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凤凰好成仙》 楔子 十月十九,迎仙坡上翠绿了整整三百年的常青枫,一夜之间尽数红透。 燃烧着橘红火焰的枫叶随风飘入云层,引燃半边天地,惊起众仙,撼动人界,甚至吸引素喜阴暗的妖族现身,当之无愧为百年难遇的旷世奇观。 常青枫红,乃吉庆之兆。 而喜事,仙界也确有一桩。 岐山凤凰与蓬莱麒麟,两族联姻了。 联姻的原因,大概是龙王敖覆的一句玩笑话。 一年前,岐山凤凰族族长岐宽喜得双子,一儿一女不说,还都是千年难得一现的九羽。岐宽欣喜若狂,直接以崎凤、岐凰为儿女命名,不仅举族欢庆一个月,甚至还效仿人族,在两子满月那天大宴宾客,除了上古仙族,连人仙的天后天帝也前来捧场,一时之间,风光无二。 而就在凤凰兄妹出生后一年,蓬莱麒麟洞也传出喜讯,洞主珞贤同样喜得一儿一女,竟还都是千年一见的金麒麟。不过蓬莱麒麟素来低调,加上麒麟不喜聚族而居,因此并未铺张,只是宴请了一些仙族好友,比如东海龙族、古神白泽、以及岐山凤凰夫妇等。 蓬莱甘露闻名三界,所酿之酒更是甘美醇香,因此酒过三巡,众仙皆有些微醺,不知怎的就聊起自家孩子,聊到正高兴,一直笑而不语的白泽忽道:“你们两家皆是双子,且都是千年一遇的圣品,不如结亲如何。” 岐宽同珞贤相视一眼,有些为难道:“我们两族极少与外族联姻,因此……” 龙王敖覆素来心直口快,闻言忍不住玩笑道:“怎的?害怕九羽生出六羽,金色褪回青色?” 岐宽性子火爆,受不得这等玩笑,当即拍桌瞪眼道:“生子如何乃天定,九羽凤凰与金麒麟千年一遇,哪能代代皆出,况且我同夫人均为六羽,珞兄同嫂夫人也并非金色,又怎会在乎这种事情!” “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是否本族。”敖覆在他肩上拍拍,依旧笑眯眯的说:“凤凰麒麟均为上仙,且九羽凤凰同金麒麟又均为祥瑞,两者联姻乃锦上添花,何乐不为?” 其他宾客觉得此话甚有道理,不由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锦上添花,何乐不为。” 岐宽:“……” 珞贤:“……” 于是三日之后,尽管岐山和蓬莱都没有动静,凤凰麒麟两大上仙家族联姻之事却迅速在三界传开了。 妖王无袖命妖界工匠采千年玄冰,经九九八十一日磨砺,覆上蝉翼水晶,雕百年紫檀,制成百鸟朝凤妆台和游麟戏珠妆台,贡与两家;兽王命百兽采芽尖晨露千壶、百花琼蜜千壶、珍果浓浆千壶,贡与两家;人族纺金丝锦缎万匹,动用能人巧匠千人,裁锦绣华衣数百件,贡与两家…… 各色珍宝贡品络绎不绝被送往岐山与蓬莱,岐宽与珞贤又皆是要面子之人,本想澄清此事,却发现事态已难以挽回,最后只得咬牙点头,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然而五百年后,结为连理的却只有岐凰与珞麒,凤凰家的大公子和麒麟家的小女儿不知为何两看生厌,不仅严词拒绝了之前的婚约,竟然还在各自兄长与妹妹的婚宴上大打出手。 那麒麟家的小姐骆麟性子火爆,下手狠辣,明知岐凤有意谦让,却仍咄咄逼人,甚至祭出了神器乾坤扇。此扇融了阴阳两气,其中阴气同凤凰至刚至阳之气相冲,竟将一直未出手的岐凤击落凡间…… 第一章 灵渊初遇 记得刚刚修炼成人形的时候,族里的长老曾捏着璃书钰毛色暗淡的大尾巴,颇为遗憾的叹息:“书钰这么多年难得修成人形,怎就收不回这尾巴呢?” 说到尾巴,这事其实也怪不得璃书钰,那群老人恰好在她幻化时突然闯入,惊得她半路停下,才没来得及化掉那条大尾巴。 位于天界与妖界相交处有一峡谷,名唤灵渊,灵渊深处有一个芝麻大点的小村落,名唤百狐村。 说是百狐村,其实加上还未修成人形的小狐狸,统共不过八十有三。璃书钰自记事起便生长在此,照顾她的主要是同胞姐姐璃兰婧,五十年前璃兰婧嫁到了百狐村外,照顾璃书钰的便变成了族长和他夫人。 灵渊之所以唤作灵渊,是因为里面生长了许多三界都没有的仙药灵草,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萤火灵芝。几千年前,一白狐饮水时不慎落入灵渊,恰好落在灵渊最大的萤火灵芝伞面上,保住了一条性命。灵芝生长千年已有心性,它抖落沾有日月精华的露水为白狐疗伤,但却要求白狐留在灵渊,世代守护萤火一脉,而作为交换,萤火灵芝会将所集天地精气分出一半给狐狸,助它修炼。 这白狐,便是百狐村的仙祖,如今已位列仙班的萤狐仙人。 璃书钰自幼便每日听那仙人的故事,耳濡目染之下对得道成仙之事自然十分热衷,然而萤火灵芝虽能集得至纯的天地精华,却雨露均披,百狐村上至族长下至稚儿,大家分到的灵力都一般多,再加上僧多粥少,自萤狐仙人之后竟再未出现过有所成就的狐狸。 不,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虽说没能成为神仙,但嫁给神仙的却有一个,那便是璃书钰的阿姐璃兰婧。 璃兰婧长璃书钰三十岁,性子柔和温婉,容貌即便在美人云集的百狐村中也是最出挑的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雄狐狸几乎全都喜欢她。五十年前,驼山山神濛柯为救其母,冲破重重险阻进入灵渊寻找仙草“续魂兰”,恰好遇上早起采集晨露的璃兰婧,并对施以援手的她一见钟情。于是回去驼山之后没几天,他便又带着满满两箱奇珍异宝再次劈荆斩棘而来,向璃兰婧求了亲。 百狐村自萤狐升仙后便没见过多少次神仙,更别说是来求亲的神仙,为此族长激动万分,动用全村之力置办了一场丰盛的宴席,当天晚上就把璃兰婧和濛柯的亲事定了下来,第二天一早,璃书钰还没睡醒,璃兰婧就留下一封书信和她小金库的钥匙,悄悄跟着濛柯回驼山了…… 璃书钰因这事一直对自家阿姐有丝埋怨,即便深知阿姐是怕她送别时太过伤心,却还是怪阿姐没能让自己再多见她一面,多看她一眼。 璃兰婧出嫁后,璃书钰便成了神仙的亲戚,在族中地位迅速攀升,连族长都对她细语和声。可惜这份地位对修仙没有任何助力,她依旧是只四脚着地的小狐狸,拖着一条收不回去的尾巴,一副半吊子的模样。 时日一长,璃书钰难免心焦,然后生出些歪心思。 比如吞灵芝。 萤火灵芝数目稀少,且生长的地方极其陡峭隐秘,因为害怕不懂事的小狐狸捣乱,族长并未将灵芝的分布告诉大家,所以璃书钰虽是百狐村的狐狸,实际却对灵渊里的灵芝一无所知。 可这并不妨碍璃书钰对它们的热爱。 于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她偷偷溜出村子,潜入了灵渊深处的瑰木林。 瑰木林中没有道路,树木藤条错综复杂,加上雾气浓重,因此被长老列为禁地,不许小狐狸们随意进入,因为那些曾一时好奇钻进来的小狐狸,最后没有一个能被找回来。 胆小如璃书钰自然不会贸然进入,之所以这次敢壮着胆子溜进来,是因为带上了前几天姐夫濛柯命山鹰捎来送她的山石罗盘。此罗盘由驼山神石所造,由两针一盘组成,那阴阳两针相互吸引,因此只需将其中一针留在她的小茅屋里,另一针便始终指向她家,不必担心会困在这迷阵林中走不出去。 璃书钰心情愉悦的在林中四处翻找,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见迷雾之中有薄光闪烁,那光芒幽暗中透着浅绿,好似夏日盘桓在青潭周围的萤火虫。 找到了! 璃书钰大喜过望,顾不得打量周围情形,大步向那团萤火飞奔而去。 然而还未跑出几步,那团萤火突然动了动,变成了两团。接着,便有粗重的呼吸声自前方传来,一只五尺高的大黑豹正踏着满地残肢枯叶,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璃书钰虽从未离开过百狐村,却也在书画上见过豹子,这只应该是失足落入灵渊的,脸上还有划伤的痕迹,它看起来很久没有进食,眼里闪着贪婪的寒光,绕是璃书钰再迟钝此刻也清楚意识到,她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来不及细想,她扭头拔腿便跑,慌乱中竟现出了原形,原本握在手中的罗盘也落在了地上。那黑豹穷追不舍,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摄人心魄的咆哮,她不敢回去捡罗盘,只得眼一闭心一横,继续撒丫子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再也提不起脚步,可那黑豹的咆哮声却依然在身后炸响,犹豫片刻,她幻化为人形,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身边树枝最为浓密的那棵老树。 她小心翼翼的蜷缩在枝叶之间,一点一点的向上挪,然而还没挪动几下,本欲攀上树枝的手却握住了另一样东西。 一只手。 璃书钰登时汗毛倒竖,三魂六魄尽散,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差点把她憋死过去。好在此时那黑豹又咆哮了一声,她飞在天上的魂魄才尽数归位,吊起来的心也重新落了回去。 两下折腾,她反倒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慢腾腾的挪上那只手所在的枝干。 手的主人是个男人,一个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男人。他紧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脖颈和脸颊上虽有轻微的擦伤,却也难掩他精致秀丽的容貌,华美的衣服被划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口子,看着甚是狼狈。璃书钰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尝试着将他唤醒,无奈他昏迷严重,怎样戳都纹丝不动。遗憾收手时却意外带下了遮在他前额的乌发,一个闪着红色微光的华丽火纹纹印浮现在她眼前。 这种纹印璃书钰在濛柯额上也见到过,只不过濛柯的纹印图案简单且不会发光,具体什么图案她已记不清,却清晰记得濛柯那时跟她说,这叫神印,只有神仙才有。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落魄昏迷的男人其实是个神仙,不仅如此,还是个法力高强的神仙! 黑豹的咆哮声已近在咫尺,璃书钰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了,黑豹诚然厉害,可比起神仙,自然是小巫见大巫。她激动不已,慌忙探手在这神仙的脖颈处来回按压,发现原来是有一股阴邪蛮力正梗阻在他胸口,压制了他的纯阳仙气,导致他一直昏迷不醒。 既然是被堵住了,那自然需要借助外力来通一通。 璃书钰轻轻掰起这不知名神仙的下巴,俯身轻触他双唇,将体内凝聚着星月精华与她数百年修为的紫丹渡进了他口中。 紫丹离体,璃书钰退化回了一只小狐狸,只能焦急的拿湿鼻子轻拱他脸,盼他赶紧醒转过来,把那只黑豹子揍回娘胎里去。 然而还没拱两下,脚下便剧烈摇晃起来,原来是那黑豹发现了她,正一步一步往树上爬来。它身体极重,大掌拍在树上憾下一片树叶,璃书钰刚失去紫丹甚是虚弱,脚上一软,便自树上跌了下去,生生跌断一条腿。 璃书钰痛得差点厥过去,发出尖锐的哀嚎,那黑豹自树上跃下,眼看就要向她扑将而来,一道金光骤然自树丛中迸射而出,将那黑豹牢牢钉在了树上。黑豹奋力挣扎咆哮,那金芒又化作一条蛇形绳索,将它死死勒在树上,不消片刻便将那钢筋铁骨的豹子勒断了气。 “小狐狸,能站起来么?” 璃书钰惊魂未定的看着那死状凄惨的豹子,忽听得有人唤她,不禁抖了抖耳朵,警惕的四处张望。 “我在这呢。” 一道矫健身影自树上跃下,稳稳落在她面前,刚刚还尸体一样躺在树上的人已经醒转,此刻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问:“小狐狸,这是什么地方?” 呵,这是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虽说救你的本意是自救就是了…… 所以璃书钰甩了甩沾着落叶的大尾巴,低头舔舐自己受伤的后腿,没理他。 好在这位神仙虽盛气凌人,却多少还有些良心,他叹口气,动作轻柔的将璃书钰抱进怀里,四下看了看,取下树梢一片绿叶,默念几句咒语,那树叶便化作一只燃烧的火蝴蝶,向空中飞去,而神仙也驾了团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只火蝴蝶骤然熄灭,而神仙也遣散脚下的云落在了地上。璃书钰探头一看,落点正好是她那小茅屋门口,璃思修正趴在门上,一脸懵懂的看着从天而降的神仙,以及神仙怀里的她。 “书钰……”他战战兢兢的说:“我来拿鸢尾的种子……你怎么……他……” “小狐狸。”神仙将璃书钰递到璃思修怀里,和善的问:“这是哪里?” “百……百狐村……”璃思修抱着她后退两步。 “百狐村?”神仙挑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儿是灵渊。”璃书钰抬眸瞅他一眼,用还带着小狐狸奶气的声音说:“百狐村世代蜗居在这弹丸之地,你们这些神仙不知道也很正常。” 见她说话,那神仙眼神一惊,一脸意外道:“你原来会说话。” “我原本还是人形呢,若不是把紫丹给了你,现在也不会是这模样。”璃书钰竖起耳朵,自尖鼻子里喷出口气,愤愤的说:“现在豹子死了,你也醒了,快把紫丹还给我。” “紫丹?”那神仙挑眉“什么紫丹?” “别装傻!”璃书钰气得尾巴炸毛,伸出前爪指着他道:“你被阴邪之气阻了胸口一直昏迷不醒,是我用修为凝结的紫丹帮你打通了六脉,你现在才能这么生龙活虎!紫丹现在就在你肚子里,你休想赖账!” 那神仙显然不太相信自己会被一只小狐狸救,他半信半疑的伸手在胸口和小腹摸了摸,突然笑了,笑得很是无奈滑稽。 “你这紫丹也太小了,若是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出来,它也能打通经脉?” 呵!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嘲笑她修为浅薄么!就算她修为真的浅薄,你还不是被这浅薄修为给救回了一条命来! “我们百狐村的狐狸都是凝聚了萤火灵芝精气的,紫丹就算修为浅薄那也与其他内丹不同!况且你修为深厚神力无穷,还不是被人从天上打下来了!” 听璃书钰如此说,那神仙霎时黑了脸,脚下的青草也被他身上散发的怒气烤得焦黑。他冷笑一声,威胁一般道:“小狐狸,你可知只要我运下气,你这颗芝麻大小的内丹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烟消云散?!璃书钰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不相信神仙也会说出这种妖魔般的言辞,紫丹是她的心血之物,怎能被他说化便化掉!因此她牙一咬、心一横,忍住后腿钻心的疼痛,自璃思修怀中一跃而起趴在他脸上,对着他那张恶毒的嘴就亲了下去。 那神仙被璃书钰惊得懵了一瞬,回过神来用力将她从脸上扯下,却见她已经叼着从他丹田中吸回的紫丹,盯着他笑弯了眼。 “放肆!”他怒目瞪她,牙齿咬得咯吱响:“山野蛮兽,不知礼法……” 璃书钰仰头把紫丹吞回肚里,舔了圈嘴巴,懒洋洋的说:“我们乡下狐狸难免野蛮,大仙胸怀宽广肚里撑船,肯定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乡下狐狸一般计较……” 话还未说完,一股灼热便在丹田之内爆炸开来,她撕号一声自那神仙手中滚落,不受控制的幻为人形,浑身上下犹如置身业火,灼痛到头脑几欲晕眩,凄厉疯狂的哀嚎不已。 璃思修被她这模样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便往族长住的茅屋跑,边跑边喊:“爷爷!救命!来人啊!救救书钰!” 百狐村小,这动静早就吵醒了村里的人,不消一会儿就见族长带着几个长老和一些看热闹的村民浩浩荡荡的赶到了璃书钰那个小茅屋。 “书钰!”族长欲上前扶璃书钰,却突然被一直冷眼旁观的神仙拦住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百狐村!”族长一脸愤怒:“是你伤了书钰?” “我没伤她,是她自找的。”神仙冷眼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璃书钰,凉凉道:“她那颗紫丹凝的是月下阴柔精华,沾了我的火曜真气后两气相冲,本不该再拿回去,可她不仅吞了回去,还连带着吸走我丹田内真气,现在两股气在她体内交锋,若是不能均衡过来,她今日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什么?!”族长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差点厥过去,好在璃思修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将他又扶了起来。 “不知……不知书钰得罪的是哪位上仙……” “我出身岐山,单名一凤。” “岐山?!”族长彻底厥了过去。 岐山朝圣,居有上仙,名唤——凤凰。 完了完了,璃书钰欲哭无泪,本想着占点神仙的便宜,谁知道人家是上古仙兽,哪怕是一点点修为,都足矣让她这山野小妖消化不良、活活撑死。 她内心一片绝望,看来今日横竖是逃不过一场惨死了,既然怎样都是死,那还不如死得好看一点,索性直接让那日曜之火将自己焚成灰,省的阿姐见到尸体后悲痛难过。 这么想着,她默念一咒,狠心碎掉了那颗凝聚自己百年心血的紫丹。 紫丹碎裂,原本在她体内四处冲撞的热浪却骤然平息了,灼热之气化作温泉暖流,缓缓渗进她的四肢百骸。就在她以为侥幸逃过一劫的时候,尾巴却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挣扎着看向自己的尾巴,只见原本毛绒绒的大尾巴不知何时变成火红色,在一阵异样的光芒中,一根一根的分裂,最后变成了九根! 这下连原本一脸漠然的凤凰都绷不住了,他嘴角抽搐着看向璃书钰,眼中是一丝难掩的崩溃。 鸿蒙云气在璃书钰脚下凝聚,几道血纹在她额上凸起,她愣怔的看着面如菜色的凤凰,听见他阴阳怪气地说:“小狐狸,恭喜你,你成仙了。” 第二章 小狐成仙 璃书钰成仙了。 继萤狐仙人之后,她成了百狐村第二个可以踩着云从灵渊飞出去的狐狸。 族长心花怒放,不仅命人准备了只有年庆才会吃的丰盛宴席,还死活留下了那位想要尽早和她划清界线的凤凰仙人。 这个神仙来得不风光,璃书钰纵使再厚脸皮,也知道这身仙力是从凤凰那里偷来的,因此宴会全程她都不敢看岐凤,一看见他就觉得满心羞愧,使劲低头,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岐凤倒像是看开了,最后没有拒绝族长的挽留,在百狐村的月灵泉中沐浴一番,换上了萤狐仙人留下的翡翠衫,簪着竹叶变作的碧玉簪子,一派温润素雅的模样。他应是很中意用灵渊露水酿造的白果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原本无甚表情的棺材脸也慢慢趋于柔和,竟还跟族长谈笑起来。 村里跟璃书钰同龄的几个小狐狸都羡慕她羡慕得紧,叽叽喳喳的念叨说不知道岐凤愿不愿意也分些灵力给他们,除了璃思修。他安静的坐在璃书钰身边闷头喝酒,陈年的白果酒被他当水喝,不一会儿白皙的俏脸上就浮起一层红晕,细长狐狸眼中还晕着水汽。 “思修?” 璃书钰轻轻摇了摇他,试探着问:“你醉了么?” 璃思修被她晃得差点倒在桌上,璃书钰这才发现他原来早就已经醉了,喝酒根本就是顺手,压根没经过脑子。 她抬头看了看正和凤凰谈得开心的村长,没好意思打扰他们,只好自己架起已经烂醉的璃思修,摇摇晃晃的挪回了他那个小竹屋。 璃书钰和璃思修自幼便是朋友,身为族长的孙子,他自然袭了萤狐仙人的血脉,是村里仅有的几只白狐之一。小孩子不懂事,见他毛色与众不同,其他的小狐狸难免会孤立他,也就只有璃书钰这种没心没肺的,天天只惦记着村长家里的各种瓜果,黏着璃思修要去他家玩,时日一长,就成了这村子里和他交情最深的那一个。 今日机缘巧合璃书钰得了凤凰神力,体内紫丹湮灭于日曜之火,从一只吸收星月精华的灵狐幻化为九尾火狐,从此必须依靠烈火暖阳活下去,灵渊阴暗偏僻不见日光,她只能选择离开。而璃思修作为族长的孙子,自然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成为第二个萤狐仙人。 儿时玩伴即将天各一方,璃书钰能明白他的难过,因为她也一样。 “书钰……” 把他在床榻上安顿好,璃书钰转身想去拧条帕子帮他敷额头,却没想到刚刚还不省人事的璃思修突然醒转过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用他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看着她道:“我也要走。” 他的屋内从不燃灯,用来照明的一直是村长送他的两颗夜明珠,浅蓝幽光映着他冰蓝色的眸子,美得竟令璃书钰心尖一阵打颤。 “你喝醉了,思修。”她轻掰他的手,有些无奈的说:“你是和萤火灵芝有约定的萤狐一脉,我阿姐说灵渊出口设有结界,你出不去的。况且你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出去之后没有灵芝为你提供精气,你连维持人形都很困难。” “若我能出去呢。”他抓住璃书钰想要掰开他的手,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仿若宣誓一般道:“若我能出去,你还愿意一直陪着我么?” “怕是不行。” 门口传来略带讥嘲的声音,璃书钰和璃思修皆是一惊,扭头看向说话的人,发现竟然是刚刚还在和族长谈笑风生的岐凤。 “这小狐狸出去之后会被天庭收编,幸运点能谋到个一官半职,运气不好就只能当个挂名的世外散仙。从我这里吸取的修为在她幻化成火狐时便耗得差不多了,若她今后不能自行修炼,不出五十年,她便无法保持人形,只能四脚着地的生活。而你,自幼便吸收谷内灵芝精气,身子早就被养金贵了,离了这灵渊你是无法自行修炼的。” “你胡说!”璃思修猛然坐起身,狠狠瞪着岐凤道:“萤狐仙人成仙前也一直吸收灵芝精气,如今不也……” “萤狐仙人成仙后曾一度难以维持人形,是蓬莱麒麟收留他在岛上修炼百年,才得以学会自行凝结灵力修为,我去蓬莱拜访时与他小酌过两杯,所以不必担心我骗你们。”岐凤慵懒的靠在门框上,斜瞪璃书钰一眼,冷哼道:“虽然我万分不想再和你这狡猾的小狐狸扯上关系,但既然你带着我的神印,我也不能放任你四处败坏我的名声。今夜简单收拾下你那破烂行头,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紫霄真君,他那紫霄宫中尽是炼丹房,多烤几次真火,你说不定就能开窍自行结丹了。” “紫霄真君?”璃书钰一脸懵懂,“他是什么变的?” 岐凤扶额,满脸疲惫之态,他深吸两口气,勉强压抑住满心不耐,咬牙切齿道:“紫霄真君乃人仙,飞升之前是紫霄山上一位归隐的道长,擅长控制真火,精于炼制丹药,他府上时常需要些给炉子煽火的仙童,你去了刚刚好。” 仙界等级森严,仙级分为三等。第一等,即身份最尊贵的,自然是上古神仙,譬如凤凰麒麟;第二等,是修炼得道飞升的人仙,比如当今掌控天界的天帝天后;而第三等,则是飞禽走兽或者树木花草幻化的仙人,比如萤狐仙人和濛柯。 璃书钰这种比较麻烦,说是一等吧,她修为浅薄,跟那些上古大仙不可同日而语;说是三等吧,她又挂着岐凤的神印,他肯定不能容忍她跟山鸡野猪混迹在一起。所以他思来想去,定是觉得与其让天帝天后为难,还不如先给她找个差事,跟着紫霄真君炼丹,既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务,也不至于看起来落魄,再给她安个学徒的名号,算是客客气气的把她打发了。 璃书钰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不如说她心里乐得很。那紫霄真君是炼丹药的,她跟着他炼丹,饿了馋了顺手捞几颗什么金丹银丹吃,指不定平添多少修为寿命,何乐不为。 璃思修不懂天上的规矩,听岐凤这么说,觉得他太过怠慢璃书钰,加上酒醉后胆子奇大,于是指着岐凤怒道:“书钰确实得了你精气,可那也是为了救你,如今她历劫变为火狐,百年修为一朝尽毁,你也有一半责任。你当她真愿意求你?若不是变了这火曜之体,待不了灵渊,她又怎会被迫离开!” “思修!” 见岐凤眸色晦暗,脸上怒意浮现,璃书钰心底一阵发怵,慌忙捂住璃思修的嘴巴,在他后颈用力一敲,让他闭了嘴。那位上古大仙见她如此识时务,怒意微敛,冷哼一声讥讽道:“我看你今晚也不用睡了,去收拾好你的破烂,我们现在便走,免得明天这小狐狸醒来,抱着你不撒手。” 璃书钰虽然不满意他把自己的行李全都称为破烂,可现在也不敢忤逆他,只得乖乖点头,安顿好昏睡的璃思修,回屋简单装了几件干净衣裳、她阿姐留下的小玩意、几种花的种子,然后背着个飘轻的小包裹,踩上了岐凤好心分给她的一小朵云彩。 璃书钰小心翼翼的跟在岐凤身后,因为是头一次驾云,所以难免飞得歪歪扭扭速度极慢。而他虽然一直没有回头,她却也能感受到他不动声色的放缓了速度,不然以他的本事,离开这灵渊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哪里需要跟她这刚飞升的小仙磨洋工。 大约飞了一炷香的时间,岐凤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扔给她,淡淡道:“把眼睛蒙上,现在是辰时,灵渊外阳光普照,直接上去你会瞎的。” 璃书钰吓得不轻,慌忙把眼睛缠上,可缠上后又尴尬的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也没办法继续赶路了。 正纠结着,一只手突然覆在了她的头顶,在她回过神之前将她化为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直接揣在了手心里继续赶路。 璃书钰心知他是不善言辞之人,本心并不似表面那般冷漠易怒,之所以对她如此凶,八成是因为拿她这突然杀出的眷属没辙。他沐浴那会儿族长拉着璃书钰讲了许多,她这才知岐凤并不只是个逍遥神仙,他乃岐山凤凰一族族长之子,天生九羽,是千年才得一见的祥瑞,修为真气影响着整个人界的太平安宁。自己偷吸的那一口影响虽不大,但若是教凤凰一族知道,定会视她为妖邪,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杀之而后快。想到这些,她不禁脊背发寒,抱着尾巴抖个不停。 察觉到璃书钰的颤抖,岐凤轻叹一声,有些好笑的说:“现在知道怕了?天庭可不似灵渊,处处有人护着你,那里修为高深身手了得的神仙一大把,随便哪个都能轻松捏死你。“ 闻言,璃书钰抖得越发厉害。 “不过……”他用大拇指轻轻在她头上摩挚几下,安慰道:“只要你乖乖待在紫霄真君那里,也没有谁敢随便动你。我这次回去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短期内顾不得你,你自己要有分寸。” 璃书钰乖乖点头。 第三章 罗曦元君 睡梦中,璃书钰回到了灵渊。 梦里璃兰婧还未出嫁,还没有遇见濛柯,更没有给他生儿子,她每日辛勤的采集露水酿花酒果酒,开坛的第一口佳酿总是先喂进璃书钰的嘴里。璃思修看得嘴馋,日日缠着兰婧给他做好吃的,璃书钰气不过,追在他身后叫骂:“阿姐是我的!她只给我做好吃的!” 璃思修扛不过她,只能边跑边求饶:“我错了!书钰别生气!书钰……” “璃书钰!” 一声暴喝在璃书钰耳边炸响,接着耳朵便被拎起,还顺便打了个圈。 “疼疼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秋尘在她脑袋上种了个暴栗,咬牙切齿道:“你睡得倒是香,丹炉里的火快熄了都没动静,若不是我进来巡查,这炉子丹药可就全都废了!” 璃书钰被他惊出一身冷汗,加上心虚,因此只得乖乖低头认错,任他喋喋不休的数落自己。直到悬在房顶的沙漏漏完,他才警告般瞪她一眼,去喊紫霄真君来开炉。 三日前,璃书钰在岐凤的手心里畅通无阻的过了天宫六道宫门,来到了位于天宫西侧的紫霄宫。紫霄真君亲自出门迎接,同岐凤寒暄许久之后才问他为何手里要揣着个小狐狸。 岐凤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情况,然后将璃书钰变为人形,拍着她的脑袋说:“我不能将她带回岐山,任她自生自灭又太过残忍,思来想去,只好来拜托真君暂时收留她。” 紫霄真君将璃书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盯着她额上的神印有些为难的说:“收留她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她额上挂着你的神印,怕是……” “这个不成问题。”岐凤伸手在她眉心一点,一条金色的抹额随即在她额上浮现,刚刚好将那神印遮了个全。 紫霄真君点头,招手唤来一个小仙童,指着那仙童同璃书钰说:“这是秋尘,紫霄宫中他跟我最久。今日岐凤上仙将你托付于我,我便收你为徒,宫中规矩不懂的便问你秋尘师兄,入了仙籍就要收敛你那山野小兽的顽劣心性,今后跟着师兄们一同勤奋修炼,不得怠慢。” 璃书钰忙不迭跪下连叩三头,乖乖把这新师傅的叮嘱都应下了。 然而应下来简单,做起来难。 她自幼生长在灵渊,没见过太阳,作息完全是跟随族里其他狐狸,对时辰没有任何概念。直到此番出来,她才知道灵渊里的时间同外面恰好相反,也就是说自己睡觉的时候人家在干活,人家开始睡了自己正撒丫子玩得欢快。所以这几日他们晚上休息时璃书钰瞪着两只大眼睛难以入眠,天鸡啼了第一声她便睡意席卷,秋尘谨遵师命严格照看她,哪里会给她时间补眠,天鸡啼完第三声便把她从被子里拉起来,催促她洗漱用膳换上道袍,然后摇摇晃晃的荡去大殿听课打坐。 紫霄真君师从道家,成仙的机缘是炼成神丹,食后飞升。成仙之前,师门里的兄弟姐妹皆视他为怪人,不打怪不练剑,日日抱着个炼丹炉子,沉迷不已。师祖见他已有走火入魔之势,无奈之下将他赶去紫霄山,本想任他自生自灭,却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反倒成了师门第一个得道成仙的。 成仙之后,紫霄真君怀念师父与师兄弟,便把炼丹的心思分出来一些到经书上,每日清晨都会在大殿打坐调息,给仙童们讲解经文。 璃书钰一夜没睡,困得想哭,却又不敢惹紫霄真君生气,因此只得拼尽力气强撑过早课,然后在炼丹烧火时小憩一下。前几日都还好,今日却不小心睡过头,差点毁了一炉丹。 她战战兢兢的等着秋尘带真君过来责罚自己,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个面容秀丽的姑娘。 这姑娘身着道袍,背着轻剑,头上还别了根形状奇怪的簪子。她生得极为秀丽,还带着股英气,柳眉衬着一双明亮的杏眼,令她整张脸看起来熠熠生辉。 “小家伙。”她在璃书钰头上轻轻一拍,笑着问:“你家仙人呢?” 璃书钰见她态度和善亲切,便放下戒备,小声答:“仙人在书房看书,不过秋尘师兄已经去请他来开炉,应该马上就到了。” 那姑娘点点头,纤细柔美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捏,笑得愈发甜美:“你这小童生得真好看,回头我跟师兄说一声,把你讨去我宫里好了。” “这恐怕不行,他是岐凤上仙托我照顾的孩子,不能随便跟你走。” 紫霄真君沉沉的笑声自门口传来,他今日没有出门,因此只穿了件白色的简便衣袍,乌黑长发在背后简单系着,衬得他那张俊脸更加清隽。 “既然是岐凤上仙的人,那就没办法了。”姑娘在璃书钰脸上又捏了捏,才恋恋不舍的松手,扭头同紫霄真君说:“我今日结束闭关出来,想问师兄讨一颗调整经脉的丹药,顺便邀你去花海一游。” 听到“花海”二字,紫霄真君面容微僵,有些尴尬的说:“丹药我回头命秋尘送去你宫里,花海就不必去了吧,你闭关刚出,需要调养,不如我陪你去云端转转。” “听说花海常年百花齐放,百花仙子更是酿有百种花蜜,我今日去拜访一下,厚脸皮问她讨上几滴仙蜜,可比云端漫步三天都要有效。”姑娘轻斜紫霄真君一眼,撅嘴道:“还是说师兄心中有鬼,不敢带我过去?” “瞎说!”紫霄真君嗔怪一声,语气却是顶温柔。他抬手帮那姑娘把歪掉的簪子扶好,无奈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想你见着她不开心。你闭关这二十年里我从未去过花海,如今你一出关便往那里跑,少不得要被笑话的。” 那姑娘估计也就是随口说说,见紫霄真君这样耐着性子哄自己,脸上佯装出的不快很快便被笑容取代。她自荷包里掏出两颗天蓝色的珠子分别塞到璃书钰和秋尘口中,笑道:“这是我宫里碧嫣做的冰糖,尝尝好不好吃,喜欢的话便来我宫里拿,还有许多好吃的点心。” 璃书钰和秋尘被嘴里香味陶醉得不行,紫霄真君笑着摇摇头,拉了那姑娘往外走,扭头叮嘱她和秋尘:“这炉丹药火候不足,再炼两个时辰。” 璃书钰和秋尘乖乖应下,目送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这才扭头小声问秋尘:“师兄,方才那姑娘是什么人啊?” “她乃罗曦元君,师祖的女儿,咱家真君的同门师妹,也是咱们的小师叔。”秋尘重新点燃丹炉的真火,边扇边说:“罗曦元君是剑仙,精通九百八十一门剑法,御剑神行一眼万里,斩妖除魔更是不在话下,连妖界的无袖大王都要忌惮她几分呢。” “这么厉害!”璃书钰对这仙君肃然起敬,见她怀有如此本事却还和蔼可亲,不禁想到了那位把自己当狗皮膏药恨不能早些撕掉的凤凰,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罗曦元君虽是女流,却也统领仙界一支神兵,这支神兵驻守极川之地,修炼的是罗曦元君亲创的凌冰剑阵,但因剑气太过凛冽危险,恐波及无辜,所以非危急之时不出。”见璃书钰一脸崇拜,秋尘忍不住扬起自己那张包子脸,摇头晃脑道:“师父同罗曦元君青梅竹马,一个修金火,一个修冰剑,且于同一年得道飞升,登天封仙,乃人间流传的一道佳话。” 璃书钰听得激昂澎湃,忍不住鼓起掌,鼓完之后又惦记起嘴里那丝还未散去的甘甜,不由得非常想去见见罗曦宫里那位心灵手巧的碧鄢姑娘。 “师兄,方才那糖好吃不?”她问。 “当然!”秋尘使劲点头。 璃书钰:“那我再去拿几颗回来?” 秋尘:“……” 师父不在,秋尘对璃书钰自然没那么严厉,加上他自己也嘴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罗曦宫与紫霄宫离得很近,驾云走一盏茶便到,门口有两只守门的冰狮子,见璃书钰穿着紫宵宫的道袍,问也不问便放行了。 和遍布丹房无甚花草的紫宵宫不同,罗曦宫中布置得甚是雅致,刚进门就能闻到清新的梅花香气。因为罗曦元君为求剑锋凛冽专修寒冰心法,因此宫中许多摆设都是寒冰制成,冰亭子、冰桌冰凳,就连路两旁的灯也是冰制的,晶莹剔透,映着天宫的霞光,看起来炫目又美丽。 璃书钰无头苍蝇一般在罗曦宫里乱晃,迷迷糊糊中竟晃到了后花园,花园不似前庭那般种满梅树,反而种了许多桂花,香气浓郁扑鼻,熏得我有些飘飘然。 “你是谁?” 十步开外,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挑眉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诧异:“你是紫宵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璃书钰,前两天刚来的。”璃书钰冲她讨好一笑,乖巧的问:“姐姐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碧嫣。” 呀!就是她!做糖做得特好吃的那个! “碧嫣姐姐,今天罗曦元君来紫宵宫的时候塞了颗冰糖给我,可好吃了。”璃书钰冲她眨眨眼睛,无辜的说:“她说那糖是你做的,我能不能再拿两颗啊。” 碧嫣心思和看起来一样聪明,她细眉一挑,嘴角浮起一丝邪笑,慢吞吞的说:“哦~你是来讨冰糖的啊,没问题,别说是两颗,我这儿还有两罐呢。” 璃书钰眼睛一亮:“那……” “不过!”碧嫣扬手把手里的竹竿扔到她面前,笑眯眯道:“你得先帮我打桂花!” 第四章 旭日之果 罗曦元君回来的时候璃书钰正爬在罗曦宫后花园的桂花树上帮碧嫣摘桂花,见到她跟猴子似的挂在树上,罗曦元君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指着她道:“你这小童虽跟着师兄,心性却似我儿时一般顽皮。” 璃书钰被她笑得脸红,忙不迭从树上滑下来,小心翼翼道:“见过罗曦元君。” “我不是责备你,不必害怕。”罗曦元君伸手将她头上沾着的树叶摘下来,依旧笑得开怀:“我儿时也喜欢爬树,今天摘颗果子明天偷个鸟蛋什么的,师兄总是被我气得瞪眼,说我一个姑娘家这样太粗鲁,不成体统。” 碧嫣也跟着笑,点头道:“紫霄真君确实总爱说这四个字呢。” “那呆子也就嘴上说说罢了,每次我出去捣蛋都是他跟着,父亲责备起来他便挡到我前头,说是都怪他没看护好我,要责罚的话便责罚他。”罗曦元君脸上浮起一缕红晕,顿时令她那张英气的面容娇美起来,跟三月的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碧嫣捂嘴偷笑,话里有话道:“紫霄真君一直是顶疼爱师父您的。” 罗曦元君那张脸登时从桃花变成茶花,红彤彤的似能滴出血来。 “就你话多!”她佯怒作势要敲碧嫣,碧嫣慌忙躲开,笑嘻嘻抱着桂花跑回厨房。 见碧嫣跑远,罗曦元君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低头见璃书钰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赶忙清清嗓子,正色道:“小狐狸,你的事师兄已经同我说过了,今日我探你体内经脉,发现凤凰神力虽助你成仙,却也伤了你内里,若想结丹,就得先静心修养,待经脉恢复后再做计议。” 她说的事璃书钰其实早就察觉,好歹也是结过丹的人,自然知道内丹需要借助经脉运气,凝结修为,方可成丹。前日晚上睡不着,她便独自去到院中打坐聚气,却发现自己经脉阻滞不畅,别说是凝结修为,根本连气都走不通,登时大受打击,在院中慨叹整晚,抹了几次眼泪,才在鸡啼前爬回了被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过一次亏,这道理她多少还是懂的。 见璃书钰神色暗淡,罗曦元君心下不忍,拉着她在桂花树旁的冰凳上坐下,许是怕她冷,还贴心的变出个小毛毯帮她垫着。 “经脉受损也不是太大问题,只要方法对,不出三年便可养好。”罗曦元君温柔的在她头上拍拍,耐心道:“我早年性子急躁,习剑总想一蹴而就,一开始学的剑法都简单,仗着这幅好根骨连习几套都不成问题。可后来所习剑法越来越难,套路复杂多变,心法晦涩冗长,饶是我天生奇材,却也吃不消,急功近利之下走火入魔,差点废了手脚,好在师兄及时相救,我才保住了这双手。而他却被我伤了手脚筋,从此难以握剑了。” 说起这个,罗曦元君不由红了眼眶,璃书钰这才明白师父紫霄真君为何出身道家却从不配剑,总是握着把轻飘飘的拂尘,生气时候打几下师兄们,师兄们也都是不痛不痒,眨眼又活蹦乱跳。原来当年为了罗曦元君,他甘愿废了一身武功,却又不想被当成个废人,便转而研制丹药,没想到在这方面造诣奇高,竟一朝飞升,成仙了。 “师父做此选择说明在他心中元君性命远胜于手脚,因此元君不必难过。”璃书钰不太会安慰人,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几句话:“况且现在师父和您都位列仙班,享万年寿命,也是美事一桩了。” “小家伙,享万年寿命就说是美事一桩了?”罗曦元君捏捏她的脸,无奈的摇摇头,另一只手轻轻一握,眨眼变出一把细长的冰剑来。此剑仅来宽,剑身圆润剔透,没有剑刃,看起来倒有点像根冰棍子。她见璃书钰一脸愣怔,便将那剑递到她面前说:“你握一下。” 璃书钰乖乖握住剑,本以为会出现什么手得神器金光万丈的场景,没想到握了半天,这剑还是根冰棍子,她也还是个小道童,半点变化也没有。心中期望扑个空,她悻悻的松开那把剑,满面忧郁。 “烫不烫?” 璃书钰摇头。 “冷不冷?” 璃书钰摇头。 “如此甚好。”罗曦元君忽然心情大好,她变出一根冰蓝色的穗绳将那剑缠住,轻轻一吹,原本一臂长的冰剑眨眼变为一根精巧的冰簪子。她把璃书钰头上那根檀木簪子拔掉,将冰簪子别好,笑眯眯的说:“这东西今日起便归你了。” 璃书钰受宠若惊,连连摇头:“这怎么行?!不行不行!我受不起!” “没什么受不起的,这剑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最重要的是,别的人也用不了它。”罗曦元君解释:“二十年前我得了块晶莹剔透的火山冰岩,心血来潮想要炼两把剑,送给碧嫣和秋尘他们玩,却没想到这冰岩看似冰,实栖火,碧嫣随我修至寒心法,秋尘随师兄习纯火内功,俩人一个握着嫌烫手,一个握着说冰心,闹到最后谁都不要,只得搁置在那里无人问津。如今你身体特殊,最须阴阳调和,这把剑最适合你来用。” 原来只是不想浪费东西,看来自己刚刚有点自作多情了。 告别罗曦元君,璃书钰揣着碧嫣新做好的桂花糕慢悠悠的晃回了紫霄宫,紫霄真君正在开炉点丹,见她一脸满足的回来,没好气的说:“这般贪嘴,也不怕吃坏肚子。” “罗曦宫都是好东西,怎么会吃坏肚子呢?”璃书钰腆着脸凑过去,把怀里那盒桂花糕摆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元君让我带盒糕点给你,还说让我以后多在两宫走动,有什么消息随时跟她汇报。” 她虽不知这“消息”是什么,但师父他老人家显然很明白,他脸微红,有点恼,见璃书钰笑得没脸没皮,便随手抓了几颗丹给她,把她打发出丹房,让她自己玩去。 璃书钰小心翼翼的把这几颗丹装进小瓷瓶子里,然后跟师父给的其他几种丹药一起藏在柜子最里面放好,这些丹虽不是特别金贵,涨不了内力修为,却也是世间难求的疗伤圣品。人活一世伤病难免,有了这个她也放心一些。 “你偷偷摸摸的藏什么呢?” 门口传来几声讥笑,璃书钰嘴角抽了抽,也不回头,没好气的说:“你管我!” “我自然是要管你,免得你给我丢人。”岐凤慢悠悠的走进来,恶作剧般捏了捏她的尖耳朵,见她炸毛,才满意的说:“今日来天宫办事,顺路看看你,本以为你在努力打坐修行,却没想到在房里偷偷摸摸藏吃的,肚里一丝修为没有,零食倒是满当当的。” 他说的是事实,璃书钰没好意思狡辩,只能小声哼哼:“不吃饱哪有力气修炼……” 岐凤挑挑眉,目光在看到璃书钰头上的簪子时顿了顿,他伸手想摸一摸,她却慌忙躲开,一脸紧张的嚷嚷:“别碰别碰!这是罗曦元君给我的冰剑,你身上火气那么重,把它化掉了怎么办!” 岐凤有些哭笑不得,他不顾璃书钰的反抗,轻轻松松将那簪子从她头上拔下来,左右看过后复又帮她插好,点头道:“虽不是什么稀罕兵器,倒的确适合你用,还是罗曦元君心思细腻。” “你知道是什么?” “火山冰岩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我为什么不知道?”岐凤斜她一眼,把她从床榻上捞下来,有些无语的说:“果然是山里的小狐狸,穿个衣服都歪七扭八。” 这明明是你刚才扯乱的好不好?! 璃书钰不情不愿的把岐凤送到门口,他却突然扭扭捏捏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给她,然后啥也没说,腾了云眨眼在她面前消失个无影无踪。 璃书钰抱着那红果子一脸莫名,因为不确定是什么也不敢乱吃,便揣着果子去问紫霄真君,紫霄真君捻起果子看了看,然后笑着递还给她,说:“这是岐山上的旭日果,养生补气的,放心吃吧。” 见紫霄真君这么说,她便放下心来,三两口将这果子啃了个干净。 后来璃书钰才从师父紫霄真君那里知道,这旭日木吸收日曜精华,三十年才结一次果,且结果不超过三十颗,只有朝圣宫里的族长才有资格享用。 而璃书钰也是在许多年后才明白,岐凤这厮生来不善表达感情,从来都不会把关心担忧挂在嘴边,做好事喜欢偷偷摸摸,被她误会也闷不吭声,只是自己抱了坛陈年老酒看月亮,默默伤心借酒消愁。她为这个开导过岐凤许多次,劝他不要凡事都憋在心里,开心不开心的都说出来,自己和孩子也好为他分忧,他当时嘴上是应下了,做起来却还是同过去一样,再后来她心知这许多年的毛病怕是也改不掉了,便不再同他凡事较真,吵架时说的话也都反着听,许多年相处下来,倒还培养出了点夫妻之间的默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五章 百花仙子 在紫宵宫中度过三个月后,璃书钰的作息终于和秋尘他们到了一条线上,先前因为休息不好而蜡黄的肤色渐渐恢复,体重也在碧嫣的投喂下增加不少,有一次背着人偷偷看了看尾巴,竟也比在灵渊的时候柔亮光泽了许多。 与她同时变胖的还有天宫果园里的仙桃,三月前随碧嫣去给仙娥姐姐帮忙的时候它们才刚刚挂果,现在就已经胖得要掉下来了。 仙桃挂果,按照惯例,天帝天后要在瑶池设宴,广宴众仙,所以这阵子璃书钰和秋尘这些小仙童都被果园的仙娥姐姐们借了过去,每天上午在果园帮忙收果子,下午在紫宵宫炼丹,累得不想说话,晚上沾枕头就睡着,几天就把三个月养来的肉都还了回去。 紫霄真君见几个徒弟全都瘦了不少,心疼得不行,亲自炼了几炉大补丹想给他们补身子,却没想到仙童们年纪太小,吃不得这种大补的东西,晚上各个都开始流鼻血,倒把他吓得手忙脚乱,头发没梳就跑去仙医局请大夫,几日下来也跟着憔悴不少。 因此宴会那日,紫霄真君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仙娥姐姐们借人的申请,把徒弟们留在紫宵宫中休息。接连忙了几日,璃书钰自然是睡得昏天黑地,连去宴会上看看各路神仙的欲望都没有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有一双手不轻不重的拍在她脸上,把她从梦中惊醒。她睁眼一看,天已经黑了,房里燃着一盏小灯,而坐在床边的竟是三个月没有见到的岐凤,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岐凤似乎也比三个月前要瘦了一些。 “今日仙桃宴,你竟然不去看热闹。”岐凤把璃书钰揪起来坐好,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水灵灵的大桃子递到她面前,难得和气的说:“吃吧,能让你这馋嘴狐狸瘦一圈,这阵子肯定累得不轻。” 璃书钰毫不客气的接过桃子大口啃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问:“你怎么来了?宴会不是刚开始?” “无非是个四处寒暄的场合,我不习惯。”岐凤端起桌上那杯冷茶喝了一口,皱眉道:“你喝的这是什么茶?” “不知道,师父素来只喝清水,这茶叶是我从三天门的小兵那里顺来的。”璃书钰继续低头啃桃子。 “这种劣茶有什么好喝的,下次我给你带些岐山的朱雀揽芯,这茶就别再喝了。”岐凤把茶杯放回去,回头盯着大快朵颐的璃书钰看了会儿,很是恨铁不成钢的说:“就知道吃,修为跟三月前相比一点长进也没有,明明都拿旭日果给你了,怎么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璃书钰瞟他一眼,哼哼道:“罗曦元君说了,要先养好身体再提升修为,不然只会事倍功半。” 岐凤冷笑一声,没戳穿她,而是理了理自己微皱的广袖,有些疲惫的说:“你吃完仙桃便到外面打坐去,床榻借我小憩一会儿。” 璃书钰见他眼底青黑,心知他定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觉,虽不明白他为何要跑到自己这里来小憩,但俗话说吃人嘴软,她在这天宫里可以仰仗的也只有他和紫霄真君,因此便乖乖把床上的位置腾出来,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 岐凤在床上躺好,却没有闭眼,而是扭头问璃书钰:“你怎么不出去?” 璃书钰一脸诧异:“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知道男女有别么?虽说你只是个小狐狸,可也到底是女的,应该懂得避嫌。”岐凤眉头皱得很紧,“不然紫霄真君为何要单独给你安排房间,从不让你和你那些师兄们住在一处。” “那你为什么在我睡着的时候进我房间?不是说男女有别?”璃书钰瘪嘴。 岐凤被她噎得不行,脸上一阵红一阵绿,最后只憋出三个字:“滚滚滚!” 璃书钰素来听话,自然是乖乖的滚了出去。 睡了一天,她这会儿精神正好,秋尘他们应该是偷溜去仙桃宴看热闹了,因此院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月色如水,洒在身上凉凉的,非常舒服。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拔下头上的冰剑,练起了罗曦元君教她的几招剑式。这几招都是练来修身养性的,没什么杀伤力,因此璃书钰耍起来也跟没骨头的蚯蚓一样,软绵绵的好像凡人们常扭的秧歌…… 屋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璃书钰条件反射以为是岐凤那厮在笑她,登时觉得很没有面子,拎了冰剑就冲回房间,想要跟他好好理论理论。推开门却发现他正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连她风风火火闯进来都没把他吵醒。岐凤睡着的时候乖巧得很,整整齐齐的躺在榻上,连手也整整齐齐的放在两侧。璃书钰悄悄走到床边坐下,托腮打量他,不知不觉竟看得挪不开眼。 百狐村中幻化为人形的皆是美男美女,美女比如璃兰婧,美男比如璃思修,都是五官柔美、媚态尽生,或许这便是为何凡人总将狐仙视作妖邪的原因。可岐凤的美不一样,他不带娇柔,不显媚态,整张脸仿若精雕细刻,轮廓鲜明,过目难忘。鼻梁笔直高挺,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浓密剑眉衬着一双凌厉凤眼,美丽却也不失威严。璃书钰愣愣的看着他,竟有点怀念将紫丹渡给他时双唇的触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温暖又柔软的嘴唇。 原本熟睡的岐凤突然像被电击一般倏的睁眼,瞪着一双凤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接着便有两朵粉色飘上他的脸颊,煞是好看。璃书钰有些尴尬,悻悻的收回手,嗫嚅着说:“你睡着的时候动也不动,跟个假人似的,我就没忍住摸一摸,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岐凤也不比她自在多少,他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干咳好几声,才瞪着她说:“谁许你进来的?我不是让你出去打坐么?” “我本来在练剑的,听到你叹气,还以为你又在笑话我,一生气就冲进来了。”璃书钰挠挠头,不敢再待屋里,赶紧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既然不是笑我,那我继续练剑了。” 重新将门关上,她一溜烟跑出院子,摸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有些不知所措。 完了完了,偷偷摸摸看人家结果被发现了,岐凤要是因此跟她生气怎么办?虽说她只是单纯觉得他好看想多看几眼,可他这么爱较真的人会相信吗?他万一觉得她是对他图谋不轨怎么办? 她越想越灰心,干脆就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独自托腮叹息。 “小家伙,你家仙人在不在?” 咦?又是来找真君的?又是个女人? 与上次不同,这次问话的不是罗曦元君,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她梳着繁复的发髻,发髻上围了一圈璃书钰从未见过的美丽花朵,浅粉色的纱裙上绣有金色蝶纹,鹅黄色披帛上却绣着小碎花,走路时几只彩色小蝴蝶绕着她飞来飞去,令她这身装扮华丽中又不乏可爱。她冲璃书钰笑得温和,容貌虽不及璃兰婧妖媚,却甚是娇美,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波光闪烁水光荧荧,仿若随时可以挤出两滴眼泪来。 这种美太过矫揉虚弱,璃书钰有些看不惯,跟罗曦元君待久了,她喜欢看罗曦元君和碧嫣那样英姿飒爽又不失娇俏的女子,尤其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师父去赴仙桃宴了。”璃书钰捂住鼻子不闻她身上太过强烈的花香气,毕竟兽类嗅觉灵敏,这样浓烈的气息会引起身体不适,所以她远远跟女子保持距离,皱眉道:“今日天帝天后宴请众仙,师父当然是在那里。” “可是……”娇弱美人眨眨眼睛,有些委屈的说:“我在宴会上找了他许久,问过的仙人也都说没见过他。” 璃书钰面无表情:“哦,那应该就是跟罗曦元君去云端散步了,他们两个感情一直很好。” 听她如此说,娇弱美人原本粉嫩的脸霎时苍白如纸,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眼里的波光倒是泛滥起来,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哭得好不可怜。 跟罗曦元君在一起久了,眼前这位美人的身份璃书钰多少还是能猜出来的,毕竟除了她百花仙子,这天宫里也没谁会大大咧咧的来找紫霄真君,还散发出这么重的花香气了吧。 百花仙子钟情紫霄真君的事在这天宫里算不上什么秘密,当初她修得人形飞升成仙,见到天帝天后时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见过天帝天后”,而是“紫霄真君在哪里”。 好在紫霄真君当时正闭关修炼,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当场怒斥这百花仙子不知礼数没大没小,然后羞愤难当拂袖而去。 原来这百花仙子曾是白禹州花海的一朵牡丹花,妖王无袖大寿之前,许多小妖为了讨大王欢心,在花海里大肆采伐,把好好的一个百花争艳之地践踏得一片狼藉,而这百花仙子则因为还是个小花苞所以幸免于难。紫霄真君那时为了给罗曦元君寻找疗伤草药来到花海,却发现草药全都已经死的死残的残,一时心焦,竟割腕以血浇灌药草,药草回春,而长在药草旁边的百花仙子也因此得了修为,一百年后修得人形,竟得道成仙了。 这故事是秋尘告诉璃书钰的,紫霄真君当时刚刚成仙,修为略浅,以血救草消耗过度,在紫霄宫里躺了半年,这半年里罗曦元君每日都会来紫霄宫照看他,天后天帝听说后感动二人情深,想为二人赐婚,罗曦元君却拒绝了,说是要等紫霄真君亲口向她求亲,不然才不嫁给这个呆木头。 本只是小女儿羞怯的玩笑话,谁成想三年后妖界作乱,罗曦元君身为剑仙奉命前往人界平乱,妖王无袖使出法器归元镜将罗曦元君困于归元太虚境,一困竟是五十年,五十年间紫霄真君闭关不出,不问世事,直到五十年后罗曦元君修为大成毁掉归元镜,他才出关,亲自迎接罗曦元君回来。 前脚刚回来,后脚就得知有个得了紫霄真君鲜血修炼成仙,并对其情根深种的百花仙子,饶是罗曦元君这般宽容豁达的女子,也是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璃书钰站在罗曦元君这边,见了这百花仙子,自然也开心不起来。 “仙子哭个什么?”她冷眼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百花仙子,凉凉道:“仙子这模样若是叫旁人看见,定以为是我出言不逊冲撞了您,我皮糙肉厚不怕责罚,就怕牵连我家师父。” 听璃书钰这么说,那百花仙子慌忙擦去眼泪,磨磨蹭蹭的自袖子里掏出个精致华丽的小香包,一脸羞怯的说:“既然真君不在,那我就先告辞,麻烦小仙童把这香包转交给他。” 璃书钰接过香包,点头算是同意了。 目送那道粉色身影消失,她起身刚准备回去,就听见背后传来岐凤戏谑的声音:“小狐狸,你这张嘴巴原来这么恶毒,竟把百花仙子都说哭了。” “怎么?你心疼?”璃书钰睨他一眼,嗤道:“心疼你去追她啊?” “我为何要心疼?”岐凤一脸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哼,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漂亮女人,美人一哭就急得跟热锅蚂蚁似的。”璃书钰一脸愤懑,“濛柯当初就是见我阿姐容貌美丽,没几天就登门求亲。大事小事什么都听我阿姐的,连接我去骆山玩都不同意,说我阿姐怕我离了灵渊身子不适。每次我跟阿姐吵架,只要阿姐一哭,他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睛,拿山隼吓唬我。” 岐凤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他欢喜你阿姐,自然处处听她的。我跟这百花仙子又没交情,管她的事做什么。再说了,我若是那只看容貌的人,早就……” 话没说完,他突然卡住了,脸色尴尬,嘴角抽搐,看起来很是可笑。 “早就怎么?”璃书钰挑眉。 岐凤却不理她,只是迅速恢复平日的棺材脸,转身回了院子。 第六章 连心妖草 那个小香包璃书钰并没有拿给紫霄真君,而是直接拿给了罗曦元君。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似乎不太好,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但是谁让罗曦元君待她这么好跟半个师父一般,她存了私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罗曦元君见到香包后并不奇怪,说这百花仙子送东西给紫霄真君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叫她不必担忧。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打开那个小香包,凑到鼻子跟前闻了一闻。就是这么一闻,她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骤然一黑,接着掌心冒出一股寒气,将那香包冻成个冰疙瘩,砸到树上碎成冰屑。 “我只当她是单纯表达爱慕之心,没想到竟然使出这般下贱的手段。”罗曦元君冷笑一声,低头对璃书钰说:“书钰,今后这百花仙子若再来找紫霄真君,你便让她来找我。” 璃书钰被她那张黑脸吓得不轻,忙不迭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元君,那小香包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啊?” “连心草。”见她一脸懵懂,罗曦元君苦笑一声道:“此草草根香气有迷惑人心之功效,尤其是对男子,影响更大。许多妖界的女妖便是用这草迷惑人间男子,然后吸其精气吞其血肉的。” “什么?!”碧嫣瞪大眼睛,气得直跺脚:“这百花仙子明知师父你和紫霄真君婚约在身,竟然还敢使用这种妖邪之道!我要去天帝天后那里告发她!” 说罢,她扭头就向外冲,还没走几步就又被罗曦元君拎了回来。 “是我糊涂了。”罗曦元君揉揉太阳穴,深吸两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刚才一时脑热,差点中了圈套。这连心草根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师兄精于炼丹,肯定也能分辨出来,百花仙子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看来这香包是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偷梁换柱了。” 偷梁换柱?香包是贴身之物,能有机会接触到的定是百花仙子的亲信,而且是随身侍候的那种。可是偷梁换柱的目的是什么?是见自家主子苦恋无果所以剑走偏锋使出这种邪门歪道?还是想用这香包激怒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让百花仙子在天界再无立锥之地? “这事情我们几人知道便好,不必告诉师兄。”罗曦元君看着那片散落在地上的冰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把算盘打在了我们的头上。” 心事重重的离开罗曦宫,璃书钰连碧嫣塞给她的小吃食都没心思吃,想到百花仙子那日泪水涟涟的模样,心下忽生出了些不忍。她当初是因为紫霄真君才有了感情和人身,那一百年里定是除了紫霄真君什么都没有想过,如今她虽成仙,紫霄真君却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跟直接要了她的命也没什么区别。本来这样就已经很可怜了,身边还潜藏着个不知是正是邪的亲信,真真是命苦到不行。 不过璃书钰也只是想想罢了,在这天宫里她又何尝不是个苦命的人,没那余力去关心别人的生死,况且那个“别人”还是个修为比自己高的神仙。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没两天那百花仙子又出现在了紫宵宫门前,璃书钰怕她追问自己香包的事,便推秋尘去接待她。秋尘比她老实单纯,百花仙子每次拿来的东西他都会乖乖呈到紫霄真君面前,虽然紫霄真君从来都是只看一眼便让秋尘还回去。不过这次秋尘什么都没有拿回来,而是扭头问她:“仙子说你收了她那日送来的香包,来问师父的心意。” 璃书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多愚蠢的事情,之前的东西紫霄真君都原封不动退回去,正是表明自己对百花仙子毫无男女心思,她不知道这事,直接把香包拿给了罗曦元君,元君一怒之下毁了香包,那百花仙子见没退回去,以为紫霄真君的心意有了变化,所以才满心欢喜的来一问究竟。 情况突然就很尴尬了:紫霄真君他老人家根本不知道香包的事情,璃书钰也答应罗曦元君不让他知道香包的内情,如今百花仙子为了那个香包找上门来,她是唯一经手的人,若是她不能给出个满意的解释,那百花仙子怕是不会同她善罢甘休。 唉,或许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代价吧。 璃书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去见了百花仙子,百花仙子见她出来,俏脸上登时浮起一丝薄怒来,连说话都变得气息不稳:“小仙童,我托你把东西拿给真君,你当时分明答应我了……” “请仙子恕罪。”璃书钰“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垂头道:“那香包我不敢交给真君。” “为何?!” “因为……”璃书钰看了看四周,见并没有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里面有连心草。” “什么?!”百花仙子原本粉嫩的脸颊霎时苍白,薄怒眨眼间变为滔天大怒,接着便有裹着花瓣的强风直逼璃书钰面门而来,把她掀翻在地连滚几圈。 “小小仙童竟敢出言污蔑我!”百花仙子指着她气得发抖,头上的花朵也跟着颤啊颤,估计要不是在紫宵宫门口,她今天就直接用花瓣把璃书钰削成肉泥了。 璃书钰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手忙脚乱的捡了两片花瓣团成团塞住鼻孔,然后才坐起身,瓮声瓮气的说:“既然是要污蔑你,我直接把那香包交给师父不就成了,何苦来这儿挨你几掌。我自然清楚仙子不是那种人,可那香包中确实掺了连心草,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我不能交给师父,又不能还回去伤你的心,更不好自己留着,最后干脆就扔进丹炉里,一把火烧掉了。我来这紫宵宫的时间不长,并不知道以往师父会命人把东西退回去,私自处理那香包让你误会是我不对,仙子打我也应该。” 见她一脸大义凛然不似在说谎,百花仙子便把环绕在身边的花瓣收了回去,可心中还是犹疑,毕竟香包是她做的,有没有放连心草她自己心中自然最清楚,如果璃书钰说的是真话,那么一定是有人在她的草药中动了手脚,而这就意味着……她遭人背叛了。 怀疑自己身边的人自然不好受,况且现在香包已经毁坏,她也没蠢到轻易就听信璃书钰的一面之词,所以她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在璃书钰回过神之前弹进了她的嘴巴里,凉凉道:“这是试言丹,若是敢说假话,你的舌头便会从根部溃烂,直到再也无法说话为止。现在我问你,香包里确实有连心草么?” 璃书钰点头:“是。” “难道不是你放的?” 璃书钰摇头:“不是。” “紫霄真君知道这件事么?” “不知道。” 听到紫霄真君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百花仙子轻轻松了口气,张口还想再问什么,就见紫霄真君缓步从门内走出来,有些不悦的问:“钰儿,怎的半天不回来?” 百花仙子面色微红,她动作麻利的抚平有些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开口,紫霄真君便一把揪住衣领把璃书钰拎了起来,转身就走。 “真君!”百花仙子甚是委屈,声音也带着哭腔:“你为何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紫霄真君头也不回,冷冷道:“仙子恐怕不知,这小童不单单是我的徒弟,还是岐凤上仙托付我照顾的孩子。你今日伤她身体、喂她毒丹,我于师、于友,都对仙子无话可说。仙子与其在我这里费尽心思,不如先想想怎样处理好自己宫里的事务。” 璃书钰被紫霄真君拎着,看不见百花仙子的表情,但也能猜到她现在定然是满眼泪水,一脸生无可恋吧。 将璃书钰在院中的凳子上搁下,紫霄真君伸手在她喉咙处摸了摸,然后指尖凝气,将那颗试言丹从她喉咙里生生逼了出来。璃书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紫霄真君则耐心在她背上轻抚,直到她呼吸恢复正常。 从头至尾,紫霄真君没有问她任何问题,而是静静的看着她,璃书钰知道刚才的谈话他肯定都听到了,也八成猜到了那香包是被自己拿给了谁,所以并不准备责备她。可即便他不说,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要是直接把这香包还回去,哪里还会牵扯出连心草这件事,百花仙子发现香包中有连心草,自己也会留个心眼,在身边排查。如今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都知道了连心草的事,再想置身事外估计就难了。 “对不起师父,都是我的错。”璃书钰狠狠在脑袋上敲两下,垂头丧气道:“我不该自作聪明把那香包拿去元君那里,要是直接交给您处理的话……” “钰儿,抬起头来。”紫霄真君语气柔和。 璃书钰抬起头,瘪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紫霄真君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和声道:“我该庆幸你将那香包给了曦儿,不然也不知道有人想要陷害我们。我性子耿直,那香包若是直接被你呈给我,我定能察觉味道不对,然后上报给天帝。天帝向来疼惜百花仙子,天后妒忌之下定会严加惩治,天帝护花心切难免迁怒于我,我一个炼丹小仙没什么好怕的,可曦儿就不一样了。她是剑仙,手握一帐强兵,我是他未婚夫婿,若是天帝迁怒我,她难免跟天帝生出嫌隙来,这也就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可若是让曦儿先知道,她心思细密,自然不会让我轻举妄动,而是自己先行调查,比如现在,我们知道了有人心怀不轨,今后做事便会更加小心,何尝不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竟是这回事么?!璃书钰震惊。一个小香包竟然牵扯这么多弯弯绕绕,在百花仙子的香包中做手脚,为的却是让罗曦元君和天帝结梁子?!这天上的神仙心都是核桃形的吧,坑坑道道一个比一个多! 第七章 修竹修苑 经连心草一事后,百花仙子便再没有在紫宵宫门口出现过,璃书钰感叹于天宫的复杂多变,害怕再惹出什么事端,便乖乖待在紫霄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睡早起,打坐练剑,令紫霄真君甚为欣慰。 碧嫣却因为璃书钰去罗曦宫的次数变少而闷闷不乐,她最喜欢做点心,宫里其他姐妹吃得少,就指望着璃书钰去帮她消耗,现在连璃书钰都不去了,罗曦元君自然是让她把做点心的心思挪去练剑上,也难怪她心里不痛快,隔两天就要跑来紫霄宫数落璃书钰一通。 唯一令璃书钰欣慰的是岐凤,他似乎忙完了家里的事情,闲暇时间多了起来,开始频繁的往紫霄宫跑,每当紫霄真君闭关炼丹的时候,他就会扮演起师父的角色,督促她打坐练剑。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古人诚不欺我,在经历了岐凤长达三个月的严格教导之后,璃书钰终于在丹田里结出了一颗绿豆大小的内丹。岐凤探她天灵看了看,欣慰的说:“不错,是火丹。” 见璃书钰三个月来为了结丹瘦下一圈,岐凤大发善心决定犒劳一下她,这天她刚刚练完一套清心剑法,他便扔了套粗布衣服给她,颇为神秘的说:“换套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上仙要去的地方当然不会差,因此璃书钰便开开心心的换了衣服,屁颠屁颠的跟着岐凤出了紫霄宫。 一路出了六道宫门,岐凤突然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满脸懵懂的璃书钰,略微犹豫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拉着她的手,俯身快速自云层上坠落下去。 璃书钰吓了一跳,却并不感到害怕,而是握紧岐凤的手,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万事无忧。 “你胆子倒是大。”沉沉的笑声自岐凤胸腔传来,璃书钰脸上一红,把脸又往他怀里多埋了几分。谁知道还没埋热乎呢,岐凤就停了下来,把她的脸从他怀里拔出来,揶揄道:“到了。” 璃书钰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站起来,扶好歪掉的抹额,环顾了一下四周,皱眉问:“这是哪?” “人界。” “人界?!”璃书钰登时眼闪金光,兴奋得连尾巴和耳朵都冒了出来,岐凤手忙脚乱的把它们按回去,瞪她道:“等会儿到了有人的地方,你若再露出马脚,下次就别想我带你出来玩。” “别别!”璃书钰抱着他胳膊,可怜巴巴的说:“我绝对不会了!” 岐凤本来也就是吓吓她,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反而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忙不迭的把她从胳膊上扯下来,嘴里不停念叨:“成何体统!” 这四个字已经在璃书钰耳朵里磨出了茧子,她自然不会当回事,东看看西看看,发现二人现在正身处一片竹林当中,入眼的只有翠油油的竹子,和在天宫中没见过的小鸟儿。 “这里是竹苑,我在人界的住处。”岐凤领着璃书钰向竹林外走,“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我傍晚带你下山,今日是人界的乞巧节,有灯会,晚上才好玩儿。” “乞巧节?”璃书钰小跑追上他,满脸好奇:“什么是乞巧节?” “每年七月初七,女子们会在庭院中向织女公主乞求智巧,后来织女公主同一凡人结了连理,天后震怒下将织女接回,见女儿形色憔悴又心怀不忍,便许她们每年七月初七在鹊桥相会。”岐凤有些唏嘘道:“到底是仙凡有别,情比金坚也难换得终生厮守。” 听他这么说,璃书钰心里有些难过,一是难过织女同那凡人明明相爱却只能一年一会,二是难过岐凤心里竟然如此介意仙凡之别。他是远古上仙、千年祥瑞,她却是个出身乡野的小狐狸,现在虽然算个神仙,肚子里却只有颗绿豆那么大的内丹,在他心里,定也不会对她特别看待的吧? “若是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就算不能终生厮守又如何。”璃书钰小声咕哝:“我若是有了心爱之人,就不会在乎什么仙凡之别。” 原本走在前面的岐凤突然停了下来,背影看起来甚是僵硬,他没有回头,言语间带着一丝难掩的怒气:“你是说,你若是爱上一个凡人,会愿意为他抛弃身份修为,还有你肚子里那颗内丹?” “为何不愿?我若是爱上他,那他于我而言便成了最重要的东西,我自然愿意为他放弃别的东西。”璃书钰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说:“别说是一颗内丹,把这条命给他也未尝不可。” “愚蠢!”岐凤倏地转身,凤眸因为愤怒而发出赤色微光,他伸手擒住璃书钰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我把你带回来,教你世故、助你修仙,不是为了看你为个凡人寻死觅活的!” 璃书钰被他摄得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的睁眼看他,竟还没忍住流下两行泪来。 岐凤也没想到她会哭,周身的戾气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攥着她下巴的手慌忙收回去,悬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璃书钰抹掉眼泪不说话,心里却是委屈得不行。说这种话不过是见岐凤如此抵触仙凡相恋,不愿他今后也如此抵触自己,才想着给他洗洗脑子,却没想到他竟然厌恶到如此地步。 其实璃书钰也不太清楚自己对岐凤的感情到底属于哪一种,或许是离开家乡后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太过依赖,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份尊贵太过敬仰,男女之情于她而言还太陌生,她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在将来某一日爱上他。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岐凤这么好,天宫上仰慕他的仙娥多如牛毛,根本轮不上她这个还没长开的小仙童,或许她没办法成为对他而言最特殊的那个人,可她一定不会让他舍弃自己。 “别哭了,我不是责备你。”岐凤有些颓丧的收回手,垂眸看着神色暗淡的璃书钰,声音柔软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我是怕你走弯路,毕竟仙凡相恋非常辛苦,你既然带着我的神印,便是我的眷属,我当然不愿看你陷入那等困境中去。” 