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夜不眠》 第1章 [现代情感] 《洛杉矶夜不眠》作者:widow【完结+番外】 文案: 谢姝三十岁时被人求婚,对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她却有三个顾虑: 一、她和前夫离婚不超过三个月,此时二婚为时尚早。 二、她怀着前夫的孩子,前夫还不知道,谢姝不准备告诉他。 三、向她求婚的人曾经被她家收养,做了她二十多年的哥哥。 -----------内容开始---------------- 《至暗时刻》 周六,谢姝本来可以不早起的。她被结课作业和期末考试折磨得几天没睡过完整的觉,期待着周末能把缺失的睡眠时间补回来。 但是没办法,她有客人来访。 我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餐厅和厨房,再往前走到外面就是花园,今天下雨就不带你看了,房间都在楼上,我带你上去。谢姝弯下腰想把行李箱提起来,行李箱的主人快她一步握住了把手,她不自在地收回手,转身踏上台阶。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地跟在身后,谢姝在昨天收拾好的房间门口站定,不慎撞上了初来乍到还不熟悉环境的客人。脑袋被他的肩膀撞得生疼,谢姝却有苦难言,若无其事地开门,向一旁退两步让出门口的位置,语气里显出几分冷淡:你的房间。 讨人厌的房客推着行李箱进去,环视一圈房间的摆设,他点点头,挺好的。 然后两人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相对无言,谁也不准备说一句客气话。 何温洺,谢姝连名带姓地叫他,我的房间就在旁边,我们俩马上要过两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谢姝最想说的是如果他受不了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可以出去住酒店,反正他住得起。 何温洺的发梢在阳光下类似猫科动物的绒毛,漆黑的眼瞳盯着她,给初夏阴雨不断的浮躁氛围带来一丝凉意,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当然没问题。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他们之间毫无芥蒂,甚至关系融洽。如果不是谢姝认识他的时间太长,太了解他,说不定真的会以为何温洺对她毫无意见。 别在心里骂我,被戳中心思谢姝的视线游离了下,何温洺拉开房间的窗帘,雨天不会有一丝阳光照进来,他的语气和窗外的天气相仿:如果可以,我也不会来这里住。 谢姝和何温洺学的专业都是电影方面的,不过两人的学校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英国。按理说即便是假期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同住,哪怕两人都选择了回香港过暑假,只要有心规划就可以避免见面。 巧的是,这个暑假谢姝不准备回家,而何温洺的暑假作业是拍摄一部纪录片,并且他选了上海这座城市当主角。 何温洺不是没有别的住处可选,他可以住家里在上海购置的房子,也可以住酒店。即便是同一座城市,还处于漫长冷战期的两人也大可不必见面。 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大人们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他们期待着青梅竹马在异地相会,共同生活互相帮助,共成一段佳话。 偏偏谢姝与何温洺都是听话的小孩,不忍心让家长的期待落空,更不忍心看见他们因为两个孩子的争吵而伤心。 谢姝在听闻了长辈的意思之后,咬咬牙第一时间联系了何温洺,时隔近四个月第一次和他说话:来我这里住吧?我说真的。 尽管许久不联系,何温洺还是第一时间读懂了她的意思:我尽量早点走,不会多打扰你。 不幸中的不幸,两个人还是住到了一起,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修复一下关系。不求和以前一般无二,也要保证能正常沟通,而不是和第一天见面一样,说两句话就有人满肚子火。 可谢姝太忙了,她忙着把剩下的结课作业和考试赶完,忙着去之前定好的影视公司实习,忙着和下学期一起参加比赛的同学联系忙到根本没时间关照同一个屋檐下的男人。 何温洺也很知道分寸,他避免了和谢姝正面碰上的情况,每天扛着相机早出晚归,三餐也多在外面解决,活脱脱把这里当成了酒店。 他们最近的一次接触还是在谢姝入职实习公司的前一天,她用客厅的电视观摩即将入职公司的影视作品。 说是影视作品,谢姝觉得是有些抬举了。 买下一部网络小说的版权,邀请数位编剧改编,拉来当红的一男一女流量明星做主角,剪辑成片时加上一层模糊锐化的滤镜这些要素多管齐下制作出来的古偶连续剧,在谢姝眼里是不能被称为作品的。 在她打第三个哈欠时,何温洺回来了。 他先上楼放下相机,换了一套家居服,到楼下来倒水喝,捧着水杯上楼前自然地被电视的光线吸引,站在沙发后面驻足观望了一会。 谢姝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归功于无聊的电视剧根本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几生几世的爱恨情仇还没有何温洺的脚步声吸引力大。 她感受到另一道呼吸声在后方,缓慢均匀地吸气吐气,站了大约三分钟后他开口问:我能坐下一起看吗? 多点接触可能会化解他们之前的矛盾。谢姝这样想着,眼睛还盯在电视上,嘴上说:随你。 沙发的另一侧凹陷下去。 第2章 人即便是不用眼睛看,也能使用其他感官感知环境。何温洺坐下后,谢姝身边像多了一个火炉,身体无需靠近也能感受到另一份体温,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痒,谢姝不自觉缩起肩膀,心底感慨初夏的夜晚真是躁动。 为什么想起来看这个? 我实习的公司制作的,我想了解一下做准备。 电视剧演到女主落难,男主来救她,两人生死相随后互诉衷肠。何温洺看了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评价道:在二十一世纪还在写这种剧情的编剧应该立刻处决。 屏幕对准男主角的脸放大特写。 脸上的纹路看不清,微表情都会被磨灭,参演这类电视剧的演员应该都不需要演技,随意拉皮打针应该也无伤大雅。 镜头对准了无意义的假花假草。 导演应该和编剧一起打包处决。 他一句一句地讽刺,谢姝听得直笑,甚至忘了他们还在修复关系的尴尬时期,竟然和以前一样去拍何温洺的肩膀,笑着骂他:你太刻薄了。 何温洺也弯唇笑,说:我的导师会更刻薄一点,他尤其讨厌看不清人脸的画面。 有八分余温的友谊在微波炉里热过一回,又重新升到了原来的温度,如果不把它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它应该能一直滚烫地烧下去。 一集播完了,谢姝想点开下一集,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特意问何温洺:要再看一集吗? 何温洺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下去了:不用了,我想休息了。末了还仿佛贴心地加一句:你也早点睡。 多有礼貌有分寸的做法,青春期的一男一女住在同一屋檐下,遵守这些潜规则是应该的。 可是他们是朋友啊,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曾经关系那么好,现在却要这么生分吗? 在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之后,谢姝懊恼地捂住脸,四个月也没有出现的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她第一次为之前的选择感到后悔。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谢姝和何温洺认识很久了,两人同龄,从大概四五岁第一次见面时就认识了,今后他们认识的时间可以通过当下的年龄减去五来计算。 虽然他们两家人关系还不错,两个人也算是熟悉,但十五岁之前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性别天生带来了阻碍,男孩女孩之间能谈论的事情寥寥无几。 他们变得热络的原因,说起来可能有些老派,也有些戏剧化。 是因为两个人有相同的梦想。 类似周星驰电影里的情节,或是抗战年代青年人之间口口相传的美谈,谢姝和何温洺某天意外地发现对方都对于电影抱有超乎寻常的热爱,都梦想着成为这个行业中的一员,梦想着制作出一部意义斐然的电影。 于是他们约定今后一起学习电影,上同一所学校,学同一个专业。进入行业后也要相互扶持,最好能一起工作,成为电影行业的黄金搭档。 感情升温到一个高温之后会逐渐冷却,经历了暧昧期、热恋期和平淡期,这其中总会有一个意味着变革的节点出现。爱情如此,友情也是如此。 如果从记忆里细细寻觅,她和何温洺感情变革的节点应该是谢姝十八岁的暑假。彼时她刚刚度过成年礼,家里人送了她一幢意大利郊区的房子,她与何温洺一起在那度假。 夏天的意大利阳光永远充沛,葡萄架充当遮阳伞的角色,影影绰绰的光洒在乳白色的桌布上,燥热浮动的空气里弥漫着某种花果香。谢姝常穿无袖的上衣,坦坦荡荡地在阳光下伸展手臂,接过何温洺给她切的果仁面包,抿了口从树上采摘果实榨出的果汁,抬眼远眺时一不小心与他对视,他们无端笑了起来。 像《call me by your name》?是不是? 何温洺在说话,谢姝笑着倒进藤曼编制的座椅里,长发在阳光里晃荡,像森林里小狐狸的大尾巴,她仰头沐浴着滚烫的光,一层层彩虹般的光圈在漆黑的眼底炸开,微风拂过树林,身体伴随着树叶树枝树干一起吸气吐气,在风里自然摇摆,手脚渐渐变得无力。她慢慢躺进了气味驳杂满溢的森林坟墓里。 上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有人俯视着她说:电话一直在响。 骤然清醒,她现在已经不在意大利了,她在上海家的花园里,何温洺也不会那样和颜悦色地待她,取而代之的是生了满肚子气的冷漠何温洺。 本来只是想晒会太阳,一不小心睡着了,还做了许多梦。谢姝坐在原地搓了把脸,何温洺也站在原地,她像是还没从梦中回神,习惯性地问他:谁的电话? 没看,你手机一直在响,我就直接来叫你了。 是她上司的电话。暑假以来谢姝就在实习的公司负责担任制片人助理,替制片人处理一些片场的杂事。 制片人也分许多类别,通常能在影视作品后面挂名的总制片是很少亲自到片场去的,他要负责更多外部事宜,包括拉赞助、谈版权、影片发行 谢姝的上司则是执行制片,他则负责统筹片场的大多数事宜。偌大的一个片场要管理的事情庞杂纷乱,一个人根本无法面面俱到,为此他请了三个助理帮他处理杂事。 第3章 他打电话来的意思也很明了,今天虽然是周末,但片场照旧开工,她得去盯着。 再怎么说也是工作,谢姝去楼上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前路过何温洺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敲敲他的房门。 里面不急不慌的脚步声靠近房门,他开门,倚着门框问:什么事? 我今晚可能很晚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点。 开门时何温洺的脸很臭他这段时间一直这个脸色,但听了谢姝的嘱托,他绷紧的眉毛突然松开,嘴角勾起来又压下去,忍不住说:我在家,你在外面,我比你高一点,也壮一点,谁才应该小心? 我是说你对我家里的东西小心点,谢姝挑眉,用以前的事揶揄他:这次你被烫到了可没有人来帮你。 那是意外。 差点要你命的意外。 谢姝赶到片场时,她的上司也在,见她到了把她拉到一边叮嘱她:今天李蓉杏和孙维清吵了一架,等会你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 李蓉杏是这部戏的女主角,孙维清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两个人都是风头正盛的流量明星,在片场碰上吵起来倒不足为奇。 谢姝抬头,目光在休息的两个人间游荡过一番,问周杰:他们为什么吵架? 不久前才开始独挑大梁的执行制片对片场事故的处理有些游移不定,对事故缘由也是才弄清:因为剧本,这部剧的原著是大女主,我们找了编剧改成了大男主剧。这戏才刚开始拍,李蓉杏就演得很不高兴,一天起码要找孙维清几次茬。剧本这事这又不是孙维清的错,他当然不会忍气吞声,前几天都是阴着来的,两个人今天才正面对上了。 周杰说得焦急,谢姝听了却轻轻笑一声,说:杰哥,剧本的问题肯定不会是演员的错。 事情其实很简单,一部戏为了找到有价值的演员,对着女演员那边宣传是大女主剧,对着男演员那边却宣传是大男主剧,一部剧搞出了两份合同,都是制作组的小把戏。真到拍戏时,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一番,实践了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谁会忍得住不生气? 原因很好弄清楚,要想解决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准备怎么处理? 被下属猛地一问,周杰有些应对不及:找导演跟他们谈谈吧,实在不行就找刘姐来,这种事情我们不好介入,就让他们干耗着也不是不行,顶多把拍摄时间拉长。 他口中的刘姐是这部片子的总制片人刘欣晨,她曾经制作过许多部这类型的古装片,在业内也是个很说得上话的人物,也是因为她的话语权过大,导演在这个剧组反而充当一个从属的角色,他的话语权甚至不及两位主演。而总制片日理万机,谢姝猜她不会搭理这些小摩擦。 演员之间有矛盾是个可大可小的麻烦。如果演员们能力出众,那么哪怕戏外恨不得你死我活,上戏时也能演好剧本内容。如果演员能力一般,或者说演员是体验派,那麻烦可就大了。不光是拍摄不顺会耗费时间和钱财,之后的宣传营销都会达不到预期效果。 这些关系预算的大事和谢姝这个小小的助理身份相差甚远,这家制片公司又不是她家开的,预算超支、拍摄进度慢、演员闹矛盾种种的问题,都和一个来混资历的实习生关联极少。 周杰告诉她也只是好心提醒她,免得因为无意间的举动惹恼谁,战火殃及到他的人身上。 片场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它的生态结构会随着剧组不同而随之改变。名导、名制片、名演员,根据三者出现的不同情况,剧组的话语权也会落到不同人身上。 而到目前为止,这个剧组还没有人掌控话语权。或者说,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无法到场使用它。 这是个很暧昧的情况。 《深夜食堂》 谢姝回家时已经是十二点过后了,她身体很疲惫,到家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精神却很亢奋,她在筹备计划时一向很精神。 刚到家? 脚步声从楼梯上移动到面前的茶几,家里的另一个人这样问她,谢姝阖着眼几不可闻地嗯。 玻璃杯和茶几磕碰,他在茶几上坐下,膝盖碰到她的大腿又移开,他还在问:在片场做了什么? 谢姝没力气,她睁不开眼,似是而非地哼一声。 确认了无法和她交流,何温洺轻轻地叹气,站起倾身靠近谢姝。 谢姝以为他是趁着自己没有行动能力,想要做些什么来报复,例如在她脸上画画这些恶作剧。 事实证明何温洺还没那么幼稚,他只是用手掌撑着她的后颈,帮她松开绑着头发的皮筋。紧绷的头皮得到放松,谢姝以为他的贴心到此为止了,松开头发后何温洺却顺势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下,把她整个人横着抱了起来。 被抱起来之后谢姝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着他怀里倒去,侧脸贴上他的胸口,和夏天夜晚火热的气温相比,何温洺身上凉丝丝的,衣服上带着股冷冷的香气。棉质上衣的触感太好,谢姝不自觉蹭了两下。 被蹭的何温洺僵住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谢姝也僵住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颤抖:你醒着吗? 第4章 眼下再装睡他也不会信了,身体被窘迫的状况逼得被迫清醒,谢姝撇开脸,躺在他的怀里梗着脖子说:其实我根本没睡过。 谢姝该庆幸何温洺没有把她扔回沙发上,而是放下她让她站好再松手。谢姝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来解释他的举动,何温洺却沉默地从她身后绕开走上楼梯,这次连一句晚安也不说了。 第二天谢姝在片场都还没从昨晚的事故里缓过神来,实在太尴尬了,她早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何温洺告别,幸好他们不是一个时间出门,不然麻烦就大了。 在片场的角落里,谢姝给自己点燃香烟,在烟雾里沉默地发愁晚上回家该怎么办。 一段时间不见,何温洺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些属于男人的因素在他身上逐渐凸现肩膀比她宽许多,以前身高相同的两个人,现在谢姝要仰头看他。他应该也做了一些锻炼,前几天谢姝推他肩膀时就感觉到了,昨天隔着一层衣服肉贴肉感觉更明显了。不是特别大块硬实的肌肉,而是薄薄的一层,比她以为的要软一点。 谢姝咬着烟卷回忆了昨晚的触感,最深刻的感受是他的胸和屁股大小都相当可观,手感也属上乘。 纪行作为经纪人是很少来片场的,只是李蓉杏是她手底下最红的艺人,加上剧情需要导致片场 近一个月的时间都设在城里,来去也很方便,她才抽了时间来看一眼李蓉杏。 如她所料,李蓉杏状态不是太好。这很正常,李蓉杏年近三十了还在演古偶,她为自己转型的事着急是一方面,堂堂女主角被男主角压着又是另一方面,重重压力垒在艺人和经纪人身上,谁也不好受。 聊了两句纪行就准备走了,她被李蓉杏这部剧烦得厉害,随便拦下个人问了片场哪里可以抽烟,躲进片场的角落里抽起了烟。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姝,她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物,也不知道她有怎样的家世,更不知道她心里盘算着什么大计划。 她对谢姝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孩家里应该很富有。 经纪人是需要看人的职业,纪行做这行有段时间了,她做不到一眼看出谁能红谁必糊,却也能做到从外貌上大致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家庭和经历。 谢姝身高在女生里偏高,穿鞋比平均身高的纪行高一个头,她身材不算瘦,和明星们比起来可以说是微胖,没有上镜需求的人在现实里看起来骨肉匀称,身形流畅自然。抬手扶头上的帽子时能看到手臂清晰的肌肉线条。 她见到生人,取下唇间衔着的烟,大大方方地向她笑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穿了无袖的背心和工装裤,衣服一眼看不出牌子,手臂肩膀坦荡地露在外面,皮肤上没有一块斑或是印子。扎成马尾的长发柔顺光滑,发尾蓬松地散开。 抬头问好时脸蛋从鸭舌帽的阴影里露出来,是相当具有攻击性的长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黑边木制镜框,教条规训和她浓艳的五官冲突,妩媚的眼睛藏在古板镜框之后,有种耐看的时髦。 良好的品味、洁白的牙齿和皮肤、经过后天锻炼出的姣好身材、大方的性格和得体的衣着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康家庭能培养出的女孩。 虽然知道她大概率不会答应,纪行还是从包里抽出张名片递出去,说:有兴趣做演员吗? 谢姝接过名片,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噗嗤一笑,眉毛弯弯的,摇摇头说:我做不了演员的,感谢你的邀请。 真可惜,纪行偏过头吐出一口烟雾,舔舔嘴唇,你这样的小女孩到我手里一定能红。 谢姝弹弹烟灰,玩笑地说:姐姐准备怎么捧红我?演古偶剧? 纪行立刻摇头,抬手将香烟递到嘴边,你可不能来演古偶剧,你得先上一段时间表演课,然后我拼死也要让你在大导演的戏里演个配角,要是演技好你就继续演电影主角出作品,演的一般就在电影里当漂亮的配角,要是演的差你就多走走红毯。穿的礼服都选一家的,纪行咬上烟,纪梵希或是ck,他们肯定愿意给你做定制。 她和谢姝见面不过五分钟,都已经给她规划好未来的职业发展方向了,虽然粗糙,但还像模像样。谢姝没有被她描绘的盛景吸引,垂眸看着火星舔舐烟卷,若有所思地接着话闲聊:您给蓉杏姐的规划怎么不是这样的? 她?纪行吐出一口烟,她走这样的路就是找死了,脸只是好看,在大屏幕上什么样她自己也知道,演技也一般化。现在这么运作还能当几年顶流,走那种路绝对出不了头。 这位经纪人对谈论手底下艺人的状况毫不避讳,不怕自己的艺人听见心怀芥蒂,也不怕被对家的人录音拿去做文章,这样的态度不知道是太自大还是有恃无恐。 谢姝抬头瞥了一眼李蓉杏的保姆车,那里前几天都不是很安生,今天看来好像静下来了。她按灭烟头,还留在原地跟纪行搭话:现在这部也是大制作嘛,蓉杏姐演好了一定能继续红下去的。现在演技长相什么的都不比以前重要了,只有流量和粉丝花的钱是真的,更何况蓉杏姐漂亮演技不错,红下去也不是问题嘛。 说到现在的这部剧纪行就头疼,她厌烦地顶着太阳穴,从鼻子里发出烦闷的气声。 第5章 李蓉杏的这部剧完全不该按照现在的方向发展,剧本的展现也不如预期,到时候播出李蓉杏不光是被男主角压着,还要面对行业和观众的质疑。你都在古偶剧里给男演员作配了,下一步给别的新人抬轿是不是也行啊? 要不是片方给的合同太暧昧模糊了,加上制作公司和他们公司关系深厚,李蓉杏又急着要一部女主角的好剧证明自己的地位,纪行绝不会容许这种错误发生。 思及此处,纪行不轻不重地剜了一眼也隶属于制片公司的谢姝,最后倒是他们拿到了两个当红的演员,就算剧情一堆垃圾粉丝买单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真不错,是吧?你们这部剧稳赚不赔,讨论度还是播放量都有了。 谢姝满脸无辜地笑笑,从口袋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随意地说道:剧成功是一回事,作品质量怎样又是另一回事,我猜原著小说的作者应该不会太高兴,虽然赚到了钱,但自己的作品被改得两模两样,她得多烦啊。 纪行发出轻蔑的笑声,到底是小女孩,家里保护得太好,不知道比起作品这种虚无的东西,手里的钱才是最要紧的,都是卖掉的东西,有什么好心疼的。但是她提到了原作 不过她自己就是编剧,应该会尽量保留自己作品的原貌吧。谢姝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叼着烟向纪行低头,满脸笑意地请求:姐姐,帮我点根烟呗。 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指在火光下显出一层莹莹的亮面,像是凝固的火星。谢姝视线盯在摇晃的火光上,看着火焰逐渐吞噬她的烟卷。点好烟后她适时退后,目光上移到纪行还在发愣的脸上,用手心挡住笑脸,礼貌地道谢:谢谢姐姐。 今天谢姝和何温洺是前后脚到家的,她才放下背包,何温洺正好提着相机推门而入。 两人四目相对然后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谢姝站在沙发边手指掐着沙发皮,何温洺右转进厨房倒水喝。 经过昨晚的事故他们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对方。 其实谢姝今天心情还不错,她的计划缓慢地迈出了第一步,事情都还算顺利。既然这样,那稍微分出一点时间来改善关系也不是不行。 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怎么样?谢姝还背对着他,听到杯子放下的声音心里一紧,担心自己被拒绝,又担心他会答应。 谢姝听到他说:好,你挑餐厅。 然后他们去吃了日式omasake,一共十道菜,各吃各的,筷子不会碰到一起,都面向厨师而坐,不交谈也不会尴尬。 幸运的是,何温洺也有意缓和关系,他尽量配合回答谢姝的问题。 第一道菜是赤贝。 你的纪录片拍的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有点抓不到重心。你呢? 还可以,事情都还算顺利。 第二道菜是鲣鱼。 我不懂你的行为逻辑。 哪方面的?我在这里上学还是我实习的片场? 第三道菜是牡丹虾。 都有,尤其是你实习参与的剧组。 还没有那么差劲啦。 不是差劲,只是我觉得,那里配不上你。 第四道菜是沙丁鱼寿司。 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是你太高看我了。 那是事实,全世界电影工业最完备的地方是好莱坞,只要请你家里的长辈表下态,你可以在那里的任何一个剧组从早待到晚,请一位奥斯卡影后或是手握金棕榈的导演到你家的餐桌上都不是问题。你有那么多条路可选,却在拍摄垃圾的剧组里花费时间。 第五道菜是鲍鱼。 那拍的是古偶剧而已,还不至于是垃圾。 影视作品是否能成功无法预测,但制作水准是无法辩驳的。一部体量有将近六十集的电视剧集,剧本的页数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多集,超过半数的投资都花在演员片酬上,不出意外的话,成片里要插入三至五个与剧情毫无关系的广告还有什么比它更像垃圾。 第六道菜是鲷鱼。 好吧,我承认这部剧的制作很粗糙,制作班底无疑是草台班子,我当然也不想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势,成片会很烂,那是肯定的。 那你留在那里的意义是什么? 第七道菜是中腹。 比起我参与的作品会是什么样的,我更关注我在这个时期,只是靠现在的我能在剧组里做到什么。不需要父亲、母亲、哥哥还是别的长辈帮助,只靠我这个人本身。 你想在那个剧组里做到什么? 第八道菜是赤身。 我说出来你会嘲笑我吗? 我还不至于刻薄到那种程度。 好吧,错怪你了。我只是想试试,即便我身处在整个剧组权力体系最低端的位置,是不是依旧能控制这个剧组,比如我现在正在尝试删掉一场戏,换上另一场戏。 这对于成片可能不会产生影响,剪辑时把你拍摄时煞费苦心加进去的内容剪掉也是正常的。 第九道菜是大腹。 我不在意成片,这不是我家投资的片子,也不是我关心的女演员参演的片子,它会变成什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 第6章 它只是试验品,你验证理论的实验器械。 最后一道菜是海胆。 没错,滑溜溜的海胆滑下喉咙,谢姝转头看何温洺搭在餐桌上的手他在英国呆了几年反而比以前更白了,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不用力也会青筋凸起。她咽了下口水,举起水杯掩饰自己的失态,这下你可以理解我了吗? 何温洺咽下食物,淡淡地瞥一眼她,平静地说:我不理解你也不会当回事。 但是如果你理解我,会让我很高兴。 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想做的事是一样的,同路人的认可比朋友还要珍贵一点。 何温洺拿纸巾擦手,不为所动地说起旧事:你叫我和你一起去意大利的时候也这么说。 一旦他们的谈话里出现意大利,就意味着谢姝处在道德的低处,她得通过虔诚的忏悔来获得何温洺的谅解。 她应该解释,解释她不申请他们约定学校的原因,解释她选择在内地上学是有原因的,解释她的动机理由。 只是在何温洺面前袒露这些有点困难,类似夏天里从阴凉地跑进太阳光下的困难。不是不能克服,只是需要很多的心理准备。 现在时机正好,氛围也还不错,何温洺针对她的冷淡被暑气慢慢消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 现在把一切都讲清楚了是个好选择吧? 《恋恋笔记本》 呀!谢姝?真是你啊,你也来吃饭? 稍稍一犹豫,就错过了好时机。谢姝扭头向着身后偶遇的同学打招呼:嗨,依然,你也来吃饭? 是呀,没想到遇到你了。朱依然轻易发现了和谢姝一起吃饭的人,这是你朋友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学校外和人一起吃饭。 谢姝只能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在家那边的朋友,何温洺,这是我一个班级的同学,朱依然。 何温洺一遇到外人就端出人模狗样的笑脸来,他向朱依然微微颔首,微笑着说:你好。 朱依然被他的笑脸晃了一下,捂着合不拢的嘴调侃谢姝:呀,原来你有男朋友了,某些人要伤心了吧。 男朋友几个字让谢姝头皮一紧,她觉得把这种词放在她与何温洺身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赶紧解释道:不是男朋友,我们是认识好久的朋友。 噢噢,好吧,那看来他还是有机会的。朱依然的朋友在喊她,她着急道别:我先走了,我们等开学在学校见吧。 好,学校见。 被这样一通打扰,谢姝是彻底错失了坦白的时机,她刻意避开何温洺的视线,站起身说:吃好了就走吧,再不走主厨要赶人了。 走出日式料理店的小木门,滚烫的空气一股脑地扑上来,和皮肤上的凉气纠缠,在肌理上形成薄薄的一层水雾。 谢姝搓搓手臂,犹豫要不要直接回家,她问何温洺:你饱了吗? 半饱。 第二顿吃什么?去便利店怎么样? 何温洺用手机搜索附近的便利店,最近的也在一公里之外。 好远,那样还不如点外卖呢,但是点外卖又可以点更远的东西,好难选。 点外卖吧,可以回去看电视吃第二顿。 最后还是点外卖回家吃汉堡了,谢姝叼着薯条盘腿坐在沙发上选电影,你想看什么?新片还是老片?我还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 《小行星城》?我还没看这部。 啊,韦斯安德森,你们导演应该比较喜欢他。 你为什么讨厌他来着?哦,你说他的片子有种老年文艺男的酸臭味。 难道不是吗?每部片子的色彩都很鲜亮,电影的主题也只是那些,最有吸引力的是画面和演员的表演,也太没意思了。 他是位优秀的导演。 不妨碍他同时满身酸臭味。 韦斯安德森的影片不以剧情见长,更何况这部片子她早就看过,此时再看一遍对谢姝来说有堪比安眠药的催眠功能,她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温洺聊天,不然她又要昏睡过去。 她一口一口咬着汉堡,里面没有酸黄瓜让谢姝很高兴。餐点是何温洺点的,他一直知道谢姝对酸黄瓜的厌恶,点餐时贴心地去掉了酸黄瓜。 何温洺了解她不吃酸黄瓜、洋葱和任何有腥味的肉,当然处理好没有腥味的她可以吃,也了解她爱吃绿叶菜,猪肉、牛肉和鸡肉里偏爱牛肉,比起硬的脆的食品更喜欢软的合口的 她也了解何温洺讨厌菜里的葱姜蒜,在各类肉上没有特别的偏好,反而更喜欢吃内脏,不吃番茄但爱吃番茄味的食品,水果里最讨厌苹果 毕竟认识了很多年,口味、爱好、品味、走路的姿态甚至说话前习惯先抬哪边的眉毛他们太了解对方了,了解程度可能还要超过一般的兄弟姐妹。 那么熟悉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恋人呢? 谢姝盯着手里的汉堡,突然提起往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很久之前有一回,在洛杉矶看某部片子的首映礼,结束之后我们去in n out吃汉堡。 第7章 何温洺回忆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有笑意:怎么不记得?我们从你家办的圣诞派对里逃出来,从香港飞到洛杉矶,一落地就跑去看首映礼,看得又饿又累。 结果是部烂片。 烂得不能再烂了。 但是结束之后吃的汉堡很好吃,是吧?谢姝沉浸在回忆里,我感觉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汉堡。 何温洺吃完汉堡,弯腰从桌上抽纸擦手,纸巾在他手里被揉皱捏成一团,他吸了口气后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 今天我们在外面遇到的女生说的某人是谁? 谢姝不明所以,回忆许久才反应过来:谁?哦,他就是之前一起做过项目的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纸团被轻轻投进垃圾桶里,何温洺的声音像块陈铁: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恋爱了,我们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不太妥当。 问题猝不及防地被摆了上来,谢姝其实一直都知道,亲密关系是狭隘的,它不允许他人的插足打扰。即便是同性好友,后逐渐疏远的情况也不少见。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关系尴尬的异性好友。 可是她并没有把自己与何温洺的友情也囊括其中,她以为他们是特殊的,是不被世俗的规定限制的。他们会永远做朋友,永远一起看电影然后吃汉堡,永远能对彼此袒露喜好。哪怕有一方恋爱结婚,这都不会打扰他们两个人的相处。 她凭什么认为他们是特殊的?明明他们的友谊在四个月的空白期之后就会冷却,同样需要小心翼翼的维系保护才能长久。 他们是俗人,他们的感情也和世俗密切相融。 嗯,是这样,谢姝强迫自己表示赞同:毕竟我们是大人了,总要注意一些。 可能是昨晚吃了两顿,也可能是夏天气温太高导致食欲不振,第二天谢姝一整天都不想吃饭,她更倾向于认为是昨晚不欢而散带给她的心理压力让她食不下咽。 早晨起来又看到昨晚遇到的朱依然给她发信息,大意是想要何温洺的联系方式,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很正常,何温洺这人遇到不熟的人向来表现得很正常,文质彬彬的态度搭配他的长相身材一向无往不利。 考虑了一个上午,谢姝还是把何温洺的微信推给了朱依然,一方面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另一方面是她想看看何温洺的反应。 片场里还在拍昨天的那两场戏,此时在午间休息,谢姝在角落里看得清全剧组的动向孙维清和李蓉杏各自回保姆车了,导演和几个编剧凑在一起讨论,群演和员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午饭。 谢姝把手机塞进长裤口袋里,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在原地练习了一下笑容,直直地走向导演的位置。 张导,得到导演的关注后她露出个略显紧张的笑容,公事公办地转告:杰哥说我们这个阶段的进度有点落后了,可能需要您调整一下。 张导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记忆力不比年轻人,他最先抓住的重点是:杰哥是哪个? 是执行制片,他之前是刘姐的助理。 听到刘欣晨的名号张导脸上才多了几分正色,随后开始熟练地诉苦:哎,真不是我不想快,是这个剧本实在快不了,那么多场戏谁能快起来?你问问你们杰哥刘姐的,这要我怎么办? 我们也知道您很不容易,谢姝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编剧,但是预算和时间都摆在那,我们都得遵守啊。您不如试试改改剧本呢?删掉点难拍的戏,剪辑上花点功夫。 张导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或者说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女孩说出的话本身就毫无营养,他连眼神都不施舍给谢姝,翻着剧本不耐道:你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剧本不能随便删,真要这么容易,人人都能当导演了? 当然不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了。还是请您考虑一下,毕竟我们拍摄预算是不能超支的。 提议被否决谢姝也只是笑笑,在张导彻底不耐烦之前谦卑地退出交谈圈,将空间留给编剧和导演商讨。 在谢姝年龄还小时,家里的长辈教导过她,历史并不是由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发生的对话写就,在人们意识到事件发生前,伟人们已经在狭小房间里通过一个个小小的谈话做出了决定。 年老的长辈抱着还懵懂无知的谢姝,教她一步步下国际象棋,告诉她和对面作为对手的哥哥:我们不参与大房间的谈话,小房间的对话我们也不掺和,我们一般操纵进行对话的人,让他们说咱们想听的话。 他们家的人一向擅长此道,如果像古典欧洲小说里面的家族一样为自己制作族徽,那谢家一定会是只狡猾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蛛网,控制猎物的举动,财富、威望和名气就在一次次刻意促成的谈话中积累。这种能力一半来自血缘的传承,另一半通过后天教导形成,即便是这一代人里年龄最小的谢姝也不例外。 这晚谢姝难得比何温洺早回家,她先给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一遍,吹好头发之后下楼到厨房倒水喝。 何温洺就是这时候回家的,他脸色不太好,谢姝以为他中暑了,走近他关切地问:不舒服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第8章 何温洺先放好相机,面对面沉声问她:我住在这里让你很烦吗? 平心而论,何温洺作为舍友可以说毫无确定,他作息规律,从不在过早或过晚的时间发出噪音,会承担自己房间的卫生,时刻保持自身干净整洁,甚至他会自己做饭后把厨房清理干净,这对留学生来说尤其不容易。 谢姝完全没有赶走他的意思,她也不懂何温洺为什么这么问,她皱眉考虑着,终于联想到他们昨晚谈的问题,而今天她就把他介绍给别的女孩,何温洺会误解很正常。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觉得给她也没什么,就把你推给她了。 谢姝手忙脚乱地解释,看到何温洺脸色逐渐松弛下来,她才松了口气。 头顶的阴影移动了,他转身和谢姝错开视线,走向楼梯,我上去了。 谢姝站在原地,突然想到别的事情,快步追着何温洺踏上楼梯,急着叫他:你等一下,我还有事说。 何温洺站在比她高几阶的台阶上停下,转身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挑眉示意她有话快说。 朱依然,就是那个女生,谢姝不自在地挠了下脸,她是个好人,所以如果你对她没感觉,就不要吊着她,早点拒绝她,好吗? 高处的人听了不语,沉默地盯着她,时间久到谢姝都能闻到外面油柏路被烤焦的气味,半晌何温洺才慢悠悠地反问:吊着?什么叫吊着? 发梢好像还有点湿,手指捻着头发,谢姝抬眼看他,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不这么觉得,何温洺抱着手臂从容地道:我觉得你更清楚一点。 被莫名其妙指责的感觉很不好,谢姝像被掐住了喉咙,嗓子里干痒不止。夏夜里燥热的火热空气被门窗隔离在外,空调昼夜不息地散出凉气,裸露的腿和手臂抚上去都是凉意,水深火热中的两人却仿佛置身室外。 谢姝仰头瞪他:你在说什么?我吊着谁了?我恋爱都没谈过几次。 何温洺无言以对,抓着楼梯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他觉得谢姝是世界上最没心没肺的人,和她说话跟和猫狗说话都没区别。他转身上楼,冷冷丢下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呀!何温洺!谢姝着急地跟着上楼,她想让何温洺把话说清楚了,伸手去拽何温洺的衣角。 可她顾得了上半身没顾到下半身,从浴室出来还没干透的拖鞋在木质楼梯上打滑,身体被地心引力牵扯向后倒去,意识到自己要摔跤了,谢姝下意识从拽着何温洺的衣角改成抓着他侧边的一大片衣服,何温洺被她拽着一起向后倒。 在摔下楼梯之前,谢姝都想好了如果受伤该怎么向剧组那边请假,最好别伤到脑袋,要是伤到了话都说不清,她麻烦可就大了。 但是有人接住了她,何温洺左手抓紧了楼梯扶手,右手敏捷快速地搂住她的腰,手臂用力把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来,阻止了她摔下楼梯的趋势。 这场小事故里唯一受伤的反而是何温洺的衣服,被谢姝抓住的那一块不留情面地撕裂开了,何温洺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块破布。 谢姝还没意识到自己给他造成的损失,身体顺着惯性砸进了何温洺的怀抱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她闻到股被太阳烧焦的味道,睁开眼就是白净但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男人身体。此时谢姝才意识到她正被何温洺的手臂和身体夹着,男人的手臂紧紧贴在她的后腰上,滚烫的体温似乎要透过她的背心贴上她的皮肤。 这场景有点熟悉,什么时候发生过?不是很久以前,也不是最近,也是一个很炎热的天气 谢姝好像想起来了,为什么何温洺会说奇怪的话,为什么他半个月以来表现得愤愤不平。 因为站在他的视角看,做错事的人、始乱终弃的人、避而不见的人都是谢姝。 《罗马假日》 意大利很热,太阳永远是圆滚滚的一轮挂在空中,白昼长得不可思议,即便是连绵雨天也阻挡不了内里滚烫的内核,连落在身上的雨都是热的。 但是很奇怪,何温洺从来没有在意大利听见过蝉鸣。 可能是意大利的蝉比较懒呢?像这里的人一样。谢姝听了他的疑惑之后,在餐桌上这样开玩笑。 他们一起住在乡村的别墅里,饭食都由自己解决,他们最常吃简单的意大利面和煎牛排,每周末骑自行车去小镇上的超市采购一周的食物,早饭桌上的果仁面包就是从超市买来的。 他和谢姝都不太在意食物怎么样,他们喜欢这里的环境,何温洺愿意带着相机在森林里游荡一下午,去探索城市里少见的景观。谢姝更倾向于和当地人交际,来这里不过两周,她已经和左右两边的邻居都混熟了,他们甚至邀请她去周末晚上的派对。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不太想去,人太多了,不用照顾我你自己好好玩。 出门前谢姝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在异国他乡里她对于离开何温洺有点焦虑,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受到伤害,而是担心何温洺一个人呆着会太闷。 她总是这样,想要照顾身边的所有人,本质性格偏内向的何温洺在她重点照顾之列,似乎只要她看顾不及何温洺就会被怪物吃掉。 第9章 何温洺不是不想和她一起去,问题在于受邀的只有谢姝一个人,他跟着去了会让整场派对变得尴尬,谢姝还要分出心力来照顾他,实在是得不偿失。 看着谢姝骑单车的背影远去,何温洺回到房间里,倚着窗户眺望外面连绵不绝的绿叶,浮躁的风一下下拂过他的发梢。他眼瞳里倒映着的不是流连不走的落日、漫天瑰丽奇异到荒谬的霞光、翠绿得将要滴下水汁的绿叶、以及树叶遮掩下饱满欲坠的红紫果实 他眼里看见的,是谢姝走时穿着的红裙子,裙摆在膝盖上不住摩挲,红色吊带搭在她的肩膀上,抬手时两根红色细线会嵌进她的皮肉里,留下道道红痕。 谢姝喜欢穿露出肩膀的衣服,她喜欢手臂和肩膀都袒露在外,感受外物触碰手臂时身体的战栗。其实她的皮肤很容易留下印记,被抓一下挠一下就会出现红痕,至今能保持皮肤没有瑕疵是刻意保护的成果。 她的家人无比呵护她,连带着和她相处的人也会认为谢姝是个娇气的女孩。事实却并非如此,只是她周围的人会下意识保护她不受伤害而已,她自己反而不那么敏感。 就像何温洺后背上的伤疤,就是为了挡住原本要洒到谢姝手臂上的热水,背上的感觉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最开始是不痛的,后来那股灼烧感慢慢让他说不出话时,谢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惊慌失措地安慰他、帮他联系医生、在双方父母面前隐瞒这件事,并且肩负起每天为他上药的职责。 谢姝喜欢被需要,所以何温洺会无时无刻向她表达需求,他需要谢姝照顾他、关心他、无时无刻挂怀他。 何温洺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他们是亲密的朋友,对朋友纵容一些又有什么问题呢?他们本来就亲密无间,以后也该亲密无间,相互爱护保护再正常不过了。 天色彻底沉下去了,时间已经不早了,自行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靠近,谢姝回家了,他该去迎接她。 带着花香和葡萄酒香气的身体扑进他怀里,何温洺捏捏她的后颈,问她:你喝酒了吗?喝酒了还骑车回来?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谢姝在他怀里乱拱,乐呵呵地抬头问他:你在家里孤独吗? 何温洺把她的头发拢起来,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顺着她说:有一点孤独,所以你早点回来找我了? 是呀,我得保证你的安全啊。 谢姝长了双漂亮的眼睛,她妈妈、她哥哥和她自己都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长大成人后无需眼线妆点就很妩媚,眼尾像是带了钩子,无声地吸引周边的人。 手指抚过她的眼角,逐步摩挲下移到她的嘴角,指腹摩擦着她模糊的口红,何温洺盯着她的唇瓣,声音轻柔地问:谁亲你了? 在外面玩得浑身发热,谢姝的脸也是烫烫的,但何温洺是凉的,脸颊乖顺地贴上他的手心,她还在笑,迷糊地回应:嗯一个黑头发的男生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好壮,但是和他亲吻的感觉还不错。 这是恋爱吗? 不算吧,谢姝迷蒙地摇头,crush?但是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谢姝酒量很窄,喝一点酒就会不知东西,第二天把酒后的事忘光也不足为奇。继续问下去意义不大,何温洺平淡笑笑,把谢姝抱进她的房间,安置在她的床上。 能洗澡吗?何温洺帮她脱掉凉鞋,把她整个人塞进被子里,垂眸看着她笑说:不能也没办法了,明早起来再自己洗吧。 酒后谢姝反而觉醒了不依不挠的耐性,她拽着何温洺的手不让他走,喊着:不要走嘛,再呆一会,我还想跳舞,我喜欢跳舞。 好,跳舞,想跳什么样的舞。何温洺用手臂搀着她从床上站起来,再被她一起拉上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没有音乐却自动踩着舞步,在柔软的床铺上跳起舞来。 床垫太软,他们每动一下身体都会跟着摇晃,左摇右摆地转了两个圈,因为自己站不稳,为了保持重心,谢姝几乎贴在何温洺的身上了,靠在他的肩窝里不时发出笑声。葡萄酒的香气在夏夜里缓慢发酵,酒精入侵了大脑系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劈里啪啦地放烟花。他像是掉进了葡萄酒灌注的海洋里,被鲜红的海浪一下下拍晕,洁白的浪花是谢姝白皙的皮肤,她漆黑的眼瞳是坚硬反光的海边黑曜石,摇摆的红色裙摆仿佛是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液,被她裹在身上。 那晚应该是有音乐的,是他们都喜欢的一首歌《白兔子》,至于谁才是爱丽丝仙境里被追逐的兔子,谁才是慌不择路掉进环境的人类,最终是谁在光怪陆离的景象里迷失了自己。 他们心里都有答案。 跟我恋爱好吗?我们一直在一起,和以前一样。 没有回音,大概率是没听见,起码何温洺是这样认为的。谢姝从他的肩窝里抬起头,何温洺配合着微微低头,他们的嘴唇贴到一起,慢慢摩擦过一阵后,谢姝先用舌尖舔了他的下唇,然后就这样贴着他的唇笑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谢姝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反正他们应该是亲上了,亲得很深很久,久到她有点缺氧,氧气供应不足让酒后的谢姝直接晕了过去。 那晚何温洺第一次听到意大利的蝉鸣声。 第10章 二十岁的谢姝躲在片场的角落里默默吸了口烟,痛定思痛复盘往事。离开意大利的那天早上她还在奇怪,怎么两个人穿着衣服睡在一张床上,她理所当然地对自己解释是他们不小心躺到一起了,谁走错了床都有可能啊。 那天早上她被家里打的电话吵醒,被家务事逼迫提前结束假期回到香港,匆匆收拾行李出门坐车,在机场才有机会给何温洺发信息解释。 去大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为家务事忙碌,上了大学之后她与何温洺分隔两地,平时用电话短信联系也看不出异常,假期回香港的机会很少,一年半以来他们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几乎为零,谢姝还以为这是长大成人的必经之路。 谢姝一直以为何温洺是因为她假期不告而别的事情生气,因为她的忙碌导致无暇顾及他而生气,因为她选择了别的院校生气那么多杂乱的小事堆在一起爆发,才引发了四个月前一次莫名其妙的争吵,顺带着引发了将近五个月的冷战。 原来是更严重的问题,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是那一晚的暧昧亲吻引起了之后种种的事端。 多么可怕啊,她和何温洺的亲吻,那差点发生的爱情故事,几乎毁灭了他们两人用十几年时间建立的友谊。 《怦然心动》 妹妹,不去外面喝饮料,在这里烦什么呢? 纪行自然地走到谢姝身旁,也点燃一根烟,和谢姝熟悉地攀谈起来,哪怕她们只说过一次话。 谢姝扔掉燃尽的烟头,摆出合适的笑脸回应:要是分饮料有人分不到,马上就会有人来问我,我得养精蓄锐才能处理这些杂事啊。 还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纪行笑着调侃。 她这次来是代表李蓉杏给剧组送饮料的,大多数剧组里的主演们只要不是太吝啬的都会这样做,不一定是想收买人心,单纯为了感谢剧组工作人员,想要留下个好印象的因素居多。 只是办这事的人一般不会是经纪人本人,助理就绰绰有余了。 姐姐这次来剧组又是为了什么?特意来看我吗?谢姝摆出了同等的玩笑态度,既然纪行不愿意直来直往,她就陪着迂回来往。 纪行用夹着烟的手拂了下头发,火星险些烧着发丝,她舔舔干涩的下唇,说起话来还是弯弯绕绕:有个理论,我猜你应该听过,说是认识六个人,就能通过他们认识全世界的人。我呢,恰好是个经纪人,认识的人比常人稍微多一点。第一次见完你之后,我突然有些好奇,于是回去之后多打了几次电话。 这倒是出乎意料,谢姝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问:然后呢? 这部戏投资不算多奢华,但也算很不错,纪行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这么多投资,在你看来,抵得上什么?一条裙子,还是出去度假的一个晚上? 好奇心害死猫,此话不假,在娱乐圈风风雨雨多年,纪行终于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起初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么个漂亮富贵的小姑娘,怎么会在片场里做着杂工呢?于是她先打电话问了周杰,问问他手底下的小助理来路。周杰对谢姝知之甚少,只是从邮箱里的简历里一眼发现了这个长相学历都很漂亮的女孩,就随手招进来罢了。 此路不通,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那天纪行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竟然和相熟的富太太们打了电话,问她们认不认识个眼睛长得很漂亮的谢小姐。 最后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个远超她想象的答案。 那家里有泼天富贵的杂工小姐仰头思索半刻,然后笑着答道:我不太会在那些事情上花钱,还不至于姐姐说的那样夸张。打听到这个有点麻烦吧?我家不在这边,所以认识我的人不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纪行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几分,她的嘴唇都要干裂开了,还强撑着回:是,有点麻烦,她们多半只见过你哥哥,但你们的眼睛长得很像,一说就都认出来了。她深深地吸口烟,扭身吐出一大片烟雾,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你来这里做杂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是想问这个,谢姝没想到自己有天要向别人解释缘由,她眨了眨眼,还是玩笑般说:为了体验生活?尝尝人间疾苦? 也不用真的回答我,你想在这里做什么也轮不到我管。我只是想说一点,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请不要波及到李蓉杏。如果是李蓉杏先冒犯到你,你来这就是为了她,也请你在这说清楚,我可以替她道歉、替她赔罪,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在我身上做,但是纪行勉强挤出笑容,眼睛里满是哀愁,不要伤害李蓉杏,不要伤害我的艺人。 听到这些真切的请求,谢姝先默不作声地用眼睛打量纪行,她在想,纪行是不是曾经流产过?或是失去过孩子? 不然怎么解释她在自己的艺人身上倾注的感情?愿意以身相替受罚的除了母亲还会有谁?这样悲戚的语气,怎么会出现在经纪人和艺人之间? 不过被无端怀疑的滋味也不好受,谢姝知道玩笑开过了,摊手解释道:你放心,姐姐,我跟你的艺人根本不熟,我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就算是我真的有想法,也不至于我亲自到这里来。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每天来片场看着,只是要累到你了。 第11章 纪行几天以来心都提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日日为了片场的事惴惴不安。今天乍一松懈,心脏安稳落回肚子里,情绪历经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耳朵里嗡嗡响,外界的声音还传不进她耳中,指间的烟将要烧到手指都没察觉,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还是谢姝伸手轻轻打了下她的手背,纪行吃痛才松了手,烟头掉在地上没烧到手指。 你太紧张她了,姐姐。谢姝收回手,轻声提醒纪行。 今天的拍摄结束了,又到了下班时间,又到了谢姝回家的时间。 她坐在车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在楼梯上的小事故其实没有坏影响,反而让她与何温洺冰释前嫌,更胜往日和睦了。 但也是那晚过后,谢姝慢慢记起了她忘记的往事,那些记忆让她膈应到无法平静地和他共处一室,何温洺一靠近她,谢姝就感觉身边像是起了火,哪里都热得厉害,燥得人呆不住。 计算了下何温洺回家的时间,确保这时候他已经不在楼下了,谢姝才鼓足勇气下车回家。 命运就是无常才值得研究,以往想碰到的人兜兜转转都碰不到,如今面都不想照的人却是常有机会见面。 谢姝是前算计后盘点,以为这样就不必与何温洺碰面,结果两人不幸地在家门口面对面相遇了。 回来了。 在门口进行了舍友间的问候,谢姝强撑自己拿出自然的态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这幢房子其实年头不短了,谢姝入住之前家里人稍微修缮过一遍,只是顾忌着不久后有人要入住,加上主人家不能现场监工,修缮出的成果就粗糙了些。 而这扇大门,就是那粗糙的修缮成果表现之一,以往就不时出现门很难打开的情况。 只是它平时掉链子就算了,现在怎么能掉链子呢? 盛夏夜里浮躁得人苦不堪言,蝉鸣一声盖过一声,谢姝的额角脖颈不停沁出汗水。她还在用钥匙开门,为了开门还要用脚抵着大门向里推,后面何温洺站着干等,看起来一副困倦的样子,他越是安静谢姝越是慌张,心里愈加懊悔为什么不早点找人修门。 炎炎夏日里,她仿佛是白天被烈日晒得花瓣打卷蔫巴的栀子花,一身热气散不出去,唯有在夜间用聒噪的香气惊扰路人,却引来了她最不见的人,这时再收拢瑕疵的花瓣已经来不及了。 滚烫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谢姝的背贴着他的胸口,背心和短袖黏黏糊糊粘连在一起,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急躁,和他的体温截然不同。 我来吧。他这样说。 《小兵》 门开了。何温洺像是把门抬起来之后再猛地推开,倒不见得有多高明,只是力气大用出的蛮横手段而已。 过几天我就找人来修门。 我可以试试自己修,难度应该不太大。 不要把门修得更坏了。 那应该还不至于。 他们说笑着回家,熟稔和谐得如一家人。谢姝以为他们还要一起上楼进房间前互道晚安,却在踏上楼梯时发现何温洺没有跟上来,而是坐在沙发上拆带回来的快递。 谢姝趴在扶手上问他:你不睡觉吗? 包装盒噼啪一声被拆开,何温洺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回答她:作业刚从英国那边寄回来,我想今晚看完导师的评价再睡。 那你早点睡,不要熬太晚。 谢姝睡得不太安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了许许多多东西,梦到剧组在意大利拍摄,梦到纪行在田埂上慌里慌张地赶牛,还梦到何温洺游泳然后光着上半身从泳池里出来 惊醒时天还是黑的,看了时间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她夏天觉少,但现下不睡天亮之后肯定是要犯困的,谢姝准备上完厕所回来继续睡。 出了门发现外面灯还有灯亮着,客厅里却没声响,她疑心是何温洺看着看着睡着了。下楼探头一瞧,果然如此。 平心而论,何温洺长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祖上有拉丁人血统,他的瞳色偏黑,鼻梁高挺,头发天生会打卷,可皮肤还是遗传了亚洲人白里透红的模样。何温洺小时候顶着一头黑卷发,眼睛黑溜溜水润润得像葡萄,不说话不动弹别人还以为他是个小人偶。 后来他长大了,头发会定期拉直,眉毛修过也不显得厚重了,待人有些外热内冷,初接触都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人,时间长了才会明白他不习惯与人有太多接触。也少有人能看到他闭眼安眠的样子,闭上的睫毛浓密墨黑,躺在那里自有几分稚气。 谢姝没多关注何温洺的睡容,她才粗略瞄了两眼,视线就被电视的光吸引了。 仿佛在侯麦的电影世界里,意大利乡村的草木、日月、花瓣、土壤、房子、桌椅万物皆被镜头悉心温和地记录下来。在这其中最耀眼夺目的还是人被阳光笼罩着、裙摆飞扬的、肆意对着镜头欢笑的谢姝。 艺术家们创作总有灵感之源,可以是一朵花、一次梦、一个风景、一场战争倘若灵感来源于某个具体的人,那我们便会称其为缪斯。导演们被缪斯的身影启发,为他们创作出幻梦般的影片,用镜头记录他们的姿态,愿意让他们的影像填满胶片。此间一切其他的景与物与人,都将是缪斯的延申与陪衬。导演的喜爱会浇灌在每一个镜头中,他们会用充满爱意的镜头抚摸缪斯身体的每一处,她的肢体、动作和五官,无处不是动人的。 第12章 你在拍我吗?那要把我拍的好看点。镜头里的她这样说。 谢姝眼睛盯着电视中的自己,扪心自问她真的有这么漂亮吗?漂亮到太阳月亮都失去光辉,漂亮到镜头只追随她一个人,漂亮到没有哪个动作不迷人她的心魂也被屏幕吸进去了,她仿佛重回了意大利,重新附在自己身上,在镜花水月中爱上了水仙花的倒影,如痴如醉、予取予求、难以自拔。 花园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香味热闹得人忽视不得,在二楼紧闭门窗反而蓄了一房间的甜腻香味。 何温洺醒了,他是被隔壁房间的声音吵醒的。老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隔着一道墙连隔壁的咳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床架在吱呀作响的大动静了。 配合不时从墙壁间传来的喘息哼声,何温洺无比清楚谢姝在做什么。 这些事对谢姝来说,大抵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她每周一和周末起床前会自己进行晨间运动,时间大约为一小时左右,一般听到深长的喘息就能知道她是结束了,然后她会去洗澡换衣服。 何温洺不想听到这些,因为听到之后他的大脑会不受控地展开联想,与生俱来的空间想象力让他在专业上游刃有余,却在生活上给他带来些许烦恼。他会自动想象谢姝的腿和被单绞结交缠,腿根溢出的黏稠水液,在某一时刻紧绷挺立的脊背,手指在搅动 他猛地坐起身,要是再躺下去,放任自己想入非非,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干净起床。 在房间里的卫生间洗漱完,习惯地下楼煮咖啡喝。滚烫的美式浇下去,经脉都被热水烫软了,哪还有力气想七想八的。 他灌下一大杯咖啡,谢姝也下楼了,她洗完澡不久,发尾还带着湿气。 早,你早上喝热咖啡?不热吗? 上次在楼梯上滑倒的教训成了过眼烟云,她踩着湿拖鞋也进了厨房,从水果篮里挑了个桃子到料理台下清洗。靠得近了,何温洺还能看清她脸上的红晕,感受到皮肤上的毛孔散发出清香的热气,闻起来像一块甜软的牛乳糕点。 又灌下一口热美式,他淡淡说道:不热。 真厉害,我最害怕夏天喝热水。 她说着洗干净了桃子,抽出水果刀顺着桃子的缝划了一刀,手指向两边用力,桃子皮就这样被完整地剥下来。手里捧着桃子,她低头大口咬下水蜜桃的果肉,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流到手腕上,她又急着用唇去吮手腕上的果汁。 一口口吃完了桃子,谢姝牙齿叼着桃核,打开水龙头洗掉手上黏糊糊的汁水,嘟嘟哝哝地抱怨:吃软桃子好麻烦,每次我都吃得一手汁。 扔掉桃核,擦掉嘴唇上的果汁,何温洺咖啡还没喝完,谢姝边收拾料理台边与何温洺闲聊:你的作业改过了吗?我前几天晚上不小心看到了,我觉得拍的很好。 何温洺端着咖啡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你看过了? 是啊,我觉得问题应该就是景和人主次不太明显,重新剪辑一遍会好很多。 不偏不倚的意见,何温洺听了放下咖啡杯,还接着问:你觉得要删去那部分的? 关上水龙头,谢姝伸手抽出厨房用纸擦手和台子,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把人的部分删掉一些吧,这样影片看起来会和谐一些。 是嘛,何温洺倒掉喝不完的热咖啡,盯着还在低头整理的谢姝,嗅到她身上的桃子甜香味,一字一句说:我重新剪一遍,到时候再给你看看。 《芝加哥》 巴掌落到脸上前,谢姝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打,还是打在脸上。 她无疑是个娇养长大的孩子,泡在蜜罐子里的孩子一张嘴就是甘甜的蜂蜜,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想要天上的星星父母都会给她争取一下,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活得多好呢? 也是因为家里的用心教养,谢姝永远比同龄人懂的多一些、会的多一些。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仅仅是家庭提供了超乎寻常的资源,她也回馈以超乎寻常的表现。 因为漂亮和出众的能力,即便没有家族的庇护,谢姝在外面也是被人追着捧着的,她从未遭遇过挫折或吃过亏。甚至靠着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胆识,将年龄更长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是不可能。 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这张漂亮娇贵的脸上留下伤痕,直到今天有人破了例。 疼倒是不大疼,但她猜应该会留下印子。 谢姝微微抬头,视线越过打她的人,落到不远处坐着的男人身上。 孙维清她的计划里为这个人留了位置,但在她既定的位置里发挥作用的并不是艺人本人,而是他的经纪人,类似李蓉杏的大多数事务都由纪行出面料理一样。 现在的情形可跟她猜想的不太一样啊 扫了一眼动手的女工作人员,捕捉到了她手指上和孙维清款式相同的素圈,还有孙维清时不时投向这边的眼神。 原来如此啊难怪会对她动手。 回看过去一小时内发生的事,我们会发现事件的原委并不复杂。 谢姝在这片场里只是个小小杂工,她负责处理乱七八糟的小事,偶尔给艺人传递下东西也是她的任务之一。这天谢姝帮孙维清传递送到门口的外卖,在离他还有几米远的地方被他的助理拦下了。 第13章 袋子里面是什么? 维清哥订的外卖。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上面又没写他的名字。 他的外卖写的都是这个名字这个号码。 里面装的是什么? 犯人也不至于被这样盘问,谢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随即笑笑说:这是你们订的外卖呀,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女助理接过来翻看快递单,皱起眉不耐说:维清订的不是这个,你拿错了。 怎么会,谢姝还维持着她标致的笑容,那边只有这一个袋子。 谢姝自认她的态度和话语滴水不漏没有任何问题,但不知为何,那位与她对接的女助理扬起了手打在谢姝的侧脸上,打完还紧跟着斥责:让你再去拿一次就去!哪那么多话! 因为没有被打的经验,脸上被素圈刮破的皮肤隐隐作痛时谢姝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周围路过的片场工作人员都见怪不怪了,他们也没人上前来阻止暴行或是主持公道。 很正常的反应,谢姝用手背蹭了下被打的侧脸,不为无人帮忙而委屈。 剧组里主演们总是地位超然的,工作人员们要捍卫他们的安全、呵护他们的心情,确保他们能按时在镜头前表演工作,一切都要以拍摄为重。因为重要、因为不可或缺、因为被需要,所以他们可以随意践踏蝼蚁们的尊严,鞭打斥责都无所谓。 眼下情形似乎比往常的要复杂些。演员也是人,他们可能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可也不该是由身边的助理代为发火。联系到孙维清和女助理手上的情侣戒指,谢姝心中大约有了答案。 漂亮对处于权力低处的贫苦女孩是最有效的毒药,毫无根据的漂亮女孩形单影只地走进社会与小儿执金入闹市无疑。即便她不想生是非,也大有想利用作践她的人在。 眨眼的几瞬里她理清了思绪,随后稍稍仰起头,盯着女助理不言不语。 要忍吗?就当是被虫子咬了一下,给个笑脸把这件事抹掉,过半个月她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算是屈辱。 要忍吗?谢姝再次问自己。 孙维清这段时间心情并不好,他本来指望这部戏能让他的咖位升一升,有李蓉杏给他抬轿,况且这部戏还是以他为主,他不愁这部剧的前景。 之前导演通知他有几场他的武打戏删掉了,改成李蓉杏的文戏,孙维清也没多烦闷。几场戏的删减左右不了成片,这部戏还是他的主场。 真正让他烦不胜烦的是他和李薇的事。 李薇当他助理有段时间了,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有助理这个身份掩饰,他和李薇长久下去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自己有点烦了腻了。 李薇本来就不是个美女,能跟他谈恋爱也是近水楼台,照顾他久了自然出来了感情。这种情况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他什么不用烦心,自有人像妈一样照看他。坏处是这种关系难断干净,他刚向李薇透出点想分开的意思,李薇就开始发疯,接着不依不挠地开始抱怨,抱怨他做男朋友不称职,抱怨他天天只知道享受她的照顾,抱怨他不肯公开。 最后一点,她说一次孙维清就头疼一次。 开什么玩笑?公开?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事业上升期公开啊。 要是对象是什么大小姐,或者跟他一个等级的女明星,公开炒作也没什么。但李薇是他的助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要是公开了网友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他饥不择食,他之前营销的乖巧懂事小男孩的形象就全毁了。 对身边人烦得多了,就想多多接触新人。 这几天剧组里时常有年轻面孔走动,有个小女孩特别漂亮,长了一双带钩子的眼睛,还特别会笑,穿衣服常把手臂肩膀露在外面,说话又好听,不少人都爱盯着她看。 孙维清也不例外。 不过他看纪行老是找这个姑娘说话,心里知道她是纪行那头的人,他也不敢动别的心思,每天看看也就算了。 他多看了几眼,又惹恼了李薇。 一次两次吃醋是情趣,没完没了就是精神有问题了。孙维清不想插入女人之间的争执,在李薇面前一句也不解释,随她用淬毒的眼神盯着人家。 这次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刁难人家,孙维清也是默许的。打杂工的漂亮小姑娘又没靠山没人撑腰,让李薇打打骂骂出出气好了,免得之后又来烦他。 然后那身如浮萍的漂亮女孩推开李薇,直冲着他大跨步走过来,一手抓紧了他梳理好的长发,他穿着古装服饰抬手都成问题,挣扎不开她的钳制,眼睁睁看着她另一只手握紧成拳头,对准他的脸砸上来。 把牙给我咬紧了。 一拳对准了他的鼻子砸,孙维清张开嘴想喊人又被她另一拳打中鼻子,他含糊地哀嚎出声。周边的人没遇到过主演被杂工打的情况,看到鼻血流出来了才围上来拉人,一句一句开始劝阻:哎哎哎!别打了,别打了! 只打了两拳,谢姝见好就收,拽下脖子上的工作证,掐着孙维清的下巴让他不能低头,然后拿工作证拍拍他糊着鼻血的脸,这回话音里不带笑了:看清楚了,我是执行制片的助理,也是个会喘气的活人,你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放任自己的下属仇恨我随便打骂我,知道吗?你这个连鼻子都是假的bitch。 第14章 《杀死比尔》 我给她两个选择,孙维清擦干净脸上的鼻血,厉声对刘欣晨说:一,她给我跪下道歉。二,我找律师告她人身伤害。 孙维清的经纪人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谢姝先扑哧一笑,抚着脸上的伤痕,含笑说:我选第二个。 小小的一间会议室,坐了制片人、执行制片、男主演、男主演的经纪人、导演和谢姝本人,挤得满满当当,一人说一句话就能把屋顶掀翻。 周杰推了推谢姝的肩膀,先开了口:妹妹,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别犟。 算了?谢姝没反应,孙维清先扬声道:怎么算了?她打我的事就算了?想都别想! 孙维清的经纪人齐照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比起怎么处置罪魁祸首,他更关心艺人的脸,打了好几个整形医生的电话。导演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翻着手里的剧本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刘欣晨作为制片人适时出声想掌握局势:事情我知道了,小事,很小很小的事,所以我们不必大动干戈,私了即可。 这不能算小事,刘姐,齐照不高兴地出声:孙维清的脸都坏了,拍戏的进度肯定要拖延,他有段时间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些损失怎么办? 刘欣晨给了孙维清的坏鼻子一个眼神,淡淡地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他的鼻子是真的? 齐照被噎了一下,还嘴硬说: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 当然重要,刘欣晨撑着下巴对着齐照说:这关系到你的损失算给哪方承担,我们合同上怎么说的来着?哎哟,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孙维清和齐照一下失了声,再喋喋不休下去细细追责,鼻子的事倒还是其次,万一扯出什么不想听的,他们就不一定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罪魁祸首了。 料理完一个,刘欣晨把目光放到另一个上面,低声问谢姝:你准备怎么办,小姑娘? 据她观察,谢姝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小女孩,还在学校里和同学老师胡搅蛮缠着,不一定接触过几次社会。现在她面对的是与大明星之间的纠纷,还面对着陷入诉讼的风险,把这么大的问题抛给她,估计会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了,最终任她处置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她忘了,那场纠纷里动手打大明星的是这个二十岁的小女孩。 她微微一笑,张口就来:这件事的起因是孙维清先生的助理兼女友对我实施了人身伤害,而我认为,是孙维清先生纵容鼓励她的这种行为,于是我和孙维清先生本人进行了报复。我个人更倾向于通过法律解决,当然,如果是孙先生想先向我提起诉讼,对应的,我也会对李薇小姐提出同等要求。 齐照和刘欣晨听到女友两个字,神色都是一凛。并不是他们不知情,而是他们没想到片场里的杂工都能看出这两人不对劲,还一猜一个准,那些天天对着微表情研究的记者粉丝会一无所知? 刘欣晨收敛神色,给了周杰一个眼神,周杰出面哄着谢姝:妹妹,你想清楚了,打官司是很麻烦的,你有精力去办这些吗? 谢姝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和刘欣晨一来一回:我还是有些闲钱的,至于时间嘛,我之后也不会在这里工作了,怎么会没有时间呢?她故意揭两方的短:比起我,是孙先生和你们更麻烦吧?我是个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孙先生是有名气的公众人物,他打官司会很麻烦吧。况且拍摄进程还没过半,孙先生就要在片场和法院中来回,之后的补拍宣传采访营业,孙先生还能有时间做吗? 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的导演在刘欣晨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孙维清面色铁青,沉声道:你非要和我作对? 孙先生想怎么对付我?难道是想在这个行业封杀我?向我的学校投诉我?然后给我处分?谢姝身体后倒靠着椅背,挑挑眉打出一张底牌:你大可以去试试,那么我也要拿出点应对方法了,孙先生应该很在意公众形象吧,不知道你的粉丝们会不会愿意听到你有女朋友的消息,需要你配合宣传的剧组怎么想呢? 你没有证据!孙维清身体前倾,双手抓着桌子,像是废了好大力气才阻止自己扑到对面的谢姝身上,只能恶狠狠地警告她。 谢姝翘起腿,很乐于见到孙维清的丑态,摊开手无奈道:我没有证据,记者们应该不少吧。进房间之前我打过一次电话,你们太恩爱了,让他们存货颇丰诶。 我知道记者收过钱不会泄露信息,但他们应该很乐意用情报换照片吧,谢姝抱着胳膊,似是揶揄又似是认真考虑,比如孙维清的鼻子是假的被人打歪了将要送去修复这种情报。 无处下手,一屋子人都这样想,每个人的命脉都被这个房间里年龄最小的女孩掐准了孙维清和齐照担心恋情和鼻子的事曝光,张导和刘欣晨顾忌片子的进度和宣传。唯有她自己,不怕大明星的压迫,不惧被暗地里使绊子,有钱有时间,虽不知真假,但气势唬人。她慢悠悠笑吟吟地把底牌一一打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她手里的牌亮完了没有。 年龄这么小,脸蛋长得这么漂亮,哪里学来的这样的手腕? 第15章 齐照最先松手,问她:你想要什么? 谢姝嘴角翘起来,道歉,让孙维清向我道歉,为他的故意纵容和坐视不理道歉,然后承认自己是个脸上长着假鼻子的bitch。再让李薇向我道歉,为她的恶行道歉。狗和养狗的人都要拿出态度。 谢姝与何温洺是前后脚到家的。 你这么早就回家了?何温洺放下相机,从厨房端着水杯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本来还在想今天拍摄的内容,弯腰放杯子时眼神一下触到她脸上的伤痕,霎时怔在原地,问道:谁打你了? 冰敷处理过伤口已经不痛了,谢姝的态度也松弛了些,淡淡解释道:在片场出了点小事。 何温洺伸手碰她的脸颊,谢姝没躲,任他用指腹摩挲伤痕,谢姝被摸得直眨眼,轻声抱怨:有点痒。 她说痒,何温洺就松手,嘴里喃喃说:我总是搞不懂你 明明可以不吃亏,明明可以不挨打,明明她可以站在谁都够不到的地方高枕无忧过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呢?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一点过去的娇贵矜持都不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要这样看着我,谢姝推开他的手,打我的人可比我惨多了。 温热的吻落在脸颊上,嘴唇隔着创口贴轻轻摩擦她发红的皮肤,谢姝无声瞪大双眼,何温洺正缓慢地吻过她红肿的皮肤,而她就这样仰起头任他亲。 小时候我们就这样做的,是吧?何温洺直起身,自嘲笑笑,这个理由有点太烂了,你还是别听了。 《仲夏夜惊魂》 和好朋友恋爱这种事在谢姝看来是不可能的,情感上倒可以接受,因为他们本来的关系就很亲密,进入到恋爱中感情上也不会有太多变化。难以跨越的障碍在身体上,不管是男是女,一个认识超过十年的朋友,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应该还有性别之分吧。 朋友这个词本身就应该是无性别的、单纯的、和谐的、紧密的。 就好像你会想象你床上抱着睡了二十几年的泰迪熊长出一套属于男性的生殖器官吗? 谢姝现在对何温洺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嘴巴亲脸她都可以说服自己是兄弟姐妹之间的友好接触,哪怕背后的含义远超这个行为本身,谢姝也不会过分挂怀,毕竟心理上的障碍可以隐藏然后视而不见。 但超越这个程度的亲密动作谢姝会不自觉认为是姐弟或兄妹间的乱/伦,这种心理感受会让她想要逃避和抗拒,挣扎过一番后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隐隐的兴奋与期待。 就像他们在梦里做的那些事。 谢姝早上是被热醒的,她一身汗从床上爬起来。睡前开了冷气门窗紧闭,半夜冷气不知怎么停了,早上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闷得像火炉,她拉开窗户透了好一会风才喘匀气。 轻柔的风抚过长发,汗水被一点点吹干,房间里凝滞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谢姝趴在窗台上想何温洺的事。 她之前被工作上的事缠得分不出心神,任何感情上的事都被她收拾成一团扔进角落里,想起了意大利的往事也只是先搁置在一旁,何温洺的影片被她刻意漠视,相处方式上也时刻表达出推拒感,就是为了让事态保持在不冷不热的凝固时期。 现在好了,她没工作了,得天天在家里面对何温洺了,她必须得理清楚乱七八糟的感情状况。 何温洺喜欢她,谢姝确信这点,已经不是朋友之间喜欢呆在一起的喜欢了,是富含男人对女人的迷恋的喜欢。 可是谢姝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滑向那个方向,所以她一直在话里话外表达拒绝,偏偏好朋友的身份让她避不开很多亲密的接触,她只能更清楚地表达推拒。 结果就是她经常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相当不自然相当别扭既不是情侣间你侬我侬,因为不在恋爱。也不算朋友间恰到好处的熟稔,因为何温洺会做出超过朋友界限的暧昧举动。不光是介于两者之间却两边靠不着,何温洺时常流露出的怨念还让他们还有几分像分手后的情侣,日常掺杂着淡淡的尴尬。 一大早就考虑那么多事情,还考虑不出结果,谢姝本来就被热得发晕的脑袋更糊涂了。迷迷糊糊走出房门,何温洺也站在走廊里,看到她出来把手机放回睡裤口袋里,告诉她:这一片下午四点之前都停电。 嗯谢姝被热得精神萎靡,眼睛一睁就是何温洺袒露的手臂和大腿,梦里的画面重又闪现,她像是神经被揪了一下,清醒一刻后再次陷入困倦,捂着眼睛问:要出去找个店呆到下午吗? 这一片的店应该都和我们家一样热。 抹了一把后颈上,汗水顺着脊背淌下去,被楼下的穿堂风一吹,凉飕飕的让她清醒了几分。谢姝拽着衣角抖抖身上的背心,皱眉问:那就在家里等着电来? 可能吧,何温洺看起来一点也不热,瞥了眼浑身滴汗的谢姝,平静地劝诫她:心静自然凉。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让你滚出去晒太阳。 好不容易可以不去上班,家里却热得站不住脚。 洗完澡穿着背心和短裤出浴室,体感比起床时凉快很多,也只是假象,一下楼却还是像进了火炉,呼出的气都是热气。 第16章 大腿在宽大的裤管里晃荡,透过白色的背心依稀能看清腰腹的轮廓是太热了吗?肚子里像有团火在烧,血管里流的仿佛是岩浆,呼吸管流通的不是空气而是火星。谢姝的神经似乎都被烧坏了,她看着在她面前走动的何温洺,眼里看到的不是人是一团活动的火。 梦里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你是不是太热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有点 何温洺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一番,不像中暑,这个气温也不至于中暑啊。 以防万一,他们还是躲进了车里吹空调。 哈差点死了。 死法是热死也有点太埋汰了。何温洺笑她。 感觉今天状态不好,之前更热也没有那么难受。谢姝把冷风风向推到上面,可能是晚上被热的。开车吧,去外面找点东西喝,我今天要喝两杯冰水。 附近的街区都停电了,他们跟着导航开了有一会才找到有电的咖啡厅。两人进店后分工明确何温洺去柜台点单,谢姝去找座位。 点的什么?何温洺从柜台回来,谢姝问他。 你的冰香草拿铁,半糖,加奶油顶。 谢姝称心地点头:完美。 我记得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很不爱在咖啡里加奶油。 你那个时候还不喝美式呢,人是在一直变化的。 服务生端上咖啡,何温洺喝的是冰美式。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真的以为一辈子都会是那样了,以为喜好、朋友和理想都不会再变了,结果只是过了三四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很正常,我十七八岁是这么想的,现在二十岁也是这么想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总是把短暂的几瞬间当成永远。 咖啡厅的桌子是低矮的小方桌,谢姝与何温洺都是身材高挑的人,都穿了宽阔的短裤,如果岔开腿坐不出意外会被人看见底裤,他们都只能合拢伸直腿。也是这个稍显别扭的姿势,导致他们的膝盖会不时顶到对方的大腿。 室内凉气充足,皮肤上都没有出汗,贴到一两下也没什么。而且这种动作是相互的,她碰到了何温洺,何温洺也会碰到她,他们都清楚是无意的,都预设了这种情况发生,谁也不吃亏。 所以谢姝没有在意,继续自顾自说起别的事: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想的只有之后要做出怎样的作品,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不管在哪个行业,我都想当个出彩的人。也不是想向谁证明什么,只是自己想做而已。 现在应该不是这样想的了。 后来我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十九岁前我家里出了一点小事,你知道的吧?我从意大利跑回去就是因为家务事。何温洺看着她一点点吐露隐秘的往事:确实不是大事,是我哥哥,同父同母的那个亲生哥哥,他恋爱了。谈恋爱不算大事,问题在于,他的女朋友并不是单身。这样也还不算什么,最让长辈们头疼的,是他们恋爱时那位小姐还是别人的妻子。 他们认识的时候我也在场,说实话,谢黎会喜欢上她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谢姝的哥哥叫谢黎,在何温洺看来,谢姝的兄长是最符合继承人形象的人聪明和强大是基本要求,要引领一个家族还需要雄狮般的野心、魄力和骄傲。 命中注定这种说法放在他身上,就是让最不屈的人向命运低头,何温洺意外地挑眉:新奇的说法。 谢姝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慢悠悠说道:因为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也喜欢上她了。跟世俗的感情有点不同,她身上的那种感觉和气质,对我们家的人有天生的吸引力,那种情感是刻在dna里的。只是我可以分得清这种吸引力到底是不是爱情,但我哥哥做不到,他完全陷进去了。 我猜你提醒过他。 当然,我第一天就提醒过他那是别人的妻子。但你也知道,他比我还要骄傲一点,更自命不凡一点,他不光拒绝承认自己陷进去了,还不知死活地去跟她接触,让自己越陷越深。 我对你哥哥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哪怕是抢也会弄到手。你们兄妹这一点很像。 没错,尤其是他还有这个能力,他确实做到了,也在我们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记得你哥哥没有订过婚,也没有什么娃娃亲。 是,我们家对婚恋对象没有那么多要求,离过婚算什么?只要对方品行端正性格过得去就好,家世长相都还是其次,人才是重点。真正让长辈们生气的,是我哥他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 后来还是解决了? 回去之后,我在他和长辈之间做中间人,费尽心力好说歹说,大概大半年之后长辈们才慢慢原谅他。 应该还不够,道德上的瑕疵在你们家是很严重的罪名。 确实是这样,他还放弃了一些东西,才换来被赦免的资格。谢姝兜兜转转说到了重心,我们家一直想移回内地,这个事不好做,也需要人来领头。最开始定好的领头人是我哥哥,他年龄和能力都适配,但惹出这种事,他只能暂时放下大多数权力和责任。现在这个领头人的位置正悬空着。 第17章 《麦昆》 你想顶替你哥哥,坐上这个领头羊的位置,是吗? 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在内地上学、去草台班子剧组实习、还有几次在他面前欲言又止原来答案是那么简单。 何温洺理解她,因为了解她,知道他们的家庭和成长环境是不同的,必然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何温洺的家庭会根据孩子的不同喜好采取不同的培养方式,基调总是自由放任的。谢姝的家族则严苛许多,任何一个孩子不论性格如何,品行道德上必须保持纯洁,能力的教育方向上则会有意培养他们的竞争意识。 在自己的专业上必须做到第一,永远要追求更好、更强大、更优秀,落败是不容谅解的瑕疵,失败要用胜利抵偿 无需言语上一遍遍灌输,长辈们的言传身教天生就有引导的功能,所见所闻所做皆是在追求卓越的路上,自然也不由自主开始贯彻这条路径。 兄长被贬,做妹妹的想的却是取而代之。这并不代表他们感情破裂,与之相反,他们兄妹还在互相扶持帮助。可这不妨碍妹妹有自己的野心,不干扰妹妹有顶替哥哥的想法。 我之前总是担心,说清楚之后你会觉得我变了,为了利益改变自己的追求,说我不懂得坚持,然后跟我绝交,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谢姝说着担心,面上却不显忧虑。 何温洺无语失笑,难道我说我不喜欢,你就会放弃现在的想法吗? 不出他所料,一秒犹豫都没有,谢姝立刻回答他:当然不会,我会祈求你的原谅,拿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年来挽回友情,但我不会因为你的想法改变我设定好的路。不是针对你,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这样。 她说完,突然对着何温洺笑笑,问他:你不是早知道这点吗?我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早就知道,谢姝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身上最有魅力的特质不就在于此吗?不会轻易被人动摇的执着,追寻理想的坚持,不轻易流露出给人看的庞大野心。 这些是何温洺一辈子都不会具备的特点,他得不到,却有人与生俱来并毫无保留展现给他看。 难道他不该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吗? 喝完咖啡,吹足了冷气,既然都开车出来了,回家前他们又去了一趟超市采购物资。 载着一车食物回家,下车时天上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提着几袋东西冲进家门也避免不了浑身淋湿的命运。 两人收拾好买回来的食物,各自洗完澡,一起凑到厨房里准备晚饭。 吃意大利面?掌勺的留学生问。 番茄肉酱的?不会做饭的房东问。 那就番茄肉酱意面。 吃晚饭时看的电影是《小妇人》,他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话没完没了地说。 是谢姝先开启话匣子: 你觉得罗南会拿奥斯卡影后吗? 早晚的事,提过几次名就差不多到她了,她不缺剧本,学院喜欢的寡妇、丧子的母亲、异乡漂泊的女角色她想演就有,白人的路总不会难走。 你觉得这部戏女主角的魅力在哪?在原作里她的自我意识更吸引我,在电影里因为演员的长相,这点好像被削弱了。 我不这么觉得,何温洺放下盘子,抽纸擦嘴,看着谢姝说:她迷人是因为她一直擅长做自己。 友情模式再次被强制掺入爱情因素,谢姝抿起唇,想告诉自己多心了,虽然她清楚自己总是猜得很准。她犹犹豫豫想要开口接着话说下去,却被何温洺插话:这个得换了。 说着他伸手撕掉了谢姝侧脸上的创口贴,胶带撕扯皮肤的刺痛感盘桓在脸上,清晰得无法忽视。 我有别的事想说,深吸一口气,谢姝还是说了藏在心底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未来有一天我们再分开,我们是连朋友都做不成的。 何温洺像是早就想过答案:想过,但我不觉得我们会分开。 谢姝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自信? 说不清,何温洺垂眸盯着手里的创口贴,我想象不出我们感情破裂不联系的样子,我人生的一半都有你,你人生的一半也有我,怎么割得开? 让我再想想,我不能那么快做决定,谢姝犹豫中说出了:我不想失去作为朋友的你。 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也没什么特别的,以前是怎样别扭现在也是怎样纠结。只是以前的别扭是亲密过度,现在的纠结是过度避让。 在房间门口碰上了对上视线,要立刻移开自己的目光;做饭时从另一个人手中接过锅铲,手指贴到一下就像被烫到了立马松开;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肩膀靠在一起要马上直起身 和过度亲密类似,太多的避让也会让生活不便,被同住者隔绝在外的感受并不太好。 有时他们也会忘记刻意制造出的隔阂陌生,在他们创造的相互的语境中,他们是永远亲密无间的。 那晚他们一起看了,在第一幕开膛手杰克尾随受害者里,他们都被你的阴毛对着安娜温图尔这句话逗笑了,何温洺呢喃说:好大胆,他才二十二岁就是天才了。 第18章 年轻的天才才能叫天才,年老的天才天赋就不值得研究了。谢姝擦掉大笑时撒到身上的水,突然想起来:我有这条裤子!不是同一条,但差不多款式的,家里一个姐姐送我的成年礼物,我不知道为什么带过来了,连穿着的场合都没有。你要不要看看天才的作品? 他也渴望欣赏艺术作品,于是点头答应了,在谢姝上楼取裤子时暂停影片安静等她。 倘若他提前知道谢姝是穿着那条裤子展示给他看的,他绝对不会点头答应。 如影片中展示的,这条裤子够不到腰,它甚至不能遮住屁股,同样的,它前面的长度也不足以遮住所有。她的上身还穿着日常的无袖背心,从肚脐开始直到耻骨,甚至更多,全部都露在外面。光滑柔软到掐住就会留印的皮肤在电影的光线里靠近他,何温洺还知道她转身之后自己会看到什么安娜温图尔在模特身上看到的,他都能在谢姝身上看到。 谢姝好像太兴奋了,她还没有意识到这点,高兴地介绍她的裤子:我从来没机会穿这条裤子,看了片子才想试试看,比我想的紧太多了,感觉现在很流行的假两件裤子,你知道吗?就是里面是内裤外面是牛仔裤的那种裤子,也很像这条裤子衍生出来的。二十世纪诞生的裤子被加工之后,在二十一世纪还有人嫌它放荡,真是太搞笑了 何温洺在她的喋喋不休里低下自己沉重的头,深深长长地叹气,她真的 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谢姝觉出不对劲了,她的声音哽住,慌乱的脚步声匆忙远离他,她边走边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奔回房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下可以被称作放荡的裤子,家居裤的松紧带才勒上她的腰,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这个家只有两个人,排除是鬼在敲门的可能性,现在站在外面的人只会有一个。 开门后谢姝想装模作样问问什么事,身体被门外的庞然大物的影子笼罩,满脑子都是窘迫自然忘了害怕,更没想到她开口前早一步落下的是何温洺的吻急不可耐的深吻,想要吞噬她的亲吻。 《惊世狂花》 年轻人激情满满的特性并不仅是性格和尚浅的阅历导致,更是这个年龄的身体里不停产生的激素催促他们去和人接触、去亲吻、去做/爱。 对于青春期女性来说,这种激素的效用在她生理期前后会成几何倍发挥,倘若此人是个大半年都在认真工作和同龄男性接触甚少的年轻女孩,一点火星掉在她身上就能点燃她。 亲得热火朝天晕头转向嘴唇发麻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何温洺松开她,后知后觉补上一句:想好了吗? 人真奇妙,是吧? 如果此时谢姝是因为愤怒才晕头转向,她的理智还能压着一条线告诉她该做什么。 此时令她上头的却是情欲,是异性热气腾腾朝气勃发的身体,是迷恋她的人,也是她偏爱的人。 没想好,想操你倒想好了。 何温洺胸口的衣服被猛力向下扯,柔软的唇里包裹的尖牙在轻轻啃噬他,甜蜜但伴随着刺痛,一如谢姝带给他的感觉。 身体如藤曼般缠紧他,虎口卡在他的锁骨处,跃跃欲试企图向上移动,何温洺最了解她了,喘着气问她:你想掐我脖子吗? 问也没用,他被骑在身下,她动动腰就能让他失神,搭在颈侧的手指轻轻收拢,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催促他挺腰,脖颈上的力气松开了,身上的人闷哼一声,倒下来靠着他。 下摆打湿的背心被卷到腰际,柔软的黑发在胸口处摩挲,痒得她身体想向上缩,腰却被他握紧了按在原地。 只要是两个人以上共处同一空间,不论是交谈、饮食还是做/爱,都存在着权力位置的高与低。谢姝习惯在任何事中占据上风,即便是枕榻之上她也要成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她不愿被男女天生的生理结构限制,不愿为任何人放下她的骄傲。 alpha人格会有的心理,你们家的人都这样,总想操翻全世界。 完事了神清气爽的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片子,一人捧着一碗冰淇淋,慢慢地吃下肚。 谢姝含着冰淇淋的勺子对他的看法指指点点:我一直觉得这个和mbti一样不靠谱,那么复杂的人怎么能用几个词语句子概括呢? 星座、abo人格、mbti还有面相,都是一种统计学而已,稍微听听就算了。何温洺放下冰淇淋盒子,问她: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质的变化吗? 《麦昆》来到第二幕高原上的强暴,谢姝目不转睛盯着纪录片的光影,此时她吃饱喝足态度懒散,平静得好似无欲无求,没什么变化,感觉和以前没什么大区别。 那以后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 谢姝的决定做得仓促随便,她心里知道这点,却不太在意。 她只有二十岁,正是最贪欢的年纪,谁让她高兴了,她就愿意和谁呆在一块。 和何温洺在一起很舒服,心理生理上都是,他是绝对不会伤害人的安全网,谢姝愿意全身心倒进去。 对他的感情也说不上爱情,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恐怕连爱情是什么都不了解。谢姝只能说自己是喜欢何温洺的,她的喜欢促成他们的恋爱。 第19章 她心底无疑藏着对未来的担心,如果他们没能坚持下去怎么办?如果他们最终连朋友都做不成怎么办?如果恋爱的状态不如友情的状态怎么办? 可是她的二十岁只有一次,就这么一次,过了这个年龄,任性和潇洒的心态都再难有了。也就这么一次,她想抛开还未发生的未来,就在当下试着毫无保留地去和一个人相恋。 疑虑被身体对另一个人的渴望盖过去了,她被两相拉扯着,还是冒险做了决定。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试一试而已,只是尝试一下 真的进入恋爱关系时,谢姝发现过去的担心都是虚假的,她个人实践后得出了个稍显特殊的结论恋人=朋友+炮友。 因为真的和朋友恋爱后,他们情感方面的联系并没有差别。照旧每天互道早安、一起吃饭、睡前观影和交流想法,某一方遇到麻烦事那么两人会共同商议解决。出去约会的流程和以前也没有区别,吃饭逛街看电影三件套做下来比交往两三年的情侣还要熟练。 发生改变的部分在于身体上的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太年轻了,一身劲无处使就发泄在身边人身上,在家里随随便便几个动作都能擦枪走火。 看电视时膝盖贴到一起,吃饭时桌底下小腿不慎摩挲一下,收碗时端碗的手指碰了一下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触碰,最后的结果总是会亲到一块去,纠纠缠缠黏黏糊糊,衣服脱了大半才想起来回房间去。 我们天天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室内交缠的身体一览无余,湿润的部位在夏日艳阳下被灼烤干燥。 他们又接了个漫长的吻,何温洺抚摸着她的背,反问她:哪里不太好? 谢姝动动搭在何温洺膝盖上的腿,每天白日宣淫,荒废时光。 享受的时间不能算荒废。 你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剪片子,就这一件事了。 着急吗? 暑假结束前完成就行。 那我们要不要去旅游?谢姝翻到他身上,在开学之前出去玩一趟吧。 这个姿势下她的胸乳都贴着他,两人的身体一样滚烫,眼下她说什么何温洺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淡淡回应:去呗,别去英国就行。 但是很多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再去一次意大利? 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你亲过隔壁的邻居,你还说感觉不错。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对我来说近在眼前呢。 你可真能记事,谢姝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心跳声比蝉鸣还嘈杂,那去哪?京都怎么样?那里很近还很小,一个月够玩全部了。 我记得你去过那。 我去过东京,没去过京都。 好,就去京都。 何温洺最佩服谢姝的就是她的行动力,上午才做了口头约定,下午就订好了机票酒店,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坐上了飞机。 空姐满脸笑容问他想喝点什么时,何温洺的灵魂还没回到现实,谢姝替他要了一瓶矿泉水,给自己要了一瓶果汁,感谢了空姐还不忘关心他:你不舒服吗? 没有,何温洺摸摸下巴,实话实说:就是有点太快了。 又不是结婚,旅游而已,一点都不快啦。 我们有谁会说日语吗?何温洺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谢姝接过空姐递来的果汁,心平气和道:我不会,我猜你也不会。用手语大概交流就没问题了吧,实在不行请一位当地人导游。 京都是块巴掌大的地方,能游玩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他们时间充裕,所以下飞机后不急着开始行程,而是在酒店休息。 晚饭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东西吃。 我每次到一个地方就想吃吃那里的连锁店或者便利店,在这种店里最容易吃出不同地方不同的口味。 何温洺对这个观点表示赞同:英国麦当劳的炸鸡和那里的人一样,干瘦柴,你绝对不会想试试。 我试过,谢姝从冰柜里拿出小蛋糕放进购物篮,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挺小的,那时候我哥哥也在,应该是因为大雨还是大雪,当时能吃的只有麦当劳。哇,油炸食品竟然会不好吃,真可怕啊。 但凡那里饭好吃一点,我都不会自己学做饭。 你没有请帮忙烧饭的阿姨吗?做饭可是很麻烦的。 想过,我不太想自己的私人领地里出现别的人,会有种被侵犯的感觉。 嗯?谢姝扭头看他,我不是进去过吗?还在你那里睡过一晚。 何温洺倚着冰柜,听了她的问题嘴角勾起来,笑着反问她:会有人把心仪的人当成外人吗? 购物篮里最后放进一个鸡蛋三明治,沉重的篮子放到何温洺手上,谢姝拍拍他用力时肌肉突出的手臂,对他的用词感到新奇:心仪?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好怪,赶紧结账吧。 第20章 拎着袋子回酒店的路上,谢姝说起了往事:我有个事一直奇怪,我们是在那天吵架的吧?就是我去你那里住的那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就莫名其妙开始吵了,为什么吵架来着?哦,为了我穿的上衣,我现在还感觉好奇怪,一点都搞不懂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我的错,何温洺挡着房门让谢姝进来,坦然面对过去阴晴不定的自己,那个时候我在英国呆太久了,天气不好带着心情也很差,我总是在想你对我到底有没有除了友情以外的想法,害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会喜欢上别人,每天惴惴不安,你来了我就控制不住和你吵架。有点神经质,是不是? 非常神经质,我哪怕知道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还是会讨厌你的那种行为,我们快五个月没说话都怪你。 《伦敦生活》 留学生活无疑是难熬的。 旅游和长时间居住是两码事,如果给世界城市的宜居城市排个排名的话,那伦敦一定在榜尾一年四季都阴沉多雨的天气,干瘪粗糙的饮食,脏乱的街道和地铁,遇到的每个本地人都像裹着风衣的瘦长鬼影衣食住行,每一点都不符合心意。 对何温洺来说,更可怕的是,谢姝跟他分隔两地。 他们很少有这么长时间的分离,尽管何温洺知道谢姝不按照约定和他一起是有原因的,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埋怨。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抛弃他?有什么是比他还要重要的? 揣着这样的疑问在伦敦熬过了超过一学年。 谢姝来看他的时间,正好是何温洺最讨厌的初冬。 他从外面的亚超买了菜回去煮晚饭,路上还在想要怎么面对楼下的房东太太,这位老太太睡眠不好,又对噪音各位敏感。昨晚他熬夜剪片子时不小心弄出了点噪声,要是今天碰上的话不出意外要被刻薄一番。 他心烦意乱,刚走过转角,就看到在楼下等着的谢姝。 她穿了件白色的大衣,露出来的小腿裹着银色丝袜,整个人在灰暗的街头像条波光粼粼的银色河流,头发梳得又顺又直,等不到人就摇头晃脑四处张望着,看到他来了高兴地朝他挥手。 两个人像两只许久没见到朋友的小狗向着对方跑去,汇合了蹦着跳着打招呼:你回来了?我等了一会,本来还想打电话给你的。 你从哪里来的?放假了吗? 昨天刚放假的,今天是英英生日我就飞过来了,她的派对结束我正好过来看你。 何温洺对谢姝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向来一知半解:英英是哪个? 英英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外面上过一段时间学,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们还见过啊。 那时候全场的人都围着谢姝,他见过的人何温洺自己都不记得了。 哎呀,不管那些了,谢姝推推他,快带我上楼吧,我在外面都有点冷了。 何温洺的公寓很干净,干净到没有一个多余的东西,客厅、厨房、书房和卧室都简洁得惊人。 何温洺进了厨房收拾买来的菜,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你准备做什么? 罗宋汤,你想吃什么,我这里食材很有限,谨慎点单。 谢姝在他家里转过一圈,得出何温洺生活贫瘠的结论,回应他:我也喝罗宋汤吧,天冷就要喝热的。 坐到餐桌边一起吃饭,谢姝仔细端详锅里的热汤,啧啧称奇:竟然有一天我能吃上何温洺做的饭,好新奇。 何温洺盛好一碗汤递给她,我第一次吃自己做的饭也感觉很新奇。 不好吃吗? 我觉得不能算食物。 吃完饭照例是看电影,看的《闪灵》。 谢姝抱着腿碎碎念:我一直感觉不出这部电影的恐怖,说是后劲大我也没感觉。但是拍的很好,毋庸置疑的。 毕竟那可是库布里克。 顶级的导演各方面都是顶尖的,调教演员也是。在专业上他做的没错,在人道主义方面他的行为就不好评价了。 为了自己的艺术牺牲演员,大导演们经常会做出这种事,比起刻意牺牲,他们更多是不在意,只是把演员当作容器和媒介,作为导演的传声筒而已。 很自私啊。 为了艺术,自私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何温洺话音停了,谢姝那边却失声了。扭头一看,原来已经抱着沙发枕头睡着了。 坐飞机舟车劳顿一番,先去参加别人的生日派对,之后又跑来看他。累成这样,还要和他一起吃饭观影,像是害怕他多想似的。 既然做到这种程度了,怎么就不肯解释一句呢? 月色下她的小腿横在沙发上,波光粼粼的像美人鱼的尾巴。手指圈住她的脚腕,何温洺无视电影里激烈的追逐,眼睛盯着她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幻想起如果谢姝真的是美人鱼就好了。 他要建一座大得能容纳一切的游泳池,把她养在里面,哪也去不了,她想要吃什么就喂什么。她这么漂亮迷人,合该被细致喂养着。 既然是海洋生物,抱着她的时候会有腥味吗?那也没关系,能抱着她就好了,起码不像现在,连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稀少。 第21章 不起来洗澡吗? 谢姝被何温洺叫醒了,枕着枕头打了几个哈欠才慢慢清醒过来,得洗澡啊。 你的衣服呢? 衣服?谢姝仰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在英英那啊。 何温洺预感不好,明知不可能还是试探问:那你今晚回她那睡? 不啊,那里好远,我今晚在这睡。谢姝站起来伸懒腰,行李箱太重了,我拿不过来,她就说明天给我送到这里来。今晚我穿你衣服睡吧,反正洗完澡就上床了。 谢姝的睡衣是何温洺的新短袖和新睡裤,内衣是男士的一次性内裤,穿的时候谢姝深刻意识到何温洺的屁股有多大,有松紧带是能保证短裤不向下掉,但屁股和大腿随时可能会暴露在外面的感觉还是很危险。 何温洺的肩膀也比她预料的宽,风能从衣摆下面直通她的肩膀,穿他的衣服像穿了件道袍。 道晚安前谢姝扒着房门对何温洺表达了她的惊讶:你竟然长得这么大了,明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大这么多,好奇妙。 知道这些才奇怪吧。不早了,赶紧睡觉。 那一晚谢姝睡得很好,她不知道第二天自己会跟何温洺爆发史无前例的大争吵,也不知道后来的近五个月时间里她都为他们吵架的原因感到困惑。 那晚她只是穿着朋友的衣服,在朋友家里安详睡了一觉而已。 她更不会想到二十岁的谢姝会在京都的酒店里,吃完饭在床上躺在何温洺身上,问他:具体怎么吵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你无理取闹,所以你生气真的只是因为我穿了你的衣服睡觉? 差不多,我觉得你不关心我的想法,随心所欲做事,这种忽视我的态度很讨厌。 忽视你?谢姝撑起身体为自己辩驳:我要是忽视你还能特意跑过去看你?你少说瞎话! 何温洺用手臂把她捞回自己怀里,耐心解释:我跟你表过白,你却理也不理,又跑到我的公寓里穿我的衣服睡觉,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一样。我觉得你不是想刻意吊着我,那就是不在乎我的感情和想法,这个认知让我很生气。 谢姝眯着眼煞有介事地总结:你只是喜欢我,又不能真的和我在一起,然后看到我在你的领地里穿你的衣服,对你有性吸引力,你却不能做你想做的,为了这个心烦而已。 可以这么说。 就是这样,你不要抵赖。谢姝换了个姿势,趴在何温洺身上,面对面警告他:你以后不能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了,也不能一生气就连话都不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在京都游玩的重点放在历史遗迹上,无非是神社寺庙一类的景点,比起游玩,他们更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 清水寺里到处是绣球花和高大的树木,走过回廊时能从悬挂的风铃里听到风的走向,谢姝的头发被高高扎起来,发尾被风吹得四处飘。 你有没有觉得日本很神奇? 哪方面的?何温洺替她收拢头发。 走进被树木笼罩的小屋,从二层露台向外远眺,能看到清新得仿佛幻觉的景色。谢姝撑着栏杆答:各方面的?一个小小的岛国,却能做出格外有气质的作品,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或者是音乐,都很有气质。 树木上的鸟鸣萦绕着他们,流水声若有若无地在耳畔响起。 可能恰好是岛国,地理上与世隔绝,作品的气质上也反映了这点。 真奇妙,是吧?狭长的一小块土地上,能养育出黑泽明这种人物。 午饭他们吃了鸭肉,是相当有名的店铺,吃上饭之前排了一会队。 他们对午饭的评价都还不错,何温洺更是夸奖:能把鸭子做得不像鸭就很难得了。 吃完饭他们都困了,又回酒店睡午觉。 洗过澡躺上床,没做别的事,只是单纯抱着睡了一觉。 睡醒天又黑了,一看又是吃晚饭的时间,他们又换衣服出门去吃大阪烧。 现做现吃的大阪烧香喷喷热乎乎的,配上柚子汁饮料,吃完饱得走不动路。 吃完饭又在京都塔下面散步,作为京都少有的繁华地界,这里不光人头攒动还热气十足,逛了一会谢姝就感觉热了。 何温洺牵着她的手,回去吧? 这次回酒店还是做了点事的,从玄关开始嘴巴贴贴碰碰,到房间里谢姝把何温洺推到床上,在他坐起来之前骑到他身上。 我每次都像马被你骑。何温洺摩挲她肚脐附近的软肉。 谢姝撑着他的肩膀,玩笑说:我骑的马都是最好的马。 办完事两人又不困了,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看《汉密尔顿》,看到熟悉的桥段两人不自觉轻哼出声。 我们在百老汇看过这个卡司的,好像就是这部剧刚出的时候。谢姝在何温洺身上换了个姿势躺着。 何温洺理了下被她掀开的毯子,后来我在西区还看过一次,不是这个卡司的,演员里英国人比重更大。 这部戏能在英国演本身就有点奇怪了,演员还是本国人,更奇怪了。 第22章 毕竟这部戏做的很好,歌舞都做的好。 我没在英国看过,下次去试试,你那次是跟当时的女朋友去看的吗? 谢姝把何温洺问沉默了,她还以为是说中了让他害羞,紧接着宽慰他:真的是也没关系,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没跟别人交往就好了。 她的好心让何温洺闭了闭眼,挠挠头无奈问她:你知道我们之间是我先喜欢你的吧? 嗯,我猜是。 但是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多久了,是不是? 我怎么会知道。 好吧,何温洺暂停电视,认真地和女朋友解释: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你想的要长很多,并且我做不到一边心里喜欢你,另一边去和别人恋爱,所以在我喜欢你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谈过恋爱。 谢姝来了兴致:所以你是初恋咯? 何温洺耸耸肩,我才二十岁,没恋爱过也很正常吧。 有点惊讶,谢姝把玩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又想了新的问题: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电视上的画面重新动起来,何温洺仰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就是日积月累的,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好像这种感情不止是朋友和朋友的。 发现的时间点呢? 你记不记得,高中时候有一次我们被拉壮丁去演戏剧? 谢姝笑了起来,晃头时头顶擦过他的下巴,怎么不记得?我们演的是两个龙套,出场才一分钟,下场的时候还引发了点小意外。 那可不算小意外,那时窘迫的情形历历在目,何温洺笑得胸口起伏把躺在上面的谢姝震清醒了,我们把一半的幕布都扯下来了。 谢姝翻身趴在何温洺胸口,支起身子,胸口在他的胸膛上摩擦,补充他的回忆:当时我们一起摔下去了,你挡住我让我没摔到头,你还受了点轻伤。 接下来的话何温洺有些难以启齿了,嗯当时你坐在我身上。 愣了一会,谢姝反应过来:当时你硬了? 你当时穿的戏服是裙子,摔下去的时候裙子掀起来,你光着腿坐在我腿根。 本来只是场小意外,直到清醒过来何温洺才他发现他们的姿势并不合适,谢姝的大腿夹着他的腰,饱满的臀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他的胯间,一明白坐在他身上的是谁,贴着他的是什么部位,何温洺的身体就那么不受控地给出了真实反应。 但凡两人摔下去时有别的选择,何温洺不会想这个姿势摔下来,他也不想在谢姝身下起生理反应。 为什么我没发现?谢姝开始对自己表示怀疑。 何温洺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谢姝,因为我立刻叫你从我身上下去了。 