只看到她肩膀小幅度地抖了一下,又稳住。 叶一站在她对面,听着病房内规律的滴滴声,一时无话。 许阳秋嘴角扯出一个不上不下的弧度,小声说:“真好啊,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出现了。” 还在胡说。 叶一看着她白得发青的手,把长椅上的大衣拿起来,搭在她肩上。 接着攥着两边领子,向内收了收,让大衣把她拥得更紧些。 “冷不冷?” 许阳秋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泛白的手,气声说:“不冷,这是吓的。”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叶一看到带着呼吸机的钱桂。 看样子阿姨已经脱离危险,仪器稳定的滴滴声也在说明这一点。 要问她吗? 要安慰她吗? 要......抱抱她吗? 能么。 许阳秋没给他纠结的时间,继续说:“她肺白了一大半,双肺感染、积水,刚才血氧一直掉,脸都是紫的。” “我知道的,早晚有这么一天。”许阳秋声音轻得像飘忽的雪,“她之前每次肺炎,最多咳嗽几声,吸几天氧也就好了,还是第一次这么严重。喘不上气应该很难受,可她也没法跟我说。” “增强ct报告上说,她除了肺部之外还有多处器官感染,就是说,除了呼吸困难,她可能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但她根本说不出来。” “之前医生问我要不要给她插胃管,我做过胃镜,我觉得那样太痛苦,我不想让她一直痛,所以我拒绝了。那气切插气管什么样呢?是不是会更疼呢?”她微微垂头,气声说,“......我还要说多久,你才能抱我一下?” 第165章 指令让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话音未落,他便一条腿跪在地上,使自己与椅子上的她齐平。 接着,他用手臂圈住她,像抱小玉那样,有些越界地把手扣在她脑后,小幅度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的手机被丢在一旁,已经静音,但血氧告警一次又一次地弹出来,徒劳地、喧嚷地报告着。 怀里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呜咽,又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的全部理智被这一声呜咽撕了个粉碎,徒留浓烈却无用的情绪,在他脑海中叫嚷。 想办法啊。 不是拿着一个华而不实的应用邀功,而是真真正正地让她别再痛苦。 倒是想办法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没用的人吗? 那之后,许阳秋在医院陪了钱桂三天,没吃没喝也没睡,一直守在病房里。 这期间钱桂醒了几次,但每次时间都不长。 之前叶一总觉得钱桂和许阳秋的眼睛不论是大小、性状还是颜色,都一模一样,但他现在不再这么觉得。 因为钱桂阿姨的眼睛几乎全部凹下去,干瘪的皮肤泛黄褶皱,瞳孔不再是通透的琥珀色,甚至泛着灰调。 她醒来的那几次,眼神扫过四周,没有在任何一点,或是任何人的脸上多停留一秒,接着就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再没有反应。 但她每一次醒来,许阳秋都会极其努力地跟她说话,不停地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第四天早上,叶一打定主意,拖也要把许阳秋拖回家休息。 谁知许阳秋却先提出要带他去吃早饭。 医院所在的区比较偏远,周遭居民区不多,只有几个脏摊。 两个人在脏摊上各点了一碗泛着油花的馄饨填饱肚子,吃完许阳秋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边擦嘴边说:“还有两周开庭,刑检那边让我配合询问,我已经拖了两天,不能再拖了。” “你又没有直接参与案件,可以拒绝。” 见许阳秋没回答,叶一皱眉继续说:“你现在这样怎么去?” 许阳秋眼下乌青,语速却很快:“没事的,应该很快。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中午之前就能结束,还能回来睡一觉。” “我陪你去。” 许阳秋摇摇头,“你也回去休息吧。不忙的话,明天白天再来医院陪我。” 叶一没再跟她争执,配合地点头应下。 从检察院出来以后,许阳秋不知是太久没睡还是低血糖,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摔倒。 她连忙扶住冰凉的扶手,弯着腰缓了一会儿。 安全起见她没开车,所以打了辆车回医院。到医院的时候,“保险箱”女士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在旁边的陪护床上躺好。 谁知道躺了半天,愣是半天睡意都没有。 人在熬了大夜之后,难免神经兴奋,一时间很难转换状态。 她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到病床旁,趴在床沿边上,把“保险箱”女士的手放在头上,轻轻蹭了几下。 小时候她最喜欢被摸着头发睡觉,那时不论她怎么兴奋,“保险箱”女士只要捏住她一缕头发,来回揉搓,她就能立马呵欠连天。 但此刻,她睡意依然似有若无,不甚明显。 许阳秋趴了许久,她头上那只手压在她头顶,纹丝未动。她很轻很轻地叹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强行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过于清醒的神智终于出现一些断点,最终彻底跌入不安稳的梦境中。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过得浑噩又忙碌。 照顾“保险箱”女士之余,她还要一趟趟地跑检察院,连带着还要忙集团的事,宁总再怎么给她放假,还是有些事推不掉,她只好抽时间往公司跑。 她每天三点一线地折腾,赶场似的处理一件又一件事,人也有些麻木。 叶一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医院里,大多数时候是给她送饭和用品,少数时候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她没力气说话,他也配合地沉默。 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会不适应,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开始坐在床边看着“保险箱”女士憔悴的面容长久地发呆。 然后被一个从后背贴过来的温热怀抱打断。每到这种时候,他过热的胸口总能让她回过神来,继续三点一线的忙碌。 “保险箱”女士第三次被下病危,又第三次转危为安之后,许阳秋去找了那位一直劝她插管的王医生。 “你想好了?”王医生第四次问出这个问题。 不论是之前插胃管还是气切,王医生的态度都很明确,反复劝她不要拒绝必要的医疗手段。 许阳秋第四次肯定地说:“想好了。” 王医生还在试图劝她:“我看你挺忙的,每天电话不断,来回跑确实辛苦。但咱们这是专业的养护医院,找你收着每天五六千的费用,肯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患者。我们这里的条件都是顶尖的,她身上连个褥疮都不会有。你要是忙的话,可以不用每天陪在这,为什么非得放弃抢救呢?” 私立养护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资源没那么紧张,医护人员自然也鲜少劝家属放弃治疗,甚至会给家属提供情绪价值,鼓励他们再坚持一下。 但他们从没说过坚持的尽头是什么。 “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打赌。” “一开始是,只要她跟我说一个字,我就不放弃。” 第166章 “后来变成,她的视线只要在我脸上停留一秒,我就不放弃。” “现在已经变成,只要她有一个指标好转,我就不放弃。”许阳秋轻声说,“可是,都没有。” “赌约换了又换……可……什么都没有。” 王医生见她心意已决,没有再劝。 他从抽屉里拿出放弃抢救同意书,摆在她面前,贴心地把笔帽拔开递给她。 她没有犹豫地接过来,落笔—— 许、阳、秋。 笔锋起起伏伏,峰回路转,却指向绝无转圜余地的结局。 第90章 春雨如织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早春时节,原本灰败的草木悄悄抽芽,吐出丝丝缕缕的生机,空气中弥漫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芬芳,连雨水都温柔得像雾。 在这样宜人的季节里,在绵密如织的细雨里,在漫长的潮湿中,她与“保险箱”女士的躯壳道别。 许阳秋关于这场葬礼的记忆极其模糊,绝大多数时候,她就像是个等cue的人偶。在叫到她名字的时候,或给钱或收钱或鞠躬,或礼貌地给出对“节哀”两字的回应。 她甚至记不得最后一面的场景。 她甚至觉得,她早就失去了妈妈,只是今天才允许她哀悼。 叶一包揽了绝大部分的安排,联系车和一条龙负责人,遵从各种习俗还有办理手续等等。许阳秋只负责了联系宾客这一项,她用“保险箱”女士的手机群发讣告,又电话联系了一部分关系紧密些的亲朋。 其他事基本都在许阳秋的知识范围以外,但叶一每次都能在她提出问题之前给出解答。 葬礼结束,她拒绝叶一陪着她的提议,浑浑噩噩地独自回家,在家待了两天。 第三天,她接到养护院的电话,才想起“保险箱”女士的东西还在医院放着。 重新回到狭窄的病房,许阳秋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但空气中只有酒精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再无其他。 许阳秋把那间小病房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发现“保险箱”女士的东西少得可怜,连个小小的帆布袋都装不满。 一小袋日用品、几件贴身衣物、几本色彩浮夸的童书,还有一个装杂物的老式铁盒,再没有其他。 那个老式铁盒是钱桂很宝贝的东西,里面装了已经褪色的糖纸、不知道哪个年代的人民币、古早电影票根、老式纽扣等等跟她亲亲老公相关的东西。 许阳秋之前为了让她多说几句话,经常随机从里面抽一样东西出来,听她讲那些让人牙酸的恋爱故事。 这项彼此“折磨”的活动,最后一次进行是在大半年之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练习逐渐失去意义,这个铁盒也大半年没被打开过了。 许阳秋没有打开,直接把铁盒子塞进包里,盒子咣啷咣啷地响。 门口刚好有人经过,大约是被咣啷咣啷的声响惊扰,停下脚步看过来。 许阳秋察觉到视线,抬头发现是王医生。 她第无数次听到“节哀”两个字,第无数次得体地感谢。 王医生说完却没走,反而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阳秋问:“王医生,有事吗?” “你还好吗?”他语气犹豫,“这才过了几天,你看起来憔悴很多。” “还好,谢谢关心。”许阳秋有些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太愿意搭理我呢。” 这回换王医生感到诧异,“这话怎么说?” “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就是那种放弃治疗的不孝子,既不肯插胃管,也不肯抢救,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劝我。” “那是你想多了,哪个不孝子肯砸出一套内环房子的钱让母亲住养护医院?”王医生说完朝门外看了眼,抬手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几句话。” “说什么?” “我们是私立医院,追求服务质量,也追求盈利。我们不允许医生跟患者或是家属说丧气话,毕竟能把患者送到这里来的家属,都是真心在意患者,宁可砸钱也要治疗。所以公司制度要求,不能主动提出放弃治疗,就算家属提出,也要再三劝说。” 许阳秋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眼眶的酸涩快要压不住。 王医生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柔声说:“做了选择之后,没人能知道另一个选择的结果,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你的选择绝对正确。但是我想跟你说,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很少有人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多数人都觉得不作为、不决策,那就不会感到罪恶。” 许阳秋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脸。 “这是个很大的决定,很不容易。要是实在过不去,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之后也可以找我聊聊。” 她缓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谢谢你啊。”声音好哑,她清了清嗓子,“我是需要听到这些的,谢谢。”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阳秋拎着胡乱作响的帆布袋走进车里。 坐进驾驶室后,她从包里掏出那个老式铁盒,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 几乎每样东西的故事她都听过好几次, 比如那个褪色的糖纸,是许魄托人从国外买的巧克力,每次都会囤一大堆,她吃完就再找人买。那时候没有跨境电商,全靠人肉代购。据说许魄把他有出国机会的朋友、同学都烦了个遍。 第167章 后来钱桂吃胖了,这项浩浩荡荡的秀恩爱计划才作罢。 还有那个电影票根,是钱桂主动邀请许魄去看电影,可许魄迟到了几分钟,她就闹了大脾气,最终谁也没看上...... 她把零零碎碎的杂物拿出来,脑海里播放着钱桂或清晰或含糊的讲述声。 钱桂的记忆变成她的,铺天盖地。 忽然,她在见底的盒子里看到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 那是一张道家的黄符,符咒用红色的朱砂勾勒。 “保险箱”女士是她见过最迷信的人,因此这类东西在她家司空见惯。 卧室窗户坏了关不上——有脏东西,请个符贴上。 窗户漏风把许魄吹感冒,快一个月都没好——有脏东西,请个符贴......许魄不让贴脑门,只好烧掉。 甚至许阳秋多跟她顶两句嘴,她都要找道士请个安神符,给她塞到枕头底下。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像许魄这么坚定的无神论者,能跟她过一辈子,纯粹是因为她长得好。 但关于这个符背后的故事,许阳秋却并不知道。 每次问“保险箱”女士,她都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符纸外侧用朱砂写着一串日期,19xx.03.15。 算算时间,那会儿许阳秋不到一岁。 因此许阳秋猜测,这张符大约是钱桂请来保佑他们婚姻幸福,家庭和睦的。 等她看完整个盒子里的所有物件,在回忆里浸泡个够,天已经彻底黑了。 咚、咚。 驾驶室的车窗被人敲响,是王医生。 许阳秋摇下车窗,这才发现他没穿着那身白大褂,而是换回了日常的衣服。 “你还在这?”说话间,他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她的脸,愣了一瞬,接着说,“风大,擦擦眼睛吧,别吹风。” 许阳秋她把后视镜掰过来照了照,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水痕,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跟王医生说声抱歉。 “你还好吗?”王医生满脸担忧。 许阳秋说:“没事,这就回去了。” 王医生温声说:“你这样能开车吗?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晚风一吹,她缺氧的大脑传来一阵隐痛,好像确实不太适合开车。 许阳秋报了个街区。 “嗯?”王医生瞪大眼睛,“我也住在那附近,我送你回去吧。” 许阳秋点点头。 王医生颇为体贴地问:“开你的车还是开我的?要不开你的吧,这样省得你再跑一趟。” 王医生实在细心,她确实没有理由再来这里了。 许阳秋让出驾驶室,坐在副驾,真诚地跟王医生道谢。 路上王医生关心了她几句,甚至跟她讲了些“保险箱”女士在医院的事。 说她不爱打针,急了还会哼哼唧唧地跟护士撒娇。 说她破坏力很强,曾经徒手把特质的把手扯下来,扯完还沿着桌线端端正正地摆成一排。 ...... 许阳秋听了一会,很突然地说:“王医生,你知道钱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是说她生病以前?” “对。” “看不出来。”王医生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那种特别爱美的女人,会看时尚杂志,从小到大都有属于自己的衣帽间。她精致又骄傲,在我十二岁以前,她连生菜和油麦菜都分不清楚。”许阳秋轻声说,“你说我有勇气......但其实不是。我只是猜她应该不愿意这样.......应该吧?” “别多想。”王医生轻声细语地宽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风声隔着玻璃入耳,恍若温柔的低语。晚风低语环绕车身,送她回家。 王医生很有分寸感地把车停在车库入口,接着就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窗外,半开玩笑地说:“这段路你自己开没问题吧?” 说完他颇为绅士地帮许阳秋拉开车门,她低声道谢,驾车驶入车库。 看到许阳秋车的时候,叶一正拎着买回来的菜往家走。 袋子里没了内脏的石斑鱼仍然在拼命跳动,不知道在挣扎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着王医生从许阳秋的车上下来,看着他为她开门,看着他目送她开入车库。 医生总好过一个无用的人。 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但想归想,甘心归甘心。 叶一的手无视大脑的指令,敲下几个字: 【晚上一起吃饭吗?我会蒸石斑鱼。】 许阳秋许久没有回复。 他在带着寒意的春风里不知等了多久,才收到消息。 【想吃。】 【可是我很累,想自己待一会。】 这下痛快了。 死心了? 第91章 白酒桃子 ◎good boy.◎ 在这一段无法用分秒日计量感知的日子里,许阳秋靠着一根楼下随手买的法棍和小电梯里时不时出现的面包维持生命体征。 那根法棍在某天变得异常坚硬,都能当桌腿了,要是没有叶一的投喂,她大概会饿扁,当场变成一个人形立牌。 许阳秋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她很清醒地觉得自己需要叶一,并十分确信哪怕只是待在他身边,她都会很快走出这种浑噩又痛苦的状态。 但她就是不愿意找他。 她任凭自己在这种状态里越陷越深,也不肯为改善这种状态做出半点努力,企图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寻求某种毫无意义的心安。 第168章 她躲了很久。孙叔、吴姨、李铂杨还有张璃等等都给她打过电话,但她统统拒绝,一律信息报平安。 显然,其他人都极其体贴地没有过度打扰。 显然,张璃不是其他人。 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这天甚至直接跑到她家楼下,反复按她家门铃,接通就能听见她嘹亮的嗓音,和管家唯唯诺诺的道歉声。 就不该让她知道她家地址。 许阳秋最终还是屈服,对着门口的可视电话详尽具体地给她报了个平安。 张璃臭着脸,“开门,我给你送点东西上去。” “我想自己待一会......”许阳秋被她磨得没有半点脾气。 “你待你的,我送点东西就走。” “我真的没事......” 张璃迅速打断她,语速像机关枪:“没事就给我开门,别在这磨磨叽叽的,管家大哥你说呢?” 管家大哥什么都不敢说。 许阳秋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我真没事,我什么都不需要。” “没事就动动你的手指,看到那个钥匙图案的按钮了没?按一下,我送上去就走,不打扰你自闭。” 许阳秋深知这段谈话不会有尽头,张璃在达到目的之前绝不可能放弃,她甚至可能顺着通风管道爬上来。 怪危险怪累人的。 许阳秋屈从她的“淫威”,按下开锁键。 谁知张璃倒是说话算话,连电梯都没出,把一个袋子塞进她手里,接着就按下关门键下楼了。 徒留许阳秋在原地发愣。 什么人啊这是。 / 那天在车库门口看到许阳秋和王医生在一起之后,叶一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她了。 葬礼结束之后,她或许在刻意躲着他,或许是单纯不想见他。 不知道她怎么样。 发过去的消息她都照常回复,那大概也许,还好吧? 他最近在盯装修进度,盯小玉赶作业,抽时间搞研发,偶尔还要跑回公司,每天都很忙碌。但他只要空下来,就会用家里的高筋面粉、小麦粉还有吐司粉等等烤各式各样的面包。 所幸今晚的核桃欧包一次成功,谢天谢地谢烤箱没掉链子,让他不用噎糊面包。 他把散着热气的面包装进纸袋,用盘子端着放进小电梯。 【在家吗?今天是核桃面包。】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回复,以往她都会回个表情包过来,再把电梯叫下去。 今天她消息没来,小电梯却“叮”的一声开始运转。 小电梯轰隆隆地下去,又轰隆隆地上来。 叶一按下开门键,想像以往一样把盘子端出来,谁知开门的瞬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纸袋还在,盘子也还在,甚至还多了点什么。 电梯里多了一只靠在角落里的“小熊”,“小熊”左手拿着一个印着五角星的瓶子,右手拎着个大塑料袋,腿上还放着一个铁盒子。 许阳秋穿着一身毛茸茸的棕色睡衣,呈“大”字坐在角落里,目光没聚焦,盯着面前的地板。 这是喝了多少...... 他见识过三分醉和七分醉的许阳秋,都很难应付。 她现在......大概有十二分醉了吧。 叶一愣神的功夫,电梯门又要合上了,里面那位没有自己站起来的意思,他赶紧按下开门键进去捞人。 电梯很狭窄,她又把腿伸得很长,没给他留出蹲下捞人的空间,他只能好声好气地劝: “站起来,你别乱动,哎,别乱动......你先出来。”叶一躲开她胡乱挥舞的手,试图扶她起来。 许阳秋根本不配合,两条腿在狭窄的电梯里蹬来蹬去。叶一单脚抵住电梯门,不让门关上,两只手捏住她的胳膊,像拎小玉一样把她拎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人安置在沙发上。 刚一松手,她就往一边歪去。 “哎!”叶一赶忙扶住她,“你坐好。” 许阳秋的视线终于聚焦起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叶一被她看得脸热,正要开口—— “你才坐好!”许阳秋一拍桌子,“管好你自己!” 叶一被她吼得愣住,两只手缩回来,狐獴似的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许阳秋不满意似的皱着眉,手一挥,“赶紧!坐好!” 叶一只好配合地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不许上沙发!” 醉鬼不讲道理,他只好在她面前柔软的地毯上坐好,单手扶着她的手臂,免得她一头栽下来。 她哼哼唧唧地挣扎,小声抱怨:“别.....别动我......烦烦烦!” 叶一只得松手,像伐木工人那样盯着她的头顶,以便在她载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扶住她。 趁着她意识不清,他赶紧把她手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走,左手的酒瓶子被他藏到茶几后面,右手的塑料袋摆在旁边的地上。袋子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醉猫摇摇晃晃地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对他的动作毫无察觉。 于是他伸手去摸她怀里的铁盒子,刚摸到—— 啪。 她狠狠地拍在他手上。 许阳秋盯着他:“no!” 她在这训谁呢? 叶一忍无可忍地问:“你哪儿来的酒?怎么喝这么多?” “张璃这个....意大利托马斯全旋小火车迫击炮!”她中气十足地吼。 第169章 她说什么呢?什么意思? 许阳秋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没等他躲,又揪上他的领子,“混蛋啊她!吵又吵不过......骂又骂不赢!!她那小嘴跟淬了鹤顶红似的......而且我不喝!!不喝白酒!!” 叶一回头看了眼只剩半瓶的二锅头,把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串了个大概,问她:“张璃给你送酒?为什么?” “她抖s!” “什么?”叶一没听懂。 她没打算给他解释,自顾自地念叨: “这女人......脾气太差了!” “.....太差了。” “对!” “......对。” 她满意地点点头,头越点越低,几乎完全地垂下去。 睡着也好,不至于那么让人难以招架。 叶一蜷腿坐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均匀。 差不多了。 他轻手轻脚地去拿她怀里的盒子,马上就要拿到的时候—— 啪。 许阳秋猛地抬起头,飘忽的视线扫过他的脸,“......no!”她含糊不清地说。 难以招架。 她怎么比小玉还磨人? 叶一拿出哄小玉的语气:“......这是什么呀?” 许阳秋神秘兮兮地把盒子凑到他面前,轻手轻脚地打开,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压低声音说:“我不告诉你。” 叶一:“那袋子里是什么?” “你少管!”许阳秋凶巴巴地吼,吼完低头在盒子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黄黄三角形的东西,问他,“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叶一诚实地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许阳秋指指旁边的袋子,“给我洗桃子,我要吃桃子。” 叶一原本没把这个醉猫的话当真,谁知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真的装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桃子。 许阳秋伸出不太稳妥的手,在他头发上蹂躏几下,含糊地说:“good boy.” “不洗。” “bad boy.” “不洗。” “bad bad boy.” “......” 醉猫不讲道理。 叶一认命地戴上手套,把桃子洗干净去皮,递给她。 “不要这样的!我要那种。” “哪种?” “切成小方块的。” 她绝对比小玉磨人。 叶一把切成小方块的桃子装进盘子里插上牙签端给她,可她还是不吃。 她很突然地安静下来,盯着盘子里切成小块的桃子。 “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垂着头。 “许阳秋,怎么了?” 啪嗒、啪嗒。 很突兀的两声。 她竟然哭了。 叶一被这轻轻的两声震傻了。 他见过许阳秋哭,却没见过她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她没有半点声音,甚至咬着牙,眼泪却兀自流淌,他怎么擦都擦不完,手忙脚乱。 许阳秋突然发脾气似的推他一下, “我不吃桃子!!我不吃桃子的......都怪钱桂,我不吃桃子的!!可她从来都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许魄!!他也不好,他坏!!为什么他不能替我签字!!” “那个符纸是干什么用的呀......是干什么用的啊!这两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啊......” ......