再纠结下去肯定免不了争吵,璃书钰没有还嘴,乖乖的点点头。 岐凤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轻轻松口气,重新拉住她的手,淡笑道:“走吧,竹苑中有人准备了饭菜,你先吃点垫肚子,晚上去集市,还有更多好吃的小零食。“ “哦。”璃书钰心不在焉的应下来,原本一听到吃就激动不已的心脏却是无论如何都愉快不起来。 岐凤说的竹苑是一个位于竹林深处的小院子,竹篱笆,竹房子,就连院子里的桌椅也都是竹子做的。听见二人敲门,两个梳着垂髫的小童慌忙从竹屋里出来为他们开了门,恭敬道:“上仙。” “他们是修竹和修苑,我极少过来,这竹苑一直是他们二人在打理。你等会儿吃的菜肴,也都是他们二人烹饪的。”岐凤在那两个小童的头上摸了摸,慈爱的模样跟摸璃书钰头顶时一模一样。 璃书钰突然就觉得很生气,哼,本以为只是对她这么好,没想到人家倒是雨露均沾呢。 不过生气归生气,璃书钰素来不是喜欢迁怒的人,所以也没对那两个小童有什么不满,况且人家还烧了一大桌子菜给她(其实是给岐凤)吃,再闹脾气难免就有些不知好歹。所以她礼貌的向那两个只比自己矮一丢丢的小童恭敬行礼,正想道谢,就听见岐凤说:“他们本是这竹林里的小兔儿,食了我从紫霄真君那里讨来的人形丹化为人形,心性却没大变,更不懂得人间诸事。你也是小兽修得人形,他们对你应该比对我还要亲近些。” 兔子?璃书钰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个水灵灵的小娃娃,果然发现他们的大眼睛是红色的,上唇也比普通小孩要翘一些。见她盯着他们看,他们也抬起头来,对她眨眨眼,然后裂开小红唇给了她甜甜的笑。 “好……”璃书钰忍不住伸手把他们抱个满怀,使劲蹭着他们的小脑瓜,一脸幸福道:“好可爱!” 岐凤斜眼看她,估计是觉得三个小豆丁抱在一起略滑稽,便把她又拎起来,大步走进竹屋。 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小菜和璃书钰喜欢吃的糕点,应该是刚刚做好,还冒着袅袅热气。璃书钰一看到吃的就别不开眼睛,不用岐凤开口就自己找好位子坐下,安安静静的吃起饭。修竹和修苑也跟了进来,趴在桌边打量她,时不时拿小鼻子在她身上和脸上戳一戳,闻一闻,逗得她咯咯直笑,忍不住变出尾巴来,拿尾巴在他们脸上挠痒痒。 岐凤做事向来讲礼仪受规矩,见不得她们边吃饭边闹腾,皱眉轻咳一声算是警告。修竹修苑怕他,没敢再闹,拿鼻子又戳了戳璃书钰,然后乖乖退了出去。 第八章 乞巧佳节 夜幕降临之时,璃书钰和岐凤离开了竹苑。今日天气好,月朗星稀,甚至可以看见天河,璃书钰和岐凤因为是仙人,视力自然远胜常人,所以即便很远也能看见那架由喜鹊组成的鹊桥,以及属于织女公主的粉色仙光。 “看来他们已经见面了。”璃书钰怔怔看着鹊桥,正待看清那个和织女苦恋多年的凡人,就被岐凤拎住衣领,一路飞天驾云,前往附近的城镇。他这间竹苑建在山上,虽然远离尘嚣,却也因此交通不便,所以即便是最近的城镇离这里也有着好些里的距离。 “你怎么老是拽我衣领?”璃书钰气得蹬脚,“不是说谦谦君子对待女子素来谦和有礼吗?” 岐凤轻笑:“你还是个孩子,对你不用奉行君子之道。” 又是这句话!璃书钰心中烦躁。她早就跟岐凤说过,自己之所以个子纤巧,是因为化成这种体型最为灵活,也最省灵力。可她的年纪在狐仙中已算人界碧玉之年,只要她愿意,也是可以化作少女模样的! “那我如果不是孩子,你是不是就可以牵着我走了?” “什么?你……” 岐凤话还未说完,就见璃书钰化出九尾将身体环住,接着一阵蓝光闪烁,九尾收拢,她已经幻化为少女模样,原本穿着的衣服太小无法系上,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可羞耻心她多少还是有的,因此便留了一条尾巴遮在前胸,不至于在岐凤面前袒胸露乳。 “我现在不是小孩了。”璃书钰把手伸到他面前:“牵着我吧。” 岐凤那张向来如汉白玉般剔透温润的脸登时变得跟紫霄宫中那颗红晶宝石一般,从内红到外,几乎可以滴出血来。他没有牵住璃书钰的手,而是猛地别开脸,浑身僵硬,如同石雕。 啊,璃书钰恍然大悟,难道是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太“不成体统”? 这么想着,她自腰间取出一片从竹林摘的竹叶,默念一句咒语,变幻出了一身和天宫仙娥相似的衣服来,见岐凤还是背着自己没动静,只得一咬牙,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放肆!” 原本僵直不动的岐凤忽的甩开她,她没想到他会是这等反应,毫无防备,脚下来不及聚气,竟就这么直直的自云上跌了下去。璃书钰一脸愣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看到岐凤骤然回神的脸由红转白,然后不顾一切的从云上跃下,越来越近,直到将她护在怀里。 “对不起……”璃书钰喃喃:“我再也……再也不会牵你了……” “傻丫头。”岐凤颤抖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何必急着长大,我自然会等。” 璃书钰摇摇头,心中默念:可我不想啊,我不要你等我,不要你只把我当个孩子,不要你只抚摸我的头顶,唤我小狐狸。我要你真真正正的看着我,看我的眼睛,看我的模样,抚摸我的脸颊,唤我一声书钰。 璃书钰紧紧环住岐凤,感受着他身上近乎灼热的温暖,却终是无法张口诉说衷肠。 岐凤抱着她落于城郊河畔,今日乞巧节,虽说是织女同夫君相会的日子,却也是人界男女传递爱慕之情的时候,河上飘着小游船和大画舫,挂着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小灯笼,倒映在水面上,竟令原本漆黑的河畔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天界看不到的风景。 “好看么?”岐凤松开璃书钰,抬手抓住岸边一只萤火虫,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变出一盏小兔形状的花灯递给她,笑道:“这里是离竹苑最近的平江城,我儿时游历人间,经过此处时口渴难耐,饮了平江川的水,感叹其清冽甘甜,便在平江山的竹林建了竹苑。这里远离皇都,气候宜人、鱼水肥美,且民风淳朴,我每年都会来小住一阵子。” “凡人都羡慕天宫的日子,你倒好,身为神仙却总是来人间玩。”璃书钰细细打量手中那盏小兔花灯,也笑着答他:“不过凡间确实有许多天宫没有的新奇玩意儿,连我都希望今后能多来玩几次。” 听她如此说,岐凤笑意更盛,他好看的凤眼弯出一轮新月,语调难得轻快:“这个好说,只要你勤奋修炼,你的内丹每长大一倍,我便带你出来一次,如何?” 璃书钰抬头看他,被他那抹笑意晃了心神,忍不住也回他一笑,甜甜道:“好啊。” 平江城并不大,估摸着只有紫宵宫和罗曦宫加起来那么大,不过也或许不是它小,而是天宫太大也说不定。毕竟是神仙住的地方,天界广阔无边无际,想住多大的院子就住多大的院子,亭台楼阁花栏水榭倒也罢了,像紫宵宫这样建二十八个丹房,罗曦宫这样建有三十六个练武场的仙人居所,天宫还是有不少的。因此刚刚从城门进了平江城,璃书钰就被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流吓得不轻,不禁跟岐凤靠得紧些,还没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岐凤这次倒没有推拒她,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袖子,走路的速度也放慢了些,并帮她挡住一些行路莽撞的凡人。 璃书钰是第一次见到凡人,难免新奇,时不时会盯着过路行人目不转睛的看,尤其是那些长相奇特的,比如牙齿爆出,口眼歪斜,鼻孔翻天之人。天宫住的那些神仙飞升之前皆是人间凤毛麟角的人物,除了内力修为深厚之外,容貌也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就连守天门的那些个小兵,也都生的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灵渊中的狐狸更不必说,狐族貌美三界皆知,璃书钰这张在灵渊才只能排中等的容貌,在天宫之中竟也被许多人夸赞过。所以今夜除了形态各异的花灯之外,这些容貌奇特的凡人也令她大开眼界,她眨巴着眼睛到处看,竟忘了这样盯着人家看着实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 “看什么看!” 终于,一位龅牙兄被璃书钰看得发毛,吹胡子瞪眼道:“再看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你要是敢挖她的眼,我就挖了你的心。”岐凤低头俯视着比他低第一头的龅牙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凉凉道:“如若不信,可以试试。” 岐凤乃上古仙兽,天生威严气势宏伟,龅牙兄登时被他吓得浑身打颤,灰溜溜的闪进人群跑掉了。而璃书钰也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她盯着别人看的时候,也有一群人正盯着她们看。岐凤是仙界闻名的美男子,她也是狐族后人,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凡人集市,的确太扎眼了一些。 “怎么办,好像都在看我们?”璃书钰小声咕哝:“我是来看花灯的,不是来被人看的。” “你哪里是看花灯,明明是看怪人。”岐凤轻笑一声,揶揄她:“你盯着人家看,人家也盯着你看,这样才公平。” “是么,那你就继续被看好了,我可不奉陪。”璃书钰在袖中变出一个狐狸面具,冲他挑挑眉,然后戴上面具跟他拉开距离,作势要走。岐凤也不恼,而是变出半张银面具戴在脸上,小跑两步追上璃书钰,有些得意的说:“我以往外出都会乔装或者变作凡人,今日被你一折腾,才会把这事给忘记。可惜啊,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已经偷偷塞了满满一筐香帕给我了。” 说罢,他从袖子里抽出十几张各种花色、充斥着各种香气的手帕,在璃书钰面前晃了晃,跟个捉了许多蝈蝈正跟大人炫耀的小孩子一般。璃书钰懒得给他捧场,便装作没看见,扭头去看路边小摊上各式各样的小零嘴,岐凤却像是跟她杠上了,非要把那几张手帕往她面前凑,她一上火,直接吹了口气,把那一把手帕全都烧成了灰屑屑。岐凤嘴角抽搐几下,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别在街上玩火。” 因为下午没吃多少东西,所以还没逛多远璃书钰便饿得前胸贴后背,岐凤见她没精打采,猜到她是想吃东西,便把她拉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口站好,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跑,然后去给她搜罗吃的。 璃书钰乖乖蹲在巷子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小童举着比脸还大的糖画边走边舔,经过她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眼,然后同时“嘎嘣”咬下一块儿来,大声说:“好甜啊!好好吃!” 璃书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咆哮:“滚滚滚!” 或许是饥饿令她的怨气爆炸,这声咆哮竟威力巨大,不仅吼跑了那几个小屁孩,还吼来了一个身穿道袍、手持木剑的青年道长。 这道长看起来比璃书钰大不了几岁,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大葡萄。他的头发只用了一根木簪子束在头顶,穿的道袍已经破旧褴褛,背上那跟拂尘因为太脏已经粘成一根绳,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桃木剑上还泛着油星。璃书钰对着紫霄真君那样的神仙道长看久了,本不觉有什么,今日突然一见这凡间道长,突然万分庆幸当初师祖把紫霄真君一人挪去了紫霄山,不然天上便要少一位紫霄真君,地上也要多一个邋遢道长了。 邋遢道长瞪着自己的葡萄大眼把璃书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在她被他盯得汗毛倒竖即将出手之前,突然阴测测说:“你……是狐狸吧。” 第九章 故人重逢 “你……是狐狸吧?” 璃书钰大惊:对,我确实是狐狸,可你一个肉眼凡胎的人是怎么看出我真身的?! “不是。”璃书钰别开脸不看他,若无其事道:“你这人真奇怪,怎的突然说我是狐狸?” “因为你身上有狐狸的味道。”邋遢道士笑眯眯的把桃木剑戳在她面前,随即就有法阵在她脚下张开,一片红光中她只觉周身灼烫,一根尾巴竟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 这幅模样若是教那些凡人看到,定要吓破胆子,因此璃书钰没来得及等到岐凤回来,便转身溜进巷子掩入夜色,想要摸黑甩掉这个莫名其妙的危险道士。 “别跑了!我已经追你三天,既然你甩不掉我,何不乖乖束手就擒?”道士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尾随,无论璃书钰怎么拐怎么躲,都完全甩不脱,她有些无奈,只得边跑边喊:“我不是你要追的那只狐狸,我今日刚到的平江城,也是第一次见你,你何苦要为难我?” “斩妖除魔乃道家分内之事,既然已经发现你是狐妖,我又怎么可能放过你,任你危害人间。”邋遢道士冷笑一声,接着便有利器自璃书钰耳边擦过,那把沾着油的桃木剑已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狐狸,你还想往哪里去?”邋遢道士悠悠然自房顶越下,稳稳的落在悬浮于半空的桃木剑上,摇晃几下才站稳,见璃书钰一脸愣怔,不由得意道:“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我们修真之人精通御剑……” “我只见过御宝剑,桃木剑倒是头一次见……”璃书钰看着他在剑上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而且罗曦元君每次御剑神行时双脚并未触剑,我见你刚才脚踩木剑还摇晃得厉害,所以有点担心你会摔下来……” “罗曦元君?!”那道士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脚下一抖竟真的自木剑上摔落下来,颤颤巍巍道:“你说你见过罗曦元君?!就你这种小狐狸?!见过堂堂剑仙?!” “是啊。”璃书钰点头,“她就住在我们紫霄宫隔壁。” “紫霄宫?!”邋遢道士颤抖得更厉害,瞪着葡萄眼像看疯子那般看着她道:“你这小狐妖竟敢如此信口开河……” 见这邋遢道士满脸不信,璃书钰便不好再说什么,他到底是凡人,跟他讲太多天宫之事难免有泄露天机之嫌,况且眼下最重要的事也不是跟他扯皮,而是尽快回去,岐凤说不定已经回来,现在正找她呢。 这么想着,璃书钰作势要往回跑,那邋遢道士虽说受到了惊吓,反应倒还很机敏,一甩手抛出背上那把脏拂尘,眨眼便捆住她双脚,把她摔了个狗啃泥。璃书钰见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情急之下化为狐狸挣脱拂尘,并借着体型小巧闪避开他扔出来的石子,窜进另一条巷子,眨眼将他甩在了身后。 就这么东躲西窜的跑了快一盏茶时间,确保那道士已经没有跟上来,璃书钰才长舒一口气,甩了甩身上粘到的土灰,想要寻个宽敞的地方幻成人形。谁成想还没来得及运功,就有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难以置信的说:“书钰?!” 而璃书钰看着这个正拎着自己的人,同样一脸难以置信的说:“思修?!” 不可能啊,思修明明在灵渊,以他的灵力现在还不足矣离开,眼前这个人虽然容貌与思修极其相似,但是身材高大许多,而且头发细看还银灰色的。人界虽说貌美之人不似仙界和妖界那么多,但也还是有的,眼前这人说不定就是长得像……咦?不对,他刚刚喊自己“书钰”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把璃书钰抱在怀里,声音里满是欣喜:“我还以为你一直跟那凤凰在一起,没想到你竟然也到人间来了。” 天,真的是思修?! “你……你的个子……还有头发……” “等会儿我全都告诉你,现在先变回来吧。”璃思修将璃书钰放在地上,笑道:“我倒是很怀念你踮着脚摘果子的样子,现在你怕是也要踮着脚才能够到我吧。” 呵!璃书钰冷笑:连你也把我当小孩子!我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何时轮到你来嘲讽我了?! “那可不一定。” 璃书钰幻化成之前的少女模样,揭掉脸上的狐狸面具,抬手摸着璃思修柔软的头发,得意道:“你看,我只是抬手,可没有踮脚。” 璃思修却是整个愣住了,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骤然回神,红着脸道:“你耍赖!” “只许你长高,不许我也长大?”璃书钰冲他挑挑眉,轻哼一声,正想再埋汰他几句,就看见方才那几个小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手里的糖画已经舔完,正恋恋不舍的嘬棍子。而她也是看到他们之后才想起来,岐凤八成已经买齐了吃的,此刻正在等她。 “完了完了。”璃书钰扭头就想往回走,然而还没迈出步子就被璃思修攥住手腕,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凑到她耳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现在有个怪道士在追我,不方便说话。” 啥,那道士要追的原来是你?! 被璃思修生拖硬拽着进了一家商铺,璃书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在卖什么,就一路被拖上二楼,进了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卧房。 确定房门已经关好,璃思修终于松开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窗边那张榻上盘腿坐下,略带孩子气的抱怨:“王也太为难我了,我离开灵渊不过才三个月,便一直让我出来做事,还碰到那样一个麻烦的疯道士,害我还要在人间多留一阵。” “王?”璃书钰一头雾水,“你是怎么离开灵渊的?为何变成现在这样?” 璃思修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他端起小几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似乎在组织语言。璃书钰却急得不行,冲到他对面坐下,连珠炮一般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族长不拦你么?你说的王是谁?你要做什么事?你……” “吵。”璃书钰捻了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凉凉道:“你若真那么关心我,为何离开半年多都未曾回来过一次?” 璃书钰哑然,方才还翻动个不停的嘴皮子突然就跟黏了浆糊一般,怎么都张不开了。嘴里那颗葡萄本是甜的,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酸涩起来。 “你走后三个月,我进了瑰木林。”璃思修迎上她因“瑰木林”三个字瞪大的双眼,自嘲一般说:“我运气比你好,我找到了灵芝,还是岁数最大的那几棵之一。” “爷爷是族长,灵芝的位置只有他知道,他自然不会告诉我,可这也并不妨碍我翻出他那张绘有灵芝分布的地图。我那夜一连吞食了三棵,灵气暴涨,原本的身形太小无法承受,只能化为成人。本以为天一亮我就会腾云成为第二个萤狐,可谁知道出现的不是鸿蒙云气,而是翠绿妖风。”他不禁苦笑一声,“还以为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却没想到竟是比原来的距离更远了。” “妖风?” “不错,妖风。”璃思修向前倾身,冰蓝色的眸子发出微光,随即便有两道银色花蔓妖纹浮现在他两颊,映着案几上暖黄色的烛光,透着异样的妖冶与媚态。他轻轻捏住璃书钰的下巴,取下她头上那条金色抹额,看着那个和岐凤一模一样的神印,自嘲道:“灵芝之力无关仙妖,但我急功近利,且不会运用协调,才会走偏路子,成了妖。爷爷自然容不下我这样的异端,将我从灵渊赶了出来,幸得妖王路过,将我带去无忧谷,我才不至于沦落为山野蛮妖。” “怎么会……”璃书钰轻触他脸上触目的妖纹,看着他如今这张妖冶美丽到不像话的脸,心口仿若撕裂一般疼痛。那个曾和她一起在灵渊恣意奔跑,玩笑欢闹,有些爱哭爱撒娇的小家伙,现在已经成长为另一幅陌生的模样,他的眉眼间带上了忧郁,圆润的脸蛋变得瘦削,乌黑秀发化为银灰,此刻明明就坐在她对面,却像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书钰,我都是为了你。”璃思修抵着她的额头,触到神印时他眉头微皱,却依旧没有离开,而是将她脸捧得更紧,近乎耳语道:“你不在灵渊,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傀儡,守着你种的那一小片夜鸢尾,什么都不想,却也什么都想。书钰,我不会让你放弃成仙,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呆子,我怎么可能放弃你……”璃书钰止不住眼泪,没有办法拒绝他,更没有办法推开他,抚摸着他妖纹的手不禁用力,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它擦掉,让它不再折磨她的友人,从此放他自由。 “真是感人至深。” 一道劲风猛然吹开窗户,也将坐在榻上的璃书钰和璃思修掀翻在地,璃书钰没敢看向声音的主人,因为就算不看他,她也能从刚才这道灼热的掌风中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 第十章 仙妖之隔 岐凤生气的样子璃书钰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偷吸他真气的时候,他就曾气到动了杀心,摄得她差点心魂俱散,所以她天真的以为,那已经是他极致愤怒的模样了。 直到她看见现在的岐凤。 额上神印发出刺目的光芒,长及腰间的漆黑直发也变得燃烧一般赤红,他悬于半空,滚烫热浪环顾在四周,吹起那头红发,竟像是一簇熊熊业火。隔着那半张银色面具璃书钰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从他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双唇猜出,此刻的他定然是狂怒的。 “哟,是上仙啊。”璃思修站起身,擦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冷笑道:“怎的,您是路见不平,所以要斩妖除魔么?可我记得,上仙虽为仙籍,却并不属于三界任一势力,尤其是仙界和妖界的争斗,更是从不参与,今日你若杀了我,妖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杀你。”岐凤回以璃思修一个冷笑,手下运功将吓得脸色苍白的璃书钰从地上吸至身边,璃书钰正想开口解释,岐凤却一掌拍在她额上,神印感受到他的灵力骤然变得炙烫,璃书钰忍不住疼得尖叫,他却并没有停手,而是将灵力自神印注入她的身体,丹田里的内丹像是只贪食的饕餮,不断吸取灵力,眨眼便长大到原先的三倍,璃书钰有些承受不住,头昏脑涨难以站稳,只得软软倒进他怀里。 “妖族最是狡猾,我若是不来,你那颗绿豆大的内丹可就全都成人家的腹中餐了。神印是神之命脉,不可碰妖邪之气,不然会被偷取修为。”岐凤轻嗤一声,手上却将璃书钰抱紧,周身的戾气散去了些,头发也渐渐恢复成原本的墨色。璃书钰见他已经没那么生气,这才小声解释:“我等你的时候被一个邋遢道士认出真身,被迫现了形,害怕吓到那些凡人引起骚乱才跑开,本想着甩掉他就回去找你,半路却碰到了思修……” “蠢。”岐凤挑眉,恨铁不成钢道:“你用仙语传音给我,我立马就能赶回去。” 璃书钰“我……我忘了……” 岐凤:“我知道你忘了。” 璃书钰:“……” 见璃书钰乖乖埋头不说话,岐凤这才满意,揽着她准备离开,两条蔓藤却倏的缠住她双脚,差点将她自岐凤怀中扯出来。岐凤反应迅速将璃书钰抱紧,眉头一皱便将那两根蔓藤点燃,火光迅速向上蔓延差点烧到蔓藤那头的璃思修。 “凤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和书钰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手。”璃思修扔掉已经烧焦的蔓藤,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已布满寒霜,原本只在两颊的妖纹眨眼便蔓延了整张脸,接着便有两把银色弯刀出现在他手中。 “吼~隐月轮?看来无袖对你是真大方,连这种一等一的法器都舍得送你。”岐凤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动作潇洒的扬起另一只手,一道金色的火焰浮现于空中,形状宛如弓箭,见璃书钰一脸惊艳,他有些得意的说:“怎么样小狐狸,我这法器和罗曦元君的子凌曦剑相比,不算逊色吧?” 岂止是不算逊色,早就听闻上仙的神器不需借助凡尘实物,均为真气所铸,取自于自身,成型于心境,罗曦元君同璃书钰说过,岐凤这把弓名为金翎火炎弓,与东海龙太子敖契的破浪龙骨刀并列上仙法器第一。而罗曦元君的子凌曦剑取自潜龙海底万年玄冰,由仙界刀匠铁尘鞘历经三年铸造而成,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剑气凌厉骇人,出鞘见血,虽算是天宫中名列前茅的珍贵神器,可跟岐凤这把火炎弓相比还是要弱了一些。此弓隐藏于火焰之中,收放自如,璃书钰根本看不出它本身的模样,更别说找到它的弓弦,不仅如此,此弓根本不需佩箭,所射之物均为凤翎,威力惊人。 “别!”璃书钰拼命摇头,抓住他持弓的那只手恳求道:“思修经不住你这一箭的,他是小孩心性,只不过有点不服气,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较真。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们回去吧。” 岐凤本也没想真和璃思修交手,见璃书钰恳求,便顺着台阶下来,将火炎弓收了回去,但璃思修似乎是较真了,手里两把弯刀径直向着岐凤飞来。璃书钰怕他真的激怒岐凤,便拔下发间冰剑迎将上去,本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没想到刚才岐凤给她渡的修为见了效,竟真的将那两把弯刀挡了回去。 “书钰!”璃思修一脸难以置信,冰蓝眼眸中闪过痛色,像是被她狠狠背叛了一般。 璃书钰无心同他多做解释,手忙脚乱的拉着岐凤离开,可惜她驾云还是不稳,没走几步便又变成岐凤驾云拉着她了。头顶是闪烁璀璨的星空,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平江城,她低头看着挂满灯笼的城楼、热闹的集市,以及河上精致的画舫,心里不禁一阵惋惜,轻叹道:“难得来一次凡间,什么都没玩到,着实扫兴。” “这都得谢谢你那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这好日子给了你这么大一个惊喜。”岐凤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或许你现在可以转回去,跟他一起快快乐乐过七夕。” “你就不能少埋汰我几句?”璃书钰瞟他一眼,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满心欢喜的出来游玩,偏偏被一个神经兮兮的道士缠上,误打误撞重逢儿时挚友,却发现对方已经误入歧途成了妖精。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个让他误入歧途的原因竟然是自己。 璃书钰忽然很想撬开璃思修的脑袋瓜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大可不必如此烦恼。”岐凤接过璃书钰手中的冰剑将它变回发簪,难得好心的帮她把头发挽好,嗤笑着说:“无忧谷中不像天宫有这么多规矩,妖精们其实活得相当恣意逍遥,况且无袖对待手下向来宽厚,你那青梅竹马的小狐妖说不定日子过得比你还快活。” “可思修是萤狐仙人之后,有仙脉的,就算一时心急错入妖途,应该也是可以变回来的啊。”璃书钰不服气,小声嗫嚅:“当妖怪若是真有那么好,哪还有无数人抢着修仙。” “你倒不笨。”岐凤在她头上拍拍,叹口气说:“当妖怪虽说自由,却因为是旁门左道,所以一不留神便会堕魔。魔者,逆天而行,嗜血成性,热爱杀戮,难容于世间,最终灰飞烟灭。我等上仙虽从不干涉仙界和妖界之争,却受先祖训诫,食人间供奉,庇佑人界众生。过去千年堕魔者众多,皆都出自妖界,食人血肉,祸乱世间,我难免对妖界有些成见。你那朋友执念颇深,心有魔障,若是不让他早些死心,实难想象他今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我要怎么帮他!”璃书钰急得冒汗。 “这事情你帮不了忙,因为你就是他的执念。”岐凤摊手,有些无奈的说:“只要他一日忘不了你,那这执念便断不了根源。我虽然有个办法,却不知你会不会同意。” “什么办法?”璃书钰登时两眼放光,拽着他袖子催促:“你快说,别卖关子。” “断情丹。” 断情丹,丹中绝品,亦毒亦药,毒人心智,却药人情感,双刃之剑,择之慎重。 这是紫霄真君在授课时说过的话,璃书钰本以为自己不会记得,此刻却又生生的想了起来,不禁有些痛恨自己这颗脑瓜,丹药明明有百千,为何偏偏要记住这个。 若是不知道这些,或许她就可以毫无顾虑的从师父那里偷来一颗,让璃思修断了对自己的执念,他继续做他的逍遥狐妖,她继续做自己的炼丹小童,虽归属两界,却也不妨碍她们继续作朋友。可她知道这丹药有毒,食之前尘尽忘,璃思修从此将不再记得灵渊,不再记得百狐村,不再记得他的爷爷奶奶和亲人,更不会再记得她。她们过去相互支持陪伴的百年时光,也将从他的手心至宝化为指间流沙。 这到底是救了他,还是毁了他。 见璃书钰脸色苍白、抿唇不语,岐凤没有继续题断情丹的事,而是伸手抚摸着她额上的神印,喃喃自语一般说:“当初是你偷吸了这口真气,硬生生闯进我的世界里,而这神印则成了枷锁,把我死死锁在了你手里。璃书钰,事到如今你若敢说后悔,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十一章 仙子罹难 璃书钰和岐凤并没有在人界待很久,回竹苑用过晚饭,陪着修竹修苑玩了一会儿,二人便回了天宫。 回紫宵宫之前璃书钰变回了原来的小童模样,岐凤把她送到房门口便离开了,岐山那边虽没什么大事,但他作为少主,还是有些事务需要处理的。离开前他用凤翎变成一个绑着铃铛的金色足环系在璃书钰脚踝上,叮嘱道:“这是慑妖铃,只有妖物出现时才会响,不影响你平日生活。” 璃书钰脚上一僵,挑眉问他:“你是要我防着思修?” “你难道不该防着他?”岐凤瞟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折腾了一天,璃书钰也觉得倦得慌,思修的事情太令她烦心,再想下去只会头痛,索性强制自己不去想这茬,蒙着被子好好睡一觉,所有事明天再说。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酝酿出睡意,院儿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大力推开,秋尘惊恐的咆哮吓得她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书钰!出大事了!” 璃书钰抱着被子同样惊恐的瞪着他:“什么大事?” “罗曦元君被铁纪仙君带走了!” “啥?!” 铁纪仙君,顾名思义,是天宫维持秩序纪律的神仙,掌管天牢,只听命于天帝。传闻此人行踪低调,性子孤僻,璃书钰来天宫这么久,只听闻过他的名号,却未见过他真人。本以为有生之年怕是都见不上这位仙君一面,却没想到他今夜突袭罗曦宫,不问青红皂白,便用捆仙索绑了罗曦元君,也不听审,直接拖着她回了天牢。紫霄真君想要阻拦却力不从心,急火攻心下呕出一大口血,倒在了罗曦宫门口。 璃书钰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吓得六神无主,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秋尘说:“光在这儿哭也无济于事,我们先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秋尘擦掉眼泪,咬牙切齿的说:“虽然铁纪仙君没有说明原因,但碧嫣听到了百花仙子这四个字,那女人素来视罗曦元君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事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铁纪仙君只听命于天帝,天帝又素来欢喜百花仙子,看来这事情的根源是百花仙子没跑了。”璃书钰皱眉,斟酌道:“平日里百花仙子没少在咱们这里吃闭门羹,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天帝也从未干涉。今日直接命铁纪仙君拿人,可见天帝定是震怒不已,而能令天帝震怒,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百花仙子,怕是已经没命,或是马上就要没命了。” “什么?!”秋尘霎时白了脸,难以置信的说:“那天帝是怀疑元君加害了百花仙子?!怎么可能,元君心地善良,性子直爽,为人也磊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罗曦元君从未把百花仙子放在眼里,这么多年都没动她,现在又怎会突然起杀心。但天帝会这样直接让铁纪仙居抓走堂堂剑仙,很明显是手上有了什么证据。可罗曦元君到底地位特殊,不审即抓肯定难以服众,毕竟那个证据是什么、是真还是假,都还有待商榷。”璃书钰沉吟片刻,突然心头一动,有些激动的同秋尘说:“对了,我们只顾得揣摩天帝的意图,却忘了这天宫做主的还有另一个人!” “天后!”秋尘也反应过来,立时像打了鸡血一般,扭头就忘院子外跑,边跑边喊:“我去让师父找天后!” 若说这天宫中还有谁不喜欢这百花仙子,那只能是天后了。当年百花仙子升仙,天帝对其美貌一见钟情,多次想要纳其为妾,令天后甚是不满。天后乃龙王同凡人所生,带着半副龙骨,出身何其尊贵,她只要不点头,天帝不管有多喜欢百花仙子,都会因为忌惮龙族,而不敢造次。这次百花仙子遇害,于天帝是晴天霹雳,于天后却一桩喜事,况且罗曦元君镇守边境关系仙界安慰,为了顾全大局,天后是一定会保她的。 想通这些,璃书钰长舒一口气,心中惦记罗曦元君,她自然是睡不着,于是便提了天灯,去罗曦宫找碧嫣。 还没走近,远远就看见碧嫣魂不守舍的坐在罗曦宫门口的台阶上,平日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里一片黯然,眼皮因为哭太久而红肿,俏脸上泪痕犹在。 璃书钰心疼得不行,赶紧脱下身上的外袍批在她身上,使了很大力气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进了罗曦宫的冰晶六角亭里。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要大晚上的来抓人。”璃书钰给她倒了杯茶,低声询问:“我听说是和百花仙子有关系?” 听到“百花仙子”四个字,碧嫣原本死气沉沉的大眼睛突然动了动,接着一股狂怒之气自她身上喷薄而出,把坐在身旁的璃书钰掀翻在地。 “又是这个百花仙子!我看她别叫什么仙子,还是叫妖精最合适!师父和紫霄真君两情相悦已经谈婚论嫁,她不仅不知道避嫌,还三番五次从中做梗!这次也不知道她是得罪了哪路人,险些魂飞魄散,现在全靠凝魂丹吊着,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天帝心疼她,只凭她身上有剑痕就断定是师父所为,也不调查,直接派了铁纪仙君来拿人……”碧嫣气得浑身颤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师父自成仙后守护仙界上千载,落下伤病无数,如今却因为这种事锒铛入狱,我不服……” “元君不会出事的。”璃书钰爬起来,轻轻从背后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她是剑仙,如今仙界只有她能压制住妖王无袖,纵使天帝一时脑热,天后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先耐心等等,要不了多久元君应该就会回来,大不了我去求求凤凰,他的面子天帝还是会给的。” 碧嫣不再说话,扭头扑进璃书钰怀里,抽泣许久才平复下来。 璃书钰轻拍她的背,时不时说几句话让她宽心,正想着送她回房间休息后就去百花仙子的百花宫看看,脊背上却突然一阵发凉,脚踝上的摄妖铃也剧烈摇动起来。 “有妖!?”她抱紧碧嫣,迅速抽下别在发间的冰剑,警惕环顾四周,厉声喝道:“我已经知道你在这里,还不赶紧现身!” 碧嫣也迅速回神,从璃书钰怀里挣脱出来,抽出腰间佩剑,怒道:“罗曦宫也敢随意进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别这么凶啊。”空中传来女人娇媚的笑声,“我只是来看看,罗曦元君是不是真的被抓走了。” “哦?”璃书钰冷笑,“妖界之人竟然敢出现在天宫,还关心罗曦元君的下落,看来百花仙子的事情跟你干系可大着呢。” “哎哟哟,这个帽子可太大了,奴家戴不起。”女人笑得愈发欢快,“这百花仙子自己红颜薄命,怪不得别人,你们元君自己倒霉,也怪不得奴家。奴家只是听说罗曦元君入狱,所以来瞧瞧热闹,可不准备趟这摊浑水。” “今晚才被抓,你现在就来看热闹,消息还真是灵通。”碧嫣掏出怀中暗器,瞬间扔往八个方向,接着一片紫烟升腾,隐约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这里!”璃书钰迅速提剑刺向那影子,影子轻笑一声,眨眼便又消散无踪了。 摄妖铃恢复安静,那妖物已经离开,璃书钰收了剑去安慰一脸颓丧的碧嫣,一道金光却骤然划过天际穿破紫烟,落在了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岐凤紧张的拉过她仔细打量,确定她没事后才问:“妖怪呢?” “走……走了……”璃书钰怔怔的看着他,脸不禁红到发烫。 能不烫么,一个湿着头发披着单袍、脸颊还有水珠滑落的美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论是谁都忍不住要生出些歪心思,尤其是璃书钰这种本来就对他怀着歪心思的人。 岐凤大概正在沐浴,感受到摄妖铃的动静后随意披了件衣服便赶过来,见璃书钰无事,他轻轻松口气,抬头见碧嫣也红着脸盯着自己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身模样甚为不妥,便拎了璃书钰的衣领,拖着她回了在紫宵宫的小院子。他是个注重外表的神仙,自然不能容忍自己这幅模样被别人看见,而璃书钰不同,她连他倒在树上落魄不已的模样都记得,所以在她面前他便也不在乎这些了。 在璃书钰房间坐下,岐凤发动真气蒸干身上的水渍,又用凤翎化了身黑色的锦袍给自己,确保自己像平时一样美之后,才问她:“方才是怎么回事?” 璃书钰坐在桌子对面托腮欣赏他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有一只妖来了罗曦宫,说是看看罗曦元君是不是真的被抓走了。” “抓走?”岐凤皱眉,“为何会被抓走?” “百花仙子遭人暗算、危在旦夕,身上留有剑痕,天帝怀疑是罗曦元君所为,震怒之下命铁纪仙君连夜抓人,元君现在已经在天牢了。” “虽然早就知道天帝贪美人颜色,却没想到会蠢到这种地步,关心则乱说的便是他吧。”岐凤嗤笑一声,扭头见璃书钰盯着他看,不禁挑眉:“你不担心?你不是最喜欢罗曦元君了么?” 璃书钰眨眨眼,笑道:“因为我知道有人会保她。” 岐凤满意点头:“你倒不傻。” 第十二章 龙女敖姝 作为紫霄真君的好友,岐凤自然也留在了紫霄宫,毕竟他地位尊贵,必要时候可以出面替罗曦元君求情,虽说罗曦元君根本就没什么错…… 天还未亮,岐凤不方便去见天帝,便委身在璃书钰的小屋子里等天亮。璃书钰跟他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对看半晌,他突然干咳几声,别开脸道:“我们来下棋好了。” 璃书钰摊手:“我不会下棋。” “我教你。”岐凤似乎早就猜到她这种乡野小野兽没见过世面,肯定不会下棋这等风雅事,也不在意,广袖轻拂变出一个紫檀棋盘,以及白玉和黑曜石制成的两色棋子。 璃书钰一脸抵触的看着面前的棋盘和棋子,非常特别极其不愿意跟它们打交道。毕竟心仪的美男坐在对面,她自然更愿意把目光留给他,而不是这些毫无生气的物什。 “围棋并不难,只要你用心体会,很快便能上手。”岐凤把黑曜石棋子推到她面前,难得耐心的说:“你我二人各执一色棋子,黑先白后,交替下子,棋子下在棋盘的点上,且每次只能下一子。落子不悔,你不得再将棋移到其他点……” 璃书钰心不在焉的听他讲解规则,手里一直把玩着紫檀棋笥里的黑曜石棋子,这些棋子圆润通透,一看便是经过细致打磨,房间里烛光微弱,它竟还能闪耀出光泽。 “你先下吧。” 岐凤的声音骤然提高,璃书钰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说的东西她基本都没听,满心思都在欣赏这些棋子,可她又不想惹他生气,只得硬着头皮捻起一颗来,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把子落在了最中间。 “天元?”岐凤哭笑不得,“极少有人起手走天元,我刚才说的话你全都当耳旁风了吧?” 璃书钰低头摸着棋子不吭声。 “果然还是小童心性,静不下来。”岐凤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下次还是找敖姝好了,她棋艺高超,好歹还能和我切磋上几盘。” 敖姝?仙界姓敖的只有龙族,敖姝又不像个男子的名字,难道说……这敖姝是龙女?! “敖姝是谁?”璃书钰抓住他收棋子的手,一脸紧张的问:“男的女的?” 岐凤却动作自然的将手抽回去,挑眉道:“自然是女的,她乃东海龙王之女,我们很早便认识。” 很早便认识,还是龙王之女,也就是说,这敖姝于他就像思修于她,是青梅竹马?! 璃书钰像是挨了个晴天霹雳,刚才还垂涎他美色的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被人连扇了几巴掌还要难受。凤凰是个古板的神仙,他不愿意与她过多接触,时刻提醒她男女有别,今日在竹苑还再三跟她强调仙凡之间的差距,无非就是想断了她对他的念想。他身边早就已经有门当户对的女神仙存在,是她被情爱糊了眼睛,竟忘了像他这么聪明的家伙,轻易便能看出她的情窦初开,抑或是痴心妄想。 “怎么了?”见璃书钰沉默不语,岐凤忽然紧张起来,忍不住追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担心元君。”璃书钰站起身往门外走,有气无力道:“你歇一下吧,我去看看师父,秋尘照看他那么久应该也累了。” 岐凤没有拦她,甚至一个字也未说,璃书钰心里酸涩一片,头也不回的冲出院子,离了紫霄宫。 不过是一天时间,却发生如此多烦心事,璃书钰觉得胸口阻滞烦闷不已。罗曦宫里有个梨花带雨的碧嫣,紫霄宫里躺着急火攻心的师父,原本作为她心灵支柱的凤凰在她面前提起红颜知己的名字,她甚至不能耍赖不能嫉妒,只能像这样落荒而逃,生怕听到更多关于那位敖姝姑娘的事。 而这天界唯一可以听她诉说衷肠的罗曦元君,此刻却也被关进了天牢里。 哪里都不能去,璃书钰只好在天宫中到处乱晃,心烦意乱中竟出了三道天门,然后在三天门被认识的小天兵拦了下来。 “书钰?”名唤清络的小兵拉住她,很是担心的问:“你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魂不守舍的在天门这里晃荡,若是不小心出了一天门,指不定会碰上什么邪祟呢。” 邪祟?说起这个,璃书钰忽然想到在罗曦宫中出现的妖怪,赶紧将清络拉到一边,小声问:“天宫是不是只有这六道门?” “是啊,只有通过了六道天门的盘查,才可进入天宫。” “有没有什么小路或者小门,是你们平日里检查不到的?”璃书钰追问。 “不可能!”清络挺直腰板,义正言辞道:“天界有规矩,凡出入天宫者,必经六道天门,每道天门均有天兵把守,且悬有窥魂镜,若是心怀不轨,或是不具仙根,都会被天雷劈落凡间。” 窥魂镜?!璃书钰仰头看向巍峨的三天门,果然在牌匾下看到了一面六方形的金镜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窥探,那镜子金光一闪,突然现出一只眼睛来,吓得她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清络被她逗笑,忙不迭的把她扶起来,解释道:“别怕,窥魂镜中宿着仙雷兽,它只是察觉你在看他,所以好奇回看而已。况且它只劈妖邪不劈神仙,不然你又怎会往返数次而对它毫无察觉。” 确实,六道天门守卫森严,那妖怪纵使可以欺瞒住守门天兵,却也逃不过可以窥探魂魄的仙雷兽。可慑妖铃是岐凤凤翎所化,感知到的妖气定也不会出错,那妖怪确实在天宫中,不仅来去自如,甚至还能隐藏气息,连自幼跟随罗曦元君修行的碧嫣都无法追到踪迹。看来,这妖怪不仅修为深厚,还精通天宫的守卫构造,可以顺利的通过六道天门不说,还能潜藏在天宫如此之久而不被众仙察觉…… 等等,若这妖怪的目的是罗曦元君,那么现在被捆仙索束缚了灵力正躺在天牢里的元君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得就是现在这情形! 璃书钰顿时方寸大乱,抓着清络问出天牢位置,风风火火的驾着云往天牢赶。那位铁纪仙君刚正不阿,定然不会允许她这小仙童随意进出天牢,况且罗曦元君乃天帝要抓的人,他肯定派了重兵把守,若要进去,必用非常之法。而她的非常之法,就是击昏一个外出通报的狱卒,然后变作他的样子,混进了天牢给犯人们送饭的队伍之中。 天牢天牢,既然是天上的牢,关的就一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璃书钰低眉顺眼的行走在队伍末尾,用眼角余光打量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牢狱。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白雾迷蒙,气息澄净,没有牢房、没有囚笼、没有刑具,只有许多隐隐在浓雾中浮现的碧绿水涧。 “甲字一号,去白虎涧;乙字一号,去朱雀涧;丙字二号,去玄武涧……” 领头士长念着手中竹简上安排的对应序号,国字脸上面无表情。走在璃书钰前头的士卒们纷纷领命,提着装有食物的大食盒御水而行,前往自己要送饭的牢房。璃书钰见士长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便趁着人多四散之际,御水跟上了那个前往玄武涧的小士卒。 小士卒走了一段便停下,扭头见璃书钰跟着他,不悦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璃书钰冲他友好一笑,迅速从袖中弹出冰剑抵在他喉间,很是礼貌的问:“小兄弟,罗曦元君被关在哪个牢房?” 小士卒被她吓得脸色惨白,手上不稳,硕大的食盒跌落进脚下水涧里,溅出不大不小的一层水花。 “你……你是什么人……”小士卒垂眸看了眼冰剑,颤抖着问:“你是来劫狱的?” “提问题的可是我。”璃书钰想要变回原样,却发现小童的身形太过矮小,且穿着紫宵宫的道袍,难免会将师父牵扯进来,便稍作踟蹰,化成今日赏灯时的少女模样。 小士卒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狐族化人,加上年纪青涩,难免被媚气晃了心神,只顾得红着脸看她,竟忘了她那把冰剑还搁在他脖子上。见他这模样,璃书钰忽想起阿姐曾同自己说过,修得人形的狐族天生带有媚术,属于摄魂术一种,本是因为法力虚弱用来自保的逃脱术,却有许多狐族滥用这法术吸取凡人精气而堕入魔道,最终死无全尸。可这摄魂术到底是个好用的法术,再加上她本来也剑术不精,只是吓吓这小士卒,若他破罐破摔和她打起来,她还真没有胜算。于是璃书钰冲他甜甜一笑,栖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喃喃:“我只是去见见罗曦元君,你带我去好不好?” 小士卒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他想要闪开身子和璃书钰保持距离,璃书钰却挨得更近,让他僵在原地无所适从。璃兰婧说过,最简单的媚术主要由眼睛施展,必须盯着对方的眼睛,心中不停默念想要问的事情,引导对方跟自己的心思同步,便可让对方不由自主的说出心中所想来。 璃书钰死死盯着小士卒的眼睛,心中默念罗曦元君,声音低沉诱惑,仿若一条毒蛇正在他身上缓缓游移,直到他双眸微微阖上,仿若陷入沉睡,才呢喃着回答她:“就在……玄武涧……” 第十三章 桓逸殿下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说的应该就是璃书钰这种情况,考虑到罗曦元君修阴性内功,所以猜测她被关在满是玄冥之气玄武涧,看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小士卒中了媚术后心力不支,晕倒在璃书钰肩上,璃书钰又不忍心把他沉到玄武涧里去,只得扛着他一路摸索,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一道幽蓝光柱缓缓从浓雾中浮现出来。 天牢里其实没有牢房,那些泥砖铁栏根本就拦不住各位神通广大的神仙,真正关住他们的是一道阵法,此阵法错综复杂,且出自掌管星宿的广宿星君之手,除他之外几乎无人可解。璃书钰迅速飞向那道蓝光,还没走近就看到一身白衣的罗曦元君正躺在地上,平日里红润清透的俏脸一片苍白,总是挽着剑簪的长发杂乱披散着,冰蓝色的神印被金丝锁捆住,看起来憔悴得令人心疼。 璃书钰只觉五脏六腑里怒火蒸腾,又生气又心疼,随意把那小士卒往石台上一丢就想去扶她,然而手刚刚触到那蓝光,便似被千万片刀刃剜割,痛得差点惊呼出声。可能是感受到她的动静,罗曦元君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璃书钰先是一愣,满眼警惕狐疑,直到看见她头上的冰簪子,才惊喜道:“书钰?!” “是我。”璃书钰呲牙咧嘴的收回手,苦笑道:“这东西看着是光,实则是刀,要是我再晚点把手收回来,估计就被削皮拆骨了。” “头一次见你现真形,先前一直是小童模样,我都快忘记你实际是个姑娘。”罗曦元君艰难坐起身,笑得柔和却虚弱,不见曾经的英姿飒爽,“神印被封心锁封住了,我现在无法使用灵力修为,同废人没什么两样,你人单力薄,带不走我的。” “我知道。”璃书钰在刻有阵法的石台旁边坐下,同她解释道:“正是因为知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我才专程过来的。今晚有妖现身于罗曦宫,我和碧嫣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妖怪颇有些手腕,不仅可以逃过窥魂镜混入天宫,还能在谋杀百花仙子后嫁祸于你,让你和天帝反目,然后以借天帝之手除掉你这个威名赫赫的剑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相当精妙。” “倒也是,除了无袖那厮,还有谁能天天惦记着我的性命。”罗曦元君嗤笑一声,冷冷道:“当年我被困归元太虚境,与境中邪祟苦战五十年,终于修为大成,以子凌曦剑破了他心爱的法器归元镜,从此他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送些魔化的鬼兵来,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早先他也派过细作来天宫,拜在我门下,想要趁我不备取我性命。可惜那妖怪不具仙根,竟然摸了我亲自打磨的凛冰匕首,当场形魂聚散,灰飞烟灭。经此一事我便多了心眼,极少收徒,还在罗曦宫门口招来了镇门武狮,倒也没再出过什么事。” “正面打不过,所以只能用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果然是妖的行事风格。”璃书钰叹口气,不由想起已经堕妖的璃思修,心中一片酸涩。无袖是妖王,且救过璃思修一命,璃思修重情义,定然会掏心挖肺的替他办事,可无袖阴险狡诈,定然只把璃思修当做棋子,万一哪天被派来刺杀罗曦元君的是璃思修…… 璃书钰不敢再往下想,毕竟小狐妖和剑仙交手,胜负显而易见。 “这光阵用于限制仙人行动,只要有仙根和仙骨,便无法出去。若是像你方才那样强制出去,定会眨眼间被削成肉泥骨渣,魂飞魄散。”罗曦元君抚着额上那条金丝锁,苦笑道:“竟然还额外给我加了根封心锁,天帝对我到底是忌惮的。” 璃书钰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她从未见过天帝,更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个多情种子,虽然有了个血统高贵的妻子,却仍对百花仙子念念不忘,整日惦记着不说,如今还冲冠一发为红颜,直接把天后的脸面踹到九霄云外去了。 “确实,他向来是个胆小又虚伪的家伙。” 趴在石台上的小士卒突然出声,惊得璃书钰和罗曦元君都花容失色,扭头看去,只见他神情自若的坐起身,取下头上的黑色头盔,瞟璃书钰一眼,没好气的轻嗤道:“本宫许久未回,天宫里竟然多了只狐狸,擅闯天牢不说,还敢使用媚术,简直胆大包天。方才以为你是来斩草除根的妖怪,想探清底细因此没要你的命,没想到竟然是罗曦元君的熟人,倒也出乎我的意料。” 璃书钰被他这付和方才全然不同的姿态吓得不轻,忍不住轻轻往后挪了挪,警惕的问:“你是谁?” “太子殿下!” 与璃书钰的敌意不同,罗曦元君骤然来了精神,满脸惊喜欢欣,激动道:“您是来救臣的?” 太子殿下?!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喽喽竟然是天帝和天后的独子?!那个在蓬莱清修的桓逸殿下?!不会吧,璃书钰听说这位桓逸殿下生得明眸皓齿,眉如新月,目若朗星,比天宫许多仙娥还要清秀干净,而且因为自幼喜爱读书,所以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走路带起的风都散发着书卷气……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这位桓逸殿下冷笑一声,垂眸运气,玄武涧中的水迅速飞起将他包裹住,片刻后散去,坐在璃书钰面前的哪里还是刚才那个穿着低级铠甲的小士卒,而是个一身浅绿绸衫,墨发轻挽,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 “父皇这次犯了糊涂,可母后心里却似明镜一般,百花仙子遇害多半为奸人陷害,罗曦元君并无罪责。且罗曦元君乃仙界栋梁,守卫仙界不可或缺,因此母亲一纸急令将本宫自蓬莱召回,为的就是在奸人得手前将你从天牢中带出去。”桓逸自袖中掏出一支翠玉白毫的精致毛笔,口里念了几句璃书钰听不懂的咒文,扬手在那蓝色屏障上来回书写一番,原本刺目的蓝光迅速变得柔和,接着消失弥散。 “父皇还在盛怒之中,本宫不想激怒他又做出什么荒唐事,因此偷偷前来营救,元君离开后先去人界躲上一段时间,切记不要与紫霄真君联系,避免泄露行踪。”桓逸将手敷在罗曦元君眉间的封心锁上,轻易便将其解开,低头见罗曦元君体内真气开始流转,气色也开始回缓,他终于轻舒一口气,扭头同璃书钰说:“念在你救友心切,本宫便不治你擅闯天牢之罪。不过你对本宫使用媚术之事性质恶劣,却不可就这么算了。” “我是一时情急,而且也是第一次用……”璃书钰小声申辩。 “是啊,书钰素来乖巧听话,是师兄心爱的徒弟,在天宫这么久从未惹过什么麻烦,还请殿下看在微臣的薄面上,放过她这一次吧。” 罗曦元君向来心疼璃书钰,自然是忙不迭的替她求情,可这位桓逸殿下似乎对自己中了媚术一事厌恶之至,对璃书钰这施术之人更是恨到牙痒,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于是僵持到最后,璃书钰害怕罗曦元君在得罪老子之后再因为自己得罪儿子,只得硬着头皮认了罪,甘愿听从桓逸的发落。 “本宫如今正修炼万无心法,此心法对人定力考验极高,要求天地万物于我为空,红尘纷扰于我亦空,可今日本宫中了你的媚术,说明本宫修行还远远不够。因此自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随侍,每日对本宫施以媚术,直到本宫应对自如心如止水为止。” 随侍,说得委婉些,是随身侍女,说得直白点,便是小妾,不仅要伺候吃喝,还要伺候睡觉。说的倒是轻巧,每日对着他用媚术来助他练功,谁知道他会不会有那天把持不住,真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岐凤并不欢喜璃书钰,可璃书钰毕竟欢喜他啊,她心里有岐凤,自然没办法去给别的男子当小妾,尽管这男子地位尊贵,是她得罪不起的神。 罗曦元君也被吓得不轻,连忙道:“这个可使不得,书钰是师兄的徒弟,当初还是岐凤上仙将她带入天宫的,殿下就算想把书钰讨去,也得想跟那两位打给招呼。尤其是岐凤上仙,他向来疼爱书钰,怕是不会放人。” “岐凤?”桓逸有些吃惊,神色复杂的将璃书钰打量一通,眯眼问她:“你怎么会认识岐凤?凤凰一族向来自视甚高,不屑与人仙下仙为伍,又怎么会格外照顾你这个不知礼数的小狐狸?莫非你也对他使用了媚术?” 问完似乎觉得不太可能,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天宫中比你貌美的宫娥如此多,敖姝更是闻名三界的大美人,他又怎会被你那不入流的媚术给勾引。” “不入流还不是把你勾到了。”璃书钰不服气,“你还是太子呢。” 桓逸的脸登时黑如墨坛,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他大手一挥将一张雪白宣纸拍在璃书钰额上,璃书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阵狂风席卷,眨眼封进了那张纸里。 “小狐狸。”桓逸拎起宣纸,笑得温文儒雅,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既然你不懂得怎么说话,那就在里面好好学习一下,学好了再出来。” 第十四章 无人之境 桓逸困住璃书钰的并非是一张宣纸,而是一个幻境。 幻境名唤无人境,由桓逸亲手所绘,里面山明水秀,景致优美,清澈见底的浅湖上建造着亭台楼阁,不同于天宫的铺张华美,这里的建筑古朴简洁,透着股淡淡的清幽。 此刻,璃书钰正和这幻境的创造者在水榭里相对而坐,紫檀制的茶几上咕嘟咕嘟烹着茶,她的心也和茶壶里的茶叶一样,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一直把她困在这无人境中,直到大功练成?!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你不用怕,本宫才没心思跟你这小东西一起练功。”桓逸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自得道:“其实若不是你和岐凤关系那么亲近,本宫也不会找借口把你带到这里来。” 岐凤?这关岐凤什么事? “我和岐凤亲不亲近,关你什么事?”璃书钰一脸不满,“难不成你和他关系好到连他跟谁相处都要干涉?” “他跟男子如何相处本宫都不会干涉,可女子就不一样了,谁叫他是本宫师父的未婚夫婿呢。”桓逸微微向前倾身,盯着璃书钰因为过度震惊而瞪得老大的眼睛,有些幸灾乐祸的说:“看来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倒也是,乡野小仙,又怎会知道上仙家族间的关系牵绊。” “你……你师父……”璃书钰结结巴巴的问:“你师父是……是敖姝?” “当然不是,敖姝是本宫的姨母,本宫师父是蓬莱麒麟家的骆麟上仙。”桓逸低头品茶,全然没把璃书钰的难过看在眼里,声音反倒愈发冷漠疏离:“岐凤和师父自出生起便定下婚约,岐山凤凰和蓬莱麒麟喜结连理之事当初更是传遍三界的大喜讯,本宫不知他为何会跟你这扶不上台面的小狐狸纠缠不清,但你的事情若是传到岐山,可就不像待在这无人境中这般简单了。” 骆麟?一个敖姝不够,现在又出现一个骆麟? 呵,青梅竹马算什么,人家还有个娃娃亲呢!璃书钰腹诽,而且婚事早就传遍三界,难怪人家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原来早就名花有主了。唉,其实细想想也怪不得他,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一往情深的把心往他身上堆,如今得知他已有婚约,她自然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不然和纠缠不休的百花仙子有什么区别。 这么想着,无人境于璃书钰突然成个好地方,倒也不用急着出去了。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上茶,不再说话,而是心不在焉的和桓逸一同品茶。桓逸估计也觉得她傻得可怜,没继续埋汰她,还变出一碟茶点推到她面前,一脸怜悯道:“吃吧。” 璃书钰抬抬眼皮,捻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却觉得心里埂得实在难受,啥都咽不进肚子里去,便没有再拿第二块。桓逸也不强求,拿起桌上的书自顾自读了起来,权当她是空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璃书钰索性离开水榭,回到他安排给自己的房间,想要忘记一切好好睡一觉。 无人境里并没有伺候衣食洗漱的仆从,因为桓逸喜欢清静,所以之前都只有他一人生活在此。房间里简单摆着一张悬有青色纱帐的雕花玉石床和一条摆有白瓷梅花的书桌,旁边是一坛不大不小的温泉,冒着袅袅热气,带着股淡淡梅花清香。 璃书钰被这坛温泉深深吸引,忍不住宽衣解带走了进去,温暖的泉水没过胸口,刚刚的沉重感似乎稍微好了些。谁知解头发的时候摸到抹额,心忍不住又沉了回去,整个人焦躁不已,索性一把将抹额扯掉扔在地上,不想再看它一眼。 泡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渐渐有睡意袭来,璃书钰闭着眼靠在石块上,伸手摸索扔在一旁的衣服,却摸到了一只光滑纤细,玉石搬微凉的手。璃书钰心里一抽,大概猜到此人是谁,尴尬之下她没好意思睁开眼睛,而是沿着石壁下滑,让泉水淹到下巴,皱眉道:“你身为天界太子,竟然偷看女子洗澡?!” “本宫是感受到了岐凤的神气才赶过来,没想到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微凉的手指落在璃书钰额上,轻轻抚摸着神印,她忍不住睁开眼,看着正低头打量自己的桓逸,只见他脸上写满诧异,秀美的眉毛拧成一条线,从她这个角度看竟有些好笑。所以璃书钰没忍住,真的“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原本只是轻轻抚摸的手指骤然加大力道,他狠戳了几下,有些生气的说:“本宫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会有岐凤的神印。” “这个?”璃书钰拍开他的手,垂眸道:“是我偷来的,我偷吸他的真气,才有了他的神印。所以不要怀疑他,他没做什么对不起骆麟上仙的事。” “是么?那这个呢?”桓逸拎起被她扔在地上的金色抹额,抹额金光一闪,化为一根金色凤翎夹在他指尖,似乎觉得不够,他又手上使力吸起璃书钰系着慑妖铃的左腿,食指在铃铛上轻敲两下,挑眉道:“还有这个,这个应该也是凤翎所化。九羽凤凰千年一遇,遍身只有金红二色,这世间除了岐凤岐凰兄妹,没有哪只凤凰还有金翎。如此珍贵的东西,又怎会轻易送给你,一个偷吸真气的贼?” 这个姿势太过羞耻,光溜溜泡在温泉里和他说话已经是璃书钰的极限了,桓逸竟然还敢把她的腿握在手里,饶是她再胆小,他地位再尊贵,她也不可能忍下去。所以她一咬牙,将握在手里的冰簪化为剑抵在他脖子上,气得音调都高了几个度:“松手!” 璃书钰气得几乎爆炸,连尾巴都冒了出来,桓逸却不为所动,不仅没松开她的手,还站起身,将她倒着拎了起来,仿佛她这少女之躯在他眼里就是个麻袋,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她屁股后面的九条尾巴。 “吼~竟然有九条尾巴。”桓逸摸了把璃书钰被水打湿的尾巴,似乎觉得手感不太好,便腕上一甩把她扔上了铺有貂绒的石床,璃书钰落汤鸡一般湿漉漉的趴在床上,四肢被他用念力控制贴着床挪不动,看起来既滑稽又狼狈。他却丝毫不在意她气得发抖的脸,变出一条大大的手巾,帮她擦拭尾巴上的水。 璃书钰不敢想象这是怎样可怕的一副光景,却又抵不过法力修为强大的桓逸,无法变回狐狸,只得依旧保持人形,把脸深深埋进貂绒里,深切体会了一把何为生无可恋。 就在璃书钰以为自己会在貂绒里活活憋死的时候,甚至期望就这么死掉的时候,金色凤翎骤然发出刺目光芒,接着在一团金光璀璨之中,岐凤写满愤怒的脸显现出来。 “你在做什么?” 金色凤翎飞镖一般自桓逸颊畔飞过,在墙上钉出一个狭窄的缝,桓逸也不觉得吃惊,甚至一脸意料之中。他摸了摸脸上那道细线般的伤口,挑眉问岐凤:“上仙这打招呼的方式是否太凶残了些,好歹本宫把这擅闯天牢的小狐狸带回来也是救了她性命。” “我是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岐凤眨眼闪身至床边,桓逸也机智的及时于他拉开距离,施加在四肢上的念力解开,璃书钰终于恢复自由,却不知道如何以这幅姿势面对岐凤,只得变回小狐狸模样,把自己埋进了九条尾巴里。 片刻后,熟悉的温暖手掌覆在她身上,心里抑郁的那口气终于化作眼泪,缓缓流了出来。 璃书钰,你虽然此生都无法拥有他,但至少此刻,掌心这份温暖是属于你的,无关麒麟,无关龙女,只属于你这只默默欢喜着他的小狐狸。 都说知足常乐,他愿意分这一丝温柔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抱歉。”璃书钰缓缓抬起脑袋,从尾巴之间的缝隙里看着岐凤有些苍白的脸,小声说:“是我太没用,又被人发现了神印,这样下去会给你平添许多麻烦,你干脆拔掉我的仙根,送我回灵渊吧。” 岐凤原本只是有些苍白的脸色骤然变得青紫,覆在璃书钰头上的手也骤然僵硬,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凤目中的怒意如千万把刀子凌迟在她心上,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桓逸一脸赞同,“小狐狸身上本就不该带着凤凰的神印,拔了仙根先把这神印除掉,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大不了今后留在这里,本宫的无人境中仙气弥散,于修炼大有益处,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它就可以再次获得人形。” “不必了,她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岐凤将璃书钰抱进怀里,怒意导致他周身灼烫,瞬间便烘干了她的尾巴,可他的目光却是冰冷而森然的,不知是因为璃书钰,还是因为桓逸。 桓逸的脸色也肃穆起来,说话也带上了一丝敌意:“虽然您的家事本宫不该多嘴,可师父于本宫有教养之恩,您这样和下等狐仙牵扯不清,是否有些太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 “哼。”岐凤冷笑:“当初她敢用乾坤扇把我打落凡间,我又何必放她在眼里。这小狐狸与我之间的事情旁人不懂,不需要你来多嘴。下次若再让我看见你像方才那样羞辱她,仙界太子的身份都保不住你。” 见桓逸不以为意,他骤然绽放出一抹妖冶而凌厉的笑容:“我说到做到。” 第十五章 姻缘血玉 璃书钰瑟缩在岐凤掌中,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孩,胆怯又脆弱,不敢把头从尾巴里抬起来。环绕在周身的热浪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她知道他还处在震怒之中,这个时候若是同他说话,定会被怒火吞噬,下场惨烈。 就这么飞了不知多久,岐凤终于落地停下,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香火气,璃书钰心中稍定,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紫霄宫。悄悄把尾巴打开一条缝,她想看看岐凤是否还在生气,却刚好被他写着戏谑的双眼逮个正着。 “一到紫霄宫你就醒了,还真是机灵。”岐凤将她扔到地上,说话声音淡漠又疏离:“既然你那么想让我拔了你的仙根,那我不如成全你,紫霄真君这儿有的是脱骨丹,别说是仙根,我甚至可以直接脱了你的仙骨,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当一只四脚着地的小狐狸。” 璃书钰被摔得生疼,却没敢吭气儿,心知他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乖乖的趴在地上,低着头不看他。 “你若真的不想给我添麻烦,就乖乖待在紫霄宫里,哪里都不要去。”岐凤在我她前蹲下,拎起她的尖耳朵,板着脸道:“昨日你说去照顾真君,我以为你从不会同我说谎,便没有多心。今早罗曦元君命冰灵送来书信,我才知你自不量力擅闯天牢,不仅没救出人,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被揪着耳朵令璃书钰有些心虚,便收回耳朵化作人形,依旧趴在地上,嗫嚅着说:“我洗澡的时候取下抹额,他感觉到你的气息就冲进来了,也没对我做什么,就是非要擦干我的尾巴。” 岐凤没有再追问,估计是猜到她没胆子再骗他第二次,便也不为难她,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拍掉衣服上沾着的落叶,拉着她回了院子。 在小石桌旁坐下,岐凤从袖子里掏出半块血玉搁到璃书钰面前,淡淡道:“这叫姻缘玉,融两方之血而成,男女各执一半,常被用作定亲信物。” 璃书钰心一沉,登时觉得屁股下面这张石凳子跟布满钢刺的铁板一般,扎得她片刻都不愿再待,起身就想走。岐凤却眼疾手快拉住她,硬生生把她按回去,还施加念力,让她动弹不得。 “我话还没说完。” “可我不想听。”璃书钰气得想哭,“敖姝的事情不想听,珞麟的事情更不想听!” “不是敖姝的事,也不是珞麟的事,是我的事。”岐凤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带着低沉的诱惑:“我的事情你也不想听?” 狡猾的家伙!璃书钰心中咆哮:知道我欢喜你所以吃定我了! “我同珞麟的婚事是由父亲定下的,当初古神白泽做媒,两家不好拒绝,才同意了这门亲事。我妹妹凰儿同珞麒感情极好,所以两家长辈便以为我和珞麟也跟那二位一样琴瑟和鸣,取了血铸成这姻缘玉。可事实上我同珞麟关系极差,她早在百年前便心有所属,爱而不得之后将这门婚事的过错怪在了我头上,更在六年前的蓬莱仙会上当众污蔑我与敖姝,使得凤凰与龙族皆颜面受损。半年前我妹妹同珞麒在金乌台大婚,婚宴上她依旧对我百般刁难,我本看在凰儿的面子上不想同她一般见识,她却用法器乾坤扇将我自金乌台击落,我昏迷之中坠入灵渊,之后便遇见了你。” 璃书钰听得目瞪口呆,心里虽然生气珞麟伤害岐凤,却忍不住也生出一丝窃喜。 岐凤同珞麟关系极差、两看生厌,那便意味着他们这门亲事多半会黄,也就是说,虽然只有一点点,她还是有希望的?! 梗在心头的那朵乌云终于散去,璃书钰竟生出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心底的喜悦越来越强烈,她竟忍不住嘴角清扬,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岐凤也不戳穿她,任由她喜滋滋的傻乐,两朵红晕淡淡的飘在他脸颊两侧,令他平日里太过冷清的容貌带上了烟火气。 璃书钰拿过他手中的姻缘玉,左右翻看许多次,也没发现与其他玉佩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之处,忍不出好奇问他:“这姻缘玉有什么讲究?为何要取血?” “姻缘玉原本是生长于蓬莱秘境的双生花,十株之中只有一株可能结果,结出的果实被封于冰玉,被滴入男女二人之血后会融化与玉合为一体,然后分裂成两半。订下婚约的男女各执一半,用以自我约束,若是哪一方想要扔掉,证婚人便会得知。这也正是为何我和珞麟都没有将它扔掉,毕竟婚事是古神白泽证婚,他的面子我们不敢折。” “那你们难道要一辈子带着这东西?你和她终究有一日会各自嫁娶,既然不喜欢,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不是么。”璃书钰把姻缘玉握在手中,垂眸道:“说到底也不过是块石头,被这东西束缚着不敢追寻真爱,是否太可怜了些。” 岐凤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大一瞬,很快便又恢复正常,虽然仅一瞬,但他眼中的动摇也被璃书钰清楚捕捉到。