天呐!原来真有这种事,何温洺,你没有骗我吧,把自己搞得那么窘迫。我的天,那时候我竟然都没发现。 我难道编出自己的丑事来骗你吗? 谢姝笑得很大声,她约笑,何温洺耳廓越红。笑得累了,谢姝把他捂着眼睛的手拿开,和他眼对眼说话:哎呀,其实也还好,也不算很尴尬,没有人发现嘛。 他们额头靠在一起,何温洺撇撇嘴说道:我希望是没人发现。 鼻息在缓慢交融,唇瓣又贴到一起了,细致缓慢的亲吻纠缠着结束,谢姝深深叹息:暑假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 在何温洺看来这似乎不算烦恼,亲亲她的嘴角,安慰她:没关系,我常来看你,你常去看我,过了这两年就好了。 我们真的能不受影响吗? 为什么不能呢?总是有办法的,我不会让好不容易喜欢我的女友离开我的。 就像谢姝曾说的那样,人总是把瞬间当作永恒,二十岁时以为身边的人就是未来数年的终身伴侣,以为热情可以跨越距离和时间,以为世间万物都要为他们的爱情让道。 直到切身进入其中,才会发现世事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娇养长大被层层保护的少爷小姐们,也要狠狠摔跟头吃亏。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越衡这天下戏很晚,主演戏过不了,重拍了一遍又一遍,她们这些跑龙套的也跟着拍下去。 天亮了她又要去城里的餐馆上白班,这个时间从城外的片场赶回城里都够呛,睡是铁定没时间睡了,越衡干脆在片场的小店里买了包烟蹲在外面抽,准备抽完就回去。 这时候城外公交车不开,地铁也没修到这荒郊野外,不出意料她等会得打车回去,还不知道白班赚的钱够不够打一趟车的。 这种日子已经过了大半年了,进了圈子这么久她还是个龙套,没有什么机遇以后应该也还是龙套的命,看着好像是没翻身的意思了。 那不当演员了? 越衡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在稀薄的晨光里迅速散去,丢掉烟头,站起身动了动蹲麻的腿,心里有了答案不当演员还不如去死。 你是演员? 身旁站了别人,越衡抬头去看,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比她这个演员还漂亮些,长了双带钩子的眼睛。 第23章 女人递了根烟过来,越衡接过来一看,比她抽的贵了一倍。 手指捻着她的烟不点,不知可否地含糊应一声。 我没有恶意,女人给自己点着烟,微笑着说:我是制片人,最近在主持一部电影的选角,你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说着递来张名片。 越衡在片场呆久了,遇到这种人跟收到我是秦始皇v我50的短信没区别,收了名片塞在裤子口袋里,似笑非笑朝着女人点点头,意思自己知道了。 过几天我们会在那栋楼里选角,你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越衡不是傻子,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被招过去。 但她心底还是有期望的,更何况现在她的状况是再没正经戏演就要去卖身了,眼前就有个机会,试试又何妨呢? 她还是提前做了准备的,在上班前躲在餐馆储藏间里,捏着名片给经纪人打电话:你知不知道有个制片人,叫谢姝? 这是个大饼。 越衡听了经纪人的消息,只有这一个想法。 张爱玲的作品改编,编剧是经验丰富的业内知名编剧,大公司制作预算充足,造型师和配乐负责人都是大奖傍身的传奇人物。眼下只剩导演和演员没有确定,但这种程度的制作怎么会在关键的两方面上马虎。 男主角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女主角那边争得很厉害,虽然是燕鸣雪演了一半丢下的角色,但这是个好饼,基本上一大半适龄女演员都有拿下这个角色的意思。你不会真的想去试试吧?怎么说也轮不上你啊。 经纪人说中了越衡的心声,她知道了这个角色炙手可热,不会不明白这种资源对她是远在天边高不可攀的,一般人都要放弃了。 不过越衡不是一般人,听着外面逐渐密集的响动,她在餐馆储藏室里系好围裙,请求她的经纪人:哥,再帮我打听一下试镜的时间地点。 试镜当天,如她的经纪人所说,在外面等着的女演员里不乏屏幕上的熟脸,没有流量顶级的女明星在场,这也正常,那批次的明星不会和乌合之众挤在一起。 试镜从上午九点半开始,一个一个候选人进去,一个人试镜花了大概二十分钟,到越衡时已经将近傍晚了。 她进去时里面的人面上都显出了掩饰不了的疲态,一排人里坐在边上的编剧名声年龄最大模样也最疲惫。坐在中间的女人是那天给她递名片的女人,鼻梁上架了副木质镜框,到这时候了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越衡是吗?她笑着点点头,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两页剧本,麻烦你表演一下这上面的内容。 试过所有女演员,演技的高下已经很明显了。 深夜试镜终于结束,编剧柳婉已经从众多简历里挑出了心仪的女主角,照片上越衡望向镜头的眼神冷漠下藏着锋利,与她稍显圆钝的外貌对比鲜明,柳婉手指点在额角,信誓旦旦道:她很有天赋,外貌上也最适合葛薇龙这个角色,女主角该是她。 执行制片秦琛明像鸵鸟把头埋在手臂里,声音飘渺得似游魂:姐啊,不是演技好就能当女主角的,她的公司是个小破老,演技是不错,但从没当过主演,也没个投资商愿意为了她砸钱。不好弄啊,姐。 柳婉扶了下眼镜,房门打开被风吹得拢紧身上的披肩,选演员都不看演技了,这戏拍得有什么意思。 怎么就没有既有演技又有钱的演员来呢? 这种演员整个圈子也没有几个,打完电话谢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自然地加入他们的对话,问起他们讨论的结果:有人选了吗? 柳婉推出手里越衡的照片,谢姝低头瞄了一眼,立刻赞同地点头:她的演技确实出类拔萃。 秦琛明抬起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问她:刚刚是谁的电话? 谢姝把照片还给柳婉,燕鸣雪的经纪人,说让她回来继续演女主角,就会有人投一笔钱来。 多少? 谢姝说了一个数字,秦琛明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这么多,我的天爷啊。 他们这个剧组,外面看起来是一掷千金的风光大气,内里有多难以维系,也只有他们这些幕后人员知道。 这还要从谢姝毕业之后说起。 谢姝今年二十三岁,从学校毕业不久,比起去别的影视公司从底层历练,她更想早点独挑大梁,于是选了家里开在内地的影视公司。刚进去也没有挑太高的职务,只是做一名普通制片人,想先挑几个普通的小项目练手。 只是哪怕公司是自家开的,也不是都能事事如意的。 现在公司的主事人也姓谢,血缘上和谢姝隔了好几层关系,勉勉强强能喊上一句表哥。据谢姝哥哥谢黎的情报,这位表哥能力一般,性格倒十分强势,砸钱很是痛快,常常不计成本拿下一个项目。好在身边有其他高层看着劝告,公司在他手上经营得勉强存活。 谢姝这个野心勃勃,能力手腕兼备的年轻人到来,无疑给混吃等死的少爷敲响了警钟。 虽说本来也是混口饭吃的工作,可看到有人来分享他的权柄还是满心不喜,一直在心里憋着坏,暗中窥视寻找时机。不出意外,他一上来就给谢姝准备了下马威。 第24章 他之前花了大价钱拿下的《第一炉香》的版权,本来片拍到中途了,负责项目的制片人却因为生病撂挑子不干了,项目正进行到一半,缺人顶上去。这麻烦事自然而然被他送到谢姝手里,等着看她在这个项目上的应对。 谢姝本来还奇怪,这项目其实已经做了大半了,到这程度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顶班人接着之前的章程进行下去就够了,难度算不上多大。 知道她前后看了一遍项目的进度演员请了流量上不温不火的两个演员,演技尚可但与角色并不匹配。导演水平也不见得多出众,大约是拍电视剧出身,对演员调教也不用心,让本就不适配的演员表演雪上加霜,目前拍出的片子只能勉强看下去。 当时谢姝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上一个制片人的工作,接着草台班子拍下去,成片质量必不会好,拍出烂片的可能性颇大。不过作为中途接手的制片人,她也有借口推脱拍出烂片责任。二,眼前所有拍好的片子全部作废,重新请演员、导演和幕后班底,另起炉灶拍出一部新片来。这个选择要处理的事情是第一个选择的几倍多,当前已有的预算付了演员的违约金就所剩无几了,还要给新演员片酬,导演的人选也难以决定,想要拍下去就得找到新投资商 思前想后,谢姝还是选了第二种做法。 这也直接导致了整个剧组在新的投资商入局之前,财政状况都将无比紧张。 昨天也有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愿意花大价钱送人进来。柳婉当了多年文化人此时也不得不为黄白之物忧心。 在一堆简历里挑挑拣拣,其中不乏资历老或是貌美的女演员,秦琛明感叹:我想过适当宣传能让我们有机会挑演员,姐你去做我也不怀疑成效,就是奇怪效果怎么这么好?谁都凑上来想演个角色。 这个剧组的预算其实不能算太充足,制片人也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导演还藏在幕后未揭晓,少有的亮点就是几位幕后的工作人员,对演员和投资商是有吸引力,可怎么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炙手可热。 他们同时看向促成这些的谢姝,她摘下镜框微微一笑,说:我跟人说有信心送这部片子上戛纳。 秦琛明听了再次痛苦抱头,哀嚎:姐啊!我服了你了,导演和演员都没着落呢,就戛纳了,我们能不能拍出片子还两句话呢。 柳婉也有些惊讶,拢着披肩委婉道: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没见到导演,这个事说不准啊。 拿到了钱和演员,就算最后去不了戛纳,片也拍出来了,总不能叫我们还钱把演员删掉,再说去戛纳没有想的那么难,我相信我们能做到。哦,时间到了,谢姝站起身披上外套,向他们点头致歉,我先走一步,导演等着我去接呢。 《倒数时刻》 越衡接到通知的电话时,是满心不可置信的。 她是想演戏没错,是去试了一下也没错,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试真能试上。 那么多女演员里,试镜的没试镜的,咖位大大小小都有,不乏红的和演技精湛的,最终是没作品没背景没名气的她被选上了? 这跟天上掉馅饼没区别啊。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会?电话那头的女声平和温柔:你拿到了葛薇龙这个角色,女主角就是你。 将信将疑地来到他们给的地址,见到了那天试镜打过照面的编剧和制片,她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和试镜那天的情形不同,这次见面的地点在酒店的套房里。 本来越衡还在担心剧组有什么人用角色的名号要行龌龊之事,进房门之后手里还紧紧握着裤子口袋里的小刀,走进去发现房间里都是女人才敢把手拿出来。 你来了,坐吧。 最先招呼她的是谢姝,她穿着很随意,无袖上衣和黑色长裤,鼻梁上照旧架着副镜框。人倚靠在长桌边上,轻松得一点不像谈公事的样子。 柳婉端正坐在另一边,一脸慈祥地望着她。 越衡在最靠近她的椅子上坐下,谢姝也踢出椅子坐下,三人各占长桌的一边坐定。 谢姝拿出一沓文件,给她介绍:今天叫你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签合同,也不是一定要你现在就签,你可以拿回去找人看看,确保没有什么疏漏。 她说完没有立刻将合同交给越衡,越衡也不着急,反而挑眉看她,等着她说剩余的注意事项。 柳婉接过棒子:孩子,你知道我们有很多选择,综合演技、作品、名气等等因素,你不是我们的首选。 我明白,越衡懂得剧组的潜规则,我没有名气徒有演技,所以片酬我可以要的很少,不给我也不会有意见。不管片酬多少,我都会在戏里全力以赴。 谢姝和柳婉对视一眼,都对越衡的决心颇感意外。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 谢姝拍拍合同的封面,你的片酬写在文件里,你可以看完再考虑。我想说的除了片酬,还有别的。 重头戏来了。 你没有太多的作品支撑你,作为女主角你的名气也不够格,我们破格选你是为了演技,但片子不能只靠演技卖票。为了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我们在宣传上要多花些功夫,我需要你在宣传中完全服从剧组和我的安排,想必你也同意这点。 第25章 越衡点头。 谢姝继续说:想要确保你在宣传上毫无遗漏,我们需要一层保险,你现在的经纪公司是绝无完成可能完成我们的要求的,所以我给你介绍个人。 她站起身拉开会议室的门,介绍走进来的人:她是纪行,我猜你听过她的名字,她会跟你详谈这方面的内容。 说完目光转到在一旁沉默的柳婉:柳姨,咱们出去等会吧。 谢姝和柳婉到客厅里等着,并不是干等,谢姝一只耳朵塞着耳机听会议室里面的谈话,另一只耳朵还关注柳婉的举动。 柳婉年龄越长,经历的世事越多,自然练出一双火眼金睛,她看出了谢姝的打算:请到纪行这背靠大公司的经纪人,不容易吧? 我和她有点交情,还不算太难。谢姝不敢怠慢剧组的编剧,紧接着回答她。 我看你组这场局,都替你焦心。柳婉年龄大了,对小孩都有股慈爱的心态,不容易吧,打理这么多事。 得益于家中年老的长辈众多,谢姝对付这个年龄的人很有一番心得,不光擅长拿捏老人的想法,撒娇还总能撒得恰到好处。 听了柳婉的感叹,她娇憨地笑笑,语气软下几分:我既然答应柳姨要做出一番伟业,当然要全力以赴,这点辛苦还不算什么的。 我还以为,你是诓我的,竟然当真了。 柳婉自从年龄大了之后就不怎么亲身参与剧本的改编了,以往被邀请都是挂个名,唯独这回真刀真枪上了战场。 原因无他,就是眼前这个还是孩子的小姑娘找上了门,信誓旦旦告诉她:这部电影一定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不想亲身参与创造历史吗? 这个年龄的漂亮姑娘,轻浮得堪比天边的云彩,说出的话恐怕自己都不信。又长得那样好,以貌取人都会将她当作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还说出这种狂言,柳婉何苦信她。 只是她太自信了,站在她家的书房里,穿的也像今天这样随意,用微微低头的姿态给她尊重,无论何时都不变化的神情和笑容像是确信她说的话必会成真,眼睛定定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柳婉没有一口答应,像还在踌躇:你上下嘴唇一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一样,做了几十年编剧,要是这回答应你,晚节不保可怎么办? 我明白,这个本子对您来说风险太大。谢姝自信的笑容不变,请您放心,我能保证如果最后片砸了,不会有任何人当成是您的过失,我、导演或者演员,绝对有人抢先担下罪名,您可以把这点写在合同里。 她挺直背抬起头,笑容无比嚣张,好像只要她愿意,全世界都尽在执掌之中,挑衅她:您难道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冒次险,放手与我们玩上一把吗? 柳婉被说中了,想吗?肯定是想的。 她年轻时以大胆泼辣闻名圈子,剧本被评论家看作先锋之作,如今是年老了没了这份心力,做不了年轻时能做的事。身体越是衰迟,精神越是倦怠,她越想过上年轻时的生活,放肆潇洒地在剧本上泼墨,亲眼看着她的想法投射在屏幕上。 那就试试呗。 谢姝听着耳机里的动静,嘴上越发甜蜜:当时柳姨要是不答应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想要找人来替您,那得多难啊。 你就只嘴甜,柳婉半真半假埋怨着:进了你的局,才发现哪来的你们啊,只有你和你的一张嘴,骗来了我,往后还要骗多少人来。 有我一张嘴就能拍出一部片子,这种好事我想也不敢想啊。 和柳婉说笑着,耳机里的动静停了,谢姝摘下耳机放回口袋里,房门响动时朝向出来的纪行,站起身问:姐姐,谈的怎么样了? 大部分事情敲下来了。纪行从包里掏出烟盒,目光扫到坐着的柳婉,讪讪一笑又放回去了。 谢姝适时出声,低头温声对柳婉说:那麻烦柳姨去和她说些剧本的事吧,不用讲得太深,等到导演来了你们再细说。 柳婉听她的安排起身进了会议室,外面只剩她们两人。纪行坐到柳婉的位置上,放心点了烟抽,呼出一口雾,疲惫地朝谢姝笑笑,两三年不见,大小姐你比以前更胆大了。 两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足够一个演员衰落。 初见谢姝时,纪行就猜测这个小女孩不光有背景还有手段。后来剧组里发生的事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想。 那年剧组里的争端初看是不了了之,一方挨打一方被辞退,看似是非常公平的处理方式。 可纪行有剧组里的人脉告诉她,当时的争执结局其实是孙维清道歉,又挨打又道歉,是一点自尊都没了。剧组为了演员的面子,还有经纪人的运作,这事没传出去罢了。 不光是自尊,孙维清在剧播完不久后很快被曝鼻子是假的,这阵风波好不容易被他的经纪公司平了下来,又有人拍到他和女朋友闹分手的视频。作为被女粉丝捧着的男演员,新闻一出他的演艺生涯就是彻底完了。 圈子里有女朋友还整过容的男明星不少,偏偏孙维清因为这个吃了大亏,那么多人,凭什么是和谢姝闹过矛盾的他? 第26章 要说背后没有谢姝的手笔,纪行是一定不会相信的。她是个家底深厚的小姐,即便不是她亲自筹划,也有的是人帮她料理这些事。 想明白了这些,纪行庆幸当初没和谢姝结怨,然后便被李蓉杏那部大大亏损的电视剧烦得没心思想其他事了。大公司的经纪人没有哪天是闲的,为这个烦心,为那个耗神,她忙忙碌碌就过到了今天。 两三年过去,那个夏天里高挑自信的大小姐身影逐渐从她心底彻底淡去。 直到前天,谢姝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惊天魔盗团》 她被公司里的副总叫去陪饭局,以往也常发生这样的事,纪行没意外,换了衣服就去了。 到饭桌上之前她都以为要陪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老板,进了包厢见到桌上的人愣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谢姝先打招呼:姐姐,好久不见啊。 不怪她记忆力不好,是那一晚谢姝太不一样了。 她换下了记忆里常穿的背心和长裤,那晚罕见地穿了一条无袖露肩的黑色长裙,肩膀上挂着两条细细的肩带,桌底下的高跟鞋鞋面是黑的,鞋底却是鲜红的。谢姝本身的美貌只是这样装扮就够光彩夺目了,她还特意将头发挽起来,胸前戴着一条项链,雕琢成花卉模样的黄金几乎占据了她露出来的胸口,花蕊处还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红宝石。 不用手掂量,眼睛看看就知道这条项链有多贵重。 整个人更是精致华美得像油画。 是好久不见了,纪行强迫自己从项链上移开目光,差点认不出你了。 公司的王副总惊奇出声:你们认识?难怪小谢说请你来,我还没想到。 谢姝乖顺低头,我几年前和姐姐有过一些缘分,今晚还是我打扰姐姐了。 纪行赶忙表示:我本来也没事,你这也不算打扰。 那就好。 她低眉顺目,几年前的张狂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与王副总说过,我手上有一个不错的本子,正在选女主角。谢姝抬眼,对着纪行说。 察言观色是本分,纪行接话:女主角?没问题啊,我们公司的女艺人一抓一大把,你看中哪个随便挑,价钱你定。 阔气得好似菜市场赶集,王副总爽朗笑出声,谢姝捂着嘴发出两声轻笑,话锋又一转: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已经定下女主角了。 已经定下来了?王副总最好奇:谁啊? 是个新人,王总和姐姐应该都没听过。 王副总态度照样热络:那小谢这顿饭是为了什么?为了男主角? 谢姝摇头,脖子上戴着硕大的项链,脑袋的动作很是端庄,话说得好听:男主角剧组另有打算,我想做的,是把女主演交到你们手里。 纪行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是什么意思? 谢姝不慌不忙解释:女主演是新人,经纪公司也很不像样,剧组担心会被她的经纪公司拖累,我只能出谋划策,想着把她交到一个可靠的公司手里确保万无一失。我立刻就想到姐姐的公司了。 我们签人,和买东西差不多,也是要看品质的,纪行必然不会一口答应,耐心问起细节:你的女主演品相如何? 经纪公司贸然入局才奇怪,谢姝对他们的质问早有准备:你知道我们这个剧组的投资有多少,编剧和班底我都请来了最好的,难道在主演上我会随便塞人进来吗?更何况她是我们试镜选出来的,没作品没名气,能傍身的只有演技。我看过她的表演,不夸张地说,这一代的女演员里少有能比肩她的。 好到这种程度? 吃完饭我会给你们发她试镜的录像,你们看完一定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这一代演技最好的女演员是很蛊惑人心的说法,但艺人不能只看演技,纪行出言问:我们这行,也不能只看演技,这世上演技美貌出众还出不了头的女明星多了去了。万一我们签了她,给她砸了钱,却没有成效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谢姝抿了一口茶,笑着安抚:姐姐放心,她甚至不需要你们花太多钱。 是吗? 这部片子我们是有信心把它送上戛纳的,戛纳的舞台国内有几个女演员登上去过?签下她,你们就有了一个。我们需要的只是她在宣发期间不出纰漏,确保没有扯后腿的人而已,这部电影期间的宣传都会由我们费心,你们只需要安心签下她,然后等着她从戛纳上走下来。 话语从谢姝嘴里说出来,都像裹了蜜糖,她描绘出最盛大梦幻的乐园,然后告诉他们只需要举手之劳就能获得乐园的入场券。宏伟的场景近在眼前,一转身就是康庄大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我们王副总可没那么好说话。 饭局结束后,纪行找谢姝到包厢的休息室里细谈,本来还想问她使了什么手段让王副总言听计从,一转眼注意力被别的吸引了,伸出手指隔空点点她的脖子,项链摘了? 谢姝坐到她对面,转动僵硬的脖颈,那么重的项链,能摘当然摘了。 第27章 那项链到底是谁的?总不会是老王前妻的。纪行点燃手里的烟。 谢姝从她那借了烟也借了火,自在地倚着沙发,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 那么重的项链,本来就不像你的,还特意戴来给我们看,不是有用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猜对了,谢姝掸掸烟灰,说了背后的关联:那条项链不是我的,是我一位内地的朋友的,她爸爸和你们王副总有过几次合作,项链就是你们王副总送的。 纪行叼着烟哼哼:难怪他今天这么好说话,大小姐的人脉果然不同寻常。 姐姐也是我的人脉啊,我还想你给我的女主演找一个好经纪人呢。谢姝用余光关注纪行。 纪行也不意外,问:你想给她找什么样的?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猎物走进陷阱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捉住她。谢姝说起了越衡的经历:她身世不好,从小身边只有母亲,母亲想要她做演员,对她一直很严厉,她上完中学就从家里逃了出来,四处打工生活,兜兜转转还是到圈里当小演员了。 她抬眼盯着纪行,慢慢悠悠说:如果运作得当,她可能会是我们的贝蒂戴维斯,所以得给她找个靠谱的经纪人,是吧? 其实你早就盯上我了,是吧?她亲手敲定的合同已经写上了越衡的名字,视线聚焦在吞噬她烟卷的火星,映出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纪行深知自己走进了蜘蛛的陷阱里,却并不急着挣脱,你知道我对那种身世孤苦、天赋出众的小女孩没有抵抗力,我一定会签下她,所以特意在我面前说她的过往。 阴谋揭穿她也不恼怒,谢姝摘下鼻梁上的镜框,撑着下巴笑说: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纪行对她调戏的态度嗤之以鼻,你又没刻意隐瞒,这有什么难猜的。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你想把她交给我?纪行按灭烟,我确实有能力运作她,却不是唯一一个有这个能力的。为什么一定得是我? 有很多原因,一个是因为你。谢姝指指会议室的门,你看过她的试镜录像吧,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我相信,只要给她时间,她会成长为堪比贝蒂戴维斯的伟大女演员。可有些问题我不能不关注。 阴翳在心底蔓延,谢姝蹙起眉,话语里透着担忧:她太执着于演戏了,她的演法是很蛮横的,是把她这个人的原本彻底洗去,只留下角色的烙印,简而言之就是容易出不了戏。综合历史上这类演员,是少有善终的,我想要给她上一层保险,起码在这部电影期间她不能出问题。 话音将落,谢姝又问纪行:你还记得两三年前你在片场警告我不要动你的艺人吗? 纪行恍然,领悟后忽而嗤笑一声,你觉得我能保护她吗? 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又很少看错人。 别的原因呢?纪行不愿在之前的话题上多逗留。 蜘蛛悄无声息结起蛛网,谢姝舒展眉宇,漂亮的眼睛像根小钩子勾上眼前人的思绪,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用越衡从你手里换一位女演员参演我们的电影。 《兰闺惊变》 剧组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每个都要谢姝操劳,其中最让她忧心的还是演员的问题。 女主角葛薇龙的演员她选了新人,男主角乔琪对演员的要求不低,不管是新人还是有资历的演员,都要仔细选出一个合适的。两位服侍葛薇龙的丫鬟和司徒先生的戏份都不重,但配角的瑕疵很容易影响全片的质量,所以也不能随便选人。 最让谢姝头疼的还是姑妈一角的演员,这个角色戏份吃重,如果剧本重编甚至可以将她立作第二位女主角。角色的性格和行事又很难拿捏,加上剧情要求,这位演员的演技和气势必须能和女主演抗衡。而他们选出的女主演演技出众,稍加教导一定能在戏里大放异彩。 中年女演员本来就少,想要找到那个年龄段里适合姑妈这个角色的演员,还要确保她和女主演搭戏不会落入下风,可以说是无处下手。 和编剧导演商讨了很多次,千挑万选他们终于定下了人选,只等着请人来就好。 这时问题又出现了,他们挑选出的女演员在一年前已表示过退圈不再参演影视作品,她的经纪合约还在,人却不知道跑去哪旅游度假去了,工作电话长期关机,根本联系不上她。 退选他人也不是不行,偏编剧导演和谢姝这个制作人都不是愿意将就的人,于是谢姝开始全力寻找方法。 翻阅了那位女演员的资料以及她合作过的人,门路倒不是没有,不过要从那些路子下手费时费力,不一定能赶得上剧组的拍摄进度。 绝境之际,谢姝忽然发现那位女演员的第一位经纪人是纪行,她们合作的时间大约是五年,是她们职业生涯的初期,解约是因为合约到期后艺人更换公司。 第一位经纪人,还是一起走出来的,最后也是和平分手,纪行的分量应该是不同的。 结合了越衡身上要操作的地方,谢姝想出了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第28章 温言乐啊,她确实演技很好,就是人很麻烦,你想从我这里下手?我劝你省省,我也劝不动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谢姝吃瘪,纪行反而心情高昂起来,你想要她,我帮不了你。 谢姝的态度一如之前对待柳婉和越衡,微笑回复: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你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就够了,我自己联系她。 商讨完所有事情,出房间时已经是傍晚了,谢姝没有离开酒店,而是坐电梯到另一层楼,找到房间后刷卡进去。 换下鞋子,因为白天坐得太久,谢姝就先走到客厅的窗前,站着扭动僵硬的脖颈,松缓肩膀手臂的肌肉。 夏天日头长,天边的晚霞还在如火如荼地舒展着,头顶的天空像裂了一道玫瑰色的缝隙,彩霞和青云从中流淌而出,目之所及皆是烟雾般的淡紫色,莹莹圆月挂在空中,散发出珍珠的色泽,失去星星陪伴孤零零地等人拾取。 你回来了? 滚烫的胸腹贴上她的后背,精瘦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肩上枕着他的下巴,蹭过她颈侧的头发还有几分湿气,谢姝倚在他怀中,没力气笑了就平淡地问他:时差倒回来了吗? 嗯,环在腰上的手臂又紧了两分,何温洺轻声答:明天就能见编剧了。 紧张吗? 我说不紧张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了,毕竟你很少紧张。谢姝勾着何温洺的小指,望向黄昏的天空,仿佛是喃喃自语:其实我很紧张,我做了那么多决定,直到电影上映前我都不会知道结果,我担心我的决策会失误。 何温洺像只猫蹭她的肩颈,安抚她:你做的很好,没人能做的比你更好。 安慰不能让谢姝放松,她要担忧的不久是电影,还有何温洺。犹豫几秒,她还是说出:昨天你睡觉的时候,我接了你的一个电话。大公司的合约对新人可是很珍贵的,真的不要吗? 何温洺不意外谢姝知道这事,笑着反问她:我接了合约,你这里要怎么办? 为了这部电影放弃能让你平步青云的合约,不太值当吧? 为了我放弃别的大导演执导,也不太值当吧?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的水平能拍出好电影。 我也相信你能让我平步青云。 谢姝扭头,迎上何温洺的目光,黄昏的漫天晚霞下他们凝视着对方久久不语。 他们有几个月没见了,异国情侣一向这样,只有假期才能相聚,其他时候因为时差和距离不得不暂时断开联系。况且他们大半年以来都被毕业的诸事缠身,更没有时间匀给对方。 何温洺的毕业作品谢姝看过,以她的眼光来看也是很好的作品,所以知道这部影片拿下奖项还给何温洺带来大公司的合约时,谢姝并不惊讶。 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男导演,有大公司的帮扶,总会慢慢成长起来变成大导演的。而不是一上来就执导大预算的影片,一无所知地以身涉险。 他们都为对方冒了险,都还不知道能否善终,都处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 谢姝靠近他轻轻贴上他的唇,滚烫的鼻息洒在鼻尖上,她像是发问也像自问: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会的,何温洺加深了这个吻,亲了一会才继续说:我们不会让对方输的。 晚饭是外卖的鳗鱼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好吃。可惜鳗鱼吃到一半就发腻,谢姝留下一半给何温洺吃了。 洗完澡谢姝爬上床,抱着何温洺的腰,头枕在他胸口,惬意地和他一起看手里的书。 女主演和姑妈的演员我都定下了,剩下最麻烦的是男主演。 何温洺翻过一页书,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奇怪之处:温言乐答应了?比我想的容易啊。 谢姝蹭蹭他胸口,半张脸埋在柔软的乳肉里,心绪安宁地解释:我拿了点东西诱惑她。 一听何温洺就知道谢姝用来什么办法,手指点点她的额头,问她:你又画什么饼了? 谢姝至今为止做的所有宣传都可以说是在画大饼,哪怕是被邀请来当导演的何温洺也不能信誓旦旦说出我们的电影会上戛纳这种话,谢姝就拿着它骗来了投资和演员。 谢姝抬手翻页,故作高深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拭目以待。 注意到谢姝眼皮上搭着跟碎发,何温洺伸手帮她拣去,问她:那么男演员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我和柳婉谈了一下,谢姝仰头对何温洺说:我们想选萧绥当男主角。 《卡萨布兰卡》 放眼娱乐圈所有还在活动的男演员,毫不夸张地说,萧绥无疑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批。 年仅十八岁便参演大导作品,扮演了一个诱惑家庭主妇出轨的年轻男学生,凭借角色本身的魅力和出众的演技,虽身为配角却在电影放映后占据了大多数观众的注意。 一夕之间一炮而红,说的大概就是他。 如今二十五岁,七年来他出演了大大小小的电影,几乎每一部都拿下了国际奖项,他的演技也饱受赞誉。 第29章 谢姝选他的原因不光是他演技好。他在第一部电影里和女主之间的对手戏至今还在网络上四处流传,奠定了他特有的内敛性感气质,加上稍显阴郁的英俊外表,再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乔琪的角色。 这么一位完美人选,谢姝对她的选择却并不坚定,是因为萧绥这个人的性格太不可控了。 他少年成名,初期经纪公司给他的宣传都是科班出身的演技天才,家境优渥,出于爱好才逐梦演艺圈的。本来是条很稳妥的路径,却被他在采访中自己否决了。 家境优渥?哈,这应该是我活了十九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英俊的少年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我爸爸是个酗酒赌博的烂人,我妈妈是被烂人拖累的可怜人,我在小卫生所被生下来,哭出来一声就被妈妈丢弃了,养大我的是年老的奶奶。这种开场怎么是家境优渥。 如果就照着这样的路线宣传下去也未尝不可,多谈谈自己悲惨的童年,勾起观众的爱怜,说不定效果比预想的更好。 可他依旧很不配合,在节目里主持人问到养大他的奶奶是什么样的人时,萧绥立刻冷下脸,冷淡地对主持人和所有观众说:人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我都理解,但我并不想拿出自己的经历娱乐观众,也不想利用不幸引来观众的爱。我希望观众因为我的角色爱我,因为我的演技爱我,而不是为了别的附属因素。 他的不可控并不只局限于个人的发展,连电影播出时需要的男女主演炒作也一概不配合。宣传期间访谈中被问到暧昧的问题时,女主演在一旁娇羞浅笑不语,他直接用一句绝对不会和同事恋爱,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断绝了所有可能。 把他拉进自己的剧组,等同于把定时炸弹放进自己家里,必须提前为爆炸准备好应急预案。 他很好,他和越衡应该也能擦出不错的化学反应,问题是他没那么好签吧。 谢姝叹气,我打听过,他的档期已经满了,过一段时间要进一个新组。 都进了剧组了,那把他要过来是不太可能了,除非萧绥愿意承担那张合同的违约金,可对艺人来说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于是何温洺拍拍谢姝的手臂,说:我们可以再找个备选。 退而求其次不丢人,对制片人来说不可能事事都如愿以偿,得不到首选的演员是再平常不过了,就算谢姝选了次一级的男演员也不会有人质问什么。 可谢姝极少将就,她总是想要最好的,总是想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哪怕知道事情难办,谢姝还是瘪瘪嘴不死心说:再想想办法,我想想能不能把他撬过来。 一般进组前萧绥是不会参加太多社交活动的,太嘈杂的环境会让他无法专注,他需要时间和空间帮助自己来进入角色,这样才能保证进组后演出的质量和效率。 人们称呼他为天才演员,却不清楚天才演员也不能在演出中做到轻松自如。或者也可以说他还不够天才,做不到随时随地进入角色。 这天来参加婚礼是迫不得已,新郎是发掘他的导演,念着往日的恩情,他也不该缺席,哪怕只是露一次面。 萧绥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相反,他处事松散随意,也不太爱对别人的事发表看法。所以哪怕心底清楚今天的婚礼是中老年导演和成年不久的年轻女人的结合,萧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个人情绪。 他和所有宾客一样,祝贺了新郎新娘的新婚之喜,然后安静地站到一边充当背景板。 漫长的中式婚礼对他毫无疑问是折磨,等到主持人玩起抽到号码的人上台去接吻的游戏,萧绥崩溃地闭了闭眼,弯着腰从座位上逃走了。 溜到酒店的花园里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脑袋里的神经略放松看些,想到一会回去还不知道要被灌多少酒、拉着拍多少合照,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花园里的花开得太好,闹腾地发出熏人的花香,萧绥头脑有些发晕,依稀听闻附近有人在说话,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我后天大概会飞去那里一趟,你先帮我做准备,麻烦你了。 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向他这边靠近,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穿一身黑色,贴身的纱质无袖上衣,和宽阔的黑色长裤,裤脚下露出一双红色尖头皮鞋。察觉到这边有人,她目光流转望向萧绥,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阴影间,她的眉眼仿佛是朵黑色的大丽花。 她盈盈一笑,轻声对他道歉:打扰你了,先生。 萧绥回以微笑,出声道:没关系,这里也不是我的私人领地。 您也是从里面的婚礼出来的?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累了。 那过分漂亮的女人在靠近他,萧绥没有后退,站在原地等她走近。离得近了才会看到她穿的衣服露出了腰,并非不盈一握的纤腰,但一定很柔软。 原来是萧先生,她像是才认出萧绥,抱歉道:看来还是我打扰您了。 作为电影中常出现的公众人物,萧绥在外面总是免不了被认出身份,往日有帽子眼镜遮掩倒还好,今天盛装打扮来参加婚礼,会有人认不出他才奇怪。 但是眼前人的态度掌握得很好,既没有刻意隐瞒她的知情,也不会谄媚过分。 第30章 萧绥耐心地摇头,劝她:不用道这么多次歉。 女人轻笑,您比我想的要温和许多。 难道我在传言里是凶神恶煞的人吗? 只是比电视里的平易近人许多,毕竟大家总是认为电影明星高高在上的。 他们说笑了两句,萧绥无声地环视周围,似乎并没有相机的踪影。环境安全无虞,可孤男寡女两人在幽暗花园里相谈甚欢,未免太危险。 萧绥略俯身致歉:我想我该回去了。 回到《喜宴》的片场去?女人语气俏皮地问。 他很快接上:回去围观五千年性压抑的场面。 说完犹豫一瞬,萧绥还是问出: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人温和浅笑,她指指里面的会场,告诉他:等下您先回去,我进去之后您就会知道我的名字了。 她很漂亮,萧绥承认这点,却认为她的迷人之处不局限于外貌。 她的姿态平等温和,言语有度,在外参加婚礼却穿了长裤,想必不是艺人,更像编剧或导演。 气质上她更像某种枝繁叶茂的大树,每一片树叶都阔大完整、汁水丰沛的树,手掌摸着树干就会感受到其中流动的生命力。 出神的时间里婚礼的环境越发嘈杂,耳边不停有人在喊谢小姐,语气恭敬讨好。 萧绥也凑热闹望向声音的中心,那位如树般伟岸华美的女人正好捕捉了他的视线,站在人群中心遥遥向他一笑,仿佛是在说看,知道我的名字了吧?,笑容骄傲得无人能及。 《玛蒂尔达》 谢姝这个名字近半年来常常出现在萧绥耳畔。 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制片人,其中任何一个名头单拎出来都耐人寻味,组合在一起是十足十的吸引人。 这位小姐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却坐上大制作总制片人的位置,先后谈下数位业内大拿参与她的剧组工作,连不出山的编剧都被她拽进浑水,分明剧组预算吃紧,花销上却丝毫不见窘迫。 把半死的剧组盘活,要说这位小姐没有背景是绝无可能的,萧绥却极少听闻人议论她的背景。 要么是她的背景不足为道,要么就是她的背景令人讳莫如深。 今天看来,似乎是第二种可能。 谢小姐。 他们的座位竟然紧挨着,萧绥意味深长地问候:您的名字确实如雷贯耳。 哪里,比不上萧先生鼎鼎大名。谢姝回以微笑。 谢小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萧先生怎么知道我别有所图? 至今为止您为自己的剧组压了许多筹码,给摇摇欲坠的泰塔尼克号找来许多救生船,看来我也在您的候选人名单里。 谢姝面上微笑依旧,心底却暗暗惊讶。 萧绥比她想的要警惕太多了,他在镜头前表现得单纯执拗,镜头外却消息通达,连她的图谋都能洞悉。 既然被看透了,谢姝也不藏着掖着,开诚布公道:您是我们选出的男主角。 萧绥挑挑眉,想也没想便回答:真是我的荣幸,只是我的档期已经排满了,应该赶不上您那边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姝抬头望向被人簇拥的新郎,您下一部戏也是杨导的吧? 您的记性很好。 只和一位导演合作不会感到疲乏吗? 她的意图昭然若揭,萧绥婉拒她:您想用这种方法劝我入局,不会有效的。 哪种方法?她明知故问:用说你老东家坏话的办法拉你过来? 有点幼稚,不是吗? 是啊,因为不需要我挑拨离间,你不是早就对他心怀不满了吗?谢姝满眼笑意看着他,似乎浑然不知自己扔下了怎样一颗惊雷。 萧绥笑意不减,反问她:我怎么会对我的伯乐不满呢? 新郎被起哄闹着要抱起新娘,垂垂老矣的老男人了,微笑时眼角嘴边都会挤出褶子,面部其他地方却用医美填充过,饱满的脸颊和褶子冲突又和谐地并存于一张脸上。脸能打针,身体却不能,要抱起年轻的小姑娘是怎样一副丑态可想而知,闹剧中谢姝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的作品您比我更清楚,这样的年纪还保持创作确实值得褒奖,可你看过他的作品就知道,人老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老了。年轻时被盛赞的天赋灵气不在也就罢了,连导演的风格都不存在了,不是很吓人吗? 他的作品口碑票房能保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准,这对演员来说很难得。 他的作品为什么有口碑有票房不是很明显吗?都是因为他有你啊,你为他的平庸之作贡献了超然脱俗的演技,把六分的片子抬到七八分。 您太抬举我了。 尼古拉斯凯奇般的演员,对你来说是抬举吗?魔女在耳边柔声蛊惑他:你这样的演员,应该在优秀的导演手下和优秀的演员对戏,拍值得名留青史的好电影,在世界级的舞台上被全世界人瞻仰。而不是在即将苍老的衰败导演手下表演内核从不改变的平庸电影。 第31章 萧绥还是一片安宁沉静,淡然回应:我想我的职业道路还不需要谢小姐来操心。 我只是不忍心罢了,不忍心看您被平庸的人消耗。谢姝拿出名片,靠近他轻声说:请您相信我,我有能力帮您摆脱现在的束缚,给您自由。 在外奔波大半天,回去之后还要关注剧组内部的情况。 谢姝在路上给秦琛明打电话,问他:我们的三尊大佛相处得怎么样啊?没吵架吧。 秦琛明吞吞吐吐的,嗯说不好,像吵架又不是吵架,感觉有点微妙。 其实在秦琛明看来,柳婉、何温洺和越衡,根本就不是会吵架的组合。 柳婉,年龄大了就不用多说了,很明显失去了年轻时的莽撞,说话做事都平平淡淡的。因为越衡和何温洺都年龄不大,柳婉对待他们都有种长辈对晚辈的慈祥,既怕他们不敢说话,又担心他们会被自己吓到。 何温洺,虽然只跟他接触几天,秦琛明已经摸清了他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他长相很不错,去当演员也不为过,说话待人都还过得去,从外面乍一看就是个谦谦君子。实质上何温洺本真的性格没那么吃得开,用新潮的话来说,就是他是个装e的i人。 越衡,秦琛明并不太待见她。选她当女主角风险太大,自从知道她来演女主角,秦琛明是寝食难安。哪怕天生带有偏见,秦琛明也得承认越衡是个好搞定的艺人,不说有什么过分要求,就连一些基本需求她也都亲力亲为,自己的助理也不使唤,没有一点作为女主演的骄矜。 但这三个人,在今天讨论剧本的过程中,谈话的氛围像是潮湿的擦炮一样,在不停发出沉闷的炮响。 剧本有原著小说打底,作为华语文学史上最顶级作家之一的作品,照本宣科都不会有人质疑。改编不是否定原作,而是为了市场做出的舍去选择。 先是柳婉起开话头:我想着我们的电影要的不光是票房,还要奖项,现在的奖偏好时代、民族和文化的大作品。如果只按原著拍,那就只是人的故事,只是爱情的故事,可能有点小了,所以我想加点东西进去。 何温洺不置可否,只是问:要怎么加呢? 比如添加姑妈的戏份,把姑妈和葛薇龙两个人拉出一个对比关系,延伸出两个人的背景和时代对比内地和香港,过去和如今。把时代放到两个女人身上。 我不太赞同这种做法,何温洺直接否决她的提议,这种改编有点违法原著的初衷了,张爱玲是写《倾城之恋》让一座城市为一个人倒下的作者,在她的作品里让一个人的爱映射时代和城市变化,有点矛盾了。 柳婉没有因为被否认恼怒,她心平气和地探讨:我们要拍的并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我们,或者说是当导演的你的《第一炉香》,不能一点改编都不做。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问何温洺:你是不是不太自信? 这时候秦琛明以为要吵起来了,少有男人会听到质疑还能保持冷静,拍桌子反驳是常态,他都准备好上去打岔粉饰太平了。而何温洺恰好就是少数人之一,他直接点头承认:这个剧组里我资历最浅,我不认为自己真的能掌控好局面。 别这么说,导演,我比你还不如呢。沉默至今的越衡说了第一句话。 越衡很聪明,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从不摆女主演的架子,谈话时也不随意插话。她仅在氛围尴尬时出声充当粘合剂,把即将分散破裂的场面粘回来。 该说不愧是跑龙套出身的演员,察言观色和说话作风都很小心谨慎。 您看,何温洺指指自己再指指越衡,我们不太敢冒险,想要更稳妥的做法,我们也是没办法。 柳婉还在踌躇,难道就一点不改编? 何温洺说出自己的想法:换一种改编方法怎么样?比起探索时代那么空泛的概念,我们试试只聚焦在人性上,葛薇龙是个复杂充满欲望的角色,也可以说里面每一个角色都充满了欲望,我们可以试试把摄像头聚焦在人性中的欲望上,拍人性,也能帮我们获奖。 《遗传噩运》 听完秦琛明的复述,谢姝正好下车,她问:反正结局还不错,是吧? 挺不错的,比我想的顺利,柳姐那边意思剧本改编应该不要太久。 那就好。推开房门,有人在沙发上等着她,谢姝和电话里的秦琛明道别:先挂了,我们都早点休息。 何温洺放下手上的书,抬头问侯她:回来了?今天事情还顺利吗? 说不清,谢姝脱了鞋子和外套,我的感觉好像错了,萧绥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张开手臂让谢姝坐到自己的怀里,何温洺分开腿让谢姝坐得舒服,抱着她问:比你想的更精明吗? 差不多,比我想的更精明,也比我想的更深情。谢姝坐着何温洺的腿,脑海里在梳理线索,我看过他所有采访,他这个人的身世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他的性格应该是独立叛逆的。但我今天接触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很谨慎,谨慎得小心翼翼了。 第32章 谢姝也同样不理解萧绥为什么能从始至终都在拒绝她。 他是个有野心的演员,十八岁拍第一部电影以来,至今七年间每年保持一到两部的电影产出。每回在颁奖典礼上他拿着奖杯时说的多半是期待和在场各位合作,他会对更高水平的电影制作毫无兴趣吗? 谢姝不信,她不信自己看错了人。 他到底是为什么不肯放下杨熙艾?为了报恩?即便是伯乐,陪着他拍了好几年烂片也足够偿还恩情了。况且亲眼见到恩师在与自己相差几十岁女孩的婚礼上的丑态,他还能用过去的敬仰心态对待他吗? 男人之间的感情是最脆弱的,他们天生站在更高一级的权力阶梯上,所以拒绝大多数含有讨好意味的举动,维系感情就是他们鄙视的行为之一。仅仅需要一点挑拨、一点间隙,就能把两个感情不错的男人分开。 萧绥和杨熙艾,如果只是演员和导演、缪斯和艺术家,也能免俗拥有牢不可破的感情联系吗? 第二天,谢姝从早晨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打给柳婉。 柳姨,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打扰你,我有个事情想问您,您不要生气哦。我听说您和杨导杨熙艾以前相处过是吗? 哎哟,这你都打听到了。我是和他谈过一段时间,怎么?昨天在他婚礼上没看见我好奇了? 是有点好奇,主要是我们的男主演是他手下的演员,他不放人我们也挖不到人,我想问问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想想办法。 你还不死心啊,好吧,我们再试试。杨熙艾啊他这人就是个普通简单的男人,你刚开始认识他把他当作艺术家,你看他当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接触时间长了,你就能发现,除了会拍电影,他跟普通男人没区别,男人会干的蠢事他照样会干。 哦跟我昨天的印象差不多,很刻板印象的男导演。 男人老了就想娶年轻女孩,不光是想尝尝鲜,还是因为人老了就找不到几个比自己弱的了,不娶个小姑娘当老婆,他就没有是个男人的感觉。 难怪您不去昨天的婚礼。 去了多难看,唉,要我说,谈谈恋爱也就算了,一大把年纪还结婚,除了给自己找麻烦还有什么用呢?不知道他那把老骨头能不能经得起折腾。 嗯?怎么这样说?柳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啊?告诉我嘛。 不是什么内情,也是我们一个老朋友说的,他跟我和杨熙艾关系都不错,我听他说那个小新娘惹了点事,还把杨熙艾扯进去了。哎哟,难搞嘞。 第二通打给律师。 您好,是盛律师吗?我是谢姝,我们年前见过一次,您到我家来探望我父亲,我和您坐在沙发对面。 没错,是我。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您最近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杨熙艾导演的案子,更准确一点说,是关于他新婚的妻子。 啊,原来如此,您还没有接下案子吧。到时候可能要在这件事上拜托您,不会麻烦到您吧? 那就好,我一定会向父亲传达您的祝福,也欢迎您下次再到我们家参加圣诞节派对。 第三通电话打给哥哥。 哥哥?你还没回来吗?又不是蜜月旅行,蜜月旅行也不能一下子出去玩半年啊,赶紧回来吧,我等你呢。 你等的是我还是晏舟潮? 都有呀,上次那个男明星的事我还没谢谢姐姐呢,都怪你年末也不回香港。 那种小事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用不着特意道谢。 好啦,我知道啦。我有事想问你呢,去年是不是有个人在你那里找投资,他说自己研发出了什么什么高科技,要你投钱。 是有这件事嗯?醒了?在跟妹妹说话,不再睡会?好,我吃面。是有个人来找我,说他研究出能在太空拍摄的摄像机,我对这方面没兴趣也不了解,就回绝了。 他最后是卷了钱跑了吗? 拿了不少钱呢,怎么?你有朋友被骗了吗? 算是吧,我就想问问这件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回内地,见面再聊吧,晏舟潮喊我了。 再见啦。 第四通电话打给她的助理。 喂?小念吗?你现在有事吗?你晚点弄也没关系,帮我准备一份演员的合同,针对萧绥的,不着急,慢慢弄,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别人,稍微仔细一点。辛苦你了。 打完一上午的电话,萧绥那边的事暂时告了一段落,接下来谢姝要做的只是等待,等着萧绥主动上门。 这并不意味着谢姝今天就能高枕无忧地休息了,她还得在今天联系剩下的演员们,除了三个主要角色之外的演员都已经有了决定,只要联系好商谈好签好合同就行。 除此之外还要联系经纪公司和公关公司,他们三方要进行一个线上会议,就越衡的宣传包装思路讨论。这部分结束后经纪公司那边的经纪人下线,留下公关公司和谢姝探讨电影的宣传思路。 两次会议里大都是谢姝在说话,她在上个月已经为两者的宣传做好了方案,会议上他们主要讨论方案的可行性和实施方式,不足处再加以修改。 第33章 谢姝做的大部分事情都不在她职责之内,亲手处理是为了把控到细节,她想确保剧组的大多数事情都在她的控制之下。当然她也只会对目前这部电影付出这么多心力,之后的作品里她会放松一点。不光因为这部电影是她的出道作,还是因为这部电影的特殊因素太多,但凡有一个点的疏漏,她都可能一败涂地。 她是有家庭作为保险没错,哪怕拍了票房差劲的片子,家里人也只会一笑而过,告诉她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初次失败更是常理。是她自己不愿意看见失败后别人宽慰的目光,甚至不想要看到失败本身。 她想要的是胜利,和胜利带来的权力地位。她要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家族中任何人的名字之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越过她。 贪婪的心态很奇怪吗?谢姝从不觉得,她发而觉得没有这种心态的人才奇怪。 什么样的人,才会愿意让自己的名字作为附属缀在别人的名字之后?什么样的人,才会拒绝更高的平台更庞大的权力?什么样的人,才会容许自己被随意对待而无力反抗? 谢姝绝不会让自己处在尴尬窘迫到无力反抗的处境里,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马戏之王》 一个月后,谢姝和萧绥约在餐厅见面,大明星只能在注重私密性的餐厅约人说话,在其他公共场合都会被拍照上新闻,到自己家去更是不可能。 是他有求于人,谢姝当然摆出姿态拿乔,明知故问:萧先生约我是有什么事? 萧绥脸色明显没有婚礼那天明朗,本来外貌就偏向阴郁,脸色不好看像是不会呼吸不食人间烟火的吸血鬼,他笑得勉强,说:以谢小姐的人脉还会不知道我有什么事吗? 那萧先生何必多问呢?谢姝摆出了商人姿态,您给我我想要的,我给您您想要的。 她胸有成竹的表现让萧绥产生了误会,越过她的以物易物要求,他沉声问:真的都是偶然吗? 会被怀疑谢姝不意外,在短时期内身边发生那么多坏事,杨熙艾实在是太倒霉了,倒霉到不像命运捉弄,像是人为被陷害。 如果按照时间线追溯,大导演杨熙艾的霉运可以从他被骗子骗钱开始算起。 能在太空拍摄的摄像机会被一位三十五岁无科研经验的中年男士研发成功,这种连三年级十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谎言,我们全国闻名、获奖无数、坐拥百亿票房、捧出大明星萧绥的国际大导演杨熙艾,全身心全副身家地相信了。 在从律师那打听来这个消息后,谢姝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中为什么这种蠢蛋能当导演?还拍出拿奖且有票房的电影?真的是自己亲手拍的电影吗? 怀疑归怀疑,总而言之,杨导因为性质恶劣的诈骗案件被骗得血本无归,他甚至贷款向这个项目里投钱,结果就是杨导大部分资产都用于还贷款了。 可能是处于人生低谷期,杨导的心从铜墙铁壁变成泥糊的小房子,轻易被年轻的新娘小姐攻陷了,他神魂颠倒无法自拔,认识不到一年就力排众议和她结了婚。 他忘了人倒霉起来是无穷无尽的,结婚后新娘的哥哥犹犹豫豫像新晋妹夫求助:他在外斗殴伤人致残,庭外和解需要一大笔钱,否则就要打没可能赢的官司,然后熬过数年牢狱生活。 在杨熙艾被骗之前,拿出这笔钱不成问题。可他被骗后元气大伤,现在资产负债表上勉强收支均衡,哪里来那么多钱给新妻子的家人还钱?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寻求律师的帮助,他们找到了在这方面很有实力的律师,想要上法庭试一试。 问题又来了,那位知名律师根本没时间接下他们的案子,除非他愿意推后别的案子接下他们的。律师又不傻,何必一头扎进这趟浑水,是嫌弃自己的胜诉太多了? 几番试探,律师依旧没有松口,却让他们打听出了律师和谢姝有些关系,她或许能说动律师帮他们辩护。 据我所知,确实都是偶然发生的小概率事件。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盛律师是我父亲资助的学生,他一直想偿还恩情,我开口,他不会拒绝。问题是,你们拿什么让我开口呢?谢姝晃动酒杯,我说过了,除了你出演,我不接受别的。 萧绥既充当筹码也充当传话筒:杨导说他愿意执导你现在制作的影片。 谢姝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我想我比谢小姐清楚。 即便这样你还是愿意帮他传递这种智障言论? 这是他的想法,我只是传达,萧绥平静笑着,反正只要结果完美,杨导就满意了。 那你是答应了? 起码谢小姐愿意给我男主角,而不是随便的配角。 萧绥的五官很精致,外貌上的阴郁感除了精致的五官还有气质影响,选中他就是为了他酷似乔琪的脸和感觉。此时此刻,他无奈苦涩地为培养他的伯乐献身,心不甘情不愿地为恩情挟持,明知他守护的人不单纯有问题,还是付出了自己来拯救他。 谢姝突然有种逼良为娼的愧疚感,她看着萧绥在灯光下越显苍白的面容,唇边的苦笑和微蹙的眉宇,恍惚间还以为是圣子赎罪。谢姝搭在桌边的手指猛地一颤,她被自己的幻想击中了。 第34章 抿唇沉默半晌,谢姝安慰他:你不会后悔来做我们的男主演的,这部电影会让你 走上戛纳?萧绥故意打断她。 话都让他说了,起码宣传效果很到位,谢姝耸肩,看来你也很有信心。 可能是被看过窘迫的模样了,色厉内荏也不必要了,萧绥的态度柔和下来,说话都变得诚恳:杨导的电影,本来就是为了还钱,哪怕知道这点,我也不能拒绝他。现在反而是给了我机会,或许我还应该感激谢小姐。 嗅到心防瓦解的契机,谢姝迅速抓住机会,拿起酒瓶在萧绥的酒杯里倒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附和道:起码我这部电影不是为了还钱拍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萧绥莞尔一笑,玩笑道:不敢想象您会不会有一天单纯为了赚钱拍电影。 如果有天我家破产我应该会为了钱做出一切。 是啊,萧绥端起酒杯轻轻抿一口,嘴唇上变得亮晶晶,他的笑容淡了些,声调依旧温和:人穷了就会做出一切。 桌边的手指勾着桌布边的流苏,谢姝现在有点后悔了,她太想掌控萧绥,以至于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操之过急。按照她的设想,接下来他们会探讨一些童年伤痛或是心灵创伤,创伤主要来自萧绥,谢姝扮演倾听者。他们会在这顿饭后关系突飞猛进,由利益关系转变为朋友。 预期该是萧绥被触动、袒露心声、交付自己,眼下却是她心神不宁,不时因为萧绥的行为举止心颤。 攻守关系调转,她期待的可不是这个。 谢姝眯起眼注视他,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应声道:我也这样认为,原来我们很有共同点呢。 像在寻找话题,萧绥指指眼睛,聊起了穿着:您今天戴上眼镜了,在婚礼上好像没有。 摘下镜框,谢姝对他眨了眨眼,实话实说:我在工作时会戴上镜框。 上次在婚礼上不是工作吗? 娱乐形式的工作,戴上镜框会显得我很呆板。 哪怕您穿最呆板的制服也不会有人认为您呆板的。 这是夸奖吗?谢姝盯着他问。 当然。萧绥面带笑容回答她。 《一代宗师》 男主角就位之后事情就变得很顺利了。 八月,《第一炉香》在鼓浪屿开机。 这个时机和地点并不合适,八月的鼓浪屿日照太充足,太阳给户外工作带来太多麻烦,虽然做了防晒的准备,在拍摄途中还是略显不便。除了光照,开机前谢姝还担心几位主演会因为气候变化出现生理反应,幸好主要角色都健康无恙,工作人员有少数几个身体上起红疹的也今早就医了。 对于拍摄,谢姝没有做太多干预,她一向认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她偶尔参与主创们的会议聆听拍摄进度,除此以外全部放手给了导演。 就谢姝观察来看,他们的工作方式是老式的剧组拍摄方式。 所有戏都会在前一天共同探讨梳理,进行大致的排练,如果剧本出现纰漏就当天修改。这种拍摄方式优点是演员能从讨论中学习到很多,也能确保第二天拍摄的顺利。缺点是消耗演员的经历时间,有些大牌演员可能不会愿意配合。 不过这个剧组里咖位最大的是萧绥,他忍辱负重为杨熙艾还债,还不会在谢姝的关注下和人起摩擦,他的性格也不是会随便撂筷子拍桌子的鲁莽无知。大明星都保持沉默了,其他演员还有什么资格发出质疑? 谢姝问过何温洺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拍摄。 这部电影看起来是有很多角色,其实唯一的主角只有葛薇龙一个人,故事是围绕她的欲望建立起来的。越衡在大屏幕上几乎没有经验,她的戏份又最多,这种拍摄方法能让她早点适应。 说起女主演,其实她才是谢姝最担心的人。是她发现选择了越衡没错,但越衡身上的风险时时刻刻都像是要超出她的处理范围,谢姝不得不提心吊胆关注她的一切。 幸好越衡没有让她的担心实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温洺和柳婉教导得当,还是越衡天赋出众,她在和任何配角对戏时都不落下风,不时会在戏中用自己设计的人物动作给其他人惊喜。 最突出的一场戏是她和饰演姑妈的温言乐对戏,她们同桌吃饭,面上不显情绪,葛薇龙却在心底嘲笑姑妈的爱人方式可笑。 《第一炉香》难拍之处就在这里,大量的心理描写用旁白直接念出会显得拙劣敷衍,编剧、导演和演员需要为这些心理活动设计表现动作,简而言之就是要表现,不要讲述。 那幕戏里越衡饰演的葛薇龙看着对面的姑妈,察觉到姑妈的衰老和她爱情的可笑,她先是眉梢向上跳动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源自年龄的骄纵和蔑视从面部的边缘流露出来,意识到这种表情不妥后她立刻抿起嘴唇掩饰她的嘲笑。紧接着聪明的姑娘隐约意识到姑妈的现在可能就是她的未来,她活泼的面部动作僵硬了几秒,随即收敛笑意,将面部表情调整回原来的样子。 对女主演还心存怀疑的其他人在看过那场戏后都被她折服了,确实还稍显稚嫩,可你能不被她的灵气折服吗? 你从哪里找到的她? 第35章 抽烟的时候萧绥问她,谢姝指指脚下,出去买烟的时候看到了她,我就说要不要来我们这试试。 真幸运,萧绥感叹:一下子让你找到了好演员。 难道她让你有危机感了? 有点,萧绥有些拿不准,她的演法让人觉得很危险,她把自己都放到角色里了,对手演员如果不跟她一起奉献自己,就很容易被她压着。 这和她的感觉不一样,谢姝皱眉,应该还不至于,我看你和温言乐还不到那种程度。 她现在经验不足,我们还可以靠经验和她周旋,等她也成熟了,就很难说了。萧绥的烟抽完了,他检查身上的戏服,确保没有烟灰烧出洞才放心下来。 哦是嘛,谢姝镜框下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你们要做好准备了。 九月中旬时,拍摄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主演们已经慢慢熟悉起来,导演那边准备下手拍男女主的戏份。 第一天的戏,何温洺不是很满意,他在酒店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录像,一直眉头紧锁。 谢姝从一个月前就不在剧组常驻,她前段时间飞去和纪行谈宣传的事宜,中途还飞了一趟洛杉矶谈全球发行权的处置,最近才飞回片场探班。 拍摄不顺利?谢姝坐在何温洺大腿上问。 何温洺不多话,直接给她播放录像,你看一下,告诉我感觉。 录制的是葛薇龙和乔琪的第一次见面,越衡和萧绥的表演都能说得上不错,问题是 萧绥状态不好吗?为什么演得这么淡? 那天只拍了这一场,这是他表演最好的一次。 葛薇龙和乔琪第一次见面就是有情欲色彩的,他们之间是无须声张的暗潮涌动,没有太多身体接触,就要用眼神和氛围渲染性张力。 在谢姝看来,萧绥演的乔琪一点也不渴望葛薇龙,他的姿态彬彬有礼得谨慎,甚至偏离了乔琪这个角色的基本性格。 你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吗? 说过,他调整过后还是这样。 啧谢姝没想到他会出问题,他跟别的女演员对手戏也这样吗? 乔琪和许多女角色有对手戏,大多都是带有情色意味的,谢姝之前以为把这些戏演出区别是难点,结果男女主角才是问题吗。 何温洺摇头,和姑妈的戏就演得很好,跟不同女演员有不同的化学反应,我之前看他和越衡相处也很好,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演不好这段。 我们得想想办法 剧组的主演有时会聚会,目前他们还没有举办过,越衡一直在担心这个。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别的演员交流,没有主演的经历,贫瘠的生活也没有给她供人取乐的谈资。她害怕随口说出的话会露怯,她连带着支持她的人都会被嫌弃。 怀着惶恐的心情最先到酒店二楼的酒吧,谢姝约她时说只有她、导演和萧绥,人不多所以不用紧张。 放在膝盖上的手心满是汗,她不停地把汗抹到白裙子上,心脏悬在喉咙口下不来。萧绥坐到她旁边时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看到谢姝也来了她才放心下来。 谢姝、何温洺、萧绥和越衡,四个人,一张桌子,还有漫漫长夜等着他们去探究。 《暮光之城》 不要紧张,谢姝接过何温洺开的酒,给他们每个人分别倒了半杯,今天只是随便聊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喝完酒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绥瞥了眼杯子里晃荡的透明酒液,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当一个场合需要开酒,就不能说是随便聊聊了。 随便聊聊心里话,我不想听掩饰的假话。 好啊,萧绥不怀好意拿别人开刀:我们尊敬的导演和制片人,你们先开始吧。 谢姝挽上何温洺的手臂给他们看,很明显,我们是情侣。 越衡和萧绥不惊讶,这在剧组里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谢姝与何温洺没有刻意隐瞒他们的关系,也没有特意声张,剧组里的人看出来更不会大呼小叫。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只是关系好的朋友,越衡接话:后来有次看到你们喝一瓶水,我才发现原来你们是情侣。 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习惯性的小动作谢姝通常会忘记,她把话题引回另外两人身上:你们在剧组里呆的还习惯吗? 为了防止他们互相推诿,谢姝指定:越衡先来说说? 乍热被点名,越衡受宠若惊地放下杯子,张了张口又合上,她很谨慎地总结:比我之前呆的剧组和谐很多,可能是以前我是无名小卒,现在我是主演,待遇不一样了。 这也不一定,萧绥赞同道:这个剧组格外和谐,比我呆过的任何一个剧组都安静。 萧绥从出道至今都是演主角,他的待遇不受阶级变化影响,他感受到的都是剧组真正的氛围。 和谐与安静正是谢姝追求的,她心甚慰,我之前重新安排剧组工作人员的时候,特意把一部分男员工换成女员工,效果比我想的还明显。 第36章 他们在剧组人员性别比例的话题上深入,萧绥提起其他剧组:杨导那边都是男人为主,从主演到幕后工作人员,几乎都是男的。 谢姝问:氛围如何呢? 跟大多数男导演的剧组没有区别,比这里吵闹,时不时会发生小摩擦。 萧绥的说法有点顾左右而言他,问他杨熙艾剧组的氛围,他却说大多数男导演的剧组,他还是想维护伯乐的声誉。 这种剧组以后应该会变少,何温洺加入谈话了,好莱坞那边逐渐出现全女性组成的剧组,事实证明那种方式也能取得成功,女性在剧组的话语权应该会扩大。 一个半月足够主演和导演拉近关系,萧绥现在能跟何温洺开上几句玩笑:没想到我们也有一天也赶上了好莱坞的潮流,在我们剧组说话算话的不就是女制片人吗?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封建君主一样,谢姝又倒了一轮酒,反驳萧绥:大部分决定都是集体讨论得出结果,可不是我的一言堂。 何温洺帮腔:导演、编剧和制片,我们三个人里柳姨经验最多,我们都听她的话。 话题又到了柳婉身上,萧绥说:我以前从没和柳婉老师合作过,我一直以为她是很慈祥的人,结果发现她烟酒不忌,有的时候拍摄不顺利还会骂骂天气不好,跟我想的太不一样了。 但柳老师确实很慈祥啊,越衡对柳婉很亲近,柳老师对我们说话都很温柔,从来不会对我们发脾气,演得不好也不会生气。 萧绥戳破她的幻想:那是因为这边的演员都很敬业,拍摄大部分很顺利。如果有讨人厌的演员在,柳婉老师就不一定会这么温柔了。 说到拍摄,何温洺适时出声:前几天有场戏拍得不顺,柳老师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哪场戏?谢姝明知故问。 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萧绥也不能装听不懂,举手投降苦笑道:我知道,是我那场戏,我演得不好。早点直接问就好了,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 越衡还没明白:哪场?我感觉都很好啊。 你演戏都只顾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对手演员什么样子。萧绥和越衡是男女主演,他很早就看出越衡的演法几乎不搭理对手的演员。 你既然知道自己演得不好,那为什么一直改不过来呢?谢姝把话题拉回来。 可能是今天喝了一瓶酒,也可能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熟悉了,萧绥的态度比之前软化许多,他坦诚承认自己的不足:我不光知道自己演得不好,我还知道我为什么演得不好,就是放不开。奇怪吧,乔琪和大多数女角色都有对手戏,别的我都能演好,只是和越衡的对手戏放不开。 又为什么放不开呢? 如果知道原因我肯定会立马改正,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原因。 酒桌上暂时陷入沉默,萧绥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放不开,外人更难辨明理由。 作为导演的何温洺提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越衡和你太像了,你面对她就像面对自己,所以放不出感情? 萧绥和越衡对视一眼。 越衡是疑惑,她不明白她和萧绥哪里像了。人家是出道即巅峰,七年的职业生涯,配角都没演过几次,既是大明星也是名演员,跟依靠跑龙套和兼职生活好不容易才当了第一回主角的她一点毫无相似之处啊。 萧绥是若有所思,何温洺在别的方面稍显迟钝,在电影里却敏锐多思,他作为镜头后的局外人反而会触及事情的本质。 或许是,我和越衡出身都不好,如果我们现在的影片取得好成绩,越衡应该会走上跟我差不多的发展路径。 谢姝酒喝不下了,悄无声息地把酒杯推给何温洺,眼睛还盯着萧绥。她是赞同何温洺的看法的,却不认为萧绥和越衡只是出身发展上相似,他们应该有更本质的相似之处。 他们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今天的酒桌谈话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收获颇丰了,萧绥似乎是愿意解决他入不了戏的问题的,只是眼下还找不出办法。 目光落到喝完酒姿态松缓许多的越衡身上,漂亮的粉蒸肉脸颊上泛起红晕,说笑时眼睛眯起来,流露出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可爱姿态。越衡身上的魅力很多来自于戏里戏外的反差,她在戏里光彩风光,少有人能把镜头从她身上抢下来,戏外却和顺安静,待人的态度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人人都知道她的反差是因为龙套起家,所以不敢大声说话,低眉顺目的样子多惹人怜惜啊。 或许在背后施力推动,让他们假戏真做会有用呢。 《猫鼠游戏》 刻板印象里出身底层却实现了阶级跨越的人都擅长察言观色,萧绥还是个无名小卒时以为自己成名后绝不会看任何人眼色。既然是有钱有权的大明星,他还要看谁的眼色生活呢? 以前他是个命比纸薄的小男孩,在家里和学校都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开学连教材费都交不上,在家里伸手要钱挨爸爸的巴掌,顶着伤痕厚着脸皮来学校受老师白眼。 谁的眼色不要看?谁的想法不要考虑?他想要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 第37章 终于有一天他成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收获了许多人的爱,他以为这样就能随心所欲,结果当了明星才发现上面还有经纪人、公司、资方无数大山压着,他还是得看人眼色。 其实艺人也有随心所欲的,把万事交给经纪人处理就行了。 萧绥真正觉得可怕的,是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论身处何地,也不论自己是否有求于对方,观察像是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卑躬屈膝的习惯时刻警醒他出身何地,下意识的虚与委蛇后心底总是浮现填不满的虚无和恐惧。 他憎恶这种习惯,有时却也因这种习惯受益。 比如最近,他发现越衡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萧绥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和越衡的相似,他们的身世、经历和性格都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面对越衡仿佛是在照镜子,亲眼看到自己十八岁在第一个剧组里如履薄冰的模样。 和她的对手戏不顺利大抵也是因此,深知自己在美丽皮囊下的真实本性是何模样,他怎么能和水中丑陋的倒影亲昵相爱。 不是越衡的错,也不是导演的错,只有他犯错了。 需要努力调整的也只有萧绥而已。 越衡却拿出了过分的热情对待他,希望帮助他尽快入戏。 高频率的对台词给了他们大量独处空间,休息时面对面坐在装饰得浓墨重彩的客厅里,身上穿着戏服,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葛薇龙和乔琪的话,手上做着葛薇龙和乔琪要做的动作。 这里还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乔琪为了惹姑妈的注意才来接触葛薇龙,他们在路上单独相处。乔琪的话真真假假分辨不明,葛薇龙心如明镜却忍不住深陷其中。 越衡的手不细腻,兼职时常年劳作,手指上总有一两道小伤痕,纪行一直为她的保养烦恼。 手指搭在他的手肘上,指侧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手臂,指甲从手肘一路滑到掌根,指尖在手心上点点,越衡念台词:我不能够,你知道我不能够! 话是葛薇龙说的,动作却不是葛薇龙会做的。 萧绥前后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无奈笑笑,随即反手握住越衡的手,把她吓得一激灵。 他和颜悦色地说起闲话:你知道葛薇龙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越衡一愣,实在地摇头,不知道。 是violet的音译,也是紫罗兰,寓意永恒的幸福和爱。萧绥笑容里带上嘲讽的意味,可笑的是爱葛薇龙的只有乔琪,只有乔琪给她微末的爱意。 演员和角色在某一时期是共通的,越衡也是第一回把自己的全身心献给角色,出众的天赋让她深刻融入了角色,葛薇龙慢慢成了她的一部分,角色的悲伤也成了她的悲伤。 忘了手腕还被萧绥抓着,越衡难过地低头敛眉,乔琪的爱连真假都不能分辨,怎么能叫爱呢。 乔琪是个极坏的人,却愿意分出一点真心给葛薇龙。我作为演员在戏中也会尽力去爱你,萧绥拉着越衡的手腕向他这边一扯,越衡向前倒去,被萧绥扶住肩膀,他在耳边轻语:但在戏外,我们是同事。这种事是谁教你的? 罪魁祸首在处理自己手上的麻烦。 谢姝是很少亲身到片场的,她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忙碌,即便来探班也是私下和主创们交流,大部分片场的事她都交给秦琛明处理。 不知道是秦琛明看她来了,觉得职权自己不能越俎代庖,要把权柄交到她手里,还是自认这件事棘手他处理不了,竟然打电话把谢姝叫来片场处理事情。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个季节厦门的天气还很炎热,女工作人员工作中出现呼吸不顺的情况,就近在器材箱上坐了一会休息。另外一个男工作人员看到了就指责她不该坐在那里,他们就起了摩擦当场吵了起来,一吵吵不过,男人就动手打了女人一下。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暂时闲置的房间,也装饰得金碧辉煌,房间角落摆了一只昂首挺胸的金孔雀。谢姝摸摸孔雀的脑袋,听到秦琛明的话音停了,背对着三人问:说完了? 秦琛明在后面唯唯诺诺:嗯就这样了。 我不明白有什么难处理的,谢姝转过身,寻衅滋事的人开除,安抚受害者,全天下的矛盾都是这个处理方式。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懵了,秦琛明还在挣扎:姐,主要是我们这里是剧组,规矩里女人不能坐器材箱,会让电影上映后票房不好,不能照您那样处理吧。 一直沉默立在一边的男人嗤笑一声,小声附和:本来的事。 谢姝斜了秦琛明一眼。她的执行制片是公司的老人了,年龄也比初出茅庐的谢姝长上许多,一直喊她姐是老油条在职场的习惯前辈、上司和老板通通尊称哥或姐。 老油条不光在称呼上滑不溜手,在处理事情上也足够圆滑,这种尴尬得罪人的事情一律传达给上司,有问题找老板总不会是犯错。 略过犯事的两人,谢姝看着秦琛明,一字一句质问他:是那条法律规定女人坐器材箱的剧组就不许有高票房?宪法还是那条法律?目光转向男人,如果被你打的人今天报警,跟在旁边的记者会写出什么样的报道,我们剧组会遭遇什么样的指控,你都没想过吧。还是你觉得你是男人,就可以像个神经病在公众场合情绪不稳定,在剧组里就应该所有人百依百顺,打了人剧组也会留下你给你处理这些屁事? 第38章 不等回应,她又看回秦琛明,拿出上司的姿态训斥他:我们之前有过会议,我有说过我们这部片要争取在全球发行的吧?今天我草草了事敷衍过去了,明天就会传出我们剧组性别歧视的丑闻,宣发期间丑闻会像狗皮膏药黏在我们身上,美洲和欧陆能欢迎疑似性别歧视的剧组制作的电影吗?你在劝我之前想过大局吗? 秦琛明不敢说话了,他清楚这是上司对他的敲打,告诉他一切以电影的规划为重,规矩不规矩的都搁到一边去。 不是为了哪个是男人哪个是女人,也不是为了谁动了手谁挨了打,总制片人会考虑这些因素,不过一切都要放到大局的后面。于大局有碍的,都要被她毁掉。 《社交网络》 厦门的天气晴朗为主,鼓浪屿临海,时不时会下两场急雨,雨下得猛烈却来得快去得快。 这晚不巧,谢姝到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烟,刚进去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查过天气预报半小时后雨停,她干脆在便利店外的桌椅上坐下等着。 你也在这? 对面的长椅上坐了别人,抬头一看发现是萧绥,他出来穿着卫衣还戴上了兜帽,口罩捂着脸,难怪在店里一打眼没认出来。 你也没带伞? 谁想到会下雨呢? 他叼着烟摸卫衣口袋,谢姝给他递了打火机,萧绥谢过后接来点了烟。 雨滴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激起地面上的腥气,不远处就是乌泱泱黑沉沉的海,海水无声在雨中翻涌,向陆地送来阵阵海的咸腥味。 萧绥把火机还给她,问:似乎导演是不抽烟的? 何温洺不抽,他不喜欢烟的味道。 你们就像两个完全相反的人,萧绥掸掉烟灰,感叹:竟然还能恋爱。 萧绥发现制片人和导演是情侣关系不是因为两人有引人瞩目的亲密举动,而是眼神。谢姝与何温洺不常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每次同处一场,都不难发现何温洺的眼睛是黏在谢姝的。 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落到哪里;她嘴角翘起来笑了,他就跟着轻笑;她往自己这边走,他就早早伸出手候着 那么粘腻的气氛,不是何温洺单方面的暗恋,就是他们正处在恋爱中。 谢姝不在意萧绥的看法,她自有她的道理:人总是会喜欢上和自己不同的人,被自己缺失的部分吸引,很正常的。 说到这萧绥就有话问了,那你还撮合我和越衡? 你很讨厌吗?我以为你会喜欢上她的。被说中谢姝也不羞恼,她早就知道萧绥和越衡不会真的恋爱。喜欢是种想法和心情,恋爱是会产生影响的行动,萧绥有他自己的原则。 那晚对着越衡无辜茫然的眼神,谢姝才起了个头就住嘴打消念头了,她也拜托越衡不要把这回事当真,没想到越衡太认真以至于事事上心,真的去萧绥那里实践了。 萧绥干巴巴笑两声,喜欢上同事也太可怕了,你也说我和越衡很像,喜欢和自己很像的人不奇怪吗? 在你眼里喜欢不同的人奇怪,喜欢相似的人也奇怪。谢姝看着他含笑问:那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屋檐不够宽,檐下的两人要把腿收回来才免受雨水浇灌,萧绥低头摘兜帽时才发现谢姝今天穿的是裙子,乳白的裙摆被雨水打湿了。凭借身高,他抬头时瞥见谢姝露在外面的背,脱口而出:不知道,我又没喜欢过谁。 他的坦诚把谢姝吓了一跳,她惊讶问:你二十五岁了吧?没有恋爱过,怎么可能呢。 十八岁之前家里太穷没资格谈恋爱,十八岁之后就忙着演戏没时间恋爱。萧绥解释完忍不住反问谢姝:很奇怪吗?二十五岁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唔在我看来比较奇怪。她上下仔细端详了萧绥一番,真心实意说:你长相很好,职业是演员,收入远超常人,向你示好的人应该有很多,你既没有春心萌动,也没有逢场作戏,概率也太小了。而且 她的话哽在喉咙口没了下文,紧跟着用笑容掩饰失言,夹着烟的手在眼前挥挥,她说:没什么,总之你是个很值得恋爱的人。 萧绥却好奇追问:而且什么?不能让我听听吗? 谢姝似乎因为他的疑问不自在,没夹烟的手在后颈上摸了又摸,她还在犹豫: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男主演被她惹生气了剧组都会难办。 不生气。萧绥忙不迭答应。 你总是给人一种被伤害的感觉,过去被伤害过,现在正在被人伤害着。我们在谈妥协议的那天,你明知道自己是被杨熙艾舍弃的,你也明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被他注重,但你还是愿意为了他献出自己,像是主动献出脆弱的地方请人伤害你。这种感觉和普通的男人不同,是迷人的。 谢姝慢吞吞说着,萧绥听着感觉耳后的皮肤发痒,他只捏了下耳垂,替谢姝总结:脆弱感,我也可以被打碎的感觉,在男人身上比在女人身上更吸引人。我为什么要生气?这是夸奖。 大部分男人不喜欢这种可怜的气质。 第39章 可怜的人才容易被爱,男人总是觉得自己不需要爱的。 土腥气和雨水的腥气铺天盖地卷上来,海水拍打礁石的沉闷声响伴随白色的浪花在夜色里冲破雨幕,几次沉默的吸气呼气后,雨停了。 谢姝站起身,层叠的裙摆啪沙一下垂下来,她走出屋檐,向他告别:我先回去了。 萧绥点头表示知情,明天见。 一场雨的时间,有十分钟吗?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只有共同躲雨的几分钟,两个人却都像被雨淋过一场,赤裸干净地说了许多话。 萧绥从认识她开始就认为谢姝是一种树,高大且枝繁叶茂的大树,说不上漂亮纤细,但一定高大。 因为谢姝就是这样的人,她以俯视的姿态对待所有人。所有人都是她树根附近的花草,人人都需要她的阴翳遮蔽太阳,需要她的爱怜、照拂和保护。 既自大又傲慢的想法,她还有种天真的偏执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好所有人,认为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十足的大小姐秉性。 独处的萧绥无意识地抚摸着而后的皮肤,他对这块皮肉还是很陌生,毕竟不是自己长的。 他爸爸喜欢拿他那块皮肉灭烟,烟头刚按到上面是没感觉的,拿走了才感到烫和疼,像是透过皮肤烫到了耳蜗,耳鸣让他听不清爸爸在说什么话,身上像是长了个窟窿,边缘叠着烫坏之后焦糊红肿的肉。 他闻到了炙烤的糊肉味。 膏药要八块一管,他拖拖拉拉几天才买了一管,再用到伤疤上已经不再有用了,抹再多也抹不掉伤疤。后来做演员当明星,经纪人觉得这隐秘的伤疤会影响他的观感,于是做了手术祛除疤痕。 有趣的是有人因为他做了这个手术说他整过容,第一次听说后萧绥笑了两天。 现在已经没感觉了,他自己抽烟也没感觉,唯独偶尔心情波动大的时候耳后的皮肤会发痒,甚至起红疹。 像是过去的伤疤永远刻在了身上,和他察言观色的习惯一样,骨子里镌刻了他过去的一切,刮骨疗伤也没用。 一不小心又溺在痛苦中,萧绥抽出根烟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咬着烟去摸口袋才想起火机在谢姝手里。 在她手里,点火的火机一直都在她手里。 《小鬼当家》 回到房间的时间不晚,何温洺已经安睡了。他前段时间拍了好几场夜戏,终于有休息的时间,抓紧了补觉养精蓄锐。 谢姝洗漱过也爬上床准备睡觉,她刚躺下就被一双手揽过去,后背贴上滚烫的胸口。 不是睡着了吗? 时睡时醒的,何温洺在她的颈侧蹭蹭,声音也黏黏糊糊的:你没回来,总是睡得不安稳。 宽大的手掌覆在膝盖上,顺着她大腿的曲线挤进她的腿缝中。她在外面吹了一会风,身上还有股凉意,夹着滚烫的掌心,像是炭火掉进雪地里。 更不容忽视的是她的臀后挨着的硬物。 外面的天漆黑如墨,谢姝不可置信地问何温洺:现在是晚上吧? 我好想你 以前上学也是聚少离多,两三个月才能见一次面。现在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却因为两人的工作独处时间少了。明明距离很近,思念却比以前更浓厚。 厚重的感情和轻薄衣衫纠结在一起,手下抚摸的胸和背都是厚实火热的,他们的性一直是开头富有激情,后续柔和缓慢,给她的身心带来过山车的刺激体验。 背上的汗水黏着头发,胸口被点了一把火,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无端想起便利店门口檐下躲雨的萧绥,仿佛是一把在淋雨的火,既寒冷又烫手。 在想什么? 我在想谢姝半睁着眼,等这部戏结束之后,我们就再去一趟意大利,只有我们两个人。 假期虽然已经规划好了,但按照预期,今年他们都不会有时间去度假了。 何温洺在拍摄上越发得心应手,和演员的合作也磨练得堪比老搭档。谢姝为了宣发方案在内地和片场之间飞来飞去,看着她的明星演员们在镜头前的婀娜多姿、风华万千,心中一阵欣慰,更加肯定了他们会成功的想法。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来到了万众瞩目的圣诞节。 本来这天谢姝作为制片人应该邀请全剧组过节,可她有别的工作要忙,就把这件社交工作交给了秦琛明处理,自己坐飞机去了洛杉矶。 圣诞节这天比利弗山庄有举办派对的传统,那天好莱坞群星集聚,各大电影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也会出场,谢姝的目标就是他们。 她想要电影在全世界上映,这点国内的电影公司很难做到,好莱坞的电影工业体系最完整,在全世界发行电影对他们是举手之劳。再者,考虑到之后电影宣发的费用,除了游说现在的投资商增加投资,出售电影的发行权未必不是一条路。 谢姝穿了吊带的修身长裙,裙摆贴着脚踝,二十年前的ck设计极简却得体合身。 利用美貌和人脉引荐,跟位高权重的ceo们说上话并不难,见面碰杯后听对方礼貌奉承几句类似年轻有为的赞赏,谢姝不当回事地笑笑,把话题引到她的电影上。 想过事情会不顺利,但她没想到对方的态度格外坚决。虽然不是一口回绝,但对方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顾虑到谢姝的家世背景,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第40章 他们的心态也不难理解,华语电影在大部分地区都少有市场,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执导更让他们丧失信心。哪怕谢姝承诺她的剧组比任何一位名导的剧组都要优秀,把演员导演夸得天花乱坠,隔着一整个太平洋ceo们不敢随便掏钱冒险。 一个谈不成也就罢了,好莱坞有六大电影公司,具有全球发行能力的公司甚至不止六家,一家一家谈过去,谢姝不信一家都谈不成。 在各人之间转圜是很累的事,笑容挂在脸上一整晚肌肉都要僵死,高跟鞋让她的小腿隐隐发青,举着酒杯的手臂酸软无力。赔了笑脸还不见得有成效,谢姝费了口舌却只得到几家公司的购买意向,还是飘忽不定的微弱想法。 派对之后的圣诞节假期不便打扰,过完圣诞节,春节也将要到来,几轮假期拖延之后,恐怕三月之前都不能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在今晚说服某位ceo买下她手里的全球发行权是绝对不可能的,暂时停下社交的谢姝咬着嘴唇犹豫不前她疏忽了,应该早点找更多人替她背书担保的,她的家庭让她站在高位,自然忘了好莱坞面对其他语言体系的电影有多高傲,以为已有的准备就能办好一切。 她大意了,导致实践中的失策,先前宣发的规划都是在她出售了全球发行权的基础上做出的,现在失败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折戟而归! 还有谁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作用?一个可以影响到这些电影公司的人,她一定认识这样的人 谢延歧的圣诞节是在客户家过的,在幸福的一家四口环绕下过了个简单温馨的圣诞节。 这也是他的建议,他想为客户打造顾家的好丈夫好父亲形象,替他拒绝了所有的圣诞节邀请,向媒体透露出他会和家人一起过节的新闻。 告辞回家后他检查了网络上的舆论,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客户是个热爱家庭的好人。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的民意调查他的客户将会战胜竞争对手。保持这个态势走到最后,州长选举的胜利者也会是他的客户。 谢延歧在考虑之后的国会选举是否要继续为现在的客户服务。 顾家的好男人形象可以帮他赢得妇女的选票,却是一把难以掌控的双刃剑。维持这种形象需要十分的小心谨慎,哪怕他确实是个毫无污点的好男人,竞争对手也会不留余力地泼脏水。况且他的客户还不像外界形象那样纯洁,出轨、招妓和性爱视频无所不有,处理这些可花费了谢延歧不少的心力。 后槽牙咬碎威士忌里的冰块哪怕清楚他的客户德行有亏,谢延歧还是得在圣诞节的晚上为他筹划竞选事宜,让他风风光光地在全国人民面前演讲。 他的工作永远这么悲哀可笑。 他没想过这个时间会有人来敲门拜访,已是深夜,今晚全国人都在欢度圣诞节,谁会来打扰他这个孤家寡人? 皱着眉开门,看清了门外的人是谁,满心阴谋诡计、舆论民情的谢延歧连带着他不停转的大脑一起僵在原地,灵巧动听的喉舌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门外的人。 哥哥,谢姝走进公寓,送出节日祝福:圣诞节快乐。 从血缘上计算,谢姝只有一个哥哥,他们同父同母,虽然年龄差距稍大,但他们是亲兄妹无疑。 从世俗伦理上计算,谢姝有两位兄长,一位是亲哥哥谢黎,另一位是眼前的谢延歧。 谢延歧是谢姝父母收养的孩子,据说是在医院的垃圾桶里捡到的,像捡到一条小狗一样捡了回来,又像养大一只小狗那样养大他,让他成为了夹在谢黎和谢姝这对亲兄妹之间的局外人。 既然是孤儿,也就没有特意告诉他不是亲生孩子的必要,谢延歧本该和谢家的两个儿女当相亲相爱的兄妹。 基因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谢姝和谢黎长得太像,他们都遗传了妈妈的眼睛,五官分布也是一个墨子里刻出来的,光站在那里就尽显张扬锋利,旁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兄妹。夹在中间的谢延歧却完全不像他们的兄弟,他的五官长相是端正的东方人模样,类似一块温润的玉石,安全又无害。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了谢延歧不是谢家的亲生孩子。 像是刻意避嫌,谢延歧不光在成年后请父母解除了收养关系,还在成年后立刻离开家,大学和工作都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节假日祝福和礼物都会及时送到,人却不肯回家和家人团圆。 哪怕是为了避免之后继承权的争端,他也不该做得这样决绝,像是避开妖魔鬼怪一样躲开了谢家人。联系因此减少,感情也不比以往深厚。 哪怕知道他就在洛杉矶,如果不是有求于他,谢姝今天也不会来敲门。 人家都这样避开你了,拒绝的意味已经够明显了,主动联络只会显得自己不识抬举。 这次为了她的事业,谢姝被迫不识抬举来拜访谢延歧,期盼得到他的帮助。 《洛丽塔》 谢延歧请她进来了,让她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下,顺手把茶几上的文件收走扔到书房里,站在冰箱前问她:想点喝什么? 喝水就行。 谢姝踢掉脚上的高跟鞋,直立时修身的衣服坐下后裹紧了她的大腿,于是谢姝把裙摆撩起来拉到膝盖上方,她的腿有了活动空间。 第41章 谢延歧端着水杯到客厅看到的就是谢姝大腿以下都光裸着等他的样子,他闭闭眼低头放下水杯,立刻转身走向房间。 我去给你拿块毯子。 公寓里开足了暖气,谢延歧自己都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谢姝并不感到冷,可在她拒绝之前谢延歧先把毯子铺在她的膝盖上,拒绝的余地也没留给她。 手指捻着毯子的毛边,谢姝还是说:谢谢。 忙活半天,谢延歧终于有时间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直入主题: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找我?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依旧是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兄妹,接受过同样的教育,使用同一种谈判交涉的方式。谢姝明白在他面前耍滑头是浪费时间,也很直接地说明了来意:哥哥,你知道我在做电影方面的事,我想要我的电影在全球上映,交给好莱坞的公司实现在全球发行。今晚我在比利弗山庄的圣诞派对上跟他们谈过,发现这件事希望不大,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帮帮我。 谢延歧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说话,听完一秒也没浪费,拿起手机先问谢姝:有那些人的名字吗? 谢姝说了她今晚见的几个人的名字。 等我一下。 谢延歧起身站到一边打电话,谢姝知道这是他答应了的意思。 谢姝没有感到意外,她的两个哥哥里,谢黎和她年龄差稍大,面对年龄这么小的妹妹,他经常会表现得像个严厉的长辈,防止妹妹被过分宠爱长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反而是谢延歧和她年龄相仿,不知是不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心理影响,他对谢姝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远比她的亲哥哥宠爱她。 从后面看谢延歧的背影,比几年前见到时好像瘦了一点,腰比那时细一点。 其实直到现在谢姝都不理解谢延歧为什么要那样决绝地和家庭断开联系,如果是因为未来的继承权问题,大可以和父母商量讨论解决,又不是只有他们家有兄弟,总有经验可以借鉴。如果是谢延歧在谢家过的不开心,谢姝也是不信的,她和谢延歧一同长大,从未见过他对谢家的任何人有不满。 外人看来,谢延歧的行为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谢姝也不认为谢延歧是卑鄙无耻的人,他对谢家是有感情的,对父母一心敬仰感恩,对兄长和妹妹耐心温和。 为什么呢?从繁华富贵的家庭脱身出来,却做着家庭期望他做的工作,愿意回馈给家庭一切,图什么呢? 谢延歧动作很快,谢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他已经打完电话过来告诉她结果:有一边松口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会再打一次电话,应该能把事情敲定。 你用了什么办法?谢姝忍不住问。 谢延歧笑笑,他的笑容在窗外的夜色里柔和温顺,他反问:真的想知道? 谢姝也跟着他笑,像是从前面对面下棋一方胜利时那样笑,试探问:难道是什么业内机密? 不算机密,性质上有点敏感而已。谢延歧细致地解释:那家电影公司去年制作了一部现实题材的电视剧集,主角和我的客户相似度极高,我那心胸狭隘的客户一直在施压不允许它上映,我承诺让我的客户松口允许上映。 你能说服他吗? 谢延歧在谢姝入迷的眼神里打了个响指,设下警戒线:这之后的问题就是业内机密了。 谢姝不信邪:真的不能说吗? 谢延歧眼里的谢姝笑得格外狡黠,似乎是笃定他不会拒绝她。不怪她,她习惯这样,确实是因为谢延歧从未拒绝过她,她想知道什么谢延歧都会告诉她。 还没有那么机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他还是松口了。 这是与她的事业毫无关联的行业,再机密的消息于她也无用。谢姝诚实地拒绝: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正事谈完了,接下去如果无话可说,谢姝就可以起身告辞了。 可是他们都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这样告别谢姝很不甘心。毫无疑问她是想念谢延歧的,他的离开让谢姝心里多出一个悬崖,想到她的哥哥离开家的方式如此坚决,她的心中就空落落的。去找他问个究竟可以填平空洞,但她害怕答案是自己无法承担的。 跟何温洺开展恋爱关系时,她也有这样的担心,她害怕这份恋情不能善终,所以迟迟不敢接受他。 后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一方面是感情和身体的吸引无法忽视,另一方面是她认为自己能承担恋情失败的后果,哪怕他们真的分道扬镳谢姝也不会为此后悔。 可放到谢延歧身上,失去他的后果,谢姝连想都不敢想,也不认为自己能承担。 他是家人啊,血缘上做不到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精神上却是无法割舍的家人。 爸爸妈妈身体都还好吗?谢延歧问起他关心的人们。 谢姝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她走出象牙塔不久,初进入社会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她讲了所有人的状况:年初的时候,他们身体都很好,妈妈有段时间感冒发烧,但很快就好了。哥哥有半年都在和姐姐度假,他好像是一点工作都不想做了,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我呢,目前在和朋友们拍电影,我对它期望很高,我希望它能在三大电影节和奥斯卡亮相。制片人的工作有点累,但我觉得我还能应付,我喜欢这个工作,之后我应该会一直作为制片人工作。 第42章 说罢,谢姝犹豫几秒,将问题抛给谢延歧:你呢?哥哥,离开家这么久,你的生活变得怎么样了呢? 他的生活?谢延歧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该怎么描述离家之后的生活呢?工作占据了他生活的大半,而他的工作基本内容是为客户准备演讲稿、处理客户的情色新闻和家庭纷争、从记者手里买下客户的不雅照片、挖掘客户竞争对手的丑闻再加以报道 谢延歧相信,让这世界倒退的就是他和他的客户这种人他们利用谎言和包装欺骗民众的选票,为了打败对手不惜曝光对方的家庭,尊严和廉耻全都被扔到脚下践踏,人的想法算什么?选票和权力才是值得放弃一切的。 这种于自身和全世界文明进步都毫无益处的丑恶工作,说出口甚至会让他名字里的谢字蒙羞,他的妹妹都会鄙视他。 谁都有资格抱怨,他却没有,因为这是他种下的恶果,再苦都要自己咽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工作而已。 他听到自己的掩饰和躲藏。 哥哥,妹妹的面容充满担忧,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谢延歧下意识想说工作繁忙没时间回去,目光触及谢姝攥紧毛毯的手,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给自己留下余地:如果时间上有空闲就回去。 好,我们等你。 妹妹高兴地笑了,仅仅是为了他能回家过年而高兴,和十几岁时的笑容没有区别。 妹妹,他的妹妹,漂亮的妹妹。 香港那边的老人习惯叫小女孩妹妹,谢姝作为这一辈家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她是所有人的妹妹。长到二十多岁了,还是被他们称作妹妹。 所有人都喜爱妹妹,谢延歧也不例外,他爱妹妹,作为兄长,他会永远爱自己的妹妹。 《夜访吸血鬼》 按照谢姝的计划,她想要《第一炉香》先在五月的戛纳电影节上亮相,利用影评人的评价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掀起一波热议,六月一整个月都将专注于宣发,萧绥将主要负责参加访谈和综艺宣传,七月在国内院线上映。 算上补拍剪辑配音等等时间,电影必须在二月左右完成拍摄,紧赶慢赶时间还是紧巴巴的。 问过何温洺的进度,他最快也只能在年前完成大致拍摄。 演员们的状态还可以吗?不会太紧张吧。 都还不错,萧绥十月份差不多有状态了,他好像把越衡当成另一个人来演,效果还不错,他们之间很有火花。 好,我先挂了,有突发情况随时联络我。 谢姝挂掉电话纪行正好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两杯都递给谢姝,坐下后好整以暇地端详她的脸色,惊奇道:你的镜框都遮不住黑眼圈和眼袋了,是有多累啊。 圣诞节飞到洛杉矶,午夜前都在派对上跟人觥筹交错,午夜后在谢延歧家呆到将要天亮,立马又坐飞机回来找纪行商谈宣发的事情,将近两天没有合过眼的谢姝和往常一样礼貌笑笑,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把事情谈完,我们都好早点放假。 端起咖啡杯,咖啡的热气扑到眼皮上,在外面被冷风吹拂过的眼睛干涩得睁不开,谢姝干脆放下咖啡杯,翻阅起纪行交给她的策划。 我在飞机上看过一遍电子版,大体上是没问题的,不愧是大公司,做事又快又有章程。有几点我想提点建议。 本来纪行还在感叹大小姐出来工作也有她的不容易,一听到正事立马正色,洗耳恭听她的建议。 你们的提案里关于越衡的红毯造型,建议是她先租小品牌的礼服穿。 有什么问题吗?纪行心态平和地解释:没有名气的艺人基本都是这种做法。 纪行的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和加湿器,谢姝眨眨眼睛,不比她刚进来的时候干涩了,她再次端起咖啡,提出意见:有两个理由,一个是越衡的财务状况,她哪怕拿到片酬也不一定能负担一整套造型的费用。 纪行这才想起来越衡有多穷,她以前带的艺人不乏从龙套爬上来的,却少有她这样直接从龙套当上主角的,其他十八线演员该有的存款她是一点没有。 另一个理由,是小品牌的礼服未必能在戛纳的红毯上不逊色,戛纳的红毯有数不清的爱豆和网红挤上去,你难道想要电影的女主角连没有作品的网红都比不过吗? 说罢喝了半杯发酸的黑咖啡,冷眼静静看着纪行犯难。 这是个难以解决的矛盾,不想被小明星和爱豆比下去,就要拿出重磅的礼服首饰搭配。可越衡没名气没作品,一般不会有大品牌愿意在红毯上dress她,要她拿钱自己买或租,越衡绝对掏不出那么多钱。除非她作为经纪人能够在电影上映前为越衡争取到大品牌的支持,这其中要耗费的就不止做个提案的心力了。 也有别的办法,纪行提出其他处理方式,以其他艺人的名义借来礼服,但穿是给越衡穿。 谢姝想也不想否决了:姐姐,你自己也知道这种办法很冒险吧。 不光会让越衡被其他艺人的记恨,一旦被粉丝或媒体发现,越衡必定要被挂在热搜上辱骂,作品未出新闻先行一步,于电影和她自己都绝对不是好的开头。 第43章 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纪行把难题抛出去。 放下空杯子,谢姝抿唇浅笑,胸有成竹地拿出她的提案:红毯上的礼服不止出自大品牌小品牌,还有许多商业上一般但艺术上很有成就的个人设计师或小众品牌,我们何不试试从他们身上入手,或许越衡在他们那里更容易获得认可。 并不是谢姝比纪行高明多少,这是国内明星造型的很大一个误区,似乎红毯上除了中东高定和代言品牌的衣服以外就没有别的礼服选择了。事实上除了那些全球知名的品牌,许多所谓二线品牌甚至小众品牌的衣服设计更适合穿上红毯。 纪行蹙眉,是个折中的办法,但实施起来不太容易吧。我和他们从没有过合作,一上来就请人家借衣服。 不用担心,谢姝镜框后的眼睛透出计谋得逞的光,我已经安排好了。 谢姝在洛杉矶参加的派对不可能一无所获,她还在那晚和她挑选好的品牌创意总监搭上话。 其实不算麻烦,谢姝的祖母在那位创意总监手里定制过近一百套礼服,谢姝有几次生日的礼服也是出自那位设计师之手,这种祖辈流传下来的人脉让谢姝的谈判相当顺利。 她只需要再向他介绍越衡的迷人之处,告诉设计师她的女主角有多么适合他们品牌的调性气质,对方就会惊喜地同意合作。 你可以发邮件向他们的公关征求合作,他们在内地没有设置分部,可能要麻烦你多打几个跨国电话了。 至此纪行已经明白了,谢姝来之前就有了她的决断,今天从头到尾所谓的建议和劝说只是为了让她同意她的决策,显得自己并不独断专行反而擅长听取意见。 纪行无奈扶额,下次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办法,不用这么弯弯绕绕。 那怎么行?谢姝喝完第二杯咖啡,凡事都要商量着来,不然总会有人不高兴的。 于是她们商量了一下午的宣发方案。 纪行看着谢姝在她的办公室里侃侃而谈,媒体、舆论、路演她熟悉所有的领域,深刻地知道现代人想要看什么,会因为什么而兴奋讨论。 她的人脉背景无疑是强悍的,能让她天生站在更高一级的平台,做事也比旁人更容易。撇开这些家庭因素,她的个人素质也比同龄的年轻人高出许多。 二十四岁的年龄,大学生从象牙塔出来还没两年,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她却一个人接下一部投资千万的电影残局,利用人脉和她的口舌眼光盘活整部电影,周旋于各方之间让这部电影的路走得更顺。 换个角度想,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撇开家庭背景,如果没有家庭厚实财力人脉的培育,她也无法长成今天的模样。 老话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虽然纪行人生前几十年都在身体力行地否定这个观念,但她在这个年龄遇到了谢姝,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谚语流传至今自然有它的道理。 纪行就在半出神的状态下敲定了策划方案,因为基本是谢姝在提出改正意见,她听完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后表示同意即可。 甚至时间上也把控得正好,下班时间谢姝正好说完,让纪行免遭加班的噩运。 你去哪?要是顺路我送你一程。 她们一起到停车场,谢姝正好没开车,她正准备打车走,随口回答纪行:我要去医院,姐姐也顺路吗? 车灯闪了两下,纪行站在车门边,热情地扬声道:顺路,我家就在医院旁边,你上车吧,免得打车了。 盛情难却,谢姝上车了。她们两人都是善于交际的类型,一路上有讲不完的话。 先是纪行表达了对年轻人身体的担忧:这个时候去医院是查什么啊?年轻时候一定要注意身体,不然到我这个年龄就麻烦了。 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观树是一派萧索的枯萎模样,让前段时间多驻留在鼓浪屿的谢姝视觉上还难以适应,在洛杉矶看到的景观也和内地相差甚远。被咖啡压制的困意慢慢涌上,几个晃神间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处在何时何地。 悄悄打了个哈欠,谢姝不在意地说:去看妇科,我最近生理期有点紊乱,今天正好有空,去查查有没有什么问题。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纪行忽地想起坐在副驾驶座的大小姐有个如胶似漆的男朋友,联系到妇科和生理期等词汇,她产生了合理的惊人联想,一时间难以压抑内心的波澜。 等到绿灯车开了,纪行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是说有可能 你觉得我可能是怀孕了?谢姝还是疲惫不堪。 我觉得是一种可能。 可能吧,谢姝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她会怀孕这种事,平淡地自言自语:最好不是怀孕,不然麻烦就太多了。 纪行是生育过的,她赞同地点头,确实,怀孕一直到生产前都要注意。 谢姝听了她的话反而清醒了,无奈地笑了一声,难得直来直往:姐姐,你误会了,就算真的怀孕,我也不会留着它生下来的。 纪行吃了一惊,心情焦灼起来,急不可耐地问:为什么?那是个孩子啊。 第44章 就是因为那是个小孩,不是猫狗,我才不会随便生下来。谢姝早有她的打算:对一个小孩负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难事。我今年二十四岁,我制作的第一部电影马上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我在这个时候怀孕生子就要暂时舍弃我的事业,怎么可能呢?生下孩子之后我又有什么时间来陪伴照顾他? 可是你不缺钱,请人照顾孩子就好了。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在保姆而不是父母的陪伴下长大的,根本就违抗我生小孩的初衷。况且我怀孕生子,我和何温洺怎么办?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没错,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结婚然后共同抚育另一个生命的地步。不结婚就参考国外的做法,我们依旧是男女朋友,但共同抚育孩子,等到哪天结婚了就名正言顺万事大吉,要是分手了还藕断丝连的。麻烦多得我数不清,怎么说我也不会留下它。 《纸牌屋》 投生到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挺倒霉的。 纪行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怨怼,谢姝却不赞同:如果在错的时间有了孩子,生下来反而是孩子倒霉,不清不楚地出生再不清不楚地长大,一辈子都不清不楚,这种人生多可怕啊。 医院到了,谢姝不占用纪行时间,立刻下车,扶着车门和纪行道别:姐姐,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纪行像是才回神,反应迟钝地回应谢姝:哦那就下次我把方案重新排好再见。 再见。 谢姝提前挂了专家号,检查的流程赶在医生换班前做完,血液检查的结果当天就能出来。 结果是她没有怀孕,经期紊乱是最近环境变化频繁加上睡眠不足的缘故,谢姝看完检查单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对纪行说的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不想在这时候生孩子,确实是时机不合适,此外谢姝本身的想法也有一定作用。 扪心自问,谢姝是有丁克倾向的,她见识过生育对女人身体的损耗,也见证过许多能力出众的事业型女性因为孩子陷入婚姻和家庭的泥淖,谢姝是绝不会允许让孩子成为自己的束缚的。 她是这样想,却不能保证别人也有同样的想法。疑似怀孕和来看妇科的事情谢姝一句都没跟何温洺提过,她甚至不敢想象把这些事说出来会引出多少麻烦意外来。 并不是不相信何温洺的为人秉性,倘若谢姝今天告诉何温洺自己怀孕了,何温洺恐怕会当即跪下向她求婚。偏偏这种结果就是谢姝最不想要的一种,两个人的感情一旦有了孩子这种意外出现,一切都会变质。 喜欢就不再只是喜欢,潺潺溪水般的感情添上山一样沉重的责任,爱意和眷恋都会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两人爱情不如以往了,却还有个共同的孩子要抚养,到那个地步,人和感情都要面目全非了。 等到哪天他们感情稳定到不可撼动的地步,再谈论婚姻和孩子这种大事吧。 谢姝把检查单叠好收进包里。 直到一月中旬之前谢姝都在跟纪行和宣发公司商议具体的宣发方案,一月下旬圣诞节假期结束之后她就飞去洛杉矶敲定发行权出售的合同。 第一次会面谢延歧也在场,他并不发表言论,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沉默坐在一边,偶尔为他们的杯子添水。 负责商谈合同的人是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说话的方式却堪比十几岁的年轻人,见到谢姝的第一面他就开玩笑:噢,如果我的同事们知道您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这项工作应该不会留给我。 玩笑对正事价值不大,却映射出对方的态度,谢姝也和颜悦色地称赞了他选的餐厅:由凯文先生负责这项工作其实是我的幸运,订到这家餐厅的位置应该很麻烦。 不是我的功劳,凯文瞥了眼谢延歧,餐厅是谢预定的。 是吗?谢姝惊喜地看向谢延歧。 谢延歧顶着他们的目光淡然笑笑,把话题推回主要内容:等我们谈完正事,再来分享定位置的技巧。 话题自然而然回到工作上,谢延歧满意地噤声,旁观谢姝和凯文你来我往地谈合同。 成年之前他和谢姝都是在一起长大的,谢延歧清楚谢姝聪明,也想过她会从聪明的小女孩长成优秀的大人,他却因为刻意躲避失去了亲眼见证转变的时机。今天他格外幸运,有机会一瞥长大后的谢姝模样。 他想入非非时,搭在膝盖上的手被突然被碰了碰。桌上只有三个人,会碰他手的人只有谢姝了,手指抓着他的手背,任由掌心被翻过来朝上,柔软温暖的手指在他的手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在心中描摹一遍这些笔画,谢延歧端正的神情差点绷不住,嘴角不受控地向上翘起一点。 谢姝写的不是正常的文字,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暗号,大意是高兴和喜欢的意思,她是想表达感谢他费心定餐厅。 做的事还像个小孩子,抬头一看,谈合同时又绵里藏针咄咄逼人起来,哪有人能这样一面成熟另一面幼稚的。 谢延歧在心底不由自主笑起来,整个人的心态都明朗起来,一时得意忘形,他竟然反手抓住谢姝的手,手指习惯性地与她相扣,掌心贴着掌心,手指蹭着手指。 第45章 旁边口齿伶俐正侃侃而谈的谢姝话音忽地顿了几瞬,身子一怔,眼睛都睁大了几分,虽然她立刻接上了先前的话题,谢延歧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同一时间,谢延歧也立马意识到他的举动有多怪异。 哪个哥哥会跟妹妹十指相扣? 即便立刻松开,谢姝也马上收回她的手,掌心上残留的温度依旧在提醒他转瞬即逝的尴尬。谢延歧不自在地搓了下掌心,面上继续若无其事地听他们的谈判。 