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轻不可闻。 叶一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大概弄清了前因后果,知道了她为什么不吃桃子,也大概猜到她痛苦的根源。 她从没跟他说过她签署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他自然也无从知晓她心底愧疚的重量。 他又一次清楚地感受到无力。 一只擦泪的手,一双拥抱她的手臂,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他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她没听见,也没看见。 她大约是哭累了,也喊累了,呆呆地坐着。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室内静默无声。 许阳秋捻起了一块桃子,没吃下去,也没放回去,像在较劲。 许久之后,叶一听到自己暗哑的声音:“我陪你吃桃子,好不好?我陪你。” 汁水充盈的桃子被咬开,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香甜与苦涩混合的味道,拆都拆不开。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桃子,眼泪像断了线。 第92章 不要着急 ◎对啊,我什么意思呢?◎ 接到律师电话的时候,许阳秋头昏脑胀,将醒未醒。 “哪位?” 电话那端不过三两句,就让她从宿醉中瞬间清醒过来。 挂断电话以后,她支着腿从床上坐起来,扯扯嘴角哂笑一声。 有时候人的下限,也许比蟑螂的下限还低。 她没主动找过去,人家倒是送上门来了。 她起身走进浴室,把水开到最大,将身上那点宿醉的不适感冲刷殆尽。 她闭着眼睛听着水声,只觉得心安。心一安,某些记忆就不合时宜地涌出来。 有比耍酒疯之后断片更差的情形吗? 有。 耍酒疯之后没断片。 记得清清楚楚。 她昨晚大哭大闹地耍酒疯之后,被叶一半扶半抱地送了回来,她现在只想一头撞死在罪魁祸首张璃身上。 撞死这事排后面,先去看守所。 这是许阳秋第一次踏入看守所的大门,快意算不上,新奇倒是有一点。 第170章 没有想象中的铁门铁窗,除了进门的安检和手续繁琐一点,其它没什么特别。会见室也没有透明玻璃和电话,只是个狭窄的小型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位警察。 卡索洗钱案一审判决已经下达,小徐董作为公司法人被判无期。 许久未见,她差点认不出。他原本泛着油光的背头被板寸取代,那张营养过剩的脸居然平添了几分憔悴。 许阳秋不动声色地在椅子上坐好,配合地把手摆在桌面上,以便让两位警察看到。 她的“低眉顺眼”大大鼓舞了小徐董,他原本佝偻的背竟然挺直几分,深沉道:“小许,你让我失望了。” 许阳秋抬眼看他,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 “公司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拿你当心腹看待,所以才费心提拔你。可你......”小徐董叹息一声,“你让我太失望了。你就这么抛弃厚待你的公司,去抱信杨集团的大腿?宁宇急着跟我们划清界限,你也帮着他冤枉我们?” 旁边的律师适时地接话:“许女士,我来梳理一下我委托人的诉求。我们认为信杨集团向检方提供的证据有失偏颇,其中对于卡索洗钱、行贿等等的指控并不成立,也就是说我的委托人不认可一审判决。你作为卡索有限公司的前员工,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我们希望你能在本次上诉过程中给我们提供支持。” 这怎么还唱起戏来了。 小徐董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当她是个忘恩负义,帮着信杨集团与老东家割席的小人。他理所应当地觉得她会来,就说明她心里有愧,很好拿捏。 “小徐董......”许阳秋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我确实不清楚卡索的情况,但是庭审结果根本不乐观。不光是您,邓处还有其它跟这件事相关的人都被判刑......胳膊扭不过大腿,这只能说明检方的证据没问题。” “没想到你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卡索什么样,我们对你什么样,你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小徐董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检方的证据要都是真的,我爸怎么会当庭释放?” 许阳秋的指尖微微一颤,接着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不让对面的两个人看清她的眼神。 律师兢兢业业地充当翻译:“检方除了指控徐董参与洗钱,还指控他猥亵儿童,这两点指控都不成立——庭审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徐董本人被无罪释放。而小徐董,也就是我的委托人认为检方没有遵从疑罪从无的宗旨,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本人和洗钱等事件有关,所以委托我提起上诉。” 小徐董见她没有出言反对,语气和缓了不少,“找你帮忙,肯定不会亏待你。你当初在卡索做财务,我们有没有问题,你还不清楚吗?” “据说检方的证据中有你、邓处还有周家父子的往来记录,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有挣扎的余地吗?”许阳秋平缓道,“甚至部分证据也指向了徐董有参与,且扮演了重要角色,只是没有直接证据。检方依然认为这部分证据存在,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就算你们不上诉,检方大概率也会上诉。如果被检方找到这部分证据,那二审判决只会对你们更加不利。” 小徐董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开诚布公地聊,面色一喜,“没那么容易,我爸聪明着呢,他的狐狸尾巴藏在哪,连我都不知道。” 原来不知道啊。 白白陪他演这么久。 许阳秋极轻地叹出一口气,继续问:“我听说检方调查到徐董有个刚满十八岁的伴侣,那女孩六七年前就经常独自来找徐董,我一直很好奇,猥亵儿童的罪名真的不成立吗?” 小徐董语气不屑:“女孩?这两个字她可当不起,她等着当我小妈呢。” 小徐董脑子没转过来,律师却先察觉到不对,打断道:“许女士,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许阳秋神色一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徐董猥亵甚至□□幼童的罪名不成立,只可能是因为检方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与口供,不可能是因为他是无辜的。至于你,你最好对那位十八岁的女孩放尊重点,否则她一旦反口,你就要跟你爸在监狱里团聚了。” 小徐董被她这一段话说懵了,嘴巴微张,没有半点刚才的神气。 回过神以后,他的手颤抖地指向她:“你个走狗!!宁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后面的两位警察低声朝他吼,让他老实点。 “你说错了啊,小徐董。”许阳秋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宁总是想跟你们割席,但他没道理做得这么绝。” 小徐董连下巴在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什么意思?” “对啊,我什么意思呢?” 许阳秋欣赏着他的表情,连续好几个月堵成一团的胸口终于生出了一丝快意。 她故意慢条斯理地揭露谜底,好让小徐董被他脑中种种可怕的猜想多浸淫一会。 等看够了戏,她才拎起包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小徐董的怒骂声,律师的低声劝说,还有警察喝止他的声音。 一片混乱中,她轻飘飘的声音精准地传入小徐董的耳朵: “你可能没注意到,我......姓许。” 小徐董瞬间安静。 “去让你爸好好回忆回忆,还有谁姓许吧。” 第171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徒留身后一片死寂。 那位十八岁的女孩叫璇儿,许阳秋之前多次派人与她接触,但她对徐董死心塌地,让她指人徐董猥亵未成年人的几率不大。 过去的犯罪会因追诉期已过而无法惩处,但罪恶本身不会消失,会缠在他身上如影随形,越是不被发现,他就越是不可能停止犯罪。 来日方长,凡是罪恶,终有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那天,经年冤债,也终有昭雪之日。 而她,有的是精力与他慢慢周旋。 刚从看守所出来,许阳秋接到了hunter的电话,大概是来催促她尽快去把合伙人的手续办齐,否则公司可能面临大额罚款。 她一个月前就买好机票准备飞伦敦,这一耽搁就是一个月。 hunter在电话那头没完没了地问候,许阳秋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一口标准的英音说:“省省吧,下周就飞。” hunter沉默片刻,又开始问候:“我理解你最近亲人去世,对你来说是很艰难的一段时间。不知道我这么说,会不会给你带来太多麻烦和困扰,我......” “明天。”许阳秋要是不打断他,这一个越洋电话能把她手机打到欠费停机,“我明天就飞,后天到。” 她计划在伦敦待一周半,足够她把手续办完、团队安置好,顺便简单熟悉一下那边的团队成员。她最初是为了“保险箱”女士才不想回伦敦工作,现在这个顾虑没有了,她需要一点时间重新考虑。 考虑的因素包含叶一,但不全是他。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没有心思想任何别的事,和叶一的进展也就这么停滞下来。 这个人她想要吗? 想要。 但不会想要到为了他留在国内的程度。 她的事业发展、对徐董的调查还有她自己的偏好,这些都排在恋爱之前。 更何况交通这么发达,她的新工作灵活性也很强,距离这点小问题根本就不算问题。 不论未来如何发展,至少此时此刻,她是这么想的。 许阳秋逼迫自己不去想昨晚的“事故”,掏出手机给叶一打了个电话。 回铃音响了半天才接通,却是威利的声音: “许阳秋?你知......” 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挂断。 许阳秋又打了一次,没人接,叶一的消息倒是回过来: 【你找我吗?】 【怎么是威利接电话?你不方便说话吗?】 【在忙,怎么了?】 许阳秋把要去英国待一周半的事情跟他说了,这事来得过于临时,所以她没邀请他一起,毕竟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 叶一那边回了个好。 去伦敦工作的事情她还没有想好,再加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尚不明朗,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跟他坦白。 她很想要叶一这个人,想要到恨不得将他绑在身边,走到哪绑到哪,时时刻刻见面才好。 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理智总是占上风,欲望偶尔会战胜理智,但爱念不会。因此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甚至吓了一跳。 这一吓,理智才缓缓冒头:叶一要照顾小玉,他的公司也在国内,她只能想想,不能真的绑人。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叶一也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思路清晰且意志坚定,打定主意谁也劝不动,所以威利总说他是“人机”。 而少数情况下,也就是许阳秋看到的叶一,跟理智没有半点关系。 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倔得像头活驴。 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根本着急不得,还是得等她回来当面聊,慢慢来。 她这么想着。 第93章 一轮玫瑰 ◎有人爱你吗?◎ 正值冬时令,雾都与魔都有八小时的时差,碰上延误,许阳秋落地时已经是伦敦时间凌晨三点。 算起来,她已经五年没回来过。 空气是发酵味混合着煤烟味,好像跟上学时一点变化都没有。 hunter担心她一个人坐地铁或是叫uber不安全,颇为绅士地亲自来接她,街头一片寂静,偶有三三两两的醉汉路过,她听到几句爱尔兰口音的欢呼。 许阳秋笑着问:“st. patrick's day is coming i almost forgot.” (快到圣帕特里克节了吗?我差点忘了。) “yeah, party time.” (是啊,派对时间到。) 许阳秋对这个节日印象深刻,满大街都是戴着绿帽子的人,但凡是个中国人就忘不了这种场面。 她大学期间参加过两次,一群人端着绿色的啤酒跟着游行队伍凑热闹,震天的音乐和踢踏舞的脚步声响起,根本听不见彼此说的话。 距离圣帕特里克节还有将近两周,她刚好赶不上。 hunter劝她多留两天,跟团队一起去看女王,她笑着说那也不是我的女王。 这一周半她住在金融城的某家品牌酒店,房间风景很好,透过窗户能看见反地心引力的现代建筑紧邻着薄雾笼罩的传统建筑,泰晤士河蜿蜒流向远方,有种身处赛博修真小说中的奇妙感。 可惜她只有第一天晚上有空欣赏夜景,未来一周她都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为了倒时差熬了大夜,她每天回酒店倒头就睡。 她争分夺秒地赶工,终于在出发前一天完成所有任务,为自己争取到半天空闲。 第172章 许阳秋趁着半天空闲拎着行李箱打车回了母校,可惜她没提前查好时间,她的学院今天并不对外开放,她专门装进包里的校友卡毫无用处。 她本想回学院转一圈,在把行李藏到东北角那个很少排课的阶梯教室里,接着一身轻松地出去逛,谁知她忘了查开放日这回事。 她灵机一动,就近找了位金发稀疏的门卫大爷,全靠嘴甜把行李放进了门卫室,接着掉头往安格尔西修道院附近走。 距离不远,但她对于这里的记忆有些模糊,靠着谷歌地图的辅助才辨明方向。 没走多久,她就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牌子,写着anglesey abbey,旁边有个大大的箭头。 但即使没有这个牌子,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 因为周遭弥漫着生板栗和树木的香气,类似她喜欢的沐浴露的味道,也类似被沐浴露浸染后的那个人的味道。 那个沐浴露的口味其实叫柚子松木,但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就跟这片林子一模一样,气味本身冷冽甘醇,像名贵的佳酿。 但在叶一身上,却和此时此刻她闻到的味道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其实很难清楚地说出这两者之间具体有有什么差别。 笼统地打个比方,大概就是,现在闻到的是早春板栗林的香气,但叶一身上的,是那种带着热度的林木香气,像是燃烧着,很暖和的味道。 也像是暴殄天物地将佳酿煮热,只为暖胃的那种安心熨贴的感觉。 这会儿国内应该是半夜,明知他未必能看到,但她还是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栗子林吗?我现在就在这。】 他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消息回复得很慢,有时间要间隔半天才回复。 许阳秋原本没抱希望,谁知这个点他却秒回: 【记得,你说在你学校附近。】 【我回去有礼物给你,两个礼物。】 【算上这次的伴手礼,那就是三个礼物!】 【好。】 好什么好? 许阳秋补了一句: 【我下周生日。】 【好。】 算了,好就好吧。 大概是人在异国,心思格外矫情一些,她呼吸着周遭的空气,在原地停留半晌。 任凭自己站在绿意不甚明显的林子里,嗅着异国他乡的空气,不受控制地想一个还没到手的人。 理智博弈许久才占了上风。 想到时间不算充足,她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简单转了转,就走出这片林地,去主干道上的礼品商店挑伴手礼。前段时间,她刻意不接电话,长辈朋友都很担心她,她得一一买了礼物赔罪。 给孙叔的茶叶、吴姨的地区限定版诗集、炮仗的炮仗玩偶...... 短短一个小时,她就给所有人买好了礼物,除了叶一。 许阳秋几乎逛完了一整条街的礼品店,却什么都没挑出来。 她发现她并不知道叶一有什么爱好或是偏好。 除了碳水,除了她。 难道把自己裹进大饭团里送给他吗? 许阳秋被这个念头恶心到,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摇出脑袋。 她边想边逛,却突然在街角收获了惊喜。 街角坐着一位白胡子几乎拖地的爷爷,圣诞老人同款胡子遮挡住他大部分五官。 他面前摆了一张破旧的毯子,毯子上放了几个巴掌大小的木雕,雕着各式各样的动物,没有上色,都是木头本身的颜色,但每一只都惟妙惟肖。 舔爪子的猫咪、蹦高高的兔子还有蜷成一团的蟒蛇...... 都好可爱。 但许阳秋一眼就看中了摆在边缘的一只耳朵长长的小狗,小狗半个脑袋埋进盆里,正欢快地干饭。 品种不明,一律按金毛处理。 她指着木雕用英文问多少钱。 谁知老人操着一口江浙口音中国话,不耐烦道:“不懂不懂。”说完指指旁边的牌子。 牌子上用英文歪歪扭扭地写着:不会英语,二十。 还画了个英镑符号。 他满脸的白胡子实在太霸道,许阳秋实在是难以从五官分辨出他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所以才默认他是个英国老头。 许阳秋切回中文:“大爷,我要那个木雕小狗。” “哦呦?中国人啊?”大爷的不耐烦烟消云散,“小姑娘我跟你说,这可是板栗木,这帮老外不识货,板栗木纹理好看而且自带香气,做木雕摆件再好不过了。” 大爷大概是在异国他乡憋久了,话匣子打开根本停不下来,一句话没拦住,已经说到要打个板栗木的茶柜运回中国了。 飞机不等人,许阳秋果断拿起孤零零放在一边的小狗摆件,从包里抽出二十英镑递给他:“大爷,我要这个。” 谁知大爷抬手把钱推了回来:“送你送你,这个是我雕坏的,雕狗盆的时候没估计好余量,狗盆雕得比狗都大,跟浴缸似的。” 很好,用浴缸吃饭的金毛。 贴切。 许阳秋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个无比贴切的便宜礼物,跟大爷连声道谢。 “谢什么谢。”大爷飒爽地摆摆手,“你真心喜欢就好。” 许阳秋礼貌地跟大爷道别,步行回学校取行李,接着就叫车去机场了。 从修道院到魔都家里,里里外外折腾了快四十个小时,飞机上又根本睡不好,她到家就累得恨不得趴在地上。 第173章 她跟叶一报了个平安,接着去泡了个漫长的澡,将舟车的劳顿消解殆尽。 等她泡完澡出来,依然没收到叶一的回复。 许阳秋只等了两分钟,就沉沉地睡着,一觉睡到次日下午。 许阳秋醒来之后,发现叶一还是没有动静,hunter那边倒是给她发了一句节日快乐,和一张绿油油的游行照片。 她这才想起今天刚好是圣帕特里克节。 她睡得口干舌燥,把手机放在一边,爬起来去找水喝。 那个通透白皙的陶瓷杯依然占据着岛台上最中央的位子,安全且好拿。她握着触感冰凉的杯身,走到冰箱前面,用杯沿抵住出水口下方的开关。 水缓缓流出。 这时,卧室里的手机很突兀地响起,声音大得吓人。 她一惊,握着杯子的手向下一滑,开关猛地弹起—— 啪。 哗啦。 没给她留任何反应的时间,漂亮的白瓷杯就这么散成了一地碎片。 她心疼地皱起鼻子,倒吸一口气。 再怎么心疼,这一地的碎片也得收拾。她翻出一卷胶带,打算先把大片的捡起来,再用胶带把剩余的碎玻璃粘起来,最后包在一起丢掉。 她把尚且成型的几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纸上。 碎掉的瓷片反而看起来更加皎洁无暇,每一片都几乎透光,但她在找有矿点的那一块。 要是那块大小合适,打磨一下也许可以做成小玩意留个纪念。 她将几块大一点都捡起来了,就是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矿点。 她找了许久,连电话声都停了。 也许矿点碎在裂纹里了吧。 可是舍不得。 她耐心地将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厨房的地面,终于在餐边柜旁的角落找到了那块一元硬币大小的瓷片,瓷片通透,中间有个小小的黑点。 她面色一喜,伸手去拿, 嘶! 大概是没有把握好角度和力道,她的食指擦过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几乎立刻就见了血。 割得有些深,她条件反射收回手的瞬间,鲜血涌出,在她指尖凝成血珠,朝着那块瓷片滴下——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啊? 温热的液体顺着叶一悬空的四肢向下蔓延,一片温暖。 可身体很冷。 也许因为面前是半截冷硬的钢筋。 除了滴答声,刚刚还有另一种声音来着。 是什么啊? 好像是啪嗒一声,碎裂的声音。 刚刚......什么东西滑出他的口袋,摔成了碎片? 是什么呢? 一阵馥郁柔和的香气扑面而来,几近缠绵地拥着他,仿佛一轮玫瑰自胸口生长,在深夜盛放。 引得人沉溺,也引得人醉死。 应该很痛的吧。 但怎么不觉得痛呢? 视线逐渐模糊,胸口的玫瑰却越发清晰,触手可得。 他脑子里蓦地响起一句话。 这句话在当下这个场景显得格外突兀,却久久地在他逐渐涣散的意识中反复回荡,余音绕梁。 “哥......有人......爱你吗?” 第94章 两个同意 ◎你不愿意吗?◎ “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 威利把烟插进灭烟点,点燃了第二支。 “我还好。”许阳秋含着薄荷味的细烟,抬手揉揉酸胀的眼睛,“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威利脸上没有平时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看她一眼,“替他谢我啊?” 他这话其实有些夹枪带棒的意味。 许阳秋没搭茬。这一周多他总会冷不丁刺她一句,她已经有些习惯他这个态度。 一周多以前,许阳秋接到威利的电话赶到医院时,叶一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她只看到医院的保洁处变不惊地拖地。 地上干干净净,但她桶里的水是让人胆寒的粉红色。 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她跟威利两个人一直在门口坐着等,透过威利的描述,她甚至无法用现有的知识脑补画面,又或者是不敢。 等到手术结束,医生口中的专业术语结合万能的互联网,她才对叶一的伤势有了一些具体的认知。 一根螺纹钢从他的下腹斜穿出,造成了左肺贯通伤,心脏挫伤,腰椎骨折、肋骨骨折等多处骨折。 医生说他运气不错,没有伤到重要器官,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能恢复得不错。腰椎骨折有一些麻烦,要观察一段时间,看是否有神经损伤。 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荒谬又愤怒。 哪里运气不错? 会比没有受伤的人运气更不错嘛? 但她还是凭借仅存的理智忍住没有意义的诘问,说了句谢谢医生。 “哦对了。”威利想起来什么似的,“院长的电话我接了两次,再接他估计要起疑心,什么公司组织山里团建能建一周多?下次你来接吧?” 许阳秋点点头。 威利却追问:“你怎么说?” “我本来想说是我做了个小手术,他在照顾我,但我要是想替他照看小玉,那估计就穿帮了。”许阳秋顿了半秒,“说他出差海外路演了吧,为期一个月,忙起来顾不上。等过了头两周他恢复好一点,再给院长回个电话,应该能瞒过去。” 第174章 他反问:“你不愿意吗?” 这话颇有深意的样子。 不愿意什么? 许阳秋面不改色:“换我接院长更会起疑,接电话的人一换,借口也得换,改来改去就更不真了。” “就说你们在一起了呗,接个电话有什么稀奇的?” 许阳秋斟酌片刻说可以,没再跟他争执。 抽完这根,许阳秋掐灭烟头转身进楼:“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先上去,你歇会。” 威利猛吸一口,又吐出来,“他这人倔得跟什么似的,一根筋。换个药赶你就算了,赶我干什么?” 进了大门,她面前是层层叠叠的病人和家属,这一层是急诊,整个走廊摆满了病床,吆喝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她穿过这一片急诊区,走进北边的电梯,按下五层。 这一层比楼下安静很多,全部都是单人病房,出了电梯间,旁边的长椅上坐着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高大男人。 许阳秋跟他点点头,朝着病房走去。 她透过门上的窗子往里看,没看见护士,说明换药已经结束。 夕晒打在苍白的床单上,温柔地轻抚那双同样苍白的手。可惜没有温度,那人戴着头戴式耳机,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她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才走进去。 叶一察觉到她的靠近,马上睁开眼。 “痛就眨两下眼睛,不许说话。”颈外留置针被他压在脖子下面,许阳秋怕他硌得不舒服,用两根手指帮他拿出来。 叶一却并不老实,没配合她眨眼,反倒把没绑纱布的右手往头顶伸。 “哦哦,听不到是吧。”她轻轻按下他的手,“我给你摘,别动。” 摘下他的耳机放到一边之后,许阳秋又说一次:“痛的话就眨眨眼,我帮你按镇痛泵。” “不痛。”叶一的嗓子里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嘶哑的气声。 “都说了别说话。”许阳秋拿出两根棉签,蘸了一点水,点在他干涩裂口的嘴唇上,“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喝水,大后天可以吃点流质食物,我昨天尝了一份病号餐,好难吃,到时候我给你送饭。” 叶一大概是想摇头,刚刚转了一下就被她轻轻捏住下巴,她用湿润的棉签轻轻擦过他裂出细口的嘴角,说:“放心,我会把你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的,你总不会比'保险箱'女士还难照顾吧?” 他没有再动,闭上眼睛。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了一周多,但他腹部的伤口还是没有长好,刚刚换完药,他右下腹的绷带隐隐约约地渗出血迹,看着都痛。 许阳秋其实知道,他换药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她和威利都赶出去。 纱布包裹得很松,她几天前透过缝隙看到他右下腹的伤口,皮肉塌陷下去,四周遍布血痂和鲜血,但血痂是黑色的、鲜血是暗红色的,而那一块皮肤却带着火红色, ——伤口贯穿了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纹身。 所以他不想给她看。 她也只好配合地回避。 至于威利,他的态度过于明显,她猜到他在替叶一不值。 叶一受伤以来,她表现得很镇定。 威利大约是觉得她没心没肺,他真心错付。 所以叶一也不希望威利看到这个纹身。 他不希望她的“罪名”再添一笔。 温柔的人怎么就不能被命运温柔以待呢? 她清清嗓子,轻快地说:“我发现这家医院隔壁儿科有正宗的摇摇车,等你状态再好一点,到时候我带你去坐。” 叶一嘴巴微张,大概是想说什么,唇珠绷紧,嘴唇上细小的裂口微微变大。 许阳秋赶忙拦住他:“别说话别说话,嘴唇会流血。”她把食指伸进他没有夹着仪器的那只手,对着他笑,“同意的话捏一下,不同意的话捏两下。” 叶一的眉头一直不自觉地皱着,闻言似乎松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他轻轻地捏一下她的手,又捏一下她的手。 