她猜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不过身边并从没有谁支持他,或者说,为了家族、颜面、尊严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他的家人从未在意过他的想法。麒麟地位尊荣,与凤凰门当户对,这样两个家族的继承人成亲,才是完美、是正统,喜不喜欢不重要,对方温柔或暴戾也不重要,只要能让“尊贵”的血脉流传下去,便足够了。 可璃书钰不一样,她爱他,依赖他,想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他,希望一辈子都可以守护在他的身边。她没有尊贵的血统,她的地位甚至有些低下,但她为他放弃了紫丹,吸了他的真气与他拥有同样的神印,于她而言他是唯一,与他而言,她也是一样。 “你和珞麟有姻缘玉,我却有你的神印,我应该也没输太远吧。”璃书钰站起身,弯腰趴在石桌上,不顾岐凤因为震惊而僵硬发红的脸颊,贴着他的鼻尖低声道:“凤凰,我是狐狸,别的本事不多,勾引人的本事却从不少。虽然你一直装傻,可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咱们来打个赌吧,赌终有一日,我会毁掉这块形同虚设的姻缘玉,成为真正拥有你的人。” 第十六章 驼山奇遇 璃书钰回到紫宵宫后的第二天,百花宫中传出噩耗,百花仙子被天帝勉强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彻底散去,这位娇弱美人到底还是香消玉殒了。 原本百花盛开的花海顷刻间失去颜色,鸟蝶散去,百花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花枝,和满地花瓣。 紫霄真君心情也很不好,没有给徒弟们上早课,而是独自待在书房中,不知在想什么。 秋尘在紫霄真君那里吃了闭门羹,心情很是委屈,跑来找璃书钰叽叽喳喳抱怨了一大通,最后还是乖乖回了炼丹房,打理那几炉紫霄真君没心思打理的金丹。璃书钰帮着他给炉子添火,心不在焉的把清点好的丹药放进对应的葫芦里,秋尘忙了一会儿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忍不住挑眉问:“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安静?” “嗯?”璃书钰这才回过神,把漏在桌旁的丹药捡起来,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在想元君住在人间哪里,有点想去看看她。” “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百花仙子这才刚死,天帝找不到元君,自然死死盯着咱们这里,连师父都没敢跟元君联系。”秋尘一边拿蒲扇给自己扇风,一边懒洋洋的说:“我现在就等着天帝早点想开,放过我们这些小神仙,不然三天两头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璃书钰没回答,心里却知道这事情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翻篇,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天帝不会绝放过凶手,而凶手又实在不是那么好抓。 百花仙子好歹是神仙,虽说心仪紫霄真君却也没敢造次,罗曦元君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至于现在才想着下杀手。凶手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天帝好歹在这仙界之王的位子上坐了几千年,不会蠢到想不清连璃书钰都知道的事情。昨天凤凰在她这里用晚膳时收到天帝密信,原来天帝早就猜到这是无袖搞鬼,可又没抓到什么证据,因此无法向妖界发兵。囚禁罗曦元君实则是个幌子,让桓逸救走元君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说是躲在人间,其实已经偷偷潜入妖界,无袖那边正开开心心看着天帝失爱人、砍左膀,殊不知自己最惧怕的那把剑已经偷偷抵在脖子上了。 这事是机密,璃书钰自然不敢同秋尘讲,他虽不是长舌之人,可心思单纯,妖界还有细作潜伏在天宫,指不定会不会对她们这些关系亲近之人下手,若是被他们套去情报,罗曦元君可就凶多吉少。 但璃书钰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罗曦元君若是真的要杀无袖,那么作为无袖下属的璃思修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璃思修身手如何她是清楚的,能敌过罗曦元君三招是他造化。而罗曦元君并不知道璃思修和她的渊源,只当他是无袖的手下,定然不会心软,到那时…… 越想心里越怕,璃书钰也没办法乖乖坐着点丹,索性离开炼丹房,去院子里透气。脚腕上还系着岐凤绑的慑妖铃,她若是敢擅自离开天宫跑去妖界,慑妖铃会第一时间告诉岐凤,而她也会再一次承受他无边的怒火,被烧得一寸毛皮都不剩。可璃书钰又实在担心,璃思修毕竟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若真对他的生死视而不见,她这颗良心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真是重感情的小姑娘。” 妖娆女声贴着璃书钰耳朵响起,吓得她浑身汗毛倒竖,狐狸耳朵也冒了出来,正想开口问是谁,一只冰凉纤细的手却趁先爬上了她的脖子。 “不要出声,我可是来帮你的。”浓烈的香气在璃书钰鼻尖环绕,熏得她有些恍惚,两道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耳朵,呢喃一般说:“你担心思修,我担心大王,你只要能帮我离开天宫,我就帮你拆了脚上这根凤翎。到时候那一位若是追问起来,你只用说是被我胁迫,也不用被责罚,你看如何?” 这女人可以听见她心里想的事情!? “你灵力虚弱,自然轻易就会被我侵蚀心智,夺取心中所想。罗曦元君之事我已经知道,你再想瞒我也没有意义。” 璃书钰没有说话,勉强压抑中心中的恐惧,在心里问他:你是怎么进到天宫的? “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你,不然下次不就进不来了。” 璃书钰:……那你怎么又出不去了? “在天界待太久,我妖力折损,想要瞒过天门的窥魂镜似乎有些难。我胆子小,也害怕死,可不想冒这个险。” 璃书钰:既然你的妖力连蒙蔽窥魂镜都做不到,又怎样解开我脚上的凤翎?它可是上仙宝物,你凭什么能解开它? “这凤凰羽毛是至纯至阳之物,虽然灵力巨大,却也因为太过纯净,而沾不得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妖怪别的没有,阴邪瘴气却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我像这样……” 生着黑色指甲的苍白细手伸至璃书钰脚边,渐渐扭曲变形,化作五条白磷黑眼的细蛇,璃书钰吓得想跑,那五条蛇却猛地伸头咬住她脚踝上的摄妖铃,黑色毒液瞬间染黑金色凤翎,原本坚韧的铃铛眨眼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天宫没过双脚的云雾里。 璃书钰惊魂未定,在心里尖叫着问:你是蛇妖?!这慑妖铃见到你怎么不响?! “因为我隐藏气息了呀,笨姑娘。”蛇妖很享受璃书钰被她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咯咯”笑了好久,才化身为一只黑色的小蛇,跐溜一下从衣领滑了进来,刚好卡在璃书钰胸前那道沟里。 璃书钰被这凉凉滑滑的触感恶心得不行,伸手就要把蛇掏出来,她却扭得更欢,还凉凉的说:“你的手只要敢伸进来,我就把你胸前这个东西给咬成蜂窝。” 璃书钰乖乖定住不动。 胸前揣着这么个东西,璃书钰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秋尘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若是敢去找紫霄真君,蛇妖肯定提前把她咬死,然后溜走。可若是真的把她带出天宫,让她去给无袖报了信,那罗曦元君就身陷危局,天帝的计划也就统统打水漂了。 怎么办? “小丫头,你心里盘算的东西我全都能听见。”胸前传来蛇女哭笑不得的声音:“我劝你把你那九曲回肠的小心思收一收,你现在落到我手里,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其他选择。” 璃书钰气得想哭,却又没有办法反抗,只得步履沉重的一步一步往天门挪。当值的都是她认识的天兵,他们非常友好的和她打招呼,以为她是去给师父采集丹药材料,问都不问,痛痛快快就给她放了行。而那几道平日里目光雪亮的窥魂镜,也在看到她这熟人后偷了懒,竟然闭目养神,窥都不窥她一下。 璃书钰被他们这工作态度气得不行,却又不敢吭声,只得一路黑着脸出了天门,任胸前那条蛇女笑得缩成一团…… 蛇女是个狡诈的妖怪,但却也诚实。出了天门之后她便现回原型,没有再要挟璃书钰,而是要她赶紧回紫霄宫,不要惹岐凤生气。 “小狐狸,思修的事情我会帮你,可妖界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蛇女捋了把自己浅紫色的长发,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围着璃书钰走了几圈,眨巴着眼睛说:“那凤凰拿你当宝贝,我可不敢擅自把你带走。” 这蛇女生得妖艳,一头微卷的淡紫长发长及膝盖,没有盘髻也没有珠钗,只简单编了几条精致的小辫子,缀着晶莹剔透的小珊瑚珠,看起来却比天宫宫娥们繁复的发髻还要赏心悦目。浅粉色嘴唇薄而小巧,鼻梁虽不高挺却也不显塌,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下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中投下淡淡阴影,却仍遮不住那双波光潋滟的金色眸子,半开半合间带着些欲说还休的味道。 “你都已经把慑妖铃毁了,干嘛还怕带我去无忧谷?”璃书钰有些生气,“你们跟思修非亲非故的,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拿思修当肉盾,串到罗曦元君剑上去!有我在至少罗曦元君还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跟你们一起,那就成了你们的一丘之貉,肯定想也不想就砍掉了!” “小狐狸,你真当我们大王是个摆设啊?要是真没点本事,怎么可能统领一方势力,跟仙界抗衡这么多年?”蛇女在她头上敲了敲,好笑的说:“况且思修是大王救回来的,救他回来可不是为了送他去死,大王和萤狐仙人之前有些渊源,具体什么原因我不好细说,总之思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对了。不过嘛,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拿着这个。” 她说着,手指在空中轻轻画了几笔,接着便有一个精致的小银铃挂在璃书钰耳垂上。 “这是传音铃,你可以通过这个与我联系。这东西是我妖气凝结而成,除非凤凰鼻子太过机灵,不然不会发现的。”神女在她耳垂上弹了弹,笑道:“我叫滕秀,你这小狐狸傻得可爱,我还挺喜欢的,什么时候在仙界待不下去,就来妖界投奔我好了。” “谁会投奔你啊。”璃书钰拍开她的手,还想再说些废话把她留住,她却先一步读出了璃书钰的心思,向璃书钰吐吐舌头,眨眼化作一道淡紫色的龙卷风消失了。 完了,璃书钰欲哭无泪。 岐凤就是恰好在她这里吃个晚饭,天帝发给他的密信就被她这个刚好在旁边的人给泄露出去了,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是跟她说出口也没啥区别。百花仙子死在这个滕秀手里,天帝绞尽脑汁想要杀了她,自己却迫于她的淫威把她从天宫放了出去,要是被天帝知道…… 璃书钰越想越怕,站在天门外不敢回去,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先躲一躲,天界的事情也好,妖界的事情也好,都先不要掺和,不然指不定又要平添出什么乱子来。 思及此,她用火灵在紫霄宫留下了一封信给岐凤,然后灰溜溜的离开天宫,前往驼山。 自上次璃兰婧和濛柯命山隼送罗盘和山果到灵渊之后,璃书钰就没有再和她们联系过。变成火狐到现在已经有半年,璃兰婧肯定又往灵渊送过不少东西,虽然离开的时候拜托族长替她回信,但时间一长难免露出破绽。况且现在她已经离开了灵渊,刚好可以去日思夜想的驼山看看,驼山的山隼迅如破风,且凶猛异常,让它去给罗曦元君送信最合适不过。 沿着云梯一路向下,人界的景色渐渐清晰,璃书钰懒洋洋的趴在云里,手里拿着附有濛柯灵力的驼山玉,按照他的指引一路向东而去。 驼山位于东边,属于人间地界,上次人间之行不太愉快,璃书钰害怕再遇到个像邋遢道士那样乱咬人的除妖狂魔,只好乖乖在天上飞,努力按捺在胸腔中横冲直撞的好奇心。 大概行了一个多时辰,久到足够她在云上打个小盹,那块驼山玉终于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告诉她驼山到了。 璃书钰降下云朵,看着脚下延绵的一片山峰,默然许久。 驼山是到了,可她根本不知道璃兰婧跟濛柯住哪座山头。 在半空盘旋了一会儿,也没见那驼山玉变得更亮,璃书钰只得放弃一般将它收回怀里,落在了最高的那座山上。 驼山并非荒山,不如说这片山人烟气很重,很重的原因是那座建在山腰的寺庙。因为每天都有人来敬香还愿,所以远远就可以看到有人陆续沿着山经往上,向着寺庙而来。 璃书钰不愿跟人类打交道,只得放弃走山径,改走背阴的山坡。人个头高大,且细皮嫩肉,她没走几步就觉得脚疼,只好化为原型,拖着九条厚重的大尾巴,在密林中穿行。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她觉得口干舌燥,竖起耳朵听见有流水声,便又卯足了劲儿向水源跑去。 水源是条小溪,自山顶蜿蜒而下,带着不少枯枝残叶。璃书钰自幼在灵渊长大,灵渊之水清澈甘甜,还很干净,成仙之后在天宫和神仙一起过日子,喝得又是琼浆玉露,比灵渊水更干净,所以乍一看这水,她全然生不出想要痛饮的欲望。 踌躇间,身边的灌木丛突然发出声响,她警惕的拉开距离,准备随时化为人形,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儿从里面钻了出来,瞪着红色的圆眼睛盯着她,三瓣小嘴被吓得瑟瑟发抖。 狐狸吃肉,所以这小兔八成以为,她要吃了它。 可璃书钰虽是狐狸,却通灵性,还是受了仙人点化的,不可能抱着它啃一嘴兔毛,所以璃书钰只是远远退开,在溪边趴下,表示对它并无兴趣。 见璃书钰闭目养神,小兔知道她不会吃自己,终于放下心来,跳到溪边用三瓣嘴“吧唧吧唧”的嘬水,模样可爱的很。璃书钰用眼角余光盯着它喝水,心里想到修竹修苑化为原型之后八成也这模样,看着小兔子的目光不禁就带上了一丝爱怜。 可惜她这爱怜还没能维持多久,就见一只灰狼突然从另一片草丛飞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死了这只承载她爱怜的小兔。 璃书钰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血腥的一幕,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顾不得变回原形,咧着牙就冲了过去。 狼估计是没见过九条尾巴的狐狸,心存忌惮,咬着小兔迅速和她拉开距离,见她咧嘴有再扑上去的趋势,索性一扭头钻进灌木丛,溜了。 喝水没喝着,反而还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捕猎,璃书钰一时间对这条小溪充满厌恶,索性忍着喉咙的干渴,转身继续寻找下山的路。谁知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鹰啸,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困在地上,怎么挣扎都逃不脱。 “你就是灰狼说得入侵者?”一双黑靴停在璃书钰眼前,在她脸上踢了踢,诧异道:“竟是只九尾狐狸,莫非是妖?” “姐夫。”璃书钰咬牙启齿的开口:“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第十七章 山寺遇龙 璃书钰的到来并没有给璃兰婧和濛柯带来惊喜,他们看着她那九条火红的尾巴,眉毛打了不知多少个结。璃书钰被他们盯得发憷,想脚底抹油离开,却又被璃兰婧揪住尾巴扯了回去。 此刻,三人正坐在濛柯的神洞中,此洞位于骆山凌云峰顶,设有结界,内部装饰华丽,家具均为石雕,洞内有一个小瀑布,凝成的壁色水潭周围种有花草,洞顶开有小口,阳光由此照进,在小瀑布周围架起一道彩虹,映着水雾,看起来甚是幽美。 “书钰,你的尾巴是怎么回事?”璃兰婧满面担忧,“你是如何离开灵渊的?你身上这股真气又是谁的?” 璃书钰不敢看她,眼睛打飘想装作没听见,却被她一把揪住脸颊,扯成跟她面对面的角度,不得不盯着她那双写满担心的紫色的眼睛,跟她细说原委。 “这真气是一只凤凰的,他遭人暗算落入灵渊,我用紫丹救了他,拿回紫丹的时候我动了歪心思,偷吸了人家一口真气,结果被改体质,成了只九条尾巴的火狐狸。”璃书钰瘪瘪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因为偷吸的那口气得了神印,凤凰不好放任我不管,就带着我离开灵渊去了天宫。天宫的紫霄真君跟凤凰是好友,受人之托收我为徒,成了我师父。” “凤凰?!”濛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难以置信的问:“书钰,你吸的该不会是那九尾凤凰的真气吧?!” 璃书钰轻咳一声,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小祖宗!那可是上仙!你得了这口气生出神印,就等于入了岐山氏族,人家一群凤凰能容得下你吗?!”濛柯气得脸红,起身焦躁的来回踱了几圈,才怒冲冲的问她:“那位上仙只是把你交给了紫霄真君?岐山那边没有谁为难你?” 璃书钰摇摇头,委屈的说:“凤凰没有把我这事告诉他家里人,知道我身份的只有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这条抹额就是遮神印用的。” 确定岐山众仙并不知道璃书钰的存在,濛柯终于放下心来,怒气也收敛了些,见她还垂头缩在凳子上,终于放软语气道:“饿了吗?” 璃书钰点点头。 “都说天宫的神仙都锦衣玉食,你怎么比原来还瘦了?”璃兰婧心疼的摸了摸她凸起的肩骨,有些不悦道:“肯定是那些神仙见你出身山野,所以处处为难你,连饮食都苛待。” “没,我是最近修炼太辛苦……”璃书钰依偎进她怀里,软软的跟她撒娇:“再说了,谁煮饭能有我阿姐好吃。” “就你嘴甜。”璃兰婧在她屁股上狠拍一下,然后起身去给她做吃的,濛柯见璃兰婧离开,才握住璃书钰手腕,试探她体内真气。 “那凤凰对你倒是大方,你那颗内丹几乎就是他送的。”濛柯松开手,可能还是有些生气,于是扬手在璃书钰脑门上种了个爆栗,咬牙切齿道:“你阿姐最担心你,你还惹出这种事,现在虽有凤凰帮你压着,可也不能瞒一辈子吧,万一哪日被人发现宣扬出去,你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神印已经结了,我也消不去,万一哪天真被发现,就拔了仙根回灵渊当狐狸呗。”璃书钰端起果茶咕噜咕噜的喝,无所谓道:“合着我这神印也是捡来的,他们凤凰家觉得我占了便宜,就把这神印收回去呗。” “说得轻巧,这凤凰的纯阳真气已经改了你的根骨,就算拔了仙根你也回不了灵渊,待在那凝聚阴柔之气的地方,你活不长。”濛柯越说越忧心,露出跟璃兰婧方才一模一样的表情,璃书钰知道他是把自己当亲妹子,便收了无所谓的嘴脸,认真跟他认错。 “姐夫,我是阿姐带大的,她一直很宠我,从舍不得责骂,我仗着她的宠爱,养成了如今顽劣的心性,给她添了不少烦心事。如今招惹凤凰上仙变成这般身子骨,于我而言也算个教训,不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找的。”璃书钰在濛柯面前跪下,低声道:“阿姐总是为我操心,嫁给你之后本该好好享福的,又因为我这惹事精平添烦恼。姐夫,若真有一日我落得魂飞魄散,阿姐就拜托你了。” 在濛柯眼中,璃书钰一直都是灵渊里那个瞪眼不许他靠近璃兰婧的小狐狸,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哪能想到有一天她会跪在他面前,说这种类似遗言的话,所以他当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抬手在她脑袋上一顿拍,瞪眼道:“这种话谁教你的?才多大个人,就学起人家交代后事了?不过是拔个仙根,怎么就能魂飞魄散,回不了灵渊就来驼山,我亲自监督你修行,就不信没有重幻人形的可能。” 璃书钰被濛柯这席话感动得不行,眼泪汪汪的说:“姐夫……” “阿柯!” 璃兰婧端着两盘菜从花架下走出来,见濛柯拎着璃书钰训斥,顿时不高兴了:“刚刚不是都说好了,你还骂书钰作甚,她都饿了好久了,赶紧放她下来让她吃饭。” 濛柯一脸冤枉,却又不好解释,只得把璃书钰往石凳上一丢,无奈道:“吃吃吃,多吃些,你阿姐亲自下厨,吃不完今晚就别睡觉。” 璃书钰喜滋滋坐好,提起筷子对着桌上刚烧好的菜大快朵颐,璃兰婧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吃,时不时把果茶递过来给她,让她吃慢点不要噎到。濛柯冷脸坐在旁边,看着璃书钰和璃兰婧其乐融融,半天都插不上一句话。 一顿饭吃完,璃兰婧收拾碗筷回厨房,璃书钰则凑到专心擦拭佩剑的濛柯旁边,小声说:“姐夫,我想请你帮个忙。” 濛柯瞟她一眼,哼道:“什么忙?” “可不可以让你的山隼,帮我送一封信?”璃书钰眨巴眼睛。 “送信?”濛柯停下擦剑的手,挑眉问:“送哪里?送给谁?” “送给罗曦元君,我猜她现在正在妖界。”璃书钰压低声音,不好意思道:“告诉她有只蛇妖会读心,猜出了天帝的意图,她在妖界之事已经暴露,要她速速离开。” 濛柯这只山隼唤作破风,并非普通山鹰,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被濛柯带了回来,养于湫灵花芯之中,每日输以灵气,整整半年才孵化而出。出生半月后便羽翼丰沛,喙如钢铁,爪如利刃,起飞伴有破空之声,传信一日千里。 早前璃书钰还在灵渊的时候,濛柯经常让破风给她送东西,几回送下来破风对她也比较熟悉,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扔下东西就离开,有时也会在她的小茅屋前落下,和她一起品尝新摘的蔬果。 听璃书钰诉说原委之后,濛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不再把宝贝破风藏着掖着,吹了声悠长的口哨,把巡视驼山的破风唤了回来。 “破风,你去趟妖界,把这个送给罗曦元君。”濛柯将一封结了印的信笺塞进信筒系到破风爪上,很是不放心的说:“妖界可能瘴气极重,若是察觉到危险便马上回来,信是否送到都为次要。” 破风乖巧的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后跳到璃书钰肩上叼走那根作为发簪的冰剑,扑棱几下翅膀,疾驰而出。 目送破风离开,璃书钰心里终于好受了些,扭头见濛柯低头跟璃兰婧小声说话,心知继续留下来八成是要挨训,于是赶紧从桌上抱起几颗山果,驾云去别的山头先躲一躲。 飞经那座寺庙上空时她没忍住停了下来。 今天似乎有什么大的活动,平日里还算宽敞的寺庙里聚集了不少人,依据上一次七夕的经验,璃书钰猜测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有节日和有庆典的时候。 有节日,有庆典,不去也太可惜了些。 幻化成乡野小童模样,璃书钰跟在几位阿婶身后一起上了山。阿婶们看起来很开心,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比如今年收成不错,水稻小麦堆了满满谷仓,谁谁谁家的儿女新结了亲,谁谁谁家前些日子又添新丁。 璃书钰不懂人间诸事,自然也理解不了她们的喜悦,只跟在后面一脸木然的听着。最后还是最胖的那位阿婶察觉到她跟在她们后面,停下步子在她面前蹲下,很是和蔼的问:“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爹娘呢?” 璃书钰想了想,抬头一脸无邪道:“他们走太快,我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出来就找不见他们了。” 听她这么说,胖阿婶不禁一脸心疼,从竹篮子里掏出一块烧饼递给她,牵起她的手说:“你阿爹阿娘真是没心眼,这么小个娃娃也不看紧点,今儿个上山的人这么些,万一被坏人拐走可怎么办。” 一起的阿婶们也很生气,纷纷指责璃书钰那两位不负责任的“爹娘”,掏出各种小零嘴塞进她怀里,安慰她不要伤心,她们带她上山找爹娘。 璃书钰开开心心啃着阿婶们塞给她的烧饼和点心,心想着不管是在天宫还是在人界,小孩儿都比大人要吃得开。 在阿婶们东拉西扯的谈论中,璃书钰得知今日是登丰节,专程庆祝丰收的节日,因此此节并非每年都有,只有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年份才会举行。今年收成很好,所以附近几个乡镇的官员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定在今日举行庆典,庆典的流程分白天和晚上,白天乡亲们带着贡品和香油钱到山上寺庙还愿,感谢佛祖和诸位菩萨庇佑;晚上则张灯结彩,舞龙舞狮不断,锣鼓唢呐齐欢,可以热闹整个通宵。 沿着山道往上,视野渐渐开阔,走到尽头,才发现寺庙门口还有一片石板铺就的平整空地,空地此刻挤满了人,除了前来还愿的父老乡亲,还有一些推着板车的小商贩,卖敬佛用的香、蜡烛以及小孩儿们喜欢的糖人儿面人儿。 为了不让阿婶们满世界找“爹娘”,璃书钰趁着人多偷偷从她们身边溜走,混进一群花花绿绿中,眨眼消失在她们的视线。 跨过寺庙大门,入眼的除了宝殿,还有院子正中间一口比小孩还要高大的香鼎,鼎里插满了香和蜡烛,浓浓的烟雾一路蜿蜒而上,竟和山间白云凝在了一起。 此刻,有位身穿白色纱衣的女子正在敬香,她戴着长长的幕篱,墨黑长发竟垂到了膝盖,敬完香后也没走,而是双手合十静静站在那里,不知在祈祷些什么。 璃书钰实在对这女子好奇的不行,心里猫挠了半天,最后索性借着小童的伪装走去她身边,仰起头一派天真的问:“大姐姐,你在敬香吗?” 那女子动了动,垂下头似乎在看她,璃书钰耐心等着她回答,谁知她看了一会儿又将头转回去,继续祈祷。 无视我?! 璃书钰登时有些不高兴,虽说上前搭讪是她自讨没趣,可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能无动于衷,你是不是也太冷淡了? 这么想着,璃书钰胆子也大了起来,趁那女子专心祈祷之际,突然出手扯住她的幕篱,正准备用力一拉,女子却猛地攥住她双手,用低沉雄浑的声音道:“小东西,你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璃书钰目瞪口呆看着攥住自己的这双手,骨节粗大,青筋密布,完完全全就是一双老爷们儿的手,而且比濛柯这山野小神仙还糙! “叔叔,我错了。”璃书钰瞬间挤出两框热泪,瘪嘴无辜的看着他说:“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谁知那人不仅没有松手,还把她攥得更紧,他将璃书钰扯进长长的幕篱里面,低头看着她道:“你怎么会有凤凰真气?” 璃书钰抬起头,傻愣愣看着眼前这个额生两角,金色双眸的男子,欲哭无泪的问:“敢问仙者……尊姓大名……” “并非上仙,也没有尊号,你不必这么怕我。”男子松开她,眯眼将她上下打量一通,甚是诧异:“岐凤我见过几次,听说他跟蓬莱的骆麟还没有成亲,你真身非鸟非麟还带着他的真气,却不是他的孩子,不知你跟他……是何关系啊?” 璃书钰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他额上的两只角问:“那你真身又是什么?我可没见过长这种角的兽。” “龙之角,你自然没见过,毕竟我那几位兄弟都掩藏的很好。”那人伸手将她拎起来,逼着她直视他那双金色的眸子,淡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姑娘,我们换个场所如何。” 璃书钰浑身僵硬不得动弹,气得直翻眼睛,不耐烦的问他:“换哪里?” 那人笑道:“珊瑚宫。” 第十八章 珊瑚水宫 还在灵渊的时候,璃书钰听过不少关于龙族的传闻。 不同于凤族聚居岐山非梧不栖,龙族仙脉广阔子嗣兴旺,遍布天下江河湖海,因此龙族化域而治,首领为东西南北四大龙王。四大龙王同出一系,以年纪最长的东部龙王敖覆为首,也就是之前一句玩笑话害的凤凰麒麟两族被动联姻的那位。 璃书钰对于人间地域划分一无所知,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位龙大哥是属于哪一派的。 龙大哥的珊瑚宫位于流经驼山的青璞河河底,璃书钰不会游水,扯着岸边芦苇死活不愿下去,龙大哥拽了半天终于耐心告罄,直接抬起手指切断一排芦苇,拉着璃书钰和她怀里那捆芦苇一起沉入河底。 河水没顶,璃书钰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中继续呼吸。 “咦?”她使劲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喃喃:“我竟然没有溺水!” “我既然敢带你下来,自然就不会让你溺水。”龙大哥松开拎着璃书钰后衣领的手,淡淡说:“你毕竟和岐凤有关系,总不好让你在我手里出了事。” 提到岐凤,璃书钰立刻警惕起来,她迅速和龙大哥拉开距离,举起怀里那把芦苇警告道:“你为何要带我下来!” 龙大哥瞟了芦苇一眼,有些无奈的说:“我是要带你见个人。” “谁?”璃书钰挑眉,“我不记得有哪个熟人是住水里的。” “不是你的熟人,是岐凤的熟人。”龙大哥嘴角带笑,颇为神秘的说:“等会儿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龙大哥的珊瑚宫比起天宫诸多仙宫,寒酸的并非一点半点,除了大门口立着两株半人高的大珊瑚外,里面几乎见不到几棵可以超过璃书钰膝盖的珊瑚。宫殿面积很小,大概只有紫宵宫炼丹的庭院那么大,殿内光线极佳,几乎每个角落都镶嵌着夜明珠;家具陈设全部都是礁石制成,硬着水底的粼粼波光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表哥你回来了?” 璃书钰前脚刚踏进主居的庭院,后脚便听到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一位华服美人绕过几块鳞栉礁石,款款来到了她和龙大哥的面前。 “这位小童是……”美人将璃书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她眉心神印上,歪头诧异道:“看你这神印和岐凤十分相似,莫非你是岐山来的?可为何我在岐山从未见过你?” 听到岐凤的名字,璃书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皱眉十分警惕的问:“你是谁?” 美人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露出敌意,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有些尴尬的说:“在下敖姝,乃东部龙王之女,阁下是?” 敖姝?!这位就是和岐凤青梅竹马长大,长得漂亮还会下棋的那个敖姝?! 璃书钰看着眼前这位比百花仙子还要美上七分的龙族仙女,忽然就明白了为啥桓逸会对她暗恋岐凤这件事如此嗤之以鼻。 毕竟如果她是男子,她也更喜欢敖姝这样的。 “我叫璃书钰,是灵渊的小狐狸,先前落难时有幸得岐凤上仙救助,这才成了他的眷属。”璃书钰感到无比挫败,刚才的气焰一扫而空,垂着颗脑袋无精打采的说:“方才不知是上仙多有得罪,望您见谅。” “原来如此。”敖姝恍然大悟,她伸出青葱般细腻纤长的右手拉着璃书钰在院中座椅上坐下,笑道:“你既然是岐凤眷属,那便算不得外人,不必如此拘谨,坐下来歇歇吧。” 璃书钰心中更加惨淡:算不得外人,可见这二人关系得有多亲密啊。 “你既然是岐凤的眷属,为何不待在朝圣宫,不远千里跑来驼山做什么?”龙大哥剥了个石榴推到璃书钰面前,挑眉问:“况且那厮向来不喜小孩,又怎会收你这小童当眷属?” “我姐姐嫁给了驼山山神濛柯,我是来探亲的。”见他们都把自己当小孩,璃书钰索性也不解释了,一颗一颗的掰下石榴塞进嘴里,食不知味的瞎掰说:“上仙慈悲为怀,不忍见我曝尸荒野才出手相救,我虽得了上仙神印,但毕竟出身狐族身份低微,不能让岐山氏族知道多了我这么个眷属,所以才藏到这边来。” “原来如此。”敖姝听后颇为动容,她伸手在璃书钰头顶摸了摸,十分同情的说:“岐山凤凰重视血脉,确实容不得外族眷属,你也不容易。” 龙大哥却显然不太相信,他盯着璃书钰看了会儿,突然说:“我把岐凤叫来问问。” “别!” 璃书钰顿时变作惊弓之鸟,吓得喷出嘴里石榴籽,连耳朵和尾巴也全都冒了出来。 龙族多居江海,敖姝还是头一回见到陆上兽族的小童,对璃书钰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完全顾不得问她为何害怕见到岐凤,伸手在她耳朵和尾巴上就是一阵乱摸。 “上!上仙!?” 璃书钰吓得更加厉害,一边躲避敖姝的魔爪一边哆哆嗦嗦的问:“您这是何意啊!?” “小家伙!你现个原型好不好!?” 敖姝双眼如星辰闪烁,无比激动的说:“水中生灵全都光溜溜的,我还从未摸过抱过小狐狸,你现个原型让我摸一摸好不好?” “啥?!” 璃书钰双手环胸难以置信:我把你当情敌,你竟然想摸我?! “就摸一下!一下便好!” 敖姝连抓几下都被璃书钰敏捷躲过,她本也不是个很有耐心的,来回几次后终是没忍住,用仙法令璃书钰现了原型。 变回狐狸的璃书钰彻底没了战斗力,只得乖乖窝在敖姝怀里,脸贴着她傲人的胸脯,生无可恋的任她动手动脚。 “姝儿,你堂堂龙女欺负这小东西作甚。” 龙大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璃书钰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心中咬牙切齿道:那你倒是拦住她啊!光动嘴皮子有什么用! “我这哪里是欺负,是喜爱。”敖姝捏着璃书钰的耳朵舍不得撒手,无比惋惜的说:“表哥,你说水里为何就没有这般毛茸茸的小兽?” “我哪知道,问你爹去。”龙大哥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挑眉道:“今日登丰节,我祈愿施法时被这小家伙打断,也不知祷文有没有传到你兄长那里,你用海螺替我问问。” 沉迷摸狐狸的敖姝头也不抬:“你自己问不就成了。” 龙大哥冷笑一声:“上次见面还对我冷言冷语满眼厌恶的家伙,你让我怎么问?他又难道会理我?”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敖姝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有些无语的说:“到底是他厌恶你,还是你厌恶他啊。” “谁知道呢,两看生厌也说不定。”龙大哥见敖姝心不在焉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终于忍无可忍的捏住璃书钰尾巴把她从敖姝怀里扯出来,拎在手里晃了晃,挑眉问敖姝:“帮不帮?” “哎!”敖姝伸手欲把璃书钰抢回来,却无奈龙大哥龙高马大,她踮着脚够了半天也没能够着,只得气急败坏的在龙大哥胸脯上捶了一拳,生气说:“敖峰!你又欺负我!” 璃书钰被晃的头晕眼花反胃想吐,内心绝望:被欺负的是我好么…… “好表妹,我哪敢欺负你。”敖峰莞尔一笑:“我是在拜托你。” 敖姝一张小脸气得鼓起,和敖峰僵持许久后,终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说:“我帮你问,你把小狐狸还给我。” 敖峰笑意更盛:“你先问,我再还你。” 敖姝:“……” 江河湖海疆域宽广,因此龙族盛产绝世法宝,除了四方龙王的四颗宝珠之外,最出名的便是西部龙太子敖桀的宝剑一宵寒、东部龙太子敖契的破浪龙骨刀,以及眼前这位敖姝公主的妙音海螺。 妙音海螺,取自东海螺仙仙逝时所蜕之壳,由天后以天池水亲自打磨而成,是天帝天后夫妇赠与表妹敖姝的生辰礼物。此螺置耳可收音千里,置口可传音千里,是三界闻名的传信宝器。 璃书钰在天宫还算见过好些法器,桓逸的青玉狼毫和幻境卷轴、罗曦元君的子凌曦剑、紫霄真君的金火葫芦,以及岐凤的金翎火炎弓,这些法器全都造型各异、做工精巧,但若是论好看,却全都比不过敖姝这个镶嵌绝美宝石、散发七彩珠光的美丽海螺。 璃书钰看得两眼发直,扑腾着四只爪子想要去摸上一摸,却被敖峰一个甩手轻松拽了回来。 敖姝将海螺至于唇下轻轻吹响,水波徐徐漾动扩散开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将海螺置于耳旁,聆听片刻后小心收了回去。 “他说本来没听到。”敖姝摇摇头无奈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知道便好。” 敖峰把璃书钰丢回敖姝怀里,转身道:“我累了去小憩一会儿,你也别待太久,早些回去吧。” 敖姝原本轻柔握着璃书钰尾巴的手突然攥紧,咬唇问:“你赶我走?” 璃书钰疼得想要尖叫,但又惊觉这不是可以尖叫的场合,竟硬生生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声哀嚎给咽了回去。 “姝儿,你本就不该来。”敖峰微微侧身,垂眸道:“你与岐心尘的婚事已经定下,也该……避嫌了。” 第十九章 龙女心事 敖姝并没有久留,敖峰那句话音刚落,她就抱着璃书钰满脸愤然的离开了珊瑚宫。 璃书钰虽然不是什么小机灵鬼,但见识过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这对爱侣后,也多少对这男女间的小心思有了那么些认知,所以她抬头看了看敖姝气到发红的两颊,小小声问:“那个……上仙……您是不是喜欢这位龙大哥啊……” 敖姝抱着她的手骤然松开,璃书钰毫无征兆脱离保护,像只中箭的大雁般自半空极速下坠,眼看就要撞上光秃秃的山崖,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敖姝拉了回去。 “上……上仙……”璃书钰吓得直哆嗦,“您要是不想我问,直说不就成了……” “你不要误会,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敖姝有些抱歉的揉了揉她脑袋,叹气说:“我只是突然被你戳中心事,吓了一跳罢了。” 璃书钰怕她口不对心,赶紧发誓说:“您放心,我不会跟人乱说的!” “你乱不乱说也没什么区别,知道的人多了去,不介意多你一个。”敖姝苦笑一声,无奈道:“岐凤之前因为这事不晓得嘲笑过我多少次,我现在见着他连脾气都懒得发了。” “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璃书钰联想到自己艰辛的情路历程,不禁愤慨道:“女儿家的真心是拿来嘲笑的吗?” 她还是小狐狸模样,眨巴着大眼睛愤慨拍爪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又滑稽,敖姝不禁被她逗笑,方才还无比郁卒的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濛柯的居所是哪座山?我送你回去。” 璃书钰这才留意到太阳已经西斜,她下山可有好一段时间,濛柯和璃兰婧这会儿怕不是要急得满山寻她。 “就在最高的那座山头,有山顶泉的那个!” 敖姝低头看了看,认准山头后撤去云雾翩然下落,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濛柯所居山洞的大门口,刚好和慌慌张张正准备出门找人的濛柯夫妇撞了个正着。 濛柯身为小神仙虽没见过敖姝,但光是敖姝眉心那个金光灿灿的神印便足矣令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必是得罪不起的大神仙。他看着偎依在敖姝怀里的璃书钰,脑中顿时如爆竹炸裂,眼一闭心一横,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下来,无比痛心的说:“小妹顽劣不知分寸,但年龄尚小,所有罪责由小仙代罚!” 敖姝被他这架势吓得后退了一步,干笑道:“不,小家伙并未闯祸,我只是送她回家,并非来问责的。” “送她回来?!”濛柯迅速抬头,瞪着璃书钰粗声粗气的说:“还不快下来!竟然让上仙送你回家,好大的胆子!” “无妨无妨。”敖姝把璃书钰放回地上,有些尴尬的说:“我刚好顺路。” 璃书钰四脚刚刚落地,濛柯便一掌掐上后颈将她按趴在地上,厉声说:“还不快谢过上仙!” 璃书钰心想你倒是让我先喘口气,嘴上却没敢反驳,一张脸朝下贴在地上,瓮声瓮气的说:“多谢上仙送我回家。” 敖姝害怕自己再待一会儿璃书钰怕是要被按断骨头,便婉拒濛柯请她歇脚的邀请匆匆离去了。濛柯目送她消失,这才一把拎起灰头土脸的璃书钰,黑脸道:“说,你怎么又招惹到大神仙了。” “阿柯!” 璃兰婧把璃书钰从他手中夺回来,抱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有些生气的说:“人家上仙都说是顺路送她回家了,你还这么凶做什么?” “就是!” 璃书钰有了璃兰婧撑腰,腰杆立刻硬了起来,梗着脖子吼回去说:“你就是不相信我!认定我一出门就闯祸!” “你难道不是一出门就闯祸吗!”濛柯拔高声音,吓得璃书钰重新把脖子缩了回去。 “好啦,人都回来了,你还骂她做什么。”璃兰婧瞪他一眼,放开璃书钰让她幻化人形,叮嘱了几句不要吵架,这才去厨房给二人煮饭。 少了璃兰婧的保护,璃书钰不敢再和姐夫犟嘴,乖乖在石凳上坐下,任由濛柯指着脑袋一顿批评教育。 濛柯骂了半晌,心里终于舒坦一些,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没好气的问:“说吧,方才那上仙到底是谁。” “是东部龙王之女,龙女敖姝。我在寺庙遇到一位龙大哥,他跟岐凤是熟识,见到我眉心有岐凤神印,一时好奇便把我带去了他的珊瑚宫,敖姝刚好在他那里。” “龙大哥?”濛柯皱眉想了会儿,问她:“莫非是青璞河的河神?我记得是叫……敖峰?” 璃书钰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见她点头,濛柯眼中疑惑更深:“怪了,青璞河不算大河且位置偏僻,在此驻守的顶多是龙族旁支,东部龙王的公主又怎会大老远跑到他那里去。” 旁支?璃书钰想起敖峰额头上那两根收不回去的角,又想起敖姝称他表哥,顿时无比好奇:“我听敖姝唤他表哥,亲缘这般近,怎会是旁支呢?” “表哥?”濛柯双眉紧皱,拼命搜寻着脑中为数不多的关于上古大仙们的奇闻异事,终于在饭菜上桌、杯酒下肚后憋出了那么点情报来。 “对了,之前好像听青璞河的龟太爷说过,不知哪边龙王家的龙女曾不顾上古仙族的颜面,悔婚跟着一条黑蛟跑了,莫非……这敖峰正是那位龙女和黑蛟的儿子,所以才不受龙族待见,明明是老龙王的亲外孙,却被打发到这偏僻河域来当河神?” 璃书钰认为这个分析非常合理,既解释了敖峰为何不能收角,又解释了为何龙女的亲表哥会在小江小河里当河神。她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姐夫是个见识短浅小山神,这会儿倒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 酒足饭饱,濛柯按照惯例巡山去了,璃兰婧嫌弃璃书钰打扰她绣花,干脆丢了一大筐草药给她,要她蹲在洞门口就着月光给草药分类。 挑拣草药的活儿璃书钰在灵渊时经常干,她就着月光仔细辨识草药,思绪竟恍恍惚惚飘回了还在灵渊的时候。那时候璃兰婧还没有出嫁,抱着药杵在院儿里研磨已经晾干药材,她和思修则蹲在一堆草药旁,吵嚷着谁能把所有药草都认对。 如今璃兰婧在,她也在,思修却是不在了。 “唉,造化弄人啊。”她不禁长叹。 “是挺弄人的。” 冰凉男声如雹子般劈头盖脸砸到璃书钰脑门上,她挑拣药草的双手齐齐僵住,维持在一个诡异的姿势,不敢再动。 “璃书钰,你可真是‘机灵’,明知自己酿下大祸,还仅留下一封书信便脚底抹油溜来驼山,怎么,躲到这里我便寻不到你不成?” “我在信上有留言说要来驼山,不算躲……况且就我这点破本事,待在天宫帮不了师父,去闯妖界也打不过几人,只能等你带我一起啊……” “这只能说明你还不算太蠢!” 岐凤一步一步走近,璃书钰可以清楚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阵阵热浪,背上的温度愈来愈烫,就在她烫得快要掉皮掉肉跪地求饶时,原本在洞内绣花的璃兰婧忽然抱着件披风走了出来。 “书钰,入夜了山里凉,你披件衣裳……咦,怎么这么热……”璃兰婧这才注意到杵在璃书钰身后的岐凤,一张俏脸登时变得铁青,厉声问:“你是何人!” 岐凤原本是打算好好兴师问罪一番的,谁成想半路突然杀出个璃兰婧,被她这么一搅和,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当着姐姐的面训斥妹妹,只得深吸几口气把怒火化作的热浪艰难按下去,摆出一幅还算亲善的表情说:“吾乃上仙岐凤,来接璃书钰回天宫。” “天宫?” 璃兰婧得知他是岐凤后本打算屈膝行礼,听到“天宫”俩字后愣是把弯了一半的膝盖掰回来,毅然拒绝道:“不行!” 对于许多兽灵来说,能升仙入天宫是修行千年都不一定能碰到的好事,岐凤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忍不住反问:“什么?” “我说书钰不能跟你回天宫!” 璃兰婧把一脸愣怔的璃书钰护在身后,压抑住自己对大神仙的畏惧,抬头无比倔强的说:“书钰自幼在灵渊长大,不懂天宫的规矩,也适应不了天宫的繁杂,求您放她一马,我向您保证,绝不会让她暴露神印,也不会让她继续惹事,您就放她一马吧!” “放她一马?” 岐凤闻言,俊美的脸上好一番变幻莫测,就在璃书钰以为他要愠怒发火时,这番变幻莫测却忽然停下,定格在了一个极为微妙的笑容。 他越过璃兰婧看向一脸羞惭心虚的璃书钰,话里有话的问:“璃书钰,你觉得我该不该放你一马?” 璃书钰惭愧至极,罗曦元君的消息是从她这儿泄露出去的,若是她选择继续躲在驼山当缩头乌龟,怕是等濛柯回来时,这驼山上从树根到草皮都要被烧得连丝儿都看不见。 “我……我跟你回去……” “书钰?!”璃兰婧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的问:“胡说什么呢?” “元君那边虽拜托破风去传了信,但现在还没收到回信,也不知到底也不安全,我受过元君诸多照拂,若她真出了事,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璃书钰起身,抬手拍掉身上的药草渣滓,迎上岐凤带笑的目光,坚定道:“我和你回去。” 第二十章 灵光一现 和第一次来到天宫时的激动忐忑不同,璃书钰这次兴奋全无,是像只落水狗一般被岐凤拎着后领提溜回来的。 紫霄宫中基本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师父紫霄真君比她离开前清瘦了许多。 璃书钰看着自家师父原本风神俊朗迷倒一片仙娥的脸,如今却变得两颊凹陷眼底青黑,跪在地上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憋住,“哇”一声冲过去抱住紫霄真君小腿,哭得那叫个肝肠寸断。 紫霄真君本想问她回家省亲一切可还安好,被她这一哭瞬间乱了方寸,手忙脚乱在她头上一通安抚,好声好气安慰了半天都没劝住,最后只能无奈抬头,用眼神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岐凤寻求帮助。 “她是良心实在过意不去,羞愧难当才会控制不住大哭。”岐凤把狗皮膏药般黏在紫霄真君小腿上的璃书钰撕下来,甩了几下抖掉她满脸的眼泪鼻涕,面无表情的说:“你越安慰她她越是羞惭,所以不必理她,等她哭累了哭倦了便好了。” 紫霄真君轻叹一声:“这事也怪不得她。” “虽说她没开口,但消息的确是从她这儿漏出去的,也不算全无责任。”岐凤冷哼一声,“且消息走漏后并未马上通报你我,只留下一封书信,太没担当。” “你那朝圣宫也不是她能闯的。”紫霄真君忍不住替快要哭虚脱的徒弟说话:“我修丹符道,并非武仙出身,去了妖界也无济于事;你族中事务繁忙,朝圣宫也容不下外族眷属,她去找你不等于自寻死路?” 岐凤被他这番护犊子说辞怼得嘴角直抽:“……真君,我可是在帮你教训她。” “我也没打算教训她啊。”紫霄真君抬手,示意他把小鸡儿一般被拎着的璃书钰放下来,打圆场说:“况且她也求驼山山神给曦儿送了信,现在信已收到,曦儿不会继续行动,因此并无生命危险。” 听到罗曦元君并无性命危险,璃书钰立马不哭了,眨巴着一双泪眼问:“当真?元君没有危险了?” “是,我今晨刚收到她的传信。”紫霄真君宽慰她说:“所以不必再自责,若你有责任,那么把消息告诉你的岐凤也有责任。” 岐凤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你护犊子护过头了吧?! 紫霄真君转头,装没看见。 得,有你这么个溺爱徒弟的师父,璃书钰怕是这辈子也别想变懂事。 岐凤受不了这俩人演绎师徒情深,一甩手把璃书钰丢回紫霄真君面前,没好气的说:“既然真君都护你到这份上,我便也不追责了,这几日老老实实在紫宵宫待着,好好闭门思过。” “这怕是不行。” 紫霄真君把璃书钰扶起来,将她的小脑袋搁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幽幽道:“虽说曦儿不会轻举妄动,但如今整个妖界都知道剑仙混了进去,处处戒严,她也出不来。” “所以?”岐凤挑眉。 “我想拜托你去趟妖界,接她回来。” 这个请求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可就要复杂多了。凤凰、龙族、麒麟等几大神兽均是上古仙族,神力强弱干系到人界的气运祥瑞,所以为维持三界平衡,上古先族从不涉足仙界和妖界的争斗。岐凤是朝圣宫下一任主人,若他真的去仙界接罗曦元君回来,那便摆明了是凤族向着天宫,妖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这不是为难我?”岐凤摇头,“我虽不惧无袖,但也不想因此引起三界波动,我不能去。” 璃书钰不认为岐凤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不然当初压根就不会把她从灵渊带出来,于理智上她站在岐凤这边,毕竟他有身为上仙的责任,要为万千凡人负责;与情感上她却是绝对偏向紫霄真君的,因为就连她也发自内心想要拜托岐凤把罗曦元君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也是,是我思虑欠妥了。”紫霄真君神色瞬间黯淡下来,连带着打在璃书钰头上的右手都冷了几分,璃书钰虽不是什么二十四孝好徒弟,但也没办法眼看疼爱自己的师父黯然伤神还无动于衷。 “我……我去吧……” 璃书钰抬起头,趴在紫霄真君膝上说:“我和妖界一个叫璃思修的妖是青梅竹马,我如果去拜托他,他一定会帮我的。” “是,他肯定会愿意帮你把罗曦元君放出来。”岐凤一张俊脸黑如玄铁,咬牙切齿道:“不过你也绝对别想回来了。” “思……思修不是那种坏妖怪……”璃书钰小声咕哝。 她这小声嘀咕落在岐凤耳朵里,就像是平底起的一阵狂风,把他心里那小火星彻底吹成了燎原大火。 “好妖怪?上次若不是我拦着,你的内丹早就被他吸食殆尽,你现在还有命趴在师父腿上撒娇?”岐凤气得直发笑:“还是说你以为我在骗你,非要来个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那折中一下,你和我一起去?”璃书钰斟酌着说:“你乔装打扮一下,别让人认出你是凤凰,我先去求思修放了元君,若他真的反悔要把我留下,你便现真身,说是来接自己的眷属,这样就只算是你的私事,算不得帮助天界,妖界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平日傻里傻气的人如果哪天突然灵光一闪,那灵光定然是许多聪明人都不一定能想到的。紫霄真君看着趴在膝上的璃书钰,不禁感慨自己之前喂给她的那些补脑丹药到底没有浪费,看来今后还得继续帮她进补,这孩子比秋尘的进步空间好像稍微大那么一点儿。 岐凤也难得没有怼回去,他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不太能接受这主意是从璃书钰脑子里冒出来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强迫自己张开嘴,冷哼道:“不是不行。” 璃书钰头一回同时得到这俩人的赞许,竟然也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的扭了扭,羞羞怯怯的说:“我……我也就是灵光一现,嘿嘿……” 岐凤被她这模样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生生抖掉了几根羽毛,他不想再给璃书钰更多得意的机会,大手一伸掐住她后衣领把她拎起来往她住的小房间走,边走边说:“事不宜迟,赶紧拾掇好你的破烂,我们用过饭就走。” “我的行李不是破烂!”璃书钰边挣扎边嚷嚷:“衣服都是碧嫣给我做的!还有你之前给的衣裳,你给的也是破烂吗!” 岐凤面不改色:“那件当然不是,所以你不能带。” “我不!”璃书钰倔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梗着脖子说:“我偏要带!就要带!” 紫霄真君目送那二人吵吵嚷嚷着离开,终是忍俊不禁,感叹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高贵如上古凤凰也会有拿小狐狸没办法的一天。 小狐狸璃书钰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哪里能降住这只大凤凰,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被降得死死不得翻身的那人都是她才对。 “你就算在脑门儿上气出一簇篝火,这件衣服也休想带到妖界去。”岐凤晃了晃手中那件大红色羽衣,挑眉道:“送给你可不是为了要你去妖怪们面前招摇过市。” “那我能什么时候穿啊!”璃书钰气得拍桌:“我在天宫都要维持小童模样,只能穿道袍,下次去凡间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送我裙子又不让我穿,和给糖又不让吃有什么区别!” “璃书钰,你给我听好了。”岐凤收起方才调戏她的心思,难得正色道:“这件衣服三界之中仅有朝圣宫人才能穿,我送给你是让你生死关头拿来保命的,而不是穿出去好看的。” 他一旦用这种庄严肃穆的语气和璃书钰说话,璃书钰就算有再多抱怨不满都能瞬间偃旗息鼓,她虽然不知道这件衣服为什么可以在生死攸关的抱住她性命,但岐凤说是,那就绝对是了。 “不……不穿就不穿……”她随手扯了两件小童穿的简单衣裳塞进小包裹里,瘪嘴说:“本来还想跟你扮夫妻,现在看来只能扮父子了。” 说完可能是想膈应岐凤一下,还阴阳怪气的叫了一声爹。 岐凤虽然早知道璃书钰心思单纯,在感情上直来直去不懂委婉,但听到她毫不遮掩的说想和自己扮夫妻,还是没控制住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还这般不知羞!” “我之前都大放厥词说要勾引你了,现在害羞还怎么勾啊!”璃书钰非但没有反思,还义正言辞的说:“师父说了要有信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认定的事情也不能半途而废!况且现在还有骆麟那座大山在,我不先得到你,怎么继续披荆斩棘啊!” 岐凤哭笑不得:“你师父教你那么多君子之道,难道是要你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所以我想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璃书钰挑眉狡黠一笑:“更况且我还是只狐狸。” 第二十一章 无忧山谷 出乎璃书钰的预料,通往妖界的入口不在天上不在海底,而是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界森林里。 岐凤早已换下华丽锦绣的衣袍,改穿了一身和他气质极其不符的浅绿色棉布衣衫,眉心神印也用帽子遮住,乍一看像极了一位家境贫寒的人界书生。 璃书钰想和他扮父子的计划也就此落空,因为她横看竖看都只像是他的跟班小书童。 进入妖界之前,岐凤再三叮嘱璃书钰紧紧跟随他,绝对不可以左顾右盼擅自行动,更不可以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吸引,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璃书钰一开始还耐心听他说教,一条条全都搁进心里好好记着,后来见他越说规矩越多,脑子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索性就破罐破摔,他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尽管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然而刚刚进入妖界没多久,方才岐凤那些关于“不可以左顾右盼”的叮嘱她就瞬间了解得透透彻彻。 谁说只有天界产美人,妖界的美人也丝毫不差好吗! 璃书钰的目光控制不住的往过路女妖的胸脯和腰肢上飘,正流连间突然惊觉岐凤说不定也在和自己一起看,立马收回黏在人家身上的眼珠子,回头去看岐凤。 岐凤没有看女妖,他正挎着一张脸,恼火的瞪着她。 “爱……爱美之心人皆有。”璃书钰缩了缩脖子,欲盖弥彰的说:“我不是左顾右盼,我只是在找思修而已。” 岐凤冷笑一声:“好一只好色又嘴滑的狐狸。” 嘴滑这点璃书钰认了,但好色这个罪名她是万万不会认的!笑话,且不说亲姐姐璃兰婧就是个大美人,她好歹也是见识过敖姝这等绝色的!怎会再轻易被这些女妖的美色勾引呢!她只是羡慕人家的好身材才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 不过这种承认自己身材贫乏的话她也绝对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越往里走,所见所闻便越多,璃书钰乖乖拽住岐凤的衣袖跟着他前行,心中止不住感慨难怪连神仙都说无忧谷是个好地方。 不同于霞光温暖云雾缭绕且气息澄净的天宫,妖界极少能见到大型的建筑,许多商铺和酒馆都建于水心石台或是盘根错节的大树上,四处弥漫的浓重水烟将日光折射成七彩光华,令这里增添出不少奇幻之感,若不是璃书钰入得天宫在前,怕是还分不清哪里才是仙界了。 “我虽不喜无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三界难得的风雅之士。”岐凤收回打量的目光,感慨说:“上任妖王是个只知道打架争地盘的,他在世时这无忧谷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走哪儿都能闻到血肉烧焦的恶臭。” “那他现在呢?”璃书钰好奇。 “死了。”岐凤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幽幽道:“被无袖摘掉脑袋后灰飞烟灭,连个渣都没留下。” 璃书钰下意识护住脖子,小小声问:“无袖为什么要杀他?” “谁知道呢,或许是不愿打仗,亦或许是个人恩怨,真正原因怕是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见璃书钰还想继续追问,岐凤立刻伸出大手在她脑袋上用力一按,警告道:“妖界的事情与你何干,问那么多做什么?” “先提起无袖的可是你!”璃书钰不服气:“你若不提我会问吗?” 岐凤挑眉:“我提了你就一定要问吗?” 璃书钰:“你!” “那边的公子~” 璃书钰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反驳,就听见旁边一家铺子里传出酥麻入骨的娇声呼唤,接着一道轻柔粉纱随风飘来,准准却却落在了岐凤的肩膀上。璃书钰循着粉纱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轻薄纱衣的婀娜美人正倚在水心石台的围栏上向他们招手,迷人杏眼里是无比勾人的烟波。 “那边的公子,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啊?”美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声音竟是比糖还要甜腻几分。 “哼,不知羞。”璃书钰酸溜溜的冷哼一声,拉着岐凤说:“我们走,不要理……她……” “姑娘觉得我是人还是妖呢。” 璃书钰难以置信的看着岐凤将粉纱握在手里,向来冷漠高傲的脸上竟挂着从未见过的轻浮笑容,一时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你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所以也猜不准。”美人被他这句话勾得咯咯直笑,招手说:“来,你靠近点,我看清楚了也就能猜到了。” “猜什么猜!” 璃书钰大跨步拦在岐凤面前,梗着脖子冲那美人嚷嚷:“总不关你事!” “哟,怎么能说是不关我事呢?”美人笑得更欢,“他若是妖,我便邀他今晚陪我共度良宵,他若是人……” 璃书钰皱眉:“是人?” “是人,我就只能……”美人眼中寒光一闪:“吃掉他了。” 璃书钰立刻振奋起来,指着美人控诉说:“你看!她要吃你!” “我又不是人,她为何要吃我。”岐凤瞟她一眼:“她是在邀我共度良宵。” “你还真要同她共度良宵啊!”璃书钰顿时化作正月里的炮仗,炸得那叫一个火光灿烂,死死扯住岐凤的袖子俨然一副只要他点头马上就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岐凤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顾不得继续演风流公子,弯腰小声和她说:“别闹,此处是妖界,我既不能暴露自己是上仙,又不能装人类被围猎,除了说自己是妖之外还能说什么。” “那……那也不能出卖色相啊……”璃书钰又气又委屈:“我平日牵你一下你都要骂我,现在竟然要和她共度良宵……” 岐凤有点头疼:“我没说和她共度良宵。” “你说了。” “我没有……” “公子,你这书童好生有趣。”美人踏水徐徐来到二人面前,不顾璃书钰的挣扎在她脸上捏了好几下,掩唇笑道:“长得真可爱,多大年纪,开荤没有啊?” 璃书钰心想我一只狐狸,打出生就开始吃肉,怎么可能没有开荤,立刻仰头凶回去:“当然开了!” “哟,看不出来啊~”美人眨巴着一双大杏眼,“你今年多大啊?” “咳!” 岐凤用力一扯把璃书钰拉回身后,黑脸道:“别理她,她没听懂。” 美人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所以不再继续纠结这个开荤的问题,转而把一双玉手搭在岐凤肩上,凑到他耳旁说:“那么公子,今晚……” “姑娘。”岐凤不动声色的扒开她,皮笑肉不笑道:“在下没钱。” “我不要钱。”美人再次贴上来,“妖界中人谁需要钱,我要的是别的东西。” “那在下就更没有了。”岐凤压低声音,凉凉道:“在下的修为,你怕是吸不起。” “哦?”美人也一扫方才的风情万种,眼中柔美霎时化作阴翳,纤纤玉手上长甲毕现,匕首一般抵住岐凤脖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敢!” 璃书钰的醋意在看到那齐刷刷一排长指甲后瞬间转化为怒火,不等岐凤动手,她已用力扯住女妖及腰的长发向后猛拽,直接将毫无准备的女妖扯摔在地。 “小东西!胆子不小啊!” 女妖眼中青芒毕露,原本柔顺的长发立刻化作钢铁蔓藤,顺着璃书钰的胳膊一路向上缠绕,直到紧紧箍住她的脖子。 岐凤迅速伸手扯住女妖头发,正欲催动法力将这女妖烧成秃子,却听到璃书钰挣扎着说:“别……别出手……” “哟,你还挺硬气。” 女妖足下发力和岐凤拉开距离,一路踏水想要回到水心石台,璃书钰像只猎物般被她拖拽一路,眼看着已经沉下水底,那女妖却忽觉头上一轻,璃书钰竟是在水中挣脱了。 片刻后,浑身湿透的璃书钰在岸边探出头,被满眼焦虑的岐凤拉了上来。 “逞什么强!”岐凤对着她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你那点道行还不够这妖女下酒吃!” “那也比让你出手好啊,是你自己说不能暴露身份的。” 璃书钰吐出嘴里的脏水,用力擤了几下鼻子,确定自己终于可以正常呼吸后,这才跟岐凤解释说:“我若是方才就现原形,这条街上的妖怪便全都能看见我眉心神印,那和直接暴露你也没什么区别。因此我只能潜入水中,先化原型脱桎梏,再幻人形爬上来。” 岐凤本以为她刚才只是一时逞强,却没想到她竟都是在为他做打算,心里不由满是欣慰感动,正欲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宽慰一番,却又被那逃回水心石台的女妖给打断了。 “这位公子,你我虽无法共度良宵,但看在你方才没有真正出手的份上,我不妨好心给你个警告。”女妖摸了摸自己被岐凤掌心热浪灼断了一半的长发,眯眼道:“我并不知你般的大人物为何屈尊来到无忧谷,但你修为高深至此,除非一路平顺,否则休想仅靠一身破布棉服便能掩人耳目。” “多谢你的好意,我也送你一个警告。”岐凤冷笑一声,睨着她道:“休要随便向路人出手,谁知会不会又是下一个‘大人物’?” 第二十二章 白雪马车 在遇到这位变脸如翻书的妖女前,璃书钰对于妖怪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璃思修和滕秀这俩人身上。 璃思修是她青梅竹马,她自然不会把他往坏了想;滕秀则不同,不仅是害死百花仙子的罪魁祸首,还偷读她心中所想令元君深陷危机,自然是坏到透顶。可这位妖女则不同,说她好吧,方才她差点要了璃书钰的命,说她坏吧,她却也没戳穿岐凤身份,反而放他们二人离去,所以教璃书钰一时难以断个善恶出来。 岐凤见她行了好一段路都未再言语,不由担心她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忍不住先开口问:“在想什么?” “在想方才那个美人到底是好妖怪还是坏妖怪。”璃书钰有模有样的磨挚着下巴,满眼深沉的说:“师父以前上课时讲过,世间没有绝对的善,亦没有绝对的恶,这位美人大抵便是如此吧。” 此话由紫霄真君来说自然极有哲理,但是由璃书钰来说,就总有那么一丝故作深沉装模作样的味道。岐凤张口想要打消她继续探讨哲理的欲望,转念又觉得让她这样专心思索学问总比叽喳吵闹要好,便没有出声随她去了。 无忧谷虽名中带“谷”,但本身其实是座极大的城池,城池位于巨大的山谷中,城外围绕着一圈道路错综复杂的密林以及藏有水下妖兽的河流,要穿过这些才能真正进入到中心地带。 璃书钰跟着岐凤在密林中穿行了快一日,才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时来到了城门附近。 “终于到了。” 连着行走一日,璃书钰只觉腰腿无比酸软,正想赶紧进城寻个地方歇脚,却被岐凤给拽了回来。 “现在不能进城。”岐凤冷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墙,凉凉道:“有人怕是已经猜到我们会来,正等着我们从大门进去呢。” 璃书钰第一次来,自然事事都听岐凤的,她立马打消了进城的念头,凑过去小声问:“那怎么办,不进城我便见不到思修,也不能把元君带出来。” “进肯定要进,但不是现在,也不能走大门。” 岐凤随意将落叶踢成一堆,伸手捻过树上一片叶子轻吹一口,翠绿的叶片竟燃烧起来,连带着将地上那堆青黄交错的叶子一起点燃,成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新鲜叶子也能烧?!”璃书钰双眸发亮,感叹:“无忧谷可真神奇!绿叶竟是可烧的!” 岐凤嘴角抽了下,凉凉道:“是我的火可燃绿叶,而非绿叶可生火。” “什么意思?” “你吸我真气入我眷属,却连这等凡人都知的事也不知?”岐凤有些不高兴,推开想要贴上来的璃书钰,没好气道:“凤凰之火至纯至烈可燃万物,更何况一片绿叶。” “万物?!”璃书钰被他推习惯了,马上便没脸没皮的贴回来,无比崇拜的问:“水也可以?!” “再厉害的物什也要遵守相生相克之理,若凤凰之火连水都可燃,这天地间早就只剩一片火海了。” 璃书钰斜眼看他:“那你还说万物。” 岐凤:“……” 行,就你聪明。 不同于天宫早晚四季均温暖,无忧谷入夜后便开始变得幽冷,璃书钰偎在篝火旁打瞌睡,越睡越觉着冷,四肢也渐渐蜷成一团抱在胸前,和变回狐狸时睡觉的动作一模一样。 岐凤伸手在她肩上碰了碰,察觉到她冻得微微发抖,犹豫片刻后还是挪了身子坐去她旁边,将她上身移到了自己大腿上。 这份温暖很快奏效,璃书钰不再发抖,无比舒适的在岐凤腿上愈睡愈香,竟还用鼻子在他手心蹭了几蹭。 岐凤迅速收回手,耳根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烫,他低头注视着璃书钰安详带笑的甜美睡颜,嘴角也无意识的随着她轻轻扬起。 次日,璃书钰醒来时四周已经大亮,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她迷迷糊糊的自地上爬起来,哑声问已经丢下她坐去对面的岐凤:“现在可以进城了么?” “差不多了。”岐凤把拨篝火的树枝随意一丢,拍了拍衣服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把接下来的行动告诉璃书钰,便听到她无比惊讶的问:“咦?你衣服上怎么湿啦!” 岐凤低头看了看衣衫上那片口水印出的湿渍,黑脸道:“露水。” “露水?”璃书钰挑眉,“露水怎么单湿那一块儿?” “想知道?”岐凤反问。 璃书钰连连点头。 “不告诉你。” “……” 一大早的什么毛病? 城门已经打开,城墙上依旧不见看守,形形色色的妖自由穿行,看不出有丝毫不妥之处。璃书钰跟在岐凤身后绕过城门,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城门为何现在也不能走?” 岐凤敛眉:“不止是城门,这座城四周均设有陷阱,像你这般的小仙当场便会被禁锢。罗曦元君这般大仙虽不会被禁,但无袖那厮却可立即得知她的踪迹追赶上来,若真动起手,饶是罗曦元君也不能讨到便宜。” 璃书钰迅速离城墙更远了些,白着脸问:“那我们走哪里?” “等。” “等?”璃书钰听得云里雾里:“等什么啊?” “一辆马车。” 璃书钰心想你这么说我也还是不懂啊,但又怕问太多讨他嫌不说还要被嘲笑,便忍着没问,装作听懂了的样子。岐凤觉得她这一脸正经不懂装懂的样子可笑中又有那么点可爱,便也没戳穿她。 二人在一处密林出口停下,静静等待岐凤说的那辆马车。等了大概有快半时辰,璃书钰花环都编好了两个,正准备摘秃这一片儿的花编第三个花环时,才听见一阵悠然的马蹄声渐进,接着一辆由两匹雪白妖马拉着的雪白马车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来了。”岐凤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绣荷包拎在手里晃了晃,不消招呼那马车便自动自觉的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哟吼。” 马车帘子被拉开,一位白发白眉的男子钻出来,劈手抢过岐凤手里那荷包打开看了看,笑道:“贵客啊。” 岐凤也懒得和他废话,指着璃书钰说:“两位。” “好说。”男子把荷包收进怀里,撩开车帘笑道:“请。” 璃书钰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坐马车,尤其是用鹤骨打造、妖马拉动的马车,她有些不安的缩在岐凤身边,悄悄拿手这儿摸摸那儿蹭蹭,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想不让人注意到她都难。 “小娃娃,你喜欢这辆车?”白发男子笑问。 璃书钰这才收回看马车的目光转而打量他。 就容貌来说,此妖算不上特别好看,尤其是有岐凤这么个国色天香坐在旁边,对比之下甚至显得有些平庸。他生着白发白眉,但看起来仍是个年轻人,看向璃书钰的目光极为友善柔和,琥珀色双眼中一直含着笑意,似乎再多一点便能从眼眶里溢出来。 受他眼中笑意感染,璃书钰也不禁笑着说:“是挺喜欢的。” “眼光不错,这马车放眼三界仅此一辆,坐一次至少黄金千两。”男子扭头看向岐凤:“不过这位大仙给的报酬实在丰厚,不知是不是还需要在下送你们回程呢?” “你这车一进妖界便会散架,再次拼成至少需七日,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岐凤闭目养神,淡淡道:“所以不必了。” 男子似乎也乐得清闲,他满意的点点头,懒洋洋的在车内靠枕上卧下,悠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安心收下了,等会儿过城门时可能不太舒服,二位还请多包涵。” 璃书钰听着这两人高深莫测的对话,完全找不到时机插嘴,等了半天确定他们的对话确实结束了,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那男子:“为何坐你的车过城门不会被发现呢?” “想知道?”白发男子轻笑两声,拿起案几上一块点心递给她说:“过来坐,伯伯讲给你听。” 璃书钰早就腹中饥饿,见有东西吃,立马壮着胆子无视岐凤警告的目光,溜到男子面前边吃点心边听故事去了。 “不被发现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过城门,这马车本身就是个入口。”