商业洽谈讲究节奏感,轻重缓急都需要注意调控,于是凯文打岔说要去洗手间时,谢姝欣然答应。 桌上暂时只剩下谢姝和谢延歧两人。谢姝把目光放到她的餐点上,欧姆蛋上到她跟前已经有了段时间,此时应该已经凉了。 鸡蛋凉了会腥,重新要一份吧。 谢延歧请侍应生上一盘新的餐点。 谢姝放下刀叉,小女孩般甜甜一笑,说:谢谢哥哥。 我记得原来家里有位阿姨做的香椿炒鸡蛋你很喜欢吃,我们都不太喜欢,每次都为你专做一盘菜。谢延歧记得许多琐碎的小事。 太久没回家,我都记不清家里菜的味道了。 谢姝说的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谢延歧。 谢延歧轻轻揭过关于家的话题,适当减少工作,对自己和家庭会更好。 工作没办法减少,还不知道我要在洛杉矶呆多久,希望赶得上过节。 不用担心,谢延歧的语气像是他在谈这项工作,很快就能敲定合同的。 他向谢姝袒露的手段是他最干净纯洁的部分,而谢延歧为客户提供的服务向来是不容闪失的,仅仅使用正当手段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于是他常常会准备后手。 丑闻是最有用的素材,招妓、受贿或是性侵犯,任何一项都可以挟持目标达成目的。困难之处在于如何把控尺度,防止被威胁的人狗急跳墙。 谢延歧恰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不过这些需要严格保密,是绝不能告诉他的小妹妹的。 brunch在中午之前结束,和凯文告别,谢姝坐上谢延歧的车。 他自然地询问:定了哪家酒店?我送你去。 谢姝茫然抬头看他,我不能住在你家吗? 把着方向盘的手垂下来,谢延歧反问:所以你没定酒店? 没有,因为我觉得在你家会更方便。 其实住在谢延歧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家里房间充足,一楼和二楼都有卧室和书房,即便家中多出一个人也不会感到狭窄。 谢姝准备住两周左右,时间大致够合同的签订,只是免不得偶尔的早出晚归和长时间的电话通讯,幸好房子隔音好避免了打扰对方。 可谢姝依旧感觉她打扰到了谢延歧。 她之前不知道谢延歧在家办公的时间居多,时常会有人到家里来和他商谈一些事,他们的种族和职业都各异,和谢延歧讨论的问题也各不相同,从公关舆论到竞选方案无所不有。 今天来的人格外多,占满了整个一楼,人人手里拿着杯酒,谢姝下楼时以为谢延歧开派对没通知她。 职业会赋予人特殊的气质,比如谢延歧的客人们气质都格外冷淡,说出的话却时刻透着股残忍的权欲感。谢延歧坐在人群中心的沙发上,上身穿了黑色的毛衣,脊背和肩膀都紧绷着,神情格外冰冷,握着杯子的手背骨骼青筋凸起,似乎准备随时打倒某个人。 谢姝突然闯进他们的场合,乳白色的毛衣像一滴牛奶滴进墨水里,柔软、年轻且干净的小女孩太与众不同了,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们不约而同地问谢延歧:谢!这是你的女孩? 甚至某人说了有碍观瞻的辛秘:你的女友这么漂亮?难怪我的单身派对上脱衣舞娘坐在你腿根你要把她赶下去。 不是,谢延歧蹙眉制止他们,是我的妹妹。 他用眼神示意谢姝上楼去,催促小绵羊退出狼群。 我在想要不要早点回去。 为什么?因为感觉打扰到他了吗?何温洺在电话那头揣摩她的心思。 是一个理由,谢姝上楼后合上房门在电话里说:如果是我被一直问哥哥是不是男朋友,我也会感觉很烦的。 何温洺那边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他赞同地嗯一声,补充道:而且你们还没有血缘关系,容易产生误会。早点回来也好,我们有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我很想你了。 因为聚少离多,他们从不吝啬于表达思念。但在哥哥的家里和男朋友说私密的话语,让谢姝耳朵都在发烫。 我尽量早点回去。 又说了几句,谢姝才挂了电话。她重新打开房门走出去,站在楼梯口侧耳倾听一楼的动静,听出还有不止一个人在活动的嘈杂声音,心底松了口气。 她想早点离开的另一个理由,是她感觉谢延歧似乎不希望她看到他工作的样子。每次下楼碰到他和别人交谈的场景,他都会立即示意谢姝上楼,甚至不让她和客人打招呼。 谢姝似有似无地感到谢延歧是不太喜欢他目前的工作的,甚至不愿意让家人看到他工作的模样。 第46章 谢姝产生了跟几年前何温洺对她的疑问相同的困惑:既然不喜欢这件事,又为什么要坚持去做?分明有资本和能力拒绝,也没有人逼迫,却一再坚持。 谢姝是欲望的催动,谢延歧又是为了什么? 《烈火情人》 人都走了吗? 等到在楼梯上听不见许多人的声音,谢姝才下楼探头问谢延歧。 都走了,出来吧。 谢延歧把客厅里的酒杯一起收到洗碗机里,谢姝安心跟着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啤酒喝。 她对啤酒一向是敬谢不敏,但谢延歧冰箱里的啤酒谢姝没见过,好奇心使然,她浅浅尝了一口。 酸味和苦味在味蕾上迅速扩散,口感堪比谢姝小时候喝的中药,她震惊地看向不提前提醒她的谢延歧,发现他还在偷笑,更生气了。 哥哥! 谢延歧笑着上前拿走她手里的啤酒,逗她:上面都写了是黑啤,还要怪我不提醒你? 那是德文,我怎么会认出来?我以为是什么新鲜好喝的饮料,你居然就看着我喝!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久久不散,谢姝用力瞪着他。谢延歧很会拿捏逗小孩的尺度,他赶忙赔罪:是我的错,有这么苦吗?好吧,我给你找瓶好喝的。 谢延歧从酒柜里拿出了好几瓶酒,找出一个杯口很大的玻璃高脚杯,倒了三份普洛塞克,两份阿佩罗,一份苏打水,加了橙子和橄榄。 酒杯里的颜色很像日落时黄昏的天空,介于橙色和红色之间,端在手里指甲都被染成莹莹的橙色。 我在意大利玩的时候一直想尝尝,bar里每次都配spritz卖早餐,但那时候太小了,不放心在外面喝酒。谢姝尝了一口,确实比啤酒好喝很多,对着哥哥又喜笑颜开了,高兴地道谢:谢谢哥哥。 谢延歧托着下巴看她猫似的小口小口喝酒,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说:在意大利一天三顿都喝橙光,一顿没喝过,根本就不算去过意大利。 上次在意大利饮酒过度发生了什么还历历在目,谢姝至今还对酒心有余悸:上次在意大利喝完酒跟何温洺发生了好多麻烦,可再也不想重演了。 谢姝没有把个人感情昭告天下的爱好,她的恋爱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身陷爱情的人不需要广而告之,她的眼角眉梢、语气语调都在暗示隐秘的感情与关系。 你们还和以前一样要好?手指在台面上舒展,谢延歧语气平常地问她。 现在我们在一起拍电影,本来我以为私人感情和事业搅在一起会有点麻烦,但跟他合作比我想的还要好。 伸展的手指一根根收回来握成拳,谢延歧不对她的工作做出评价,盯着酒杯里落日的颜色逐渐褪去,他沉默地笑笑,是宛如黄昏的宁静笑容。 在洛杉矶停留了不到两周,合同签订后谢姝立刻坐飞机回鼓浪屿。 和谢延歧告别没有多少不舍,既然他答应了过年回家,那半个月后就能再见了,不需要伤感难过。 回到鼓浪屿,在片场看过一遍,再次确认从主演到工作人员都在认真工作,想到发行权的出售一切顺利,谢姝此时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于是她大手一挥,安排了整个剧组的新年聚餐,既是交际也是祝贺。 或许是剧组女性员工人数比一般剧组多的缘故,聚餐的气氛一片美好祥和。男性员工顾及着喝酒的人少,没有无休无止的劝酒喝酒,没有人在桌上喝得呕吐不止,大家在酒水上点到为止,用交流和食物充作人际关系的润滑剂。 入行八年,第一次见这么素的聚餐。 萧绥放下酒杯,里面是白水。他明天还有戏,喝酒会让他的脸水肿,晚上也只喝果汁茶水。 谢姝对聚餐的氛围格外满意,对萧绥说:不好吗?我希望我的剧组一直都能这么安详。 还不错,萧绥少年老成地感叹:年龄大了就喜欢安静的场合,我也差不多到这个年龄了。 谢姝的酒杯里种类很丰富,饮料兑酒喝起来好喝也不醉人,她用作弊的方式扛过一波波的敬酒。听了萧绥的感慨她差点以为自己醉了,问他:你不是才二十六岁吗?还很年轻呢。 萧绥的担心有理有据:二十六岁的时候不考虑多一点,不想着早点转型,三十六岁就会没有戏演,娱乐圈是最残忍的地方。 那可怎么办?谢姝悄无声息地把杯里的酒倒给何温洺,给自己倒了白水,下次有年轻帅哥的戏我还不能找你演了? 他意外地挑眉,困惑地问道:你还准备拍电影吗? 这话让谢姝颇感意外,哪怕知道萧绥是不好懂的一类人,她还是惊讶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以后不想拍电影了。 理由数不胜数,萧绥挑挑拣拣,说了他认为最客观的:这个剧组的模式跟大多数剧组不同,这一次奏效了,下一次不一定会奏效。想要继续拍电影,就得跟大众的方式趋同,你会想用那些大导演的方式拍电影吗? 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现在的模式?聚餐时谢姝没有戴眼镜,她一笑,漂亮的眼睛就藏了把小钩子,无声地吸引旁人的目光。她耀武扬威般发表宣言:我现在怎么拍电影,之后也要这么拍。要改变的人绝不会是我。 第47章 许多年之后,萧绥和谢姝的关系历经千帆,跟现在相比早已面目全非。萧绥却对这晚谢姝的高傲记忆犹新。 那是萧绥从未见过的光彩,一双没有受过苦的眼睛难得停留在他身上,宁肯改变整个行业也不会改变自己,她的骄傲可以称得上狂妄。 他羡慕她毫不收敛的光彩,嫉妒她没有苦难的过去,又仿佛是被烛光吸引的飞蛾,为了亲身感受光亮奔赴在飞蛾扑火的路上。 那一刻萧绥想说些什么,他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打断自己的神思,却被别人的声音吸引:他不演,我来演,姐下次有戏还要找我。 那是他熟悉的圆钝面庞,和他灵魂中的另一部分残忍相爱的角色。越衡在剧组呆的时间久了,也逐渐放松下来,能和别的主演开起玩笑,她越过萧绥和谢姝说:只是下次片酬不能这么低了。 谢姝欣然同意:下次我想用这么低的片酬请你,纪行也不会允许了。 在说什么呢?何温洺和柳婉说完话,转头加入他们的谈话。 越衡大概多喝了两杯酒,今晚比往常活泼许多,抢答道:谢姝说以后还要找我们拍电影。 先请的可不是你,是我。萧绥恢复了社交状态,也开起了玩笑。 谢姝对他们的热情敬谢不敏:二搭的男女主角我可不敢用,很容易票房滑铁卢的。 何温洺诧异问:你不是不信这些? 类似女人坐器材箱会倒霉的迷信谢姝是全然不信的,在她看来这纯粹是对女人的打压蒙骗。但男女主角搭配上的风险谢姝一般会相信,迷信背后有市场检验的道理,观众会因为重复的脸蛋搭配而疲乏,这是不可置喙的。 我还是会选择性地相信的。 说笑中聚会平稳地结束,各人各自回房间休息,明天还有工作,前一天的玩闹总不能影响正事。 久别重逢,回到房间后谢姝自然跟何温洺做了一段时间的睡前运动。 他们很熟悉对方的身体了,知道哪种方式能让对方感到快乐和纾解。酸软的小腿搭在床边,谢姝想并上腿,却被他屡屡阻止,大腿的皮肉被吮得发红发麻,手下的毛发蹭过小腹,谢姝想把他拽走。 你起开我没有感觉了。 人是走了,麻痹的下体又一次被填满,腰身难抑地拱起,体内的潮水一波波翻涌,呼吸都被海水淹没了。 谢姝站不起来,她让何温洺先去洗澡,她躺在原地慢慢平复呼吸。 门铃被人按响,谢姝不想搭理,但绵延不绝的铃声惹得她心烦,谢姝只能披上浴袍下床开门。 是客房服务吗?放在门口就好。 一开门,谢姝和萧绥冷不丁对上了眼,双方都颇为意外。 谢姝奇怪萧绥这么晚来敲他们的门,演员找导演也不该是这时候。 萧绥意外的理由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运动会给人的面貌产生影响,就好比谢姝现在,神情上稍显疲惫却神清气爽,如果仅凭神色还看不出她做了什么,那么眼色向下一扫,就不难发现谢姝浴袍外的皮肤泛出粉红色,锁骨附近还有明显的红色痕迹。 萧绥被吓得后退两步,谢姝懒怠的神经还反应不过来,疑惑问他:有什么事? 她一说话,萧绥神色更紧张了。 他一点都记不起来敲门是想说什么,喉咙艰难地发出几个音,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跟谢姝大眼瞪小眼半晌,下颌和脖颈的线条紧绷着,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姝莫名其妙地回了房间,何温洺也从浴室里出来了,他浓密的头发散乱着,发丝挂在睫毛上,甩甩头把头发都甩到后面,露出清澈的眼睛,他问谢姝:谁来了? 萧绥,浴室里的水声隔开了她的声音,来了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真奇怪。 《饮食男女》 估计是来找我的,看到我不在就先走了。 何温洺把头发擦得半干,神清气爽地舒出一口气,坐到沙发上翻看明天拍摄戏份的剧本。 因为谢姝总想知道剧组的拍摄进场,何温洺就关联了他们的云盘,双方都能看见对方上传的照片和文件。 他一打开平板,有无数张照片涌出来,知道是谢姝月底固定时间整理文件的习惯,他没有多看就准备退出去了。 但是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让他退出相册后又返回那是一张医院的检查单,上面明确写着谢姝的姓名。 是生病了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何温洺放大照片仔细查看了一遍,刚刚还冒着热气的身体瞬间冷却,膝盖仿佛是生了锈的机械关节,让他僵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要先睡了,你不睡吗? 洗完澡吹完头发的谢姝从卧室里向外张望,聚餐和人交际太耗费心力,她是真的困了。 我干涩的喉舌蹦出两个字节便卡住,何温洺清清嗓子,如常说:我等会再去睡,晚安。 晚安。 温柔美丽的爱人蜷缩在柔软的床铺上,身旁必定有他的酣睡之处,一伸手就能揽住她的腰肢,闻到她发丝间的香气。 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不出意外他们还会成为家人。 第48章 可是现在出了意外。 为什么不告诉他?从她感到不适开始,告诉他哪里不舒服,告诉他她的怀疑,他们可以一起去医院检查,再一起面对检查的结果。而不是 何温洺关掉平板,坐在原地咀嚼他难以言喻的心情。 是他不值得依靠吗? 何温洺知道自己和谢姝的相处方式与普通大众的情侣不同,他在感情里既不强势也从不吵闹,他总是接受谢姝的安排,听从她的指挥。 就和他们做朋友时一样。 是这样的他不值得谢姝信任依靠吗? 难道她认为他会拒绝承担责任? 胸口被困惑压得喘不上气,努力压下困惑的情绪,他站起身站到卧室门口,里面的呼吸声均匀漫长。 卧室外光的痕迹印在谢姝的侧脸上,她在睡眠中是极为柔软的,搭在脸上的发丝被鼻息吹得起飞再降落,睫毛在眼下印出一片狭窄的阴影,神情和气质都和平时相差甚远,雷厉风行、精明谋划、心思缜密这些词都离她很远了。 何温洺弯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亲吻,悄无声息地转身退出卧室,关紧房门。 他没有看到黑暗的卧室里床上安睡的谢姝在他离开后睁开眼,清醒的眼眸里毫无睡意。 地上的人忙忙碌碌迎来天体完成又一次成功的旋转,人们需要在冬末春初与家人团聚并休息。 剧组在假期上的安排格外大方,提前三天放了假,让所有人提早回家。 谢姝两手空空坐飞机回了香港,今年何温洺家里改变了过节地点,他要去新西兰过年。 他们在机场分道扬镳,拥抱后道别。 其实谢姝不太喜欢在香港过年,香港的拥挤不止是一种状态,是这座城市的本色,只要脚踩在这片土地上,紧张的窒息感就如影相随。 无奈他们家的长辈年龄渐长身体不方便坐飞机离开,家里人配合他们定了团聚的地点,在香港过年成了一个习俗。 到家谢姝先问候了父亲母亲,她已经比母亲还要高了,抱着她像在抱一只小动物。 妈妈,你瘦了吗?好像比去年还要轻。 没有呀,妈妈从她的怀里抬头,盯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女儿,问她:妹妹是不是瘦了?脸都没有以前肉了。 谢姝放开妈妈,在她面前转一圈,给她看自己的变化,解释说:我花了一点时间健身,现在体脂正好,我很健康的。 那就好。妈妈安心了。 父亲母亲慈爱的目光抚平了谢姝大半年忙碌带来的疲惫,她有幸生在这样完满的家庭,财富尚且不论,他们的家庭还充满了爱,只要她还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她就能永远被爱。 谢姝和母亲身后的父亲拥抱,他也嘱咐:工作很重要,身体也不要疏忽了,小心不要生病。 我知道了。谢姝牵起爸爸妈妈的手,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之前为了工作去了一趟洛杉矶,我见到二哥哥了。他过的还不错,还帮了我好大的忙,他答应我这次回家过年,我们今年家里会有很多人了。 妈妈还不太相信:真的吗?他一直不肯回家,我年年打电话去他都说有工作,不知道他害怕什么。 谢姝早就想好了说辞:我猜他是真的不放心工作,毕竟那种工作很离不开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他之前资历浅,所以要花很多时间。 早就不该做那种工作。 爸爸的怒火比妈妈更甚。谢延岐不是他们的孩子没错,可在他们心里和亲生孩子没有区别,他们早早为二儿子的工作做了准备,不论他是想做哪方面的工作,他们都能让他的职业道路一片光辉坦荡。 结果他选择了最难干预插手的职业,早早做好的准备白费了倒也无所谓,令父母们神伤的是他为工作付出了太多他模仿暗处的鬣狗,时刻耸动鼻子拉长耳朵,闻到一丝血腥味就奋不顾身地上前撕咬,沉沦于权力和欲望的漩涡。 到头来谁会记住他的功绩?谁为他书写史书?他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 没有父母会无视孩子身陷囹吾还无动于衷。 谢姝安抚父亲:爸爸,哥哥已经很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数的,我们不用一直担心他。 乖巧女儿的安慰很有用,起码在谢姝看来父母的脸色都和缓了,只是眼底郁结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旁人说没事都只能起到微小的宽慰作用,唯独本人出现亲口说明才能化解担忧,只有谢延岐本人出现才能让他们彻底安心。 事实证明谢延岐是言而有信的人,他答应了回家就一定会回家。 第二天谢姝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他们家的佣人大部分在年前放假了,留下的都是不回家或者没有家的,人不多能这样吵实在是奇怪。 从床上爬起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一楼的人,在忙碌奔跑的佣人中间定定站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父亲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上前拥抱他。 谢延岐感觉到有人在窥探他,抬头望向二楼,发现了趴在栏杆上的谢姝,还穿着象牙白的睡裙,墨黑的长发在腰际摇晃,手掌撑着下巴遥遥给他送了个飞吻,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正式见面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餐桌上,他们一起吃了早餐。 第49章 母亲太久没见她的二儿子了,还当他是青春期,忙不迭地给他布菜叫他多吃点。 谢延岐大约是作息还没有调整过来,但他不能拒绝妈妈的好意,勉强吃了两口后一直抿果汁喝。 谢姝是桌上最冷静的人,她看出谢延岐胃口不佳,打断妈妈对谢延岐的关心,撒娇说:妈妈,哥哥回来了你就不理我了,我也要妈妈给我夹菜。 父母看不见的角度里谢姝对着谢延岐眨眨眼,示意他这次欠了自己人情。 早饭之后谢延岐回房间休息,为了防止父母感到寂寞,谢姝拉着他们说了一上午话,逗得他们直笑。 午饭之前谢延岐睡醒从房间里出来,到他们说话的小客厅里讨水喝,谢姝给他倒了杯红茶,不加奶不加糖。 才睡醒的人不光口渴,味觉还比平时灵敏,谢延岐灌下一整杯茶才觉出满嘴的苦味。他睁大眼看拿着水壶的谢姝,对方正浅笑着等他的反应呢。 这就是她的报复了,报复他上次不告诉她啤酒是苦的。 茶还热吧?不热就添一壶新的。 妈妈看他表情不对特意问他,谢延岐摇摇头,在谢姝身旁坐下,说:茶乍一喝有点苦。 在美利坚待久了,口味都变了吧。谢姝开玩笑说。 谢延岐接过茶壶添水,好脾气地笑笑,家里的茶确实比外面的更苦。 喝了两盏茶又到了午饭时间,吃了午饭长辈们要回房间午休,留谢姝和谢延岐两个人玩。 他们和小时候一样,在家里的大书房里翻出棋盘下国际象棋。 黑白两色的棋盘上伫立着国王与王后,执棋人手下蔓延出无声的厮杀。 他们上一次下棋还是中学时期,如今时过境迁,他们的外貌性格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下棋的习惯还是和以往一般无二。 下棋最重要的是checkmate的那一瞬间,过程往往不重要。谢延岐移动他的士兵。 真的吗?谢姝别有他想,我更喜欢过程,一种私密的社交方式,和人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重要。 如果对手是讨厌的人,社交时间就没有价值了。 听起来你和讨厌的人下过棋。 不算讨厌,谢延岐松开棋子,是客户的女儿。 一男一女之间的来往总是萦绕着暧昧的绯色气息,可在权力的涌动之下,任何私人感情都掺杂着利益考量。 谢姝脑子里过了一下,笑他:差点就从临时工变成永久的员工了。 谢延岐默认了她的猜想,感叹道:用婚姻换来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幕僚,老派的做法反而最实用。 《色戒》 当下的婚姻模式里,会被困住的往往是女性。事实上比起性别,权力才是主要因素,因为男性便于掌握权力,所以他们在婚姻里无限自由。谢姝放下棋子,满意地勾起唇角,结束战局:checkmate,哥哥你是不是分心了? 可能是我棋艺不如以往了,再来一局吧。谢延岐整理棋盘,接上刚才的话题:我与我的客户本来处于同一阶级,如果我真的和他的女儿结成婚姻关系,我就站到了他女儿的身边,需要向他俯首称臣。在婚姻内,我不一定会失去,在婚姻连接的关系网里,我势必要付出代价。 趁着整理棋盘的空闲,谢姝起身端来茶壶给他们的茶杯添水,回应谢延岐:我至今不会明白婚姻为什么会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爱情要求感情上毫无保留的无私,婚姻要求利益上的结合,把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本身就很奇怪。 国王和王后重回王座,执棋人再次分庭抗礼。谢延岐喝口茶,润了嗓子后说:婚姻对爱情的作用就是毁灭爱情本身。 谢姝和谢延岐的观点在第二天谢黎回家时得到印证。 不是说今年姐姐会跟你一起回来过年的吗? 书房里的两人增加为三人,刚在晚饭的餐桌上应付完父母的谢黎揉揉眉心,移动棋盘上的棋子,无奈道:我不是说过理由了吗? 谢姝不依不挠:因为她想跟弟弟过年?我可不信,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绝不会这么低落。她捧着茶杯观看谢黎和谢延岐的棋局,说起话来一口气不喘: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算是,谢黎那双和谢姝相似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说:上个月我表露了一点想要结婚的意思,她应该是被吓到了。 不光是她被吓到了,谢姝也被吓到了,她呛了口水,弯腰捂住胸口咳嗽,谢延岐从棋盘上腾出手来顺她的背。 咳咳你真是嘶好烫,谢姝抽纸巾擦掉嘴上的口水,捂着嘴谴责哥哥:姐姐不被吓到才奇怪吧。 谢黎的爱人不久前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走出,对婚姻制度还抱有怀疑的态度。现在要她再婚,无异于推她跳下陷阱。 谢家人无一不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谢姝能想明白的事谢黎只会更早想到,他在开口之前就应该料到这样的后果了。 是我太心急了,我和她最开始的关系不正当,到现在就会担心那样的事会重演,以至于想要用婚姻绑住她,谢黎的语气中流露出自嘲,这样我和她前夫也没有区别。 第50章 他心不定,棋子频频走错,在谢延岐的攻势下屡战屡败,再次赢下一局之后谢延岐收手劝告:哥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 他顺从地离开回去休息了。 书房里又留下谢姝和谢延岐两人,谢延岐收拾好棋盘,起身到书房的冰箱里挑了一杯冰块递给谢姝。 此时舌头上的烫伤已经不痛了,谢姝还是跟他道谢后夹起一块含在嘴里。 她听着谢延岐感慨:哥那么聪明,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谢姝含着冰块,话音含糊地补充:感情嘛。 五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家里的长兄会为了爱情抛下经营中的事业,在爱情中和普通人一样担惊受怕再犯错,我绝不会相信。还记得吗?很久之前在后备箱的事情,他那个时候都很冷静。 谢延岐对兄长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冷静和强硬。诚然谢家人都有这一面,谢黎却是对此贯彻最彻底的。 记忆里在他和谢姝十四五岁时,作为显赫家族的孩子,就像电影人物不可或缺的剧情设置一样,他们在某次放学后被一伙劫匪绑架了。 当时他和谢姝被塞在轿车后备箱里,麻绳绑紧了手脚,嘴唇被封住防止他们呼救。 从被绑架到营救成功仅有两小时,可谢延岐认为那是他人生最长的两小时狭窄逼仄的后备箱里只有他和妹妹两人的呼吸声,妹妹的眼里满是恐惧,他相信他的眼神也不会冷静到哪去。手脚充血变得红肿无力,心脏的响声却盖过了一切痛觉。时间被无限延长,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迟钝的铡刀划过他们的脖颈。 获救后见到的第一张脸是他们长兄的脸,冷静从容地把他的弟弟妹妹从车后备箱里抱出来,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捂住他们的耳朵,屏蔽警笛声和枪声。 意外被谢黎完美地化解,他的弟妹安然无恙,手脚腕上擦破的皮很快痊愈。他做主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在征求过受害人同意后连父母都没有告知实情,避免他们反应过度。绑匪也被他适当地惩处,谢姝和谢延岐对犯人受到的处罚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可也有谢黎无法插手的部分自那以后他们两人都患上一定程度的幽闭恐惧症,心理医生长时间的疏导起到的作用微末到无法计量。也是自那以后,这对兄妹就格外厌恶失去权力的感受,他们坚信手握巨大的权力会避免进入那逼仄的后备箱的命运。 从那时起历经十年的岁月,他们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回顾往昔,感叹兄长的变化时,回忆起那两个小时身体依旧不能免俗地颤抖。 因此他们更惊讶于谢黎为了爱情放下手中权力的行为。 谢姝舌尖的冰块全化成水,她咽下后再开口说话:所以大家都说爱情是毒药,几乎从根本上改变了一个人。 他们可以由此延伸讨论的话题有很多,可惜天色已晚,明天他们家还要招待一大帮子人,谢延岐说了他最想说的话:希望我们不要变成那样。 当然不会,谢姝志得意满地笑,笃定说道:谁也不能让我完全改变。 彼时她处于人生的青春时期,她的电影即将在全国甚至全球掀起风暴,初出茅庐就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谢姝比任何时期都要得意。 得意过头便会忘形,以至于随口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留给未来的自己回味过往的愚蠢心情。 节日当天,按照惯例是由谢姝一家招待。 年前佣人的忙碌都是为了这天,一整个家族的人齐聚,长辈小辈出现在一起,人多眼杂,最容易发生口舌之争,不出乱子就是好事了。 好在谢姝的父母经验丰富,一大家子人被安排得有条有理,直到下午都没有发生事故。 午饭吃得太丰盛,谢姝在家中走动消食,正好碰上同辈的人在打牌,一见她就招呼她坐下一起玩。 你的两个哥哥都被拖走盘问去了,找不着人,妹妹赏脸玩两把还行? 邀请她的人是相熟的远房堂姐谢鹤莲,她的爷爷和谢姝的爷爷是兄弟,他们血缘上不亲近,因为之前一起在加拿大上过学,关系反而比普通朋友更熟悉。 谢姝本来想搪塞过去不参加他们的牌局,眼神却扫到了谢鹤莲对面坐着的谢鹤英,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笑脸上前,玩的什么?我会才能一起玩啊。 桌上的第三人是谢姝另一位远房兄弟谢奚,他介绍说:是牌九,你一定会玩。 谢姝顺着他们的邀请坐下,笑吟吟地回应:玩的是牌九,那你们可要小心了,不要把私房钱都输给我。 要是你赢了把房子输给你都无所谓,就是你别太自信赢不了。谢鹤莲也配合她开着玩笑。 手上的牌是一盘局,嘴上说的话是另一盘局。 谢鹤莲手下动作不停,嘴上闲聊调和氛围:妹妹最近在阿英那做事吧,怎么样啊?有没有意思啊? 还可以吧,谢姝出牌,目光扫过谢鹤英,意有所指说:挺有挑战性的。 她坐下玩牌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因为这里坐着谢鹤英把《第一炉香》这个满是陷阱的项目交到她手里的坑货。她当时不算账是因为诸事缠身腾不出手,今天休假时间充足,玩牌缺人时又正好撞上了她,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谢姝必要让谢鹤英在牌桌上尝尝她当时的滋味。 第51章 谢鹤莲和她弟弟是一个妈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胎养的更好,她弟弟没长的心眼全长到她身上了。谢姝不信她对公司里的矛盾一无所知,最有可能是今天的牌局她故意找来谢鹤英和谢姝,存的是帮他们化解矛盾的心思。 哎呦,我们妹妹多聪明啊,哪有什么能难倒你的?谢鹤莲有意奉承她。 谢姝听了笑笑,外面的麻烦都不算什么,麻烦的是自己的人不忠心,不然怎么说家贼难防呢? 家贼脸色沉了几分,安静到现在终于开口: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谢姝佯装不解,就是我刚去公司的那几个下属啊,也是我年龄太小了,他们资历深看不惯我是正常的。 下属不忠心,问题出在哪里已经很明显了,上司的授意只怕必不可少。 谢鹤莲打断谢鹤英想开口的动作,抢先附和谢姝:下属要及时敲打,不然总有一天会爬到上司头上去,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欲望号街车》 也不是要敲打,下属和上司都是人,哪怕在职位上有差别,还是要和善地交际。谢姝不轻不重地驳了谢鹤莲的面子,要担心的是别人存心挑拨上下属之间的关系,我最怕那种情况了。 眼看谢鹤莲脸色变僵,谢姝不紧不慢地找补:当然啦,这种事情只有我会害怕,像姐姐在职场呆久了,应该不太会担心这些。 怎么会,职场上就那点事情,来来去去都是人际关系,我也一样烦着呢。听了奉承谢鹤莲语气又和缓下来。 这是个岔开话题的好时候,作为局外人的谢奚企图用娱乐话题改变紧绷的气氛:听说妹妹那部电影请到了萧绥当男主角,他现实里跟电影里比怎么样? 你没见过他?谢姝顺驴下坡回应谢奚。 谢奚熟练地露出花花公子的笑容,话语里流露出暧昧气息:男明星一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 同样是天资一般,比起谢鹤英在公司里作天作地,谢奚就很有自知之明。他在家里的建筑公司领了个虚职,工作和权力全都交给高管,他的日常就是和明星超模谈恋爱,坐游轮飞机环游世界,立志做个遵纪守法不给家里惹麻烦的纨绔子弟。 谢姝对有自知之明的人向来和颜悦色:他现实里比电影里还要瘦点,但是很有气质和魅力,在你面前都不逊色哦。 真的假的,那电影上映了我可要包场好好看看。谢奚出牌,漫不经心问道:他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演戏,你没想过跟他发展点什么? 这哪行?制片人跟演员搞在一起弄不好就会出麻烦,性骚扰和性贿赂的传闻一旦沾上就赶不走了。 此话一出,牌桌上另外三个人都暂时陷入了生硬的沉默。 制片人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职业。优秀的制片人能组起一个又一个梦幻的卡司,捧出无数位影帝影后,更有甚者能操控奖项的选择,韦恩斯坦就是一位代表人物。 光影是不可分割的共生物,制片人掌握的权力也会给他们带来巨大麻烦。因为大权在握,他们对剧组的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不会遭受质疑,言语骚扰只是餐前酒,真正的大菜是在知名演员身上为所欲为的快感。 在这方面韦恩斯坦同样有话语权。他能凭借自己强大的人脉和公关能力压下所有舆论数年,却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他比肩的舆论控制能力,谢鹤英就是那个做坏事自己却兜不住的蠢制片人。 他做制片人的经历不多,次次都能在剧组闹出绯闻,久而久之名声就覆上了猥琐好色的阴影。 呀,像是没发现三人紧绷的神色,谢姝铺开桌上的牌,笑吟吟说道:我赢了,再来一局怎么样? 谢鹤莲和谢鹤英姐弟对视一眼,像是终于忍不住谢姝的咄咄逼人,谢鹤莲拘谨笑笑,话语间有劝和的意思:妹妹,我们都是同一辈的人,说话就直接点,犯不着拐弯抹角的。 姐姐这话应该跟你弟弟说,他要是不想跟我共事,早早跟我说了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地找我麻烦呢?谢姝语气温和地问。 涌动的暗流被摆上了台面,谢奚不自在地抱住手臂,他要是早知道打牌要说起这么复杂的事情,就不会答应上牌桌了,现在好了,情况尴尬得走都走不掉。 谢鹤莲早有预料,她微微一笑,想解释什么,在谢鹤莲示意下沉默已久的当事人谢鹤英却突然插话:你大学一毕业来当关系户,得做了成绩才能让人信服,这也是为你好。 他没看到坐在对面的姐姐绝望地闭了闭眼,身体向后靠上椅背。按照她对谢姝的了解,今天的事是不能善了的。 谢姝假模假样地笑了两声,语气极度严厉:为我好?你怎么不为自己好?你好意思说我是关系户?我进公司要的只是一个制片人的职位,你呢?你现在屁股底下坐的位置是什么?你又是怎么坐上去的?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嘲讽谢鹤英:都是关系户,你难道比我高贵?呵,你的性丑闻处理干净了吗?有时间来搞我不如去求求媒体,别再把你的私生活报道出来了。 谢鹤英跟着猛地站起身,撑在牌桌上的手背青筋凸起,眼看情况不好,谢鹤莲和谢奚也紧张地抓住椅子的扶手。 第52章 在别人家里和别人家受宠爱的小女儿起冲突,仇人都不会干出这种缺德事! 你有点太狂妄了。在谢鹤莲多番眼神警示下,谢鹤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姝踢开身后的座椅,椅子和地面的瓷砖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谢鹤英勾了勾嘴角,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平淡地告别:既然大家不想玩,我就先撤了,哥哥姐姐们再见。 玩的不高兴? 谢姝在书房里找到谢黎,一整栋房子里都占满了人,唯独这里空旷安静。谢黎一个人坐着喝酒,看到谢姝来了,凭借对妹妹的了解,他问到了重点上。 碰到贱人了。 在家长面前说脏话都有一定风险,果不其然她被谢黎瞪了一眼,警告她:在爸爸妈妈面前说这些你就完蛋了。 谢姝蹲在冰箱前倒酒,闻言起身直起腰,听话地应:放心啦,我不会在爸爸妈妈面前骂人的。 她在谢黎对面坐下,看到他在单喝龙舌兰,开玩笑说:只是没人理你,不至于借酒消愁吧? 今晚大家族所有人聚餐,谢黎身为他们父母的长子却无人搭理,明显长辈们还在介意他私德有亏的行为。 不至于,有点无聊而已。 他说的是真心话,谢黎不后悔他陷入爱情时的行为,愿意承担一时错误的后果。他已经不是小男孩了,明白得失的道理,他得到了什么就得失去什么。 落到谢姝眼里却是另一副景象,她问谢黎:哥哥,你不后悔吗? 为了什么后悔他们都心知肚明,谢黎抬眼看着自己年轻的小妹妹,反问她:在你眼里我是容易后悔的人吗? 我以为我也不是容易后悔的人,但是她抿抿唇,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你一样,我找不出理由不后悔。 酒杯在桌面上碰出清脆的声响,指尖点点桌面,谢黎说:是你太贪心了,妹妹,双赢的局面是很难的,我们只能弃卒保帅。 谢姝觉得她哥哥是远离是非太久了,基本的竞争意识都忘记了,本来竞争里只有贪心的人才更有机会占据先机,一次畏缩不前会导致一辈子都畏缩不前。 在假日的时间里谢姝一边休息一边规划之后的职业道路,一半时间用来陪伴家人,另一半时间用在书房里,不算忙碌但还称得上充实,顺便把她前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作息调整过来。 半个月闲暇的时光转瞬即逝,家里的孩子们陆续跟父母告别离开,直到下一次节日之前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照顾好自己,工作都是其次,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父母和每个孩子都这样嘱托。 走之前谢姝意气风发地和父母告别:妈妈,你们一定要来看电影的首映礼,全世界都要知道你们是这部电影制片人的父母。 将要度过二十四岁的谢姝正处在她人生巅峰的前期,恐怕全世界都没有比她更得意的人。 《穿prada的女魔头》 年后返工第一周,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余温里,心怀微末的美好幻想坐上工位,马上又被锱铢必较的老板和关系尴尬的同事打碎,午休之后立马恢复了年前的咸鱼状态,工作两分钟摸鱼一小时。 人都是视觉动物,即便是在浏览五光十色的赛博世界,视线也会被最艳丽华美的生物吸引。 照片里的人身材颀长瘦削,手腕从袖口中露出一截,倚靠牌桌的腰线像一把蜿蜒的刀,他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镜头,他灰灰绿的眼眸在阴冷的色调中仿若金孔雀的绿宝石眼珠。 他说:薇龙,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 五秒钟的预告一出,萧绥、葛薇龙、《第一炉香》等词条登上热搜。 现在是个性别意识突出的年代,人们对于男色、女色和影视中的视觉凝视无比敏感,观众不再满足于以007系列为代表的女性角色消费,他们对于凝视男性的面容和身体拥有无与伦比的兴趣。 现在就有人愿意在大屏幕上展示影视界最有性魅力男人的身体和感情,此时不论男女,都愿意花费无趣的工作时间在网络上说一句: 靠!萧绥真的很辣! 关于萧绥的身体讨论持续了一周,在热度即将消失时,一个颇具影响力的营销号发出文章,标题为萧绥接《第一炉香》是不是被骗了?,文章内容聚焦于分析《第一炉香》这部电影是如何历经更换制片人、裁撤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女主演毫无名气和作品、导演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简而言之,萧绥接了个毒饼。 相信萧绥的眼光,期待乔琪。 萧绥的记录要被破了,这一看就是烂片。 导演疯了吧?大片的女主角选个新人,这么大的风险资方能同意? 楼上的,导演也是个新人,他一部电影都没有执导过,不知道是搭上了谁接到这么个大饼。 别被营销号洗脑了,导演是很有实力的新人,他大学时期的作品网上都搜的到,但凡看过都不会觉得他不配。 关于女主演和导演的讨论不休不止,整个互联网都在怀疑萧绥的新电影是否值得他出演,不论电影内容如何,群众的期待值是拉满了。 第53章 影视博主、观众、萧绥的粉丝所有人都在针对《第一炉香》的原著和电影讨论,关于伟大女作家的伟大作品从各个角度被解析观察,导演和女主是否有实力完成这部影片 这部电影统治了一个多月的互联网。 五月时关于电影的讨论逐渐归于无声,电影圈又放了一颗炸弹:《第一炉香》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内地电影太久没有新鲜血液在国际上亮相了,新闻一出,萧绥的粉丝大肆宣扬,加上背后的推手营销,网络上再次掀起关于这部电影的千层波浪。 成为世界中心的感觉怎么样?我的男主演女主演,紧张吗? 酒店里谢姝亲切地问候了萧绥和越衡。 红毯的前一晚,萧绥连一口水都不敢多喝,他有些焦虑地问谢姝:你确定是主竞赛单元?不是一种关注单元? 确定,谢姝放松得瘫在椅子上,我用人脉把片子给很多人看才换来的机会,怎么能搞错。 何温洺站在谢姝身后,撑着她的椅背,出言支持她:我作证,真的找了很多人。 话虽如此,萧绥和越衡的肢体还是紧绷地直挺着,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谢姝深知戛纳的红毯对亚洲演员的珍惜程度,不强求他们放松,识时务地站起身告别:好啦,不跟你们开玩笑了,今晚早点休息,但也不要睡太久,明天才是一场硬仗呢。 明星们保持身材、修整容貌是为了什么?有人不惜动用伤害身体的手术,把骨骼捏造成与自然相反的姿态,将身体当作一块猪肉肆意切割 都是为了什么? 越衡今天之前都不了解,直到她踏上戛纳蓝天白云下的红地毯,眼前闪过无数镁光灯的影像,高挑纤瘦的超模从身旁路过,她才第一次认识到明星的意义。 她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所有人都愿意在此刻为她驻足,没有人可以忽视她,因为她是天上发着光的星星。火苗在越衡脑海里燃烧,微风拂过长发助长了火焰的势头,越衡感觉身体漂浮起来,她从天空的视角俯视漫长的红毯,看到衣香鬓影的人们和对准她的摄像机。 不要紧张,越衡,你是主角。 萧绥和谢姝站到她的两侧,包括温言乐在内的主创团队手挎着手在红毯上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演员、导演和纸片人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女主演越衡站在众人中心,裙摆在风中摇摆,仿佛是一段夜间裁剪的月光在阳光下朦胧地浮动,她站在人群中心,就是一弯被星星捧起的月亮。 masion margiela? 路过的人有眼光地念出了越衡裙子的品牌,谢姝站在一旁面带巍然不动的笑容,听了路人的声音在心中补充:by john galliano! margiela在更换设计师后焕发新生,频频惊艳时尚圈,好莱坞最有名的造型师都在给他的艺人搭配margiela,穿上它并不代表你作为公众人物的商业价值处于巅峰,却能彰显你的时尚地位和品味。 谢姝不光让越衡闪亮夺目,她还让温言乐穿着ysl的纱裙搭配大廓形西装走红毯,电影的两位主要女演员站在各国知名女演员之间都不逊色,摄影师们念着两个生疏的亚洲人名,期望她们在自己的相机里留下倩影。 我成了陪衬了? 退出红毯时萧绥玩笑地问谢姝,她扫了一眼萧绥面上的笑,知晓萧绥不复昨晚的紧张,也回以玩笑:有些人在网上已经出尽了风头,就不用挂念红毯上的一亩三分地了吧? 红毯尽头是台阶,谢姝穿着修身的murer黑色长裙,弯腰上楼梯时迈不开脚步,她下意识伸出左手想扶着何温洺的手臂,掌心贴着西装面料的触感很陌生,谢姝踏上了台阶才发觉她搭的手臂主人是萧绥。 另一侧的何温洺放下手臂,显然对眼前景象无所适从。 三人皆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萧绥找补般解释:感谢大制片人愿意给我男主角的机会,扶你上楼梯聊表感谢,何导不会介意吧? 他话说得圆滑无缺,何温洺没有凭借去计较,他心无芥蒂地笑笑,再次伸出自己的左臂。 谢姝熟练地挎上何温洺的臂膀,松开萧绥手臂时故意拍拍他,笑说:要多多健身啊,男主演,太瘦了可挺不过后面的宣传。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不算热闹,主竞赛单元里没有能毫无争议拿下金棕榈的影片,尽管如此谢姝也不认为《第一炉香》会拿到金棕榈。 结果如她所料,最佳影片颁给了一部法国电影,谢姝没有失望,因为她不抱期望,她想要的只是在戛纳上完成首映和让演员亮相,目前的结果她很满意。 在戛纳首映之后,电影也将在国内影院上映,主演们的采访和路演也逐步安排上。 电影上映当月,萧绥和越衡的双人杂志封面刊出,越衡的容貌和气质惊起一波议论,风评延续了她在戛纳上的亮相,人人都将她看作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们必须承认,那片地幅辽阔的东方古国迎来了它的新月,heng在电影中展现出了与她的经历不符的纯熟演技,谁能相信她是第一次担任主演?她将在她身处的电影界引发一场变革,没有人能逃过这场巨变。 谢姝抑扬顿挫地念完了评论家的好评,一旁的秦琛明紧跟着汇报了电影的首周票房,数额对于爱情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成就。 第54章 诸位,谢姝端起酒杯,向所有人致敬,志得意满地总结道:口碑和票房,我们都大获全胜,恭喜自己,也恭喜对方。今晚上我们为了慰劳自己的庆功宴,酒随便喝,事前提醒,呕吐时不要把头埋在马桶里,小心窒息。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碰杯的声音不停响起,笑声不绝于耳。 谢姝为宴会起了开头就融入了公司高管的圈子,她作为制片人制作的第一部电影成绩众人有目共睹,家世背景又摆在面前,谢姝即将在公司中占据重要地位的未来怎么看都板上钉钉,哪怕心中不情愿高管们也要笑颜相对。 隔着人群谢姝遥遥对着谢鹤英浅笑,是明晃晃的嘲讽。 新年时谢鹤英骂她狂妄,才过了三个月,她就有了狂妄的资本,有资格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谢鹤英。 视线的交锋逃不过心思缜密的人,来社交的萧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脑海中梳理过人物关系,坏心眼地俯身在谢姝耳边低语:这种豪门争斗是我们可以看的吗? 谢姝斜他一眼,捏捏被热气熏红的耳垂,面上镇定地推开离她太近的萧绥,端起酒杯和他手中的酒杯碰碰,祝贺他:恭喜啊,男主演,咖位更上一层楼吧,往后找你演戏可不要拒绝。 《着魔》 萧绥自谦:是谢总往后有戏要想着我才是,往后你的戏可不是那么容易演的了。 我倒是想让你次次当男主演,谢姝话说得有来有回:就是杨导应该不会想放你走吧。 杨熙艾之前为了解决个人的私生活危机把萧绥推出去做人情,估计也没想到他演完《第一炉香》之后地位能再次飞升,今后除去地位不可撼动的几位影帝,男演员里少有能超过萧绥的了。 按照谢姝对萧绥的了解,这种情况下他会用避重就轻的说话方式避开敏感问题,圆滑虚假地继续社交。 可她说完话的一段时间里,萧绥都没有回答她。 侧头看他,俊俏的五官像覆盖了一层阴霾,嘴角被地心引力拉着下垂,眉宇间的深痕明示了他的心情。 谢姝险些被他吓到,试探问: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吗?脸色这么难看。 萧绥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唇瓣被酒水润湿,看起来红润柔软。他笑的无奈,有点不想当他的男主角。在这里过的日子太舒服了,杨导片场的氛围就显得不太讨人喜欢。 见过光明的人不会想要重新忍受黑暗,享受过平等自由生活的人也不会想重新进入酷似君主专制的环境。 萧绥,谢姝唤他,萧绥低头盯着她张口:我觉得我们是朋友了。她神情真切,诚心诚意地说:我知道你跟杨导关系亲密,是朋友也是师生,你们对彼此很重要,可你们的关系对你来说是不是有害无益的呢? 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通,萧绥的笑既无奈又苦涩,他的眼睛含着湿漉漉的伤感,声音里饱含纠结:我知道,我知道他在索取我,但是我没办法,他放不开我,我也放不开他。 他们不是经济和社会关系上难以分割,是无法松开情感上紧握的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有话要说,跟别人说会有麻烦,谢姝不知道自己的嘴在说什么胡话:你可以跟我聊聊,我保证不会透露给谁,以我的事业保证。 以他们目前的情分说这些无疑是交浅言深了,谢姝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相反她极度擅长在人际关系中张弛有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真的是被萧绥的脸迷了心智,竟然说出这么不知分寸的话。 她想说点什么弥补,可话说出口再收回免不得要伤人心,尤其是看到萧绥发亮的眼睛他不光没觉得谢姝逾矩,还认真地感谢她: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何温洺花了大半个晚上和资方社交,要不是纪行解救他出来,他还不知道要在人群中间耗多久。 你要是不想跟他们说话,就早点走好了。 纪行也是躲在角落里喘口气,刚把喝醉的越衡送回房间,她作为经纪人要忙的事情还很多,目前远远不到她的退场时间。 何温洺抓了一把落到额角的头发,说:她还在这里。 她是谁不言而喻,纪行抬眼望向谢姝的方向,理解了何温洺不愿意离开的心情,她应该要忙到很晚,你陪着她还真贴心。但是看到谢姝,自然会看到她身边环绕的男人们,纪行随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小心一点,谢姝现在是个有名的制片人,会有很多小男孩贴到她身上的。 纪小姐误会了,如果她喜欢上别人,她会立刻告诉我的。 那可不一定,萧绥和谢姝的笑脸被纪行看在眼里,有的时候人是分不清自己的感情的。 庆功宴之后谢姝找何温洺一起回房间,何温洺还很清醒,谢姝却有点微醺了。 他们洗漱完躺在床上,何温洺抱着谢姝,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去意大利? 嗯谢姝用不太清醒的脑袋思考了一下,我下次休假应该要很久以后了,今天有几个编剧来接触我,我要考察看看。 谢姝的长发铺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柔柔又细细密密,手指捻着她的发丝,何温洺说了他自己的事业:前段时间有几个好莱坞的制片人找我,说想要我去那边试试。 第55章 戛纳的亮相不止让男女主角声名鹊起,导演作为新起之秀也受到了电影界的关注,他对于演员的调用和画面的掌握纯熟老练,不逊于许多商业片导演。 是好事呀,谢姝阖着眼喃喃说:你应该有更多的机会,被更多人看到的。 这样我们就要分开了。 我们很早之前就约好了,不记得了吗? 谢姝困得睁不开眼,脑海里还在重演她跟何温洺的那个暑假,想起何温洺在意大利黄昏里的侧脸,回味他们初期既青涩又熟练的爱情。 她在梦里满意地笑,身体不由自主勾起唇角,醒着的人看到了,自言自语般:你在想着谁呢? 能在晚上安然入睡的时间转瞬即逝。 《第一炉香》院线的票房按照首周的走势持续下去,直到下映前都保持着不错的上座率,总票房在国内爱情片里数一数二。口碑方面在各个平台的评分都维持在了8.0以上,影评人和电影博主对影片的整体质量赞不绝口。 口碑票房双丰收后谢姝重新开启了她作为制片人的忙碌生活,这次的忙碌跟上次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约见了多位编剧导演,最先感兴趣的既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 恋爱综艺?谢姝挑眉问道。 年轻的女导演听出她的兴趣,眉飞色舞地解释她的设想:准确地说,是《换乘恋爱》的翻拍,模式沿用韩版《换乘恋爱》的和前任上恋综模式,加上观察室设定,内容上以国内的恋爱模式为主。 比如? 考研上岸后和支持他的女朋友分手;女方是大美女男方是猪头;青梅竹马却在结婚前戏分手等等等等,我们有很多素材可以发挥。年轻的女编剧推推眼镜,和导演配合无间。 谢姝托着下巴观察向她毛遂自荐的两人导演和编剧都很年轻,谢姝在她的行业里已经很年轻了,这两个女孩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一两岁。 她问了所有年轻创业者都会遇到的问题: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说服我? 对面的两人虽然年轻,却谨慎地做了充分的准备,她们从包里掏出一大沓文件放到桌上,翻开第一页,露出上面的二维码,说:这是我们准备的剧本,商业计划书也在里面,电子版可以扫码观看。 都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大学生作派在随便一件小事上就能毕现无遗。谢姝随手翻翻文件,问她们:是大学生? 学姐可能不记得我们俩,但我们都知道学姐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您的毕业作品至今还被在校生研究呢。女导演活络地攀关系。 谢姝对她在学校的风评很有兴趣:研究哪方面的内容呢? 导演的笑容里捎带上几分羞怯,讪讪道:主要还是研究怎么拉到那么多的资金做特效。 谢姝家世背景不俗的事情在行业甚至学校里都不算秘密,她作为导演来拉投资,说这种话难免有在嘲讽金主靠关系上位的嫌疑,不得不在语气上斟酌示弱。 金主妈妈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听了也不生气,笑眯眯问道:你们真有意思,再告诉我一次名字可以吗?我有点分不清你们两个。 我是张汀玉。这是导演的名字。 沈回。这是编剧的名字。 好的,张小姐和沈小姐。谢姝收下她们的纸质文件,你们的项目很有趣,我会考虑投资的。如果真的达成了合作,我有两点要求。 张汀玉挺直背正襟危坐,洗耳聆听,您说。 导演和编剧不会只有你们两个,我会邀请新的导演和编剧参加项目,这是其一。 当然,我们欢迎任何人。年轻的创业者明白分享的道理,欣然接受第一个条件。 第二是制片人必须由我担当,这点我们从现在起直到作品放映都要保持共识。 年轻的女导演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谢姝会担任她们项目的制作人一职本身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起码不用担心经费紧缺了。对她们来说是大喜事,对谢姝来说她们这个项目未必就非要不可,那她为什么要强调制片人必须由她担任? 思想发散了两秒钟,沈回替她一口应下:没问题,我们接受。 姐,刚刚那个项目是不是太冒险了? 秦琛明送走两个女大学生后,一刻不停地回到谢姝办公室进谏:那可是大学生啊,连早上八点半到课程都嫌烦,拍综艺这种大事她们应付得过来吗? 不需要她们能应付,谢姝开始浏览她们的剧本和商业计划书,我需要的是她们的想法和对年轻人的了解,具体实施会有别人负责。 谁啊? 谢姝的视线从屏幕后移到他脸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你啊。 秦琛明闭闭眼,把耳朵伸过去:姐,我没听错吧,你让我来? 我看你的履历上有在综艺里当制片人的工作经历,难道我看错了吗? 你没看错,我是干过没错,可是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一时分不清是他的大小姐上司愿意相信他更离谱,还是要他去跟两个女大学生合作拍综艺更荒谬。 第56章 《欲望都市》 你不用担心事情不好做,谢姝重新看回她的电脑,她们的计划虽然有点浅薄,但很详细,我会找到足够的资金,导演也会选择有经验的人。做的好了你可以认下一切功劳,做的不好一切麻烦我来承担。 秦琛明准备下班后去买彩票试试看,如果他中了五百万大奖就证明自己时来运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轮到他了。如果他还是十块钱都中不了,他就得承认天上掉下的馅饼是有毒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眼下君衡一家影视公司里有两个姓谢的本家人,两位少爷小姐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是没眼睛的人也看得出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夺权大战近在眼前了。 谢小姐占了能力和成绩的高地,她不到二十五岁就制作出了一部成功的影片,捧出了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女演员,甚至在国际上也露过面。 谢少爷嘛优势大概是在年龄和性别上,除此之外各方面都极度平庸。 两方人要争抢当然不会漏了公司的其他员工,秦琛明有理由怀疑谢姝是在诱惑他,顺道对他在上一个剧组里的安分守己的奖赏,总体目标是驯服他这个下属。 要是没有问题的话你可以去准备综艺的工作了,出去之后帮我叫一下念念,我有事找她。 谢姝似乎是笃定了秦琛明不会拒绝她,懒的再多劝告几句。换个角度想,本质上秦琛明是谢姝的下属,上司布置的工作下属没有拒绝的立场。 上个剧组里她刻意模糊两人的界限,如今她要严格划分各自的位置了。 汪念念给谢姝当助理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她一直庆幸于自己找到这份好工作,因为工作不麻烦好处理,上司还好说话,薪水更是一点也不亏待她。 现在的就业环境能找到这份工作和中彩票的性质相差无几。 今天她被交代了件有点小麻烦的工作联系到刘欣晨,让她空出一顿午饭的时间给谢姝。 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她要拿到刘欣晨的电话。 刘欣晨作为业内知名的制片人,她的办公室电话不难找到,难的是电话打过去之后她的助理会不会把她的请求递到刘欣晨办公桌上。 所以打完一通她的办公室标准客套电话之后,汪念念根本不能放心,她开始琢磨有没有别的途径传话。 她翻阅了电话簿里的人名,筛选出了可能有刘欣晨联系方式的人,再在这些人名中找出和刘欣晨关系最密切的。 最合适的人选是刘欣晨曾合作过的艺人经纪人喂,是纪行姐姐吗?是我,汪念念。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刘欣晨刘姐的电话,我们谢总想要约她一顿午饭。噢噢,你帮我打?这不方便吧。她不接陌生人电话?好吧,那就麻烦您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我马上发给您。谢谢纪行姐姐,真实麻烦您了。 三口一句麻烦五句一个谢谢地结束了通话,订好餐厅再截图同时发送给纪行和谢姝,附带着文字描述的地址和时间。做完事情再前后斟酌一番,确保没有遗漏了汪念念才放心做别的工作。 《第一炉香》在映期间萧绥一直都很忙,他在采访、杂志拍摄、时尚广告拍摄和新片选择之间连轴转,电影下映之后一个月他才获得喘口气的机会。 刚从不停歇的工作车轮里下来,杨熙艾立刻找上他,想跟他约顿午饭。 不用身临其境萧绥都能想象到他的饭局会是什么样没完没了的烟和酒,一桌人里男女比例大约为9:1,谈话间绝对少不了黄段子和让女人现场表演的要求,一个个都说自己有部大片要拍,细问之后连剧本都没着没落。 萧绥能感受到他作为明星的社会关系通过此类饭局夯实扩展,也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作为演员的部分在被消解。 饭局中途他借着去洗手间的借口出来透过一次气,在包厢附近的转角不小心和对面走来的人迎面撞上,臂膀和胸口扑了满怀的花草香味,她轻轻叫了一声。有一霎那萧绥以为他掉进了山茶花丛中,被华美的花蕊迷惑双眼。 这家餐厅占地面积不小,房屋建造上也颇为考究,包厢门对着一排葳蕤的草木,里外用雕花的窗杦隔开,午时阳光划过草木的间隙。谢姝在光与影中睁开眼,上挑的眼尾像开了朵花。 你出来了?碰撞的身体瞬间分开,谢姝拍拍裙摆,她说:我还准备进去看你呢。 她的裙子刚过膝盖,因为贴身,腰、胸和臀的曲线柔和地袒露,抖动的裙摆引起空气中尘埃的跃动。萧绥松开扶着她手肘的手,反问她:你知道我在里面? 谢姝指指包厢的门,我跟这家的老板是朋友,她告诉我今天有大明星客人,我一问是你就想进来跟你打个招呼。 我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啊,还有杨导在,就是他在我才更要进来问好,感谢他把你送给我当男主角。谢姝说得理直气壮。 萧绥看着她失笑,他都忘了谢姝的大小姐脾气,尤其看不起杨熙艾这类男子气息浓厚的导演,她会担心三人碰面的场景尴尬才怪。 你来这里是和谁约会?萧绥刻意转移话题,要是让谢姝注意力聚焦在他和包厢里,谢姝不进去都奇怪,到时候她说了两句不入耳的话,杨导免不得要跟谢姝当场掀桌子。 第57章 谢姝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意思很明确:来工作啊,今天可不是休息日。 萧绥以为谢姝的镜框是为了搭配她的服装,没想到还是她的工作状态标配。他的肢体松懈下来,勾起嘴角和谢姝开玩笑:我有没有幸运知道你谈了什么工作?男主角缺不缺人选? 叶片花瓣的阴影边缘把她的眉眼修饰得轻盈柔美,她一笑就像狸花猫的胡须翘起来,引诱人去抚摸她的皮毛。谢姝故作高深地挑眉,视线扫过萧绥全身,严格拒绝他:不行哦,你不符合我的标准。 你有什么标准是我不符合的? 我只要女演员,男演员想要参演也只有客串的机会了,这样也能接受? 萧绥微微吃惊:电视剧?女性群像的? 他在娱乐圈沉浮的时间有七八年了,如今已经能隐隐嗅出片方偏好的趋势,就比如当下各大影视公司都热衷于制作女性群像剧,这风潮是哪怕身在电影圈的萧绥都有所耳闻的。他还清楚这类剧集制作良好就能霸占很长一段时间的互联网,是个收益巨大的投资,至今为止却少有称得上好制作的。 谢姝肯下手制作的一定不会是流俗之作,于是萧绥拿出了他的机警礼貌:客串的机会也请先考虑我,看在我们之前的情面上? 有机会一定先找你,影帝愿意屈尊降贵演电视剧,是我的荣幸才对。 寒暄了一会,谢姝得回她的餐桌上了,她转身走后,空气里失去了那股暖洋洋的氛围,草木阴影覆盖下激起身体里附骨之疽,阴冷潮湿的冷气隔着薄毛衣刺进皮肤里。 推开包厢门,烟草味一拥而上,他无声地叹气,重新回到他的位置上。 刘姐,谢姝在餐桌上的位置就好坐很多了,她对刘欣晨抱歉:不好意思,碰到熟人了就多聊了几句,让你就等了。 刘欣晨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笑笑说:没等多久,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刀叉切开牛肉的筋膜,谢姝从善如流地继续刚才的谈话:刚刚我们说到全世界最成功的女性群像剧是,注意不是质量最高,而是最成功。 然后你说你想要拍一部我们的《欲望都市》?刘欣晨说完心脏都慌张一跳。 可以这么说,谢姝手下继续切割牛排,深入解释她的构想:您看,我们有《粉红女郎》的版权,以《欲望都市》为模范翻拍,拍出一部摩登又成功的女性群像剧不难。 谁听了都不会以为这是个好主意,《粉红女郎》珠玉在前,老剧翻拍本身就是件难过登天的事,还要以《欲望都市》为目标,难度瞬间成几何倍数增长。 刘欣晨作为经验丰富的制片人对行情的了解超过一般影视从业者,她不光知道女性群像剧有赚头,还知道现在市面上失败的女性群像剧远比成功的女性群像剧多得多。 女人和男人区别堪比天和地,女人对情感和亲密关系的了解程度是男人无法企及的,想让她们满意也比让男人满意难的多,毕竟男人只要一部剧集里兼顾黄色笑话、女演员裸露镜头、适量的帅气动作戏他们就会称赞它为好剧了。 而让女性观众满意,要考虑的范畴就被无限扩大,想让她们满意太难太难了,以她们为目标的剧集就很难成功。 没有您想的那么困难,谢姝娓娓道来她的观点:《欲望都市》为什么能获得成功?除了它基础的剧本不俗以外,它还添加了全世界人都喜闻乐见的元素时尚,人会被更美丽的场景吸引,《欲望都市》就在这点上做的很好,包括《穿prada的女魔头》,它的剧本可远不如《欲望都市》,依旧被时尚的外行人奉为经典佳作。 《处女泉》 人的观感由什么决定? 外貌?气质?谈吐?还是眼神? 刘欣晨见过许多外表光鲜内里空洞的美丽演员,他们确实能在古偶剧中大放异彩,在社交媒体上攫取短暂的风光。她捧他们出头,却比谁都清楚他们的荣光不会持续很久,短暂的一道流星就是他们的宿命。 第一次见到谢姝,还是她二十岁在她的剧组里实习和男主角发生矛盾,刘欣晨出面调解的时候。开始她以为眼前这个娇嫩得像朵花的小女孩和她推出的演员们没有区别,甚至因为家世背景深厚比他们还少了几分眼力见。 直到去年谢姝以一个刚入行的制片人身份再次出现,旁观她组出一场局,把电影营销得无人能忽视,刘昕晨终于深刻意识到她绣花枕头的外表多么具有诱惑力。 哪怕是现在,她邀请自己加入一场风险未知的投资里,用那张姣好的面容冲她弯眉浅笑, 她的头发浓厚且具有光泽,皮肤白皙通透紧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的宾客,言谈举止充满了自信,玫瑰色的唇瓣吐露出华美丰满的话语,梦幻到下一秒她会捧出一颗红彤彤的伊甸园果实刘欣晨都不会意外。 我们不是要一比一复制,我们要拍的是符合我们的都市群体的现代电视剧,《粉红女郎》已经有点老了,新时代里伦敦人有《伦敦生活》,纽约人有《欲望都市》,韩国有《酒鬼女人的都市》,日本近年来也做出了《重启人生》。现在只有我们缺少一部中文语境下女性为主角的电视剧集。 第58章 听听她说的,好像只要她们一起做这个项目,收视率和口碑都不是问题。 饼画得太大,制作的内容还是刘欣晨了解不深的部分,贸然下场是不可取的,她谨慎地在话语中寻找回旋的余地:恐怕我不怎么擅长这方面,要是有古装剧你找我,我肯定义不容辞,女性群像剧,我不太懂啊。 你低看自己了,刘姐,谢姝撂下刀叉,白陶瓷盘子里整整齐齐摆好了切割过的肉块,她的笑容宛若肉食动物饱餐后的姿态,您跟影视网站的关系可比我深厚多了,而且没有您,我去哪里找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演员?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谢姝想要的是她的人脉,刘欣晨能插手的仅限于演员筛选和作品放映网站的选择。 刘欣晨最先感受到的是不快,她习惯了在影视制作中处于统领地位,总制作人把控剧组的一切事物。如今谢姝邀她入局,不让渡权力赢得她的青睐,反而一开始就限制她的职权范围。 谢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补充:刘姐,这个项目有风险,因为是我的想法,所以责任和风险我想一力承担,要是拉您下场还要让您亏钱,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权力和责任是不能分割的,想要更多的权力就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同时狭窄的职权范畴也对应了低风险地区。 刘姐,我不求你现在给我答案,你要是有想法,欢迎随时给我电话。 送走刘欣晨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谢姝准备开车回去,她记得要跟萧绥打个招呼再走,发信息问过他,得知他也马上结束后干脆在餐厅里等了一会。 等待过程中她拨通了何温洺的电话,洛杉矶那边是十一点左右,何温洺应该刚刚洗漱完上床躺着。 晚上好,你到酒店了吗?今天的拍摄还顺利吗? 何温洺那边的声音很低,他最近刚进入一个剧组担任副导演,光是适应环境就耗费了他大多数心力,和谢姝通话时也总是有气无力的:还可以,你呢?最近怎么样? 谢姝想说她最近接触的项目,想说出她的构想和规划,但电话里的何温洺困倦疲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于是谢姝吞下了她准备好的倾诉,转而说:你明天还要早起吧?还是早点休息好了。 嗯何温洺撑着精神挂断了电话。 如果他晚一秒挂断电话,何温洺就能听到他日常处事不惊的女友发出的惊呼,听了这一声他就未必能在异国他乡安睡了。 身在豪门,谢姝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得益于家庭的庇护和自身的聪明,她在大部分场景里都不会是吃亏的人。 唯一一次吃亏还是二十岁时在剧组实习时被卷入情感纠纷后挨了一巴掌。 她以为那会是她人生里唯一一次受伤,也是最后一次。 但娱乐圈总是能拉低她的下限。 谢姝等着电话那头挂断时,她感受到自己的臀部被某个热源靠近,隔着裙子都能感受出对方滑腻的触感,像是一块硕大的热猪油贴上了她。 对方狠狠捏了一把她右边的臀部。 谢姝呼出一口气再转头,目光水平线的下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身材和气质和他的手掌一般无二,靠的太近甚至能闻到他张开的嘴巴里呼出的酒气和烟味,整张脸都充斥着近似于猪肝的暗红色,眼皮夹缝中的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蒙,看到谢姝的正脸立马咧开了嘴大笑。 哈!谢小姐,久仰久仰!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后面跟着走出的男人们附和着他的笑声,走道里聒噪得像塞满了夏天池塘里的绿色癞皮青蛙。 这波人的末尾是萧绥,他远远听见哄笑的声音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一转身看到谢姝鹤立鸡群挤在一堆中年男人中间,不好的预感当场应验。 在场的人里他们俩最年轻,身高也最高,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对方。 萧绥眼里的谢姝脸上没什么表情,无声对着他挑了下左边的眉毛,她一言不发萧绥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他不准备出来圆场,那就让她自己处理了。 惨了。萧绥低声嘟哝。 如果问萧绥对谢姝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他一定会说是她的大小姐脾气。 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搞到手,不顺心的杂事马上要压制祛除,做事必须要尽善尽美,以及不允许任何人更改她的决定骄矜傲气得能俯视所有人,有时称得上蛮横霸道。 虽然萧绥不清楚刚刚真的发生了什么,但按照他对这些人的了解,绝对不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以往发生在小演员身上有他在其中做调解还可以善了,对象变成谢姝他就未必能完善处理了。 思及此处他反而心情愉悦起来天知道他有多烦喝醉酒的男人,醉酒之后随手撩拨平时看不起的小演员,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犯下尴尬的貌似猥亵的罪行。 他已经厌恶了在凶手和受害者之间充当中间人的角色,然后不得不把自己化作他们犯罪链条上的一环,他乐于在影视作品中扮演恶贯满盈的坏人,却没有在现实中实践的倾向。 现在罪犯们撞上了铜墙铁壁,大小姐要作为正义使者降下惩罚,往后有苦难言、无处伸冤的将会是他们。 萧绥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因此感到兴奋。 第59章 《小姐》 摸她屁股的人是杨熙艾的弟弟,谢姝记得他,他经常给杨熙艾的电影创作剧本。 杨编剧,杨熙杰是吗? 谢姝像所有遭遇了性骚扰的年轻女孩一样,对犯人回馈甜美的微笑。 杨熙杰的反应比她想象的热烈:是是是,是我是我,谢小姐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您,不止是因为我在婚礼上见过你,稍远处的杨熙艾眼皮一跳,谢姝无意掩藏嘴角嘲笑的笑容,还因为您最近的剧本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烂的剧本。 此话一出,杨熙杰包括他身后的男人们脸上猥琐的笑容都僵住了,几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交换了下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萧绥则与他们趋近的方向相反,他在寻找合适的缝隙上前插进谢姝和杨熙杰之间,一旦动起手就用他最快的速度阻止纷争。毕竟谢姝的性别在力量上不占优势,真比划起手来难保她会被杨熙杰的老胳膊老腿伤到。 谢姝继续嘲笑他:实不相瞒,您如今的剧作水平甚至比不上编导系的大学生,您听说过观众对您的评价吗? 没听说过。杨熙杰似乎醒酒了。 喜欢把自己的屎尿屁展示给观众看的俗气三流编剧,您觉得自己名副其实吗?谢姝的指尖轻点她的太阳穴,视线玩味地扫过杨熙杰,之前我也以为您可能只是能力低下,没想到您的品行和您的能力是一个水平的。你从里到外都是个低俗恶心的男人。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她的声音骤然由满腔蜜糖变为冷若冰霜,说话的腔调咬字刻意加重,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审视意味,她微抬下颌,看杨熙杰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杨熙杰确实被她震住了,他竟然真的开始用自己灌满酒精的脑袋思考他的行为。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眼前谢姝又从呛人的小辣椒变成甜美的小点心了,笑容可掬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既然你敢做,那也要敢当哦。杨导,她抬头问候站在后面许久不出声的杨熙艾,你还记得我上次介绍给你的盛律师吧?这次我要请他来告您弟弟了。 她拍掉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油脂,给杨熙杰盖棺定论:罪名是性骚扰哦,您一定要好好期待,我的律师会让你站上法庭的。 有了下午的闹剧,萧绥很自然地约到了谢姝的晚饭时间,他们找了一家私密安静的餐厅。 谢姝丝毫不为别人的骚扰行为烦心,她翻着菜单:我想吃龙虾,但是龙虾当主菜太少了,当配菜吧,再加份牛排,甜品我要舒芙蕾。你吃什么? 萧绥接过菜单直接递给服务生,盯着谢姝说:蔬菜沙拉,或者随便上一道汤,哦,汤不行,我明天还要上镜,一点蔬菜沙拉就好。 真严格,不愧是大明星。谢姝撑着下巴笑眯眯问他:干什么要一直看我? 有点出人意料,我以为你会做出别的反应。萧绥替她倒了杯水,瘦削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水壶的手柄,流水的倒影在他的皮肤上浮动。 谢姝睁开她漂亮的眼睛,她微微侧脸,眼尾仿佛是画家的勾勒,她反问:你以为我会怎么办?嘲笑他两句就算了?太便宜他了。而且你在旁边盯着,闹不起来的。 萧绥委婉规劝她:你又不生气,没必要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不生气?谢姝弹了下玻璃水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淡淡说道:我最讨厌不被尊重,更何况是被骚扰。 你可以用别的办法惩罚他,比如截下他新电影的演员,在电影过审上做点文章。办法有很多,找律师是最麻烦最耗时的。 餐厅的灯打得很暗,除了餐桌周边都是近似阴影的光线,氛围私密又安静,逼迫人贴在一起窃窃私语。萧绥和谢姝却不肯靠得太近,谢姝的手肘搭在桌沿,和下巴处在一条垂直线上,她像是倚在桌边。 萧绥则完全靠在椅子上,稍稍仰头露出他的脖颈与喉结,低头时阴影从他的面庞上褪去,他沐浴着纱布般洁白的灯光,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默不作声时既像教父又像圣子,集邪恶与纯洁的气质于一体。 但是谢姝知道他既不是操纵人心的教父,也不是舍己为人的圣子,他和他的角色乔琪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或许比乔琪多了一点真心,也恰是因为多出的一点诚心,让他被感情胁迫,做出许多不情愿的事。 可能是在人生的前十几年最需要爱护的时候,命运待他太刻薄,哪怕长大后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委屈和逆来顺受的性格底色在萧绥身上挥之不去。 谢姝搭在桌边的手指无声地颤动,她用指尖勾住桌布上的蕾丝,垂眸转移话题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制片人吗? 据说是你不擅长演戏,才做了制片人。萧绥还是听过流言的。 这流言有几分可信,谢姝轻轻笑了下,说:演员是个特殊的职业,如果有机会,演员可以借用角色的身体达成不朽,这在某个方面代表了我的人生诉求会被铭记的一个人,会被看见被记住被感怀。 但演员是被人控制的,被投资方、制片人甚至角色控制,这是个不能调和的矛盾,只有服从外物控制的演员才能不朽。所以我只能放弃演员转行做制片人,即便是作为制片人,我也想在这个行业上达成不可忽视的成就。 第60章 萧绥静静听完总结:善良版韦恩斯坦? 差不多,谢姝收回手臂让出给服务生上菜的位置,饱满的虾肉上淋了酱汁,摆在白瓷盘子上称得上精美,但是仅仅有韦恩斯坦的成就能不朽吗?不太够,我想要在其他领域获得号召力和话语权。 她切下一小块虾肉,肉类制品说到底就是动物的尸体,需要加工处理才值得被品尝。她说:性骚扰案件,多有价值的话题,现在圈子里的女艺人有多少个经历过这样的骚扰事件?有多少人愿意在趋势下站出来指控他?他又在哪些地方留下过性骚扰的证据?他的骚扰行为下限又是什么?有了第一个人站出来指控,才会掀起后面的me too。 杨熙杰就是自己找上门的祭品,他必须被架到高台上,等着他看不起的、骚扰过的女人拿刀插进他的胸口里。 她咀嚼着鲜甜饱满的虾肉,在萧绥的目光下摆出个略带血腥气的笑容,仿佛她撕咬咀嚼的是野兽新鲜的血肉,张开嘴时会露出牙缝里血红的肉屑。 这是个测验。 萧绥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他是杨熙艾的御用男主角,跟杨熙杰的关系自然不一般,他甚至参加过杨熙杰儿子的成人礼。现在谢姝在他面前诉说她的构想,这顿饭结束后如果萧绥告诉了杨熙杰和杨熙艾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帮他们脱离谢姝规划的剧本,那么谢姝一定会迁怒于他。 谢姝的怒气会让她做出什么呢?萧绥没有冒犯过她,没有做出过分的行为,谢姝顶多就是把他划分到普通朋友的范畴,往后以工作联系为主。 她在测试萧绥有没有资格成为她真正的朋友。 比起根基尚浅的谢姝,好像还是入行许久的杨熙杰对他的作用更大。 这是好事,萧绥拨弄盘子里的小番茄,你想做的事很重要也很伟大,值得你花时间去做。 得到满意的答案,谢姝欣喜地勾起嘴角,她说:显而易见,不是吗? 其实她对萧绥的态度早有预料,他没有理由拒绝她,就算有理由,他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坚信自己会被选择,是谢姝的人生信仰之一。 《利益区域》 晚饭的后半程都是亲切和谐的私人谈话,脱离了剧组谢姝和萧绥依旧有话题可谈。 综艺?我吗?蔬菜的纤维在舌尖上留下不可忽视的口感,萧绥抿着唇耸耸肩,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我很少上综艺。 谢姝听出他的拒绝,笑笑说:我懂,演员上综艺很大程度是在消耗自己,而且演员上综艺看起来非常可悲,是多么没戏演还是多么缺钱啊,以至于把自己的情感和生活拿到频幕上售卖。 萧绥喝水冲掉味蕾上的胡椒味,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也不是非要请到你,但是有了你收视率总不会难看,谢姝冲他眨眨眼,有意愿随时找我哦。 我会的。今天中午说的那部电视剧呢?谈下来了吗?萧绥更关心可能性较大的工作。 最后一道甜品送上了餐桌,谢姝品尝了一点,甜食让她的心灵充满安详宁静,说起未完成的工作语气依旧平和:还没有,但应该很快就能谈下了。 萧绥挑眉,这么自信? 刘欣晨的公司最近有一点小变动,她的顶头上司因为移民辞职了,更换上司之后她的待遇明显不如以前,看她最近手上的项目就知道,s级的电视剧一个没有,a级小制作倒是有几个,但主演的人选根本比不上她之前合作的演员。谢姝放下勺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年龄还坚持兼顾几个项目,她怎么能容忍在公司里这样被忽视?再不翻盘她就要被逐出核心圈子了,她急需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但她在公司的项目不允许她全身心去做一部大制作,她掉进了一个不能挣扎的陷阱里。这时候我出现了,给她提供了一个完美的项目,她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在上面,我就能让她重新翻盘,她不会不答应的。 作为演员,萧绥不经常参与作品背后的利益关系,他也不愿意去关注过于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会消耗他在戏剧中的精力。今天听到谢姝给他讲述的利益博弈,像是一下子从台前站到幕后,见证庞大机械背后复杂的齿轮运作,有种耳目一新的观感。 和谢姝的相处在某些时刻尤为奇妙,他们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接受的教育方式也相差甚远,从事的行业大体上可以称作同一个行业,但精细到个人又是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 谢姝时常会说些萧绥想都没想过的观点,做出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这个人永远是不同的,与别人不同,也与自己不同,在她身上从不会缺少新鲜感。 像在阅读一本专属于他的书,因为只有他会翻阅所以不会有人剧透,往后翻阅的每一页都是崭新的,未曾阅读过的每一行每一句都是充满希望的。 分别前萧绥在走出餐厅的路上问谢姝: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 谢姝说了个酒店名字,我开车了,还是自己回去吧。 你还住在酒店?到大门口萧绥推开门侧身让谢姝先出去。 第61章 初夏的晚上还有几分微凉,谢姝在门口披上外套,说:我最近在找房子了,把东西从酒店搬走有点麻烦,我在考虑要不要长期把那间房留着。 萧绥不懂了:既然有房子那为什么要保留酒店的房间? 因为搬东西不方便,我在那里放了很多衣服,全都打包带走太麻烦了,不如带走几件,剩下的保存在原地,有时来不及回家就可以去酒店过夜。 车灯闪了闪,谢姝转身准备告别:再见。 再见。 告别时好像说了再见就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就会有下一次照面问好的时候,下次还能面对面地吃一顿晚饭。 这个道理适用于谢姝和她的同事,适用于谢姝和何温洺,适用于很多人,却不适用于萧绥和谢姝。 他们就像海里的鱼和天上的鸟,偶尔鸟下海捕食时碰一次面,其余时间你在广阔天空中翱翔,我在无光海底潜藏。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是天生尊贵的大小姐,胸怀鸿鹄之志在世上走她想走的路。他却是在泥淖里挣扎前行的草根,费尽心力才在世上冒出头,跌跌撞撞走上他不清楚的路,往后也要懵懵懂懂走下去。 大小姐的配偶该是与她身份相配的少爷,一样尊贵矜持的男人。抛头露面的戏子,还是个家庭一摊烂泥的戏子,是绝不会入她眼的。 可人心里藏了一点痴心妄想的念头,就会为妄念筑造一个适合它生长的雨林,给予它丰沛的雨水和肥沃的土壤,在粘腻潮湿的空气中肆意疯长,占领他思想的每一寸。 从他在新年那天敲开他们房间的门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了。 立夏过后,春光的和煦逐步散去,灼热的夏天步步逼近。夏末时节一到,眼里的草木被调和成与众不同的斑斓色彩,浅绿的叶片在热风吹拂下沉淀出墨绿色,粉红的花瓣在烈日烘烤下风干成鲜艳的血红,略过这些景致时脖颈分泌出细细的汗珠,滴进衣领里带来瞬间的清凉。 谢姝撇开黏在颈侧的发丝,把手上的简历扔到脚下的纸堆里,对同样埋头在简历中的刘欣晨说:刘姐,你那边有什么好人选吗? 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演员。刘欣晨端起冰美式,被杯壁上的水珠凉了一下,抽纸擦干净手,埋怨说:你的要求太苛刻了,既要年轻貌美,又要演技不俗,哪来那么多人才给你挑。 戛纳提名影片制作人和金牌电视剧制作人的联手当然不会无人问津,反而争取角色的人纷至沓来,只要是和电视剧沾点边的演员都投递了简历。 问题在于如此多的选择,谢姝并没有找到她满意的女演员,甚至连入眼的都没有。 刘欣晨敲敲桌子,引得谢姝的注意力,提示道:其实符合你标准的女演员不是没有,你上次合作的,不就很好吗? 谢姝合作过的人再加上女演员的筛选条件,很容易找出是谁。她微微蹙眉,拒绝这个提议:刘姐,越衡是年轻,演技也好。问题是她的经纪人不会让她接电视剧的,起码在她职业生涯初期不会。而且她的档期从今年十一月到明年三月都空不出来,我们拿不下她的。 你是她的伯乐,你开口,她难道还不答应?刘欣晨还不放弃。 刘姐,你和纪行也合作过,她的风格你还不知道吗?谢姝苦口婆心地劝:她跟母狼一样,手底下的艺人就是她的小崽子,都要按照她安排的路走,谁敢动她的艺人,她就要上来咬死你。 刘欣晨晃晃满杯冰块,浮躁的热气从脸颊上褪去,都市人冷淡的面容重新浮现,她像是闲聊:你们拍电影的,总是看不起拍电视剧的,带着经纪人一起看轻我们,真是不公平。 话题到了稍显敏感的区域,影视界一直有传统的鄙视链,地位上电影演员高于电视剧演员高于综艺演员,这也导致了大众观念里电影制作人地位高于电视剧制作人高于综艺制作人。 事实上这点在演员或是导演界都适用,在制片人界却不一定适用。 刘姐,哪有什么你们我们的,现在我们在做一个项目,我们俩就是我们。谢姝先把自己和刘欣晨划分到同一阵线上,接下来就是打消她的不悦:纪行肯定不会是看不起您,之前她手下的李蓉杏还给你拍片去了呢,不过是不同的艺人要有不同的发展方向,才不愿意把越衡给我们。再说,我要是看不起电视剧,何必自己来做这个项目呢? 谢姝觑着刘欣晨的脸色,又加一剂猛料:不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最终目的都是赚钱,刘姐找我合作不也是为了赚钱吗?用一部电视剧赚了人家几部电影的钱,这样谁还能看不起我们? 刘欣晨在行业里占据高处的时间久了,最近乍然被上司打压,又让谢姝乘人之危抓住了机会拉她入局,理智上她明白这是正确的选择,情感上她却不一定会心甘情愿。 毕竟她不是主动选择了谢姝的项目,而是在谢姝的威逼利诱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加入的。长期占据主动地位的人陷入被动选择的位置会感到不适再正常不过了,她心有怨怼是情理之中,为了保证之后的合作顺利,谢姝乐于在言语上让着刘欣晨。 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刘欣晨是理智为主的专业制作人,她用言语略表达过态度就好,再咄咄逼人下去难免引发冲突,于是她就驴下坡重新拿出笑脸:这些我都知道,就是你不真的说给我听,我就不放心。对了,剧本那边怎么样了?虽然只是照着人物设定筛选演员,我觉着还是有剧本更好瞄准一点。 第62章 《消失的爱人》 剧本我找了屈雯来编写,你跟她合作过吧?她的作品一直都很有新意,之前在流媒上的作品流量很不错,证明她是有受众的。 我担心剧本做的太有新意了,你知道这些观众,看起来是有多开放,其实骨子里保守得不得了,女主角跟别的男配角搞点暧昧就叫个不停。 观众的想法确实是我们的创作方向,但我们不可能讨好所有观众,既想要让保守的观众满意,又想让开放的观众满意,这太难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只瞄准一个群体的观众。 这不一定能保证收视率啊。 大部分时候收视率不是由剧作质量决定的,营销、粉丝还有明星效应,每一项都发挥了很大作用,我们可以在这几项上下点功夫。 和刘欣晨商讨完剧作的大致框架,谢姝也提上包离开办公室,她要开车去见律师。 盛律师,好久不见。谢姝和律师握手。 盛律师和她的关系还算熟络,回以职业的笑容,好久不见,我有看你的新电影,谢先生应该很为你骄傲吧。 他跟我通了两小时的电话,就为了说他看完电影是什么心情,他一直这样,激动时话格外多。 我拿到学位之后谢先生也是这样,比我本人还要激动。 寒暄了两句,谢姝迅速切入正题:关于我之前委托你的案子,盛律师考虑得怎么样了? 盛律师明了点头,胸有成竹地说:我毕竟不是在这方面上专业的律师,所以我请了一位在诉讼上更有经验的律师处理你的案子,她马上就来了,稍等一下。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是个青年女律师,她向谢姝伸手:您好,谢小姐。 我来介绍一下,盛律师指指女律师,这位是linda,她接下了你的案子。 谢姝回握她,您好,linda小姐。 linda单刀直入谈起她的案子:谢小姐,您想控告杨熙杰先生性骚扰是吗?这种类型的诉讼胜诉概率很低,即便有确切真实的性骚扰行为也很难定罪,据我所掌握的您提供的证据来看,他的罪行未必会成立,所以我想问问您是否有除了当天录像带以外的证据? 人证算吗? 当然算,他同意为您作证吗? 我想他会同意。 那天的人证不少,威逼利诱一个两个来作证也不难。 谢姝在linda做记录期间插话说:linda小姐,我发起这桩诉讼案并不是希望他能被定罪,您能明白吗?即便败诉也没关系的。 本来就是不可能胜诉的案子,谢姝不想让律师太有压力。 我明白,谢小姐您想要的是社会影响力,linda从她的笔记上抬头,对谢姝笑笑,说:但这不妨碍我为了胜诉的目标努力。 这下谢姝知道了盛律师把她的案子交给了一位优秀的律师。 兼顾一部综艺和一部电视剧,还要时刻关注案件的进度,哪怕有助理和下属分担工作,谢姝目前的工作量还是有点超标的。 她在晚上睡前盘算了一下时间,眼下是九月中旬,经过两个月的前期准备,项目已经雏形初现了,年底之前几个项目都应该能开机,拍摄顺利的话明年年中左右就能播出。 此外年底时《第一炉香》还要在国内的颁奖季上再进行一次曝光,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三月份电影应该能在国内重映一次,时间和海外首映重合,谢姝对海外票房不抱太大期望,重心还是在国内重映上。 除了手上的工作,谢姝还计划着在明年年初时着手制作一部电影,目前只有模模糊糊的构想,这次她想要拍一个原创剧本,女主角最好能请到越衡,男主角就看剧本的需求了 她正浮想联翩时,何温洺的电话来了,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是他,谢姝从躺着变为坐着,深吸一口气才接通了电话。 自从谢姝的工作量增多以来,她加班的时间就比以前多了很多,有时会接不到何温洺的电话,又因为各自的时差工作,想要回电话成了一件难事,一来二去不凑巧甚至能一周通不上电话。 今天就是他们时隔一周后久违的通话,谢姝晚上空出了时间,何温洺也迎来了休息日。 照例是关心一下对方的生活,谢姝说了她和刘欣晨的谈话,何温洺也说了他作为导演在片场的经历。 不同的是,谢姝的谈话是满足愉悦的,何温洺的经历是耻辱艰难的。 现在已经是个全球互通的时代了,人与人之间交流过之后就会发现不同肤色的人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大家只是外观上有所区别。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种族歧视依旧是个严重的问题,何温洺在片场就遇到了类似的事件,有位演员对待他很不礼貌,在休息时甚至使用针对压抑的侮辱性语言辱骂他。 后来呢?你怎么处理了? 我转告了导演和制片人,他们会负责处理。 谢姝在何温洺看不见的地方皱紧了眉头,问他:只是这样? 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何温洺语气淡淡的。 怎么会够呢?谢姝急得从床上站起来,你可以当时就录音,用证据逼迫制片人做出决断,或者和那个演员的经纪人私下里谈话,仅仅是告状不一定会有作用的。 第63章 何温洺在那边翻了个身,我想明天看到结果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做法。 明天的情况跟现在会完全不同的,我是说,如果制片人跟那个演员的关系更好,他把你的意见先和演员沟通,你的处境岂不会更加尴尬?谢姝心急如焚。 这样的话,我会再想办法。何温洺的声音里满是疲倦,拍摄太消耗人了,我没有精力去细想。 何温洺在内地的拍摄其实并不比其他导演轻松,谢姝没有分担过他作为导演的工作,他拍得轻松一方面是因为剧组的人员都进入了一个较好的状态,大家合作得很愉快。另一方面是在中文语境下拍摄中文故事对华人来说一定会比在英文语境下拍摄英语故事困难,语言的转变也意味着思维上的转变。 何温洺在大学时拍摄的片子确实是以英文为主,但学校的要求和电影工业的要求绝对是两个层面的,他求学的伦敦和工作的好莱坞也有些许差别,他一时间难以适应是正常的。 谢姝相通了这点,心绪也平复了些,她轻声告诉何温洺:你有困难应该先和我说呀,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何温洺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沙哑:你也很忙,哪里来时间管我的事呢?再说我们都是大人了,起码应该把自己整理好,我不能随便拿个小事就去烦你。 这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谢姝突然意识到,何温洺说的没错,她没有精力去管辖大洋彼岸的事情,她仅仅是处理自己的项目就占据了大多数的时间精力。 并且他们相隔两地,工作之间基本没有关联,她与何温洺都做不到去插手对方的工作。 更可怕的是,哪怕现在她有很多话要说,有许多想法要表达,她却根本没有时间一一传达。 因为她明天还要工作,现在她该休息了。 异国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物理上的距离难以跨越,心理上会因此产生隔阂,一腔情话都堵在胸口了,却因为对方要休息而不得不咽回去,等下次再说,又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怎么了?对面的何温洺察觉出她说不清的情绪。 我是想我不是谢姝终于捋直了舌头,明天我还要工作,现在已经不早了。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两人都不出声,呼吸声通过电流传递,伴随着心跳的起伏,闭上眼似乎能错认为他就在身边,无声地彰显两颗距离遥远的心,传递模糊的情感。 爱情就是这样的吗?模糊晦涩到极致,充满粘连的困惑、怀疑和不舍,既放不下又捡不起,想要靠近的人被不断推开,怀揣着同样的心情却无法靠近。 良久,何温洺出声:好,早点休息,晚安。 你也是,好好休息。 念念觉得她老板最近有点奇怪。 这种奇怪倒不是突然性情大变的奇怪,是跟平时不一样的奇怪。 就像今天在秦琛明主管的综艺项目上,老板她频频走神,时不时拧拧眉心、揉揉太阳穴,脸色也比平时暗沉许多,漂亮的眼睛也不比以往灵动,里面像是沉郁着情绪。 你有没有感觉她今天怪怪的?会议结束后念念悄悄问秦琛明。 秦琛明抱着电脑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听了她的疑问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妹妹,你想想她一天工作多久,一周有几天在工作,你要是按照她的作息工作一星期,你看自己还能不能生龙活虎的。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别的方面的。念念端着咖啡杯在秦琛明办公室门磨蹭,我感觉她的心情有点低沉,你有感觉吗? 她再次收获了秦琛明的白眼,键盘在手指按动下噼啪作响,他头也不抬对着屏幕说:感觉什么感觉,我看你是活干少了,一天天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关注上司什么心情? 你真冷血。 是是是,你不冷血,活干完了吗? 念念说不过秦琛明,对着他做个鬼脸跑回自己的办公桌,透过大面积的玻璃看到办公室里面的谢姝手肘撑着头,阖着眼紧闭着唇,神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 《我的天才女友》 汪念念对于她的上司谢姝的初印象是亦舒小说里的黄金女郎行李箱用整套的lv箱包;工作时戴的镜框是林顿博格定制,目的还是为了掩盖她过分漂亮的眼睛;穿在身上的任何一件衣服都值得让普通女孩们心动;一次常规的头发护理能花掉汪念念半个月的工资 从里到外都是金光闪闪的黄金女郎,还有谁比谢姝更适合这个称呼? 她当然羡慕这种生活,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别人面前只是举手之劳,不会有人看不出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会有人想要冒犯她、命令她。 羡慕之余,还有些许嫉妒。她心底不时会冒出酸溜溜的想法:要不是投了个好胎,她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如果自己有那样的家庭出身,她一定会成长为比谢姝更好的人。 等到真的和谢姝共事,汪念念就不这样想了。 如果当大小姐的代价是那种程度的工作强度,她宁可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谢姝除了日常跟他们无差别的工作时间之外,她还要兼顾大量的社交,在一场又一场饭局里跟人谈项目,面对不同的合作对象摆出不同的脸色和语气,有时跟着她的汪念念都笑不动了,谢姝面上的笑容还是巍然不动。 第64章 你以为仅仅是这样吗? 撇开这些,谢姝作为制片人还要无时无刻关注片场,一旦有变动和异常,不论她身处何时何地都要立马赶过来处理。 她有段时间在洛杉矶谈合作,内地也有要她拍板的工作,几乎有半个月谢姝都在不停飞来飞去,下了飞机没有时间睡觉就不睡,在车上眯几分钟,下车时又变得精神抖擞。 那段时间汪念念甚至担心谢姝会猝死,因为她除了身体上被消耗以外,她的精神也在时时刻刻紧绷着,她的大脑没有哪怕一瞬间是放松的,永远在思考她的工作。 最直观的反映是,汪念念偶尔能在她老板乌黑的发丝里看到白色的发根,一根白头发能被她发现就意味着谢姝也会发现,然后这根白头发一转眼就会被拔掉,或者在染发膏的作用下重新变黑。 可见黄金女郎的金身不是先天获得的,而是她一丝一毫雕琢出来的。 念念,她观望的对象不知何时站在办公室门口,敲敲她的桌子让她回神,问:我今晚有个饭局是吧? 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本,果断地点头,有一个和资方的饭局。 那麻烦你这次跟我一起走一趟,晚上我可能开不了车。 好的。汪念念在心里记下了,顺道报告后面的安排:越衡今天有打电话来,说想请您一起吃晚饭,要安排吗? 谢姝听了愣在原地。越衡绝对是有她私人的电话号码的,如果想要吃一顿私人的晚饭那直接打她的电话就好了,何必从她的办公室里绕一圈。如果是有项目想谈,那也不该是作为艺人的越衡出面,该来电话的是作为经纪人的纪行。 她有点搞不懂越衡的意思了。 安排一下吧,尽量安排在这周。 与其是背后揣测,不如见了面直接问她。 晚上的饭局比她想的要冗长,人太多了,应付下来让谢姝精疲力尽。 这场饭局就是萧绥最熟悉的饭局模式,男性含量超标,全场唯二的女性就是谢姝和她的小助理。 斟白酒的小杯子被谢姝捏在手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资方们说话,面上的笑容有些懒怠,尽管如此她依旧在勉力维持氛围的和谐。 谢小姐,你应该再喝一杯了,你杯子里还有这么多酒,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这些人都长了同一张臃肿粗俗的脸,想分清谁说话都要仔细辨认,谢姝垂眸笑笑,我不是说了我明天还有从早到晚的一天会了吗?要是别人来,我可是一杯不喝的,是跟你们在一块才多喝了几杯。 这倒成我们不对了。他们眼光一扫,瞥见坐在谢姝身边安静给她布菜的汪念念。 硬柿子捏不动,软柿子还动不得吗? 你不喝也行,叫你那个小助理喝呗,来来来,给她倒酒。 站在桌边随机应变的侍应生立马拿着酒壶上前斟酒,谢姝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在揪着疼,她在侍应生倒好酒之前睁开眼拒绝他:她不能喝酒,等会她要开车送我回家的。 借口听起来不痛不痒,男人们不吃这套,跟着劝酒:喝一杯又怎么了?不行可以叫代驾,你们这种小姑娘助理,把裙子一掀,多的是人给你们开车。 酒杯摆在面前,汪念念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喝了就是背刺老板,不喝就是看着老板为难,她只能夹在中间大气不敢出,眼观鼻观心在角落里装死人。 谢姝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不喜欢这种笑话。 有什么不喜欢的,又不是说你,放心吧,你们这种大小姐肯定干不出那种事。话锋指向汪念念:你们不是这样?到家了请人上去喝杯咖啡,到时候人又走不了,往后撵着要人家负责。你们这些小姑娘,套路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小助理,你说是不是? 汪念念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为了保全整个场面不难看,这时候应该打个哈哈点头糊弄过去。可她又不是自甘下贱的人,羞耻心还不允许她担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她偷偷用余光观察谢姝。 谢姝的心情也相当差劲。这些人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没错,但针对她带来的人和针对她没有区别,指桑骂槐地贬低她,利用笑话告诉她即便同在一张桌子上,他们还是尊卑有别。 别告诉她这只是几个无伤大雅的黄色笑话,性和权力从来都分割不开,今天她忍了这口气,明天他们就会认为谢姝这个人可以随便欺辱。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忍让不后退她也能让人闭嘴。 谢姝捏紧装了白酒的小壶,站起身来对着一桌人,微笑着举起酒杯:我敬各位一杯。 男人们的嘴角勾了一下,就看见谢姝转动手腕,壶里的酒滴滴答答地成一条水流滴在桌面上,她像在给人上坟一样敬酒。 壶里的酒流干了,男人们才收回僵硬的表情,下一秒谢姝抬手把手上提着的小酒壶用力砸到圆桌中心,碎玻璃跳了一下又偃旗息鼓落到菜品上,一桌人包括汪念念都被巨大的碎裂声响惊得身躯一震。 我说了,谢姝微笑对他们说:我不喜欢这种笑话,耳朵聋了吗?贱人们。 饭局当然不欢而散,汪念念颤着手打着了车子,一转头就看到谢姝放下腿上的手被玻璃划出一条红痕,血珠一颗颗从裂缝中沁出,汪念念看着像是自己也跟着血滴流下去了。 第65章 她只敢呆一两秒,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导航开车去最近的药店买碘伏和创口贴。 在药店里结账时她手滑一直解不开手机,好不容易结完账,她在漆黑的手机屏幕看到自己脸上慌张的神色,还有脸颊上的几滴泪水。 汪念念以为她买了药回来就能冷静地给人上药了,真的捧着谢姝的手,在伤口上面消毒,听见谢姝发出轻轻的嘶声,手又一次不受控地抖起来。 老老板你这么干,会不会有事啊。结结巴巴的还是问出了口。 谢姝吹吹手背上的伤口,满不在乎说:能有什么事?不和我们合作了吗?我只是骂了他们一句贱人而已,玻璃渣都没伤到他们,凭什么这个项目就不做了。 万一,万一他们很生气,给我们穿小鞋怎么办啊? 他们?谢姝反而不解了,他们是什么不能得罪的人吗?资方又不是只有那一个,那家公司又不是只有他们说得上话,他们不答应找别人就好了,害怕什么? 汪念念还是不能释怀,开始自我反思:都怪我,都是我太笨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不应该一句话不说的,我应该 创口贴服帖地包裹住伤口,谢姝伸伸手指,判断一下之后工作会不会受到影响,在汪念念的自省里插话:你不管干什么他们都会拿你开涮,这张桌子上能当作笑料的人只有你和我,不敢搞我,就是你了。你什么也没做错,就是运气不好。所以,谢姝用完好的手抽纸给汪念念:就别哭了,你没错,下次我会尽量不让你这么尴尬,这次就不要再伤心了。 纸巾在脸上糊涂抹了一遍,汪念念狠狠擤鼻子,瓮声瓮气说:那些男人真贱。 这世上的贱男人和好女人一样多。 姐你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 也不是经常,谢姝又递给汪念念一张纸巾,十次里面有一两次? 汪念念接过纸在脸上粗糙地摩擦,你都遇到过这么多次,贱男人怎么跟蟑螂一样啊,到处都是。 当晚汪念念因为睡前擦眼泪的方式太粗鲁,肿着眼睛睡觉了。 但她感觉还没有那么糟糕,那天是汪念念第一次感受到她心目中黄金女郎的活人气息,她会疲惫、会愤怒也会骂脏话,还会保护她。 是个好人啊。 汪念念抱着她的小被子窝在她的小床里给谢姝发去了晚安的短信。 《彗星美人》 在意识到她和何温洺的关系有问题之后,谢姝消沉了一段时间。当然她消沉的时间很短,短到离她最近的助理多眨两下眼她的消沉时间就过去了。 不是她找出了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也不是谢姝不在意何温洺了。相反她很重视这段感情,愿意做出一切措施来抚平他们之间情感的褶皱。 可是谢姝的工作不允许她被其他事情分去太多心神,庞杂的工作量一颗心都不够用,还要分出半颗心来想大洋彼岸的事端,于公事私事都毫无助益。 说到公事,上次饭局里被她骂过的资方最近又和谢姝约着见了一次面。 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黄色笑话、摔杯子和骂人都是小事,重点是做成了项目和到手的钱。 这次见面两方像失忆了一样,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握手言和,正襟危坐谈了两小时把合作谈得有声有色,这次不光黄色笑话没了,普通笑话都不见踪影了。 唯一让谢姝不高兴的就是资方的人把那晚的事情就这样轻轻揭过了,对汪念念一点道歉的意向的没有。 汪念念本人倒是不在意:拜托!他们可是被骂了贱人诶,比道歉爽多了。 公事告一段落,私事暂时不能顾及,谢姝开始着手既非私事又非公事的尴尬地带事务。 她和越衡的饭局安排在周五晚上,一个既正式又放松的时间。地点安排在越衡订的私房菜馆,少有的谢姝不曾光顾过的店铺。 谢姝和越衡上次见面还在大概两个月前,六十天足够一个女孩改头换面了头发被养得乌黑顺滑,皮肤上的小瑕疵都祛除了,拍摄期间还有几分圆钝土气的长相如今变得沉稳中不失灵巧,下颌角的线条变得更加明显,露齿笑时牙齿都是洁白无暇的。 谢姝一上来就传达了友好的态度,笑着和越衡拥抱,问好说:好久不见了,变漂亮了嘛。 难道我以前不漂亮吗? 名气和钱财带来的改变不止于表象,越衡从前交际时身上的紧缩感也被洗去了,她也敢跟谢姝开玩笑了。 谢姝意外了一下,很快答:以前当然也漂亮,久别重逢看人总要带点情感因素,难道你看我不是比前几个月更漂亮了吗? 你有什么时候是不漂亮的? 落座后谢姝本来还想多问候几句,比如问问越衡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当大明星的感觉怎么样之类的问题。相比于她的婉转犹疑,越衡却是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听纪行说,你最近在筹划一部电视剧是吗? 这句话给谢姝带来的疑问有很多。 首先,越衡不是会主动发出工作邀约的人。 她作为演员想要出演偏爱的角色很正常,但她目前的经纪人是纪行,不管从哪个维度来看都是极为靠谱的人,越衡的性格也不会允许她越俎代庖忽略经纪人直接和制片人接触,她的先天性格就不允许她成为那种八面玲珑的商人型明星。 第66章 其次,纪行是不会让艺人出面找工作的。 谢姝和纪行认识有些年头了,对于她最初对纪行的猜测,谢姝还没有答案,但她能肯定纪行是个保护欲和控制欲都很强烈的人,尤其是对待她的艺人。 遑论越衡这么个完美贴合她偏好的演员,当初谢姝把越衡塞到纪行手下就是靠着对她的这点了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姝不信纪行突然性情大变了。 再次,眼前越衡提出的请求根本不符合常理。 越衡的发展路线毫无疑问是以电影为主的,电影下映后纪行的举动也印证了她的观点只接受采访和杂志拍摄,综艺是想都不想立刻拒绝,给艺人报了许多培训班,据谢姝所知纪行还在活跃地寻找一个新电影剧本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想要把越衡培养成演技出众的优秀电影演员。 接电视剧剧本与成为好演员不冲突,却与成为电影演员相冲突。电视剧和电影之间的鄙视链未必人人都承认,但两者之间存在的障壁却无法忽视,演员从大银幕转战小银幕就很难回去了。 我是在筹划一部电视剧,纪行消息很灵通哦,这都打听出来了。谢姝拖延着节奏。 越衡摊摊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啊,电视剧。谢姝装傻:怎么呢?你想演吗? 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想演好角色。 谢姝含蓄地劝退她:你眼下不太适合出演电视剧吧,有了一部还不错的电影作品就转型电视剧,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发展路线。 这样啊,你说的也对,我也更想演电影角色,电视剧角色总是没有太多发挥空间。 越衡轻易被说服了,谢姝不费多少力气就让越衡回心转意,她重新热络地向谢姝介绍她点的菜式,几秒钟前那股含着怨怼的语气又好像挥之不去。 异常的反应,怪异的态度。谢姝藏下疑惑,和善地跟越衡应酬着。 私房菜的味道跟谢姝习惯的不太一样,却不难吃。她评价一家餐厅水平的标准是蔬菜做得如何,这家店的荠菜和莴苣做得很好,谢姝在心里悄悄把它列为值得一去的餐厅,下次何温洺回来他们可以一起光顾这家店。 以前这家店是一家特别小的小店,我以前当群演的时候来这里经常只点一道炒河粉吃,有时候有了外快会多点两个菜,我就想这家店这么好怎么就开不起来。越衡盛了两碗羹汤,推一碗给谢姝,调羹在汤里搅动着,她继续说:后来我拿到第一笔片酬,拿了一部分来找这家店的老板,说我想投资。我猜那个老板的反应跟我知道自己被选作女主角的反应一样,一点都不敢相信自己走了狗屎运。 谢姝尝了一口汤,弯唇笑着说:有实力的人获得了名副其实的成绩,怎么会是走狗屎运呢? 越衡抬眼,她顿感的五官不施粉黛时时常会显露出一种娇憨的气质,好像不管这个人的真实年龄是多大,她都永远停留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她得意地笑起来,像是自夸:原来我有这么厉害。 有那么一刻谢姝无疑被她击中了,心底不由自主涌出对越衡的怜惜,仿佛这个人是她亲爱的小妹妹。爱惜出现了两秒,随后谢姝瞬间意识到,越衡在影响她。 这是萧绥喜欢用的招数,以童年经历过的创伤来吸引她,利用袒露创伤的行动获得她的怜悯疼惜。就像人类会对受伤的鸟雀猫狗产生愧疚一样,哪怕这个伤口不是自己造成的,人类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承担罪责,然后释放出善意。 这种招数对大多数人都有用,对谢姝反而比平常人更有用。 她在潜意识里认为天生的好家庭和好生活是从天而降的馈赠,得到了馈赠就需要付出代价,谢姝偶尔会出现某种赎罪心理,似乎只要她散发更多的善意就能抵消天生收获的馈赠。 但她不会被这种心理控制,她在被爱怜的心理影响时会分出一部分来警告自己,比如现在谢姝就在告诫自己保持警惕,警惕接下来越衡要说的内容。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饭,谢姝终于听到越衡说:纪行说,你把电影选送奥斯卡了? 手指捏紧擦嘴唇的纸巾,身上汗毛竖起,谢姝知道越衡之前的抱怨和整个晚上都是前菜,接下来她们要讨论的才是正餐。 非好莱坞制作的华语电影选送奥斯卡要的无非是最佳国际影片的提名,如果运气不错加上公关得力,拿下这个奖项也并非毫无可能。 但熟悉谢姝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守成的人,相反只有一件事的收益足够大,谢姝才会去放手一搏。 这样的制作人角逐奥斯卡想要的仅仅是一个最佳国际影片吗? 纪行不信,于是她花了点时间去打听。 果不其然,她打听到了谢姝不止报名了最佳国际影片,还报名了最佳女主角、最佳配乐、最佳摄影、最佳服装设计等等技术类奖项。 这些还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最佳女主角报名的人选谢姝选择的不是纪行,而是温言乐。 纪行确认了好几次,才相信这就是真相。 她百思不得其解,《第一炉香》的女主角是饰演葛薇龙的越衡,这没什么可质疑的,谢姝也无时不在强调这点。 既然承认,又为什么要把女主角的提名机会给温言乐?温言乐饰演的姑妈在电影中的戏份是不少,可还不至于能取代女主角的位置。 第67章 退一万步说,如果谢姝愿意拿出她的人脉和积蓄来为这部电影公关,这个女主角的提名能够被她纳入囊中,也应该是给跟她关系更密切的越衡,而不是给演艺事业停滞,又和她点头之交的温言乐啊。 想不出答案,亲自去问难免有讨要的嫌疑,纪行又不愿按兵不动,于是她前思后想,决定让越衡自己去和谢姝谈。 她相信谢姝会从人群中发现越衡,就代表越衡在她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她也确实没猜错。 《坠楼死亡的剖析》 谢姝很快认清了纪行的意图,她明白经纪人来问她全是公事,未必能从她嘴里得到真话。而让越衡代替她消解了这件事的严肃性,也更有机会能得到正解。 或者还有一层理由,纪行不止想知道答案,她还想通过越衡的嘴让谢姝改变之前的决定,使越衡代替温言乐报名最佳女主角。 做法算不上多聪明,但是很鸡贼,把公事私人化,就算谢姝真的生气了也没有理由对着纪行发脾气。 毕竟现在跟她说话的人是越衡,是她亲手挑选的女主角,她们在私人的谈话里说到了一点点跟工作有关的事情,根本就没必要生气。 越衡,谢姝越过桌子拉住她的手,认真地和她解释:你也是演员,你知道好莱坞是很保守的,一部纯华语影片,拿到提名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是在女主角这些竞争激烈的奖项上,我不想让你因为拿不到提名而失望。 可我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越衡眼眶有点红了。 谢姝的情绪依旧很平稳,她把角度从私人情感转到现实上:好莱坞每年拍了那么多部电影,那么多位大牌女明星饰演的女主角,也不是所有女主角都会报名最佳女主角,为什么呢?因为奥斯卡不是一个纯粹的演技奖项,它的争夺需要公关策略和适宜的方法。 那抛弃我就是适宜的方法吗? 怎么能说是抛弃呢?我的决定是为了我们整个剧组考虑的。你想想看,越衡,温言乐是加拿大人,你觉得奥斯卡的提名会给一个年轻的东亚演员,还是一个有一定经历和作品的加拿大籍演员?况且她的角色姑妈,年老既可悲又可怕的皮条客,是很符合学院口味的女角色,年老孤寡又自私。而你的角色是个自甘堕落的女孩,因为钱财和美丽的衣服堕落,未必会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谢姝观察着越衡的神色,看着她慢慢陷入沉思,趁热打铁道:你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没有为你报名女配的竞争,就算之后有记者问起为什么是温言乐报名女主角,我们也可以说这部电影是双女主,两个女主角是为了显示时代的变化,观众都能理解。 事实上谢姝不掺和女配的竞争是因为今年女配的竞争远比女主角的竞争激烈,女配角那边热门的演员人选有一位戛纳影后的得主,一位前任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一位提名了四次最佳女主角的年轻女演员,光是这三位打起来就足够天崩地裂了,还有两位女演员的作品分别有大导演和影帝加持,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混上提名的。 而女主角这边的竞争就显得平和许多,女演员是不少,但少有角色出众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影后的小年。 