许阳秋笑着说:“收到啦,两个同意。”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伤口痛吗?”许阳秋轻声哄他,“我再按一下好不好?按完你睡一会,昨晚你一直醒,应该很困吧?” 叶一的手没动。 许阳秋用食指轻点他的手心,一下,两下。 叶一还是没动。 “我也好困,陪我睡会吧,好不好?”她凑近一点轻声说。 叶一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收紧,又放开。 许阳秋起身按下镇痛泵上的按钮,镇痛泵发出咻咻咻的声音,他配合地闭上眼睛。 她埋着头趴在床边的柜子上,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才缓缓地坐直身体。 他的伤口有些发炎,大约比刚做完手术还痛。 他不肯说,许阳秋就无法确定他疼痛的程度,只能自己发明了一套指标来分析。 主要因子就是呼吸声是否粗重、有没有无意识且机械地活动他的手指,还有皱眉的深度。 最后一条不太准,有时候被她惹毛也会皱眉。 许阳秋其实很清楚,他并不希望她待在这,每天两眼一睁就开始拒绝。 她更清楚威利希望她待在这,最好能跟叶一表白并以身相许,这样才能安慰到他。 但她的感情坦荡纯粹,不是什么慰问礼品。 第175章 所以她没有顺应任何一个人的希望,待在这,但也只是待在这。 许阳秋轻手轻脚地把他头上滚烫的冰宝贴摘下来,换了个新的贴上去。 趁他睡着,她才敢端详他的脸。 叶一像个瘪下去的气球,瘦得几乎脱相。一逗就红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只剩石膏蜡像般的苍白,就连他眼角那颗生动的痣都仿佛失去灵魂,死板得像一滴墨水。 想摸一下他的脸,想为他揉进一些活力和生机。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在他瘦削的尺骨上摸了两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许阳秋没有看到,在她关门的瞬间,床上的人睁开眼睛。 睁眼的瞬间,他眼眶苍白,却蓦地划出一道水痕,无声无息地藏入发鬓。 只有窗外熹微的日色看见了那一滴晶莹。 许阳秋走到拐角,那位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还坐在长椅上,正压低声音发语音。 见她走进,他颇为警惕地收声,眼神倒看不出什么警惕的意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她,仿佛是跟街上的陌生人对视,毫无目的性。 许阳秋恰好知道,那是刻意训练过的眼神,既能迅速扫视对方,又不让人起疑。 “易警官。”她客客气气地说,“没听说过警察也要在医院陪床啊?” 夹克男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哎,上面派我守着,我有什么办法?” “辛苦辛苦。”许阳秋笑着从包里掏出两罐咖啡,“本来想请您喝个咖啡,但也不敢耽误事,就在贩卖机随便买了两罐,别嫌弃。” “多谢多谢。”夹克男人抬手接过,放在一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你有事问我?” “您既然看出来了,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许阳秋嘴角没有半点上扬的意味,“我就是有点想不通,一位普通市民在烂尾楼乱晃,不小心坠楼受伤进医院,需要警察二十四小时跟着吗?” 夹克男人原本在把玩手里的咖啡,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一眼,嘴上语气没变:“你自己也承认叶一去的那幢烂尾楼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们之前去过,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散步坠楼?” “我不信的不是这个。”许阳秋轻声却鉴定地说,“我不信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意外事件,会派一位警察二十四小时守着受害者。” 夹克男人神色自若地看着她,没搭茬。 她继续说:“更何况,派的还是位警衔不低的刑警。有点奇怪吧,易、支、队?” 男人闻言神色终于有了些不甚明显的起伏,抬眼扫过她的脸,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第95章 婆媳关系 ◎你别装听不见。◎ “你既然知道我是刑警,那就更应该配合。”易支队的语调很平,却莫名有种压迫感。 “没说不配合。”许阳秋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们该保密保密,我不会多问。只有两件事,还希望您理解。” 易支队体型壮硕,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微微仰头:“第一,不论你是要问他什么,还是要他帮忙做什么,现在都不可以,等他好一点再说。”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就没想过,万一他是犯人呢?审讯犯人,可轮不到你安排时间。” 许阳秋也向前迈一步,迎上他轻蔑的目光:“易支队看起来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叶一要真是嫌疑人,您干嘛睡七天冷板凳,多辛苦啊。” 易支队被她绵里藏针的话阴阳得一愣,接着面色阴沉地说:“第二呢?” “第二。”许阳秋说,“叶一受伤第二天,徐翔被刑侦大队强行带走,邓处的前任上司,那位姓严的副厅级干部被限制出行......” “请你配合......”他不耐烦地啧一声,打断她。 “没不配合。”许阳秋态度良好地说,“我的意思是,绝对配合,尊重你们的保密义务,但我是卡索洗钱案的吹哨人,这案件说到底,跟我不是毫无关系。我不问你具体的案情经过,我就只要一句真话。” 她咬着舌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意外事件,对吗?” 易支队看她片刻,什么都没说,从兜里摸出包烟,转身走了出去。 / 许阳秋在医院隔壁的某家私厨打包了毋米粥和蒸蛋羹,左手抱着一大束水培菠萝组成的“花束”走进病房。 她进门的时候,叶一正抱着电脑靠坐在床头,手上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威利坐在床边小声跟他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楚。 威利眉毛飞得很高,看起来聊得不太痛快。 许阳秋走过去把叶一的电脑拿走,威胁他:“说好每天两小时,再超时我就掀你被子了。” 叶一立马松手。 她把床头开败的向日葵换成新鲜青绿的一束水培菠萝,“这个菠萝可食用,花点老板说两周后就会变黄,到时你应该就可以吃水果啦。其实还有一种水培香蕉,看起来比菠萝好吃,但我想着,一束香蕉快三十个,还会在同一天成熟,我们三个根本吃不完,还是菠萝好一点。” “给我吧。”威利伸手接过枯萎的向日葵,“我去丢掉。” 威利前脚刚走,叶一就开口说道:“你不用在这陪我,也不用帮院长接送小玉,更不用......不用听威利的。” 许阳秋把病床上的小餐桌支好,把粥和蒸蛋摆在他面前,接着拆出一小包酱油淋在蒸蛋上,故意不接他的话,“有点烫,我先给你盛到小碗里,你慢慢吃。虽然吃不了蛋炒饭,但这也有蛋有饭的,你凑合一下吧。” 第176章 “你别装听不见。”叶一皱眉。 “没装,听见了。” 许阳秋手上动作没停,她舀出几勺粥装进小碗里,轻轻地搅动,“但我不打算跟你争论这个。” “你回去吧。” “不回。” “回去。” “不回。” “许阳秋!” 叶一这声力气用得有点大,猛地呛咳一声,痛得脸皱成一团,他立马闭紧嘴巴压抑咳意,肺部一下一下地抽动。 许阳秋吓得赶紧轻拍他的背。 他发出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许久才平息下来。 说着不跟他争论,但没几句话情绪上来,还是没忍住。 什么时候发脾气不好,非要跟一个病号对着犯倔? 叶一的呼吸平稳下来,手却依然攥着胸口的一块布料,大概真的疼狠了。 许阳秋服软道:“好啦,我走还不行。” “可是就跟你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你。等你再好一点我就走,行吗?” “我很好。”叶一嘴硬道,可他此刻疼得脸色煞白,眼睛湿漉漉的,里面都是被疼痛逼出来的泪水。 许阳秋说:“我不想走,我会担心你,会吃不下睡不着。” 叶一沉默地看着她。 有时候真服了这个犟种。 不肯告诉院长,不肯告诉孙叔,唯一能帮忙的威利要公司医院两头跑,经常半天不在。 赶她走,他是打算把身体需求都进化掉,在病床上练老僧入定吗? 她压下满肚子的火气,放软态度:“叶一,我就只是想来陪陪你。” 叶一神情有片刻松动,转而说:“不用再去接送小玉了,我找了个机构接送他上学放学。至于院长和小玉那边......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许阳秋按耐着胸腔复杂的情绪,问他。 “小玉说他昨天叫你舅妈,你答应了。是院长让他这么叫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好好跟他们说。” 许阳秋没忍住继续追问:“怎么说?说什么?” 叶一又不说话了。 “难道说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吗?”许阳秋说,“叶一,你公平点,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啊?每天一起吃饭或是投喂面包、春节一起守岁、出远门要报备......这些叫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们是.....邻居。” 邻你大爷的居,那啥嘴里吐不出那啥。 许阳秋心里骂归骂,却实在怕他继续咳,接受良好地点个头:“可以,我这个人比较热心,邻里之间能帮一把是一把。” 热心邻居许女士把已经放凉的小碗粥塞进他手里,“先喝粥吧,其他事吃饱再说。” 叶一手上拿着粥,却没喝,无言地看了她半晌,轻声说:“我真的是自己不小心。” “嗯,知道,门口那个黑脸警察也是这么说的。”许阳秋垂着眼,“吃饭。” 叶一吃完午饭之后,护士给他挂上一瓶药水,这瓶似乎有些镇静作用,每次打上之后,他就开始打呵欠。 许阳秋把桌子收好,把病床摇平,方便他睡个午觉。 叶一身上依然绑着狰狞的绷带,但终于不再流血。 他躺在床上,脖颈用力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又躺回去,什么都没说。 许阳秋其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手术后到现在,他的右腿肌力几乎为零。确诊不完全脊椎损伤后,医生说越早能动,康复越好,因此每天早上的查房都像开奖。 截至当前,每一天都是“谢谢参与”。 下午的时候,许阳秋给叶一约了个洗头服务,自己抱着电脑在走廊工作。 宁总招到了继任特助,她每天抽时间跟对方交接,回复工作消息。 嫦娥机构那边偶尔也会有些琐事,国内时间晚上六点还有凌晨两点的时候有两个远程会议。 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时间紧任务重。团队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国内,一次两次还好,她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一直迁就她的时间,每次只好半夜从陪护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来开会。 威利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完信杨集团的交接会,正在准备晚上的跨国会议。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帮他洗。” 许阳秋莫名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畸形的、类似婆媳间的关系里。 威利这人其实不坏,他对叶一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她可以容忍他偶尔的这点敌意。 她也半开玩笑地说:“多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让我祸害他头发,人总不能没苦硬吃吧?” 威利:“你怎么每天都半夜开会?听说你辞职了,之后什么打算?” 许阳秋把当伦敦公司合伙人的事跟这位“婆婆”简单讲了讲,不出所料,“婆婆”眉头紧锁, “那你要去英国?” “有可能。” 威利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他没说什么。 许阳秋也没再说话,空气安静一会。 易支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说想跟叶一了解一些事情。 许阳秋下意识地拦住他:“他现在情绪不好。” 易支队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时间紧迫,我不可能等他站起来之后再问,还请你理解。” 就算她再有涵养,再好脾气,也实在是忍不下去,压低声音说:“拦你的是我,有必要这么说话伤害他的感受吗?” 第177章 病房里传来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许阳秋,我没事,让易警官进来吧。” 他听到了。 许阳秋愤怒地看着易支队,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去,留下门口的两个人守门。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易支队隔天就会来找叶一,许阳秋像个兢兢业业的明星助理,严格把控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她就会找理由把易支队赶走。 吃饭、吃小菠萝、复健、做检查,几个理由轮着用。 好消息是,叶一的右腿终于有了一些知觉,现在他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杖去做复健了。 他不再需要日夜陪护,也能自主移动之后,威利彻底把工作日的陪护任务交接给她,他工作日去公司,周末全天待在医院。 又过了一周多,卡索洗钱案牵扯出的多个案件二审结果公布,许阳秋作为吹哨人,接到了检方的通知电话。 接到电话时是周末早上六点,威利早早来送叶一做复健,她趁机在楼下抽烟提神。 “二审维持原判,但徐翔的案件延期审理。” 检察官是个飒爽的女人,她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辛检,一审的时候徐翔因为证据不足被当庭释放,是找到新的证据了?”许阳秋问。 “一审的时候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徐翔参与金融犯罪,或是猥亵未成年人,但是......” 许阳秋一动不动地听着检察官的话,手里的烟燃尽,她无知觉般地将冒着烟的尾巴攥进手里。 听完一切,她连背脊都战栗。 第96章 以为心证 ◎世上最毒的诅咒。◎ 许阳秋一字不漏地听完检察官的话,通话结束前,她还颇为冷静地道了声谢。 挂断电话之后,她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抽,就安静地看着烟一缕一缕地飘出来。 等烟燃尽,手也不再抖,她才转身上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深呼吸几次,以确保自己神色如常。 谁知这时,她忽然听见门内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威利用了十足的力气吼: “你她妈在这给我演苦情剧呢?” 门内静默片刻。 大约是想起来叶一吃软不吃硬,威利语气放软不少:“不是大哥,你真以为自己情圣啊?朝夕相处,她天天这么照顾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你是不是自虐有瘾啊?” 叶一还是没说话。 “行,那我重新问你。非得在她身上耗着吗?她要是有一点在乎你,就不会去国外开什么公司。”威利恨铁不成钢地问,“这事她跟你说了吗?” 静默。 这事她没来得及跟叶一说,威利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难保叶一不会多想。 但也没关系,她根本没想过在他好起来之前出国。 人长了嘴,总能解释清楚。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啊?你每天这么鞍前马后地跟着她,她真的考虑过你吗?你肯定不可能跟她去英国,那她在做决定之前跟你商量过吗?” “行行行,你不就是觉得每名没份的,她没必要跟你商量吗?可她明明就有吊着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开这个公司,不就是为了离她近点吗?还有你天天在公司茶水间烧饭,每天来来回回地折腾,就是给她送饭对吧?” “她这么一边享受你对她的好,一边又不给你任何承诺,你怎么还能上赶着追着她跑呢?你其他时候也不傻......看不出来她玩你呢吗?” “她一条消息你就屁颠屁颠地找她去,她有空房间你就上赶着给她送租金,吃个饭还要跟个佣人似的给她剥壳?你们俩要是在一起了,那你干什么我都不会说你半句,自己的人怎么疼都成,可她真想跟你谈吗?你还每天叮嘱这个,叮嘱那个,这不能告诉她,那不能告诉她......但她只要不是瞎子,就肯定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她什么都清楚,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吊着你......我说大哥......咱值钱点行吗?” 威利叹口气:“你之前半夜桃子过敏进急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之间根本就没有平等可言。她亲人离世是难过,那也不能折磨你取乐吧?” 许阳秋一愣,他桃子过敏? 印象里确实从没见他吃过桃子。 “跟她没关系。”叶一总算开口,“她不知道我过敏,也没有逼我,你别这么说她。” 威利大约被气着了,粗重地深呼吸几次,声音隔着门都能听清。 叶一还在替她解释:“我吃桃子是我抽风,和她没有关系。你答应过我的,别跟她说。” “不跟她说?你现在这样,她要是给你切桃子吃呢?你也不说?等过敏了,被医生拉走了你就痛快了?你......你是疯了吗?不是......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吃桃子?” “我不想让她自己一个人难受。” “???你有病吧?然后你吃桃子是为了过敏陪她难受??不是哥,你疯了吗?你真有自虐倾向吗?” “是我一时冲动,是我犯病,所以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你不能算在她头上。” 威利脾气都被他磨没:“不是......你......” “卧槽......”威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你现在这样......警察还成天上门......她本来看不上你,现在这么照顾你......你现在这样该不会不是意外吧?该不会......跟她有关系吧??” 第178章 “没有。” “我怎么觉得就是有呢.....?” “没有!”叶一突然很大声地说,说完呛咳几声,气声重复,“没有......没有......” 威利拍着他的背,“你怕她知道?别急别急,我不跟她说,你别急。” 门内传出让人揪心的喘息声,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又好像下一秒肺部就会撑得爆开。 叶一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挤出几个字:“你猜到......那她......她肯定也.....” “闭上嘴,别说话。”威利一下一下地帮他顺气。 等他呼吸稳定一些,威利才轻声劝他:“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要是她知道你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那她说不定就会......” “我说过......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硬要吃桃子,是我自己非要乱来,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叶一重复着,“别告诉她,你别告诉她。” “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选个简单点的人暗恋吗?许阳秋这个人情况复杂暂且不论,单说她这个人。她看起来脾气好,心地也好,但孙叔之前也说,她太冷静,不是个心热的人。她骨子里有那种......那种优越傲慢的东西在,跟你,跟我们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从她穿着打扮,还有平时做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她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特别精致利己的人。” 叶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甚至闷闷地笑出声:“她?精致利己?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再说......她从小养尊处优没错,但她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倒是宁可......宁可她一直那么养尊处优下去,那样,她大概......也就不需要我了。” 威利妥协地叹口气:“行,你个恋爱脑。那我换种说法,我觉着她不相信爱情。” “不是,她只是不迷信爱情。” “......她不爱你。” “她为什么非得爱我?”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爱你?你都这样了,为了她变成这样,她有什么理由不爱你?” 久久的寂静之后,叶一的声音飘来: “就是因为......我这样了,她才更加有理由不爱我。” “我没做过别的梦,我就想做个对她有用的人,就想在自己还有用的时候陪着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算到她头上?” “你都猜得到,那她肯定早就猜到了......” “她用愧疚绑着自己,你就别为难她了吧?” 愧疚?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威利才轻声说:“你别这么想,我刚刚话说得太重,我不是那意思。她......她这么天天照顾你,也不一定是出于愧疚,万一,万一她真喜欢你呢?” 许阳秋屏住呼吸,忽然不安到了极点,紧紧地攥着拳。 “万一她这么说......那她就是知道了吧......” 许阳秋的情绪再也收不住,她几乎是逃出这座住院楼。 她脚步不停地走出医院,无目的地且麻木地走着。 现在肯定不能回去。 那去哪儿呢? 几分钟之前她还在想,人长了嘴,总能解释清楚。 十几分钟之前她在想,等他好起来,就好好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好好地跟他讲道理,让他不敢再干这么危险的事。 几天之前她还在想,等他好起来,她有特别特别多的话想跟他说。 几个月以前,她还想教会他,感情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叶一的爱是本能。 他在搞清楚怎么被爱,如何看待一段感情之前,已经在极尽所能,甚至自我献祭地爱她。 所以她想纠正他偏颇的观念,把爱人先爱己这五个字灌进他的脑子里。 而刚刚那一秒,她有一百种方式表白、说爱,她刚才甚至可以一脚踢开大门,驳倒他那套错得离谱的逻辑,明明白白地将她的心意告诉他。 可他的逻辑自行闭环,滴水不漏,毫无转圜余地。 一锤定音地宣判,她是愧疚。 对他好是愧疚,对他坏是愧疚,装作不知道是愧疚,坦白也是愧疚,什么都是愧疚。 许阳秋很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她后悔到感觉自己的心脏皱成了一团,怎么熨烫摩挲都无法展平。 每一下跳动,都皱得更紧。 那时候,为什么非要逼他主动靠近? 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更懂他的自卑和愚钝? 那时候,为什么没认真地跟他说过爱? 她那时给自己出了一道证明题。 因为他们是太过相似的两个人。 冷静,理智,习惯于拆解每件事,分析每件事。哪怕爱情,也要条清缕析地找到证据。 但找不到,爱就不存在吗? 她那时偏执地认为是的。 因为那是叶一证明的方式,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也需要用同样的方式证明,他才能自己察觉。 可他从没想过出题考她。 她沉浸在这道虚无的证明题中,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向他证明她爱他,不是因为他对她有用,更不是因为他对她言听计从,而是因为他是他。 所以她不愿意他围着她打转,不愿意他在配不上他的人生里庸庸碌碌。 可现在,他觉得她愧疚,觉得她可怜他。 哪怕她跟他表白一千遍一万遍,哪怕她像他一样把枫叶纹在身上,哪怕她吻遍他全身,他只会觉得她是内疚,是同情。 第179章 世上最毒的诅咒,不过无法自证的真心。 天色渐暗,黄昏在人眼前蒙上了薄雾似的,一切都朦胧婉约,看不清楚。 一片模糊。 第97章 热心市民 ◎运气真好。◎ 一个半月以前。 徐翔在郊区的别墅门口,看着院子里跟雪纳瑞玩球的璇儿,烦躁地看着手机上不停跳动的呼叫。 黄色的小球咕噜噜地滚到他脚下,灰毛畜生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扰得他心烦。 皮鞋向外一撇,黄球扑通一声掉进水池里。 “大叔!你干嘛啦!” 徐翔压根没看她,手机上的电话第无数次无人接听,他暗骂一句。 璇儿见他脸色不对,立马放软了声音,小跑过来圈着他脖子:“大叔,你别皱眉呀。” 他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 这女人蠢笨到家,跟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六年多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璇儿半撒娇半埋怨地说:“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加拿大看雪吗?好久之前就说要去,都一直拖到现在了。” 徐翔心里烦躁,想让她滚一边去,可以现在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检方还有不知道哪一伙的人都曾经派人接触她,要是她抖搂出他们之前的事,再开庭他可就没有一审那么好的运气了。 想到这,他只好耐着性子敷衍:“你不闹着说要看电影吗?去影音室选选片子,晚点跟你看。” 璇儿听话地抱着狗跑进屋里。 他招招手,旁边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忙不迭走过来。 “徐董,那位还是不接电话吗?” “他妈的,就这么急着跟老子撇清关系?”徐翔恶狠狠地说,“勤勤恳恳地帮他做事,到头来,他就这么看着我儿子蹲监狱?” 黑西装沉声说:“警察查封您在愚园的房子,查到他是早晚的事,他大约不想以身犯险。” 愚园那幢房子的书房里有个机关,里面藏着一台微型电脑,电脑里装着严厅参与洗钱的证据。检方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那台电脑,他和严厅才能相安无事到现在。 “哼,他才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定会找机会毁掉......”