男子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大快朵颐,继续说:“这天上的仙人难免会有需要偷偷来妖界处理家事或公事的时候,大王和天界私怨太多,非要设这么个饺子皮儿似的陷阱结界,仙人们进不去,就只能来求我了。” “那你不是和叛徒差不多?”璃书钰满脸鄙夷。 “小娃娃,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难道你以为天界就没进过妖人?” 璃书钰瞬间被噎住,想起被滕秀威胁却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顿时羞得脑壳发疼。 “你们大王就不责罚你?”她挑眉。 “我既然敢接你们的生意,自然就有信心不被他抓到把柄,况且我从不接送武仙,一个文仙进了妖界,你说他能掀起什么浪来?” 璃书钰想了想自家师父,觉得他说得的确挺有道理。 “所以大仙可千万不要辜负在下的信任。”男子回头冲岐凤粲然一笑,语气中却带着丝难掩的警告:“毕竟您一旦在妖界动了手,那麻烦可比送一个武仙进城还要麻烦。” 第二十三章 银狼坐骑 白发男子带着岐凤和璃书钰来到的,是他位于妖城内的一处小小庄园,此庄园位置偏僻,种植着许多妖界特有的奇花异草,若是仅从外面看,八成会以为这里是一栋几百年没见过人气的荒宅。 璃书钰一脸好奇的去打量花草,岐凤则压低声音同那男子说:“我同你打听个人。” 男子点头:“你问。” “一只狐妖,叫璃思修。”岐凤扭头看了璃书钰一眼,确定她正专心闻花儿没有偷听,才继续说:“他用的法器是妖界至宝隐月轮,想必颇被无袖看重,你可有听说过此人?” “听说过。”男子也不隐瞒,干脆利落答道:“他如今是大王的亲信,和滕秀和杜涓并列三大护法。” “什么?”岐凤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点三脚猫功夫也能当护法?” “那点三脚猫功夫当然不能当护法,但他是萤狐仙人之后,光这层关系就足够他在无忧谷呼风唤雨了。” 岐凤愈发不解:“我见过萤狐仙人,并未听说他和无袖有何特殊关系。” “萤狐仙人刚刚飞升时和大王有过一段渊源,至于具体什么渊源,整个妖界没几人清楚,你不妨去问问萤狐?” 岐凤当然不会无聊到去找萤狐仙人打探过去的风流韵事,他好歹是上古大仙,面子还是要的。 “几位护法均有自己的小宫殿,滕秀和杜涓的宫殿我都去过,但这璃思修刚来妖界没多久,也未听说有为他修殿,想必是暂居在另外两位护法那里。”男子摊开手心变出一个小小卷轴,递到岐凤面前说:“这是城内地图,护法宫殿就位于东西最两侧,我只能帮二位到此了。” 岐凤接过卷轴打开看了看,随后仔细合上,向男子道谢:“谢了。” “大仙客气。”男子抬手示意他不必道谢,压低声音道:“我还未多谢您的麒麟果。” “那是报酬,应该的。” “你们在说什么?”璃书钰终于把沉迷花草的注意力收回来,见那二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赶紧挤过来说:“加我一个!” “没说什么。”岐凤把卷轴收回袖子,在她眉心轻点一下,有些好笑的说:“看好了么,我们该走了。” “稍等。” 白发男子唤住准备离去的二人,摘下一朵雪白馨香的美丽花朵轻轻别在璃书钰小巧的童子发髻上,笑道:“我名雪鹤,这花送你了,小姑娘。” 璃书钰大惊:“你怎么……” 雪鹤大笑两声,摇头说:“我都两个女儿了,怎会看不出你是个女娃娃!” 璃书钰恍然大悟,难怪这人第一次见她就表现得如此慈善和蔼,原来是家中有与她外表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儿。 “谢谢伯伯。”她甜甜一笑:“我很喜欢。” 岐凤见不得她用这幅人畜无害的小童模样招惹叔叔阿姨,不等璃书钰继续卖乖,便拖小鸡儿一般拖着她离开了雪鹤的庄园。 无忧城面积极大,滕秀和杜涓的宫殿在地图上虽然只距离一尺来长,但若是用脚走过去,怕是得走到第二天早上。岐凤修为深厚,若在无忧城中使用仙力腾云驾雾,定然马上会被无袖得知,所以即便他已经发自内心不想再走路,却也不得不按捺住满心不耐,迈动一双大长腿往近一些的杜涓宫殿而去。 “我们要去这里吗?”璃书钰指着地图上标出的红色小点问。 “嗯。”岐凤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那可有好一段距离呢。”璃书钰皱眉:“难道要走着去?” 岐凤睨她一眼,冷笑道:“不然呢?” “骑马啊。”璃书钰指着路边正在贩卖的几匹银狼说:“它们后腿如此强健,跑起来一定特别快!” 岐凤嘴角轻轻抽了抽:“那是马?” “反正都是可以骑的,差不多。”璃书钰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粗布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五片碧玉叶子仔仔细细的数过好几遍,才像下定决心一般冲到卖银狼的贩子面子,忍痛问:“多少钱?” “哟,小娃娃也敢骑银狼?哈哈哈!没什么固定价钱,你出的价我若满意,这些家伙就归你。”狼贩子是位袒胸露乳的髯须大汉,他伸手在璃书钰脑袋上粗鲁的摸着,像是在揉搓一颗即将被他开瓢的西瓜。 “这些!”璃书钰被他搓得有些站不稳,艰难举起手里的玉叶子给他看,大声问:“这些够不够!” “嗯……”大汉搓着下巴打量她手里那几片碧玉叶子,挑眉说:“看成色还不错,形状也精巧,不知产地是哪里啊?” “驼山!是驼山山神亲自打磨的!”璃书钰怕他不信,又补充说:“不信你仔细看,是百分百的驼山玉!” 驼山盛产玉石,在三界还算是有些名气的,大汉捏起一片碧玉叶子细细打量了会儿,见成色确实青翠润泽、晶莹剔透,便痛快的把几片叶子收下,指着狼群中最瘦小的那匹说:“成,这匹归你了!” “就一匹啊?”璃书钰拍开他锅盖般的大手,瞪眼说:“这些在人界可以买好多匹宝马了!” “小娃娃,再好的马跟银狼都没得比。”大汉把叶子揣进怀里,挑眉道:“我已经算是便宜卖你了。” “那……那我要换一匹!”璃书钰指着最高大健壮的那匹说:“这个!我要这个!” “不可能。”大汉摆摆手,有些好笑的说:“这可是我这儿成色最好的一匹,怎么可能被你几片玉叶子就牵走!” “你!” 璃书钰气得小脸通红,正想继续争辩,便看到岐凤一声不响的走到那匹瘦狼面前,在它鼻尖轻轻触了触,扭头同璃书钰说:“就这匹吧。” 连岐凤都这么说,璃书钰觉得继续争辩下去也没意思,只好冲那大汉冷哼一声,牵着银狼气呼呼的走了。 “这匹这么瘦,咱们俩骑上去会不会把它压垮啊?”璃书钰看着银狼纤细的四肢,忧心忡忡的说:“它可是我用私房钱买回来的,要是累死了那得多亏。” “放心,银狼可不像你这种没用的小狐狸,人家钢筋铁骨日行千里,再瘦驮你都不成问题。”岐凤在银狼脑袋上摸了摸,扭头问还鼓着腮帮子生气的璃书钰:“你哪来的私房钱?” “姐夫给我的。”璃书钰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宝贝荷包,无比得意的说:“全都是驼山玉做的好东西!” 岐凤心想我给你的旭日果和绯炎羽衣哪个不是能换一车驼山玉的宝贝,怎么也不见你这般稀罕过,嘴上却只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那个……阿凤……”璃书钰搓着衣角,有些害羞的问:“你……你说,我是坐在你怀里,还是靠着你后背呀……” 岐凤被这声“阿凤”呛得连咳好几声,无比惊吓的问:“什么?!” “咱俩现在同乘一骑,我得问问你想我坐在哪里呀。”璃书钰眨巴着眼睛,有些扭捏的说:“我……我靠着你或者抱着你都行……” “怎样都行?”岐凤挑眉。 璃书钰捂脸点头。 下一刻,岐凤的大手落于头顶,趁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变回了小狐狸。 “那我便抱着你吧。”岐凤抱着璃书钰侧坐在银狼背上,笑道:“你不是说怎样都行?” 方才的所有幻想瞬间破碎化成齑粉,璃书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却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只好把脑袋全部埋进九条红尾巴里,将满嘴咬碎的牙齿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去。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璃书钰买回来的这匹银狼虽瘦小,但却极为聪慧,不消岐凤过多言语,便能根据他的手指方向或眼神自己调整和选择路线,比天宫中许多大仙坐骑还要优秀。岐凤感慨璃书钰傻人傻福捡到宝,低头刚想夸赞她几句,便看到怀中的璃书钰正透过尾巴间的空隙打量他,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看便是哭了有一段时间。 岐凤被她看得心虚,立刻重新抬头直视前方,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哼。”璃书钰带着鼻音的闷哼从尾巴里传出来:“假正经。” 岐凤额上青筋不禁一跳:“我可都听见了。” “是,除了我的示爱你什么都听得见。”璃书钰连哼好几声,酸里酸气的说:“你肯定是嫌我不够漂亮,要是我像敖姝那般好看,你怎可能对我这般坏心眼。” “你怎么知道敖姝好看?”岐凤被她气笑,“我可没这么说过。” “她就是好看,我都见过了!”璃书钰扒开尾巴,小爪子一伸指着岐凤嘲笑道:“不过人家有心仪的人了!别以为谁都像我这般眼神不好,人家稀罕的是自家表哥,可瞧不上你!” 岐凤被她这幅小人得意的模样搞得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好笑,索性扯住她的小爪子将她拎起来甩了甩,挑眉问:“你什么时候见着她了?” “不告诉你!”璃书钰别开脸不看他,“我也是有只秘密的狐狸。” “哦~”岐凤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错,那你可得把秘密藏紧点,千万别被我轻易猜出你是回驼山时遇见她的。” 璃书钰:“……” 第二十四章 护法杜涓 “虽说身为友人讲出这种话不太好……” 妖界护法杜涓宫殿外,璃书钰眯眼看着不远处那座碧瓦朱檐、雕梁绣柱的华丽建筑,小声咕哝说:“思修怕不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能住进这里。” 岐凤心说你不也是走了狗屎运遇上我才有机会从灵渊出来,想完突觉不对劲,遇见他若是狗屎运,那他…… “你说是不是?”璃书钰扭头问。 岐凤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立刻瞪眼回她:“当然不是!” “啊?”璃书钰被他吼得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你竟会帮思修说话,难道你只是表面厌恶他,实则内心欣赏……” “不可能。”岐凤重重冷笑一声,“除非铁树开花枯木发荣外加我双耳失聪双目失明,否则我绝不可能欣赏他。” 璃书钰嘴角没忍住抖了几抖,那你刚才的反应算几个意思啊? “思修为何能住进这里暂且不谈,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法子通知他出来见我。” 璃书钰虽然很想变回狐形用嚎声通知思修她在门外,可那样怕是整个殿内的妖怪都能被她叫醒,这样的话别说拜托思修偷偷放走罗曦元君,怕是连她自己都得被当成天宫细作给扣下来。 “他是不是在这里还不一定,你不要轻举妄动。”岐凤按住有些蠢蠢欲动的璃书钰,扯下好些片树叶,置于唇边默念了几句口诀后潇洒扬手,树叶立刻像群小鸟儿般扑棱着往宫殿方向飞去。 璃书钰看得眼发直,无比羡慕的说:“真好,我也想学这法术。” “你?”岐凤斜她一眼,哼笑说:“除非你能从狐狸变成凤凰,否则怕是修炼几千年也学不来。” “为什么!” “凤凰乃百鸟之王,只要我想,三界所有飞禽都不得不听命于我。方才那几片树叶已经被我变作了鸟儿,所以才会任我驱使。”岐凤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草渣和灰尘,难掩得意的说:“你说,你能学来吗?” 璃书钰张口想说你这臭美的本事的确是没人学的来,话到嘴边又转个弯儿咽回去了。 “学不来学不来!”璃书钰摆手,面无表情道:“上仙不愧乃九羽金凤、百鸟之王,我等山野蛮兽见识浅薄、资质贫乏,怎可与您同日而语呢?” 岐凤:“……” 这马屁听着可一点都不比冷嘲热讽舒服。 二人一狼蹲在距宫殿百米远处的一座塔顶,望夫石般眼巴巴等着那些树叶鸟儿回来汇报消息,等啊等啊,等到日头西斜,璃书钰窝在银狼怀里再次睡醒,还是没能把鸟等回来。 这么久不回,那些鸟儿八成是已经被发现了,璃书钰悄悄打量岐凤脸色,本以为他定是一脸懊恼,却发现他竟意外的平静。 “鸟儿们都没回,要不……还是我亲自去拜访那宫殿主人好了?”璃书钰试探着问。 “不急。” 岐凤依旧盯着宫殿的方向,突然扬唇一笑:“有人会找来的。” 璃书钰正想问他来人会是璃思修还是宫殿主人,突觉周身一阵疾风平地忽起,差点把她从塔顶上撅下去,好在银狼及时咬住她袖子,才把她已经歪倒的身体扯了回来。 “阁下好耐性。” 方才还迅疾的狂风瞬间偃旗息鼓,一位眉清目秀、金发金瞳的俊美少年突然出现在了岐凤面前,正是宫殿的主人、妖界护法杜涓。 “宫墙上全都布有风刃,你的树叶儿竟然还能飞进来,可是令我宫内好一番骚动。”少年立于半空,金发被气流托着悠悠飘荡,竟有些像是浸在清澈河水中。 “不知阁下此举何意啊?” 岐凤笑了笑,毫无歉意的说:“找个人。” “找人?”杜涓有些莫名其妙,“谁?” “璃思修。” “他?”杜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说:“他怎么可能在我这里,我见着他就烦。” “唉!你怎能这样说思修啊?” 原本安静如鸡抱着银狼蹲在旁边的璃书钰没憋住,小声抗议:“思修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你至于这般厌恶他么?” 杜涓本没注意到她,被她一打岔才难得分了点目光过来,只见一个梳着小童发髻、别着枯花的小书童正抱着只发育不良的银狼满脸敌意的看着自己,不由嗤她:“哪来的小矮子,竟也敢和本座叫板。” “你不也是个矮子吗?”璃书钰梗着脖子呛回去:“咱们半斤八两!” 妖界护法杜涓,生平最记恨两件事:一是被人嘲笑名字,二是被人嘲笑身高。 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由于真身是只鼬獾,所以注定长不到人高马大,加上好巧不巧又生了一张童颜,因此常常被同僚们拿来取笑。他本就脾气火爆,刚开始还能勉强压抑住怒火,只口头警告嘲笑的人,后来次数一多,他脑子里本就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断掉,竟出手废尽了那几位的修为。 如今这位来历不明、一看就弱如蝼蚁的小娃娃竟然也敢嘲笑他,怎可能不令他火冒三丈,痛下杀手呢? “小东西,你胆子挺大啊。” 他化出法器如意回旋镖,毫不犹豫掷向璃书钰的脑壳,然而还没来得及砍断她一根头发,便被岐凤伸手轻轻松松夹住了。 “护法息怒,小孩不懂事,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岐凤轻弹手指将回旋镖扔回给杜涓,皮笑肉不笑道:“况且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杀我的书童之前是否先得问下我?” 杜涓接住回旋镖,只见方才被岐凤夹住的地方已经凹下去两道手指印,心中登时一凛,把他的身份猜出了个七八分。 “阁下这般的大人物,来找璃思修这等小杂鱼作甚?”杜涓冷笑一声,“还是说您醉翁之意不在酒,来此其实是为了天宫下来的那一位……”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璃书钰打断他,心中虽然一片慌乱,却依旧摆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嘴脸说:“要找思修的可是我!他同我青梅竹马,我们一块儿在灵渊长大的!” 杜涓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听说灵渊狐妖全都生得极好,璃思修论容貌在妖界也是数一数二,哪有你这般丑陋的青梅竹马。” 璃书钰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正欲和他大骂三百个回合,嘴却被岐凤毫不留情的捏住了。 “她说的不错,我们只为璃思修而来。”岐凤笑得极为客套:“既然他不在护法府上,那我便也告辞了。” “滕秀。” 杜涓指着和自己隔城而望的另一个护法宫殿道:“我看那小子不顺眼,所以把他踢去对面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在那里。” “多谢。”岐凤向他颔首道谢,骑上银狼拎起璃书钰转身离去,然而还没走几步他便再次停了下来,回头问跟在身后的杜涓:“护法这是何意?” “阁下见谅,如今正值特殊时期,全城都在日夜搜捕罗曦,虽然我知道按规矩您不会出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罗曦逃脱成功,有我跟着,也可以替您洗脱嫌疑不是?”杜涓御风跟上来,藏在笑容里的刀片削得璃书钰和岐凤体内的火曜真气俱是一通暴涨,差点没气爆五脏六腑。 “哼,跟屁虫。”璃书钰啐他一口,恶狠狠道:“正经事一件不做,还当什么护法呀。” 杜涓额头上的青筋全部浮起,咬牙切齿道:“你别得寸进尺。” “跟就跟吧。”岐凤捂住璃书钰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哼笑说:“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自进入妖界后从未做过违反规矩的事,若日后被我听到有人传言上仙插手天宫和妖界事务,那我可就得跟您好好合计一番了。” 杜涓可以肯定他来妖界不会只是为了帮书童找青梅竹马这种芝麻绿豆大的破事,但也不敢笃定他此行就是冲着罗曦元君而来,所以即使明知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位了不得的大神仙,却还是要跟他同行一探究竟。就这点来说,他这护法当得还是极为尽职的,璃书钰显然冤枉人家了。 到滕秀的宫殿路程极远,即便行动迅捷如银狼,也是要跑上好一段时间的。杜涓御风跟在他们身后,忍了半天后终是忍无可忍的说:“大仙,您放着云朵不踩,非要折磨这畜生作甚?照这速度,赶到那边咱们都能叫壶酒吃宵夜了。” “说谁畜生呢?雪花儿可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宝贝!”璃书钰把脸埋进银狼柔软的雪白毛发里,没好气道:“它若是畜生,你又是什么?” 杜涓深呼吸好多次把已经快要冲破脑顶的怒火压下来,同岐凤说:“大仙,您这小书童的嘴巴若是不管严些,今后少不得要给您招惹是非的,依我看,不如直接一瓶药让她彻底闭嘴,刚好替您省下今后许多麻烦。” “不劳护法费心。”岐凤依旧闭目养神,事不关己的说:“总归是没有不请自来的人惹人烦。” 杜涓气结,御风把璃书钰的发髻吹散,在她的惊叫声中将她的头发团成坨鸟窝,这才勉强把气出了一丁点。 第二十五章 智闯蛇阵 妖界护法自古以来只有两位,一般都是由新任妖王就任前的亲信担任,但现任的两位护法不一样,他们都是在无袖举办的竞武大会上取得优胜,凭本事坐上高位的。虽说这样选定的护法均是法力高强身手出色的狠角色,但也因为实力相当、难分伯仲,所以经常发生口角,互相看不顺眼。 杜涓与滕秀关系极差,若非因公情非得已,否则绝对不会主动踏足滕秀的地盘。所以当看守宫殿的小蛇妖们见到有龙卷风迅速靠近时第一反应便是敌袭,想都没想便敲响了通报的钟声。正在浴池中沐浴休憩的滕秀听到钟声,随手捞过一件单衣披上,眨眼便出现在了宫殿的正门高墙上。 “这风……”滕秀柳眉高挑,低头问敲响通报钟的小妖:“杜涓那厮到我这儿来你也要通报?” “咦?”小妖睁大眼睛瞪向那风,无比震惊的说:“杜涓护法竟然会到咱们宫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倒也是。”滕秀捋了捋湿漉漉的长发,自宫墙上轻盈飘下等待杜涓靠近,然而还没等她看清人影,那道方才还无比猖狂的龙卷风却突然消失了。 “停下了?”她直觉这风消失得蹊跷,叮嘱守门小妖们加强警戒后便亲自往龙卷风消失的地方而去。 躲在宫殿外围山坡里的璃书钰目送她离去,轻轻在银狼耳边说:“雪花儿,咱们走。” 雪花儿立刻心领神会,载着璃书钰一路绕到宫殿侧门,侧门处布着蛇阵,且因方才的钟声正处于高度警戒,一看便极难通过。 “果然。”璃书钰忍不住轻咂一声,压低声音同雪花儿说:“雪花儿,我去牵制它们,你带着这个冲进去,不停跑,直到一个灰发蓝眼的妖怪出现,知道吗?” 雪花儿乖巧点头,叼住璃书钰给它的小荷包,后腿发力从山坡上一路猛冲下去。 璃书钰变回狐狸自雪花儿背上跳下,在空中一个灵巧转身落入蛇阵中,蛇群立刻张口向她咬来,雪花儿则趁蛇群聚拢的空档如闪电般自缝隙冲进了滕秀宫殿。 “好样的!” 听到璃书钰夸奖,雪花儿得意的仰起头,甩着尾巴一路奔驰而去。 璃书钰险险躲过几次攻击,咬牙运气丹田催动内丹,九条火红尾巴登时化作九簇火焰,眨眼便将离她最近的那几条蛇烧成了灰烬。 她的火虽比不上岐凤的凤凰之火,但也比普通火要凶险的多,蛇群就算被滕秀赋予过妖力能耐住高温,面对这转瞬化灰的烈焰时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距离围绕在璃书钰四周,与她彻底僵持了起来。 滕秀宫殿的格局错综复杂,雪花儿冲进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幸好进来的是它,若是璃书钰,怕是一直等到它被蛇扯成碎片,都别想找到那个什么思修。 璃书钰给它的荷包里装着的应该是某种花的种子,散发着只有它这种嗅觉灵敏的兽类才能嗅到的淡淡馨香。它跳上房顶,在屋檐上急速跳跃奔跑,眼看已经跑过大半建筑即将到头,脚下的瓦片突然弹开,一根翠色蔓藤自屋内蹿出紧紧缠住它后肢,将它毫不留情的拉了下去。 雪花儿哀嚎一声急速落下,本以为要狠狠摔个四脚朝天,却在落地之前被及时接住,跌入了蔓藤织就的柔软绿网中。 “银狼?” 挣扎中的雪花儿闻声扭头,正欲咆哮警告来者,却在看清来者的灰发蓝瞳后瞬间双目闪光,兴奋的摇起了尾巴。 “呜——” 雪花儿把嘴里的小荷包吐到他面前,无比焦虑的抬起前爪指向侧门,示意璃书钰正在侧门等他。 “这荷包,是兰婧姐姐的针法。” 璃思修捡起荷包,小心翼翼的抽开绳子,打开看了几眼后瞬间变得异常激动:“鸢尾花种!果然!是书钰!” “呜呜!”雪花儿用叫声回应他猜对了,然后又马上不耐烦的伸缩前爪示意他赶紧去侧门救人。 “是书钰让你来的吗?” “呜呜!” 对对是她,我们可以赶紧走了。 “你是她的坐骑?真没想到她会来妖界找我。” “呜呜!” 对对我是,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比如还有一只凤凰。 “是不是天界容不下她,她受尽委屈只能来投奔我?” “呜!!!” 你有完没完啊!那凤凰疼爱她的狠,没受半点委屈!能不能走了啊! “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去接她。” 璃思修收回蔓藤,毫不客气的骑到雪花儿背上,命令道:“走!” 雪花儿虽然是只坐骑,但现在好歹也是有主儿的,怎能随便给人骑!它呲牙咧嘴想要把璃思修从背上颠下来,可转念一想璃书钰现在还命悬一线,只好忍住颠下他的欲望,连喷粗气驮着他往侧门而去。 璃书钰那颗撑死只有蚕豆大的内丹勉强支撑着她九条尾巴烧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化为九根燃尽的薪柴,安静旁观的蛇群再次变得蠢蠢欲动,几条胆子大的竟然直接扑了上来,好在璃书钰脑子还清醒及时挡住了,不然怕会直接被咬中脑袋,过不了多久就得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书钰!” 璃思修自雪花儿背上跃下,翠绿蔓藤化为一道篱笆将璃书钰与蛇群隔开,他弯腰将尾巴已经熄灭的璃书钰抱进怀中,冷声喝斥见到他之后有些胆怯的蛇群:“退下!” 蛇群没有马上退下,它们虽畏惧璃思修,但本质上还是仅听命于滕秀的,璃书钰是闯入者,放走她后若是滕秀追究起来,它们都没好下场。 “你们还挺硬气。”璃思修冷笑一声,左手轻扬,蔓藤立刻从篱笆变成许多笼子,将蛇全部都困了进去。 “思修,我们去那边的山坡上说话。”害怕滕秀马上会回来,璃书钰赶紧用嘴咬住璃思修袖子,催促道:“快点。” 璃思修也不太想让滕秀知道璃书钰来了妖界,便点头抱着她飞去了远处山坡上的树丛里。 “你来的还算及时。” 璃书钰化为人形,揉搓着肚子里那颗滚烫的内丹,呲牙咧嘴道:“若是再晚一些,我的内丹都要化了。” “化了才好呢。”璃思修冷哼一声,“那本就不是你的。” “什么叫不是我的?!”璃书钰不服气:“这可是我苦修多日自己结出来的丹!” “得了吧。”璃思修斜靠在身旁那棵矮树上,皮笑肉不笑道:“你那颗丹难道不是人家上古凤凰大仙送的?” “他?他哪有那么好心?”璃书钰闷哼两声,哼完想起自己这颗丹里许多修为确实是岐凤给的,声音顿时矮了一截,小声说:“顶多帮了点忙。” “行了,说吧。”璃思修没追着戳穿她,转而问:“你为何来无忧谷寻我?” 璃书钰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们二人加雪花儿外再没有其他外人,才凑到璃书钰耳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璃思修挑眉。 “帮我放罗曦元君出城。” “什么?!”璃思修推开她,气得发笑:“你让我放了现在全城通缉的天庭细作?” “罗曦元君是我师父紫霄真君的未婚妻,在天宫时也格外照顾我,她这次来无忧城是接了天帝命令,为的是调查百花仙子的死因。”璃书钰抬头看他,笃定的说:“我在天宫见过滕秀,我可以肯定杀了百花仙子的就是她,目的是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她一个妖界护法可以潜入天宫谋杀仙官,为何仙官就不能来妖界探查缘由?还是你以为,罗曦元君死了天界便拿妖界再没办法?我告诉你,一个剑仙死了,马上就会有下一个剑仙,罗曦元君如果真的死在妖界,那么天宫和妖界之间免不了一场恶战,到那时,我会作为紫宵宫一员,陪师父一起攻打妖界,和你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你威胁我?”璃书钰脸色苍白,双唇因气愤止不住的颤抖:“你专程来妖界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何止这些!” 璃书钰拔高嗓门,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以为我已经够笨了,怎么你也这么笨?仙妖两界一旦大战,必然影响人界,上古仙族虽不掺和天宫和妖界的小恩小怨,但却庇佑人界众生,不可能对此隔岸观火。他们若加入战局,定会询问争斗缘由,妖界残害百花仙子在先,斩杀罗曦元君在后,怎么看都是生事者,他们能放过你们吗?” “我就不信妖界这么多妖还打不过一只凤凰!”璃思修吼回去。 “谁跟你说就一只凤凰了!”璃书钰又气又好笑,“岐山凤族,蓬莱麒麟,四部龙王,哪个不是呼风唤雨法力高强的大古神,难道你觉得妖界能从他们手里讨到便宜?” “这……这种事情,大王定是可以考虑到的。”璃书钰有些怂了,但还是倔强说:“连你都能想到的事,大王怎可能想不到?” “那可不一定。” 一片叶子忽然自树上飞落而下,扑棱着停在璃书钰肩膀上,方才的声音正是由它发出,音色明显是还在远处和杜涓、滕秀两位护法周旋的岐凤。 “你们大王的宝贝法器归元太虚镜当初就是毁在罗曦元君手里,还曾被她所创的凌冰剑阵揍到铩羽而归,这么多新仇旧怨夹在一起,你觉得他能拎清公务和私仇吗?怕是早把妖界众生领袖大义抛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取罗曦元君性命了。” 第二十六章 冤家聚头 滕秀打出生到现在,最厌恶的东西有三件。 雄黄,猛禽,还有神仙。 三样东西里岐凤直接占了两样,也难怪滕秀在看清他这个与杜涓同行而来的不速之客时会惊出一脸蛇鳞,连她向来觉得有碍观瞻的蛇信子都吐了出来。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滕秀迅速后退与他拉开距离,皮笑肉不笑道:“我听闻人间前些日子战事频起天灾泛滥,您不去保护一方子民,来妖界这破地方做甚?” “天有旨意,人各有命,我该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得看凡人们自己。”岐凤扯了扯嘴角,凉凉道:“至于我为何要来这里,你心里难道没数?” 滕秀当然有数,可现在打死她也不会承认的。 “我早先收了一只狐狸当眷属,因年纪小不懂事,被我托付给紫霄真君教养。然而前几日,她突然从天宫消失了,消失之前留下一封书信,说是你滕秀杀害了百花仙子,而后胁迫她带你离开天宫。她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我和紫霄真君,就此彻底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岐凤将璃书钰之前留下的那封书信掷到滕秀面前,继续道:“所以今日,我是来要人的。” “上仙休要说笑,那小狐狸在哪我怎会知道?”滕秀没有接那封信,而是继续和岐凤打太极:“况且仅凭她一面之词便笃定是我杀害百花仙子,是否太过草率。” “她当初是我亲自从灵渊带出来的,对三界诸事一概不知,除非真的见过你,又怎可能报出你的名字。”岐凤面色冷然,“你和天宫的恩怨瓜葛我不想插手,只要你把那小狐狸还回来,我马上离开。” 滕秀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头疼过了,岐凤法力高强,她无法探知他心中所想,也就无从判断他话中真假。身为同僚的杜涓虽然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了,此刻却也只是双手环胸安安静静浮于半空,低头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方才在来的路上,岐凤突然和璃书钰兵分两路,杜涓下意识想去追,却被岐凤轻轻松松拦了下来。 “护法不必管她,我安排了她其他事。” “可上仙刚才分明说是为了璃思修而来。”杜涓满脸怀疑。 “是为了他,但也不全是。”岐凤唤住一只路过的鹰隼,默念咒法将它变大,然后轻轻一跃坐到老鹰背上,淡淡道:“滕秀不单威胁我眷属,还毁掉了我赐下的九羽金翎,而毁我金翎等于折我颜面,所以我此番也是来问责的。既然是问责,那就好歹要让她吃些苦头,你说是不是?” 杜涓当然会说是,因为他从很早以前就也很想这么做了。 当年竞武大会,他以碾压之势一路过关斩将杀至终局未逢对手,眼看赢得最后一场便可拔得头筹,却被临时参战的滕秀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身手迅疾、反应极快,擅长贴身肉搏以及手抛流的暗器,专攻对手死角,经常可以一击毙命。可滕秀不同,蛇类柔韧灵巧、精于缠斗,可以说是专克杜涓这类速战速决的对手,加上她机敏狡黠,出手阴诡,所以杜涓在和她僵持一个时辰后,终是因体力不支反应不及,中了滕秀一根阴损蛇毒针,差点死在擂台上。 所以虽说妖界的两位护法不存在大小之说,但妖界群妖都心照不宣的将滕秀摆在了更高的位置,不少事情直接由她拍板,根本就无需来征求杜涓的意见。杜涓心中不服,数次去向妖王无袖抱怨,却更加寒心的发现,原来许多事情都是无袖默许的。比如这次滕秀刺杀百花仙子一事,他也是在无袖下令全城戒严后才得知。 归根结底,令他矮人一头的是那场终局之战,若非滕秀那根毒针,他也不至于堂堂护法还要看人脸色。这一针之仇他记了几百年,今日终是有人可以帮他报上一报了。 “上仙,您是真的来找那小狐狸,还是为了别的事?”滕秀冷笑几声,阴测测的说:“我听闻您和紫霄真君是好友,而紫霄真君又是罗曦元君的相好,您此番前来只怕找狐狸是假,找罗曦元君是真吧?” “我来此若是为了救罗曦元君出去,现在就不会这般同你说话了。”岐凤右手轻抬,一道红光于指缝闪过,一根火红凤翎出现在他两指之间,通身泛着略显刺目的红光,慑得滕秀和杜涓均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滕……滕秀……” 见滕秀面如菜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杜涓没忍住煽风点火说:“上仙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乖乖把那小狐狸交出来吧。” “轮得到你多嘴!” 滕秀本就烦躁不已,听到他说话更是直接怒火中烧,右手化蛇直奔他脖颈而去,眼看就要咬中,却被杜涓闪身轻松躲了开来。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会跟着一起来?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当然同我有关系啊,你是妖界护法,代表的是整个妖界,你得罪了上仙,就等同于妖界得罪了上仙,所以为了妖界众生,我当然得替你将功赎罪,比如给上仙带带路什么的。”杜涓笑得甚是灿烂,笑脸落在滕秀眼里简直比那根凤翎还要刺目。 “你!”滕秀终是忍无可忍,直接动手揍了过去。 岐凤坐在鹰背上不吭声,面无表情看着那二位斗法,心中却直接传声给还在犹豫的璃思修:“放心吧,就算你放走了罗曦元君,无袖也绝不会向你追责。” 璃思修没有回话,他很清楚岐凤说得没错,更清楚无袖不会追责的原因,但越是这样就越令他不舒服,毕竟那位护身符一般的萤狐仙人是他祖宗,作为一族骄傲得道飞升的老祖宗在成仙后和妖界大王之间有故事,搁在哪个孙子身上都不会太好受。 “思修。”璃书钰轻轻握住璃思修双手,哀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罗曦元君,就一次,好不好?若是无袖真的不愿意放过你,妖界也因此容不下你,你就去驼山找我阿姐和姐夫,我和凤凰也会保护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璃思修低头看着璃书钰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突然笑了几下,沉声说:“那我就永远只是只小妖怪,也永远没办法把你抢回来了。” 趴在璃书钰肩上的树叶立刻扑棱着飞起,巴掌般“啪”一声扇在了他脸上。 “你干嘛?!”璃思修把树叶从脸上撕下来,捂脸咒骂:“招你惹你了?!” 岐凤:“就是突然想揍你一下。” 璃书钰:“哈?!” 岐凤:“嚷嚷什么,一片叶子落脸上又不疼,大老爷们儿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璃思修气结。 经历过好一番心理斗争后,璃思修终是没能敌过璃书钰那双哀求带泪的眼睛,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这是我的通行令。”他取下腰间一块两寸大小的浅色玉珏放到璃书钰手心,叮嘱她:“左城门的守卫数目最少,之前也是由我负责布的阵,罗曦只能走那边出城。要记住,她是仙官仙气太重,过之前必须先用妖血涂抹全身,通行令也片刻不可离身。你跟这只死凤凰……” 树叶再一次扇在他脸上,耳边是岐凤不悦的声音:“说谁呢。” 璃思修忍无可忍的撕下树叶狠狠踩在脚底跺了几下,确定树叶飞不动了,才抬头继续同璃书钰说:“书钰,你明日就得和死凤凰提前从大门出城,杜涓和滕秀一定会亲自送你们出去,这样刚好避免嫌疑。罗曦那边,必须等到三日之后才可离开,离开后不可暴露行踪,至少要等过一月才可回天宫。” 这计划听起来有点复杂,璃书钰虽然还没完全理解,但也点头如捣蒜,立刻从怀里掏出纸和炭笔,歪歪扭扭的将璃思修方才的叮嘱事项写了下来。写完后交给璃思修检查,确定字都能看懂且没错别字后,才小心翼翼掏出濛柯交给她的破风哨,憋足气吹了起来。 破风哨是濛柯将法力凝入驼山玉专门为了破风炼制而成,此哨需以法力吹奏,无声无息传播极广,仅有破风能感知到。功能上略像敖姝的妙音海螺,不过只能传声不能收声,且距离不远,基本只能传到驼山境内。所以若是璃书钰在这儿叫不来破风,就得跑远些换地儿继续吹,一直吹到破风听见为止。 很明显,这片地儿不太行。 “我换个地方吹。思修……我……我走了……” 璃书钰跨上雪花儿,临行前突然感到格外不舍,她和璃思修曾相依相伴了几百年,如今仙妖两搁一天一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怎教她不心生难过。 璃思修比她更舍不得,他伸手想要抱住璃书钰的脸再好好摸一摸,旁边那棵树却突然剧烈摇晃,树叶发出巨大的“沙沙”声。璃思修瞬间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做出反应,无数片树叶便已经从树上疾冲而下,密密麻麻的将他包在中间,“啪”啊“啪”的扇个不停。 “服!你这死凤凰真是够了!” 第二十七章 骑宠之争 破风不愧是蒙柯调教出来的鹰,和璃书钰简直是一点灵犀都没有,后者骑着雪花儿兜了半个无忧城,肚子里那点法力眼看就要吹干,才终于收到破风回应,远远看到它自天上俯冲疾行而来。 “咱俩真是半点默契也无。”璃书钰深呼吸几次把快要吹瘪的肺撑起来,将刚才写的那张纸卷成小小一根,和出城令一起系到破风腿上,叮嘱它:“把这个交给元君,一定不能丢了。” 破风没有马上离开,它站在璃书钰肩上,低头死死盯着拿舌头舔舐璃书钰手心的雪花儿,一动不动。 “怎么了?”璃书钰不太理解它的举动,试探着问:“怎么,像和雪花儿打招呼?” 雪花儿抬眼瞅了下破风,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原本静观其变的破风登时被激怒,一个猛冲落在雪花儿脖子上,对着它脑袋就是一顿猛啄。 “嘿!干嘛呢!” 璃书钰把破风从雪花儿脖子上揪下来,哭笑不得的问:“雪花儿哪里招惹到你了,这么凶!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书信干系着罗曦元君性命安全,你必须马上给她送过去。” 破风依旧瞪着雪花儿,不太愿意走。 “破风!”璃书钰掰过它脑袋逼着它看向自己,冷脸道:“你若是因任性误事,回头罗曦元君出了什么岔子,姐夫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听她提到濛柯,破风的气焰瞬间便消了下去,它恨恨的又瞪了雪花儿几眼,才扑棱着翅膀寻罗曦元君去了。 “怪了……” 目送破风离开,璃书钰一边抚摸委屈巴巴把脑袋搁在她肚子上蹭啊蹭的雪花,一边歪头认真思考:破风向来高冷冷淡的不得了,对她也经常爱理不理的,今日为何会一见到雪花儿就炸毛,恨不能把它脑袋啄个窟窿呢? “雪花儿,你知道破风为啥不喜欢你么?” 雪花儿无比天真的眨巴了几下眼睛表示不知,心中却说:动物的占有欲你当然不懂,虽然你也算个动物,但奈何你傻。 璃书钰听不到它心中所想,默认它是真不知,便也不再追问,骑着它回程往滕秀宫殿而去。岐凤在璃思修点头后便不打算继续为难滕秀,奈何滕秀和杜涓积怨太多一时半会儿打不完,他也只好继续杵在旁边当观众,等着这二位回忆起正事来。 璃书钰怕被滕秀读心,因此没敢靠近,只和雪花儿一起远远立于山坡上,一脸新奇的围观他们斗法。 “行了!你们还打算跟大战三天三夜不成!” 等了半天没见停,岐凤的耐心终是告罄,他挥出一道风刃将那二人隔开,有些不耐道:“待我走了,你二人再战不迟。” “上仙要走了?”滕秀立刻停手,笑问他:“可需要在下送您一程?” “要走了?”杜涓诧异挑眉:“您不见璃思修了?” “不见了。”岐凤掸落袖子上一片树叶,淡淡道:“反正他也不会想见到我。” “可……” 杜涓还欲发问,岐凤已经乘鹰升起,他顾不得理会滕秀探寻的眼神,御风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 “上仙,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一开始说要见璃思修,可又并未见他,后来说要给滕秀教训,却也并未出手。您……” 岐凤面不改色扯谎:“要见璃思修的是我家那位小狐狸,刚才你们二人打架时她已经见到了。至于给滕秀教训,你不是已经替我动手了么,我也不好再出手,免得别人说我以多欺少。” “这!”杜涓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难以置信的说:“你是把我当打手了呗!”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岐凤斜他一眼,事不关己的说:“要打起来的也是你们自己,不关我事。” “那!”杜涓气得声音发抖:“那小狐狸找璃思修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他出火坑啊。”岐凤一脸“这都不懂”的表情,“仙妖两界即将迎来一场大战,我家这小狐狸认定了妖界会输,怕她那位青梅竹马成为被殃池鱼,所以来劝他离开妖界的。” “结果呢?” “当然是没成啊。”岐凤哼笑一声,“那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法力只垫底,心却比天高,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 “我回来了!”璃书钰骑着雪花儿追上来,抬头看着飞在天上的二人一脸委屈的说:“思修不愿跟我走!” “他但凡还要点脸面,就绝对不会跟你走。” 岐凤跟着她一唱一和的演着,杜涓虽然觉得这二人绝对瞒着他干了些什么,却又摸不着一点头绪,除非…… 除非他现在拐回去,求滕秀放他进宫让他见见璃思修。 那还不如让他死了。 所以即便杜涓认定了放走这二人一定没好事,但又拿不出证据、敌不过岐凤淫威,只能任由自己气成河豚,亲自把那二人送出了城。 离开无忧谷,岐凤瞅了眼正和璃书钰亲亲密密蹭来蹭去的雪花儿,突然道“这银狼不能同你回紫霄宫,把它送去濛柯那里吧。” “为何!?”璃书钰抱紧雪花儿,一脸拒绝说:“雪花儿是我花钱买回来的!是我的坐骑!当然要同我在一起!” “为何?因为它是妖。”岐凤在她脑门上敲了下,无语的说:“难道你觉得妖界会贩卖仙宫坐骑?” “可……可雪花儿不是坏的……” “我知道它不是坏的,但天宫有天规,你既然待在那儿,就得遵守那里的规矩。” “那我和雪花儿一起回驼山!”璃书钰抱着雪花儿不撒手。 岐凤被她气笑:“你现在可是紫霄真君的徒儿,他现在因着罗曦元君茶不思饭不想,身子还那般虚弱,你难道不该回去好好侍奉他,尽尽你身为弟子的职责?” 这话一下戳在了璃书钰的痛点上,她身为弟子给师傅惹了这么大麻烦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回去给师傅端杯茶倒杯水都没想到,简直可以说是神仙中的败类,徒弟中的白眼狼。 “好吧……”璃书钰松开雪花儿,摸着它下巴一脸不舍道:“你先去我姐夫那里住着,我一得闲就回去看你。” 雪花儿拿鼻子拼命蹭她手心,不住发出委屈的呜咽。 岐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俩主仆情深,一路把璃书钰送到天门后,又难得好心的带着雪花儿往驼山去了。 离开天宫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天门,雪花儿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无精打采的趴倒在岐凤脚边的云朵上。 “想不到你对这小笨蛋如此忠诚。”岐凤低头看它,挑眉说:“我还以为你都是装出来的。”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雪花儿嘴巴开合,竟是可以说话,它依旧闭着眼,显然是不太想搭理岐凤,只懒洋洋的说:“因为她是笨蛋,所以能忠诚。” “妖界狼王沦落到给天宫垫底小仙官当坐骑,不会觉得不甘心?” “什么狼王不狼王,败者算不得王。再说也不是没被骑过,没啥好不甘心的。”雪花儿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看他,凉凉道:“我如今法力几乎尽失,除了能开口说话外与普通银狼无异,你大可放心。” 岐凤心头一跳,冷脸道:“什么放心?” “别装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你稀罕这只小狐狸,虽然我不知道你堂堂九羽凤凰为何会看上这种乡下小狐狸,不过我自认眼神儿还好,对个没长开的娃娃生不出什么歪心思。” 换个意思,你岐凤就是个对没长开的娃娃生出歪心思的眼神不好的怪人。 岐凤那张脸瞬间黑如锅底,他虽然猜得到雪花儿除了毛皮之外没一点像雪花儿,却也没想到他里面会这般黑,所以他当即冷笑一声,抬脚把雪花儿从云朵上踹了下去。云朵下是一片树林,雪花儿正正好就落进了茂盛的树丛里。 “凤凰!你一个上仙,度量竟然如此之小!” 雪花儿挂在树林枝子上,仰头大骂:“你就不怕传出去被三界耻笑吗?” 岐凤驾云从它头顶悠然飘过,凉凉道:“传吧,你尽管传,反正更难听的都传过,也不在乎多你一句。” 第二十八章 玲珑圆子 璃书钰的平安归来宛如一颗定心丸,紫霄真君悬挂许久的心总算是吞回肚子里,开始每日按时早起给徒弟们上早课了。 秋尘偷懒几天后意志和骨头都有些松散,头一日早课刚开一炷香,就开始不受控制打瞌睡,最后竟真的睡着,身子一歪倒在了璃书钰肩膀上。 璃书钰被他砸得肩膀一痛,困意瞬间消褪,歪头一看秋尘竟然还没醒,不由一阵恼火,肩膀一抬把他耸下去,任他脸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嗷——” 紫霄真君被秋尘这扯嗓一嚎惊得停下讲课,把目光从经书移去他脸上,生气道:“秋尘!” 秋尘立刻就清醒了,两手一撑直接从地上弹起来,大声回答:“是!” 在坐的道童们全都没忍住笑出声。 “血。”璃书钰扯了下他袖子,指着鼻子一脸怜悯道:“出血了。” 紫霄真君看着手忙脚乱擦鼻血的秋尘,不由无奈叹气,起身说:“罢了,今天就讲到这儿,秋尘,你过来。” 秋尘战战兢兢的跟着紫霄真君受罚顺便止鼻血去了,其他道童们无事可做,便团团围住璃书钰,无比好奇的问:“书钰书钰,你这几日都到哪儿去了?听说你和岐山的岐凤上仙有交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之前还见到上仙在书钰院子里用膳呢!” “哎呀,那书钰这几日莫不是去岐山了!” …… 璃书钰被他们问得头昏脑涨,想回答又不知道要从哪个问题开始答起,只得哈哈干笑着,任他们没完没了问个不停。 “你们不去炼丹房,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呢!” 说话的人是许久未见的碧嫣,她绕过转角走进紫宵宫讲经授课的庭院,手腕上挂着她一直用来装点心的玉石盒子。道童们看到她并没有很吃惊,只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璃书钰,眼神意味深长极为暧昧,笑容里也带着幸灾乐祸。璃书钰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憷,没忍住使劲搓了搓胳膊,瞪眼粗声粗气的说:“看什么看!” “书钰啊,都是同门师兄弟,论理说我们不该有所偏颇,但有句话师兄我又不吐不快。” 名唤子瑜的道童勾住她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秋尘师兄喜欢碧嫣那么久,你当真忍心横刀夺爱?” “哈?”璃书钰觉得莫名其妙,“谁横刀夺爱了?我和碧嫣只是好友,她喜欢做饭,我喜欢吃饭,就这么简单!” 说完还一脸天真的扭头问碧嫣:“碧嫣你说是不是?” 碧嫣漂亮脸蛋上的笑容非常明显的扭曲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可不是么。” 围观道童察觉气氛不对,瞬间如鸟兽散了个干净。 可惜璃书钰这看人眼色的本事实在不行,她一双眼睛都拴在碧嫣手腕上那个食盒里,全然没注意碧嫣脸上的风雨欲来,还小跑去她面前,伸手去捞食盒:“好碧嫣,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碧嫣一甩胳膊把盒子藏到身后,凉凉道:“没什么,是拿给紫霄真君的,不是给你的。” “咦?”璃书钰有些吃惊,小脸上有一丝难掩的失望:“这样,那你给师父拿去吧。” 碧嫣没有动,她盯着璃书钰看了会儿,见她还是一无所觉,终是忍无可忍的说:“璃书钰!” 璃书钰被她突然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瑟缩起脖子,小声说:“在……我在……” 她的表情实在是蠢得毫不做作,碧嫣张了几次嘴想骂她,最后还是认命的长叹一声,极为无力的问:“你当真只把我当朋友?” “也不是……”璃书钰抓抓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碧嫣的脸再次明亮起来:“那……” “我还把你当姐姐。” 碧嫣:“……” 对这笨蛋抱有期待的她估计也是个笨蛋吧。 “你和我亲姐姐一样,做饭好吃,还会心疼人。”璃书钰笑嘻嘻的说:“不过若真要算年龄,我说不定比你还大一些。” 碧嫣满腹的不满因她这句赞美瞬间消下去许多,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把食盒往璃书钰怀里一塞,气呼呼道:“吃吧,拿给你的!这次为了罗曦元君闯妖界,很辛苦吧?” “不辛苦,是凤凰带着我一起去的,他很照顾我。”璃书钰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晶莹通透的圆形点心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说:“好吃!是没吃过的味道!” “这叫玲珑圆子,玥歆宫的玲珑果这几日收获,我向皎玥仙君的仙童讨了几颗,剁成酱包着水晶皮儿做成的。”碧嫣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一脸得意的说:“昨日皎玥仙君还差人托我做了几碟,今日拿来招待贵客。” “贵客?什么贵客?”璃书钰随口问。 “蓬莱麒麟,珞麟上仙。” “咳咳咳咳!” 这名字一出来,璃书钰整个人都僵住一瞬,滑溜溜的丸子就是在这僵硬的一瞬滑入她喉咙,卡在一个下不去也吐不出来的尴尬位置,憋得她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书钰!” 碧嫣吓得花容失色,扬起长年习武气力极大的右手在她背上一顿猛拍,想要把那颗要命的玲珑圆子拍出来,可那圆子用的水晶皮儿极为黏糯,直接糊在了璃书钰食道里,越拍粘得越紧,倒教璃书钰更难喘上气了。 眼看着璃书钰快要被憋得失去意识,碧嫣终是眼一闭心一横,对着璃书钰大张的嘴巴亲了下去,想要把圆子直接吸出来。 好巧不巧,她上一刻刚亲下去,下一刻便被两人撞了个正着。 一个是塞着鼻子垂头丧气从内殿走出来的秋尘。 一个是手拿漂亮包裹从殿外走进来的岐凤。 他们同时被眼前这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同时冲过来将二人拉开了。 “你们干嘛呢?!”秋尘气得跳脚,刚止住的鼻血都被重新气了出来,他捂住鼻子,在璃书钰脑袋上猛拍一巴掌,闷声怒斥道:“师父教的君子之道礼义廉耻都被你丢哪里去了?啊?” 璃书钰已经被噎得有些意识模糊,自然没有办法回嘴,更没有办法反击。她迷迷糊糊中伸手扯住了岐凤袖子,终于把还处在震惊中的岐凤拉了回来。 “书钰是被噎住了!”碧嫣急得想哭:“都怪我!我不该把圆子做那么小!她这么笨肯定会被噎住的……” 噎住了?岐凤握着璃书钰下巴把她脸托起来,果然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顿时觉得有些无语,只得单手把她托抱起来,瞬移回到了她的小院儿。 把璃书钰在凳子上搁下,他伸指在她脖颈处探了探,然后轻轻使了个仙法,将那颗夺命圆子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璃书钰吐出圆子,捂着脖子干呕半天,终于是好受了些,连着大口呼吸好多次才平静下来。 “吃个圆子都能差点憋死,你可真行。” 岐凤负手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嗤笑说:“不过看不出来,碧嫣那丫头原来这般喜欢你,竟然愿意亲你这个憋死鬼。” 璃书钰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受不了他这冷嘲热讽,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是啊,我也觉得。” 岐凤见她没反驳,心里没来由就有些酸溜溜的,说话也变得更刻薄了一些:“怎么,你也喜欢人家啊?” “是啊,我喜欢她,可喜欢了。”璃书钰抬眸瞟他一眼,突然笑道:“大概比喜欢你还多。” 岐凤心里的小醋碟瞬间变成了醋缸子,虽然他知道碧嫣是个姑娘和璃书钰发生不了什么,璃书钰说这话八成也是气他,但还是没来由的觉得生气。 他不希望璃书钰喜欢其他人比喜欢他多,别说碧嫣是个姑娘,哪怕一只猫,一只鸟都不行。 “你此话当真?”他紧紧盯着璃书钰,挑眉说:“你今日一旦点头,我可就认定了。” 这话听着像疑问,但其实透着胸有成竹,璃书钰最见不得他这幅志在必得吃定她的样子。总是她为了他心动,为了他吃醋,为了他心慌,为他所迷,为情所困,为了他将自己变得越来越卑微。 不谙世事的小狐狸爱上古神凤凰,真的是自不量力吗? 好像真的是。 人的想法一旦入了死胡同、钻了牛角尖,就会变成一头骡子,向着坏的方向越钻越深,璃书钰这头骡子眼看就要钻得深不见底,嘴巴张开都快要把那句“当真”念出口了,突然觉得肩上一痛,整个人被用力拎起,然后在她回过神之前,一双柔软又温暖的唇瓣落在了她额头上。 这双唇的触感她一直清楚记着,从初见将紫丹渡给他时一直记到现在。她无数次幻想着能再触碰一次,终于在今日以为永远碰不到时再一次触碰到了。 “不许说。”岐凤掰起她绯红的小脸,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永远也不许说。” 这一刻,璃书钰发自内心万分感激那颗已经被她踩扁的玲珑圆子。 第二十九章 天仙珞麟 蓬莱的珞麟上仙,最最闻名三界的,便是美貌。 璃书钰这种乡下来的小狐狸见识短浅,不可能知道这些上仙的长相,因此她在听到紫宵宫小仙童们聚众赞美珞麟美貌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反问:“比敖姝上仙还好看吗?” 小仙童们有好些个没见敖姝,因此不敢笃定,只有两个既见过珞麟也见过敖姝的小声交流了几句,总结道:“虽然敖姝上仙也是天姿国色,但应该还是珞麟上仙略胜一筹。” 比敖姝还好看?!璃书钰无比震惊,敖姝已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珞麟比敖姝还漂亮,那不得把人美晕过去? 不知是因为嫉妒心,还是好奇心作祟,璃书钰突然萌生出了去一睹珞麟芳容的冲动。珞麟此刻正在皎玥仙君宫中做客,只要在宫门附近耐心蹲守,一定可以在珞麟离开时一窥美人样貌。 打定主意,她避开小师兄们偷偷溜出了紫霄宫,踩着云朵飘了好一段路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记得去玥歆宫的路,只得原路折返,跑去隔壁罗曦宫搬碧嫣当救兵。 “你要去看珞麟上仙?” 碧嫣停下捣花蜜酱的手,挑眉不悦的问:“为何?” 璃书钰点头如捣蒜,眨巴着眼说:“师兄们都说珞麟上仙比敖姝上仙还漂亮,我想去开开眼。” “哦?”碧嫣把手里的研钵一丢,没好气说:“原来你也是个只喜欢漂亮脸蛋的好色之人!是我错看你了!给我出去!” “哎?”璃书钰彻底懵圈,无比委屈的说:“我……我只是想去看看长什么样子啊……再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是么?”碧嫣脸色回温,“如果只看一眼,也不是不行。” 自这次从妖界回来后,碧嫣的言行璃书钰一直有些难以理解,虽然以前碧嫣对她就很好,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问东问西干涉许多,玲珑圆子的时候甚至还亲了她……难道…… “碧嫣。”她凑到碧嫣跟前,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碧嫣刚才还拉得老长的脸瞬间变粉红,她一把推开璃书钰,磕磕巴巴的说:“胡……胡说什么呢……” “我就说嘛。”璃书钰长松一口气,笑嘻嘻道:“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们都是女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虽然我年龄可能比你大……” “打住!” 碧嫣一把掐住璃书钰脸蛋,嘴角抽搐着问:“你说什么?都是女子?你是女的?” 璃书钰被她掐出眼泪花儿,一边痛得吸气,一边求饶说:“我我我一直都是啊!罗曦元君早就知晓我身份,所以我以为你也知道!” 什么?师父早就知道?碧嫣松开手,看着眼前捂脸哼哼的璃书钰,突然抄起岸台上的擀面杖重重砸在了自己头上。 “碧嫣?!” “不怪师父不说,是我自己修行不够。”碧嫣扭头,额上顶着个大红包,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走吧小丫头,我带你去瞧热闹。” 咦,这态度转变得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皎玥仙君乃文仙,主司人间女子刺绣纺织,因此宫殿里的仙童全是女孩,建筑装潢也多是精致的刺绣与挂画,天宫中不少仙官都曾去她那里求过绣品,就连罗曦宫中都挂有一副皎玥仙君亲制的秋桂图。珞麟喜爱精致之物,对衣物极为讲究,许多都是在皎玥宫中定制的,因此与皎玥仙君感情不错,经常会到皎玥仙君宫中做客。 “珞麟上仙不同于岐凤上仙,除了皎玥仙君外几乎不与天宫其他仙官有往来,而且我听玥歆宫的秋婼说过,珞麟上仙脾气不是太好,你最好悠着点,千万不要去招惹她,不然既连累你师父还连累岐凤上仙。” 碧嫣拉着璃书钰在玥歆宫外不远处的石柱后躲好,连着叮嘱了好些句后转身欲走,璃书钰见她要走,慌忙扯住她袖子问:“你要走啊?不陪着我吗?” “陪你干嘛,我又不是没见过。”碧嫣拍开她,没好气的说:“况且我现在看着你就生气。” “哎?为何?气什么啊?” “气我自己!气我自己白长了两只眼睛,竟然把你当男的喜欢了那么久!行不行?!”碧嫣瞪她咬牙说:“所以我这会儿要好好的闭门反省,免得今后再犯这等丢人的错误!” 话说到这份儿上,璃书钰自然是不敢拦她,只能战战兢兢的点点头,小声说:“行……您请……” 碧嫣气呼呼的驾云跑了,璃书钰只得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缩在柱子后面等珞麟出来,但不知这位珞麟上仙是不是玩得太开心,竟然等了好半天还不见出来。璃书钰窝在柱子后面等啊等,一直等到哈欠连天,一直等到闭眼睡着,都没等到珞麟出来。 与她的苦苦等待不同,珞麟在玥歆宫中优哉游哉的品了果酒,尝了玲珑圆子,试了几身即将制成的衣裳,与皎玥仙君闲谈许久,才自正门悠然而出。刚刚走出几步,她便敏锐察觉到了一股令她极为不悦的气息,这气息过往许多年一旦出现就没什么好事,所以她第一反应便是停驻脚步,厉声喝道:“出来!” 璃书钰睡得正熟,完全没有听见。 珞麟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但岐凤的气息又确确实实在此没有消失,她只得亲自顺着气息的方向寻过去,找见了躲在柱子后面睡得正香的璃书钰。 “喂。” 她抬脚轻轻在璃书钰身上戳了戳,皱眉道:“醒醒。” 璃书钰迷迷糊糊睁开眼,吸了口差点决堤的口水,扭头撇见身边一片飘逸闪光的裙裾,登时僵在原地,有点不敢抬头。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有岐凤的金翎?” 璃书钰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明白了此人身份。 “问你呢。”珞麟有些不耐,“难不成是哑巴?” “不是哑巴。”璃书钰终于回魂儿,小声说:“我……我是岐凤上仙好心救下来的一只小狐狸,如今在紫宵宫中当烧火小童,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他?好心救你?”珞麟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嗤笑道:“他何时有这般菩萨心肠了?” 璃书钰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闭嘴不说话。 珞麟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使出仙法用云纱披帛将她下巴托起,透过抹额看着她额上神印,挑眉道:“他是如何救得你,竟还能让你生出岐山神印?” 璃书钰没有回答她,她一脸愣怔的看着珞麟那张脸,竟一时看得痴了。 小师兄们说得没错,敖姝的确天姿国色,但跟珞麟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珞麟真身乃金麒麟,因此通身闪耀金色神光,她一头浅金及膝长发,仅用一根云帛丝带松松垮垮系在背后,秀丽的眉毛与纤长眼睫也都是浅浅金色,雪白的肌肤细腻清透,与黄金眼瞳一起在天宫云雾萦绕中闪耀着迷人的光华。 “小家伙?”珞麟用披帛在她脸上拍了拍,有些好笑的问:“你这什么表情?” 在压倒性的美貌面前,璃书钰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倒不是她嫉妒,这世上有些美人就是能好看令人到连嫉妒心都生不出来,而敖姝和珞麟恰好都是。她只是在想,面对着如此美丽的人,岐凤真的就没有心动过吗,真的能舍得放下与这位美人的美好姻缘吗? 毕竟如果是她,她肯定是舍不得的。 “上仙太好看了。”璃书钰找回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当时偷吸了岐凤上仙一口仙气,所以才生出这神印的。” “哦~原来如此。”珞麟收回披帛,有些好笑的说:“偷吸了仙气岐凤非但没收拾你,还将你送到紫霄真君这里藏起来,有意思。” 璃书钰见她表情意味深长,以为她要去岐山告发自己,登时白了一张脸,慌慌张张解释:“上仙莫要误会,是我死缠烂打岐凤上仙,让他送我到天宫来的!” 她越是慌乱,珞麟心里就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她看起来心情不错,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未婚夫婿与这小狐狸不清不楚而生气,反而格外和气的同璃书钰说:“小家伙,你不必害怕。岐凤愿意照顾你是好事,你与他感情深厚也是好事,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你也不必搁在心上。” 哎?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反问:“您……您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珞麟轻笑出声,“我本就不喜欢他,奈何为婚约所束,又苦于不能折损蓬莱和岐山的面子,只好同他僵持许多年,还结下不少梁子。如今他和你这小狐狸瞅对了眼,自然不需再由我去提悔婚的事,我一不必得罪岐山,二不用苦于如何向父母兄长交代,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这话说得通透,即便是璃书钰这种不怎么聪慧的乡下小兽也能听得明明白白:我不想跟岐凤成亲,但我不知如何退婚,如今我遇到你,就等同捏住了岐凤的小辫子,要么他主动退婚,自己去承担两族长辈的怒火,要么我把你的事捅到岐山去,逼着他退婚,不得不承担两族长辈怒火。 “小家伙,你可要把他栓紧一点。”珞麟微微弯腰,伸手在璃书钰鼻子上点了下,轻嗤道:“不然咱俩可都别想好过。” 璃书钰咽下口水,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鞭子蜜糖 璃书钰和岐凤离开妖界半月后,罗曦元君终于向天宫传来书信,她已经离开妖界,目前随破风一起暂居驼山,一切平安。 紫霄真君得知爱妻行踪后难免心痒,但碍于面子又不好主动让璃书钰带自己去驼山,憋得要命说不出来,每日早课时都一个劲唉声叹气,听得徒弟们都快跟着他一块儿抑郁了。 好在璃书钰本身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得知罗曦元君在驼山后心中激动,主动跑去找紫霄真君,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回驼山。 紫霄真君一开始还口是心非说不去,装模作样推诿了几次,见璃书钰真的以为他不去准备放弃时,突然又改口同意了。 “师父,我姐姐煮饭可好吃了,驼山有好多好多天宫没有的山珍野味,您这次去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离开天门没多远,璃书钰就按捺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抓着紫霄真君袖子兴奋的说:“还有还有,驼山与青璞河相邻,里面有好多美味的河鲜,我跟那河的河神认识,可以让他送我们好些!” 她在天宫时因害怕给岐凤惹事所以总是谨小慎微,每日上过早课炼过丹后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或是独自练功打坐,或是和前来看望她的岐凤一起吃饭下棋,在紫霄真君的面前也一直是个乖巧的小徒弟,因此紫霄真君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般天真活泼的模样,不禁一时失笑,伸出大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和蔼道:“你啊,这一开口便全是吃。” 璃书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说:“我自幼同家姐相依为命,灵渊很小,也没什么消遣,家姐怕我耐不住寂寞想往外面跑,便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好让我每天只惦记吃,不惦记玩。” 紫霄真君听完更是想笑,心想不愧是你璃书钰的姐姐,这想出的方法果然与其他人不同。 师徒俩一路往驼山而去,开开心心谈论着见到罗曦元君后要好好问问她在妖界的所见所闻,结果刚刚靠近驼山地界,便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截了胡。 准确来说不算截胡,应当算是偶遇。 “紫霄见过桓逸殿下。” 紫霄真君恭敬一揖,余光瞥见璃书钰杵在旁边一脸膈应,赶紧伸手将她脑袋按下来,小声道:“钰儿,行礼。” 桓逸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这次到驼山本是替天帝跑腿的,没想到好巧不巧和偷偷下凡的紫霄真君撞个正着,一时也不知是该跟他好生寒暄一番,还是该指责他偷离天宫玩忽职守,只得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殿下远到驼山,难道也是为了罗曦而来?”紫霄真君向前一步挡住璃书钰,恭敬道:“家徒书钰乃驼山山神濛柯亲眷,可为殿下带路。” “不必。”桓逸挑眉,“这人间江河湖海本宫早已铭记于心,不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来带路。” “我还不稀得带呢。”璃书钰还记得之前在无人境里被他欺辱的事,忍不住冷哼一声:“装腔作势。” 桓逸俊脸一黑,冷声问:“你说什么?” 紫霄真君也被璃书钰这句冷哼惊出一身汗,眼见桓逸要发怒,赶紧打圆场说:“殿下恕罪,书钰年纪尚小……” “尚小?”桓逸嗤笑道:“本宫上次见她还是豆蔻少女模样,怎么今日又成了个小男童?难道以为变作小儿模样,便可打着童言无忌的幌子口无遮拦?” 璃书钰也不打算为难自家师父,使了个仙法变回少女模样,不顾紫霄阻拦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说:“方才是书钰失言冲撞了殿下,与家师无关,还望殿下不要迁怒。” 桓逸一眼看出璃书钰口不对心,但视线触及抹额时又想起了上次岐凤的警告,只得把满嘴刻薄言语咽下去,冷哼一声作罢。 驼山环境清幽,景色优美,罗曦元君作为大仙官在此受到了下属濛柯与璃兰婧的热烈欢迎,每日一起床都会被璃兰婧准备的丰盛宴席吓一跳。而破风自从在妖界与罗曦元君同甘共苦后便对她格外亲近,好多次濛柯唤它去巡山都被它无视掉了。 不过今日不同,破风敏锐感受到了璃书钰的气息,无视罗曦元君喂来的肉干,突然拍打着翅膀冲出了山洞去。罗曦元君不知它要去哪,以为是有敌袭,抄起自己的子凌曦剑紧跟着冲了出去,想要在远离驼山的地方速战速决,以免牵连濛柯夫妇。 值得开心的是,来的并非敌人,而是她的爱人。 “师兄!” 远远见到紫霄真君一行向着驼山而来,罗曦元君瞬间面露喜色,收起宝剑一个翻身敏捷落在紫霄真君面前,难掩激动的说:“你怎么来了?” “师父心里惦记元君,等不及您回天宫,所以自己先下来了。”璃书钰心直口快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他茶不思饭不想的,连给我们讲经都是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呜呜……” 紫霄真君慌忙捂住璃书钰那张想要继续揭他短处的嘴巴,红着一张脸道:“休得胡说!” 罗曦元君心中甜如饮蜜,嘴角是控制不住的甜美笑意,她不好意思的红着张脸想要和紫霄真君互诉衷肠,却发现后面还杵着个桓逸,此刻正用一副被酸倒了牙的嫌弃眼神看着她和紫霄真君。 “罗曦见过殿下!” “行了,不必在意本宫。”桓逸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精巧的小卷轴,扬手一抛扔进罗曦元君怀里,凉凉道:“本宫前来是替天帝传个话,你此次潜入妖界不仅未能将杀害百花的凶手绳之以法,还惊动妖王无袖,着实令他失望,因此暂时革去你的仙职,命你在凡间好好思过。” “什么?” 紫霄真君有些不太能接受天帝这处置,罗曦元君好不容易才从妖界平安回来,待到她回天宫复了命,他们二人便可真正团圆,考虑成亲的适宜,因此即便他向来温和淡薄,此刻也忍不住反驳说:“曦儿此次独自前往妖界捉拿凶手,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险事,未能完成任务也在情理之中,天帝纵使生气失望,也不该惩罚如此之重啊!” 桓逸早就猜到他会有此反应,因此不慌不忙的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从另一只袖子里又掏出个卷轴来抛到他怀里,有些无语的说:“你急个什么,这儿还有一道令呢。” “给我的?”紫霄真君捧着卷轴,心中实在是猜不透那位喜怒无常的天帝又整什么幺蛾子,竟忍不住气笑说:“莫不是也要隔了下官的职?” “革你的职做什么?”桓逸白他一眼,瘪了瘪嘴干巴巴的念道:“为表紫霄真君多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特为其与罗曦赐婚,婚期为下月花满,天后将亲自设下花好月圆宴为你二人主婚。” 人间常说打一巴掌再塞颗糖,指得应该就是天帝,上一刻还莫名其妙革了人家的职,下一刻就又是赐婚又是赏婚宴,竟令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跪下叩谢隆恩了。 见这二人皆是一脸错愕,桓逸忍不住说:“别这么看着本宫,这事儿同本宫可没丝毫关系。” “谢……谢天帝恩典。”紫霄真君拉着罗曦元君一同跪下谢了恩,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混乱,他侧头用眼神询问罗曦元君是否知道什么,罗曦元君只得回以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旨意传到,桓逸也没有继续待在凡间的理由,他整理好袖子准备回天宫,却突然被璃书钰给叫住了。 “桓逸殿下。”璃书钰别开眼不看他,有些尴尬的说:“您要不要……去驼山用过饭再走。” 桓逸被她这模样酸出一身鸡皮疙瘩,眉毛差点拧成了一个井字,满脸警惕的问:“你是不是傻了?” 璃书钰嘴角一阵抽搐,心中暗骂自己多此一举,只好干巴巴的解释说:“你来替师父和师娘赐婚,送的是喜报,因此留你用饭。” 赐婚的确是喜事,桓逸乃报喜之人,因此留他用饭算是讨个彩头,这在人界是很常见的一个风俗。桓逸在人间游历多年见闻广泛,因此对这风俗也有所耳闻,今日对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而言确实是好日子,讨个彩头也应该,他身为太子不想折了这位臣下的面子,只得点头同意了。 他们这边等吃饭等得开心,苦的却是厨娘和负责准备食材的濛柯,他们看着塞满山洞、通体神光的几位不请自来的大仙官和自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妹,头一回恨不能把整个驼山的山珍野味都搬进自家厨房来。 濛柯夫妻在厨房忙如陀螺,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许久未见自是黏在一起互诉衷肠,被剩下的仅有璃书钰和桓逸,这二人并肩坐在山洞那个精巧的小瀑布旁,谁都懒得先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桓逸先憋不住,主动开了金口。 “你与岐凤的事情家师已经知道了。”他斜眼睨着低头玩水的璃书钰,挑眉道:“虽说她不计较,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岐山朝圣宫可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我又没说我要去。”璃书钰不看他,冷哼说:“不进就不进。” 