当然谢姝不可能现在把这些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越衡听,她并不想要越衡理解,她要越衡相信她的决策对她无害。 越衡,谢姝抓紧她的手,提醒越衡看着她,听她说的话:我让你登上了戛纳的红毯,也让你受到评论家的赞誉,让你成为三十岁以下女演员里的翘楚,你应该相信我,相信我还能让你登上奥斯卡的红毯,相信我做的决定不会伤害你。 一句话被重复了足够的次数,听者会不自觉复读:我相信你。 越衡说完自己愣了一瞬,然后在谢姝含着几分责备的目光下继续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危机解除,谢姝无声地松口气,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你有怀疑是很正常的,下次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直接来问我,不要自己乱想。 好。说罢像是觉得不够,紧跟着发出邀请:我下周搬家,你要来坐一坐看一看吗? 谢姝笑笑,当然了,纪行也会去吧?我好久没见她了。 见到她可要好好说一会话。 越衡的新家是间独栋别墅,规模不小,附带网球场和花园,里面的装潢却很简单,只设置了基本的家具,走在里面有点空旷。 谢姝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栋房子的市值远超越衡的第一笔片酬,看来她的商业活动比她想象的要多啊。 房子不错吧? 纪行端着两杯水靠近谢姝,递了一杯给她,言笑晏晏地打招呼。 谢姝回以微笑,很不错啊,就是价格上有点惊人吧,那边可是有个网球场呢。 越衡花了她最近赚的所有钱,加上贷款才买下了这个房子。纪行指指东边的网球场,她非要有网球场的房子,当然价格不菲了。 她的解释让谢姝吃了一惊,越衡现在也是小有名气了,贷款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绝对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 你不怕被人拿去做文章?谢姝远远对在和萧绥说话的越衡抬抬下巴,她的名气还不至于那么坚固吧。 第68章 纪行对此并不在乎:我又不是摆设,哪那么容易让人家抓住把柄。 谢姝微微眯起眼睛,你可真疼她。 我们经纪人的任务就是保护艺人,谈不上什么疼不疼的。 她在说慌。谢姝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 纪行对越衡有点太纵然了。以纪行的能力,劝越衡不买这么大的房子,买她力所能及的房子绝对不难,但纪行没有这么做,她对其他艺人的包容性在越衡身上被放大了,她对越衡的疼爱超出了普通经纪人对艺人的范畴。 虽然谢姝把越衡推给纪行就是吃准了她偏爱越衡这种出身和性格的艺人,但她们现在表现出的感情可比她想的要充盈多了啊。 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谢姝旧事重提:不枉我当初费尽心思把她塞给你。 纪行眸光闪了闪,说的话却很有意思:当时要不是你急着想要找温言乐,也不会把她交给我。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清楚了对方的态度,谢姝也不想东躲西藏地说话了。 姐姐,她喊纪行以前的称呼,我觉得我们既然之前达成过合作,就不要这样互相猜忌了吧。 纪行平淡地顶回去:我要为我自己的艺人考虑。 谢姝有点生气,她还是笑着问: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只考虑自己的人吗?我的电影,我挑选的演员,有什么不为他们考虑的必要? 你是制片人,所有的演员都是你挑选的,你要为所有演员考虑,我只为一个人考虑。温言乐本来都不准备演戏了,你却把她请回来了,我不能不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许诺更多的给温言乐?谢姝嗤笑一声,就算我许诺给她这些又怎样?捧人也要讲究条件,难道我把同样的许诺给了越衡,你就会相信我了吗? 谢姝晃晃手里的杯子,告诫纪行:我请你相信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你觉得越衡之后都不会再跟我合作了吗?你觉得越衡是否会和你一样怀疑我?如果你一直这么忧心忡忡,我们之间就永远会充满猜忌。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姐姐,你那么聪明,别这样钻牛角尖想不开。 谢姝说完就转身离开,把思考的空间留给纪行。 谢姝与纪行沟通完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她感到很奇怪,她所知的纪行为人谨慎谦逊,她不会莫名其妙地做出有悖常理的举动,毫无理由地发难更是少之又少。 一定有个理由,有个与众不同的事情发生了,才让纪行如此多疑多虑。 《蝙蝠》 越衡成为演员的时间不久,她认识的人也有限,把幕后的工作人员都请来了才让家里显得不太空旷。 其中也有谢姝认识的人,越衡的造型师是经由她介绍的,从戛纳开始给越衡做造型。谢姝跟她拥抱了一下。 我真高兴越衡能请我来,这里都是漂亮的人。漂亮的造型师拉着谢姝的手说。 谢姝失笑,压下和纪行说话时的沉郁,说:你就是最漂亮的。 才不是,造型师用眼神指了个方向,他才是最漂亮的。 望过去发现是萧绥,他在私人活动时穿了一身很简单清透的衣服,上衣是轻薄的棉麻长袖,袖口卷到小臂,突起的腕骨上顶着手表。这样装扮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还多了几分学生气。 是吗?谢姝对她挤眉弄眼,调侃她:你不是喜欢女孩子吗? 喜欢男人女人都不妨碍我欣赏漂亮的人。 我以为你对男性的欣赏力比不上对女性的呢。 怎么会。 说笑了两句,女人的谈话里插进男人的声音:好久不见。 问候显然不是针对造型师的,她久仰萧绥的大名,听说过这个男人身材很不错脸也很好看,但他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两个人在场只问候其中一个,是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这做法有点失礼,造型师也可以不给他面子,可她看着萧绥的笑容,再看看谢姝看他的眼神,还是看热闹的心态占了上风,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我去和越衡玩一会。 和造型师说了再见,谢姝才和萧绥打招呼:你把人家吓跑了。 萧绥有眼色地低头道歉:是我的错,我应该求她别走。 你要是开口留她,她下一秒就能问你要电话号码。谢姝笑得眼睛弯弯,她很会谈恋爱,男人女人都会愿意跟她在一起。 这么厉害?萧绥扭头去找刚刚走开的造型师,嘴里念叨:我可要请她教我几招。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了。 萧绥的意思很明显了,他现在有喜欢的人,愿意追求他喜欢的人。他最近一无绯闻,二无银屏搭档,他喜欢谁呢?他对谁另眼相看呢? 不想要场面变僵,谢姝就应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问他喜欢的人是谁,自己认不认识,有没有机会见一面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沉默着看气氛变僵。 为什么不敢细问呢? 无非是问心有愧罢了。 第69章 她害怕从萧绥嘴里说出的名字是自己,害怕萧绥会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害怕萧绥嘴里说出的名字会是别人。 从谢姝没有立刻接上话的那一刻起,她的卑劣就被扒光了衣服放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了,龌龊的心思想法把她塑造的完美金身击穿粉碎。 她是个普通人,是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普通人。萧绥会知道这点,她自己更清楚这点。 你不问问是谁吗?萧绥的身影覆盖了她,指腹抚过她的耳垂,掌心贴着她的下颌,发丝在他指尖拂过,声音把她的耳膜震得发痛:你问我,我就说。 他们站的地方隐秘寂静,鼎沸的人声从楼底下浮上来,他们和人群隔着一层地板,仿佛就身处其中。 楼下的人不少是上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们都知道制片人谢姝和导演是情侣,也都知道萧绥是谢姝亲手招揽的男主角。他们一旦闯入这里,就会发现男主角正要亲吻的人不是女主角,是他们的制片人。 高挺的鼻梁不时摩擦过她的鼻翼,今天是私人时间,谢姝没有戴眼镜,人和人之间的隔阂又少一层,又失去了一个可以打断他的借口。 他们的唇瓣贴上,现在只要萧绥想,他就能采撷最饱满的果实,和他梦里的人唇齿相依,咬开她的唇瓣只是举手之劳,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艺术家们喜欢说美的是没有家的,富士山、流萤、一瞬间闪过的流星还有永远不会让自己归属于某人的谢姝。可起码有那么一瞬间,他可以拥有她的观感和想法。 只是失神了两秒,他的喉结突然被别人的虎口卡住,手指像鹰爪钳住他的脖颈,萧绥被抓住强迫卡在了原地。 唇瓣感到了尖锐的触感,和柔软格格不入的刺痛,不难意识到他的下唇被用力咬了一口,不是暧昧的舔咬,而是把他的嘴唇当作苹果的咬法,像是要从他的嘴唇上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萧绥吃痛地发出闷哼,他的手搭在谢姝掐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表带引起身体一阵颤栗,宽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却忍着没有在她的手上施力,反而用拇指细细摩挲过她的腕骨。 他们分开是嘴唇上都是鲜血淋漓的,萧绥看着谢姝的舌尖舔过下唇,沁出的血珠被卷走,卷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还在愣神,脸上就被谢姝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骂他:滚开。 结果是她自己逃走了。 谢姝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过,不管是乱搞还是正经,都不能找工作上的伙伴,这会让事业和感情搅在一起,麻烦得理不清。 谢姝之前都引以为戒,却并没有身体力行地贯彻。 更可悲的是,她乱搞的对象和她正经恋爱的对象偶尔也会是同事关系。 比如他们共同制作的电影在颁奖典礼上被授予荣耀时。 去年国内的电影产出不算太多,《第一炉香》的质量已经是佼佼者,更不要说它在商业和奖项上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在国内的电影奖项上也是碾压式的横扫。 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影片、最佳导演 短暂的几个颁奖礼过后,萧绥影帝的地位加深,越衡成了当之无愧的天才女演员,何温洺作为新锐导演被业界关注,谢姝也受到了旁人比往日更热络的态度。 专门从好莱坞飞回来领奖的何温洺在庆功宴上捧着奖杯若有所思,谢姝结束了一轮应酬,走近他问:怎么?奖杯很丑吗? 不是,何温洺笑了一下,说:我在想,这个奖杯写在我的履历里,有什么作用呢? 这个奖杯在好莱坞是无人关心的奖项,因为他们有能搅动风云的奥斯卡。在欧洲是不值得关注的奖项,因为他们有三大电影节的圣地。在东亚<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里,它的含金量也未必能争得第一。在全世界的电影爱好者眼里,它同样无足轻重,因为台上的演员在他们看来少有真正的演员。 商业性似有似无,艺术性几乎为零。 会把这个奖杯奖项当回事的人,只有本土的流量明星们,他们的粉丝会将它做进实绩表,用作无数个夸耀成绩的评论。 它无足轻重,可也是我拼尽全力拍下的电影得来的。我拼尽全力只得到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奖? 何温洺像是在自问。 谢姝拉起他的手,是在安慰他。 能责怪谁呢?在这个不成熟的体系下,奖项都是不成熟的一部分,在颁奖台上领奖的演员难道有错吗?他们付出爱的粉丝难道有错吗? 一个机制体系的差劲,没有人能为它担责,却也没有人能躲过它的覆盖。导演、演员、编剧、制片人没有人能逃避它的摧残。 谢姝拉拉他的手,总有一天会变的。 变什么? 这个声音像是某个开关,听到它,谢姝的身体会不由自主打个激灵,仿佛上帝在罪人身上烙印的圣痕,在接近他时会自动发光发热,宣告圣徒的身份。 《日落大道》 说半年不见,你没怎么变。谢姝说笑着转身,视线从萧绥身上略过去。 何温洺越过她和萧绥握手,被萧绥调侃:这么想我?怎么不早点回来,我们还有机会多聊聊。 那边脱不开身,不然也不至于昨晚才到。 第70章 交握的手松开,恰好远处的工作人员在招呼所有人拍照,何温洺自然地搂着谢姝的腰,对萧绥说:走吧,去拍照。 照片排位当然是谢姝站中间,她是这部电影起死回生的根源,制片人身边站着导演,两侧分别是男女主角,其余都按照辈分和工作的重要程度站位。 咔嚓一声,相机留下了人们和睦的笑脸,留下充满争议和吵闹的现实给照片里的人。 谢姝拍完照在人群散开之前找到了温言乐经纪人的位置,她拍拍何温洺的手臂,我有点事去处理一下,等我一会。 何温洺应下,谢姝急着谈事,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是因为她眼前的首要事项是公事,才忘记了现在萧绥就在何温洺身旁,他们马上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独处,他们会讨论什么都是谢姝无法预知的。 有可能是谢姝对她的感情太有信心,以至于放心地把她的暧昧对象放到正式男友身边,还容许他们谈话。 也有可能是在谢姝眼里,私人感情的问题都要滞留在工作之后,她明知这个决策会让她的感情破裂也要去做,因为这个决策能助力她的事业。 温言乐的经纪人王诚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从外观上看是个很有气度的男人,气质格外谦让温和。 谢小姐,恭喜啊,年纪轻轻就拿下这么大的奖,前途无可限量啊。 他们握手,谢姝听着他的奉承,回了他一个笑脸,摆出了谦虚的姿态:哪里,都是大家的努力,我只是尽我的努力。 王诚继续把她架在高台上:您谦虚了,要是没有您,这部电影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我们温言乐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复出机会。 谢姝在心里骂老狐狸,嘴上继续客套:都是温言乐演技好,我的功劳很小的。不过终于说到了谢姝的正题:你也知道,我们这部电影到此还没有结束,之后还有一些奖项上的安排,我就怕之前一切安好,后来会出事,处理不好,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王诚看清了谢姝含着笑意的眼睛,耳朵里听着她暗含深意的话,大家都是人精,心下琢磨两秒,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他社交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有什么是你处理不了的?我相信你,温言乐也相信你。 万一呢,谢姝的语调重了些:我不能保证没有人倒油害我们啊。 话说到这份上,王诚再想装懵懂已经不管用了,谢姝已经把警告贴在他脸上,此路不通四个字印在他眼球上,傻子才会看不见。 这是你的剧组,都是你的演员,哪个是主哪个是配有什么区别呢?老狐狸不肯就此作罢,还想把谢姝拉拢过来,哪个演员在这部戏里拿奖了,都是你的功劳。 这话说给一无所知的别人说不定会起到作用,说给谢姝是绝不会有用。 自从谢姝在纪行那边嗅到不平常的线索之后,她就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让纪行对她充满了不信任,疑惑直到她接到媒体的电话才解开。 从电影宣传之前,谢姝就和大大小小的媒体和营销号开展了合作,在电影的宣传彻底结束之前,所有关于电影和演员的新闻都要先告知她一声,如果她不满或者不同意发出,可以直接买下或者先压下不表。 那个媒体不是小媒体,对待合作的态度一向热忱,他们告诉谢姝手上的新闻大意为《第一炉香》女主角实为温言乐,制片人属意于她,才为她争取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新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要发出新闻的媒体数量庞大,很明显是温言乐的团队为她造势。 演员有曝光度谢姝当然高兴,却不能是这种踩着越衡捧温言乐的方法,到头来只会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谢姝对王诚瞒着她进行营销的行为心怀芥蒂,面上还得好声好气地警告他:我劝你别想了,你的做法纪行能允许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在一个行业里你应该比我明白她多厉害。 新闻发出去了纪行能拿我怎么办?再说是你把越衡撇开的,可不干我事。一看事情不好,王诚开始混淆视听。 谢姝最烦这种无赖,你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他不听,非要跟你揪着细枝末节掰扯来掰扯去,把所有过错扣在你头上,再没有比无赖更好的形容词了。 你如果非想这么干,我也不拦你。谢姝才不会顺着他的思路谈下去:但是你的新闻发不出来,不光纪行不允许,我也不允许你破坏我的安排。 王诚的眉宇上挑,像是在嘲笑她的义正言辞。既然硬的不行,谢姝就来更硬的: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没关系,我想温言乐不介意换一个更聪明的经纪人,到时候奥斯卡提名女演员的经纪人就算不是你,我想也没有什么影响。 成年人的谈判和小学生的吵架没有什么区别,互骂你有病一通之后没效果,谁先抛弃口舌使用拳头,谁就是短期的胜利者。 王诚反驳不了她是因为他知道谢姝有这个能力把温言乐从他手里薅走,一个更好的经纪人算什么,她甚至有介绍温言乐去好莱坞的门路,王诚一点都不相信温言乐跟他的羁绊,拆散他们这个刚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其实易如反掌。 第71章 他怎么都没想到谢姝是这种风格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出拳头,文雅和含蓄两个词她一点不认。 这边谢姝软硬兼施过后冷着脸等王诚的回复,如鱼得水地处理前院的风暴,却全然不知另一头家里后院也在起火,还是一两桶水泼不灭的大火。 何温洺不知道萧绥今晚为什么要待他如此热情,他们曾经一起工作过不假,但关系还没到能促膝长谈的地步,说得上话的同事更能概括他们的关系。 并且何温洺一点都不想和萧绥耗着,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谢姝那边的动静,等谢姝结束那边的谈话来找他。他们昨晚才见面,不出意外后天又要分开,眼下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他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据他观察,谢姝跟那人谈得应该不太顺利,她稍微眯起眼睛时就是事情不顺利的时候,这个眼神代表她心情不愉悦,她正在把某人列作讨厌鬼榜单中的一员。 何温洺一直庆幸谢姝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不然她绝对会控制自己不做出这个表情。在他看来这个表情的谢姝跟凶狠相距甚远,如果她还不得不笑脸迎人的话,那就会很像一头在假笑的狐狸,眼睛弯弯地盯着肥美的猎物,把欲望全部暴露出来的肉食动物总会显得贪婪中带着几分傻。 所以我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萧绥的声音停住了,他问:你很想她? 嗯?嗯何温洺反应了一会,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 有点辛苦吧?隔着距离和时差。 还好,没有想的那么难熬。 你们准备一直这样吗? 萧绥问了个犀利的问题。 异国的恋爱,不论时间长短,总要有个期限,有个值得被期待的时间节点,只要有那个重新拥抱的时间点,之前的一切辛劳都可以容忍。 我们还没有谈过这些。何温洺的声音有些艰涩。 萧绥觑着他的脸色, 嘴角浮现出一个隐秘的微笑,他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聊这些了,我们谈谈别的?你的新导演工作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比我还优秀的演员? 说到本职工作,何温洺的心情就没那么难受了,他笑笑说:比你优秀的演员确实不太多。 你的新电影里不是有位a-list吗? 又不是所有a-list都是好演员,他们毫无疑问是大明星,却不一定会演戏。何温洺斟酌用词:他们有的不太会生活,没有人的感觉,表演里没有人的痕迹。 萧绥接下了何温洺的赞誉:我的表演里有人的感觉?难怪,我总觉得生活和表演其实差不多。 是吗?何温洺好奇地追问。 生活和表演都要找一个锚点,把自己栓住,生活上不能迷失方向,表演上不能在角色里迷路。 a-list们的生活是被黄金浇筑的大海,住在马布里悬崖上的别墅里,出行皆是私人飞机接送,他们徜徉在世界中无所阻拦,没有锚点也不需要锚点,无人管辖所以容易迷失。 你的锚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吗?何温洺问:会变化吗? 萧绥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根据我的情况,锚点也会变化,比如之前就跟现在不一样。 之后何温洺问了个让他后悔终生的问题:那你现在把什么当作锚点? 气氛突然变了,何温洺曾经拍摄过的面庞出现了胶片里都不曾有过的复杂感情,他的目光宛若空悬的心弦,等待某人的出现拨动丝线,奏起他们的乐章。 他看向的人,是谢姝。 他人生和表演的锚点,是谢姝。 他痴迷爱慕的人,是谢姝。 谢姝是谁呢? 是何温洺爱的人,是他青梅竹马,喜欢了很多年,相爱了很多年的人。 霎时间,天和地都像裂开了个大洞,把他们所有人吸进无底的深渊。 《巴比伦》 萧绥老家是个小县城,他在镇上的卫生所出生,说实话,那种环境萧绥怎么都想不通他妈是怎么把他生下来的,卫生所的环境跟荒郊野外的区别就是干净了一点,也只有微末的一点点。 既然这么难还要生下来,那他妈应该还是爱他的。然而把他生下来之后就跑了,那对他的爱应该也没有多少。 萧绥也理解她,怀着他爸那种男人的孩子,是个人都会恨,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恨上有什么奇怪的。仅仅把他生下来抛弃,而不是在肚子里就杀了,已经是一个母亲最大的仁慈了。 他是被奶奶从卫生所里抱回去的,他奶奶是个矮小的女人,年龄大了人就更佝偻了。萧绥十多岁时就能俯视奶奶了,俯视她在田间劳作,在厨房烧火做饭,在鸡鸭后面追着撒米她一个人养活了儿子孙子两个大男人,怎么看都是个厉害的人。 他奶奶很疼他,却厌恶他妈妈,不时会小声咒骂他妈妈是个跑了的婊子,在他们家好吃好喝还要跑,唯一的功劳就是生了他这个男孩 萧绥的父亲是个比泥潭还烂的烂人,吃喝嫖赌不说样样精通也是十分擅长了,他回家的次数不多,每每回家就是问他的母亲要钱。萧绥奶奶呢,儿子要一次钱她就给一次,给完之后会流着泪捶打儿子的背,发泄她难言的怨。 第72章 萧绥在小镇上念完了小学和中学,他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往后还有几年学能上。 上学时他寄住在县里的亲戚家,每次寒暑假结束前跟奶奶一起坐大巴车到县里,再乘公交车坐到亲戚的小区附近,拎着一篮鸡蛋和一袋米敲人家的门,被迎进去之后奶奶也不好意思久坐,拘束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亲戚递茶过来就急急忙忙站起来,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破破烂烂的纸钞她种地和卖鸡蛋换来的钱,一半塞给他,一半交给亲戚。 亲戚家把儿子的房间匀一半给萧绥,中间挂一条帘子就是隔开了两个空间,他在就在餐桌上添一副碗筷,不在也不会急着找他回去吃饭,也没有饿着他冷着他,甚至对他笑颜相待。 家里环境什么样萧绥清楚,他住在人家也不好白吃白喝每天干呆着,于是上学的额外时间他就出去打零工,在各种地方兼职赚钱,有时寒暑假也会留在县里打工,只有白天和晚上会在亲戚家进出,除了睡觉和洗漱以外不占用他家任何空间,活得像个透明人。 萧绥高二的暑假在县里的电影院打工,电影院的工作比其他工作轻松点,在室内夏天还有空调吹,不用被太阳晒,钱给的不算多但他也很满意了。 萧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谢姝。 是的,萧绥和谢姝在很久以前见过,直到最近萧绥才慢慢记起这段记忆是和她有关的。 暑假里常有个女孩来影院看电影,倒不奇怪,因为他们那里是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县城人只能来这看电影。奇怪的是那个女孩每次来都包了一整个场次的票,那时候还没有网上购票,影院也不是连锁影院,不能提供直接包场的服务,亲眼看着有人买下一整场的票还是很震撼的。 富有和贫穷的痕迹无处不在,他奇怪于这种女孩怎么会出现在小县城里一个包场看电影的,每天换不同衣服衣服漂亮姑娘,往返都有专人接送,无不透露出她优渥的出身。她应该在大都市的人潮中出现,手里提着潮牌的袋子,而不是在连地砖都没铺的影院里看老掉牙的电影。 这种人萧绥是不愿意扯上关系的,差距太大会让他自动保持距离。 谢姝是个一眼能看出身份的富家女,却没有富家女脾气,每次萧绥给她进行无意义的检票时,谢姝都保持着基础的礼貌跟他道谢,电影结束后也会对他点点头再走。 虽然富裕,但是个有涵养的人。萧绥那时这样评价她。 现在回想起来,谢姝那个年龄的样子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时比现在要圆润一点,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不自觉有种娇憨。她那时应该还没有健身的习惯,形体和气质还没有现在这么锋利紧绷,反而柔软松弛得像棉花,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笑盈盈地听着看着。 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部爱情电影,萧绥那天照例在电影结束前半小时进影厅,等着电影结束后打扫卫生。 谢姝习惯于在影院灯光亮起时离开,这天却在萧绥进来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萧绥身边时被他叫住:你不看完吗? 银幕上的男女正脸贴脸,浓密的睫毛扫过对方的脸颊,剧情安排他们下一刻亲吻。 影厅里谢姝的眼睛藏着莹莹亮光,眨眼时像星星在闪,她笑笑,说:我得回家了,没时间继续看了。 萧绥无端觉得谢姝说的家不是这个小县城里的某个地方,而是金光闪闪的遥远之处,他脱口而出:你家在哪? 大约是疑惑平时无声服务她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她歪歪头,还是回答了:在香港,我爸爸妈妈在那边。 上高中的萧绥眼里的香港是个土地里都流着金水的地方,高楼、霓虹灯和金币碰撞的声响是关于那个地方的一切印象。 你还会再来吗? 谢姝拧眉想了想,犹疑地说:我不确定,可能会吧。 没有别的谈资了,萧绥终于要告别:欢迎你下次再来这里看电影。 有机会的话,她笑着说:有机会我就会来的。 银幕上的男女忘情地亲吻,他们站在银幕前,身形的影子印在角落里,耳边嗡嗡地响着人声,像是纵身一跃进入了黑白的电影世界里。对方的面容上色彩暂时融化,露出一张清晰的黑白面庞,头发、眉毛和瞳仁漆黑,肤色和嘴唇雪一样的洁白,不停收缩膨胀的心脏暂停了一次,描摹出一个鲜红的形状。人的尊卑贫富一同被洗去了,留下银幕上两个纯粹的灵魂,对灵魂来说,那一秒像是永恒,永恒又可化为一秒。 就那一瞬间,萧绥仿佛不再是自己了,他贫瘠荒芜的生活被抛到脑后,他的父亲、奶奶、亲戚、学校全被消失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有他和谢姝,还有这张能容纳一切的银幕。 重新呼气的时刻,时间继续流逝,谢姝向外走去,告别说:再见。 他站在影厅中,伫立在银幕前,第一次对电影这种表达形式感兴趣。 成为一个演员的梦想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产生的,不知何时有了想要成为银幕上的人的想法,想要变成一个被众人注视的演员,或许也是想要让谢姝再次看到他的念想激励着萧绥去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人物。 那时萧绥没有问过谢姝的名字,所以即便有能力去寻找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找到过谢姝。为此萧绥曾经用心地和富家女们社交过一段时间,可惜那些人里没有一个和谢姝长得有两分像。 第73章 再次见到谢姝时萧绥没有认出他,尽管她的五官变化不大,但身形和气质的微妙改变让记忆有些模糊的萧绥没有认出她,把谢姝当作一个普通的大小姐对待。有时萧绥也会在心里暗暗比较十几岁的谢姝和现在的谢姝,他得出的结论是十几岁时的谢姝应该会长成不输于眼前谢姝的厉害人物。 毕竟她既漂亮又富有,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的差。 这个想法让萧绥放松许多,既然两个人都过得很好,那即使不想见也没关系了。 现在的谢姝身影和过去的谢姝身影重合的时间,是《第一炉香》在戛纳的首映礼上,电影结束之后观众站起身为他们鼓掌,谢姝带着演员们站起来鞠躬,感谢全场的掌声。 就在灯光尚未亮起之前,银幕的光亮洒在谢姝的侧脸上,她微笑时眼睛也会弯起,那一刻萧绥确信她们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他有无数想法涌上心头,无数话语堵在喉间,他连质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可能性都不保留,确信谢姝和他在许多年前就见过。萧绥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谢姝,询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否还记得许多年前为她检票的小男孩。 但目光一触及谢姝和何温洺对视的模样,他的所有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谢姝不会记得他的,她身边有太多闪闪发光的人和事,有太多值得她记住并挂念的,许多年前的一个服务她的人,哪怕有过简短的几句对话,她也不会记得那个人的模样。 意识到这点后,酸涩就无法抑制地在身体里翻滚,像是一片酸水做成的风暴在酝酿。重新认识之后萧绥确实对谢姝有好感,碍于何温洺的存在他一直按下不表,萧绥希望他能做一个正直的好人,而正直的好人是不会偷盗的。 可自那之后他的心情就不只是好感和自制了,他还在嫉妒和幻想,他嫉妒何温洺顺理成章地占据了谢姝身边的位置,幻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期待某天谢姝能自己回忆起他们的过去,重新记起他 扭曲的感情和喜欢被投掷到一个器皿中,它们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萧绥只能有一个想法:他想要谢姝只能看着他。 《裁缝》 下唇的伤痕是他操之过急的证明,尽管正装出席的场合里化妆师用唇膏和口红遮掉了痕迹,萧绥仍然会不自觉抚摸和舔舐下唇,这让他感到安心。 不用这么紧张吧?萧绥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太僵,我有我的想法,但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她吗? 何温洺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松,他深深地吸口气,然后说:你不懂,他看向萧绥的眼神里竟然包含着怜悯,在你决定介入她的生活的时候,你在她眼里就再也不是个值得的人了。 谢姝是哪种人呢? 用几个形容词描述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几个词的标签只会引发误解。但谢姝身上有不容旁人忽视的重要特色,哪怕用一个标签来形容她也无防,那就是强烈的控制欲她绝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处境中,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轻易被他人影响控制。 萧绥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尝试影响控制谢姝的私人生活,这是比事业上的不测还要危险的情况,因为工作上的任何问题都能有办法解决,感情上的事却不是能轻易抉择的。 一旦萧绥对谢姝的妄图实现了,她和何温洺彻底分开了,谢姝依旧不会把萧绥纳入她的伴侣备选,甚至会把他划出朋友的范围。 她怎么会容许能影响控制她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萧绥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想通了这点,这个认知让他原本的还不错心情跌入谷底,扬起的嘴角僵在原地,微垂的眼眸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不管我和她会怎么样,何温洺凑近他,低头轻声说:你和她都绝无可能了。 如他意料,萧绥抓住了他的肩膀,不出意外他下一秒应该挨打了。 但出现了他预期的另一种情况,萧绥抓着他肩膀的手背青筋凸起,他花费力气忍耐着自己对何温洺展露笑脸,呈现出皮笑肉不笑的效果,他客气地建议:不劳您费心了,导演。 你们说什么了?谢姝来找何温洺时只看见他一个人,萧绥的背影还在不远处,她自然认为萧绥跟何温洺说了什么才离开。 何温洺牵着她的手,摇摇头,没说什么。 哦,好吧。谢姝收回放在萧绥身上的视线,问何温洺:是明天中午的飞机吗? 是,我们还有半天时间。何温洺静静看着她,突然问: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谢姝眨眨眼,反问:说什么?叫你别走吗?怎么可能呢,我们都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啊。 没错,他们不是会挽留伴侣的人,他们是因梦想而相爱,也因梦想分离。如果没有共同的梦想,就没有他们现在的亲密关系;如果没有共同的梦想,也不会有现在的相隔两地。 爱情和分离,像是他们命运里缠绕的两条线,缺少一根,他们就不是自己了。 何温洺勾唇笑了一下,仿佛是不在意谢姝的含糊,他勾勾谢姝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送走何温洺时谢姝不是很难过,他们过年期间应该还可以再见一面,年后三月的奥斯卡也要一起出席,日子有了盼头,也就不会让人感到艰难了。 第74章 工作上谢姝照旧忙着前几个月的项目,同时兼顾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综艺让她每天忙得抽不开身,哪怕综艺里的大部分事项都交给了秦琛明处理,大事上还是要谢姝来定夺,工作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琐碎而已。 关于《第一炉香》奖项的问题,一切都在按谢姝的预期进行着,她不时会飞去洛杉矶和人会面,匆匆地见面然后商讨公关策略,一顿饭后她又要尽快飞回国内处理工作,根本没时间在洛杉矶约等闲人见面。 目前的工作强度已经超出谢姝的承受能力了,她能感受到身体在被消耗,酸软的眼睛和疲惫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警告她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手上总有工作要继续打理,总有事情需要她安排。 唯一让她感到宽慰的是纪行和王诚被她一人警告示威过一次后渐渐偃旗息鼓,谢姝不想知道他们是想明白了还是有所图谋,只要他们在三月奥斯卡之前不给她惹麻烦,谢姝就不跟他们找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地熬完最后几个月,至于之后的时间,他们是撕破脸还是和睦相处都与谢姝无关,来算计她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公事尚且让她自顾不暇,私事谢姝是一点都不想搭理,她的感情和私生活都通通排到后面去。如果是平常的忙碌,谢姝还有可能因为和伴侣的分离感到欲求不满,但在这个工作强度下,谢姝每晚躺在床上只想睡觉不想其他了。 公平起见,她也屏蔽了萧绥的一切邀请,告诉他公事都告诉助理再让助理转达,私事就一句不要提了。 这种做法并不正确,谢姝为了避免感情的打扰把它们都积压起来,不光是身体在被消耗,精神也在不断被抻紧,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口子能让情绪宣泄,她的感情就会决堤,把她精心构筑的一切冲毁。 年底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让谢姝有些困扰的小事。 秦琛明手上的综艺排上了制作的日程,他照常按项目书上的规划申请预算,这次预算迟迟批不下来不说,他们拿到的钱还比项目书上的少了大半。 秦琛明的老油条了,他每次申报的预算都会比实际预算多一些,这样哪怕到手的少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这次却因为打的折扣太多,预算根本不够。 同样因为秦琛明是老油条,知道钱这种事情上他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很明智地把问题抛到了领导手上,让领导烦心大事。 于是谢姝接手了这个烫手山芋,在她繁忙的日程中又添一条待办事项。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倒还算小事,谢姝完全可以自己拿钱贴上,只是拍一部综艺而已,花不了太多的钱,谢姝完全可以承受。 但钱的问题永远不止是钱的问题,现代社会里一个国家、一家企业、一个家庭在任何一个两人以上的体系里,钱就是权力的体现,是权威的代表,是能力的高低。 谁也不能让她低人一等。 谢姝因为工作混沌的大脑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政权》 年末时在都市丽人行列里最忙碌的非审计这一行业莫属,他们在年前还要四处出差在受审公司里干生干死,顶着对方财务部的白眼硬着头皮要这要那,不说别人了,他们自己都嫌烦。 要是熟悉的老公司也就罢了,仗着熟悉还能和对方称兄道弟、便利行事,偏偏这次是他们公司和对方初次合作,不熟悉的合作方带来的麻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 钱兰香带着她的团队和对方财务部门的部长照面后客气地互相认识了一番,然后立马在他们的会议室驻扎下来,一个个开电脑的开电脑,要凭证的要凭证,一上来就摆出了大干一番的气势。 钱兰香作为项目组长,安排了所有项目的进程,按照对方初步拿出的资料和他们剩余时间的估量,不出意外的话直到项目结束前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得天天熬夜了,不然根本审不完这个大公司的账。 把工作做完是她的组员们的头等大事,钱兰香的头等大事还有其他的。 他们干审计的,说到底是服务业的人,为一家企业服务是无可指摘的,但为企业中的哪个人服务就很有转圜的余地了。 虽然他们的职业道德要求了他们的许多行为规范,可有些职业规范跟社会中的人情世故完全就是相反的。你想尽忠职守,总得有机会工作才能尽忠职守吧,要是一丝一毫都照着职业道德规范做事,饭碗端不了两年就要丢了。 比如现在这家公司的副总请他们吃饭,钱兰香要不要带着她的组员去? 思量半天,钱兰香还是答应了,还带着她的全部组员去了。 餐厅里订的是包间,容纳了他们十几个人,菜品色香味俱全不说,请客的副总也是如此,不光脸蛋漂亮,身材姣好健美,路过人时还会留下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待人也客气,把她的组员们哄得乐呵呵笑。 不瞒您说,钱女士,我一直想和你们公司合作。姓谢的副总不劝酒,她们碰杯都是碰饮料,我们公司之前合作的审计公司已经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了,于是请了你们。 一般情况下马上就要说到他们的需求,哦不,应该是她的需求。钱兰香呵呵笑笑,含糊其辞:能跟贵公司合作也是我们的荣幸。 谢姝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地传达她的需求:我希望你们能确切地做出一份真实的审计报告,直接一点说,就是我不要一点点的造假,我要最真实的报告。 第75章 这种需求倒是很少见,钱兰香在心里无声惊讶了一下,她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什么异议,甚至谢姝要求的情况是她最理想的情况只需要干好手上的活,别的一概不管,什么内斗掐架都别来烦她和她的组员。 这是我们的义务,我们当然会公正地出具一份审计报告。钱兰香微笑应下。 审计的人到公司没几天,君衡公司内部又要开月初的大会,数位正副总裁和几位股东要聚在一起讨论一些大方向上的问题。 谢姝是在不久前晋升为副总的,她的开山作品《第一炉香》奖项票房双丰收,加上她还姓谢,在公司里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没有人会质疑她资历尚浅就晋升为副总的事。 今天会上的氛围不算好,谢鹤英对更换审计公司的事颇为不满,频频对财务部的总监发难,谢姝听了两句,出声道:哥哥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们公司要发展,审计公司从八大换成四大,有什么问题吗? 谢鹤英臭着脸说:公司换了,费用也涨了,多出的钱你出? 哥哥说什么呢?谢姝镜框后的眼睛里藏着冷厉,多花一点钱就能换来公正的报告,不比之前被骗来的好? 被骗?股东代表说话了。 财务部的方总监立马回话:就是之前几年的账,我刚上任就翻出来看看,问题还蛮大的,弄不好要背上偷税漏税的罪,我就想换家公司审能更保险点,正好和上一家的合约到期了,这不都赶上了吗? 我想这家公司能给我们一份正确的报告。谢姝托着下巴对谢鹤英温声说。 这时候他凝固的大脑应该能转过弯来了,他前段时间刚使坏把谢姝手下的预算申请驳回去,不到一个月谢姝就还给他一个新的审计团队,让他的账被迫暴露出来,这明显是报复。 眼下财务部新上任的总监已经跟她站到一条线上,这一场年末审计完,方总监无疑能掌握整个财务部了,谢姝又在他麻烦时鼎力相助,她之后要钱还能有什么麻烦? 谢姝巧妙地把自己置于矛盾之外,让财务造假的矛盾摆上台面,她的问题倒成了背面无需在意的问题。既达成了她的所求,又给她的敌人找了麻烦,还拉到了一个盟友,说她一箭三雕也不为过。 股东代表被财务造假的事情惊得还心有余悸,他沉声质问谢鹤英关于财务造假的问题知不知情,还问出了是不是他让财务部造假的。 谢姝好整以暇地观赏远房表兄的麻烦,丝毫没有出言解围的意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谢鹤英几次挑衅她,总要承担犯错的后果吧。 这天谢姝回酒店比以往还要疲惫,她的工作已经够多了,还要分神去和有着微薄血缘联系的亲人勾心斗角,她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消耗得转不动了,闭眼睡二十个小时都不够她恢复,更何况她只剩不到七小时的睡眠时间。 几个月前说好的找房子也没时间去找,就算找到了她也没时间搬家。谢姝有时觉得自己住房子还不如住酒店,在酒店能完美满足谢姝睡觉和吃饭的基本需求,住自己房子却还要另找人打理,远不如服务周全的酒店方便。 谢姝在沙发上瘫了一会,想给何温洺打电话,算算洛杉矶那边还是工作的时间,何温洺肯定在忙着拍摄,谢姝就没兴趣打电话去叨扰他了。 虽然身体很累,但要谢姝现在就睡她是睡不着的,一闭上眼就会自动盘算起白天的事情,结尾多半是揣了满肚子气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头疼。 躺着权衡了一会,谢姝决定牺牲她宝贵的睡眠时间,去楼下喝两杯酒,舒缓心情顺便助眠。 要一杯橙光,加橄榄。 谢姝喜欢喝橙光,酒的颜色像薄薄的落日,谢姝看着酒就能回想起她十八岁时在意大利的生活,轻松惬意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还是家里的小女儿,刚收到成年礼物,兴高采烈地去度假。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哥哥做有夫之妇的小三了要怎么样才能让家里人原谅他,第二的烦恼是不能和青梅竹马上同一所学校要怎么样解释他才不会生气。 现在呢?她烦的是她的下属能否完成她的任务,烦的是自家公司里的腌臜烂事,烦的是作品之后的发展 她无疑成了更强大的人,也承担了更沉重的责任,似乎两者是分不开的。 从父母的羽翼下逃走,从大小姐变成领导者,谢姝说不清她更喜欢哪一种生活,也说不清她现在的生活是否值当。 她只是在努力向前走着罢了。 今天的酒来得格外慢,谢姝都反省过一遍过往人生了,她的酒还没端上来。 她随便叫住一个酒保:你好,请问我的酒什么时候给我? 那酒保一抬头,露出一张过分熟悉的脸,他勾唇一笑,端上她点的橙光,说:客人,你的酒来了。 你怎么在这?谢姝暂时不想搭理她的酒。 酒保赫然长了一张萧绥的脸。现在这个时间太晚,来喝酒的人不算多,尽管如此,大明星来当服务生没有引起骚动不说,甚至没有人认出来。 随后萧绥的动作告诉了谢姝答案,他给谢姝看清了自己的脸就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声音隔着口罩发闷:来学习,我下个角色可能要会调酒。 第76章 学习调酒来她下榻的酒店里学习,谢姝不拆穿他,端起酒杯悠闲地感慨:真敬业啊,不愧是影帝。 天天都有新人出头,不努力怎么当男明星?萧绥露在外面的眼睛笑得弯起,他说:你呢?你在想什么?感觉你愁眉苦脸的,之前拍戏没钱用你也没这么愁。 谢姝回味着酒的余韵,散漫地笑笑,说:要是我只需要制片,打理片场的一些事情,就不会这么烦了。现实是我不光需要制片,还要从公司里抢钱,还要调和某些经纪人的矛盾,还要跟投资商尔虞我诈,这些是最让我烦的。 他们在吧台两侧一站一坐,话语只会传到对方耳朵里,谈话私密且放松。谢姝不否认她对萧绥有好感,或许是因为他的外貌,或许是因为他擅长利用自己的悲惨吸引她,总之谢姝是喜欢萧绥的,她躲避这种感情但不否认它。 此时她喝着自己喜欢的就,面对有好感的人,说一些心里话排解烦恼,有什么问题呢? 萧绥说来做酒保就真的做酒保的工作,认真地擦杯子再放回去,工作之余和她闲聊:韦恩斯坦会因为这些事烦恼吗? 谁知道,谢姝无所谓地耸肩,可能他会利用职务之便潜规则女演员,这种烂事让他心情舒畅,帮助他缓解焦虑。我又不能去潜规则男演员。 《八恶人》 你也可以潜规则男演员来缓解压力。顶着谢姝质疑的眼神萧绥不慌不忙地补充:毕竟你手上有资源,男演员们为了一个角色,跪下在你脚边喊妈妈都是可能的。 牙齿嚼碎了橄榄,和酒一起咽下去在她的味蕾上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等到奇妙的味道从咽喉里消失了,谢姝才张口说话:我还没有找小男孩做狗的想法,而且潜规则可是很危险的,我不做这种事。 萧绥眼睛定定看着她,我以为你会有这方面的喜好。 为什么?谢姝拿自己开玩笑都很自在:我看起来是很像会愿意去调教别人的人吗? 你看起来像会愿意控制某个人的人,他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能不能和别人接触,都要经过你的同意,难道你不喜欢吗?萧绥手下擦着杯子,嘴上却语出惊人。 谢姝困惑地瞥他一眼,我不喜欢这种关系,这样他连一个基本的人都不算,我不喜欢不健全的人。 萧绥终于擦完了杯子,摊摊手承认:好吧,我误会了。 橙光的杯子很大,瓶口也大,这样才看起来像承接了落日的地方。谢姝还想睡个好觉,所以她喝得很快,两三口把一大杯酒喝完了。 来这里是为了喝酒,喝完酒她就要离开了。 萧绥还在用闲话牵住她:你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偏好吗? 他没细说哪方面,谢姝挑了最单纯的方面说:有啊,我喜欢稍微壮一点的,但不能壮得过头,腰要窄,如果腰和肩膀差不多宽就太难看了。她站起身踢踢鞋跟,到了告别的时间,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送你上去。萧绥开始解身上的酒保马甲。 你?谢姝舒展肩膀,你下班了? 我又不是他们的正式员工,本来就没上过班。 谢姝住在顶楼的套房,酒吧在个位数的楼层,他们在电梯里等待的时间称不上短暂。 她回来之后换了一套类似睡衣的家居短裙,出门只在外面披了件披肩,白色的裙摆贴在膝盖上方,针织披肩松松揽住肩膀,头发柔柔地贴在颈侧,柔软得像块夹心棉花糖。 如果我今天没下来呢?谢姝突然问。 萧绥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他脱了马甲里面还是酒保工作服,因为健过身所以把材质剪裁都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得合身帅气,身材清瘦却不消瘦,衬衫勾勒出他精瘦的腰,和使力时隐隐透出身形肌肉的清晰模样。 他轻轻笑了声,那就学我的技能呗,吃亏的总不会是我。 他们在庆功宴那天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细细算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谢姝拒绝了萧绥所有的邀请,现在猝不及防遇到,又不得不肩并肩站在一间不宽敞的电梯里,空间里只有对方的呼吸声,好像也没有尴尬难堪,只是平常地说些话。 调酒有趣吗?谢姝漫无目的地问。 挺有趣的,电梯门开,萧绥帮她拦着门,在她之后出电梯,落后谢姝半个步伐,不急不慢地说:和演员有点像,总是会遇到不同情况,要做不同的处理。 鞋子踩在瓷砖上发出踢踏的声响,谢姝不自觉放轻脚步,她不喜欢在旁人面前彰显她的存在感,这很无礼。长长的走廊里她的声音像是有回响:看来你很喜欢当演员,会说工作有趣的人是很少的。 是,我喜欢当演员。萧绥微微低头,视线里她的长发顺滑且富有光泽,凑近了还能闻到浅浅的香味。 他不知怎的想起有人说过,喜欢一个女孩会下意识闻她的头发。 谢姝的头发是什么味道呢?萧绥自然联想,谢姝的头发一直很漂亮,她细心地时时打理,应该会是香的,白天被太阳晒过是干燥的温暖香味,夜晚是湿滑的冷淡香味,像白天和夜晚有两幅面孔的花。 第77章 萧绥曾经有机会细闻谢姝的头发香味,不过那次他太紧张,气味和触感都难以感知,他想的只有这个人的反应。 萧绥不自觉舔舔下唇,那里的伤痕早已好全了,齿印的轮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到了,谢姝在房间门口站定,不给他留恋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赶人: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萧绥没有动身,他站在原地问:现在就睡吗? 睡不睡跟你有什么关系?谢姝倚着房门,嘴角的笑自在惬意。 我在想如果你不是马上就睡,有没有时间给我一个晚安吻。 谢姝不语,她看萧绥微微垂下眼眸,睫毛打下一片阴翳,又是他最擅长的楚楚可怜模样,演员的能力在这时候就有所体现了,只靠一双眼就能引起旁人的怜爱。 我觉得不行,谢姝铁石心肠拒绝:我要给何温洺打电话了。 这时候洛杉矶正是工作时间,她怎么会打电话过去打扰,是在提醒他不要越界罢了。 萧绥不依不挠:一分钟就够了,他又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 豁得出去的人总会比胆小怯懦的人更有机会成功,萧绥能从小县城走到大银幕,自荐枕席这种事虽然也是第一次,但他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是在做第三者,他明知这点还在一意孤行地引诱他,萧绥承认他没有道德,可如果事事以道德为先,谢姝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谢姝抿唇笑笑,说:我和他约好了,不能迟到,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一次逐客,再不走萧绥就是不识时务了。萧绥还不想走,他隐约感到谢姝并不是完全不动心,她顾虑的也不是大洋彼岸的男友,她是因为其他事物拒绝了他。 那天何温洺的话响在耳畔,抬眼看到谢姝眼眸里的冷淡,萧绥在瞬间明白了他被拒绝的缘由谢姝讨厌他利用外貌影响控制她。第一次第二次都可以当成情趣随手揭过,次数一多,谢姝发现她经常会被萧绥影响之后,她会在心里拉起警戒线。 抱歉,萧绥想通了这点,他明智地退让,我太心急了,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见。晚安。 晚安。 萧绥和谢姝都是事业成功的成年人,除非提早安排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在非节假日见面,当然刻意造成的偶遇除外。 他们的再见本该是摇摇欲坠的承诺,却在某人的特意安排下真切实现了。 他怎么会在这? 谢姝抬抬下巴指向坐在她右侧隔着两个椅子的萧绥,左侧的刘欣晨在手机上疯狂打字,闻言回答她:今天选的演员跟他有感情戏,他来帮忙看看哪个演员反应更好。 萧绥无辜地笑着,不欢迎我吗? 谢姝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香槟色的衬衫,她翻阅今天试镜的人选简历,头也不抬说:你会让试镜变得有点麻烦。 如她所料,萧绥的出现让试镜变得比往常麻烦。 倒不是他的明星效应影响,来试镜的女演员或许有他的粉丝,但少有会当着他们的面要签名合照的,顶多是结束后绕到旁边小声提出签名的请求。 萧绥影响的是试镜本身。 他的演技本就处于国内男演员的金字塔顶端,长时间的电影拍摄让他对于入戏出戏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萧绥一低眉一抬头,再次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就不再是萧绥,而是他的角色。 今天来试镜的女演员,迄今为止还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存在,毕竟越衡的天赋和温言乐的经验都是极其少见的,造成的后果就是今天的试镜变成了萧绥的个人秀。 侧脸的眉眼微蹙,他担忧地低声问:一定要去吗? 机会太难得了。女演员念台词,面上做出不忍的表情。 我知道了,萧绥几不可闻地哽咽了一下,他抬头盯着对手演员,眼睫毛和唇角在无声震颤,眼里满是留恋和悲怆,所以我们现在要分开了吧? 最后一个话音刚落,一滴泪从眼角滴下,泪痕在侧脸上蜿蜒,他尝试再次开口说话,却发出了类似于悲鸣的吸气声。 又一次,试镜的女演员说不出话了,她呆在原地,剧本上要求她忽视内心的动摇强行拒绝他,表演中她竟然被萧绥带领着进入他的情绪里,不自觉感到哀伤,甚至想要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 顷刻间萧绥换了副面孔,他迅速后退避开对手演员的手,脸上残留着泪痕但笑得很随意,他抱歉地说:小姐,你做错了。 好了!谢姝终于忍不住了,她拍拍手,先暂停休息一下。 她站起身踢开椅子走向萧绥,手指敲敲他的肩膀,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们一起到吸烟室里,谢姝熟练地点烟,把烟盒丢给擦眼泪的萧绥示意他自取。 烟在肺里过了一遍变成白雾被吐出,谢姝皱着眉问:你想干什么?你自己的工作呢?你什么时间悠闲到有时间来打扰我了? 刘制片请我来帮忙,我就答应了,这也是工作。萧绥咬着烟,在自己的口袋里找不到打火机,伸手向谢姝要:打火机给我一下。 第78章 《情人》 谢姝捏着打火机放到他掌心,又在他抓取前先一步把打火机收回手里,金属外壳在萧绥手里滑了一圈,连火星都没够着,他好脾气地笑笑,不用这么生气吧? 你有点越界了,谢姝耿直地指出:你不该介入我的工作。 萧绥摩挲掌心,心不在焉地辩解:我们之前还一起工作过,那时候你不生气的。 鲜红的唇印在烟蒂上围着一圈,谢姝有点牙痒,她舔舔牙根,不客气地反驳:你觉得两件事性质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呢? 我不管你怎么定义两件事的性质,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影响了我的工作,我只告诉你,回去之后你只能照本念台词,不许自己做一点表演。谢姝捏着打火机的外壳敲敲他的手肘,警示他:你听明白了吗? 萧绥抬手去接打火机,比金属外壳先一步落到他手掌里的是谢姝的手指,纤细的手指用力绷着,足见她有多生气。 萧绥蓦地填了下嘴唇,他把打火机和谢姝的手一起握在手掌里,另一只手绕过谢姝夹烟的手搂住她的腰,掌心贴在她的腰侧,像跳交际舞一样把她钳制在怀里。然后在谢姝惊讶的眼神下,低头亲她的红唇,和她的唇舌跳你来我往的交际舞。 起初谢姝似乎对眼前的情况始料未及,任由他撬开牙关和她的舌头交缠,吮吸她两颊的软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罩在萧绥的怀里了,指间的烟燃成灰烬掉下去,在瓷砖上砸出一片烟灰。 香槟色的衬衫在挤压下皱起,谢姝被放开后喘着气抻她的衬衫,可褶皱产生后仅靠拉拽无法复原,她身上可不只有这个需要整理,晕开的口红和唇下的水渍她又要如何处理。 抬眼看萧绥,他正用大拇指擦嘴唇上的口红,越擦越多,之后他索性不擦了,叼着烟拿自己刚抢到的打火机点烟,烟点着了他又取下烟,食指和中指夹着递给谢姝。 谢姝低头就着他的手叼住烟头,湿润的嘴唇擦过他的指根,鼻息扑在他的手指上。她重新挺直背,唇间衔着他点的烟,眯眼观察他片刻,然后抬手对着萧绥珍贵的侧脸扇了个耳光。 力道不轻不重的,但足够在皮肤上留下红痕。 萧绥被打得侧过脸去,舔舔嘴唇,无奈说:你都抽我的烟了还打我? 谢姝对着他的脸吐出一口白雾,冷冷地说:是我的烟,我的打火机。 你要是想,萧绥抓了把头发,平静说出:我也可以是你的。 谢姝又吐出一口烟,她掸掸烟灰,说:我不喜欢放荡的男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听话的,安静的,何温洺那样的人? 起码不是会来打搅我的人。谢姝扔掉烟,推开萧绥到一旁,先他一步出门。 刘欣晨感觉事情有点奇怪。 她印象里谢姝是个敬业的人,她几乎不会在工作中途缺席,尽量做到事必躬亲。可今天她把萧绥叫出去之后就一去不复返了,直到一小时后试镜了几轮她才回来。 她回来时的样子也很可疑,香槟色的衬衫换成了裸色的衬衫,颜色虽然相仿但布料的光泽完全不同,嘴唇上的口红颜色也变了种红色,这让刘欣晨很难不怀疑她刚刚去鬼混了。 谢姝就算了,在她回来之前坐回座位的萧绥也显得格外可疑,因为他嘴唇本来就薄,一肿起来那真是明显得无法忽视。 他们两个同时在场,又不肯跟对方面对面说话,一个人开口了另一个人就闭上嘴,视线从不聚到一起,连递东西都要别人代劳。 这可不是谢姝的作风啊。 又一轮试镜过后,休息时间刘欣晨悄悄问谢姝:你跟萧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谢姝翻翻手里的简历,我总不至于和他出去开房。 你开不开房也没什么,就是别被谁看到了,制片人和演员最容易传出丑闻,做事要小心一点啊。 刘欣晨不是不知道谢姝有男朋友,不过在她眼里谢姝谈个小三小四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异地恋嘛,又是事业有成的漂亮女人,被勾引她保持不住也很正常。况且谢姝和谁胡搞也不干刘欣晨的事,她就算真的跟萧绥有什么也跟她无关,只要他们别妨碍电视剧的制作和播放就行了。 你手上的诉讼案怎么样了,这电视剧开拍播出之后,你就没时间管这些了吧?刘欣晨是在暗示她性侵案结束得晚会影响电视剧的播出。 谢姝对她的事一向有盘算:放心,我会在开播前结束的,时间我早就安排好了。 她在提起诉讼之前就安排了之后的一切事项,包括诉讼爆出的时间节点,以及之后的诸多处理方式,谢姝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她的作品播出。 许多准备事项在年前被逐一打理好,电视剧将会在年后开机,综艺则采取边拍边播的模式,也会在年后开拍播出。 今年春节谢姝没有在家休息太久,她忙着飞去洛杉矶公关,每天上午跟评委吃brunch,下午跟往届影后喝下午茶,晚上在衣香鬓影的宴会上跟各路演员推杯置盏。 这些事都是她一个人处理,何温洺倒是想留在洛杉矶陪伴她,但家里要求他整个假期都陪着家人,谢姝理解这点,爱情总要落后亲情一步的。 第79章 这次在洛杉矶谢姝还是住在谢延岐家,他也没有回家,今年谢延岐没有去年悠闲,他的客户突然爆出了丑闻,这件事拖累了他回家的步伐,逼迫他不得不留在洛杉矶处理。 我告诉过你很多遍了,不要招妓,也不要跟你的保姆和助理乱搞,更不要找情人!你呢?你做了所有会毁掉你仕途的事!圣诞节陪伴完家人去见心爱的情人,顺带请来薪酬贵两倍的妓女陪你玩多人游戏,然后呢?再让妓女怀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你疯了?稍等,我暂时不想听你的辩解,我需要接另一个电话。嘿,玛莎,好久不见,是的,我们上次见还是感恩节,你做的土豆泥令我印象深刻。他的丑闻?噢,当然不是真的,他是你的丈夫,你一定要相信他。请稍等一下,我要先应付记者。佩妮,我就知道是你,不不不,你不会放出他的新闻,因为我有更有趣的新闻给你报道 谢姝挂掉电话时谢延岐还在通话,他们的日常大概就是这样,没有安静的时间,偶尔坐下吃饭或是说话,一分钟之内必定会有某人的电话铃响,然后火燎眉毛地去接通回话。 谢姝倒还松快些,她的公关需求要求她对待任何人都是客气友善的,拿一种语气或是态度对待他们也无妨。而谢延岐面对的人种类丰富,做错事的人、无辜受伤的人、浑水摸鱼的人个个都要他拿出解决方案来,他更换一次通话对象就要换一种语气口吻,几通电话打下来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终于应付完他的客户、客户的妻子以及记者,谢延歧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手掌捂着眼睛无话可说,想张口骂脏话又想起谢姝还在旁边看着他,咬咬牙把话吞下去了。 son of a bitch? 心里话被说出来了,谢延歧放下手掌,谢姝正对他笑:你想这样骂他吧? 谢延歧无奈地笑,不能让妈妈听到这些话,她会以为是我带坏你了。 我才不会在妈妈面前说这种话。谢姝绕过他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挑挑拣拣找了瓶果汁,所以事情很麻烦吗?处理不了吗? 她拿了果汁和啤酒关上冰箱门,果汁自己喝,啤酒放到谢延歧手里。 黑啤的苦味对谢延歧来说是个家常的味道,他抿了一口,含着苦涩的酒沉思了一会说:一般人如果被警告做某件事很危险,按理来说他应该会不去做的吧? 谢姝大概明白了:你的客户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他有这方面的倾向,可能是生活一直很优渥,所以想要追求生活以外的刺激。他的妻子是门当户对的完美妻子,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几乎是个完美的家庭。完美反而让他感到空虚,政坛上的高升也满足不了他,谢延歧捏紧手里的罐装啤酒,在他手里发出吱呀的声响,于是他选择接连出轨,一次、两次、三次还不够,然后开始招妓,我以为他的刺激阈值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听到有趣的秘闻谢姝意味地挑挑眉,她接话:听起来他还做过更多不合适的事情。 何止是不合适,谢延歧眉心又皱起来了。他的客户明显了解了太多关于妓女的事情,甚至谢延歧也是最近才知道,妓女们会用不同程度的服务换取不同的报酬,而他的客户使用了多次最高服务,不夸张地讲他招妓花的钱能买下一整栋房子。 面前换作旁人谢延歧就实话实说了,可眼巴巴等着他解释的人是妹妹,他年轻懵懂的小妹妹,这种话绝对会吓到她。 《爱乐之城》 他让妓女怀孕了,在一个很混乱的情况下,并且怀孕的妓女准备控告他强奸罪,找到了一家还不错的律师事务所,记者准备拿这件事做文章。我正在全力制止这件事发生。 谢延歧言简意赅地总结,省略了不合适的细节,尽量让谢姝听懂。 谢姝的指尖敲打着玻璃瓶,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应该不是最近发生的吧,却在最近曝光,应该是你们的敌人在动手脚。 是这样没错,谢延歧放下啤酒罐,所以我想用别人的丑闻换取记者改变报道的对象,就看我手中的新闻有没有目前这个劲爆了。 不能排除对方狗急跳墙的可能性。 谢延歧轻笑,是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他说:我不准备真的用一个新闻压过另一个新闻,我只是借此换取谈判的机会,尽量达成一个无人受伤的美好结局。 要忙很久吧?谢姝推测。 可能吧,我收了钱,就得为我的客户提供服务。谢延歧和她相视一笑。 常有人议论生恩和养恩孰轻孰重,血脉相连和天长地久哪个情谊更重。其实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塑造了骨肉血脉的人,和塑造思维想法的人如何比较?对谢姝来说,谢延岐是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的思维被同一双手捏造,他们的谈吐和礼仪都在同一套体系下长成。血脉相连算什么?他们才是灵魂同源的至亲。 谢姝喝完果汁,玻璃瓶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一下,她问:最后妓女和妻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谢延歧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妓女会得到一笔钱,不论是否怀孕她最终都不能真的怀孕。妻子知道她的丈夫不忠,却没有办法离开他,自欺欺人的同时保护她的儿女。 第80章 真够不幸的。 妓女和妻子,这世界上最不幸的两类人,不管我的客户有没有做错事,她们都会变得不幸。谢延歧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下颌和脖颈在灯光下被阴影修饰出凌厉的线条,他懊恼地说道:我想这样欺骗自己,但我又知道不幸的根源是我的客户,没有他,这两个人也不至于这么不幸。可从个人上来说,他雇佣我,要我为他工作,我就该一切为他谋划。从大局上来说,他是个不错的政客,公正并且从不受贿,他尽量让自己治理的人民过上好生活,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公正又好色贪婪的男人,也不算常见。谢姝站起身走到沙发后,低头对着谢延歧的面孔说:要是真的那么难受,就不要做这个工作了,家里有很多简单顺遂的工作给你的。 谢延歧闭闭眼,俯视他时会发现他的眉目格外清秀,既无辜又清纯,他反问:你在家里永远都是顺顺当当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外出工作呢? 那是我的梦想,做政客的幕僚又不是你的梦想。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梦想? 谢延歧的这份工作并不比其他工作差在哪里,甚至它可以给人一种错觉在这个法治民主的社会,你依旧能凭借一己之力搅弄风云,你的话语和行为都会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 掌握高尚权力的感觉能在哪个工作里得到? 起码自命不凡的男人们对这份工作趋之若鹭。 谢姝伸手点点哥哥的眉心,像是要抚平那里化不开的褶皱,哪有人在做梦想的事会这样烦闷的?为了梦想累一点也没关系,但是总不该是你这样的。 我有那么疲惫吗? 非常。 那我应该要申请假期了。 手背覆上他的眼睫,谢姝轻声劝告他:哥哥,不要这么紧张。 虽然谢姝劝别人不要紧张,但她本人紧张得能把自己逼疯。 她在无数公关活动下为《第一炉香》争取几项到奥斯卡的提名,其中大多数是技术类奖项,最有分量的一个是谢姝为温言乐拼死争来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一个在好莱坞毫无根基的亚裔演员,尽管是影后小年要争取到一个提名也不容易,仅仅有公关公司在努力谢姝也不放心,她这大半个月都在为了这个提名焦头烂额、四处奔波,一想到她累成这样给温言乐争取,温言乐的经纪人却是那副无赖的态度,谢姝心底就会升起淡淡的怒气。 幸好这些艺人的经纪人保姆们没有在她忙碌的时间里作怪,大家直到奥斯卡颁奖典礼当天都保持着和平共处的姿态,国内的营销号和媒体也在按照她的安排造势,起码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到位了。 颁奖典礼当天谢姝和何温洺不走红毯,把镁光灯都让给了演员们,萧绥、越衡和温言乐分别在红毯上留影。 萧绥穿着墨黑的西装,身上的珠宝和腕表都是以黑宝石为主,搭配没有染过的黑发,整个人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水,在红毯上既模糊又凌厉。越衡穿了金色的长裙,戴着金光闪闪的配饰,头发也染成了金发,虽然她没有提名但在造型上不输任何一位候选人。温言乐穿着的配色较为低调,她资历深又是候选人,有大品牌赞助服装,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衬出她沉着端庄的气质。 他们在内场落座后才见了今晚的第一面,越衡年龄小,比另外两个人都紧张,她不时抚摸头发,大概是觉得太亮眼了会让自己尴尬。谢姝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效果微乎其微总比毫无作用的好。 主持人上台前何温洺悄悄够了下她的手,谢姝看向他,他小声问:紧张吗? 谢姝笑着摇摇头。不管她到底紧不紧张,现在都不能露怯,装也要装出沉稳的样子。因为她是制作人,是整个剧组的引导人,她必须保持从容。 主持人上台,经过惯例的主持流程,奖项从技术类奖项开始颁布,《第一炉香》收获了最佳配乐奖,这谢姝不意外,负责他们配乐的音乐家可是国际上享誉盛名的大师,他下场参赛学院不会不给他面子的。 照例是获奖者上台领奖并发表感言,他感谢了剧组的所有成员,着重感谢了谢姝,说如果不是她,自己没有机会完成这个作品。 镜头切到谢姝脸上,她露出完美的温和笑脸。 颁奖继续推进,技术类奖项终于一个接一个揭晓,晚会进程到了最受瞩目的部分,重磅的奖项将要逐一宣布。 首先是最佳国际影片,不出谢姝所料,这个奖项也被《第一炉香》收入囊中。 这个奖项很大程度上是运气的作用,戛纳获奖的那部电影并没有选送最佳国际影片,有竞争力的作品都在最佳影片的赛道拥堵,剩下的对手都是不堪一击的普通作品。 奖项一公布谢姝就领着剧组的主创上台领奖,她让何温洺先发表获奖感言,何温洺讲述了自己的创作心路历程,感谢了每一位剧组工作人员,感谢他们的支持,然后让出位置给谢姝发言。 谢姝面向满堂的演员导演们,他们无不是星光熠熠的名人。谢姝是有优渥的家庭背景,她确实不需要感到紧张,可这是她作为制片人的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重要时刻,她手心还是无法避免被汗浸湿。 第81章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发表她的感言,她也感谢了剧组的各位工作人员,感谢了演员们,还感谢了作为导演的何温洺的付出。在一连串的感谢说完后,谢姝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事实上《第一炉香》不止是我们的作品,它背后站着一位伟大的华人女作家,她是时代的天才,是华语文学界的太阳与月亮,没有她的作品,我们无法展示这部影片,所以我想将今晚所有的掌声献给她,哪怕她不会听到,或许听到之后也不会在意。 台下响起雷动的掌声,谢姝和全剧组的人踩着掌声下台。 之后的几个奖项和谢姝他们无关,何温洺跟她咬耳朵:你今天好感性。 谢姝笑着小声回:感性不好吗? 很少见你这样。 我就当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何温洺含笑看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样也很漂亮。 谢姝今天为了不抢演员的风头穿得简洁,一时分不清何温洺是夸她哪方面的漂亮,是感性的样子漂亮还是这种打扮漂亮?不管怎样谢姝都笑着收下赞誉。 旁光注意到萧绥在往这边侧目,正好主持人上台,谢姝抿抿唇直起身子不跟何温洺聊天了。 几个重要的奖项颁发过了,结果和谢姝之前预测的差不多,终于到了最佳女主角的奖项。 随着一位位女演员被介绍,一张张美丽的面孔在大银幕上出现,温言乐排在最后一个,她的状态与在场任何一位女明星相比都不逊色,她的表演自然也是如此。 谢姝能找来半隐退的温言乐就是靠着这个奖项提名的诱惑力,她向温言乐承诺了帮助她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说尽了三寸不烂之舌才让她勉强相信,愿意真的试试。 可惜谢姝的能力只到提名那一步,之后的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学院颁奖并不完全依凭演技的高低,他们总会给偏爱的影片女主角送上小金人,比如饰演寡母的中年白人女演员,如果她本来是个美人,却在影片中摧残自己的美貌,那就更合他们的心意了。 温言乐运气不好,这次恰好碰到了完美符合这一标准的竞争对手。其实就算没有她这个奖项也不会真的给温言乐的,但人嘛,就是要为自己的失败寻找理由,尤其是她做得完美无缺却得不到应得的奖励时。 再如何伤心,温言乐在镜头里都要笑着鼓掌,眼睁睁看着别人走上她梦想的舞台获取她梦寐以求的奖项。 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运气不好,仅此而已。 颁奖典礼是正菜,还有作为饭后甜点的名利场派对等着他们登场。 亚裔在好莱坞不受重视,白人们对他们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忽视,但今天谢姝和她的剧组却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他们主动跟她握手,毫无芥蒂地谈笑风生,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有没有发表过几句种族歧视的话。 谢姝心有疑惑也不声张,她微笑接受了这些来路不明的好意,帮助她的人融入其中。 别人都可以尽情喝酒交际,谢姝不行,她还要打越洋电话控制国内的舆论走向,确保今天越衡和温言乐两个人都能享受女主角的待遇,不会有某一方偏颇,炒作也要把两人同等地炒上热搜。 一半的心放在现场的社交上,另一半的心放在国内的舆论变化上,就这样忙忙碌碌一个热闹的晚上就逐渐过去了。 谢姝是获胜的人,她的第一部影片在奥斯卡上斩获奖项,她挑选的女演员一个在中年时重新迎来事业巅峰,一个出道就被冠上天才女演员的称号,她本人在全世界的电影制作人中都拥有了姓名。 谢姝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可以说她非常满意,但她的感情也就只到满意为止了,她根本没有机会沉浸在兴高采烈的情绪中,还有数不清的事项需要她花时间精力去忙,还有下一部作品需要她筹划 直到晚宴结束后,何温洺递给她一个汉堡,谢姝才有自己在参加奥斯卡的感触,低头看他们手里的小金人,头回意识到她和何温洺拿下了奥斯卡。 没有酸黄瓜和洋葱,放心吃吧。何温洺特意告诉她。 谢姝抓着汉堡浅浅咬了一口,何温洺立马掏出手机,对准她拍了一张她、小金人和汉堡的合照,完成了一项惯例。 谢姝只咬了一小口,很快吃完了,她擦掉蹭到外面的口红,笑说:应该是你吃汉堡的,你可是导演啊。 没有你当制片人,哪来的我?何温洺接过汉堡也尝了一口,感慨道:虽然味道和以前没有区别,但拿奖后吃感觉很不一样。 他们就在名利场的晚宴上分着吃完了一整个汉堡,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只有他们能闻到对方手指上残留的芝士味。 谢姝和他心照不宣地分享了又一个小秘密。 晚宴逐渐有人离场了,谢姝拉起何温洺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们现在就走。 在出去的路上何温洺还不放心地问:我们不等他们吗? 他们指的是剧组其他人。 谢姝飞快地迈出步伐,头也不回地说:我才不想管他们呢,今晚他们喝酒还是搞一夜情都跟我没关系,我管他们管得够多了,今晚我要自己享受了。 你现在这么说,何温洺上前和她并肩走着,调侃她:明天起来要是真的有新闻不还是要赶着去处理? 第82章 起码让我有一晚上的清静吧!他们疾步走过街道离开记者们的镜头,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走到他们的车子旁,谢姝拉着何温洺钻进后座,握着他的手兴奋地说:今晚应该只有我们在一起。 司机不在车上,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谢姝凑近何温洺轻轻吻他的唇,享受成功后温柔的亲吻。 等一下,何温洺扶着她的面庞,稍稍推开她,鼻息扫过谢姝的唇角,他说:我有话要说。 谢姝想过何温洺会在这晚跟她谈些事情,谢姝认为最有可能是何温洺要向她求婚。 为什么不呢? 他们恋爱了快五年,作为情侣来说感情稳定,过去青梅竹马认识的时间将近二十年,他们成为相互守护一生的伴侣一点问题都没有。 至于现在的工作异地问题,谢姝乐观地认为总会有解决方案的。 至于萧绥和她的关系,谢姝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她不会在处理异性关系上犹豫不决,如果何温洺真的求婚,那谢姝会把一切都和萧绥说清楚,确保他们不会产生纷争。 谢姝愿意和何温洺成为夫妻,他们会打造一段完美的夫妻关系,她会拥有温柔体贴的丈夫,何温洺会拥有强大聪明的妻子,他们会完美地长长久久下去。 就在谢姝幸福地浮想联翩时,她听到何温洺说:我们分开吧。 谢姝从不知道短短五个字有让她心碎的力量。 《闪灵》 何温洺不是第一天认为他们的感情出问题了。 其中有很多问题可以追究,比如萧绥的介入,也比如他们异地的工作。抛开所有其他因素,最根本的问题还是他们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二十岁之前他们共享一片天空,她的光芒自然会照耀在他身上,他可以独享月亮的关注。等到他们进入社会,这片天空就飞进了其他星宇,或是流星,或是常明的长庚星,每一颗都在抢夺月亮的光芒。 人总是会被更耀眼的存在吸引目光,谢姝是天之骄女,她聪明、美丽且强大,她自然而然会被周围的人注视,包括他。 何温洺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比普通人幸运一点的人,有微末的才华,仅在机会到来时才能施展。 就像他们的小金人,哪怕没有他,谢姝也会千方百计找到替代的导演拍摄,何温洺不认为会比他来拍摄的效果更差。 他不是不可替代的,任何人都可以顶下他的位置,导演、合作对象、谢姝的男友任何一个位置里他都不是必须存在的。 他们此刻身处洛杉矶的夜空下,谢姝是完美无缺的月亮,何温洺是她从属的群星,不足以让月亮注视,得到她施舍的光芒才能发光。 而现在别的星星在抢夺他的月亮,失去了光的他变成消沉无光的一颗星星。 他难过伤怀,却无计可施。 谢延歧晚上还在处理他该死的工作。 跟民意分析人、记者、客户、客户的妻子、客户的朋友打了无数通电话之后,事情才稍稍显得可控起来,后半夜他还要跟客户竞争对手的公关负责人扯皮一整夜。 喝完了三罐黑啤谢延歧已经喝不出啤酒的苦味了,他甚至能在满嘴的苦涩中找出一丝甜味,跟他的生活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无尽的苦涩中寻找一丝丝的幸福。 幸好谢姝今晚不会回家过夜,谢延歧庆幸谢姝有男朋友陪伴,今天这么个盛大的场合享受了事业的成功后还能享受爱情的滋养,不用回家来看他这副憔悴怨恨的模样。 至于谢姝的男朋友本人 谢延歧仔细回想了何温洺的性格和长相,虽然听起来很刻薄,但谢延歧真心认为何温洺配不上谢姝。 毕竟谢姝很优秀,她的男朋友也应该很优秀,而何温洺属于不那么优秀的类型。 不过谢姝喜欢他,谢延歧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 门铃响了,应该是对手的公关负责人来找他商谈之后的舆情控制,谢延歧挪动脚步去门口开门,他用完美的笑容迎接客人:科恩先生,欢迎你怎么回来了? 敲门的不是别人,是今晚本该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谢姝。 她今晚打扮得简单得体,黑色的吊带裙裹着她柔美的身体曲线,手上穿着双黑丝绒手套,头发做了精巧的编发,优雅又大方。 脸蛋的模样却不如身上穿的雅观,眼线在眼角晕出一小团,唇上的口红斑驳得只剩一点红色,几缕发丝从编织的头发里掉了下来。 这造型称得上杂乱了,谢姝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于是谢延歧一言不发让谢姝进门,在谢姝坐到沙发上之后蹲在她面前问:想跟我聊聊吗? 僵硬的手臂在充满暖气的室内慢慢回温,像一块冰慢慢融化,上下排的牙齿碰了碰,有种陌生的易碎感。谢姝舔舔嘴唇,说:我和何温洺分手了。 你想仔细说说吗?谢延歧的语气平缓温和,一点不像有成堆工作等着他的人。 谢姝摇摇头。 谢延歧了然地点头,跟着谢姝站起身,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湿润的呼吸喷在他的薄毛衣上,是贴着他心脏掉下的雨滴,他的下巴抵着谢姝的发顶,他的话温和贴心:我随时都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找我。 胸口的人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谢延歧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目送谢姝上楼休息。 第83章 谢延歧再挂心楼上的妹妹,也依旧要跟科恩先生在楼下扯皮。 谢,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他们在门口握手,谢延歧迎他进门,客套回复: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早晚的,只有工作和不工作的时间。 我不这么认为,科恩先生的面部线条硬朗得能把人手割伤,他脱下外套不客气地扔到谢延歧的沙发上,说的话富有指向性:你有时间打给那些拍电影的犹太人,却不愿意跟我在餐厅正式见面探讨解决方案。 谢延歧的神色淡淡的,他今天确实给好莱坞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在今晚对谢姝展现出客气的态度,因为时间紧张,所以他的手段也比较粗暴,会走漏风声在谢延歧预料之中。 科恩先生提到了特殊的名字:姝,这是她的名字吗?她在照片里是个漂亮的姑娘,那么漂亮,又那么年轻,你的妹妹? 名字念得模糊,谢延歧还是听出了他说的是谁。他也意识到科恩在暗示一些危险的举动,专门针对他的家人,阴损且有效的举动。 谢延歧咧开嘴笑了,在科恩眼里这是他第一次笑得那么放肆,他穿着黑色毛衣,却像一只花色斑驳的猎豹或鬣狗,对着猎物露出贪婪渴望的笑。 科恩先生,他保持礼貌,风度翩翩地说:我想在我们进入这场比赛之前,你就听过我的姓氏在其他领域的声名。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真的愚蠢到去触碰我的妹妹,在你被我撕碎之前,我们的家族会先毁灭你。 科恩和他是同行,他清楚谢延歧说的是事实,他也有准备好的应对方法:我不想死,你不想你的妹妹受伤,我还不想我的客户名誉受损。我们应该达成一致,避免任何人受伤。 鬣狗收回了它的爪牙,和善地回应:这也是我的愿望。 太阳从山脉中冒出个头,柔和的光线充盈了整个房子。谢延歧送走了科恩,把桌上的啤酒罐收拾干净,上楼在谢姝的房门前停下,敲敲门,里面没有声音。 不放心地推门进去,室内没有出现谢延歧担心的景象,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和烟灰,谢姝则抱着被子蜷在床上熟睡,凑近一看眉心还是皱着的。 谢延歧坐到床边,搓搓手,犹豫一会还是出声:你没睡吧? 谢姝听到他说话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嗡嗡的:没。 抽了这么多烟,能睡着才怪。 还伤心吗? 我不是伤心,谢姝转动脖子,重新露出煞白的一张脸,眼睛睁开全是血丝,我在后悔,后悔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他恋爱。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我做的决定害了现在的我,他马上就要彻底从我身边消失了。 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 一晚上谢姝想得不能再明白了,她跟何温洺的分手不光宣告了恋爱关系的终结,还代表她时长将近二十年的友情结束了。不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到曾经的朋友状态,这辈子除了尴尬的前任以外再无别的选项。 二十岁时的担心真的实现了,她成为自己曾经鄙视的愚蠢女孩。 谢延歧伸手抹掉谢姝眼角的泪滴,凶狠的模样都留在了楼下,用罕见的轻柔嗓音安慰她:我们起来吃早饭吧?吃完饭,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可以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后天飞去大哥那边跟他们住两天,总有一天能忘记的。 怎么忘掉?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哽咽道:我认识他二十年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忘掉?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刻骨铭心的是恋爱吗?如果只是恋爱就好了,如果他们最开始不是朋友就好了。 我感觉,身上有一部分消失了。 年后剧组开工,萧绥最先接手的工作是谢姝制作的《粉红女郎》翻拍。 他的角色是一位女主角的前男友,戏份屈指可数,正常情况下两三天就能拍完了。 可能是年后开工状态不对,也可能就是演技逊色。总之,萧绥的拍摄出了点问题,问题不在他身上,却拖延了他的拍摄进程。 出问题的人是跟萧绥演对手戏的演员,也是这部剧的女主角之一,女演员名叫樊元梨,其实在萧绥看来,称呼她为女演员是个不合适的说法。 樊元梨十六岁开始演戏,第一部作品就是经典文学著作的电视剧翻拍,她在里面饰演女配,从那以后一炮而红。 她如今二十八岁,这十二年来她产出的作品并不多,不是萧绥这种定时拿出精品巩固地位的曝光模式,而是不时播出一部口碑平平无奇的电视剧彰显她的存在的方式。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怎么在演技逊色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女顶流地位的? 答案很简单,只是因为她漂亮。 因为漂亮,才会在十六岁一炮而红;因为漂亮,才会在屡屡产出烂片之后照旧有粉丝吹捧;因为漂亮,才会丝毫不在意她可怜的演技,大脑空空地来跟萧绥对戏。 电视剧和电影的呈现形式不同,萧绥习惯演电影,在开拍前特意研究了电视剧的风格,表演中把情绪收回来,重点在眼神和细节的动作上,为了电视剧调适出内敛的表演模式。 第84章 他们第一场对戏,演了不到半分钟,就被导演喊停了。 就萧绥的片场经验来看,导演的心情并不好,她对某位演员的表现感到失望,却碍于某些因素不能直言,所以她失望地挥挥手,要求换一场其他人的戏拍。 从导演的态度来看,出问题的不是萧绥。 现状并没有因为导演的暗示变好,萧绥再次站到摄影机前重新演刚才的戏,这次坚持的时长不超过一分钟,导演又一次喊停了。 这个情况的尴尬程度在萧绥的经历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导演调教演员有自己的习惯,她想要演员主动向她请教该怎么表演,所以只表态不行动。而演员心高气傲,不把导演的暗示放在心上,一意孤行地用自己的方式表演。 谢姝挑选的导演和演员都没有问题。 导演是经验丰富的女导演,曾经捧回过不少电视剧的奖项,在拍女性角色上尤其有见解,不少女演员是在她手里红的。 樊元梨作为女演员虽然演技逊色了些,但外貌在女演员中是出挑的,本身流量大在剧播出前可以炒出一波热度,收视率绝对可观。 至于演技的问题,谢姝似乎寄希望于她的对手演员和导演能调教好她。 不过眼下她们配合不好的情形,也是谢姝料想到的吗? 说曹操曹操到,下午萧绥和樊元梨的戏第无数次被喊停之后,谢姝来探班了。 颁奖典礼之后有一个月没见她,萧绥今天差点认不出她。谢姝剪了头发,发梢软软地贴着肩膀,不知道是发型变化还是怎么回事,她面部的线条比以往更加干净凌厉,脸颊上的肉全都消下去了,人站在那里不说话自会发散出一股冷酷的气息。 春天里时常刮几缕料峭的寒风,她穿着合身的银白色大衣进来,脱了外套之后内搭也是贴身的乳白色毛衣,白色长裤贴着她的小腿晃动,全身上下都是波光粼粼的白色,雪白的光泽璀璨到让人感到冷酷。 她坐到导演身旁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小腿从裤脚中露出一截,白色的短靴鞋跟轻轻点着地面,偶尔用力踩一下。 说了什么猜也猜到了,谢姝立马站起身叫萧绥和导演跟她一起上了樊元梨的保姆车。 跟着谢姝一起来的汪念念抱着谢姝的大衣站在保姆车外面守着,执行制片过来跟她打招呼:来了? 汪念念乖乖点头,陪谢总来的。 谢总是不是事情太忙了?看她脸色不好。 汪念念笑笑不接这个话,心里腹诽谢姝何止是心情不好,今天樊元梨要惨喽。 樊小姐,谢姝倚着保姆车的门,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樊元梨摆弄她的手机,助理想要代为回答,谢姝果断出声打断他:我要本人跟我说话,保姆站在一边保持沉默就够了。 这话让萧绥蹙眉,谢姝可从未这样说过话。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助理推推樊元梨的肩膀,示意她放下手机。 樊元梨人还坐在保姆车的沙发上,抬头冷淡地说:想谈什么? 你的表演。谢姝直截了当指出问题。 樊元梨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反问她:有什么问题? 谢姝的鞋跟敲敲门,很烂,你的戏太差劲了。 我觉得很好,我的粉丝也觉得很好,收视率也觉得很好。樊元梨眉眼间尽是冷漠的不屑,大家都觉得好,就你觉得差劲。 谢姝沉默了一瞬,萧绥抓紧空挡解围:樊小姐,你的戏好不好现在应该是导演说了算。 樊元梨真的挑眉问:我演的不好吗? 导演在一旁的无声彰显了答案。 樊小姐,现在我们有两个解决方案。谢姝的声音冷酷平静:一个是你必须每场戏都听导演的建议,不管是眼神、动作还是说话的方式,全部都听导演的。 樊元梨不置可否,问:第二个呢? 你看过吧? 库布里克的作品,也是影视经典作品,要当演员的人大抵都看过,起码萧绥是这样。 《闪灵》除了导演的能力非凡以外,几位主要演员的表演也极其富有张力,其中导演对女主角表演的调教也常为人津津乐道。 不是每个导演都是库布里克或是希区柯克,少有导演会那样教导演员,主要是担心演员的精神会崩溃,连带着整个职业生涯都被毁掉。谢姝居高临下看着樊元梨,但是你作为演员,什么时候有过职业生涯呢?你只有作为女明星的生命就够了,不如把作为演员的生命献给这部电视剧,成就自己唯一一部优秀的作品。你觉得这种方法怎么样? 导演和萧绥在角落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觉得谢姝的处理方式有点过激了,用毁掉作为演员的生命来威胁演员,确实不会触犯法律,却实在违背道义。 樊元梨是被捧得久了养成清高的习惯,她又不是傻,知道谢姝能说出来就会想法设法做到,导演虽然没有表态,但樊元梨也不认为她会得到导演的支持。 眼前谢姝的长裤晃了一下,上面浮现出波光粼粼的纹路,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可以跟你的经纪人商量一下。 第85章 《老友记》 下车后导演和谢姝打过招呼回去看她的拍摄,谢姝叫汪念念去把车开出来,她在原地回复手机上的信息。 被忽视的萧绥挠挠鼻子,开始没话找话:明天越衡新片首映你去吗? 谢姝头也不抬:去。 我听说你要了两个位置。 我要带个人一起去。 不是何导吧?萧绥试探道:越衡应该会给他留位置。 谢姝终于放下手机抬头看他,因为消瘦镜框在她鼻梁上显得更宽大,她的眼神比春天的寒风还要料峭。 我要带新男朋友去。她说。 越衡焦虑好长一段时间了,自从她邀请朋友来新片首映礼,她的焦虑就开始酝酿了。 越衡的朋友没多少,把红之前红之后算上去也就屈指可数那几个,其中当然会包括她第一部电影的几位朋友。 一开始,状况就显出它的与众不同了。 谢姝与何温洺是前任关系,还是分手不到两个月的前任,他们现在是有情意还是有敌意越衡不得而知,但越衡觉得他们处在同一场合绝对会尴尬。 并且越衡知道谢姝和萧绥的关系是暧昧的,她不记得是自己发现的还是纪行告知的,反正这两个人的关系远远超过制片人和演员。 那么问题来了,萧绥有没有插手谢姝和何温洺的感情?谢姝和他分手是不是因为萧绥?何温洺和萧绥是否敌对? 以上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谢姝又给她一记重击她要带新男友一起来首映礼。 好哇,前男友、现男友、情人和谢姝,这几个人在一起能有多热闹越衡想都不敢想。 最先出现的问题,是观影时的座位安排。 这几个人绝对不能连着坐在一起,在每两人之间插一个陌生人又显得太过刻意,但这几个人无论如何组合排列都一定不会保持安静。 谢姝和男朋友肯定要坐一起的,另外两个人绝对不能坐在谢姝另一边,于是越衡决定以身饲虎,坐在谢姝旁边,把萧绥和何温洺隔绝开,而萧绥和何温洺挨着坐。 略略构思了这个安排,越衡里面把方案否定了。 何温洺和萧绥坐在一起有极大的可能会发生争吵,这俩人绝对不能挨着坐。 越衡又想了几个方案。 她坐在萧绥和何温洺中间,隔开这两人? 不行,那必定有一个要挨着谢姝和她的男朋友,也有可能吵架。 让谢姝和新男友分开,她坐在萧绥和何温洺之间? 更不行了,那简直是世界末日。 让他们在场内分散坐,大家都不会有面对面的机会? 那也不行,越衡怕全场都被当成火药桶点着了。 前思后想,越衡想出了个透着点荒谬的方案。 当天他们的位置安排从左到右是萧绥、谢姝的新男友、何温洺、越衡、谢姝。 越衡采用了古早且质朴的排位方式男的坐一边,女的坐一边,男女之间有矛盾的坐边上去,没矛盾的在中间充当隔膜。 堪称完美。 越衡直到电影开始前都这么想。 电影里越衡不是第一主角,她饰演男主角的女儿。这个角色像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的结合体,她对父亲有完全的忠诚乖巧,对厌恶的人却冷漠恶毒。 有一段表演专门用来展现这份反差,父亲在背后呼唤她,女孩背对着父亲迅速换了一副表情,从同学眼中的恶魔变成了父亲眼中的天使。 眼神、笑容、动作甚至面部肌肉都发生了变化,感情的无声演绎却精准到极致。 这段表演让观影的人发出了轻声的赞叹,谢姝也不例外,她侧头想对越衡说些什么,正好面对面碰上同样侧头想跟越衡说话的何温洺。 两人看着对方,嘴边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静静对视了几个瞬间,沉默地扭头重新看向屏幕。 夹在中间的越衡感觉自己像一对离异夫妻的女儿,爸爸妈妈问自己想要跟谁,自己做不出选择爸爸妈妈也跟着保持沉默。 越衡被这个情况尴尬得头皮发麻。 谁能料到这还只是第一波冲击,后来越衡沉浸在电影剧情之中,身边的人又都保持安静,她短暂忘却了自己处在战场中心。 电影结束放映时,观众站起来鼓掌,越衡鞠躬接受身边人的赞誉,侧身向着谢姝的方向时,突然发现谢姝另一边坐着她的新男友! 越衡僵硬地转身看男生的一边,不知何时谢姝新男友和谢姝旁边的人交换了位置,就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交换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难道会魔法?这不合理! 沉浸在震惊中的越衡都忘了去观察现在萧绥和何温洺的脸色,也忘了倾听谢姝那侧的窃窃私语,她没听到谢姝的新男友在谢姝耳边轻笑说:你看,我就说她会被吓到吧。 鼓掌的谢姝给了他一个责怪的眼神,小声嗔怪道:今天是她电影的首映礼,你还吓她。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笑,晏岸生拥有和他姐姐相似的眉眼,他却用这双天生含着情意的杏眼调戏别人:她坐在中间像兔子一样,你们哪个有点动作就吓得跳一下,和电影里一点也不一样。 主创上台回答媒体和电影人的问题,谢姝托着下巴侧耳倾听,问晏岸生:你看这部电影怎么样? 第86章 质量还不错,但节奏不太符合现代人的偏好,要讲的内容太多了电影篇幅不够,虽然演员演技都不错但导演没拍出他们最有魅力的一面。结合目前的营销来看,票房应该不低,但口碑就不一定了。晏岸生的评价总结下来就是一般。 谢姝和他看法相似:导演和剪辑是最平庸的,拖累了演员。这个配置换我来做会比现在的成片质量好很多。 晏岸生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好听话:你来做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 如果演员或是导演或是某个人不配合,制片人也不能扭转乾坤的。谢姝听夸奖如过眼烟云。 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了,晏岸生继续吹捧:你永远能让不配合的人配合你,你现在的剧组不就是吗?导演都不敢在你发话之前说话。 消息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制作庞大的剧组,事情一发生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晏岸生这样耳聪目明的人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谢姝抱起手臂,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太八卦了吧。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更多你的事呢。晏岸生随着人群鼓掌,声音夹在掌声里像海里的鱼游进了谢姝的耳朵:我还知道你现在有些婚恋的需求。 谢姝意外地挑眉,这你都知道? 晏岸生谦虚地微笑,不要误会,我是看到了我姐姐给你挑选的新郎备选才知道这件事的。 听起来你有兴趣加入我的新郎备选。 我确实有兴趣,谢姝转头看他,晏岸生面对她审视的目光温驯地解释:你要的是纯粹的商业婚姻,我不介意加入你的商业版图,反正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受益的不止你一个人。 谢姝用淡漠的眼神扫视这个发出婚姻邀请的人,对方则回以温和的笑容,像是天生画上去的。 晏岸生的姐姐晏舟潮和谢姝的哥哥谢黎目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晏岸生和谢姝大概是十几岁时认识的,跟他们哥哥姐姐恋爱的时间点差不多。 谢姝不知道自己和谢黎有多像,在她眼里晏岸生简直是男版的晏舟潮,笑容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温和却咄咄逼人的说话方式一听就是一家人。 晏岸生对他的事业有想法,不局限于继承祖辈的方式,他想要成为富有破坏性的开拓者。这份心情谢姝很能理解,他们在这方面的想法是同样的,与其作为某人的亲属被记住,不如让自己的姓名被铭记。 和他结婚应该会得到一段完美的商业婚姻,各司其职的默契夫妻在对方的帮助下精进事业,他们能在婚姻这个充满缺陷的模式里得到完美的婚姻生活。 两家人的兄弟姐妹相互搭配成夫妻,会不会太奇怪了。 主创对观众鞠躬,观众们起身鼓掌,谢姝和晏岸生并肩站着说话。 晏岸生漫不经心地拍着手掌,你和我觉得合适就够了,别人的想法不要紧。 首映礼结束了,观众们散场,中间少了越衡隔离,他们就和萧绥以及何温洺站到了一处。 晏岸生抬眼看看警惕的萧绥,再看看低眉顺眼的何温洺,笑容里多了玩味,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大概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他很快藏好玩心,和萧绥握手打招呼:萧先生,久仰。 萧绥拿出他的社交笑容:晏总,久仰。 跟这个客套完再跟另一个握手,雨露均沾地友善道:何先生,初次见面,请放心我和谢姝只是认识,她邀请我来观影,我赴约而已。 何温洺反应平淡:谢谢你特意告知我,但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会干涉对方和谁约会。 您可真大方。假模假样地感叹一些,晏岸生低头和谢姝告别:既然电影结束了,我就先走了。不要忘记我的提议。 他路过萧绥还不忘顺手带走他:萧先生,不如跟我一起先走一步,等会的场面我怕你尴尬。 前任见面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萧绥的身份哪怕只是个陌生人在这里都会尴尬,更不要说他还时时刻刻在紧张谢姝的反应。 但被旁人直接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等会萧绥会不会尴尬他不知道,他现在是挺尴尬的。 他都这么说了,萧绥顺势应下:好的,晏总这边先请。 《消失的爱人》 我第一回见他,跟你那位嫂嫂很像。何温洺的语气和他们在恋爱中毫无分别:越衡说你带了新男友来我还吓了一跳,发现是他又放心了。 怎么?谢姝抱起手臂,我和他看起来不配? 何温洺笑笑,他对你来说太有野心了,你不喜欢这么有攻击性的男人。 虽然不甘心,但谢姝得承认何温洺对她的了解程度,这句话没有任何毛病。 谢姝语气里带点恼怒:恋爱又不一定需要互相喜欢,只有一个人喜欢不就够了吗? 何温洺错愕地看着她,千言万语都被谢姝一句话顶回去:这是你说的。 洛杉矶那晚的话犹在耳畔,谁也反驳不了。 谢姝在影厅里坐了很久,清洁工打扫完,这里才真的像个电影院,安静得仿佛只有电影是一切的圣经和神明,只有电影是永恒的。 第87章 安静的影院突然熄灭灯光,银幕上放起了黑白老电影,熟悉的演员出现在银幕上,谢姝反应过来这是默片。 有人走到身旁的座椅坐下,问她:还不走? 谢姝托着腮懒散说道:还不想走。 那是新男友? 不是,谢姝懒得说谎,朋友而已。 萧绥放心地松下肩膀,我就知道。 没有情侣的肢体会这么客气,看向对方的眼神里皆是警惕和疏离。 我能不能问问你和他是为什么分开的? 银幕上的滑稽景象老派却有趣,主角盲目地撞上看不见的墙,对着观众困惑挠头。 谢姝躺进座椅里,说:他说我不喜欢他,说我们会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我本能回应他的喜欢而已。 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以为是因为你?谢姝拨弄着她的手指,如果是因为你我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他分手的。 黑暗的影厅里萧绥无奈苦笑,我就这么不值当吗? 雪纺的裙摆缠绕小腿,谢姝俯身拨开,像在说一件类似吃饭喝水的小事:你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别的就不是了。 我有个问题,萧绥不撞南墙不回头,是不是只要他说不希望你跟我接触,你就会跟我彻底断了? 谢姝直起身,反问他:什么叫断了?没断之前我们是什么样?断了之后我们又是什么样?有什么区别? 之前是制片人和演员,之后还会是制片人和演员。 没有区别。 他说的没错,萧绥突然笑了一下,你确实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喜欢任何人。 谢姝厌烦了,她转头对着萧绥,她发誓自己从未用如此不耐的语气跟人说话:喜欢?到底什么叫喜欢你自己清楚吗?我想跟他组建稳定的家庭不能叫喜欢吗?我想要他陪伴我不能叫喜欢吗? 她怒气冲冲地说完,目之所及皆是萧绥光影下情绪复杂的面庞。谢姝呼出一口气,真心地质问萧绥:你对我的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喜欢呢?你喜欢我什么?我的姓名?家庭?长相?资源?还是能力? 良久的沉默中,一重一轻两道呼吸声在银幕间流转,黑白的演员陷入了迷茫,他颓然地坐在低下,对着镜头头一回手足无措起来。 对面的人靠近她,谢姝感到嘴唇被碰了碰,他的呼吸洒在鼻梁,我不知道,他说,可能我只是喜欢你跟我不一样。 世界在变化,谢姝不能因为她的私人感情出问题就停滞不前,她还要承担起她的责任,做她该做的事。 电视剧那边樊元梨在她经纪人的教导下终于肯放下她的身段,完全听导演的教导表演。 谢姝也隐约发觉她对剧组的掌控太强会导致导演束手束脚,于是她稍微放权,把很多问题的决策权交到导演手中。 综艺那边谢姝去看过两眼,大部分事宜都由秦琛明一个人处理,导演和编剧各司其职,剧组看起来氛围很不错。 谢姝私下跟秦琛明聊过两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对编剧太有信心,他绝对在录制完剪辑好就播放,而不是边播边剪的模式。 我没有意见,但你确定自己能承担这种模式可能导致的后果吗?谢姝问秦琛明。 老油条颇为郑重地点头,看来是准备放手一搏了。 综艺的拍摄进程比电视剧快,电视剧还在剪辑时综艺就做完后期统一播放了。 买了原版的版权,中文名字依旧是《换乘恋爱》,内容上把国内最热议的几种恋爱模式塞了进去,不一定真实,但足够drama。观众们或许不喜欢这种内容,却忍不住期待下一期播放。 口碑不理想也无伤大雅,收视率够高就行了。 综艺总共十二期,播放持续了两个月,网络上关于恋爱和亲密模式的讨论刚停歇,又被一枚导弹轰得沸腾名导杨熙艾的弟弟兼御用编剧杨熙杰被指控性侵犯罪名。 网民们还来不及细究谁提出了指控,就有数位女演员站出来附和这项指控,她们诉说自己曾经怎样被杨熙杰骚扰,哭诉未成名时的艰辛困难。 其中还包括一向以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老仙女形象示人的樊元梨。 她应该不是吧?汪念念跟在谢姝屁股后面问。 谢姝在手机上浏览各个帖子的评论,顺便联系营销号放出一些真实的录像和照片,嘴上回复她的助理:谁知道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她们回到办公室里,汪念念放下手中的文件,嘟嘟哝哝地抱怨:她明明没有经历过那种事,还要蹭热度。 谢姝制作的她主演的电视剧即将播出,她趁此机会先营销自己,在剧集播出后当然会引发大众的关注。 一切都是为了商业考虑。 没有人蹭热度,事情都炒不热。谢姝打开电脑,和几个网络上粉丝量大的女性主义博主联络,吃这碗饭的人男人女人都有,有些人现实里是个骂女人的男人,网络上又是个义愤填膺的女人了。 汪念念把需要谢姝签名的文件摆出来,男人连这种钱都赚? 第88章 男人为了赚钱,骂骂不认识的同类都只是举手之劳。反而是女人,因为心软,犯再大错的男人都能原谅。谢姝拔开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汪念念抱起签好字的文件,出去时在办公室门口回头问谢姝:我听说,您要结婚了? 谢姝手上转着钢笔,闻言平静笑着反问:你听谁说的? 公司里的人都这么说,汪念念颠了下手里的文件,把摇摇欲坠的纸张怼回去,说您准备结婚了。 差不多,谢姝放下钢笔,承认了关于她的传闻,我是需要一位丈夫。 繁茂的绿叶在风中摇摆,阳光描摹出树的轮廓,阴影覆盖了办公室的大半。 谢姝认为今年的夏天转瞬即逝,她都没有感受过几次阳光的炙烤,夏天就离开了。或许是她花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多,和外界的接触少之又少,才会忽视夏天的到来和离去。 谢姝感觉她的人生走过了夏天,开始进入秋天了。 二十五岁,是个正好的年龄,她的事业版图按照规划扩张,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运行。 结婚对于这个年龄有些操之过急,对于这个时间节点却恰如其分。 她和谢鹤英的争斗不会停止的,只要谢鹤英还在公司一天,只要谢姝不肯放弃她的规划一天,他们就永远不能和解。 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你死我活一个结果,谁赢了谁当公司的主事人,谁输了谁俯首称臣。 谢姝自问没有不如谢鹤英的地方,如果有,那就是她是未婚状态,而谢鹤英是已婚人士。 婚姻只是一份作用微小的契约,婚姻的状态却有着奇妙的作用,人们普遍认为已婚人士会比未婚人士稳定,认为已婚的状态代表着安稳。 尽管事实未必如此,但谢姝家中的长辈们都认同这个观点,谢姝也不得不遵守默认的规则行事。 他们想要一个已婚的孩子来管理公司,需要婚姻代表的稳定状态,同时也代表着公司会保持稳定。 人年纪大了,就会追求安稳,追求落叶归根。勃发的欲望和强烈的心情,都该成为树底的养料。 在她需要婚姻的情况下,晏岸生的提议充满了诱惑。 他很聪明,清楚婚姻的需求,在这场婚姻中必然会安分守己、尽职尽责。他也能满足谢姝对婚姻的所有需求,一个体面优秀的丈夫,绝不会给她添麻烦,在事业上能为她提供助力,除了爱情以外他能提供所有价值。 婚姻本身就和爱情无关,爱情于婚姻好比自行车对于海里的鱼,没有爱婚姻反而会更加平稳地走下去。 他们的结合是完美的,是两个姓氏的结合,是两个姓名的结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的结合。不为任何附加需求,不为赘余的孩子,不为无谓的爱情。 她和晏岸生一定能做到这点,在婚姻这个充满缺漏的模式里实现每个人的利益最大化,他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教父》 一片哗然中《粉红女郎》翻拍开播了,播出的一整周收视率都很可观,网络上关于剧情的议论也层出不穷,关于女性、成人、社会、原生家庭这些讨论出现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 播出前谢姝还担心情节尺度太过会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好在现代人的思想已经有了变化,能接受看起来不那么符合传统儒学思想的剧情。 关于杨熙杰的性骚扰上诉结果当然是不通过,不过谢姝不在意法庭上的宣告,社会舆论影响都满足了她的作品播出要求,她的目的达到了。至于杨熙杰本人等于是社会性死亡了,今后他身上无时无刻不贴着性侵犯的标签。 去年制作的项目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事业上的顺风顺水让谢姝的心情缓和,她渐渐能接受生活里缺少何温洺了,习惯了不能给他电话或信息倾诉自己的现状。 心情大好,体重也涨了回去,身材回到年初的模样,和人说话也爱开玩笑,身边人都是笑声连连的。 某天谢姝接到了萧绥的电话,他主动打来电话却沉默不语,谢姝不催促他只把手机放在一旁听着,让萧绥听着她办公,手下修改完方案才拿起手机说:要求情就说话。 萧绥声音发闷:我不求情。 你不求情打什么电话?谢姝倒进椅子里,通过电话冷嘲热讽:你这辈子都只会被你的伯乐用恩情挟持,上次他新妻子出事,就是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他。现在他弟弟出事,你准备怎么求我放过他?这次跪在我面前可不够了。 你能放过他吗? 如果我想。 你要怎么样放过他? 我会放出法院的判决书,以上诉人的身份证明他是清白的。 这次你想要我干什么呢? 你能给什么呢?谢姝不习惯地抚摸耳畔的短发,这样做我的信誉会受损,那些站出来说话的女艺人也会被质疑,你觉得你给出什么能抵偿这些损失? 萧绥的呼吸轻轻的,他在沉思片刻后说:你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就不要捉弄我了。 我没有捉弄你,谢姝无声地打哈欠,你要是能拿出打动我的东西,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第89章 你到底要什么?萧绥屡次得不到答案,语气变得烦躁起来,后来说的话把谢姝都吓到了。 谢姝眨眨眼睛,你那边没有别人吧?不然会有人以为我们在phone sex。调戏他一句,也要说句正事了:你就算真的跪下给我舔,也是不够的。而且就算我现在放过他,他的名声也回不到之前了。你敬爱的杨导给你的任务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萧绥在电话那头深深叹气,抱怨般:你就是在玩我。 你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还非要给我打电话。谢姝从椅子上站起,活动颈椎和手臂,呃本来就是送上来让我玩的。 萧绥听出了她的好心情:你不生气了? 谢姝笑笑,说:我本来就不生气,夏天的时候天气不好,状态也不好。 谁都知道这只是虚饰的言辞,萧绥了解谢姝的低谷期,那份沮丧不止是天气不好引发的。 既然谢姝想让他相信,萧绥就相信。 我心情好不好不重要,谢姝在办公室里踱步,你完不成杨导的任务怎么办呢? 萧绥迟钝地反问:怎么办? 谢姝贴着墙壁撑腰站着,声音通过电话线编织蛛网:我理解你报恩的心态,但不能一辈子都献给他吧,你为什么不试试从他身边走开?你完全可以找一位年轻有能力的导演合作。 萧绥听出她的意思了,嗤笑一声说:你又缺男主角了? 手上有个不错的剧本而已。 我不能当你的男主角,萧绥的声音轻轻的,再跟你一起工作,这次一定会闹出新闻的,粉丝和媒体会揣测我们的关系,会整理我们恋爱的时间线。你还不想接受我吧? 谢姝保持沉默。 萧绥不知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劝她:等到哪一天我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你再请我当男主角。 电话在沉默中挂断后,谢姝马不停蹄地打了另一个电话:柳姨,是我,我们前几天说的剧本,我试过问问萧绥了,他抽不出空,我们就把主角改成女人吧?好,辛苦您。 萧绥不会知道他单方面的心痛和表白只是谢姝用来劝说编剧的工具,谢姝根本不想邀请他演男主,她想要的是萧绥的拒绝,借此名正言顺地让柳婉把电影主角改成女性。 无所不用其极,连别人对她的感情都能利用。 谢姝一向如此。 比起电视剧和综艺,谢姝更喜欢电影的制作。 只有作品在大银幕上播放,也只有电影导演的镜头,才能让谢姝确切感到制片人工作的意义。 电影是完全不同的,它是凌驾于所有媒介之上的意识形态,它统治主宰影像世界的一切,是一个世界的君主。 而谢姝,是制作君王的人。 这部电影有两个主角,母亲和女儿,母亲不爱女儿,因为女儿是伤害她的人的孩子。女儿也不爱母亲,因为母亲一直对她很粗鲁,她不想爱母亲。突然有一天,女儿离奇死亡,这个从未走出乡镇的母亲开始出走,去追寻女儿死去的真相。谢姝满怀诚意对纪行说:把越衡给我吧,这个角色一定让她大放异彩。 纪行不置可否,仔细询问:导演是谁? 谢姝早有准备:许琳,你知道她,金马奖最钟爱的导演。 你想要她演哪个角色? 