徐翔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笑容,“他敢把我儿子当成弃子,那就别怪我拉他下水,你去找个可信的人,远程登录那台电脑,把里面的证据拿到,我看他还敢不敢挂我电话。” “可那台电脑里的文件都是加密存储,需要您和严厅两个人手里的明文密码才能解密,恐怕......” 徐翔斜斜睨他一眼,黑西装瞬间收声,眼观鼻鼻观口地站了片刻,才试探地说:“我去让他们想想办法?解决不了的话.......” “解决不了?你是想告诉我,我身为独角兽互联网公司创始人,手下养的都是一群废物?” 黑西装大气都不敢出,收到滚的准许后,诚惶诚恐地滚了。 他手下那群“废物”不眠不休地熬了三天,一个两个熬得像被女鬼吸干了精气,可就是毫无进展。 黑西装病急乱投医,甚至把部分脚本问题截取出来,在海外黑客论坛上发帖求助。 他广撒网式地发出了不少帖子,过了大半个月,终于收到了一条回复。 回复上清晰明了地指出他们脚本的问题,甚至提供了一套看起来可行性很强的解决方案。 唯一卡点是—— 这帮人不知道怎么实施。 老板对这群人的概括......的确有一定道理。 / 叶一坐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带着耳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卫衣的带子。 电脑挂着梯子,正在外网爬取“一轮玫瑰”香水相关的信息。 之前的每一天,除了每天烤面包之外,他绞尽脑汁也不想不出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可早晨睁开眼,他忽然想起了一种缱绻入骨的味道。 那瓶已经绝版的香水。 那股味道他只闻过两次,却好像烙进了骨血里。 可能是因为那瓶香水实在太适合她了。 不是那种甜腻又妖艳的玫瑰香气,倒像是无边旷野里肆意生长的野玫瑰,带着刺也带着香。撩拨过路人靠近,也引诱他们醉死。 他在官网查了一下,那款香水确实已经绝版,海内外店铺的库存都是零,已经彻底下架。 他只好寄希望于那些买手或是藏家,靠人力搜索耗时耗力,他干脆开发了个简单的功能包。先是用爬虫获取相关的信息,接着交由ai分类解析,按照拟合度从高到低排序。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三位海外藏家,其中有两位愿意以较为高昂的价格转让给他。 他选了距离更近的那位,付款后等了许久才收到快递,快递里的香水包装跟她那瓶没有差别,但里面香水的味道完全不对。 那位藏家早把他拉黑,联系不上。 于是他只好联系第二位,又等了十天。 然后又吃一堑。 第三位藏家是中国人,但人在日本,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方都不肯把那瓶香水卖给他。 他干脆曲线救国,试图从对方的社交账号下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的口子。 他在对方的ins上看到他重金求某个上世纪欧美甜歌天后的告别演唱会门票时,差点扛着显示器原地转三圈。 他做了个抢回流票的作弊插件,又用同样的方法迅速搜寻网上出票的帖子,人家出一张他买一张。 第180章 最终那人的抱怨买不到二手的帖子发了一排,他买到的演唱会票拼一拼够两个人头对着头地躺着看。 最终他凭借一张内场二排正中的门票,换回了那瓶香水。 等待对方发货期间,他收到某个ip的异常活动告警。 徐翔被当庭释放后,他一直在监视他几处房产的ip动态,主要监视异常的跨境传输和操作。 徐翔在加拿大也有多处房产,且加拿大没有引渡条款,是个再适合不过的逃亡地。因此,他本以为他是在转移资产。 谁知那个ip只是在俄罗斯的某个黑客论坛上发了个求助帖,求助帖里只截取部分内容,但能看出来是想要破解某台被两个独立密码加密的电脑。 他贴出模糊解法之后,对方追问了几个技术问题,顺带透露出一个信息: 他们迫切地希望在某天之前完成解密,希望他尽快回复。 那一天,刚好是卡索洗钱案二审开庭的前一天。 叶一排除ip盗用的可能,带着收集到的全部信息找到了调查卡索案件的公安。 项目组里有个成天穿着皮夹克的警察,姓易,听完他的描述,二话不说拉来一位警务技术,给他来了一场怪异的面试。 面试结束的时候,易队和警务技术两个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彻底止了。 面试完第二天,易队就问他愿不愿意给他们做个顾问。 他毫不犹豫。 等他签完保密协议,易队才把大致情况跟他讲了讲。 “我们怀疑徐翔跟卡索洗钱案件有关,甚至是主谋,但苦于没有证据。我们最近监控徐翔的通话,发现他反复打给一位职级不低的公职人员,但从未接通。结合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猜测,他们试图破解的那台电脑里,有徐翔和那位公职人员谋划洗钱、涉黄等等案件的关键证据。” 叶一:“我可以提出帮他们破解,拿到电脑里的证据。” 易队把烟拿在手上,打量他几眼。 不论是签署保密协议,还是帮他们取证,他都答应得过于痛快,甚至想都没想。 之前办案需要,他经常会找民众寻求帮助,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不是件寻常的事。因此他们要么犹豫胆怯,要么热血沸腾,都会有个明确的情绪在。 但叶一没有。 从他来提供线索开始,他的心定得可怕。 就好像整件事的主导方不是警方,而是这位配合的民众。 谨慎起见,易队暗中对他进行了调查,发现他的过往干净简单,是个普普通通的算法开发。 唯一的不妥是,他是卡索的前员工。 这不可能是巧合。 可如果他是徐翔的人,他又何必把那条帖子的线索提供给他们?他就这么把自己暴露在警察的视野下,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在盯着徐翔。 这个目的,他会在收网之后好好调查。 叶一在警局办公室里,按照易队的意思回复了帖子,表示可以代为破解,赏金五十万美金。 谁知帖子发出去之后,一连十天,对面再也没有反应。 叶一这位临时顾问也就上岗即失业,不用天天往警局跑。 说来也巧,收到许阳秋消息那天,那瓶香水刚好送达。 跨国快递服务比国内快递差一些,快递员没有送到小区那个固定的代收点,而是送到了一个距离很远的快递柜。 许阳秋不在,所以他很晚才下班,到家发现没有送到,只好联系快递员问清楚,再骑着自行车去拿。 一来二去,折腾到深夜。 刚进家门,就收到她的消息。 她说,我下周生日。 刚好给了他送出这瓶香水的由头。 叶一拿着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快递盒子的胶带处割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里面被层层叠叠泡泡纸包裹的香水瓶。 头顶的暖光灯照下来,香水瓶折射出彩色光,透过泡泡纸打在地上,宛如燃烧的花田,绚烂也璀璨。 运气真好。 看着她的消息,嗅着那股带着悸动的芬芳, 他这么想着。 第98章 那天当日 ◎你帮帮我吧。◎ 徐翔知道黑西装大剌剌地在外网发帖求助后,他抄起高尔夫球杆—— 猛地一挥,狠狠地敲在他太阳穴。 黑西装的脑袋宛如破裂的水管,一股液体喷射而出,洒在白色的抱枕上,倒像一幅血腥的水墨画。 璇儿吓得尖叫一声。 “闭嘴!”徐翔摆摆手,让佣人把她带回房间。 一屋子的废物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他用手背拍拍黑西装的脸,仿佛没看到水柱似的飙出来的鲜血,“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黑西装没敢动。 “还有时间,别自乱阵脚。”他摆摆手,“都去干活,一周之内,我要看到进展。” 黑西装察言观色片刻,见缝插针地说:“帖子和相关记录都已经删得干干净净,我会派人盯着严厅那边的动静。” 徐翔满脸怒意终于消退,满意地点点头:“动作快点,赶在他下手之前,不然我儿子就真得在山上过一辈子了。” 毫无进展的两周过去,又有几个人的脑袋被开瓢。 徐翔冷眼扫视这群饭桶,抬手把面前的显示器砸在地上,屏幕碎成蜘蛛网。 第181章 黑西装看见一地狼藉,硬着头皮走进来。 “说话!” 徐翔吼得他一个激灵,连忙开口:“愚园那边加强了警力......那大概、大概......” 哐铛一声,键盘被高高举起,贴着他尚未长好的头皮擦过去。 黑西装疼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继续说:“看守的人换了一波,我们的人反馈说,有内部人员尝试物理损坏那台电脑,大概率是严厅的人......但是!但是没有得手,那台电脑所在位置十分隐蔽,他们没那么快找到......而且、而且警力增强之后,严厅没那么容易毁掉证据......” 徐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怎么,严厅手下的技术人员,也跟你们一样都是饭桶吗?“ 黑西装立马不敢再说。 老板说的没错,严厅已经出手,他们等不起。 徐翔深吸一口气,“......去找那个人,我不管你是威胁还是绑架,让他帮我们做事。” 黑西装见自己犯的错误反倒变成正解,也顾不得头疼,连忙说:“他说他要五十万美金,当然最好是比特币。我这就把ip给他,让他帮忙破解。” 徐翔一脚踹在这蠢货屁股上,他都不用量就知道,他血压肯定高得爆表。 他今天一天的运动量,比他过去一年的运动量还多,他张大嘴穿着粗气,撑着沙发扶手坐下来,“你带几个靠谱的人跑一趟,不管这人在哪,当面盯着他干活。” 黑西装联系上对方之后,惊喜地发现那个ip显示图瓦卢的人,竟然就在国内,甚至在魔都。 对方犹豫再三,在他把价格抬到八十万美金之后,才答应当面破译。 黑西装担心节外生枝,要求对方立刻马上出发,并给了他一个会所地址。 叶一反应很快:“那是你们的地方吧?” “那你想约在哪?不能有监控。” “没监控?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叶一嘴上恰到好处地问着,脑子分神盘算。 天网行动之下,遍地都是监控,哪还有没有监控的地方? 他们催得急,一定要今天见面,而且要选在一个没监控的地方,总归让人心里不安。但距离开庭没剩几天,错过这个机会......万一没有下次机会呢? 可是突然有这么大的变故,易队那边来得及准备吗? 拿到ip并破译之后,他们必定会盯着他,让他当场把电脑清空,他又要怎么把证据存下来? 他在同一时间分神想着好几件事,正想着,猛地被对面的催促声打断: “问你呢,这钱你还赚不赚?赚就趁早来会所。” 叶一回过神来,嘴先于脑子说出一个地方:“地点我定,就在载舟大学旁边那个烂尾楼吧,那里没有监控,也不是你们的地方。” 电话那端跟他确认完街道名,说道:“行,半个小时之后见,赶紧来。” 烂尾楼所在的空地一片荒芜,周遭黄土飞扬,可他在这股空气里,嗅到一种残忍的幸福。 他走到烂尾楼一楼的空地上时,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黑西装指挥两位技术人员,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叶一淡定地接过他们提供的笔记本操作。 黑西装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难免犯嘀咕, 这么年轻......别是个骗子吧, 旁边两位技术人员时不时插话: “不能这么嵌套,笔记本性能......” 闭麦。 “你这段不对吧......” 闭麦。 ...... 几轮指挥后,两位技术人员彻底安静,黑西装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 楼外的风声很大,自清晨一路吹袭至午后,扰人心烦。 “哎!你开txt干嘛?”左边那位技术人员突兀地喊。 黑西装连忙呵斥道:“干嘛呢?!老实点。” 叶一面无表情地说:“演算,或者你有纸笔吗?” 黑西装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钢笔递给他,三个人摸遍全身上下,连张名片都没有。 叶一拿着尖锐的钢笔、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左边技术人员的手臂,顺着手臂看向他雪白雪白的衬衫,张了张嘴。 没等他开口,对方忍不住了:“那你就用txt演算,别玩花样。” 没过多久,叶一就把电脑往旁边的人手里一塞,站起身:“好了,结帐。” 黑西装一愣:“这......这就好了?你们两个抓紧检查一下。” “我删掉了愚园那台电脑上的所有证据,存在这台电脑的d盘里,检查好了就结账。” 两位技术人员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张着嘴巴点了个头。 叶一报了个账户,从黑西装手里拿走自己的手机和电脑,接着转身走了出去。 八十万美金,就这么充公,说不心疼是假的。 他忽然感觉右边口袋有些硌手,这才想起来,那瓶香水被他装进了口袋里。 他今天一大早起床,先是买了个包装袋,把香水包起来,可怎么看都觉得包装丑,每一个都丑,只好作罢。 又想着把香水放进电梯的正中间,跟她说一声,让她自己去拿。 又似乎不太正式。 到底怎么送呢? 他其实从没给人送过礼物,也不知道该走个什么样的程序才好。 正举棋不定的时候,接到黑西装的电话,就随手把香水瓶放进了口袋里。 第182章 易队带人守在废弃工地门口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叶一刚才用txt编辑代码,趁他们不注意改成.bat文件,将证据发送出来,此刻警方的电脑上刚刚接收到完整的证据。 除了徐翔和严厅之间洗钱、贿赂的勾当,还有徐翔和那位小女友璇儿的不雅视频,足以证明他性/侵幼女。 叶一这件事办得堪称漂亮。 他暗想,要是调查出来叶一没问题,至少要把人忽悠过来做个挂职顾问。 正想着,他看见远处叶一独自一人从烂尾楼里走出来,右手按在口袋上,扬着嘴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队松一口气,徐翔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不过一群经济犯,但总归是近距离接触,很难让人放心。 忽然,他余光看见一辆红色的工程车,那辆车似乎小幅度地动了动,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不对,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吼:“当————心—————!” 可是已经晚了。 工程车几乎原地弹射起步,猛地朝着那个孤单的人影撞去——— 叶一反应很快,在地上一滚,轮胎堪堪擦着他的发尾。 易队呼出一口气,带着人飞奔向前。 还好还好,那辆车来不及掉头,那个角度也没办法倒车。 远处那个渺小的人影正灵活地爬起来,谁知下一秒,陡然生变。 工程车的司机不知为何突然按下卸货按钮,上百根钢筋从车厢中滚落,直直地朝着叶一砸去,他几乎甩开双手飞奔,却没能战胜沉重钢筋强大的惯性。 一根钢筋蓦地穿过他的身体,无数跟钢筋噼里啪啦地倒下,震耳欲聋。 那根钢筋被无数钢筋的重量带倒又高高翘起,连带着他温热的血肉,悬在半空。 啪。 哗啦。 碎裂的声音传来,叶一望着被黄沙遮蔽的天空,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耳边传来易队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如千军万马般的脚步声......还有...... 还有什么? 世界突然变得死寂又寒冷。 耳边传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哥......有人......爱你吗?” 有吗? ......可能没有吧。 “你们两个押着开车那孙子,你们两个联系检验科搜证,其他人跟大车,带上那三个人回警局!”易队说完,长腿一迈跨上救护车,“我跟车,走吧!” 易队见惯大风大浪,此刻却几乎喘不上气。谁能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民众配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接到黑西装的电话之后,叶一主动联系他,提出当面破译并拿到证据的方案。 易队立马拒绝,从来没有民众或线人独自完成任务的先例,他让叶一拖延一下,商讨好方案再做打算。 那时,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易队你帮帮我吧。 帮什么呢? 出于破案的私心,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易队控制不住地想,要是他不答应,这个年轻人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救护车上,易队看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拼命地跟他搭话: “你技术在哪学的?年纪轻轻这么厉害。” “哎哎哎!问你话呢,睁开睁开!那八十万美金你就一点不心动?我这辈子工资都没有那么多......” ...... “那瓶香水是给谁的?挺好闻的,可惜了。” 叶一终于眨了眨眼睛,瞳孔泛着浅淡的灰色。 易队见他终于有反应,嘴上不停地顺着香水的话题念叨着,心里却在想,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这么激进执拗的做法,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后来只一眼,易队就看清了这个目的。 第99章 透明碎片 ◎混蛋啊他。◎ 许阳秋在街上晃荡到了凌晨,直到带着潮湿的寒气附着在她的薄外套上,渗出些水汽。 青石板的小街上,小店大多关门闭店,没有灯光,只有一间早餐店在路边支着半人高的锅,烟气伴着热气袅袅升腾,让远处的景色都随之抖动起来。 她满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感受被那一缕烟打断,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家小吃店的馄饨汤真是用猪骨熬的高汤,还挺讲良心。 这个念头挤开其他一切杂念,让她短暂地从信息过载的状态中缓过来一些,她趁着天没大亮,打车回家洗漱休整。 三个小时后,叶一睁开眼就看见面前摆着两份小馄饨。 他现在饭量跟许阳秋差不了多少,早餐吃得更少。 “你醒啦!”她眉眼弯弯,“再不起来馄饨就坨住了,我正要叫你呢。” 叶一撑着身子坐起来,单手撑着拐杖堪称熟练地挪到洗手池旁开始洗漱。 昨天用过的毛巾被烘得干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台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条漱口水,漱口水旁边是重新被装满的分装瓶,里面装着有香味的洗面奶,跟之前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 再好的单人病房也不会提供这种服务。 她从前早上根本起不来,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开会到半夜,却每天都比他起得早。甚至他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做完许多事了。 等他洗漱完毕回过头,她已经把两份汤倒进馄饨里,摆在小桌板上,撒上葱花和香菜。 馄饨多一点的那份没有葱花,只有香菜。 第183章 叶一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 “我怎么觉得这家没有之前的那家好吃?” 叶一觉得没什么区别,甚至没吃出这是另外一家,但还是说:“也挺好吃的。” 许阳秋摇摇头:“果然真材实料打不赢科技与狠活,这家是用骨头熬汤,我还以为会更好吃一点呢,结果并没有。” “其实你不用陪我吃馄饨的。” 叶一说完就看见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 他说的是馄饨,但也不是馄饨。这样措辞不同但含义一致的话,在“邻居”那次之后,他又说过许多次,但每次都被她三言两语挡回来。 这次也一样。 “天天吃面包也会腻,精制碳水虽然让人犯困,但也让人快乐,偶尔改善一下口味也不错。” “我说的不是......” “你说什么都行,反正这个热心邻居我当定了。” “许阳秋!” “在这呢,喊什么喊。” 叶一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把头别向一边。口头上,他一向很难从她这讨到什么便宜。 她总是说他倔,她也没好到哪去。只要是她打定主意的事,那必定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饭后,许阳秋熟练地把餐盒收好,叶一拄着肘拐站在窗边,看着她忙,“我等下去做复健,你睡一会吧。” 她在镜子前面撩了撩头发,笑着说:“好像黑眼圈是有点重,我救急那个眼霜好像没带,我晚点回家涂吧。” “你昨晚又开会开到半夜?”见她拿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叶一皱眉,“别买咖啡,睡一会吧,不用等着我。” 许阳秋含糊地应了声:“那我送你过去。” 理疗室和康复室都在隔壁楼,人多拥挤,叶一穿戴支具行动不便,许阳秋或者威利每次都会把他送到门口再走远一点等,很默契地都不会站在门口。 门内连呼吸声都太刺耳,很难听下去。 叶一没再坚持,任由她陪着他走到理疗师门口,推门进去之前,她照例在他头上轻拍两下,跟他哄小玉差不多。 “我走咯。” 许阳秋没有回去睡觉,而是揣着那块白色的碎瓷片走出医院大门。 叶一的复健治疗大概在十二点结束,许阳秋掐着时间提前赶回来,却在走廊碰上易支队。 “叶一要晚点才回来,你进来等吧。”许阳秋说。 易队却摇摇头,“我不找他,我找你。” 她微微一怔,接着神色自若地说:“可以,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医院周边基本都是小吃铺和便利店,生活气息浓厚,没有什么像样的咖啡店或是餐厅,许阳秋干脆找了一家无人的连锁便利店。 “不好意思,只能请你喝便利店的咖啡。”许阳秋端着两杯美式走回窗边的位子,“你想找我说什么?” 易队开门见山:“许小姐,之前调查没结束,涉及案情的部分不能详细跟你说明,但目前调查结束,检方也即将正式对肇事人提起公诉。所以,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 “没有?”易队细细打量神色如常的女人,“你都知道了?” “是。”许阳秋双手握着咖啡纸杯,“案件与卡索洗钱案有关,昨天检察官跟我说了。” 易队不由得又多看她两眼。 看得出来她休息不好,整个人露着疲态,没有化妆的皮肤与五官显得有些苍白,但却并不悲戚或是愤怒。 易队忽然有点摸不准,她也许对案件经过了如指掌,但她知道叶一是为什么非要去冒险吗? 要是知道的话,那她实在是太镇定,太冷静了。 那天,他把叶一送进急救之后,这个女人很晚才到,她低声问了几句,就默默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盯着远处的保洁员发呆。 他原本以为她跟门口那位哭天抢地的男人一样,都是叶一的朋友。 但她在手术的十几个小时里,一直坐在那,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就又有些看不懂了。 直到叶一自麻醉中被唤醒,微睁着眼睛被推出手术室,易队才看出些眉目。 叶一被推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意识不算清醒,眼皮很重似的半垂着,仿佛随时都能睡着。 但他很费力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 只一眼就迅速移开,但眼神里有许多复杂无措的东西。 易队在抓人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眼神,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有点像做错事的孩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但这个女人依然超乎寻常地镇静。 她把微微颤抖的左手背到身后,听完护士的叮嘱才转向他,轻声但清晰地让他先不要睡,一次又一次。 有几次她声音在抖,几乎带着哭腔,但脸上毫无泪意,看不出神色。 就像现在一样。 “对了,我有个问题。”许阳秋问,“那个开卡车的黄毛,真的未成年吗?” “是,差两个月十八。” 许阳秋喝一口咖啡,没再说话。 “那人就是个混混,而且从审讯结果上来看,他故意杀人的定性都未必能成立。”易队端详她的表情,没看出什么,“有人给了他一笔钱,原本只是让他吓唬从楼里出来的人,但这孙子根本不会开那种卡车,不小心按下卸货键,这才......不过幕后主使已经有眉目了,给钱的人大概没想到黄毛会把事情彻底搞砸,留下了支付记录,那人......” 第184章 “我知道。”她又说一次,“我知道,是严厅的人,徐翔、严厅已经被你们控制起来,就等开庭了。” 易队还在犹豫,努力地想从她脸上再多看出点什么,谁知她却先开口:“您应该......不是单纯来跟我讲案情的吧?” 见她反客为主,易队便不再犹豫:“当然不是,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许阳秋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瞪大眼睛。 “许小姐,按道理这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我还是觉得这东西应该给你。”易队说,“我猜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他以为她会大哭或是追问,但她没有,只是微微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就在易队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很小声说:“混蛋啊他。” 他没听清,“什么?” “......这么说吧,叶一特别能藏事,但不太擅长。”她胸口缓慢地起伏一次,“那么聪明的人,总干些蠢事......他以为他能瞒住谁啊?混蛋啊他。” 她这几句话还是很轻,易队依然没听清楚,可没等他问,她继续说:“刑警队又不是月老庙,应该不管姻缘吧?” 易队被她问得一愣,即使她看见证物袋里的东西,依然能理智地思考,甚至还能挑他的漏洞? 感觉他要办的事情没什么希望。 “这次事件中,不论叶一是为了什么要帮我们,都实打实地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也看到了他的天分和能力,我还是要代表我们刑警队好好感谢他的。”易队话音未落,许阳秋突然轻笑一声。 “易队,你们纪律应该很严明吧?证物应该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不是吗?”许阳秋低声说,“你们还有事情需要他帮忙?” 见被拆穿,易队只好实事求是,“这是打审批拿出来的,我们也是希望这样的人才能为我们所用,当个顾问什么的也好。” “那你还是不要用这件事跟他邀功了。”许阳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不会感激你。” “我们真的很需要这样的人才,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们多做做他的工作。” 许阳秋没说话,拿着证物袋站起来,里面的碎片彼此碰撞,发出叮叮铛铛的清脆声响。 她一言不发地跟易队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感应门叮咚的一声缓缓拉开,她却忽然转身冲到他面前。 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盯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要帮忙的决定是他自己做的,没道理怪你们。” 她深呼吸一口,像是在用刚刚的话自我说服,又继续说:“但是,你今天让我帮忙劝他,甚至想拿这瓶碎香水去跟叶一邀功,不管你是出于职业责任感还是被上级命令,这行为都很残忍。” 易队抬眼,没说什么。 “叶一没有为这次的意外道德绑架你们,你们也不该拿你们的使命责任绑架他。是人才就得在伤口还没长好的时候帮你们做事?是人才就得在重伤之后还心甘情愿做什么顾问?是人才就得被你们光明正大地插手私事?”许阳秋越说语速越快,“他要是真的愿意,那你根本没必要把证物都拿出来,我猜他根本没有答应你吧......” 