桓逸见她不似在说气话,不由有些惊讶:“不入朝圣宫便算不得岐山族人,更算不得嫁给岐凤,你不在乎?” “我……”璃书钰玩水的手不由攥紧,她轻咬下唇,许久后才叹息一般说:“也许吧……” 第三十一章 龙与黑蛟 若敖峰早知道璃书钰是个浑然天成的自来熟,他当初绝对不会因一时好奇把璃书钰带回自己的珊瑚水宫。 若桓逸知道璃书钰要带他去拜访的河伯大哥是敖峰,他也绝对不会傻不愣登的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起过来。 “龙大哥!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只王八!” 璃书钰高高举起一只因惊吓过度而瑟缩在壳里的鳖,一边挥舞一边向被她唤出水面的敖峰喊:“这么大的就行了!我家来了客人,想煮老鳖汤!” 站在旁边的桓逸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他向来自诩文人雅士,最听不得这种粗鄙之词,因此虽然他很抛弃璃书钰转身离开,却还是没忍住去纠正她:“这叫甲鱼。” “是么?姐夫没说过。” 璃书钰在灵渊没见过鳖,第一次吃还是上次来驼山的时候,她喝过汤后感叹其鲜美,问濛柯汤是什么做的,濛柯曰:“此汤食材乃青璞河里的王八,又称——老鳖。” 别称明明那么多,他偏偏挑了最土最粗的两个,也怪不得璃书钰在他这个姐夫身边待了几天后越看越像山里娃,连紫霄真君有时候都会被她突然冒出的粗话惊到想揍她。 讨几只鳖是小事,敖峰不介意送几箩筐给她,可他现在没心思理会握鳖挥舞的璃书钰,一双眼睛紧紧锁在唠叨个不停的桓逸身上。 桓逸虽然没有扭头,但依然能感受到敖峰芒刺般的目光,他硬着头皮想装没看见,却听到敖峰凉凉道:“桓逸,许久未见,不认得舅舅了?” 桓逸知道横竖是躲不过,只得弯腰行了个礼,不情不愿的喊了声:“舅舅。” 这声“舅舅”像个炮仗,把举着鳖的璃书钰彻底炸懵,她在敖峰和桓逸之间来回看了看,总结说:“不像啊?” 上仙的家务事向来不喜被外人知道,敖峰抬了抬手,几十只鳖瞬间从河里飞出来落在璃书钰背来的筐子里,好有几只装不下摔在地上,肚子朝天翻不过来,慌得一个劲儿蹬腿。 “小狐狸,你先回去,我和桓逸有些话要说。” “可……” “走吧。”桓逸把那几只翻不过来的鳖踢回河里,低头同璃书钰说:“你先回去。” 璃书钰虽然好奇仙家豪门恩怨,但这两位都仙力强大到可以随便把她当球踢,所以她只好按捺下八卦之心,一步三回头的驾云回驼山了。 行至主峰附近,远远见一大片金红祥云极速靠近,看形状像极了一只大鸟,然而还没来得及让她看清轮廓,那大片祥云便消散开来,金红光芒迅速褪去,一个人影呈现出来。 是岐凤。 他今日难得得闲,带了好些朝圣宫的点心去紫宵宫看璃书钰,却得知她和紫霄真君一起来了驼山。于是便把点心在璃书钰藏宝贝的柜子里放好,变更计划往驼山来了。 “阿凤!” 璃书钰看清来的神仙是他,登时喜笑颜开,双手拢在嘴边兴高采烈的喊:“你来啦!” 自那次岐凤在她额上落下亲吻后,他们便算是真正心意相通了。璃书钰为了表示亲密执意要唤岐凤“阿凤”,岐凤虽然觉得这称呼实在太像人界民间村落里某位小村姑的名字,但实在无法对着璃书钰那双含情脉脉的闪亮大眼睛说不,只得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抵触点头同意了。 然而此刻,他看着一身布裙、头戴花环、赤脚踩云,背上还背着一筐鳖的璃书钰,听着她大声呼唤自己“阿凤”,忽然很想出尔反尔一次。 去他的上仙气魄君子一诺,他才不是什么阿凤! 璃书钰没有留意他变幻莫测的脸,驾云飞到他面前,神秘兮兮的问:“阿凤,你知道青璞河河神跟天宫太子桓逸是什么关系么?” “你是问敖峰跟桓逸?”岐凤暂且把阿凤的事撇去一边,诧异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璃书钰便把上次登丰节偶遇敖峰并被他带去珊瑚水宫见敖姝的事情,和桓逸来替天帝传话的事情都同他讲了。 “刚才我带着桓逸去找敖峰要王八,想着他是天界太子,敖峰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不给我,却没想到那俩人是亲戚,敖峰竟然是桓逸的舅舅,你说奇不奇!” 岐凤额上青筋跳了跳,咬牙说:“这叫甲鱼。” “哎呀你们怎么都揪着这个不放,甲鱼不就是王八么!”璃书钰不想谈论甲鱼的称呼问题,追问他:“你和敖姝青梅竹马,那肯定对龙族的家事有所了解对不对?” “算是吧,了解的不多。”岐凤接住一个差点被她颠掉的鳖,随手丢回筐子里,淡淡道:“天后乃东部龙王与人仙所生,因此天后是敖姝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也就是桓逸的小姨。而敖峰的母亲是东部龙王的姐姐,所以就辈分上来说,他算是桓逸的表舅舅。” 璃书钰在脑子里理了好一会儿才算把这亲缘关系捋清楚,她沉吟了一阵儿,突然说:“我不喜欢桓逸。” 岐凤失笑:“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敖峰又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只因是龙女和黑蛟的后代,便被龙族疏远打发到这偏远的青璞河来,连隔了代的外甥都不愿意承认他,甚至都不愿喊他一声舅舅。” 璃书钰想起了以前在灵渊的日子,灵渊里有许多狐狸的祖先都是当初遭到猛兽追杀或者身受重伤后收到萤狐仙人感召躲入灵渊的,她和姐姐璃兰婧的父母便是一对快要饿死时为了觅食偶然落入灵渊的黄狐狸。萤狐仙人放弃了独自吸收萤火灵芝精气大增修为的机会,选择把灵芝的恩泽分享给其他的狐狸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才有了现在的百狐村。 村长作为萤狐仙人后人,手握灵芝地图,却从未动过独占的心思,对待他们这些小狐狸也是关爱有加,不亚于对待璃思修这个亲孙子。所以在璃书钰的认知里,一个族群里的成员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应该是相亲相爱的,更何况血亲。 “我若是也有姨母和舅舅,不知会有多高兴。” 岐凤知道她自幼和姐姐相依为命,所以格外渴望拥有其他血亲。但桓逸的态度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敖峰的身世若细论起来,的确有些复杂。 “虽然我也不喜欢桓逸那小子,但此事上你的确误会他了。” 眼看快要到濛柯的山洞,不好再谈论龙族家事,岐凤便使了个仙法先把璃书钰那筐鳖送了回去,他则拉着璃书钰在隔壁山头的一块大石头上落了下来。 “敖峰的父亲,黑蛟末天,是个魔。” 魔这个词璃书钰听过许多次,岐凤也曾对她说过:魔者,逆天而行,嗜血成性,热爱杀戮,难容于世间,最终灰飞烟灭。 “龙女随末天私奔时并不知他修炼贪多冒进已有走火入魔之兆,同他一起藏身于人界挽风川,并在那里诞下一子,便是敖峰。敖峰出世后没多久,末天终是没能按捺住心魔,彻底堕了魔道,化为黑蛟祸乱人间,夺走挽风川旁季风城内上千凡人性命,季风城一时间血流成河。” 璃书钰听得心惊肉跳,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脆弱的凡人们面对庞大黑蛟时的绝望,那种力量上滔天的悬殊,令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为肉泥尘土。 “龙女无法阻止他,含泪偷偷将儿子送去了兄长的海域,然后带着法器,选择与堕魔的丈夫同归于尽。可惜她仙力不足,非但没能打败末天,还死在了失去理智的末天手上。整个龙族因此事震怒,老龙王不惜倾全族之力讨伐末天,两方在挽风川内大战了整整七日,东部龙太子一招险胜取走末天的蛟珠,末天当场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可……可敖峰是无辜的……” “是,他的确无辜,但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引了三界群怒,这份怒火被老龙王承担了下来,而龙族的怒火,他则不得不担着。”岐凤在一块凸起的石台上坐下,拉在璃书钰坐在他腿上,下巴贴着她额角,宽慰一般说:“敖峰除了额有龙角外,真身同黑蛟无异,老龙王怕外孙成为族众的众矢之的,也怕以往末天的敌人向他寻仇,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将他安排在这偏僻狭小的青璞河。桓逸是小辈,并不清楚长辈之间的感情恩怨,才会同龙族其他族众一般抵触敖峰,因此算不得他的错。” 璃书钰安安静静听岐凤讲完,心中既沉重又酸涩,她拿脑袋在岐凤脸上蹭了蹭,依旧不说话。 岐凤察觉到她有些反常,不由担心的问:“怎么了?” “我见过敖姝,知道她喜欢敖峰。”璃书钰想起敖姝被敖峰从珊瑚水宫中赶出来时伤痛委屈的脸,和强忍着没有流出的眼泪,不由感到一丝丝的心疼。 “敖姝是东部龙王的公主,身份如此尊贵,龙王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的。”璃书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就好像你的族人,也不会喜欢我。” “书钰……” “不过我不在乎,我本就是你的眷属,只要你喜欢我,我能待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很幸福了。可敖姝不一样,她身份尊贵,还被长辈许了人,她连像我这样陪在喜欢的人身边都不能够。” 岐凤被她这句“不在乎”戳中心事,不由一阵怜惜心疼,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第三十二章 狼王七狂 凡人常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虽然璃书钰在仙界只是个身份低微的烧火小仙童,离得道还差成千上万年,但濛柯看着此刻正围坐在石桌旁的一众大神仙,忽然就生出了些鸡犬升天的错觉。 咋感觉跟在天宫吃蟠桃宴似的呢? “这几日承蒙山神与夫人照顾,罗曦感激不尽,敬二位一杯。” 罗曦元君端着玉石酒杯站起身,感激道:“无袖已经派人开始追杀我,二位却仍不顾危险藏我于驼山,我心里实在是……” “不敢当不敢当!此乃小神与夫人分内之事,元君何须如此客气!”濛柯赶紧跟着站起来,受宠若惊的说:“元君尽管在此住着,等到风头过去再回天宫也不迟。” “是啊,书钰同我说过,您在天宫颇关照她,我作为她姐姐都还没好好答谢您,哪当得起您的感激呢。” 濛柯夫妇连连弯腰同罗曦互敬了几杯酒,屁股还没来得及挨到凳子,便看到紫霄真君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夫妻二人只得赶紧把腿重新绷直,继续和紫霄真君寒暄问候,互相敬酒。 璃书钰不太懂这些酒桌上的礼仪,乖乖坐在岐凤身边安安静静喝汤吃菜,谁知濛柯喝多了爱摆家长架子,大手往桌上一拍,瞪着她道:“吃什么吃!也不知道敬你师父师娘一杯!” “哦哦!”璃书钰不敢忤逆,连忙丢了筷子端起酒杯,敬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说:“恭喜师父师娘,祝师父师娘今后和和美美恩恩爱爱,早日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师弟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罗曦元君立刻红了脸,嗔她:“去去去,小孩子瞎说什么呢。” 一桌人登时哈哈笑开来,气氛极为温馨和谐。 除了桓逸。 他从青璞河回来后便没再开过口,跟璃书钰一样只吃饭不说话,濛柯见他板着脸看起来心情不佳,便也没敢往枪口上撞,只和紫霄真君、岐凤互相劝酒,主动把这位小太子给屏蔽了。 璃书钰却是有些看不下去,她难得放下对桓逸的成见,夹了块白玉甜藕到他碗里,宽慰他说:“虽不知敖峰大哥对你说了什么,但饭总归要吃,吃饱了心情就没那么糟了。” 桓逸低头看着碗里那块白玉甜藕,张口正想说自己不喜食甜,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他虽然嘴巴有点毒,但是对于他人的善意向来都心怀感谢,璃书钰的善意他能清楚感受到,因此便也不想驳了她的这份真诚。 见桓逸吃下甜藕,璃书钰知道他是领了自己情,便也不再多言,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了有半个时辰,紫霄真君要赶回天宫向天帝天后谢恩,便与桓逸先行离开了。璃书钰惦记着被濛柯放养在驼山山谷里的雪花儿,硬是拉着岐凤陪她一起去给雪花儿送烤山鸡。 驼山山谷不大,璃书钰和岐凤在树林上空探头寻找了一会儿,正好撞见雪花儿捕猎,只见它从藏身的灌木丛中高高跃起,一个熟练加速,利齿准确无误的刺进了一匹公鹿的脖子,那公鹿扯着嗓子哀嚎几声,挣扎了没几下便断了气。 璃书钰看了看手里那只烧鸡,心想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好了。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雪花儿嗅到璃书钰的味道,马上松开嘴里那只公鹿,仰头正想向璃书钰亲热的打招呼,却在看到旁边的岐凤后没忍住喷了几声。上次岐凤把它从云上踢下来后便再没搭理,它完全是自己一步一步跋涉到驼山来的。它胸腔里的怒火正愁无处抒发,岐凤这厮今天倒大摇大摆自己送上门来了。 “雪花儿看起来不太高兴。”璃书钰有些担心的说:“它是不是怪我把它单独留在驼山,太寂寞了?” “怎么会。”岐凤继续给她洗脑:“驼山有的吃有的住,也没谁能打得过他,在这儿它完全就是个山大王,比待在规矩繁琐的天宫可舒服多了。” 璃书钰想想觉得怪有道理,便彻底断了把雪花儿带回紫霄宫的念头,她不顾岐凤阻拦自云上跃下落在雪花儿面前,抱着雪花儿的大脑袋好一通猛揉,把脸埋进他厚厚的雪白皮毛里,闷闷的说:“雪花儿,想我了没呀?” 雪花儿呜了两声,表示它也很想念璃书钰。 “书钰。”岐凤把璃书钰从雪花儿身上拉开,淡淡道:“它身上有血,别沾到。” 雪花儿柔顺的眼神一转,化为两根大锥子钉在岐凤脸上,恨不能把他这张漂亮的脸蛋钉出俩大窟窿。 “没事。”璃书钰伸手抚摸雪花儿下巴,逗猫儿一般挠了挠,笑道:“雪花儿干净着呢。” 雪花儿俩眼瞬间发亮,喷了喷鼻子扬起头颅,一脸得意的看向岐凤:有本事再拉啊! 岐凤眼皮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银狼最喜食生肉,比如野鸡,小鹿,还有……狐狸什么的……” 说到“狐狸”时他刻意加重语气,惊得璃书钰背上凉意阵阵,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不过这还只是道行浅薄的银狼,那些道行高深小有所成的银狼最喜欢吃的可并非这些小动物……”岐凤凑到璃书钰耳边,幽幽的问:“你知道是什么吗?” 璃书钰哆嗦得更厉害,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是……” “你可闭嘴吧!” 雪花儿气急,竟是没有憋住,直接冲着岐凤吼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离她远点儿吗?至于把她吓成这样?就没见过比你心眼儿更坏的神仙!” 璃书钰这下是真的吓到了,耳朵尾巴一齐冒出来,连脸两边的胡须都戳了出来,看着倒有那么点丑中带可爱,可爱中带丑的一言难尽的味道。 “雪雪雪……花儿???” 雪花儿见已经败露,索性往地上一趴,破罐破摔道:“我千真万确是雪花儿,但我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一点,会说话。” 璃书钰听完直接崩溃:“我还以为你是母的!!!” 雪花儿开口想说母狼下面会有那物件儿吗?却被看出他意图的岐凤先一步拦住了。 “的确分不出来呢。”岐凤警告般瞪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要是敢说出口,他下一刻便拔了它舌头。 “我要知道你是公的,才不会叫你雪花儿呢。”璃书钰一脸扫兴,“一匹公狼叫什么雪花儿啊。” “这名儿是你的起的,又不是我编出来的。”雪花儿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合着你就这么讨厌公狼。” 璃书钰倒不会因为性别而不喜欢雪花儿,她只是出于本能更喜欢温驯的雌性,毕竟她自己弱得要命,不找个温驯的坐骑,指不定那天飞一半就被半道颠下来了。 “我没讨厌你……”璃书钰蹲下身在雪花儿头上摸了摸,有些抱歉的说:“就是觉得雪花儿这名字有点叫不出口了现在……” “那就换个名字吧。”岐凤剑眉一挑,话里有话的说:“七狂,这名字你觉得如何?” 璃书钰正想说这名字太狂太夸张,突然感觉到手心一阵发烫,竟是雪花儿发怒了。它面目狰狞的看着岐凤,獠牙裸/露、口水直流,矫健前爪因用力深深陷进土里,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去咬断岐凤的脖子。 “凶什么,这可是你自己的名字。”岐凤不为所动,全然没把雪花儿的警告放在眼里,他负手俯视着雪花儿,凉凉道:“虽然我也很可怜你丢了狼王的位子,修为散尽变成普通银狼,但这并不表示你以前犯下的罪行就可以一笔勾销。” 岐凤右手轻搓,一张金色锦书凭空落于他手心,他将锦书丢到雪花儿面前,声音彻底变得冷然:“历代狼王为了提升修为突破王之境,服用的都是人血,且以青壮年男子最优。你们很狡猾,从不在同一个地方抓人,因此人间官府无法将案情联系在一起,自然也就无法统一立案,更不会向我等古神祈愿护佑。若不是书钰误打误撞买回了你这只落魄狼王,我也不会去打探银狼一族的底细,更不会知道你们在修炼这种邪门功法,还害了不少凡人性命。” 雪花儿看了眼锦书,将怒意稍微敛去一些,它解除攻击姿势,有些疲惫的将头搁在蜷起的前爪上,淡淡道:“我不否认银狼一族有几位狼王饮人血以突破王之境,但并非所有狼王都会走这种不入流的偏门野路。” “你呢?”璃书钰轻声问:“你有吗?” “我若用了,就不会被从王座上踢下来。”雪花儿轻轻阖上眼睛,叹息道:“以人为料是修炼之道上的不归路,堕魔是迟早的事。” 银狼是种极为高傲的妖怪,岐凤相信他没有说谎,不如说他从一开始也没有怀疑过雪花儿。但凡事最怕有意外,不亲身试探一番,他心中也不能百分百保证雪花儿没问题,毕竟银狼一族饮人血修炼的事情已经暴露,很快他便会和东海龙太子敖契以及妹夫珞麒一同前往讨伐,他必须提前确定是否可以把雪花儿,或者说是上任狼王七狂,踢出讨伐名单。 “怎么,金名册里有我?”雪花儿自嘲一笑,“那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我这点道行在你手里扑腾不了几下。” 岐凤轻笑几声:“放心,继续当你的雪花儿吧。” 第三十三章 浴火之礼 一朝登上金名册,一夕化为烟与尘。 这句话在三界之中皆有流传,饶是璃书钰这种在灵渊山沟沟里长大的小狐狸,都有所耳闻。 金名册是一张金色锦书,乃古神白泽所制,由各上仙家族轮流保管,目前的保管者正是朝圣宫下任主人岐凤。 金名册通天意,以云为笔,仙力为墨,所书姓名若能在名册上显现,便是终将坠魔的必须铲除之人。银狼一族可追溯的首领有十位,除了已经作古的五位和化为普通银狼的七狂,依然在世的还有四位,而这四位,名字全都可以刻在金名册上。 四位中有一位在妖界,两位在人间,还有一位不知所踪。岐凤与敖契和珞麒商议过后决定兵分三路,敖契前往妖界,岐凤前往人间北部,珞麒前往人间南部,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三只快要堕魔的狼王彻底铲除。 璃书钰想要跟着岐凤一起去,却直接被一句“碍事”给挡了回来。 “一打架我就藏起来,哪里会给他添麻烦啊。” 驼山山间瀑旁,璃书钰一边用临时制作的马鬃刷帮七狂刷洗身子,一边愤愤不平的抱怨:“雪花儿你说是不是?” 很久没被这样伺候过,七狂舒服得想睡觉,只眯着眼懒洋洋的回答她:“快要堕魔的神仙或者妖怪都是嗜血如命六亲不认的疯子,而且魔气爆发可能波及数十里或数百里,你藏起来也没什么用。” “这么厉害?”璃书钰突然担心起来,紧张的问他:“那阿凤岂不是很危险,打不过的话连个给他帮忙的都没有?” 七狂抬了抬眼皮,安慰她说:“这凤凰好歹也是见过风浪的,并且还是九羽凤凰,法力他称第二,朝圣宫里没谁敢称第一,所以你就把心当个秤砣稳稳沉进肚子里去吧。” 这安慰颇为奏效,璃书钰渐渐冷静下来,把用驱虫药草研磨的汁液涂到七狂毛发上仔细揉搓,自言自语道:“倒也是,他一生气天宫都得摇一摇,揍个魔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狐一狼在瀑布里舒舒服服冲了个澡,躺在大石头上晒了会儿太阳,吞了好些新鲜甘甜的山果,才悠然自得的回了山顶山洞。 璃兰婧正和罗曦元君坐在洞口挑拣药草,见璃书钰湿着头发抱了一篮子山果骑在七狂身上回来,不禁同时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在驼山是不是待得有些久了?”璃兰婧接过她怀里的山果,皱眉道:“你现在好歹是紫霄真君的徒弟,算是有仙职的小神仙,这么久不回去也太不合规矩了。” 天宫规矩多限制多,哪里有天天在驼山撒丫子到处跑舒服,璃书钰一到驼山就不想回天宫,恨不能一口气住上好几个月。可璃兰婧说的也没错,虽然紫霄真君没有催她,但长时间不回紫宵宫也说不过去,因此她只好变回小道童模样,换上宽松繁琐的道袍,背着一大筐驼山特产,不情不愿的回了天宫。 路过天门时,璃书钰给守门的小仙官们分了些果子,本只是想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和茶叶,却没想到小仙官们收到果子后都极为感动,硬是拉着她在天门坐下聊会儿天喝会儿茶。 “原来书钰你是驼山山神的亲眷,我们还一直以为你是朝圣宫出身呢。”清络啃了一大口果子,含含糊糊的说:“现在看你总觉着比之前更亲切了。” “什么意思啊?”璃书钰挑眉,“看不起驼山啊?” “不敢不敢,我不是那意思。”清络连连摇头,解释道:“朝圣宫太尊贵,连天帝天后都要敬畏三分,更何况我们这些看门小卒。之前经常看到你同岐凤上仙一起,还以为你是朝圣宫人,所以也不敢随意向你搭话,总怕说错了什么会得罪大人物。” 岐山朝圣宫,位于岐山顶峰云层之上,乃凤族聚居地,目前的族长是岐凤的父亲岐宽。岐宽眼界高,不太喜欢和人仙与妖界往来,因此极少现身,族中诸事基本全都交给了少主岐凤,时间一长,三界中人便都把岐凤当成族长来看,他的地位也比同辈的其他上仙如敖契珞麒要稍微高那么一些。 “我又不是凤凰,怎么可能是朝圣宫出来的,况且我要是朝圣宫的神仙,干嘛还来天宫烧火啊。”璃书钰嘬了口茶,挑眉警告他们说:“你们可别因为知道我不是朝圣宫出来的就欺负我啊!” “说的什么话!”清络瞪她,有些生气的说:“书钰你怎能把我们想成见风使舵的卑劣小人啊!” “我错了我错了。”璃书钰赶紧给他斟一杯茶,赔罪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清络你别生气。因为阿……岐凤上仙总是说我缺心眼儿,要我凡事都谨慎些,我才会说这话的。不过我保证,绝对不是我的真心话。” “这个我信。”另一个名唤牧癸的小兵打圆场说:“上仙们虽然都身份尊贵法力了得,做起事来却都谨小慎微滴水不漏,之前我见到敖契上仙责备桓逸太子,说他处事不够沉稳机警,要他办不好事情的话就滚回蓬莱再修炼个百年,不然今后接管了天宫也只会祸害众仙。” “这么严格?” 璃书钰有些惊讶,在她看来,桓逸除了说话难听之外,性子是她见过的许多仙官里最沉稳的,连紫霄真君有时候都会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但她却想象不到桓逸失措是什么样子。她可以认定桓逸是一位合格的太子,不然也不会受到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这般敬重,更不会只为了两位下属新婚的彩头,就屈尊降贵在驼山跟他们这些小虾米一起吃饭,还放下架子陪着她这个烧火小儿去青璞河讨王八。 “你不知道么?东部龙王太子敖契,那可是个气势逼人说一不二的人物,好些武仙见到他都得绕道走。”清络拿袖子擦了下沾着果汁的嘴,凑到璃书钰面前压低声音说:“就连天帝,都曾是他手下败将。” “龙族子嗣兴旺族人众多,若没点真本事,怎可能在这太子之位上稳坐这么些年。”牧癸不禁感叹:“生于上仙家族固然一落地便人上人,可既要兴旺宗族又要庇佑三界,这肩上的担子也的确重如泰山啊。” “是么。”璃书钰垂眸,小声说:“我从未听岐凤上仙提起过。” “那是因为凤族和龙族不一样。”牧癸左手伸出五指,右手伸出一指,同璃书钰解释说:“凤族的族人还不到龙族五分之一,血统直接能决定下一任族长,便也不存在龙族许多皇子争太子的麻烦事。” 五分之一?璃书钰皱眉:“为何少这么多?” “这你都不知道?”清络无比震惊,“你难道不知凤族不论男女,成年时必经浴火礼?” 璃书钰愈加一头雾水:“浴火礼?” “可不是么,人家龙族成年是授冠礼,麒麟成年是磨角礼,只有凤族,成年那日要跳火山。那些修为不足的,血统不纯的,几乎都是只进不出,就算侥幸能活着出来,也基本都是重伤,不修养个几百年休想恢复。” 璃书钰听得心突突跳,结巴着问:“那……那他们的眷属……” “这浴火礼就跟个筛子似的,为的就是筛选出血统最纯正的族人来,所以岐山凤凰从不收眷属,并且不与外族通婚。几千年唯一一次联姻,对象还是同样千年难遇的金麒麟,你说他族人能不少么……哦,对了!听说还有一位和外族联姻的,联姻对象是东海公主,也是上仙出身血统高贵,非寻常女仙可比。” “对了!”提到麒麟,牧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甚是好奇的问其他小兵:“你们说,岐凤上仙和珞麟上仙的孩子成年时会如何?” “这八成得看那孩子随谁的身,运气好点随了娘,那当然是去蓬莱当世外逍遥仙,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若是运气差点随了爹,那可就惨喽。”清络摇摇头,有些同情的说:“虽说身份高贵,可血统到底不纯,跳进火山也不知还能不能出来。” 说完大概是想得到认可,他还专门扭头问璃书钰:“书钰你说是不是?” 璃书钰心情极差,她虽然没指望嫁进朝圣宫,但还是希望可以和岐凤一直在一起,更想过以后要和他生孩子。结果今天听这些小兵一说,她生了娃娃不论随她还是随岐凤,都没啥好下场。随她吧,血统低微法力不强,于修炼一事上少不得要吃许多苦;随岐凤吧,那更惨,年纪一到就要被丢进火山里,运气好点被烤个半熟爬出来,运气差点直接就成了火山的腹中餐,还不如随她当狐狸。 “我不知道。”她把茶杯重重搁回桌上,起身没好气的说:“我回紫宵宫了。” 小兵们见她面色不善,立刻停止八卦上仙的嘴,恭恭敬敬送她离开了。 见她的身影在天门消失,清络这才一脸疑惑的问牧癸:“她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牧癸也想不通,只好自我安慰说:“可能是觉得自己知道太少,有点丢脸吧。” 窥魂镜里一直偷听谈话的窥魂兽没忍住,冲这俩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三十四章 堂兄堂弟 岐凤负责追捕的狼王在十任狼王中排名第六,名为戊城,在位时没有替银狼一族做过什么大奉献,但也没什么失误,算是无功无过。这样一个资质平平且得过且过的首领,为何要冒着堕魔的巨大风险去饮人血妄图破银狼帝王境呢? “我听闻越是资质平庸、表面软弱的人,内心对于力量与权力的渴望就越强烈。” 一直跟在岐凤身后的高挑青年忍不住出声道:“人间不是常说咬人的狗不叫?” 说话的这青年身材纤瘦,容貌极为俊秀,五官对于男子而言有些过于精致,看起来稍微显得偏女相。可他说话的声音却极为浑厚,音色像极了天宫兵器造办处打铁的髯须大汉,令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这嗓子和脸联系起来。 “岐心尘,我说过不需帮手。”岐凤瞟他一眼,凉凉道:“你认为朝圣宫主人会对付不了一只尚未成型的魔吗?”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岐心尘立马急了,追上他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待在朝圣宫!堂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日伯父刚见过东部龙王,回来就开始盘算何时举办我和敖姝的婚礼,谁不知道敖姝喜欢敖峰,我怎么娶她啊!” “怎的,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岐凤有些好笑的说:“当初两家长辈议亲的时候你不反对,现在有什么好抱怨的?” 岐心尘顿时像个泄了气的蹴鞠,苦着张脸说:“我怎么反对?反对总得有个理由,难道要我当着东部龙王的面说他女儿喜欢一只魔的儿子,我嫌弃所以不愿意?伯父还不当场劈了我!” “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敖姝有心思?”岐凤挑眉。 岐心尘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比方才更加悲苦,他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我承认我挺喜欢她,可我也要面子啊,这强扭的瓜不甜,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回来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岐凤倒是赞同,再看岐心尘时竟恍惚觉得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禁有些同情他,便没有赶他走,而是允许他跟自己一同去寻找戊城。 人间北部地域宽广,岐凤虽然召集了各个分部的鸟类首领询问信息,可由于北部还有一些没有鸟类生存的极寒地带,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巡视一趟。岐心尘修为没有岐凤高,属于当初勉强从火山中爬出来的那一批凤凰,受的重伤直到前些年才痊愈,但到底伤了底子,修炼起来比其他兄弟姐妹要慢一些,所以一进到极寒地区就冷得发抖,多亏岐凤用金翎幻了件披风给他,身体才渐渐暖和回来。 “你何苦跟我到这里,既然只是想躲东部龙王,去其他仙族友人那里避一避即可,况且越往北越是寒冷,届时这披风都不一定管用。” 岐心尘裹紧披风,有些心虚的说:“我也没想到北方如此寒冷,看来是我高估自己的修为了。” 对于这个堂弟,岐凤一直拿他没什么办法,倒不是他淘气捣蛋,岐心尘在诸多兄弟姐妹中算是最乖巧的那几个之一,自小便喜欢跟在岐凤身边,凡事均以堂哥为榜样,立志成为独当一面法力高强的大神仙。可世事难料,成年浴火礼他在火山中被烧成重伤,花了好几百年羽毛才重新长到丰满,更别提精炼金丹、修行法力,基本都是靠着岐凤指导才勉强达到如今这境界。所以岐凤虽然不算个古道热肠的神仙,但总是放不下这位无辜又单纯的堂弟,不知不觉竟照顾了许多年。而岐宽对这位侄儿也是心存愧疚,听说岐心尘对敖姝怀有倾慕后主动拉下一张老脸,不惜破了岐山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前往东海替侄儿岐心尘提亲。 “现在回去还不晚。”岐凤停下来,有些不放心的说:“记得路吗?我送你回去?” 他不问倒还好,他一问岐心尘反倒更觉得没面子,哪里还愿意回去,不仅拒绝回头,还硬着头皮说一定要跟他找到戊城为止。 岐凤知道自己这位堂弟的脾性,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只得无奈叹口气,随他跟着了。 北地极寒,遍布雪山与冰原,在此居住的仅有极少数耐寒的动物,譬如冰狼与冰熊。岐凤一路寻了许久,终于找见了几只刚刚捕猎归来正在分食的冰狼。 “你们可有见过一匹能化人形的银狼?” 冰狼们畏惧岐凤的威压,全都夹紧了尾巴,低低叫了几声回答他不知道。 “这倒奇了。”岐凤皱眉,“修为再高也得进食,他难道可以不吃不喝?” “堂兄,你为何确定戊城一定在这一带?”岐心尘有些不解:“戊城不知所踪几百年,你又是怎样得知他的藏身之处呢?” “珞麒用通天罗盘算出来的,你说可不可信?”岐凤挥去粘在衣袍上的雪花,叹气道:“早知道就由我去南部,珞麒来北部,他手握罗盘,总比我这般无头苍蝇碰运气要好。” 通天罗盘是上仙珞麒的法器,取蓬莱仙石所制,仅巴掌大小。罗盘与金名册类似,均可通天意、卜未来,不过罗盘并非时时显灵在,只有发光之时才可使用,因此名气比起金名册要逊色不少。 “他定是自己不想来爬雪山穿冰原,才把你框过来的呗。” 岐心尘因当初珞麟将岐凤打成重伤落入凡间之事对蓬莱麒麟一直有些怨言,连带着看珞麟的双生哥哥珞麒也不太顺眼,虽说后者向来沉熟稳重谦逊有礼,待夫人岐凰也极尽宠爱,却还是会时不时收到岐心尘的白眼,只得一头雾水的去问岐凰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令岐心尘如此记恨。 “珞麒不是这般人,况且先提出来北部的是我。”岐凤回头瞟了岐心尘冻得发红的脸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因当初之事对珞麒也有些偏见,不过事情已过去许久,我也预备推掉和珞麟的婚事,所以你就别再给珞麒脸色看了,人家堂堂蓬莱少岛主,硬生生被你瞪到胆战心惊,来寻我问了好多次,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你。” “推掉婚事?”岐心尘双眼发亮,忍不住向前两步紧贴到岐凤身后,有些兴奋的探头问他:“当真?你决定了?何时提出来?” “待处理好银狼一族的烂摊子,我便亲自去蓬莱赔礼,将这门闹心的亲事给退了。” 岐凤想起璃书钰那句“只要你喜欢我,我能待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很幸福”,心中的疼惜不受控制在五脏六腑扩散。若说之前他还在为了两族颜面和璃书钰的安全而犹豫,那么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几乎是立刻便下定了决心:两族颜面如何,凤族长辈威胁又如何?蓬莱的怒火他来承担,璃书钰的安全他来保护,她是他的眷属,是与他心意相通甘愿没有名分悄悄陪在他身边的爱人,他又怎舍得让她受委屈? “赔礼?!”岐心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气得发笑:“堂兄,痛下杀手的是她珞麟,将凤族颜面踩在脚底的也是她珞麟,你去退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何还要赔礼?真正要赔礼的是她珞麟才是!” “她之所以痛下杀手,之所以损害凤族颜面,目的无非是逼着我主动退婚。这门亲事的证婚人是上神白泽,当初还惊动三界,尤其在天宫和妖界,更是人尽皆知。珞麟不敢当退婚人,以她那外强中干的性子,表面对我百般厌恶嫌弃,心中却无比害怕损害蓬莱颜面,怕被千夫所指。” 岐凤拿出姻缘血玉看了看,轻嗤一声道:“我先前又何尝不是,同她两看相厌却不愿主动退婚。不过现在,那些于我都无所谓了。” 岐心尘敏锐听出这话里还藏着其他的东西,他的好奇心如温泉水在心底汩汩涌动,竟一时连冷都忘记了,不再缩在岐凤身后,而是来到岐凤身边,挤眉弄眼的问:“堂兄,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你告诉我是哪家仙娥,我保证不告诉叔伯他们。” 岐凤侧头见他一脸欲知详情,只慈爱一笑,然后闭目养神半字不说。 他越是不说,岐心尘越是心痒痒,贴在他身边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嗡问个没完,岐凤则像个入定的老和尚,任他千般聒噪百般纠缠,就是不睁眼不吭声,全然把自家表弟当成了一团空气。 岐心尘纠缠无果,不由气闷,小声咕哝:“合着你一直把我当外人。” 岐凤眉毛几不可见的跳了跳,依旧闭目养神不说话。 倒不是他拿岐心尘当外人,只是岐心尘向来不够稳重,经常会因一时冲动说错话做错事,所以保险起见,璃书钰的事情半点也不能进他耳朵。 风雪越来越大,岐心尘有些顶不住,终于还是躲回了岐凤身后,他抬手想要将披风拢得更紧一些,却发现披风摸起来竟比方才轻了许多。他直觉不对,低头打量这件金翎化作的披风,惊异的发现披风越变越薄,褪下的金屑全都飘往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正好逆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岐心尘冷笑一声,拽住岐凤,眯眼道:“堂兄,我大概知道那戊城藏在哪儿了。” 第三十五章 银狼戊城 金翎化作的披风就本质而言,是由法力凝集而成。因此一旦进入可以吸收法力的布阵中,便会如同尘屑一般点点飘零,陆续飞向阵眼。若是寻常神仙,进入此阵只会感觉头晕目眩手脚脱力,无知无觉被人吸走修为,可岐凤是上神,金翎又极为华贵,因此被吸走的速度要缓慢许多,褪下的金屑甚至还能指引出阵眼的方位。 岐凤和岐心尘顺着金屑一路寻找过去,从远处依稀可以看到金屑飞入一片狭窄的冰谷断崖,然而还没来得及再看清楚些,飞扬的金屑便似一根被骤然剪断的金色丝线消散于风中,岐心尘背上被吸走了一半的金翎披风也重新贴回身体。 “他还不算太笨。” 岐心尘重重喷了口气,没好气的说:“知道上神的法力吸不得。” “我们得快些,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在寻他,现在肯定急着挪地方呢。”岐凤看了眼岐心尘冻红的鼻尖,无奈道:“可还受得住?” “事到如今,受不住也得受着,早些解决他才能早些离开。”岐心尘取下腰间的金柄短刀,敛眉道:“堂兄你先去,我随后便到。” 岐凤点头,催动仙力化为一道金光,眨眼飞入那道冰谷,岐心尘则以仙力护住心脉,拔出短刀在腕上利落一划,溢出的鲜血化为火光将他包裹,暂时将寒冷隔绝开来。 戊城藏身的冰谷既窄又深,越向下行空间越是逼仄,竟只能勉勉强强挤下去一人。岐凤一路下坠,眼看缝隙就要窄到连一人都过不去,忽见眼角有金光一闪,竟是方才飘进来的金屑。原来即便戊城及时关闭阵法,这些没来得及吸收的法力金屑也会如同被砍掉的蛇尾,一时消散不去,只能盘旋在阵眼周围,刚好将戊城的位置暴露得清清楚楚。 岐凤止住身体,凤炎散发出的热气令四周冰块开始融化,他没有马上靠近那些金屑,而是凉凉道:“这冰缝里实在狭窄,不如我们去上面谈谈。” 冰谷中一阵沉默,并没有人回应他。 这份静谧不太正常,岐凤索性不再试探,直接闪身来到了金屑附近,谁知映入眼帘的并非藏身山洞或密道,而是一匹封冻在冰层中的巨大银狼。 这只银狼的体型几乎是七狂十倍,仰头呈咆哮之姿,獠牙外露、双眼血红,颈部皮毛部分发黑,腹部则有一个巨大的穿孔。 很明显,它已经死了。 可既然已经死了,又为何能被通天罗盘所感知,且还能布阵收阵呢? 岐凤心中疑云四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忽闻一道凄厉惨叫自头顶冰谷入口传来,声音很明显是出自岐心尘。 “六弟!” 眼前的一切瞬间得到解释,这匹银狼的确是死的,但死的仅仅是一俱躯壳,戊城的魂魄或者原身依旧在,且早就在岐凤下来的时候偷偷潜回地上,并且与准备追下来的岐心尘撞了个正着。 岐凤闪回地上,只见岐心尘跌落在雪地中,捂着手腕痛苦翻滚,口中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孽畜!” 赤色烈焰在岐凤周身爆裂燃起,墨色长发化为火红幡旗,衣袍飞扬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额角发际甚至冒出了金色翎羽。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狂怒过了。 “哼……哼哼哼……” 方才还痛苦翻滚的岐心尘突然安静下来,他闷笑几声,撑着身子缓缓坐起,仰头看着狂怒不已的岐凤,挑眉道:“我也是不得已。上仙,我都已经躲到这极寒之地的冰谷里了,您何苦跋山涉水来为难我?” 论理岐心尘出身高贵,凤凰之血又自带神力,不可能轻易被恶灵附身。可早年浴火礼导致他体质变差,北地极寒又令他比平时僵硬虚弱,竟真的被戊城这厮钻了空子。 “滚出来。” 岐凤扬起右手的金翎火炎弓,咬牙切齿道:“折磨恶灵的方法,我这里多的是。” “那您还客气什么,来啊。” 戊城张开双手,挑衅道:“拉上一位岐山凤凰为我陪葬,不亏。” “陪葬?你想得美。”岐凤冷笑一声,“凤凰真火不杀凤族,就算我一箭将这具身体捅穿他也死不了。” “是么?”戊城嗤笑:“那你倒是……咳!!” 凤翎箭犹如一道金光刺进岐心尘的心口,巨大的外来神力令他体内凤血动荡变得无比炽热,戊城的魂魄眼看就要被烧得灰飞烟灭,终是不得不离开岐心尘身体,想要拼死试一试能否逃离。 可惜他刚刚钻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往哪里跑,便被牢牢困进了一个刻有咒文的金丝笼子里。 “上仙……” 笼中的魂魄是一团黑色烟雾,勉强可以看到主人生前的银狼形态,应是在临死前才堕了魔,而临死前堕魔的仙或妖大多数都是被逼到绝路,为了拼死一搏才丧失理智失去自我的,可见他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并非我怕死,龟缩在这极寒之地并不比死了好多少……”戊城艰难站起,咬牙说:“饮血破境之罪我不否认,该如何惩罚也全都随您,但死之前,我无论如何也得再捎上一位。” 岐凤放下持弓的右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凉凉问:“谁?” “无袖。” 无袖?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岐凤预料,虽说他一直觉着无袖不是什么善茬,但无袖在位许多年,除了前阵子百花仙子一事做的有些出格外,在其他诸事的拿捏上还算是懂得分寸,又为何要来蹚银狼一族的浑水呢? “当年银狼一族与磐煞一族曾因领土争执不休,父亲与磐煞首领大战两日后法力耗尽,被磐煞族众大卸八块挂后挂在了旌旗之上。银狼族众因此大怒,誓死要与磐煞拼个你死我活,为表决心,他们将资质平庸、毫无魄力的我捧上了族长之位,全然没有考虑过这般平庸之人根本无法带领整个族群走向繁荣……” 戊城自嘲一笑,嗤道:“急怒出忠勇,磐煞一族后来的确被远远赶去了西方荒漠之地,而我这个被临时扶上来的首领却令族人愈来愈不满,为了得到认可,我不得不开始饮人血破王之境。说来可悲,天资平庸之人即便走捷径,也依旧平庸,我夺走了那么多无辜性命,结果却一无所成。就在我彻底放弃,想要自废修为赎罪的时候,无袖突然找到了我。” “他?”岐凤挑眉,“目的是什么?” “交易。”戊城咬牙切齿,仿佛想要将无袖咬烂嚼碎一般恶狠狠道:“他助我破王之境,条件是银狼先古牙。” 银狼先古牙是历代狼王过世时留下的獠牙,全都收藏于祠堂中供后世祭拜敬仰,算不得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但由于祠堂是重要禁地,隐于阵法中,所以只有族长知道解阵之法,无袖想要得到银狼先古牙也只能从戊城身上下手。 “我曾问过无袖,银狼先古牙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得到它,他只说重要的人弥留,需要拿来当药引。我当时修炼心切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谁知他传我的功力仅是表象,实质上没有任何进益,后来我才知道,他拿走银狼先古牙并非为了药引,而是为了炼成一个新的法器。”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岐凤敛眉追问:“什么法器?” “万军听臣符。” “万军听我令,俯首皆为臣”,万军听臣符这个法器对于三界不少仙妖而言有些陌生,但对于岐凤这种维护三界平衡的上仙而言,却是一段绕不过去的历史,不少上仙对它都讳莫如深。 毕竟上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造出此法器的,正是岐凤的先祖,一位有创世之功、德高望重,却因此野心膨胀想要称霸三界,最终触犯天怒被永远封印的凤凰上仙。 “上仙,您是岐山一族,没有谁会比您更清楚这东西一旦问世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拿走了银狼先古牙,此牙一旦炼入符中,银狼一族便等于同他定了死契,从此不得不成为他的傀儡,供他任意调遣!”戊城重重磕下头颅,哀求岐凤:“我求您!求您!我哪怕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能让无袖如愿!不能让银狼一族成为牺牲的棋子!” 事关三界安定,也干系岐山一族名誉,即便戊城不说,岐凤也不可能任由无袖造出此等危险的法器来。他沉默不语,面色森然,眉眼间是一片电闪雷鸣。 “我知道了。“ 岐凤抬手撤去困住戊城的笼子,将一根金翎掷到戊城面前,闭上眼一言不发。戊城却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笼罩于黑雾中的嘴角轻轻扬起,眼中是满溢的浊泪,与难以言表的感激。 “谢过上仙!银狼一族……就拜托您了!” 语罢,他毫不犹豫的将金翎吞入腹中,金色光芒自他腹部迅速扩散,驱散走了笼罩在他周围的黑雾,也渐渐将他的身体分裂,化为金色碎片于风中飘散。 “多谢您赐下金翎……能许我这罪人走得……体面一些……” 第三十七章 近乡情怯 璃兰婧对于璃书钰的突然归来感到无比惊喜,甚至没忍住落下了欣慰的泪水。 濛柯虽然不是什么大仙君,但也好歹神职在身,岐山联合上仙家族预备讨伐无袖的消息早就从天宫发散到全部山神土地手中,要他们密切留意所管辖的地界,一旦发现无袖踪迹必须立刻上报。 收到这个消息时濛柯和璃兰婧心中俱是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自家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祖宗是不是又要参合进去。如今见她来到驼山,璃兰婧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去,默默感激紫霄真君把这匹倔驴拦了下来。 罗曦元君提前收到过紫霄真君的书信,得知了璃书钰与岐凤的关系后彻底一扫先前的慈爱姿态,拿出练兵时才有的认真与严苛,誓要将璃书钰调教到即便被凤凰火炼上半个时辰,也不至于变成一盘九尾烤狐肉。 “师娘……” 璃书钰咬牙哆嗦着说:“我……我怕是快要升天了……” “你得了凤凰真气还在紫宵宫修行,早就已经升天了。” 罗曦元君在她举着的百斤大石上敲了敲,挑眉道:“不过举了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就撑不住也太早了。” “可是……”璃书钰汗如雨下,俩腿累得直打哆嗦,艰难的撑着一口气问:“可是……练气结丹为何……为何要举大石……” “你又不似上仙那般有仙力护体,不把身子骨练结实一些,拿什么和人家斗法?”罗曦元君在她眉心点了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就你现在这小身板,怕是还挨不住人家一个脑瓜崩。” 璃书钰:“……” 勉强撑了三炷香,璃书钰神志开始恍惚,头顶的大石头晃了晃眼看就要砸在身上,迅速被眼疾手快的罗曦元君单手接住了。她轻轻松松将百斤中的大石头扔到十米开外,扭头跟方才还一直安静趴在旁边看热闹,此刻却目瞪口呆的七狂说:“你过来,把钰儿驼回去。” 说完见七狂还呆杵在原地不动,不禁柳眉一挑,有些不悦的问:“怎么了?没听见?” 七狂立刻连滚带爬跑去把璃书钰乖乖驼到了背上。 罗曦元君的威名在三界基本没几个人不知道,七狂在被暗害之前便已听过她的不少事迹,尤其是当初大破无袖宝贝法器太虚归元境这件事,更是令妖界不少妖怪一听到“罗曦元君”四个字就吓得两眼发黑差点尿裤子。七狂和无袖不太对付,当时只顾得对无袖吃瘪这件事幸灾乐祸,没太关注那位令无袖吃瘪的人。如今他亲眼目睹此女单手抛石如抛鸡蛋,那份早就该产生的敬畏终是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拍了个清醒。 回主峰山洞的路上,方才因劳累过度昏睡过去璃书钰吹了风后渐渐转醒,她将脸在七狂柔软的颈部毛发上蹭了蹭,有气无力的说:“雪花儿啊,当神仙可真不容易。” 七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那你变回狐狸,跟我一样天天在树林里逮兔子,你觉得如何?” 璃书钰想了想,瘪嘴说:“那还是继续当神仙好了。” “丫头,你这样可不行啊。”七狂轻叹一声,有些担忧的说:“若总觉得自己是被推着向前走,你总有一日真的会累死。我知道你是想追上那位大人,可在我看来没必要,你们最开始便一个天一个地,你就算跑断四条腿,也抓不到他一根羽毛。” “谁说我抓不到!” 璃书钰拽住他耳朵,生气的说:“我额头上就是!” “我是打比方,比方懂吗?”七狂疼得呲牙:“那凤凰稀罕你,根本不会在乎你有多少能耐,你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不是为难。”璃书钰松开他,垂眸道:“诚如你所说,我和他一天一地,差别云泥,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回头照顾我、迁就我,可我不想这样。” 七狂没想到她那平时只知道吃喝的脑瓜子也能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腔,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正准备说话,又被璃书钰给噎了回去。 “唉,我跟你一妖怪谈论这个作什么。” “妖怪怎么了?”七狂一脸不乐意:“没道理妖怪就低神仙一等,真打起来三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是,都跟无袖那样,三界就得成一界,个个都归他管了。” 听到“无袖”俩字,七狂瞬间炸毛,怒火蒸腾导致他面容扭曲,前爪也因极度恨意而深深抠进脚下泥土里。 “若不是被那几个蠢货害成现在这幅模样,老子定要亲自去撕烂那厮的脖子!” 对于狼王的位子,七狂从来没有真正放入眼里。 当初戊城堕魔叛逃后,族中声望最高的银狼、七狂的兄长六萧成为了继任狼王。与无甚主见、胆小怕事的戊城不同,六萧英勇好战,是族中头号的武斗派,坚定认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在磐煞一族投降归附后非但没有善待安置,反而采取武力镇压,短短几年便斩去了磐煞一半族人,磐煞一族苦不堪言,终是忍无可忍寻到了东部龙王面前,请求上仙出手搭救。东部龙王思虑再三,终是不忍见磐煞灭族,派了两位小辈前往讨伐六萧,那两位小辈正是敖契与敖姝兄妹。 龙族上仙出手,来的又是破浪龙骨刀的主人,六萧当然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成了刀下亡魂。七狂虽心痛兄长之死,但也知上仙从不轻易降罚,六萧造下杀孽太多,结下太多仇怨,不得好死是迟早的事。因此被族众推选成为新任狼王后他深刻吸取了兄长的教训,提倡仁义处事,与周边族群关系极为友好,银狼一族也迎来了最长的和平时期。 然而和平的时间一旦长久,便会有些异样的声音渐渐出现,好比战乱中的人渴望安定,久居安定的人又会渴望战争的刺激感。曾经那些武斗派在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按耐不住,在七狂前往妖界赤蟒族议事的途中发动叛乱,七狂虽勉强逃脱,却因身受重伤法力尽失变成了一头普通银狼。在妖界流浪数年后被猎狼人捕捉成为商品,本以为后半生都将在奴隶中度过,却幸运的遇到了心地善良的璃书钰,才得以在驼山得到一席之地,过着轻松快乐与世无争的日子。 “雪花儿,你想回家吗?”璃书钰突然问。 七狂原本滔天的怒气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僵硬。璃书钰虽认识他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他是一旦被说中心事便无话可说的类型,因此她轻轻环住七狂的脖子,温柔的安抚他,小声说:“我虽然很喜欢凤凰,喜欢姐姐姐夫和师父师娘,但我每晚入睡时都会很想念灵渊。想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虽然那里有伤害你的坏人,但也有疼爱你、关心你的族人存在不是么?” “丫头,有的时候,家是想回也回不了的地方。”七狂偏头在她手心蹭了蹭,银色眼睫低垂,叹息般说:“人类所说的近乡情怯,指得应该便是我此刻心境吧。” “但是……”璃书钰皱眉:“但是如果不回去将真相告诉你的族人,万一那些当初陷害你的坏人想带领无辜的他们走向歧途怎么办?” 七狂前进的步子突然停住,扭头瞅向璃书钰,瞪着一双湛蓝大眼气急败坏的说:“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璃书钰:“……” “我得回去!” 七狂一个抖擞把璃书钰从背上甩下来,拔腿便准备跑,结果还没冲出去就被璃书钰扯住后退摔了个狗吃屎。 “你等一下!” 璃书钰咬牙恼火的说:“你现在这模样回去跟送死有啥区别啊!我跟你一起去!” 七狂比她更恼火:“你那三脚猫功夫跟来有啥用啊!再说你要是出了事,那凤凰还不把整个银狼族烧成灰!” “我又没说就我一个去!”璃书钰爬起来,揉了揉疼痛的屁股,呲牙咧嘴的说:“我再叫个救兵!” “谁啊?”七狂挑眉,“罗曦元君?她一去还不把那些家伙的狼胆吓破!” “不是。”璃书钰摆手,有些得意的说:“是个比罗曦元君还厉害的!” “哦?” “敖姝上仙!”璃书钰掐腰仰头,表情更加得意:“我前两日去青璞河钓鱼遇到她了,她说阿凤嫌她帮不上忙,所以要我有好玩的事情记得叫上她!怎么样?厉害吧?” 七狂狼脸一黑,内心冷笑:是啊,可真是厉害得不行。 “她还给了我这个!”璃书钰从衣服里掏出用牛皮绳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精致小海螺,炫耀道:“她说只要我吹响这海螺,她就可以瞬间移形过来,像这样……” 说着她将海螺放在嘴边用力吹起来,七狂吓得狼脸发青,伸出前爪阻止她:“别!” 话音未落,伴随着清脆的泠泠水声,一道清澈蓝光在他与璃书钰之间亮起,接着带有淡淡海盐咸味的香气弥漫开来,蓝白相间、银光闪烁的纱裙铺散在他伸出的前爪上,激得他心脏停跳一拍,全身上下所有的毛瞬间爆炸。 “小狐狸,我来啦~” 第三十六章 火曜金丹 在璃书钰一双秋水彻底望穿之前,岐凤终于再一次踏进了紫宵宫大门。 不同于以往的风度翩翩优雅从容,他这次来得极为匆忙,将带给璃书钰的新衣服和点心交给她后,简单交代了几句连饭也不吃就准备走。 “哎!”璃书钰拽住他,有些委屈的说:“我知道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好歹也先吃顿饭吧,哪怕只吃几口,让我多看你几眼……” 岐凤一颗心瞬间便软了下来,他回握住璃书钰紧紧攥着他袖子的小手,有些抱歉的说:“好。” 璃书钰小跑着去取了饭菜和一壶用驼山玉从某位仙君那里换来的好酒,献宝一般端到岐凤面前,甩着冒出来的九条大尾巴一脸紧张的问:“你快尝尝,看这酒好不好喝?” 岐凤盯着她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看了会儿,原本阴翳的心情终于晴缓了许多,忍不住轻笑道:“紫霄真君除酒宴外从不饮酒,你这酒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用驼山玉从钟淼仙君宫里的仙童那儿换来的,他说仙君素来就喝这酒,我想着仙君喝的酒肯定不会差,所以就换来一壶,等着你来的时候喝。” 璃书钰推了推酒杯,催促他:“快喝快喝。” “好。”岐凤被她逗乐,宠溺的摇摇头,端起酒杯轻嘬一口,挑眉道:“还真是不错。” “对吧对吧!”璃书钰顿时喜笑颜开,趴在石桌上高兴的蹦了蹦,催他:“那你多喝点,下次我再去找他换。” 岐凤却没有继续喝,他放下酒杯,伸出右手覆到璃书钰脑袋上,柔声道:“待这次的事解决,我便带你回岐山。” 回岐山,意味着将璃书钰的存在公之于众,也意味着岐凤已经下定决心要给她一个体体面面地身份。按道理,璃书钰此刻应该是无上喜悦的,可她脸上非但丝毫不见喜色,还流露着无法掩盖的不安与担忧。 “我不去。”她摇摇头,咬唇有些倔强的说:“你是朝圣宫下一任主人,我不想你因我和家族闹翻。” “只是带你回去,不见得就会闹翻。”岐凤宽慰她:“虽说岐山不喜与外族通婚,可心尘与敖姝有婚约,珞麟也不是凤凰,他们没道理不容你。” 璃书钰开口还想反驳,却见岐凤骤然起身,一扫方才的耐心柔和,敛眉冷声道:“事态紧急,我得走了。” 上仙间的千里传音璃书钰虽然听不见,但也猜出定是有人发来了联络,她不好继续挽留,只得把没喝完的那壶酒装进酒葫芦里挂到岐凤腰带上,强颜欢笑说:“去吧,待忙完了,一定要马上来看我。” 岐凤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转眼便自她眼前消失了。 小庭院里只剩下璃书钰和一桌几乎未动的饭食,璃书钰在桌边坐下,一声不吭的闷头扒饭,吃着吃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恰好秋尘奉师命拎着个小炼丹炉子来给她,刚到门口就见到她边哭边吃饭的情形,立马把准备跨过门槛的脚收回来,憋气蹑手蹑脚的离开,跑去找紫霄真君打小报告。 傍晚,璃书钰正坐在院儿里百无聊赖的帮碧嫣剥花生,紫霄真君则亲自拎着那个炼丹炉子过来了。 “师父。” 璃书钰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生屑,忙着找茶杯给紫霄真君倒水。紫霄真君抬手示意不必,和声说:“别忙了钰儿,坐下和师父说说话。” 璃书钰立刻停下找茶杯的手,乖乖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岐凤上仙今日来过了?” 璃书钰僵硬一瞬,犹豫着点了点头。 “难为他了,这种节骨眼上还能挤出时间来看你。” “节骨眼?”璃书钰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攥紧双手紧张的问:“出什么事了?” “原本岐凤上仙叮嘱我不要说,可被蒙在鼓里反而更令你担心,为师想了想,还是觉得直接告诉你好一些。”紫霄真君把炼丹炉搁在桌上,思忖片刻道:“上仙们追捕的狼王共有三位,妖界那位和人间南部那位均已堕魔丧失心智,被敖契上仙和珞麒上仙处理掉了,唯有岐凤上仙追捕的那位银狼首领思想还清明,死前道出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璃书钰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小声问:“什么事?” “妖王无袖许多年前曾言语引诱他修炼禁术,并骗走了银狼一族先祖留下的银狼先古牙。此牙可炼入万军听臣符,作为契约媒介与银狼一族定下死契,从此银狼一族不得不成为他的傀儡,供他任意调遣。” “万军听臣符?”璃书钰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即便早已被三界禁止,却仍有无数人心生向往的邪门法器。炼制者取仙妖大族的契约信物炼入符中,便可对其任意差遣,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最早炼制此法器的是凤族创世先祖岐晷,他妄图通过这法器号令三界,却也因此触怒天威,成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被天永远封印的上仙。” 紫霄真君表情极为肃穆,搁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沉声道:“这么多年来凤族对岐晷和万军听臣符都极为忌讳,无袖此举无疑已经触及凤族底线,两方交战是迟早的事情。然而无袖乃妖王,开战总需要足够的理由,仅靠戊城一方的证词并不足以证明无袖罪名,所以这段时日岐凤上仙联系了其他上仙家族,正不分昼夜的打听无袖踪迹,调查是否还有其他仙妖族群被他蒙骗。” 璃书钰听得揪心,她虽然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事态竟然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她眉头紧锁,搁在腿上的双手极为不安的搅动着,脑子里飞速旋转,想要找到哪怕一点点可以帮助到岐凤的法子。 紫霄真君看出了她的心事,怕她一时冲动再惹出什么麻烦,连忙补充说:“无袖罪不可恕,上仙们不会坐视不理,制裁他是迟早的事,你不必如此担心。” 说完见璃书钰神色没有半点松动,只得无奈道:“本以为告诉你会令你轻松些,谁成想更教你担心了,我看你待在紫宵宫只会胡思乱想,不如先回趟驼山,让曦儿好好教你练功修炼,暂且把这些事都先放一边去。” 紫霄真君在小炼丹炉上敲了敲,炉子立刻打开,他从里面取出一颗神光闪耀的金色丹药递给璃书钰,和蔼道:“这是天玑火曜丹,你修炼之前服下它,对于补气结丹会有助益。” 先前璃书钰得到的都是些治病疗伤或者滋补身体的杏林丹,杏林丹师兄弟们人手一把,她便也拿的心安理得,但这颗不一样,金丹在丹药中算是上品,尤其是这种由小炉单独炼制的金丹,更是上品中的珍品,饶使她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喜眯眯的把它收下来。 “师父,这丹药太贵重,徒儿不能收。” “你当然能收,不如说这丹药本来就是为师受你姐姐和姐夫所托,单独为你炼制的。” “阿姐?”璃书钰一头雾水:“她们什么时候……” “上次去驼山探望曦儿,离开前你阿姐与姐夫送了为师许多珍奇药材,虽然她们没有直说,可为师也能发现其中三分之二都是炼制天玑火曜丹的材料,有不少连为师都不能找到来源。”紫霄真君把金丹塞到璃书钰手里,感慨道:“想必是得知你与岐凤上仙的渊源后,害怕你被岐山氏族欺辱,希望你可以于修炼上有所成就,至少能够保护好自己。” 璃书钰心头一跳,顾不得手里那颗无比珍贵的金丹,梗着喉咙问:“师父您……您也……” “岐凤上仙当初将你托付给紫宵宫时为师便已经有所察觉,况且我们一直是友人,他自然不会对我有所隐瞒。钰儿,他是真心想要将你带回岐山的。” “可是……可是……”璃书钰急得想哭:“岐山不可能容下我的,阿凤是朝圣宫下任主人,是凤族首领,他那么爱护家人与子民,我不想他为了我和家人争执,更不想让他夹在我与族人之间左右为难。” “钰儿啊……”紫霄真君有些心疼的在她头顶拍了拍,叹息道:“正如你爱护他、处处为他着想一般,他也想许你一份尊荣,希望可以给你名正言顺的身份、让你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这条路的确满是荆棘,可他心坚如铁,赤足前行亦无所畏惧,若你不能与他同心、不愿与他同行,你们又如何能有穿越这荆棘之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呢?” 最后几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璃书钰心上,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纠结已久问题,心底也萌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勇气。 岐山固然可怕,可只要有岐凤陪着她,荆棘之路又有何惧呢? “我明白了,师父。” 璃书钰仰头将金丹吞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今日便回驼山,就算是为了阿凤,我也必须要让自己坚强起来。” 第三十八章 上仙同行 与孤芳自赏聚居岐山的凤族和与世无争蜗居蓬莱的麒麟不同,龙族子嗣兴旺且管辖地域广阔,子弟大多生性好斗,因此盛出武仙,其中最鼎鼎大名的便是太子敖契。 敖姝作为敖契的同胞亲妹,资质本应与兄长无太大差别,然而龙后在有孕期间因兄长过世忧伤过度,导致敖姝胎中不足,因此自幼体弱、根骨奇差,别说成为武仙,光是练下一套完整的剑法都有些艰难。这也正是为何天后与天帝会特意打磨海螺作为她的生辰礼物,毕竟龙族宝库里全是刀剑兵器,实在没有适合敖姝的法器。 所以当岐凤为了无袖的事情去东海寻求援助时,他和敖契同时把敖姝排除在了参战人员之外。 敖姝有些气不过,在龙宫越待越无趣,索性跑来青璞河这里寻敖峰,结果恰好遇见蹲在河边啃着西瓜等鱼上钩的璃书钰。 “小狐狸,有什么好玩的事啊?” 敖姝捂嘴轻笑两声,后退一步正想给璃书钰变些吃的出来,忽觉脚下一块凸起,不禁回头查看。只见七狂仰头无声长啸,方才伸出的那只爪子正正好垫在了敖姝的脚底下。 “啊!”敖姝赶紧把脚挪开,弯腰担心询问:“你可还好?” 七狂哆哆嗦嗦的收回爪子,又哆哆嗦嗦的说:“好……好……” “真的没事吗?”璃书钰连忙冲过来,端起那只爪子左看看又看看,确定一没破二没肿,这才终于松口气说:“还好雪花儿你皮糙肉厚。” 七狂嘴角抽了抽,忍住没有还嘴。 敖姝盯着七狂打量了一会儿,歪头有些诧异的问他:“我记得银狼一族聚居于坪绥高原,你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驼山?” “雪花儿是我当初和阿凤前往妖界时,从一个猎兽人那里买来的。”璃书钰仔细帮七狂揉捏被踩的爪子,甚是好奇的问:“坪绥高原在哪里?” “在人界的西南部,地势极为复杂,因此居住的大多是仙妖两族和野兽。”敖姝双眼微微眯起,试探着问:“你看着有些眼熟,莫非我之前去坪绥时见过你?” 七狂心里“咯噔”一声,正欲张口否认,却听到璃书钰先一步说:“雪花儿不是一般的银狼,变成这幅模样之前他可是银狼一族的首领呢。” 七狂:“……” “原来如此。”敖姝一脸恍然大悟,“你看起来和当年那位极为相似,应该与他有些亲缘。” “他是我兄长。”七狂索性不再隐瞒,冷声道:“当年你和敖契取他性命时我就在旁边。” 璃书钰没想到二人之间有这等仇怨,登时白了脸,有些惊慌的说:“我……我不知道有……有这事……” “无妨。” 敖姝脸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为当年肃清六萧一事感到不妥,她弯下腰在七狂眉心轻轻一点,淡然道:“你兄长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即便我和兄长不出手,他的下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如说若继续放任他作恶,整个银狼一族都可能受到牵连,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 七狂当然清楚,所以才会从未想过寻仇,但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于道理上他知道六萧之死是咎由自取,于感情上他却希望自己尊敬的兄长可以继续活着。因此他虽不讨厌敖姝,但也绝对是谈不上喜欢的。 “我自然清楚,不需上仙大人替我分析利害。” 他声音冷峻如三尺寒冰,眸中是暗潮汹涌的怒意,璃书钰敏锐感受到他的肌肉开始绷紧,连忙开口道:“上仙,我虽唤了您来,但其实并非有什么趣事。当年雪花儿遭陷害流落妖界后便再未回过故乡,他的族人如今可能正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引入歧途,所以我和雪花儿准备回次坪绥。” “这岂不正好。”敖姝脸上浮起一丝兴味,“我正好无事可做,不妨许我与你们同去。” “哎?!”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了,眨巴着眼睛问:“您……您也……” “你去作甚!”七狂也顾不得敖姝身份尊贵,梗着脖子嚷道:“银狼一族绝不会欢迎你!” “那可不一定。”敖姝笑容可掬道:“当初那事我和兄长也算救他们于水火,大为欢迎我也不为过。” “你!” 七狂脑中忍耐的弦线彻底断裂,忘记自己已经是头毫无法力的四脚兽,后腿发力就要往敖姝身上扑,好在璃书钰一直薅着他,加上连日受罗曦元君特训,力气早已迅速增长,在他弹出去之前就将他重重按了回去。 “那!那就劳烦您了!” 璃书钰凑到七狂耳边小声说:“你傻啊雪花儿,咱俩一个修为浅薄一个毫无法力,若是没有一位上仙撑腰,指不定就是送到恶人嘴边的两块肥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依靠一下他人也无妨的。” “这话谁同你说的?”七狂一脸鄙夷。 璃书钰:“凤凰。” 七狂:“那他是否同你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尊严荣辱胜千金?” 璃书钰:“没。” 七狂:“……” 敖姝铁了心要跟着去,七狂即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到底是没辙,只得冷着一张脸趴在璃书钰那团云上,吭也不吭一声。 “我听岐凤说了,无袖已经得到银狼一族的先古牙,整个银狼一族都毫无所觉的沦为了他野心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敖姝靠近七狂,淡淡道:“其实你兄长若依旧在世,银狼族人的处境有何尝不是如此?族人在他眼中,也同样是实现野心的棋子。你叫雪花儿是吧?你与你兄长不同,当年第一次见你时我便确信了。” 七狂冷嗤一声:“什么意思?” “明明满眼憎恶,明明痛哭流涕,却并未替恶贯满盈的兄长开脱,也没有出手阻止我,若不是心底装着更大的善,是不可能忍耐的吧。” 敖姝有些出神:“这个道理,许多上古大神竟还不懂。” “上仙?”璃书钰察觉她表情不太对劲,有些担忧的问:“您可还好?” “我无事。”敖姝摇头,慨叹道:“只是想起了当年凤族遭受的劫难不禁有些唏嘘。” 璃书钰心头一紧:“凤族?劫难?” 璃书钰是岐凤眷属,便也算不得外人,敖姝也就不瞒她,实话实说道:“你应该知道,第一个造出万军听臣符的,乃凤族先祖吧?” 璃书钰点头。 “虽说最后封印那先祖的是天,但在此之前,那先祖已将自己的翎羽作为媒介融入了符中,整个凤族都被迫为他所差遣。凤凰向来自诩冷傲高洁,却因此仙祖俱都恶行累累、手沾鲜血,许多凤凰不堪屈辱,选择自坠火山以死明志。经此劫难,凤族损伤大半,族长为让后人铭记此血泪历史,才设了浴火礼,以此残酷的成年礼祭奠以身殉志的先祖们。” 璃书钰也没想到高贵如凤凰一族竟也曾经历过这般可怕且残酷的劫难,也第一次真正认知到系在岐凤肩上的责任是她无法想象的沉重。她有些想哭,却又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软弱,既然想要待在太阳身边,就必须有忍耐酷热的觉悟,眼泪无法帮助她成长,那个在灵渊恣意奔跑的小狐狸,早就应该从她骨髓里彻底剔除出去了。 “岐凤和岐凰是金翎,千年难得一遇,兄妹二人自出生起便被寄予了整个凤族的期许。特别是岐凤,作为朝圣宫下任主人,他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族人,还要维持三界平衡,庇佑人界众生。我儿时总笑他年少老成,如今想想,他又何尝不想如我这般无忧无虑,只是身不由己,被无数双手推着长大罢了。” “小狐狸。”敖姝忽然将手覆到璃书钰头上,柔声道:“我能猜出你不单只是他的眷属,他从小到大从未对任何人或事如此上心,你于他之特别,我是知道的。” “上……上仙……”璃书钰瞬间慌乱,有些嘴笨的辩解:“我……我不是……” “我并非在斥责你,不如说我内心略有欣慰。” 敖姝眼帘低垂,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担忧:“珞麟并不是他的良人,当初出手伤他之时我们这些友人便都觉得这门婚事不该继续。可我们到底是外人,无法对此事置喙,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与珞麟针尖麦芒两看生厌。如今有了你,岐凤有了真心人,自然不会再与珞麟成亲,我打心眼高兴,却又发自内心为你们忧虑。你是外族,出身不高,若想在一起,必要越过数不清的刀山剑岭,特别是你……” “有什么好忧心的?” 一直没吭声的七狂突然说:“那凤凰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心眼黑,主意多,铁了心要做什么事,怕是没几个人能拦住他。再说这小狐狸看起来呆傻,实则脸皮厚,硬骨头,如今是一颗心烙那凤凰屁股上了,扯都扯不脱,没啥好操心的。” 璃书钰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咬牙切齿道:“你这算是宽慰?” 敖姝也不禁笑了,点头道:“倒也是。” 璃书钰:“上仙?!” 第三十九章 吞洼山寨 对于只去过平江城和驼山的璃书钰而言,位于人界南部的平绥高原是一个笼罩着神秘色彩的新奇地方。 按七狂的形容,坪绥高原地形狭长,西起人族坪疆国所在的姆玛山、嗦西山,东到妖界药王繁育毒草的不归谷,北至磐煞一族占领的涂螺峰,南边则延伸到银狼一族聚居的吞洼岭,东西长约两千里,南北宽一千里。此处气候多变,南部北部天气差异明显,璃书钰一行到达涂螺峰时还是晴空万里,靠近吞洼岭后却突然下起了大暴雨,亏得有敖姝同行,才在她的神光庇护下免于淋湿。 越靠近吞洼岭,七狂便越是躁动不安,他的四肢不自觉绷紧,银色毛发也全部炸起,仿若一根随时可能绷断的琴弦。 “雪花儿,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些?” 敖姝瞟他一眼,有些无语的说:“这可是你的亲族,你是遭受陷害之人,何必如此心虚。” “我没有心虚。”七狂嘴硬。 “没有心虚的话就把你那一身毛收一收,我看着像个银色的大海胆。” “你!” “哪里像海胆了!”璃书钰一脸认真道:“应该是红毛丹!” 七狂:“……” 虽然七狂并不觉得自己和海胆或者红毛丹沾边,但多亏这两位的恶言,他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下来。敖姝说的没错,他并无过错,此次归来也是为了族人免遭战乱,他应该昂首挺胸、理直气壮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吞洼岭地势险峻,没有山道,仅有善于攀爬的动物和会飞的仙妖才可登上,一行人在吞洼岭上方盘旋了一会儿并未马上降落,璃书钰时不时低头打量七狂,拿不准他有没有准备好,所以一直不敢有所动作,直到七狂忍不可忍的咆哮:“我没那么脆弱!快下去!” 