女儿,很贴合她的年龄。 是吗?纪行挑眉,我怎么感觉母亲更像主角? 谢姝预料过纪行的问题:双女主,两位都是主角,女儿的戏份比母亲还多。 到此为止谢姝给出的条件纪行都挑不出错,但她还不放心:母亲你要找谁演? 温言乐,谢姝直言:她是这部电影最好的噱头。 奥斯卡提名女演员的新作,没有人会不感兴趣。再加上越衡和温言乐二搭,上一次还是姑侄的两人要演母女,效果会如何? 观众有了好奇心,电影就有了票房。 我不是不放心你,纪行还心有余悸,但温言乐的团队你知道的,一点不听劝,除了惹麻烦就是惹麻烦。 谢姝从容地安抚纪行:姐姐,你不要担心,上一次我能让他住手,这次我也能压住他。王诚没那么麻烦,一切问题都可以由我处理。 王诚作为温言乐的经纪人有实力不错,可王诚这个人独断专行,他奥斯卡前的动作根本没有征求过温言乐的同意,做法也违背了温言乐的本意。有了这么一回,温言乐不再信任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轻轻一撬就松开了。 没有艺人信任的经纪人,是寸步难行的。 谢姝在制作电影中得心应手,萧绥却在他的新电影拍摄里格外无所适从。 萧绥不去做谢姝的男主角,部分原因是他不能和谢姝一起工作,另一部分原因是他还有别的电影拍摄。 他已经有一年没拍杨熙艾的电影了,除了时间被谢姝的制片占用以外,杨熙艾本人也疲于电影拍摄这件事,就像谢姝说的,他老得失去了所有创作欲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弟弟名声扫地带给他的危机感,还是想要证明自己创作能力不减,杨熙艾年初时突然开始筹划拍一部电影。 第90章 萧绥一直是他的御用男主角,他开口,萧绥没有拒绝的理由。 万事都商定好了,一看剧本,萧绥反而懵了。 杨熙杰作为编剧能力低下是不错,但他的剧本还能称得上是剧本,有电影剧情基本的桥段,足够满足一个半小时的基本时常。 他手上拿着的剧本甚至不能算剧本,更像是一个长篇小品,用马丁斯科塞的话来说就是一点也不cinema,而这一点也不cinema的电影就是萧绥要演的剧本。 开拍之后的每一场戏都让萧绥沮丧,人听过实话就很难再被虚妄迷惑,在片场的时间里他确切地感受到自己作为演员的生命在被消耗。 萧绥不禁开始思考,如果自己今后只能演这样的剧本,他会变成怎样的演员。 他的联想和春天的树一样蓬勃生长,萧绥开始好奇谢姝拿来邀请他的是怎样的剧本,如果是谢姝会给他怎样的角色,她会请来怎样的导演拍摄他的影像 想的越多,萧绥就越沮丧,他意识到在《第一炉香》剧组的时间是他作为演员最幸福的时间,导演虽然初出茅庐却擅长观察调试演员,与他搭戏的演员无不是优秀的人才和天才,制片人在幕后把所有事情料理好,他需要做的只是上台领取与他的演技相称的荣耀。 简单幸福的时光竟然只有那短短的几个月,从那以后萧绥还是要回到他演员生涯的地狱中。 《五月十二月》 想到了谢姝的剧组,就自然会想到谢姝这个人。 萧绥想念她。 每说一句手上剧本里愚蠢的台词,萧绥对谢姝的想念就增添一分。 想念谢姝藏在镜框后的眼睛,想念谢姝自然的笑容,想念她头发的光泽香气,想念她身上携带的草木香气,想念她在电影院里的侧脸 他的心是一颗苹果,掰开了看到里面的苹果核,黑黑的苹果核是某位大小姐的住处,她在那里吸收阳光雨露,把果肉酝酿得甜美多汁。 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萧绥就等到了他的回响。 那是某位演员同行的生日派对,他在刚购置的别墅里布置上鲜花和气球,几乎请来了整个圈子的人,酒水无限供应,想休息上楼找间房就好,会有佣人贴上禁止入内的告示。 萧绥没想到谢姝也会来,短裙的裙摆像花苞一样炸开,短发的发尾扫过肩膀,她侧脸时瞥人的目光总是淡淡的。 迎着她的视线,萧绥平和地笑笑,走近她说:像不像《了不起的盖茨比》? 谢姝鞋尖点了下地面,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家主人没有放不下的白月光。 不一定,萧绥敲敲旁边桌上的酒瓶,据我所知,他确实有位初恋情人。 至今还作为八卦绯闻流传民间,据说初恋女生为了他从外地坐飞机回家,半路飞机失事,一飞机人都尸骨无存。 初恋也不妨碍他结婚生子。谢姝舔了下嘴唇,凝视着她在玻璃上投射的面容说:初恋的存在很暧昧,明明已经没有多少爱了,只是忘不掉这个人代表的青春岁月。就像黛西之于盖茨比,那个女生之于这家的主人。 也是何温洺之于你?萧绥笑吟吟地接上。 经过几个月的冷静,谢姝对关于前男友的话题已经毫无反应了,她平淡地点头:差不多,他在我这里还多了一些作为朋友的记忆。 她叫住经过窗边的管家:麻烦给我拿盒雪茄。 管家愣了下,不确定地问:小姐,确定是雪茄? 确定,产地有什么就拿什么吧,我猜这也没我想要的。谢姝转头问萧绥:你要吗? 萧绥自律地摇头:我在拍戏,烟和酒都不太能沾。 那就只拿一盒。谢姝索要完又问起萧绥:拍戏?原来你是档期轮不上我的戏。 从拒绝谢姝的邀请开始萧绥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温顺地低头道歉:抱歉,杨导的邀约先来一步。 谢姝挑挑眉,不追究他的选择。她习惯了耳听八方,杨熙艾拍新片这么大的动作她怎么会不知道,男主角选了萧绥也不是个辛秘,起码对谢姝来说不是。 她利用所知信息的差异成功获得了萧绥满怀歉意的拒绝,拥有劝告柳婉改剧本的充分理由,现在还能看着萧绥低眉顺眼道歉。 你这样很没劲知道吗?谢姝不信萧绥对她的算计一无所知,知道还顺着她的意思道歉。 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当然会觉得没劲。 萧绥最近在杨熙艾的剧组练就出一副更胜以往的好脾气,他连蠢到那种地步的剧本都能忍受,谢姝不时龇牙咬他一口算什么问题。更何况他和谢姝许久不见了,眼见她的态度比以往软和许多,萧绥当然愿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他温和地笑笑,真像棉花一样问:什么样你会觉得有意思? 管家送来雪茄,谢姝点燃后咬着烟嘴深吸一口,吐出白烟,说:上次你帮我试镜的时候就比现在有意思。 谢姝至今还在怀念那天打了他的脸,大银幕上的俊俏脸蛋被她的手留下痕迹,充盈地满足了谢姝的支配欲。 当演员还是要靠脸吃饭的,总不能次次都把脸送给你打。萧绥话音停了一下,他想说要是谢姝想他可以把身体隐蔽的部位给她打。 第91章 但第三人进入他们的谈话让萧绥闭上嘴咽下了那些话,是他公司的后辈,来请他去打桥牌。 萧绥想拒绝,说:我还有 去吧,谢姝似乎是碰到了有意思的事,笑眯眯说:不介意我一起去旁观吧? 萧绥都不介意了,后辈当然不敢介意,带着两人一起去牌桌。 萧绥的公司擅长培养年轻的小生,古偶剧、仙侠剧、都市剧和电影配角,那些主配男性角色大半出自萧绥的公司,网友们戏称那里是男生宿舍。 萧绥是电影咖,奖项上人人见了都会叫一声影帝,商业上他一向是能抗票房的那类男演员,长时间的优秀表现给了观众为他的脸买票进影院的信心,不然杨熙艾怎么回回拍电影都要拉着他主演。 有如此实绩,萧绥在公司里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哥。更不要提许多原本冲着他的资源都被公司分给了底下的小演员们,后辈们对萧绥一向是尊敬的。 尊敬主要体现在他们在牌桌上处处让着萧绥,每局都尽量让萧绥赢,生怕他打牌打得不高兴。 打了两局萧绥就发现了这点,苦笑着把手上的牌打出去,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桌上三人的好意。 谢姝在他身后站着看笑了,在第三局时踱步站到萧绥身侧,扶着他的肩膀倚在座椅扶手上。 她俯身在萧绥耳边轻笑说:被小朋友谦让了。 萧绥笑笑不说话,整理手中的牌。 他没反应,谢姝也不闲着,她慢慢坐稳了扶手,尖锐的鞋尖轻轻踢上萧绥的小腿,引得他侧头看她。短裙在坐下后裙摆向上挪,花朵般的裙摆绽得越发盛大,萧绥这时候才发现她的丝袜是吊带袜,丝带缠紧大腿根勒出一圈白腻的皮肉,她不舒适地拨开带子,皮肤上留下一圈充血的红印。 萧绥看到了,牌桌上另外三个人也看到了,手中的牌哗啦掉了一地,年轻的小男生涨红了脸在四人的注视下弯腰捡起。 谢姝轻轻笑了一声,问萧绥:你要打多久这种一点意思没有的牌局? 展开的牌面被双手拢起,一叠牌背朝上放在桌上,萧绥抬头对谢姝说:不打了,现在就走。 这怎么行?指尖在他的下颌处摩挲,缓缓上移到他的后颈,手指在他的发根和肩背上游走,谢姝见证了萧绥眼里酝酿的情绪,却还命令他:打完这局再走吧。 心不在焉的人能打出什么好牌,他除了把牌打出去这一个想法以外不作他想,只想着打完手上的牌就跟谢姝走。 走去哪?他怎么会知道,谢姝带他去哪他就去哪。 《金粉世家》 牌打得乱七八糟,下了牌桌躲进房间里,衣服也脱得乱七八糟。 衬衫里面穿的是白背心,萧绥最近的角色要求他露出身体,所以他花了很大的力气锻炼,把手臂和腰腹的肌肉都锻炼得紧实漂亮。 掌心在他的腰侧摩挲,谢姝满意地说:你的身体好漂亮。 你喜欢这种?萧绥亲亲她的唇瓣,这么夸张的? 腰侧的肌肉很紧实,掌心下的身体轮廓让谢姝流连忘返,手臂没有衣衫的遮挡,肉眼看到的肌肉比手下摸到的更加夸张。 不用力时是柔软的,用力时又坚硬得按不动,谢姝眷恋地抚摸,我从来没有练出这么漂亮的肌肉。 萧绥闷闷地笑起来:你又不需要上镜。 他们说话贴得太近了,雪茄的气味在呼吸间流转,苦涩醇厚的味道对萧绥来说稍显陌生,牙齿像在咀嚼咖啡豆。但触感是柔软的,谢姝的身体是柔软温暖的。 她抱怨练不出漂亮的身材,其实谢姝的身体已经被锤炼得很漂亮了,下颌、肩背和腰腿的线条都流畅美观,大腿用力时会隐隐显出肌肉的轮廓。 我只要一段时间不练,肌肉就会消下去。 她轻声抱怨着,声音在亲吻的水声中若隐若现,谢姝坐在床边,萧绥屈膝跪在她面前,脸贴着她的膝盖,滚烫的呼吸透过丝袜沁入她的皮肤。 他问:我今天中奖了吗? 谢姝勾着他的下巴挠挠,饶有兴致地说:你觉得自己中奖了吗? 中的还是威利旺卡的金券。 这么荣幸?谢姝捏捏他的耳垂,眼神扫过他的脖颈和肩颈,笑说:我二十五岁,单身的时间接近半年,想要一个漂亮的伴侣,有什么问题? 萧绥轻吻她的膝盖,你就只有我一个候选吗? 你想问谁?晏岸生?我绝不会跟他谈感情的,他很讨人厌。她刮刮萧绥的耳廓,看着他的耳根渐渐发红,你不一样,你很有趣。 脚底的丝袜踩在腿上容易打滑,用力踩在他的腿间,隔着长裤的布料时轻时重地踩他。 萧绥脸埋在她的膝盖上,呼吸的粗细和她脚下的动作同频,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是个有名的演员,年轻又富有,被许多人喜欢。但态度永远卑微,对人永远低眉顺眼,算计都是谦卑地在等人看你。手掌覆上他的后脑勺,她嘲弄道:对我是这样,对杨导是这样,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习惯。 她的膝盖被打开,滚烫的呼吸挤进腿间,绑着袜子的吊带松开了,层层叠叠的裙摆掀开,大腿内侧碰到他下巴上浅浅一层胡茬,把谢姝刺得想并上腿。 第92章 你又温顺,又叛逆。手指插进他的发根,柔软的发丝缠紧了她,多有趣。 汪念念上班一直秉持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理念,虽然谢姝不是会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里的人,但老板在上班时间保持好心情对员工的心脏有极大的好处,免除了大部分无所谓的提心吊胆。 据她观察,谢姝从去年年中开始心情就不太明朗。 汪念念倾向于用不明朗和沮丧来形容谢姝的心情,而不是用坏和差劲来形容,因为谢姝的心情变化在现实中的体现微乎其微。 这种不明朗不是体现在她会沮丧难过到不认真工作的程度,相反,谢姝任何时间都干劲满满,她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大半时间用在工作上她也不会嫌烦。 不明朗体现在她待人的态度上,当她遇到需要应酬的人时,平常她会瞬间给出笑容接待,心情不好时她会微不可见地蹙眉后再给出笑容。 当她遇到讨厌的人时,正常情况下谢姝会用笑容隐晦地刻薄对方一番,而心情不明朗时那人就要承受谢姝冷漠的眼神和残酷的裁决。 这些区别如果不是汪念念时刻在谢姝身边工作,外人很难察觉到。 最近汪念念也敏锐地察觉到,谢姝持续将近一年的不明朗心情结束了,她最近浑身散发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待人的语气和态度都比年初时柔和许多。 结合谢姝的家庭背景,汪念念猜测可能是老板收到了一些豪华的生日礼物,例如豪宅游艇之类的,但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低,汪念念觉得老板不缺这些。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那天汪念念在整理谢姝的日程表,有人曲起手指敲敲她的办公桌,一抬头发现是戴着帽子、眼镜和口罩三件套的萧绥,他把口罩摘下来,笑着指指谢姝的办公室,轻声说:我约了谢老板今晚的时间。 汪念念扫了眼手上的日程表,谢姝晚上确实没有应酬,但现在她还在开会。 于是汪念念起身为萧绥引路:谢总还在开会,您先在她的办公室稍等一下。 端上茶水汪念念就退出了谢姝的办公室,她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窗观察里面的景象。 萧绥没有安坐在沙发上,他悠闲地在办公室里走动,偶尔倚在谢姝的办公桌旁低头观察她的桌面。他独自游荡了一会,就等到了谢姝。 不知道是不是汪念念的错觉,谢姝进门后似乎松懈了紧绷的肩颈线条,笔挺的套装变得柔和,笑容的弧度也变微小了。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顺手摘下眼镜搁在手边,走近萧绥和他笑着说了些话,夕阳披在他们身上,气氛涌现出诡异的平和温暖。 这是会和谢姝扯上关系的气氛吗?谢姝身边的氛围难道不一直是紧张的吗?她擅长用自己的举止为群体制造压力,这不是刻意为之,天性而已。 原来她也会改变,汪念念收拾着办公桌这样想。 你的助理把我们都看光了。萧绥撑着桌子说笑。 谢姝眼也不抬说:放心,她不会去向媒体投稿的。 这么自信?萧绥也摘下他用来遮挡面庞的眼镜,那双属于乔琪的黑青色眼眸定定看着她,媒体报导了应该也是我占便宜,他们会说萧绥一介小小演员,竟然能攀上谢小姐的高枝,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眼镜被谢姝从手中摘了去,她细细把玩着,不一定哦,也有人会说我拿钱权砸你,强求你做我的赘婿。 萧绥竟真的在思考这个话题:赘婿这个词本来就奇怪,既然夫妻是平等的,加入另外一个家庭的男人会是赘婿,那加入另一个家庭的女人为什么不是赘妻。 入赘的特殊之处有部分在于孩子的冠姓权,两个人的产物是谁的,这段婚姻的主人就是谁。谢姝戴上萧绥的眼镜,巨大的镜框在她的鼻子上险些滑落,她用手指扶着,慢悠悠补充说:如果我们有孩子了,我想孩子也应该会是姓谢的。 爱情初期就谈论婚姻的问题,不是一个好举动。尽管他们都清楚,倘若两人真的从爱情步入婚姻,在这场婚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必然是谢姝。 家庭、家人、能力和地位,萧绥完完全全地从属于谢姝,他的未来是个可预见的懦弱丈夫。 大部分男性会被这可预见的未来惹恼,但萧绥不是普通的男性,他拥有罕见的顺从美德,哪怕此时也是温和地笑笑,回答谢姝:我们两个的姓氏,怎么看都是你的姓更值得传承,孩子当然应该冠上你的姓。 毕竟他的姓氏来自一名一事无成的赌徒,根本没有传承下去的必要。 而谢姝呢,她的姓金光闪闪,附带着辉煌世家的光环,拥有她的姓氏的孩子无疑会获得更美好的人生。 谢姝摘下萧绥的眼镜,叠好放在萧绥手里,指尖在他的手心点点,你也太听话了。 《老无所依》 大概所有感情的开始都是美好的,在和谢姝交往的第一个月里,萧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们会根据对方的日程表安排约会时间,在安静私密的餐厅共进晚餐,餐后可能会去附近的酒吧点一杯酒品尝,时间合适了再回到酒店。 有时他早上醒来谢姝已经在吃早饭了,她倚在通透的窗杦旁,睡裙的蕾丝边在窗明几净的室内像编织了金线般闪耀,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肩颈和手臂皮肤柔韧细腻,未梳洗的发尾在颈侧打着卷。 第93章 早餐常是那几样,烤得焦脆的培根,煎蛋用刀背轻轻一压就会流出浓稠的蛋黄,樱桃酱和橘子酱是她的首选,甜中带酸抹在面包上足够她一口一口吃好久,配菜的焗豆谢姝一向碰都不碰。 早餐时他们会聊当天的日程。 他准备把电影选送奥斯卡吗?谢姝切了一小块培根品尝。 萧绥早饭的首要目标是消肿,他要在早饭期间让脸达到能上镜的程度,他慢慢咀嚼着沙拉里的蔬菜,心情平稳地泄露杨熙艾的盘算:他正在进行公关上的准备,可能是你去年的成功给了他错觉。 谢姝一贯看不起杨熙艾,她冷冷嗤笑一声:哼,又当制片人又当导演,放不下权又办不好事,年纪大了还那样蠢。 他倒还没有那么讨人厌。 你看他总是有滤镜,谢姝给她的面包抹橘子酱,他发掘你,培养你,让你在大银幕上发光,他对你总是不一样的。 就像何温洺于她,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何温洺在她眼里总是不一样的。 萧绥抿抿唇咽下了这些话,只说关于他的事:我总是在想有一天能和他两不相欠,可时间越久,我跟他绑的越深。 如今大众观念里提起萧绥就会想到他是杨熙艾捧出来的演员,提起杨熙艾就会想到他最偏爱的演员是萧绥。 杨熙艾最完美的作品不是他的电影,而是名为萧绥的演员。 谢姝一口口咬面包,其实要分割开也不难,你只要拒绝他所有关于电影的邀请就行了,你还是感情上做不到。 情感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萧绥人生的前二十年都缺少亲人的陪伴,他的父亲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父爱于他仿佛天边阁楼。在他刚踏上演员这条路时,有位地位崇高的大导演把他从海选的人堆中摘选出来,给他登上大银幕的机会,宛若他的再生父母。 人不会对拨弄自己命运齿轮的人无动于衷,尤其两个人的年纪恰好可以组成一对父子,萧绥有个不如没有的父亲,杨熙艾在利益的催动下拿出少量的真心对待他钟爱的演员,两人之间酿出父子之情也不足为奇。 而在两人地位变化的当下,这份感情对萧绥就从必不可少的关怀变为累赘的缰绳。 因为杨熙艾不许,萧绥必须拒绝所有名导的片约;因为杨熙艾要求,萧绥就得跟着他一起拍烂片;因为杨熙艾想要,萧绥就得把片酬压得很低 亲生父子都会把情分消磨得所剩无几,半路重组的父子又有多少爱可以消耗。 萧绥人被绑在杨熙艾这辆奔向悬崖的马车上,他想下车却不忍心抛下尊敬的父亲。 我在这方面太软弱了吧。萧绥对他的缺点直言不讳。 抹了橘子酱的面包香甜柔软,谢姝吃完了拿餐巾擦手,她的态度很平淡:软弱又不算什么,谁都会在这方面退缩。 萧绥有些意外,他以为谢姝会看不起在感情上犹豫不决的人,在伴侣上也会要求对方行事果断。 刚刚他说自己软弱,谢姝竟然说软弱也没关系,这让萧绥很是惊讶。 谢姝扔下餐巾,站起身绕过餐桌,抬起萧绥的下巴俯身在他嘴上亲亲,直起身后头也不回地告别:我去上班了,晚上见。 早晨的吻是橘子味的,和阳光一样香甜温暖的味道。 美好的早晨铺垫了一天的好心情,到片场萧绥看到那蠢剧本都不嫌烦了,他精力满满地上戏下戏,他的助理看了都惊奇。 恋爱是有痕迹的,男人和女人交往除非有意避讳,身上必然会留下女性的踪迹。 萧绥的助理钱伽又一次从他的外套上捡出几根长头发,他捏着长发颤声问萧绥:哥,你谈恋爱了吗? 萧绥作为演员不单纯靠粉丝为生,他的路人缘和票房号召力才是如今地位的来源,粉丝大部分是推崇他演技的拥蹙者,女友粉老婆粉这种依靠性缘关系吸引的粉丝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作为助理的钱伽更是震惊于萧绥竟然谈恋爱了,他以为大影帝会洁身自好一辈子。 萧绥翻过一页剧本,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上个星期就知道了。 钱伽呆站在原地消化了一会信息,在多嘴和闭嘴之间选择了八卦:对象是谁啊?我认识吗? 谢姝,你见过她。 确实见过,钱伽还记得他之前和萧绥在《第一炉香》的剧组里和谢姝打过不少交道,对那位制片人的印象还是个长相很出众的富家小姐,口袋里的钱、脸上的容貌、处理事情的能力和身边的男人都是一个等级的。 问题是 她不是有男朋友吗?钱伽睁大眼睛问萧绥。 书页翻动的声音大了一点,啪嚓一声之后萧绥语气依旧平常:在我和她确定关系之前她已经结束上一段感情了。 按照钱伽的理解,萧绥的意思是他和谢姝有感情的时候她还不是单身。 钱伽在暗地里咂舌,面上当然是赞成老板的一切抉择。 他还想问些详细的内容:她家里 话音未落,保姆车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定睛一看是杨熙艾弯腰钻进车里,他对着钱伽点点头,说:小钱你先出去,我和小萧有话说。 第94章 钱伽看到萧绥点头之后才矮身下车。 萧绥,我听说你谈对象了。杨熙艾坐到萧绥身旁,和蔼地问起他的感情生活。 合上剧本搁到手边,萧绥矜持笑笑,没什么,就是谈着玩玩。 杨熙艾笑时脸上的褶子会挤到一处,你对象是谁来着?你上个电影的制片是吧? 萧绥认识杨熙艾有好几年了,他是最了解这个人的品行的,他说几句话萧绥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认识谢姝吗?绝对不是。 萧绥会加入谢姝的项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杨熙艾的家事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律师帮忙处理,恰好谢姝手上握着这方面的人脉,她还表达过愿意帮忙的意向,杨熙艾则为了他的家事不惜把萧绥推出去交换。 他拿萧绥换人情时大概没想到谢姝手里筹谋的是个好饼,《第一炉香》在谢姝手下夺得了那一年电影院大半的风光,杨熙艾作为导演和制片,怎么会对这偌大的成功熟视无睹,肯定细细查过制片人的来历背景。 此外,他们还有一层更深的交集。 当初谢姝一方面为了泄愤,一方面为了她今年播出的电视剧造势,把杨熙艾的弟弟杨熙杰告上法庭,虽然法院没有下不利他的判决,但杨熙杰可是丢脸丢大了,圈子里再没有敢用他当编剧的。 两兄弟天生的血缘关系不说,两人在事业上的联系也是紧密得分不开的,杨熙杰风评受损杨熙艾也被殃及池鱼,至今还有人猜测杨熙艾有没有跟弟弟一起猥亵过女演员。 在萧绥的了解里,杨熙艾绝对不是宽宏大量的人,相反他在某些事情上格外计较。 那么计较的人怎么突然用试探的语气问起了曾经损害过自己利益的人呢? 杨叔,萧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你想问她去年是怎么公关的吧? 他肤色很白,减重太过分时皮肤会白到不见血色。谢姝在为乔琪选角时最先考虑的大概就是外貌的契合度,才挑中了他这个皮肤白皙、眼睛如风吹过的早稻田的演员。 盯的时间久了,似乎能看到皮肤下流动的血液。 他听见杨熙艾说:哎,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也是为了咱们这部电影,知道她怎么做的,我们仿照着来,也能把这部片送到国际上。 萧绥还是垂眸不语,他觉得杨熙艾的举动十足的可笑。 想要把电影推向全世界,不想着从根源的剧本做起,却盯上了锦上添花的公关手段。 送到国际上干嘛?白白出来给人嘲笑? 杨熙艾根本不认为萧绥离开他能拍出好电影,不相信萧绥离开他还是个好演员,坚信萧绥是他一手打造的人,往后也只能在他的手下获得荣誉。 现在他在别人的镜头里受到全世界的褒奖了,必然不是他的功劳,也不是导演或是对手演员的功劳,绝对是作为制片的年轻小女生用力奇淫巧计。 自大得能把天都吞下。 萧绥无声笑笑,抬眸应付杨熙艾:我得问问她,杨树,你知道她家里的背景往往只能她用,有些是模仿不了的。 《苦月亮》 谢姝说晚上见就是晚上见,他们约了晚上一起去酒会。 那是谢姝通过家庭认识的朋友的酒会,主人家会定期拿出珍藏的酒和朋友一起品尝,邀请对象不多,带不带伴侣都随意。 谢姝通过家庭认识的人,谢鹤英也能认识。 挽着萧绥的谢姝和带着女伴的谢鹤英在人家家门口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伴侣是本人的另一幅脸面,你的男伴和女伴长了什么样貌、有怎样的谈吐不光印证他本人的形象,还反射了本人的品味选择。 谢姝带的人是年轻英俊的影帝先生,无数粉丝的追捧他和他的作品,在演员的圈子里拥有稳定的一席之地,在人头堆叠的海报里他的脸会被放到最中间的位置,他的出演就代表了基础票房。 谢鹤英带的人是年轻稚嫩的女演员,在年初的古偶剧中刚刚挣得一份脸熟,第一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能为她今后的发展铺路,只是这条路是纸糊的,一点错漏就能让她跌下来。 两对人一遇上女演员就低头向萧绥问好:萧老师好。 你好。萧绥微笑致意。 谢鹤英一上来就挑刺,对着萧绥扬扬下巴,问:你新男朋友? 谢姝无所畏惧:是啊,你旁边那位呢?是你的新女友吗? 她敢承认萧绥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谢鹤英就不一定愿意承认三线女演员是他的正当女友了。 谢鹤英不肯定也不否认,撇过脸说: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 他身旁的女演员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 谢姝轻轻笑了下,你姐姐对他家的酒赞不绝口,我当然要试试。 谢鹤莲在谢鹤英心中还是有作为姐姐的地位的,上次几人齐聚打牌时谢鹤莲的警告犹在耳,谢鹤英却早已做了许多违背她旨意的事。 巧了,谢鹤英愣了两秒,随即一点也不甘示弱,他话意指向明显:上次和他一起喝酒,何温洺也在场,他跟我处得还不错,哪想到过了没多久你身边就换人了。 为谢姝提起裙摆的萧绥仿佛没听到,他温声让谢姝小心台阶。 第95章 要是比谁知道的秘密更多,谢姝是不会输的:我和他分手了也不用通报全世界的人,两个人知道就行了。倒是你,和前女友分手是不是没有协商到位?之前让人家跑到公司来闹。 这还是谢姝进君衡之前的事情了,谢鹤英年少无知,正是纨绔劲最强的时候,胡搞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事情出来。谢姝人不在公司,但她能在家里四处听到这些八卦。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四人很快在客厅的长桌边落座。 在场的人不止他们四人,没必要大庭广众拿出对方的丑事大肆嘲讽,尤其还是在谢鹤英的丑事无比丑陋,谢姝的丑事只是平常感情纠纷的情况下。 他们难得坐在长桌两边相对坐着保持安静。 他看起来很生气。萧绥和谢姝低语。 谢姝翻翻眼,让他生气和呼吸一样简单。 萧绥忍俊不禁,低头闷声说:我不信。 我演示给你看。说罢谢姝抬头,轻轻唤一声吸引谢鹤英注意力:嘿,谢鹤英。 等到谢鹤英看她了,谢姝挑挑眉说:我前几天去参加你前前女友的单身派对,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说什么?谢鹤英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 谢姝笑得揶揄:她说你各方面都不如她的未婚夫。 这话听起来针对的是一个人的长相、性格和事业,事实上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们探讨的内容相当不宜大声说出口。 大庭广众还是女伴在场时被质疑性能力,尽管方式隐晦还是有人被戳中了心思,谢鹤英如她所料咬紧了牙,下颌绷出一个紧张的棱线。 目的达到了谢姝发出了愉悦的弹舌音,对着萧绥眨眨眼,像是在说看她多厉害。 酒会的主人进来之后先和谢姝打了招呼:阿姝,有几年不见了吧。 上次见还是你的音乐会,也是怪你,不肯再开一场,我都没机会见你。谢姝清楚他的性格,打招呼也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原地寒暄了一下,仰头提醒他:你不跟谢鹤英打招呼? 酒会的主人名叫赵吴钩,他是个在二十五岁办酒会、开个人音乐会的大少爷,兴趣爱好是他人生中第一要务,跟社会接触少导致他的性格也格外单纯。 他最鲜明的性格特点就是鄙视卑劣者,善待高尚的人。 当然卑劣和高尚都是由他来判定,在他眼里谢姝能力出众,家世背景雄厚的情况下还积极进取自身的事业,是个值得尊敬的朋友。而谢鹤英是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依仗着家族的人脉混吃等死,当当表面上的酒肉朋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没必要深入交流。 于是他对谢鹤英只略略点头:你也好久不见了,鹤英。 他这副做派在谢鹤英眼里就是故作清高,谢鹤英也矜持地点头回复。 赵吴钩两句话说罢低头和谢姝继续攀谈:你和萧先生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有看到新闻。 其实他想问谢姝和何温洺什么时候分开的,赵吴钩虽然单纯但也不至于在现任面前提前任,于是含蓄地表达了他的疑问。 谢姝心领了他的好意,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贸然让大众知道对我们都不好,我们想步伐慢一点。 那也挺好,他想起其他客人,今天我还请了晏岸生,你们应该认识吧? 谢姝笑容僵了一下,不答反问:他也会来? 赵吴钩隐隐嗅到不详的气息,试探答道:我的请柬是送给他姐姐的,你嫂嫂在这方面一直很懂,她回复我说这段时间要去外地,让她弟弟代替来一趟。你和他关系应该还不错啊。 确实还不错,到能求婚的地步了。 心里哀嚎了一会,谢姝面上平淡地回复赵吴钩:还可以,见过几面说过话。你现在不去跟别人说说话?我得跟我男朋友说话了。 在场的客人不止他们几个人,赵吴钩不能只赖在她这边,听到她玩笑般的驱逐顺势走开了。 你知道晏岸生和我家的关系吗?谢姝真的要和萧绥说悄悄话。 侧耳聆听许久的萧绥诚恳摇头,不是很清楚。 谢姝深吸一口气,给他详细解释:晏岸生的姐姐晏舟潮是我的哥哥谢黎的未婚妻,他们在一起好多年了,不过订婚是最近的事情,我习惯喊她姐姐。唔他们好像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认识的。 萧绥了然道:哦,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你有个不为人知的姐姐。 我家里的孩子只有我一个女孩,谢姝补充她的家庭背景知识:我有两个哥哥,谢黎是大哥哥,二哥哥叫谢延歧,他跟我和谢黎长相不太一样,因为他是领养的,现在名义上已经不是我家的人了,但在我们心里他还是一家人。 一时接收了太多的信息量,萧绥沉默消化了一会。 他一边觉得谢姝这样正经地介绍她复杂的家庭时有种特别的可爱,那可是待人亲疏分明的谢姝,她如何处理不听话的眼中钉演员萧绥是亲眼见证过的,冷酷得没有一丝温情。 这样的她在介绍家庭时说出大哥哥和二哥哥的字眼,怎么会不可爱? 第96章 另一方面萧绥也感到奇怪。 他无疑想维系和谢姝目前的关系,但有必要在这个时期详细交代家庭情况吗? 不像恋爱,反而像奔着结婚去的相亲。 萧绥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很快打消了念头。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谢姝的丈夫人选谁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是他一个卖弄色相为生的演员,起码在萧绥的认知里谢姝的家庭不会接受他这种人。 活跃起来的心绪立刻被新蹦出的想法弹压,晴空万里骤降暴雨,淹没了所有自以为的好风光。 你大哥哥和我姐姐双宿双飞去了,二哥哥主要在洛杉矶生活,工作性质让他没时间回家,我说得没错吧?不知何时晏岸生出现在他们背后,拉开谢姝身旁的椅子坐下,端得一张笑脸:但忙到哥哥的订婚宴都不出席,有些过分了吧? 猴年马月的事了,他还记着呢。 谢姝扯扯嘴角,又一次解释:选举期间走不开身,这是实质理由。天气不合适飞机无法起飞,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什么问题吗? 眼看这层面上辩不过她,晏岸生狡猾地打出感情牌:我姐姐上一段婚姻够不幸了,想要她在新的婚姻里得到足够的尊重,这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想法,心情太迫切难免会为了一些小事着急,谢小姐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可好? 你不提我肯定不会计较。谢姝撂下冷冷的警告。 似乎这时晏岸生才想起萧绥的存在,和他问好:萧先生,上次见还是首映礼吧,那时候不方便,今天有机会我们可以多聊聊。他的视线扫过谢姝再看向萧绥,玩味说道:毕竟我们以后还有要共处的场合。 萧绥笑脸示人:晏总说笑了,有机会当然要多聊聊。 《水形物语》 陆陆续续人到齐了,赵吴钩也拿出他的藏酒,开第一瓶给客人们品尝。 品酒喝到嘴里的只有一小口,繁琐的是前期的准备工作。谢姝除了社交活动需要以外是不会这么喝酒的,她嫌麻烦,而且她只能喝出好喝难喝,什么橡木味、莓果味,都要听人说了谢姝才能察觉到。 她听着其他客人对酒的味道侃侃而谈,沉默地笑着称赞鼓掌。 她低声问萧绥:你品出这些味道了吗? 没有,萧绥微笑回答:我明天还要出境,喝酒不知道会肿成什么样,酒沾沾嘴唇就算了,怎么能喝出味道。 两个人都喝不出这细糠是什么味,也都拿出了十足的诚意称赞发言的客人,做足了表面功夫。 谈话的主题总不能只有酒,主人客人们渐渐聊起各自的事业。 我前几天投了部戏,开拍没多久,制片人跑过来跟我说钱用完了,请我再投点。客人问谢姝:你那里不会也是这样吧,钱用得跟开闸放水一样。 谢姝捏着酒杯说:看人怎么花咯,要是请来当红的明星,投资大半都要拿来发片酬。你投的戏恐怕请了太花钱的演员,开拍之后不够用太正常了。 演员还有花钱不花钱的说法?赵吴钩好奇问。 在我这就是性价比的意思。鲜红的酒液滑到杯底,谢姝解释道:有的演员片酬要的不高,演技却不错,二三线常演配角的演员大都是这样,稍微花点心思还能捧出个小流量,性价比很不错。但有的流量演员,本身演技平平还靠着粉丝量要求高片酬,演技不佳还要帮他装备配音演员和替身等等,拿着a-list的片酬却给不出a-list的演技,就跟买了烂房子一样,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 发问的客人听了蹙眉问:照你这么说我是买到烂房子了? 谢姝熟练掌握先抑后扬的说话方式:你那部戏要是真请了流量,倒也不用担心会亏,粉丝会买单的,虽然不一定能赚多少。 赚不了钱拍片有什么意思。 赚不了钱但做起来简单啊,谢姝对这种做法熟门熟路:制片人只需要谈下两个流量,别的东西随便弄弄都会有粉丝买账,偷懒就能拿出一部不错的片,既然不亏损那何乐而不为呢。 电视剧行业尤其流行这种做法,范围不限现偶古偶,制片人和公司都喜欢这种糊弄做法,既能糊弄明星的粉丝,还能糊弄出收视率,对哪方来说都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你那边也是这样的?客人问她。 谢姝抿抿嘴唇上的酒,我不喜欢那样拍片,一点意思没有,有的事情着手做了,最后就得到个不赚不亏的结果,太没意思了。 赵吴钩开了第二瓶酒,客人们新换的杯子里依次倒了酒。 赵吴钩看着桌上的客人,灵机一动:说起来我们这里有好几位在这方面工作的,还有两位演员呢。 其他客人附和:是这样,不知道两位都是哪种演员。 萧老师的片酬恐怕少有人能比吧,这还怎么归类。 萧老师的片部部卖座,有几个比得上萧老师的演员。 谢鹤英你的女伴演过什么戏?说出来让我们回去研究研究。 人家还小呢,没作品也是正常的,不过以后肯定会有的。 第97章 也是,谢鹤英多大方啊。 氛围在向诡异的方向驶去,萧绥在谢姝身旁笑得像尊石像,所有关于他的赞誉耳旁风一般从脑袋里吹过。 在萧绥看来,这张桌上品酒闲聊的少爷小姐们和杨熙艾餐桌上大腹便便的导演编剧没什么区别,把他们演员明星看作取笑的谈资,论尊重是没有几分的,多的是嘲讽和轻视。 他们是供人取乐的戏子,能不能被认识被发现都要看运气和资源,无时无刻不仰人鼻息而活。 在哪张桌子上他们都没有反抗的权力,谢鹤英的女伴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安然坐着赔笑就是他们能做到的一切。 桌上的氛围越演越烈,已经到了要谢鹤英的女伴表演节目的地步了。 谢鹤英觉得这没什么不便,他无视了女伴的求救眼神,反而宽慰她:你去弹个琴跳个舞就行,别紧张。 萧绥无声叹气,不论在哪里都是这几件事,逼女演员喝酒、表演节目和脱衣服,哪里的人都免不了俗。 谢鹤英的女伴已经站起来了,还在犹豫不决要不要站出去表演,她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期望有人来解救自己,天生的羞耻心还在发挥微弱的作用而已。 萧绥扶着下巴想这次他能不能站起来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客套话搪塞过去,这套在杨熙艾的酒桌上可能有用,在这里却未必能起效。 难道他要自己出去表演?虽然他会弹一点琴但不确定能不能应付这个场合。 犹疑不决时,身旁的谢姝开口喊人:赵吴钩。 赵吴钩好奇看她,谢姝没给僵站在原地的女演员一个眼神,直接跟赵吴钩说:你前几天不是说学了新曲子吗?在这弹给我们听听吧,正好那么多人在。 她身旁听着的晏岸生低低地笑出声:真有你的。 被人戏弄的女演员如获大赦,她无知无觉的男伴反而认为谢姝在争抢属于他的关注,看她的眼神里愤怒更浓一度。 赵吴钩是个心思浅显的人,他不认为这种场合让女演员表演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自己代替她表演有什么问题,他乐观地起身走向角落里的钢琴,打开琴盖腼腆说:我还不熟练,献丑了。 他的表演不论好坏,总会有人为他鼓掌的。 悠扬的乐声里萧绥轻声告诉谢姝:你没必要管这些事。 她跟我没关系,我确实没必要管。谢姝撑着下巴看对面的谢鹤英和女伴,但在这张桌子上,只有她跟我是同一个性别的人,会有人自动把我们归为一类,她被当作取悦人的小丑还是我被当作逗乐的小丑,事情总结下来就是有个女人被玩弄了,我不想让这种结果发生而已。 再坦率一些,无非是谢姝不喜欢女演员表演节目这个惯例,她讨厌跟自己同样的人被放到可笑的位置上。 不是善心大发,仅仅是大小姐的傲慢而已。 《斯宾塞》 三瓶酒品完,酒会也该结束了。 和主人客人告别时晏岸生特地和萧绥说:萧先生,今天还是没说上几句话,下次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 萧绥以为是平常的客套话,边握手边回复着类似下次一定的寒暄。 他没想到晏岸生说的下次真的存在他直接到片场来找萧绥。 酒会结束之后一个月,在片场萧绥听闻投资商到访,杨熙艾要求他去打个招呼。 萧绥是这部电影的招牌,如果没有他出演杨熙艾是招不来这么多投资的,叫他去露面无可厚非。 进门前萧绥还在想要拿出他的好状态,起码要让投资商有信心。 结果一走进休息室就看到晏岸生安坐着等他,杨熙艾找准时机起身说:你们聊,不着急,多聊几句。 杨熙艾出门了,留萧绥和晏岸生在房间里。 萧绥认命坐下,问晏岸生:晏总,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你大动干戈地上门找人? 晏岸生沉默笑着看他,目光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萧绥习惯被别人凝视,他是演员,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别人凝视的镜头之下,他的人生以别人的凝视为基础建立,他从不害怕被审视。 我在想,她为什么会选你呢?晏岸生抚着眉角,你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这张脸,她可不是追求外貌的人。 萧绥安然接下他的嘲讽:看来我还是有优点的。 一副长相在女人身上能尽显婉约,在男人身上会因为骨骼和面部轮廓显出另一种气质,晏岸生收敛笑容后神情比平时多了几分阴冷,他说:我来是想提前说清一些事,我和谢姝大概过段时间就要结婚了,我想她在这时和你发展这段关系,应该也是想留你到婚后的,我觉得一场三人的婚姻必定会拥挤,提前说明一些注意事项对我们都会有利。 我好像没有听明白,萧绥笑得沉静,你们什么时候定了婚约? 肯定是在你们发展关系之前。 好吧,萧绥沮丧地想,他又当了一回小三。 这次的约会地点是在汽车影院,谢姝喜欢和萧绥一起看电影,他们品味相仿,谈论同一部影片时格外投缘。 汽车影院和普通影院的区别是私密,只有两个人的私密之处,正视时目之所急皆是银幕,在这里可以大声谈论个人的观影想法。 第98章 和家庭影院的区别是不够舒适,在驾驶座上不能舒展手脚,被禁锢在车厢里难免束手束脚。 夜幕四合,银幕上的悲欢离合被演员演绎得波澜壮阔,坐在车厢里仿佛乘着车驶入电影的世界,驾驶经过喜怒瞋痴的人物们,作为他们生命的过客一闪而过。 起初在中控台上相碰的只是手肘,然后是手臂,手背又不小心贴到一处,他们的手自然地握在一起。 等你结婚之后,你会把周末的哪一天分给我呢?萧绥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谢姝眼睛还黏在银幕上,听到他的问题还没反应过来,信息在脑海里转了两圈,过了几秒她才不可置信地转头问:你说什么?结婚? 经过几天的调理,萧绥对他的处境已经有了完整的认知。 他的恋爱前景不出意外会和世界闻名的三角恋相仿王子拥有作为王妃的戴安娜,却真心爱着情人卡米拉,三人的婚姻被英国乃至全世界的人民津津乐道。 萧绥本人处在情妇卡米拉的位置上,晏岸生是王妃戴安娜,谢姝则是核心的王子殿下。 情妇问王子愿意拿出多少时间陪伴她,不是很平常的问题吗? 谢姝皱着眉深究:谁告诉你我要结婚的? 萧绥把晏岸生那天到访的事完完全全重复了一遍。 大致听过谢姝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张张嘴无声地骂人,恨不得现在就去和晏岸生理论一番。 不过眼下有个更棘手的问题,谢姝抬眸看着复述完事件就不作声的萧绥,她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就接受你当情夫的命运? 我不是太惊讶。暧昧的光影里萧绥的面容仿佛微风里飘摇的烛火,他说:每次有好事发生的时候,我总感觉是天上掉馅饼,期待坏事发生一次,这样就安心了。像现在,我就安心多了。 多么不幸的人,才会这样看待生命中的福祸,期待着坏事发生。 谢姝牵着萧绥的手,告诉他:我不会和他结婚的,这一点我能确定。 得到她的承诺萧绥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垂眸低声说:好事又发生了,我又要等着坏事来了。 谢姝凑上前亲亲萧绥,唇角擦过他的唇瓣,鼻尖抵着鼻尖时谢姝轻声道:等坏事来不如等下一个好事来。 十一月的雨下得急躁瓢泼,雨滴冷冷拍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在室外呼出一口气都会刺痛鼻腔。 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的地方虚着一滩雨水,车里的人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坡跟皮鞋,她注意到落脚处的水塘迟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下脚踩进水塘里,乳白色的鞋面被溅上脏污的雨水。 一下车头顶就递来一把伞遮蔽风雨,谢姝斜了眼撑伞的人,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亲自来迎接我呢? 撑伞的晏岸生无奈苦笑,你都跟家长告状了,我还能躲起来吗? 洁白的大衣衣摆沾上雨水,谢姝迈开脚步向室内走去,晏岸生就撑着伞亦步亦趋跟着她。 两人在电梯里都无话可说,到了楼层进入晏岸生的办公室,谢姝脱下大衣丢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面色不善说道:来吧,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晏岸生请助理到来两杯热茶然后关上办公室门,站着在办公室里徘徊,他听谢姝质问:首先,我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说要结婚的? 我求婚被拒绝了,总要看看是谁截下了我想要的新娘,好胜心作祟就恶作剧一下。说罢他站住,试探问: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他在萧绥面前说要和谢姝结婚都是胡诌的,他是向谢姝求过婚没错,但谢姝不过两天就回绝了他。理由不充足,态度足够坚决。 如果只是被拒绝晏岸生也不会有多余的感觉,求婚失败于他而言就像一桩零成本的投资失败,既无亏损也没有惋惜难过的必要。 可谢姝拒绝了他,和萧绥混到一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在谢姝心里他还不如一个男演员? 好胜心催促他去给萧绥找点麻烦,小麻烦就行了,让萧绥自我怀疑一段时间,给他们的感情增添点微不足道的困扰就够了。晏岸生也没想到会惊动谢姝,谢姝不知怎么想的一气之下把事情告诉了他姐姐,导致的后果就是他被姐姐严厉地教训了一顿。 我怎么能不生气?谢姝在平静中酝酿风暴,你去跟我的男朋友宣示主权,告诉他你是正宫他是小妾,你不是有毛病吗? 只是一个男演员而已。晏岸生的反驳显得分外无力。 本来就不占理的人硬要辩解会让生气的人更加愤怒,谢姝站起身,站直了气顺了说话声音更大:不管我的男朋友是谁,你都不能去他面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我的私生活!我们因为家里的关系认识,我给你笑脸给你面子不代表你有资格对我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晏岸生感觉他的耳朵被震得发痛,安抚她:你小点声,声音那么大嗓子都粗了。 管好你自己吧,谢姝冷笑,自己那点破事管不好来管我,我又不嫁给你,我嗓子粗细跟你有什么关系。 再狡辩下去不占理的人就要被捶死了,晏岸生认罪:我错了,我不该干预你的私生活,我向你道歉也向萧绥道歉,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第99章 他服软了谢姝也不追究,她深吸一口气坐回沙发上,重新摆出笑脸,温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火山喷发完终于冷却下来,晏岸生也敢坐下了,他不敢放弃地问谢姝:你不会真的要跟他结婚吧?那可是个演员啊,你哥哥恐怕不会同意吧。 他是个演员怎么了?起码他不会把手伸到自己不该伸的地方去。谢姝用笑脸嘲讽他,再说我跟谁结婚我哥哥也管不了我,二十五岁又不是小孩子了。 演员会欺骗别人,他说他爱你,谁知道到底是真爱你,还是别有所图。 捞起大衣,谢姝抖抖衣服穿上,脚上的皮鞋被雨水浇过肯定是洗不干净了,她急需回去换鞋。晏岸生不怀好意的警告被她彻底无视,谢姝俯视着他,撂下一句:关你屁事。 《老狐狸》 雨水持续了好几天,雨丝绵绵地落在人身上,缠住了人们走动的脚步,拖缓了工作的进度。 谢姝最近在挑选新电影的男配角,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一盘菜里有主菜有装点才好看,倘若装点的小食不够好看美味,也会损害整盘菜的风味。 试镜时谢姝拿出了她的挑剔劲,几乎每一个男演员都被她嫌弃。 你最近刚刚做过医美吗?找的什么医生做的什么项目?你的脸太饱满太紧绷了,开机前都会是这个僵硬的样子吧? 老家在哪边啊?你的口音也太重了,你普通话考过级吗?配音?我的电影不能加配音,你自带也不行。 你在演什么?你这种演技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看死了,你在我的电影里简直是伪装成巧克力的屎。 你是九零后为什么皮还这么松?还有身材太松散了,你根本不管理的吗?如果你连保持身材这种小事都做不到我凭什么选你?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筛选出合格的演员,谢姝倒进座椅里,感叹道:男演员的质量好差,我只要求找到一个长相演技都过得去,可以自己配音的男演员,有这么难吗? 男演员大盘就是这样,丑的、演技差的、普通话不标准的都能混出头。一同选角的副导演有了盘算:谢总不如请人引荐一下,男演员认识的男演员更多吧。 意思是叫谢姝走萧绥那边的路子找找人,萧绥在演员的圈子里有地位,找到一个合格的演员应该不难,实在不行亲自出马也是好的。 谢姝本来不喜欢在工作场合里谈到她的私人生活,但选角导演话说得模糊,况且照眼下的状况找来这些品质不佳的男演员还不如直接从萧绥那边找个演技不错的小男生,于是谢姝按着选角导演的意思应下了。 他们的感情刚从风波走向平缓,将将进入如胶似漆的阶段,眼下对方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男演员?萧绥从健身房回来冲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湿着头发想了想,我公司里有不少年龄不大的男演员,好像有个舞台剧出身的,我让他去你那边试试看吧。 谢姝劈里啪啦敲电脑,闻言不放心地问:他会说普通话吧? 萧绥擦头发擦笑了,他考过普通话的。 那就好。她眼睛盯在电脑上挪不开。 萧绥踱着步子靠近她的桌子,谢姝心无旁骛,连他走到旁边都没有察觉。 如果现在有摄影机的话,从哪个角度拍,萧绥都是清爽帅气的。 他拢着浴袍,衣衫松散地披着,若是谢姝站起来从她的角度一眼能看穿他的胸口,包括但不限于饱满的胸脯和紧实的腰线。 和他们刚认识的时期相比,为了演绎角色萧绥的身材壮了不少,现在让他去演乔琪是绝无可能的,没有这种满身肌肉的混血贵公子。 谢姝明显更喜欢他现在的身材,他饰演乔琪时谢姝看他的眼神平静淡漠,能看出她对病弱公子的兴致不高。最近的眼神有了鲜明的改变,她看着他像在看一道鲜美的菜肴,时时准备咬他吃掉他。 她的欲望也不是无时不有,比如此时有需要忙碌的工作,谢姝就不会把目光分给他。 谢姝不喜欢把工作带回来做,既麻烦效率还低,可她希望在元旦后电影开机,从现在起要加紧一切工作事宜,这才把事情带回来办。 才结束场地那边的安排,投资商又发消息来问,谢姝拿出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进行惯例的忽悠,让他们放心。 手下用力敲着字,谢姝突然感觉她的膝盖被什么湿湿的东西碰到了。 酒店空调一向开足了,谢姝回来之后都会换上轻薄的居家衣服,宽阔短袖和短裤是她的首选。既然穿了短裤,手臂和腿包括膝盖都裸露着,腿碰到什么谢姝会第一时间发现。 潮湿的毛发挤进她的双膝间,擦过她的大腿,短裤被拽着拉下去,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腿根晕出一片潮湿的皮肤。 呀,谢姝低头惊讶问:你什么时候跑下去的? 萧绥脸贴着她的大腿笑,在你忙的时候爬进来的。 最贴身的底裤被扒下去,大腿被手掌握着打开,湿发落到额前蹭过她的腰腹,谢姝抓着扶手倒进座椅里,喉间发出长长的叹息。 水从股间滴到椅子上,黏黏糊糊的粘住了皮革和她的皮肤,腰又向下沉了几分,腰臀都被他捏在手里,她的腿被抬高了。 第100章 等到她腿软了,瘫在椅子里,桌下的人站出来,宽厚的肩膀一下覆盖了她,膝盖贴着他的腰侧,湿湿热热的擦过去让人感到火辣辣的。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了生活用品。 谢姝抱着他的肩膀,想起他最近的新电影里的角色,一个商业气息十足的男性角色,露出过许多次肩背和腰腹,有时他坐在那里,脸蛋斯斯文文的,身上却满是肌肉,他但凡流露出暧昧的神色,全场气氛都会变化。 现在她手下的人是萧绥,也可以是他的角色。跟她做/爱的人既是演员,也是角色。 哼萧绥抚摸她肩上的头发,向下就是她的肩背和腰,再向下一点就能摸到凹陷的腰窝。他抱着谢姝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头发好湿。 把她的脸都弄湿了。 椅子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起初只是轻微的响声,后来声音越演越烈响亮起来,最响的一阵过后吱呀的声响被延长舒缓,终于陷入沉寂。 有力气了谢姝从椅子上站起来,光着腿去浴室洗澡,她的大腿上还留着鲜红的指痕,走着走着小腿上都流下水的痕迹。 萧绥盯着看她进了浴室,抽纸把刚刚用的椅子擦干净了,拢着浴袍又进了浴室,才干不久的头发重新被打湿。 杨导要我问问你去年的公关人脉。 浴室里的话音都染上一层水汽。 谢姝拍拍水面,略沉思一会说:我可以给他一些电话号码,多的我就做不到了。 萧绥下巴垫着她的肩膀,委婉道:你可以不搭理他的。 顺手而已,谢姝揉揉她的膝盖,而且我不觉得他能用好这些人脉。 片子质量太次了,以谢姝的眼光来看甚至配不上大银幕的播放标准,这种片子根本没有去竞争提名的资格。 谢姝伸长舒展腿,说: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拍那种片子了,浪费精力又没有意义,演员不能被随便浪费。 一个演员一年能遇到一个好角色都是幸运了,我总不能把好事都占去了。 为什么不能?谢姝从浴缸里站起来,抬脚跨出去,有能力的人就做有价值的事,在同龄的男演员里你是演技最好,票房上也少有人比过你,你本来就有资格占尽所有好角色,所有好剧本都该被你淘汰后才流到下面的男演员手里,这是规则。 萧绥不赞同她的看法:那这样有些演员岂不是没有出头的路了? 浴袍裹住她的身体曲线,谢姝抬手松开泡澡时挽起的头发,从实际上来说,不可能由金字塔顶端的演员霸占所有好资源,享受所有好处,你看不上的剧本可能不适合你,流到下一级男演员手里,更适合它的人发挥出更好的效果。 总之,谢姝拨弄头发,你这种地位的男演员,怎么都不该演现在这个档次的电影。 有人把萧绥看作金字塔顶端的男演员,也有人把他看作拉磨的牛马。 上一部电影的拍摄刚结束不久,甚至还在为了大规模上映进行删改,杨熙艾竟然在此时拿出一份新剧本邀他出演。 依旧是小品式电影,他的角色依旧是毫无意义的商业气质浓厚的角色,简直是上一部电影换了壳子再出现。 杨导,萧绥笑得温吞,现在就拍新片,有点太着急了吧。 杨熙艾不以为意,现在行情不好,多拍几部对你没坏处。 怎么会没坏处,连轴转地进行电影拍摄是最消耗人的,萧绥不会因为简单的角色花费太多精神,但拍戏本身就是煎熬的,对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损耗。 萧绥抿唇笑着,我建议您与其急着拍下一部,不如先把手上拍好的片子做好了。您说想要冲奥的人脉,我这有几个号码您打打试试看,说不定能冲到一个提名呢。 出乎萧绥意料的是,杨熙艾轻易答应了他的建议,欣然拿走了那份不成熟的剧本,兴冲冲打电话去了。 独处时萧绥后知后觉感到杨熙艾是在逼迫他,通过逼迫他接下一部烂片来交换谢姝手里的资源人脉。 成功了他有人脉去冲奥,失败了他还是能得到萧绥下一个档期,怎么都不会亏损。 杨熙艾一点都不考虑萧绥作为演员的职业生涯发展,不担心他的身体是否能承受接连不断的电影拍摄。 萧绥只是他好用的工具而已。 《爱在黎明破晓时》 谢姝第二天就面试了萧绥推荐的男演员,大概二十岁出头的小男生,见面问好时还是一脸羞涩腼腆,试镜时却极有魄力,台词念得铿锵有力,一抬眼一低眉都是角色的方式。 很不错嘛,谢姝扫了眼他的简历,安明,你有过几年话剧和音乐剧经验,以前演过电影吗? 安明微微低头回道:没有,给萧老师的电影演过龙套,基本没有露过脸,应该也算不上是有经验。 谢姝和选角导演对了下眼神,确定对方的心意后满意说道:回头我把合同发到你经纪人手里,你拿到这个角色了。 选角和其他的准备事项基本在元旦前完成,元旦假期后电影就能开机了,谢姝对这部片子抱有极大的期待,尤其是当她探班时看到三位主演浓烈的化学反应时,一瞬间她连之后的营销策略都想好了。 第101章 电影名为《盲女》,主要角色是温言乐饰演的母亲和越衡饰演的女儿。 母亲是农村长大的女人,本想走出村子却被父母卖给了丈夫家,生儿育女后当然只能被脚下的土地困住。她的女儿同样拥有走出大山的心愿,在学校和老师的帮助下走出去,一年后母亲在家里却收到了女儿的死讯。 母亲悲痛万分,决定用一个月的时间出去查明真相。 就这样,一个无知的粗鲁农村妇女为了女儿走出生长的土地,进入新世界。 安明扮演的角色是母亲进入城市后遇见的最友善的人,之后也陪着她探查女儿死去的真相。他们之间有复杂的感情,既是母子的亲情也是情人之间的爱情,剧本上没有描写他们大尺度的亲密戏分,却要求他们碰撞出隐晦的暧昧和性。 戏剧里这两人做得很不错,温言乐在戏里散发出了角色独有的湿漉漉的性感,安明完全接下了她的戏,和温言乐有来有回。 戏外这几人的情况却没那么理想,温言乐和安明现实里关系不冷不淡,反而是越衡和安明好像擦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花。 谢姝能看出的问题,作为经纪人的纪行当然不会忽视。 她对此如临大敌,探班频率大大加深,越衡的助理也表现得异常敬业,每当越衡和安明私人谈话时她就插进去带走越衡。 没必要这么紧张吧,年轻人凑到一起谈谈恋爱很正常,何必盯着不让。谢姝觑着纪行的脸色,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就跟抓早恋的教导主任一样。 纪行眯着眼盯上看剧本的安明,你以为谁都跟萧绥一样?谈恋爱结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演戏就行?根基深厚的电影咖才敢这么干,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哪能随随便便谈恋爱,现在人对女演员的要求只多不少,谈条件好的指责你攀高枝,谈条件差的骂你没品位没事业心,美女配猪男。虽然安明也还不错,但最好的做法就是别瞎搞,安心拍戏追求事业咖的称号。 制片人和经纪人也不是天天有机会见,今天纪行来是以越衡的名义送饮料,实际上是来监视她的艺人听不听话。 谢姝咬着冰美式的吸管说:随你怎么管教越衡,但记住不要让她在电影结束宣传前闹出和安明的绯闻,到时候不光是我,温言乐那边的人也要找上你。 照这个拍法,宣传期间一定会炒作温言乐和安明的感情,不一定要明说是爱情,人们更喜欢观赏暧昧不明的感情,如果男方确切有了男友,那么暧昧的海棠花瞬间会从枝头上掉下嵌进泥里。 我知道,她绝对不会搞出麻烦的。 新年前谢姝都在忙工作,萧绥跟杨熙艾去了洛杉矶,他们只有固定的通话时间交流。 谢姝从不过问萧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在心里笃定了杨熙艾那老男人办不成事,问出来也只会给萧绥添堵。 萧绥也默契地绝口不提他的公关进度,因为诸事都和谢姝料想的一样,没有一刻是顺利的。 他们是通过谢姝的人脉接触到了一些人,也找了公关公司,天天在早午餐和晚宴间周旋劝说。但他们的效果比不上谢姝本人,谈话的对方都是客气地迎接送走他们,关于他们的提议甚至没有认真讨论。 既然没有成效,及时止损立刻打道回府也是好的,可杨熙艾仿佛是被纸醉金迷的早午餐和晚宴迷住了一样,明知没有成果还是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畅饮威士忌。 他们在没有目的地浪费时间,萧绥意识到这点后几次向杨熙艾提出过要不要放弃冲奖,全被杨熙艾醉酒状态下的胡言乱语推拒了。 越是临近年关,萧绥心越慌,他每在洛杉矶多呆一天心就高悬一分,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劝不住杨熙艾他也想过自己动身回去,他提出了这点杨熙艾就以他不会英语无法独自生活为由留住他。 萧绥不想天天看护老小孩,他拒绝了多次杨熙艾一同赴宴的邀约,独自在洛杉矶的街道上消耗时间。独处也不能平复他的心绪,不幸的预感在心里越发强烈。 果不其然,萧绥这天独自在咖啡店时,突然接到陌生的电话,接通后发现是杨熙艾向他求救的电话。 他到警局后隔着栅栏听杨熙艾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在加利福利亚州,某些药品是合法的,杨熙艾脚挨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就得知了这条规律,然后迫不及待地献身尝试了一番。 他每天和萧绥接触的时间渐少,加上酒味浓得萧绥不敢靠近他,杨熙艾就真的把他干的事瞒到这天。 如果仅是在法律的边缘试探萧绥也不至于今天隔着铁窗探望他,不知不觉杨熙艾在药物的蛊惑下胃口越发大,就在最近他尝试了某些药效更猛的物品,从法律的边界狠狠跨了一脚进去。 你救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一段时间,药效退了,杨熙艾清醒了,他抓着萧绥的袖口求他:小萧,你救救我,让我出去!小萧,求你了。 萧绥皱着眉想办法,他刚刚问过警察,说是药检之后看结果,如果真的违法了他可能要被起诉,至于那些外交上的条款萧绥暂时摸不清,不确定他能不能被释放。 他叹气,我怎么帮你?我在这里认识谁能把你弄出来?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杨熙艾年纪不小了,被拘留两天身子骨都不一定受得了,被关进去才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的衣衫和头发都乱了,平时被发胶黏在一起的黑发中冒出了几丝银发,苍老褶皱的皮肤包裹着他松弛的肉体。 第102章 明明几年前他还没这么老,他二十岁时杨熙艾还很有精神,新年时会特意给他发红包,说他没有小孩,就把给小孩的礼给萧绥吧。 有那么几个时刻,萧绥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孩子,可以享受父亲的关爱照拂,能弥补过往缺失的爱。 容我想想办法。 这种话宽慰不了杨熙艾,也安慰不了他自己。 萧绥是个不错的演员,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拥有属于自己的粉丝拥簇,在某些时候这张大众辨识度颇高的脸会给予他一些帮助。 但在洛杉矶,他只是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 他的作品只在东亚流行,洛杉矶的人们或许在流媒体上窥见过几次他的面容,却没有太深的印象。他这一张纯种亚洲人的面孔,在街道上最多听闻的是低声的辱骂,警局里询问警察时还会被刻意忽视。 在这里他和一缕游魂相差无几,哪怕当街被绑架恐怕也不会有人为他报警。 无根无据要他在这里从警局里捞出一个人,跟要求他登天有什么区别。 谁能帮助他?萧绥的心底划过一个个名字,他奋力搜索能在此时此刻帮助他的人。 最终符合他要求的人只有一个。 萧绥永远记得那天,谢姝因为他的一通电话搭乘十二小时的飞机抵达洛杉矶,在他得知杨熙艾即将被起诉时敲响酒店的房门。 她神采奕奕,衣摆和靴底还带着香港的尘土气味,进房间后她开门见山说:我在路上了解了一点你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保他出来。 如果萧绥此时还清醒的话他应该会察觉出谢姝的口吻是纯粹的商业口吻,她在把这件事当作一桩生意处理。 可惜萧绥心急如焚以至于没有那么清醒,他只顾着喜出望外,那就 但是,谢姝打断他,我有一个条件。 她的话让萧绥清醒几分,转念一想就理解了,在洛杉矶的监狱里捞出一个人又不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谢姝索要补偿是很正常的。 什么条件我都会尽量答应的。 谢姝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她嘴边的笑容仿佛她稳操胜券,她说:我最近因为事业上的事需要一个丈夫,一个听话还不会给我惹麻烦的丈夫,你能胜任这个位置吗? 想破脑袋萧绥也不会想到谢姝的条件是这个。 《傲骨之战》 二月洛杉矶的天气称得上严寒,室外刮过一阵风,窗户被震得发抖,轻微的气流声音敲响耳膜时萧绥才有他身处现实的感觉。 他是和谢姝有稳定的亲密关系没错,他也期望这份情感上的亲密关系可以延续成法律上密不可分的关系,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妄想。 如今妄想实现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无数想法涌进他的脑子谢姝是等着他提出请求吗?他如今的状况是谢姝一手造成的吗?谢姝真的能帮到他吗?她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还有,谢姝为什么要选他做丈夫? 我给你考虑时间,谢姝低头看表,一个半小时,尽快考虑完给我答案。 如果我不管他,他会怎么样? 看他请了怎样的律师了,不过对杨导来说,比起短时间的拘留,还是媒体的舆论更让他担心吧。 落地窗外的天空是一片雾蒙蒙的浅蓝色,谢姝站在窗前仿佛是站在蓝色的雾里,面容和声音都模糊冷淡。 这是她的威胁,萧绥明白了,今天他不答应谢姝的求婚,马上杨熙艾的恶性新闻会铺天盖地传出来,同时他还面临着被起诉后拘禁的未来。 为他搭上萧绥的婚姻,真的值当吗? 一个半小时后,谢延歧挥散空气中的水雾,推门进入建筑,经过门口的安检径直走向电梯,在特定的楼层下电梯,有人经过电梯看到谢延歧,惊讶问他:谢?你怎么会来? 来找加里,他在办公室吗? yeah,他刚端着咖啡进去。 加里是这里的副检察官,他长着一张大众白人脸,几年不见脖颈有些发红,挺翘的肚子让谢延歧不得不提早站住摘手套伸出手和他相握。 谢,上次见还是选举吧,真的过去好多年了。 谢延歧没有寒暄的想法,你们有一桩药物违禁的案子吧?嫌疑人里有一个华人导演。 家里桌上的卷宗都是刚送来的,他在里面边翻找说:好像今早有送来几个案子,啊,找到了。 他没有避讳谢延歧外人的身份,直接把卷宗递给他,五个人使用违禁药物,我的公诉人们正准备上场干掉他们。 谢延歧温润的面容在早晨的薄雾晕染下平添几分冷峻,他翻阅卷宗找到目标人物:熙艾杨,他用的药不是违禁品吧。 我不清楚,等到法官面前看他的律师怎么辩解吧。加里无所谓地耸肩。 几年前他还是个公诉人时就是这个态度,任何事都要放到庭上辩驳,只有法庭的上的话语才是箴言。 加里,谢延歧合上资料,他的目光也放到这位向红脖子群体进发的检察官身上,你应该现在就查清楚他服用的是不是违禁品,等到上法庭后他请了律师做无罪的辩论,政客们会说什么?你的公诉人、你和你的上司都有种族歧视的问题? 第103章 嘿,谢,不要这么紧张,亚洲人而已,瞥见谢延岐属于亚洲人的肤色,加里不着痕迹地辩解:我的意思是,亚洲人不像黑人那样敏感麻烦,我们可以公事公办,给予任何人公平。 多有趣的言论,白人眼里的黑人是敏感麻烦的,亚洲人是可以公事公办的,尽管他需要服从眼前这个黄种人的命令,根深蒂固的思想依旧不会因为现状有丝毫改变。 谢延歧微微抬颌,他还在商量:杨是位有名的导演,在许多公共场合都露过面,你现在不调查却把他关起来,开庭之后会有多少媒体盯着你拍摄,我猜你还没有做好让自己的家人上报纸的准备。他扔下文件夹,文件的书脊在木桌上砸出响声,加里,你既然不准备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就要提前为自己的舆论着想。 谢姝从谢延歧家的橱柜里找到了咖啡豆,把豆子倒进洗好的咖啡机里,机器悄悄运转,咖啡豆在高温里发生微妙的化学反应,烘焙出弥漫整个房间的咖啡香气。 谢延歧回来时谢姝刚泡好一杯咖啡,她殷勤地双手端给门口的哥哥,问他:顺利吗? 很顺利。谢延歧脱下大衣和风衣,贴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更加清瘦,一手端住托着杯子的盘子,解放了谢姝的双手后说:明天他就会被释放。 谢谢哥哥啦。谢姝卖完乖跑回厨房继续摆弄咖啡豆。 端起杯子抿一口浮沫,犹豫再三谢延歧还是放下了谢姝亲手做的咖啡,问起正事:你那边还顺利吗? 抚弄咖啡豆的指尖携带着悠长的香气,陶瓷的杯子被热水浸染,谢姝心情愉悦地答:还算顺利吧,他说要回去征求家长的同意,我让他走了。 谢延歧蹙眉,他没有完成你的条件。 婚姻这种事总要和家人说清吧,谢姝端着咖啡来到沙发旁,又不是所有家长都像我们的爸爸妈妈一样,在他们眼里我跟谁结婚都好,只要那个人有正常的道德心就够了。 这跟爸爸妈妈的看法没关联,你不该还没得到他的回答就让我去插手的,你失去了原始的筹码。谢延歧像小时候在下国际象棋时一样为谢姝分析利弊。 谢姝反应平静,反问他:你担心他会耍赖逃避? 这是可预见的后果。 不会的,谢姝万分笃定道:他一定会答应我的条件。 谢延歧愁眉不展,你对他的人品太有信心了。 谢姝轻笑,她否定谢延歧的观点:不是我对他的人品有信心,是我相信他不会拒绝这个和我绑定的机会,一个永远能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的机会。 茶匙搅弄着被浮沫覆盖的咖啡液,烘焙咖啡也没有很难,谢姝花了一点时间就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她的学习能力一向出众,于她而言摆弄人心和摆弄咖啡豆没有太多区别,弄清一个人的想法不比弄清一种咖啡豆的味道困难。 听起来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谢延歧停顿了一下,但我依旧不认为他配得上你,作为丈夫来说,他根本不够格。 这种配不上比何温洺的配不上更甚,萧绥作为男人不拥有成为谢姝丈夫的资格,他太弱小了,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是个一击就能击溃的人。 谢延歧在工作上很擅长对付萧绥这种性格的人,因为幼时缺乏正确的关爱教养,所以他在感情上常是被控制的一方。这种人只需要根据他的偏好送去一个聪明的人,和他建立联系、培养感情,很快他就会被这份感情驱使控制。 哪怕他知道这个人别有用心,甚至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那又怎样,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他无法拒绝的枷锁。 谢姝尝了口咖啡,她一向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咖啡沾沾嘴唇就放下了。她笑着反驳谢延歧:哥哥,婚姻又不是天平,没有配得上配不上的说法。我需要的丈夫是诚实听话的好人,而不是野心勃勃的谋略家,他符合我的需求,我就选了他而已。 诚实听话的好人是做不了演员的,他在演艺事业上造诣颇深,表演和欺骗的技术想必也炉火纯青了吧。 哥哥,你偏见太深了,不是所有演员都会欺骗人。 可能吧,谢延歧的目光描摹着谢姝的侧脸,我希望你幸福,起码要像现在一样幸福,但婚姻能改变的太多了,你会在婚姻里经历什么,你的演员丈夫会在你的婚姻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都很担心。 《婚姻故事》 将近午时了,洛杉矶也施舍了一些阳光,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会有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的错觉。 谢姝听着哥哥难得吐露对她的担忧,熟练拿出了大人的成熟语气:哥哥,我有好家人和发展的事业,我不会不幸的。哪怕我真的会不幸,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二十五岁的谢姝和二十岁、十八岁和十五岁的谢姝并没有区别,她们同样骄傲自大,认为自己强大到足以承受世间一切风浪、坚韧到能够承担所有后果,哪怕她无法担起责任,也会有她的家人替她遮风挡雨。 经历了微不足道的感情风波,她依旧是个眼高于顶的大小姐。 第104章 年初假期刚开始时,无所事事的互联网突然被新鲜的桃色绯闻轰炸洁身自好的零绯闻大影帝萧绥疑似有了女朋友。 再加上萧绥近来在他春节档的新片采访中被问及:最近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这个问题时。 萧绥难得笑笑说:当然,嗯遇到了非常好的人,我们的相处很不错。 被问及具体是谁,他下意识张嘴想说一个人的名字,反应过来这是采访后随即摇摇头笑说:她不喜欢把私事拿出来说,换一个问题吧。 这副模样谁还看不出来他陷入一段恋情中,他的恋人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连在镜头前都忘了隐藏。 一时间关于萧绥恋人的猜测众说纷纭,粉丝列举了他历任银幕情侣,根据她们的拍摄档期和萧绥的日程相对比,在众多人中寻觅他们真正的嫂子。 最后他们找出了最可能的人选。 你们真不觉得是越衡吗?除了她我真的想不出别人了。 yysy他们真的很有性张力,《第一炉香》谁看了不为葛薇龙和乔琪流泪。 演员在一起演那种戏真的能一点都不动心吗?我不信。 好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豹豹猫猫相爱了,欢迎来超话品鉴两位的绝美感情。 抱走越衡不约,欢迎九月来电影院看越衡的电影《盲女》。 萧绥的新电影就在观众热闹的议论中在各大影院开画,院线排片和上座率都达到了恐怖的数字,加上这部电影本就符合春节档的合家欢需求,一时间其他所有影片的关注全都被占去,票房和讨论度的赢家在初期就能观测出结果。 年后春节档的竞争告一段落,萧绥依旧没有从大众视野里消失,刚开工的记者铆足了劲追着萧绥拍照,他们急切地争当第一个揪出萧绥女友的人。 人们的注意力只足够聚焦在一个人身上,被万众瞩目的人有了萧绥,那么其他人的新闻都可以一带而过了,比如刚被送进戒毒所的春节档赢家导演。 杨导的名誉没有受损,反而用一部俗气的商业片赚了一笔,他在哪都不会不高兴的。 设计师和裁缝围在谢姝周边,谢姝抬起手臂给他们测量臂长,扬声跟一墙之隔的萧绥说话。 隔着一段距离萧绥的声音有些暗哑:你满意就好。 听起来他倒是不太满意。 谢姝低头问跪在脚边给她扎衬裙的设计师:john,我的婚纱要多久才能做好? 你明天结婚就明天做好,明年结婚就明年做好。john叼着缝衣针站起身,怀念地收拢多余的布料,你妈妈结婚时我也想制作她的婚纱,但她拒绝了我,她说想要一件简单的衣服就好,然后她从chanel那边订了婚纱。 那时你还在dior工作吧? yeah,我很生气,我感到自己被她背叛了,我对她说以后都不想给她做衣服了,你妈妈说她女儿的婚纱可以给我做,我们才再次和好。john看着谢姝和母亲肖似的双眼,这一天来的比我想的早。 第一次见面还是个小女孩的人,竟然要举办婚礼了。 谢姝在镜子前转身,观察衬裙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我想要在九月举办婚礼,时间足够你们缝纫裙子吗? 头发花白的裁缝奶奶眯着眼看手册上记录的尺寸,心算完说:我不确定,六个月缝纫五条婚纱很勉强,你还订了伴娘的服装,要做完只能让工坊的所有裁缝一起动手。 我们可以雇佣临时的裁缝。年轻的裁缝小姐提出建议。 谢姝前几年都没有结婚的计划,婚纱也没有提早准备。她要在今年之前完成婚礼,买现成的婚纱是万全之策,但谢姝试过一段时间后,哪家的婚纱她都不满意,最终还是火急火燎地找人定做。 我愿意承担所有费用,只要我的婚纱能及时穿在我身上。裁缝们开始精确计算工期,谢姝拜托john:john,我要和我的未婚夫单独聊一下婚纱的细节,给我们一点时间。 john带着裁缝们出去了,隔了一段时间,萧绥才推门进来,问:出什么事了?我看他们没有回来。 他一抬眼,就被灯光聚焦中心的人扼住了咽喉。 这是个广阔的试衣间,半圆形的墙镶了三面大镜子,头顶的聚光灯对准镜子前的人,为了试衣方便她把头发盘起来了,裸色的衬裙贴着身体曲线蔓延至脚下,她站在光里仿佛是神话里初生的维纳斯,生灵都盘踞在她的脚下沐浴神的光泽。 谢姝向他伸手,萧绥就愣愣地向他走去,走进她的怀抱里,手臂揽住她的腰。 听话得像条被训好的狗。 你等累了吗?谢姝温声问他。 萧绥摇头,只等了一会,不怎么累。 你想怎么做你的衣服?john认识很不错的男装设计师。 我都可以。 谢姝仰头想亲他,被萧绥抬头躲了过去,谢姝吻在了他的下巴上。拒绝是谢姝最讨厌的事,她伸手压着萧绥的后颈,逼他低头,这次她想要撷取一个吻易如反掌。 她在萧绥的唇瓣上留下齿印,磕碰出的血液把他们的嘴唇都染得鲜红,谢姝一字一句跟萧绥说:萧绥,我们要结婚了,结婚之后,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你不能像对陌生人一样对我。 第105章 剪裁的缝纫的魅力是奇妙的,一根针和一块布就能做出一条裙子,也只要把缝在布料里的针抽走,就是抽走了裙子的骨架,布料就此散架。 衣服散在萧绥的手臂里,他像隔着几层纱拥抱她,温度和呼吸时的震颤都被隔开了,她的身体似乎被瓷器包裹,冰冷又陌生。 萧绥问她:你爱我吗? 我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因为你需要一个丈夫。 我也可以选别人,但我选了你。 因为我是你可以随便操控的人,你需要这样的丈夫。 鲜血滴在她的裙子上,晕开一滩红色的花。谢姝轻轻叹气,你不能永远纠结这些事,那样的想法和我爱你不冲突,你想要什么?一点杂质都没有的纯粹的爱吗?那是不存在的,不光我给不了你,任何人都给不了你。 我知道,萧绥像是终于死心,一直是我痴心妄想,我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他松开手,层叠的纱落下,一条轻薄的白墙斩断了他们的联系,婚姻的桥梁也无法跨越这道裂痕。 互联网上对于萧绥的神秘女友的争吵终于有了定论,记者们拍到萧绥出门约会的照片,一点点扒出他神秘女友的真实身份。 事情完全揭露时,吃瓜的网友们一片哗然,萧绥的粉丝们更是大跌眼镜,他们的态度从一开始谁也看不上迅速转变成卑微祝福。 之前他们推测的嫂子人选有萧绥合作过的女演员,也有跟他合作多年的女工作人员,甚至助理和经纪人都猜过一遍了。对于这些嫂子候选人,萧绥的粉丝拿出了婆婆挑儿媳的态度,这个演技不好配不上,那个长相一般也配不上,哪个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可当他们发现真正的嫂子是位富有的大小姐,家里世代积攒底蕴深厚,自身长相貌美不说,学历和能力都处在顶级梯队,萧绥在戛纳大出风头的《第一炉香》就出自她之手,近年来互联网上被讨论的作品也有她的影子在。 谁能说她配不上萧绥?反倒有粉丝担心偶像做了赘婿才合理。 郎才女貌的爱情已经没有可以指摘的了,于是在网友们的祝福里,萧绥在年中的采访里宣布他会在下半年和恋人更进一步。 这更进一步不是订婚就是结婚了,网友们又开始猜测,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小姐怀孕了,两人奉子成婚才着急在今年内订下来。 谣言在萧绥的后续采访里不攻而破,他明确说明了两个人从去年开始互相有好感,也认真接触了一段时间,确认对方是品德良好的人才做出这种决定的。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我属于她,她也属于我,这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屏幕上的萧绥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眷恋,即便不是现场看,也能感觉出他有多爱他的未婚妻。 谢姝听裁缝的话抬手,另一位裁缝整理她的裙摆,经过几次试衣她们已经很熟悉了,都玩笑恭喜谢姝,有那么个珍爱她的丈夫。 谢姝听了只是笑笑,一对连曝光恋情都要专门安排时间摆拍的未婚夫妻,到底哪里谈得上珍爱。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即便是雏形,也能看出这件婚纱会有多漂亮,穿上它的人大概能在婚礼那天拥有遮盖一切的光彩。 难得的,谢姝感到惘然,镜子里的自己越华美,她越怀疑自己和萧绥的婚姻是否正确。 一场婚姻,困住了两个人,分明还在围城之外,相处时氛围却仿佛是走不出围城的怨侣。 不要后悔,谢姝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后悔的时候,不论何时她都不想有后悔的一天。 《伊丽莎白》 婚期的宣布和电影的宣传在同一时间,《盲女》的女主角是萧绥之前合作的两位出色女演员,制片人是萧绥的未婚妻。这部电影没有萧绥出演,却处处是萧绥的身影。 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婚期的前一个月,谢姝都专注于《盲女》的宣传,前期她安排了路演、采访、杂志拍摄和院线排片种种事项,最近则在网络舆论上花费时间,她在办公室里和助理说话的时间都比她跟未婚夫说话的时间多。 婚礼上摆什么花、请哪家乐队、放什么音乐、场地是草地还是室内、伴郎伴娘要几个这些问题谢姝一概交给婚礼策划安排,她提供了宾客的联系方式和几项基本要求之后,就只会对婚礼的策划案点头或摇头表达意见。 至于萧绥,他在最初传达了他对婚礼没有任何要求之后,再也没有和谢姝一同和婚礼策划的人见面。 请柬发出之后谢姝收到许多问候,都是在问她婚礼是真是假,问她怎么这么早结婚,还有问她办不办单身派对的。 真的是结婚,我和他感觉时候到了就想找个好时间把事情办完,单身派对也可以办,不过得你来策划。 谢姝一律这样回话,把她的婚姻宣传成完满的真爱婚姻,尽管新郎新娘之间的冷淡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婚礼当天都没有说过话。 真要结婚啦,陈英英吐出一口烟,我以为你是不婚主义的类型。 她给谢姝策划的单身派对和自己曾经办的生日会一个模式,找了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来大闹一场,灯光调得够暗,音乐放得够响亮,酒提供得充足,那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第106章 谢姝推去烟灰缸给她接烟灰,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你租了整家酒店吧?我看有的人挺需要开房的。 陈英英掸掸烟灰,说:包了负一楼到三十五楼,开房肯定是够的,就怕这些人在走道里乱吐。她还没那么好糊弄,把话题转回去:说真的,真结婚了?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明天就办婚礼。 啧,陈英英叼着烟感慨:我的单身朋友又少了一个。 你还能缺朋友,你招招手有一群人等着陪你玩。谢姝俯身从茶几上捞瓶酒,沿着杯壁倒满一整杯,指指周边舞动的人群说:要不是你办,我还请不来这么多人,她们都是为了你来的。 陈英英把燃完的烟丢进空酒杯里,杯底积起薄薄一层黑灰,她满不在意道:这些人陪我玩都是对我有所图,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你就不会,你看不起我,才不会图我什么。 牙齿磕到玻璃杯沿,谢姝不急不慢否认:我可没说过看不起你。 你当然不会说出来,陈英英又找了一根烟,划开火柴点燃,咬着烟卷说:你就是单纯看不起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你看不起所有混日子的。 这点谢姝没有否认,她叼着杯口喝了半杯酒,咽下后说: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跟你在一起玩没有道德的限制。 陈英英叼着烟咧嘴笑,她从包里找出手机,一边给人发信息一边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能让你失望啊,幸好我提前安排了。 你安排了什么?谢姝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魁梧的男人从舞动的女人里钻出来,他站到谢姝身前,她这才看清男人身上穿的是消防员的服装,被她盯着看男人竟然颇为羞涩地一笑,抬手把衣服拉链一拽,精瘦的腹肌和肩颈全都露了出来。 有人在尖叫,身旁的陈英英卯足了劲吹口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总结出谢姝的偏好类型还安排这种节目的,谢姝被各种声音轰炸得头昏脑胀,眼睁睁看着层次分明的腹肌慢慢靠近她。 费劲摆脱了脱衣舞男的大腿舞和嘴对嘴灌酒,回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婚礼要新娘五点起床,觉是肯定没法睡了。 满身酒气地推开房门,偌大的卧室被寒冷的月光铺满,有人浸在雪白的月色里安静等着。 谢姝看清他的面容,发出疑惑的轻咦声。按理说婚前新郎新娘不该见面,他们也不是如胶似漆分不开的类型,难道萧绥是有什么大事来找她? 你怎么来了?谢姝走到萧绥身前问。 萧绥静静坐着,他半边脸浸在黑影里,月光下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眼眸冷得像一池清水。 他这几天还在拍戏,工作人员来恭贺他新婚,萧绥才想起他的婚礼就在明天。 婚礼是什么样他还不知道,因为时间安排紧,婚礼根本没有彩排过。 紧张吗?萧绥不太感觉到紧张,他更多的感受是恐惧。 从谢姝向他提出结婚开始,萧绥心中的猜想就止不住开始蔓延,他开始猜测谢姝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些事情的,从他们感情的开始吗?他们所有的感情和经历都是谢姝安排策划的吗?谢姝有哪些时间是真心说喜欢他的,又有哪些时间是在说她撰写的台词? 萧绥是演员,他喜欢在镜头里演戏,却不喜欢在生活里演戏,再被生活里的人欺骗。 他应该在婚前把所有问清楚,夫妻之间不该有那么多怀疑,这种念头在心里一起,又立马被他按下去了。 谢姝很聪明,也很厉害,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萧绥都无法辨别,问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担心害怕折磨着他,千般心虚绪像一团毛线缠紧他的心,两人之间的冷淡使他日夜忧思,他像一块肥皂被不变的流水磨损得失去原貌。今晚踌躇许久还是决定来见她,哪怕听到的是假话也好,只是想跟她说话。 真的和谢姝面对面了,萧绥感觉他晚上的选择从里到外就是个错误。 他在谢姝身上闻到了男士香水的味道,混在她的气味里很刺鼻,属于男性的荷尔蒙侵占着谢姝周身,萧绥清楚闻到了。 萧绥想,他可能是破坏了谢姝的好事,这个房间不欢迎他的到来。 我来确认新娘的安全,萧绥站起身,看起来一切都很好,我就先走了。 他安静地拜访,再安静地踏着月光离开,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和气味,似乎是一场幻觉。 全天下的新娘都一样要早起,五点钟穿第一套婚纱时天亮不久,天空还泛着淡蓝色,眼底的乌青被化妆品遮掩,打理完仪容后谢姝被陪伴她的母亲左摸摸右碰碰,憋了好久忍不住说:妈妈,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女儿结婚妈妈都会紧张的。母亲把她的耳环摆正了,哪怕穿戴者一站起来又会乱。 谢姝拉着妈妈的手,今天婚礼上的something blue是她妈妈的裙子,蓝色的缎子像是一条绵延的小河,谢姝就是这条河孕育的人。 她安慰妈妈:妈妈,结婚之后我跟以前还是一样的,我还是你们的孩子,还是哥哥们的妹妹。 伴娘们在外面闹哄哄的,母亲揽着谢姝的肩膀,眼里满是不舍,昨天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今天就要结婚了。 第107章 谢姝抬手为妈妈擦去眼泪,温声道:妈妈,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哭还太早啦。 母亲的眼泪簌簌掉下,好像有谁在逼迫她和女儿分别。 伴娘的呼喊打断了母亲连线的泪,一听是新郎要进来了,母亲匆忙从另一扇门出去,把场地留给新郎新娘。 其实没什么好躲避的,新郎和新娘之间的氛围很平淡,伴娘伴郎们也没有吵闹起来,他们平静地见面,再平静地拜别父母,平静地出门坐车。 昨晚匆忙的见面似乎真是幻觉,萧绥不提,谢姝就默契地遗忘它。 去礼堂的路上谢姝望着车外的光景,说:在现场要亲密一点。 好的。 在礼堂里谢姝都还是恍惚的,她听着牧师的问题,说出既定的答案,和新郎交换戒指,茫然地在宾客面前接吻。 从今往后她和萧绥就是夫妻了,他们处在一座婚姻的围城中,她的丈夫面容俊俏,眼眸如风刮过的早稻田,这是她的乔琪,她亲手挑选的乔琪,也是她亲手挑选的丈夫。 他们将共享健康、财富和感情,此后谢姝有了一个新家人,她得到了另一个人的庇护,也陷入新的束缚。 他们荣辱与共,不可分割。 她属于萧绥,萧绥也属于她。 换了一套婚纱,伴郎伴娘和新郎新娘坐在一起,为萧绥致辞的人是他的经纪人,谢姝让越衡作为她的亲友致辞。 我第一次见到谢姝,还是我拍第一部电影之前。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我的经历,那时候我还是个龙套,每天去面试一些微不足道的角色。那天也一样,我面试了一个小角色,我猜结果不尽人意,为什么是猜呢?因为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次面试的结果,那天谢姝请我去面试她的女主角,我就撇开了别的工作。我失去了一个小工作,得到了一个大工作。谁敢相信呢,会有人做这种老派的事情,让龙套演主角像是烂俗的电影情节,但是谢姝这么做了,她不光做了,还让我们的电影大获成功。这就是谢姝,一个永远按自己想法做事的人,一个永远让她身边的人安心的人,一个永远能获得成功的人。所以我也相信她能在婚姻里成功,她和萧绥能像电影一样幸福。越衡对着谢姝举杯,祝福道:新婚快乐,谢姝。 宾客为他们鼓掌,越衡扶着椅子坐下。 婚宴就此开始,按照规矩新郎和新娘要跳第一支舞。 这条婚纱是特意为跳舞制作的,裙摆垂到膝盖以上,虽然也是纱质,但和主纱相比轻便很多,在礼堂里转身时裙摆像朵花一样盛开,裙身的领口在胸口划出一道柔和的曲线,新娘在裙子的衬托下像位公主。 今天很漂亮。跳舞时萧绥在耳边称赞她。 谢姝保持花朵般的笑容一整天也不会累,她笑得明媚:你倒不如沉默到晚上,一句话都别说。 萧绥搂着谢姝的腰,看起来他真是个幸福的新郎了,一生一次的婚礼,总不能一句话不说。 那可不一定,谢姝仰头笑着说:我们都可能不止有一次婚礼。 诅咒般的话语落下,第一支舞结束后谢姝放开萧绥的手,她转身去跟她的家人交谈,萧绥也从舞池中退下。 似乎是立马应验的诅咒。 《喜宴》 看看谁来了?我们家第一个已婚人士,谢黎和谢姝拥抱,玩笑说:妹妹抢着在两个哥哥前结婚,不愧是你啊。 谢姝又和谢延歧拥抱,谢延歧拍拍她的背,说:新婚快乐。 和家人拥抱完谢姝扑到准家人的怀里,晏舟潮也祝贺她:新婚快乐啊,我们的小妹妹。 谢延歧向谢姝后面瞥了眼,问:你的新婚丈夫呢?怎么不带他来见我们? 他也要和家人朋友说话,等会我和他去爸爸妈妈那边。谢姝应答如流。 换了首柔和浪漫的音乐,几人侧耳听了会,谢黎伸手邀请晏舟潮,说:走吧,妹妹的婚礼可不多见,去跳支舞。 两人走进舞池,留谢延歧和谢姝说话。 谢延歧是推动这场婚姻的人,没有他出手,也不会有这场婚礼。但他站在这里并不觉得愉快,婚礼让他喘不过气。 如果你现在要逃婚,谢延歧语气正经,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谢姝失笑,逃婚有什么用,别的该登记都登记过了,现在走掉我还是已经结婚了。 谢延歧最近因为他的客户忙得挤不出时间,他前晚一夜未眠才排出一天时间来参加谢姝的婚礼,熬夜和坐飞机让他打不起精神,现在能站在这里说话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这场婚姻的本质是谢姝的谋算,和爱情的关联微乎其微,尽管如此谢延歧还是要来,他想阻止谢姝完成婚礼,阻止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想说的话几次三番到嘴边,谢延歧又说不出口了。他是哥哥,也只是哥哥,哥哥不能掺和太多妹妹的事情,还是婚姻大事,哥哥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思量过后,他选择委婉的说法:前几天我在洛杉矶,有个人来拜访我,他说你要结婚了,来不及参加你的婚礼,托我带新婚礼物给你,我送到你的新家了。 听了前两句,谢姝就听出谢延歧说的是谁了,她竟然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何温洺的长相,想起关于他的事,一时不免唏嘘:跟他分开的时候,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以为我起码会留一部分给他。现在我结婚了,竟然一点都不关心他的状况,连他是什么样子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想起来。 第108章 忘记了才好,谢延歧是亲眼看过谢姝为他伤心的,那些记忆都是可以忘的。 这一首曲子结束了,谢姝告别谢延歧去和其他朋友说话,谢黎和晏舟潮牵着手回来,看谢延歧还在盯着谢姝的背影,谢黎宽慰他:别不放心了,她都是结了婚的大人了,还轮不到你来担心。 谢延歧头也不回说:结婚也不代表她成熟,你看她的丈夫,那算什么丈夫,让她一个人回来找家人。 是你想多了,妹妹选他,那他肯定有过人之处。谢黎和谢延歧完全是两种态度,他很放心谢姝的婚姻,妹妹是大人了,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她为什么选这个人你也清楚,不用忧心忡忡的。你说呢? 被问及的晏舟潮笑着摇头,她的态度平和镇定:我不确定,婚姻是很难掌控的东西,门当户对、相爱相知还是一无所知,都不能对婚姻造成太多影响,聪明的人也可能在婚姻里被愚弄,诚实的人也可能为了维护婚姻撒谎,幸福和不幸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 刚刚跟你说话的女人是谁?她演过戏没?纪行眸光灼灼地盯着晏舟潮。 谢姝打消她的想法:你想都别想了,那是晏岸生的姐姐,晏总你知道的,他姐姐也对演戏没兴趣。 越衡假装吃醋:姐,你有我了还想要别的女人。 漂亮的女演员当然是多多益善了。说罢纪行端着杯子敬谢姝:新婚快乐,大小姐,也恭喜你新电影第一周拿下那么好的票房。 谢姝和她碰杯,新婚的喜我独享了,票房的喜我们要同享。 《盲女》之后越衡的票房号召力也得到了验证,她在新生代女演员里俨然是独一份的了。 纪行听了抿唇笑笑,她最近更新了对谢姝的认识,一个能拿自己婚礼来炒作的女人,已经不是一句拉得下脸能形容的了。 之后电影的事也是你管吗?纪行好奇她的婚后事业规划。 谢姝放下空酒杯,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我管?不是我管谁来管? 她结婚的最大理由就是公司的领导人倾向于已婚人士,如果不是为了事业谢姝反而不会选择这么早结婚。 纪行的思路很传统:一般女人结婚之后都会减少事业上的时间吧,有了家庭就会有很多顾忌。 比如? 比如家庭里的家务劳动,女方可能会被要求怀孕生子,生了小孩就要把时间都放到小孩身上了。 谢姝依旧不能理解:家务劳动可以雇人打理,我也不觉得谁会要求我放下工作去生小孩,就算生了小孩,我也不可能把所有时间花在他身上。 那跟结婚前有什么区别?纪行发而不理解了。 区别就是我有了个丈夫?谢姝扭头问越衡:难道你结婚后就不拍戏了吗? 还没等越衡回答,纪行先替她表态:怎么可能?女演员结婚了也不能影响演戏。 越衡无奈苦笑,起码现在我还不想结婚。 这不就好了,谢姝一锤定音:结婚影响不了什么的,事业和婚姻从来都没有矛盾。 婚礼的主角是两个人,谢姝在社交时萧绥也没有闲着。 萧绥的家人没有来参加婚礼,他父亲最近因为赌债闭门不出,奶奶身体不便不能跑到这里来参加婚礼,杨熙艾刚从戒毒所出来面容憔悴不肯出席公共场合。 有时萧绥也会想他的亲人缘是不是出生前被剥夺了,他连个像样的亲人都没有。 他先去和几位演员朋友问候了一下,他们问新娘去哪了,萧绥说:她去和朋友打招呼了,等会我们一起去见家人。 在场的宾客人数众多,为了兼顾礼貌新郎新娘分开招待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老婆的家庭真是够不同凡响的,我那一桌有几个是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拿的包低于十万。 你没看见她亲戚的那几桌?我还以为哪里的首富结婚才会弄得这么大阵仗,年纪大一点是名流,年纪小一点的也是有名有姓的精英。 她妈妈脖子上戴的项链才吓人,我假的都不敢买这么大的。 即使不在谢姝身边,关于她的议论还是不绝于耳,他妻子强大的家庭背景俨然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似乎只有他这个新郎还接收不良。 各位,不介意我借走新郎一会吧,我作为家人还有些话要说。 打搅他们的是谢姝的哥哥谢延歧,他长了一副温润如玉的相貌,气质也平和宁静,从外貌上一眼就能看出他和谢姝一家人的区别。 他话说得谦和礼貌,态度却强硬得不容拒绝,话音还没落就已经伸出手邀请他走向别处,一点摇头后退的余地都不留。 两人的单独谈话,谢延歧一上来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之前见面的机会不多,重新介绍一下,我是谢姝的哥哥,目前在洛杉矶工作,上次在洛杉矶我参与过杨先生的事。 谢姝没有详细跟萧绥说过她是怎么让杨熙艾被释放的,萧绥也没有追究过。 原来是您,萧绥真心感谢道:感谢您的帮助。 第109章 谢延歧抚平西装袖口的褶皱,他平静笑笑,说:于我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最应该感谢我的人也不是你,毕竟受益人不是你,而是我妹妹。 毫无疑问谢延歧知道这场婚姻的本质,萧绥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谢姝和兄长的关系有这么亲密,以至于能分享婚姻的秘密。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谢延歧贴心解释道:在我们的家庭里,这种事情很常见,你见过我们的父亲母亲,他们没有提出异议,当然代表我们整个家庭都同意这件事。 原来无爱的婚姻是正常的。萧绥半是嘲讽回了一句。 婚姻与爱难道就必须有关联吗?谢延歧的话更加讽刺:在这里聊婚姻的本质好像很无趣,我也不想在这里辩论。我在这只是想拜托你,我的妹妹对我、我的家人来说都很重要,请你尽量不要伤害她,尽量让她幸福。 谢先生,萧绥忍不住说:难道在你们家人眼里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每一个人都要来警醒我善待她,谢姝是我的妻子,我没有伤害她的理由。 谢延歧笑得温润谦和,我们并不是怀疑你,而是这场婚姻既然以这种方式开展,我们作为家人应该提前做好预防措施。 眼前的男人穿着标准的三件套,在妹妹的婚礼上打扮得低调到会隐藏在众人之间,一旦跟他开始交谈,就会被卷进这个人的语言漩涡中,他会用一成不变的笑容搅乱别人的大脑,再按照自己的想法重塑。 《布达佩斯大饭店》 婚礼结束之后就是蜜月,起初他们的蜜月安排了十五天的希腊旅行,被谢姝强硬地缩减成七天时间。 原因无他,单纯是因为工作离不开谢姝。 《盲女》的后期舆论导向还要安排,几位主演的活动谢姝也要稍加管控。此外在《盲女》制作中期时谢姝还买下了一本畅销书的版权,目前已经立项,大大小小的事项都等着她敲定。 谢姝主动要求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已婚的身份有助于她在公司中的地位稳固,她和谢鹤英之间的竞争到了如今的阶段,谢鹤英凭借他男性的性别优势总想事事压谢姝一头,谢姝则通过婚姻来弥补差距。 如果不是家族和世俗观念都更承认男性的继承权,谢姝也不至于如此急迫地争取一段婚姻。 现在要她抛下一切安稳地去度蜜月,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所以谢姝在度假村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工作中,剩下的小部分时间她会去餐厅吃饭或是去海边吹风,几乎没有时间留给她的丈夫。 除了谢姝太忙以外,她和萧绥住在一个套房的两个房间也是部分原因。 蜜月期间他们偶尔会遇到对方,不小心面对面碰到,经常是撇过脸侧过身绕开对方。 他们之间的问题一句两句说不清,想要开诚布公地谈谈也没有好时机,况且真的坐下来谈也未必能谈好,眼下让遇冷的关系继续冷凝着,或许更适合他们的状况。 谢姝当然不会担心她的丈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乱搞,萧绥对于感情有种纠结的洁癖,他可以不在意伴侣的忠诚,对自己的忠诚却有极端的高要求。要他在异国蜜月期间和妻子之外的人展开一场唯美邂逅,和让芒果过敏的人吃芒果没区别。 事实证明谢姝很了解萧绥,六天没有妻子陪伴的蜜月期,萧绥都是独自度过的。 第一天他在度假村四处闲逛,偶尔碰到粉丝跟他们签名拍照,中午在餐厅独自享用了一顿海鲜,下午就在房间里看助理发给他的剧本。 第二天萧绥坐快艇游览了海里高耸的礁石,在海上游荡了一天,午饭是船长分给他的三明治。 第三天萧绥认为自己不该一直奢靡地享乐,于是他早起去健身房锻炼了半天,下午使用了按摩服务,在按摩师手下放松了全身肌肉。 第四天由于昨天锻炼导致肌肉酸痛,萧绥就在游泳池周边的躺椅上晒太阳,当然他有提前抹防晒霜,尽管下水游泳后就融化了。 第五天上午萧绥依旧在健身房锻炼,下午坐轮船出海,顺便在船上吃了晚餐。 下船后他沿着海岸漫步,落日被海水拉得很长,像一颗鸡蛋被打破平躺在碗底,海面上平铺着耀眼的碎金,远远的能看清几幢蓝色的小房子,还有在可爱的蓝色房子下,谢姝站在海边的沙滩上,身上沐浴着夕阳。 她难得穿了一身碎花吊带裙,长过肩膀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扬起来,白色的裙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碎花被夕阳的光融进海里,她在余晖中舒展眉宇,在将要四合的夜幕中微笑,比结婚那天更像新娘。 萧绥坚硬的心突然被阵阵洪流冲洗,脆硬透明的糖壳被软化了,露出里面一颗血红跳动的心。 在他的幻想中,他们的婚礼可以是在沙滩上的小型私人婚礼,宾客只有亲友,新娘也不必穿累赘的婚纱,一件简单的白裙就足够,他们相拥接受宾客们的祝福,夕阳和大海是他们婚姻的见证人,山盟海誓成了婚姻的梦幻开始。 理想总是丰满美好过头,才显得现实骨感冷酷到难以接受。 假如他们婚姻的初始不是谢姝的一场算计,而是在这样的度假村里,他们都在最好的年龄,在海滩边有了一次偶遇,尝试着定好下一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异国他乡成了坠入爱河的最好理由,他们简单地相爱,然后简单地结婚。 第110章 仅存在于电影中的故事情节,为什么不能发生在现实里。 明知这是逃避现实的做法,萧绥静止的心弦还是被拨响了。两天而已,就让他在这两天里沉溺于幻想中,又会伤害到谁呢? 小姐,你一个人吗? 棉麻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萧绥真像个初见的人上前来搭讪,他看着谢姝的神色从惊讶到趣味,伸手安抚耳畔飞扬的发丝,她轻笑说:我是一个人。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里被拉长,谢姝的眼角眉梢被夕阳缀上金粉,眨眼时仿佛蝴蝶振翅,即将掀起海里的风暴。 小姐,你是从哪里来的? 萧绥发挥了他演员的职业素养,问得好像他对谢姝一无所知。 谢姝的演技却相形见绌,她频频笑场,我哈哈,香港,我家在香港。 那您会说粤语? 不算太会,谢姝解释道:我小时候在英语地区上学,粤语不常说,长大了之后回香港住已经不太会说了,像学外语一样重新学了粤语。 这是萧绥过去不知道的事情,他听了不由自主地笑,又问她:粤语难学吗? 谢姝仔细回想,还可以,不过要是让家人来教学,肯定要经常被嘲笑。 小姐家里有哪些家人? 为什么要问家人?谢姝打断了萧绥的节奏,先生问家人有点太早了吧。 萧绥愣了一下,恰好此时夕阳几乎沉下海面,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深变暗,风也变得越发寒凉。时机正好,萧绥回神继续他的搭讪节奏:天变冷了,不如我们回去换件衣服,晚餐在餐厅见面,小姐有时间赴约吗? 谢姝眨眨眼,狡黠地留下含义暧昧的话语:我得回去查看我的日程表,先生可以试着等等我。 等待的时间类似法式大餐的前菜,它充满了美妙的期待感,你幻想着恋人在下一秒登场,然而下一秒她没来,你难免会感到沮丧,但又拥有了可以继续等待的一秒钟,一秒一秒积攒成一分钟、一小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你心动,任何人的出现都会引起你的侧目。 萧绥就在这斑斓的心情里等来了谢姝,她出现之后,周边环境在如雷的心跳声中暂时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唯有她的脚步声分外清晰,一声一声向他靠近。 绿色裙子鲜艳得似乎掐一把就会流出汁水,细细的吊带绳陷在她的肩膀里,靠近时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湿润的水汽。 小姐裙子好漂亮。萧绥由衷夸赞道。 只是裙子漂亮吗?谢姝提着裙子坐下,我难得不漂亮吗? 萧绥递上菜单,小姐总是最漂亮的。 谢姝点了一道海鲜和一道主食,顺便还问侍者推荐一瓶好酒,她问萧绥有什么想点的。 萧绥直接合上菜单,沙拉就好。 先生这么注重身材管理?谢姝托着下巴笑眯眯问。 没办法,萧绥摊手,我是演员,要确保我的镜头完美。 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当陌生人,谢姝故作好奇问:先生演过什么片子?让我想想我有没有看过。 明明萧绥的几部作品都是谢姝制作的,现在问他有过什么作品的也是她。 我演的片子小姐最好不要看,萧绥也故意使坏,看了之后小姐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了。 玩笑开得太过,一下子让谢姝想笑又不敢笑,她掩着唇说:总不会是在片子里修打印机的那类角色。 差不多吧。萧绥无赖承认。 他说完谢姝沉默了一会,她没想到萧绥的心态能开放到这个地步,大庭广众下跟她谈起这类话题一点也不害羞,装得坦坦荡荡好像干坏事的人是她。 你才适合去挑脱衣舞。谢姝在心里编排。 察觉到他话说的尺度太大,萧绥转移话题:小姐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呢?在香港当模特吗? 餐点送上桌,谢姝展开白布铺在膝盖上,她摇头否定萧绥的猜想:我怎么可能做模特,那个行业太辛苦了。我没有工作,还在学校里念书。 念的什么专业? 珠宝鉴赏,还挺有趣的。 谢姝说得好像她确实学过这个专业,萧绥故意顺着她问:小姐的专业之后准备做什么工作? 我不用工作,说的全是和现实相反的:我父母为我存了基金,我的哥哥们都很认真地工作,我不用上班也没关系,他们会让我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萧绥演出惊讶的样子,你还有哥哥?我听说香港人多地少,你们这样的大家庭好像很少见。 我们不常住在香港,那边不太适合孩子成长,父母就带着我们搬去了别的地方上学,说家在那里是因为我的父母目前在那里生活,家里很多位长辈留在那边。 原来如此。 真话假话掺杂说出口,辨别真假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其实从一开始,谢姝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萧绥就分不清,他只能全部相信。 现在他反而有了怀疑的理由。 《x》 第111章 侍者推荐的酒是起泡酒,甜得黏住了嗓子,谢姝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谢姝捏着杯子在掌心转,她想了想,说:恐怖片或是小妞电影,我的最爱。 这还是头一次知道,萧绥好奇问道:为什么是这两种? 他以为谢姝喜欢的电影不是制作精良的大片就是深刻隽永的文艺片,她的答案却几乎是相反的。 这两种电影是性价比最优良的,恐怖片和小妞电影不需要太多的制作费用,却经常能带来很大的收益,票卖得最多,观众看得最开心,所以我喜欢。 谢姝说的是真心话,作为制片人这两种电影是最有赚头的,小投资大收益经常在这两种电影上实现。不过也要限制于各地的观影偏好,在国内恐怖片做不到分级,审核上常会受到限制,谢姝目前没有制作一部恐怖片的想法。 至于小妞电影,谢姝一向认为电影院里千篇一律的校园电影都属于小妞电影,制作这类电影只需要演员美丽的皮囊和导演唯美的拍摄手法,谢姝要是有合适的剧本当然不介意拍一部赚钱。 恐怖片和小妞电影也是演员们上升的好渠道,尤其是对女演员,恐怖片适合施展演技,小妞电影能聚集大量的商业人气,小花们往往能从这两类电影里出头。 萧绥下意识按照本身的身份思考:对女演员来说确实有这方面的帮助,仔细想想我还没有演过这两类电影,恐怖片会限制演员,小妞电影的男主角已经不适合我这个年纪了。 他一疏忽就让谢姝抓了小辫子:先生你不是在非传统影片里饰演修打印机的演员吗?怎么还关心起别的传统电影了? 如今的窘迫不妨碍我对演艺生涯抱有希望。萧绥按照他的人设弥补,他抠出谢姝的逻辑漏洞:小姐学珠宝鉴赏还对电影这么有研究? 我辅修电影学而已。 他们边说边笑。 两个人里有一个人只吃菜叶子,晚饭结束得很快,谢姝擦擦嘴,拎起还剩大半瓶的酒,问萧绥:有兴趣去我的房间跟我一起研究恐怖片吗? 邀请第一次见的男人去自己的房间没问题吗?萧绥笑着揶揄。 谢姝站起身,理理身上的褶皱,低头对萧绥嘲讽一笑,你不想来也可以不来。 就算萧绥不想来,他晚上也要回套房休息,他们只是不住在一个房间里,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房间。 这间蜜月套房第一回尽到它的职责,新郎新娘两人初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客厅里,观赏同一部影片。 谢姝特意找了两个杯子,一杯倒满了起泡酒递给萧绥,他眼睛盯着屏幕顺手接过杯子,送到嘴边一尝才发现是甜酒。 喉结滑动咽了下去,萧绥感受甜腻的味道滑过食道,他沉吟片刻,还是把酒杯放回去了。 身旁的谢姝站起身,站到萧绥身前,他被挡住视线自然抬头看她。谢姝抬脚踢踢他的小腿,示意萧绥把腿分开,萧绥照着做了,谢姝无比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膀坐在了他腿上。 嗓子里还是甜腻的酒味,鼻子能闻到的也是香甜的酒味,柔软的臂膀环着他,他看到谢姝的侧脸,在电视的光影里眨动的睫毛,看着看着心神都和电视的声音一起飘散在九天神外,不知不觉萧绥顺着本能低头,张嘴咬谢姝的肩膀。 没有意想中的香甜味道,于是他向别的地方探索,拂开她的头发,在谢姝的颈侧轻轻咬下去。 呀,谢姝把萧绥的脸从她的头发里抬起来,你喝两口酒就醉了吗? 萧绥凑上去亲吻她,尝到了他幻想的甜味,甜腻得把他喉舌都黏住的味道。 小姐如果清醒着就不该请我进门。 谢姝身上总是热的,她很注重身体健康,常锻炼的人身体都是温暖的。但她的裙子是冷的,和预想的一样,掌心覆在上面像摸到了湿滑的青苔,沾上一手绿意。 她是热的,是冷的,是湿的,也是柔软的。 谢姝从他腿上站起来,她离开了一小会,回来之后提着裙子在萧绥的腿根坐下,她的手摸索了一会,解开了他的裤子。 她跪着撑起上半身,低头亲吻他,手下的动作随着她的吻一起加深,萧绥搂着她腰的臂膀不受控制地用力,他把谢姝锢在怀里,却把自己的呼吸交给她。 小姐,萧绥深深喘气,你在学校里学了这些吗? 第二天他们去潜水,谢姝是以前学过,萧绥是为了演戏考过证,他们都不需要教练的帮助,租了装备就下水。 潜水和飞起来的感觉相似,属于自然双手的压力压制了人类脆弱的身体感官,外部器具勉强分担一部分压力,这是人和自然面对面谈话的时刻。 蓝黑色的海底潜藏着瑰丽的珊瑚水草,还有巨大的腐朽轮船,小鱼在门窗间游走,不难想象几个世纪前这艘船在海上有多么风光,它从码头上驶出时宛如鲲鹏移动。 从海底回到地面时会有时空变化的错觉,乍然从幽暗的漆黑之地回到光照下,摘下面罩时要好一会才能适应阳光睁开眼睛。 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到海底,比我想的要深。 你是为了拍戏学的潜水吗?谢姝又开始质疑他的人设:我实在想不出您的非传统电影里有什么剧情需要潜水。 第112章 萧绥眯着眼,刚从水里出来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找借口也变得困难:嗯有些剧情可能需要这项技能,有备无患。 好小众的电影剧情。 他们分开去换了衣服,谢姝动作快一点,她出来的时候萧绥还在更衣室里。等待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吹口哨,转头看到几个白人男性从不远处向着她这边走来。 不是很有趣的搭讪,还没有萧绥有趣,谢姝听了两句想拒绝,有人先她一步揽住她的肩,代替她说: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有同伴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你的未婚夫?白男不依不挠地追着问。 谢姝想说是未婚夫,这样既可以赶走他们,还能维持她和萧绥的角色扮演,是个折中的做法。 萧绥却直接说: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这个词代表这对男女完全属于对方,他们的关系受法律认可保护,旁人的插手都是不被容许的错误。 对谢姝和萧绥来说,丈夫这个词代表了他们尴尬的婚前时间和婚礼,暗示了这段婚姻的仓促和不完全,提示两人这场婚姻是本质是谢姝为了谋取利益的一个商业决策,她只是为了赢得某个比赛才结婚,不是因为爱或者喜欢。 这场婚姻是谢姝的个人行为,新郎不是那么重要,丈夫是不是萧绥也不重要,他是被欺骗跌进这场婚姻的陷阱里的人。 对萧绥来说,挡在前面的还有他漫长的猜忌和疑惑,他对于这份曾经的爱情的怀疑,以及被谢姝乘人之危强行求婚的难过。 当他真心爱着一个人,以为他们的关系到了可以开诚布公讨论一切的时候,萧绥恰好在这个时机出了意外需要恋人的帮助,而他的爱人在得知他的需求后第一时间说出的不是安慰或者解决措施,是一项他必须答应的交易。 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不足以形容萧绥那时的感觉,他从来不敢想象那天他拒绝了会有什么后果。 一是他拒绝了,这场交易失败,谢姝决定放弃关于他的一切,立刻搭乘十二小时的飞机回香港,任他在洛杉矶是死是活。 二是他拒绝了,谢姝善心大发依旧愿意提供帮助,他的需求满足了但谢姝的需求还需要别人满足,她会放弃和萧绥长时间以来建立的感情,包括爱情也包括友情,然后转身寻找下一个愿意担任她未婚夫职务的男人。 每一种猜想都让萧绥绝望到窒息,他被团成一团扔进了四面都是墙的盒子里,唯一的出口通往沼泽地,他只能在憋死和淹死之间做出选择。 好不容易做出了选择,不和谐的心情让他始终不能以平常心面对谢姝,于是婚前的冷漠时期悄然而至。漫长的冷战快要逼疯他,一旦联想到婚后的生活和这时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萧绥就丧失了所有对这段婚姻的信心。他已经绝望到宁愿装成另外一个人去和妻子交往了,他甚至想要用短暂的两天来创造足够回味一辈子的回忆,给自己坚持下去的信心,他都已经绝望到这个地步了,现实还要残酷地提醒他们哪怕身处梦幻的粉红泡沫里,这场婚姻是他们绕不开的议题,只要还呼吸一秒空气,他们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好了,结束了,搭讪者走了,他们的角色扮演也结束了,他们要脚踏实地面对冰冷残酷的婚姻了。 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情吗? 起码在谢姝的生活里还没有出现过,一团乱麻的尴尬感情状况简直毁了她全部的私生活。 我现在说我其实有男朋友,跟你只是玩玩还来得及吗?谢姝在海边的风里留下这样的话语。 萧绥抬起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什么时候说都来得及。机场见吧,我会向酒店要求再开一间房。 记得给他们一个理由,不然就会变成你的一项黑历史。 没问题。 《末代皇帝》 度蜜月度得满肚子火回国了,谢姝再次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她先是查看了秦琛明申报的综艺项目,主要内容是关于法律行业的,秦琛明的初步构想是邀请几位大律所的合伙人,设置一个模拟情景,尽量让他们展现出行业真实的一面。 《令人心动的offer》成人版? 有点像,但更真实一点,这些大型事务所看起来都很高大上,其实合伙人能为了一个座位扯起头花,我觉得营造一种反差能吸引很多观众。 还不错,谢姝点开文件,我仔细看看,之后再跟你细谈。 秦琛明收起简报,今天他除了报告以外还有一些职场人的心思在,谢总你们最近要开会了吧。 谢姝的目光来到了他身上,她最近不戴镜框了,失去外物的遮挡她的眼神变得格外直接,耐人寻味的眼神审视着他,搭配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沉默的每一秒都变得难熬。 她对许多事情都有过预判:有趣吧,我只是结婚,所有人都以为我要逼宫。 在谢姝结婚之前,她时髦靓丽的单身女郎形象确实饱受欢迎,人们喜欢她,却不认为她能成为好的领导者。