她沉默片刻,接着说:“不论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不愿意答应,都是他的自由。” “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他!” “你们凭什么都这么欺负他......” 她前面几句话的态度很差,几乎在吼。 叶一受伤以来,易队还是第一次见她激动。 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他几乎觉得她的满腹火气并不是冲他,倒像在控诉某种不公似的。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第100章 四个礼物 ◎她发现了。◎ 叶一回到病房,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却发现许阳秋不在。 他身上的黑色运动衣透气性很好,是她专门为他准备的,穿起来很舒服。现在这件衣服被冷汗浸得湿透,贴在身上。 他走进淋浴间,把身上的衣服都脱掉,没放进一边的脏衣篓,而是照例藏进镜子下方的柜子里。 他能单腿站立以后,洗澡椅就被她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脚感柔软的防滑垫,垫子上是可爱的小狗图案。 叶一熟练地将重心放在左脚,手肘撑在扶手上,迅速地洗完澡。 他擦干身上的水,套上棉质睡衣,伸头往外看了一眼,没人。 于是他把脏衣服拿出来抱在手上,垫着脚蹦出淋浴间,拿起门口的肘拐往外走。 门一开,发现许阳秋就站在门外。 她看起来已经站了有一会,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开门都没有察觉。 叶一顿了顿,接着轻轻放开门把手,蹑手蹑脚地往屋里退。 谁知风一吹,半开的门很突然地被吹动,咣的一声砸在墙上。 许阳秋顺着声音看过来,跟他四目相对。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衣服,再看看他显然是在退后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叶一攥着拐杖上凉凉的金属,只觉得脸热。 他以为她会打趣,但她没有。 “忘了跟你说,用这个洗贴身衣物吧。”许阳秋指指洗衣机上面黑白相间的立方体,“别再偷偷跑去水房了,水房地滑,不安全。他们医务部那个主任我搞不定,他死活不让我在公用水房铺地毯,自费都不行。而且我电话打太多,甚至被他拉黑了。” 第185章 她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亏我还让整幢楼复健患者的家属签了联名信,现在我走到哪都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能铺地毯。” 叶一看看她,再看看那个小型洗衣机,再看看她。 心脏也像被丢进洗衣机滚筒里搅啊搅的,躁动无状,半点由不得自己。 从前的许阳秋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总是心安理得地让他包揽一切琐事,做饭、洗碗、开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将那些视为被需要,视为能待在她身边的邀请函,几乎乐此不疲。 因此他从不知道,许阳秋会这么贴心,这么精细地照顾一个人。 从前,她都是这样照顾钱桂阿姨的吗?也是这样照顾那位李总的吗?那此时此刻,他又凭什么享受这些呢? 他大言不惭地让威利不要以任何理由要求她、绑住她,但说到底,真正困着她的是谁呢? “发什么呆?来吃饭吧。” “哦.....等会再吃吧。” 许阳秋没有逼他,把午餐放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说到他终于可以自主屈腿时,她笑得很开心。 “哦对了,我之前不是说给你带了礼物吗?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都不知道主动找我要。”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扬着眉,看起来跟平时故意惹他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她大约是不满他的沉默,手在他面前挥两下,“回神啦!你英明神武的热心邻居要给你送礼物,小天才你能别死机吗?” 想要礼物。 想要她的礼物。 叶一点点头,“是什么?” 她像个在邀功的小朋友,比出三根手指。 接着拇指放松,任由小拇指从蜷曲到伸直,三变成了四。 “准备礼物这种事,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许阳秋弯着眼睛,“再不给你,我大概就要开辆卡车来给你装礼物了。” 叶一吸一口气,胸口浅浅起伏。 她那哄人的、骗人的、动听的话。 许阳秋从包里翻出四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有大有小,被她在桌上一字排开。 她指指最边上的扁盒子,示意他打开。 叶一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把盒子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甚至翻开纸盒边缘找了半天,连半个字都没有。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沿着折痕把礼盒整个拆开铺平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 又被耍了。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许阳秋托着腮,“这个礼物只有聪明人能看见,怎么样,是不是个超棒的礼物?” 叶一瞥她一眼,“安徒生童话?” “你看过?” “给小玉讲过。” 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惹他生气,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叶一无奈地把盒子收起来,却被她伸手拦下。 “你真以为我没准备礼物?”许阳秋曲起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敲两下,以此表达不满,“你怎么回事啊,收礼物的人要积极一点!” 叶一配合地说:“第一个礼物是什么?” “没诚意。”许阳秋笑着抱怨,“这件礼物没办法装在盒子里给你。问你啊,你们在被信杨集团收购之前,有好好做过调研吗?” 叶一点点头。 她轻“啧”一声,“就说你们公司的财税法都是吃干饭的,你点进信杨集团的官网,就能看到第一个礼物了。” 叶一有些茫然,但还是照做。 信杨集团官网配色高端大气,挂着企业文化与重大新闻,不像是装着礼物的样子。 他滑动触控板,忽然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看到的瞬间,一种汹涌的感受在心中荡漾开来,眼眶酸涩。 “我加入信杨之后,着手成立公益子公司、建立公益基金,你看到的这只基金是一年多以前,我刚加入信杨集团没多久的时候建立的。”许阳秋轻声说,“这一支基金主要用于关爱未成年女性,会包含助学金、爱心物资、生理卫生课堂等等。” 叶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找宁总要了这只基金的命名权,那时候没想过会再见你。毕竟那次吵得很凶,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用了你妹妹的名字。现在才来问你允不允许,是有点晚了。” 说完,她又不甚确定地追问一句:“这是个礼物,对吗?” 当然。当然。 叶子公益基金。 这六个字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清晰。 叶一咬着牙点点头,还是说不出话。 许阳秋把第二个薄薄的礼盒推过去,示意他继续拆,见他半天没动又补一句:“同样的玩笑我才不会开第二次,这个不是空的。” 叶一眨眨眼,拼命抑制扑过去抱住她的冲动,拿起第二个礼盒。它外观上和第一个礼盒没什么区别,但重很多。 打开后,里面是一份厚厚的文档。 “我之前一直追着你问你想做什么,可你就是不肯说。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你之前做医疗ai,也是为了叶子吧?如果你想把never leaves app正式面向大众,那前期也需要拉到创投。” “我看过你们那个珠利叶的项目书,写得太......”许阳秋措辞半秒,“反正肯定不是你写的,要是你写,宁总连现场都不用听,早就投你们了。” 第186章 她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句句发自内心。 她那哄人的、骗人的、动听的话。 “你之前在我办公室里的时候,是在写这个bp?” “对啊。”许阳秋说,“我算不上多擅长写,但看得多了,能大概理解甲方想要什么。里面的产品方案我没有你了解,你可以好好润色,但框架我帮你搭好了。你拉投资的时候可以试试这份。” 她蹲了一会,意味深长地说:“我很有信心,对你,和我。” 第三个礼物,是一只可爱的木雕小狗,在用一个大得惊人的饭盆吃饭,它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两只耳朵飞起来。 许阳秋笑着跟他讲了异国他乡的中国大爷,说这个金毛像是在用浴缸干饭,跟他一样。 最后一个礼物,许阳秋卖了个关子,摁住他的手不让他拆。 “等一下,问你个问题,答对了再拆。” “好。” “你觉不觉得这个木雕小狗有点眼熟啊?” “嗯。” “就一个字啊?展开说说嘛,哪里眼熟?” “你在陶瓷小镇买过一个类似的冰箱贴。” 许阳秋满意地点点头:“正确!我那天还看中了一个白色的瓷杯,你记得吗?” “嗯,记得,老板后来免费送你了。” “我当时买那个杯子,是因为它也有一颗痣。”许阳秋点点右眼下方,“这里。” 叶一愣住。 “那时候我觉得,你跟那个白瓷杯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干净通透,而且......一样脆弱。”许阳秋眼眶泛出粉色,“可那个杯子被我不小心摔碎了......你打开吧。” 礼盒里面是一条皮绳串成的项链,吊坠是纯白雕花的一块小巧瓷片。 那块瓷片被雕成枫叶的形状,那个小小的矿点在枫叶正中,变成了树叶纹路中的一部分,极其生动。 也像枫叶正中的疤。 瓷片吊坠被他拿出来攥在手里,枫叶的棱角边缘都被磨得圆钝,可他却说不出哪里痛。 他身上的枫叶碎了,所以她重新找回了一片。 “想什么呢?吊坠不是你的礼物。”许阳秋大约是想调侃,可声音太轻,连轻笑都像是耳语,“你的礼物是—— ——给我戴上。” 叶一的理智告诉他,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但人已经向她靠近,双手已经抬起。 许阳秋今天不太一样,她看起来冷静,但又格外不冷静。 但他的手已经解开锁扣,双手悬空环住她的脖颈。 那是个互不接触的拥抱。 咔哒一声轻响,那片与他下腹一般无二的枫叶飘落在她胸口。 一秒、两秒后他才舍得微微退后,却突兀地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叶一的鼻翼不自觉地翕动两下,“你身上......” 话音未落,他可耻地意识到了某些不对。 他猛地后退,接着对上她的视线。 她发现了。 “你......起反应了啊。” 第101章 小偷盗贼 ◎我都会爱你。◎ 印象中,许阳秋的手很软。 可距离最后一次亲密接触,也过了近两年,所以这印象是陈旧的,是蒙了尘的。 此时此刻,她的手搭在他的膝盖上,那一瞬间的触感足以唤醒所有沉睡的记忆。她的手总是很凉,但不论摸到哪里,都有某些火热的错觉。 那些纠缠与热烈像在昨天,叶一的背脊近乎颤栗。 柔软的手一寸一寸地上攀,足够缓慢,给足他反悔的时间。 还没到目的地。 可他在心里祈求她别再慢下去,别等到理智回笼,别给他退缩的时间。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旅人遇上绿洲,海盗寻得宝藏。 她的指尖与手掌同样柔软,柔和地抚平他的每一寸皱褶,纵容他每一次跳动,满是眷恋温柔。 欲望濒临登顶,灭顶的愉悦却暗自变质,让他无法自控地滑向另一个方向。 他很突兀地意识到,她温柔的动作是对恋人的珍惜与爱重,这感觉引得他沉沦。 意识模糊之间,他更加突兀地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时叶子总是拉着他偷偷溜出福利院,跑去隔壁小学的门口。那里总有很多摊位,有推广零食、报名补习班还有订牛奶的。 每个摊位上的人都大声吆喝着,让家长们带着孩子排队登记电话,然后就能领到试吃装或是小玩具。 家长们有的牵着自家孩子排队,有的自己站在队伍里,任由孩子跟同学跑远,全靠唠叨和呵斥牵绊和约束四处乱跑的小孩。 像放风筝似的,所以叶子叫他们风筝家长。 叶子从小就贪嘴又聪明,她会从那些风筝家长里挑选出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怯生生地上去搭话。 “阿姨,我妈妈还没到,可是我很想要这个,我能不能跟你一起领?” 叶子眼睛又圆又大,水汪汪的,几乎没有家长能拒绝她。这些家长一手一个牵着他和叶子,慈爱地带他们领到赠品,再温柔地叮嘱他们不要乱跑,乖乖等家长来。 叶子总能成功拿到想要的东西。 叶一虽然照做,但他并不理解,甚至总有些心虚的感觉。 最后一次做这样的事,是在暑假前的正午。那天隔壁小学似乎有什么活动,整个校园里都是彩带,每个小学生都板板正正地戴着红领巾,被炎炎烈日晒得睁不开眼睛。 第187章 今天门口的摊位也都格外隆重,有一个摊位上坐着一个滑稽的小丑,会用长条形状的气球扭出各种有趣的图案。 叶子故伎重演,拉着他走向排在前面的年轻女人。 女人笑容温柔,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甚至伸手摸摸叶子的脸蛋,夸她可爱。 小丑迅速吹好一个气球,拿在手里扭来扭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 叶子咯咯地笑着,跟周遭的小孩们没有任何区别。 “妈妈!他们是谁啊?你怎么管我妈叫妈妈啊?” 女孩发尾绑着珍珠发绳,在阳光下亮闪闪,声音也又尖又亮。 年轻母亲柔声哄她。 “不行!你是我妈妈!”女孩很突然地哭起来,眼泪哗哗流淌,“你怎么可以给别人当妈妈啊!” 小丑手里的气球依然咯吱咯吱地响着。 “哎呀,别哭宝贝,我当然是你妈妈啦,永远都是。”年轻母亲将她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宛如揣着至宝,“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家宝吃醋咯,不能帮你们啦。” 女孩身后远远跟着一个小男孩,她一哭,他立马加快脚步跑过来。 “你们凭什么弄哭我妹!” 叶一原本站在原地发呆,被男孩猛地一搡,差点摔在地上。 “嚷什么嚷!”叶子一改乖巧的样子,怒瞪回去。 小男孩从母亲的三言两语中听明白事情经过,阴阳怪气地骂着小偷。 年轻母亲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慌忙地去捂他的嘴。 “啪”地一声,叶子狠狠打在男孩胳膊上,用了全身的力气,打完人都几乎站不稳。接着,她拉起叶一就跑,他们跑得飞快,像在逃离某种赤裸裸的真相。 也像断了线的风筝。 那之后,叶子再没有去过那条布满小摊与赠品的小姐,也再没有玩这种危险的小把戏。 再之后,他懦弱生命中的英雄,跃下高楼,只留下一句谶语。 叶子是勇敢的盗贼。 可他是懦弱的小偷。 耳边传来阵阵水声,和她随着动作不再平稳的呼吸。 小偷。 他无法抑制地闷哼出声,她睫毛轻轻擦过他的耳朵。 小偷。 感官无限放大,记忆不断叫嚣,他耳边越安静就越喧闹,他几近耳聋。 终于,他无法忍耐地爆发低吼,同时推开那只不断打圈的手:“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 许阳秋在他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收手,可他却依然机械徒劳地重复着。 许阳秋脸上闪过错愕,又迅速平息,说了声抱歉。 “.....不用道歉......”他不稳的呼吸打在自己耳膜上,像一道道鞭笞,“你......” “叶一。”许阳秋打断他,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没必要这样!”他提高音量,又很快低下去,像声耳语,“你没必要这样......你不欠我的,那是我自己选的路。” “别说了!” “我没想让你知道......我没想用这些一厢情愿的事逼你,我......我搞砸了。”叶一低声说,“你走吧,行吗?” “不行。” “你走吧,许阳秋。” “不走。” “许阳秋,我不用你愧疚。” “我愧疚你大爷的!!!” 叶一被她吼得一愣。 哪怕他之前逼迫她离开卡索,她都没有这么激烈且失态地吼他。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他那些怪异的感觉不是错觉,她的情绪也很差。 她只是习惯于不把糟糕的情绪带给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我不愧疚!”许阳秋瞪着他,“没人逼你吃桃子!!没人逼你去抓徐翔!!桃子过敏四个字很难说出口吗?你喜欢我四个字很难说出口吗?......我明明说过,我不想用这种方式需要你......我说过的.....我说过的.......” “为什么啊......抓到徐翔严厅只是时间问题,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为什么.....不相信我......” “.....不相信我呢?” 她越说声音越低,他心底一片冰凉。 小偷。 懦弱的小偷只敢用些卑劣的手段,去偷取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不起......”他说,“你别再来了,我这样跟你没有关系,不需要你负责。” 死寂。 时间缓慢地流逝,他又开始祈求时间走得快一些,给他痛快的刀锋。 “叶一,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春节当天,院长给你打电话之前,你想做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难道对你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为她而活吗?” “那你自己呢?” “除了我已知的这些,你还做过什么?” “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喜欢我?” 未曾预料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阳秋却并没有给他留出回答的时间,自言自语般地说:“既然准备了礼物,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坦率地说你要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几分,大约是在控制情绪。接着她缓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叶一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又生生忍住, ——因为她的手冷得像冰,搭上来的动作却无比温柔。 第188章 “叶一,我们都冷静一点,好好聊聊。”许阳秋声音依然很低,更像是对自己说话。 “我......听到了你和威利的对话,也拿到了你送我的那瓶香水,所以你没有瞒住我,我什么都知道。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聊,行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愧疚。我对你有感激、有心疼甚至有责怪,但唯独没有愧疚。我知道你帮警方抓徐翔是为了我,所以我很感激,但我也会生你的气.....气你选择这么危险的方式,气你不相信我能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也气你不跟我商量。” “我每次看到易队都很想揍他一顿......他凭什么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甚至想让那个未成年黄毛受同样、甚至更重的伤,让他付出法律不能让他付出的代价......” “这些都有......但是叶一,我不愧疚。”她攥住他的手腕,她指甲无知觉地嵌入他的皮肉,“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很容易把自己搭上的方式对付徐翔......但不论为什么,你喜欢我都是你的事,你做这些都是你的选择,我一点都不愧疚。” “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很了解你,因为我们很像。我们都很理性,习惯于用逻辑解释证明每件事......所以你喜欢我,就恨不得解决我遇到的所有问题,恨不得把你自己变成我的奴隶......”许阳秋轻轻叹口气,“我努力过了......真的。” 她每一次说出“喜欢”两个字,都仿佛是剖开了他的胸口,让他无端生出一种赤裸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掩饰些什么,刚张嘴,却被她塞进一枚洗干净的小番茄。 她好像气极了,塞的时候下手很重,指甲磕在他的嘴唇上,有些痛。 “当你的哑巴,听我先说完。我的种种努力都被你无视,甚至被你用'邻居'两个字定性,我不是不生气。可是比起生气,我更后悔。后悔没跟你好好开始,让你在搞清楚恋爱怎么谈之前,变得更加困惑。也后悔没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拦住你......最后悔的是,当时跟你含糊其辞地说什么慢慢来,没早早地跟你直说。” 许阳秋身体凑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垂着眼,声音却很清晰:“所以我现在,直白点跟你说一次。” “许阳秋!” “嗯,我在。”她语速慢却坚定,“叶一......” 不能让她说下去。 “许阳秋,你别说了!” 叶一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她轻松躲过。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再一步。 “叶一,我爱你。” “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你为我做了什么。只是因为遇上了你,所以我爱你。” “你可以倔得让我生气,可以一无所有,可以害我伤心,可以什么都不做......但这些都不影响,我爱你。” “随你相不相信,我都会爱你。” 第102章 忧怖丛生 ◎不叫嫉妒,叫吃醋。◎ 许阳秋说了很多话,但叶一什么都没说。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嘴唇都透着惨白,被他死死地咬住,仿佛下一秒就会渗出血来。 她想像很久之前那次一样,把拇指伸进他嘴里,不让他这么用力地咬伤自己。 但她还是没那么做。 许阳秋走近一点,指尖轻点他嘴唇上的苍白。 那点苍白像雪,在她指尖的温度下迅速融化,——他松口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毕竟有些陈年的积雪,也许没那么容易融化。 他垂下眼,不敢跟她对视似的。双手攥拳,拇指指甲死死嵌进肉里,骨节泛白。 许阳秋收回手时,食指关节擦过他的下颌线。他清瘦了许多,只是轻轻擦过都觉得硌手。 “你怎么瘦这么多啊?”她低头看看手指,上面残留着近乎锐利的触感,她笑了一声,补了一句,“真想狠狠抽你一巴掌。” 叶一听了这么荒唐的话,还是没反应,不动也不说话。 许阳秋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心疼是真的,气得想扇他也是真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没有解决方案的呢?她总能解决问题,总能想到办法,也总能如愿。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信奉人定胜天,没人比她更不知道认了两个字怎么写。 正因如此,她才格外无措和愤怒。 怎么会有这么轴的人?轴得油盐不进。 她清楚地知道他固执到了极点,他认定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她其实有心理预期,他没那么快相信。 理智说,不能怪他,爱意贫瘠的土壤能生出坚韧的野草,顽固倔强是野草生存的必备品格。野草必须丝毫不改地相信点什么,必得固执地坚守着什么,才能度过漫长的黑暗,破土抽芽。 换句话说,倔强固执是他生存的根本。 她本来的计划也不是这么简单粗暴地和盘托出,跟他这样的人聊需要花心思,不能冲动,可她看到摔成碎片的香水瓶的那一刻,理智也一并摔了个粉碎,根本绷不住。 现在她又快绷不住了,说出来的话乍一听冷静,实则一塌糊涂:“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再不说话,我就走咯。” 叶一低着头,因此许阳秋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张嘴说点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神情保持沉默。 她等了许久,直到用尽耐心,直到她彻底忍不住的时候,才推门走了出去,还啪的一声摔上了门。 第189章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接着给威利打电话,让他来管里面那个王八蛋。 威利原本没那么好说话,但没聊几句就答应下来,大概是因为她掩饰得不好,声音有点抖。 然后她几脚油门开回家,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平睡大觉。 许阳秋确实累了,沉沉地入睡,第二天早上五点才醒。 算算时间,她这一闭眼直接睡了十五个小时。 人在睡眠充足的时候,心绪总归会平静一些。她后知后觉地从自己昨天的言行里,咂摸出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怎么在这种小事上翻车呢? 非要跟一个生病中的犟种争什么呢?争这么一句半句的,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复健越来越顺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别的事上她都懂得来日方长的道理,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忘了呢? 怎么就不能等一等,秋后再跟他算这笔账呢? 许阳秋起身拉开窗帘,半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 都说什么来着? 她说,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虽然确实说了要走,但又没说再也不回来了。 合情合理。 许阳秋简单处理完昨天拖欠的工作就出了门,开车去医院。 开车时候,她也没闲着,在脑海里列出几种搞定犟种的方案。所有方案的第一步,都是先投喂犟种。 她开到医院附近的包子铺,把车停在一条背街,买了两笼包子和一些小菜,买完回来发现雨刮器上挂着长长的一条白纸。 许阳秋把价值二百三十五的早餐放在车后座的保温箱里,到医院的时候没敢再胡乱停,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停车场门口排队。 她前面少说也有几十辆车,一路排到主干道上。 车流行驶缓慢,几乎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她抽空看了几篇分享帖,有食谱、针灸推拿还有调整心态的经验分享。 她把帖子分类收集好读完,甚至给几位博主留言询问细节,接着用备忘录做好笔记。 这些都做完,已经快九点半,车还是没动。 换做平时,她那位“婆婆”早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催他了,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连条消息都没法。 