在顶峰大石上降落,七狂步伐矫健的一跃而下,轻车熟路的沿着山岩一路攀爬,璃书钰和敖姝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心里全都想着若银狼一族翻脸不认人,她们要如何拿捏分寸适当出手。 “上仙,虽说是我劝雪花儿回来看看,可我心里却是没底的。” 璃书钰有些忧心:“万一族人当真不欢迎他,那该如何是好。” “这可不是你我需要担心之事。”敖姝宽慰她:“听你说过,他曾身为族长备受族人爱戴,那份爱戴的真假,今日便可一窥。若是真,自然百般欢迎,为他平安归来而喜悦;若是假,那便用此次归乡切断执念,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璃书钰点点头,她心底其实也是如此想法,但作为七狂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友人,她还是希望七狂可以免受伤害,虽然她身为外人几乎帮不上任何忙。 一路向下,七狂的身影一闪不见,璃书钰慌忙追过去,才发现在峭壁的正中心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她莽头莽头的正欲跟着通过,敖姝却突然拉住她,摇摇头道:“这是银狼密道,内部设有结界机关,你我若从这里走必要耗费许多时间。” “那……” “随我来。” 璃书钰一头雾水的跟着敖姝飞入山堑,眼看就要进到山底河流,她连忙停住,迷惑不解的问:“上仙,我们这是去哪?” “龙族最熟悉水路,我能感应到这山谷下有将水引入山内村寨的暗流通道,我们从这里进去,可以避免惊动他的族人。” 敖姝默念口诀,伸手在璃书钰眉心轻轻一点,璃书钰立刻化为九尾小狐狸,缩进一个散发浅绿神光的水泡里。 “我虽在雪花儿面前不说,但的确因当年的事被不少银狼记恨,所以还是想偷偷潜入,尽量不惊动他们。”敖姝将璃书钰揽在怀中,小声道:“待会儿咱们静观其变,除非雪花儿遭遇危险,可好?” 璃书钰心想我都被你变成这样了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嘴上却没敢说,只乖乖把脑袋搁在尾巴上点了点。 她这模样委实可爱,敖姝控制不住的想把泡泡戳破,在她脑袋和尾巴上好生摸一摸,理智却及时勒住她,把她这股子冲动压了回去。 穿过山底暗流,入眼的是一个被包裹在山谷之间的庞大山寨,璃书钰从未见过如此盛景,竟不自觉的有些看呆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许多木制房屋,尽皆背嵌于高岭之中,窗门全都面向暗流通水汇出的一个精巧湖泊。木屋依山势从低到高、层递而建,数量繁多却井然有序。整个山寨四周由奇石环抱,寨内却种了不少树木山果,还有几片不大不小农田,种植着她从未见过的稀有药草。 “我第一次来时也未想到,妖狼竟也会如人族那般生活。”敖姝慨叹道:“这样一幅平和安详的美景,也不知为何会有人不懂珍惜,成天惦记着如何陷它于战火。” “我也不懂。”璃书钰想起自己在妖界的见闻,也不禁惋惜道:“阿凤说上一任妖王残暴好战,将无忧谷变成了一片残垣焦土,直到无袖继任,才重焕生机,成为如今这般不输仙界的风雅之地。所以我不明白,他既然是珍爱美景的风雅之士,又为何要造那会带来苦厄的万军听臣符。一旦炼成,不单妖界,三界都会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不是吗?” “这便是欲望与野心的可怕之处。”敖姝垂眸,“若是被这两种感情支配,别说是妖,连神仙都会坠魔啊。” 提起坠魔,璃书钰脑中一个激灵,马上联想到了敖峰的父亲末天。那位造下血孽灰飞烟灭的黑蛟,如今成为了敖峰身上耻辱的烙印,令他不仅遭受族人排挤,也不敢面对心爱之人的感情。璃书钰越想越替敖姝和敖峰难过,不知该如何开口回话,呼闻一道号角声破空响起,洪亮刺耳到令她和敖姝都不禁一个激灵。 “出事了!” 敖姝直觉不对,驾云迅速向号角响起的方向飞去,果然远远就看见一众化为人形的银狼围出一个圈来,里面毫无疑问就是七狂。 七狂也未想到自己会不受欢迎到如此程度,他从密道进来时一路顺畅,可见结界并未将他算作外族。他心中一阵欣喜,以为族人们还多少惦念着自己,不由脚上生风一路狂奔,向着自己曾居住的木屋而去。谁知还未赶到木屋,恰好被当初一位参与围剿他的银狼撞见,那家伙一见七狂瞬间慌了神,想也未想便吹响迎敌号角,吸引卫兵们集体将他围了起来。 “你竟还活着。” 名唤云踏的银狼抬脚在被五花大绑的七狂身上一顿猛踢,咬牙切齿道:“早就该死掉的家伙,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七狂一根肋骨被他踢断,却强忍着没有哼出声,只嗤笑道:“怎的?害怕我回来戳穿你们谋害族长、争权夺势的事迹么?当初做的时候怎就没想到?” 云踏恼羞成怒还欲再踢,一位银狼卫兵则及时拉住他,敛眉问:“谋害族长?我怎记得你们当初说是族长串通赤蟒一族被你们发现,想要杀你们灭口,最后却被你们反杀的呢?” “呵呵呵呵……” 七狂禁不住冷笑:“原来你们竟是用这种借口欺瞒族人,把我声名毁得倒是彻底……咳!” 云踏抬脚踩住他喉咙不许他继续说话,面目狰狞道:“闭嘴!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云踏大人!” 其他卫兵也伸手想要阻拦云踏,云踏大手一挥将他们击飞,扭头怒道:“我兄长们如今已是妖界无袖大王的得力手下,待大王实现大业,你们这些渣滓可不要来我面前摇尾乞怜!” “手……下……” 七狂瞪向云踏的双眼目眦尽裂,他只以为这些蠢蛋会向周边祖氏寻衅滋事,却没想到他们竟蠢到甘愿去为仇人无袖卖命。狂怒令他失去理智,仅剩的妖力在他肌肉内冲撞,肌肉开始增大变形,眼看他的双目就要仅剩眼白,一道雷电骤然破空而下将云踏击飞,形成一层屏障将七狂护在其中。 “我本不想出手,毕竟是你们银狼一族的家事。可方才听到你兄长与无袖沆瀣一气,那我可就无法装没听到了。” 敖姝撤去隐身法力翩然落在七狂身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因惊恐而不断后退的云踏,凉凉道:“说说吧,你兄长和无袖现在何处。” “龙……是龙族……” 其他卫兵们也吓破了胆子,抛下兵器想要逃走,却都被笼罩进敖姝用水泡造出的结界中。 “你们还没回答我。”敖姝脸上看不到一丝平日温柔,眼中布满凛冽寒霜,上仙的威压太过迫人,连她怀中的璃书钰都不禁有些瑟瑟,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一些。 “我……我们不知道啊……” 卫兵们欲哭无泪,全都指着云踏说:“只有他知道族长的行踪,还不许我们过问!我们也是方才才知道族长竟成了无袖的走狗……” “他们如此说呢。” 敖姝将目光戳向云踏,声音如铁针飞刀将云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后者脑中飞转,却在想到借口之前被封进了写有上仙禁制的水泡之中。 “这水牢的禁制唯有龙族可解,你一日不说,便一日被困其中,直到你渴死饿死、骨肉分离、尸体干瘪,我不开口,你就出不来。” 缩在水泡里的璃书钰一个激灵,抬头瑟瑟道:“上……上仙……先放我出去吧……” 第四十章 天宫问罪 和岐凤、珞麒还有罗曦元君这些大武仙的本事相比,敖姝的水牢禁制委实算不上什么高级法术,不过对付这些个妖力平平的银狼还是绰绰有余的。云踏本来就没啥能耐,全仗着兄长是狼王才敢在族内嚣张跋扈,如今被敖姝困进水泡后果然老实许多,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璃书钰变回人形后立刻摧动真气帮七狂将肋骨接上,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杏林丹让他服下,方才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的七狂这才渐渐醒转过来。 “醒了?” 敖姝的脸色不太好看,她轻哼一声,冷冷道:“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今日我若是不跟来,这坪绥怕是要再多出一个魔。” 七狂头痛欲裂,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在他脑海里重现,包括云踏兄长出卖银狼一族为无袖卖命之事,还有他急怒攻心,差点走火入魔之事。 “雪花儿,你可还好?”璃书钰也很担心,岐凤说过但凡显现堕魔迹象的妖神,今后彻底堕魔的可能性会非常高,七狂虽然没有什么妖力,但堕魔后会变得贪婪弑杀,酿成人间惨剧的可能也并非没有。 “上仙说的对,是我太沉不住气。”七狂挣扎着站起,直视敖姝道:“我既有堕魔可能,那便留不得。但求上仙宽限数日,待无袖被俘我族得救后,这条性命听凭上仙处置。” “我处置你做甚,旁人还当我和你们兄弟二人有什么仇怨呢。”敖姝觉得有些好笑,“你今日随我入天宫,将这傻子一并押到天帝面前,并将银狼一族的遭遇尽数陈明,我再求个情,让他许你留在紫极仙翁宫中修行,好彻底褪了身上的妖气魔气。” “什么!” 七狂一脸不情愿:“我是妖,跟天帝有什么可说的!” “那你想同谁说,你们妖界的大王都快拿银狼一族祭旗了,除了向天宫求情寻求庇佑外,你还有什么办法保护族人?” 一句话说得七狂哑口无言,他回头看了看听到动静后围绕而来的银狼族人,看到他们一脸无知懵懂,满眼惶恐不安,终是将心一横,垂首道:“是。” 璃书钰吊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发自内心庆幸自己此行叫上了敖姝,不然她哪怕有九条命,这会儿也该去阎罗殿报道了。 简单向银狼族众们说明了情况,七狂嘱托卫兵队为首的几位处理好族内事宜后,立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随敖姝和璃书钰一同前往天宫。 璃书钰名义上是紫霄宫烧火仙童,随敖姝同去委实奇怪,因此在过了天门后便先行告辞,回去紫霄宫向紫霄真君汇报此行见闻。紫霄真君听后也颇受震动,恰逢收到天帝圣诏,便立刻带着璃书钰一同前往天宫大殿。 天宫大殿为朝会场所,天帝天后都是在此接受百仙朝拜、召开集会、处理公务。这里仙阶分明,职级低者不可进,且平日里大门紧锁,所以像璃书钰这种小仙童基本都是在门口就会被结界拦下来。 不过今日不同,她与紫霄真君同来算是随从,且有凤凰神印加身,所以一路通畅。天帝圣召乃大事,仙宫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神仙几乎全部到齐,璃书钰放眼一看,竟惊奇的发现连身份高贵的上仙珞麟也在。 敖姝显然和珞麟不太对盘,从珞麟出现那一刻开始,表情就非常明显的冷了下来。她轻轻抛给璃书钰一个眼神,传音示意她留意珞麟的一举一动。 “珞麟生性凉薄不喜人多,天帝诏令也叫不动上仙,她明显是不请自来的。我直觉她瞒着什么事,书钰你藏得深,替我盯好她,任何疑点都不可放过。” 璃书钰忙不迭点头应下,往紫霄真君背后又躲了躲,只露出半张脸,用右眼悄悄打量珞麟的举止言行。 “今日传诸位前来,只因事关恶徒无袖。” 天帝声音威严而冷硬,掩在冕旒后的面庞看不真切,但即便如此,璃书钰也能从串珠细小的缝隙里感受到这位帝王冰凉阴翳的目光。她不自觉伸手扯住紫霄真君的袖子,紫霄真君轻轻将手覆在她头顶,示意她不必害怕。 敖姝解开水牢,将已经吓回原型的云踏往大殿中央用力一丢,漠然道:“这只银狼名云踏,是坪绥银狼一族现任狼王云追的弟弟,昨日我随前任狼王雪……七狂返回吞洼岭银狼山寨,偶然得知云追已投奔无袖成为其左右手。我猜测云踏有关于无袖行踪的信息,因此与七狂一同将他带来天宫,既是问审,也是为了讨个恩典。” 天帝身为表姐夫本就疼爱敖姝,加上抓来云踏有功,他自然是和蔼回道:“姝儿心意可嘉,想要恩典尽管开口,何须用讨。” “云追虽投靠无袖,但银狼族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所以希望姐父勿要一同论罪。” 天帝点头:“这是自然。” “七狂受云追迫害导致妖力尽失沦为普通银狼,他此次检举有功,希望您能准许他暂居紫极仙翁处修行。” 天帝点头:“好说。” 恩典到手,璃书钰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去看珞麟,却发现后者的眉梢几不可见的跳了一下。 这虽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动作,但落在看过许多脸色的璃书钰眼里却很快被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她此刻不太高兴。 “云踏,你那几位哥哥已经救不了你,接下来本上仙的所有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不然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就是你的下场。” 敖姝居高临下俯视着云踏,不容置疑的问:“听懂了?” 云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你是否知道无袖此刻行踪?” “不……不清楚……兄长们离开吞洼岭后从未联系过我……” “他们何时离开的?” “半月前……” “你兄长为何要叛离银狼族?” “他们为了破王之境饮人血修炼的事暴露,名字已经登上金名册,若不投奔无袖,便会被上仙肃清。” “金名册?” 高大威猛的铁纪仙君突然出声,甚为不解的问:“金名册乃上仙法宝,也仅有上仙可知名册内容,岐凤上仙追捕堕魔银狼时并未提及云追,他又是如何在半月前突然得知自己名登金名册的呢?” “是无袖通知兄长的,他言之凿凿,兄长不得不信。” “无袖?”皎玥仙君也不禁提出疑惑:“我等仙家尚未听闻此事,无袖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还不简单。” 一直没有出声的珞麟突然说:“定是半月前才开始饮血练功,饮过后又心虚害怕,无袖随口一说便信了呗。” 所有还欲提问的神仙们瞬间闭嘴,彼此对视一番,同时心照不宣的咽回问题沉默下来。 没人会傻到和这位脾气出了名暴躁的大神仙理论。 “那无袖又是如何得知云追半月前开始饮人血,从而主动找上门将其收于麾下的呢?”敖姝冷笑。 “巧合呗,正好赶上了。”珞麟不以为然。 “我可不这么想。”敖姝迎上珞麟写满不屑的双眼,意味深长的说:“保不齐是有谁告诉他的。” “呵。”珞麟冷笑一声,嗤道:“金名册现在归岐凤保管,你的意思是,这消息是他告诉无袖的?” 怎么可能?!璃书钰的怒火“腾”一下燃起,她攥着紫霄真君袖子的小手紧到发白,看向珞麟的目光中恨不能夹杂进千千万万片刀刃。身份高贵又如何,美艳无双又如何,尊荣的地位和美丽的皮囊根本救不了这女人蛇蝎般的心肠! “金名册之事今后再谈。” 天帝极具压迫感的斥责及时打断了那二位的争吵,审讯无果令他心情极差,声音中满是即将喷薄的怒意:“目前当务之急是获取无袖行踪,昨日本尊收到神将汇报,被无袖取走信物的仙妖族群已有三十六之多,其中甚至包括了骁勇善战的赤蟒、罗刹两妖族,以及精通阵法、百草和冰术的七卦、盛榭、寒俐三大仙族。” 原本安静的仙官们瞬间沸腾,三十六族是何概念,要知道当初仅是为了平定极北十族的叛乱,天界就耗费了整整十五年,死伤的天兵与凡人不计其数,是天宫与人界均不愿提起的疮疤殇痛。 “陛下!” 神威星君与其他几位武仙一同抱拳跪下,恳切请求道:“求您复职罗曦元君,她在位时百战百胜无往不利,也是天界唯一可与无袖不分伯仲的武仙,此一战她不可或缺啊!” 璃书钰明显感受到,放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如雪般冰凉。 神威星君口中一句“百战百胜”,是罗曦元君十族叛乱中独闯敌阵横扫千军的九死一生,一句“不分伯仲”,是她在归元太虚境中最孤立无援的五十载。她的确是武神、是剑仙,是这天宫最强,但她也是个女子,也有人爱她如命,倾毕生之力,只希望许她平凡幸福与她生儿育女。 “臣反对。” 第四十一章 各自使命 在璃书钰眼中,紫霄真君一直是位无比柔和的师父,如云絮,似春雨。即便是教训徒弟,也总是和声细语,耐心引导,常令她和师兄弟们觉得,这世间根本不会有师父想不穿、看不开的事情。 可世间生灵皆有七情六欲,除了超脱尘世不在五行的佛陀外,谁还能没有几件无法让步的事,或是一位放在心尖上的人。 “陛下,臣反对。” 紫霄真君轻轻推开璃书钰,向前几步在大殿中央跪下,字字铿锵道:“罗曦元君因办事不力被您革质还未多久,如今骤然复职,只怕难以服众。” 神威星君并非不能理解他,全天下都知道他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即将完婚,谁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新娘子送去战场。可如今情况特殊,铲除无袖乃当务之急,为了三界众生牺牲小我的勇士大有人在,怎么到了他紫霄真君这里就不行了呢? “真君,如今无袖作乱三界动荡,并非考虑儿女私情的时候。”他语气很重,带着些谴责的意味:“且身为武仙,保家卫国乃职责所在,岂是可以轻言拒绝的。” 紫霄真君面不改色:“她已不是武仙。” 言下之意,保家卫国也并非她职责所在。 神威星君瞬间恼怒,他最不喜和文仙打交道的原因便是受不了他们的陈腐说辞和咬文嚼字,他们嘴皮子上下翻飞几下,他这类武仙就得鞍前马后东奔西走,出生入死任劳任怨。可今时不同往日,在只重胜利的天帝面前,他紫霄真君哪怕磨破嘴皮子,罗曦元君这把利剑也还是要出鞘的。 “紫霄真君且退下。” 果然,天帝丝毫未将紫霄真君的请求放在眼里,他起身走下台阶,冷然道:“天界最强凛冰剑阵乃罗曦元君独创,极寒之地的仙兵也仅仅听她号令,她上手握天界一帐强兵,下享受人间香火供奉,难道不该尽职尽责完成使命?” 哼,璃书钰不禁冷笑,你之前因百花仙子又是将罗曦元君打入天牢,又是派她去妖界犯险,未遂你意便留在人间革职待办,需要用时又要她尽职尽责冲锋陷阵。难怪上仙和妖界从未将天宫放在眼里,皇帝这般小肚鸡肠,也委实教人看不起。 “可!” “本尊心意已决。”天帝打断还欲挣扎的紫霄真君,下令:“即日复罗曦元君剑仙一职,统领三路天将,神威星君,你去传旨。” 神威星君大喜:“是!” 紫霄真君瞬间被抽尽力气,他双目失神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雪,脆弱到仿若只要轻轻一触便会粉身碎骨。璃书钰鼻头酸楚,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流,她顾不得自己此刻只是个烧火的小仙童,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紫霄真君,哭道:“师父,咱们先回去。” “这小童怎如此不懂规矩。”铁纪仙君怒斥:“大殿之上岂有你说话的份!” 皎月仙君看不过去,怼他道:“人家心疼师父乃常情,你这么凶做甚。” 铁纪仙君噎得不行,涨红着一张脸不敢再出声。 “小家伙,扶你师父先退下吧。”皎月仙君与罗曦元君交情很深,得知挚友又将闯刀山渡火海,此刻心情也不太好,她向璃书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带着紫霄真君回去,不要再惹天帝生气。 璃书钰扶着紫霄真君站起,耳畔传来敖姝的声音:“你先送紫霄真君回去,处置完云踏后我再去紫宵宫寻你。” 众仙目送矮小的璃书钰搀扶着紫霄真君磕磕绊绊走出大殿,心情皆是有些复杂,或是庆幸,或是同情。只有坐在上首的珞麟一脸漠然,眼中暗暗酝酿着一场极冬严寒。 离开大殿回紫宵宫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紫霄真君突然开口道:“钰儿,为师真是无用啊。” 璃书钰拼命摇头:“师父才不是!您当年为了救罗曦元君不惜手脚重伤无法习武,为了医治元君毫不犹豫以血饲药,如今又为了元君在大殿上不畏天威同天帝据理力争,您已经做到许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了!” “是么,可这样根本不足矣保护她。”紫霄真君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自嘲一笑:“我从未惋惜过双手双脚,如今却不禁会想,若我手脚康健成为武仙,曦儿是不是就不需如此拼命。” “师父……” 在无力改变的现状前言语太过苍白,璃书钰想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紫霄真君的话语,只能用力攥紧双拳,安静跟随在自紫霄真君身边。 回到紫宵宫,紫霄真君立刻开始收拾自己珍藏的丹药,璃书钰猜到他想要做什么,立刻跑去罗曦宫寻正在捣花汁的碧嫣,将天帝命令告知给她,让她和自己一起替罗曦元君收拾逃跑的行李。 出乎她意料,碧嫣拒绝了。 “书钰,在你心里,元君是怎样一位神仙呢?” 碧嫣停下捣花汁的手,面容平静道:“在你眼中她只是紫霄真君的爱人,但在凡间众生眼中她是战神、是无往不利的剑仙,她有自己的职责,有自己想做的事,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璃书钰急得冒汗:“可无袖现在手持万军听臣符,实力已远超往日,当初元君被困归元太虚境,花了整整五十年才拼死逃出。如今若再对上他,绝对是凶多吉少啊!” “即便凶多吉少,也一定要有谁去阻止他不是么?”碧嫣举起右手,一柄寒芒闪烁的利剑立刻出现在她手中,她迎上璃书钰惊异的双眼,平静道:“书钰,虽然我成天泡在厨房,可我身为罗曦元君弟子也是武者出身,元君出征那日,我也是要同去的。” 碧嫣有身为武者的尊严,罗曦元君亦有身为剑仙的尊严,过去几百年她无初次从妖魔手中保护下自己的信徒,她除了紫霄真君外早已有了其他无法忘怀的牵挂,因为从当年十族叛乱独闯敌阵那一刻开始,她的选择便已经做好了。 “可是……可是师父……”璃书钰紧咬下唇,方才满腹想说的话,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罗曦元君若是自己想去,她又如何能够阻拦。 步履沉重的回到紫宵宫,紫霄真君已经收拾妥当,他闭目静静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一个精巧的金玉盒子。 “钰儿。” 璃书钰一惊,慌忙走过去跪下。 “徒儿在。” “你回趟驼山,将这个交给曦儿。”紫霄真君抬眸看着面前这个金玉盒子,淡淡道:“盒子里是为师所珍藏的全部丹药,应该对她有所帮助。” “丹药?”璃书钰不解,“您难道不是想收拾东西带着元君一同离开吗?” “离开?”紫霄真君失笑,摇头叹道:“去哪里呢?这天地间到处都是眼睛,藏不住的。况且曦儿与为师不同,她心中装着众生,有比为师更重要的乾坤,绝对不会随为师逃走的。” “您都清楚?” “为师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同飞升,一同度过千百年,怎会不清楚她心中所想。”紫霄真君回想起与罗曦元君的过往,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还是凡人时,曦儿便是心怀正义爱打抱不平之人,一心想要成为一名仗剑江湖的女侠客,师父虽骂她闯祸,可我却最是喜欢她这性格。她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同门都视她为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师父却希望她能相夫教子拥有寻常人幸福,所以从未认可过她。她为了得到师父认可不顾身体不分昼夜的习武修炼,却也因此不堪重负走火入魔,差点废了手脚。” “多亏有您及时救了她。”璃书钰轻声说:“徒儿曾听元君说过,您在受伤之前原本也是个心怀天下满腹抱负的侠士,后来为了救她负伤,才改修丹符道断了成为侠客的念想。所以徒儿想……元君之所以如此拼命,是否因为她的梦想也曾是您的梦想呢?” 紫霄真君双眸一震,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他抬手掩住双眼,哽咽道:“去吧。” 璃书钰捧着盒子从院中退出,站在院外那棵罗曦元君与紫霄真君一同移种的海棠树下许久都没有挪动,海棠花瓣随风落了她满身,她的眼泪则落了满地。 “别哭了。” 敖姝的声音传入她耳朵,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左右环视一番,只见敖姝正远远站在大门口,一脸悲悯的看着她。 “上仙。”她捧着盒子来到敖姝面前,抽噎道:“我不想元君去,也不想阿凤去。” “每一个生灵来到世上,都有他必须完成的使命,他们有他们的,而你也有你的。”敖姝替她擦去眼泪,和声宽慰她:“邪不压正,不论无袖现在有多强大,都绝对不可能实现野心。我们一定会胜利,但胜利也一定伴着牺牲,可能是他们,可能是你我,可能是任何人。书钰,若他们的使命是拯救天下众生,那么守护好自己的爱人,便是你的使命。” 敖姝托起她的下巴,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明白了吗?” 璃书钰用力点头:“嗯!” 第四十二章 好友重逢 比璃书钰更早回到驼山的,是神威星君手中的一纸诏书。 罗曦元君似乎对此并不吃惊,她神色如常的接过军令与调兵虎符,谢了天帝恩典,说自己会尽快回到天宫。 璃兰婧安静藏在山洞中,待神威星君带着一众天兵离开,才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洞外的大石头上,罗曦元君有些出神的安静坐着,闪着神光的金色诏书和调兵虎符被随手搁在旁边,显然并未受到主人重视。 “要回去了吗?”璃兰婧问。 “是。”罗曦元君轻笑一声,“我刚刚开始习惯革职,现在就又要复职了。” 璃兰婧却是笑不出来,同为女人她很清楚罗曦元君此刻的心情,但又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她只走过去在罗曦元君脚边的石凳上坐下,安安静静的淘洗粟米。 “兰婧姐姐,我领兵出征那么多年,本以为天地间再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可被困在归元太虚境的五十年里,我却每日都在害怕。”罗曦元君搁在腿上的手悄悄握紧,“我若死了,师兄怎么办。” “感到害怕是好事,害怕了才会有牵挂,有了牵挂才会更加珍惜自己,才会想着要回来。”璃兰婧抬头看她,轻声道:“元君,就算是为了紫霄真君,也请一定要平安归还。” 璃书钰风风火火赶到驼山时最先入眼的便是璃兰婧与罗曦元君偎于山洞大石旁的身影,她停下准备降落的云朵,隔着山顶朦胧的雾气远远注视着她们,只感到手中那盒子有千斤重。 犹豫间罗曦元君已感应到她,赶紧将头从璃兰婧肩上抬起来,不经意般拭去眼角的泪水,抬头向她喊:“快下来吧。” 璃书钰宛如偷听大人秘密被抓包的小孩子般浑身一震,忙不迭的从天上降落到紫霄真君面前,有些心虚的喊了声“元君”。 “是紫霄真君让你回来的吧。”璃兰婧看着璃书钰手中的盒子,问她:“他可有交代什么?” “师父说这是他珍藏的全部独炉金丹,让我拿给元君,说您拿着应该会有用。”璃书钰将盒子递到罗曦元君面前,小声说:“师父他……很伤心……不敢亲自来见您……” 罗曦元君接过盒子,无比爱惜的轻轻抚摸盒子上精致的纹刻,轻声道:“我知道。” 璃书钰和璃兰婧相视一眼,姐妹俩非常默契的同时保持沉默。 当晚,身着武服的碧嫣带着罗曦元君的铠甲和全部武器来到驼山,连晚膳都未吃便连夜前去镇压已经提前爆发战乱的赤蟒一族。 紫宵宫自天命下达后便沉寂如一摊死水,紫霄真君突然闭关,宫里的师兄弟们六神无主全靠秋尘安抚,璃书钰不想回去和他们一起互看伤心,索性重新在驼山住了下来。 璃兰婧和濛柯见她茶饭不思、不发一言,全然不见往日聒噪活泼之态,不由愈发担心,不许她闷在洞中胡思乱想,天刚亮就塞了个大竹筐去她怀里,让她去山林里捡野栗子,捡满才可以回来。 璃书钰也不反对,恢复成正常的少女身形,背着大竹筐一大清早便下了山,一个“不”字都没说。 驼山林木繁茂,野兽众多,但野兽们早就知道璃书钰是山神的妹妹,因此全都对她极为亲近,一见她进山便全都兴高采烈的围了过来。 “阿钰阿钰,你不是去天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只陪璃书钰采过草药和蘑菇的小黄狐凑到她面前,一脸好奇的问:“天宫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呀?” 璃书钰没心情回答她,有气无力的说:“没什么,想家了,就回来了。” “你既然总是想家,为什么还要回去呢?”另一只红狐一脸不解:“听说你师父是大仙君,他不会生气吗?” “师父闭关,根本没心思理我。”璃书钰找了块舒服的草坪坐下,心不在焉的摘了朵花捏在手里,喃喃:“阿凤也没心思理我,我要是有用点多好,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跑来捡板栗。” 围观的小动物们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话说,我方才过来的路上听到麻雀们传话,说是看到有个形迹可疑的人进山了。” “形迹可疑?” 璃书钰立马来了精神,皱眉问:“在哪里看到的?” “后山那边,就是你上次被网抓住的地方。” 璃书钰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倒是会指路。 把筐子丢给小动物们让他们帮忙捡栗子,璃书钰变回狐狸,只身前往第一次来驼山时降落的山头。驼山的地形她现在已经熟记于心,完全可以轻松找到最快的路径。 穿过茂密的草丛与灌木,璃书钰一边小心留意四周的动静,一边竖起耳朵寻睨传入者的踪迹,她现在身手比先前进步了许多,所以也没有太过害怕。 奔跑间忽闻不远处有鸟类受惊飞起时翅膀的扑棱声,璃书钰立刻停下极速前行的步子,改为轻手轻脚的缓慢靠近。 “呀,他可真好看!” 一只从璃书钰头顶飞过的鸟儿突然说。 啥?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着叫住那鸟儿问一问,又听到两只飞过的鸟儿感叹:“真好看啊!” 璃书钰一头雾水,正犹豫间呼闻一声“书钰”在前方炸响,接着一连串树枝断裂声后,一只雪白美丽的银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思修?!” 璃书钰彻底懵了,为什么应该在妖界当空壳护法的家伙会出现在驼山?! “太好了,我闻着是你的味道,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 璃思修和璃书钰碰了碰鼻子,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舔,高兴的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你来驼山做什么?”璃书钰问。 “这个说来话长。”璃思修看了看自己被树枝划伤的皮毛,无奈道:“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树枝太多,可能会受伤。” 带着璃思修回到方才休憩的那棵树下,璃书钰和璃思修全都化为人形在草坪上坐下,围观的小动物们被璃书钰支走,只留下一些新鲜的山果和捡好的半筐栗子。 “说吧。”璃书钰捧出几颗栗子搁在手心,用掌心火烤熟后递到璃思修面前:“边吃边说,你应该也饿了。” 璃思修看着她掌心的火焰,格外不是滋味:“你原本和我一样,最不喜欢热的东西。” “谁教我现在是火狐呢。”璃书钰不想和他谈这个,把话题拉回重点:“到底什么事?” “我来驼山正是为了见你,本以为你还在天宫,想拜托兰婧姐姐替我传话,没想到竟直接遇到你本人。”璃思修垂眸,低声道:“我希望你能……陪我去见个人。” 璃书钰挑眉:“谁?” “萤狐仙人。” “萤狐仙人?”璃书钰有些惊讶:“你为何突然想到去见他?” “大王……无袖炼制万军听臣符的事情已经传开,妖界现在人心惶惶,全都担心自己的氏族受到牵连,前几日我听说百草仙族的药田被霸占,百草族氏身怀灵血的族人,全被当成了仙草的肥料。我很担心灵渊,萤火灵芝乃三界奇珍,万一无袖打了灵芝的主意,那么灵渊马上会成为第二个百草。而且……” 璃思修的嗓子有些发紧,他看了看璃书钰的眼睛,犹豫片刻后才沉声道:“前几日我欲去向无袖请辞,偶然听到他在寝殿与一女子谈话,言语间有提到萤狐仙人四个字。我有种预感,无袖发动叛乱应该不是为了征服三界,原因可能……与荧狐仙人有关。” 怀疑现在三界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与自己老祖宗有一腿的感觉绝对不好受,璃书钰非常理解璃思修的欲言又止。滕秀曾经说过,只要璃思修身上流着荧狐仙人的血,无袖就绝对不会让他出事,而且无袖毫不犹豫收留了化妖的璃思修不说,还送了他神器隐月轮,任命妖力低微的他为护法,能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对荧狐仙人感情极深怕是也做不出来。 因此璃思修的猜测,并非没有可能。 “我听说荧狐仙人居于蓬莱,蓬莱是上仙麒麟居所,我这种天宫小仙童是见不到他的,只能拜托阿凤带我们去。” 听她提到岐凤,璃思修那张脸瞬间耷拉下来,黑得像驼山厨房里烧糊的锅底。 “我不想见到他。” “不先见到他,你就见不到荧狐仙人,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璃书钰剥了颗熟栗子丢到嘴里,边吃边说:“要不然就我和阿凤去,你在驼山等我消息?” 璃思修更不愿意:“那怎么成,荧狐仙人是我祖上,这些问题得由我来问他,怎么能让那只外鸟代劳!” 听到他说“外鸟”,璃书钰瞬间被逗乐,从早上就郁结的心情也终于疏解了一点。 “起来。” 璃书钰拎着筐子站起来,指了指幽深的林子说:“陪我去捡栗子。” 璃思修爱惜皮毛不太想去:“这节骨眼上还捡什么栗子。” “这得问你兰婧姐姐。”璃书钰指了指背上的筐子:“不捡满,咱俩都没饭吃。” 璃思修:“……” 第四十三章 此夜漫长 傍晚时分,璃书钰背着栗子和璃思修一起赶在晚霞消失前回到了山神洞府。 到门口时璃思修忽然有些怯,他偷食灵芝成了妖,长辈璃兰婧说不定会对他感到失望,让他离开驼山不要再和璃书钰来往。然而他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他的突然造访收到了璃兰婧的热切欢迎,她一见到璃思修就热情的请他进山洞去坐,看都没看一眼璃书钰和她背上那满满一筐栗子。 “怎么突然到驼山来了?”她为璃思修沏上最好的花茶,看着他银灰色的头发和脸上的妖纹,无比心疼的说:“你受苦了。” 蹲在篝火旁烤栗子的璃书钰哼笑一声:“是挺受苦的,在妖界当了个护法,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苦不堪言。” “你是用嘴来烤栗子么?”璃兰婧瞪她一眼,“吃你的东西。” 璃书钰瘪瘪嘴,乖乖不吭声了。 “我来驼山是找书钰有些事,也刚好来看看兰婧姐姐。”璃思修在见到璃兰婧后心情变好,高兴的说:“听说你和姐夫有个儿子叫素儿,怎么没见到?” “十二岁时便送到东宝仙翁身边当仙童去了。”提到儿子,璃兰婧不禁有些伤感:“素儿自出生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他十二岁那年东宝仙翁下凡游历时来我这里做客,见到素儿身子羸弱,便好心收作仙童,带去了东部仙岛疗养。” 璃思修点头:“这样倒也算是件好事。” “好什么呀,东部仙岛位于海上阵法中,每隔三月便会移动地方,她想去看看素儿都看不到。”璃书钰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我之前还是靠着阿凤的面子才能见素儿一次,小家伙不知被怎么养的,又白又胖都快成个球了。” “那说明岛上吃得好睡得好,仙翁没有苛待过素儿。”璃兰婧斥道:“你也休要跑太勤,省得仙翁觉得我们不信任他。” 璃思修看着她们姐妹俩拌嘴,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个场景了呢?对他而言最幸福快乐的那段时光,原来已经是如此久远的事情了。 说话间濛柯也巡完山回来了,他看到璃思修时先是一愣,才有些疑惑的问:“思修?” “是我,姐夫。” 濛柯却是笑不出来,他看着璃思修脸上的妖纹,露出了与璃兰婧一模一样的表情。 “姐夫,不必替我难过。”璃思修安慰他:“我虽成了妖,但内里还是思修,和在灵渊时没有区别。” “唉……”濛柯长叹一声:“你受苦了。” 璃书钰不禁翻个白眼,张口正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又被璃兰婧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晚饭时分,璃兰婧烧了一桌璃思修最爱吃的菜,说他在妖界吃苦变瘦了,一个劲催他多吃一些。璃书钰冷眼坐在旁边扒饭,吃饱了把碗筷收回厨房,然后自个儿出山洞照月亮去了。 今晚天色极好,月朗星稀不见乌云,璃书钰坐在大石头上数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 睡梦里她陷入了一团柔软而温暖的云絮,浅金色的光雾环绕在她身旁,伴随着阵阵熟悉的檀香,令她有些头晕目眩。她已经好多天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味道的主人此刻在做什么呢?他过得可还好?他有想她么? “书钰。” 温柔的呼唤由远及近传来,她在朦胧中睁开眼睛,入眼的依旧的漫天星辉,躺着的却不再是山洞门口那块大石。 “醒了?” 岐凤低头看着璃书钰搁在他大腿上的小脑袋,轻笑道:“你睡得倒是沉,一路把你搬过来都没有醒。” 璃书钰看着这张此刻正俯视着自己的笑脸,只觉满腔爱恋如决堤洪水般奔涌而出,想也未想便抬手拉下他的脖子,将唇重重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突兀又急切的吻,如一场骤然降落的急雨,岐凤双眸睁大一瞬,随即伸手环抱住她,感受着她笨拙且没有章法的接触,用唇耐心而温柔的回应她。 “我很想你。”璃书钰带着哭腔说。 岐凤心中一丝酸涩,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我也是。” 自那日紫宵宫一别,他便为了无袖的事四处奔波,其他几位带头的上仙也不好过,敖契身为太子既要追查无袖踪迹又要顾及东海事宜,经常焦头烂额到打雷泄怒,珞麟也因为忙碌许久没有回过蓬莱,常常念叨岐凰又要同他生气。今日他刚刚调查完人界东部诸多国家,经过驼山时实在是按捺不住,不禁落下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看到璃书钰躺在大石上打瞌睡,便轻轻将她抱起,悄无声息的带到了这一座布满野花与青草的山头上。 璃书钰抱着岐凤哭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恢复平静,她将脑袋从他怀里拔出来,细细打量他因忙碌而疲惫的眉眼,心疼的说:“你瘦了。” 岐凤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下,笑道:“你倒是胖了。” 璃书钰有些心虚,小声说:“饭总要吃的。” “是啊,看到你胖我反而放心了。”岐凤将下巴搁在她额头上,松了口气一般叹道:“若是看到你精神不济,那令我烦心的事又得多上一条。” 璃书钰心里暖呼呼的,她抬头用鼻子在他下巴上蹭啊蹭,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安抚。 “我听说罗曦元君复职了。” 璃书钰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嗯,复职当日就去处理赤蟒一族了。” “你师父可还好?” “不好。”璃书钰摇头,“师父很伤心,收到天诏那一日便闭关了,师兄们全都六神无主,我待在那儿也会愈来愈难过,便趁着给罗曦元君送丹药的机会直接在驼山住下了。” “你辛苦了。”岐凤轻拍她的背,安抚道:“目前只要不正面遇上无袖,罗曦元君便不会有危险,她的本事大着呢。” 这句“辛苦了”立刻令她联想到了晚餐时分的璃思修,不禁一个激灵坐直身体,看着岐凤严肃道:“阿凤,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岐凤被她带动着紧张起来,不由也正色道:“你说。” “今天思修来了。” 岐凤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不过他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一件非常严肃的正事。”璃书钰在岐凤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先别生气,继续说:“他无意间听到无袖与部下的对话,猜测无袖炼制万军听臣符的理由并非是要一统三界,而是和荧狐仙人有些关系。他想亲自去见见荧狐仙人问清楚,但荧狐仙人在蓬莱,他去不了,所以才来寻我,拜托我帮他想个办法。” 岐凤有些好笑:“拜托你有何用,你连蓬莱两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璃书钰嘴角抽了抽,不服气道:“我会写!” “是,会写。”岐凤哼笑一声,敛眉略作思考,沉声说:“空穴不来风,这小子虽不靠谱,但这些话还是可信的,荧狐仙人与无袖确实有渊源,说不定真的知道些什么。” “那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天一亮便出发!”璃书钰作势要站起,膝盖还没绷直又被岐凤扯着胳膊坐下来,后背全靠进他的怀里。 “不急,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璃书钰听他贴着耳边传来的细语,脸上一红四肢发软,彻底走不动了。 “对了,我前几日和敖姝上仙一起陪雪花儿回了趟吞洼岭,才知道银狼一族现任的狼王已经向无袖投了城。敖姝上仙带着雪花儿去见了天帝,替雪花儿和银狼一族求了情,还将雪花儿送去了紫极仙翁那里修行。” 璃书钰轻声细语的向岐凤汇报这几日的行程和见闻,岐凤将下巴搁在她额角柔软的发丝上,安静而耐心的听她讲话,眼角眉梢都不禁带着清浅的笑意。 “那日天帝召集众仙,珞麟上仙也在。” 岐凤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名字惊得一僵,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璃书钰感受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赶紧补充说:“我听敖姝上仙说她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但她那日却不请自来,还数次开口议论金名册之事。” “金名册?” “嗯,云追之弟云踏说,云追之所以叛逃族人追随无袖,是因为无袖告诉他,他的名字已经登上了金名册。” “他的名字的确在金名册上,但却是在我追捕戊城之后,况且金名册如今在我手上,无袖又是如何得知的?”岐凤也全然没有了谈情说爱的心情,他搭在璃书钰手上的食指不自觉的敲了敲,皱眉说:“我这段期间几乎只和珞麒、敖契以及一些族内晚辈见过面,金名册也未见遗失,他难道当真有那通天的本领?” “或许是巧合。”璃书钰宽慰他:“珞麟上仙说是无袖猜的,拿这个来诈云追,结过一诈就准。” “不排除这个可能。”岐凤长呼一口气,将脸埋在璃书钰后颈,有些疲惫的说:“但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凡人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璃书钰翻个身将他扑倒,趴在他胸口笑眯眯的说:“邪不压正,最后肯定是阿凤你赢。” 岐凤苦笑:“什么赢不赢的,若真耗到三界大动干戈,那我便是输了。” “阿凤,我不像你这般心怀天下,只觉得你若能平安归来,便足够了。”璃书钰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嗯~公子乃大富大贵之相,定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岐凤浓眉一挑,戏谑道:“长命百岁我早已做到,儿孙满堂却是要靠你了。” 璃书钰登时涨红一张脸哑口无言。 “怂。” 岐凤轻笑一声,轻轻按下了她的脑袋。 距离天亮,还很长。 第四十四章 海外蓬莱 虽说一直觉得自家妹妹能被凤凰上仙相中是祖上几辈子积来的福分,但璃兰婧和濛柯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家妹妹彻夜不归,尤其还是和岐凤在一起。两位互相倾心还许久未见的男女,若说独处一夜却不发生些什么,怕是搁谁都不信。 所以第二日清晨岐凤与璃书钰一同归来时,璃兰婧的眼睛就跟定住了一般,搁在璃书钰脖颈处的红色印记上无法挪开。 与她同样石化的还有璃思修,他昨天被濛柯灌酒后大醉,一觉睡醒后才知道璃书钰被岐凤接走,昨日整晚都没有回来。 “你!” 璃思修气得手抖,指着岐凤问:“你做了什么?!” 岐凤看着他快要气成河豚的脸,有些坏心眼的说:“还能做什么,无非是你想的那些事罢了。” 璃兰婧险些晕倒,璃思修摇摇欲坠。 “我们在山顶上看星星,阿凤告诉了我好些个仙君成仙的机缘故事,还说无袖之事解决后就带我去天河看看。”璃书钰对昨晚的彻夜长谈非常满意,丝毫不见疲惫姿态,还异常亢奋的说:“还说了好些人界不同国家的人情风土,说是今后一个一个带我去玩!” 璃兰婧和璃思修同时活了过来。 “如今天热,山上有蚊虫,书钰颈上腕上都有被叮咬,得麻烦姐姐去帮她找些清热祛毒的草药。”岐凤笑得极为文雅,整张脸上都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字。 这句“姐姐”极大程度上取悦到了璃兰婧,她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的点头,跑去给璃书钰翻药膏了。 璃思修有些无语的看着一脸兴奋的姐姐和一脸娇羞的妹妹,满心都想着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子,你昨日同书钰说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 岐凤叫住想要出去透气的璃思修,正色道:“我觉得有些道理,你简单收拾一下,我们稍后便前往蓬莱。” 璃思修冷哼一声,转身乖乖拾掇东西去了。岐凤看着他赌气的背影,心想果然和璃书钰一样都是灵渊出来的狐狸。 蓬莱是海外仙山,山外海域设有迷雾阵法和麒麟一族布下的结界,妖人凡人不可及,只有修为了得的大神仙和获得岛主认可的访客才可前往。岐凤的孪生妹妹与蓬莱少岛主珞麒成婚已有多年,所以岐凤算是蓬莱亲眷,可以自由往返,然而当年珞麟在珞麒与岐凰婚礼上向岐凤痛下杀手一事实在太过出格,岛主和岛主夫人都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为了避免两家长辈尴尬,珞麟不再往来岐山,而岐凤也再未去过蓬莱。 因此今日,他并不打算亲自带璃书钰二人进去。 “我妹妹凰儿会在海上雾阵之外等候,你们随她一同进去,事情问完后她会再送你们出来。”岐凤轻轻握了下璃书钰的手,低声道:“不必担心,我已经问过了,珞麟这几日都不在岛上。” 璃书钰却不想和他分开,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撒娇一般说:“既然她不在,阿凤你就与我们同去吧。” “我去不方便。”岐凤轻笑一声,安慰她:“放心,凰儿性子很和善,她是我妹妹,定也会喜欢你,你们会相处得很好。” 璃书钰本也不是缠人的性格,听他如此说立马安静下来,乖巧的点了点头。 “哼。”璃思修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书钰你现在这模样,就像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宠呢。” 璃书钰额上青筋跳了跳,扭头正欲还嘴,岐凤却抢先一步道:“待无袖一事解决,她便不是你口中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是与我日夜相伴的家人。小子,人世间有许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若不去做便无法守护重要之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看来你离长大成人还有些时日呢。” 年岁不同,身份不同,眼界不同。 自己与岐凤的这些差距,璃思修从最开始便十分清楚。他不止一次想过,若自己是璃书钰,定也会选择修为高深、出身高贵、处事沉稳的岐凤。可他当初是为了璃书钰才偷食灵芝成了妖怪,落得如今有家不能归、有苦不能言的境地,若是就此放弃她,那他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阿凤,思修与我同岁,本就不是大人呢。” 璃书钰突然道:“不过长大成人是迟早的事情不是么?” 岐凤愣了愣,随即轻笑道:“说的也是。” 上仙的金色行云不同于人仙的行云,不仅庞大绚丽,飞行顺序也是人仙的数十倍,连天帝最宠爱的天光神驹也无法与其相比。璃书钰随岐凤外出次数极多,早就熟悉了上仙的神云,璃思修却是头一回体会,他被风吹得站不稳,好几次打趔趄差点掉下去,又被岐凤及时拽了回来。 好不容易撑到了蓬莱仙岛所在的外海,眼前原本清明的景色骤然模糊,白色浓雾如出笼猛兽般汹涌而至,视线所及除了白茫外就只有站在身旁散发着神光的岐凤。 “你现在看着竟像个菩萨。”璃思修说。 璃书钰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岐凤的眼皮不受控制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菩萨可不管这些闲事,再多嘴一句,我就直接把你们扔下去。” 原本偷笑的二人瞬间噤声。 在白茫中穿行了半柱香时间,岐凤骤然降落,他伸手揽着璃书钰贴紧自己,任由没站稳的璃思修摔趴在云上。 “你!” “到了。” 不远处,另一尊“菩萨”的金光隐约可见,对方应是也发现了岐凤的金光,迅速从浓雾那头迎接了过来。 “哥哥!” 轻柔和缓的女声渐进,璃书钰不由一阵紧张,她手脚僵硬的杵在岐凤身边,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第一句要说些什么才好。 “怎的才来?” 金光主人的身影破开迷雾出现在璃书钰眼前,不同于美艳到无法直视的珞麟和娇美到令人心头一颤的敖姝,岐凰的美干净而纯粹,宛如清冽山泉,璃书钰方才的紧张焦虑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比起天宫那些身形娇俏的仙娥,岐凰的个头要更加欣长,因此脖颈也更加优美、腰肢更加纤细。她今日穿着一套浅绿色缀有透明晶石的繁复纱裙,走动时会发出水波的泠泠声响,未着首饰的墨色头发盘成了精巧的妇人髻,耳垂处却点缀有鸽子蛋大小的蓝色宝石。因是孪生,她的五官与岐凤极为相似,脸蛋却是小巧许多,眉眼间也没有兄长的严肃凌厉,而是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暖柔情。 “稍微耽误了片刻。凰儿,你刚生完孩子,不该等我许久。” 许久未见到妹妹,岐凤此刻心情不错,连带着表情也柔和起来:“你和琼儿可都好,是否感到疲累?” “我和琼儿都好着呢。”岐凰捂嘴轻笑,视线一转落在璃书钰身上,立刻惊喜道:“哎呀,你就是书钰?” 突然被点名,璃书钰不禁吓得四肢紧绷,宛如一根被深深钉入大地的木桩子。她用力点头,头上的小步摇叮当作响,整张脸因为憋气和害羞而涨得通红。 岐凰被她这模样逗乐,笑得更是开心:“这模样的确讨喜,难怪哥哥这般喜爱你。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璃书钰有些手足无措,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听到岐凤轻笑一声,把她轻轻往前一推,笑道:“去吧。” 看着她踏上岐凰的金云,岐凤扬手把璃思修也丢了过去,告辞说:“凰儿,剩下便交给你了。” “要走了?”璃书钰立刻回过神,扭头问:“何时回来?” 岐凤失笑:“很快。” “一路顺风。”岐凰轻轻拉住璃书钰的袖子,小声逗她:“想你的时候他自然就回来了。” 璃书钰的脑袋立刻羞成一颗红皮儿大萝卜。 目送岐凤离开,岐凰也收了逗璃书钰的心思,带着她和璃思修穿过雾阵往蓬莱仙岛而去。 “萤狐仙人独自住在蓬莱深处的水镜湖,自进入蓬莱后再未离开,我和夫君偶尔会去探望,但他也仅是安静沏茶下棋,极少与我们交谈。”岐凰神色凝重,“我曾问过夫君他来此修行的原因,夫君只说他是在天庭犯了错遭到贬谪,岛主与夫人心怀仁慈才收留他在此。” “天庭犯错受到贬谪的仙人并不少,为何岛主与夫人仅对萤狐仙人如此优待?”璃书钰不解。 “我虽也不解,但也不好去过问公婆,便未再提,时日一长也就忘了。”岐凰看向安静立于身侧的璃思修,问道:“听兄长说你是萤狐仙人的后人,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璃思修摇头,敛眉道:“得道升仙会切断尘缘,因此他成仙后便再未回过灵渊,关于他的许多事我都是从爷爷那里听到的,大多是他还在灵渊时的事,也不知道真假。” “既然这样,看来只能去问本人了。”璃书钰沉吟一会儿,突然问璃思修:“什么都能问么?” 璃思修眉头一跳:“你想问什么啊?” 璃书钰清了清嗓子:“咳,没什么。” 第四十五章 萤狐仙人 纵君识遍天下美,一入蓬莱不思归。 这是三界关于蓬莱最广为流传的佳句,璃书钰进入紫霄宫听的第一堂课里紫霄真君便讲了这个,因此她也如所有凡人和小仙一样,对蓬莱有着别样的向往。 越过雾阵后景色恢复清明,璃书钰和璃思修迫不及待的趴在金云边上开始四处打量。只见距蓬莱岛二十多里的海面上布满了或大或小的漩涡,看似杂乱又似乎隐藏着章法,璃书钰伸长脖子一脸稀奇的向下看,小孩儿一般的好奇模样令岐凰忍俊不禁。 “这是家父布下的阵法,外海被他当成了棋盘,每个漩涡都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想要破阵就得先破棋局。”岐凰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可惜前往蓬莱的都是仙神,直接驾云便可至岛上,凡人又没几人能进到这外海来,所以这阵至今也没见谁解过。” “那岛主大人岂不是很失望?” “是啊,总念叨岛上无访客,无聊得紧。” “可我听闻,麒麟全都不喜与外界打交道,也不喜欢被外人打扰。” “这个嘛……”岐凰托着下巴想了想,回答说:“祖上的几辈岛主的确如此,可父亲和夫君却都喜爱热闹,无奈麒麟一族淡泊之名远播,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自己在岛上找些乐子,偶尔去友人那里聊天喝酒,姑且是种排解。” “原来如此。”璃书钰笑道:“上仙们也有上仙们的烦恼呢。” “只要活着,皆有烦恼。”岐凰低头着她,意味深长道:“你不是也有么?” 璃书钰脸一红,小声道:“自然是有的。” 过了漩涡阵,传说中的蓬莱终于呈现在璃书钰眼前,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翠色岛屿宛如镶嵌在夜空中的启明星,引人神往。朦胧仙雾萦绕在岛屿四周,外海滩上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白色鹭鸟,山川绵延,层峦叠嶂,树木茂盛葱郁,花朵繁茂似锦,远远看去,最高峰上似乎还有一道急瀑悬下,真真不愧是三界盛景。 只消一眼,璃书钰和璃思修便理解了为何那些访客会“不思归”。 岐凰降落的地方是一处大理石堆砌的圆形平台,平台位于山顶上,四周环绕着刻有云纹浮雕的精巧围栏,放眼眺望可以将半数蓬莱美景尽收眼底。璃书钰趴在围栏上兴奋眺望,无意发现旁边山头上也有一个用花岗岩砌成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两个人影,细看的话能看清是一个身姿窈窕的中年女子和一个梳着马尾小辫、衣着华丽的漂亮小童。 “上仙,那里有人呢!” “那位是瀛洲琼烁夫妇家的小公子,真身是只天禄。”岐凰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说:“这位小公子偷偷下凡游玩,被珠禧国一位商人捡了去,结果那商人福禄过旺成为皇帝,害得珠禧国的君主运势全乱套了。琼烁夫妇忙于收拾这小家伙闯下的烂摊子,无奈之下只能把小公子送到蓬莱托岛主照看,省得他再下凡闯祸。” “这么厉害!”璃书钰看向那小童的眼神不禁尊敬起来,她虽然早就知道上仙法力强大,却也没想到一个小童竟也能决定一个国家的运势。 “上仙虽庇佑三界众生,但也有各自独立的职责。龙族掌管气象风雨,凤族掌管君运祥瑞,麒麟辟邪消灾,而天禄则代表福禄钱财。仙神不可能为钱财烦恼,因此天禄的神力只对人界影响极大,这小家伙不过是下凡游历一趟,就把没有治国之才的商贾推上了王座,若再晚些回来,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模样。” “那是不是只要您和阿凤想,人界谁都可以成为皇帝?”璃书钰好奇。 “自然。”岐凰笑道:“不过君王从来不是我们挑的,他们的辉煌早早就写在了自己的命势里,我们只是轻轻推上一把而已。” 璃书钰听得两眼放光,还欲再问,就被惦记着正事的璃思修打断说:“萤狐仙人住在何处?” 璃书钰立刻打住,一本正经的跟着说:“是啊,咱们可是来找萤狐仙人的。” 璃思修嗤笑一声:“你还记得。” 璃书钰:“……” “萤狐仙人就住在南岛,我命侍女提前通报一声,在那之前你们先吃些点心稍作休憩。” “点心!”璃书钰的情绪再次高涨,她吃过岐凤从岐山带给她的点心,深知上仙们吃得都是怎样的绝世美味,因此蓬莱的点心也必定特别好吃。 璃思修虽然急着想见萤狐仙人,但难得岐凰一片好意,况且见面之前优先通报也是规矩,便谢过岐凰,和璃书钰一起去了位于平台侧边的亭子。 简单用过点心,侍女回报说萤狐仙人已经梳洗完毕,在水镜岛的竹院里等待璃思修和璃书钰。 岐凰心思细腻,想着璃思修和璃书钰是萤狐仙人在灵渊的后人,两方见面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家事,便不好跟着,简单叮嘱了侍女几句,便唤来仙鹤,送二人向南去了水镜湖。 水镜湖隐蔽在山谷之中,湖泊四周种着四季常青可捕食虫蛇的仙竹,因此萤狐仙人居住的竹院格外安静干净。璃书钰和璃思修在竹院外落地,目送侍女和仙鹤离去,然后同时杵在原地不动了。 “开门。”璃思修说。 “为何我去?”璃书钰好笑:“那可是你的老祖爷,不是我的。” “这位老祖爷怕是根本不晓得有我这号子孙,况且……”璃思修脸色不太好看,“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子孙成了妖……” “妖怎么了?他自己不还是和妖有一……” 璃思修目光如刀,璃书钰瞬间改口:“一段孽缘。” “你那厚如城墙的脸皮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就不要谦虚了。”璃思修把璃书钰推到竹门前,小声催促:“快。” “嘁。”璃书钰白他一眼,抬手推开竹门,冷哼道:“胆小这一点倒是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竹院不大,进门便可看到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顺着小路向里走,尽头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鲤鱼池,鱼池旁有一个棋盘,一位白衣白发的纤细身影正坐在棋盘左侧,一手托腮一手执棋,专心思考着下一步,全然没有注意到璃书钰和璃思修已经来到身后。 璃书钰抬手在璃思修腰上戳了一下,示意他赶紧说话,璃思修却反手攥住她的手指。璃思修力气很大,璃书钰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正在颤抖,手心甚至还出了薄汗。 “没出息。”璃书钰小声骂他一句,随后清了嗓子提高语调恭敬道:“灵渊璃书钰、璃思修前来拜会萤狐仙人。” 执棋沉思的男子回过神来,他将棋子放回棋盒,扭头看向二人淡笑道:“来了?过来坐吧。” 璃书钰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扭头去看璃思修。 几乎一样的冰蓝眼瞳,几乎一样的精致五官,连下颌线条都几乎是一样的,可眼前这位男子又无比澄净,澄净到令璃书钰忍不住怀疑,他是否是用冰雪雕刻而成的另一个璃思修。 萤狐仙人见到璃思修也愣了一瞬,他站起身向二人走来,柔顺白发垂至腰间,露在衣袍之外的肌肤白皙胜雪,他停在璃思修面前,抬手轻轻抚上璃思修脸颊,柔声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的子孙呢。” 璃书钰下意识和他们拉开距离,总觉得自己和眼前这幅爷孙乐的画面有些格格不入,她正想着要不要先去竹屋的走廊上坐会儿,原本打量璃思修的萤狐仙人又忽然转过头问她:“你是叫书钰?和思修已经成亲了么?” “怎么可能!”璃书钰疯狂摆手,“我有意中人的。” 璃思修脸一黑,冷笑说:“有意中人又如何,人家可不一定会娶你。” “总不干你事。”璃书钰怼回去,“喜欢谁又不一定非要嫁给谁。” 璃思修脸色更差:“呵,你倒痴情。” 萤狐仙人安静听着他们拌嘴,直到那二人自己意识到不妥噤了声,才慢慢道:“走吧,坐下说。” 璃书钰和璃思修相视一眼,乖乖跟着他在石桌旁坐下了。 “听少夫人的侍从说你们来此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我。”萤狐仙人为他们沏上茶水,和声道:“问吧。” 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啊?二人心中腹诽。 “那个……” 最后还是璃书钰脸皮够厚,想着继续拖下去怕是得留下过夜,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问:“就是……就是那个……无……无袖……和您……是什么……什么关系……” 萤狐沏茶的手停顿一瞬,面色却是如常,他轻笑一声,坦然道:“他还是只小妖时我曾救他一命,他是知恩图报之人,在我受责时也帮助过我。” “仅此而已?”璃书钰有些不信。 萤狐轻笑:“仅此而已。” “那……那您知不知道他修炼万军听臣符,想要陷三界于战火一事呢?”璃思修终于开口。 “竟有这等事?”萤狐双眉紧皱,震惊道:“我隐居蓬莱不问世事,原来他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祸事么。” 他的表情纯粹真挚,语气也没有躲藏犹疑,可见说得并非假话。璃书钰偷偷松了一口气,搁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璃思修手腕,正想宽慰一下他,却见璃思修的表情非但没有松动,反而比方才更加僵硬了。 “思修?”璃书钰轻声唤他,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还好。 “好……”璃思修回以一笑,笑容却全然没有进入眼里。 “我很好。” 第四十六章 花雨丹青 凡人常言血浓于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往往可以互相感知,拥有不同于寻常人的情感羁绊。 然而璃思修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却全然生不出任何亲近感。 “书钰。” 璃思修拉着璃书钰起身,面无表情道:“我们该告辞了。” “哎?!”璃书钰有些跟不上他的路数,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萤狐仙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咱们还没问到有用的东西呢。” “不用问了。”璃思修向萤狐仙人深鞠一躬,礼貌而疏离的说:“打扰您清修,晚辈就此告辞。” “这么早。”萤狐仙人看起来有些不舍,“留下用过晚食再走也是好的。” 美人伤感的模样实在太过动人,璃书钰瞬间心软,正想回答说好,就被璃思修捂住了嘴。 “书钰是天宫的仙童,离开太久有些不妥,我们得尽快回去。”璃思修再次鞠躬,不等萤狐仙人回答,连拖带拽的把璃书钰从竹院里带了出去。 拉拉扯扯着出了竹林,璃思修终于松开快要憋死的璃书钰,毫无诚意的说:“失礼了。” “你还知道失礼!”璃书钰大喘气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来,有些生气的说:“突然就说告辞,也不给个理由!” “那是因为理由不能当着萤狐仙人的面说。” 璃思修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已经被甩在身后的竹院,凉凉道:“书钰。” 璃书钰被他突然正经的语调吓一跳,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声问:“怎……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萤狐仙人。” “哈?”璃书钰怔住,“什么意思?” “你与兰婧姐姐之间是否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感应?比如一见到她便觉得亲近,笃定你们之间是有亲缘的?” “恩……”璃书钰思索片刻,有些无奈的说:“即便你如此问,可我自记事起便知道她是我姐姐,还一起生活过百年,当然一见到她就亲近。” “可我方才看着萤狐仙人,竟觉着比看许多头一回见面的外人还要陌生。”璃思修攥紧双拳,笃定道:“一定有什么不对。” 璃书钰觉着他这理由实在牵强,有些好笑的说:“他是你老祖爷,隔了不知多少辈,今天又是头一回见,当然陌生。” “不,不是这个原因。”璃思修认定了此萤狐仙人非真萤狐仙人,不管璃书钰如何劝,他还是决定回趟灵渊去向族长仔细打听一番。 侍女和仙鹤并未走远,就等在附近的水镜湖畔,璃书钰和璃思修乘鹤回到平台,一见到岐凰便深鞠一躬说要告辞。 “怎如此着急?”岐凰有些惊讶,“难道出了什么事?” “嗯……算是?”璃书钰不好透露璃思修的猜测,只委婉说:“我们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求证,所以得回去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们了。” 岐凰不再追问,驾云将二人沿原路送出蓬莱,停在了距外海最近的海岛上。 “如今三界动荡,你处理完此事后一定马上回去驼山,若有什么事,也定要及时通知兄长。”她轻轻握住璃书钰纤细的小手,叮嘱说:“无论如何,护好自己。” 璃书钰心头一暖,用力点了点头。 璃思修要去灵渊,璃书钰却是去不了,她自成仙那刻起便断了尘缘,不能再回去,所以即便她很想念灵渊里的族人,也只好在此和璃思修告别,独自回去驼山。 驾云慢悠悠往驼山去,璃书钰忽然想起还未将那日大殿之上珞麟的反应和今日见闻告知敖姝,连忙掏出敖姝给她的海螺,鼓起腮帮子用力猛吹。 她吹了很久,一直吹到腹痛气竭、眼冒金星,敖姝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直觉告诉她敖姝是遇到了什么事,可她一不知道敖姝的住处,二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给岐凤添堵,正苦恼间忽觉云下景观甚为眼熟,猛然便想起了一个可以询问且百分百可靠的人。 “殿下,紫宵宫有一道童求见。” 天宫太子居所昆阳殿,仙侍轻手轻脚的跪在书室门口,战战兢兢地通报:“他说有急事。” 正在公文上奋笔疾书的桓逸手上一停,挑眉问:“紫宵宫?” 侍从吓得趴下:“是!您若不想见属下现在便轰他走……” “放她进来吧。”桓逸将笔搁回笔架,起身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凉凉道:“沏壶茶。” 仙侍以为自己听错,抬头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次,便听到桓逸不耐道:“还不快去。” 仙侍立马爬起来去请璃书钰,然后跑去吩咐专司茶的仙侍给二人烹茶。 太子居所守卫森严,璃书钰还是头一回来,她原本想让秋尘带路,结果秋尘只给她画了张地图,死活不愿跟着一起来。 桓逸喜好水墨丹青,因此殿内并不像殿外那般金碧辉煌,庭院虽大,却无甚雕塑装饰,只稀稀疏疏种了几株仙梅。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一块白玉砌就的洗砚池,池边立有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上摆满了文房四宝和宝石制成的颜料。台上的东西太过稀奇,璃书钰忍不住离开主路向着洗砚池那边去,绕过两株姿态优美的白梅,她惊喜的发现在石台之后竟还别有洞天,数排十几尺高的巨大金玉画架林立整齐,上面挂着连不懂丹青的璃书钰也会忍不住发自内心赞美的精致画作。 “真可怜……” 她停在一副雨中落花图前,手不受控制的伸出,想要轻轻触碰一下画上正饱受疾雨摧残的娇嫩绯红花瓣,然而忽有一阵风来,宣纸高高扬起,她白皙的指尖落在了一张同样白皙的脸颊上。 “你在做什么?” 桓逸冷眼看着面露菜色的璃书钰,凉凉道:“我的会客厅可不在这里。” 璃书钰像触了烙铁一般迅速抽回手,有些尴尬的说:“走……走错了……” “哼。”桓逸懒得戳穿她,转身边走边说:“过来。” 璃书钰虽觉得自己最近被人说“过来”的次数有些多,跟小狗似的,却也不敢在太子宫殿造次,只得认命继续当狗,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会客厅内,仙侍早已准备好茶和点心,璃书钰被仙侍引导着在小桌旁坐下,目光落在桌面的点心上,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和她之前被抓到无人境时桓逸打发她的点心的一模一样。 “你故意的?”她有些生气的问。 桓逸早就忘了之前那茬事,见她生气甚为不解:“什么?” 见他不像假装,璃书钰也不好自己提以前的糗事,赶紧说:“没什么。” “还是一样呆头呆脑的。”桓逸哼笑一声,“说吧,你的急事。” 呆头呆脑的璃书钰按捺住自己想要怼回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咬牙说:“我想请你帮我问问,敖姝上仙如今身在何处。” “姨母?”桓逸没想到她是为了敖姝而来,挑眉问:“你寻她作甚。” “早前银狼一族的事,我与上仙一同去过吞洼岭,她赐了我可以与她联络的传音海螺,可我今日吹了许久她都未有回应我。” 桓逸嗤笑一声:“她大概只是不想理你。” 璃书钰嘴角狂抽:“你觉得自己的姨母会是那种无礼上仙么?” 桓逸直截了当:“当然不是。” 呵,你倒是孝顺。 “传音海螺姨母也有赠我。” 桓逸在桌上轻轻一点,一个精致漂亮的小海螺渐渐现形,他在璃书钰紧张的目光中将海螺置于唇边轻轻吹了几次,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哈哈!”璃书钰拍桌嘲笑:“看来你姨母也不想理你。” “闭嘴。”桓逸怒瞪她一眼,不服气的又吹了几次,然而依旧没有反应。 “别吹了,若是上仙遇到什么事,你把这海螺吹穿都没用。”璃书钰不忍心看他继续丢脸,劝道:“我看我们还是去她住所寻她吧。” 桓逸心中也不安起来,他把海螺收回去,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才有些懊恼的说:“我去趟东海。” “我也去。”璃书钰举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上仙说。” “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替你传达便是。”桓逸完全没想过要带上她,“东海是龙族居所,你一个烧火的去做什么。” “烧火的怎么了,烧火的也晓得好些你不晓得的事。” 桓逸是珞麟的徒弟,璃书钰当然不能把珞麟的事情同他讲,只耍赖道:“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在你这宫殿里蹭吃蹭喝,然后用你的颜料染尾巴!” “你可真不愧是岐凤教出来的。”桓逸气到发笑,他摁了摁抽痛的太阳穴,憋了半天,终是咬牙切齿道:“去换身像样的衣裳。” “不必了。” 璃书钰化出九条大尾巴,将自己完全拢进浓密的尾巴里,接着一阵金光闪烁,再出现时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少女模样,衣服也换成了桓逸宫中仙侍所穿的雪白纱裙。 “我不想泄露身份给师父和阿凤惹麻烦,就以太子宫殿仙侍的身份随你前去。” 桓逸有些愣怔的看着眼前这位娇俏秀美中不乏艳丽的妙龄少女,冷不丁就想起了自己在水牢受其魅惑的尴尬往事,立马变出一张面纱丢给她,没好气的说:“丑死了,别给我丢脸。” 璃书钰乖乖把面纱戴上,心中默默道:你才丑。 第四十七章 水晶龙宫 在人间的捕鱼人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谁若是能在出海时捕捉到龙女化作的七彩锦鲤,便可有幸与其成亲,成为东海龙宫殿的坐上宾。 璃书钰虽然不觉得有哪个无聊的上仙会成天搁着正事不做,变个锦鲤等着被人家捉来玩,却还是好奇这个说法的来源,忍不住试探着问桓逸:“东海里真的会有七彩锦鲤吗?” 桓逸闭目养神道:“有啊。” “真的?!”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问:“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桓逸睁开眼睛,低头问她:“你可知那条锦鲤是年少的天后,而那位座上宾正是如今的天帝?” 璃书钰心说,这我可真的不知道。 “当年天帝还只是位凡人,于悟道方面却已入了臻境,自东海出船想要寻访仙人,却遭遇风浪翻了船。天后化作锦鲤前去探查,偶然发现天帝已有升仙之像,便没有施救,天帝果然灵肉分离,一举飞升了。” “哎?”璃书钰愣住,这不就是单纯的见死不救么。 “凡间流传的说法正是源于这个典故,不过我想除了当初有一半人仙血统的天后,这东海也确实出不了第二条七彩锦鲤了。” “原来如此。”璃书钰点点头,突然笑着说:“你爹娘真是有段奇妙姻缘,我出生没多久爹娘就过世了,阿姐也怕我伤心便极少提及爹娘的事,更别谈他们的姻缘往事了。” 