在她和谢鹤英的竞争中,尽管谢姝屡屡做出优秀的成绩,但大多数人依旧理所当然把谢鹤英当成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和谢鹤英一样每天除了喝酒上班混日子,偶尔和美丽的女演员们约会,拿不存在的资源引诱她们然后享用她们,还会有人把我当成领导候选人吗?谢姝推着桌子向后移动椅子,她眯起眼看秦琛明,你是不会的吧? 第113章 秦琛明笑而不语,要是谢姝是谢鹤英那档子货色,他第一件事就是另找出路,在这种人手底下干活的苦日子秦琛明是一天也不想过。 一切尽在不言中,谢姝洞悉了他的想法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为这种事生气本来就是白费时间,她继续说:我用那么多次的成功和婚姻才换来跟那个蠢货肩并肩的机会,要是还让他站在我前面,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琛明尽职尽责地给谢姝当下属,当然也是对她有指望的。听到谢姝信誓旦旦的宣言,他高兴得压不住嘴角。 听到想听的秦琛明满意地站起来,临走前不忘向谢姝敬礼致意:谢总,我一直是您忠诚的下属。 谢姝笑着回:我也一直是你能干的上司。 秦琛明出去之后汪念念推门进来,她把几份报告交给谢姝,不忘关怀上司的假期:谢总你的蜜月过的怎么样啊?希腊好玩吗? 在蜜月期攒了满肚子火的谢姝微笑回应:还不错,建议你去希腊潜水玩玩,挺有趣的。 她翻开报告,上面主要搜集了《盲女》上映后的各项数据,包括票房舆论和口碑,甚至关于导演演员的评论都有所提炼。 就数据来看,谢姝非常满意《盲女》的成果,导演把握好了文艺和商业的尺度,许琳作为名导重新在大众心中刷新了知名度,最近《盲女》在国内的各大电影赛事上斩获了许多奖项,温言乐和越衡更是一同拿下了好几个最佳女主角,安明作为新人一下子被大众熟知,怎样看都是成果颇丰。 此外谢姝还准备带着这部电影到国外的电影节露面,明年的学院奖她也会花心思安排,在她的预料中这部电影的地位会在之后逐步上升。 对了,谢总,柳婉前几天打了我这边的电话,说希望你回来之后安排一次见面。汪念念对着她的笔记本念给谢姝听:据她说是关于你邀请她写新剧本的事情。 明天晚上我有空,安排在那天吧。 好的。汪念念写字的手顿了下,她犹豫地提问:确定是晚上吗?要不要安排在中午? 乍然被这样问谢姝还不太明白汪念念的意思,如果中午见面和晚上见面有什么不同,谢姝一定会比汪念念先一步知道。 她默不作声地思考了一会,过了一两分钟才在汪念念惶恐的眼神中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已经结婚了,已婚人士的下班时间是不能随意侵占的,工作上的事该尽量安排在中午而不是晚上,以防打扰家庭的团聚。 谢姝莞尔一笑,打消了汪念念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恐惧,她说:安排在晚上吧,萧绥最近在外面拍戏,我回家也只是一个人。 好的好的,我安排一下。汪念念下笔如有神,她一边写一边感叹:哇,没想到有一天影帝是我上司的老公,哇,太神奇了。 哪里神奇了?谢姝笑着问:我们拍电影的时候你也经常见到演员明星啊。 汪念念写完收起笔和本子,认真跟谢姝解释:这不一样,看到他们拍戏还是会觉得他们离得很远,但是跟我身边的人结婚了,我就会觉得他是一个现实里的人。 原来是婚姻的力量。 身边的人都认为结婚把两个人由生疏推向熟悉,对谢姝来说,她的婚姻反而把两人推向不同的方向。 结婚后当然不能继续住在酒店了,谢姝的新家也就是他们的婚房,位于君衡附近的居民区,小区很新,他们买的房子大概有三百平米,一对夫妻两人居住有些太宽敞,对谢姝和萧绥来说正好,甚至有些狭窄。 房子总共五个房间,萧绥因为工作需要留一个房间放衣服,谢姝的衣服也足以塞满一整个房间,于是他们在家里设置了两个衣帽间。并且两人都需要各自的书房办公,于是又装修了两间书房。 最后只剩下一间主卧能用来睡觉。 当初购买婚房时考虑到谢姝的通勤时间,只能在附件的小区里挑选,但凡有别墅谢姝就买了,大房子住起来总是要方便许多。这间房还是谢姝挑选后最合适的一间,买下之后在原来装修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单的装潢,最近勉强能住人了。 说萧绥去拍戏是实话,他一下飞机就不见人影,还是从电话里告知谢姝他去拍戏的,谢姝也懒得追究他去哪拍什么戏,她厌烦了无穷无尽的感情纠结,萧绥去拍戏谢姝也即刻投身到工作中,毕竟事业上的成功比感情上的美满更能抚慰她。 回家之后谢姝先大致检查了家里的装潢,她回来之前请过保洁打扫,房子里四处一尘不染也没有异味,居住是不成问题的。 她回家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客厅里开了一盏小灯,坐在客厅里谢姝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以后的家了,不是酒店也不是住处,是纯粹的家。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迷茫,在谢姝的心里家是个完美的地方,类似于游戏里的休息站,进去之后就能精力充足地回到冰冷的社会里。 她现在的家,却是个和外面毫无分别的冷漠地带。 事业上不断精进是在城堡边缘扩建庄园,谢姝想要一整块华丽美观的土地,她也在不断实现这个愿望。现在她却感到庄园的中心消失了,没有核心的城堡,不停扩张的花园迷宫都失去了意义。 第114章 她选择的丈夫连跟她共处一室都做不到,她创造的婚姻连相敬如宾的和谐都实现不了,谢姝引以为傲的强大却给她创造了这种环境。 她动摇了,地震中摇摇欲坠的高楼大厦随时要倒坍,她开始怀疑放弃家庭的庇护是否正确,开始怀疑把利益当作婚姻的第一标准到底有何意义。 难道没有婚姻她就会输给谢鹤英吗?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选择萧绥,是因为他听话可控,还是谢姝对他确实有微薄的爱意驱使她做出了选择。 如果是第二种,她却得到了这种婚姻,岂不是更加可悲吗? 第二天谢姝和柳婉约在她家的书房见面,柳婉的书房装潢很像以前的老人习惯用的书房,厚实的原木书柜紧挨着填满两面墙,想取上层的书要推木梯过来爬上去。 谢姝抵达时柳婉就坐在木梯上,她手里捧着书看,领谢姝进门的女佣人上前去扶柳婉下楼梯。 不知道是不是谢姝的错觉,柳婉的腿脚好像比去年迟钝了,走路变得缓慢,抬脚的动作也变得僵硬。 你也看到啦,柳婉扶着腰慢慢坐在沙发上,温和地笑着说:我身体不好了,不能给你写剧本了。不好意思啦,我要罢工了。 谢姝接过佣人端来的茶,语气尽量柔和:是生病了吗?我认识好几个医生,我介绍给您。 柳婉的茶还冒着热气,她小心抿了一口,苦得她龇牙咧嘴,手指指杯子,女佣立马端着糖盒给她加糖。 柳婉谈起生老病死时还没有她聊剧本时激动:人老了就会出毛病,我去检查过了,一点小病,就是要修养。给你写剧本是不行了,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引荐几个年轻人,都是我的学生,你应该会喜欢他们。 柳婉的做法可谓是尽善尽美,她自知完成不了谢姝的委托,不光给了理由还拿出了备用方案,谢姝尽可以放心了。 在病痛面前谢姝关心的不能只是生意,她担忧地问柳婉:剧本什么的我还不着急,都是次要的。但是柳姨,真的只是小病吗?生病了一定要仔细查啊。 真是小病,就算是大病也不碍事,我没丈夫没儿女,生病了有钱雇人照顾我,我一个人过的不要太好喔。柳婉笑着打消她的忧虑,询问关于她的事:你婚礼那天我正好不舒服没去,怎么样?结婚感觉好不好? 谢姝放下茶杯,还可以吧,说不上好坏。 这样说一般就是不太好了,柳婉一点也不忧心,她到这个年纪,不会为年轻人的事激动了。 她笑吟吟地劝谢姝:要我说啊,你还这么年轻,多有点感情经历是好事,多结几次婚也是好事,就像我一样,离婚也不用害怕,只管去玩,什么都要试了才知道好坏嘛。不过那是你的生活,我就提点建议。 我也希望等到您这个年纪也能这么洒脱。 什么洒脱啊,都是事情过去了,我没办法,就让它过去了呗。人活着不就这样吗,一辈子都是这样的。 《莫里斯》 柳婉推荐的学生水平都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年纪比较轻,创作时思维更活跃,写出的剧本也比柳婉更现代。 谢姝收到他们的作品斟酌之后选了一篇,她决定以这个剧本为基础拍一部电影,前期的立项工作完成后,谢姝邀请了另一位资历更深的编剧进行修改,两人合作把剧本改得尽可能完美。 另外的几部剧本谢姝挑选出来决定制作成电视剧,她在电视剧的部门找了几位制片人,主要的制片工作由他们担任,谢姝负责给出建议和寻找投资。 几个项目一开展谢姝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她一天手上要过好几个项目,每个项目还有各自的状况,不能一概而论地处理,因此谢姝的精力被大幅度消耗。 此外在年前的董事会里,高层的态度明显有了倾向,姓谢的一家人里谁更有话语权已经有了分晓,谢姝的地位俨然凌驾于谢鹤英之上,电视剧、综艺和电影几个制片部门都被放在谢姝的统领下,谁是主谁是次用眼睛看就明白了。 管理的范围扩大了,人员也有所增加,人事上谢姝也要下手修整,在她原来的工作量基础上添砖加瓦,长时间以来谢姝恨不得直接睡在办公室里。 这天她终于有时间回家睡觉,到家时将近十一点,谢姝脱掉外套和长裤,穿着贴身的衣服把自己摔到床上,她很想去洗漱但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人太累了感官也会跟着变迟钝,谢姝摸到被子下面有凹凸不平的起伏,她的大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张床上还有别人,翻过身扒开被子一看,是萧绥在安然沉睡。 蜜月结束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谢姝都没有见过萧绥,她忙得连觉都睡不了,哪有时间去思考新上任的丈夫去了什么鬼地方拍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电影。 现在也是一样,谢姝实在太累了,她可以预见叫醒萧绥后会发生一系列无谓的讨论,睡眠时间必然要大打折扣,连带着她明天的工作效率也会大打折扣。 于是谢姝让萧绥继续安睡,自己勉强保持清醒去浴室洗漱,洗去劳碌带来的尘土后重新爬回床上,占据床的另一边迅速入睡。 白天海量的工作偶尔也有好处,谢姝这几天的睡眠质量都还不错,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115章 睁开眼看到的光景有些陌生,是一个人的胸口,穿着白背心,谢姝的鼻子就抵在他胸口的凹陷处。脑袋下面枕着的也不是松软的枕头,是热烘烘的手臂,发顶上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滚烫呼吸。 谢姝下意识动了动脖子,抱着她的人呼吸乱了一下,手臂随之收紧,把谢姝禁锢在怀里之后呼吸又平稳下来。谢姝以前和他一起睡的时候萧绥都是早起的那个,她根本不知道萧绥有这种黏人的睡眠习惯,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挣脱他。 她越是移动身体想要逃脱,萧绥的手臂就收得越紧,挣扎过几次后谢姝不光是鼻子抵着他了,脸和胸口都贴在萧绥身上,他的呼吸、温度和胸口起伏,甚至身体别的反应谢姝都贴身感受到了。 萧绥,萧绥,你醒醒。谢姝拍拍他的手臂希望能叫醒他。 萧绥醒是醒了,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谢姝一眼,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声音,他醒了又好像没醒,把谢姝抱的更紧了,脸埋到谢姝肩膀上蹭来蹭去。 又等了他几分钟,反而听到萧绥趋近平缓的呼吸声,眼看时间越来越晚,谢姝失去耐心了,调高音量说:呀!你赶紧醒醒,我还要去上班! 这样大声地多说几句话,萧绥终于睁开他惺忪的睡眼,看清怀里的人是谁,用含混的嗓音问: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我在哪?谢姝捏捏他的下巴,让他的意识更清醒一点,你赶紧醒醒,把我放开,我要去上班了。 萧绥模模糊糊地听话照做,谢姝从他怀里溜出去,去洗漱的路上顺手拉开窗帘,萧绥被阳光照了一会,意识逐渐回笼,他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事。 在柔和的晨光里萧绥抬手遮住了眼睛,张嘴说了一个清晰的词语: 神经病。 在萧绥想出一个理由来解释他在床上的奇怪举止前,谢姝已经洗漱完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她在穿鞋时不忘嘱托萧绥:出去记得把门关好。 然后在镜子前审视一番自己,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萧绥就像被家人丢在家里的小学生一样,穿着白背心睡衣站在客厅里茫然地四处张望,抓抓头发决定先去刷个牙,然后给自己找点早饭吃。 谢姝到公司后照旧开启了她忙碌的一天,上午和电视剧部门的几个制片人开会,下午要找编剧一起商讨挑选电影的导演和演员,中午汪念念来找谢姝确定之后一周的行程。 说完确切的安排后汪念念开始确认比较模糊的安排:我听说柳婉女士最近因病住院了,要安排一个探病的时间吗? 住院?是什么时候的事?谢姝手速飞快地在文件上签名。 大概是前天住院的。 手里的钢笔写不出字了,谢姝丢到一边拿起汪念念准备好的另一支备用钢笔签字,一边写一边说:我最近有什么好的探病时间吗? 您最近都只有晚上的时间是空闲的。 晚上去探病不太合适,算了。谢姝合上签好字的文件,抬头看着汪念念叮嘱道:你帮我送花和慰问品过去吧,你亲自去,跟她解释我不能去的原因,尽量陪她多聊一会,让柳婉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汪念念掏出另一个本子写字,好的,我会尽快找个合适的时间去的。 还有别的事情吗? 哦,还有就是您安排下午关于电影的会议,两位编剧已经到了,我安排他们在会议室稍等一下。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谢姝站起身,步履不停地走出办公室前往会议室。 下午的会开完天也黑了,谢姝坐着伸展身体,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活动她酸痛的肌肉,这个时间她也该下班了,在回家之前找个餐厅解决晚饭,回家之后开一瓶酒看电影吧。 谢姝盘算着回到她的办公室,在她的办公室里发现了有可能会打破她一切计划的人。 你不用去拍戏了? 进来之后谢姝谨慎地关紧了门,她可不想自己的婚姻实况被人知晓。 萧绥站在落地窗前,闻言转身对谢姝笑笑,说:这几个月我没有去拍戏。 哦,是嘛。谢姝的语气根本听不出好奇:那你去做什么了? 去旅游,我去了西藏。 谢姝在办公桌前整理要带回家看的东西,听到萧绥的说辞嘲讽地笑笑,看来你在蜜月旅行里很痛苦,痛苦到甚至需要另一场旅行来抚慰自己。 她动作很快地整理好办公桌,准备从门口衣架上拿下大衣,一抬头却看到她的大衣不在衣架上,搭在萧绥的手臂上,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做好了跟她同行的准备。 既然他上赶着,谢姝也不会拒绝,她出门时路过萧绥顺便把包也放到他手上,自己两手空空地健步如飞往外走。 萧绥开了车来,谢姝坐上车一刻也不等,在萧绥坐稳后问他:所以西藏怎么样? 还不错,和希腊的风景不太一样,但很有趣。 你的个人旅行让你重拾了对婚姻的信心吗?然后你做出接妻子下班这种事? 萧绥发动车子,他说:我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 第116章 在高耸到能触碰到云朵的山峰上,萧绥榨干了他肺部的每一丝氧气,他眼里映着陌生的风景,心里想的却不是此时此地的人和事。 他想到自己的婚姻,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他们为何结婚,又为何在婚后陷入停滞。 万般思绪最终凝结成多年前谢姝在银幕前的侧脸,山前的白雪和云朵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逐渐演化成他熟悉的形态模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缺氧时的错觉。 在站到这里之前,萧绥对婚姻的想法是逃避,通过旅游也好拍戏也好,他不是必须要陪伴在谢姝身边的,谢姝没有这样要求他,他可以通过远离谢姝来熬过这段婚姻,仅在某些特定场合出现,就这样直到谢姝厌倦他踹开他为止。 站在高耸的山峰上时,人的心态会因为景色发生轻微的改变,萧绥想,为什么不试试别的方法呢? 懦弱的逃避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喜欢谢姝,他不想要这段感情以潦草的婚姻首尾,他想要跟谢姝拥有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 回去花一些时间和谢姝敞开心扉谈论他们的事,让谢姝明白他的心意,会有什么坏结果呢?总不会比现在的状态还要糟糕了。 山峰在原地伫立不变,白云在缓慢地移动。人类出现之前,这座山和这片云就存在了,人类灭绝之后这座山这片云依然存在,人能产生的影响微弱到不值得讨论。 那么萧绥去爱谢姝也不会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他的喜欢和爱不会使山陵崩塌,也不会引发河流倒流,或者让六月的天降下飞雪。 他的感情太微不足道了,谁都不会受影响,根本没有值得他惧怕畏缩的阻碍,所以他大可以挥霍这些感情,把他的想法倾诉出去,至少要让它被人知道。 《怒呛人生》 为什么选了我结婚呢? 晚饭后他们一起回了家,洗漱干净后换一身居家服,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谈话前他们承诺对方尽量坦诚。 萧绥的第一个问题是他长久以来的疑问,谢姝诚实地解释:有几个原因。一是因为我想要不会威胁到我的丈夫,你是演员,更让我放心。二是我那段时间感情上很喜欢你,我以为我们即使变成夫妻也能相爱。 你怎么规划我们的婚姻呢? 看情况,如果有一天你或者我有了真心相爱的人,那就结束。如果我们能和谐地过下去,作为夫妻一起变老也好。 如果那天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呢? 谢姝这次思考了很久,她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你拒绝的话我会根据状况再进行判断,结婚确实能帮到我,但它不是必需品,我要衡量一下你是否值得我放弃这个帮助。但是我当时确实威胁了你,哪怕我们可以继续当情侣,彼此心中也还是介意的,结果未必会比现在好。是我那时太心急了,我太想要一个胜负分明了。 她也确实得到了,代价是一团乱麻的婚姻。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的意思是,你家里不需要你那么着急的。 嗯这牵扯到很多。谢姝换了个姿势,她伸开腿手臂在后面撑着身体,在心里梳理过后才对萧绥说: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名人,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被很多人崇拜,我不想一辈子只是被叫作谁谁的女儿,我想要让我的名字被人记住。我现在二十六岁,这应该是我人生状态的巅峰时间,之后可能会被健康之类的问题阻碍,我想要早一点在这个年龄做出更多成果,起码在三十岁之前,我要创建一份基业足够我未来耕耘,君衡就是我选好的土地。一块好地也得用心栽培使用,地主会在我和谢鹤英之间抉择,如果是别人我大可以跟他合作互助共享这块田,但你知道谢鹤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君衡一天就是多养一天害虫,我不能放任他肆无忌惮乱搞,越早踹掉他越好,这样的想法多了就会着急了。 这么讨厌他?萧绥忍不住问了题外话。 谢姝翻了个白眼,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没用,我在这几年的记录里看到他负责的所有影视项目都是赔的,他的失败都不是市场或是竞争对手的因素,纯粹是因为他不负责撂下的烂摊子。这种人给我端茶送水都会闯祸。 我记得他是你的兄弟。 关系远得我奶奶都分不清了,这种亲戚我宁可他不存在。 问完这些问题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萧绥有个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他思考的空挡被谢姝抓准时机反攻:换我来问问题吧? 既然是夫妻双方的坦诚,那么萧绥也要袒露自身,他点头说:好,你来问吧。 杨熙艾,杨导,他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谢姝的第一个问题是萧绥最难以启齿的问题,他思考良久,回复了真诚的想法:在我心里,他有点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是他让我成功当上演员,让我出名让我赚钱,我就算真的叫他一声爸也不算什么,但他这个人是不配给任何人当父母的。 说着他自嘲一笑,我挺奇怪的吧?有了一个亲生的烂爹还要找一个没有关系的烂人爹弥补,图什么呢?出钱出力什么也得不到。 你确实不该这样做。谢姝又换了个姿势,她躺下来枕在萧绥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腰说:他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感情,我也不值当,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应该把感情都留给自己。 第117章 谢姝的头发长的很长了,发丝铺在萧绥的膝盖上,重得像雨天的风湿,沉沉的要把人压垮。 萧绥帮她拢了下头发,低头看着她说:我要是能做到今天也不会拉着你秉烛夜谈了。 谢姝突然说不出回应的话,她选择转移话题来粉饰太平:你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婚礼的时候也没机会见他们,我也没时间拜访他们,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丈夫家人是什么样呢。 有些事情和我在采访里说的差不多,我妈妈生我之后就走了,我跟爸爸和奶奶生活。我爸爸是个烂人,现在应该在某个南方城市四处躲藏吧,我每个月会给他打基本的生活费,过年过节再打一些钱当作红包,钱应该都被他赌博输掉了吧。我成名之后跟他商量过,以后他在外面不能自称是我的父亲,也不能向媒体透露任何关于我家庭的事情,为了这事甚至签了合同,他目前表现的都还不错。我奶奶是个很老派的人,思想和生活都是,她现在住在养老院,身体不好出行不方便,我经常去看她。至于我妈妈,我觉得她应该不想和我们这家人扯上关系,就没有找过她,她现在过的怎么样,甚至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萧绥以为在谢姝面前谈论他的家人会让他羞愧,毕竟谢姝的家庭是完美到散发出金光的家,家里的人在事业上都有所成就,家人之间相互爱护相互支持,哪怕谢姝在外面把天都捅破了,她回家后依旧有人爱她保护她。 相比之下萧绥的家庭就低到了尘埃里,这是个一不小心就会被淤泥淹没的家庭,只差一点萧绥就会陷入挣不开的泥淖中,他的父亲会拼了命吸干他的血然后抛下他。 但真的讲出口,萧绥的心情却意外平和,他没有感到羞愧卑微,好像他讲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他垂眸看着谢姝轻笑时眯起的眼尾,听她说道:是很适合拍成电影的人生。 希望不是一部烂片。 会是一部好电影的,如果让我来制作的话。 过了一会谢姝调整姿势,面朝外面问他:新年你要来我家吗? 年关将至,有些问题也要拿出来讨论了。 新婚夫妻在春节期间的选择无非四种,去妻子家、去丈夫家、各自回家和在妻子丈夫新组建的小家庭里共同度过四种选择。 谢姝是必须要回香港的,她一年里见到家人的时间太少,只有新年的几天有机会和家人从早到晚共处,让她放弃这些时间去另一个人的家庭过节根本不可能。 我不能让奶奶在这一个人。 你可以带着她去香港,我家可以照顾好所有人。 我相信你,手指浸入谢姝的发丝间,顺滑的头发像一条清澈的小河,萧绥耐心地说:但她身体不好,不能坐飞机,私人飞机也不行,去不了香港的。 谢姝挠挠下巴,好吧,看来我们只能分开了。 事实证明每天睡前半小时的夫妻谈话时间有助于培养夫妻感情,或许是事业顺遂给予了她好心态,以夫妻生活为主的私生活也变得单纯和谐起来。 谢姝在新年前处理了手上几个项目的大多数准备事项,财务部门在年终还要找她确认许多支出明细,年终审计则是忙中添乱,超负荷工作的后果就是在春节期间谢姝花费了绝大部分时间来休息保养。 昨天晚上八点你就睡得不省人事,今早十点钟才起床吃早午饭,现在下午三点,你又要回去睡觉。谢黎不理解地看谢姝,难道结婚会改变人的生理构造吗? 谢姝捂着嘴打哈欠,努力睁开眼睛应付哥哥的问题:我真的很困,前两个月都没有时间睡觉,回家了才能睡。 谢延歧端来一盘点心轻放在棋盘旁边,扶着单人沙发扶手坐下后说:难为你困成这样还替我下棋。 说着他从谢姝手中拿回棋子,作为谢黎的对手重新排兵布阵。谢姝卸下负担倒进沙发里,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给自己倒茶配点心。 我觉得可能是家里的饭做太多碳水了,多吃两口就困了。 少找借口,谢黎放下一枚棋子,你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二十六岁过完年就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不说谁看得出你结婚了。 谢姝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反驳哥哥:非要别人看出自己结婚干嘛,我知道自己结过婚就够了。 谢延歧的棋子敲了下棋盘,到结婚的话题上,他突然问道:你没跟萧绥联络吗?新婚夫妻不一起度过第一个新年本来就不寻常,你还不多跟他联络? 你们这些没结婚的人不懂,谢姝有她自己的道理:夫妻是一种很尴尬的状态,在恋爱的时候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变成夫妻之后那些话我就很难说出口了,想说点别的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可能给对方空间更合适吧,我们还有很多面对面说话的时间,不用在这时候着急。 谢黎精准总结:至亲至疏夫妻,结婚了什么都变了,果然还是订婚状态最合适。 订婚状态下处理各种意外情况也比正常婚姻状态下方便。 谢延歧表示赞同,倒不是因为他切身体验过已婚和未婚的区别,只是他的工作最近接触到这些内容。 第118章 《摩登家庭》 谢延歧的客户是位已婚人士,虽然他的婚姻脆弱得碰一下就会碎,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稳固坚强的婚姻状态,维系他们婚姻的主要因素就是婚姻中夫妻难以分割的财产和名誉,在富有的公众人物身上这点更需要谨慎对待。 这对夫妻的女儿最近订婚了,订婚对象是个犹太人。 得知这个消息时谢延歧脑海里的警报就一刻也没安静过,犹太人是个比任何人种都尴尬的种族,你对他们太友善会被质疑,对他们太冷漠也会被谴责,以正常的心态对待他们那你极有可能会被他们看低。 哪怕双方都无意于此,外界的舆论也不会为此停下。 只是犹太人就够麻烦的了,还是个富有的犹太人,家庭背景甚至比他的客户更复杂多变,几位亲属都拥有难以言说的复杂身份,两个家庭的结合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谢延歧想都不敢想。 炸弹总有爆炸的时候,果然在十月份中旬那位女婿就被卷进了一些复杂的种族问题里,加上目前大形势的变动,种种舆论下谢延歧的客户直接被架在了火上烤。 新闻是有记忆的,上次招妓的事还残留在大众心里,这次又爆出这种新闻,谢延歧实在是心力交瘁,他已经不对大选有什么希望了,他只求他的客户能安稳度过他的职业生涯。 谢延歧花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为这件事奔波,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二个小时在和各方媒体会面,三个小时用来调解客户的家庭矛盾,再花两个小时用来懊悔他怎么选了这样的人当客户,剩下七个小时勉强足够生活休息。 新年前谢延歧精疲力竭地向他的客户提出辞职,他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时间来抚慰疲惫的心灵,他只知道继续干这份工作会让他累死在路上。 失业人士下一份工作准备干什么?还是做老本行?谢姝好奇谢延歧的职业规划。 谢延歧踢开对手的棋子放上他的将士,没想过,起码三个月我都不想做正经事,我要无所事事地过三个月再思考这些事。 谢黎啧啧称奇:你也有想闲下来的一天。 你要是有一整个月都在被电话轰炸你也不想干这份工作。谢延歧现在的心态平静且绝望,全世界都是这样,这份工作在哪里都是一个性质,控制舆论来欺骗大众,通过欺骗政客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给他们写完演讲稿后再帮他们处理关于下半身的那些事,简直是毫无人性。 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去当政客?你能做的比任何人都好。谢黎建议。 对此谢延歧有一肚子刻薄话能说:政客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一批人,他们需要人提醒才会说话,等于会思考的鹦鹉,思考出来的都是坏主意。那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在暗处的幕僚还能说谎来欺骗别人,在明处的政客只能说真话和模糊不清的话,撒谎变成危险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 吃完半盘饼干的谢姝拍掉身上的碎屑,调侃谢延歧:看来有人是说谎精哦。 谢延歧供认不讳:我每天说的谎数都数不清,要是说了谎鼻子就会变长,那我的鼻子就能捅穿地球了。 棋盘上黑白两色胜负已分,谢黎摊手嘲笑道:撒谎精棋艺好像比不上我吧。 谢姝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你们昨天打网球谁输谁赢来着? 平局,那么凉的天在外面打了三个小时,连胜负都没分出来。谢延歧臭着脸抱怨。 幸好我爱睡觉不去你们那边凑热闹,我可不想吹冷风。 兄妹三人每天的娱乐活动动静结合,打网球、游泳和下棋是他们最钟爱的三个项目,谢姝身体劳累不常参加前两个,她偶尔旁观棋局。倒是谢延歧和谢黎在各个项目上较劲,玩起来总要分个输赢。 谢姝喜欢这样的生活,和小时候一样安详幸福,她不用奔波在工作中,不用为尴尬的夫妻关系烦恼,她只是这个家里无忧无虑的小妹妹,睡个好觉和吃饱饭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下午下完棋吃了下午茶,不过多久又到了晚饭时间,谢姝胃口好吃了一碗米饭,谢延岐和谢黎胃口不佳动动筷子就下桌了。 父亲母亲晚上需要出门应酬,家里只有他们三人,晚饭后在房间里找出一部电影,兄妹三人排排坐一起看完了,看完逐个发表想法。 谢姝:还不错,但是演员和导演好像不是很配合,打戏拍的一般,再用心点能做出《王牌特工》的效果。 谢延岐:剧情有太虚构了,为了阻止政策实施去刺杀首相不如直接偷走文件切实可行。 谢黎:我十年前最喜欢这类的电影,现在看感觉一般般。 看完电影已经快十一点了,兄妹三人散了各自回房间睡觉,谢姝想去和父母道声晚安,穿着睡裙跑去妈妈的房间,和妈妈撒娇说话,时间将近十二点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安逸的假期转瞬即逝,离家时谢姝突然发现她是家里唯一需要在这个时间回去工作的人。 父母的工作本来就不需要他们坐班,两个哥哥一个刚刚失业,另一个失业许久,就算有工作也不会把他从温暖的家庭中逼出来。 提着行李箱坐车出门时思及此,谢姝不免悲从中来,想到公司里还有那么多项目等着推进,举目皆是茫然的无助感让谢姝深深叹气。 第119章 下飞机之后谢姝准备打车回家,她推着行李箱在机场里健步如飞向外走,全然不知有人早早在机场等候她。 箱子被人拽住谢姝才肯给拦住她的人施舍一个眼神,那人戴着口罩帽子眼镜,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闷闷的:慢点走,我追不上你了。 面对面很容易认出是谁,谢姝顺从松手把箱子给他推,两人并肩向外走,到车上之后萧绥摘下他累赘的遮挡物,笑着对谢姝说:你是不是没在人群里认出我? 谢姝扣上安全带,真诚回答:我根本就没看到你,只想往外走了。你哪天回来的?竟然有时间来接我。 昨天,年前经纪人给我接了部戏,我想早点回来准备。 什么项目?我怎么不知道最近有电影开拍了,别告诉我是杨熙艾的电影,他现在能拍电影我都佩服他。 不是谢姝看不起杨熙艾,尽管她确实瞧不起杨熙艾。事实上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在戒完毒不久后重新投入事业,此人若是有如此不屈不挠的品质他就不是杨熙艾了。 萧绥眼睛盯着前方认真开车,是一个配角,戏份不多但也不能随便对待。 两句话听得谢姝蹙眉,她和萧绥讨论过他作为演员的职业生涯,他们都同意不能随意浪费演员生命这个真理,萧绥近来的接戏标准也是想贯彻这点,虽然实践上由于种种因素影响没能做到。 一部电影,还是谢姝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项目,却有萧绥这个奖项丰厚的影帝饰演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除非灵异事件谢姝想不出别的解释。 罗列了几个可能,谢姝脸色也沉下来,她冷声警告萧绥:你说实话,到底是什么电影,我不相信有什么好角色好项目是我不知道的。 眼看糊弄不过去了,萧绥无奈笑笑,坦诚布公道:是一部公司自制的电影,主角是我们公司的新人,我演配角,类似于 抬轿子的前辈? 差不多吧。 谢姝深吸一口气,她冷静下来喃喃自语:你为什么总是会陷入这种处境里。 她有一百个劝阻萧绥演这部电影的理由,心中的想法百转千回,能说出口的都是过滤后的温和话语:不能拒绝吗?违约金是多少? 不止是违约金的原因,萧绥一五一十和谢姝解释:这部电影是公司的一次尝试,顺便捧捧新人,我不能违背整个公司的意志。 现在和公司解约的违约金是多少? 车开进地下车库,漆黑一片里萧绥的声音很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解约,我的经纪人只有我这一个拿的出手的艺人,工作室里还有几个年轻的演员,安明也是我工作室的演员,我现在解约他们要怎么办?他们付不起违约金,留下来还会遭人白眼。 车精准停在车位上,萧绥解开安全带,和谢姝面对面说话:在成片里我的戏份总共不会超过四十分钟,还没有那么烦人。 谢姝的心情比她离家时更不舒服,她对演员萧绥的喜爱多于对现实中萧绥的喜欢,不仅是女人对男人,还是观众对演绎者,普通人对艺术创作者的喜爱。 她难过得叹气,你在我的剧组里演男主角,扮演文学史上最有名的男人之一,哪怕是电视剧的配角我都会给你量身定做,你怎么能在那种电影里演配角呢? 我想电影还不至于那么糟。 怎么会没有,谢姝伤心得把话一股脑说出来:你的经纪公司根本没有制片经验,能组出什么好项目?还让新人演主角你演配角,我现在都能想象出画面会有多难看。你是个好演员,你值得演更好的角色,而不是浪费演员的生命给别人抬轿。说完不忘拉踩他的经纪人,纪行比你的经纪人聪明多了,她只给越衡接有意义的角色,从不浪费她的演技,你的经纪人根本不在意你的演技。 不光是不在意他的演技,萧绥的经纪人都不在意他的健康,经常用可怕的行程让萧绥四处奔波。 这些话现在是不能说的,说了谢姝还不知道要心痛成什么样。 萧绥作为受害人反过来安慰谢姝:不管电影怎么样,我都会贡献出最好的演技的,这对演员来说也是一种历练。 历练他如何在糟糕的大环境下依靠演技成为插在牛粪里的鲜花。 谢姝不会被他的强词夺理糊弄过去,她作为萧绥演员身份的外人不好插手他的这些事,又无奈叹气,说:不要有下次了。 绝对不会有下次。 《发条橙》 年后开工并没有因为时间在年初而减少工作量,谢姝依旧在各个项目里团团转。 几个电视剧项目有的在拍摄中途,有的刚刚开机,谢姝在资方、导演和演员之间互相转圜,类似于给一架机器上机油的工作,确保它能正常运行,就是尽可能确保整个项目的进程都在谢姝的规划之中。 这次的项目进度上是电视剧快于电影,去年完成选角的电影没能在事先预定好的时间内开拍,主要是剧本出现了纰漏,两位编剧正在努力调整。 年轻的编剧都有这类问题,对作品不自信然后犹豫不决,看在柳婉的面子上谢姝又给他们放宽时间期限,逐个跟演员的经纪人商量重排档期,为此谢姝耗费了很多不必要的心力,她对年轻人的耐心也到此为止,时间一到剧本必须完善,否则她就要换人了。 第120章 这些工作以外谢姝还要抽空查看公司内部制片部门的工作,对人员进行调整增改。找出一个部门真正在工作的人,再把他提拔到合适的位置上,这也是一项麻烦棘手的工作。 忙了大概两个月谢姝的日程才有了喘息的空间,她有了时间去关注秦琛明那边的拍摄。 秦琛明作为整部综艺的制片人完全有掌握全局的能力,他给谢姝展现了整个剧组的统筹管理,从里到外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很好,里外都做得很不错,说不定能提前完工,后面的剪辑时间会比计划的多一点。 鼓励一番秦琛明之后谢姝坐车到了另一个拍摄场地,在外面迎接她的人是萧绥的助理,钱伽领着她和汪念念进去。 把谢姝送到萧绥的休息室,钱伽就带着汪念念去别的房间等候了。 看到她来,萧绥放下手里的剧本,问她: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了? 顺路来看看你,我也很好奇你在拍什么样的戏。 谢姝从萧绥手里抽走剧本直接翻开看,秉着保密原则,萧绥提醒她:千万不要把我的剧本告诉别人,不然我要付违约金的。 他知道谢姝不会做出泄密的事,但该说的萧绥还是要说的。 翻了两页剧本,谢姝轻轻嗤笑一声,这种剧本有什么保密的价值?就算我违约了,拿着这部剧本去拍了一部电影,你的制片人也不能告我抄袭,市面上有几百个这种剧本,人家没告他抄袭都是宽恕了。 剧本是个俗气得过时的剧本,主体内容是宫廷王子流浪日记,几年前还流行拍成电影系列,这样宣传时就可以称一句我们的《指环王》来博人眼球,配上不错的特效可以拿到不错的票房。 可是又不是所有编剧都是托尔金,他们的剧本也没有《指环王》的世界观铺垫,剧本内容多数无法支撑一整部电影的内容;也不是所有导演都是彼得杰克逊,大多数导演拥有比他先进十几年的特效技术也未必能呈现出他的画面;更不是所有主演都是维果莫特森,声台形表无一不还原原著。 现在的观众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他们看过许多特效大片,只靠特效和演员博眼球得来的票房甚至回不了本。 没想到二十一世纪还能在剧本里看到这种对话。谢姝看着剧本对编剧笔下的人物对话啧啧称奇。 萧绥附和道:有些台词有时我都羞于说出口, 萧绥的戏份不多,几分钟就能大致浏览完所有内容,谢姝合上剧本扔到梳妆台上,问萧绥:和你对戏的人呢?状态怎么样?我听说他是爱豆转演员,演技怎么样? 他冷漠评价:马马虎虎,甚至有点不堪入目,他能把台词念清楚就能及格了。 我记得他的唱跳水平也很一般,到底是哪里来这么多资源,他是不是有几位没有血缘关系的daddy和mommy? 你说中了,萧绥指骨敲敲化妆桌,他的daddy就在这个剧组里。 正说到兴起处,萧绥休息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谢姝和萧绥都向门口看去,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向他们微笑,他身后是神情拘谨的钱伽。 萧绥认识来人,他起身在谢姝耳边低声道:daddy is coming. 说罢一转身谦谦有礼地和那中年男人打招呼:徐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谢姝。 再转头和谢姝说:这位是我们的制片人,徐锋先生。 谢姝先一步给出笑脸,上前一步向徐锋伸手:你好,徐先生。 徐锋配合地握手,满面笑容问候她:你好,谢小姐,久仰大名。 是吗?谢姝开玩笑:我都不知道我这么有名。 趁着谢姝和徐锋握手,萧绥对着门外的钱伽使眼色,让他关上门出去。 徐锋客气奉承道:演员里谢小姐相当有名啊,他们都说演谢小姐的电影就能红。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谢姝笑吟吟感叹:看来徐先生比我更了解演员这一行啊。 没有没有,徐锋迅速转移话题:谢小姐看过我们的剧本了? 谢姝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怎么会?我怎么能随便看别的剧组的剧本,这不合适的。 这话像在指责他疑心重,徐锋找补道:您看了也没关系,我相信谢小姐不是这种人。 我确实没看过剧本,谢姝睁眼说瞎话:但我在别的途径了解到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信息,您会制作这部电影,真是相当有魄力啊。 有魄力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迷不悟。 没有没有,是所有工作人员的功劳。 我听说您还尝试在海外上映,真是高瞻远瞩。 高瞻远瞩指对自己的电影质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病急乱投医。 是剧组给了我信心,不是我的功劳。 我还听说您找了位年轻有为的演员来演男主角,您给青年才俊机会的举动值得我们制片人学习。 不至于不至于,夸奖到这份上徐锋实在挂不住脸了,他再一次转移话题:我是来看萧老师的,萧老师等会能上戏吗? 第121章 沉默聆听至今的萧绥出声回应:我随时可以。 好,那麻烦萧老师准备一下,马上要开拍了。 徐锋撂下这句嘱托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告辞了,像是休息室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咬。 萧绥抬眸揶揄谢姝:有魄力、高瞻远瞩和值得学习? 你猜他会不会相信。谢姝倚着化妆桌悠然道。 他不会相信,但他会因为被人夸奖高兴。 谢姝好奇别的事情:为什么他会在这时候问你能不能上戏? 在剧组的一个月萧绥已经习惯了,男主演刚刚就位,配角要根据他的时间安排。 很高傲嘛,此人简直是按照谢姝的厌恶点长的,他经常这样吗? 很可惜,他时不时会这么做,次数并不频繁。 如果男主演每天迟到早退,剧组反而有证据向制片反映现状,催促他们做出措施。 但男主演不是个放肆的人,他迟到早退的频率大约为十天一次,有点烦人但不会让人无法忍耐。 谢姝总结下来指出核心的原因:你们的制片人太外行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协调关系和管理剧组,还在剧组里乱搞,乱搞就算了还处理不了后果,会出问题是肯定的。 他的本职不是制片人,能做好才奇怪。 他们议论了两句剧组里的问题,门外有人敲门,谢姝听出是汪念念的声音:谢总,导演那边催了,他在会议室里等着。 萧绥谦让表示:你去吧,我们回家再说。 你今天晚上没有戏吗?谢姝站在门口问。 今晚没有,萧绥也在门口送她,思量一会,他低头在谢姝脸颊上轻吻,说:我们回家见吧。 虽然没有夜戏,今天的戏也拍到了晚上,萧绥回家时谢姝已经在家了,她在和人打电话。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剧组的工作都要亲眼看了才知道,我就很喜欢亲身去剧组,这样能看出演员导演们是怎么工作的,了解多一点自己也专业一点。谢姝对着窗户上的倒影说道。 她看着自己的笑容,笑脸盈盈的仿佛在说值得高兴的事情,萧绥的脸出现在窗户上的倒影里,他站在谢姝身后等她挂了电话才问:谁的电话? 算是朋友?谢姝挂了电话心情依旧很好,我提醒他要多去看看花钱投资的剧组。 联合白天的事一想,思索过后萧绥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手脚。 谢姝的身份被排斥在剧组之外,她不可能以萧绥的妻子身份去干扰剧组的安排,谢姝也不会贸然插手与她关联极小的事情。但所有事情不是只有正面冲突这一种解决办法,剧组里有资方、制片和导演的存在,她更擅长从背面推人一把,旁观大火烧起来。 你觉得男主角会被换掉吗?谢姝问萧绥。 不会换掉他,萧绥了解剧组里的主要人物:且不说他还不至于笨到那个地步,徐锋会保他的。 谢姝拉住萧绥的手,摸索他手腕处的腕骨,感叹道:你的男主角都没有他来的容易,也没有他稳固,不嫉妒吗? 萧绥反而没有想到这点,他仔细回忆了他作为演员的成名路,摇摇头对谢姝说:不会,他没什么值得嫉妒的,有男主角的机会却抓不住,他连演员都算不上。 爱豆半路出家做演员除非真的拿出值得一看的作品,否则根本没有把他们当成演员。 也是,谢姝凉凉地嘲讽:卖屁股换来的东西是最不稳固的。 《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谢姝不清楚她打完电话后萧绥剧组的后事,她不想特意去了解与自己关系浅薄的事情,萧绥也不会特意去跟谢姝说她讨厌的人近况。 谢姝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忙,电影的剧本还在加班加点修改,以防编剧的思路偏出轨道,谢姝特意多留出时间来跟两位编剧讨论剧情。 这天谢姝等了很久才等来编剧年敏,也是柳婉的学生,柳婉举荐她来给谢姝写剧本。年敏年轻却不轻浮,做事稳重,常常要考虑许久才下手,想追求完美也导致她的剧本总是回炉重造。 年敏到会议室时心不在焉的,谢姝喊了她好几声才想起来回应。 抱歉谢总,年敏放下剧本,摘掉眼镜难过说道:我今天上午去医院看柳老师,她状态不好,我总是想起她所以分心了。 此话一出谢姝也不关注剧本了:状态这么糟了吗?我上个月去看她好像没有很严重。 今天状态比之前都差,我担心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谢姝和年敏都心知肚明,她们担心柳婉可能没办法熬到夏天了,身体状况越发不景气,天气也越发炎热难耐,生命的火光仿佛置身于狂风中,下一刻就会熄灭。 会实现的都是坏的预感,夏天来临之前,谢姝收到了柳婉病逝的消息,她和萧绥一同出席葬礼。 氛围比他们以为的欢快,是的,这是一场欢快的葬礼。 葬礼要求宾客穿除了黑色以外颜色的服装,她的几个学生都穿了鲜艳的红蓝绿色。葬礼上循环播放节奏欢快的现代音乐,女佣照着柳婉生前留下的稿子念,把在场的人逗得笑声连连。葬礼上提供的食物以味道甜美的点心为主,任何一张桌子上都摆了几瓶奶油罐供人取用。 第122章 她的葬礼比我的婚礼还要欢快。谢姝捧着女佣倒的橘子汽水说。 萧绥手里的是苹果味汽水,他尝试以控糖为理由向女佣索取无糖饮料被拒绝,然后手里就被塞了这个,甜味在喉咙里压不下去,说话都带着股甜腻的感觉:比我们的婚礼更严肃的场合应该不多见了。 纪行和越衡路过,他们互相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 谢姝还是不敢相信这是葬礼:我从小到大参加过很多场葬礼,有家里人的,也有不认识的人的,但这种葬礼还是第一次见。 不像葬礼。 像派对,她按照自己喜好安排的一场派对,所有人都穿她喜欢的衣服,吃她喜欢的食物,听她喜欢的音乐。谢姝淡淡笑着说:也太随心所欲了。 女佣端着托盘问他们要不要糖,一整个托盘里放满了五颜六色的硬糖,谢姝挑了角落里的薄荷糖含在舌尖,萧绥问女佣:是你安排的吗?整场葬礼都是? 女佣骄傲地承认:完全按照柳婉的策划安排的葬礼,她要是能看到都能活过来告诉我做的好。 她自己规划了自己的葬礼?谢姝惊讶道。 葬礼遗产还有我以后的工作,她早就安排好了。女佣话语间不免有怀念,她像是早知道自己哪天会突然走了,提前安排好了所有。 你以后会去别家工作吗? 说不准,我要把她所有书都处理好了再说以后的事。 女佣望向书房的门,谢姝第一次见柳婉就是在那间书房,谢姝邀请她来参与《第一炉香》的剧本改编,柳婉答应她后说:这估计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冒险了,就让我玩个尽兴吧。 最后她不光在剧本里玩得尽兴,在她的葬礼上也玩尽兴了。 说话间女佣想起柳婉的遗嘱,告诉谢姝:她留了几个没写完的剧本,说让我交给你,你想怎么处理都随你。 谢姝惊讶地指指自己,我?确定是我吗?这种作品不应该由家人保管吗? 她没有什么家人,女佣是这世上最了解柳婉的人,她父母早就寿终正寝了,现在的亲戚关系都特别远,离过婚的老公都是前夫,谈过的男朋友也不算数,一辈子都没生过孩子,她没有正经的家人。 不孤独吗?萧绥忍不住问。 一点都不,她身体好的时候写剧本写得昏天黑地,身体差了在病床上每天看书看电视,或者跟我聊天说话,基本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她都过的挺开心的。 女佣的雇主只有柳婉一个,她全天帮助柳婉做她不方便做的事情,她的话比任何人都可信。 谢姝能理解柳婉的人生:对她来说,婚姻家庭都是束缚,自由就是她的一切。 看,理解她的人才能继承她的剧本。 女佣开完这个玩笑就端着托盘去招待其他客人了,这场葬礼上没有任何人会难过,柳婉也不许他们在自己的葬礼上难过,甜味的点心和糖果必须调和缓解所有负面情绪。 萧绥端着半杯苹果味汽水,心情比参加葬礼前还轻松,他对谢姝说:感觉她还没有真的离开,现在躲在房子的角落里看我们跨着脸进来,再喝了满肚子糖水回去。 像她会做出的事情。 柳婉的家很大,她赚了很多钱当然要给自己买大房子住,花园里种了许多花树果树,夏日里常能闻到清新的花果香气,女佣会从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和柠檬树上摘下果实泡茶招待客人,饮品上装饰用的柠檬也是从院子里摘的,桌上的花上午还在花盆里享受阳光招拂,下午就变成桌上风景的一部分。 和柳婉谈事多半不会尴尬,她坚信工作前要吃饱饭这一原则,每每谈话都要在桌上摆出茶水点心,慢悠悠地喝了半个下午再开始谈正事。 谢姝有时忙累了会故意安排拜访一次柳婉,到她的院子里喝茶吹风,度过忙里偷闲的一个下午。 只是现在她不在了,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吧。 树上的蝉发出了夏天的第一声鸣叫,这个没有柳婉的夏天要开始了。 萧绥这两天回家时谢姝都已经在家了,她好几个晚上早早回家研究柳婉留给她的剧本,打印了复印件之后在复印件上圈点勾画。 你准备全都采用吗?萧绥帮她端来柠檬水。 谢姝翻过一页剧本,全部是肯定不行的,我想挑几本好的再让她的学生们提提建议,应该能修改成完整的剧本。 会不会太麻烦了,有很多字都看不清了。萧绥随手翻了两张复印件。 还可以,每天花点时间处理不会感觉太多。既然她把作品留给了我,我也不能随便浪费了。 说完萧绥还驻足在原地,谢姝抬头问他:还有什么别的事? 如果是生活上的事萧绥是不会打扰在书房里的她的,还站在这里证明他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说。 果不其然萧绥说了今天的遭遇:我今天在片场里遇到越衡了,她好像也在那边拍戏,她跟我聊了会,主要是想说她希望能演你现在的电影女主角。 什么?谢姝觉得自己听错了:你确定是越衡的意思? 第123章 萧绥认真点头道:她亲口说的。 疯了吧。谢姝喃喃道。 电影剧本不久前完善好了,电影也开机了,几个演员的合同都板上钉钉签好了,怎么可能让她在这个时候换主演,还是在主演表现良好被导演偏爱的情况下,哪怕是作为制片人的谢姝也没有这么大权力。 更奇怪的是越衡本来也不是会插队抢角色的人,无理取闹的事情她也很少会做,就算她有这个心思纪行作为经纪人也会及时出面劝阻她的。倘若这个想法是越衡和纪行两个人的共同想法,也应该是由纪行单独和谢姝商讨,怎么也不至于让越衡亲口去跟萧绥说。 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是怎么回事。谢姝揉揉眉心,这下剧本也看不下去了。 萧绥提醒她:我觉得越衡的状态不是很好,她看起来很疲惫。 上次在葬礼上匆忙照面看不出来对方的状态,但面对面说会话萧绥就发现了越衡惨白的脸色。 是连续拍戏的疲惫?谢姝仔细问道。 不是,是精神上萎靡的疲惫。 谢姝了然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最近确实状态不佳,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状态。萧绥无辜辩解。 是安明,消息灵通的谢姝跟萧绥分享情报:上次《盲女》的时候他们好像谈恋爱了,我盯着他们在宣传期都把恋情捂好了,当时离婚礼的时间很近,你应该没注意到。反正去年他们还如胶似漆的,谈到现在大概也有一年了,最近好像因为什么突然分手了,这两个人状态不好也是合理的。 萧绥恍然大悟,难怪安明前几个月都不接戏,原来是因为这个。 几个事件在他脑海中连成线,萧绥似乎搞清楚了一些内幕:我好像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了。 谢姝好奇道:为什么? 萧绥娓娓道来他的猜测:安明之前在一部电视剧中和女主角宣传,当时很注重炒作他们的情侣感,安明的经纪人甚至放出几张男女主私下见面的照片,当时全网都在猜这两个人有没有恋爱,越衡生气也不奇怪。 因为这个吗?越衡不会是这样的人吧。谢姝相信她对越衡的了解程度。 你换个角度想,萧绥指指谢姝和自己,如果我和另外一个女演员弄出铺天盖地的绯闻,你会高兴吗? 谢姝设身处地想了想,我会有点生气,如果你愿意跟我仔细解释我会尽量理解你。 你看,矛盾的因种下了,两个人交流不顺畅,总会发生大问题的。萧绥谨慎补充:而且我不认为越衡能在亲密关系里表现得很好,她容易患得患失,这样容易导致感情分裂。 两个外人讨论至今得出的结论也未必正确,谢姝决定明天约见纪行,从经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会比旁人的猜测更准确。 《秋天》 随便坐,我叫助理给你倒杯茶。纪行扒着门朝外面喊:小李,倒杯茶送过来。 谢姝在办公桌前安然落座,看着纪行绕回办公桌后面坐下了才开口:没打扰到你吧,我以为你这时候不忙。 纪行顺手开始收拾办公桌,把零碎的纸笔都扫到一边,不忙,你直接说什么事吧,我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谢姝最喜欢纪行节约时间的习惯,她开门见山道:昨天萧绥跟我转达了越衡的想法,她说想演我目前制作电影的女主角,这是你的意思吗? 越衡的名字一出纪行就蹙起眉,等谢姝说完纪行直接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警惕防范。 你还来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真准备把女主角让给她演?纪行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助理端来茶水,谢姝扫了一眼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平静笑着说:当然不会,你知道我肯定不会把角色随便给她的,我是想问越衡要的是什么,如果她想要当女主角我可以以她为中心筹备下个项目,她是个好演员,我很乐意跟她合作。 她反馈善意,纪行的语气也松懈下来:你不用管她,她是病急乱投医,你拒绝她就行了。 病急乱投医以至于盯上了有主的项目,一旦被原来的女主演知道了这件事都未必能善了,虽然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没什么道德,但伸手抢别人的蛋糕依旧是罪不可恕的。 她很焦虑吗? 非常焦虑,我都不敢给她接戏。 状况比谢姝猜想的还要严重,她问纪行这个距离越衡最近的人:什么事值得她这么焦虑?事业上她有奖杯有作品有票房,没有几个女演员比得上她,哪里值得她焦虑? 所有事情都让她焦虑,纪行从抽屉里找出烟点上,在拍这部戏的时候没有下一个片约,她就会焦虑;演戏的时候同场的演员演的比她还好,她也会轻微焦虑;甚至今天比昨天胖了半斤,她都会焦虑得吃不下饭。前段时间她搞地下恋就是直接把她自己放在了高压网上,分手时候她差点崩溃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严重程度直接突破了谢姝的想象,她印象中的越衡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她深知作为女演员女明星的宿命,在戏剧中她用尽全力表演,在工作中诚实可靠地贩卖自己。 第124章 女明星会陷入焦虑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一个规定,谁能要求一个每天保持节食在饥饿状态下连轴转的女人情绪稳定,她还要应付记者媒体的围追堵截,回应粉丝的爱意,她能在连续闪烁的镁光灯下维持完美的笑容已经是极限了。 谢姝以为越衡不会崩溃,或者说她期望越衡能免俗,她希望这个天赋过人的女演员能永远发光发亮,而不是被世俗的纷扰遮挡。 她期待越衡能长成贝蒂戴维斯那样伟大的女演员,却不希望越衡会获得和她同样的人生结局。 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吧,谢姝给出最中肯的建议:都到这个地步了,外行人根本没办法干预,让专业人士接手吧。 纪行对此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没找过吗?我给她介绍的都是最好的,亲近还保密性高,不少艺人都在那里看病。结果呢?她根本不承认自己生病了,死都不肯去看。 谢姝听了一愣,她比我想的要传统。 是啊,纪行把烟熄在烟灰缸里,起身去开窗户,微风流入凝滞的空气里,我都跟她说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是健康的,谁都有精神病,谁都要定期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也有定期花钱的医生医院,这没什么奇怪的。她还是不肯,我能说什么呢? 她倚着窗台转身,扬扬下巴问谢姝:你也定期看医生吧? 纪行这样推测倒不是因为她怀疑谢姝心理有病,单纯是她认为全世界的有钱人都有定期看心理医生的习惯,不分性别男女的规矩而已。 谢姝倒不避讳:一个月两次,有些话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跟心理医生说,这很正常。 现在这世上的人谁心里没点毛病?谢姝的人生已经算顺风顺水的了,她还有许多工作和感情上的烦恼,机器人也做不到天天精力充沛地上班工作,人总要有个发泄情绪排解的地方吧。 任何人看心理医生都不奇怪,但会有思想较为传统的人把心里生病视作一种羞耻,毕竟脑子有病在一般人看来就是辱骂。 你是她的经纪人,她是你的艺人,你们就像自然界里的寄生关系,你得保证她健康活下去。说着谢姝换了个语气:那是从经济利益上来说,从感情上来看,你应该也不忍心看她那么崩溃吧,你总是对她这种女孩心软,更不要说还是你的艺人了。 微风吹散了纪行的短发,她听着谢姝说话,突然想起她好像和谢姝认识很多年了,好多年前也是给夏天,谢姝在她的艺人参演的剧组里做制片人助理,她们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的谢姝年轻稚嫩,戴上一副镜框也藏不住她的锋芒毕露,傲气得谁都能看出是大小姐。 现在她历经几年的风雨沉淀下来,不戴镜框也不会显出咄咄逼人的气质来,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沉稳镇定,一点不像还没到三十岁的人。 原来她变了这么多,纪行怔愣出神,是谢姝变得太快,还是她固步自封从没变过? 她从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变的只有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其余都和她刚遇见谢姝时一般无二。 照样庸庸碌碌,照样管不好自己的艺人。 谢姝说的她都知道,有十余年的入行经历纪行至今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艺人的心理问题,她喃喃说道:我是不是不该让她们成名,不该让她们演戏。 如果越衡不演戏,你觉得她会去做什么?谢姝反问她。 几年前的越衡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女演员,她在各个剧组之间跑龙套追求她的演员梦,空闲时间去便利店打工维持生活,如果那天阴差阳错谢姝没有看到越衡,或是看到了她却懒得开口邀请,那越衡也不会成为她的女主角,自然不会有这些烦恼。 可越衡没有当上女演员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能比现在过的好吗? 谢姝怀疑这个可能,一个执拗地坚持演员梦的女演员无人赏识多半会籍籍无名到老,那样的人生是越衡想要的吗? 纪行思索许久,根本没有决断:我不知道,她不当演员也未必会幸福,人都喜欢美化没走的那条路,我这种外人更没必要替她可惜。 人不都这样吗?谢姝从包里拿出剧本,放到纪行的办公桌上,这个是我最近筹备的剧本,你有时间可以看看,顺便考虑下要不要给越衡接。 纪行两步走到办公桌前,没有第一时间看剧本,她先问谢姝:你的建议呢? 谢姝知道纪行真正想问的是她将倾注多少心血在这部电影上,提前探查这部电影的规模再为越衡安排打算。 迎着纪行探寻的目光,谢姝倚着靠背对她说:我建议她接下来,这部电影所有的流程都会由我亲手操刀,我会给它和《第一炉香》同个等级的待遇。 谢姝的话听得纪行心一跳,她压住心底的波澜,沉声道:你是说 我要让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捧回戛纳的最佳女演员的奖杯,谢姝的语气里满是对奖项势在必得的笃定:不管这个女演员是谁,我都会用最大的努力把她捧上神坛。 越衡这一代的女演员,包括上一代,甚至是前一代,都少有带着作品走上戛纳的,取得影后桂冠的女演员更是少之又少,算上港澳台三地的所有女演员,依旧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第125章 现在越衡不到三十岁,在三十岁之前戴着这个荣誉回国,她在整个演员行当里会是什么地位纪行都不敢想。 无需多言,心动已经溢于言表,谢姝推开椅子起身,最后给纪行打了一针强心剂:如果是越衡接收这个角色,我保证这个奖项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从谢姝嘴里说出的承诺,有实现不了的吗? 好像没有吧。 纪行感觉她的心跳声仿佛雷鸣,一下一下提醒她手下的剧本是个多么完美的选择,凭着越衡和谢姝的情分,只要越衡说想演,在电影里贡献她正常水平的演技,谢姝就能把奖杯送到她手里。 她压抑着心跳声,等送走谢姝之后才翻开剧本仔细研读,剧本上的电影名字叫,人物传记题材,女主角是过去的革命烈士秋瑾,电影讲述了她短暂一生的故事。 且先不说戛纳,这部电影只要正常完成拍摄,电影中没有出现违规场面,那么这部电影绝对能在国内所有奖项上斩获大奖,不论同期有什么电影,这部电影都会是最大赢家。 到时候越衡将是所有女演员里奖项成就和作品厚度独一无二的存在,再没有人能超过她,大多数还在演戏的女演员见到她都会恭敬地低头喊她一声越老师,无数同行将请教她演戏的诀窍技巧,研究她的表演方法。 这样的话,越衡就不会再那么焦虑了吧。万事大吉了,没有需要她烦恼的问题了,她会高兴的吧? 《诺丁山》 九月后谢姝参与的几个项目轮流开播,先是秦琛明的综艺,再是她统筹规划的几部电视剧。 这几部的制片成本都是谢姝参与项目中比较低的,三部电视剧里两部是悬疑剧,一部是较为短小的小妞片,剧集体量小所以拍摄时间也短,后期剪辑配音等等成本更是比电影少了太多。 播出后收视率和热度倒都还不错,谢姝认为这几个属于性价比较高的项目。 十月中旬时几部电视剧的收视率都达到了顶峰,为此谢姝特意举办了庆功宴,邀请了制片部门的所有人,庆祝过去取得的成果。 庆功宴的主人公是以秦琛明为首的数位制片人,主办人是谢姝,他们都是整个场合里最瞩目的几个人,而谢姝拥有一位大明星丈夫,在这样的场合不出席反倒显得奇怪,于是谢姝提前和萧绥愉悦了周五晚上的时间。 那天萧绥特意在剧组下班后梳妆打扮,拿出他最好的状态出席谢姝的宴会,陪伴谢姝应酬时面容俊美得像一尊花瓶。 累了吗?谢姝捏捏他的臂膀,叫醒出神的萧绥。 萧绥回神,微微低头对谢姝说:有点,你们聊的我听不太懂。 谢姝和她的制片人遥遥笑着打了招呼,她体谅萧绥的处境:我跟他们聊天也很无聊,大多数人说的话都一样,同样的话听太多遍就烦了。 按照正常庆功宴的规格来说,你办的这场太隆重了。萧绥参加过很多场为了庆祝电影电视剧成功而举办的庆功宴,基本只会邀请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谢姝举办的这场却囊括了公司里的高层和股东,人数多了应酬起来难免疲惫。 金色的香槟在掌中摇晃,谢姝刻意控制了她今晚的酒精摄入量,一杯香槟端在手里能喝一小时,生怕喝太多酒她会不清醒。 有的时候庆功宴也不止是庆功宴,我想用一个场合来告诉所有人,这个公司的主导人是谁,又是谁做出了功绩,剧组里的人要知道,那些公司高层董事也得知道。谢姝偏偏头,说:他也得知道。 萧绥向谢姝暗示的方向看去,竟是谢鹤英在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他身上弥漫着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愁苦气质。 你也太坏了,萧绥收回视线低头与谢姝耳语:特意把他请过来嘲笑他? 嘴唇沾沾杯子里的香槟,谢姝承认她的恶作剧:他也可以不来,来了就不要担心被嘲笑。 他来不来都会被嘲笑,没什么区别。 谁叫他不好好工作呢。 说着谢姝仰头,她的发顶擦过萧绥的下巴,毛茸茸的让他心痒痒的。谢姝高兴时眼睛会很亮,好像在告诉全世界的人她是个多厉害的人,以往戴着镜框不易察觉,现在摘了镜框尤其明显。嘴唇上还沾着薄薄一层水渍,在耀目的灯光下也亮晶晶的,凑近时还能嗅到甜腻的果味酒香。 不知怎的,萧绥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了,他垂首在谢姝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唇瓣擦过谢姝的皮肤,她也被萧绥弄得不知所措了。 他们很少在公共场合做出亲密举动,萧绥是公众人物,他在公共场合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谢姝也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示两人的亲密,她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 故而在公共场合,谢姝和萧绥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客气夫妻,通常用挽手臂和搂腰的动作来传达两人的关系。 但是亲额头 你被吓到了?先做出奇怪动作的萧绥安抚谢姝:在夫妻之间这很正常的。 在萧绥的安慰里谢姝沉默低下头,额头在萧绥的肩膀上蹭蹭,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没有,就是太突然了。 萧绥被她蹭得感觉出了什么,轻声问谢姝:你害羞了吗? 第126章 只是因为他在公共场合突然亲了她的额头? 没有,就是有点奇怪。 简而言之就是有点害羞。 萧绥胸口起伏发出闷闷的低笑声,他的心情像夏天里踏进一条流动的溪水,水流在他的双腿间流淌,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详快乐。 我们快点回家吧,萧绥突然这样说: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这里人太多了。 是的,家,两个人的家。 他们共享的家,他们的爱巢。 最近私生活的美满有效减少了谢姝在工作上的疲惫,尽管她要同时操刀制作两部电影,并且安排电视剧和综艺的后期营销和舆论引导,此外再划出时间来约见籍籍无名的有志电影青年,管理公司的部门,为其他制片项目把关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越衡确认出演《秋天》,谢姝定下了女主演,接下来就是寻找导演和配角演员组成主创团队。 谢姝在办公室里和越衡见面时问她:你有喜欢的导演风格吗? 越衡受宠若惊道:我还有这个权力吗? 你是整个电影的核心,我想尽量以你为中心打造,你的建议我会优先考虑。谢姝鼓励她: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要的风格,或者你心目中这部电影该是那种气质。 越衡是很有才华的女演员,她对于作品有自己的见解:我觉得秋瑾这个历史人物在大众心目中是很刚烈的一个角色,甚至大多数人只知道她的刚烈,影视作品里对于她的描写太片面了,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符号。我希望这部电影里的这个角色能更多面一点,她不止是烈士,她还是一个女人,在那个时代下的女人却走上那条路,我想展现出她在人生中的抉择,她作为一个人是怎么想的。 很好,谢姝称赞她,那我们可以试试找女导演,风格要细腻,来中和这个人物身上的概括感。 收到夸奖越衡面露喜色,听到谢姝的观点后又为难起来:真的要女导演吗? 她这样问谢姝反而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能是女导演?你的要求除非找很擅长处理感情的男导演,也就只能找女导演了。 可是编剧、制片人和主演都是女人了,越衡的角度在谢姝看来格外清奇:导演也是女的会不会很奇怪? 为什么? 因为很少见这种剧组。 谢姝抱着手臂反问越衡:为什么一个剧组里全是男人就没问题,都是女人就奇怪了? 这个行业的传统不就是这样吗?越衡不解道:全是女人会被看低的吧? 传统是这样又不代表是对的,传统里女人还不被允许是个人呢。谢姝冷淡地讽刺,她的刻薄不针对越衡: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被莫须有的规矩限制住,你想选谁都可以说出来,不管是男导演还是女导演,合适就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让越衡稍微放松了点,她抬眸觑着谢姝的脸色,试探她:真的谁都可以吗?只要我觉得合适。 说出来呗,告诉我你希望谁来当导演。 这话极大鼓励了越衡,她还不放心: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谢姝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对你发过脾气? 越衡深吸一口气,她下决心说了心目中合适的导演人选:我觉得何温洺很合适。 这个名字说出口,谢姝就沉默了。 越衡作为见证过一切的人,包括谢姝和何温洺的恋爱时期、分手以及谢姝和萧绥的婚姻,他们四个人甚至曾经在一张桌子上喝酒,那时和现在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越衡也很清楚在谢姝面前提何温洺的名字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邀请他来谢姝的项目当导演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 谢姝张嘴想说些拒绝的理由,想到的却是何温洺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 按照越衡的要求,她想要一个擅长拍摄人物的风格细腻的导演,何温洺在《第一炉香》中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极为擅长拍摄人类幽微的情感变化。 何温洺作为导演的能力也无需置疑,他初出茅庐时的作品《第一炉香》就很成熟了,这几年在好莱坞历练,去年刚独立执导了一部电影,在三大电影节上也斩获了奖项。 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只有过去的私情。 谢姝会因为感情放弃他吗? 越衡觉得不会,她眼中的谢姝是公私分明的人。 我会考虑他的。谢姝最后这样说。 回家后谢姝就此事征求了萧绥的意见。 她穿着家居服靠在沙发里,问身后翻阅剧本的萧绥:你介意我请何温洺来当导演吗? 书页翻动的声音一顿,萧绥合上剧本,扔到茶几上,他问:越衡主演的那个电影? 是。 谢姝的头发在他肩膀上散开,发丝挠过萧绥的锁骨,带来瘙痒的感受。 我如果说介意你就会不请他吗?萧绥捡起一缕谢姝的头发把玩。 谢姝诚实道:我会考虑的。 柔软的发丝缠在手指上,萧绥脑中想象了谢姝和何温洺共事的样子,其实我不太介意,工作上的交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是夫妻,又不是情侣了。 第127章 情侣的感情破裂风险比夫妻婚姻失败的风险大很多,夫妻之间感情的坚固程度却未必比得上情侣,区别只在于一纸契约。 我不觉得你会因为他离开我,我有这个信心。 在萧绥心中,谢姝对何温洺的喜欢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多,谢姝也不是会为了过去放弃现在的人。 他对此有十足的自信。 《钢琴家》 跟何温洺见面是件简单的事,一通电话约定一顿饭,在熟悉的餐厅和熟悉的包厢里,熟悉的两人相对而坐,谈论不熟悉的话题。 谢姝和他说了邀请他当导演的想法。 当然,能有机会执导越衡的电影,这是我的荣幸。 何温洺的长相和他们分开时没有太多区别,只有肤色比以往黑了些,有几分混血的样貌和往日一般无二,以往他肤色白得仿佛瓷器,如今肤色深了反而不像洋娃娃了。 他说起电影时依旧有说不完的话:我后来拍了很多电影,我最喜欢的剧组还是《第一炉香》时期我们的剧组,那时候都才二十出头,但是我遇到了最好的演员,说着他顿了顿,看着谢姝说:还有最好的制片人。 谢姝听了抿唇轻轻笑起来,她说:你好像比以前活泼了很多。 洛杉矶太阳太多了,他解释的角度也很有趣:晒了那么多太阳,人都变开朗了。 是好事啊。 我以前不喜欢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又烫又毛糙,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就喜欢躲起来,在洛杉矶没办法躲,只能站出来被晒了。说罢和谢姝相视笑笑,何温洺意识到他说了太多自己的事,把话题还给谢姝:你呢?婚姻生活怎么样? 叉子戳着白瓷盘里的鱼肉,谢姝垂眸,笑着说: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婚姻要有趣。 最近她和萧绥相处的还不错,很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何温洺想起了从前:我记得你说过,你结婚那一天一定是世界末日,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坚持到世界末日,结果你不光早早结了婚,还是和演员结了婚。 我以前很讨厌演员吗?谢姝反而不记得自己过去的想法了。 不是讨厌,甜点的糖霜壳被一勺子敲碎,猪红色碎片搅和在乳白的奶霜里,何温洺说道:你不喜欢这个职业而已,觉得演员都是出卖自己为商品的人,通过贩卖私生活和虚假的一切来换取金钱,你觉得他们都是骗子而已。 对于十几岁的谢姝来说,这种想法恰如其分;对于现在的谢姝来说,尤其是在有一个演员丈夫的谢姝看来,这些想法略显偏激了。 但是你又很喜欢演员,何温洺补充说道:你也曾经说过演员是一部电影的门面,有时甚至是一部电影的核心。 这和谢姝现在做的事不谋而合了,现在她是独立自主的制片人,也终于有资格评价过去的自己:原来我这么早就会辩证看待问题了。 从餐厅出去要走过一段修整美观的花园,蔷薇花占据了墙壁的四角,花瓣簌簌落在谢姝肩上,樱色的叶片在她米白色的大衣上鲜艳得仿佛杜鹃啼血。 我对这部电影期望很高,谢姝走过吱呀作响的小桥,我希望它能拿下金棕榈,你来捧奖杯或是让越衡捧奖杯。 何温洺等谢姝走过桥跟上他之后再迈开脚步,我看过剧本,越衡的女主角发挥空间更多,整部影片可能会被女主角的光彩遮盖。 再向前走就是餐厅范围之外了,谢姝和何温洺从寄存处取了车钥匙,请人把车开回来。 但能执导这样一部电影,对导演来说还是很难得的机会,站在餐厅门口,何温洺抬手捡去谢姝肩上的花瓣,幸好你能想起我。 等到电影正式拍摄后,谢姝也为越衡和她选择了何温洺而感到庆幸。 何温洺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导演了,在剧组里完全能掌控拍摄,谢姝观摩过几次现场,在她看来何温洺对镜头的掌控能力不属于任何著名导演。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越衡在何温洺镜头中展现出的演技和气质。 饰演历史人物是比普通表演更困难的事情,演员表演的人是确切存在过的,他在物质世界里留下过个人的印记,演员到底是应该让自己贴近原型人物,还是加入自己的个人思考,已经很难抉择了。 不管想要演绎的是怎样的效果,演员都应该在气质和外形上尽量贴近原型人物本身,化妆技术、说话方式、举手投足的小动作和面部表情管理 他们要在拍摄期间完全进入另一个人的灵魂,献祭原属于本人的性格,对越衡这个类型的演员来说是极度危险的行为。 冒险的后果就是近乎于完美的演技,她在镜头前迸发出的生命力和野性是谢姝记忆里从未有过,她相信越衡在镜头里留下的侧影会成为传世的经典。 谢姝亲自去剧组的时间不多,她还有另一部电影的后期制作要监管,这次的后期剪辑谢姝花了非常多的时间。 第无数次谢姝喊停,画面暂停,她低头和剪辑师说:这里也删掉。 再删减电影的时长不一定会有两小时。参与剪辑的导演建议道。 第128章 谢姝意志坚定:不超过两个小时也没关系,如果不是传世名作,电影不需要超过两小时。反而是删减不够会让电影不能过审。 她要求如此严格就是因为这部电影的题材具有悬疑和恐怖这类标签,谢姝的基本要求是在国内上映,有些画面不删减她根本拿不到标,在这关头因小失大的事万万不能发生。 但谢姝也不想把导演惹恼,她提出了安慰措施: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心血,上映时候放我们最后剪好的版本,我会尝试跟网飞谈谈,尽量让电影在全球流媒体上线,到时候可以放导演剪辑版。 导演还因为审核尺度心有余悸,问谢姝:我可以保留多少? 全部,谢姝手指在画面上从左划到右,所有都在他们的尺度之内。 一旦有两部电影要制作,谢姝就不会有时间休息,她早晚都在外面奔波,和萧绥见面的时间也变少了。 萧绥体谅她的繁忙,在上一部电影拍摄结束后,他忙了一阵后期制作和宣传,如今空闲时间多了,经常在晚上来公司里接谢姝。 这天谢姝制作的电影上映,她特意提早下班时间,和萧绥包场看了一场。 电影本身是快节奏的悬疑片,谢姝却在观影过程中睡着了,幸好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谢姝醒来时只会更尴尬。 天呐电影结束才清醒的谢姝捂着脸说不出话,她沉默片刻后为自己辩解:我第一次在影院看电影睡着,我看韦斯安德森的电影都没有睡着过,这还是我参与制作的电影。 萧绥丝毫不介意妻子在约会途中睡着,他亲眼见过谢姝近来的工作频率,安慰她:不是说下个月就会上线流媒吗?到时候就能在家看,在家里应该不会睡着了。 谢姝捂着嘴打哈欠,希望吧。 电影上映就说要上线流媒会不会影响票房?出影厅时萧绥问谢姝关于这部电影的后续安排:既然可以在家看了,何必要花钱来影院。 谢姝在做决策前已经有了判断:我们不光宣传了上线全球流媒,还宣传了这部电影的很多特效配乐只能在影院里有体验,因为是悬疑片我们还在网上发起了很多讨论,想等到流媒上线的观众会被这些那些东西诱惑到,他们有可能会另掏钱去影院的。 出影院两人被冬日的寒风席卷了全身,谢姝裹紧大衣,她竟然没有想到冬天已经来了,她得更换衣柜里的常用服饰了。 萧绥从他肩上取下围巾,绕在谢姝颈间,提醒她:明天出来就该记得戴围巾了。 我开车去公司,然后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带来围巾也没什么用。说着谢姝裹紧围巾。 真的到有用的时候可来不及找围巾了。萧绥低头在手机上找附近的餐厅,他们看完电影都是半夜了,两人都有点饿,这时候回去家里是没饭的,只能在外面吃了。他寻觅了半晌后问谢姝:想吃炸薯条还是樱桃蛋糕? 炸薯条要去哪边吃? 前面路口左转有家酒吧,据说他们家炸薯条水平很不错。 樱桃蛋糕呢? 还是前面路口左转的酒吧,他们也卖樱桃蛋糕。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一个选择,谢姝挽着萧绥的胳膊走过路口后左转,推门进酒吧里,一房子热气扑在他们脸上,他们在门口脱了外套和围巾。 炸薯条和莫吉托不太配,樱桃蛋糕比想象的酸,谢姝尝了几口对桌上的食物兴致阑珊,萧绥因为身材管理,在深夜一向拒绝进食。 在谢姝端着酒杯小口小口抿时,萧绥突然推来一个盒子,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释说:你的生日在新年里,那时候我们应该不在一个地方了,所以想提前给你。他轻轻笑了笑,本来想在看电影的时候给你,但是你睡着了。 酒吧里放着悦耳的爵士乐,错落有致的音符像圆润的珍珠掉落在盛着樱桃蛋糕的白瓷盘上,好似褪了色的樱桃核硬生生被挤出来。谢姝尝到舌尖樱桃的酸涩味,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底下挂着一尊玉雕的观音,玉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从哪里来的?看起来不像是买的。谢姝抓着红绳提起玉观音,放在眼前端详。 萧绥在酒吧里只要了一杯白水,他的杯子干净得像时刻会裂开,他说:这是我奶奶保存的物品之一,她说要我留给我的妻子。 那就是传家宝了。 谢姝见过许多家传的宝藏,她家里就有许多,据说都是几个世纪前的祖宗收藏的,代代流传给后人。那些宝藏无不精美华丽,被捧在一尊尊木雕上,罩上玻璃珍藏起来。 现在她手上的也是传家宝,玉不见得是好玉,挂着的红绳也是新穿的。 谢姝解开绳结,双手绕过脖颈戴上玉观音,她确保绳结不会松开后才放下手,她牵住萧绥的手,说:我应该当面感谢她。 她身体不好,不一定能见外人,萧绥抬手摆正谢姝锁骨间玉观音,我会跟她说你接受了。 《血观音》 年前最后一天开工,谢姝去了《秋天》剧组和执行制片沟通拍摄进度和后期规划,顺路给剧组工作人员分发礼物道声新年快乐。 第129章 今天的拍摄谢姝观摩了大部分,依旧是以越衡的戏份为主,表演依旧表现力极佳,谢姝不满意的是其他方面的。 休息时谢姝去了越衡的保姆车,想跟她谈谈关于表演的问题,到了车门却被她的助理拦在外面。 不好意思,谢总,越衡她现在不太方便。助理脸上难掩尴尬之色。 谢姝眼睛扫过助理,扫过拉上窗帘的窗户,站在门口抱起手臂问:谁在里面? 助理奉行保密原则:我不能说。 那就是比较敏感的人了,谢姝点点头,对助理说:她有空了跟她说我找过她。 好的,谢总。 剧组都是有进出记录的,谢姝在这方面要求一向严格,她不希望演员在拍戏的时候会被旁人打扰,连粉丝的到访都要做好手续,一个助理不让她见的人不可能是剧组里的工作人员,肯定是外人拜访。 谢姝查过访客记录,根据越衡的上戏时间划了个时间范围,果然看到了她预期的名字。 她带着咖啡去找何温洺,滚烫的咖啡贴在脸颊上,何温洺的侧脸被烫出浅浅一层红印子,他抬手接过咖啡。 靴子踢开一把座椅,谢姝扶着椅背坐下,整理好大衣的衣摆,开门见山问何温洺:越衡那里经常有人来拜访吗? 手背蹭蹭脸上温热的余温,何温洺把滚烫的咖啡放在桌面上,他仔细回想:前天来过一次,三天前也有一次,上周大概有四五次的样子,还挺频繁的。 都是一个人? 偶尔也会有纪行。何温洺撬开咖啡杯的盖子,让热咖啡在冬日的寒风里冷却。 烘焙过的咖啡醇香在清冷的寒风里蔓延,谢姝吸吸鼻子,问道:她的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何温洺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他捧起咖啡杯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水温依旧把他烫得闭不上嘴唇,嘶她是年轻的女演员,我是年轻男导演,我们不适合长时间独处。只从镜头里看,她的状态还不错。 谢姝抽了张纸给他,数落他:你是导演,怎么连演员的状况都不清楚。 何温洺放下咖啡,捂着红肿的嘴唇说:我得和演员保持距离,有了距离我才能在拍戏的时候随便使唤他们。 何温洺在剧组里的风格相当两极分化,拍戏时他是严格的片场暴君,谁都不许在他掌控镜头时乱跑乱动,所有演员都得按照他的指挥行事,除非是演技特别优秀是演员能跟他沟通对于角色的理解,否则都得听他的话行动说台词。 在拍戏之外的时间里他又随和好相处到匪夷所思,哪怕是一个临时工来找他说话他都会认真听,剧组里有人请假他也从不阻拦,面对各位演员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是导演的个人风格,谢姝一向不干涉,除非发生性质恶劣的事件她都放手让导演为所欲为。 再关注她一点,谢姝下达命令:她是整部电影的核心,绝对不能掉链子。 何温洺抬手将两根手指放在额头朝她敬礼:遵命,制片人。 说罢他自己都笑了,何温洺再次端起咖啡,氤氲的水雾凝结在他眼前,挡住他的视线。何温洺指指谢姝胸口,问道:谁送的? 谢姝低头,胸口上挂着萧绥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别人送的? 你自己才不会买这些,咖啡终于冷却到能入口的温度,何温洺尝了小半杯再放下,你总嫌玉老气,阿姨给你的玉镯都不愿意戴,玉观音你更不会主动买回来戴,不是别人送的才怪。 对此谢姝不置可否,知道她认为玉老气的人仅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再者结婚后改变喜好也是正常的。 咖啡的热度透过纸杯温暖了手掌,何温洺已经有了答案:是萧绥送的吧?也只有他送的你会戴了。 如果是关系一般的人送她玉,谢姝多半会收下后藏在她的珠宝盒里,绝不会戴出来。如果是亲近的家人送她玉,谢姝是甚至不会收下,她会拒绝这份礼物。 唯有萧绥处在她亲密关系的微妙界限里,他的存在、他的地位以及他这个人本身,都是谢姝身边最微妙最尴尬的部分。 我现在也不怎么喜欢玉,谢姝抚摸着胸口的观音,但意义深重的礼物,我就不能只把它当成玉了。 何温洺用古典的花哨口吻腔调感叹:噢这就是婚姻,意义重大到能改变你。 似乎每个人都在感叹她被婚姻改变了很多,可谢姝作为当事人根本没有自己被改变的感觉,她认为自己是川流不息的世界里相对静止的那部分,没有谁把她改变成其他模样。 谢姝想为自己辩解,闹钟提醒她还有下一个待办项目需要她处理,没能连成词句的话被她藏了起来,谢姝起身告别:不说了,我等会还约了人,我该回去了。 那就年后再见了。何温洺起身送她,像是憋了很久,也像是突然浮现在脑中的问题:对了,你结婚那天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过吗? 鞋跟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谢姝平淡地回应:没有,太忙了,没时间打开。 第130章 意料之中的答案,何温洺丝毫不意味,他说:那就别看了,我不应该送你那个的,还特意请你哥哥亲手带给你,实在是没必要。 何温洺送的新婚礼物是一碟光盘,由谢延歧携带经过洛杉矶天空的风,辗转车马之间送到她的婚房里。 谢姝没有打开看过,她能猜到里面刻了什么,那是意大利乡村遗留的风,橄榄叶的树影婆娑,葡萄酒和小麦的气味从谢姝的十八岁吹到她的二十八岁,她跨越了十年的光阴,身边的人也换了一轮又一轮。 有必要吗? 就像何温洺说的,根本没必要打开看。 谢姝把光盘藏到柜子深处,她希望自己不会有打开它的一天。 年前谢姝谈下了电影上线流媒的平台和具体时间,把大多数问题都敲定了之后才开始假期生活,萧绥送她去机场,他们在机场告别。 分开时谢姝和萧绥承诺:明年我留下,我们一起过新年。 萧绥眼睛亮了亮,他高兴地答应:好,明年我们就一起过新年。 他们亲吻对方然后分开,谢姝带着玉观音上飞机,回到香港。 她今年是最后一个到家的人,两个哥哥和父母都在家等着她,兴高采烈地迎她进门。 有位小姐今年很忙哦,这么晚才回家。谢黎倚在沙发里懒洋洋地开玩笑。 谢延歧从厨房端来茶点,调侃哥哥:我们家最清闲的人只有你。 谢延歧从去年开始在香港找了份工作,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工作什么的无所谓,他主要想体验下正常人的生活,不想每天凌晨被媒体信息轰炸,醒来后提心吊胆地查看民调结果。 谢延歧给茶加了奶和糖端给谢姝,替她总结:妹妹今年制作了一部电影、一部综艺和三部电视剧,是我们家最勤劳的人。 母亲听了竟十分惊讶,说:有这么多吗?我以为只有电影。 没有那么多啦,谢姝粗略地解释:有些我只是总制片,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做,还有很多事情是合作完成的。 这是好事,父亲自己倒了杯清茶,有人合作比单打独斗轻松。 在异国他乡单打独斗数年的谢延歧表态:我赞成,合格的队友非常重要。 你老公呢?他还是留在内地吗?谢黎对她的私生活更感兴趣。 他也有亲人在内地,没办法啊。 母亲微微蹙眉,她苍白的脸蛋上眉眼都仿佛是炭笔描画出的,妹妹你跟她结婚,妈妈相信你不会看错人,但是他的亲人在婚礼上都没有露过面,到现在你们也没有安排过两家人正式会面,我有点担心你们。 结婚前谢姝为了加快婚礼进度,也为了尽快获得家里人的同意,对萧绥的家庭情况做了一些隐瞒。 这个做法实在算不上聪明,多亏家人对她有充足的信任,也多亏谢家人自信哪怕萧绥的家庭再如何不堪,他们都有帮助谢姝处理后果的能力,这才让谢姝糊弄过去。 但如今谢姝的婚姻已经快持续两年了,代表谢姝是有维持这份婚姻的想法的,可至今萧绥都没有带着他的家人和谢家人会过面,连他们的亲家是何模样品性都不得而知,家中父母是否身体健康也都一无所知,作为她的哥哥和父母,他们实在是不能不担心。 至于萧绥在采访中说的那些,演员在采访中说的话谢家人都很难给予信任,毕竟那是个依靠欺骗为生的职业。 此时要谢姝说出萧绥家中只有一个奶奶,父亲负债奔逃,母亲生下他便走了,父母和谢黎必然会勃然大怒,还不一定会闹出怎样的事端来。 于是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谢延歧,作为她逼婚的共犯,谢延歧是知晓一切背景的,谢姝祈祷他能说出让其余三个人相信的话。 爸,妈,谢延歧不负所望接过质问,萧绥是公众人物,他的家人不可能伤害到妹妹的。而且他的背景我都查过,只是家庭原先比较贫困,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这话由谢延歧说出口就有了十分的可信度,以他的人脉手段,把一个人查得底朝天都不是问题。他说这个人清白,那他应该是清白得透亮了。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还不忘嘱咐谢姝:有事一定要和我们说,知道吗? 我知道的。谢姝乖巧应答,和谢延歧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的默契合作让他们保管了一个共享的秘密。 《大侦探福尔摩斯》 谢姝一年辛勤工作,好不容易有了假期,终于能利用新年时间恢复精力,在家里又有人照顾,她每天的事情就是吃、睡和嘲笑比赛输的哥哥三件事。 妹妹,晚上想吃鸭还是鸡? 家里的厨房阿姨来问谢姝,谢姝还没答,谢黎先插嘴道:郭姨为什么不问我?我也想点菜。 郭姨抖抖围裙,笑呵呵说:结过婚让人省心的小孩才配点菜。 维持了数年订婚状态的谢黎摊摊手闭嘴了。 家里唯一的已婚小孩谢姝点菜:我想吃牛肉。 好,那就做牛肉。 郭姨走了,谢黎张开嘴抱怨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怎么结过婚没结过婚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了? 第131章 谢延岐出面调解:怪谁呢?郭姨一直喜欢省心的小孩,你年龄最大,最不省心,郭姨当然更待见我们。 执棋者心绪不宁,下出的棋都是臭棋,谢黎被谢延岐杀得片甲不留,丢弃卸甲认输了。 谢姝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谢黎:不是吧,大哥哥,因为郭姨不给你点菜你就生气难过啦?你不是快四十岁了吗?又不是十四岁。 怎么可能,他还没这么幼稚。谢延岐道出真实原因:他是自己着急了,那位姐姐迟迟不肯跟他结婚,订婚太多年他等不下去了。 谢姝的男朋友还是何温洺时,谢黎和晏舟潮就是订婚的关系了。等到谢姝和萧绥恋爱,再和萧绥结婚之后,谢黎和晏舟潮还是未婚夫妻。 这么多年,关系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谢黎当然敏感焦虑。 谢黎丢下棋子,手背托着下巴说道:我每次和她提起这些事,她从不正面回答我。 姐姐上一段婚姻很失败,谢姝把散乱的棋子摆回原地,她不想结婚也不奇怪。 她的上一段婚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谢黎拒绝这个解释。 谢延岐反倒不明白:结婚有什么好的?你们订婚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只是差一个契约而已。 谢黎把玩手中捏着的棋子,王后在他掌心旋转,他说:我想要的就是那一个契约,每次介绍时我们都只说对方是未婚夫和未婚妻,这跟夫妻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没办法一直只停在未婚夫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太微妙了。 已婚人士谢姝给出建议:你们可以不用婚约,你从姐姐那讨来一个别的契约好了,也是承诺,只是没有法律效力罢了。 没有法律效力等于一张废纸。谢延岐放回他的棋子,凉凉地揭穿谢姝建议的本质。 那你就跟姐姐求婚呗,你们感情稳定,直接把戒指送到她眼前,她会考虑答应的。 那可不一定,谢黎淡淡否决谢姝的提议:她能做出你想不到的事情。 缕缕被否定谢姝也有点烦了,她在家里才会发这样的小姐脾气:那你自己想出个办法来!自己的未婚妻自己都没办法,你真没用。 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快三十岁和四十岁的人了,斗起嘴来还是不依不挠。谢黎被妹妹挑衅了立马生龙活虎起来,语气也不平淡了,他振声反问谢姝:你就对你老公有办法吗!我们有什么区别? 置身事外的谢延岐赶紧插嘴调停:好了好了,都不小了还吵架,有必要吗?你不要嘲讽哥哥了,你也不许说妹妹,行了吧?赶紧和好。 兄妹俩在晚饭前和好了,因为他们不能冷战上餐桌,会被餐桌上的爸爸妈妈看出来然后在吃饭时被迫和好。 谢姝和谢黎明显不想在晚饭时接受父母的调解,两人提前在谢延歧的指导下握手言和了。 晚饭后谢姝去和母亲说了一会话,母亲新年期间经常出去应酬,回来脸色总是苍白的,谢姝担心她,于是在母亲晚饭后和睡前的时间里多去陪伴她。 母亲入睡后谢姝加入了哥哥们的酒桌,兄妹三人在酒窖里挑了一瓶酒,躲到家里最小的会客厅,点燃壁炉开酒喝。 酒很香,配奶酪喝让谢姝有些昏昏欲睡。 她打哈欠时谢延歧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又和何温洺接触上了。 谢姝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她像被抓住出轨的丈夫,结结巴巴妄图掩饰真相:是是啊,怎么了? 竟然是真的谢黎意味深长地看看谢姝,萧绥没有反对吗? 没有,我们是正经工作,为什么要反对? 谢姝强调了正经二字。 谢延歧发出轻轻一声嗤笑,呵,我可不相信他只是为了工作。 谢黎沉默喝酒,不出声已经代表他默认了。 谢姝疑惑地看向谢延歧,他放下高脚杯,说起他的看法:两年前你结婚的时候他请我带礼物给你,如果你当时在场,见过他是什么样,你就不会认为他现在只是想要谈工作了。 谢延歧曾经见过何温洺几次,几次匆匆一瞥组成了他心中何温洺的形象故作成熟的腼腆男孩,他总是想装成能掌控一切的样子,其实他无法预见任何可能的结果。 他大体上还是个注重礼貌的年轻男人,在长大后获得了一些成就后,为了显得谦卑他更注重礼仪礼貌。 那天来敲谢延歧家门的男人却不是他印象中的那样,他的头发蓬松得炸开来,长裤甚至没有遮住脚踝,在洛杉矶夜间的冷风里被冻得发红。谢延歧最先注意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眼底沉沉缀着乌青,他一手紧紧捏着婚礼邀请函,另一只手递来光盘。 他乞求谢延歧:帮我带给他,求您,帮帮我。 那是能让谢延歧改变想法的感情,两年时间这份感情就能回复到普通友情了吗? 谢延歧不这么认为。 其实在你结婚之前,我都觉得何温洺配不上你。谢延歧又开始说他的刻薄话:后来你说要跟萧绥结婚,我突然又觉得何温洺人还不错了。 谢姝反驳他:他人很好的,不要这么说他。 第132章 谢延歧冷笑:呵,人很好?他根本毫无主见,事事都被那个姓杨的导演牵制,他的家庭、事业和爱情,每一个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他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成年人。 玻璃杯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谢延歧抬头发现是谢黎在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他的话太过分了,以至于让谢黎出面制止。 总之,谢黎清清嗓子,我们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你的婚姻,是不是真的合适,他对你的事业毫无帮助,唯一的优点就是他没有依靠,你可以随便摆弄他。但是这点何温洺也能做到,他那么喜欢你,你想摆弄他也是易如反掌,他这个人也比萧绥更可靠,你为什么不考虑他?不是丈夫,也可以是情人,只要你开口,他会答应的。 谢姝无奈叹道:哪有哥哥建议妹妹去找小三的啊? 如果第三者能让你开心,我们当然支持你。谢黎的解释很没有道德观念:开放式关系总是有助于拯救一段亲密关系。 对此谢姝蹙眉反驳:我现在和萧绥两个人就很开心,不需要第三者插足,更不需要开放式关系。 这下换成谢黎和谢延歧苦恼皱眉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谢延歧试探问道: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此时谢姝的语气已经有怒气了,她不喜欢只有她是无知无觉,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实情的情况。 谢黎抿唇,他斟酌许久,思考该以怎样的方式告知谢姝真实情况,犹豫中被谢延歧截胡:我来说吧。 说罢他看向谢姝,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前几天我一个朋友说,萧绥跟那位姓杨的导演又一次合作了,他们合作的项目我无法评价,但是我知道那位导演曾经有过不光彩的历史,我以为你不允许他继续和萧绥合作,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 他和谢黎一致认为谢姝早已知情,她明知杨熙艾不能合作还放任萧绥加入他的项目,因此谢延歧和谢黎都认为这是谢姝放弃萧绥的表现,这才建议她尝试别的男人。 谁能想到谢姝对此事全然不知。 没有,完全没有。谢姝被吓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 她在假期时对工作上的事会松懈下来,不再每时每刻密切关注,也不会有人在新年期间开展项目,杨熙艾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谈下了合作,如果不是谢延歧告诉她,谢姝直到假期结束都被蒙在鼓里。 就连萧绥本人都没有打过电话、发过信息告诉她这件事! 谢姝茫然地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她不相信萧绥会不知道和杨熙艾合作的后果。现在杨熙艾风评尚佳是因为谢姝隐瞒了他在洛杉矶的经历,可防不胜防,那些破事总有一天会被捅出来的。 但凡萧绥和杨熙艾合作期间新闻爆出,他的努力全然打水漂不说,他也很有可能会被牵扯上相同的罪名,到时候别说电影了,他这个人能不能继续当演员都不能确定。 作为萧绥妻子的谢姝会怎么样呢? 背上同样的罪名吗?世人会怎样揣度他们?谢姝的事业会不会因此受到打击? 思来想去,谢姝像被架在热锅上的蚂蚁,心中焦急万分,嘴上只能愤恨反问道:他怎么能这么做! 《乱世佳人》 新年的深夜里,谢姝给远在内地的丈夫打了一通电话。 如何?他怎么说?喝最后一口酒的谢黎关心妹妹的婚姻状况。 谢姝把手机扔到沙发里,面色不善,他说是最后一次。 谢延歧和谢黎都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哦天呐 在场三人都受过相同的教育,他们有相同的思维模式。 最后一次这种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再犯的辩解在谢家兄妹三人看来纯粹是虚妄的胡言乱语。 这种话就跟出轨的人会说这是最后一次一样,因为感情,或是别的什么因素,一定会有下一次发生。 除非谢姝肯时时刻刻盯着萧绥,否则她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愤怒的机会。 你应该跟他聊聊,夫妻总是相互隐瞒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谢延歧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谢姝抓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她的心情糟透了,因为她对眼前棘手的事毫无办法:我跟他聊过了,他向我坦白在他眼里杨熙艾是个像父亲一样的人,他不想抛弃父亲,这是他答应好的最后一次,就这最后一次了。 你看,谢延歧先前的言论得到了证实:他总是被感情控制裹挟,根本不够成熟。 谢黎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安慰谢姝: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呢?总会有奇迹发生的。 怎么可能,谢姝郁闷地喝下一大口酒,脑部神经被酒精猛烈冲撞,也牵连到了泪腺,谢姝有点想流泪,这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我都没办法阻止他。如果他是我的下属,或者是我的情人,我都能勒令他拒绝,但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是平等的,我不能命令他。 谢姝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这么无奈过,萧绥简直要逼疯她了。 那就离婚,谢延歧冷冰冰地建议:他又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人,没有他,你依旧是你,甚至比现在更好。 第133章 谢姝瘫进沙发里,她无奈地揉揉眉心,你们不懂,他是很不一样的,现在也还没到离婚的地步。 谢黎疑惑出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有才华的演员又不止他一个,你要是喜欢他那样的,我能找一打漂亮年轻的给你。 别胡说了,哥哥,谢姝摆手,我不会轻易离婚的,除非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可是一段婚姻到了要一方忍耐的地步,还值得继续下去吗? 谢姝不敢直面这个问题。 就在谢姝苦恼的同时,远离香港的内地某县城也有人在苦恼。 萧绥挂断电话后在小区的走道里静静站了许久,他点了根烟,直到烟燃尽时才转身上楼。 房子是他成为演员不久后买的,买在离老家不远的县城里,给他奶奶住。 谁能想到奶奶刚搬进来没多久,身体就日渐衰老,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最后不得不住进养老院,这间房只有逢年过节时会回来居住。 按理说房子里应该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但今年来了访客。 萧绥进门后发现杨熙艾还坐在客厅里,他摆弄着扑克牌,像是在等人,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他抬头笑道:小萧回来了? 嗯。萧绥换了鞋,走到桌边开始整理桌上的碗筷。 别弄了,放着吧,杨熙艾劝他:我明天找个保洁来,一下就弄干净了。 萧绥笑笑,说:这个时候找不到保洁的。 杨熙艾不以为意:钱给的够多就能找到,你先别弄了,小萧,坐下跟我说会话。 他执意要求,萧绥只能放下手中的碗筷,坐在杨熙艾对面,问道:杨叔叔,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跟你聊聊,杨熙艾放下扑克牌,你结婚之后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会说什么萧绥已经有所预料了。 我这次还找你当男主角,你老婆不大愿意吧。 她没说什么。萧绥隐瞒了部分事实。 要我说,你就不该跟她说这么多,老婆嘛,都是听男人话的。 听到这萧绥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杨熙艾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搞不清楚别人的状况。 杨叔叔,萧绥打断他:谢姝不光是我的妻子,她还是别人的女儿和妹妹,还是一个制作过许多电影的优秀制片人,您凭什么认为她应该听我的话。 她姓谢,家里世代富贵显赫,家庭中的亲人无一不是强大的精英。谢姝如今才不到三十岁,她的名字已经成了行业里的招牌,她统领着一家公司,掌管一整个制片班底。人人都说当了谢姝的主角就能一炮而红,人人都说谢姝的作品永远盈利,她是投资的最优选择。 而杨熙艾却认为谢姝该当萧绥的妻子,事事以他为先。 杨叔叔,萧绥截下了杨熙艾后面要说的所有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我和我的妻子才是一辈子的伴侣,杨叔叔你年龄也不小了,这次拍完电影,就尽早休息吧。 杨熙艾不敢相信萧绥竟然真的下定决心跟他最后一次合作,他振声发问:萧绥,你现在觉得自己娶了厉害的老婆,就能跟我彻底掰了吗?是我挖掘你的!是我把你捧成影帝的!不是你老婆!你饿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觉得那时候你老婆在干什么,她舒舒服服地当她的大小姐呢! 这世上只有我哪怕知道你家是什么样,还把你当成个宝捧,你的那些粉丝要是知道你有那个爹,谁还爱你啊?你清醒点吧。杨熙艾继续喋喋不休: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打工呢,你以为你现在的老婆能看得上你?小萧啊,你仔细想想吧,我跟你是分不开的,我倒下了你也在圈里不好看,你多想想吧。 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萧绥眼里类似鱼缸里的金鱼,一张一合地吐出泡泡。 有时萧绥也会想,在这个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是一条鱼缸里的金鱼,被困在自己的鱼缸里挣脱不开水流的束缚。 可就算是金鱼,依旧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依旧是个从水底的淤泥里挣扎出来的丑鱼,尾巴上留着恶心的泥巴,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却被人频频指出。而他的伴侣是全世界最华丽的金鱼,轻柔的鱼尾在水流里摇摆,她生来便与这世界相处融洽,事事顺遂。 他配不上她,萧绥一直是知道的,他不想时时刻刻被人提醒这点。 杨叔叔,萧绥不停强调这点: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答应过她的,一定是最后一次。 这个新年对所有人来说好像都漫长且难熬。 越衡晚上刚刚从养老院离开,她把妈妈留在了养老院里,哪怕今天没有老人还在养老院了,她还是狠心把她留在那儿。 安明给她打电话,她接了,对面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一句:对不起。 是啊,对不起。 所有人都跟她说对不起,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所有人都为她送上真挚的歉意。 谁想要?谁想要这些抱歉的话? 要是有的选,越衡宁可做那个被所有人恨的人,而不是被所有人可怜的人。 第134章 她明明已经按照妈妈的期望当上女主角了,妈妈依旧恨她;她明明对安明奉献出了所有,安明依旧离开了她;她明明在电影中表现得尽善尽美了,评论家们依旧能指出她许多错漏;她明明用最真诚的心对待粉丝,依旧有粉丝放弃喜欢她 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在跟她对着干?凭什么只有她事事不如愿? 冬夜的寒风里,越衡一遍又一遍品尝她泪水的味道,咸得能掩盖她恨的味道了。 《小丑》 日子再难过也得往下过下去,谢姝从香港回来之后直接去了片场,比起丈夫的脸她更想看到导演和演员认真工作的模样。 但片场里也没有事事顺心,最大的烦恼就是女主角越衡的状态,用何温洺的话来说就是感觉她随时会崩溃,不管是在电影里还是在现实里。 电影里这几天拍的戏份是被捕就义的桥段,越衡演的非常好,这个角色的决绝坚定之外她的表演更添上一层狂妄,像是对着镜头宣战,告诉打倒她的人死亡于她而言不值一提,今日她倒下,明日她终将再站起来。 何温洺很喜欢这段表演,他特意剪下来给谢姝看,这段表演一定会拿奖,毫无争议的。 谢姝看来也是接近于完美无缺,不过她心中还是隐隐忧虑,她特意问何温洺:越衡状态怎么样?没问题吗? 她在表演里的状态完全没问题,何温洺了解到一些,但是她个人的状态我觉得不是很对劲。你知道她一直是体验派的演员,演葛薇龙就是葛薇龙,演秋瑾就是秋瑾,从神态到说话方式都会无限接近于角色本身,包括心态。 何温洺从一旁抽出一页剧本递给谢姝,这是她的笔记,我想在她看来秋瑾这个角色是个悲情的角色,这个人物必须以悲剧结尾才能获得无限的人物魅力,她现在也是在这么塑造自己的。 你是说,谢姝粗粗翻了一下越衡的笔记,她可能会想和角色走向同样的结局? 对此何温洺不置可否:有过这种演员,越衡可能会有这方面的倾向,但是如果她的现实足够把她从戏剧里拉出来的话,悲惨的结局也不是很难避开。 可就谢姝道听途说和询问纪行得到的事实是,越衡的现生也没有得到正常的爱。 她的母亲从小一直鞭策她去当演员,现在越衡成为女演员了,她的母亲依旧不断刺激她去演更多更好的角色,丝毫没有考虑女儿逐渐走向崩溃的心理和生理状态。 越衡朋友有几个,以前交的朋友渐渐疏远了,现在交的朋友以事业上的为主,没有几个能交心的。她最接近朋友的人是纪行,可纪行日理万机,匀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至于爱人,越衡听纪行说了安明和她分手了,据说场面不是很好看,并不和平。 谢姝深深叹气,她把笔记还给何温洺,咨询他:你觉得先停拍一段时间让她调整状态如何? 谢姝既然想出了这个建议,就证明她准备好了应付停拍带来的损失,何温洺当然不会揪着那点不放,他质疑的是其他:就算投资商没问题,你确定越衡会答应停拍吗? 他们都和越衡有过合作,深知越衡是个怎样的秉性,她视表演超越一切,在工作中越衡会尽全力排除一切阻碍她的因素,停拍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哪怕今天她摔断腿了,明天她依旧要坐轮椅来拍戏。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谢姝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她都想不出办法了,何温洺更无可奈何,他只能建议:你试试和她聊聊呢?让她主动选择停拍,休息一段时间重来。尝试一下说服她。 这项工作的难度好比说服谢姝去当家庭主妇,两人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作为制片人关心演员的状态是为了保证电影的完成度,谢姝此时此刻不止是制片人,她还是越衡的朋友,作为挑中越衡的人,谢姝认为她也要对越衡的现在负一部分责任,她不希望眼睁睁看着越衡走向崩溃。 让我去试试。谢姝下定决心去尝试一次。 从保姆车里的陈设能看出,越衡实在是个无欲无求的人,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一个是赘余的东西。 谢姝到访时越衡正在看剧本,她看到谢姝上车很高兴,笑着问她:你来了?新年过的怎么样? 香港好玩吗? 以闲聊开启谈话是个好选择,谢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没去过香港吗? 工作去过,忙忙碌碌的,根本来不及玩。 那就拍完戏去,我找人招待你,保证你玩得乐不思蜀。谢姝笑着跟她约定。 越衡听了直接放下手里的剧本,好奇地问谢姝:真的吗?那我们约好了。 我保证。该是进入正题的时候了,谢姝状似无意地拿起越衡的剧本,随口问道:你状态还好吗?戏份不吃力吧? 越衡是不会说她吃力的,这会让别人觉得她能力不足,她对所有人都统一口径: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虽然戏份多,但也不怎么累。 如果,我是说如果,谢姝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她的目的:你觉得戏份太多很累的话,可以申请休息一段时间,先拍其他角色的戏份也不耽误。 第135章 虽然谢姝这样说,但越衡休息了肯定会耽误的,整部电影她的戏份站到三分之二,她休息了整个剧组都要停摆。 在她调整状态的期间,场地设备的租金,配角演员的档期,还有工作人员的工作无数都要钱来维持,直到越衡重新回到剧组。 这是个很费事的选择,在越衡看来甚至有些矫情,她毫不犹豫拒绝:我还不用休息,等戏拍完了我有的是休息时间,不用担心我。再说我现在状态很好,休息一段时间反而找不到状态了。 就表演而言,越衡确实处在最好的状态,她越发理解角色,越来越融入角色,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和角色合而为一了。 可这对演员来说一般不是好事。 再说,越衡的语气里有解脱的感慨:我只剩下表演这一件事了,我起码要把表演做好,这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了。 只是说了一段时间话,谢姝也能断定越衡的状态很糟了。 人怎样都好,以怎样的目标生活都没关系,但绝对不能只有一根支柱,少不了另一根安全绳索在一旁准备着,否则那根支柱被打击了,一个人也就失去了一切。 越衡此时就只抓着一根支柱活着,她把表演视作生命中唯一的一件事,万一某天她不能演戏了,她会继续如常活下去吗? 谢姝清楚这点,可她没法强硬干预越衡,强制勒令她回去休息只会雪上加霜,她根本想不出办法帮助越衡。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嘱咐:如果你想要休息,一定要告诉我。 谢姝这几天都回家住,萧绥外出拍戏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因为导演是杨熙艾,谢姝已经大致能遇见萧绥的电影和角色会是什么样的,她被自己的剧组弄得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情去关心讨厌的人的事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问了萧绥拍戏的时间地点,别的一概不过问。 她真心希望这是萧绥的最后一次,永远的最后一次,她再也不想看到杨熙艾那张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回家后谢姝还是要工作,她还要筹划后期电影的宣传策略,已经奖项上的公关方式,林林总总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深夜了。 疲惫根本不肯放过她,谢姝现在做的事确实是她梦想的事业,可尝过了这背后的辛劳之后,她又开始质疑这是否就是她的梦想。 