她主动给“婆婆”打了个电话,谁知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 她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温暖的夏夜里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顾不上生气,果断地在拨号键盘按下一串数字。没等她按完,叶一倒是先打过来了。 许阳秋接起来,本想半开玩笑地说句“我还在生气”,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许阳秋,你不要去医院了。”叶一说。 她很敏锐地发现他说的是“去”,不是“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在医院?”她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 “什么都没发生。”叶一的呼吸平稳但沉重,“我只是......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 许阳秋一点都不想听。 “真的那么重要,那就当面说。” “让我......”他深吸一口气,“让我说完吧。” 不让他说完会怎么样呢?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吗? 她不想听,可还是听下去了。 “我......我没想这么贪心。一开始,我只是想着每年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很好了......后来,后来我发现你过得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我就想,能帮到你就好了。等到一切结束,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明明是剖心析肝地说着让人难受的话,他的语气却平铺直叙,“但离你越近,一切就越来越......不可控。我会想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会嫉妒你身边的每个人,也会......会恨。” 什么每年看一眼? 他又恨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车开远了,后面的车开始鸣笛,可许阳秋听不见其它。 “我会嫉妒小陆、李铂杨、王医生......甚至偶尔还会嫉妒张璃。也许人得到的越多,就越贪心越胆小吧。” 他还是没说,像他这样的人,会恨什么呢? “都可以的,叶一。”许阳秋轻声说,“但我们之间,不叫嫉妒,叫吃醋。” 电话那端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叶一动摇了。不论他一开始打来这通电话时是怎么想的,他都一定动摇了。 她飞速地开始招摇撞骗:“你别这样,我都明白的。也许对你来说,相信我的真心没那么容易。确实,后面的路太长太远,那我们就都不要想那么多,就只想现在,好不好?就想现在发生的事,你不相信我,所以我生你的气,仅此而已。这跟你生我的气时是一样的,都很小很小的事情。” 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软:“你哄哄我,这些就过去了,好不好?” 对面的呼吸声隐约带着哭腔。 所以她清晰地追问一次:“好不......” 咚、咚。 话没说完,车窗被重重敲了两下,是保安大哥。 “小姑娘,你往前开呀!后面排着长队呢!地下车库满了,你左转停地面上吧。” 许阳秋要说的话就这么被打断,她说了句你等我一下,迅速把车开进一个小胡同。 “叶一,我......” “你真的很爱唬人,总是很擅长避重就轻,把我哄得团团转。”他那一点动摇,也在被打断之后消失不见,“......别再这样了,我真的会信。” 第190章 “我打给你,不是想跟你解释这些。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许阳秋追问,“相信我是真的爱你?那你跑什么?” “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一些。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过去,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也不再需要我。” “......你说什么呢?你自己听听看,你逻辑合理吗?”许阳秋虚张声势道,“一切都过去了,难道不是说明,我们可以好好考虑我们的事情了吗?” “不是的。”他像是伤心到半点力气,气声说,“一切困难都过去了,所以我不能成为你的困难。” 她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问,但都没有。因为她听懂了,也明白追问没有意义。 “我不想你为了照顾我,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不想你明明不愿意,但还是允许小玉叫你舅妈,更加不想你把出国的计划一推再推。最不想......最不想当妨碍你的那个人。”叶一说,“如果你的父母没有生病也没有离世,如果徐翔和那些恶人都不存在,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想说没有如果。 可是说了也没有意义。 “往前看吧。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说......我相信你的真心,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叶一听上去几乎是平静的,“但......但我不能这样待在你身边。” 所以许阳秋也平静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所谓困难,那些都是我能解决的小问题。” “对,你特别棒。” “你要是接过电话就说这句话哄我,我应该早就不生你气了。”许阳秋开着玩笑,但笑不出来,“你想好了?” 对面没有声音。 “我现在愿意陪你,愿意给你很多很多次机会,愿意为你放水,是因为我真的爱你。”许阳秋扯出一个笑,“可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回头,所以你要想好。” “嗯,想好了。”叶一想起了什么似的,很突然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 他根本没问出口,但许阳秋还是明白了。 “你不是想好了吗?”她笑了笑,“想好了问什么。” 然后直接挂断电话。 她无声地骂了句犟种,接着直接掉头,没继续往医院开。 反正人肯定早就不在了。 王八蛋。 第103章 起点终点 ◎别喝太多,当心胃疼。◎ “吃什么taco,那玩意国外不是遍地都是吗?走走走,吃麻辣烫去。” 张璃不由分说地拽着许阳秋走到航站楼二楼的某某福,把盆和夹子往她手里一塞。 “不是,那你问我干嘛?” 许阳秋深刻地觉得自己上辈子欠这个女人的。 “给我夹个红薯粉,费劲,半天夹不起来。”张璃毫不客气地指挥道,“哎哎哎,抖一下水,会不会过日子?” “还得是璃姐,学到了。” “少在这阴阳怪气,嘶!轻点!差点甩到我包上。” 许阳秋咬一口番茄味的土豆片,有点无奈地说:“我觉得这顿送行饭有点粗糙了。” “怪谁?换个国家生活这么大的事,你就提前一周通知我?还工作日走,我还得请假。”张璃嚼着鱼丸,含糊不清地怼她。 “怪我。”她好脾气地笑笑,“我妈不在了,卡索的案件也彻底结束,我也是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继续拖延的理由。再加上hunter催得急,我也是临时决定出发。” “哎,那个英国人帅吗?” “帅是帅的,但有点......头发少。” “跟那个小帅哥比呢?” “......我真不是因为他才走得这么仓促。” “我也没说什么。”张璃咬着筷子尖乐。 “你自己情场得意,看我吃瘪很开心?” “不是,你当时跟我说你要跟弟弟谈恋爱,我早跟你说过不靠谱。”张璃往她布满红油的麻辣烫碗里加了好几圈醋,边加边说,“结果你还认真了?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难过吧?” “难过的。”许阳秋放下筷子点点头,“他做饭也好吃。” 张璃只当她是开玩笑,可一抬头见她神色认真,不由得也放下筷子:“真难过啊?” “当然啦。”许阳秋盯着面前粉粉的番茄汤底,“我在这真心实意地计划怎么跟人家展开异国恋,可人家转身就跑路,能不难过吗?” “不是......你别在机场给我哭出来啊!”张璃戳着她的脸威胁道,可她并没有抬头。 “好好好,我不该提这个人。”张璃硬邦邦地服了两句软,见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头抬起来!这个给你,想男人不如打扮自己。” 许阳秋的舌尖舔舔嘴唇,闷声问:“什么啊?” “红珊瑚耳钉,你死皮赖脸问我要但我没舍得给的那对。”张璃心疼地吸一口气,“要不是看你难过,我今天也够呛舍得给你。” 张璃把小方盒往她手里一塞,“收下了就闭嘴吃饭,别给我哭哭啼啼的。” 许阳秋终于抬起头,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吃完饭,张璃帮她推着两个大箱子,送她去安检口,极其不耐烦地拒绝她的拥抱。 “别肉麻了,我国庆就去找你玩,顺带看那个......福尔摩斯故居。” “行,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个炮仗玩偶。” 第191章 许阳秋走进安检口,跟着曲折的队伍往前走,跟她挥挥手。 “嘶——”张璃眉毛一皱,“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在演呢?我耳钉......” 一抬头,前面那个人没回头看,但越走越快。 / “cho,你真不来?游行结束之后,我请大家吃你家乡的美食,haidilao自助。” hunter穿着一身黑西装,却打着鲜绿色的领带,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我家乡的haidilao不是自助,也没这么贵。”许阳秋笑着说。 hunter想起了什么似的,“这么算下来,你这三年都没参加过圣帕特里克节,今年怎么说也得参与一下吧?” “不是什么好日子。”许阳秋用中文低声说。 “什么?”hunter没听清。 “没什么。”她笑笑,“上次跟你说的休假的事,我打算复活节后再回来,这一个月就要辛苦你了。” “没问题,有我呢。难得见你这种工作狂申请休假,我当然要支持啦。”hunter把玩着手里的绿领带,“你要回中国?” “嗯,回去买点东西。”许阳秋笑笑,“要给你带特产吗?瓷器?” “上次你托人给我带的沙拉碗很不错,就是有点小,我拿来放钥匙了。”hunter问,“能再邮个大点的吗?” 许阳秋点点头。 那就是再给他挑一个釉上彩的和面盆。 三年前是张璃送她来机场,今天也是她来接。走入到达层,看见张璃的那一瞬间,这三年的时光就这么被压缩成紧紧的一个拥抱。 被张璃柔软的怀抱里,英国的那三年仿佛顷刻间化为乌有,她就像从未离开过一般。 国内的空气和国外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还没出室内她就开始深呼吸。 舒坦。 张璃开了车,带着她往地下车库走,“你好像确实白了点?头发倒是没少。” 许阳秋轻嗅地下车库冷冽的空气,笑着挽住她胳膊,“你这都什么刻板印象。” “我提前找人把你家收拾好了,你今晚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来我家住。”张璃解锁车子,把副驾驶的小兔玩偶往后面的安全座椅上一丢,“最好去你家,今晚我不想带孩子。” “可以,我家里好像还有瓶好酒。” “喝不惯红酒。” 许阳秋妥协,“......那楼下买一扎啤酒。” “算了,买了你又矫情不肯喝,我自己喝完要撑死,红酒就红酒吧。” 家里跟她离开的时候相比毫无变化,但她莫名觉得宽敞。也许因为她在英国住的是单人公寓,比家里狭窄很多。 许阳秋给张璃指指酒柜的方向,自己先去洗澡。 刚站在淋浴下,她就一愣。三年前她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扔,——比如这瓶沐浴露。 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她看到沐浴露包装的瞬间,明明没有打开,但那股栗子的香味却仿佛蔓延开来,充斥在整个淋浴间里。 她三年没去过那片栗子林,三年没用过这个沐浴露,也就三年没闻过这个味道。 但此刻,这股带着记忆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 她定了定神,翻过瓶身看看日期。 幸好,过期了。 她把沐浴露丢到垃圾桶里,接着走出洗手间,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张璃站在门口。 “哎,日用品我都给你买了一套新的,我都忘了。”张璃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瓶,“但你就待一个月,我买的基本都是试用装。” 许阳秋接过瓶子,又一愣。 “我看你家里摆着的是这个牌子,就海淘买来了。”张璃这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许阳秋认命般地笑两声,“想夸你。当了妈妈是不一样啊,好贴心啊。” “哦对了。酒柜是空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是吗?那等我洗完出来找找。” 她用那瓶沐浴露洗完澡,嗅着存在感极强的香气,站在落地窗边向下看。 远处的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笔直地向上延伸,生机勃勃地缀着绿意。 于是她打定主意,秋天不要回来。 “发什么呆呢!找酒。” “哦。” 许阳秋回过神来,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这才隐约回忆起那瓶酒的去向。 她胃痛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把楼下的酒柜搬空,统统锁在了楼上。 但楼上他住过,“保险箱”女士也住过。 许阳秋纠结半秒,果断地当了逃兵,“我想起来了,在楼上的酒柜里。我去吹头发,你帮我拿吧?” “我找不到,你自己拿。”张璃皱眉。 “楼上楼下格局一样的,楼上酒柜有锁,钥匙应该就在旁边放着。”她好声好气地说,“你去拿嘛,挑你想喝的。” 张璃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半点没变,在楼上待了很久才下来,手里却拿着一瓶七点五度的果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璃就知道许阳秋酒量不错,但许阳秋也知道张璃比她更能喝。那瓶果酒对她俩来说和果汁没什么区别。 许阳秋:“你戒酒?” 张璃白她一眼,没搭茬。她翻出两个玻璃杯,倒完酒分给她一杯,“这一个月什么安排?” “没想好,太久没回来了,感觉有好多事要做,又感觉没什么事。” “你在这跟我扯什么哲学。” 第192章 “哎,总之感觉还挺奇怪的。前面几天应该跟长辈朋友们见一见,接着把正事办完之后,你带我在周边逛逛吧。” 张璃豪爽地咽下一大口酒,“正事就是参加法拍?” “对啊,终于能把许魄留给我的东西拿回来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许阳秋喝了口酒,淡得像水。 徐翔因侵害未成年人、金融犯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死缓,又硬生生熬成无期。严厅由于更多许阳秋都不知道的犯罪行为,被判处死刑。卡索破产清算时,0号算法作为无形资产被法院没收。 “那套知产去年......十月份吧?好像被拿出来拍卖过一次,那时没人喊价就又原封不动锁回去了,这次怎么还要拍卖?”张璃不解,“你去年怎么不回来拍?” 许阳秋把最后的半杯酒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再拿一瓶?” “那你自己拿去。”张璃抬手指指楼上。 许阳秋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上楼了。 酒柜的钥匙就插在锁孔里,她打开柜子,里面摆着三层酒。上面两层是烈酒和红酒,下面都是那种喝着玩的小甜酒。 嗯?怎么没有? 她余光扫过地板,这才看见意料之中的东西,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许多张便利贴失去粘性,散落在地板上,五颜六色的,甚至有些喜庆。 她一张都没有捡起来。 但就算不捡起来,她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每一张都一样。 许阳秋拿着一瓶白兰地下楼的时候,张璃抿着嘴笑了几声,笑完说:“你不是要喝红酒吗?怎么会突然拿这么烈的酒呢?别是闹脾气吧?” “你明明都看到了,还非要让我上去拿酒。”许阳秋咚地把酒放在茶几上,“你这个坏女人。” “难怪你对那弟弟念念不忘,实在太贴心了。”张璃从旁边的冰桶里舀出几块冰,丢进玻璃杯里,叮当响,她多少有点嘲笑的意思,“'别喝太多,当心胃疼'?字不错,可就这一句话,至于写那么多遍?每个瓶子上都贴了一张吧?” “你找茬啊?”不满归不满,但许阳秋还是照实说:“是用来标记里面酒液的余量,所以每瓶都贴了。” “你不是说一天都没谈吗?这都管上了,还没谈呢?” “就是说呗。” 这才回来的第一天,怎么就跟捅了回忆老窝似的。 后面的那么多天,又得是什么样呢? 第104章 薛定谔说 ◎不要好奇。◎ 之后的几天,倒是很太平。 许阳秋每天赶场似的见前同学、前同事这类不那么近的人,又去见朋友、长辈这些稍近一些的人。 张璃大约真的不想回家带娃,干脆整日赖在她家,动不动亮起的电话被她一次次随手挂断。 接到吴姨电话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周五要去给孙叔祝寿。 吴姨说她原本想办一办,但孙叔年纪大了反倒开始低调,怎么都不同意。两边折中一下,在顺x大酒店包下一个大包厢,请亲戚朋友还有学生们吃顿饭。 寿宴当天,许阳秋没带贺礼,她提前给孙叔淘了个纯铜的鸟笼,据说是中世纪贵族用过的,算是半个古董,早早就花高昂的快递费寄了回来。 那只聒噪的鸟已经住进去,吴姨之前给她发了照片,说是那鸟天天把头卡在食盆和栏杆的缝隙里,吊死鬼似的,看样子是喜欢这个笼子的。 包厢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孙叔和吴姨被团团围住,满脸喜气。许阳秋知道他们忙不过来,在人群外边笑着大声打招呼,打完就自己找地方坐着去了。 就是简简单单吃顿饭,也没有提前安排位子,主打一个跟谁熟就往哪坐。许阳秋跟孙家的小辈们打了个招呼,干脆跟他们坐在一起,热络地聊起家长里短。 包厢里很嘈杂,冷盘吃得差不多,穿着喜庆红色的服务员时不时端来一盘热菜。 开席已经有一会了,但许阳秋面前还是有人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大概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与许久未见的人叙旧。 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遮挡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其它桌的情况。 看不见正好,她反而松一口气。 许阳秋舀了一大勺沙拉放进碗里,用筷子一粒一粒夹起里面的玉米,慢悠悠地吃下去。 “秋姐!!”隔壁桌黑黢黢的胳膊高高扬起,“秋姐你来啦!!” 许阳秋面不改色地咀嚼嘴里的芝麻菜,缓缓咽下去之后才抬眼,那人已经冲到她旁边了。 “秋姐,好久不见!” “小陆?算起来......我们四五年没见了吧?你......怎么又黑了?”许阳秋没忍住还是问出口,现在小陆跟包拯唯一的区别就是差个月牙。 “嘿嘿,我之前冲浪去了,一直没白回来。”小陆不好意思地笑笑,“秋姐,你去我们那桌吧?我好久没见你了。” 许阳秋咬着一块玉米笋咀嚼,没立马回答。 “你之前常来实验室,那帮人你都认识吧?”小陆开朗道,“来呗来呗。” 许阳秋还是没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所以她并不知道人在不在那桌,更加不知道人来没来。 她不想知道。 “我快吃饱了,就不过去了。” 热菜根本还没上齐,再说,没有人来这种局就纯粹是为了吃饭。她这是句鬼扯得不能再鬼扯的话。 第193章 但小陆够聪明,他肯定不会继续追问。 “好吧好吧。”小陆见好就收,却多说一句,“哦对了,之前在你家借住那个同学也在呢。” 许阳秋没说话。 “哎?秋姐,你左边位子没人啊?那我坐过来吧。”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端着酒杯回来,在她旁边坐下:“秋姐我可太久没见你了,我得好好跟你聊聊。“ 小陆还在台积电,待了这么久,口音都变得奇奇怪怪,算不上嗲,但话尾也有些拐弯的势头。 他说起他周末都会去垦丁冲浪,甚至想干脆把房子买在那。 之前在你家借住...... 说起那边不是所有人都政治不正确,主要集中在年轻人。 之前在你家借住那个...... 说起他买了机车,随地大小停,不锁车也不会被偷,因为遍地都是。 之前在你家借住那个同学......也在呢。 许阳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播放这几个字,像某种诡异的咒文。 可她还是没有抬头看。 “实在心痒就去打声招呼,也不能少块肉。” 威利咬着秋葵,含糊不清地说,“我陆哥都过去了,你就跟着去呗。” 叶一看看面前的一碗剥好壳的熟醉沼虾,摘下手套,“我以为你很不希望我找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威利压低声音说,“我当年就不该把你过得不好这事赖在她头上,她在的时候,你至少还有点人样。” 威利莫名联想到自己戒烟时的事。他抽烟的时候,珠珠一看就来气,但等他真的开始戒,她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又会忍不住递一支给他。 这三年来,他看叶一也是这个心态。 叶一提出要出院跑路,再也不联系那个女人时,他一百个支持,他为了方便照顾他主动搬到他家里。毕竟他只是希望他家摇钱树能多吐点金币,但那女人都快把整棵树连根拔起了,他离她远点肯定是好事。 可后来,叶一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吓人。 他白天照常做复健,写代码,偶尔抽空跟小玉打视频电话,都很正常。某天威利起夜上厕所,发现他不在家里,没来由地心慌。 他打着手电出去找了很久,终于在决定报警前一刻找到人。他所在的居民区顶楼有一块空地,再往里走有个楼梯,下面有一块三角形的空间,很合适流浪汉睡觉那种。 叶一就蜷缩在在那个空间下,受伤的右腿就那么大剌剌地搁在冰凉坚硬的石板上。他没拿拐杖,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他爬楼的时候大概摔了,脸上身上都是细碎的伤口,不知道腿摔到没有。 他就睁着眼睛坐在那,像在等着谁捡他回去。 威利差点没给他吓死。 他说他睡不着,所以出来吹吹风。 后来几乎每一晚,他都不在家里,甚至也不在顶楼,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第二天,他再若无其事地出现。 威利看他跟看ai机器人差不多,白天披上人皮模具,扮演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类,晚上躲回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充电桩,靠着想那个女人积蓄过下一天的力气。 叶一跟他商量着重新开了一家公司,做医疗管家应用。他靠着一份堪称完美的bp和领先的算法能力,一跃成为智能医疗的先驱者。摇钱树爆金币能力一流,威利做梦都没想到,连毕业都费劲的自己,能年纪轻轻就财富自由。 可事业再怎么成功,叶一晚上还是那个样子。 酒精、白噪音甚至安眠药都没用。 威利从没见他完整地睡一晚上,甚至从没见他完整地在家里的床上待满一晚。 半夜找不到人的日子长了,威利也不再试图去找,也不再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 反正他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反正也还有一口气在,人爱去哪去哪,爱睡哪睡哪,他管不动了。 在他眼里,叶一真的活成了一个不眠不休的机器人。 再后来,威利甚至开始劝他,实在不行,给她打个电话吧? 问问她最近怎么样,要是一切都来得及,跟她服个软,也不是不能挽回。 可他只是沉默着自我折磨。 每天都一样。 旁边的机器人没说话,威利继续说:“想去就去吧,别折磨自己了。你现在家底比她差不了太多,小玉也是个小大人了,不用你操心。你那身体先不论,还差什么呢?不是早就打听到她还单身了吗?还有什么不敢上的。” 叶一没说什么,把装着虾仁的碗摆在威利面前,后者毫不客气地用筷子串起来,一口吃掉。 叶一其实并不知道,许阳秋有没有注意到他。 许阳秋是体面的人,所以她会来。也正是因为她体面,所以威利才会劝他过去打声招呼。他们都知道她不会让他难堪,她会体面地寒暄,体面地结束。 想跟她说话吗? 只是几句无意义的寒暄。 想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胸口和疤痕处传来一阵抽痛,他要张大嘴巴才能勉强呼吸。她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似乎连空气都完全不同,想到她时的感受更是天差地别。 想看她一眼吗? 只是看看她变没变,变了多少。 想的。 但很可惜,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胆量正大光明地看向她,只敢借余光成千上万遍地偷吻她模糊的轮廓。 第194章 这张寿宴的菜上得很快,但菜没上全许阳秋就走了,甚至没待满一个小时。小陆端着杯子回来以后,叶一才朝着隔壁桌的那个空位上看去。 空荡荡的,但椅背也许还有余温。 她也许根本不知道他也在。 想她知道吗? 只是知道他也在这个空间下而已。 他的思绪很快被威利的大嗓门打断:“陆哥!你们聊啥了?” 小陆开朗道:“没聊什么,就说了说后面的打算。我还跟秋姐说呢,你跟叶一都在。” 叶一猛地抬起头。 想的。 “我还劝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可她不肯,没聊几句就走了。”小陆看看叶一,“怎么了?伸这么长,你脖子疼啊?” / “别催了!排队呢。”电话里张璃凶巴巴地吼她,“你下b2,我在这接你。” 许阳秋说了声好,刚走到b2就看见她那辆张扬的红车将将停稳。 上车之后,张璃问她:“你这饭才吃了多久?半小时?”见她没说话,立马有了猜测,“那小帅哥真在啊?那你也不用跑吧。” “没跑,就是不想待......” 话说一半,许阳秋就顿住了,她看见一辆白色的微型电车,只占了半个车位,跟个玩具似的。 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对了。”张璃压根没注意到她话说一半,“法拍是明早吗?” “对。”许阳秋说,“你是不是明天要加班?不用送我,你忙吧。” 张璃开车去了附近的商场,说是要买衣服,但最后买了一堆给小朋友的东西,自己一件都没买。许阳秋也什么都没买,她心思也不在这,只是跟着张璃逛,偶尔给点建议。 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右腿有没有好起来。 既然能开车的话,应该没事了吧?也未必,可能是威利开他的车。 她真的一眼都没看他。 许阳秋没来由地开始胡思乱想。 薛定谔的猫在被观测之前,既是活的,也是死的。 那叶一此刻也既健康又病弱。 那就永远把盒子盖好吧。 不要好奇。 第105章 不要好奇 ◎是他的选择。◎ 法拍当天,许阳秋早早来到法院门口。 法院拍卖不像传统拍卖,需要大家排排坐、举手牌。这种无形资产的拍卖,基本就是在登记处填表登记,然后扫码。扫完码也不用非得在法院等着,等正式开始的时候在手机上报价就行了。 