爹娘这称呼对桓逸而言太过陌生,甚至要思考片刻才意识到她口中他的爹娘正是天帝天后。 凡人都说皇家先君臣后父子,这道理搁在天宫其实也一样。桓逸自记事起便称呼天帝为“父君”,天后为“母后”,每日金乌升起时前往天帝天后的乾坤殿请安,然后便回到独自居住在昆阳殿,听百光文君授业。后来他大了点,天后不想他受天帝影响喜好女色,便将其送去了与世隔绝的蓬莱拜师学艺。珞麟不喜欢小孩子,一开始很不待见他,别说传道受业解惑,经常十天半月也不露一次面,珞麒实在看不下去,便接过珞麟的担子成了他真正的师父。再后来珞麟也觉得丢下他不管实在可怜,便开始手把手教他法术,还亲自打造了一套纸笔给他,那纸笔正是他现在的法器玉管狼毫和幻境卷轴。 学成后他离开蓬莱回到天宫,得知天帝为了百花仙子做出不少失态之事,不由对这位父君失望透顶,再见面时称呼已变成了“天帝”。舅舅敖契因此骂过他孩子气,他却就跟这事拧上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口。 当然,这些他是绝对不会同璃书钰讲的。所以他话锋一转将关于父母的话题踢回给璃书钰,无甚起伏的问:“你父母因何过世?灵渊的狐狸介于仙妖之间,寿命应该不短。” “算是寿终正寝。”璃书钰的脸上不见哀伤之色,坦然道:“萤狐仙人入灵渊后曾不堪忍受孤寂,每日都会用叫声吸引同类,他的夫人,我的爹娘,都是受他吸引才落人灵渊的。然而狐狸中只有他与萤火灵芝定了契约,其他的狐狸虽说也享受了恩惠,但到底血脉不同寿命有限,有不少直到死都没能幻化人形。所以族中年长的狐狸,都是拥有萤狐血统的白狐,和我一样在灵渊出生的小黄狐小灰狐,一多半都是不知爹娘容貌的。” 桓逸稍稍偏过头打量她,见她神色如常毫不在意,悄悄将心底快要萌芽的那丝愧疚感塞了回去。 东海海域广阔,人仙的行云也不比上仙的行云,璃书钰连着奔波有些疲累,索性盘腿坐在桓逸带着墨香的行云上打瞌睡。桓逸乐得清静,便也不管她,随她睡去。然而不一会儿他便后悔了,因为他清楚感受到璃书钰左右摇晃了几次,然后重重靠在他的右腿上。 “你这!” 他低头欲骂,下意识想把腿收回来,却又在看到璃书钰沉静安谧的睡颜后选择保持沉默。 罢了,靠一下而已,叫她起来倒显得是他小气了。 璃书钰迷迷糊糊睡了片刻,醒来发现自己靠在桓逸腿上,登时僵住身体不敢动,起来怕尴尬不起来又不合适,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醒了就自己起来。”桓逸感受到她动了一下,没好气的说:“我腿都麻了。” 璃书钰心想我才睡多久你就腿麻,嘴上却还是乖乖跟他道了歉。 她醒得很是时候,行云正好到达龙宫入口,桓逸变出玉管狼毫在璃书钰头顶上写了个水字,然后突然抬脚将她从行云上踢了下去。 “桓逸!” 璃书钰顾不得对方是天宫太子,在降落中破口怒骂:“你是不是疯了!” 桓逸跟着从云上跃下来,扯住想要驾云的璃书钰,一同“噗通”一声扎入海里。 海水没顶,璃书心瞬间凉透,只觉得此生太过短暂,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她没能看到岐凤凯旋,没能看到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成婚,也没能给岐凤生个一男半女…… “你憋着气做什么?” 桓逸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用力一捏,口中的空气瞬间化为一串泡泡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里,然后璃书钰发现,她依旧可以呼吸。 这种感觉她体会过,上次被敖峰带回青璞河时就是如此。 “安心,死不了。”桓逸松开她,抬手指向不远处海底那座闪烁着耀眼光华的华丽宫殿,凉凉道:“到了。” 不同于敖峰那座没有什么珊瑚的珊瑚宫,东海这座水晶宫可是货真价实的水晶宫。 黄水晶制成的宫瓦,白水晶砌就的围墙,红水晶打造的殿柱,还有七彩水晶铺就的道路,全部都在像璃书钰传递一个信息:东海龙族,真的很富有。 “龙族掌管气象风雨,干系到人间耕作丰收盐油水运,东海仅一年收到的供奉就比天宫所有人仙十年的份都多,别说用水晶建宫殿,就是拿金砖填海都不成问题。” 璃书钰差点跪了下来。 跟在桓逸身后踩着七彩水晶走进宫殿,璃书钰又更加深刻的理解了桓逸方才说的那番话。只见水晶道路两侧,依列摆放着一人高的珊瑚,原本应该铺就泥土沙石的花圃里,铺着的竟然是大小不一的紫色珍珠,照明用的夜明珠一步一颗,整齐镶嵌在用白种翡翠打造的灯柱上。 “我快喘不过气了。”璃书钰小声说。 “正常。”桓逸嗤笑一声,“谁教你是乡下出来的小狐狸。” “我的意思是,华丽固然好,但凡事皆应有度,这一大堆宝贝塞在一起,看着总觉得有那么点……” “俗。”桓逸接话,“会觉得俗,说明你还有救。” 璃书钰头上青筋跳了跳,安慰自己姑且把这当成一句夸奖。 龙宫的侍从都认识桓逸,见他无需通报一路向着敖姝寝殿而去,连忙一起拥过去,拦住他道:“殿下,您不能去。” “为何?”桓逸不悦,“我并非第一次探望姨母,难道还要提前通报?” “非也。”管事的侍从官压低声音,凑到桓逸面前说:“不是属下不让您去,而是您现在也去不了。” “什么意思?” “公主被龙王禁足了,靠近宫殿那边布满了惊天雷,您硬闯可是要受伤的。” “啥?!”桓逸和璃书钰同时怒道:“禁足?!” “这事儿本不想说出去,但既然您来了,属下便也不好瞒着您。”侍从官遣散其他侍从,扭头看到璃书钰,有些犹豫的说:“这位……” 桓逸瞟璃书钰一眼,淡淡道:“这是我贴身的仙侍,无妨。” 侍从官在听到“贴身”二字后露出一副了然神情,不再让璃书钰回避,直接捡重点说:“老龙王和岐山族长已经定好了公主和岐心尘大人的婚期,公主归来后听到要制婚袍,一怒之下砸了老龙王最爱的九个琉璃盏,吵着不退婚就离家消失。老龙王苦口婆心劝了半日也没用,又怕她真的离家出走,只得把她锁在寝殿里,在殿外布下惊天雷阵,打算一直关到成亲那日再放出来。” 这不就是逼婚么?璃书钰听得生气,但又不好在别人家地盘上评头论足,只能安静杵在旁边,等着侍从官和桓逸说完话离开,才出声道:“我们得救上仙出去。” “救?”桓逸觉得她实在可笑,“怎么救?那雷阵连姨母自己都过不了,你就算有本事进去,那也得有命出来。” “那就让她一直被关在里面,然后被迫嫁给不爱之人么?”璃书钰被桓逸这幅淡漠姿态激怒,生气的说:“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敖姝上仙,原来是我错看你了。” 桓逸眸中的温度霎时降至冰点,他向前两步靠近璃书钰,贴着她额角说:“你的确错看我了,你从最开始,就没有认真了解过我。” “那你又何曾了解我?”璃书钰抬手扯住桓逸胸前衣领,直直看进他惊愕的双眼,恶狠狠道:“事到如今,就算是用拐的,也一定要让你和我一起把敖姝上仙救出来。” 上一次被魅惑的记忆在脑海中浮起,桓逸迅速掰住璃书钰的肩膀将她用力推开,气急败坏道:“方才只是气你,姨母我自然是要救的!” 璃书钰冷哼一声:你早说不就成了。 第四十八章 男女大防 作为龙宫的常客,桓逸有自己的专门住所,此住所隔绝海水,洁净干燥,是龙后交代工匠特意为桓逸修建的。侍从们早早便将房间收拾妥当,看到桓逸带着璃书钰归来,全都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侍从怎么都走了?”璃书钰不解。 “我不喜有陌生人在一旁侍候,说过一次后他们便都记住了。”桓逸撩起水晶珠帘步入寝室,原本平静的眼眸剧烈震动,整个人彻底僵硬在了门口。 “怎么了?” 璃书钰奇怪他杵着不动,探头正想往里看,就被桓逸猛地拉出来,用定身法定在了门外。 “你作甚?!”璃书钰又惊又气,“难不成要让我给你守门?!” 桓逸没有理她,他黑脸看着屋内泡满花瓣的大浴桶、坠着纱帘铺满花瓣的大床,以及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的香薰,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把那位自作聪明的侍从官大卸八块。 施法将屋内多余的东西全都化成碎屑,又用锦囊吸走呛鼻的香薰,桓逸终于解开璃书钰身上的法术,有些不自在的说:“进来吧。” “屋里有东西么?”璃书钰一脸狐疑的将屋内角角落落都打量一遍,嘟囔说:“也没什么……咦?” 她的视线被桌下一个精美的金镶玉盒子吸引,不由蹲下身将盒子打开,捻起里面一块红绸布问:“这个是什……” 剩下的话语瞬间被掐断,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中绣有锦鲤交/尾图案的赤色肚兜,雪白的脸霎时涨成和肚兜一个颜色。 桓逸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他催动仙力把肚兜撕得粉碎,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这……这什么……什么意思啊……”璃书钰被那肚兜吓得说话都打哆嗦,“你的住所为什么……啊!难道你方才不让我进来,是因为这屋里有女子?哎?难道我坏了你的好事?” “什么都没有!”桓逸磨牙道:“是侍从官做了些多余的事。” “是……是么……”璃书钰明显不太相信,一双大眼睛飘啊飘,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个娇娘正躲在屋内某处。桓逸被她这滑头模样气得不轻,便也不再顾及她的情面,大声说:“那侍从官是把你当成我的侍妾,这肚兜也是备给你穿的。” 璃书钰彻底化作一座石碑,闭嘴缩在原地不动了。 “我过去都是只身前来,这次突然带了你,还是侍从,他们自然容易想歪。”桓逸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你不必多虑,我对你毫无想法。” “谅你也不敢。”璃书钰轻哼一声,变回狐狸模样跳到凳子的软垫上趴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我就睡这儿了。” 桓逸冷眼嗤笑:“你倒自觉。” 继续拌嘴没啥意思,璃书钰又瞌睡,索性不吭声随他怎么说。 殿内安静下来,就在璃书钰睡意席卷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桓逸说:“我要沐浴。” “哈?”璃书钰整个脑袋都埋在尾巴里,连眼皮都不抬,懒洋洋道:“你沐啊,我又不看。” 桓逸头上青筋跳了跳,加重语气道:“紫霄真君难道没教过你何为男女大防?” “教过。”璃书钰毫不在意,“不过我现在只是个狐狸,算不得女人,你把我当个摆设就成。” 你这摆设还真碍眼,桓逸见她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索性真的把她当成摆设,宽衣解带开始沐浴,反正之前也在她沐浴时闯进去过,当时既然毫无想法,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 沐浴完毕,桓逸走出浴桶擦拭身体,忽然听到坐垫那边传来响动,竟是璃书钰在打鼾。 虽然桓逸并不希望被璃书钰看到身体,但被如此无视,作为男子的尊严难免有些受挫。他随意系上单袍,有些窝火的走到坐垫旁边,伸手捏住璃书钰一根尾巴将她拎起来,凉凉道:“起来。” 璃书钰被惊醒,口水还挂在嘴角,瞪着一双还有些朦胧的眼睛问:“又怎么!” “去洗洗,你身上有味道。” “不洗。”璃书钰炸毛,“狐狸当然有味道!这海底到处都是鱼腥味儿你不嫌弃,非来挑我刺作甚!” “因为狐狸味儿比鱼腥味儿更难闻。” 桓逸扬手将璃书钰扔到浴桶里,挑眉道:“洗干净点。” “噗!”璃书钰在桶里胡乱扑腾,怒道:“这水你都用过了!” “我早就施法换过了,而且桶里不是水是琼烁露,此物可强身健体美肤养颜,天宫内仅有女仙君有机会享用。”桓逸悠然在桌边坐下,端起盛酒的琉璃盏轻呡一口,心情愉悦道:“你可别浪费了。” “我……”尾巴沾水后变重,况且还是九条,直接拉着璃书钰往桶底沉下去,璃书钰被憋得快要昏倒,只得咬牙变回人形从琼烁露中钻了出来。 她的长发尽数湿透,白皙脸颊和红润嘴唇上有透明液滴滚动,天宫仙侍的白色纱衣紧紧贴住身体,将她优美的胸腰曲线暴露无遗。 桓逸看着眼前清水出芙蓉的陌生美人,忽然无比后悔将她丢进去。 “我懂了。” 璃书钰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她在桓逸惊愕且无所适从的目光中站起身离开浴桶,一步一步走到四肢僵硬的他面前,俯视着他冷冷道:“既然你如此厌恶,那我便出去。” 说罢她变回狐狸模样,甩掉身上的液滴,轻盈跳跃几步眨眼便从桓逸眼前消失了。 桓逸抬手拂去脸上溅到的水珠,自言自语:“我在做什么啊……” 这一夜,璃书钰在殿外台阶上睡得香甜,桓逸却在殿内一夜未眠。 次日,桓逸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璃书钰,打理整齐的璃书钰却先一步进了殿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正更衣束发的桓逸道:“今日我们要想办法见到敖姝上仙。” 桓逸捏紧手里的腰带,有些不自在的说:“……好,你先出……” 璃书钰扭头就走了出去。 “呼……”桓逸长叹一声,看来气得不轻。 敖姝寝殿外的惊雷阵是龙族独有的阵法,擅自闯入会被落雷击中,眨眼化为残肢焦骨。璃书钰还没胆大到不顾姐姐姐夫的安危让天界太子去闯阵,她唯一希望的是他能破阵,而她则按照他的指示去闯阵。 “我不聪明,也没读过几本书,因此只能拜托你来破阵。”璃书钰变成轻巧的小道童模样,抬头直视桓逸道:“我相信你作为天界太子的见识眼界,只要是你指出的地方,我就会毫不犹豫踩过去。” “你……”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璃书钰话锋一转,甜甜笑道:“若我今日命丧在此,那么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桓逸:“……” 璃书钰变不变鬼且不谈,她今天若真的折损在这里,岐凤也绝对不会同他善罢甘休,因此除非有百分百的把握,否则他绝不会让璃书钰冲进去当肉棋子。 “破阵需时间,你稍安勿躁。” 桓逸变出法器,在卷轴灵活几笔勾勒,眨眼便从卷轴中跑出一大堆水墨绘就的小兔子,小兔子们互相嗅了嗅,然后同时向雷阵冲了过去。 无数落雷接连不断的落下,璃书钰吓得躲在桓逸身后不敢出声,桓逸则淡然的看着雷阵,默默记住了每一个雷落下的位置。 记住位置后他马上便带着璃书钰回到住所,以免被闻声赶来的守卫发现。璃书钰知道他接下来要沉下心破解阵法,便乖乖在殿外坐下,边剥虾蟹和贝壳吃边等。 一直等到虾蟹贝壳吃完,桓逸还是没有动静,璃书钰有些焦虑的在门外打转,时不时探头往屋里看,就在她快要耐心耗尽准备冲进去查看一番时,昨日添乱的侍从官突然来了。 “您为何站在外面?”侍从官一脸怀疑,“太子殿下呢?” “睡觉。”璃书钰面不改色的扯谎:“他昨夜太累了。” 此话一出,与侍从官同来的几位女性侍从立刻向璃书钰投来了或羡慕或怨恁的目光。 “这可真是稀奇。”侍从官摸了摸下巴,感叹说:“太子殿下从未留过侍女过夜,我当他清心寡欲,原来只是还未开窍吗?” 璃书钰想起了昨日那个不知廉耻的肚兜,登时生出一肚子火,皮笑肉不笑道:“为了让太子殿下恋上女色,您可真是煞费苦心。” “实不相瞒,这全是老龙王交代下来的,殿下若一直不近女色,又如何绵延子嗣,对天宫而言这可是顶天的大事。之前还以为是天宫的仙女入不了他的眼,才希望东海的女仙可以讨他欢喜,谁成想每次来都不许侍从留下照顾,还有个女仙因擅自留下被他训斥。次数一多我已不敢期待,他却突然带了你过来,我一高兴就没忍住,多放了些能提升情致的东西,也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呵。”璃书钰冷笑一声,“您不妨自己猜猜看,饱读诗书高贵文雅的太子殿下看到你那些香艳荒/淫不入流的东西,到底会不会高兴。” 侍从官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他干咳几声,转身命令侍女们把鲍鱼海参海马这些大补之物全部拿回去。 第四十九章 勇闯雷阵 都说夜深人静好办事,然而对于到处镶满夜明珠的龙宫而言,是不存在夜深人静时刻的。好在这几日老龙王前往西海参加宴会,大部分属官和卫兵随行,寝殿这边因为布了雷阵所以无人戍守,才给了璃书钰和桓逸可乘之机。 璃书钰抱着桓逸绘成的破阵图背了一个多时辰,只勉勉强强记下一半,桓逸见她急得额头冒汗,难得好心说:“实在记不住便罢了,我去即好。” “不行!”璃书钰坚决反对:“你可是天宫太子,安危干系到整个天界,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况且你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不仅如此,我师父,我姐姐姐夫也全会受到株连,因此这雷阵只能我去。” 她心意已决,桓逸知道说再多也无用,便只得退一步说:“你只需记住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按照我的指令一步一步来,带上这个。” 桓逸取下腰间玉珏扔给璃书钰,正色道:“这玉珏可以张开结界,虽无法拦下全部落雷,但挡一次应是没有问题。一旦触雷绝不可逞强,必须立刻原路折返,记住了么?” 璃书钰看着手心泛着柔和光泽的环形玉珏,点头应下了。 龙族惊雷阵不同于蓬莱外海按棋局布下的简单漩涡阵,其阵法基于八卦五行,且不同龙族布下的阵法不同,因此非智者不得解。桓逸是龙族亲眷且在蓬莱求学多年,一直接受/精于此道的珞麒和舅舅敖契的教诲,所以才可半日内破阵。然而阵法复杂,破阵之法更复杂,璃书钰那脑瓜子容量有限,光啃下前半部分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又没有那么长时间可以浪费,因此只能先剑走偏锋搏一次。 变回狐狸模样,璃书钰用嘴叼住玉珏,纵身一跃毫不犹豫的冲入阵中。 赤色身影在阵中灵活移动,就在桓逸低头检查图纸准备松口气稍微放心一点的时候,呼闻一道惊雷响起,惊得他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一瞬,一时竟不敢抬头看向雷阵。 “喂!” 璃书钰吹了吹有些被劈掉毛的尾巴,抬头看向桓逸生气的说:“是你说要指路,现在怎的头都不抬?” 桓逸的呼吸与心跳终于重新找了回来。 “你无事?” “无事。”璃书钰咂了下嘴,没好气的说:“鬼知道地上竟铺了珍珠,方才跳起时溅飞一颗触到雷阵,还好我身子小,不然下场还不好说。” “那你赶紧回……” “下一步如何走?”璃书钰毫无离开的意思,目光坚定道:“我听你的。” 桓逸只得将劝她回来的话语全部咽了下去。 “前进一尺后转东,前进二尺半。” 璃书钰照做:“然后?” “转西半角,行四尺后再转西,行一尺……” …… 按照桓逸的指挥一路畅行无阻,就在璃书钰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脚下一阵松动,天雷骤然由上落下,正正好落在了璃书钰头顶上。 速度之快璃书钰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口中的玉珏已经碎裂,背上和尾巴上的毛发大部分被烧焦。 “小狐狸!” 桓逸脸色煞白,抛下手中的图纸冲向雷阵边缘,急切道:“快出来!” “出去?” 璃书钰挑眉:“马上便到了,现在出去我也无法保证还能不能平安进来,我只能继续向前走。” “可!” “指路吧。”璃书钰索性转身不看他:“最后一次。” 若要问是否害怕,璃书钰此刻可说是怕得要命,她本就不是胆大的性子,更何况如今闯的是一触即死的雷阵,心里当然一直在发憷。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铁了心要把敖姝救出去,那就决不能在此退后,之前雪花的事情全靠敖姝上仙帮忙,她那般仁慈善良,还发自内心支持自己和岐凤的感情,自己又怎能不好好回报这份恩情,倾力帮她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呢。 桓逸见她是王八吞秤砣,他说再多也是无益,只能懊恼的低咒一声,生气道:“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那就随你好了!” 他咬牙继续为璃书钰指点接下来的路线,万幸的是这一次没有再出意外,璃书钰终于顺利走上了寝殿的台阶。 走上台阶,她发现大门上贴有隔绝外界音讯的红符,符纸很高,即便变回少女也摸不到,她伸手够了半天,最后索性直接变成了一位像紫霄真君那般高瘦清俊的美男子,抬手正正好和符纸一般高。 桓逸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和璃书钰拥有相同五官的青年,一时竟不由怀疑到底哪个姿态才是真正的她。 揭掉红符,璃书钰正想敲门,门却突然从里被踹开,一只戴有水晶脚链的白皙玉足毫不客气的踹在了璃书钰的肚子上。 “噗——” 璃书钰受力飞出,惊觉背后是雷阵,她立刻伸出右手拽住金玉门环用力拉扯,将自己和脚的主人一起弹了回去。 四肢着地那一刻,璃书钰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你是?”敖姝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子,挑眉问:“你和书钰是何……啊,神印!你是书钰?!” 璃书钰从她身上挪开,捂着被踹得翻江倒海的肚子,苦笑道:“不错,是我,上仙您看起来柔弱,脚力倒是不小。” 敖姝过意不去,抱歉道:“我以为是来准备婚事的侍从或卫兵,所以才用了大力气,你可还好?” “还好,没受伤。”璃书钰拉着敖姝站起,笑道:“我是接您出去的。” “你独自?”敖姝一脸难以置信,“这雷阵连我都不敢擅闯,你独自就过来了?” “不是,是桓逸……殿下与我一起来的。”璃书钰指了指门外,“雷阵上方无法使用飞行法术,只可破阵踏地过来,我不聪明,所以破阵的是殿下,闯阵的是我。” 敖姝听完,白皙的脸蛋瞬间气到泛红,怒道:“那小子!自己缩在背后,竟让你一个女子来闯阵!” “您误会了!”璃书钰赶忙解释,“是我自己要闯阵的,您也知道殿下身份特殊,他若出事整个天界都会动荡,我也无法独善其身,说不定连师父和姐姐姐夫也会受到牵连。” 这个考量的确有道理,敖姝便也不急着找桓逸算账,她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发髻和歪掉的衣裳,正色问璃书钰:“你可还记得破阵路线?” “恩,走过一次有些印象,不过也还是需要殿下指路。”璃书钰握紧双拳,目光坚定道:“上仙,过了雷阵您便自由了,从此天高海阔,带上敖峰大哥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 “书钰……”敖姝眼眶不由发烫,她轻轻伏在璃书钰变成男子后宽阔坚实地胸膛上,颤声道:“多谢……多谢……” 璃书钰有些无措,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像岐凤抱她那般,一手环住敖姝肩膀一手覆在敖姝脑后,柔声道:“能帮上您,我很高兴。” 雷阵之外,桓逸冷眼看着门内美男佳人拥抱的场景,心想此刻若有谁来,璃书钰绝对会被当成奸夫,当场被轰成齑粉。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乖乖给自家姨母指了路,将她从雷阵中迎了出来。 “姨母。”桓逸恭敬低头,“您受苦了。” 敖姝帮他理好衣领,慈爱道:“我谈不上受苦,倒是你们,为了救我担上这等风险,才是真的苦。” “您能平安出来便算不得苦。”桓逸嘴角清扬,“符纸松动怕是老龙王已经知道您出来了,所以现在要马上离开。” “好。”敖姝二话不说唤出金云,带上璃书钰和桓逸眨眼便自海底冲出,一路向着驼山方向而去。 “姨母稍等。”桓逸拦住敖姝,严肃道:“您消失后老龙王一定马上便会去青璞河寻敖峰,您不能去那里。” 敖姝眉毛一跳,抬手扯住桓逸脸蛋,皮笑肉不笑道:“敖峰?他可是你长辈,你要如何称呼才对?” 桓逸立马改口:“舅……舅舅……” 璃书钰没忍住,捂着嘴笑到双肩发抖。 “您现在最好先去凡间人口密集的国都,收起神气躲一阵子,老龙王那边应该很快也会寻上我,我会找些说辞先搪塞过去。至于小狐狸,你没有暴露身份,所以由你挑选合适时机前往青璞河将消息传递给敖……舅舅,帮他和姨母传递信息……” 扭头见璃书钰还在偷笑,桓逸变出神器狼嚎敲到她脑门上,生气道:“你可在听?” “嘶——”璃书钰疼得倒抽一口气,眼含热泪道:“听见了!” “哼。”桓逸收起笔,没好气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一旦露出马脚,我们便是功亏一篑。” “不需你来提醒,我自然会小心谨慎。” 璃书钰不想理他,她招出自己的行云,低头向敖姝告辞:“上仙,您曾衷心祝愿我同阿凤,今日,我也同样祝福您。未来辛苦,但若是同心爱之人在一起,苦酒饮之亦如糖浆,您说是不是?” 敖姝轻笑一声,抬手拂过她侧脸,柔声道:“不错。” 第五十章 青璞偶遇 在璃书钰那片小破云彩飘到青璞河之前,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造访了敖峰的小珊瑚宫。 敖峰也没想到二人会有单独见面的一日,一开宫门看到来者一双凤眼,身上套着绣有岐山家纹的外袍,下意识就想把门合上。 他现在一看到岐山人就糟心。 “阁下且慢。” 岐心尘抬手将门抵住,嘴角抽搐着说:“你好歹问问我因何而来吧?” “大概猜得出来。”敖峰手上用力,面无表情道:“我同姝儿已经说清,你不必再来给我施压。” “那你这猜得实在离谱。”岐心尘催动仙力将门撞开,有些无语的说:“我是来帮你的,可不是来耀武扬威的。” “帮我?”熬峰一脸警惕,“帮我什么?” 岐心尘抬手在脸旁扇了扇,心想这门开得着实费力,汗都给他累出来了。 “我同敖姝的婚礼举办在即,但她不愿嫁,我不想娶,她现在被东部龙王囚禁在龙宫雷阵,因此我只能在婚礼当天将她送走,你负责接应。” 敖峰跟不上他的节奏,瞪眼憋了好半晌,才皱眉道:“什么?” 岐心尘懒得和他说委婉的兜来兜去,索性直截了当说:“我不想娶敖姝,你带着她私奔吧,我掩护你们。” 这下敖峰理解了,但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嫌弃她?”敖峰脸色有些气得发白,“姝儿那般好,你竟然……” “各花入各眼,她在你眼中千般美万般好,在我眼中却与普通女子无甚区别,况且现在她心里装着谁大家都清楚,我何苦娶她回来彼此折磨。”岐心尘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们既然早已郎情妾意,那我也索性成人之美,对大家都好。” 如果当真如岐心尘所说,那自然是最好,敖峰心悦敖姝多年,却因身份差距和她的婚约而不敢明言,令敖姝伤心落泪过许多次。可这次即便有岐心尘好心相助,老龙王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部龙王和敖契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他们能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一位姿容闻名三界的上仙,嫁给一个堕魔黑蛟的儿子么? “这事……姝儿知道么?”敖峰有些忐忑,“即便我愿意,也得她点头才行。” “她当然愿意!”岐心尘觉得好笑,“当初长辈为我和她订下婚约,第二日她便怒气冲冲跑来岐山找我理论,就差在脸上贴张条子昭告天下说她心里装着别人。” 见敖峰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只得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我有话便直说了,只要你身体里还留着末天的血,龙族就不可能容下你。除了和敖姝私奔之外,你们没有可以携手一生的法子。” 敖峰的肩膀在听到“末天”二字时瞬间僵硬,他沉默不语,紧绷的脸上神情晦暗,岐心尘心知自己戳了他痛处,但如今情况紧急,他没工夫等敖峰优柔寡断,只得下一剂猛药,希望他能赶快下定决心带着敖姝离开,自己也能早日从对敖姝的一段朦胧感情里解脱出来。 “我明白了。” 再次看向岐心尘,敖峰的眼中犹疑不再,他微微颔首,诚恳道:“多谢阁下成全。” 岐心尘觉着别扭,摔下一句“别高兴太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自认自己的离开方式十分潇洒,如果没有在门口被璃书钰撞翻的话。 “嘶——” 璃书钰是在岐心尘和敖峰交谈时赶到的,听到二人正在大声谈论敖姝的事,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冒昧闯入实在不好,便没有敲门,只贴在大门上悄咪咪听着。谁成想岐心尘为了面子连句告辞也不说,袖子一甩开门就要走,结果直接被趴门上的璃书钰撞击胸口,一个趔趄重重摔回了地上,并且摔得四脚朝天毫无风度。 “上……上仙……” 眼前这位毕竟是岐凤的亲戚,璃书钰生怕给他留下坏印象,赶紧冲过去搀扶,无比真切的问:“您还好吗?” “走开!” 岐心尘觉得自己这张脸丢得实在彻底,大手一挥将璃书钰推开,有些恼火的问:“你谁啊?!” 璃书钰被他吼得愣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重新挤出笑容,狗腿的说:“在下是驼山山神亲眷,也是河神大哥的邻居。” 敖峰剑眉一挑,用眼神问她:你难道不该说自己是岐凤眷属? 璃书钰权当没看见,继续赔笑说:“我受敖姝上仙所托前来传话,所以有些匆忙,还望上仙海涵。” “姝儿?!” 敖峰立马收起看戏的心情,一把将她扯到面前,压低声音问:“她不是被禁足在龙宫雷阵之中么?你如何能联系到她?!” “我如何联系到她暂且不谈,毕竟说来话长。”璃书钰压低声音说:“我此次来是为了通知你,上仙已经逃出东海,隐藏仙气暂匿人间。过不了多久,东海太子便会来此寻你,你务必要留在青璞河,装作与此无关,待到时机成熟再去人间与上仙会合。” 敖峰明显不太相信一只修为浅薄的小狐狸可以有能耐联系上敖姝,他的眉毛高高挑起,头上的龙角似乎都要弯成疑惑的弧度。璃书钰被他这幅看不起人的表情气到,不由重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是桓逸和我一起去龙宫破的雷阵,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天界太子的本事吧?” 桓逸的本事敖峰多少还是清楚的,这位外甥虽然对他这舅舅一直不太尊重,但对敖姝这姨母还是很孝顺的,的确有可能会被璃书钰怂恿着去破雷阵。 “敖姝已经逃出来了?” 岐心尘听到二人对话,立刻把方才被璃书钰撞飞的屈辱抛诸脑后,凑过来问:“她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我们在离开东海后便分开了,敖姝上仙和桓逸前往人间,而我来给河神大哥传话。”璃书钰一脸谨慎道:“这段时间青璞河一定会被东海严加监视,桓逸殿下因在龙宫露过脸也一定会被怀疑,所以河神大哥必需要先沉住气。等到东海那边不再追查,我会负责在你和桓逸、敖姝上仙之间传递消息,你们既然已经决定长相厮守,那便也不急这一时。” 敖峰本就沉稳谨慎,听她如此说自然马上点头应下,她说的很对,既然已经决定相伴一生,那么等再久都是值得的。 交待好一切,璃书钰终于松下一口气,起身向敖峰告辞,想要在东海来问罪之前尽早离开青璞河。岐心尘跟在她身后出了珊瑚宫,二人沉默着一同游上岸,就在璃书钰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道别时,岐心尘终于说话了。 “你额上的神印是哪里来的?” 璃书钰心里“咯噔”一声,差点脚下一滑摔回青璞河里去。 “驼山山神算不得大神仙,他的亲眷如何能够跟龙族上仙和天界太子熟识?” 岐心尘走到璃书钰面前,抬手扯下她的金色抹额,抹额立刻在他指间化为一根金光熠熠的凤翎。 “既赐你神印,又赠你凤翎,看来你便是堂兄一直不愿提起的心上人。”岐心尘把玩着岐凤的金凤翎,有些失望的说:“我本以为是位美丽温婉的女仙君,结果是只来历不明的小狐狸,难怪堂兄不好意思告诉我。” 璃书钰虽然非常清楚自己的斤两,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姿色和珞麟、敖姝这些女上仙差了一大截,但心里有数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戳穿便是另一回事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阿凤又不是只看外表的肤浅神仙。”璃书钰冷哼一声,小声咕哝:“你出身高贵长得好看,还不是输给了河神大哥……” “谁输给他了!?”岐心尘立刻炸锅,梗着脖子说:“是我瞧不上敖姝好吗!” 璃书钰瘪瘪嘴,一脸不置可否。 “你!你等着!”岐心尘把凤翎丢回璃书钰额上,凤翎立刻化为抹额自动在她额上系好。 “朝圣宫的山门可没那么容易进来!” “我没准备进去。” “啊?”原本气急败坏的岐心尘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问:“你说什么?” 璃书钰面色沉静:“我说,我没想过朝圣宫的上仙们会接受我。”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岐心尘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好像本来只准备拿把辣椒面吓唬吓唬对方,结果一不留神脱了手,还刚好把辣椒面洒在了人家的伤口上。 “我……我是站在堂兄这边的。”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补救说:“我虽然瞧不起你,但只要堂兄喜欢,我也不会反对……” 谁知璃书钰非但没有感动他的“深明大义”,还一扫方才的失落,柳眉一挑冷笑道:“你反对又怎样?我又不在乎你如何看。况且与其多管我和阿凤的闲事,还不如先想想你自己的婚事,新娘子跟人私奔不知所踪,你这新郎官马上便要沦为三界笑柄,今后的日子啊,难过着呢。” 岐心尘这一刻骤然醒悟,他刚才哪里是在璃书钰的伤口上撒辣椒面,这厮完全是把他撒过去的辣椒面全部接住,然后疯狂吹回了他的眼睛里。 第五十一章 木沙花茶 敖姝逃婚私奔的消息当日便传到了正在西部沙漠查探无袖踪迹的龙太子敖契耳中,他盛怒之下顾不上自己公务在身,一路携云带电的冲到了青璞河。 敖峰早就知道敖契会来,他不慌不忙的去驼山找璃兰婧讨了两壶精致的花酒,然后坐在珊瑚宫里一边喝酒一边等。 “敖峰!” 珊瑚宫的大门被一掌掀开,敖契宛如一阵狂风吹进,把宫里本就稀稀拉拉的珊瑚全都连根拔了起来。 “姝儿呢!” 他的语气充满质问,笃定敖姝是被敖峰藏了起来,不需要查,不需要找,反正绝对和他敖峰脱不了关系便是了。 “姝儿?” 自从当初得知敖姝和敖峰的关系后,敖契就没给过俩人好脸色,敖峰早就习惯了他的暴脾气,便也不计较,只搁下酒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问:“姝儿出什么事了?” “你少同我装模作样。”敖契不吃他这一套,不待敖峰继续开脱,一甩披风在整个珊瑚宫外布下结界,几只毫不知情的小河虾从结界经过,眨眼便化作粉尘消散在了海水里。 “在得到姝儿的消息之前,你哪儿也休想去。” “随你。”敖峰面色平静道:“听你的口气姝儿应是从家中逃走了,虽然我也不知她会去哪,但若囚禁我能让你稍微放心一点,那请便。” 他的脸上不见一丝慌乱,语气没有一丝犹疑,坦然得宛如一个看淡世事的老僧侣。敖契越看越气,咬牙切齿道:“当初老龙王要把你和姝儿养在一起时我便不同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没错,若不是当初老龙王将还在襁褓中的敖峰交由东部龙王妃抚养,他也不会和敖姝朝夕相伴互生情愫,也就不会发生这种婚期将近新娘却突然失踪的复杂情况。婚贴已经发出,岐山那边也在操持庆典,如果真的交不出新娘子,两边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他若是敖契他也气。 “如今当务之急是寻到姝儿的下落,你与其在这儿和我翻旧账,不如多去几位仙家那里问一问。”敖峰重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抬眸问敖契:“你说是不是?” 敖契冷笑一声,话语里仿佛夹带着刀刃和冰凌子:“你最好是当真不知,若被我发现是你捣得鬼,我保证你连这芝麻大的青璞河都待不下去。” 留下这句警告,敖契眨眼便从珊瑚宫中消失,而结界却依旧留着,显然是为了避免敖峰与外界接触。 “待不下去便不待吧。” 敖峰看着酒盏里漂浮的浅色花瓣,自语道:“反正这世间也未真正容下过我。” 与诸事看破的他不同,另一位的情况显然更不好过。 天宫昆阳殿,桓逸绷紧身子跪在敖契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听说你姨母消失那日,你去了东海。”敖契俯视着战战兢兢跪在面前的外甥,无比威严的说:“你是龙族亲眷,也在蓬莱修行多年,破雷阵对你而言的确不是难事。” “舅舅,您不能因为我有破阵之能,便赋我破阵之罪啊。”桓逸一脸冤枉:“况且我此次去东海是为了打听无袖的事,结果留宿一夜都未能见到您或姨母,您来之前我才刚从东海回到天宫,走之前还用了些点心,这些侍从官都知道的。方才听到您说姨母失踪便已足够吃惊,谁成想您还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敖契被他气笑:“你还挺委屈。” 桓逸理直气壮:“当然委屈,又不是我做的。” “成,你们都不知道。”敖契点头,凉凉道:“那咱们就一起等,看看你姨母她能藏到哪一日。” 桓逸当然不愿意和他一起等,立刻转移话题问:“无袖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我怀疑那厮布了不少眼线,否则不可能躲过如此长时间的搜捕。”提起无袖,敖契脸上的抑郁之色更重,他端起桌上的茶盏想要饮一口平复一下心情,却在嗅到茶香气后瞬间顿住了。 “这是什么茶?哪里来的?” 桓逸没觉出不对,老实回答:“是木沙花茶,师父给我的。” 木沙花又名旱头花,生长在沙漠深处,气味甘甜数量稀少,凡人几乎没几人见过,就连敖契也是此次去调查无袖行踪时才偶然发现一小片木沙花,知道了这种植物的存在。珞麟又是如何发现木沙花的,还把它们带回来给桓逸当茶叶呢? “她何时给你的?” “前两日。”桓逸敏锐察觉到敖契的情绪变化,不由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舅舅?” “我前几日追踪无袖至沙漠,恰好也发现了这种花。”敖契将白玉茶盏重重搁回桌上,敛眉沉声道:“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会挑时间。” 桓逸的脸霎时苍白如纸,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无袖这个作恶多端的三界逆贼同自己那位高傲冷漠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怎的,吓到你了?”敖契睨他一眼,轻嗤道:“我倒觉得她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桓逸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搁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颤声说:“师父毕竟是上仙,是出身高贵的金麒麟,怎会和无袖这厮有纠葛? “谁知道呢。” 敖契起身,若有所思道:“看来我得先去蓬莱拜访一趟了。” 说完不待桓逸争辩,高大身影化作一道雷光转瞬消失不见。 偌大的昆阳殿里只剩下跪坐于地的桓逸,方才敖契的话对他打击过大,导致他迟迟未能缓过神来。这木沙花茶是前两日珞麟命神鸟送过来的,目的是想给许久未见的徒儿尝个鲜,桓逸尝过后极其喜爱,因此今日才专门将其拿出来招待舅舅敖契。谁成想正是这小小几朵花,竟将珞麟和无袖联系在了一起,若只是巧合那自然最好,可若并非巧合…… 桓逸越想心越凉,胸口憋闷快要喘不上气,他起身快步走出大殿,正想着赶去蓬莱问个清楚,却被匆匆而来的另一位客人拦下了。 “拜见桓逸殿下。” 小仙童模样的璃书钰俯身跪于大殿之外,举过头顶的双手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金玉盒子,恭敬道:“金丹已由诸位师兄炼制完毕,请殿下验看。” 桓逸这才想起自己与璃书钰有约在先,敖姝还在人界等待敖峰收到消息前去会合,现在敖契为着木沙花一事暂时无心同他周旋,此刻正是传递消息的最佳时机。 “进来吧。” 迟疑片刻后,桓逸还是选择先将自家姨母的事情解决,他转身回到昆阳殿,璃书钰一路小跑跟上。为了防止敖契在殿内留下可以窃听的阵法,二人还专程进了桓逸休憩的内室谈话。 因不喜外人触碰自己的东西,桓逸从未让贴身仙侍之外的其他神仙进过自己休息的内殿,璃书钰算是破天荒头一个。然而后者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优待,还丝毫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她一进屋就把空无一物的金盒子往桌上一丢,随便在地上找了个空儿坐下,抬头看着桓逸说:“说吧,敖姝上仙现在在哪儿,破风传信来说青璞河已经被封锁,我估计要先回去盘查一段时日,争取能逮着空子去给河神大哥传信。” 桓逸看她盘腿坐在地上毫无体统可言,忍不住丢了张垫子过去给她说:“也不嫌硬。” 璃书钰有些哭笑不得,她接过垫子垫到屁股底下,好笑的说:“太子殿下,我可是在山里长大的,天为被地为庐,皮早就磨厚了。” “的确。”桓逸哼笑一声,“脸皮确实不是一般的厚。” 璃书钰:“……” “姨母目前正隐居于坪疆国一处山寨,靠近姆玛山,人烟稀少地势偏僻,不过我回天宫前将沾有她些微神力的替身扔在了相隔千里的珠禧国,想必就算舅舅他们查到了,也会以为姨母在那里。” “哦~”璃书钰一脸敬佩:“这个连我都想不到,你可真不愧是太子,果然才智过人。” 桓逸完全没有被这句奉承打动,他斜睨璃书钰一眼,凉凉道:“能想出这法子的人有千千万,并非我才智过人,而是你太过蠢笨。” 璃书钰额上青筋一阵狂跳,咬牙道:“你就算心情欠佳,也不该拿我撒气吧?” 被说中心事,桓逸不禁一阵心虚,他有些抑郁的在案几旁坐下,端起酒盏想要饮上一口,却发现酒已经喝完了。 “接着。” 一个小巧精致的红皮葫芦被扔进他怀里,葫芦沉甸甸的,拎起来轻轻一晃还可以听到泠泠水声。 “这是我阿姐亲手酿的花酒,虽算不上名贵,味道却不输给天宫许多佳酿。”璃书钰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敖姝上仙是你姨母,你救她于情于理虽是应该,但我为了救她把你拉下水,害你在外祖和舅舅面前为难也是事实。这葫芦酒虽不贵重,但也是我的赔礼,你姑且收下吧。” 桓逸没想到自己竟会有收到璃书钰赔礼的一天,这没脸没皮没本事却莫名霸道的乡下小狐狸竟然也会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收……收下也无妨。”他轻咳一声,“你能意识到自己为别人添了麻烦,也是件好事……” “太子殿下。” 璃书钰打断桓逸,面无表情道:“一码归一码,这葫芦酒您既然已经收下,多余话不妨和酒一起咽进肚子去如何?” 桓逸眉头一跳,扬手把葫芦重新扔回璃书钰怀里,冷笑道:“那我不喝了。” 璃书钰嘴角狂抽,心说堂堂天界太子心眼竟如此之小,面上却还是把酒丢回去,有些无奈的说:“说吧说吧,随你了。” 桓逸满意点头。 第五十二章 神魔两极 与吞洼岭同样位于坪绥高原的坪疆国就国土面积而言,应该只能算个弹丸小国,由于地势险峻,不像中原各国有适合耕作的土地,因此国民大都依山而居,人口也较为稀少。 为了避免被认出,敖姝模仿变作仙童居于紫宵宫的璃书钰,变成了一位皮肤黑亮的坪疆少年,每日早起随村民一起外出打猎,夜晚独自居于建在大树之上的木屋里。 压抑神力异常耗费精神,除了白天掩藏身份外出几次之外,其他时间她都在屋内睡觉,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愈来愈疲倦,稍一放松可能就会显回原型。 这样疲倦的日子过去了半个月,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恨不能主动跑去青璞河揪出敖峰骂他墨迹的时候,璃书钰带着一包大补丹趁夜色翻进了她的窗户。 “上仙?!” 璃书钰一脸惊愕的看着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敖姝,无比痛心的说:“我还以为床上堆着煤球呢,您对自己也太狠了!” “这有什么。” 敖姝将灯点燃,笑道:“整个村寨的人都是煤球,就我一个是雪球,不被怀疑才怪呢。” “倒也是。”璃书钰嘿嘿笑了几声,把怀里的大补丹往木桌上一堆,献宝一般说:“我听桓逸说您掩盖神力极为辛苦,所以从师父的丹库里翻了些滋补健体的丹药过来,虽说对您神体可能没有太大功效,但也聊胜于无嘛。” 敖姝有些哭笑不得:“你偷拿紫霄真君的仙丹,也不怕他怪罪下来啊?” “我倒希望他能来责怪我呢。” 提到紫霄真君,璃书钰瞬间蔫下来,垂头丧气的说:“师父从罗曦元君复职那日起便闭关了,整个紫宵宫里死气沉沉的,师兄弟们曾在门外连跪三日,师父硬是铁了心不出来。罗曦元君心里也不好受,前几日回天宫连紫宵宫的门都没进,只匆匆去向天帝汇报过前线战事后便离开了。” “他们两位也不容易。”敖姝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说:“我一想到还不知要等多久,心里也是没底。” 璃书钰停下倒腾瓶子的手,她不太擅长安慰人,憋了半天才小心的说:“上仙,我这半月一直在青璞河周围查探,您的兄长是铁了心要困住河神大哥,设下的阵法连只水跳蚤都逃不出来。我和桓逸商量过,他说只能继续按兵不动,要辛苦您再多等些时日。” 想到自家那位专横强硬的兄长,敖姝立刻来了脾气,她抬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木桌子立刻裂成好几瓣儿,璃书钰搁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也叮铃当啷的摔了一地。 “上……上仙?”璃书钰赶紧蹲下身捡瓶子,庆幸这屋子地上垫了草垫,不然瓶子碎了,这些大补丹就算捡回来也不太想喂进嘴里。 “兄长总是这样。”敖姝气得不轻,少年消瘦的胸膛因愤怒剧烈起伏,她咬牙恨恨的说:“从小他便处处为难表哥,只因他是黑蛟末天的儿子,还说只要他身上流着黑蛟的血,那么堕魔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璃书钰不好对上仙的家事评头论足,只小声附和说:“我也觉得河神大哥无辜,出身又并非自己可以决定的。”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毕竟有姑母的前车之鉴,可表哥自小受人冷眼与排挤,年幼时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一半龙族血脉,饮下化骨酒强改自己骨骼经脉,从此额生两角容颜大改,性子也变得自轻自卑。”敖姝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落泪道:“他原本那般好看。” “上仙……”璃书钰看着眼前簌簌落泪的煤球少年,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有些无措的挠了挠脑袋,犹豫着说:“要不……要不我去找岐心尘帮忙?” “他?!” 敖姝的嗓音瞬间抬高,瞪眼道:“找他做什么!” 璃书钰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解释说:“他其实一直知道您不愿嫁他,还亲自去寻过河神大哥,说愿意助你们二人私奔。” “当真?”敖姝一脸狐疑不解,“我逃婚的事情一旦暴露,最丢人的可是他,岐山一族脸上也不光彩。” “嗯……”璃书钰想了想,试探着说:“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他是真心爱慕您的……所以比起嫁给他,他更希望您能和真正心悦的人在一起。” 敖姝没有接话,她看着跳跃的灯火,许久后才垂眸道:“谁知道呢……” 将璃书钰带来的丹药在竹匣子里收好,敖姝带她离开木屋,一路向着长满名贵草药的山崖走。 今夜月光还算明亮,她们沿着狭窄的山路穿行,边走边摘。 “听村民说这一带的药草最多,不过我不通岐黄,所以也不知道哪些有用,你既然来了,就多采些回去,炼杏林丹的时候或许能用上。” 璃书钰其实也认不全,但有几味还是知道的,她一股脑摘了好些,想着先摘了,回头拿回驼山让姐姐璃兰婧来分辨便好。 二人不知不觉行了很远,璃书钰担心敖姝疲累,主动说已经摘够,想要送她回木屋休息,敖姝却摇摇头说心中有事睡不着,想去山顶看看。 璃书钰唤出自己的小破云彩,带着敖姝晃悠悠来到山顶,二人躺在山顶柔软的草坪上,各怀心事,许久都未言语。 沉默间璃书钰忽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身下穿行而过,她立马坐起身,扭头想要问敖姝是否感觉,却见敖姝比她更先一步坐起,黝黑的脸蛋紧绷着,眼中是难得一见的肃穆凌厉。 “书钰。”她看着脚下黑不见底的悬崖,低声道:“有不得了的客人也到这儿来了。” 璃书钰紧张得咽了几下口水,小声问:“是您的兄长吗?” “不。”敖姝双眼微眯,意味深长的说:“是我兄长正在找的人。” “无袖?!”璃书钰低呼出声:“他一直藏在这里么?” “不,他是刚到的……”敖姝感受着自崖底吹上的气流,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时她双眸忽然睁大,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为何……为何还有仙气……” “仙气?”璃书钰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黑黢黢的悬崖,皱眉道:“莫非是有仙君追上他了?” “不是普通的仙君。”敖姝扭头看进璃书钰的眼睛,加重语气道:“蓬莱神息,致澄致净,金麒麟神息更纯,所以下面这位神仙,是珞麟。” 珞麟?!璃书钰的脑子里宛如烟火炸裂,代表着三界祥瑞的天仙为何会与三界邪神同行?是来追捕他的吗?可山崖下并未有交战的气息。是追踪吗?可追踪的时候应该要隐藏神息……还是说…… “上仙。”璃书钰手脚发凉,她抬手指向山崖,颤声问:“难道……她是站在那一边的吗……” “我不知道。”敖姝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但我希望不是。” 神魔本两极,若两极混乱,那么三界必将剧烈动荡。 “书钰,你速速离开此地,去将此事通知岐凤。” “那您……” “放心。”敖姝轻轻握住璃书钰右手,低声道:“他们只是由此经过,气息已经开始消散,继续向着东方去了,我猜他们是要去不归谷。书钰,我身为龙族上仙,本应追赶他们捍卫三界安宁,然而此刻我却只想着,这是我和表兄可以相会的唯一机会。” 无袖和珞麟的事情一旦败露,敖契必定无暇他顾,敖峰也可以趁此机会离开青璞河来与她相会。身为上仙,本应守护三界的她此刻选择了私心,而责任则成为枷锁,重重扣在了她的心口上。 “上仙。” 璃书钰轻轻回握住她,柔声说:“即便没有您,我相信您的兄长、阿凤还有罗曦元君,他们也一定会守护好三界众生。我虽然法力低微,但也会带着您的这份心意,好好守护他们的。” 崖底重新恢复沉静,自下吹上的气流中仅仅残留夜晚凉意,敖姝静静打量璃书钰在月光下柔和而朴实的笑脸,第一次真正理解到岐凤为何会喜欢她。 目送璃书钰驾云远去,敖姝独自踏上回小木屋的山路,方才嗅到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迟迟挥之不去。 因年纪相差不大,她、岐凰还有珞麟自幼便相识,加上三家长辈感情深厚,所以见面的次数还算不少。与温柔礼貌的岐凰不同,珞麟一直有些自恃清高,除了与她同为千年祥瑞的岐凰之外,其他女仙都没在她那里得到过什么好脸色。尤其是敖姝,因兄长敖契与岐凤交好的关系所以同岐凤还算亲近,有些长舌好事者少不得在背后说些闲话,闲话大多是瞎话,听过便罢了,可传到珞麟耳朵里便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她身为未婚妻觉得脸上挂不住,直接在宴会当日,当着众家上仙的面质问岐凤与敖姝是否有染,直接教二人颜面尽失,蓬莱麒麟夫妇更是下不来台,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脸同岐山和东海再有联络。 自那之后,敖姝见着珞麟都是绕道走,上仙酒宴若是有珞麟参加,她也定会找借口拒绝出席。时日一长,珞麟与她基本形同陌路,直到前段时间为银狼一族之事去到天宫大殿,她才和珞麟再一次有了交谈。 “莫名其妙。” 敖姝抬头看向气息消失的东方,楠楠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五十三章 天命祥瑞 朝圣宫上仙岐心尘与东海上仙敖姝的婚礼,在两家长辈数日追踪敖姝无果后,终于在婚礼前一日彻底取消,新娘逃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于三界传开,速度之快着实令岐心尘有些措手不及。 “那小狐狸笃定了我会沦为三界笑柄,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幸灾乐祸呢!” 朝圣宫灼阳殿内,岐心尘仰头饮尽盏中酒,有些愤懑的同坐在对面的兄长岐凤抱怨:“我是你堂弟,今后她若真跟了你,那就是自家人,她难道不该向着我么?” 岐凤也没想到这俩人能结上梁子,前几日他抽空去紫霄宫看望璃书钰,听说了她和桓逸一同救出敖姝并助其私奔一事后一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夸她仗义勇敢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该骂她擅自闯祸害自家堂弟既丢媳妇又丢人。 今日回来本是想宽慰下岐心尘,谁成想这厮竟知晓全部内情,不仅主动放弃敖姝,还和璃书钰联手在她和敖峰身后推了一把,倒教他这个兄长满腹安慰的话无从开口了。 “你若没有先出言挑衅,她自然会向着你。”岐凤瞟他一眼,“可你仗着自己是我堂弟,拿她跟珞麟和其他女仙比,她又怎会给你好脸色?” “可她确实没有珞麟美啊!”岐心尘不服气,嘴硬道:“难道要让我说假话不成!” “你不说不就成了。”岐凤有些好笑,“她本就介怀这个,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岐心尘的气焰顿时弱下一截,却还是小声嘟囔:“这话今后三界少不得有人说,如此介怀又能如何?” 这句话岐心尘没说错,他作为岐山族长的侄儿婚事姑且如此受人关注,更何况是身为朝圣宫下任主人的岐凤。即便最后他不娶珞麟,妻子也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女上仙或是法力了得香火鼎盛的女仙君,而不是像璃书钰这种法力低微出身乡野的小狐狸。届时,璃书钰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嫁进朝圣宫,能不能保全性命都是个问题。 “你真当她介怀三界如何看她?”岐凤替岐心尘重新将酒斟满,垂眸道:“她介意的是三界如何看我。” 岐心尘腕上一僵,忽觉手中酒盏沉重如铅。 “在她看来你不单是我堂弟,而是代表着整个岐山,若连你都觉得我眼光奇差为妖邪所迷,那么整个岐山都将如此看待我。”岐凤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淡淡道:“她不愿来岐山,说只要在我身边,甘愿一世隐姓埋名不为人知。心尘,你可知我听她此言是何心情?” 没有哪个男子舍得让心爱的女子受到委屈,况且是这种天大的委屈,他们非常清楚,在那份心甘情愿的背后除了浓烈的爱意外,还隐藏着一份不信任。女子或许察觉不到这份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不信任,但男子却心知肚明,并深感惭愧。 “堂兄……”岐心尘无心继续饮酒,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斟酌着说:“我……我其实并不讨厌她,至少比起珞麟,她要好太多……其实只要是你真心喜爱的女子,我都不会讨厌的……” 提起珞麟,岐凤忽然想起之前敖契提过的木沙花一事,遂皱眉道:“我自凰儿婚礼过后再未见过珞麟,你可知她最近行踪?” 这个弯转得太急,岐心尘一时绕不过来,张口问:“堂兄你后悔了?” 岐凤脸上一黑,手指一弹隔空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嘶——” 岐心尘疼出两串眼泪花儿,无比委屈的说:“我这不是说笑呢么!” “你觉得我这会儿有心思同你说笑么?”岐凤冷下一张脸,不悦道:“这段时间敖契为了询问几件要事频繁前往蓬莱,却得知珞麟已许久未回去过,连岛主夫妇都不清楚她的行踪。” “连蓬莱岛主都不知道的事,我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况且自那日她打伤你以后,整个岐山都不待见她,谁还会特意去留意她的行踪。”岐心尘小心揉捏脑袋上鼓起来的小包,疼得直吸气:“嘶——不过我听说她和天宫的皎玥仙君还算有些交情,不如你去问问那位?” 皎玥仙君和珞麟的交情说起来不错,但其实除了衣物织品上的交流之外,二位几乎再没有其他的往来。珞麟一直我行我素来去如风,更不爱谈论与自己有关的私事,因此和皎玥仙君只能算是君子之交。 所以即便岐凤为了珞麟的消息找上门来,皎玥仙君也只能摇头抱歉道:“我也不知。” 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岐凤心情不算太好,皎玥仙君见他脸色不佳,担心是自己惹了这位上仙不愉快,连忙命仙童们将玥歆宫最精致的点心端上来,希望美食可以令他的心情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岐凤的心情当然不可能因为几碟点心变好,但他喜欢的人爱吃,所以皎玥仙君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投其所好。 见岐凤面色回暖,皎玥仙君暗暗松下一口气,试探着问:“不知上仙寻找珞麟上仙是为何事?小仙虽不知珞麟上仙现在何处,但也知晓她常去的两处地方,您不妨去那两处看看?” 岐凤微微挑眉:“哪两处?” “一处叫澜心水涧,还有一处叫春雪潭,这两处皆位于人界山峦峡谷之中,位置极其隐秘,人迹罕至。上仙在居所外围设了阵法,我当初奉上仙之命去送织品,一路全靠她仙力指引,离开后阵法移动,道路尽改,因此我也不知如今的具体路线。” 这两处地方岐凤也未曾听说过,想必是珞麟自己起的名字,虽说这个情报并未有实质帮助,但也证明珞麟的确有可以窝藏无袖的场所,并且还能用仙力掩盖妖力,助他躲过这么多上仙的搜捕。 “多谢,知道这些便够了。” 岐凤起身,挥袖变出一个精致的食盒,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家母曾听闻玥歆宫茶点乃天宫一绝,一直想要品尝看看,不知我可否带些回去。” 皎玥仙君哪里敢说不,扭头就命令仙童们把点心全部连盘带盖一起收进了食盒里。 拎着食盒来到璃书钰位于紫宵宫的小院儿,岐凤并没有收到往日的飞扑迎接和亲吻,院子里冷冷清清,桌上的茶明显已经隔夜,可见璃书钰是彻夜未归。 “回驼山了?” 岐凤有些失望,难得拉下面子为她讨来了玥歆宫的点心,还以为这家伙会欢欣雀跃,抱着他亲吻撒娇不愿松手,却没想到她直接一声不吭回家去了。掂了掂手里沉重的食盒,他正犹豫要不要跑一趟驼山,忽感凤翎气息渐近,竟是璃书钰又回来了。 “倒是会挑时间。” 岐凤轻笑一声,挥袖将桌上的隔夜茶变为热茶,亲自将点心一碟碟拿出来摆在桌上,想要给璃书钰一个惊喜。却听到璃书钰的声音惊雷般自头顶劈头而下,带着难以控制的恐惧与慌乱。 “阿凤!出大事了!” 岐凤也被她这幅模样惊到,没心思继续准备点心,抬手将自上落下的璃书钰接住,皱眉问:“何事竟如此惊慌?” “我……我昨夜带着丹药去人界坪疆国探望敖姝上仙,在那里遇到了无袖……” “什么!?” 无袖二字一出,岐凤立刻浑身绷紧,握着璃书钰腰肢的手不自觉用力,差点没把璃书钰疼得哀嚎出声。 “我即刻便去。” 岐凤将璃书钰放回地上,转身就欲驾云离开,璃书钰慌忙伸手扯住他,补充说:“还有另一位!” 岐凤足下一僵,立刻便想到了自己和敖契正在寻找的那一位。 “我同敖姝上仙进山采药,察觉有强大妖气自山底暗崖经过,我仙力低微感应迟钝,但敖姝上仙却能感觉出伴随着强大妖力的,还有一股仙力。”璃书钰攥着岐凤衣袖的双手不自觉收紧,颤声说:“她说,蓬莱神息,致澄致净,金麒麟神息更纯……” “书钰。” 岐凤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轻拍后背安抚一般说:“这件事交由我处理便好,你不必担忧。” “我不是担忧,阿凤。”璃书钰环住他,将脸深深埋入他胸膛,闷声说:“我只是没想到,被三界众生敬仰、代表着天命祥瑞的金麒麟,会与一个恶徒在一起。上仙如此尊贵,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平凡生命,自出生起便将你们奉为信仰,可如今信仰骤然崩塌,我不敢想象他们会陷入怎样的混乱和绝望,毕竟……我也是如此……” “上仙只是天意使者,却并非天,珞麟也仅仅是她自己,不能代表其他上仙。”岐凤捧起璃书钰满是忧愁的小脸,低头与她额头相贴,垂眸道:“空有神力而无作为者不配为仙,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者不算祥瑞,她自己种下了因,就得自己咽下果。书钰,我曾说过,若是三界大动干戈我便算不得赢,如今看来,我已经输了。” “阿凤……” “事关上仙颜面,此事不能声张,我会通知敖契与他联手尽快将珞麟拦下。” 岐凤抬起璃书钰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清浅一吻,有些不舍的呢喃道:“此次分别,怕是许久无暇再见,但我保证,再次相见之日,定是尘埃落定之时。” 第五十四章 恋人重逢 在蛰伏整整三日之后,笼罩在青璞河之外的结界终于被敖契悄无声息的撤去,璃书钰感叹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见结界消失,立刻如蛤蟆般纵身跃入河中,直奔珊瑚宫而去。 敖峰一直不能出去,又无法得知敖姝的消息,早就急得抓心挠肺,一听见有人砸门立刻迎过去,开门便劈头道:“外面如何了?” 璃书钰被他惊得连退三步,捂着心口哆哆嗦嗦的说:“河……河神大哥……我……我……” 敖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刻回到门内站好,清了清嗓子,恢复往日的老成说:“咳,进来说。” 跟在敖峰身后进到珊瑚宫,璃书钰探头四处查看过一番后,才凑到敖峰身边小声说:“上仙如今藏身在人界坪疆国,位置极为偏僻,河神大哥你现在就去收拾好细软,咱们尽快离开,以免被杀个回马枪。” “没什么好收拾的。”敖峰片刻也不愿等待,毫不犹豫的说:“我们现在就走。” 璃书钰心想你也有这么猴急的时候,嘴上却还是乖乖应下,和敖峰一同离开青璞河向坪疆国而去。 遭软禁近一月后终于恢复自由,敖峰憋在胸腔内的抑郁之气终于得以疏解,他感受着自脸颊拂过的云雾轻风,自语道:“没想到一月时光竟如此难熬,姝儿想必也不好受。” “岂止是不好受,她为了隐藏身份抑制仙力,精力耗费太多,每日都靠着我送去的补丹强撑。敖契上仙的结界若是再布上半月,饶是她把紫宵宫的补丹当饭吃也熬不住。” 说罢见敖峰满脸自责情绪低落,璃书钰又赶紧补充说:“不过如今你已经出来,她这一个月的苦也是值得的。” “是我无用,不然她何必如此辛苦。”敖峰自嘲一笑,“即便我与她相会,今后她依然要掩藏仙力度日……” “这倒不用。”璃书钰宽慰他:“你与敖姝上仙只要尽快结为夫妇,那么即便东海一路追来,也不好再将你们二位拆散。” 她虽没有点明,但敖峰一听就明白,她是在建议自己尽快生米煮熟饭。他有些哭笑不得,在璃书钰脑门上轻轻一拍,责备道:“你这小脑瓜子里成天想什么呢?” “怎的,你大费周章与她私奔,难道不是为了做夫妻?”璃书钰不服气,拍开他粗糙的大手,一脸深沉道:“夫妻可不是一口婚约或是一纸婚书决定的,而是你们自己的真心,你选择她,她认定你,便足够了。” “即便没有长辈承认亲友祝福?”敖峰反问她:“若是岐山一族视你为洪水猛兽,朝圣宫大门终生不为你打开,你也愿意跟随岐凤,成为他见不得光的‘夫人’?” “是啊。”璃书钰面不改色,坦然道:“我想嫁的是阿凤,又不是朝圣宫,只要阿凤待我真心,管他们如何看我。” 类似的话敖姝曾经也说过,但敖峰并未当真,或者说,是他不敢当真,毕竟带走敖姝等于同整个东海为敌,当时的他并没有这个勇气。若非此次敖姝与岐心尘婚期临近,他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对敖姝的感情之深已经远超对东海的畏惧,若是没有璃书钰与桓逸相助,他也不会有和敖姝成为夫妻的机会。 “书钰。”他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幼童模样的璃书钰,微微一笑,抬手覆上她头顶,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般和蔼道:“多谢你。” 璃书钰觉得他这幅模样像极了姐夫濛柯与师父紫霄真君,但那两位一般前脚夸完她后脚就又会被她气到开骂或头壳疼,所以她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有些局促的说:“客……客气什么……” 赶至坪疆国时天色已暗,敖姝提前收到璃书钰的传信,早早便坐在村寨外最高的山石上等待,等了好几个时辰,就在她担心那二位是否被发现的时候,终于看到璃书钰的小破云彩从远处晃悠悠飘了过来。 “书钰!” 她站起身,挥舞着少年纤细黑亮的手臂,大声喊:“我在这儿!” 璃书钰本来没看见她,听到呼喊低头瞅了半天,才终于看见几乎和山石融为一色的敖姝。 “姝儿?!” 敖峰跳下云彩落到敖姝面前,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黑瘦邋遢的少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怎么这幅模样?” “怎么,嫌我丑?”敖姝轻哼一声,“也不想想我这幅模样是托了谁的福。” “是是,都怪我。”敖峰乖乖认错,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不过我可没嫌你丑,毕竟你比煤球儿还是要白好些的。” 敖姝被他逗笑,抬手紧紧环住他,生怕一松手他便又不见了。 这幅爱人重逢浓情蜜意的画面虽说感人,但璃书钰杵在一边儿看着也怪尴尬。她自己平日总爱抱着岐凤又抱又亲,全然不知道那场景落在旁人眼里有多羞人,不禁自我反思一番,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控制自己。 “书钰。” 冷静下来的敖姝松开敖峰,扭头看着远远缩在树底下暗中观察的璃书钰,有些好笑的说:“你躲那么远作甚,过来。” 璃书钰这才装模作样咳两声,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我与表哥准备即刻离开坪疆,前往西北部的寒荒之地,那里虽生灵极少气候险恶,但也离东海最远,最不易被发现。”敖姝轻轻拉起璃书钰的手放到心口处,感激道:“你于我和表哥的恩情我们铭记于心,他日你若需要帮助,我与表哥定赴汤蹈火。” 璃书钰哪里当得起上仙这般感谢,小脑袋摇得比鸡还快,受宠若惊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并未做什么,真正辛苦的应是桓逸才对。” 提起外甥,敖姝心里也有些难过,她长叹一声,忧心道:“桓逸这次帮了我,少不得要被他舅舅训斥,这还不算,珞麟是他师父,他一向敬重有加,若是知道珞麟同无袖有染……”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只紧紧攥住璃书钰的手,万般纠结全都从手心传递到了璃书钰心底。 “上仙,您要相信自己的外甥啊。”璃书钰宽慰她:“他可是天界太子,是要肩负天界未来的大神仙,还没有脆弱到连这点坎都过不去。” “小狐狸说得对。”敖峰也轻声安慰敖姝:“桓逸这小子虽然还年轻,我却觉着比他那父王要强多了,你要相信他。” 敖姝抬头瞟他一眼:“你趁机说我表姐夫坏话。” 敖峰面不改色:“我说他坏话也并非第一次,习惯便好。” 天帝名声不好璃书钰是知道的,天宫不少神仙私底下也抱怨过,自上次天宫强行复职罗曦元君后她也对天帝有怨气,不过像敖峰这般直接说出口她还是不敢的。 “我们该走了。”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寨子里有些房子已经燃起了灯,为了保证安全最好趁天亮之前离开人类村寨,再趁天亮路过妖族领地。敖峰在敖姝手背上拍了拍,提醒说:“我的行云不及你,走不快,这一带有不少妖族聚居,我们最好趁天光明亮时经过他们的领地。” 敖姝点头,又用力握了握璃书钰,才终于不舍的松开手,踏上敖峰的行云,一步三回首离开了。 目送那二位离开,璃书钰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站在原地发呆了许久,直到天空明亮,猎户们陆陆续续离家进入大山,才收回纷乱的思绪与心中那丝怅然,驾云慢慢回往驼山。 回至驼山,姐夫濛柯不在,姐姐璃兰婧特意下厨准备了一桌佳肴,可璃书钰并没有什么胃口,她随意吃了一点点,便撂下筷子去驼山瀑布散心。 在瀑布旁坐了一会儿,璃书钰终于稍稍缓过来一些,她低头想掏出敖姝赠送的小海螺再看一看,突然发现自己从紫霄宫带出来的金丹还装在腰间的布袋里。 以她的速度,现在去追肯定来不及,看来只能拜托破风替自己跑一趟。 驼山山神洞,濛柯已经回来,正和璃兰婧埋头凑在一起谈话。听到璃书钰的脚步声,濛柯和璃兰婧同时抬头,一脸肃穆道:“过来!” 这俩字几乎是濛柯每一次算账的开场,璃书钰直接化作一根桩子楔在原地,完全不想过去。 “叫你呢。”璃兰婧有些好笑,指着桌上一张火红的卷轴说:“有你的信。” “信?” 知道不是要算账,璃书钰终于放下心,她走过去想要拿起卷轴,濛柯却提前一步把卷轴抽走,挑眉说:“你这几日都在作什么?我听灰狼说你并非在天宫老实修行,而是总往青璞河跑,那里有东海太子设下的结界,你是不是又参合什么事情了?” 璃书钰心说我不仅闯了,还闯了个顶大的,脸上却一派赤诚:“怎么可能,我去青璞河就是想看看那结界何时能破,我也好再向河神大哥讨几篮河鲜回来吃。” “所以你是蹲在河边钓了一夜鱼?”濛柯瞪她:“骗鬼呢!我已听青璞河龟仙说了,那阵法是东海太子困住河神敖峰用的,而昨日那阵法刚刚撤去你便跳河,还带着敖峰一同离开彻夜未归!我本想待你回来后心平气和问一问,可今日例行巡山时竟有蓬莱青鸟送了这张卷轴来,你竟是连蓬莱的上仙都得罪了吗!” 他的情绪激动非常,璃书钰却在得知卷轴来自蓬莱后松下一口气,这卷轴赤红且印有火焰暗纹,蓬莱大概只有一位会使用。 “姐夫你别担心,这卷轴是阿凤的妹妹寄来的。” “岐凤上仙的妹妹?岐凰上仙?”濛柯一脸将信将疑,“她为何会给你传信?” 璃书钰拿起卷轴,心中也有诸多不解:“不知,许是和阿凤有关。” 感应到璃书钰身上的金翎气息,卷轴设有结印的环扣自动松开,璃书钰小心展开卷轴,宽敞的卷面上只有一行精致优美的金色小字。 “东海目前正盘查人界西北、东南,提醒敖姝务必躲避。” 第五十五章 假假真真 东海龙王敖覆身为东海之主、四方龙王之首,自认为这世间还没有什么可以难倒自己的事。 在女儿敖姝逃婚私奔且行踪不明之前。 这事不光彩,两大上仙家族都因此丢了大脸面,尤其是岐山。族长岐宽虽没有抱怨什么,但并不表示岐山其他凤凰也对此事没有抱怨,岐心尘的父亲是朝圣宫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经此一事后铁定对龙族心怀怨恁,今后见面少不得要给东海甩脸色。 敖覆被家事公事搅得心烦意乱,只觉得在水晶宫里待着憋屈的慌,索性把所有烦心事先丢到一边,跑去蓬莱找老友珞贤喝酒下棋,权当调剂心情。 酒喝到一半,儿媳岐凰端了几碟亲手做的下酒菜上来,想着东西放好便退下,却听到敖覆随口同珞贤说,东海已经搜索完大陆东部和南部,正准备仔细排查西北部,势必要将敖姝给揪出来。 敖姝与敖峰私奔一事岐凰早已听兄长岐凤在信中说过,她虽是岐心尘堂姐,但与敖姝亦是感情极好的闺中密友,因此并不希望那好不容易才终成眷属的两位被再次拆散,于是她立刻修书一封寄往驼山,只希望可以通过中间人璃书钰及时将消息传递出去。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信件寄到驼山时璃书钰已经与敖峰前往坪疆,而璃书钰得到消息时也已经与那两位相距甚远,再追不及。 与敖姝逃婚一事同时在信中提及的,还有珞麟与无袖同行一事。岐凰读完信后出了一身冷汗,阅后立焚,上仙与妖魔同行是颠覆三界纲常的大事,珞麟还未露面,此事目前并未有定论,她丝毫不敢在公婆面前走漏风声。 可疑虑的种子一旦落下,眨眼便可发芽生根,许多她之前并未在意的事情,如今看来却是疑云重重。 比如那位在水镜湖隐居多年的客人。 “母亲,我今日去南岛采花经过水镜湖,偶然见到萤狐仙人在竹林抚琴。” 岐凰抱着新插好的一篮鲜花来到岛主夫人冥思休憩的云台,状似随意的问:“他隐居蓬莱不知有多久了?” 岛主夫人没有睁眼,她依旧闭目养神,淡淡道:“这我倒记不清了,当初是麟儿将萤狐带回,想必她心中比较清楚。” 珞麟?!岐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直以为萤狐仙人能在蓬莱修养是宽容博爱的岛主授意,却原来是珞麟的意思么?!她性子那般凉薄,连许多一同长大的神仙都爱答不理,又为何会对出身低微的萤狐仙人伸出援手? 况且之前璃书钰说过,萤狐仙人与无袖有些渊源,无袖之所以会修炼万军听臣符扰乱三界,原因也极可能是为了萤狐仙人…… 难道,珞麟是为了无袖,才将萤狐仙人收留在蓬莱的么?!她与无袖直接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对无袖又到底是何感情? 岐凰越想心越凉,她将花朵装饰好,神色自然的离开云台,然后一路直奔水镜湖而去。