谢姝也会督促自己熬过这部电影就好,这部电影结束之后就不会这么疲惫了。 可是拍完了这部还有下一部,她会不停地拍电影,就会有不停的烦恼。 她的婚姻也是,坚冰之下总是暗流涌动,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被掺着冰渣的巨浪席卷。 回想起来她最轻松的时间竟然还是《第一炉香》时期,她年纪轻轻、干劲十足,那时候每天四处辗转也不会疲惫,兴致勃勃地为电影规划未来。 现在她只是乘了从香港到内地的飞机,那一整天她都会疲惫不堪。 她的全盛期就这样悄无声息溜走了吗? 从今往后她都要这样苦苦坚持下去吗?婚姻是这样,事业是这样。 谢姝摸摸胸口的玉观音,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再多坚持一会,应该就会有转机了。 《情书》 萧绥拍戏的地点在西藏。 他是在西藏时下定决心要和谢姝认真经营婚姻的,也是在这里他逐渐察觉到了谢姝和他渐行渐远的心。 这不奇怪,谢姝讨厌不听话的人,更讨厌一而再,再而三打破承诺的人,萧绥的重复最后一次已经消磨净了她的耐心,如果萧绥再做不出措施弥补谢姝一定会彻底厌恶他。 所以萧绥决定了,这次一定会是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和杨熙艾合作,最后一次表演他的角色。 好在杨熙艾金盆洗手前似乎是想做出点成绩,准备了还不错的剧本和拍摄班底,在萧绥看来是很有潜力的一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男人在西藏的朝圣之旅,虽然不商业但表达了许多思想,如果拍摄成功会是不错的作品。 萧绥在西藏闭关拍戏有时也会听到一些谢姝的消息,听说她着急让她的剧组加快拍摄进度,为了赶上五月戛纳的首映她要求剧组在三月之前结束拍摄,留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剪辑。 如果萧绥估计得不错的话,这部片子很有可能来不及完成。 但结果他没法预料,毕竟那是谢姝,经常能把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做成。 西藏的气压对人十分不友好,剧组时常进山拍戏,萧绥连夜拍戏时第二天会眩晕一段时间,他吸着氧在担架上休息时,昏沉的大脑总能想起上次在这的心态,想起他身上关于谢姝的许多事情。 他走上演员这条路是因为她,他的婚姻也是因为她,他的事业在她的一念之间,他的心情都与她相关。 当两个人相互联系到了这个程度,还能分开吗? 对谢姝来说应该很容易,萧绥是这样想的,毕竟谢姝身上少有他的印记。 谢姝的家庭、过往、事业和爱情,都与他关系浅薄,是否有他在身边,似乎并不重要。 就像谢姝柜子里会放何温洺拍摄的影片,却一定不会放关于他的东西。 是的,萧绥看过那张光盘了,他只是好奇,好奇被他妻子珍视的物品。 事实证明,谢姝的珍视有原因,那张光盘是何温洺为谢姝拍摄的影片,她是主角、缪斯和唯一的演员,镜头跟着她从意大利到香港,地域不同关于谢姝的感情也有所变化,不变的只有镜头里表达出导演的深刻感情。 第136章 谁看了这个还会认为何温洺不爱她了? 没有人。 这部电影杨熙艾年前就在筹备了,他在新年后第一时间开机,在五月初时拍摄进入中旬,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剧组里没有出现一点意外,没有发生一点会拖延进度的事情。 直到杨熙艾慌慌张张地找上他,给他看手机里的信息。 那时候萧绥刚刚熬夜拍完戏,他晕乎乎地倚在座椅里,撑着眼皮看完了杨熙艾的信息,看完恨不得晕过去。 是记者威胁杨熙艾要把他曾经碰过违禁药物的事情披露出去。 现在这部电影拍摄得有声有色,导演名声尽毁,投资商必然不肯投钱,演员罢工也不是没可能。 于是萧绥得帮助杨熙艾解决这件事,他强撑着清醒去联系了经纪人,请他帮忙处理一下这个记者,挂了电话后他让杨熙艾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被曝光的。 然后他深深睡去,根本不清楚他的决定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起初谢姝对这次戛纳之行很满意。 虽然影片在交样片前一秒还在剪辑,但这不妨碍谢姝认为《秋天》是一部好电影,在听完首映结束后全场持续三分钟的掌声之后,谢姝更坚定了她对于电影的信心。 影评人开始称她和何温洺为最佳搭档,是一对年轻有创造力的孩子,称越衡为不可忽视的演绎之星,称这部电影为无可替代的作品 赞誉向他们喷涌而来,却有人无法经受赞美的海洋,在其中被淹没。 晚上谢姝照常和国内的下属开会,探讨关于之后的国内上映策略,一墙之隔的尖叫声不光惊醒了她还把跟她开会的所有人惊得一哆嗦,她匆匆放下电脑结束会议,向隔壁房间冲去。 这间房是越衡的,她一个人住,助理住在其他房间。 她不喜欢和助理住得太近,这是她一贯的习性。 是因为助理来到她房间给她送明天要穿的衣服,才导致了她目睹可怕的事情。 浴缸里躺着的越衡紧闭着双眼,嘴唇的脸色都分外苍白,目之所急皆令人心惊肉跳,浴缸里盛满血水,这缸血液埋葬了她的女主角。 助理颤抖着手叫救护车,在救护车前来的一段时间里,谢姝和助理,都和生死不明的越衡共处一室。 谢姝伸手摸了下越衡露在外面的肩膀,那大概是她此生触碰过最冰冷的温度,没有一丝血气和暖意,像个摆件或是雕塑。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流露出难过的神情,只是觉得分外冷,冷得她想找件衣服裹紧自己。 后来她站在医院的走道里,听着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时,手心还是一片寒凉的,仿佛被浴缸里的人同化了一般。 谢姝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个晚上的,回去的车上何温洺牵着她的手,助理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流泪,属于戛纳的气息从窗户里扑进来,以往谢姝会认为这是电影的胶卷气味,这次谢姝闻到的是眼泪和鼻涕的味道。 之后几天她像无事发生一般处理所有事情,安排了国内上映的基本事项之外,顺便处理戛纳本地的诸多问候,继续若无其事地参与活动。 在红毯上剧组所有主创穿了一身黑衣,在镜头前冷漠地停留了一瞬,随后立马抛下追逐他们的闪光灯逃离红毯。 应付完问候的演员导演们,熬到了颁发奖项的时候。 熠熠生辉的女主演死亡,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最佳女演员的奖都应该给已逝的人,只是获奖者不再能上台领奖,唯有余下的人一起上去代替她拿下奖杯。 位高权重的制片人将代替逝者接受拿不到的荣耀,代替她发言。 就在那一瞬,所有人都在喊越衡名字的那一瞬,不论是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所有媒体都在转载这个年轻的影后小姐,越衡在这世间留下最深的创口的那一刻,谢姝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越衡逝世了,她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刻,停留在了全世界为她喝彩的时刻。今后她将由生地进入死地,她的身影将不再出现于任何人眼前,她仅是世间万物里随处可见的一捧泥土,往后所有人都会渐渐忘记她,提起她只余下模糊的记忆。 她的葛薇龙,她珍爱的演员,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天赋演员,她亲手挑选带进这个行业的孩子 被这世界抹除了。 霎那间,谢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无数次想要抹去眼泪,也只是徒劳,她张嘴想说出准备好的演讲稿,却只能听见呜咽声。 这个永远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不堪模样的强大女人,在群英荟萃的世界性场合上泣不成声,捏着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的巧思与善辩,全都抛至脑后。 何温洺拍拍她的肩膀,接过她手中的话筒,代替她发言:抱歉,就在最近,我们失去了她,请原谅我们的失态,因为越衡真的是一位杰出的演员 之后所有的奖项颁布,谢姝都没有在场,她眼泪流个不停,只能先离开,错过了之后所有的活动。 她回到酒店房间里,肩膀上泛起一阵又一阵刺痛,冰冷刺进了骨血里,她像是被放进那天越衡躺的浴缸里,倒在血水中,此生都再无起来的可能。 把她唤醒的是电话铃声,谢姝颤着手接通,对面是汪念念语气焦急:谢总,你上微博看一下新闻,有些事情要您亲自看看。 第137章 《早间新闻》 新闻学是个颇为有趣的学科,它以真实性为基本标准,表达的内容却以虚假编撰为目标。 这充满欺骗与谎言的行业里,还是有几条不会动摇的真理,例如用一个新闻盖过另一个新闻。 娱乐页面上萧绥和另外一个年轻女演员私下牵手的照片被无限量传播,庞大的点赞数和评论在谢姝看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她不能把照片里的那个人和萧绥联系起来,像是另一个和她丈夫相同长相的人做了背叛她的事情。 谢总,我们要回应吗? 肩背上被一片冷意覆盖,谢姝大脑空白,她清楚此时是回应的最好时期,可她想不出应对的策略。 谢姝闭了闭眼,强撑着跟汪念念嘱托几句:念念,帮我查一下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告诉我。 衣服勒得她喘不过气,谢姝拉下裙子背后的拉链,裹着礼服蜷缩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从白天变成黑夜,她的房间里也闯入了不速之客,那人踱步来到卧室,在谢姝背对着的床沿坐下,轻声道:纪行过一会就到了。 要在这里办葬礼吗?谢姝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 可能吧。 她亲人呢? 唯一一个在养老院的妈妈,没人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越衡的事。 眼泪滑过鼻梁,在枕头上积蓄出薄薄一层水膜,谢姝既清醒又昏沉,她像被泡进了冰层下的冰水,手脚都被绳索束缚住,挣不开逃不脱。 她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是不是不该给她机会,让她当演员。或者在这部电影开拍之前,我就不该邀请她当女主角,我明明知道她状态很差。为什么我不强制她休息,为什么我要让她演这个角色 何温洺轻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悲剧发生后如果能找到原因,把所有恨都聚焦到一个点上,人心中的悲痛也会减轻。 可越衡的逝世是谁的错呢?谁能为她的死承担责任呢? 何温洺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谢姝的头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谢姝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哥哥今天联系了我,叫你给他回电话。 何温洺口中的哥哥大概是谢延岐。 谢姝约莫能猜到谢延岐想说什么,无非是问新闻里萧绥的事情是真是假,她的神智昏沉不明,在何温洺走后直到半夜才慢慢回过神。 谢姝洗了把脸,回电话给谢延岐:哥哥,出什么事了? 香港是座鬼气森森的城市,地少人多使得无处不拥挤狭窄,人往往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钻进一个地下室和一条狭窄阴暗得看不清的楼梯再正常不过。 哪怕此时将近夏季,这座城市像地缚灵裹住了热气,在旺盛的湿热下依旧割不开阴冷的潮湿。 接待萧绥的人不是谢家人,是他们家的管家,彬彬有礼地邀请他在会客室等待,把他当成了初次到访的客人招待。 结婚近三年,萧绥还是初次到访妻子的家,比他想象的更气派阔大。 坐了大概十分钟,管家折返回会客厅,他请萧绥起身,领着他向前走。 走过长长的走廊,屋顶高得让人担心会不会掉下来砸死人,萧绥他们与无数身着黑衣的佣人擦肩而过,管家在一扇门前停下,让出位置请萧绥自己开门。 萧绥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不难看出这是间书房,林立的书柜下摆了两张皮沙发,一团黑影陷在沙发里,响声让她拂开脸侧的黑发,露出一张苍白的美丽面庞。 你来了,谢姝牵起唇角笑了笑,问他:越衡的葬礼办的还好吗? 我没有参加。 萧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香港,其余事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谢姝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她站起来萧绥才能看清她的全貌,身材和脸蛋都消瘦下去,明媚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皮疲惫地耷拉下来,似乎连说句话都费劲。 我本来该去的,可把她带回去我就没时间了,我只能赶紧跑到香港来。谢姝拉了下书房的窗帘,一丝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苍白的唇色,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因为我要回来参加我妈妈的葬礼。 我妈妈生病生了半年了,她却谁都没告诉,如果不是我要参加她的葬礼,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她拉紧窗帘,屋内只留一盏暗灯,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在瞒着我,瞒着我妈妈死了,瞒着我丈夫出轨。 那不是真的。萧绥尽力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是我的经纪人为了掩盖杨熙艾的丑闻,被媒体欺骗 我不在乎,谢姝抬脚走向萧绥,距离近到萧绥能看到谢姝消瘦的肩背,以及垂在她胸前的玉观音,她说:我不在乎新闻是不是真的,我在乎的是你背叛了我,为了别人背叛了你的妻子。 我在戛纳看着我的演员自杀,看着她在浴缸里泡在一池子血水里,然后在我还没有想出怎么办之前,有人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这一年来饱受胰腺癌的折磨,就在前几天逝世了。在这期间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的绯闻挂在互联网上撤都撤不下去!你觉得我要怎么想才合理? 第138章 说着谢姝唇畔挑起嘲讽的笑,她自问自答: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结婚吗?因为我觉得你绝不会背叛我,你不会也没有能力伤害我,哪怕全世界都在准备伤害我,这个人也不会是你。 结果最先背叛她的就是萧绥。 萧绥,谢姝的呼声无比动情,她抬手指尖抚过萧绥的眼角,你是我选中的乔琪,是我选中的丈夫,你怎么能做让我名誉受损?让我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指腹是湿润的,萧绥抚上谢姝的手背,他轻声告诉谢姝:在我和你成为夫妻时,我就已经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现在他说任何话谢姝心中都不会感到意外,她笑了笑,反问萧绥: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妻子社会地位比你高吗?因为你的妻子比你更富有吗?你只是因为这些被嘲笑吗? 你根本就不爱我。萧绥控诉她。 我不爱你?谢姝被他逗笑了,你觉得怎样才叫爱?像你父母那样对你吗?像杨熙艾那样对你吗?我试过把最好的给你,可你呢?你只会去祈求不爱你的人的爱,宁愿被他们伤害。萧绥,你懂什么是爱吗? 从未被爱过的人,从未被当成一个人爱过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谢姝放下手,她给萧绥下达最后通牒:你参加完葬礼就回去吧,我回去之后会带着律师找你的。 哪怕是现在,谢姝也依旧在想方设法把损失降到最低:我想尽快办理离婚手续,在表面上我们还要当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避免你的绯闻伤害到我和你自己。 已婚男士的绯闻伤害性颇为巨大,既会让人怀疑男人是不受信用的混蛋丈夫,也会让人怀疑妻子的女性魅力,夫妻之间的信任也就此破裂。 萧绥沉默不语,谢姝就当他是答应了。 书房里一片安静时,门外反而躁动起来,谢姝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她心中暗叫不好,快步冲向大门,终究是晚了一步,门砰一声从外面被推开,谢延歧冲进来直直指向了萧绥,他的拳头都要挨上萧绥的脸了,被谢姝抱着腰拦下了。 她一声声喊谢延歧:哥哥!哥哥!别这样,谁告诉你他在这里的?你先出去,我能处理好!哥哥! 谢黎也紧跟着谢延歧进门,他拉着谢延歧的肩膀向后拽,低声劝着谢延歧:他和妹妹还是夫妻,等会那么多人在看到他受伤了怎么办?你先忍忍,让妹妹自己处理。 在哥哥和妹妹的劝告下谢延歧的怒气稍稍得到压抑,他拍拍谢姝的肩膀,示意她放开自己的腰。 谢姝和谢黎匆匆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放开了对谢延歧的束缚。 萧绥曾经在婚礼上和谢延歧面对面说过话,在萧绥看来他是个傲慢的人,天生的家世背景让他有资本傲视大多数人,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丢掉所有的高傲,像他最瞧不起的野蛮人一样挥舞拳头打人。 妹妹,谢黎推着谢延歧出去,他跟着转身离开前瞥了眼萧绥,在他面前提醒谢姝:他不能继续当你的丈夫了,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让他露完面就离开,让爸爸看见他事情更难办。 谢姝点头算是答应了,等他们都离开后,谢姝关上书房门,问萧绥:你都听见了吧?尽量不要在我爸爸面前出现,远离我的哥哥们,早点回去吧。 《波吉尼亚家族》 葬礼隆重且盛大,宾客无一不是衣冠楚楚的名人,谢姝觉得这场葬礼配得上她妈妈的人生,是个还算过得去的人生句号。 在宴席上谢姝不饿,她大多时间独自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像一尊黑色描边的琉璃花瓶。 其实谢姝有点困了,四周不停有嘈杂的声音响动,悉悉索索的在哪里都逃不开,好几日没有休息好,她的身心都疲惫到难以为继,缓慢地眨眼让她更加昏昏欲睡。 迷蒙时谢姝会想起一些往事,事情和人都模模糊糊的,散落在其中的感受却很清晰。 好多年前,谢姝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家里常常会邀请许多人来玩闹。谢姝小时候从未展现过乖巧的一面,她在房子里到处乱窜,拱到所有向她伸手的大人怀里,一刻也不停歇。 等到精力耗尽了,谢姝就会自动找个角落窝起来,听着嘈杂的麻将和打牌声,伴随着大人间的细语,谢姝逐渐失去了意识。彻底睡去前,在朦胧间她感受到有一双手抱起了她,那个怀抱有股轻柔的香味,掌心抚过她的额角,夏天闷出的汗被囫囵擦去,留下服帖的热气黏在皮肤上。 她依稀察觉到自己被放到床上,未必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谢姝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轻纱般的月色里她只能看到一个粗糙的轮廓,但谢姝认出了这是妈妈。 妈妈知道她醒了,拍拍她的肚子说:快睡吧。 谢姝直到妈妈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后才沉沉睡去,进入她安详甜蜜的梦乡。 那种安心和自在,谢姝已经倍感陌生了,她如今反而想不通那时为何能在人群中安然睡去。 累了? 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谢姝缓慢地眨眨眼,费力地转头看向身旁。 他的侧脸很模糊,谢姝艰难认出了这是谢延歧,他抬手轻轻捏了下谢姝的脸颊,谢姝这时才发觉脸上有掉落的发丝,后知后觉地挠挠脸,谢姝的困倦不减反增了。 第139章 谢延歧眸光沉沉,他松开手丢下头发,把肩膀送过去低声道:困就睡吧,还有一会才结束呢。 谢姝没力气拒绝了,她困倦得腿脚都无法动弹,正好有人把肩膀给她靠,谢姝就顺势倚靠上去,本想眯一会就清醒过来,可背景里的声响一步步引发了谢姝的困意,她不知不觉在谢延歧的肩膀上睡着了。 谢延歧挺肩给谢姝枕着,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面上也不见疲惫,依旧挺胸直背给谢姝当枕头。 他愿意用保持这个状态和姿势直到葬礼结束,可总有人不识趣想打扰他的安静。 眼前人站在那已经有一会了,谢延歧抬眸瞥了眼来人,看清之后又垂眸低眉,没有打理对方的意思。 那人却没看懂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不愿意按照他的想法行动,他的目标是安睡的谢姝,他想触碰这个不会冷漠也不会愤怒的谢姝。 他的举动引发了谢延歧的不快,他无声抬眸,锐利的眼神直直对上萧绥。 谢延歧微微朝谢姝的方向偏了偏头,他丝毫不愿隐藏眼眸中的警告与愤怒,萧绥出现在这里已经让谢延歧不悦了,现在还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扰谢姝。 谢延歧无声张口,嘴唇张张合合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滚开。 这个背叛了他们家庭的人,背叛他妹妹的人,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安稳的一觉过后,谢姝在谢延歧的肩膀上悠悠醒转,她下意识蹭蹭贴着脸颊的西装面料,脖颈处立即传来一阵酸痛不适。 见状谢延歧抬起手帮她按摩酸痛的肩颈,谢姝慢慢掰直脖子,她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精神气也比睡前好了点。 哥哥,谢姝面无表情问谢延歧:你以前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谢延歧的疲惫从未减少过,他实话实说:想过,但是想了一点我就不敢想了,太遥远了,远得像永远不会发生一样。 谢姝挪动僵硬的腿脚,她满心迷茫,我从来没想过,妈妈,在我心里像神一样,怎么会被那些病那些癌伤到?结果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就像是世界末日。 哥哥,我我们都没发现妈妈生病了,新年时我们都在家,没有一个人在那时候发现妈妈不舒服。谢姝伸长腿,她喃喃自语: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除了同床共枕的丈夫,她完美瞒过了她最爱的三个孩子,包括成熟的长子、狡猾的次子和聪明的小女儿,这些孩子在外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家里依旧被母亲骗得团团转。 谎言持续到说谎话的人离世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们才有资格得知真相。 哥哥,谢姝习惯地问向谢延歧:我要怎么办啊? 谢姝没办法不怀疑,她的家庭遭遇了核心人物骤然离开,维系整个家庭的母亲离世将整个家庭推入深渊。她的可悲婚姻被全世界见证,丈夫为了旁人背叛她,背叛了他们创造的婚姻。她在事业中失去了珍爱的演员,她眼睁睁看着她躺在一池血水里丧失生机。 理想、家庭和婚姻全都不存在了,全都被否决被摈弃了。 她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她还有什么可以坚持? 她的人生理想通通被命运否定,谢姝能做什么来抗争,谁能来告诉她? 怎么办都好,怎么办都没关系,你做任何事我们都会支持你,只要不让我们失去你就好。谢延歧向谢姝伸手:走吧,我们去找爸爸和哥哥。 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谢姝牵起哥哥的手,被哥哥拉起来,跟在他身后去找他们的家人,去找他们爱的人。 萧绥离开前又找了一次谢姝,她倚在卧室的沙发里,掌心撑着下巴,目光聚焦在茶几上,静默得人心慌。 听到脚步声,谢姝眨了眨眼,目光转移到萧绥身上,脊背靠上沙发,谢姝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解释那些新闻。萧绥坚持要把这件事说清。 谢姝听了皱眉,关节顶着太阳穴,她闭了闭眼凝神静气,片刻后再睁眼,谢姝心平气和地拒绝萧绥: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委,就算我想知道我也会自己去查,而不是听你的一面之词。 萧绥不依不挠:我说的就是最完整的事件经过。 我不在乎!谢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她抱着胳膊冷冷说道:我不在乎你因为什么才惹出那种新闻,如果是你刻意引导的,那毫无疑问是背叛。如果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直到现在才想起跟我解释,那你到底是多么耳聋眼瞎?对这份婚姻又是多么不上心? 谢姝正对着萧绥,一字一句告诉他:萧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会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背叛不奇怪,我也经历过,可我不在意,因为那对我没有影响。你做的事却比背叛可怕多了,我这个人的形象,包括我的职业形象都会被打上出轨和婚变的烙印。 她不耐烦地叱责萧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要当演员吗?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用目光随便打量,现在我不是演员,我的演员丈夫帮我做到了这点。你觉得我能随便原谅你吗?你觉得我在听了你的解释后就会放下吗?在你根本没有做出实质行动的情况下,就要我原谅你? 第140章 我的经纪人在跟媒体联系。萧绥为自己辩解。 成果呢?谢姝发问:现在你和别人的绯闻还挂在社交媒体上,甚至来参加我母亲葬礼的人都能看见,他们会在背后议论我,还有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我怎么听你解释然后原谅你? 说着说着谢姝发而笑了,她在嘲笑自己:我最初选你当丈夫就是因为你软弱,因为你没有能力伤害我,所以我格外放心。现在呢?竟然是你的软弱和无能让我颜面扫地,多可笑啊,比我妈妈生病我却一无所知更可笑。 她的婚姻就是这样可笑,掀开顶层斑斓的丝绸装饰,内里早已腐朽破败。现在只是把里外换了位置而已,她和萧绥就没办法忍受了。 《花样年华》 萧绥终于走了,应付完他谢姝更感到疲惫,在谢延歧肩膀上眯了一会只让她稍微恢复了精力,一想到之后送走宾客们还要处理公司发过来的文件,谢姝的大脑仿佛受到了重击。 夜里谢姝总是睡的不安稳,她夜里醒来三四回,每回醒来都头疼欲裂,辗转反侧久了连松软的床铺都变得膈应起来。 谢姝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房门,转身走下楼梯,在二楼找到了她想去的房间。 夜里也不需要敲门,谢姝直接推门而入,伴着床上人的均匀呼吸声爬上床,钻进被子下谢延歧的双臂间。嗅到熟悉的气味,感受到熟悉的体温,谢姝略略安下心来。 睡不着?谢延歧嗓音清楚,不像是半路醒来,反倒像谢姝一样睡的不深或是干脆没睡。 谢姝把头埋得更深,总是醒,头疼难受睡不着了。 呼吸在被褥的摩挲间流淌,谢延歧摸了摸谢姝的后脑勺,问她:要吃药吗?柜子里有,吃了很快就能睡着。 谢延歧从洛杉矶回香港后会被时差折磨得难以入眠,他的柜子里常常备着安眠药,睡不着会吃一颗。 他们的妈妈还在世时经常挂心谢延歧睡的好不好,她的养子在成年后终于肯回到家与她相伴,孩子在外面经历了许多,到家里总是该休息好的,睡一个好觉是必不可少的。 她常请家里的厨师制作安神的茶水和饭食,把谢延歧从房间里拉出来,给他盛一大碗饭,让他吃饱了就去睡觉。 只是还没等到谢延歧调整好时差,他们的妈妈就不在人世了。 不吃药,谢姝嗓音模模糊糊的:吃药难受。 谢姝讨厌会搅乱她大脑的药品,她排斥随便被药物支配的感受。 现在谢姝能听到谢延歧的心跳声,响亮的沉甸甸的心跳声融入谢姝的呼吸中,悠长地流向梦里。谢姝蓦地记起幼时听说的志怪传说,文章里称母亲的胎盘为紫河车。 绵长的血肉缠绕着母亲的孩子们,母亲失去了活力,她的孩子依旧被层层叠叠的脐带缠绕着,湿漉漉油腻腻的筋膜覆在母子之间相连,谁也不能挣脱这份束缚。 在谢姝和谢延歧十几岁时,他们一起经历过一场绑架事件,被哥哥从后备箱里救出来后这两个孩子对彼此产生了一种异常的依赖,在家里也总是在搜寻对方的身影,一会看不到对方就要抓着家人的手要去找人 那时谢姝常跑到谢延歧的房间里,倚着哥哥的肩膀看书或是写作业,困了就靠着谢延歧的肩膀沉沉睡去,睡着之前和睡醒之后谢延歧都是一副模样,在他的书本上一页一页地写写画画。 哥哥和妹妹通过不停确认对方的存在来获得安全感,和他们现在做的事并无分别。 母亲的离世依旧没有把谢姝留在家里,她急迫地张开翅膀向外飞去,在母亲葬礼彻底结束的后一天就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回到内地。 谢姝也想在家里和家人互相舔舐伤口,通过陪伴从家人身上得到慰藉与力量。 可谢姝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她也不止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她还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话事人,她还有未完成的项目等待她重新执起操作的刀柄 她更是一个人的妻子,还有一桩她厌恶的婚姻等着她去处理。 整场谈判里谢姝都没有露过面,她把一切全权交给律师处理,关于财产分割她的要求是最好按照婚前协议判决,如果做不到吃点亏也没关系,她不在乎丢掉一些无足轻重的财产。 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离婚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暂时不要让大众察觉到他们的婚变,否则联系到前段时间的新闻,人人都会认为是萧绥的出轨导致了两人分手。 这既是谢姝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也能打破萧绥那桩虚假的绯闻,就算萧绥不同意,他的经纪人也不会放着好处不拿的。 谢姝重新住回了酒店,她的行踪要足够私密,哪怕事实是她和萧绥已经分手,媒体也不能在此时得知她的婚姻内幕。 萧绥也没有提出过见她,或许是夫妻之间要求专门空出时间来见一面本就奇怪,他没做出这怪异的事,对于谢姝律师提出的要求也照单全收。 比起残余的感情,谢姝更倾向于认为是他的愧疚作祟。 表面还是夫妻实则已经离婚的状况下总能出现些尴尬的事,谢姝这天在办公室办公时接到认识的人电话,对方那头是位医生,目前在内地的医院当院长,谢姝的爸爸和他有过交情。 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便说起了真正的目的,是萧绥的奶奶生病住院了,他想把生病的转移到这位院长的医院里,只是医院里病床稍有些紧张,萧绥正铆足了劲找门路呢。 第141章 叔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的奶奶难道不是我的奶奶吗?老人家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赶紧安排住院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谢姝三言两语给他下了定论,通话时还是一副柔顺的小女孩语气,挂了电话神情立马冷下来,她撇开手机轻声骂了句:痴线。 哪里是什么床位紧张,分明是这个院长故意卡住了萧绥奶奶入院,现在特意把这件事拿出来给谢姝说,想在谢姝面前卖乖讨个好处。 卖乖讨好的事谢姝不反感,她只是不喜欢用旁人的性命来进行利益交换的举动,这是在太不像有人性的人所为。 更何况被拿来进行利益置换的人不是旁人,是谢姝表面上的丈夫的奶奶,变相的也是谢姝的亲人,拿这种事来讨好她,说是威胁应该更合适。 挂完电话后谢姝查了几个文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找出萧绥的电话给他发信息:奶奶住院的事不用烦了,他会给你安排床位的。 发完谢姝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办公了,哪成想萧绥直接打来了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谢姝才按下接通的按键。 接通后对面沉默良久,谢姝也沉默不语,片刻后萧绥才说出:谢谢你。 老人的身体不是小事,本来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我解决了而已,你不用感谢我。谢姝淡淡地驳回了萧绥的感谢。 《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沉默漫长到谢姝想挂了电话,萧绥却出声道:我下周有一天的戏,你要不要来看看? 他们现在表面上还是夫妻,妻子去探望工作中的丈夫天经地义,对他们来说也有助于打破夫妻感情不合的流言。 我记得你在巴厘岛拍戏? 谢姝反问道,言下之意是地方太远了,她不太想去。 萧绥似乎换了个地方说话,周边安静了许多,他说:是在巴厘岛,跟我搭戏的人是安明,你不想见他吗? 这话正中谢姝的心思。 自从经历过戛纳和香港两地的事后,谢姝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从身边人的离开里回过神来,她开始追溯朋友的过往,谢姝想知道越衡到底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才那样决绝地在她生命中最风光的一天选择结束一切。 谢姝约好了明天去探望越衡的母亲,过几天还要约见纪行,唯独安明,这个在越衡的人生中若隐若现的存在,谢姝一直约不到他的时间。 萧绥大约是不知道这些细节的,但他清楚谢姝对于越衡的念想,或者说他在跟安明合作的过程中知道了些隐秘的过往,而萧绥判断这些值得让谢姝跑一趟。 不论怎么说,谢姝都会答应他的邀请。 我会去的,让安明呆在那里。 她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 在她前往巴厘岛前,谢姝还有别的人要见。 越衡的母亲和越衡长得很像,谢姝一打眼看过去都愣了愣,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随着岁月老去的越衡。 她的母亲住在疗养院,据说是精神上有些问题。 据护工所说,这位老太太曾经也当过几天演员,只是青春岁月都蹉跎在了龙套生涯上,如今精神错乱了还想着以往的光辉岁月呢。 上回越小姐来看她还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护工把窗帘拉开,上次他们见面时病人正好清醒了,当时好像闹得不太愉快,越小姐跑出去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护工俯身调节床靠背的位置,凝滞的神色在阳光里更显呆板,护工解释说:她一般午后或是黄昏会清醒一会,不过也不能担保,你去看她小心不要说刺激她的话。 她说完这些就离开房间,谢姝踱步靠近呆呆望向窗外的女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窗外的风景。 谢姝俯身直直盯着她,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你知道你女儿死了吗? 在人离开后,尚在世的人们会逐渐忘记关于他们的事,但不知为何,谢姝逐渐想起了许多关于越衡的事。 她想起在和越衡认识的初期,专门调查过的关于越衡的家庭背景。 她的母亲确实曾经是个演员无疑,可在演艺圈蹉跎半生也只是个三流演员,嫁给了一位三流导演,丈夫早逝后她独自拉扯大了越衡。 在起初,谢姝为了让纪行能签下越衡这个新人女演员,特意雕琢了她的过往,放大了她的惨痛,尤其突出了母亲是位不得志的女演员这一点,由此引申出了微妙的联想。 比如母亲严格要求女儿实现她未实现的理想这一类的传言。 谢姝是征询了越衡的同意才展开行动的,那时她问越衡介不介意拿莫虚有的过往做文章,当时越衡笑了笑说了些话,但谢姝之前一直只记得越衡不介意的态度,却想不起来她具体说了什么。 现在谢姝想起来了,她那时说:也不算子虚乌有吧,我妈妈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一个望女成凤的可怖母亲,就是她在越衡心中的形象。 在女儿成名前一刻不停地催促女儿去当名演员,在越衡成名后大把挥霍她的名气和财产,随便往脸上注射化学物品,又在女儿无暇顾及她时被人蒙骗,吃了不该吃的药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越衡在片场极少迟到早退,少有的几回也都是为了母亲才奔赴去医院和警局,堂堂大明星,为了给母亲道歉,比谁都要低声下气和落魄。 第142章 可是跟眼前这个呆傻的疯女人谢姝又能说些什么呢?她连自己的女儿是谁都不一定记得清,知道女儿是死是活也不会影响到她的不清醒,她根本就不在意越衡。 谢姝悄悄离开了,她的拜访根本毫无意义,于她而言,于这个女人而言,都毫无意义。 谢姝之后见的人是个十分在意越衡的人,纪行的办公室和之前比更杂乱了些,她似乎是在收拾东西。 本来谢姝的打算是跟纪行商量她最近的工作里需要的演员,看到此情此景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之前打算好问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敲敲门,埋首在桌子里的纪行抬起头,问候道:你来了? 这是要搬迁了?谢姝挑了个空地坐下。 不是,纪行满不在乎地说:我辞职了,不干了而已。 这倒是把谢姝弄糊涂了,在她看来纪行是个绝不允许退位让贤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纪行的事业心比她所有的情绪都要沉重。 于是谢姝问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事实上她想问的是越衡的离世是否给纪行带来了困扰,毕竟艺人出事,经纪人总是免不了责任的。 没什么麻烦,纪行扔下本书,淡淡说道:是我自己主动辞职的,不想干了而已。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纪行曾在越衡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越衡的心理状况她最先察觉到,尝试过进行干预却无能为力,最终看到了她预见过的最坏的结果。 如果谢姝在纪行的位置上,她也没办法毫无芥蒂地继续履行工作的职责。 纪行叹出口气,我总是梦到越衡,梦到我们很多年前刚遇到时候的样子,然后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害了她,给她安排了那么多工作,明知她生病了,还催她赶紧去工作。我觉得这些事我做的没问题,因为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干的,但是越衡不在了啊,你要我怎么继续干下去?谁能担保我往后不会害死别的演员明星? 这也不是你的错。谢姝宽慰纪行,如同她宽慰自己。 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纪行低垂着眼盯着手指,她是我带到现在的,她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不少,也是我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的。就算不是我的错,我也得承担责任。 纪行说完,谢姝也半晌无言,她听见墙上时钟转动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滴答滴答地想着,像是直到世纪结束还会这样响动着。 片刻后谢姝突然问道:你想她吗? 那个熠熠发光的姑娘,她们共同培育出来的伟大演员,谁能不想呢? 我现在就很想她,纪行抬眸看向谢姝,眼中逐渐浮现出不忍,但我更害怕有一天我不想她了,甚至忘了她了,我都这样,到时候她这个人还有几个人会记住呢? 逝者承受的痛苦生者无法感同身受,生者承受的磋磨生者也无法预见。 阴阳一条线,就此隔开了世间人的心绪与念想。 《白莲花度假村》 谢姝早早订了往返巴厘岛的机票,她之后安排了和导演编剧的约谈,为了筹备下一步电影她总要提前做好准备。 巴厘岛风大,卷着谢姝的长裙在蔚蓝的天空里划出一道曲线,这种情况下剧组暂时无法开机,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在阴凉下休息。 当着剧组所有人的面,谢姝笑着和导演制片打过招呼,走到萧绥身侧,自然地牵起萧绥的手,她朝萧绥莞尔一笑,阳光把她的眼眸照得幽深发亮,真像是个爱慕丈夫的妻子。 萧绥顺势搂着谢姝的腰,按照她的要求扮演恩爱夫妻。 尽管恩爱夫妻在无人处会远离对方,多半时间横眉冷对,甚至怒目而视。 安明在我的拖车里。萧绥在谢姝耳畔低语。 他跟着谢姝上车,在察觉谢姝疑问的目光后解释道:总要有人在场看着。 防止某个人勃然大怒后做出些不合时宜的肢体动作。 既然他有理有据,谢姝也懒得追究。 安明等候已久了,他看到谢姝坐下时有一瞬间的慌乱,环顾四周后发现萧绥也在场,提起的一口气也放下了。 谢姝尚未开口,他先急切说道:我跟她在去年年中时候就分开了,不关我的事。 安明此话一出,旁边的萧绥就知道事情不太妙了。 他跟谢姝的婚姻不长不短,认识的时间更是有数年了,他很了解谢姝的脾气秉性,怎么让谢姝高兴他不一定知道,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会让谢姝生气他很清楚。 现在,在谢姝还带有微微愠怒的情况下,你急迫地向她解释她珍爱演员的死亡和自己毫无关联。 她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生气。 是吗?谢姝撑着下巴冷冷盯着安明,去年年中的时候,有个朋友来问我《盲女》里那个男演员是谁,我告诉她你的名字,顺便还提醒她,你是有女朋友的。 安明隐隐听出了谢姝想说的,他急躁地抿抿唇想为自己辩解,却在萧绥的眼神示意下保持了沉默。 我那位朋友,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她想要什么都不会直接说出来,也不会直接抢过来,她会给你选择的机会,比如她会问心仪的男演员,你是跟同行的女友奋斗下去,还是从她手里换取资源,代价是成为她的男友。谢姝慢慢描摹出了事情的原委,她说到这突然笑了下,她给过不止一个人这样的选择,成功过几次,也失败过几次,在她看来这种事比起包养,似乎更像一种人性实验。 第143章 谢姝扶着坐垫站起身,她居高临下对安明说:我一向不反对人为了更高的地位做出选择,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没有关系。可是你做的又不止是选择,你还背叛了她。 背叛这个词不光刺痛了安明,也波及到了沉默不语旁听的萧绥,他闭了闭眼,无声缩了缩肩。 谢姝吸了口气,她终于做了决定:我不想再继续看到你了,电视上也好,剧组里也罢,我真希望那天消失的人是你而不是越衡。 她轻飘飘地说出来恶毒的诅咒,可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清楚这诅咒不止是在言语上,谢姝毫无疑问有能力让安明就此从演艺圈消失,她想要抹去一个刚刚出头演员的姓名,几乎是易如反掌。 谢姝下定决心做的事,萧绥、安明、那位给了安明选择机会的朋友甚至是谢姝的家人,都没办法阻止她。 不行!安明脱口而出,他很看重他的演员生涯,要是被谢姝随手毁了,他根本无法安心。 他的反驳仅限于口头,因为作为一个刚刚冒头的新人男演员,他根本没有资本反抗根基深厚的谢姝。 果然谢姝反问他:为什么不行?你凭什么希望我能放过你? 安明求救的眼神投向萧绥,却被他忽视,安明口不择言道:我现在和萧绥在一个剧组,我出事了他也不会好过。 谢姝没想到有的人入行几年了还这么天真,她淡淡说道:你对他根本没那么重要,你以为他的经纪人会允许你随便攀扯? 萧绥的沉默足以表达他的观点。 谢姝,安明不甘地挣扎,不惜搬出已逝的人:越衡不会想看见我被封杀的,她希望看见我在屏幕上继续演戏。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谢姝愤怒地瞪大眼,你怎么好意思再把越衡的名字说出来?是你背叛了她!你应该带着负罪感过下去,而不是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提起她! 说着说着,萧绥突然上前挡住了谢姝的视线,他的指腹擦过谢姝眼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话时流泪,萧绥蹙着眉,眼里似是有愧疚。 谢姝推开了他,站在安明身前,告诉他:你给我个选择,给我个让我不再迁怒你的理由。 那天剧组所有人都看见了安明脸上红肿的指痕,在化妆师手下勉强遮住了,到镜头前被光一打,终于看不出伤过脸的迹象。 工作人员和旁的演员当然想议论,但制片和导演明确禁止了关于安明脸上伤痕的所有讨论,谁也不许问是怎么伤的,只管想办法把伤口遮住便够了。 谢姝在萧绥临上戏前与他淡漠地感慨:你们剧组管理真是严格,禁止讨论竟然真的没人讨论。 除了偶尔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谢姝的萧绥。 这部片子投资少得可怜,他们怎么敢得罪你。造型师整理好萧绥的衣襟和头发,在工作人员的手下萧绥闭上眼,这样就够了吧,他往后躲着你走,你也别再找他了。 整理好了,萧绥起身,去拍摄前他特意对谢姝说:如果你急着走,现在我们戏也做足了,你在与不在都没关系。要是不着急,就再呆一会吧,你好像还从来没有看过我演戏。 在谢姝还是萧绥剧组的制片人时,她经常旁观萧绥的戏份,等到他们变成了夫妻,这种事情反而再没发生过了。 《戏梦巴黎》 演员这份职业的核心竞争力到底是什么呢? 长相、身材、气质、演技、资源还是资源谢姝从对这个行业有了解以来,直至今日深耕于这个行业,她也没有找出过答案。 在她看来,演员真正重要的,是对于镜头的掌控力。 极具天赋的演员总是在上场前便洞悉了镜头、光线和对手演员的变化,他们心中自有一整片光晕的变化,抓住镜头的瞄点于他们而言比猫抓住逗猫棒还要容易,有时年轻导演和成熟演员组合,掌控镜头的人反而不是导演,而是那个被镜头凝视的演员。 谢姝年幼时就有许多机会亲临片场,她亲眼见证过天赋极佳的演员表演,那美妙华丽的表演仿佛是她们手中的流水被随意摆弄,震慑镜头于她们而言如呼吸一般简单。 谢姝也是在见证过真正灵巧的演员天赋,才在成年后拒绝选择演员这个职业。 她深知自己无法到达那种境界,没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注定她这一生要屈居于天才的身下。 谢姝最讨厌当第二名,不论在何时何地。 后来谢姝亲自发掘了这样一位天才演员,她灵动曼妙,镜头都只是她的玩偶,她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她被无数影评家成为东方世界里冉冉升起的新星,被称为这个古老国度的新月,人们期待她成为堪比贝蒂戴维斯的伟大女演员。 她的名字叫越衡,是谢姝亲手栽培出的女演员。 也是谢姝亲手毁掉的女演员。 尽管谢姝不停把越衡的死因归咎于旁人,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导致越衡死亡的人不止他们,更有她自己,她引导越衡走上演员之路,也引导越衡走上死亡之路。 在越衡离开后,谢姝认知范围内真正的天才演员只剩下一个了。 萧绥无疑是演员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他年纪轻轻就捧回了影帝的桂冠,后期不管是在烂片还是好片里,都为他饰演的角色付出了他所有的演技。 第144章 此时此刻,萧绥就站在镜头前,说出他既定的台词,光线全都聚焦于他一人身上,镜头追随他的步伐,他的眼眸和五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模糊柔和的光亮间,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完美至臻。 谢姝在旁观的群众里,一时有些失神。 她竟然忘了,最开始被萧绥这个人吸引,是因为他在演戏时的模样。 太宏伟,太壮观了,同场的演员总是屈居于他的光芒之下,无人能胜过他,也无人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谢姝挑选他成为丈夫,既是认为他柔软可欺,她可以随便拿捏。也是存了微末的私心,她希望这个光芒万丈的演员能成为独属于她的人。 她想留住盛放时的昙花,想禁锢飞逝的流星,谢姝自大贪婪到企图改变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只为占下最美丽的风景。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大错特错,她根本就没法独自占据春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怀中的流星与她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决裂。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电话铃声打断了谢姝的出神,她闭了闭眼,重新睁眼时眼中已然不再惘然,她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汪念念着急的声音:谢总,刚刚突然变天,从巴厘岛回来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全都取消了,最近的能飞的一趟航班还要到后天。 谢姝皱眉,问道:今天的航班全都不能飞? 刚刚飞的是最后一班,下一趟必须等到后天。 好吧,谢姝抬手揉捏眉心,你帮我注意着航班变动,有机票第一时间帮我预定,明后天的工作都暂且推迟或是改成线上处理,有文件要处理全都发给我。 好的。 她这头挂了电话,片场里的寂静也以导演喊停为节点,萧绥离开镜头的范围,问在一旁旁观至今的谢姝:还不到航班的时间吗? 言下之意是问她为什么还不走,竟然等到了现在。 谢姝关掉手机,她眯起眼看着萧绥,你的酒店地址是哪里? 海岛的雷暴天气总是可怕过头,平日里蔚蓝的天与海全都被黑紫两色覆盖,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诗句反倒在此时显现了。 谢姝倚在窗边,盯着砸在窗台上的雨滴,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她既然留下来了,在剧组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妻子还有和丈夫分睡两张床的道理吗? 这可不像新人演员起了冲突的私密之事,萧绥成名已久,他的婚姻被无数人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媒体的鼻子,一旦嗅出与众不同的风声,他们就会野狗一半扑上来。 于是谢姝顺理成章住进了萧绥的房间里,房间狭窄,只放了一张不大的床和一张沙发,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要同睡一张床。 抱歉,剧组资金不够,每个人的房间都是这样。 萧绥关上房门,剧组因为天气影响提前结束拍摄,他也提前回来了。 这个层次的投资,能有酒店住都不容易了。谢姝从窗外移开目光,她和萧绥站在房间两侧,可房间太小了,哪怕贴着面对面的墙站相隔的距离也不过几步。 谢姝垂下眼眸,问道:你怎么会想演这部片子? 这部片的剧本放在我收到的所有剧本的最下面,我随手抽出来翻翻,觉得很有趣就接了。 萧绥来到窗边,稍稍推开了窗户,留下一丝缝隙,风雨全都从缝隙里飘进来,温暖的室内也染上了凉意。 他说:前段时间我忙了好久,终于闲下来挑剧本了,就只想演个有趣的角色了。 他忙了好久无非是为了杨熙艾使用违禁药品被曝的那些事,杨熙艾名声毁了,拍的电影也下架的下架,停拍的停拍,收拾起来可不简单呢。 谢姝揉碎了溅到手上的雨滴,她淡淡说道:你还真是孝顺他。 谢姝,萧绥抚摸着涌进窗户缝隙里的流风,他是我的父亲,尽管不是他生下我,可也是他培养了我,我没办法不管他。 所以哪怕你牺牲我也要挽回他的名誉? 话又说到了他们郁结的问题上。 萧绥不语,谢姝嗤笑一声,其实如果我的家人陷入那种状况,代价是让我牺牲你,我也不会做出跟你不一样的选择的。 萧绥意外地抬眸看她,看谢姝一字一句说道:我那时生气,也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我以为除了我的家人之外,你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我的人。 《圣母》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下去,转眼又快到了新的冬天,谢姝在走出公司时愣了愣,她还依稀记得上一次这么冷时她还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这么冷时谢姝还住在新婚的房子里,路程不长她习惯自己开车回家,如今因为搬去了酒店她习惯坐司机开的车回家了。 之前天冷时会议室里开着温暖的空调,她身边坐着的是穿着白色毛衣浅浅笑着的越衡,在汪念念的打字声里喋喋不休的纪行还在跟她推销新的艺人,会议结束后妈妈打来电话问候她今年会不会带萧绥回家 这中间间隔还不到一个年头,怎么物是人非到了这种地步了呢? 车停在她身前,谢姝俯身坐上车,半小时的车程里谢姝用车上的电脑处理了邮箱的一些邮件,在到酒店下车之前查看了之后一周的日程,司机提醒她到了,谢姝捏捏眉心,道谢后下了车。 第145章 只是坐了一会车,谢姝在电梯上就疲惫得直不起背,她半靠在电梯的墙壁上,慢慢地吸气吐气,让身体里紊乱的心跳逐渐回归常态。 回到房间后她预约了下周的体检,虽然谢姝会定期体检,但在母亲去世后,谢姝对自己的身体关心程度远超以往,她总担心自己会走上母亲的后尘。 体检当天有些结果需要次日才能拿到,有些却在傍晚前就送到了她手上。 谢姝盯着报告上的照片一言不发,对面的医生尽职尽责地解说:据胎儿的大小来看,你怀孕应该有八到九周了,婴儿的发育状况很不错,你给他提供了足够的营养 谢姝丢下报告,直接问医生:打掉对我的身体伤害大吗? 医生早就习惯了这类问题,见怪不怪地回道:打胎对身体肯定是有一定伤害的,但同样的,单纯是生孩子对身体也会造成伤害,不过发生的时间一个是在现在,一个是在十个月后,这是从身体上说。我看这个孩子对你来说挺意外的,如果你工作和生活不允许你花十个月的时间孕育孩子,现在就处理比拖拉下去更合适。 谢姝听完沉默片刻,她把报告叠好放进包里,告诉医生:让我考虑一下,三天后我再来医生这里看诊。 到那时,再决定是给她安排哪种手术。 谢姝当然知道孩子是谁的,但不管这个孩子的另一半血脉是从谁那里来的,这个孩子总归是谢姝孕育的,从谢姝肚子里出来的,哪怕不需要父亲的意见,谢姝一个人也能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但是谢姝现在无法一个人做出决定,她心中的天平始终处于平衡的状态,不会向任何一个方向倾斜。 于是谢姝向家人征询了意见。 怀孕?是有了小孩的怀孕?你等会谢黎把电话拿远了点,捂着脸缓了缓,恢复了冷静再继续和谢姝通话,他沉声问道:谁是孩子爸爸? 谢姝故意躲开了这个问题,这又不重要。 谢黎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他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怒气:是萧绥是不是? 这不重要。 你只说是不是他? 是。谢姝模糊地把背景讲了一下:本来我们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了,但出了点意外,这个孩子都是个意外,我拿不准要不要留下他。 谢黎在电话里的呼吸声时轻时重,他明白谢姝选择跟他倾诉的理由,现在他们家里刚经历了母亲离世,父亲还沉浸在不稳定的情绪里,谢延歧的状况也是半清醒半糊涂,反倒是他年龄正是盛年,身边有未婚妻陪伴,他成了最先从丧母的痛苦中走出来的人,也是最能给谢姝客观建议的人。 他相当不理解,更不明白谢姝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状况里:妹妹,你怎么会犯这种错呢?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它在你的身体里,你怎么都躲不开它的影响啊。 孕育生命是女性独有的天赋,这件事伟大神圣,但孕育的过程中也会对母体产生极为可怕的影响。当母亲头发脱落,皮肤长满可怖的皱纹,身体的器官被胚胎挤得无处可去,呕吐和尿频尿急成了家常便饭对女性来说,这件事就一点也不神圣了。 妹妹,谢黎条理清晰地阐述他的想法:这个孩子在你的身体里,去留都是你的决定,我只能说我的看法。妹妹,这个孩子的父亲还不知道它的存在,你生下来也不会告诉他,但是别人会猜测你的孩子是谁的,媒体不会放过你们的,多的是人追问你这个孩子从哪里来的。 谢姝下意识抚摸了下肚子,这个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还是一块面目模糊的肉呢,就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在谢黎看来,这些都还是其次。 孩子生下来之后,你要独自抚养它?还是再和别人结婚?抚养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一个人,或者说和再婚的丈夫,能做好吗?孩子长大后应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它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万一执意要去找亲生父亲,你又该怎么办? 他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妹妹,如果你真的要生下它,就要做好准备,所有准备,我们会尽一切帮你,但也有我们帮不到的,只能你一个人承担的事,这些事有许多许多。 谢姝挂断了和哥哥的电话,前思后想,还是打扰了爸爸。 父亲得知她怀孕,也先是有一时半刻处于震惊之中,然后他比谢黎更快理清楚状况:是萧绥的孩子是不是? 谢姝在父亲面前从来做不到隐藏一件事,她只得坦诚道:是。 妹妹啊,在这个家里,两位哥哥包括父亲母亲都唤谢姝妹妹,哪怕她如今已经将近三十岁,仿佛在他们心中,自己永远是在妹妹年纪的小女孩。父亲很快给出了他的建议:你想不想要它都可以,但是生下来之后,一定要小心,这个孩子的身份和名分都很敏感,旁的人问你,你可以说是哥哥或者我领养了一个小孩,但它就不是你的小孩了。它要是想当你的小孩,就要被所有人盯着,你也不会愿意。 和家人说得越多,谢姝就越发意识到她身体里的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它现在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胚胎,但任由它长大之后,这个孩子就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被人看着盯着、被人质问来处的人。 第146章 谢姝越发不能决断,她又问父亲:爸爸,要是妈妈还在,她会怎么说? 她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她那么爱你,应该不会想看你受苦。 在谢姝母亲的眼中,她的孩子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事物,困难根本不应该降临到她的孩子们身上。如果要受苦,那就都在她生产时由她这个母亲承受了,往后的所有痛苦,都不该找上她的儿女。 和父亲细细商量了几句后,犹豫再三,谢姝最终还是问了谢延歧,她想知道谢延歧的态度是否也是如此,但她刚刚告诉谢延歧她怀孕了,谢延歧那头直接陷入了寂静无声。 谢姝等了好久,好几次谢姝都以为电话挂断了,因为电话那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等到谢姝都困了,谢延歧才说话:你在内地是吗? 是啊,我一直都在。 等着我,我马上到。 他说罢挂了电话,留下谢姝拿着手机发愣。 谢延歧不会跑到这里来见她吧? 《时时刻刻》 谢姝电话刚挂断,外面汪念念掐准了时间敲门,得到允准后推门而入,她报告:谢总,编剧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走吧。 谢姝起身,跟汪念念并肩从办公室出去。 是否怀孕,或者是否要留下孩子,不论做出哪种选择,于谢姝来说都无伤大雅。 她依旧会在这家公司里制作电影,越衡和母亲去世前她就在做这些事,她们去世后谢姝依旧在这项事业里耕耘。 有时谢姝觉得她成为制片人的选择万分奇妙,她深爱这项事业,她热爱制作电影时的感觉,有时她制作的是一部艺术品,有时她制作的是一部精心雕琢后待价而沽的商品,不管是哪种成果,谢姝都为这集体制作的成品而骄傲。 可越衡在她的工作中丧失了生命,令谢姝骄傲的工作,也夺走了越衡的生命。 也是因为这项工作,让谢姝没能有时间关心母亲的状况,来不及去见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面。 现在谢姝在孕育另一个生命,她可能会剜下这块肉,也可能持续孕育它,甚至生下这个孩子。 不管做出哪个选择,谢姝都会继续这项事业。 她如夸父追日追逐她的理想,理想本身也化作夺命的绳索勒紧她的脖颈,一寸一寸收缩的绳索在收割她的生命,但这是她自愿套上的绳索,除非她自愿,谁也不能摘下。 谢姝有时也会想起最先离开的柳婉,她到底是以何种心情坚持她的事业直到身体虚弱无力的呢?几次婚姻都以离婚告终,没有孩子和家人,身边陪伴的人仅剩下女佣,遗产都由几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继承。 那场葬礼,于她而言到底是悲哀的生命终结,还是幸运的西西弗斯终于能停下疲惫的征途呢? 谢姝和编剧商讨了剧本中需要修改的地方,商量了合适的导演人选,谢姝听取了编剧的意见,在演员班底的选择上她会选择演技大于外貌的演员。 和编剧开完会,谢姝还要和公司的董事们开会,她大多时间坐在位置上旁听,听下属们汇报前几个项目的成果。 谢姝对这样的会议爱恨交加,她讨厌会议上群聚的男性董事们,他们总是问谢姝一些汇报时已经提及过的问题,谢姝不想回答,下属们往往急着代她回答,这种状况总让谢姝烦躁。 但会议上 也有令人高兴的时候。 常有人在会议上质问谢姝为何她主导的项目总是霸占了公司资金的大多数,此时也是下属回答,他们会用精确的数据回答问题,用收益和成果告诉董事他们凭什么使用资金。 下属会因此隐秘地露出得意的笑,谢姝也会因此获得还不错的心情。 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共鸣时刻。 下班后谢姝是在酒店里见到谢延歧,他大抵是从前台那里拿到了房卡,谢姝推开酒店门时谢延歧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前台一般不会给陌生人房卡,但谢延歧是她的哥哥,亲人之间,总是有特权的。 谢延歧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谢姝身前,等她脱下了大衣,他向谢姝伸出手。 像是默契使然,谢姝轻轻把手搭在谢延歧掌心上,她从地下停车场上来后微凉的手在谢延歧掌心里逐渐回温,柔软又温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舒展。 你从哪里过来的?这么快。 从家那边飞过来,也只要不到三小时。谢延歧垂眸问她:孩子 谢姝挠了下谢延歧手心,在电话里她没有说,其实她自己也是满心困惑的,我也不明白,不应该有的,太意外了。 谢姝并不是滥情的人,她在经历失败的婚姻后很长时间都不想再接触男性了,近期唯一一次性生活还是上次在巴厘岛对象是她的前夫。 倘若是平时,谢姝绝不会犯这种错误,和已经分手的人拉拉扯扯于她根本没有好处。 可那天一切都太巧了,正好天气不允许航班正常飞行,正好她还需要和萧绥假扮成表面夫妻,正好那天的萧绥格外触动她的心弦。 那是种格外奇异的感受,聚光灯下挑动人心弦的天才落入现实,他抿唇轻笑的模样和影像中展现的既类似又截然不同,他说他还爱她,不甘心他们的婚姻以一片狼藉收尾 天时地利人和,命运似乎推着她走向她厌恶又渴望的那一条路。 第147章 谢姝总是清醒自持,她看不惯所有为爱痴迷以至于失去理智的人,她总是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抛下理智去做的事。 但那一刻,窗外乌云和黑紫色的雷电重重叠加,气流和雨水被卷得绕出一个个漩涡,雨滴蹦进室内,谢姝的手边被凉凉的雨水一下下刺激,她一瞬间清醒又一瞬间昏沉,反反复复的找不出个头绪。 她想探讨未来的他们要怎么办,想给他们无解的失败婚姻找出个延续的理由,可谢姝太迷糊了,她想不出任何值得说出口的方案。 于是再不用开口,她在那一刻选择了暂时的昏沉,短暂成为令她感到不屑的那一类人,昏沉地回应了相同的爱语。 哪怕在不着边际的昏沉中,谢姝还谨记着不能留下遗患,她做了所有预防措施。 所以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 哥哥,谢姝轻声唤他: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他,爸爸和哥哥都叫我考虑好,他们不想我生下他,你呢? 谢延歧闭闭眼,他反问: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谢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说不清 你怎么会说不清?妹妹,你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你怎么想的,你会说不清吗?谢延歧既温和又严厉地引导她。 我不该留下他。谢姝困难地说出理由:怀孕了之后公司里由谁来代替我?我生完孩子回去之后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有野心勃勃的下属,有不怀好意的董事,怎么都不该在这时候怀孕。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萧绥会怎么想?他会来跟我争抢这个孩子,哪怕离婚了,我还是会跟他藕断丝连,只要这个孩子在,我就不可能彻底跟他断开。 你想跟他重新开始吗? 我不想。 谢姝斩钉截铁地宣布,她如果想跟萧绥重新开始,巴厘岛之后她就会做出行动,可谢姝不会尝试重启一段失败的婚姻,尤其是萧绥他现在依旧割舍不掉杨熙艾,只要这个没有血缘的父亲还缠着他一天,谢姝跟萧绥就绝无复合的可能。 令谢姝犹豫的不止于此,她犹犹豫豫地吐露:但是 吞吞吐吐时,谢姝抬眸对上谢延歧的眼眸,那双与她没有半分相似的眼眸里含着与她别无二致的悲伤和惘然。 哥哥 你能明白吗? 谢姝无声发问。 谢延歧能明白吗? 她在如此多的现实因素阻碍下还在犹豫的缘由,谢延歧作为她的亲人,能明白吗? 《沙丘》 谢姝觉得她的生活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变得难以为继。 她的朋友自杀了,她的母亲因为癌症病逝了,她的丈夫因为懦弱给她带来麻烦,她的事业伙伴选择退出这个行业 像是对她前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惩罚,苦难在谢姝走向三十岁时厚积薄发,一股脑地涌上来,痛苦频繁到令她厌烦。 哥哥,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在她不断流逝的生活里,她想从流沙里抓住一把沙子握在手心里,似乎抓住了就能拥有,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维持住她不停崩塌的生活。 谢姝自私地将这个孩子当作她的所有物,希望从这个孩子身上获得生活的重建和稳定。 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愚蠢得不像谢姝。 我想留下他。 如果想要留下这个孩子,那谢姝就必须要面对两个问题。 一是这个孩子到底要以怎样的身份生下来。 按照她的预期,她和萧绥会在年末宣布离婚,到那时谢姝的孩子必然会被当作是萧绥的孩子,包括萧绥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来质问她,到那时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甚至不归她所有。 我要再结一次婚吗?谢姝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道。 谢延歧很快列出了谢姝新丈夫的条件:他必须完全可控,能够保守好你的秘密,不会跟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在萧绥发现这个孩子是他的之后依旧能守护你。最重要的,是他不能介意他婚姻里的孩子本质上是别人的。 真的会有这种男人吗?谢姝自己都怀疑。 可能性很小,谢延歧了解他的同类,一个身上流着别的男人血的孩子会让他天天疑神疑鬼。 谢姝拧了拧眉,她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说出第二个困扰她的问题:还有就是,我在生产期间,公司里谁能顶替我的位置?我要一个尽职尽责的替代者,能代替我完成所有项目,我还要禁止他在我缺席期间觊觎我的位置,根本找不到这么完美的人。 如果仅是防止他人窃取她的工作成果,谢姝大可利用各部门之间的关系挑选出两个人来接替她的位置,通过相互牵制合作达到利益最大化。 可谢姝最担忧的还是顶替她位置的人能否做好她的工作。 她经手的每一个项目都是她特别规划过的,从立项到后期的营销基本都有她亲自参与,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细细算好的。倘若更换一个裁决人,那么他是否能坚持执行谢姝的规划?又能否在发生意外时及时调整策略? 她真正担心的,是继位者无能,做不了她正在做的事,无法达成她规划的目标,也不愿像谢姝这样把生活的大半奉献给这项工作。 第148章 可这并不是主观能决定的事,谢姝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她可以让司机开车,住在酒店里,事事都由他人处理。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幸运,大多数人要为工作以外的事奔波忙碌,他们没办法将一切献给工作,甚至由于现实因素影响,他们正在做的工作并不是他们热爱的事业。 生小孩真是全世界最麻烦的事情了。 问题缠身的谢姝感叹道,但凡她没有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她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哥哥,谢姝问谢延歧:你有见过妈妈怀孕的样子吗?我有给她添麻烦吗? 谢延歧开始回忆他在谢家最开始的日子,仔细想了片刻,他摇摇头,妈妈生下你的时候,刚好我得知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感觉呆在家里很别扭,经常跑出去,等我终于克服了这种别扭的心理,回到家发现你已经不小了。 他说的谢姝反而记不清了,她迷糊地问:是吗?我感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久。 小时候的事情,总会记不清的。谢延歧的笑里含着苦涩,如果那时候知道妈妈会在我们这个年龄就离开 如果谢延歧知道母亲会早早离开他们,那他绝不会在年幼时纠结虚无缥缈的收养关系,也不会在成年后因为羞于启齿的理由早早逃离家庭,甚至迫不及待地解除和家庭的收养关系。 谢姝的后悔不比任何人少,如果我能预料到这些,那我直到三十岁之前都不会离开妈妈,我会黏着她直到她烦我,直到她赶走我了,我再去追求我想要的。 单独相处的兄妹总是会因为相同的痛苦而陷入自责与内疚中,等难过到了谷底,他们再相互为彼此舔舐伤口,告诉对方过去都是过去了,他们还有未来。 那晚谢姝在谈话中感到疲乏时,她在昏昏欲睡中无意瞥见了身侧谢延歧的脸庞,她突然想:原来哥哥是长这样的。 她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她闭上眼之前,谢姝都没有移开目光,在阖上眼之前,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她心中浮现。 跟谢延歧结婚的好处有很多。 谢姝按捺下轰隆的心跳声,尝试用大脑理性分析 首先,谢延歧绝不会背叛她。 原因很简单,谢延歧是她的家人,是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哥哥,中间或许有几年联系较少,但谢姝完全相信谢延歧的人品性格,不论伤害谁,他都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其次,谢延歧会接受她的孩子。 这是毋庸置疑的,谢延歧是她的哥哥,怎么会介意她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谢延歧能满足谢姝对职位接替者的一切要求,他曾经在风云诡谲的政界里当嗅觉最灵敏的鬣狗,即使换个陌生的环境,来到他不熟悉的行业,只要经过短时间的学习,谢延歧一定能执行好谢姝的决策。 所有都完美至极,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谢延歧是她的哥哥。 想到这,谢姝如雷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她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谢延歧是她的哥哥,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尽管他们在法律上也不存在兄妹关系,可在谢姝的观念里,谢延歧就是哥哥。 亲人并非是通过血缘链接的,谢姝和谢延歧生长在同一个家庭里,他们拥有同一对父母,所有的知识和思维都由他们的父母传授,他们会用同一种方式思考,这就是他们亲情的最佳证明。 钢笔漏出了一滴墨渗进文件里,谢姝愣了愣后回神,她合上文件搁到一旁,留着汪念念进来时叫她重新拿一份备用的。 她撂下钢笔,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后靠,倚着靠背开始仔细考虑她电光火石间闪现的奇妙想法。 这是个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可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她要不要试一试,试试向谢延歧提议。 如果他不答应,那么关于她这个想法的一切都可以被抹去。 如果谢延歧答应了,那就让他们一起想出个办法。 《朱迪》 自从决定生下孩子,谢姝就安排了医院的定期检查,谢延歧次次都陪同她一道。 哥哥你不回香港吗?工作呢? 在回酒店的路上谢姝问他,谢延歧打着方向盘淡然道:早就辞掉了,本来那份工作就可有可无,也没什么意思。 谢延歧是个聪明的人,他做任何工作都能做得如鱼得水,每个行业里的门道他轻而易举就能摸清。 不幸的是,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既没有从小到大都想实现的愿望,也没有值得让他奉献一切的事业,他只是随波逐流地接受旁人的邀约,做了些在他看来颇具挑战性的工作罢了。 哥哥,谢姝抿抿唇,透过镜面折射观测谢延歧的脸色,她犹豫过后还是开口道:我想请你帮帮我。 她的话让谢延歧弯唇笑了笑。 他们是一个家庭里长成的孩子,从同一片土壤里生长的树即使顶端碰到了天空,地底下的脉络还是深深勾连在一起的。 树叶的每一次呼吸和生长,对方都会察觉到。 他是全世界最了解谢姝的人,在这个时间值得让谢姝求他帮忙的事,需要让他出手援助的问题也少之又少。 现在让她烦恼的,需要他的只有一件事。 第149章 妹妹,谢延歧停稳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些话不该由你说出口。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道德伦理的红线,跨越这条线的人注定会受到精神上的谴责。 再者谢延歧和谢姝本来归属于一个家庭,除了他们之外的家人们会对他们的行为做出怎样的反应?谁要向家人们解释这耻辱背后的原委? 如果他们因此被厌恶,那也要有人承担罪责。 谢延歧则是主动揽过责任的人:妹妹,你想要的都会实现,但还不是现在,你再稍微等等我,等你能安全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再答应你。 谢延歧第二天回了香港,谢姝则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投入工作。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慌乱,他们的想法太过荒谬,她担心哥哥和父亲无法接受。而哥哥和父亲是她生命中仅剩的家人,她经历了与母亲的死别,此生再不想经历和家人的生离。 倘若父亲和哥哥真的抵死不同意,那谢姝就要放弃谢延歧,再选择其他人做表面丈夫了。 至于其他人选 对面的何温洺翻到了剧本的最后一页,他迫不及待地抬头问谢姝:真的给我拍吗? 当然,谢姝放下水杯,笑着答:全权交给你,这是个好项目,你看到预算了吗?我保证一分不少。 何温洺发出低低的感叹声,这么大的制作,我以为起码要我三十岁之后才能接到呢。 这个项目的预算也是谢姝从业生涯以来最豪华的制作,她将柳婉留下的剧本交给业内另一位编剧打磨,在拿到这个本子前她就周转拉来了足够的投资,在拿到本子后更是特意劝投资商增加投资预算。 她有信心把这部电影推上近十年来的电影票房巅峰,不惜为此甄选出最好的班底。 但你确定能回本吗?何温洺还在犹豫,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剧本的主线内容是三个被家庭压迫的不同年龄女人出逃家庭,可以算得上是公路片,并且以女性为主角。 这类电影中最出色也最成功的是许多年前的《末路狂花》,后期好莱坞也推出过不少这类作品,质量都可称上乘但少有能超越前作的。 而在内地的银幕上,连女性为主的电影都少见,女性加探险的题材更是少之又少,这类电影能否获得成功,市场也没有留下过答案。 谢姝却对这部电影充满了信心。 她难得许下了豪言壮志:我不仅要回本,我还要让这部电影占领整个档期,要这部电影成为后人难以忽视的经典,全世界都得看见它,所有人都要把目光放到这片大陆的我们身上。 何温洺听完微怔,他明白谢姝一直都有庞大的野心,却从未听她亲口道明。 这和谢姝的个性相差甚远,谢姝通常拒绝在获取切实成果前说出会被人拿去做文章的话语,她喜欢安全保险的做事方式。 这次她信心充足到连这些都不避讳了吗? 何温洺挠挠下巴,目光直直盯着谢姝,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谢姝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她反问:我会出什么事? 这我当然不会知道,何温洺指出他怀疑的缘由:你以前从来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喝清水,也不会靠在椅子上和人开会,你以前习惯挺直背和人眼对眼说话。而且你似乎长胖了一点点,我记得你不喜欢让自己看起来胖,你觉得肿和胖在视觉上会让你显得不专业。 那不是我觉得,谢姝纠正道: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也只能顺从。 明显她在引开话题,何温洺不肯就此揭过:别绕弯子了,告诉我吧,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应该还是朋友吧。 经历过恋爱和分手的朋友本质上就不够纯粹了,任何浅薄的话语从对方口中说出都覆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 但谢姝今天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她坦诚公布:我怀孕了。 此话一出,何温洺怀疑的神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他捂住唇只留下一双眼表达他的惊讶,耗了好一会他才缓过神,细细想过后轻声问谢姝:是萧绥吗? 本质上是他的孩子,谢姝明确表达了她的意思:但他不会知道。 你是要留下他? 是,谢姝斩钉截铁道:我会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消息于何温洺而言比谢姝怀孕还要令他震惊。 谢姝会怀孕这很正常,毕竟只要是人,只要身体健康,总会有孕育生命的可能。 但是谢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留下孩子? 谢姝现在将近三十岁,她工作的时间不到八年,她却在这个行业里气势汹汹地占据了一席之地,按照他们年轻时的设想,谢姝在三十岁出头就能建立一整个属于她的影视制作班底完全按照她打造的企业。 而在这个时候,谢姝决定怀孕生子? 何温洺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感到委屈,他现在依旧铭记着在他们恋爱时,谢姝疑似怀孕的那一次,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连结果都不愿意通知他一声。 她第一时间就做了决定,决定把这个不存在的孩子悄悄抹杀。 第150章 何温洺理解,因为那时他们都很忙,忙着在行业里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他在感情上无法接受,谢姝的绝情令他感到伤神,他也因此怀疑起他们感情的重要性,连带着他决定结束这份感情。 可现在,同样是关键时刻,谢姝却决定留下孩子。 她就这么爱萧绥? 何温洺在无声中酸溜溜地想。 《霸王别姬》 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爱他,谢姝怎么会现在还保持和萧绥离婚的状态,她是擅长未雨绸缪的人,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难解境地的。 你准备一个人生下来他吗?何温洺关心问道:那会让他没有父亲啊。 谢姝平静笑着:那又怎么样呢?生理上的父亲即使不存在也无所谓,再找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就足够了。 她自信得仿佛即将出生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只可以被安排的动物。 可那毕竟会是个孩子啊,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的。 孩子会自己说话、思考,他们会自己产生疑惑然后主动探寻真相,在得知自己身世的复杂真相后,孩子会怎么想呢。 我会养好他的,谢姝被轻微的反驳后面上显出了几分不悦,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想要的也只是现在。 对于这个孩子的未来,谢姝的规划还是有些模糊的,她没法保证这个孩子是否会想要得知真相,也无法保证这个孩子是否会去追随亲生父亲。 她希冀这个孩子能给她的生活带来新生,却难以确保这个孩子会拥有美好的一生。 她也忧心于亲朋会反对自己的决定,认为她在做一件回不了头的蠢事。 会议室里静默片刻,何温洺沉吟片刻后无奈地笑笑,他说:我本来想说很多反对你的话的,比如孩子要在亲生父母的看护下长大,比如养孩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你想做的事情总是成功的,我想这次你也不会失败的。 虽然谢姝不会为了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做法,但朋友的支持令她感到安心,她微笑道谢:借你吉言了。 还有,何温洺玩笑般补充: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谢姝指尖敲敲水杯杯壁,半是玩笑道:找你结婚也可以? 何温洺竟真的应下了:当然,我还没试过养孩子呢。 他眼底满是笑意,况且如果我们结婚,那不就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吗?事业上的搭档变成感情里的夫妻,制片人和导演的夫妻组合,说不定我们会被别人盘点在一个系列里那些影视著名夫妻,那得多有趣。 谈到此处,谢姝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她被何温洺无意的话刺中了。 她和何温洺年轻时心中怀着鸿鹄之志,畅想着成人后在整个电影的历史上留下姓名,却从未想过在这个年纪生育。 倘若十几岁的谢姝看到现在的她,是会为她感到骄傲,还是对她的状况失望? 谢姝甚至不敢想。 怀孕的状态让孕妇很不舒适,谢姝在晚上总是被身体的某种变化惊醒,这晚她朦朦胧胧睁眼,依稀瞄到床边亮着的一盏灯。 橘黄色的灯光里有个人影模模糊糊晃动着,谢姝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是谢延歧,熟悉的姿态和气味平息了谢姝的反感。 哥哥 半梦半醒间谢姝嘴唇翕动,她呢喃出两个字。 慢慢的,谢姝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中清醒,她看清了坐在床沿的谢延歧,她张张嘴,无声问道:哥哥? 她看着自己的手被牵起来,一枚戒指圈上她的无名指,钻石在光源的照耀下折射出灼目的光。 谢延歧牵着她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我们会是夫妻,我们会相互帮扶、相互爱护,我们既是家人,又是夫妇。 我们会幸福吗?谢姝轻声问。 她的灵魂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旁观着谢延歧对她做出承诺,她也分不清是情感驱使还是理性使然,让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谢延歧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里更显温润柔和,他垂眸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勾唇轻声道:会的,我们会过的很幸福。 比他们还是家人时更加幸福。 谢姝的上一段婚姻声名显赫到人尽皆知,这次她想要低调安静的婚姻。 比起盛大的婚礼,她更需要告诉所有人自己进入了一段新的婚姻,并且新郎曾是她兄长的事实也必须被巧妙隐藏。 简单的仪式和少量宾客和上次婚姻形成鲜明对比,简单的白裙也比不上初次的华服,但谢姝的心情却比上一次少了忐忑,多了几分安然。 媒体上关于她这次婚姻的报道也详略得当,简单介绍了新郎的人生背景,大肆渲染了他们的爱情经历。 在所有旁观者眼里,她和谢延歧是幼年相识,在谢姝离婚后萌生爱情,在荷尔蒙催促下迅速订婚结婚,甚至产生了爱情的结晶。 听起来有些着急,但总体还算合理,怀孕时间也对的上。 尽管新闻中大多数的爱情过往都是他们编撰出来的。 父亲和哥哥的态度很平和,可能是谢延歧提前打过预防针,两人面对家人成为夫妻的怪异场面适应良好。 第151章 更有可能是他们的家庭在经历母亲离世后,摇摇欲坠的家不能再因为别的风波跌入谷底了。 而最应该对她的婚礼做出反应的人,她的前夫萧绥,没有发出过一丝异动,平静接受了她再婚的事实。 而后谢延歧顺利进入君衡的管理层,分担谢姝的部分工作,他对这些工作熟悉了两日后便得心应手起来,很大程度缓解了谢姝的压力。 一切都安静得完美,仿佛是幸福的预兆。 婚礼过后最困扰谢姝的还是怀孕的状态,孕吐、尿频、浮肿和行动不便种种身体上的异常让谢姝在工作时困扰不已,尤其是她在为了新项目繁忙的情况下。 新项目的基本准备工作陆续做好了,谢姝为了这部电影筹集来了很不错的制作班底,除了导演何温洺以外的工作人员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后邀请的,如今摆在面前的是演员选角的问题。 选角的大部分时间谢姝都在场,他们面试过一个又一个演员,在工作中投入过头,长时间保持坐姿后谢姝难免双腿浮肿,逐渐膨胀的腹部也让她腰背酸痛。 好在和谢延歧结婚后,他分走了一部分需要外出的工作,谢姝的压力才不至于沉重到她起不了身。 谢姝怀孕六个月时肚子不小了,手脚浮肿使她在办公室时脱掉外出穿的鞋子穿上拖鞋,可等她需要再次穿上外出的鞋子时,状况就变得尴尬起来。 这天汪念念进来提醒她开会时间,进门后见到谢姝扭曲的穿鞋姿势先是愣了愣,然后她自然地放下了手里的纸笔,绕到办公桌后面,捡起谢姝掉在地上的鞋子,动作轻柔地帮她穿上。 谢姝也呆住了,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汪念念负责她的工作,就不该干涉她的私事,谢姝也从不将私事推到汪念念身上。 给动作不便的上司穿鞋明显是私事了,按照汪念念的工作性质,她是不必做到这个程度的。 你 谢姝话还没问出口,汪念念先站起身,伸手扶着谢姝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笑容和刚毕业时的模样别无二致,声音清脆甜美:谢总,下次不方便就喊我吧,这些事我都可以做的。 这是她作为助理应尽的职务,也是她对谢姝多年来保护和提携的感激,更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体谅和关心。 《血观音》 怀孕的时间越久,谢姝的身体越发膨胀,她被逐渐胀大的肚子拖累,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具身体本就不适合怀孕,谢姝孕期的不适比医生提前告知的还要剧烈,过分痛苦时谢姝甚至厌烦肚子里吸收她营养长大的孩子。 早晨的孕吐成了她的每日惯例,夜里抽筋的小腿也让她不堪其扰。 谢姝和谢延歧虽然成了夫妻,但本质上谢姝还是把谢延歧当作哥哥,在结过婚的初期他们都是分开睡的。新的婚姻当然配置了新的房子,比谢姝之前住的要大了一倍,房间也多得足够夫妻分房。 可后期谢姝被孕期的反应困扰,保姆又不便于帮她做这些事,那这些事都落到了和她同居的谢延歧身上。 谢延歧早晨时注意着谢姝房间的动静,听到开门声便跟着她进到卫生间,帮谢姝拢起头发,免得头发沾染上呕吐物。 然后他扶着呕吐完浑身无力的谢姝回房间休息,帮她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柔声问她早饭想吃些什么,顺便劝她今天就别去公司了。 谢姝胃里还翻江倒海的,一开口又觉得要吐,她按着胸口缓了许久,开口第一句话是问电影选角选得如何了。 谢延歧虽然心中不愿,但此时也只能顺着孕妇的心意,如实汇报了项目的进度。 倘若项目进度不错,谢姝就会安心在家休息。倘若项目进度受阻,那谢姝就要亲自去公司查看状况了。 每到这时候都是谢姝和谢延歧的一次交锋,谢延歧决心把项目进度粉饰得一切太平,欺骗谢姝万事顺利,但谢姝不是那么好骗的,她头晕目眩时还不忘抓谢延歧话中的漏洞,逼问他真实状况。 目前只剩下那位老年女主角的选角了,我邀请了好几位这个年龄的女演员,她们目前在读剧本,我猜测会有一位接下这部电影。 谢延歧边说边拿热毛巾给谢姝擦手擦脸。 谢姝阖着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哑着声音问道:是哪几个女演员? 谢延歧说了几个名字,谢姝听完蹙眉,按下胸中呕吐的欲望,张口否决:这几个一半都决定息影了,想请她们出演难度不小,剩下的演技不够,恐怕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女演员。 我和她们的经纪人谈过,有一两位是有想法复出的。 温热的毛巾抚过额头,谢延歧轻声抚慰她:目前进度都在计划之内,开机时间都来得及,今天就休息吧。 我记得有一个女演员最近因为离婚想要重返银幕,找找她试试看。谢姝勉力睁开眼,她混沌的脑袋里剩下几个关于工作的念头:要再抓紧一点,不然唔 谢姝胃里翻涌,抱着谢延歧提来的垃圾桶又吐了一次,谢延歧在她的背上慢慢抚摸帮她顺气,等谢姝吐完了呼出一口浊气,他再放下垃圾桶,帮谢姝擦拭刚刚弄脏的地方。 托着谢姝的背把她放回床上,谢延歧垂眸低声劝她:别去了,在家休息吧。你在家里有人照顾我还放心点,你在公司都没有人照顾你。 第152章 他的话句句在理,语气温和得比身下的被褥还要舒适,谢姝听来却感到无比难堪痛苦。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手脚全是肿胀的,身体像个气球被日日撑大,身上还残留着呕吐物的气味,她接受不了任何陌生的气味和味道,胃里无时无刻不在翻江倒海,导致她任何时候都是浮肿丑陋的。 而她还需要别人帮助她呕吐,需要别人帮助她处理本该由她自己承担的工作,需要别人来担心她能否生活自理 谢姝是个骄傲的人啊,她骄傲到不肯告诉前夫自己怀孕了,骄傲到在自己接二连三失去亲友后依然决定要离婚的人,如今却要用这具身体在这个见证过她骄傲过往的世上活下去吗? 眼泪从她的眼角逐渐积累溢出,顺着太阳穴流下,沁入枕头布料中。 谢姝不知该说什么来保持她的尊严,她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仅有的人:哥哥 回应她的是谢延歧温暖的手掌,他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谢延歧手中的热毛巾擦过谢姝的额角,把谢姝讨厌的气味全都抹干净了之后,谢延歧俯身贴着谢姝的额头,声音里隐隐藏着惧怕:妹妹,没关系,只有我在这里,只有我会看见你,没关系 他低声安抚谢姝躁动的情绪,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谢延歧才轻轻抽开自己的手,离开谢姝身边,叮嘱家中保姆照顾好她,然后去往谢姝担心的另一个地方。 谢延歧做的是谢姝本该承担的工作,他是擅长学习没错,可要处理好谢姝的工作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有汪念念的帮助,谢延歧还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公司里,归家时都已是深夜了。 他离开时谢姝是沉睡的,回来时谢姝也并非清醒的状态,他们真正能交流的时间只有清晨时谢姝神志模糊时的一小会。 谢延歧洗漱过后便躺在谢姝床榻的另一侧,他夜里也睡的不好,谢姝不时会因抽筋惊醒,谢延歧得即刻清醒过来帮谢姝按摩,抚平她身体的不安。 孕妇很痛苦,她的身体和精神被深深的不安所折磨。孕妇的家人也很痛苦,他们要抚平这种不停歇的躁动不安,成为那个被躁动的电波折磨的人。 谢延歧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感到疲惫,他的前一份工作就让他疲惫得恨不得消失在这世上。现在照顾谢姝当然也不会轻松,但谢延歧却从未感到过痛苦。 这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家人,她被痛苦所折磨,那谢延歧的职责就是帮助她抹去这些令她痛苦的事。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少数令谢延歧感到快乐的事之一。 他们就这样煎熬到谢姝生产的那日,产房里的动静隔着门听不清楚,产房外的人却满心惊惧,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引得他们动荡不安。 不会有事的,医生是名医,医院也是设备先进的医院,妹妹进产房前还叫我们放心呢,一定不会出事的。 晏舟潮安慰着谢家的父子,自己也不见得有多放松,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纸杯,盯着产房的门坐立不安。 医院本来为他们准备了休息室,可几个人谁也呆不住,全都堆在产房门口,一人紧张感染了所有人都紧绷着情绪。 谢延歧靠着医院冰冷的白墙,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涌出了许多过去听闻的孕妇生产时发生意外的案例,失血过多、羊水栓塞、脐带绕颈血淋淋的画面不停在脑海中闪现,谢延歧感到时间无比漫长,墙上时钟走过的每一秒钟都变得艰难阻塞。 随着时间在停走过,被紧张裹挟的谢延歧好像走到了世界末日,他逐渐听不清家人们说的话,看不清脚下的地,四周唯一清晰的仅有不停的心跳声和鲜红的手术中字体。 这种痛苦的状态持续到护士出来,告诉他们一切顺利。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延歧都记不太清了,他好像在消毒后进了手术室,看望了襁褓中弱小的孩子,看望了筋疲力尽的谢姝。 妹妹 谢延歧张口唤她,声音却哑得听不出说的话,谢延歧被自己的声音吓得一怔,他撇了下脑袋,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了出去。 妹妹。 这次他说出了声,谢姝疲惫地睁开眼,发现是谢延歧,她虚弱地笑笑,声音虚弱无力:哥哥。 《红磨坊》 谢姝见过谢延歧之后在麻药的作用下再次晕了过去,她对于生产的记忆除了疼痛以外,更多是麻木漠视她像飘浮的灵魂站在手术台边,冷漠地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然后从她的身体里取出了一小团肉。 生产的感觉令谢姝很不适,睡梦中的脑海里闪过再也不要生孩子的念头,随即谢姝在昏迷中看见了母亲,她的面容宽厚温和,自己像是被母亲抱在怀中,仰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母亲的怀抱太温暖惬意,似乎只要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稳和平静就能抵达她身侧。 谢姝醒来时谢延歧就坐在床边,他的指腹从谢姝眼角刮过,湿润的泪水被他抹去,谢延歧垂眸问:梦见谁了? 麻药的劲刚过去,谢姝张口说话还有些费劲:妈妈。 妈妈如果还在,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心痛。谢延歧捋了捋谢姝的发丝,他问:想要看看宝宝吗?我见过她,是个漂亮的孩子。 第153章 谢姝为了生下孩子受了很多苦,她经历了孕期的煎熬和生产时的疼痛,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谢延歧以为谢姝最想要的就是看看她辛苦生下的宝宝。 没想到谢姝摇了摇头,她的脸色还很苍白,纸一般仿佛吹一吹就会破,可她的眼睛锃亮发光,似乎身体上的亏损无法伤害到她的精神,哪怕年龄已经跨入了三十岁,她的想法还和十几岁时一样闪闪发光,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电影我想知道进度怎么样了。 兜兜转转,最终问起的竟然还是这个,谢延歧无奈地弯了弯唇,还是把项目进度如实告知了谢姝。 在怀孕的后期,谢姝的孕期反应依旧不见好转,除了孕吐以外脱发和斑纹也找上了她,脾气胃口全部出现了转变,她从时不时去一趟公司到将所有事情全都交给谢延歧处理。 谢延歧既承担了公司里诸多的业务,也照看着家里身体不适的谢姝,诸事繁杂也不见他表现出焦头烂额的模样,在谢姝面前总是一派轻松,时不时将项目进展报告给她。 谢姝生产时有好几天都在产房里,她被阵痛折磨,谢延歧在一旁看顾她还要兼顾公司的事宜已经是竭尽全力,在谢姝面前往往也只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不想用公司的问题烦她。 如今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了下来,谢姝也该重新回到她的位置上了。 很顺利,拍摄到后期了,宣传的工作也准备得不错,有几个很好的方案你的小助理给你整理过发给你了,等有力气了就起来看。还有何温洺导演经常向我问候你身体怎么样。谢延歧拍拍被子,玩笑问:满意了吧?大小姐,你也该休息一会了。 嗯,我安心了。谢姝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在漫长的孕期里她头一回放松地笑了,她用不稳的声线说:我想要孩子好好长大,也想继续拍电影,之前我害怕我做不到,我担心会失去一个,但现在我觉得我能做到了。 她不会再问别人自己能不能幸福了,她会自己把握住幸福。 晚点护士把宝宝抱来谢姝的病房,之前谢延岐担心谢姝休息不好,先把孩子安置在了另一个病房,如今她醒了,也该让母女相见了。 护士说宝宝很健康,身长和重量都是健康的水平,大抵是看父母都是漂亮的人,护士把宝宝交给谢姝时说:父母都这么漂亮这么高,孩子应该也会长的很漂亮的。 倘若她知晓孩子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坐在床边的男人,应该是不会贸然说这些的。 谢姝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轻声同护士道了谢,谢延岐起身送护士出了门。 孩子太小了,看不出来长的像谁,能从轮廓中看出这会是个漂亮的孩子。 宝宝,谢姝低头贴贴孩子的脸颊,喃喃说道:我的宝宝,妈妈的宝宝,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你是个好宝宝,但是以后有很多坏事等着你,妈妈和爸爸会保护你,不要害怕,宝宝 这个初生的孩子白纸一般等着她描画,干净纯澈得她害怕触碰。 孩子从她的身体里被剜下,在她肚子里时还有母亲为她遮风避雨,等她作为一个人出生了,之后的风雨都要她自己面对了。 只是做母亲的第一天,谢姝心中就无法抑制地涌现了对她的孩子的担心与忧愁。 要给她取个名字了,谢延歧的指腹轻轻刮过宝宝的脸颊,我们总不能一直叫她宝宝。 谢姝的视线描摹着怀里孩子的眉目,她在这件事上犯了难:给你取什么名字呢?你告诉妈妈好不好? 他们讨论过后最终给孩子取名叫谢裕,他们在孩子的名字里藏进了所有的期待。 宝宝,你要好好的长大。 医院的走廊里有个中年男人快步走到护士台,焦急地问正在值班的护士:护士小姐,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我表姐在哪个病房里?我这边联系不上她也找不到病房。 年轻护士敲下发送按键,抬头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床号。 姓谢,叫谢姝。男人不忘解释道:她之前跟我们提过一句。 陈医生是很厉害。护士的目光在电脑屏幕上扫过,瞬间找到了目标:哦,是她啊,谢小姐在楼上的贵宾病房,她预约了产期附近陈医生所有的时间我们都知道她,你从电梯上去就能看到她的病房了。 男人听完应下:好的,她的手术都还好吧?之前一直没有消息我害怕出了什么事。 医院这时候正好不忙,护士年轻性格好,笑呵呵地安慰道:她的手术很顺利,生下的女儿也很健康,我们陈医生的手术全国有名的,一般不会出事的。 得到答案后男人道了谢,告别后转身进了电梯,却不是往上走去病房探病,反倒下到了一楼,快跑两步出了医院,上了医院停车场里停着的黑色轿车,将将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和里面的人说:母女平安,外边的护士说的,你别担心了。 身侧的萧绥眨眨酸涩的双眼,视线从车窗外的医院上移开,提醒驾驶座上的司机:开车吧。 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变得分外精彩,谢姝每天早晨离开家去公司跟谢裕吻别,回来见到的孩子跟她早见到的总有点区别。 第154章 比如早晨的谢裕还不会蹬腿,晚上就能在床上蹬腿爬了;早晨的谢裕还不会站,晚上就能在月嫂保姆的帮助下立住;早晨的谢裕还没有牙,晚上却长出了两颗乳牙 谢姝工作繁忙常不在家导致她不能时时看着孩子是最大的原因,孩子长得太快了,一眨眼就变了另一个样。 好在谢延歧陪伴她的时间很多,经常在发生重大事项时拿相机记录,等谢姝回家后再给她看。 陪伴的时间长短在孩子的态度上也有反应,谢裕明显更亲近谢延歧,一有时间就往谢延歧身上爬,嘴里模糊地喊着:哒哒!哒! 等谢延歧把谢裕抱给谢姝,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上会展现出一些疑惑,被谢姝抱到怀里时还要挣扎两下,等她闻到熟悉到味道了,也就不动弹了,乖乖贴着妈妈的胸口,嘴里发出些不明含义的音节。 谢裕话特别多,说话比别的孩子都要频繁,起初谢姝还担心她哪里发育的不好,抱去医生那一查,结果只是她太爱说话了而已。 自从家里有了谢裕这个孩子之后,谢姝别的家人也经常来拜访,他们对这个小女孩的宠爱比亲生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谢姝的父亲尤其疼爱谢裕。 小孩都喜欢被抱着,一被放到床上或者车里就用叫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谢姝和谢延歧都不惯着她,不想让她养成坏习惯。 但谢姝的父亲非常娇惯谢裕,只要能抱着就绝不把谢裕放下,有时自己手臂酸了也不肯放下她,抱在怀里跟谢裕你一声我一声地说话,谢裕说的话都咿咿呀呀的听不出意思,也不知道这两人都在说些什么。 宝宝,别缠着爷爷了,爷爷要去吃饭了,你也要吃点饭,你坐下好吧?谢姝说着把谢裕从父亲怀里抱了出来。 小孩玩闹了一上午也累了,顺从地从爷爷怀里出去,坐在她专属的座椅上乖乖等饭吃。 今天谢黎和晏舟潮也上门拜访,他们一家人罕见齐聚一堂,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饭桌上晏舟潮坐在谢裕旁边,她时不时逗弄一下小宝宝,捏捏她的脸和她说说话,有时候还会亲亲她。 谢裕本来就亲人,她对谁都来者不拒,晏舟潮每次来都给她带礼物,身上还喷香,谢裕一直喜欢这个姨姨,碰到晏舟潮还会伸手要抱。 我很多时候都觉得孩子麻烦,生下来麻烦抚养也麻烦,晏舟潮给小麻烦擦嘴角的口水,现在跟他们在一起又感觉他们确实可爱。 谢延歧苦笑:他们绝大多是时间都很烦人,也就这会像个天使。 那边在畅谈育婴,谢姝则和谢黎聊了聊她新电影的状况:状况比我想的要好很多,我本来的预估不是很理想,毕竟全员女性的卡司一般会被抵制,但票房和口碑都还不错,完全可以出续集。 也不奇怪,谢黎对谢姝的职业有一定了解:现在女权思想很流行,女人男人们都在研究它,也迫切需要关于这方面的表达。你们公司对于舆论和营销的安排很有心思,我觉得也是这部电影成功的一环。 我目前正在考虑是否要出续集,如果能推出一个系列的话这部电影将是最初的聚宝盆。 我觉得不如先把底座打得坚实一些,等你们制作出新的这类女性题材的电影后再尝试推出续集,有了口碑观众也更愿意接受续集。 这也是一个方案,我有考虑过尝试推出一整个女性为主的电影宇宙,制作数部女性主角的电影,这些主人公之间有微弱的联系,题材上却不受限制,从恐怖片到爱情喜剧,都是很适合尝试的题材。 谢黎认同地点头,他也指出了隐患:搭建一个电影宇宙不简单,dc有原著的加持,有成功的前作,有粉丝基础,电影拍得不好照样是扑街。妹妹,这个主意很有意思,但是你得小心点。 慢慢来吧,谢姝喝下最后一勺汤,擦擦嘴,趁现在还年轻,多制作些作品总没坏处。 《活死人之夜》 饭后他们移步客厅,谢延歧和他们的父亲分享录制下的谢裕成长时刻,谢姝还在和谢黎谈论工作的事。 他们突然谈到了某本书,谢黎来了兴致,让谢姝带着他去书房找出这本书看看。 谢姝察觉到了他话语背后微妙的含义,她瞥了眼围着谢裕的三人,默不作声地和谢黎一起去了书房。 果然,谢黎一进书房便锁上了门,他摸摸下巴,再开口时已是另一种语气:你到底怎么想的? 值得谢黎到两人单独的空间里说的话,必然不是工作上的正事,是外面的人不能听见的私人事件。 谢姝心中虽有猜测,但还是反问谢黎:想什么? 孩子!谢黎恨铁不成钢地问:现在孩子也生下来了,你准备怎么办?一辈子把事情瞒住,不告诉她父亲是谁? 谢姝平淡地挑眉,她的想法从怀孕到生产都没有变过:孩子生理上的父亲是谁我没法控制,但这个孩子是我孕育的,是我把她生下来的,我说谁是她的父亲那谁就是她的父亲。况且亲生父亲有那么重要吗?他只提供了一段基因,哪怕他现在不存在,我的孩子依旧有父亲。 谢黎听了更来气:你还好意思说?你结婚的时候刚怀孕,我怕刺激到你就没说,谢延歧也求我先忍着,现在孩子也落地了,我就得问问你了,你怎么想的?想到和谢延歧结婚?他是你的哥哥啊! 第155章 我能怎么想?谢姝自有她的道理:我那时候怀着孕,公司里也有事情脱不开身,我只能找一个人帮我。哥哥他哪里不好?他既能帮我遮掩这个孩子的来路,也能帮我暂时处理公司里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他是你的哥哥! 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谢黎一想到这个就头皮发麻,你们做了二十多年兄妹,现在变成了夫妻,这合理吗? 谢姝不耐烦地下了定论:现在它发生了,并且它发生后我的生活很好,那就没有什么需要质疑的。 谢黎又指出了她一片平静的生活底下的疮痍:那你和谢延歧要这样过下去?他既是你的哥哥又是你老公,尽管你们不相爱也不妨碍你们当夫妻? 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太多了,孩子长大了问你,你怎么办?她问你:妈妈,为什么我和爸爸长的不一样?为什么你要喊爸爸哥哥?为什么爸爸和妈妈的爸爸妈妈是一样的?这些话问出来了你要怎么答? 如果她是我的孩子,那她会理解这些,我会让她理解这些的。谢姝对此有信心。 重点不是这个,谢黎恨不得敲谢姝脑袋,你不爱他,你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爱情的婚姻根本称不上是婚姻,你们根本不算一个家庭。 谢姝眯眼盯着谢黎,她此时已经不大高兴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哥哥,你从来没有结过婚,你连婚姻都没有过却来指点我的婚姻?我告诉你,婚姻不是一定要有爱情的,它是一种契约,是一种组合的形式,不管夫妻双方有什么感情,只要他们能持续经营好这段婚姻,那就是一个美好的家庭。 我当然相信你们能经营好婚姻,但是那不一样,妹妹,我不想你因为婚姻精疲力尽了。 爱情确实不是一段婚姻的必需品,但爱情是一段婚姻里难以忽视的粘合剂。 婚姻是行驶的轮船,父母间的情欲和爱就是水底的暗流,婚姻里最流动最活泼的部分,并不在于初生的孩子,而是父母间流动的感情。 如雕塑一般冷漠的夫妻,换来的也只有石膏像般静止的婚姻。 不会再有那种情况了,谢姝冷冷地说:如果我因为这次的婚姻感到疲惫,我会及时止损。 哪怕后果是她要彻底斩断和谢延歧之间的联系。 家人们晚饭后才离开,谢裕抱着谢姝父亲的胳膊不肯放开,还是谢延歧把她抱了回来,边抱走边劝:爷爷要回家去了,下次再来看宝宝。 又是哄又是骗的,终于让谢裕安安静静地跟家人告别了。 客人走后家中保姆清理客厅和餐厅,谢姝正好要处理些工作先上了楼,谢延歧负责把谢裕哄睡,让玩了一天的小孩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 他站在书房门口敲敲门,里面坐着的谢姝抬头望向他,她勾了勾唇,问道:睡着了? 白天玩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谢延歧走进书房,在书桌边停住脚步,问谢姝:哥哥今天找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谢姝如实告知:哥哥劝我考虑下还要不要跟你继续当夫妻。 谢延歧抚过桌面的手顿了一下,他仿佛是不经意间问道:你怎么想呢?要让我成为离异人士的一员吗? 怎么会,谢姝笑着摇头,我还没想过要离第二次婚,就算真的要离,也不是现在。 谢姝从肉眼能看出怀孕的那一天起,关于她和孩子的流言就没有停歇过。 多亏和萧绥的那一段婚姻,本想整个职业生涯都留在幕后的谢姝不时会被媒体拿出来讨论,她的家庭、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被扒得七七八八,婚姻感情更是他们热爱议论的话题之一。 在外人看来,谢姝的孩子是和萧绥离婚不久后怀上的,时间卡在在她的头婚结束后不久,二次婚姻的初期,人们很容易对这个孩子进行些戏剧性的揣测,怀疑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血脉。 谢姝和谢延歧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藏真相,尽管这些猜测里不乏有猜中的,但谢姝绝不会允许这些猜测被证实,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自己。 如今她刚生下孩子不久,倘若立刻离婚,那周围人必然会认为自己的猜测是符合实际的,关于谢裕这个孩子的流言也会不胫而走,那简直是谢姝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要哥哥再当几天我的丈夫,起码要所有人都以为谢裕是我们的孩子之后再考虑别的事。 这话说出口谢姝自己都一怔。 哥哥,丈夫,孩子,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已经够微妙了,当这几个词语的主语还是同一个人时,伦理和道德的边界被她一遍又一遍触犯违禁。 谢延歧像是没听出这话的微妙之处,他平静地笑笑,似是在总结他们短暂的婚姻过往:我们的婚姻经营得还不错,是吧? 当然。 于谢姝而言,这是段完美无缺的婚姻,既帮她隐藏了孩子的生父,谢延歧作为丈夫也完全尽到了他的职责,甚至他在婚姻中扮演的是寻常家庭中的妻子角色作为伴侣的贤内助,为她打理家庭、照顾孩子,极大减轻了谢姝在家庭中的负担。 第156章 也是得益于谢延歧的存在,谢姝并没有陷入已婚已育妇女的困境,孩子的出生极少给她带来麻烦,她因此能全身心投入事业,尽快从谢延歧和几位助理手中接轨之前的工作。 那我们就这样再继续一段时间,这种对我们都好的婚姻。 说着谢延歧撑着书桌俯身在谢姝脸颊上轻轻吻了下,他轻声道:我去看看宝宝。 好。谢姝心情复杂地回应。 她孕期被那些不良反应折磨时,谢延歧往往会耐心地照顾她,在她身体平息之后轻吻她的额头或脸颊。 那时谢姝被痛苦的感受折磨得痛不欲生,谢延歧想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支持,她当然不会躲避。 可现在谢姝神志清明,她不再需要旁人照顾了。 这时候谢延歧还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感情 或者说,在成年的兄妹之间,这种接触合适吗? 对此谢姝没有头绪,毕竟全世界没有几对兄妹是能变成合法夫妻的,她根本没有参考样本来考量这件事是否合理。 她只能依靠本心。 《让娜迪尔曼》 李檎沏下午排了一场电影角色试镜,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仔细看看剧本准备,跟他说这个角色要是拿到了以后他的星途就坦荡无忧了。 这部电影是谢姝制片,你明白吧?你知道有多少含金量吧?经纪人身体窝在房车里,心情却雀跃得恨不得跳起来。 不怪他这么激动,毕竟操刀的幕后人是谢姝,整个金字塔顶端的电影人。 演员们判断角色和电影值不值得接下通常有自己的标准,比如导演、编剧、制作方或者对手演员等等因素,这些他们都会纳入考虑范畴。 没有演员不想表演好的作品,哪怕是靠着长相维持人气的流量演员也想有作品傍身,而进入一个好剧组就是得到好作品的捷径。 但是优秀的制作班底并不是那么多见的,善于调教演员和调度的导演、功力深厚的编剧、手艺精湛的服化道想要拥有这些幕后人员的辅助,全都要看机遇。 