法院业务繁忙,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所幸无形资产拍卖的办事窗口很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许阳秋迅速办好手续,走出法院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辆白色的玩具车。 她一愣,脚步却没停,就近找了个咖啡店坐着,等十点钟的线上拍卖。 0号算法的知产只有她一个人竞价,因此她毫无悬念地用起拍价买回了许魄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0号算法从一个炙手可热的算法能力,变成了几千块起拍的一套鸡肋知产,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拍卖结束,等她走出咖啡店的时候,那辆白色的小车还停在那里。她余光瞟到驾驶室里坐着人,但看不清是谁,她也没回头看。 不论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会回头。 法院交割流程周期不短,中标后十五个工作日才能拿到算法文件和知识产权证明,所以她还得等。 拍回0号算法的那一刻,许阳秋没觉得心情有多激动,因为这件事和之前的事相比,并不艰难。几千块和整个前半生相比,成本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晚上失眠了。 许阳秋从平躺变成左侧睡。 解开最后一层加密,她就能知道许魄真正想跟她说的话。 许魄说他不希望她继承他的公司和事业。 刚知道的时候她其实真的很沮丧,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想通了。 她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其实是个偏爱戏剧性的人,他喜欢捉弄别人,也喜欢给别人惊喜。 现在想想,他那封信写得那么简短直白,很可能就是想吊着她的胃口,让她好奇,也可能是想起到一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那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许阳秋从左侧翻到右侧。 “你再翻!睡不睡了!”张璃不满地低声骂道。 许阳秋赶紧顺毛:“睡睡睡,嘘......” 她不想被张璃从自家床上踹下去,不敢再翻来覆去地打滚,干脆爬起来给自己热牛奶喝。 一杯牛奶下肚,她没出息地饿了。但别说零食,她家里连瓣蒜都没有。 许阳秋轻手轻脚地回屋子,趴在张璃耳边小声说:“你饿不饿?要不要下楼找点吃的?” 张璃呼吸平稳,根本没醒,许阳秋也没敢再大声吵她。 她饿得不行,犹豫再三还是换下睡衣,打算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 电梯门打开,放眼望去,一盏灯都不亮,——三更半夜的,大堂和走廊都开启了节能模式,落地玻璃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被月光一照,显得越发朦胧婉约。许阳秋既不怕黑,也不怕静,她淡定地踏出电梯。 细微的咔哒声响起,脚边的一排感应廊灯亮起,并不晃眼,仅仅照亮前方的一小块地毯。 长廊每隔三五米有感应装置,因此她没走几步就能听到两声细微的咔哒声,一声让前方的路微微亮起,一声让背后的重新陷入黑暗。她不仅没觉得可怕,反倒觉得像是闯进了迪士尼的某个电影电影,公主所到之处,连光亮都盛放。 第195章 许阳秋脚步不快,花了点时间才走出长廊。前面是接待中心的会客区,毛绒绒的地毯在夜晚发出细腻的光泽,她却在踏入地毯的前一秒,猛地停在原地。 她的记忆有那么一刻出现了混乱,甚至忘了今夕何夕。 沙发和落地玻璃之间,有一个人抱着书包蜷缩在那里。她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身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谁。 等她彻底适应黑暗之后,才知道她为什么能那么快认出叶一。他此时此刻的不论是位置、穿着还是姿势,几乎跟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料峭春寒,早春时节室内比室外还要冷。 他缩成一团,灰色薄卫衣的拉链拉到了嘴巴,挡住下半张脸,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上半张脸。他整个人缩得很紧,看样子是冷的。 在此之前,许阳秋一直不敢看他,害怕某种情绪决堤,害怕自己跟他吵起来。但现在真的看到了,心底波澜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等她静下心来,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很平稳,他睡着了。 叶一是在等她吗?白天她和张璃吵吵嚷嚷回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等吗? 应该没有吧,她不记得曾在那个角度刁钻的镜子里看到什么人影。 那他也许是在她回家之后来的吧,那之后她和张璃一直在家里聊天,没有出门。他就这么找过来,是有事想跟她说吗?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真的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事,以至于让他宁可在冰冷的地上睡一晚,也要等在这? 再往前一步,灯就会亮起,他就会醒来,她就能知道他出现在这的理由。 可是。 不要好奇。 许阳秋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何时,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周遭一丝灯光也不剩,唯余聊胜于无的月光。 一片漆黑中,那人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 他胸口起伏,大约睡得并不安稳吧。大堂很冷,沙发和落地窗之间也没有地毯,能睡安稳才怪。 但那是他的事情,是他的选择。 和着凉、落枕甚至发烧一样,等不到,也是他自己要承担的结果。 许阳秋去便利店的必经之路被他阻断,这顿宵夜算是吃不成了。她懒得去想他明天还在不在,总归在与不在,都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 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廊灯一盏一盏亮起,为她送来一片光明的前路,再一盏一盏地熄灭,将寂静归还于深夜。跃动的光拖出长长的尾巴,流星一般划开一片黑夜。 唯有会客厅的那一片黑夜,自始至终从未被惊扰,也从未被照亮。 第二天上午,她们俩都不想出门,张璃干脆点了生鲜配送,在家里做饭,让她帮忙打下手。 许阳秋自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场认领了洗菜、焯水等等简单的备菜任务。 “西红柿去皮。”张璃指挥道。 许阳秋拿着刮皮刀看了半天。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活儿应该怎么干,但她确定不是这么干,这么干会被她璃姐骂死。 于是她掏出手机查了查,果然不是这么干,好用热水去皮。 她有惊无险地完成第一个任务,紧接着迎来第二个任务。 “牛肉焯水。” 许阳秋加了姜片、料酒,直到出国,一切有条不紊。 她正准备开口跟张璃邀功的时候,张璃炸了: “谁让你拿冷水洗牛肉?!滚出我的厨房。” 许阳秋接受良好地擦擦手,在她正式开骂之前滚了。 但许阳秋也没闲着,坐在中岛上抱着小番茄吃得很欢快,边吃边看着张璃忙碌,时不时还探出身子喂她一个。 “你不会做饭在国外怎么活?”张璃白她一眼,“天天吃面包?” “差不多,我挺爱吃面包的。偶尔想吃中餐就去隔壁uxl招募留学生给我做饭,15磅一小时,比家政划算多了。” 张璃白她一眼,似乎对她不持家的操作万分嫌弃。 “你在这给我做饭,你家崽怎么办?” “陈经文带啊,不然他是死人吗?” 不知道陈哥在家会不会猛打几个喷嚏。 张璃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晚上有个鸡尾酒品鉴会,两张邀请函,你跟我去?” 她的假期明天结束,不玩点什么总觉得亏大了。 许阳秋咬开一粒泛青的小番茄,又酸又苦,她皱眉:“我不去了吧......你跟陈哥去?” “刚说完他在家带孩子,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半,嘴里被她塞了一颗小番茄,“再说,万一喝高了,再搞个老二出来。老娘必不可能再进产房那种鬼地方,裤子脱了一群人围着你逼看,生到最后屎尿屁齐飞。” “咳咳咳咳......咳......”番茄籽卡在她气管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咳咳咳......姐......做饭呢,咱能不聊这么具体吗?” 她璃姐一如既往地生猛。 “问你呢?晚上去不去?” 许阳秋没说话。 张璃做饭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做了三个菜。一道番茄牛腩汤、一份黄鱼烧年糕还有一盘炒青菜,都是很南方的口味。 虽然都是看起来很清淡的菜,但吃起来滋味很足,调味很丰富。 “哇,这汤好好喝,牛肉也好软烂哦。” 第196章 张璃白她一眼,“你要是不冲冷水,还能更软烂。” 她笑得讨好:“不愧是大厨,没有被我影响发挥。” 每个人做的菜味道其实都不一样,比如张璃虽然迁就她做了南方菜,但调味还是很浓烈咸鲜的口味,香料味很重。 换成其他人做,也许不会放那么厚重的香料,只会保留很简单干净的味道。 那个所谓的其他人,还在楼下吗? 等到吃完饭,张璃指指身后的洗碗机,示意她洗碗,“你要是不去的话抓紧决定,我要把邀请函挂x鱼上卖了,好多人重金求。” 许阳秋把吃得很干净的碗筷放在流水下冲,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摆进洗碗机里。 流水声是很悦耳的白噪音,她心里乱七八糟的那些念头都被冲刷殆尽,反而静下来。 他要是一直在楼下等,难道她这辈子都不出门了吗?哪有什么是她不敢面对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许阳秋打定主意:“去吧!我们下午出发?” “行啊!走!” 第106章 犹如弃兽 ◎将他捡回家。◎ 许阳秋根本没想到,她那一通心理准备竟然全部都白费了。 她挽着张璃的胳膊走到一楼的会客区时,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昨晚的那一幕、那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只是她半梦半醒间的某种错觉。 至于那个活动,说是鸡尾酒品鉴会,其实就是各大中高端酒吧营销推广的场子。主办方包下市中心的某个艺术中心二楼,每位客人可以凭入场码领三杯鸡尾酒,喝完可以给喜欢的鸡尾酒投票。得票数最高的酒吧最后会全场请客,送每人一杯金奖鸡尾酒。 许阳秋和张璃两个酒鬼一拍即合,还没往里逛就都各自挑好了第一杯。许阳秋选了爱尔兰咖啡,张璃选了长岛冰茶,度数都不低。 她们就近找位子坐好,一边聊一边喝,没多久就喝完了第一轮。 “还喝什么?”许阳秋起身去拿酒,“你明天上班,要不喝点度数没那么高的? 张璃意犹未尽地摇摇头,“走,我跟你拿酒去。” 最终张璃又喝了两杯高度酒,许阳秋没她那么头铁,选了一杯度数温和的鸡尾酒,又选了一杯无酒精饮品,——毕竟俩人总得有一个清醒的,还得把人扛回家呢。 最后一轮酒喝完,张璃已经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她的生产过程,从开宫口说到侧切,最终说到排恶露。不知道给谁讲,但是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遭的音乐是high的,但盖不过张璃嘴里一个比一个炸裂的关键词。每个关键词丢出来,都能吸引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更何况她句句都是关键词。 许阳秋拿薄荷糖堵她的嘴,小声央求:“璃姐,特别感谢你的分享,我获益匪浅,但咱注意一下场合......” 再说下去,保不齐会不会有人喊保安把她们丢出去。 张璃手一挥,“凭什么?!我真是进了那鬼地方才知道,他妈的再怎么牛逼的女人,在那都他妈的没有尊严!!” 张璃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任何缓冲的机会。 无从挣扎,那就接受呗。伴随着她愈演愈烈的骂声,许阳秋淡定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怪异眼神的洗礼,逐一礼貌地回以微笑。 一边微笑一边盘算着,等会保安来了怎么说。 每次她心情糟糕的时候,总能被张璃有意或无意地打断施法。 因为张璃是个拥有无限能量的人,她目标明确且为人热烈,只要靠近她,就总能被这股能量拖拽着向前。 或者被拖拽得极其狼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比如现在。 所幸张璃讲了一会儿人就累了,软绵绵地靠在桌上。许阳秋趁机夺回掌控权,把人薅了出去。接着一鼓作气把人塞进出租车,一路送回到陈哥手里。 张璃大约是累了,上车没多久就彻底睡着。 送到家后,陈经文跟她说了句抱歉,就弯腰从车里把人捞出来。 她看着张璃的手自然而然地攥着他的衣角,嘴里嘟嘟囔囔地胡说:“那护士死命按......死命按......我不喝水!瞅你那小气样儿......那是我姥姥给我的耳钉,我都送给你了......” 许阳秋把贴在她额头的碎发拨开,“对对对,我好喜欢,璃姐对我最好了。” “......你倒好!连个项链都不舍得给我......砗蟝都不值钱......” “......说了八百遍那是陶瓷,不是砗蟝。” 陈经文揽住她肩膀,说了句孩子在家走不开,就带着她往家走。 许阳秋本能地觉得自己需要和陈经文说点什么,但不知是他走得太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但她决定在下月初出发之前,每天都要拉张璃一起干点没意义的事。 她们俩这顿酒喝得实在是快,等她从张璃家返回,走进小区大门时,一看手机,也才晚上九点多。 走过会客厅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朝着那个角落看去,——没人。 不论之前叶一想做什么,他大概都已经放弃了吧。许阳秋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天在孙叔的寿宴上,小陆说他也在,她确信自己没有表露出什么。她平稳地回答、平稳地发问,最终平稳地逃离。 那之后,一切如常,哪怕生活中偶尔出现他的痕迹,她也能平稳地应对。 第197章 但她其实清楚,从寿宴上的那一刻,叶一这个名字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穿在针上刺入这段日子里,不痛不痒,不引人注意但客观地一直存在着。 随着时间推移,这根线越拉越长,越缠越乱。 所以她开始没来由地烦躁。今晚她喝了酒,这种烦躁像被添了把油,愈燃愈烈。 这股隐隐约约的烦躁时不时冒出来,好像什么都不影响,又好像什么都影响。 这两次路过同样的位置,她隐隐期待他在,虚假的客套也好,大吵一架也罢。不论怎样,她都能好好地把这团恼人的乱麻拔出来。 可是当她发现他不在的时候,却又会长长地松一口气。 搞不清楚。 反正再半个月,她就要回伦敦,没必要搞清楚。 接下来的一周,许阳秋天天去骚扰张璃,包括但不限于找她吃饭、闹着要去她公司参观,甚至还抓着她去了趟游乐园。 张璃嘴上说烦,但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去游乐园这天,许阳秋惊奇地发现,她那么勇的一个人居然怕高。她们只好一圈一圈地坐旋转木马,许阳秋笑得腮帮子疼。 从游乐园回来之后,张璃很认真地跟她聊了聊。 “我没事。” “我当然知道你没事。” 张璃瞪她一眼,“你别在这装傻。” “没装傻。”许阳秋抱着半人高的小猪玩偶,“我知道就算我不陪着你,你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你比我强多了。” 她冷硬的神情难得松动,什么都没说。 “给你,我又带不走。”许阳秋把巨大的玩偶塞进她手里,“把这个猪跟我送你的炮仗玩偶放一起,就叫年货组合。” “幼不幼稚。” 许阳秋笑着说:“你听好,还有更幼稚的。炮仗玩偶还有这个猪,虽然都是玩偶,但是我送给你玩的,不是送给你家的两脚吞金兽的。你找个地方锁起来,自己玩。” 张璃没接她的话,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回英国那天我送你,这几天让我好好工作。” 许阳秋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我不会有什么事。”张璃把头顶的墨镜扣下来,看起来拽得不行,“我这个人,不矫情。” 许阳秋笑开来:“骂谁呢?”说完又收敛笑意,“我这么矫情,你今年多来陪陪我吧,包吃包住。你把年假都留给我吧?” “行,干脆育儿假也留给你。”张璃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 “那个白色的枫叶项链不能给你。”许阳秋挽着她的胳膊,“四舍五入,那算是叶一送我的。我觉得我跟他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但那个项链我想留着。” “而且那真不是砗蟝,那是碎瓷片雕的。” 隔着墨镜,许阳秋都能看见她翻了个白眼,“我老家临海,我能不知道那不是砗蟝?”张璃语气难得和善,“你天天把不愧疚挂嘴上,真不愧疚吗?” “真不。”许阳秋笑笑,“你放心,我留着那项链不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就行,那事跟你有那么点关系,但不代表怪你。” “知道。这个项链不能给你,但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手饰柜里你随意挑。那些限量款也行,真的。” “你还觉得我是图你个项链?” “不是吗?” 闻言,张璃狠狠剜她一眼,剜完又抱了她一下。 没了骚扰张璃这个定时任务之后,许阳秋又回到了那种烦闷的状态。 晚些时候,她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回国以来的每件事幻灯片似的在她眼前一页页播放,还是那种动画搞得过于冗余的幻灯片,一会渐入渐出,一会飘来飘去。 这幻灯片晃得她心烦。晃着晃着,她心里蓦地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那天角落里的叶一,会不会真的只是她的幻觉? 又或者叶一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错觉而已。 离谱。 人还是得早点睡。 接着,另一个更离谱的念头浮现。 许阳秋越想越觉得荒唐,笑了两声。 笑完又突兀地坐起来,在黑漆漆地房间里发呆。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不知响了多久,她猛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在薄薄的睡衣外裹了件几乎到脚踝的长款毛衣外套,坐电梯下楼之后,她沿着那条布满感应灯的长廊快步向前走。细碎的咔哒声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密集,走到拐角处时,她背后的所有灯都还亮着。 再一步,她就要走出这段回廊,就能看见沙发和玻璃之间那个狭小的空隙。 这世上没有那么有零有整的幻觉,当然,也没有那么恰到好处的巧合。 她半夜三更睡不着下楼的那个夜晚,刚好是叶一在的那个夜晚,而她白天频繁出入的时候,他连个影子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每一个夜晚都在这里。 许阳秋向前走半步,又半步。 终于能看见了。 在那个狭窄的角落里,在漆黑一片的黑暗中,叶一蜷缩在落地窗与沙发之间的缝隙里,垂着头。 犹如弃兽,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将他捡回家。 第107章 捡我回去 ◎求你了。◎ 许阳秋没有踏上会客厅那片毛茸茸的地毯,也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蜷在那。 第198章 接下来一连六天都是这样,她每晚站在光线与黑暗的交界处,远远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遍遍地回溯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叶一像某种昼伏夜出的神秘生物,只会存在于皎洁清晖中,太阳升起就消失不见。 而她每天半夜下楼,蹑手蹑脚地走到光线与黑暗的交界处,接着站在分界线的另一端看着他,像个观测野外生物的摄影师,认真观察,保持距离。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窥探,但还是每天都来,每天都熬到半夜再下楼,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她莫名从这种有些变态的活动里收获了一丝平静,渐渐从那种无名的烦闷中透出口气来。 她一夜夜地望着他蜷缩在狭窄空间里的模样,犹如看着一只大狗,忘记自己庞大的体型,蜷缩在第一次被捡走的小盒子里。 以此希望能再走运一次,能重新安定下来。 每当她偷偷窥探一次,她胸口的那点烦闷就会飘散一些。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生出了某些变态心理,看到他过得不好,反而痛快起来。 这能行吗? 管他呢,反正马上要走了。 第七天,也就是她出发的前一天,她纠结再三,还是下楼。 叶一的姿势与之前几天没什么差别,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蜷缩得比以往更紧,像只受了惊吓的蜗牛。他的呼吸声似乎比以往更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明显,偶尔能听到几声模糊的呓语。 魔都室内温度极低,没站多久,她已经手脚冰凉。 他不会真的着凉感冒了吧? 借着窗外那点月光望去,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确实苍白得吓人,脸看不太清,但隐约有些红晕。 许阳秋摸摸身上毛绒温暖的毯子,心还是一软。 黑暗中,她向前迈出一步。 咔哒,贴地感应灯亮起。 她无言地走近,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一步、两步...... 直到她靠近,他都没有醒,她莫名松口气。 叶一真的在发烧,她的手还未接触到他的皮肤就明确地感受到他额头散发出的热。他原本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泛着异样的红,眉心紧紧皱着,看着都难受。 许阳秋顾不得其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威利打电话。电话的忙音响了许多声,那边都没人接起。 再一抬眼,发现叶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定定地望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皱眉吼他,“你怎么搞的啊?” 叶一恍若未闻,他的手伸向她颈后,接着向下,不知在拿什么。 许阳秋皱着眉头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却忽然觉得背上一暖。 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滑落,被他拉起来裹重新裹好。他双手拉着毯子的边缘,大概是没什么力气,手臂倏地一沉,毯子也就向前一带。 许阳秋顺着毯子的力道,被他拉得很近,近到她的脸颊都能感觉到他在发烧。 “叶一!你......”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今天就算了。” 许阳秋没懂,“什么算了?” “我很难受。” “我知道你很难受,”许阳秋耐着性子说,“你在发烧,你......” “今天就算了吧......别来我的......” 许阳秋只当他是烧得说胡话,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谁知他扬了扬头,很突然地—— 吻了她的指尖。 画面跟某段久远的记忆重叠,许阳秋顾不上思考,手指握拳,收着力气给了他脑门一拳,“清醒点,别耍流氓。” 叶一被她一锤,这下是真清醒了。 他眸子中的雾散了,眼睛睁得很大,仔仔细细地观察她,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 “地上冷,先起来。”许阳秋伸手去拉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行为,连脖颈都红起来,“我......对不起,我以为是......” “你先起来,地上冷。” 许阳秋没打算跟他细聊,更没打算听他解释那个吻。 威利没接电话,她打算等下再打一个,还是不接的话,她就自己送人去医院。 叶一听了她的话还是没起,固执地缩在那个角落里。 许阳秋见状有点生气,伸出手去拉他胳膊,“你在发烧,先起来行吗?” “我错了,许阳秋。” 就别开这个头。 “你站起来。”她语气重了几分,“这里窄我进不去,你自己站起来。” “我后悔了,许阳秋。”叶一用了很大力气抬起头,仰视她,“我后悔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后悔了,下次就别睡在冷地板上。” 她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但她只想,也只能跟他聊这个。 叶一呼吸沉重,费力地看着她:“我能反悔吗?我......我什么都不要,就让我陪在你身边......能看到你的地方......” 许阳秋看都没看他,又给威利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不想送这个疯子去医院。 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攀上来,拉着她的指尖,手心滚烫。许阳秋想松开,他却顺着这个力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以为他要出来,伸手去扶他,谁知他退后两步,又重新缩了回去。 第199章 这回他的位置更刁钻,躲在沙发和玻璃的夹缝里,她连拽都拽不到,除非跟他一样钻进去。 不是,他耍无赖啊? 许阳秋在心里默念,他在发烧,脑子烧坏了。 “出来,你在发烧,我带你去医院。” “许阳秋,你不想管我。” 好一个鸡同鸭讲。 许阳秋只当自己是哄某个缩在角落里的叛逆宠物,耐着性子说:“我会管你,你出来,我带你去医院。” 他瞳孔涣散地看了她半天,摇摇头,“你不想管我。” “你出来,我管你。” “你不想管我。” 循环往复的对话里,许阳秋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到底有多犟。 她没再跟那个夹缝较劲,更不想跟他一起钻,干脆绕到沙发正面,这个角度看不见叶一,眼不见心为净。 她两只手握着沙发背,“给你两分钟,再不出来,我真不管你了。” 说完打开时钟,面无表情地看着秒针转动。 忽然,她的左手手背一烫。叶一依然缩在角落里,只伸出一只手,越过沙发背后按在她手上。 他手上没力气,她毫不费力地抽回手,却听见他轻声说: “许阳秋,别不要我,行吗?” 她好不容易被抚平的那些烦躁,哗地燃起烈火。 许阳秋双手攥着他伸出来那只手,全力去拉他。 叶一毫不设防地被她薅起来,怔忪片刻。他黑眼珠对上她,眼眶猩红。 “你这话讲道理吗?叶一。” “我不要你?你这话是凭良心讲的吗?”许阳秋这辈子都没这么火大过,“你现在生病了,我不跟你吵,趁早滚出来我带你去吊水。” 他问:“吊完水之后呢?” “你觉得呢?”她反问。 于是他摇摇头,又想缩回去,被她揪着领子摁在玻璃上。 她实在是忍不住,轻声骂了句脏话。然后就看见那该死的犟种居然笑了,甚至笑出声。 “你笑什么?!” 大概是用力过猛,他呛咳起来,脸涨得通红,半天喘不上气。 缓过来之后,他嗓子哑得很彻底,却没回答她,而是说了别的,“我想陪着你。” 