能碰上其中一个,都是撞了大运了。 更不要提在如今的影视环境下,能凑出一个班底来拍电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凑出来的是草台班子还是金牌剧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有戏拍才是最要紧的。 而在这个日渐凋零的行业里,谢姝和她的制作公司像是完全与外部环境脱离了,她永远能凑出最好的幕后班底,投最大的钱制作拿最多奖项的电影,然后赚来一整个市场的钱。 她的导演、编剧、灯光师、化妆师全部都是业内声名显赫的人物,甚至她制作的几部电视剧会特意配备设计师和服装造型师来设计衣服进行造型搭配。 如果是为了电影给出这些配置,倒还在情理之中,电影的制作预算总比电视剧丰厚许多。 但那是一部电视剧。 谁敢相信有人会为了一部电视剧费这么多力气? 谢姝似乎从不为制片的成本担忧,别的制片人眼里扣扣搜搜没法下手的预算,在她手里就被用得大方阔绰,每一分每一毛钱都被她投在了银幕上。 如果谢姝的能力仅仅在于制片上,那演员们还不至于对她的电影趋之若鹭到这种程度,但包括李檎沏在内的所有演员,期盼的都是能被谢姝选中,成为她钟爱的演员。 原因很简单,别的不提,就只说不久前发生意外的越衡。 她在拿下影后的前夕自杀的新闻确实让人听了心惊,但毫不夸张说,这个新闻之后几乎所有国内影视行业的年轻演员,尤其是女演员,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当一个时期里行业出现了天才,那么同期所有的从业者都将被天才的光影遮盖。 越衡是个天赋极佳的演员,能在众多演员中被谢姝选出饰演葛薇龙这一经典角色,与她对戏过的演员都承认她的表演极有张力,李檎沏甚至听和越衡对戏的女演员这样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只要她出现在镜头前面,只要和她对戏,你在她旁边就彻底被淹没了,就好像我不是一个演员,就只是一个道具,多憋屈啊。 越衡在世时,那些女演员们没有不憋屈的。 虽然不在同一赛道,但女演员那边的状况李檎沏也有所耳闻,据说那时所有以年轻女性为主角的剧本都要先交给越衡,被她挑选之后,从她手里流出来的残次品,才会被交给别的女演员选择。 那样的风光,如今有几个演员能做到? 想在这个行业里混出头绪,不是只依靠美貌和演技就能做到的。越衡这个一没根基二没背景的小姑娘,能闯出她那时的风头,没有谢姝在背后支持是绝无可能的。 戛纳影后、口碑作品、电影节常客、卖座的票房似乎只要搭上了谢姝,成为她麾下的一员,就能得到他们这些演员苦苦追求许久的荣耀。 李檎沏明白这些,但他并没有对这次试镜抱太大希望,跟我一块试镜的有好几个红人,这个角色轮不上我吧。 那倒不一定,经纪人还抱有希望,她对演员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名气大她就会用的,挑人的时候还有导演在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这个年代挑演员竟然还在试镜,真稀奇。李檎沏翻过一页剧本,啧啧叹道。 第157章 现在行业里挑演员流行的是在当红小花小生中挑选几个,和经纪人谈谈再看能否谈下来,好的制作总不会缺乏有名的演员。 与之相比,试镜的方式相当费时费力,需要花费的时间的工作量也比流行的方式多了数倍。与这些不便相对的,试镜也能带来许多好处,比如能选出在制片导演等人看来最合适的演员,也给了许多籍籍无名的小演员出头机会。 经纪人反而因此很高兴,她不试镜你哪有机会来演这种投资数量的戏,早就被那些当红的男演员抢走了,你就知足吧。 李檎沏对此不以为意,我可不信她会选名气低的,哪个制片人不想要更红的,要是有巨星来演那就最好。再说了,南道选角就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投资方不塞人?她还能不搭理投资方? 他们进了停车场,经纪人坐直身子整理上衣,不忘安抚他的演员:这还真不好说,你没听过之前的八卦?有一回谢姝剧组里的投资商擅自叫女演员出来陪酒,估计那个女演员也是有点那意思,被她知道之后那个演员和资方全被她踢走了,她这个人其实挺霸道的,你要是事前跟她说说,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但你要是瞒着她做事,那她肯定不会用你了。 车停了,经纪人拍拍李檎沏的肩膀,安慰道:反正你尽力演,选上了最好,选不上也别气。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去打个招呼再走。 经纪人跟认识的执行制片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留李檎沏一人在试镜的等候室呆着,他翻翻手里的剧本,不时抬头看看试镜房间里的情况,他算算时间自己要两个小时后才轮到,于是先去了茶水间喝水休息。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世上只要是人,都爱闲聊几句,男人的嘴碎程度比女人高多了,李檎沏就在茶水间里听了一肚子八卦。 《德州电锯杀人狂》 议论的内容倒是不陌生: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她家的小孩,是之前跟萧绥结婚的时候留的。 在这里说这些,你不要命啦?与他闲话的人尽管惶恐,但还是抵不住诱惑,压低声音议论:其实你想想,她二婚的时间和生小孩的时间根本对不上,肯定不是她现在老公的。 李檎沏默默咽了口茶,压了压惊。 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在别人的场地准备试镜,说别人的闲事也不避讳,万一被听到了岂不是妥妥得罪人。 那胆大包天的两人还在喋喋不休: 你见过她现在的老公吗?也姓谢,我之前在他那边试镜过,跟萧绥完全不一样,气质特别吓人。 不过她老公也挺奇怪的,竟然会养别的男人的小孩,也不觉得丢脸 后面的话李檎沏没听下去,他掐着时间端杯子出了茶水间,防止被别人的闲话殃及池鱼。 他定了定心神,特意摈弃之前耳朵里听到的,捡起剧本继续仔细研读,等着轮到他试镜的时间。 谢姝回到房间,和导演编剧依次打了招呼,坐下后敲敲汪念念的桌子,低声问道:给我看看试镜人选的名单,附带照片的那种。 汪念念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给谢姝翻出了试镜人选的名单,一张张照片从谢姝眼底滑过去,有两个人的照片被谢姝挑出来,她点点名字,说:这两个人,通知他们不用来试镜了。 汪念念扫了眼这两人试镜的时间,几乎是下一批就轮到他们了,这时候叫人回去,等同于叫人白跑一趟。 这个做法很不厚道,但汪念念没说什么,她跟了谢姝许多年了,明白谢姝做事自有她的理由,自己低声应了声就揣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汪念念前脚出了房间,后脚工作人员领来下一位候选人,谢姝扫了眼这人的简历,抬眸笑着问候道:李檎沏是吗?来吧,给我们表演下你手上拿到的选段。 这部电影的剧情颇有几分微妙,剧本里撰写的内容是以一位三流女演员为女主角,她在职业和生活上都郁郁不得志,就在她生活跌入底层时,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有位身份神秘的人愿意为她提供资源和成名的机会,代价是要她以性侵犯的罪名诬陷一位知名制片人,电影围绕着一系列的事件展开剧情。 在选角开始前谢姝和导演编剧都商议过,对于女主角在外貌上的要求是恰到好处的美丽,但气质上却要求她拥有能融入人群的日常感。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尖酸刻薄,美貌本身就意味着非日常,所以女主角的人选至今还空悬着,难以找出合适的演员。 今天他们试镜挑选的是被诬告的男制片人,谢姝的看法是这个角色的演员需要足够俊美,最好和女主角的演员面相上相衬,她的想法单纯是为了商业考量,这部电影的剧情算不上有多丰满,想要票房就必须依靠其他因素吸引观众,美丽的男女主角无疑是最便利的途径。 导演和编剧对这个角色的看法则更复杂一些,他们希望负责这个角色的演员有能力表演出无害的气质,在电影前期他要用外貌和演技欺骗观众自己是无辜的,可也不能完全表现得无辜可怜,他还需要微量的邪恶气质来吊起观众的胃口。 可以说电影有一部分看点都藏在这位受害者身上,导演和编剧们也需要利用这个角色填充剧情。虽然在戏份上他弱于女主角,但在剧情上的重要性他并不输于任何别的角色。 第158章 高要求也意味着高标准,选角几乎是谢姝每次推进项目过程中最烦恼的事情,现在影视圈里名气大的多半不会表演,而剩下的少量会表演的男演员里又有极大一部分因外貌和档期被谢姝筛掉,她当然清楚试镜是性价比多么低下的一件事,可为了保证电影的质量,谢姝只能一次次花费时间和精力来举行大规模的试镜选角。 好在今天他们的选角成果还算不错,多多少少有两三个符合标准的演员出现,试镜结束后谢姝和导演编剧就今天面试的演员进行了探讨,他们敲定了这个角色的最终归属。 回家前谢姝给汪念念发了信息要她安排之后演员签约的事项,回到家先换了身衣服,洗过手之后从保姆手里抱来谢裕,小女孩在谢姝怀里先咿咿呀呀了一会,后来像是认出妈妈了,高兴地抱着谢姝继续咿咿呀呀地说话。 小姐好像快要说话了,先生这几天都在逗她多说话。保姆轻声告诉谢姝。 是吗?谢姝跟谢裕碰碰额头,宝宝咯咯地笑,谢姝哄她:第一句话喊妈妈好不好?喊妈妈,好不好? 跟谢裕玩了一会,谢姝想起她还要和谢延歧商量一下新项目的事情,把谢裕放回保姆怀里,谢姝问道:先生呢?不在家吗? 在家里女主人称呼男主人为先生其实并不罕见,对于夫妻而言这种称呼无疑过于疏离客套,多数情况下这个称谓适用于关系浅薄的夫妻,而不是谢姝和谢延歧这样关系复杂且深厚的夫妻。 可要谢姝在旁人面前称谢延歧为老公或者丈夫,都让谢姝难以启齿。这种古怪感受在某些时刻会蔓延到他们私下里的独处,连带着哥哥的称谓说出口也变得微妙起来。 先生在卧室。 谢姝捏捏谢裕的脸,依依不舍地上楼去找谢延歧了。 站在谢延歧卧室门口,谢姝又犯难了。 过去她是不会有机会进谢延歧卧室的,在他们家的观念里,卧室是个私密的场合,进入对方的卧室会让对方感到领地被侵犯。 谢姝和谢延歧也不例外,哪怕是在成为夫妻之后,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在较为敞亮宽阔的场合交谈,比如客厅或是书房,在某些紧急情况下谢延歧才会走进她的卧室。 果然谢姝站在门前心虚地想,她还是等谢延歧出来之后再跟他谈吧。 她像逃跑一样远离了谢延歧的卧室门。 谢延歧没有在卧室里呆太久,晚饭前谢姝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时,谢延歧敲门后走进来,等谢姝抬眼看他了再说: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嗯试镜的效果还不错。 谢姝盯着向她一步步走来的谢延歧,视线扫过他尚未干透的发尾,还有眼睫下格外湿润的眼眸 啊谢姝觉得,她好像知道谢延歧之前在做什么了 在这段婚姻里,最令谢姝难以启齿的事情并非是她跟哥哥结了婚,而是她在跟哥哥成为表面上的夫妻之后,间接性的、非实质性的、以一种较为婉转的方式,拥有了类似真正夫妻的夫妻生活。 他们的婚姻其实来得仓促,为了让谢裕的身世显得合理,谢姝匆忙和谢延歧组成了家庭,成为她孩子的父母。 也是因为仓促,许多事情在结婚前没有一一说明,婚后由于谢延歧顶替了谢姝的繁忙工作,并且谢姝时常被孕期的反应折磨,他们没有多少次明确的沟通,关于他们婚姻中的很多问题,一直都是被搁置的。 比如他们两人的性需求问题。 如果他们仅是合约夫妻,并没有作为兄妹的那一层关系,这件事或许还没那么难办。 如果丈夫与她之间毫无感情,谢姝不介意他在感情上背叛婚姻,去和婚姻外的人寻欢作乐也好,爱上别的人也罢,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果也将由他一人承担,除非无法挽救的必要情况,谢姝不会插手任何关于他的事。 但现在她的丈夫既是丈夫,也是哥哥。 或许是占有欲作祟,或许是谢姝在谢延歧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期望他成为完美的模范丈夫既能照顾孕期不适的她,也能顶替她在公司中缺失的位置,并且不能有一丝取代她的野心,甚至对这段婚姻保持完整无瑕的忠诚。 谢姝对丈夫的要求完全不符合常理,她相信谢延歧会符合她的期望,也相信自己会在谢延歧做出类似背叛的举动时再次崩溃,尽管在他们这种婚姻里很难说清背叛的标准。 奇异的是,谢延歧竟然真的完成了她的所有要求,生活里只留下她和工作,诸事都以谢姝为先,从头到脚她挑不出一丝错处。 有时睡前迷迷蒙蒙时,昏黄的灯光下谢姝眯眼看着给她按摩的谢延歧,会情不自禁说:我的哥哥是耶稣啊。 长期生活在信教地区的谢延歧第一次听到这话时既无奈又好笑,他会敲敲谢姝的膝盖,说: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总之,在结婚的初期,谢姝和谢延歧都保持着纯粹的无性婚姻,偶尔谢延歧亲吻她的侧脸就是最大程度的肢体接触。 尽管对已成年的兄妹来说,这种行为已经过分亲密了。 在谢姝经历了一系列可怕的孕期反应之后,她的身体逐渐平息下来,身体里一些难以启齿的需求也逐渐显露出真面目。 第159章 然后他们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来实现双方的需求。 当她的大腿感受到谢延歧的头发和手时,谢姝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被孕期的反应折磨疯了。 倘若就事论事,对谢姝这个年龄阅历的人,他们之间做的程度甚至都算不上性行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才会用这种禁忌但不过火的行为排解过剩的荷尔蒙。 可那感受实在是太微妙了,浮肿的身体本就无力,大腿在他的手里止不住打颤,谢姝咬着唇没敢发出声音,在蔓延的快感中,有个念头在意识的边缘不停浮现这个人是哥哥。 埋首在她腿间的人是哥哥,和她十指相扣的人也是哥哥,甚至对着她自行纾解的人也是哥哥。 谢姝不敢深想,一旦她开始仔细地思考,她就再难忽视眼下这病态到极致的关系。 在云雨初歇后,谢姝会用余光瞥见谢延歧的神情,他们通常在睡前做这些,所以谢延歧的发尾都还湿漉漉的,他和往常一样笑着看她,睫毛掩映下的眼眸却和嘴唇同样舒润,能看出身体在这个时期的疲惫感。 现在,谢延歧在她的书房里,也是这副神情。 《神女》 谢姝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视线刻意避开谢延歧,若无其事般随口问道:你呢?今天宝宝闹了吗? 没有,她很乖,阿姨比我更辛苦。谢延歧又走了两步,靠在书桌边和谢姝说:幸好有阿姨在,我才有时间休息。 噢谢姝手中的钢笔头不轻不重敲在书桌上,她似乎明白了。 谢延歧并不是匆忙中来不及整理自己,他是故意的,故意给谢姝看他的情状,故意袒露他的需求。 他想让谢姝知道他的想法,就像让饲主知道鱼需要水一样。 谢姝搁下手中的钢笔,眸光聚焦于她书桌的一角,冷静开口道:今天试镜 话刚开了个头,家里的阿姨上楼来敲门,说饭好了。 谢姝从座椅里站起身,去饭桌上谈吧。 他们家人不多,准备餐食也比较简单,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婴儿的饭量也不大。家里人的口味都提前告诉过阿姨,谢姝和谢延歧如果有别的需求会提前跟阿姨提。 谢姝和谢延歧都在香港出生,虽然生活在香港的时间不多,但口味上还是更偏向南方,阿姨做的菜式也多半是粤菜菜系。 今天的试镜还算圆满,我和导演编剧商量过了,男主角的人选大概定下了,但是谢姝给谢裕擦了擦嘴,阿姨继续给她喂饭,但是那个演员的名气很一般,这导致女主角的人选有点麻烦。 谢姝在电影选角上一向要兼具商业和艺术两方面的考量,主演对电影票房有至关重要的影响,除非是投资体量小的爱情电影,或是以流媒为主要收入来源的cult片,谢姝是不会挑毫无名气的小演员来承担所有主要角色的。 哪怕是在她的第一部作品《第一炉香》时期,时间那样紧张的情况下,谢姝还是大费周章特意请来萧绥扮演男主角。 谢延歧听着放下了筷子,他清楚自己在谢姝身边的定位,在谢姝与他谈论工作上的问题时,他通常会给出比较中肯的意见:未必一定要当红的演员,现在的观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明星在他们眼里是208万,并不能保证作品的质量,反而会激起普通人的厌恶。再者名气高的演员也会索要更多的片酬,这部分如果省下来了拿去宣发也是一样的效果。 我考虑过,但当红演员毕竟有粉丝基础,起码能保证一部分的票房。这部电影的内容我拿不准,对于市场来说它会不会太偏激了。 偏激?谢延歧不解,我还以为观众会觉得老套。 对某些观众来说是老套了,但我们是在国内上映,女人犯罪的故事对内地观众来说就像是外星人一样新奇。说到这儿,谢姝话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埋怨:上次你负责的那部电影,甚至有舆论认为它价值观不正确,为了避嫌我连国内的奖项都没有申报,本来那一季度的奖项都应该是我的。 不提倒也罢了,一提起来谢姝就觉得晦气。 生产期间谢姝对电影的关注有限,都只是听谢延歧囫囵说个大概。而在孕期后期时,谢延歧担心她的状态,一直报喜不报忧。 所以谢姝直到生产后接手项目时才仔细分析电影的票房成绩和舆论,票房成绩倒还不错,根据成本来看肯定是盈利的,也确实如她所料在互联网上引起了讨论。 关于电影的讨论里各类声音都存在,不少人认为这种女性出走的电影会引导出非正向的社会风气,连带着许多用户在软件上为电影写下了差评。 坐在办公室的第一天看到这样的报告,谢姝气得把手里的钢笔都摔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谁都有错,引导舆论的竞争对手有错,跟着舆论随意揣测的盲目观众有错,没有提前跟她商量的谢延歧也有错。 谢延歧听出她隐晦的抱怨,低低笑了两声,顺着她的意思哄道:好,是我的错,我早该告诉你。就怕你在医院里听报告听得心急如焚,来不及生下宝宝就想出院工作了。 我不会的,谢姝侧过身给谢裕整理口水巾,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我不想有超出认知的事情发生,上次上次就是这样,差点把我毁了。 第160章 谢姝所说的上次指的无非是她上次婚姻,她是个追求秩序感的人,而在她的上段婚姻将要结束时,谢姝身边由她构建的秩序几乎全部崩塌了。 体验过那种崩溃的无力感,当下的生活中只要出现一丝失控的苗头,谢姝会想的只有掐死铲除。 白瓷碗里的汤冒着袅袅的热气,做饭的阿姨在汤里添了许多味药材,煲出来味道倒还不错。 手指捏着汤勺搅弄着汤水,谢延歧垂着眼眸沉默不语,餐桌上暂时陷入累了寂静。 他不喜欢谢姝提到萧绥,尽管这个男人占据了谢姝生命中重要的数年时光。 在萧绥出现之前,谢延歧从来没见过谢姝那样对待一个男人。 处于谢延歧记忆里的谢姝,是个高傲得仿佛全世界都只配亲吻她裙摆的女孩,她的美貌和聪慧给了她高傲的资本,她有资格蔑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没人配得上她,不论是谁。 可谢延歧眼中不会施舍一丝目光给别人的谢姝,她的视线竟然有了焦点。 她在看着谁呢? 谢延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是萧绥在银幕上的侧脸。 令谢延歧无颜以对的,不止是他的妹妹被别人吸引,而是在那一瞬间他心底涌现出的扭曲念头他希望那个被谢姝瞩目的人是自己,他企图让谢姝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而那时谢姝还全心全意将他当作哥哥。 哥哥,汤要凉了。 谢姝轻声提醒,谢延歧回神,将汤碗端给了她,说道:这时候喝应该正好。 你在想什么呢?谢姝浅浅抿了口汤。 在想谢延歧撒了谎:你的女主角要怎么选。 汤勺与汤碗磕碰,谢姝依旧被这个问题困扰:我都还没有头绪呢。以前纪行还在这行的时候,她总能给我推荐出几个还不错的演员,现在她也不干了,旁的经纪人推来的演员又入不了我的眼,主演的位置只要空着,赞助商就想往我这塞人,虽然也不难应付,可总是烦人。 搅动汤勺的手一顿,谢姝撂下勺子,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格外想念越衡。 在谢姝看来这部电影的整体气质将会迷离且微妙,罪恶平等降临于所有角色身上,人性中黑白相间的灰色区域将无限膨胀直至填满整个银幕,主演、观众包括编剧,没有人能为任何一个角色举办正义判决。 如果这个角色由越衡扮演,用她的才华和演技填充这个角色的细枝末节,在银幕上说服所有观众相信这个角色的存在。 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都将拥有独特的气质,越衡作为演员也将再添一座丰碑,她的伟大将再一次被传颂。 我平时也会想念她,想我刚认识她的样子,她好年轻,我又哄又骗让她躺了这趟浑水。谢姝又一次被她的愧疚心压倒了,我以为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我不求回报地帮了她,让她从籍籍无名的小演员成为戛纳常客,我以为她会幸福。可是我实在太傲慢了,我傲慢到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幸福,以为她能在那个社会里像我一样如鱼得水地活下去。 再漫长的时光也无法说服谢姝将罪责从自己身上撇下,在现实生活中,她就是那个有罪者。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谢姝将自己从情绪中剥离,重新将话题引导回原点:扯得太远了,都忘记原本在说什么了。女主角我还是不想从现在市面上的女演员里选,她们不论是演技还是外貌都不出众,强行和电影配合既麻烦导演,风险也太大。如果实在找不出人,那就再试镜吧。 谢姝不愿意探讨她的负罪感,谢延歧就只谈工作:时间来得及吗? 不同方案也有不同的处理措施,谢姝预料过这种状况:来不及的话就先开机,拍摄其他角色的戏份。 晚饭在对于工作的讨论中结束了,谢姝继续去书房工作,谢延歧抱着谢裕回房间哄她睡觉。 工作结束后谢姝想去看看睡觉的谢裕,谢延歧站在房间门口像是在等她,谢姝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快步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谢延歧的面容在夜间暖色的灯光下更显温润柔和,他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作为丈夫,作为兄长,不论世事如何变化,有多少的不得已,谢延歧都不会选择会伤害谢姝的道路。 谢姝了然轻笑,她说:我知道。 因为谢延歧是家人,所以她能相信仿佛天方夜谭的承诺。 《完全控制》 尽管和谢延歧商议过,谢姝的选角工作依旧一筹莫展。 有意愿接下这个角色的女演员不少,但几乎每一个都被剧组成员以不同理由驳回了。 考虑过所有知名的业内女演员,谢姝必需承认这个角色根本无人胜任。 虽然很丢人,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著名演员水平都处于一个平庸的档次,谢姝苦恼地敲敲桌子,样貌算不上上乘,演技也是次品,以至于我们无人可用。 选角导演端着咖啡坐回位置,灌下一大口咖啡后轻咳两声,问道:那这样还是得试镜了吧?不知道又要多花多少时间。 选角不顺利对时间和资金的拖累都是谢姝管辖范围内的问题,她当然也要给出解决方案:我的设想是在选出女主角之前先开始拍摄其他角色的戏份,女主演进组后立刻开拍,新人的话日程安排也比较宽松,能配合剧组的时间。只是这样要导演受累了。 第161章 与其选出个难调教的演员折磨我,倒还不如我加紧一点。导演接受良好。 那我就尽早安排试镜了,我们也不能确保试镜中一定会选到合适的演员,所以我留下了几个备选,诸位可以考虑考虑。 正讨论着选角,汪念念突然推门进了会议室,走到谢姝身后沉默听着他们的讨论。 谢姝和汪念念共同工作的时间不短了,有时无需言语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于是谢姝加快了会议的节奏:目前的问题就是这些,几位还有什么想谈的吗?没有的话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各自回去准备下之后的工作,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导演和编剧纷纷起身告辞,等他们全都退出了会议室,谢姝面上的笑逐渐淡去,她转身问背后的汪念念:出什么事了? 汪念念深深吸了口气,把刚刚从媒体的电话里被告知的事情一一给谢姝讲清了,谢姝听完也吃了一惊,她一刻不停地起身三步作两步走出会议室,吩咐身后跟着的汪念念:把秦琛明给我叫来。 从几年前开始,谢姝就不再多过问秦琛明手中的业务了。 一方面是她的精力只够用于电影和电视剧的制作,她本身对于制作综艺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另一方面是秦琛明确有能力作为一个总制片人统筹全局,这几年他的作品在市场上也大受欢迎,每每年末交出的财务报表都足够亮眼。 这种状况下谢姝的插手反倒会打乱秩序,于是她给了秦琛明很大的自由,但事实是过度自由带来的麻烦赤裸裸摆在了他们面前。 秦琛明站在谢姝办公室的中央,他像是早知自己闯祸了,垂着头面如死灰地静静等着发落。 谢姝抬脚踢开椅子,掐着腰站在办公桌后面,她在办公室里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选了这个位置来质问她的得力手下:看来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了? 秦琛明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自己才二十三四岁,你已经快三十岁了。那时候你愿意恭恭敬敬礼遇我这个比你小这么多的领导,愿意做好我要求的每一件事,我很感激你的配合,所以我也投桃报李,给了你该有的和能有的。你到目前为止也没出过错,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谢姝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灼灼盯着秦琛明,想不到你是个一等一的蠢货,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好的蠢货! 我可以解释,谢总,这一切我都能解释。秦琛明低声道。 谢姝厌烦地蹙眉,呵斥道:别白日做梦了!我愿意听你的解释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听你的解释,好吧,就算你真的能解释清楚,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秦琛明,你想清楚了,你是个已婚男人,那个女明星是你的婚外情对象。并且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你是位高权重的总制片,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明星,你的财产和名望都是她的几倍。哪怕你是单身,就只看我说的几个条件,你干的也是板上钉钉的潜规则行为,媒体再稍微润色一下,捏造一些聊天记录,恐怕你以后都要以强奸犯的身份活下去了。 秦琛明不甘地握紧了拳头,他不是呆傻的人,事到如今解释也无用了,他勉力思考解决办法:媒体一定会曝光吗? 目前有几家媒体联系我,他们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出钱或是给他们些别的好处,他们可以不曝光你的事情。谢姝双手抱胸,我还有一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让你的私事被全网观看。 这件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谢姝,媒体跟谢姝讨价还价无非是看中了谢姝这个人的影响力,毕竟秦琛明这个名字单拎出去不会有人知道,但加上谢姝的下属几个字,再备注上谢姝是萧绥的前妻的注意事项,事件的主人公就不得不转换成谢姝了。 再者谢姝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那时她将对自己有过骚扰行为的男性告上了法庭,随之在业内掀起的me too运动配合她的电影宣传可谓是人人皆知。 如今她的下属也做出了同样的行为,倘若事件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而谢姝给不出令观众满意的处理方式,不光是谢姝本人,连她曾经制作的影片、她的公司都要陷入无尽的负面舆论中。 我给你半天时间,谢姝还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你回去仔细想想,想想有什么解决方案。如果你没有办法,那我就要自己来处理了,到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能保证。 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理他?谢延歧从谢姝手里接过谢裕,不停扑腾手脚的小姑娘到他怀里乱拱。 谢姝抬手整理被孩子弄乱的衣领,心烦意乱地叹气道:我倒是希望他能拿出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来,不然我多半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谢姝的选择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要么就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秦琛明被舆论吞噬,要么就顺了媒体的意思,花钱买下这个新闻。 谢延歧把将要从他腿上扑腾下去的谢裕抱回来坐正,垂眸心不在焉般说道:这件事和最近筹备的电影情节似乎有点类似。 倘若实话实说,难免会显得他过于冷血,谢延歧顾忌他在妹妹心中的形象,于是用了旁敲侧击的话语来提醒谢姝。 可谢延歧能想出的办法谢姝也不会错漏。 第162章 她斜斜睨了一眼谢延歧,没好气地否决道:我不可能把这件事当作宣传手段来炒作,他是我的下属,为我和公司兢兢业业工作很多年了,我要是拿他当宣传的手段,我的下属们都会寒心的。 他在犯错时可没想起自己背后还有你和公司的名誉。 那是他的事,他也会得到自己的报应。但是我怎么处理就是我的事了,我不想承担被下属不信任的后果。谢姝伸手接向她扑来的谢裕,捏捏她肉乎乎的手掌,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柔情:而且我现在有孩子了,哪怕是为她着想,我也不想再那么冷血地做事了。 她担心父母的过错会累积到孩子身上,害怕今日她如何对待旁人,她的孩子今后也会遭遇同样的经历。 生育前谢姝以为孩子只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影响,等到养育这个孩子时,她才感受到生育对她观念和想法的撼动。 她在心中无声感叹,倚着沙发脊背的头也渐渐沉下去,柔顺的长发缓缓散开,像一池漆黑的墨水,精力旺盛的谢裕一把抓住妈妈的长发,紧紧攥在手里咿咿呀呀叫着。 孩子手下没轻没重,一个不注意怕是会把她妈妈的头发拽下来。 谢延歧握着谢裕的手,一根根撬开小姑娘肉乎乎的手指,被她攥紧的一缕头发落到了谢延歧手中,柔软地缠住他的指根。 谢姝的头发在生育前修剪过一次,如今已经再次张长了。 产后恢复期间谢姝也被这头长发困扰着,她不习惯请陌生人帮她洗澡,于是多半由谢延歧帮她梳洗头发。 头发被水打湿后越发沉重滑腻,拉拉扯扯地缠在他的指间,仿佛无数条狡猾的水蛇,闭上眼静静享受的妹妹则是伺机而动的美杜莎,等着睁开眼把他变成石像。 生育后的变化不止是本人会察觉,朝夕相处的人也不会错过那些细微处的不同。 孕育一个生命在谢姝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的面部五官变得柔软,曾经明艳到晃眼的艳丽感被清水稀释成一团嫣红的花簇,她的身体比起以往越发丰腴,填满了过去空瘪的曲线。 他怀里抱着的孩子,正是那些曲线养育出的生命。 《蜂巢》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留下他继续工作。谢姝的声音将谢延岐拉回当下:他是个优秀的制片人,做出了很多好作品,除了收视率以外他的作品也是为公司的一种背书。 她话说得模糊,顶替谢姝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谢延岐能明白她话语背后的含义。 在谢姝主导下的公司往往以她侧重的项目为中心,影片的发行也是以谢姝制片的为主。 谢姝选择剧本通常会兼顾考量商业和艺术表达两部分,能打动她的剧本都会得到她的资金投入,至于内地行业严苛的审核标准反倒不是她首要考虑的内容,因为在谢姝看来这是很好克服的一项障碍,哪怕影片无法在内地上映,她也有多种渠道发行影片。 但是退而求其次的另辟蹊径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反倒成了谢姝心思不纯的证据,与她处于竞争关系的同行总想抓着这点做文章实现对她的构陷污蔑。 为此谢姝稍微调整了公司内部的业务,花了些力气来扶持秦琛明的项目,通过综艺方面业务的温顺态度向行业表达了臣服之心,给她在电影制作中的随心增添了一份保障。 谢延岐安慰道;他工作了这么多年,如果连一个可堪大用的继承人都选不出来,那他的价值也有待商榷。 在行业里历经数年风雨,秦琛明并不是个无用愚蠢的人,他在一夜的深思后给了谢姝恰当的解决方案。 谢总,我不想让这件事被广而告之,我来想办法让媒体闭嘴。事到如今我也没法继续做下去了,今天我就办好离职手续,把业务都交接给下面的人,项目还是跟以前一样运行,谢总你不用担心。 借着清晨的微光,谢姝无声地凝望着她这位老下属的脸庞,她在思考秦琛明此举是下定了决心还是以退为进的狡猾手段。 谢姝微微侧目,轻声问:你妻子知道这件事吗? 秦琛明沉默摇头,我还没告诉她。 是还没告诉她,还是不准备告诉她?谢姝继续问。 秦琛明宛如石像凝固在原地,背后的阴影被扭曲的长度。 就算是你想瞒,也瞒不了她一辈子的。 到那时,秦琛明放弃事业换来的家庭生活也将烟消云散,他如今的妥协都成了可笑的亡羊补牢。 见他还是一言不发,谢姝也不愿掺和他的私事,无奈叹气道:就按照你说的来吧,尽早和媒体联系,谈不拢再告诉我。下午把接手你工作的人带来,我得见见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的,我明白。 之后的事情秦琛明处理得稳妥细致,媒体那边明确表示了不会再揪着他的丑闻不放,送来的继任谢姝也见过了,是个年龄和秦琛明相仿的中年女人,在谢姝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业务的野心,她对未来的规划让谢姝很看好她。 近来谢姝的日程安排过分紧张,见过了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试镜现场,亲自看了一下午的试镜,从头到尾一个人的表演都没错过,如此费神费力谢姝也没能收获她的女主演。 第163章 要是实在没招,我这儿倒还有个备选。 谢姝瞥了眼提出建议的编剧,勾了勾唇道:那就让她来试镜看看呗,给我们都看看水平。 编剧呵呵笑道:这不是赶不上趟嘛。 目前选角的工作毫无进展,自然也不缺想抓着这个时机将自己的人塞进来的投机者。这个项目是谢姝一手规划的,她不可能因为选角不顺利就放弃女主角的戏份。 明天还有一些演员会来试镜,我们等明天看完再讨论吧。 无论如何今天他们都做不出决定,谢姝索性尽早结束了今天的试镜。 今天谢延歧来接她下班,说是有些话想和她说,他们两人在外面单独吃晚饭。 宝宝呢? 吃过饭肚子都撑圆了,在家里跟阿姨玩呢。 谢裕是个各方面欲望都很旺盛的孩子,玩闹时不光要霸占爸爸妈妈两个人的怀抱,吃饭也是相当不知足,非要吃得肚子鼓起来了才肯停下。 知道孩子吃好睡好谢姝就安心了,手里的刀叉切下一小块肉,又实在没胃口,悄悄放下刀叉,端起酒杯浅浅抿了口酒。 下属那边不如意?谢延歧跟着放下刀叉。 谢姝摇头,那边一切顺利,我的损失微不足道。麻烦的是现在电影项目里女主角迟迟定不下来,资方那边也开始躁动了,再拖延下去我也很难办了。 酒的口感过于厚重,谢姝用舌尖尝了几滴就放下了酒杯,谢延歧对酒的品味一如既往,他格外享受晚餐的这款酒。 他叫来服务生:麻烦给我们上一款味道淡一些的酒,菜单上第一款就好。 有什么事要在家外面单独说?谢姝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新酒杯,打趣谢延歧的故弄玄虚:总不会是要在这里给我离婚协议书。 谢延歧失笑,我怎么敢呢?我只是想帮你排忧解难,在家里说总有人打扰,才选在外面。 谢姝对此感到意外,她是会在下班后和谢延歧商讨一些工作的事,但她心知谢延歧对她的工作兴趣不高,工作也只是他们沟通的一个话题,毕竟一对曾是兄妹的夫妻谈论家庭生活总让人感到怪异。 帮我什么呢?哥哥你总不能给我找来女主角。 谢延歧递来一张名片,他脸上的笑意让谢姝心一跳,伸手接过名片,喃喃道:不会吧 这上面的一位经纪人的电话号码,之前我在洛杉矶工作的时候,他的家人出了一些麻烦的事,最后是我出面帮忙解决。他负责了几位好莱坞将近a级的演员,谢姝刚眼前一亮,谢延歧又话锋一转:当然他不可能把那个档次的演员拿来给我交换人情,但他手下有一位还不错的女演员,她的英文名字是艾玛张,中文名字是张荷远,我记得你很喜欢她的表演。 如今好莱坞依旧以白人演员为主,有色人种的生存空间虽然有所扩张但也依旧狭隘,有色人种中黑人演员占据大头,其余的亚裔里韩裔演员居多,年轻的亚裔演员可谓少之又少。 但这少量的华裔演员里也有优秀的年轻演员,谢延歧推荐的张荷远就是谢姝欣赏的一位女演员,她现实中的样貌和气质都是纯正的亚洲人,在银幕上却能展现出细腻的演技和惊人的魅力。 这话由谢延歧说出口,有百分百的信誉,可谢姝呗选角折磨得惶惶不可终日,旁人的话还不能让她立刻放下心来,她真的愿意来出演我的电影?只是为了还她经纪人的人情? 好莱坞的态度一向是傲慢甚至无礼的,时至今日他们内部依旧保持着最刻板的思想观念,当一个亚裔演员选择回到华语电影里出演角色,他想要回归出演好莱坞的影片都会变得困难。 谢延歧信心满满:当然,她已经在飞机上了,明天她会参加你的试镜。 惊喜从天而降,谢姝一时无言以对,她的思绪在一瞬间迅速发散,在谢姝看来这位女演员参演将不止是雪中送炭的善举,也将在电影宣传期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天呐谢姝喜不自胜,说真的,我太爱你了,哥哥。 《祖与占》 张荷远是试镜的最后一名演员,如谢姝所料,她的表演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为之振奋,她的出现让之前表现还称得上可圈可点的演员变得黯淡无光,她对于女主角的理解远超其他演员。 你觉得这个角色最吸引你的一点是什么? 我认为是她的漂泊。张荷远的普通话比一些内地演员还要标准,面对追加的问题她平淡自然,从剧本上我能得出的信息是这个角色内核十分不稳定,她在家庭和职业中都得不到满足,唯一值得依靠的只有她的外貌,身处娱乐圈她的外貌又显得无足轻重。我认为她会接受加入这个阴谋的理由不止是经济上的窘迫,更是她作为一名无依无靠的弱小演员,她想要在硕大的舞台上表演一次,起码要让所有人看见她才肯甘心。 瞥见导演眼中愈加浓重的惊喜,谢姝适时结束了试镜:感谢您的解读,试镜就到此为止,结果会在之后三天内电话通知。 张荷远顺从点头,起身离开房间。 房门刚刚关闭,导演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从哪找来的她?我之前听说她要出演a24制作的电影,难道她把那个推了到我们这来演女主角? 第164章 a24那边因为主演档期问题调整了拍摄时间,正好我有人脉联络到她的经纪人,就请她过来了。谢姝志得意满地问:这个女主角够完美了吧? 导演满意点头,编剧也配合笑了两声,仿佛是随口一提:但她原来都在好莱坞演习,片酬会不会有点难搞? 谢姝考虑过片酬的变化,她的片酬比不上我们之前联络的几位知名演员高,价格甚至算得上实惠。 简直完美。选角导演啧啧称奇。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编剧还想塞人也无能为力了,他认命表示赞同:好吧,那就决定是她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谢姝从椅子上起身,我尽快联系张荷远那边的经纪人,谈妥之后演员立即进组。 张荷远的经纪人非常好说话,起先谢姝拟了一份普通的合约发过去,对方没有一点异议,对合约里的条件满口答应,签约顺利到谢姝担心这是一场单方面的买卖。 思来想去谢姝还是放不下心,张荷远的经纪人在国外一时无法面谈,她便提前约了张荷远本人,希望能在她进组前面对面交谈一次。 张小姐,在内地生活的感觉如何?还习惯这边的生活吗?餐桌上谢姝浅笑盈盈地问。 张荷远素净的脸上也流露出浅淡的笑容,我小时候在内地生活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很多对我来说都很熟悉,不会不习惯。 那就好。谢姝进入正题:我今天邀请你,是想问关于你的片酬和待遇问题,你确定你的经纪人能完全代理你吗? 当然,我怎么会让不值得信任的人代理我的工作。张荷远是在好莱坞工作过的演员,她能迅速洞悉旁人的言外之意:是我的片酬让你困惑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 张荷远反倒面露疑惑:我不理解我的片酬哪里令人不解了,事实上,在我看来这里的演员们片酬都有些过于膨胀了,你们的许多演员拿到的片酬堪比大热电视剧集的主演片酬,这令我无法理解。 对此谢姝作出解释:好莱坞的这里的规则是两套规则,在好莱坞编剧和制片人会是老板,在这里演员们的话语权则有所上升。我明白你有自己的习惯,但你既然来到了内地出演电影,是否要入乡随俗增加你的片酬呢? 能减少制片成本是件好事,可倘若电影上映后女主演的片酬过低会引发争议,那反而是得不偿失了,谢姝总要防患于未然。 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与我的经纪人商讨。张荷远的想法明确:但我并不希望我的片酬被提高,我认为收获高片酬的人也需要为作品的成绩负责,我想我暂时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张荷远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无所谓,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片酬和待遇,一切都交由经纪人处理。 长久以来谢姝见过的这种演员少之又少,她对张荷远也多了几分好奇:张小姐好像不是很在意收入? 比起收入我更在意我表演的角色,只要角色足够有趣哪怕没有片酬我也会出演的。 我还以为你这次出演是为了偿还你经纪人的人情,原来你对我们的剧本有兴趣吗? 这是个值得尝试的剧本,但我选择出演还有另一个因素,张荷远指指对面的谢姝:你也是我做出决定的理由之一。我看过你制作的电影,我觉得你是位优秀的制片人,你的制作都值得我相信。 谢姝感到意外: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他们继续聊了些关于电影的事情,谢姝无意谈及张荷远的出演是谢延歧插手的结果时,张荷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有什么问题吗?谢姝试探问道。 她歪头想了会,似乎在从她的大脑词库中挑选中文词汇来形容他:哦,其实他在演员里很有名,你知道的,他在洛杉矶工作,那里最不缺演员。他的工作很特别,又拥有不输于男演员的外貌,很多女演员希望能跟他一夜春风,或是成为他的固定女友,不管是为了获得庇护还是得到片约。总之,他是个热门的男人。 这话让谢姝大脑空白了一瞬。 用热门来形容谢延歧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如张荷远所说,谢延歧的工作具有权威,还是个样貌不俗的年轻男人,在异性恋女人中受欢迎并不奇怪。 可这些事实在谢姝听来实在是别扭? 仿佛她只能理智上接受谢延歧会跟异性交往,情感上却不能接受这事实一样。 好吧我应该感到荣幸吗?为这个人是我的丈夫而感到荣幸?谢姝随口开了个玩笑。 我不这么觉得,张荷远平淡说道:你和他都是优秀的人,谁也不需要感到荣幸。 话虽如此,可当谢姝回家看到谢延歧娴熟地给谢裕换尿布时,谢姝还是不免感激她的幸运。 她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餐桌上张荷远对谢延歧的评价被好莱坞女明星们争抢的热门男人,旁人的话给他戴上了黄金桂冠,仿佛他是多么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而现在这位已成人夫的黄金单身汉在给她的女儿换尿布,动作远比她这个生身母亲更加熟练。 第165章 谢姝从这样的状况中感到一丝趣味,婴儿床里的谢裕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为了不吵醒她,谢姝只能压着喉咙发出沉闷的笑声。 谢延歧擦干净手,在谢姝的笑声里抬眸不解问道:笑什么呢? 谢姝起身离开房间,站在门口用眼神示意他们到外面说。 今天我和张荷远吃饭,我们说到你,她说你曾经很受欢迎,很多女明星喜欢你。谢姝轻轻合上房门。 谢延歧听罢也笑,非要这么说也没错,但她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大多数是希望我能跟她们交换些物品。 什么物品? 比如某个品牌的代言人位置,或是某个成为女主角的机会,也有想要通过我认识别的人。 你都能做到吗? 谢延歧笑得更开怀了,他撑着下巴笑道:怎么可能,她们的需求对我来说都是很麻烦的,我既不想大费周章去达成她们的需要,也不想欺骗她们,所以我一般会拒绝。 谢姝沿着扶手下楼,谢延歧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在楼梯口回头对着谢延歧感叹:那可是女明星啊,漂亮又有名的女明星们。 那又怎样?谢延歧倚着楼梯扶手说:你的前夫还是有名的男明星呢。 《女教徒》 尽管他们十分了解对方,清楚知道对方的表情背后的含义,可这世上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所以有时谢延歧在想什么,谢姝也无法洞悉。 话这样说出来,就显得有点奇怪了。谢姝抿抿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道:你很介意他吗? 谢延歧走下楼梯,一步步靠近谢姝,他说:妹妹,他是你的前夫,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该介意他吗? 现任介意前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谢姝不介意旁人和她说起谢延岐的往事,因为她作为最了解谢延岐的人之一,谢姝心知他不会轻易对别人动心,如果他真的喜欢过别人,那按照谢延岐的性格就不会和谢姝结婚。 而谢延岐介意萧绥,似乎再正常不过,也似乎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 未竟的话语徘徊在谢姝嘴边。 但是谢延歧其实是她的哥哥啊。 妹妹,我在别的事情上做了许多让步,在这段婚姻里我想尽量以你为中心,但是关于我的心情,谢延歧弯腰抚平谢姝裙子布料上的褶皱,这方面你就让让我吧。 为他的嫉妒而谦让,为他对妹妹的感情而谦让。 那晚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昭然若揭,可谢姝没有时间来细细琢磨,更没有时间来跟谢延歧谈论他们的感情。 她的电影逐渐进入拍摄的状态,秦琛明离职后的部门也需要她出面帮助调整,此外谢姝还要参加电影节与年轻的新锐导演见面洽谈 甚至由于不久后就到了谢姝母亲的忌日,谢姝得提前安排料理好工作才能挤出时间回香港扫墓。 紧赶慢赶甚至加了几天班,谢姝终于在母亲忌日前回了香港。 这次回家谢姝把谢裕也带了回去,想让她也去见见家人。 谢裕现在还不会说话,她在飞机上睡饱了,在墓地时睁着双大眼睛望着妈妈。 扫墓时不知是不是被气氛感染了,平日里活泼的小姑娘安安静静趴在谢姝怀里,左边右边张望来张望去,被换到爸爸怀里时挣扎了两下,被妈妈哄着亲了亲也就不闹了。 从墓地回到家之后谢裕被阿姨抱走去喂奶,宝宝在阿姨的怀里依依不舍地向妈妈伸手,谢姝坐在椅子里朝她边招手边笑安慰她。 谢延岐手里拎着双拖鞋走来,谢裕看到爸爸来了更着急了,在阿姨怀里不停挣扎。 你看,叫你晚点过来,她看到你来了更不想走了。谢姝嘴里埋怨他。 她对谢裕总是有些严厉的,不会屈服于她的可怜。谢延岐却见不得谢裕委屈巴巴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软底拖鞋,走过去把她从阿姨手里抱过来,轻声细语地哄了一会,等小女孩又喜笑颜开了,再把她交给阿姨。 谢姝坐在椅子上俯身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脚底踩上柔软的拖鞋,下面垫着厚绒的地毯,她的双腿和脚终于从磨人的痛苦中解放了。 呼生完孩子之后我应该把之前的鞋子扔掉的,人长胖了鞋都穿不下了。 谢延歧在谢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把谢姝的小腿抬到自己的膝盖上,按照怀孕时的习惯帮她按摩浮肿的小腿。 香港的路不好走,穿高跟鞋肯定会难受。 来之前我想穿得正式一点,选的也是之前习惯穿的那些衣服,谢姝扯了下腿上的黑色丝袜,没想到现在穿实在是不舒服。 房门开合,两人回头望去,谢黎手臂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正不耐烦地拽开脖子上的领带。进门后他将手中的外套扔到仅剩的椅背上,身体重重地摔进椅子里。 谢姝敲敲椅子的扶手,懒散地调侃谢黎:看来还有别人被他的着装折磨惨了。 我就不该换新裁缝做衣服,从手肘到领口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谢黎对着谢姝抬抬下巴,你穿的也不舒服?也是,哪有人穿这些会不难受。 第166章 谢延歧猜测:说不定是我们在外面站太久了,才劳累成这样。 孩子呢?抱去睡觉了?谢黎对他外甥女的兴趣更多一些。 嗯,刚嘶 谢延歧的西装裤上似乎沾了针形的树叶,谢姝感觉她的小腿被扎了一下,刺痛感让她下意识缩起腿,脚踝恰巧被他握在掌心。 谢黎睁开假寐的双眼,抬眸问:怎么了? 丝袜似乎被勾出一个洞,那块裸露的皮肤正好贴在谢延歧的手心,轻薄的丝袜落在他掌心,像蛛丝在他手心里结网。 脚踝像挨着铁炉被烫得发痒,谢姝不自在地摇头:没什么,脚上被磨破了。 谢延歧指腹在她的脚踝上摩挲,嘴上冠冕堂皇:我等会给你找药膏擦擦。 房间总共一亩三分地的大小,他进门时两个人立刻能察觉,任何动静都瞒不过房间里的三人,他们俩的小动作谢黎必然不会漏看。 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引得谢黎眼皮直跳。 他很想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弟弟妹妹是夫妻,有亲密举动也是情理之中。 但从道德伦理上谢黎实在是无法将他们的关系当成顺理成章的事,他不是不知道谢姝的苦衷,也感激谢延歧愿意献身成全谢姝,他们两个都没错,那做错的人只剩下谢黎这个大哥了。 谢黎时常会反思,他在家庭里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使得他的家庭变成如今这种畸形模样妹妹和弟弟成为了夫妻,妹妹的孩子将母亲的哥哥当作爸爸。 若是想出来缘由,谢黎或许还能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尝试原谅自己。可思来想去,谢黎都想不出他在弟弟妹妹的成长过程中到底犯了什么错,百思不得其解的后果就是歉疚越发加深。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们母亲的忌日,这种日子难免让人心生悲凉,父亲因母亲离世而消沉,他这个大哥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他希望在天上的母亲能不必担心尚在人间的家人们,他企图代替母亲照顾家中的弟妹。 目光一旦从天上掉到地下,看见眼前气氛暧昧的弟弟妹妹、以夫妻之名共同生活的弟弟妹妹,谢黎看了只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早早逝世的母亲,恨不得重回母亲墓地上多磕两个头赎罪。 除了赎罪以外,再也没有他能做的弥补了。 他痛苦地闭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捞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推开房间的另一扇门:外边还有些亲戚在,你们要是累就先休息,别在这熬了。 哥哥辛苦了,你也记得早点回去休息。谢姝连忙跟谢黎告别。 《玛克辛》 媒体推出了几篇关于谢姝的稿件,说是位高权重的女制片人因母亲忌日特地回了一趟香港,又在文章里写了她的家世背景、几位比较出名的家人等等。 稿件的浏览量不多,影响力不足根本不需要特意撤稿,因此汪念念也没有打扰远在香港的谢姝,只自己和媒体联络叮嘱了几句,警告他们别乱炒作。 工作间隙里萧绥无意间看见了报道,盯着手机半晌没回过神,他想:原来都是一年前了。 原来他和谢姝的婚姻已经结束整整一年了。 他们在法律上离婚的时间不是这天,在社会公众看来离婚的日子要更晚些,唯独在萧绥眼中,他和谢姝的关系彻底破裂是在去年的今天。 谢姝应该过的很好吧。 她有了新的丈夫一个比他更成熟的丈夫,绝不会给她惹麻烦的丈夫,萧绥想谢姝应当是很爱那个人的,不然也不至于为他怀孕生子。 要知道谢姝怀孕就意味着她在许多方面的牺牲,值得让谢姝做出如此决定的,需要多少爱呢? 节目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提醒他到时间了,萧绥回过神,低低应了声,把手机交给助理保管,调整姿势重新面对节目的记者。 记者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诸如之后的职业规划、即将上映的电影此类。 这些问题在采访前都和萧绥通过气,他只需要端坐着说出背下的答案就好。 不知道主持人是不是在采访休息时也看见了关于谢姝的那条新闻,她竟然问出了剧本上没有的问题:我们都知道您在去年结束了一段婚姻,我想代表好奇的网友们问问,您的婚姻到底为什么结束得这么突兀。 旁观的助理变了脸色,快步靠近导演低声质问采访为何突然改变了话题。 在萧绥的位置能看到对面女主持人眼妆浓重的眼睛里藏着的算计,似是算准了他会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笃定令萧绥感到不解,他完全可以在这时暂停采访保持缄默,即使真的需要他回答,萧绥也能跟她绕圈子避开问题,哪怕他真的说了不该说的,他的工作室也会通知节目后期剪辑掉这段内容。 理智上是这样的,可萧绥大脑的另一边却在不停回想休息时看到的新闻,媒体对照片的使用并不考究,企图混淆时间线来引发争议。 用的谢姝的照片还是很多年前的,她穿着吊带上衣和宽阔的工装裤,长发披在背后,因为是夏日才有发丝黏在肩膀上,她扭头看向摄像机,眼底兴致盎然,像是头回被记者的相机选中,透过屏幕几乎能闻到她齿间衔着的烟卷气味。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了,大约是《第一炉香》在颁奖季大获全胜之后,谢姝在私下里被拍到的照片。 第167章 在萧绥的记忆里,自那之后谢姝就不常穿吊带衫和工装裤了,她如今也不大抽烟。 是啊,《第一炉香》的颁奖季,那时他们应该是全世界最得意的一群人。 仿佛是被那段记忆震慑住了,谢延歧鬼使神差般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我很爱她,我想在这世上我不会爱任何一个人超过爱她,和她的婚姻也是我一生中发生过最幸运的事。 在主持人、导演和助理惊愕的目光中,萧绥慢慢说完了下半句话:可我们没办法维持我们的婚姻了,我真的很爱她,也真的无计可施。 透过漆黑深邃的镜头,在他最熟悉的观众面前,萧绥像是企图通过镜头里看向这世上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一个人,嘴里呢喃道: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谢姝在香港的家中刚结束了一天的应酬,今天的亲戚不比前两天多了,他们对她的好奇却丝毫没有减少,一个个围上来用委婉的尖酸话语探求她的隐私。 要说结婚,谁的经验能比得上谢小姐呢?她可是我们这里经验最丰富的人。 谢姝的眼风扫过说话的男人,不光长了一张她认不出的脸,说的话也是她理解不了的。 哎呀!妹妹可是跟影帝结过婚的人,跟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捂着嘴笑。 谢姝双手抱胸,她面色平淡地问说话的人:有意思吗?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在搞这些学生霸凌的行为,有意思吗?你们是不是因为从来不工作,天天在家闷着把脑袋都闷坏了? 是,我是结了两次婚,跟我家的养子结婚了,那又与你们何干呢?有时间不如去给我的电影捧捧场,发挥下你们这些游手好闲分子最大的价值,如何? 谢姝施施然理了下裙摆,我要去看看孩子,先告辞了。 自从回了香港,谢裕跟谢姝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她相处的时间都长,仗着爷爷兼外公的疼爱,一天到晚都要人抱着,放到床上不超过两三秒就张大嘴哭,一被抱起来又立刻喜笑颜开了。 如今也只有谢姝的父亲能忍受她,愿意一直把她抱在怀里,谢姝和谢延歧都被这孩子弄得有些头疼,多数时候谢姝都不想知道女儿在哪。 她找到管家问:哥哥们呢? 少爷们在送客人。 正好谢延歧和谢黎从外边回了客厅,两人站在一起,外貌上的区别更加明显了,根本不像是兄弟。 谢延歧问道:找我们做什么? 是找你,谢姝抱着手肘,她今天穿了身黑裙子,艳丽的样貌此时反倒显得素净了,我们明天回去吧? 谢黎:不多留几天了? 我还有工作要办,几天不在还不知道堆了多少,而且再呆下去我怕谢裕不肯走了。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让爸爸带着她也不碍事。谢黎还有心挽留。 谢延歧摇头,爸爸再带她几天,马上连床也不想睡了,到时候受难的还是我,确实得早点走了。 哪有你们这么严厉的父母。 没有孩子的人就不要插手别人的育儿方式了。谢姝走到谢延歧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走吧,去准备回家的东西。 谢姝是在下飞机后看到了萧绥的采访,谢裕在跟最爱的外公分开后又坐了颠簸的飞机,从离开家开始就哼哼唧唧的不消停,幸好飞机上没有其他人,否则谢姝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道歉。 下了飞机之后坐上车谢裕终于不闹了,谢姝抱她抱得手臂酸痛,把孩子交给谢延歧才腾出手浏览手机上的信息。 最先映入眼帘的推送消息就挂着她和萧绥的名字,点进去大致看了看新闻内容,通过文字了解到了萧绥采访的内容。 谢姝吐出口气,无声关上了手机屏幕。 侧目一瞥,谢裕正乖乖趴在谢延歧肩上,脸颊上的皮肉白白嫩嫩,睁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谢姝,发现妈妈也在看她后高兴地咧嘴笑开了。 谢姝凑过去和她贴贴额头,小姑娘咯咯笑出了声。 他现在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谢姝闭上眼想,现在这两个人才是重要的。 《海街日记》 谢姝在回内地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了公司,汪念念给她整理出的工作堆在办公桌上,谢姝埋头苦干好几天,把公司里的事都清理完了才有时间腾出手去视察剧组。 剧组里运行得还算顺利,谢姝旁观了一场李檎沏的戏,剧组内部的工作人员都配合得不错,起码在谢姝收到的报告和她的观察来看,这个剧组的氛围属于良性。 但是在现场,谢姝发现了旁人报告中未曾提及的隐藏内容。 你在这边一切还顺利吗?谢姝来到张荷远身边问她。 张荷远神色平淡地翻过一页剧本,一切都很顺利。 你确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荷远合上剧本,我很习惯这种态度和目光,不会影响我表演的。 谢姝只需要不到半天的时间观察,就能发现在这个还算和睦的剧组里,有一个人是被排斥在外的。 张荷远虽然长相是亚洲人,与人交往时说的普通话也标准无缺,但她的性格习惯都被她的成长环境刻下了烙印,短时间内剧组里的其他人无法接纳这个与自己外貌相似的异类,有意无意地避开忽视她。 第168章 在好莱坞也是这样,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都有自己的群体,少量的亚裔通常不被接纳。张荷远像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亚裔里也分为许多类别,韩裔、日裔和东南亚的族裔,我在哪里都不受欢迎,也已经习惯这种处境了。 谢姝担心的也是她心态会受影响:不会感到焦虑吗?不论在哪个群体都没有没有归属感。 以前会,在我刚入行时会因此痛苦。但是现在我不会难过了,有时不属于任何群体也是一种自由,我也不需要迎合任何人。 不属于任何群体的自由来自被排斥的过往,平淡的处事态度是因为习惯了不公。 谢姝为她感到可惜,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公平的事,对你这样的女演员来说。 张荷远反而对着谢姝笑,如果你感到可惜的话,就让我的角色获得更好的待遇吧,我希望她能给我带来影后的奖杯。 我会为你努力的,但我不能保证哦。 谢姝在奖项上努力不光是为了张荷远,这是她产后初次制片,她想要用耀眼的成绩来欢迎自己。 颁奖季用导演剪辑版吗?国内院线最近的审核宽松了吧,两边不采用一样的版本吗?谢延歧拿餐巾给谢裕擦嘴。 他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出门吃饭,谢裕因为和爸爸妈妈在陌生地方一起吃饭感到新奇,总共吃了两口辅食还吃得满嘴都是。 谢姝拿走谢裕的饭碗,我可不敢随便尝试,万一审核不通过那就麻烦了。保险起见,还是剪出两个版本分别上映吧。 谢裕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妈妈,盯得谢姝叹气: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你也吃不了菜,在这里有点无聊吧,是不是? 餐馆是谢姝随手订的,到了才发现这是家法餐,环境安静宜人,餐点味道也还不错。就是谢裕这个宝宝根本吃不了餐单上的餐点,谢姝只能特意委托餐厅做份宝宝辅食。 谢延歧侧目注意到餐厅中央的钢琴,伸手挠挠谢裕的脸颊,逗弄她:爸爸给你弹钢琴听好不好? 可能是没听懂爸爸说了什么,谢裕呆呆地看着谢延歧,反而是谢姝惊讶道:你会弹钢琴吗?我怎么不记得你学过。 我学过啊,你忘了?我们还是同一位钢琴老师教的,我比你早学两年。谢延歧无奈解释道。 谢姝脑中开始回忆她的钢琴老师,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弹琴啊。 手指被谢裕肉乎乎的手抓住,谢延歧弯曲指节让手指能挣脱出来,我对钢琴没有那么喜欢,也没有需要展示的场合,当然很少弹。 我们的钢琴老师是不是说过你很有天赋的?是单独跟我说过还是在爸爸妈妈面前说的,我总感觉有这件事。 在爸爸妈妈留他吃饭的餐桌上说过,提及此事谢延歧有些无语,其实我天赋一般,他这样跟爸爸妈妈说只是为了多上几节课,他的价格可是相当的不菲。 谢姝咧嘴笑了,你那时候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人总要有自知之明,天才可没那么常见。 我们宝宝以后要学钢琴吗?谢姝为孩子的培养苦恼起来,她好像对音乐不太感兴趣。 谢延歧轻笑,她还小呢,怎么能知道对爱好的兴趣。如果她不抵触的话,都尝试一下也没关系。 我小时候好像也是,学了钢琴、小提琴、马术还有网球等等,到最后因为不怎么感兴趣都只学了个大概,都不怎么擅长。谢姝也很有自知之明。 谢延歧:但是你马术学得还不错,是不是? 谢姝点头,我对骑马没什么兴趣,但我觉得马术还算有趣,可要我去和别人比赛对抗,我又担心会受伤。 我上学的时候在英国参加过几次,其实很安全,大家都有分寸。 英国那边玩马术的比别的地方多,在其他地方我不常看到有人玩这个。 学校里的男生团体喜欢玩,尤其是牛津、剑桥,那里的不少学生为自己的血统骄傲,更喜欢彰显他们的身份。 哦我见过很多那种男生,完全是一个模子谢姝突然噤声,盯着谢延歧身后不语,目光中隐隐有几分防备。 谢延歧扭头朝身后望去,他的神色也渐渐冷却,随即起身挡住了谢裕,朝来人伸手示好:萧先生,好久不见。 萧绥伸手回握,他的目光落在后方的谢姝身上,和谢延歧问候道:好久不见了,谢总。 平常难得见到萧先生露面,今天真是赶巧了。谢延歧说话明面上客气端方,实则绵里藏针。 是很巧,萧绥依旧看向谢姝,直接对她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延歧气笑了,他松开握着萧绥的手,语气依然客气:萧先生想和我妻子说什么?不妨在这说说看。 萧绥不答,定定地看着谢姝,抬脚想上前靠近谢姝,被谢延歧按着肩膀钉在原地。 我想不论是谁与人交往都要讲究分寸,你说是吗,萧先生? 这两人分庭抗礼,谁也不愿退让一步。谢姝叹气,从椅子里起身,拍拍谢延歧的手臂示意他放手,对着萧绥说:我们换个地方谈。 第169章 突然的骚乱把年幼的谢裕吓坏了,她懵懵懂懂地望着妈妈,仿佛是被大人们的情绪感染了,不客气地张大嘴哭了起来。 三个大人都看向了哭闹的孩子,谢姝害怕萧绥看出异样,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谢延歧。 谢延歧按照她的意思抱起谢裕,低声哄劝着孩子,趁此时机谢姝叫住盯着谢裕看的萧绥:我们现在就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在侍应生的的引领下进了餐厅的休息室,谢姝背靠着房门,问与她相隔不过两米距离的萧绥:什么事非要在这里说? 孩子没事吗? 谢姝最不想听萧绥谈起谢裕,她答:小孩子被吓到很正常,她爸爸会把她哄好的。 萧绥若有所思地点头,终于说起了正事:之前我在采访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如果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你今天在这种场合来找我单独说话也是在打扰我,谢姝的手搭上门把手,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绥连忙叫停:等等! 谢姝停下,还想说什么? 我在采访里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那有什么意义呢?谢姝背对着萧绥,你现在说这些,对谁来说都毫无意义。假如那天那位主持人没有问你问题,你应该不会说这些话的吧?你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永远随遇而安,永远受人摆布。 在谢姝看来,萧绥人生中唯一的主动就是选择了演员这个职业,他有幸能在这个职业中发挥自身的天赋。 可除了演员身份以外,婚姻、家庭甚至师长,萧绥全都在被动接受,当别人干扰他时,他才会做出反应。 和这样的人同处一段亲密关系的感受,谢姝再也不想体会了。 《燃烧的女子肖像》 从休息室回来后谢裕也在谢延歧怀里安静了,见到谢姝靠近,她伸出手要妈妈来抱。 谢姝接过她,和谢延歧说:回去吧,早知道就该在家吃饭。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谢延歧抹去谢裕脸上的眼泪,下次挑家好餐厅吧。 谢裕去了外面一趟累坏了,回去的车上趴在谢姝怀里呼呼大睡,小小的胸口一起一伏,蜷缩在谢姝怀里像只小兔子。 回家后谢姝接到了电话,她把怀里的谢裕递到谢延歧手里,回到书房才接通了电话。 谢总,财务那边想问问您,年末他们 将近年末时财务部门总是问东问西的,堆积的工作让他们加班到现在,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恐怕是真没办法了,谢姝耐心听完,仔细给了他们指示。 打完电话夜色渐深,谢姝去谢裕的房间看了眼熟睡的谢裕,出了房间她在家里四处都没找到谢延歧,谢姝便去问了管家。 先生在琴房。 谢姝愣了,我们家什么时候装修了琴房? 谢姝和谢延歧都没有音乐方面的爱好,孩子还小更是用不到乐器,家里当然没有装修过琴房。 管家给她带路,边走边说:之前收到的结婚礼物里有几样乐器和画作,先生请人整理过了,放乐器的杂物间先生找人加了隔音改成琴房。 哦我怎么不记得家里装修过? 您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家,那时工人们都休息了。 琴房的隔音做的不错,谢姝在门外听不到里面的声响,和管家道过谢后谢姝推门进去。 谢延歧专心弹琴,似乎是没发现谢姝进来了。 谢姝倚着门安静听了会,他弹的曲子都不难,大多是初学者练习的曲子。 如谢延歧所说,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乏善可陈,远不如谢姝听过的音乐会。 曲子的间隙,谢姝出声:怎么想起来弹琴了? 今天在餐厅看到了钢琴,回来就想试试看。谢延歧抬起双手,果然我在音乐上没有天赋。 音乐又不是你的工作。谢姝走到琴凳边站定。 谢延歧活动双手,我的上一份工作,很难说我到底有没有天赋。 你没有天赋,那你的同行算什么? 谢姝是听说过谢延歧的客户的,他的竞选生涯可谓是一帆风顺,在当选前夕曝光的新闻给他造成的伤害对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在对时局和丑闻的把控上少有人能敌过谢延歧。 能力是一回事,天赋又是另一回事。谢延歧抬头望着谢姝道:有人在这行如鱼得水,我在这行却像泥菩萨过江,时时刻刻感觉自己在被消耗。应该也算不上有天赋。 我们家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谢姝确实这样认为。 谢姝虽然投身于电影行业,但她的工作也不是创造影片,而是帮助人创造作品,总体还是聚焦在商业和管理上。 谢黎与她相似,从小到大也没见他这个哥哥身上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天赋,也几乎没见过他对哪个方面感兴趣。 人总是会被自己没有的特质吸引,没有天赋的人也会被拥有天资的人吸引,话虽如此,可关注天才本就是寻常事。谢延歧似乎在暗示。 谢姝不否认她过去对萧绥的感情有部分是因为他在表演上的天赋,被镜头前的天才吸引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第170章 虽然她在他们的婚姻里没有获得幸福,但她不想否认她自己有过的感情。 你后悔了吗?谢姝伸手搭在钢琴上,我们结了婚,明明是我的难题,全都要交给你来解决。 在一场婚姻里,谢延歧需要面对阴魂不散的前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以及需要他投注自身的家庭模式,从旁人的角度看都会感到不解,经历这件事的本人只会承受更多不幸。 谢延歧站起身,他的身影笼罩了谢姝,灯影之下他的五官模糊到近乎淡去。他俯身低头,浅色的唇瓣轻轻吻上她,谢姝没有躲开,顺着他的力道向后倒下,身体压在琴键上发出杂乱的响声。 谢姝愣了愣,她像是突然回神,低头避开他的吻,扶着身下的钢琴想从谢延歧身下抽身而去。 刚动了下腿,腰身就被身上的人搂住,谢姝下意识仰头,吻又落了下来,身体被重量压得不停下降,吻和琴声同一时间奏响,音符顺着她的脊椎向上攀爬,后颈和腰椎都在发麻发烫。 他挤进她的双腿之间,他的吻令谢姝头晕,尤其是在不停的钢琴乐声中,谢延歧亲人和他平时的作风完全不同,浓烈到谢姝感觉她的唇舌要被吞噬殆尽了。 妹妹,亲吻中他断断续续说:如果不想让我后悔那就多爱我一点吧。 在电影拍摄完成的前后谢姝稍微忙碌了一段时间,她看过了导演剪辑的和剪辑师的两个版本,讨论过后两个版本都进行了修改,另外还和张荷远远在天边的经纪人接洽一番,确保她之后能空出宣传的档期。 忙碌的后果就是回家很晚。 回家很晚的后果就是不需要看到家里的其他人。 谢姝并不是想要逃避,毕竟她不能躲谢延歧一辈子,她只是需要时间来认清自己和谢延歧,她不想在这段婚姻里留下遗憾。 谢总,有人想见你。汪念念进入谢姝办公室报告。 谢姝不解:是谁啊? 不预约来拜访她的人不多,值得汪念念专门来说一声的,想来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汪念念稍有些尴尬,额是萧绥萧先生,他想现在见你。 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我问过但他说想面对面跟你说。 请他进来吧。 拒之门外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萧绥被请进门时谢姝正倚着办公桌双手抱胸看着门口,她开门见山:有什么事?我应该说过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吧? 如果他这次来还是为了解释自己的心情那谢姝今后都不想见到他了。 我是想说关于你的女儿,萧绥在谢姝警惕的目光中问:她叫谢裕是吗? 果然他说的话都是谢姝最不情愿听见的:我听说,她的父亲不是谢延歧。 像是高悬已久的铡刀下落,谢姝终于来到了她预想过的可怕场景。 关于谢裕的流言不休,她出生的时间确实惹人怀疑,谢姝无法禁止关于她的议论,也料想过总会有一天谢裕的出身会被质疑。 她能听见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面对萧绥的疑问,谢姝神色如常,平淡回应:是与不是也与你无关。 萧绥上前一步,怎么会与我无关?我是说,她有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谢姝斩钉截铁否定他,快刀斩乱麻般打消了萧绥所有的幻想:不管你认为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法律上的父亲都是我现在的丈夫。你想说她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女儿,我不会承认这个说法。 你不能逃避现实,谢姝,血缘是斩不断的。 就像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斩不断的血缘,斩不断的仇与恨。 他和这个孩子之间,也有着一层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自从那天在餐厅遇见他们一家人,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觉得那个孩子很眼熟,不单单是长相肖似谢姝的眼熟,那个孩子身上还有些更熟悉的成分。 打听谢姝的女儿并不难,从谢姝二婚生产以来,圈子里关于她的议论就没有停止过,无数真假流言井喷似的涌现,有些一眼能看出是假的,有些却要仔细辨明真假。 流言的中心无非是与谢姝有关联的几人,大部分人认为谢姝的孩子并不是她和谢延歧的孩子,至于孩子的真正父亲则众说纷纭,多数人认为是萧绥或者何温洺。 那些猜测以往萧绥不放在心上,只当是旁人编排的,可见过谢裕本人后,这些言论让萧绥心惊,他的感觉告诉他传言是真的,这个孩子和他有血缘关系。 有了这样的想法,萧绥就再难忽视了。他一方面惊讶于谢姝的独断专行,如果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不与他商议就给她创造了一个新的家庭。 另一方面他因为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他的孩子而惊喜,萧绥的亲缘实在淡薄,亲生父亲只会给他带来灾祸,从他出生后就没见过母亲,唯一的亲人奶奶也年岁渐长,似乎不过几年就会离开他。 但现在他有孩子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他与谢姝的血缘结合。 哪怕他和谢姝此生不再相见,只要有这个孩子在,谢姝与他就无法彻底分离。 她是我的孩子,你应该告诉我的。 第171章 她不是,谢姝郁闷地叹气,她是我的孩子,和你没有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要做过检测就能被证实,萧绥继续向前靠近谢姝,他说:她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应该一起抚养她。 谢姝困扰不耐,她烦闷说道:那我现在的婚姻呢?你想在我的婚姻里担当哪个角色? 萧绥提出了大胆的建议: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呵,谢姝轻蔑地笑,不可能,我不会允许的。 我应该作为她的父亲陪伴她,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不需要。萧绥,我绝不会跟你,这个已经决裂过的人重新组成家庭,我的孩子也不可能叫你父亲,你彻底死了这条心。谢姝用桌上的电话叫来汪念念,如果你坚持认为我的孩子是你的,还在外宣扬这件事,以至于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女儿是私生女,那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萧绥急着辩解:她不是私生女,她是 谢总,需要我做什么吗?汪念念进来问道。 谢姝用警告的眼神盯着萧绥,说:送客人出去吧。 萧绥无奈地闭嘴,在跟着汪念念出门前,他不忘宣言:我不会放弃的。 《卡罗尔》 谢姝今天回家很早,她到家后第一时间找到谢延歧,要和他单独聊聊。 他好像知道了,他现在觉得谢裕是他的孩子,我说什么他都不相信。谢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谢延歧不解蹙眉,他为什么会知道?连检测都没有做过。 谢姝摊手,不知道为什么他坚信这点,明明只能是猜测,他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的话牵着鼻子走的人,为什么他会那么坚定。 或许是血缘吧,他就认出了谢裕会是他的孩子。谢延歧拦住走来走去的谢姝,安慰她:不用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没办法不紧张,在血缘上谢裕就是他的孩子,只要他要求做检测,他就能确信这点了。 我们可以拒绝他,不让他接触孩子。 万一他想要通过法律解决呢?到时候在法庭上就躲不掉了,一旦被测出确实是他的孩子,法院会让他抚养谢裕吗?我没法安心。 不会的,和谢姝相比谢延歧丝毫没有怯懦,我们会找到更好的律师,谢裕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谁也不能夺走她。别担心了,我保证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 谢姝眼里蓄着泪,我害怕,我没办法不害怕。吃了那么多苦我才生下她,那是我的孩子啊,凭什么他要抢走。 谢延歧伸手抱住谢姝,勉力安抚她的情绪:不会被抢走的,谁也抢不走你的孩子,相信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别人抢走她。 在他怀里谢姝渐渐冷静下来,她抓着谢延歧的腰,失神地呢喃:我是不是不该生下她 生下这个孩子让谢姝失去了太多,不仅是时间、金钱和她的健康,如今她的窘迫困境全都来自于这个孩子,现在甚至要为即将失去她而紧张。 这不是她的错,谢延歧轻声道: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都是大人的错。 谢姝靠着谢延歧的胸口,在他的安抚中逐渐平复了情绪,大脑也随之变得平静理智。 紧接着,谢姝的理智让她意识到现在她在谢延歧怀里,手臂还抱紧了他的腰。 这可不是谢姝想要的距离,起码在她真的思考清楚之前,她不想和谢延歧靠得这么近,显得她之前避之不及的态度格外可笑。 谢姝慢慢从谢延歧怀中挣脱出来。 下周我要去戛纳,有好几天不在家,你和孩子要跟我一起去吗? 谢延歧:不了吧,孩子还小,带她四处飞不太好,我们留在家里等你。 那样也好。 谢姝上次带着电影去戛纳还是生孩子之前,那次的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她的电影拿到了至高的荣誉被全世界瞩目,美丽的天才演员却于此陨落,那时谢姝心痛到无法呼吸。 在入住酒店时谢姝还心有余悸,她要求酒店安排上次房间以外的房间,对工作人员她也尽量以勉力安慰为主,努力避免上次的事情重演。 晚上谢姝来到张荷远的房间,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谢姝对她说:我想提前跟你说明,在戛纳我不能保证你会拿到影后,我的预期是电影拿到一个奖项,可能无法满足你的期望。 我知道,张荷远淡定放下酒杯,我明白奖项的运作在戛纳并不总是有用的,没有奖项也没关系,有机会表演这个角色也是我的荣幸。 我只希望你不要难过。 这甚至算不上不幸,还不至于让我难过。张荷远抬眼看着谢姝,事实上,我觉得更难过的人是你。 谢姝愕然,我吗? 张荷远点头,没错,你很害怕上一次的事情重演,害怕在这个地方再次失去某人。如果是我,我也会害怕又担心。 或许是吧,我不能不承认,我太害怕事情重演了。 第172章 起码你可以对我放心,在我的工作结束之前,我不会让你难办。张荷远举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谢姝应邀举杯,那就感谢你的配合了。 张荷远此人性格淡得比白开水都寡淡,但和她聊天也有助于缓解焦灼的情绪,那晚之后谢姝的心态就松弛了很多。 她在电影节中也保持了一个平淡的态度,拿到的奖项如她预期,是个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小奖项,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等等与他们无缘,但对于这个成果谢姝也满意了。 剧组的氛围也还不错,当晚聚餐时人们七嘴八舌的: 我们电影播完之后,观众鼓掌持续了足足三四分钟呢。 戛纳电影节播完鼓掌是传统好吧,好电影烂电影都鼓掌。 啊?真的假的? 真的啊,算是一种被动技能了,不过看评论我们电影其实还不错,评分也是不错的。 不知道在国内上映票房会怎么样。 一般谢总的电影票房都很不错,毕竟排片还有宣传都花了不少心思,谢总花了钱的都会赚回来的。 他们订了一家中餐馆,谢姝胃口一般,动力两下筷子就搁在一旁了,结账之后就静静坐在一边,有人来敬酒她也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张荷远坐在她身边开口道:其实我不是很理解你们的敬酒文化,这算是一种什么行为?用来彰显一个团体中最高的地位? 我也不是很理解,所以我不接别人的敬酒。谢姝埋怨:又不是教父,我也没有为他们提供庇护,我只是雇佣了他们工作而已,没必要把我当成father。 教父通过吻手背表达尊重,这里的人通过共饮一杯酒?好像也没有区别。 两种我都不是很喜欢,希望不要再有人对我这么做哦,抱歉,我要接下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是谢姝家里的管家,家里的事情多半是谢延歧安排的,管家联系她的次数少之又少。 谢姝接通:家里出什么事了? 今天先生带着小姐去找您了,但是新闻里说今天的航线并不是很平稳,我想问他们和您相见了吗? 管家的话让谢姝心底发颤,她压着嗓音问:他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上午就出发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谢姝抬头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握着手机的手也止不住发抖,她继续问:出发前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没有,先生只说是去找你庆祝。 好,我知道了。 和管家通完话之后谢姝打了其他的电话,主要是问询飞机航线和事故的详情,得到的答案是飞机目前因为气流紊乱在天上盘旋无法降落。 谢姝挂了电话,扶着墙壁慢慢靠上去,现在不止是手,她的腿也在发抖。 她的丈夫和女儿在一架飞机上,不知何时才能从空中降落,如果他们搭乘的飞机出了事故,如果他们在飞机事故中受伤甚至丧命,如果整架飞机坠毁失踪 那谢姝拥有的一切,就都随着那架飞机消失了。 她所爱的,她在这世上依凭的一切,属于她的家,就全都被剥夺了。 可怕的心痛再次袭击了谢姝,比上次更加绵长煎熬。 而这次,谢姝不知该如何缓解。 《当幸福来敲门》 婴儿从子宫中脱离时,被强制分离的痛苦使他们啼哭不止,他们从一个没有痛苦的温暖世界来到了另一个遍地哀嚎的地狱,愤怒和痛苦自此烙印在了人的本性中。 可谢姝在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感受过痛苦。 她出生于名门望族,出生时家族正处于鼎盛的状态,家族内部的家庭也美满得不像话父母健在,兄弟姐妹相处和睦,人人都爱着彼此、关心着彼此。 在谢姝长大的过程中,她也几乎没有遭受过磨难。唯一值得称得上磨难的一次绑架事件,持续的时间也不超过四小时。 比起体验生命中无休无止的痛苦,谢姝先获得的是体验这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资格。 命运给她佩戴了黄金的桂冠,使她的生命无时不充满辉煌。 你这辈子有什么不如意吗? 有不熟悉的同学这样问过她。 彼时谢姝只是笑笑忽略了这个问题,她没有说,其实她并不觉得这种美满会延续至她的生命结束,那时她预感到她的幸福似乎总有一日会结束,然后迎来漫长的冰河期。 不详的预感如死神的蛛丝隐藏在谢姝的生活中,静静等待某日将她围猎吞噬。 等她长大了,进入了她喜爱的行业,遭遇了一点感情挫折,又为了事业安排了一段并不圆满的婚姻,婚姻中她先后经历了许多人的离世,然后她的丈夫因为愚蠢背叛了她。 和谢延歧结婚之后,生下孩子之后,谢姝终于再次过上了久别重逢的安稳生活,她以为她的不幸已经结束了。 可现在,她的丈夫和女儿在一架飞机上,他们盘旋在天空中无法降落,直到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们都生死未卜。 谢姝窝在酒店的沙发里,一片黑暗中手机屏幕上的红色通话记录分外刺眼,她知道自己应该等待,可眼下独处时什么事都不能做令她更为痛苦。 第173章 她的胃在灼烧,食道和喉管全都干涩得不像话,每呼吸一次就会给她带来刀割般的痛苦,耳鸣声环绕在四周,仿佛整个世界在向她袭来,所有的压力聚集于她一个人身上。 谢姝不停回想起关于谢延歧和谢裕的记忆,她已经很久没有抱过谢裕了,在离家前她实在太忙碌了,每晚回家时孩子都已经熟睡了,谢姝只能去房间里看看她睡觉的样子。 起初谢姝将这个孩子当作重启生活的钥匙,她想用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来补偿自己失去母亲的痛苦,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她新的基石。 她爱着这个孩子,毫无疑问,这个孩子将继承她的一切,延续或推翻她这个母亲的理想。 这个孩子身上充满了期望,她不能也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她。 还有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哥哥。 他爱她,谢姝明白这点,她的婚姻能延续至今大部分都依托于谢延歧爱她。 因为爱她,谢延歧才会放弃工作选择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因为爱她,谢延歧才会把谢姝和她的女儿当成生活的一切;因为爱她,谢延歧才会在今天坐飞机前来看她 如此沉重的爱意,谢姝不想平白受到馈赠,她想回馈相同重量的爱意。 和谢延歧最后一次见面,说的话还是关于萧绥的,那时谢姝害怕得要命,她担心孩子会被萧绥抢走,在家里谢延歧耐心安抚她,并非本意但她让谢延歧拥抱她。 如果那些都是最后一面,如果那些接触都是最后一次,那往后谢姝要依靠这些回忆熬过痛苦吗?如果有一天连她也不记得谢延歧和谢裕,那她的孩子来到这世上到底留下过什么。 不要不要这样 谢姝闭上眼在心里苦苦哀求,她乞求有人来拯救她,乞求她的丈夫和女儿能安全降落。 她愿意用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来交换他们的平安,她此生以来拥有的所有幸福和美满都可以不复存在,哪怕她一无所有,她也想要这两人能回到她身边。 一丝光从门缝中泄出,谢姝猛地坐起身,冲过去打开了大门,等看清了门外的人,谢姝双腿都失去了力气,她扶着门下滑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头小声啜泣着。 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吧。 谢延歧抱着谢裕蹲下,他轻轻亲吻谢姝的额头,一遍遍说着抱歉:我没想到飞机会延误这么久,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就把宝宝带出来,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嗯?别哭了。 谢姝放开双手,安然无恙的两人就在她眼前,她反而不敢靠近了。 她带着满脸泪痕和谢裕贴了贴脸,抬头轻轻吻了下谢延歧,眼底还留着一层盈盈水光,她扶着地面起身,从谢延歧手里接过谢裕,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快进来吧,进房间再说。 孩子睡得很熟,白嫩的脸蛋透红,换个人抱着她也睡得安稳,丝毫没有察觉到父母汹涌的情感。 谢姝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给她盖了一小块被子,俯身亲亲她才出了卧室。 客厅里开了灯,谢姝的模样在灯光下被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红肿的双眼的遍布的泪痕。 抱歉,谢延歧伸手抱住她,我错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谢姝摇摇头,沉默不语。 谢延歧知道她被吓到了,换作是谢姝和谢裕整整三小时生死未卜,他也会急得发疯。 他想继续说些话,要让谢姝意识到他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企图用更多的时间来安抚她,让她漂浮不安的心安全落下。 谢姝突然抬手环住谢延歧的脖颈,抬头重重地亲吻他,牙齿用力地咬住他的唇,谢姝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谢延歧能尝到淡淡的咸味,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但和谢姝复杂的吻相比,所有味道都显得单纯又浅薄。 他们的嘴唇分开,谢延歧垂眸看着谢姝,抬手抚过她通红的眼角,轻声道:如果你不是在这种时候亲我就好了,我既想你爱我,又不想你这么难过。 我爱你的,谢姝流着泪说:我不是因为爱你而难过,我害怕错过你,害怕上次见面就是永别了。 不会的,我不会消失的,孩子也是,我们永远会在你身边。谢延歧想起他这趟行程的真正目的:关于孩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延歧和谢姝生长在同一个家庭,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也相似,细微的区别在于,谢延歧比谢姝更不讲究道德。 萧先生,谢延歧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面上带着微笑,仿佛诸事都了然于心,我们来谈谈孩子的问题。 萧绥皱眉,我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既然是我的孩子,我也有权养育她。 谢延歧微笑着摇摇头,谢姝不希望你参与这个孩子的人生。 可她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参与? 继续这样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我们换个角度来谈,谢延歧平静的态度不变,我们不如把这件事当成一场交易。 孩子是孩子,又不是物品。萧绥不满。 谢延歧轻笑,只是谈判的方式而已。据我所知,萧先生你有位流浪在外的父亲吧,他并不是一位好父亲,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你的累赘。 第174章 萧绥警惕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彻底摆脱他,让这位麻烦的父亲彻底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萧绥思索片刻,试探问道:代价呢? 如他所说,这是场交易,萧绥虽然心动但他要知道代价。 代价是你必须保证不再干扰谢姝和孩子的生活,从她们的人生中彻底消失。谢延歧笑着问:用一个陌生的女儿换取讨厌的父亲消失,是笔不错的交易吧? 谢延歧没有立刻索要答案,他从沙发上起身,考虑好随时给我答案,你想要跟父亲纠缠不休的同时来索要女儿的抚养权,还是想彻底摆脱你的父亲,全看你的选择。 谢姝问谢延歧:他选了什么? 你希望的那个选项。 你威胁他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给出了条件,他怎么选全是他的自由。谢延歧俯身亲吻谢姝的侧脸。 谢姝一时无言以对,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谢延歧问:他没有选你让你伤心了吗? 或许是,谢姝沮丧道:他这辈子没有几次是自己做选择的,每次选择都是抛下我。 尽管这个人已经成为了过往,尽管她已经对这个人失望,但被抛弃的感受依旧令人不快。 没关系,谢延歧低头吻她的眼尾,从今往后孩子都是你的了,她不会被抢走了,放心吧。 今后她将拥有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再也没有让能够夺走她的所有物。 她会幸福的,比过去的所有时间都更加幸福。 孩童时的记忆不会陪伴人的一生,但某些特殊的经历会烙印在人的脑海中。 对于童年,谢裕最深刻的记忆是某个暧昧的清晨。 那时她应该不在家里,她应该是经历了颠簸的旅途才到达了那个地方,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气味。 彼时还不太会说话的谢裕早早睡醒睁开眼,她向左边看看,发现是妈妈,高兴得拱进妈妈怀里,贴着妈妈温热的肚子躺着。 在妈妈身边翻滚了一圈,谢裕再向右边看看,发现是爸爸,又兴奋得爬到爸爸肚子上。 爸爸在她的打扰中睡醒了,在小小的谢裕眼中,爸爸凑过去亲了妈妈,然后又低头亲了亲她,抱着她走出了卧室。 后来谢裕才知道,那晚是她和爸爸妈妈第一次睡在一起,是她拥有家庭的第一天,他们在的地方是戛纳,是属于她妈妈的宏大舞台。 那时的谢裕也不知道,未来她将继承妈妈的事业、奖杯和姓氏,接替妈妈站上她的舞台,成为妈妈最骄傲的孩子,成为辉煌家族中耀眼的宝石。 不过现在不会说话的她还不需要考虑这些,她只需要接受爸爸喂的早饭,等妈妈醒来亲亲她,一起和爸爸妈妈度过漫长的一天就足够了。 毕竟属于他们的未来还很漫长,漫长到无法一一道来。 谢延歧 很早就知道他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早到他几乎没有时间获得对家庭的认同感,就先一步把自己与谢家隔绝在外,坚定认为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外人。 父母对长子的疼爱谢延歧看在眼里,母亲怀孕时的憧憬他日日都能察觉,谢延歧对此却不作他想,他既不嫉妒也不害怕,更没有可能被赶出家庭的惶恐不安,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平淡至极。 谢姝婴儿时期的事谢延歧几乎没有印象,反倒是青少年时期,他们因为年龄相仿,相处的时间是家人中最长的。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谢延歧回想起家庭生活时,占据他最多想法的人往往是谢姝。 他的记忆大多聚集在中学时期,下课后他在门口等人,谢姝从熙熙攘攘的行人中钻出来抓住他,边走边抱住他的手臂,轻声和他说一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相似的年龄让他们的共同话题比旁人多出许多,谢延歧在家人眼里都不是健谈的人,偏偏他乐于回应谢姝的每一句话,谢姝随口一提的事情谢延歧都记在心里。 格外的关心也让谢延歧比谢姝先一步意识到她的真实心情和想法,当谢延歧频繁从谢姝口中听见何温洺的名字时,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他的妹妹对这个同龄男生抱有怎样的心思。 谢延歧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单纯认为何温洺配不上谢姝,那个男孩太温吞内敛,从上到下都平庸至极,谢姝的偏爱大概能是他人生中除了家世以外唯一值得称道的长处。 察觉到谢姝的心情后谢延歧最先感到的是恼怒,不过谢延歧习惯了平静处事,他处理这份情绪时也很平淡,自然地理解成了这是他对妹妹被抢走的不悦。 毕竟在那时的谢延歧看来,除了谢姝以外的家人都隔着一层雾面的玻璃,他们是无法触碰的,唯独谢姝是触手可及的亲密家人。 可谢姝对别的男生产生了偏爱,这隐隐意味着谢姝将不再和他亲密如往常,更暗示了他的妹妹终将与旁人组成家庭的未来。 到那时,谢延歧将失去他在家庭里仅有的一亩三分地。 他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自己的愤怒,再说服自己接受那些可预见的未来,在谢姝与何温洺的相处中认清自己的位置,将他的妹妹一点点推向另一个人。 第175章 倘若没有那起绑架事件,谢延歧大概会在他规划好的位置上待一辈子。 那件事也过去很多年了,具体是怎么被掳走的,绑匪又怎样威胁了他们的家人,谢延歧都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和谢姝被塞进狭小的后备箱里,谢延歧蜷缩起手脚,谢姝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塞满了他们所知所感的一切。 谢姝害怕得身体直发颤,牙齿碰撞的声音点缀在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声中,他们像被塞进了一头怪兽的嘴里,被它的牙齿不停咀嚼撕咬。 发动机像是挨着他们的太阳穴发出轰鸣的声响,车辆行驶中的颠簸让他们畏惧担忧,等到车子真的停下,两人的心脏都险些停止了跳动,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随时等待着绑匪打开后备箱的时机。 黑暗无限蔓延,时间变得难以分辨,两人的希望在无声的煎熬等待中被消磨,在寂静的后备箱里,两人似乎被可怕的静默逐渐溶解,两人的呼吸变为一人的呼吸,两人的心跳声变为一人的心跳声,骨血筋脉通通融为一体。 从上方传来的敲击声打破了两人的呼吸节奏,外围嘈杂的声响这时才传进他们的耳中,有人贴着后备箱安抚他们,告诉他们绑匪已经不在了,现在是他们的哥哥在外面。 后备箱被打开,灯光刺进谢延歧和谢姝眼中,谢姝含泪的双眸占据了谢延歧的视线,无数重影随着灼人的光亮散开,这双美丽的、属于谢家人的眼眸就此刻印在了谢延歧的命运中。 创伤的后遗症让谢姝和谢延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极度依赖对方,谢姝习惯于枕着谢延歧的肩膀休息,习惯于谢延歧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在谢延歧怀里逐渐入睡。 谢延歧也习惯于在复杂的场合里第一时间寻找谢姝的身影。 就像圣诞节那晚家里来了许多客人,谢延歧在应酬里脱身后悄悄走遍了整个房子,不论是人迹罕至的花园还是人头攒动的客厅都没有谢姝的身影,他因为没有找到谢姝而慌张害怕,脑海里不停闪现在后备箱中度过的时间,越想越揪心,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匆忙跑过楼道时和家中的客人撞上,谢延歧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是何温洺那张面带歉意的脸。 事实证明他还是有些长处的,何温洺像是看出了谢延歧为何焦灼不安,指出他身后的房间,低声道:谢姝刚刚和我在那间书房里,她睡着了。 没有着落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谢延歧向何温洺微微颔首道了谢,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是他们家里比较小的一间,除了两排书架以外只放得下一张长沙发,谢姝和谢延歧有时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结果多半是谢姝不知不觉睡着,谢延歧抱着她回房间。 这晚家里来了许多客人,谢姝也装扮得颇为用心,她的长发编成一条长辫子放在颈侧,柔软的针钩长裙包裹她的身体,她肩上盖着何温洺的外套,熟睡时的眉眼安然恬静。 看到她安然无恙,谢延歧颠簸的心脏终于安静下来,他挨着沙发边坐下,慢慢平复心绪。 过分紧绷的弹力绳失去力后会变得松散,就像现在的谢延歧,书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高,沉浸在暖意里的大脑暂时失去了理智,门口的槲寄生轻轻摇晃枝叶,谢延歧下意识想要俯身,想要低头去亲吻谢姝。 谢姝的呼吸扫过他的鼻翼,在他们的嘴唇相碰前,谢延岐的余光瞥见谢姝身上披着的外套,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贯穿他的脑袋哪个哥哥会亲吻妹妹? 他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可谢延岐把谢姝当作家庭的锚点,所有关于家的感情都是由谢姝生发而来,他对谢家所有的归属感也都是因为谢姝的存在。 谢姝是他的家人,超越血缘和情感的家人,哪怕他不再是养父母的孩子,哪怕养父母厌弃他、驱逐他,哪怕谢延岐的姓氏不再被认同,谢延岐依旧会是谢姝的哥哥。 这样的他这样的他竟然对妹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没有比这更确切的忤逆纲常的行为了。 谢姝的呼吸温暖轻浅,书房里安静得能听清气流流动的去向,谢延岐几乎能听见流动在他血管里的液体冻结的声响,他强迫自己远离谢姝,走出两人独处的空间。 那晚谢延岐想了一夜,尚是中学生的谢延岐被他矛盾的心理折磨得难以入眠,他一遍遍谴责自己的无耻、扭曲和怪异。 可不论谴责自己多少遍,再次想起谢姝时,心底涌现的还是他不愿面对的感情。 天边泛出鱼肚白时,纷乱的思绪渐渐指向了一个方向他绝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了。 逃避也好,冷静也罢,能保护这个家庭的方法别无其他,只有谢延岐消失,只有让他这个危险的因素消失,这个家庭才能安然无恙。 离开家的几年谢延岐过的还不错,虽然在法律上他和家人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父母依旧将他当作亲生儿子照顾。 偶尔他能从电话里得知谢姝的近况,听说她对电影很有兴趣,准备去内地学电影。 据说上学前的假期她准备去意大利度假,和何温洺一起。据说谢姝和何温洺约好了以后都要在电影界工作。据说家里人都很喜欢何温洺 去内地学电影?这和去沙漠里找水源有什么区别?谢延岐难得说刻薄话。 第176章 一切都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谢延岐的心情却和那晚他决定离开时别无二致,他依旧在被矛盾的想法折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谢延岐在离开学校后进入了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行业,他在波澜诡谲的争斗中搅弄风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主义和人,随时准备好背叛他人,也最好了随时被背叛的准备。 他不明白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他在这个反人性的行业里坚持下去的意义,他站在幕后见证他的客户获得竞选的胜利,心里想的却是中学时谢姝也在深红色的帷幔下出演过剧目,他也站在这个位置观望着台上的人。 哦,那时与她一同上台表演的人是何温洺。 等到谢延岐彻底熟悉这个行业,做任何事都变得游刃有余时,谢姝也逐渐崭露头角,谢延岐偶尔会在新闻里看见谢姝野心勃勃的面庞,以及站在她身侧的同事兼男友何温洺。 那时谢延歧真心认为何温洺会一直站在谢姝身侧,尽管后来谢姝和何温洺分开了,谢延歧依旧认为何温洺是最适合谢姝的人。 因为谢姝后来的丈夫甚至比不上何温洺,一个品质稍次的男人战胜了另一个充满瑕疵的男人。 在谢姝的婚姻开始不久后,他们的家庭遭遇了惊涛骇浪,以至于谢延歧无心思考谢姝在她的婚姻里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母亲的离世让他们三个孩子抱成一团,企图和家人互相取暖。 谢黎最先走出这种哀痛,他年龄最长,更深刻意识到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他在未婚妻陪伴下逐渐走出了无尽的哀悼。 剩下谢姝和谢延歧两人在原地瑟瑟发抖,此时谢延歧对谢姝离开的恐惧到达了顶峰,谢姝可以回到她的婚姻里疗伤,那谢延歧呢?他没有值得寄托的人或事物,他没有崇高到足以容纳他一切的事业理想,他根本没有能够寄托自己的对象。 和十几岁时一样的境况,如今的他只有谢姝了。 所以当看见谢姝十分抗拒萧绥时,谢延歧心中竟然感到庆幸。 哥哥,谢姝趴在谢延歧胸口问:你不想做些别的事吗? 天色将明,鸟鸣声逐渐浮出夜色,谢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个时间她的神智都迷迷蒙蒙的,问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不知道。 谢延歧的手指耐心梳理着谢姝的长发,他慵懒回:我不在家宝宝怎么办?谁来带她? 她在长大的,长大之后就不要这么多人照顾了。而且家里有阿姨有管家,他们都能照顾好孩子。 我在家让你厌烦了吗? 不是,谢姝眼睛睁开一条缝,我觉得你被家庭困住了。 黑发从谢姝光裸的肩膀下滑,谢延歧抱紧她,我喜欢在家里,家里有你和孩子,等你回家我就很幸福了。 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这下谢姝睁开眼了,她不满地盯着谢延歧,像是在谴责他的懒惰。 谢延歧被她瞪得发笑,他低头亲吻谢姝的锁骨,声音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有机会我会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的,别担心。 得到回答谢姝又安心趴回去,她呢喃道:我不想我们有谁被困在婚姻里,不想有谁承担传统意义上的丈夫和妻子角色,我们是夫妻,但我们都是自由的。 我明白,但和外面的事情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家庭,在家里让我感觉更舒服。 他的吻慢慢向下游弋,吻过谢姝的肩颈、胸口和小腹,在她肚子的疤痕上流连。 我要睡觉了,谢姝向后躲,马上谢裕醒了又要来吵我们,到时候又睡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咚咚两声,刚学会说话的谢裕在门口开嗓:妈妈,爸爸妈妈!妈妈! 谢姝觉得如果不是孩子的词汇量有限,她能从早到晚说个不停。 她伸手拍谢延歧的背,催促道:去哄哄她,让她见到你,快去。 马上去。 谢延歧轻轻咬了咬谢姝腰侧的肉,从床上翻身而起穿好衣服,打开门迎接他的女儿:爸爸在呢,宝宝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谢裕还朝房间里伸手,嘴里喊:妈妈,妈妈 妈妈还在睡觉呢,爸爸带你去吃饭。 他依赖眷恋的,就是平静中欢闹的家庭生活。 谢裕 过完二十岁生日后,觉得自己应该找点正事做了。 并不是父母在催促她,也不是家庭突变需要她撑起一片天。 事实完全相反,她的父母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母亲依旧在她的行业稳坐皇位,她的公司依旧在市场上独霸一方。父亲虽然对事业不大热情,但他想做的事情总能做好。 年逾四十还春风得意的父母给她的二十岁准备了过分豪华的礼物,豪华到谢裕要花费一些时间来签收它。 收到礼物后谢裕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期,她在思索自己在二十岁这样一个不早不晚的年龄,是不是要做出些成绩来呢? 她妈妈在二十岁时已经初次涉及她热爱的行业了,而谢裕二十岁连她未来会从事哪行哪业都一无所知。 你妈妈在二十岁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甚至因为去内地上学和朋友大吵一架,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舅舅面对着手里的牌斟酌一番,谨慎地打出牌面。 第177章 谢裕随手挑了两张牌扔出去,可是妈妈在我这个年龄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妈那类人是比较幸运的一类人,他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谢黎摊开牌面,更多是我和你爸爸这种,都到四十多岁了也没个人生志向。 啊?谢裕扔掉手里的扑克牌,沮丧道:我才不要这样,四十多岁都没有想做的事情,多讨厌啊。 谢黎顺手洗牌,你才二十岁,还那么年轻,没有想做的事就去试试好了,你爸妈会支持你,即使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在二十岁时确立人生志向并不简单,于是谢裕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来协助自己。 她花了很多时间向外围的世界探索,身体走得越远,对于心灵的探索就越清晰。 她在地球最边缘的极地观赏与世俗迥异的景色,在呼啸的风中,谢裕并没有思索出她的人生该走向何方,而是开始好奇她的母亲是为何热爱她的行业。 电影不是文学,它是集体合作的产物,按照谢裕对母亲的了解,一个团队里出现不合她心意的瑕疵都会让她气闷,但在工作时她却允许团队随心发挥。 电影也不是纯粹的艺术,它被市场和商业等等因素层层裹挟着,谢裕不认为母亲在做出决策的过程中都是满意的,她也曾为了更好的商业效果做出违心的决定。 电影更不是令人铭记的传奇,漫漫影史中值得被后世传颂的影片寥寥无几,谢裕不认为母亲的作品会名垂青史,或许在她未来的职业生涯中会出现这样的影片,但现在并没有实现这项伟业。 那么电影作为如此庸俗可笑的意识载体,又是如何让她伟大非凡的母亲深陷其中的呢? 谢裕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要问本人。 于是她背起行囊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母亲在听了她的问题后,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邀请她:最近我有一个剧组即将开工,要不要去体验看看? 谢裕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去剧组找过母亲,对于剧组的印象还是一群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现在母亲邀请她了,那试试也不会造成损失。 二十岁的谢裕经过半年的gap后走上了谢姝当年的老路在剧组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员工。 虽然谢姝没有郑重其事地介绍她,但母女的基因力量是尤为可怕的,几乎所有人在见到谢裕时心里都有了正确答案。 这对母女过于相像的面貌实在是藏不住秘密。 因此谢裕的剧组生活变得和她的旅行一样安逸,她需要做的都是简单的小事情,没有人会不长眼把繁重的事务交给她。 谢裕也不想主动请缨挑大梁,她只想作为旁观者来探查这一行业的魅力究竟从何而来。 她旁观了大多数的戏,看着导演和编剧对于剧本的不停修改探讨,深夜眼睁睁瞧着负责灯光、音效等等的工作人员的煎熬,以及最后一场杀青宴。 直到那时谢裕都不认为这个行业有什么魅力,它依旧庸俗、吵闹、通过拙劣的手法愚弄世人,俗气得不能再俗气。 可她看见了这部电影呈现在银幕上。 大银幕仿佛拥有特殊的魔法,把所有光与影、爱与仇,人类这一生物体值得拥有的所有情绪,这世界给予人的体验与感触全都描摹得似真似假,它亲手打造了一个无瑕的乐园,亲手造出了一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境。 原来妈妈热爱的是这样的时刻,她痴迷的是那座永远无法到达的梦幻岛屿,她能做的唯有在银幕上仿造一二。 生平第一次,谢裕想跟随母亲的步伐,成为母亲身后的人,继承母亲的事业。 谢裕的决定让身边的朋友有些惊讶。 谢姝对此解释:子承父业很常见,女承母业就比较少见了。 谢延歧赞同道:父亲创立事业,儿子继承事业,从封建社会时期的继承制流传下来,当然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母亲创立事业,她的女儿又恰好继承母亲的事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叙事。 所以我没有做错吧?谢裕惴惴不安地怀疑自己。 谢姝和谢延歧相视一笑,谢姝柔声安慰女儿:你没有做错,错误的范畴的很窄的,你还没有踏进去。 谢裕暂时没法让自己安心,她做的选择令她感到困惑。 之前在选择大学专业时谢裕选择了金融类专业,她认为家族里很多人都属于这个专业,即便自己没有理想,选择这个专业也不会出错。 可现在它出错了,谢裕要从这个专业乃至这个学校退学,在母亲的建议下重新选择院校和专业。 这样一来,花费了一年时间gap认清自己的谢裕比朋友们落后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她和原来的朋友时差混乱,根本无法联系。 再者崭新的专业和学校,让谢裕心里毫无底气,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妈妈,如果我没有天赋怎么办?她一遍又一遍问母亲。 在刚开始关注电影的时候,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天赋,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天赋。谢姝像是在转述她的过往:女儿,在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只有少数,剩下的多半是没有天赋的人,但没有天赋的人也会寻找配合自己的方法道路,妈妈找到了,你也能找到的。 第178章 还称得上是个少女的姑娘就这样莽撞地走进了属于她母亲的世界,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但有的是热情与爱,如她母亲的二十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