许阳秋的脾气再也压不住,松开手,“用不着你陪,更用不着你后悔,早过去了。你非要聊这个是吧?” 叶一大约烧得难受,侧身站着,仰头靠在玻璃上,胸口剧烈起伏,视线却向下落在她脸上。 那意思很明白,要聊。 许阳秋深呼吸一次,问他:“三年前,说不想待在我身边的,是不是你?” “是。” “我问你有没有想好,你说你想好了,是不是?” “是。” “我没必要回应你今天的话,是吗?” 叶一没说话。 她又问一次:“是吗?” “......是。” “你非要聊,那我们就聊清楚。”许阳秋不想看他烧红的脸还有黑漆漆的双眼,干脆别过脸去,“你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楼下,像个跟踪狂一样蹲在这,可怜兮兮地说什么你想陪着我,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不能没关系。”叶一喉咙嘶哑,“许阳秋,我们重新开始过一次......这次,这次我们也重新开始好不好?你能不能也......跟第一次一样捡我回去?” 许阳秋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她指甲抠进沙发里,语气却异常平静,“那时候,我其实是理解你的。我觉得你不相信我也没什么,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慢慢跟你周旋,但主动放弃的是你。你所谓的那些问题和拖累,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因为我能解决。” “你也许觉得你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你在成全我。可是叶一,谁稀罕你的成全了?我把一切都摊开来在你面前,是让你接住,不是让你用所谓的成全搪塞我。更何况......你其实就是不敢接,你就是怕拥有,你敢承认吗?什么想成全我,什么不愿意我过得更糟,什么想让我过得更好一点......都是胡扯!你就是觉得早晚会失去,还不如就不要开始,也不要拥有。” 她每说一句,他眼睛里的光芒就暗下去一分。 许阳秋垂着头,直视他,“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承认吗?” “我......我承认。”他倔强扬起的头终于低下去,“求......求你了。” 怕她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一次。 “求你了。” 第108章 无忧无虑 ◎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 “求你了。” 叶一低着头,那头卷发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柔软。 “我后悔了。三年前你挂掉电话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许阳秋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叶一,我从没跟你闹过什么脾气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会闹脾气、会赌气的人。之前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三年前,我说我爱你,那就是真的爱你。不论你什么样子,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我大概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我那时候非要留着那个碎瓷片,甚至打磨成项链吊坠,是因为我觉着不论你碎成什么样,我都能把你拼回去......就跟你为我做的一样。” “可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你逃跑了,所以,我也不会在原地。你不敢要,那我也不会再给。” “你现在后悔了,也想通了,就这么几句话来回说,试图让我心软。那三年前那个电话算什么?这三年又算什么?还有......我的感情算什么?” 第200章 “我不要别的!我只是想继续待在你身边......不论你想要干什么,我都能被你需要就好......你就......”叶一低着头,几乎说不出话,“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工具,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用......行吗?” 许阳秋忽然觉得荒唐极了,“不是你低了头,就能解决一切的。叶一,我不需要工具,从始至终,我压根就没需要过工具。” 叶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威利的电话。 许阳秋简单粗暴地让他来接人,挂掉电话后把地址发给他。 此时周遭的廊灯已经熄灭,整个大堂一片漆黑。 许阳秋突兀地笑起来。 叶一几乎站不住,扶着沙发的手青筋暴起,却努力抬头看向她的脸,大概是想看看她在笑什么。 “我们怎么总是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吵架。”她唇角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所幸,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反正威利很快就到,她不想管。 “许阳秋!”他这一声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几乎嘶吼,所以她还是回过头。 “既然不回头......那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们公司每年团建都去魁北克......你为什么每年都缺席?是怕看到什么呢?” 许阳秋不疾不徐地说:“前两个问题,和回不回头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第三个......你觉得我不去魁北克是因为不想看到枫叶?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团建而已。” “那......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叶一费力地丢出这句话,像丢出什么杀手锏。 许阳秋转身就走,一滴泪珠终于偷偷落下来,却丢下了一句她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话: “能因为什么?因为愧疚啊。” 上楼之后,许阳秋给张璃打了个电话,张璃无奈地问她: “狠话说尽,你哭什么?” 许阳秋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想通:“就是狠话说尽才难受。我本来想着......命运对他残忍,至少我能对他温和一点。” 张璃沉默片刻,继续说:“你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轴的人,多多少少被影响了吧。”她苦笑着说,“确实越活越没出息了。” “你能分清,对他到底是同情还是爱吗?”张璃有些犀利地问她。 “当然。”许阳秋把脸上的那点水痕擦干净,“同情是不平等的态度,但爱是平等的。” “但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 许阳秋回到伦敦后第三周才收到张璃寄来的硬盘和知产文件,她找了公司内的技术人员,请他们帮忙破译。 三天后,0号算法的最后一层加密终于被破解,许魄一时兴起留下的谜题终于被尽数破解。最后一层加密的密码,是她熟悉的一串数字。 19xx0315。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在想,许魄成天吐槽钱桂迷信,怎么会拿符纸上的一个日期作为密码?难道是想嘲笑钱桂吗? 她毫无头绪地回到家,把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又一次见到那个配色浮夸得晃眼的页面,一个字都没有,竟然是个画质模糊的视频。 不得不说,许魄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比他遗像上的照片少了许多皱纹,也多了许多意气风发的意味。他笑得很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视频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他先是祝她十八岁生日快乐,接着掏出一个黄色三角形的东西捏在手上,笑着说:“我本来没想拿这个当密码,是保险箱女士逼我的,可算是被她拿住我的短了。” 背景是保险箱女士的声音,也带着笑:“是你自己说一套做一套,被我抓到了吧?”接着她探出头来,在右上角露出模糊的半张脸,“阳阳我告诉你,你爸天天说我迷信,结果被我抓到他自己去找了个道长给你算命哈哈哈哈哈......” 许魄看着她,还是笑,“我确实是个无神论者哈,那就是个人生体验,不是说我信了的意思。”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打情骂俏,隔着漫长的时间,甚至隔着阴阳,一把一把地往她嘴里塞狗粮。 等到笑闹声停止,许魄才重新看向摄像头,“好了好了,我承认,小秋这个小名也是我找人算过的,说是能保你一生平安快乐。可能我找的道士和你妈妈找的道士不是一个体系的,结论还不一样......” 保险箱女士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小声吼他少胡说。 他配合地拉回正题,“总而言之呢,按照计划,你应该是在十八岁生日当天看到这个视频!按照我家小秋的性格,大概正在为上一封简短的信发脾气,没准已经气得要往我养的花里浇开水了。我的宝贝乖乖,你先消消气,爸爸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不相信你的实力,不让你继承公司呢?” 许阳秋几乎屏住呼吸。 许魄依然笑得很灿烂,几乎带着痞气,但眼里都是温柔,“爸爸和妈妈其实认真商量过这件事情,我们的结论其实是一致的。我们从创业时就在一起,钱是赚了不少,但也是真辛苦。人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让爱的人不辛苦吗?我们都觉得你聪明好强,做什么都会成功,但是我们也了解你,知道你不喜欢约束,更知道你贪玩。” “所以啊,我们其实不希望你接手我们的梦想,只希望你过得快乐。你放心,现在咱们家不缺钱,等你到十八岁,你英明神武的父母会把家底做得更大些,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如果你就是想做个企业家,那爸妈肯定也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助力,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企业家。”许魄说着叹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私心还是希望你就好好玩耍,爱干什么干什么,无忧无虑的,最好做个纨绔。” 第201章 “许魄!”保险箱女士不满地喊他。 “哎呀本来就是嘛,女儿长大之后,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骄纵任性,有时候还霸道,那岂不是说明我们把她养得很好吗?我家小秋最好不要吃任何苦,每天傻乎乎地开心就好。” “那还能真养成纨绔吗?” “能的能的,不违法不犯罪不缺德,自家宝贝纨绔点怎么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地恩爱争论。 等许阳秋回过神来,视频已经结束,她视线糊成一片。 平安、快乐、无忧无虑,这就是他们对她全部的期待。不用继承公司,更不用拿回什么0号算法,只要保证不违法乱纪,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如果许魄和钱桂都还在世,拜这对溺爱小孩的父母所赐,她也许真的会长成一个快乐的小废物。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倒是没产生什么自怜的情绪,对现在的生活,对已经走完的路也没有任何怨念,她只是觉得眼眶发烫。 今天的许阳秋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呵护,因为她已经足够强大,但这不妨碍她为此感到幸福。 许阳秋第二天就去墓地看望这对致力于践行“慈母败儿”计划的夫妻。许魄离开之后,他的骨灰遵循他的意愿被洒进海里,连个正经的墓都没有。钱桂去世后,她带着她来到伦敦,在公寓附近的墓园买下两块紧邻的墓地,让她跟他的亲亲老公在一起。 伦敦的墓园其实很有趣,也很漂亮,不像国内那样一板一眼地划着小方块,许魄和钱桂应该都会喜欢。 他俩的墓碑上写着中文,人家也许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方法术,附近的位置都久久没卖出去。许阳秋遵循中国人的习俗一板一眼地立碑,又按照这里的习惯,在墓碑周围摆满可爱的彩色装饰。 看完他俩,许阳秋没回公寓,而是开车去anglesey abbey,去看了看嫩绿的栗子林。她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她喜欢伦敦。 出国留学那段时间,算得上是她成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她短暂地从痛苦与仇恨中抽离出来,钱桂也还没有生病,一切都没那么紧绷,她几乎能每天都来这片栗子林转一圈。 于是,在一切都彻底结束后,她又重新捡回了这个习惯,隔三差五就开车过来逛逛。 板栗树的叶子从那种脆嫩的绿色逐渐变为深绿,接着开出流苏一般的花。再后来,叶落花凋,长出带着尖刺的果子。 许阳秋就这么看着果子从绿变棕,散出隐约的清甜味道,异国他乡的日子就像成熟的板栗,落在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不见踪影。 时间就这么流动着。 第109章 正文结局 ◎把我捡回去吧。◎ 大半年过去,又到了秋天,公司照例要去魁北克团建,依然是去hunter的庄园里住上几天,只留许阳秋自己一个人在金融城。 团队不在,她也理所应当地没去公司。 手机响铃的时候,她正坐在板栗林旁的石板凳上,看着不远处被栗子壳扎了手的犟种白人小孩边哭边继续摸。 来这边以后会给她打语音的人少之又少,她原本以为是张璃,拿起手机一看,忽然愣住了。 叶一那个空白的头像在屏幕正中亮起,随着铃声晃来晃去。 这是怎么了?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了半年,他们并不是可以语音的关系。 她盯了两秒,接起来。 “有事?” 叶一答得很快:“有,你别挂断。” “接了就不会挂。”许阳秋盯着面前的白人小孩,他父母站在他身后看戏,接着说,“你要说什么?” “那天我发烧了,反应很慢,有很多话没说。” 许阳秋笑了,“过了半年,才想起来补充?” “许阳秋,我不是害怕拥有,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相信我的腿会好起来,不相信我能自己照顾好小玉,更不相信......你跟我在一起会快乐。”叶一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许多的不确定,“我一无所有,人又生硬无趣,你......凭什么迁就我呢?” “所以我不想你来照顾我,不想耽误你的事业。我讨厌小玉叫你舅妈,更讨厌贪婪的我自己。我觉得这些都配不上你,你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跟你对住行要求很高是一个道理,你不会主动提,也能迁就,但其实你不愿意。我不想你一直迁就我,不想成为那个拖住你的人。” 白人小孩终于对那扎手的东西失去兴趣,用手在地上挖泥巴玩,一点也不卫生。 她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现在不是瘸子,除了睡不着,身体没什么问题。小玉也懂事了很多,我能自己把他照看得很好。还有,许阳秋,我也能把你照顾得很好很好。”叶一的声音轻且坚定,“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刚下过雨,地面湿软,那小朋友一脚踩进湿泥里,摔了个狗啃地,爬起来之后鼻尖上都沾着泥,反倒没哭。 许阳秋极其不厚道地笑了一声,笑完听见电话那边呼吸一滞。 许阳秋轻声说:“叶一,我不需要人照顾,小朋友才需要。” 叶一声音还是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话她对他说过,他依样画葫芦似的还给她。 秋日的风很凉,坐久了手脚发冷,她从板凳上站起来活动身体,“问你两个问题。” 第202章 “你问。” “那时候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电话那端不说话,许阳秋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一的声音才响起:“不能算是为了你。我听孙叔讲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还有你家那种......”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那种很温馨的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原谅徐翔,没办法像你一样那么冷静地等待机会。许阳秋,我会恨。恨徐翔,也恨每个对你不好的人。我甚至会恨许魄叔叔和钱桂阿姨......我会想,如果他们还在,你会活得很好,特别好。” 果然。 许阳秋向来觉得自己很会爱人。 她理解的爱是,跟对方共同成长,陪着对方变得强大,看着对方靠自己的力量拿到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总是希望叶一不要在庸碌的人生里打转,鼓励他去创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叶一的爱不同。 看完许魄和钱桂留下的视频,她才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绝对理想主义的爱。 这种爱让无神论者求神拜佛,让傲骨低头,也允许强大者脆弱。 他们都希望所爱之人无忧无虑,不必出色、不必优秀,甚至不用做个好人或是做个强大的人。因为这些背后都有成长的阵痛,他们倒是宁可她永无长进。 幼不幼稚啊。 许阳秋轻哂,“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 叶一那边似乎风声很大,声音夹杂在风里:“我们在伦敦开了分公司,做智能医疗管家。不论你是想在伦敦还是想在魔都,我都跟着你。” “就因为这个?” “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 许阳秋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背上温热,扭过头看到一件深灰色大衣落在她肩上。 转过身发现,叶一就站在她身后。 原来是因为,他也在这片板栗林中。 他没穿那件灰色卫衣,反倒穿着风衣,布料挺阔,身形颀长,说不出的顺眼。 “我错了。”叶一松开抓着衣服的手,保持着一个很妥帖的距离,手却在微微颤抖,“把我捡回去吧。” “不捡。”许阳秋想也没想,她说完看见他的眼底几乎要湿润起来,“你有手有脚的,不捡。” 她转身向前走,一句话顺着凛冽的秋风送来:“自己走到我身边。” 下一秒,一双手越过她的脖颈,从背后抱住她,手紧紧扣在她肩膀上,不许她再往前走半步,她轻拍他的手,“很勒,松手,要谋杀我吗?” 他没松手,“我能不能永远跟在你身后?” “行,那叶老板你也别当老板了,每天就跟着我。” “可以。”叶一右手掏手机,左手依然箍着她,“我把股份都转给威利,每天给你做饭。或者你们公司需要数据分析、尽职调查这些我都可以学,给你们公司搭系统也可以......” 许阳秋啪的一声打在他左手背上,“别胡来!我有时候真忘了你有多轴。”说完拉住他的手,把他扯到并排走的位置,“不要跟着我,跟个背后灵似的,好好走路。” 叶一没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反倒停在原地。她一步迈出去,又被他拽回来。 许阳秋:“干嘛?” “我能......亲你一下吗?”他从脖颈红到了耳根,跟没亲过似的。 许阳秋笑着允许。 她真的很想在这片清爽的香气中跟他接个吻,这事她三年前就想了,只是一直没能如愿。明明很想,但她还是没有主动,甚至连脚尖都没有垫起,耐心地等。 叶一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俯下身子,带来一阵暖和的香气。接着,柔软的唇瓣落下,轻盈地吻在她唇角。 一触即放。 ……行吧。 她理解的亲,并不是这种亲。 于是回去的路上,她在心里骂他千百遍,边骂边重新做好慢慢来的心理建设。 他们并肩走着,许阳秋问他:“第一次来伦敦吗?” “不是,数不清第几次了。” “那我就不带你逛了,伦敦好玩的就那些。” “我只来过这片栗子林。” “......” “你怎么知道我单身?” “你自己跟小陆说的。” 原来是那天饭局上说的。 叶一没有英国驾照,许阳秋只好自己当司机,她边开车边不满:“你考个驾照吧?” “好。” “晚上给我做饭吧?这边连中餐都好难吃好难吃。我想吃葱油鸡,哦对你不吃葱。那就随便怎么做的鸡腿?” “好。” “你什么时候回国啊?多陪我几天吧?” “好。” 许阳秋说了一路的话,叶一说了一路的好。 她公寓其实很漂亮,有温馨的客厅餐桌,还有视野良好落地窗,但比之前的房子小一些。 许阳秋把包放在一边,笑着说:“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话没说完,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叶一抱到餐桌上。餐桌是天然的木头,后背贴上去质感粗粝,有些硌。没等她坐起来,他已经欺身虚虚压上来,两只眼睛盯着她的嘴唇,像在等着某种指令。 她倏尔笑起来, “你刚刚亲我额头,我还以为又要慢慢来一次呢。我们都这么熟了......”她仰起头吻一下他通红的耳朵,“就不用客气了吧?” 第203章 指令收到,他的手扣住她的脖颈,狠狠地将她箍向自己,热烈的吻瞬间砸下,愈演愈烈。 许阳秋没有在桌上躺太久,她很快便坐起来。没一会儿,两个人就一起滚到了地毯上。叶一半靠在沙发边,起身想要重新覆上来,却被她拦住。 她灵活地翻了个身,跨坐上去,占据更高的位置,又低下头去吻他的唇。 叶一脸埋进她颈窝,含糊道:“你很喜欢在上面?” “才发现吗?” 她抬手脱掉毛衣,只穿着吊带,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接着,她一颗一颗地去解他的扣子,从上至下,直到那个破碎的纹身出现。 她摸上去,问了句疼吗,问完觉得自己在说傻话,又用吻去堵他的回答。 许阳秋体力很好,也很了解自己,没多久就到了临界点。她迷迷糊糊之间垂下头,对上一双幽黑的瞳仁,——他近乎专著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忍耐。 “隔音很好,忍什么忍。”她凑近一点,“宝贝。” 他好像理解错了她所说的“忍”的含义,又好像听不得宝贝两个字,他猛地单手把她捞到沙发上,过热的体温瞬间让渡过来,几乎蒸发周遭潮湿的空气。 这样一来,上面的位置和喘息的空间一并消失,她几次伸出手去推他。 慢一点或者停一下。 哪怕只是在那几秒钟停一下。 然而她在混乱中,忽然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皮肤,——那是他纹身上的疤痕。 她触电般地缩回推拒的手,任由一切继续下去。那之后,所有思绪都模糊不清,脑海中的空白一片接一片,连后颈都麻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树影婆娑落在他们身上,风呼啸而过,攀至空中,又缓缓平息下来。 “……明明没有过几次,而且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们对彼此都有点太熟悉了。” 许阳秋裹着沙发毯,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 叶一喉咙哑着,“我会在梦里复习。” 许阳秋忽然觉得这人没那么熟悉了,“你脸皮好像变厚了?这都不脸红?” 叶一抬手把她抱到腿上,过热的胸膛贴着,双手抚过她的背。 许阳秋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挑眉,“歇会,腿有点抖。” 叶一凑在她颈肩嗅闻,又把头埋进去轻蹭。他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红,还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疼的。” “啊?” “纹身上的疤会疼的,而且下雨的时候,我的腿也会疼。” 许阳秋闻言试图从他腿上起来,却被他拦住。他按着她肩膀坐回来。 “嗯?” “......就不疼了。” 许阳秋捏着他下巴:“有本事再说一次。” “做......爱就不疼了。”他耳朵通红,声音沙哑。 他这脸皮还真是......突飞猛进啊。 第二回她躺在沙发上,同侧的手和脚都被他单手困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不是......你哪儿学的?” “梦到的。” 他就编吧。 没多久,她的腿更加颤抖。仅存的公德心让她侧过头去,用柔软的毯子挡住嘴。 他红透了,神色却认真,“不是说隔音很好吗?” “骗你的。”她喘口气,“继续。” 谁也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情侣活动,是开着窗户,听着异国的雨声刷地毯。 准确来说,是叶一在刷。许阳秋套着他的衬衫,露出两条光洁的腿,靠在淋浴间门口看着。 “可惜我很久没抽烟了,不然抽着事后烟看着你洗地毯,还挺浪漫的。” 叶一把地毯放在花洒下面冲,起身拿起盖毯,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我不冷。” “......不是怕你冷。” 许阳秋了然地笑起来,“算你有良心。” 等洗得差不多,叶一关掉花洒,把地毯卷一卷,塞进烘干机里。 烘干机的轰鸣声中,他很突然地说:“许阳秋,我其实会胡思乱想。” 她自然地抬手把他也裹进毯子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搁完她肩上也一沉,他柔软的卷发贴着她的脸。 “想什么?” “想......要是你过得再好一点,现在会是什么样?你也许根本不会看见我,我也永远没办法走到你身边......但你会很幸福。” 许阳秋指指冰箱,两个人贴在一起朝着冰箱的方向笨手笨脚地移动,像在玩高难度版的两人三足。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又被他拿走,自然地倒进灶台上的奶锅里,开始加热。 她撑着身子,毯子斜斜挂在身上,歪头笑着看他,“没有那么多事要操心,那我大概会在你大一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你,让你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一点都不苦。” 奶锅很快沸腾、咕嘟咕嘟地散出水汽,蒸热他的眼睛。 她那哄人的、骗人的、动听的话。 但他不需要想,因为他愿意相信。 他们在一起很久以后,一轮玫瑰重新上市,叶一又刷到了关于这款香水的香评。 他一直以为守在玫瑰花田旁,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将花瓣一口吞下,揉进骨血,单方面决定永不分离;另一种是将自己埋葬在土中,献祭一切供养玫瑰,就像某个童话里那只倔强的夜莺。 但在未来的日子里,许阳秋让他看到了第三种选择。 第204章 他们也可以都是玫瑰花田,彼此陪伴着枯萎凋零,也彼此陪伴着盛开繁荣, 岁岁年年,一轮又一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