水镜湖畔竹院内,萤狐仙人正坐在鲤鱼池旁独自下棋,他身背挺直、眼神专注,执有一子的右手悬于半空,许久都未落下。岐凰在行云上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收手的意思,索性直接自云朵上轻盈跃下,翩然落于棋盘对面,淡笑着同一脸愣怔的萤狐仙人说:“独自下棋没有意思,不如我来陪你下。” “上仙?” 萤狐仙人手间棋子受惊落下,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站起来行礼,又被岐凰抬手拦下了。 “不必拘礼,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你这儿,何必如此客气。” 萤狐仙人这才重新坐好,笑道:“是我太过拘谨了。” 岐凰看着萤狐仙人细心将棋盘上摆着的棋子全部收好,话里有话道:“不过我此次来,也并非单单只为下棋。” “哦?”萤狐一副洗耳恭听模样道:“您是找我有事?”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岐凰捻起一颗黑玉棋子搁在棋盘上,淡淡道:“我今日听家母说,当初是麟儿带你回蓬莱养伤修行的?” 萤狐仙人向来平静的脸上浮起一丝涟漪,但很快便消去,他点点头,感激道:“不错,是珞麟上仙怜我蒙冤受刑,带我回仙岛修行的。” 岐凰敏锐捕捉到那丝涟漪,认定他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是不愿放过他,步步紧逼的追问道:“天帝素来奉行宁错杀不放过,因此天宫水牢中冤囚不少,受刑重伤的神仙也绝非你一个,你与麟儿非亲非故,她为何偏偏只救你?” 萤狐仙人沉默片刻,淡笑说:“这个大概只有上仙她自己知道吧。” 愈是这般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说辞,岐凰愈是笃定内心的猜测,她知道萤狐铁了心隐瞒,他的嘴巴今天绝对撬不开,所以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掷到萤狐仙人面前,起身凉凉道:“无妨,我总会知道的。” 上次璃思修离开蓬莱时神色怪异,甚至未表示出一丝对先祖萤狐仙人的挂怀,璃书钰当时没好明言,但岐凰多少可以从岐凤过往的信件中了解到,璃书钰和璃思修这俩灵渊出来的小狐狸,都与萤狐仙人不太亲近。兽类对血缘最为敏锐,尤其是是在灵渊中小族群聚居的狐狸,对于血亲更是看重,又如何会对萤狐仙人抱持戒备之心呢?莫非…… 突然冒出的想法令岐凰不禁一个激灵。据她所知,萤狐仙人飞升之前不过是一只山间野狐,虽受灵芝庇护得道飞升,但心智并未开化,所以无法像人仙那般说话做事。天帝素来瞧不上兽仙,飞升后的兽仙几乎全都被丢给紫极仙翁教化,萤狐飞升后在紫极仙翁处修行了百年,之后便被赋了个闲差,负责天宫的琐碎杂事,这样的他,为何在来到蓬莱的头一年,便举止得体谈吐不凡,甚至还有下棋抚琴的雅致? 是了,若无袖最在意的是萤狐仙人,那么如今萤狐在蓬莱安心静修颇受礼遇,他既不来此陪伴,又不将其带回无忧谷,反而要因为天帝早前的一次误判而将三界卷入战火,这个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也就是说,这个萤狐并非真的萤狐,真正的萤狐大概已经…… “不对……”岐凰摇摇头,推翻自己的猜测,自语道:“萤狐仙人已经入了仙籍,生死皆有记录。况且他若是已死,珞麟为何还要折腾出这个赝品来,她是想用这个赝品欺骗谁?” 无袖?可无袖早就已经开始修炼万军听臣符,显然清楚蓬莱这位是赝品;天帝?水牢嫌犯众多,天帝不可能会在意一位小兽神的死活;灵渊狐?那些可能一生都不会从里面出来的小野兽,珞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除非…… 除非萤狐仙人的失踪与她有直接关系,但这个绝对不能让无袖知道,所以天帝成了她的替罪羊。在天帝看来,萤狐犯下小错被关押,幸得珞麟垂怜,如今依旧好好活在蓬莱。而在无袖看来,天帝已经害死了真正的萤狐,却拜托珞麟用这个赝品来掩人耳目。 如此一来,珞麟所有奇怪的举动便都可解释了,她为何会突然大发慈悲救助“萤狐仙人”,无袖又为何要大动干戈,不惜堕魔也要攻打天宫。 若当真如此,那么珞麟便是导起三界争端的罪魁祸首。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岐凰必须马上找到不知所踪的真正萤狐,以她对珞麟的了解,珞麟掌控欲极强,绝对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妖界不是她的地盘,且藏在妖界绝对会被无袖发现;人界虽地域广阔,生灵却众多,随时有暴露可能;也就是说,这天地三界真真正正能让珞麟安心的,仅仅只有蓬莱而已。 蓬莱分内岛外岛,外岛又分为东西南北四岛,岛主麒麟居于内岛,客人与仙鹭仙兽等生灵居于外岛。珞麟在内岛的居所为一精美阁楼,是她在岐凰嫁至蓬莱的前几年,以仙力为基建于湖心之上的。阁楼外布有结界,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皆不可进,就连岛主夫妇,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岐凰虽与珞麟自幼熟识,在家族关系上也是珞麟的嫂子,但自那年珞麟在她婚礼之上向岐凤大打出手之后,她与珞麟的姑嫂关系便一直不太和睦,即便同桌而食,也都是一言不发。所以她也是第一次靠近珞麟的阁楼,对结界内的情形一无所知。 在结界外停住,岐凰最后一次告诉自己,一旦触碰结界,她与珞麟之间便再无转圜可言,无论是否能找到萤狐仙人,这位妹妹与她都将站在敌对的两端。 “七花绝尘索,现。” 一条遍布金色火焰、闪耀七彩神光的绳索自岐凰掌心浮现,她深吸一口气,将绳索抛向空中,大喝一声“破”!笼罩在阁楼外的结界瞬间犹如遭受重击的琉璃,四分五裂化为银色烟光飘散。 “怎么了?” 千里之外,无袖扭头询问突然停下行云的珞麟:“有追兵?” “不。”珞麟绝美的脸庞上寒霜密布,她微微眯起布满阴翳的双眼,冷声道:“看来我要回家一趟了。” “岛主发现你与我同行了?”无袖挑眉。 “不。”珞麟皮笑肉不笑,“我家那位嫂嫂似乎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我得回去和她好好谈上一谈。” 第五十六章 天地难容 被璃书钰当成救急稻草,对破风来说并非头一回,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毕竟通人性,偶尔也会有嫌麻烦想撂挑子的时候。上次去妖界寻罗曦元君把它累得够呛,因此这次璃书钰要它去追敖姝和敖峰时,它第一反应就是把脑袋埋进翅膀里,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好破风,再帮我一次嘛,我保证最后一次。” 璃书钰捧着一把肉干趴在破风面前,笑得极其谄媚:“事成之后我就去林子里抓小兔儿,烤小兔腿儿给你吃,你要多少我就抓多少。” 破风有些心动,把脑袋从翅膀里挪出来,用眼神询问她此话是否当真。 “我保证!”璃书钰一脸正气浩然,扭头喊姐夫濛柯:“姐夫!你做个见证!如果这次破风帮我传了信,我就给它烤小兔腿儿,要多少我就烤多少!” 濛柯懒得参合这种小孩儿间的交易,只摆摆手示意他听到了。 有濛柯作证,破风选择相信璃书钰一次,终于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叼着带有敖姝气息的小海螺,翅膀一扇眨眼便从山神洞府消失了。 见破风已经打头阵去追赶敖姝,璃书钰赶紧把装了金丹和驼山特产的包裹一背,急急忙忙跟在后面追了过去,只要破风追上敖姝让他们暂且返程,她便可以追赶上,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们。 驾着云紧赶慢赶,一路飞过坪疆向着西北方敕墓妖族的领地而去,璃书钰在心中默默祈祷可以在天彻底黑透之前追上,却不想还未靠近敕墓一族的领地,便看到本该追赶敖姝的破风向着自己疾驰而来,速度之快远胜武羿神君手中离弦之箭。 “破风!?” 璃书钰抬起胳膊让破风落下,无比诧异的问:“你怎么拐回来了?” 破风利眼如刀,它仰头尖啸,无比急切的想要向璃书钰传达某个信息,却无奈口不能言,最后只得叼住璃书钰衣袖,催促她继续前行。 璃书钰从未见过破风如此焦虑,因此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种变故,竟可以令素来沉稳的破风慌张至此。 “好破风,你先冷静一下。” 璃书钰抬手覆上破风头顶,想好好安抚它一下,手掌却是止不住颤抖,心中不安犹如入水墨滴迅速扩大。她拔下头顶发簪,化为冰剑紧紧握在手心,随后深吸一口气,驾云向着破风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过坪疆往西北,是大片的山峦峭壁,山间阴寒,适宜妖族聚居,因此居住着以敕墓一族为首的不少妖族。璃书钰虽然见识不多,并不太清楚人间领地划分,也不太清楚所有妖族的习性,却也知道上仙地位之尊贵,并非是一个敕墓妖族可以随意挑战的。 也就是说,敖姝遇到的麻烦,并非她璃书钰可以挑战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退缩,因为现在能够帮到那两位的,也只有她了。 内心的忐忑不安如潮水将璃书钰彻底淹没,她的手脚甚至比剑还要冰凉,就在她以为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不知能否再次见到岐凤时,突然看到飞在前面的破风猛然停下,接着伴随一声震天巨吼,强劲气流突然自前方冲击而来,差点将璃书钰从云朵上掀翻下去。 “什么?!” 璃书钰在空中翻滚好几次才勉强停下,再抬头时只见不远处的山峦火光冲天,而在那冲天的火光中,一只硕大的黑蛟破空而出,所过之处山石迸裂,黑雾弥漫,宛如魍魉现人间。 “河神……大哥……” 这是璃书钰第一次见到何为“魔”,却没想到这只“魔”竟会是与自己相熟的友人。 堕魔者,天地难容,若不能在他伤及凡人与无辜妖族前及时阻拦,那么他便会成为三界敌人,落得灰飞烟灭再无来生的悲惨下场。 岐凤如今正与敖契同行追踪无袖,通知他一定会惊动龙族,所以璃书钰可以求助的只有另一位。 扯下头上的抹额,璃书钰默念咒语,抹额在她手心化回金翎,她在金翎上不舍的吻了吻,随即将其抛出,金翎立刻化为一支利箭,穿透夜晚黑云,直奔天宫而去。 昆阳殿内,沐浴后正在院中执笔作画的桓逸惊觉有神力靠近,迅速幻出青玉狼毫转身迎上,凤翎箭与笔尖发生碰撞碎为金色粉墨,桓逸听到了璃书钰寄于凤翎中的声音。 “坪疆国外,敖峰堕魔,速来。” 犹如惊天霹雳劈头落下,桓逸来不及思考,披散着长发赤着双足便踏上行云,向着坪疆国外璃书钰所在之地飞驰而去。 “姨母,您绝对不能出事……” 可惜他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坪疆国外,一片山峦火光之中,浑身血迹的敖姝艰难抬头,看着手握乾坤扇立于自己面前的珞麟,咬牙切齿道:“珞麟……你的罪行早已暴露……三界容不下你……” 珞麟面无表情看着重伤不起的敖姝和在空中痛苦翻滚盘旋的敖峰,冷冷道:“是么,我倒觉得,三界更容不下这只已经堕魔的黑蛟。” “若不是你用乾坤扇将阴邪之气打入他体内……又如何会催动已经被他彻底压抑的黑蛟之血……”敖姝痛苦落泪,无比崩溃的哭喊:“他花了多少年才摆脱末天的阴影……却因为你……因为你……” “敖姝,你不该怪我。”珞麟蹲下身,伸手轻轻抬起敖姝满是血泪的脸庞,漠然道:“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在这里遇见了我。我知道现在所有上仙都在找我,所以我不能放你们走,毕竟一只堕魔的黑蛟,可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混蛋……”敖姝哭得几乎无法呼吸,“若是表兄没了……珞麟……我一定会拉上陪葬!陪葬!” “好啊,我等着。”珞麟松开手,姿态优雅的站起身,拿出手帕将手中沾到的血水泪水擦干净,将脏掉的帕子扔到敖姝脸上,凉凉道:“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一天。” “你站住……” 敖姝艰难伸手想要拉住珞麟裙角,珞麟却张开法阵,眨眼便消失在了层层火光之中。 “表哥……” 她抬头看着快要彻底失控的敖峰,心中一片凄惶,就在她想要取出内丹准备拼死将敖峰拉回来时,忽闻空气中飘起一阵墨香,接着只见一张巨大的山水画卷在空中张开,将敖峰和山火全部吸了进去。 来的正是桓逸,他远远见到堕魔的敖峰,心瞬间凉了一半,他很清楚,身为天界太子的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彻底杀死敖峰,抹杀一切会为三界带来灾厄的可能。可是一想到敖峰身死敖姝也难独活,他终是咬牙掏出幻境卷轴,将敖峰和满山火光收入了无人境。 “桓逸!” 璃书钰迎上来扶住因消耗过大差点跌落行云的桓逸,无比担忧的说:“你还不能倒下,我们要去找敖姝上仙!” “我知道。”桓逸咬牙撑住,“你立刻用海螺询问姨母……” “不用,破风会为我们带路!” 璃书钰将桓逸抗上自己的行云,在破风带领下向着山谷深处飞行,果然在一片焦土与树木灰烬之中找到了已经无法独自行动的敖姝。 “上仙!” 璃书钰将桓逸丢在云彩上,自己一个飞身落在敖姝面前,她扒开落在敖姝身上的土块和灰烬,看着她满身的伤口和血痕,身体不禁因愤怒而止不住的颤抖。 她迅速翻出金丹喂敖姝服下,颤声问:“上仙,您可还好?是谁把您伤成这样?” “珞麟。” 敖姝服下金丹后终于恢复一些力气,她回头迎上桓逸惊愕的目光,苦笑道:“桓逸,对不住,我早该告诉你的。” “怎么可能……”桓逸脸色煞白,他难以置信的不住摇头,自言自语道:“师父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你觉得自己的姨母会撒谎么?”璃书钰咬唇,声音不受控制带上哭腔:“我和上仙半月前便已发现珞麟与无袖同行,却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只是我们弄错了……” “可是……”桓逸眼中一片湿润,他攥紧双拳,痛苦得将头磕在山岩上,“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谁知道呢。”敖姝艰难坐起身,伸手轻轻覆上桓逸头顶,沉声道:“桓逸你记住,不论她为何这样做,自今日起,她便是你的敌人。还有……表哥也是……” “上仙?!”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了,“河神大哥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敖姝骤然拔高声音,厉声道:“堕魔者,逆天而行,嗜血如命,若他不能战胜自己,那他便是三界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姨母……” “桓逸。”敖姝低头看着桓逸手中的幻境卷轴,平静道:“放我进去。” 桓逸怎么可能同意,他立刻将卷轴收起,拒绝道:“不可!姨母您身受重伤,如何是他的对手!” “无人境是你的心之境,若我不进去压制住表哥,你便会心脉俱损,危及性命。”敖姝轻轻捧住桓逸脸颊,扬唇一笑:“我不能让自己疼爱的外甥,因为我的一时任性而丢了性命。” “可……” “桓逸,让上仙去吧。” 璃书钰压抑住哭泣的冲动,她轻轻握住桓逸爆出青筋的拳头,艰难挤出一个笑容说:“我相信,上仙和河神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五十七章 情之一字 “世间苦之极致,无非情之一字。” 这是敖姝第一次见到敖峰时,他对东海龙王妃所说的话。 那时敖姝已经不小,但因自幼体弱一直被娇养在熏有珍贵滋补药材的宫殿里,直到身子无大碍才离开自己的宫殿,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 初次走出宫殿的敖姝兴奋不已,她像只挣脱枷锁的兔子般撒开丫子到处乱跑,左拐右拐轻易就将侍从官甩得不见踪影。 东海水晶宫面积广阔,敖姝一开始还高兴的像只小鸟儿,可等兴奋劲儿一过,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冲进了一片浓密的珊瑚林,跑了好半天都兜不出去,也看不见出口,这才开始感到害怕,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哥哥……”她哭着呼喊兄长敖契,可平日里总是随叫随到的哥哥此刻却毫无回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这珊瑚林里待上好些日才能被寻到时,一串水泡突然从珊瑚之间钻了出来,一个接一个,一直连到她面前。 “水泡?” 她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抽噎着站起身,顺着水泡飘来的方向慢慢前进,行了大概一炷香,当最后一个水泡在她手心破裂,她看到了离开珊瑚林的出口。 “是谁?” 她抬头冲着珊瑚林大声问:“是你替我引路的吗?” 珊瑚林一片沉寂,除了海底水流涌动的声音,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我是想同你道谢,又不是找麻烦。” 敖姝有些失望也有些委屈,她盯着珊瑚林深处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失落的离开了。离开没多久,侍从官便寻了过来,跪在敖姝面前好一番空哭流涕,求她千万不要再四处乱跑。 敖姝惦记着珊瑚林里那一串水泡,无心继续游玩,心事重重的回了宫殿,趴在蚌壳软塌里出神,连兄长敖契到来也没发现。 “听侍从官说你今日离开宫殿到处乱跑,进到珊瑚林去了?” 敖契黑着一张脸把敖姝拎起来,严肃道:“那地方不可再去。” 他这句话成功激起敖姝的好奇心,后者非但没有把他的警告听进去,还一脸兴奋的问:“为何?” “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别去便别去。”敖契不想回答。 “不行。”敖姝不依不饶,“你若不说清楚,我这心里肯定如同猫挠一般,绝对会忍不住再去第二次、第三次。” 敖契张口欲骂,可一想又觉得敖姝说得也没错,只得选择退一步,把缘由都同她说了。 “那珊瑚林里有一处偏殿,住着一位危险的客人,所以不能随意靠近。”敖契抬手按在敖姝头顶上,警告一般说:“若被我知道你再过去,你就准备好被关在宫里几个月吧。” 见敖姝乖乖点头,敖契终于放下心,把带回来的小礼物留下,又风风火火离开东海处理三界事务去了。 确定敖契已经离开,敖姝唤来在宫中当值多年的侍从官,小声打听:“珊瑚林里住着的是哪位客人啊?” 侍从官听到了敖契刚才的警告,选择对敖姝的问题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敖姝挑眉,凉凉道:“那我就自己去找。” 侍从官惊出一身冷汗:“殿下不可!” “那你便直接告诉我,我又不会去兄长那里告发你。” 侍从官欲哭无泪,心中万分纠结,考量再三无果后,只得眼一闭心一横,选择先稳住敖姝。 “珊瑚林那位是大公主的独子。” 侍从官口中的大公主正是东部龙王的姐姐,老龙王的长女,敖姝只知道这位姑姑死得很早,却不知道她的死因,更不知道她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姑姑的独子……那便是我的表兄了?” 侍从官点头:“是,从辈分上来讲,那位的确是您的表兄。” “既然是表兄,那便是龙族近亲,应当受到礼遇,怎能让他住在珊瑚林那般偏僻的地方呢?”敖姝有些不满。 侍从官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着说:“这个……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侍从官犹豫:“这个……” 敖姝起身:“我自己去问。” “因为他的父亲!”侍从官在敖姝面前跪下,破罐破摔道:“大公主当年为情与一条黑蛟私奔,那黑蛟却在修炼时贪多冒进堕了魔,害死了大公主,所以珊瑚林那位有一半魔之血,异常危险。” 敖姝并不清楚魔之血是什么概念,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用那串水泡悄悄为她指路的人,绝不会像侍从官口中这般危险。 与素来疼爱妹妹的敖契不同,他总是三天两头往敖姝宫殿跑,给敖姝送好多吃的玩的,所以敖姝即便没离开过宫殿也和这位兄长极为亲密。可珊瑚林那位身份特殊,龙后虽然对他极为照顾,但他到底是寄人篱下,说话做事总是谨小慎微,几乎从未主动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偏殿,所以敖姝对这位表哥也是一无所知。而自从得知珊瑚林中住着一位素未谋面的表兄后,敖姝心中便一直痒痒的,十分好奇那位表兄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偶尔会在探望龙后时装作无意提及珊瑚林,想要打探些关于表兄的信息,龙后却只说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完全没有敖姝想听到的内容。时日一长,敖姝心中的好奇终是憋不住,选择付诸行动,化妆成一位侍从跟踪自己的母亲进了珊瑚林。 珊瑚林内的偏殿面积极小,比起殿更像个庭院,龙后屏退一众侍从独自进了院中,敖姝当时装作退下,转身便寻了个空档兜回来,悄悄躲在了离偏殿最近的一棵大珊瑚背后。 从珊瑚枝丫的缝隙间,她第一次见到敖峰。 那是一位雪白如玉的俊秀少年,一头乌发整齐束在发冠之中,清透干净的皮肤不见一丝瑕疵,精致纤长的眉眼澄净而明亮,仿若落入深潭中的点点朗星。 “最近可还好?”龙后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轻叹一声有些抱歉的说:“住在这里辛苦你了。” “不会。”敖峰轻垂眼帘,淡淡道:“能给我一处容身,我已非常感激。” 听他如此说,龙后更是心疼,她轻轻握住敖峰纤瘦的双手,安慰他:“你且再等等,等你再大些,父王便会许你封地,到那时你掌管一方江河,便不用受这般委屈了。” 敖峰点头:“多谢舅母。” “谢我作甚。”龙后叹息,“我如今一想到你母亲,心里还是觉着愧疚,当初我若将她拦下,她也不会……” “舅母,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敖峰打断龙后,深潭一般的眼中翻滚着无人能读懂的复杂情绪,“世间苦之极致,无非情之一字。” 这句话敖姝当时只觉晦涩难懂,如今再想来,她与敖峰何尝不是因这“情”之一字,尝遍了世间诸多苦楚。 无人境中,敖姝看着已经失去理智,仰头咆哮四处冲撞的敖峰,轻轻一笑,闭上双眼。 白色神光自她身上亮起,白色羽衣片片碎去,化为金色狂风将她包裹其中,片刻后狂风迸裂,波涛汹涌间一只白龙腾空而起,宛如一根巨大的白色锁链,将发狂的黑蛟紧紧缠绕禁锢。 黑蛟受到禁锢狂性大发,拼命翻滚想要挣脱,白龙却将他缠绕得更紧,纠缠碰撞间黑色蛟鳞与白色龙鳞如雨般自天空落下,落入水中化为白莲黑莲,精致异常,华美异常,却转瞬枯萎。 “噗——” 无人境外,桓逸压抑不住巨大神力在心之境中的碰撞,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黑险些陷入晕厥。 “桓逸!” 璃书钰吓得脸色煞白,她扶住差点摔倒的桓逸,无比慌乱的问:“怎么样?你还撑得住吗?对了,我有金丹!我带了金丹……” “没用……”桓逸嗓音虚弱嘶哑,他攥紧宛若被凌迟的心口,艰难道:“金丹只可疗伤,而我损的是心之根本,药石皆无效……” “可是……可是……”璃书钰哭出声:“可是我只有金丹,我要怎么办才能救你……” 心血耗损唯心血可医。 似是为了回答她,紫霄真君曾在授课时讲过的话语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那日授课讲到了凤族先祖曾以心尖血挽救人界千古贤帝,使人间富庶百年、和平安泰的典故,她好奇询问那位凤族为何要用宝贵的心尖血,紫霄真君告诉她,心血太过珍贵,因此耗损唯有心血可医。当时她只当听了个故事,却没想到这典故今日却是用上了。 “你……你在做什么……” 看到璃书钰将冰剑幻化回发簪,桓逸直觉她要做一件疯狂的事,立刻瞪大双眼,艰难的说:“不可……绝对不可……你修为太过浅薄,若是取心血耗尽修为……” “我不单是为了你。”璃书钰不看他,只紧紧盯着手中的发簪,坚定道:“若你死了,河神大哥便会冲出无人境,成为蛟魔祸害人界,而敖姝上仙也一定会为了阻止他,走上和当年龙族公主一样的道路。我不想他们死,也不想你死,若几滴心尖血可以护你们平安,那便是我赚了。” “不行……” 桓逸想要抬手抢走发簪,全身却早已失去力气,意识模糊间他感觉到璃书钰轻轻在他头上摸了摸,低声道:“我不会死的,我答应了阿凤,一定会等他回来。” 第五十八章 残酷真相 岐凰从来未想过,自己居住了许多年的仙岛蓬莱,在它明亮梦幻的美景之下,其实隐藏着一个残忍而黑暗的秘密。 结界在她眼前碎裂的那一刻,原本精致华丽的湖心阁楼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散发着阴寒之气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突兀的绽开在湖水中心,宛如一张怪物的巨口,只消一眼便可令身为上仙的岐凰也不寒而栗。 她将法器七花绝尘索紧紧握在手心,闭目默念咒语,额上神印发出火光,一件绣有岐山家纹的飞炎羽衣转瞬便出现在她身上。这羽衣与岐凤之前送给璃书钰的那件一样,都是岐山最好的工匠以火鸟翅羽一经一纬亲手编织而成,只有朝圣宫内血统最高贵的几位女子可以拥有。岐凤私心重,亲自挑选了最好的翅羽,偷偷让工匠夜晚赶工,做出了璃书钰那一件,论成色怕是只有岐凰这件可比。 深吸一口气,岐凰咬牙跃入漩涡,刺骨的寒冷迅速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所幸她内力深厚且有飞炎羽衣阻挡,才没有被这以神力激化过的寒意冻住四肢。她顺着漩涡的中心一路下潜,就在她因漫无尽头的黑暗而感到忐忑不安的时候,漩涡四周的水流像是被召回般骤然消失,接着在她回过神之前,她被一股强大气流吸引迅速下落,最后重重跌在了坚硬的石面上。 “嘶——” 最先落地的是膝盖,钻心疼痛瞬间自下肢传来,岐凰一时差点疼得叫出声。她咬唇忍住,伸手摸了摸身下坚硬的石面,这才轻吐气息,以凤凰之火驱散满眼的黑暗。 刺目的火光在湖底亮起,岐凰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落入密室或者洞窟,而是落入了一个以仙法在湖底隔离出的空间,这空间宛如一个巨大的水泡将湖水隔开,她的身下是青玉石板,四周则依旧是深褐色的湖水,带着有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为何要……” 膝盖的疼痛缓过后,岐凰起身想要环顾四周,她自言自语想说为何珞麟要大费周章在湖底搞出这么个地方,剩下的自语却瞬间梗在了喉咙里。 飞炎羽衣温暖胜烈日骄阳,被裹在其中的岐凰却手脚冰凉,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位于身后的那张冰床,以及躺在床上的单薄身影,只觉汗毛不受控制的立起,从头皮到脚底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她该如何形容自己眼前的情景呢,弥漫着寒气的冰床中间,躺着一具苍白残缺,赤/裸无蔽的男性身躯,身躯上覆有一层白霜,手脚已经被截掉,关节断面还凝着血液冻成的深红色冰凌,月白色的长发在他身下披散着,上面满是被冻住的血痕,与假萤狐一模一样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是雪白的,乍一看甚至会以为他是一尊雪雕。 岐凰看得触目惊心,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心口如被一双大手用力攥紧,她感到无法呼吸,甚至头晕目弦想要呕吐。虽然猜到了珞麟会囚禁萤狐仙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将他虐待至此,这哪里是一位心怀仁慈的上仙可以做出的事,这行径分明只会出自最恶毒的邪魔! 蹲下身干呕好几次,岐凰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伸手去探萤狐仙人的额心神印,发现他果然如自己的猜测般还活着,只不过他的内丹和身体已经全被珞麟封冻,彻底陷入了沉眠的状态。 好在凤凰的火曜真气至烈至阳,驱散他体内的寒气并不难。 岐凰在指尖轻轻一吹,一团金红真气迅速凝集,她将真气靠近萤狐神印,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渡入萤狐体内,时刻注意不让真气过量,以免冲撞到萤狐由灵芝阴柔精华凝成的内丹。 真气如暖流缓缓注入萤狐仙人四肢百骸,片刻后,覆在他身上寒霜渐渐化去,他的神印也隐隐发出微弱白光。岐凰以凤翎化作金色丝带小心包裹住他四肢的伤口,正想着要如何将他带出去,忽然发现有鲜红血滴正从他嘴角和眼角缝隙缓缓溢出,不禁吓了一跳,慌忙探指过去检查,心却在探到原因后彻底跌入冰窟。 他的眼睛和舌头,竟是也已经没了。 一位拥有湛蓝色双眼、温柔声线,美丽胜春花、澄净似初雪的狐仙,已经再也无法睁眼、无法语言了。 岐凰心痛到几乎落泪,她褪下自己的飞炎羽衣为萤狐披上,手脚轻柔的将他从冰床上抱起,催动神力为他驱散刺骨寒冷,碎掉数根金翎开辟出一条从湖底直通湖面的金色道路。 冲出湖水,岐凰内心再无犹疑,她抱着萤狐的双手不住颤抖,连带着她的内心,也是颤抖的。 麒麟台上,岛主珞贤与夫人栾悦送别东海龙王,正想着要不要也离开蓬莱去老朋友白泽那里转一转,远远便看到一个红色身影迅速靠近,本以为是儿媳又送了茶点过来,却在看清她手中的身影时瞬间变了脸色。 “父亲,母亲。” 岐凰将萤狐轻轻放在柔软的地毯上,颤声道:“儿媳有一件惊天大事,要同你们说。” 珞贤认出地上的身影是萤狐,霎时脸色青黑,怒道:“萤狐仙人是我岛上客人,谁敢伤他至此!” 栾悦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厉声说:“萤狐仙人一直居于水镜湖,莫非那狂徒进了蓬莱不说,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岐凰没有说话,她跪在地上沉默的听着,全然不知要如何开口将真相告知这对宅心仁厚的父母。 “凰儿?”珞贤察觉出岐凰神色不对,他抬手制止想要在岛内发出戒令的妻子,沉声问岐凰:“你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水镜湖的萤狐仙人,是假冒的,这位,才是真的。”岐凰喉间无比艰涩,“而他……是我在珞麟的阁楼下面发现的……”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女儿的名字,珞贤夫妇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岐凰:“你说……什么?” “水镜湖的萤狐仙人是假冒的,真正的萤狐仙人一直被珞麟囚禁在阁楼湖底,他被砍断四肢,剜去双眼,割去舌头,冰封内丹,在冰冷刺骨的湖底沉睡了不知多少年。” 两行泪珠自岐凰眼角滑落,她俯身将额磕在地上,哽咽着说:“珞麟她……勾结无袖……已经被兄长和龙族……发现了……” “不可能!”栾悦如何能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会和三界妖邪有牵扯,她毫不犹豫抄起手边的茶盏掷到岐凰面前,怒斥:“麟儿是麒儿的亲妹妹!你怎可如此诋毁她!” 茶盏碎裂,茶水茶叶和玉石碎屑溅了岐凰满头,她却毫不闪躲,只将头埋得更深,哭道:“儿媳也不愿相信!可湖心的漩涡仍在,满是鲜血的冰床仍在!前些日子敖契来蓬莱的次数还少吗!兄长寄给我询问珞麟行踪的书信难道还少吗!儿媳不想信啊!可鲜血淋漓的证据就摆在面前……儿媳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不可能……”栾悦不住摇头,“我的麟儿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诬陷她……” “夫人。” 珞贤轻轻握住栾悦冰冷的右手,却是一字未言。栾悦看着他眉间的晦暗与眼中的暗潮,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相信了。 “凰儿,你起来。” 珞贤将岐凰扶起,低头看着形状凄惨的萤狐仙人,长叹一口气:“你带萤狐仙人回去医治,务必要用最好的药材,若是蓬莱没有,你便同我说,我去寻来。” 岐凰擦去眼泪,有些不安的问:“那父亲您……” “我去趟东海,找敖契问个清楚。若我的女儿,当真和无袖那厮沆瀣一气……”珞贤拢于身后的双手攥紧成拳,他无视妻子求助的目光,沉声道:“那我便亲手将她……” 手刃自己的女儿,对一位父亲而言,何其残忍。岐凰没想到珞贤非但没打算去其他上仙面前为珞麟求情,还准备亲自惩罚珞麟,她再次跪下,请求道:“父亲!珞麟若真助纣为虐,自会有上仙们商量好如何处罚,她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夫君的亲妹妹,您和母亲的亲女儿,若您真的亲手杀了她,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放任她祸乱三界我才真的会后悔终生!” 珞贤隐忍的愤怒骤然喷发,白色神力自他周身爆开,双眼也变为麒麟的金瞳,他指着萤狐仙人,痛心道:“对一位拥有神籍的神仙都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我又怎知她手里沾了多少无辜生灵的性命!身为上仙不守护人界众生,却与那邪魔一起盘算着如何将三界推入狱火!蓬莱没有这样的麒麟!我珞贤也没有这样的女儿!” 回想起当初珞麟和珞麒出生时三界同庆的盛景,人界为他们点燃的香火一整年通宵不灭,珞贤自嘲一笑,心底一片悲凉:“都说金麒麟千年一遇,是天命所归、三界祥瑞,我要如何向那些虔诚供奉的信徒们交代……” 第五十九章 一举两得 天尊圣者曾经说,众生皆有梦,梦境有三层。第一层虚之境,所见所闻皆为日常生活不可及;第二层幻之境,朦胧之中隐约可窥天意;第三层真之境,参破红尘看透万物本心。 璃书钰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虚之境里逛一逛,却没想到几滴心尖血一流,竟直接跳过两层,一跃入了真之境。 虽说这真之境是因她与桓逸通了心境,从人家那里窥过来的。 岐凤对璃书钰的大方并非一颗旭日果或一件飞炎羽衣那般简单,之前璃书钰与璃思修重逢时被妖纹吸走修为,岐凤曾大方赠了她一颗内丹,自那之后璃书钰一直以为自己的内丹就那么大,但其实她一直不知道,每一次亲吻时岐凤都会因动情而情不自禁的传渡修为给她,她的内丹如今已经是那时的两倍了。 当然,就算被天雷劈成烧鸡,岐凤也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口。 有岐凤的神力护体,璃书钰取心尖血时又很小心,所以除了因疲惫暂时陷入沉睡之外,她的身体并未受到太大损害,甚至还能保持清醒钻进人家的心之境里看故事。 桓逸在得到蕴含凤族灵力的心尖血后捡回一命,无人境内敖峰和敖姝的冲撞渐渐平息,已经出现裂纹的幻境卷轴也重新恢复沉寂。他看着璃书钰心口在金红灵力包裹下慢慢恢复的伤口,打量她平静安详的睡颜,没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一下。 “法术本事没学多少,多管闲事倒学得炉火纯青。” 手指触到微凉肌肤后很快便收回,宛如蜻蜓点水面,带着连主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怜。 招来行云将璃书钰小心放上去,桓逸盘腿在她身旁打坐调息,神思则脱离身体进到了无人境。 刚进去没走两步,忽然察觉到身边草丛有动静,他无比警觉的回头,只见翠绿的灌木丛里,一只红毛小狐狸用力把脑袋钻出来,正咧着嘴冲他傻笑成一朵太阳花。 桓逸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儿了。”璃书钰从灌木丛里跳出来,扭扭屁股甩掉尾巴上沾到的绿叶,毫不客气的跃起,想要跳到桓逸肩膀上。 可惜她从来不是个手脚灵活的狐狸,前爪刚勉强扒到桓逸肩膀,后腿就打了个滑,疯狂蹬腿想爬上去,结果又兜不住自己的重量,眼看就要摔回地上,桓逸伸手在她屁股上托了一把,帮她在自己的肩头趴稳。 璃书钰感到有些丢脸,她趴在桓逸肩膀上半天没动,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桓逸的冷嘲热讽,结果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这份体贴令璃书钰有些受宠若惊,她调转身子重新趴好,时不时抬起小脑袋打量桓逸的侧脸,思考这人是不是意识到她乃救命恩人,所以从此以后待她的态度都会恭敬起来。 “你若再看,我就把你脑袋拧回去,我宁可对着你那九条尾巴,也不想被你的目光扎穿。”桓逸凉凉的说。 璃书钰暗暗骂自己一句天真,乖乖把脸撇到另一边去了。 “姨母和……舅舅虽还活着,但都受了重伤,必须马上送到无人境外医治。”桓逸眉间布满愁绪,他完全不知道要将这两位送到哪里才好,东海那边正在紧锣密鼓的搜查,驼山离青璞河太近也容易被发现,条件艰苦的地方不利于养伤,水土养人的地方又大都生灵众多,他甚至连几个能备选的地方都没有。 “岐凰上仙传信说,东海目前正在排查西北一带,所以绝对不能往那边去。”璃书钰甩甩尾巴,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正想放弃说自己也没主意,却在看到自己的小爪子时突然灵光一现,有些兴奋的说:“有了!” “什么?”桓逸完全不觉得她一只见识短浅的小狐狸能知道什么风水宝地,心不在焉的应道:“你别添乱。” “我没添乱!” 璃书钰伸出小爪子按到桓逸脸上,扬起下巴有些得意的说:“你绝对会震惊于我的聪敏才智!” 桓逸嘴角抽了抽,懒得理她。 “灵渊!” 前行的脚步瞬间停下,桓逸没有吭声,他确实有些震惊,但他打死也不想承认。 “灵渊位于天界与妖界的交接处,虽然三界之中有听说过这里的人,但能寻到入口的少之又少,我姐夫当初若不是病急乱投医,连寻三日体力不支,误打误撞跌入山谷夹缝,根本就寻不到灵渊。”璃书钰继续嘚瑟,一脸得意的说:“就连阿凤,当初也是被打晕后不小心落进来的。” 听她提到岐凤,桓逸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斜睨璃书钰一眼,凉凉道:“原来如此,我一直好奇你一只乡野狐狸为何会和朝圣宫主人有交集,结果竟是他从灵渊捡出来的。” “怎么说话呢!”璃书钰生气瞪眼,小爪子在他脸上警告般按了几下,理直气壮的说:“我是得道飞升,被他顺便带出来的!” “是么?”桓逸嗤笑一声,“那你是如何得道飞升的?还长着跟他一样的神印?” 璃书钰瞬间吃瘪,撇开眼睛不想回答。 “行了,反正是他心甘情愿给你的,你就心安理得的收着。”桓逸顿了顿,补充说:“不过这神印带来的可不单只有好处,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你务必好好想一想。” 先前替天帝跑腿,为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宣读赐婚诏书时,桓逸曾被璃书钰留在驼山用过一次饭,那时他就对她说过,岐山朝圣宫容不下她,而入不了朝圣宫便算不得岐山族氏,也算不得岐凤名正言顺的妻子。 那时他只是想呛她一句,现在却有些发自内心的心疼她。 “懒得想,反正就算想穿脑子我也长不出翅膀来,又何必自寻烦恼。”璃书钰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转移话题:“敖姝上仙和河神大哥呢?” “在翠暝潭里。” 桓逸足下一点轻盈跃起,带着璃书钰来到之前烹茶的水榭,指着翠色潭水说:“他们正在水底休憩,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们刚好趁现在到灵渊去。” “不行!”璃书钰斩钉截铁的否定他:“且不说我升仙时斩断尘缘不能再回去,你身为东海最大的怀疑对象,现在突然去到灵渊,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那你说怎么办?”桓逸也有些无奈,“我总不能随便把装着两条性命的卷轴栓到那山鹰身上,拜托他送过去吧。” 璃书钰抬起一根尾巴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宛如一位胸有成竹手握乾坤的前辈,慢慢说:“急什么,靠我的机敏……” 桓逸:“有话直说。” 璃书钰:“……” 这家伙真的是无趣透了。 “我有一青梅竹马名唤璃思修,拜托他送去便可。” 桓逸一脸不信:“青梅竹马?天宫名册好像没这个名字。” “咳。”璃书钰轻咳一声,有些心虚的说:“他……他没有升仙……” “没有升仙?”桓逸脸上质疑更深,“那他是如何离开灵渊的?” “咳咳!”璃书钰咳得更厉害,小声说:“除了升仙……变妖也是可以出来的……” “妖?!” 桓逸直接被气笑:“璃书钰!现在天界和妖界剑拔弩张,你要我把两个大神仙拱手交到一个妖怪手里去?!” “他不一样。”璃书钰解释。 “怎么不一样了?”桓逸冷笑,“因为和你是青梅竹马,所以你就全心全意相信他?” “不是。”璃书钰摇头,“因为他没有做坏事的胆子。” 桓逸沉默,你这是在替他说话还是在损他? “思修变成妖其实大半原因在我,当初我吸了阿凤真气得道飞升,为了保命不得不离开灵渊,思修不想和我分开,心急之下吞食灵芝导致灵力暴涨心脉走偏入了妖道,村长一怒之下将他赶出灵渊,他才去了无忧谷……”璃书钰长叹一声,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耳朵也耸拉下来,“但我很清楚,他的心和还在灵渊时,是一样的……” 听完这段苦情过往,桓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夸璃思修专情,又觉得这家伙其实有些蠢,但这会儿说他蠢的话,又好像有些不近人情,所以他沉吟片刻,折中说:“他……他也不容易……” “所以你就放心把卷轴交给他吧。”璃书钰把九条尾巴都搭到桓逸脑袋上,可怜巴巴的说:“刚好给他一个和村长和好的机会,如果是受天界太子所托送龙族上仙回去养伤,村长一定会原谅他的。” 桓逸摇头把她的尾巴甩下去,挑眉道:“合着你是要用我姨母来给你的青梅竹马做人情?” “唉~这么说多不好听。”璃书钰搓搓爪子,嘿嘿笑着说:“敖姝上仙和河神大哥可以去灵渊好好养伤,思修也可以和村长恢复爷孙亲情,如果非要形容,这应该算是一举两得。” “呵,是。”桓逸哼笑一声,毫无诚意的说:“果然一举两得。” 第六十章 先来后到 灵渊与外界的出人口一共有两处。 一处是岐凤自天界跌落时偶然通过的山谷夹缝,此夹缝距离灵渊地底数千尺,仅能容一人通过,且隐匿于从林叠嶂之中,除非刻意寻找,否则几乎没几人可以注意到;还有一处位于瑰木林中心,看似一处泉眼,但其实是一条以水连接外部的密道,除了历任村长之外几乎无人知道。 璃思修原本是下任村长,所以自然知道密道的事。 当初偷食灵芝妖化被赶出去,如今他哪里好意思从夹缝里大摇大摆飞回去,只好去找那条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密道,想偷偷溜回六叔公的小院子,去打听一下老祖宗萤狐仙人的事情。 可惜那出入口藏得太巧妙,璃思修耗时一月把灵渊附近所有的水源全部查探了一遍,都没能找到可以进去的地方,正自暴自弃想要回驼山寻求濛柯帮忙,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卷轴砸中脑门,一头扎进了溪水里。 “噗——” 他吐出嘴里呛到的水,抬头警惕的问:“谁!?” 回答他的只有流水声和鸟鸣。 “卷轴?” 将落入溪水却丝毫未沾湿的卷轴拿起来,璃思修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见这卷轴造型和花色极为素雅,青玉为轴锦绣为纸,猜到八成是天宫的东西。 既然是来自天宫,那么送信人便只有可能是璃书钰。 挑了个遮阳的树荫坐下,璃思修扯掉卷轴上贴着的小小封幅,将卷轴在腿上小心的摊开,一行行清秀精致的小字缓缓呈现在他眼前,他的脸却瞬间黑了一半。 因为是在灵渊这乡下小山谷里长大的,璃思修和璃书钰都没念过什么书,识字也不多,所以这卷轴对他而言读起来相当吃力。他半蒙半猜勉强把一封信啃下来,大致明白璃书钰是想托付一件重要的事情给他,而事情正好和灵渊有关,他虽然没太理解事情的具体细节,但却清楚看到了“两全其美”四个字。 既然可以两全其美,那应该不会是啥坏事吧? 所以他也没细想,认认真真把卷轴卷起收好,干脆利索的动身回驼山了。 结果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一位从未见过的俊美青年。 “你就是璃思修?” 山神洞内,桓逸把手里剩下的药草一口气全部丢到研钵里,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着的草渣子,摆出太子惯有的架子,无甚起伏的说:“进来吧。” 正铆足了劲捣药捣出一身汗的璃书钰看不惯他摆架子,把药杵重重一砸,没好气的说:“你干嘛全丢下来啊,之前的还没磨碎呢!” 璃兰婧正好端着刚煲好的山珍汤出来,见璃书钰对桓逸发脾气,顿时吓出一声冷汗,呵斥她:“没大没小!你怎么和太子殿下说话呢!” “太子殿下?” 璃思修原本以为青年只是濛柯的客人或者是璃书钰在紫霄宫的师兄弟,却没想到竟然是天宫太子桓逸,一时有些无措。虽然他变成妖后没做过一件坏事,可俗话说仙妖殊途,加上天帝和无袖结下的一大堆梁子,想也知道桓逸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所以他当即转身,准备放弃璃书钰那个“两全其美”的计划。 “你去哪啊!” 见他想跑,璃书钰眼疾手快立刻抄起手边装药材的小竹篓扔了过去,小竹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最后准确的罩住了璃思修的脑门。后者突然被兜住脑袋,视线一黑,脚下一滑,僵尸般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 “你跑什么啊?” 璃书钰小跑过去帮他把竹篓摘下来,有些好笑的说:“都还没说要你帮什么忙呢!” “他是怕我。”桓逸负手站在原地,挑眉说:“毕竟现在仙界和妖界有冲突,我就算心情不佳杀了他,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谁怕你了!”因着之前被岐凤嘲笑太多次,璃思修现在最受不了的便是别人说他胆子小,所以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喊:“不就是天界太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真不愧是璃书钰的青梅竹马,身上没多少本事,嘴皮子倒是厉害的很。”桓逸心想你们灵渊的狐狸真是一脉相承的厚脸皮,嘴上却还是选择给璃思修留一丝尊严,以免他真的赌气撂挑子不干,那他就得另外想办法安置敖姝和敖峰了。 原本坐在一旁看热闹外加幸灾乐祸的璃书钰突然被点名,立刻也变了脸色,梗着脖子喊:“说谁呢!” 璃兰婧看着那俩从小到大一点长进也没有,一着急就梗脖子的弟弟妹妹,摇摇头无奈的长叹一声。 “桓逸殿下此次来是说正事的,你们两个就别闹了。”她将汤碗重重搁在石桌上,凉凉道:“不然你们等会儿就不用吃饭了。” 璃思修和璃书钰立刻噤声。 将刚才那茬翻篇,三人重新在石桌旁坐下,桓逸从怀中取出幻境卷轴搁在石桌上,正色道:“此次请你过来,是想拜托你将这卷轴带去灵渊。此卷轴乃我的法器,内通幻境可纳万物,如今里面歇着两位受了伤的大神仙,需要尽快送去灵渊静养。书钰断了尘缘无法回去,我也不方便在灵渊露面,所以只能请你来帮这个忙。” “我?”璃思修挑眉,“我当初是犯了错被从灵渊赶出来的,书钰没告诉你?” “她说了。”桓逸面不改色,“我也觉得你不太靠谱,但她却执意要你去送。” “我不去。”璃思修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我没义务给天宫跑腿,什么两全其美,完全就是框我受罪。” 璃书钰头上青筋跳了跳,抬脚用力踢在了璃思修小腿上。 “嘶——”璃思修疼得倒吸一口气,瞪她:“干嘛!” “知不知道什么叫迂回之策啊,村长当初可以因为偷灵芝把你赶出来,现在就可以为了这卷轴里的两位神仙再把你迎接回去。”璃书钰在桌上连拍几掌,恨铁不成钢的说:“想想当初我姐夫来灵渊求亲的时候,还有阿凤不小心落入灵渊的时候,村长哪次不是喜笑颜开热情欢迎。若知道你是带着两位大神仙回去养伤,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赶你。趁着这次机会,你好好跟村长道个歉,把过去的事儿直接翻篇,你们爷孙俩的矛盾不就解决了!” 她说得极有道理,连璃兰婧都有些震惊,她全然不相信自己的妹妹能想到这一环,下意识默认这些全都是桓逸的主意。所以她立刻斟了满满一杯果酒送到桓逸面前,无比感激的说:“多谢殿下,让您费心了。” 桓逸虽然搞不清她为何突然如此客气,却还是把酒收下,承了她这份谢意。 与璃兰婧同样想法的还有璃思修,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选择将卷轴在怀里收好,对桓逸的态度比起一开始也缓和了许多。 “我承认是两全其美,人我会送到的,谢了。” 说罢,他起身向璃兰婧告辞,婉拒了留下用饭的邀请。 璃书钰送他到山洞外,张口还想再叮嘱几句,抬头却发现璃思修不知不觉间竟变得比之前更高大,眉眼间的那丝稚气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了?” 见她盯着自己看,璃思修有些不自在,抬手在脸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莫非沾了东西……” “没有。”璃书钰轻笑几声,“我就是觉着,你好像长大了。” 璃思修脸一黑:“我本就比你年长。” “倒也是。”璃书钰点点头,“替我问候村长和诸位长辈。” “嗯。”璃思修闷声应下,等了一会儿见璃书钰不准备再说别的,才冷哼一声,御风离开驼山主峰。 桓逸站在洞口看着他们二人道别,不自觉想到,若此刻和璃书钰分开的是岐凤,她是否还会如此淡然处之,毫无牵挂。 “这小子也是可怜。”他突然出声,凉凉道:“明明与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如今却只能将你拱手让人,多年恋慕无疾而终,也不知是什么惆怅滋味。” “桓逸殿下,并非所有事都要讲先来后到。”璃书钰目送璃思修的身影消失在山顶云层之中,淡淡的说:“等今后您有了王妃,应该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了。” 听她提到王妃,桓逸的脸立刻垮下来,他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替璃思修抱不平,更像是出于一些不地道的私心。这份私心他不愿承认,不能告诉任何人,越是想忽略,却越是在他心底生根,令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挣扎迷茫。 “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有一位王妃了。”他走到璃书钰身边,嗤笑一声说:“可我不太擅长看女子,不知你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我啊?” 璃书钰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桓逸真的会接王妃这话题,倒教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女仙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的问:“婵梦仙子?” 桓逸:“爱哭的女子我不喜。” 璃书钰:“……皎玥仙君?” 桓逸:“年长的女子亦不喜。” 璃书钰:“……水桦仙姑?” 桓逸:“淘气的女子更不喜。” 璃书钰气闷,没忍住说:“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我看你也不必找王妃了,直接把脑门削干净,往西天极乐去吧。” 第六十一章 初开情窦 世间总有一些生灵,是带着骄傲出生的。 聪颖睿智的天才,容颜倾国的美人,手握皇权的王子,他们自出生起便站在了许多生灵无法企及的顶端,以俯视之姿睥睨众生百态。 而身为千年难遇的金麒麟,珞麟从很小便知道,自己站在顶端的顶端。 父母兄弟的宠爱,络绎不绝的吹捧,令她以为世间一切,均会按照她的意愿发展,因此也从未想过,有人甚至会吝于多看她一眼。 “你那颗心,果然是磐石做成的。” 澜心水涧内,珞麟看着此刻正背对自己给胳膊上药的高大男子,有些失神的说:“我当初来到你身边,你不问我为何,如今我说要走,你也不问为何。在你看来,我便是这般可有可无的存在么?” 男子冷漠俊美的侧脸毫无波澜,手上的动作干脆利索,他甚至连片刻沉吟都没有,直截了当说:“你并非稚儿,说话做事自然有你的想法,愿来便来,愿走便走,我不会干涉你。” “你甚至连一丝好奇也没有么?”珞麟苦笑一声,“不好奇我为何会放下上仙自尊,不好奇我为何不惜众叛亲离,来陪你跋山涉水?” “珞麟。” 无袖终于转过身来,他黝黑的双眸沉静无波,宛如两汪失去生机的深潭。 “我心里只装得下他,他没了,我的心便也没了。” 当初珞麟囚禁萤狐,只是想将占据无袖内心的敌人挖出来,却没想到竟直接将他的心连根拔起,令他带着胸腔那个鲜血淋漓的空洞,浑浑噩噩活过了几百年。 她不甘心。 可即便不甘心,她也已经陪着他走到了今天这步,开弓没有回头箭,而她,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那日她感应到岐凰动了自己的湖心结界后,当即便动身回往蓬莱,最终却在靠近外海处停下,没有继续前行一尺。 外海上由珞贤设下的漩涡棋盘阵已经彻底变了,不仅布局与之前丝毫不同,就连漩涡也变得激荡汹涌,可见布阵之人此刻是何等的狂怒。 珞麟当即便明白,这座生养她的世外仙岛,已经不再欢迎她的归来。 浑浑噩噩的回到人界,她想起前几日无袖与罗曦元君交锋时受的伤还未见好,便想去那日敖姝带璃书钰采药的山谷为无袖寻找些疗伤的珍惜药草,却没想到竟在坪疆国外偶遇了私奔的敖姝与敖峰。她本没打算下杀手,但一想到自己行踪泄露等于暴露无袖,便无暇迟疑,以乾坤扇催动敖峰体内黑蛟之血,逼着他堕了魔。 原本的三界祥瑞天之娇女,为了一个妖族男子违天命,犯杀孽,恶行累累,可笑的是,那个男子却从未爱过她。 “呵,真是可笑。” 珞麟攥紧手中为无袖采集回来的疗伤药材,咬牙说:“也对,当年你不过顺手救我一命,我却铁了一颗心要永远跟着你。就好像当初,那狐狸也不过随手将你捡回来,你却爱他至深,甚至不惜拉上整个三界为他偿命。” 无袖穿衣的手停住,他没有回头,但珞麟却能感受到有一股阴邪之力自他身上迸发而出,宛如一根缰绳想要冲过来扼住她的脖子,但又被她的护体神光弹了回去。 “你杀不了我。”珞麟冷笑几声,自嘲一般说:“我做了上仙不该做的事,原本只有阳正之气的乾扇侵染阴邪,才成了现在的乾坤扇,神力和妖力对我都无用。无袖,我之所以会落得如今田地,全因我当初太过自负,谁能想到,姿容冠绝三界的上仙珞麟,直到最后,都没能赢过一只乡下狐狸,哪怕他已经死了。” “说完了?”无袖问。 “说完了。”珞麟将采回的药草扔到无袖脚边,“研出汁液敷在伤口,三日便好。”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保重。” 身后重新恢复沉寂,无袖弯腰拾起捆扎整齐的药草,看着闪耀莹润光泽的翠色水帘,一时有些失神。 离开澜心水涧,珞麟前往人界百草谷。 几百年前,尚且年少的她就是在这里,将无袖刻进了生命。 蓬莱作为世外仙岛,虽说是三界许多生灵心之神往,但对于自幼生长于此的珞麟而言,却是无趣的很。兄长珞麒身为下任岛主,自幼便被送去各地求学,回到蓬莱后也受珞贤严加管束,日日被关在云巅神府修行,所以几乎没有时间陪妹妹玩乐。珞麟无聊得厉害,便总是找各种由头去岐山和龙宫玩,却因为性子骄矜跋扈,得罪了同龄的岐凰和敖姝,几个人一见面就红脸,次数一多那两位便都躲着她,珞麟没得人欺负,只好化身为兽,跑去人界的森林山谷欺负小妖小仙去了。 百草谷里生灵众多,因此也是珞麟最喜欢的玩耍地点之一。 那日,她同以往一样化身为小麒麟,追着一匹白鹿沿着山谷河流一路往上进了森林,森林内的气息相较往日却异常奇怪,不仅没有听见啾啾鸟鸣,甚至连那些总挤在树梢上看热闹的松鼠也不见踪影。直觉告诉她森林里来了不速之客,她当即失去玩耍的心情,任由那只白鹿离开,自己则放慢脚步,在森林里警惕的巡逻起来。 虽然淘气,可身为上仙的责任感她还是有的。 一路朝着森林深处摸进去,珞麟时不时抖抖耳朵,生怕错过一丝蛛丝马迹,但那位不速之客显然比她更狡猾,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可恶!” 珞麟本就没有多少耐心,一圈搜寻无果后终是耐不住脾气,仰头一声咆哮,把喝完酒正在打盹的山神给吓了过来。 “上仙!” 山神晃晃悠悠在珞麟面前跪下,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的说:“不知……嗝……上仙大驾光临……” 珞麟越看越生气,训斥他:“身为山神,管辖之地被外人擅闯也不知,还喝得烂醉,你可知若我上告天宫,免你职都算轻的!” 山神听到“免职”二字后瞬间清醒,使劲甩甩脑袋,结巴着说:“上仙恕罪!小神知错,这就去巡山!” 珞麟心想这还差不多,便没有继续追究,抬了抬爪子,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山神乖乖领命去巡山,珞麟不用亲自奔波,索性伸了个懒腰,悠悠闲闲的在谷内瀑布旁的草坪上趴下,一边打盹一边等着山神巡逻结束后前来报告。 半睡半醒间,她忽觉背上一阵凉意,立刻惊醒,正欲抬头寻找原因,就被从地底钻出的黑色藤条死死捆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她催动神力想要挣脱,藤条却越捆越紧,扭头想要将藤条咬断,却又被新冒出来的藤条绞住脖子,彻彻底底被禁锢在原地。 “谁!”她怒吼:“我可是上仙麒麟!你可知对我出手会有何等下场!” “我当然知道。” 苍老女声由远及近,一缕黑烟缓缓在珞麟面前聚团,最后化为一位身着黑袍的佝偻老妇。她的脸苍老干瘪沟壑纵横,露在衣袖外面的两只手也仅剩枯骨,她伸出手指在珞麟闪耀着金色神光的犄角上轻轻拂过,沙哑道:“真是一对好看的犄角。” “你是什么人?”珞麟咬牙切齿道:“若是想打这对犄角的主意,我劝你尽早放弃,麒麟角内藏神力,妖邪食之非伤即死,这补药你怕是吃不起!” “的确,妖邪食之即死,可我并不是妖邪。”老妇桀桀怪笑两声,突然拔高嗓音尖利道:“我乃天禄与白虎之女,有上仙血脉!当年不过是取了你父亲磨角礼上褪下的一截犄角,想要服之增进修为,却被他诬陷有堕魔之嫌,被封印于驳斓海底上千年!如今封印微弱,我也终于撑过了炼狱般的千年时光重获自由,这千年里,我听海鸟们说了许多关于蓬莱的事情,从珞麟的子女皆是千年一遇的金麒麟,到年幼的金麒麟淘气贪玩流连人界,我都清清楚楚。” “你……你想怎样……”珞麟的气焰瞬间降下一半,耳朵也因害怕耷拉下来,她又一次催动神力想要挣脱,藤条却突然生出尖刺深深扎入她的皮肉,蚂蟥一般贪婪的吸食着她的精血和仙力。 “放心,我不会折断你的犄角。”老妇在藤条组成的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不住颤抖抽噎的珞麟,阴测测的说:“等你的精血和神力被吸干,犄角会自己掉下来,到时候我会将他送给你父亲,看看他会是何表情。” “放开我……”珞麟害怕到哭出声,抽噎道:“放开我!” 老妇很享受她的求饶,她伸出手还欲再去摸一摸精巧华贵的麒麟角,一根骨头做成的飞镖却破空而来,直接将她干枯的手彻底折断。 “啊——” 老妇发出痛苦的尖啸,她顺着飞镖返回的路径望去,只见一戴着兽骨面具的高大男子立于树梢,冷眼俯视着她和珞麟。 “呵,哪里来的小妖,竟然敢管上仙的事!” 老妇挥舞没断的手,黑色藤条迅速从男子所在的树木中钻出,化作尖矛直奔男子心口而去。男子轻松躲过,纵身自树上跃下,稳稳落在草坪上,藤条追赶而来,男子手中的飞镖寒光一闪化为一柄弯刀,转瞬便将钢铁般的藤条绞为碎屑。 “你是什么人!”老妇彻底慌了,藤条乃她的法器,连珞麟这样的上仙都无法挣脱,却被眼前这妖怪如同砍韭菜般轻松砍断,可见其修为之深厚。 “路过的。”男子的声音不带情绪,他低头看了正眼含热泪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珞麟一眼,手起刀落,眨眼便将禁锢她的藤条全部砍断。 重获自由的珞麟立刻化为人形,召出法器宝扇,凑到男子身边说:“我!我帮你!” 男子顿了一瞬,问她:“难道不是我帮你?” 珞麟脸上一红,乖乖拿扇子遮住脸不吭声了。 老妇知道自己不是男子的对手,她不准备久留,收回藤条想要化烟逃走,却终是慢了一步,被男子用飞镖卡住脖子钉在了树干上。 “我问你,百草谷内的人形参是你毁尽的么。”他问。 “是……”老妇不敢隐瞒,老实交待:“人形参有灵性,可以记住我的行踪报告给山神,为了藏身我只能全部毁去……” “果然。”男子声音寒冷如冰,他抬手拔下飞镖,老妇以为捡回一命正欲逃跑,下一刻便被弯刀削去脑袋,身体化为藤条枯萎干瘪。 珞麟看得背上发凉,心脏却跳得飞快,她握着扇子的手因激动而颤抖,脸颊绯红如晚霞,双眼星辰般明亮。 “恩公!” 她上前一步拉住想要离去的男子,大声说:“我知道哪里有人形参!” 男子正欲离开的步子停下,转身问珞麟:“哪里?” “蓬莱。”珞麟紧紧攥住他的衣摆,颤声说:“蓬莱仙岛遍布仙草,只要你需要,多少我都可以拿给你。” “不必,三支足够。”男子瞟了眼她紧紧攥在衣角的手,有些无奈的说:“可我是妖,去蓬莱不方便。”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送来!”珞麟赶紧说:“明日清晨,你就在这里等我!” 男子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盛妆打扮的珞麟带着满满一筐珍贵药草来到百草谷内瀑布,远远便看到一个男子正赤着上半身在水潭内沐浴,及腰长发湿漉漉的贴在他宽阔精壮的后背上,看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兽骨面具和衣服一起搁在岸边,感应到珞麟靠近,男子伸手想要戴上面具穿好衣服,珞麟却抄起扇子用力将衣服与面具全部吹飞,被风吹起的水花高高飞起又落下,在映着闪烁日光的水珠帘幕中,男子回头看向始作俑者,脸上是一丝愠怒与一丝无奈。 与尚且少年还稚气未脱的珞麒和岐凤不同,男子的五官俊美而锋利,双目黝黑深邃,苍白的脸颊上有两道华丽的紫色妖纹,几滴水珠沿着下巴弧线一路下滑,经过他凸起的喉结,经过他健壮的胸膛与腰腹,最后回归深潭。 对于还是少女情窦未开的珞麟而言,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青年男子独有的魅力无疑是致命的。 “你!”珞麟站在行云之上,红着脸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仰头看她,纤薄嘴唇轻轻翳合,声音随风落入珞麟耳畔。 “无袖。” 第六十二章 诀别之人 天赐千金福泽来,笑若银铃似天籁。 璧玉宝珠全不换,玲珑娇女胜心肝。 这是当初岐凤和岐凰周岁时,偏爱女儿的岐宽在酒后乘兴写下的诗句,并笑着警告当时还是个小娃娃的珞麒,今后若是敢欺负妻子,岳父定要把他的小屁股揍烂。 珞贤不似岐宽性子张扬,他素来含蓄,不喜将情感诉诸言辞,因此除了妻子和儿子珞麒外没人知道,这位蓬莱岛岛主在溺爱女儿这件事情上,比起岐宽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这位被他捧在手心疼爱了千年的女儿正沉默着跪在他的面前,怎能不令他痛到肝肠寸断。 离开澜心水涧后,珞麟在百草谷瀑布旁呆坐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和枝叶落在她脚边,她才缓缓起身,招来行云一路疾行回了蓬莱。 没有人想到她会自己回来,岐凰好不容易才将气到要将亲妹妹绳之以法的珞麒拦下,转头便收到通报,说是珞麟自己回来了,此刻与岛主和岛主夫人同在云巅神府。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立刻动身前往云巅神府,远远便看到珞贤坐在神座之上,冷眼俯视着跪在神台中央的珞麟。他们不敢出声,只轻手轻脚的在神台外沿站好,等待父亲发话。 “你还有脸回来。”珞贤的声音极为低沉,仿佛暴风雨前厚重的云层,隐着随时可能爆发的闪电惊雷。 “我总得把我惹下的烂摊子收拾了。”珞麟的脸上丝毫不见惧色,神色平静异常,她察觉到兄长和嫂子的到来,回头看向岐凰,无甚起伏的问:“那狐狸还活着么?” 听她如此问,珞麒又气又心痛,咬牙斥她:“你怎能如此歹毒!我过去只当你是太过娇气,却没想到竟生着一副恶毒心肠!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夫君!”岐凰慌忙拦住珞麒,劝他:“且听妹妹把话说完。” “嫂子你不必拦他,他没说错,我确实歹毒,这三界怕是也没几个像我这般能削人手足挖人舌眼的上仙了。” 珞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的五彩琉璃簪扔到岐凰面前,凉凉道:“水镜湖的狐狸虽然是假货,但他的手脚、双目和舌头却是真的,你将他们二人置于往生泉中,取长发绕于此簪,那狐狸便可拿回自己的身体。” 岐凰犹豫着拾起琉璃簪,正想着要如何回答,便听到珞贤怒斥珞麟:“残害天宫仙官,必受天界刑罚,你以为把身体还给萤狐仙人,便可抵罪吗?” “我没想要抵罪,天宫该怎么罚便怎么罚,我绝不反抗。”珞麟弯腰在地上轻磕几次头,低声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会连累蓬莱与爹娘兄嫂与我同担骂名,所以父亲……请您亲自,废我修为,押送我去天宫吧。” “胡说什么呢!”栾悦冲下神台抱住她,崩溃哭道:“让你爹押你去天宫,和拿刀捅他的心窝子有什么区别!你真是好狠的心!” “母亲。”珞麟原本平稳的声音终于开始波动,她低头伏跪在地上,颤声说:“我并非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不过是因为无袖对我太过绝情,令我勘破红尘诸事才会回来承担恶果。我为了一己私情犯下的罪孽并非萤狐这一起,取我性命亦不为过,前几日偶遇敖姝,我为了隐藏行踪甚至不惜激起敖峰体内魔气,好在有高人及时阻止,才未酿成当年黑蛟祸乱人间的惨剧……” “你!”珞贤气得站起,指着她怒骂:“竟疯魔至此!” “是,女儿迷恋无袖,为了他迫害萤狐,为了他滥杀无辜,恶行累累,罪无可恕,所以父亲……”珞麟缓缓抬头,金色眼眸中是充满绝望的乞求:“杀了我吧。” 珞麟与岐凰同时手脚冰凉,他们看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珞贤,心想珞麟哪里是在求死,她分明是在一刀一刀将自己的父亲凌迟。 “是否要杀你,由天宫裁夺。” 珞麒走到珞麟身边,背在身后的双手攥起青筋,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说:“若……天宫要取你性命,那便由我……亲自手刃你……” “夫君?!”岐凰惊呼:“怎能……” “多谢兄长。”珞麟微微一笑,她抬手轻轻拉住珞麒衣摆,动作与儿时请求兄长带自己外出游玩时如出一辙。 珞麒心中登时大悲不已,他鼻尖酸涩眼眶通红,不禁用力握住珞麟手腕,痛哭失声。 当晚,岐凰带着珞麟给她的五彩琉璃簪来到水镜湖,假萤狐一见到簪子便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应该将占用的东西还给主人了。 “你带着这个过来,便是说明,珞麟上仙已经暴露了。”假萤狐放下手中的竹简,拎起小炉子上烹好的一壶茶搁在石桌上,招呼岐凰坐下:“喝口茶吧,最后时刻,我有些话想说。” 岐凰没有拒绝,她收好簪子,在他对面落了座。 “我本名方玟贺,是一缕游荡孤魂,生前乃孟国翰林学士,并非我自夸,当时在国内还算有些才名。可惜我命不好,二十岁那年受人陷害锒铛入狱,又在狱中感染风寒,不治而亡。我心怀怨恁,不愿投胎,终日游荡于山野林间,侵扰路过的书生学子,就在快要化为怨鬼之际,珞麟上仙恰好路过,本想将我彻底驱除,却在得知我遭遇后心生怜悯,收留我于法器之中,令我不至魂飞魄散。” 方玟贺为岐凰斟上一杯茶,有些无奈的说:“我本以为可以在珞麟上仙手中得到度化,却没想到她会因为一个妖族男子,嫉妒到近乎疯魔。” 岐凰挑眉:“无袖?” “是。”方玟贺点头,他端起茶盏轻呡一口,垂眸道:“珞麟上仙苦恋无袖多年,当初无袖可以从藉藉无名之徒登顶妖王,珞麟上仙有一半功劳。然而无袖之所以铲除异己登上妖王宝座,却不过是为了用这可与天宫抗衡的权力,去守护天宫一位兽仙小官。” 倾尽心力去爱一人,那人却一直深爱他人,换做谁,都不会好受。 “珞麟上仙虽妒忌萤狐,但一直相信以自己的姿容和真心付出,定有感化无袖的一日。直到萤狐因小错被囚天牢,无袖竟想要发兵营救,枉顾珞麟上仙阻拦且恶语伤她,珞麟上仙终是恼羞成怒,独自前往天牢,将萤狐带了回来。” “那也不至于砍断他的手脚,剜去他的眼睛啊。”岐凰叹息。 “无袖最喜爱的,便是萤狐的这双眼睛。”方玟贺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冰蓝色眼瞳清冽澄净,在月光映照下美丽胜过天空点点繁星。 的确是一双美到惊心动魄的漂亮眼睛。 “珞麟上仙将自己恋慕无袖多年的事情告诉了萤狐,答应他只要愿意隐姓埋名藏于人界不再与无袖联系,她便单独去找天帝天后,请他们免除萤狐的罪名,还可许给萤狐一小片封地,做一位与世无争的世外散仙。然而萤狐拒绝了,他虽未说原因,但除了他亦心悦无袖之外,怕是也没有其他原因。”方玟贺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他看着自己雪白莹润的指尖,喃喃道:“要如何彻底拆散一对两情相悦的人呢,怕是也只有生离死别了。” “可她并没有杀萤狐,还让你伪装成萤狐住在蓬莱。”岐凰双眉紧锁,“因为她需要以你作为蒙混天宫和无袖的诱饵,让一方以为萤狐还活着,另一方却以为萤狐已经死了。” “不错。”方玟贺轻叹一声,继续说:“她因萤狐的拒绝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剜去了萤狐的眼睛,然而刀还未落她便后悔了,因为无袖一定会因此视她为仇敌,憎恶她、厌弃她。所以萤狐绝对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更不能离开她的监视范围,而她即便深知萤狐还活着,却也只能在无袖炼制万军听臣符时保持沉默,陪他一起为还活着的爱人报仇……凡人常说一步错步步错,大概从剜下萤狐双眼那一刻起,珞麟上仙便没有退路可走了。” “既然如此,只要将身体全部还给萤狐,告诉无袖萤狐还活着,三界便能重新回归平静。”岐凰取出琉璃簪,起身道:“待术法完成,我会亲自渡你转世。” 方玟贺轻笑一声,无所谓道:“能有机会与你们这些云端之上的上仙同桌饮茶,转不转世已不重要了。但岐凰上仙,你我其实都清楚,即便萤狐重新醒来,无袖也活不成。” 他犯下的罪孽太深重,已经成为整个三界的敌人,哪怕他的初衷只是为了替所爱报仇,哪怕他也仅仅是珞麟嫉妒之心的受害者,拉上的陪葬也实在是太多了。 可珞麟今日主动回到蓬莱并交出琉璃簪,承认罪状并决心赴死,将无袖判因揽回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想用自己为无袖搏一丝生机。上仙身死,魂魄化雨归于大地,可受刑而死的上仙,却会与所有恶徒一样,魂飞魄散无迹可寻。 她一生都在争一份爱情,也因为这份爱情,将自己的一生燃烧殆尽。 “过去的事情已无力改变,但萤狐的重生却可让无袖不再徒增杀孽。” 岐凰默念口诀,萤狐的身躯缓缓出现,轻轻落在竹院的水池里,她没有继续说话,方玟贺却非常自觉的解开衣服,神色从容的踏入池子。 “岐凰上仙,最后劳烦您替我向珞麟上仙传句话。”他低头看着在月色中散发莹润白光的萤狐,轻轻说:“在我心里,她的眼睛更好看。” 第六十三章 小别暂聚 凡人有句俗话叫小别胜新婚,岐凤在经历过一段忙于公务无暇其他的时期之后,终于在回到平江城竹苑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还未在门口降落,他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璃书钰拥入怀中了。 可惜另一位并不像他这般期待。 竹苑小小的庭院里,璃书钰支了一个小炉子,正专心致志的翻烤着她从平江川抓回来的草鱼,修竹和修苑乖巧的趴在她身边,时不时拿鼻子去拱她的下巴。 好一幅少女稚儿烤鱼图。 “心情不错啊。” 岐凤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挤在一起亲亲密密烤鱼的一狐两兔,凉凉道:“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阿凤!” 璃书钰惊喜抬头,左手举起一条烤好的草鱼,右手去擦脸上被炭火热出的汗,白皙红润的脸上登时多出五条黑杠。 “看!我专门烤来给你当下酒菜的!” 岐凤没绷住,忍不住笑出了声。 璃书钰以为他是见到自己太高兴,小女儿心霎时泛滥,羞红一张脸扭扭捏捏的说:“修竹修苑看着呢。” 岐凤哭笑不得:“是啊,看着你变成了雷公。” “雷公?”璃书钰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成雷公了?” 修苑扯了扯她的袖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小铜镜递给她,示意她自己看。 只消一眼,方才还脸颊绯红羞羞怯怯的璃书钰登时黑脸,彻彻底底成了雷公。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烤鱼!”她把手里的草鱼丢回小炉子上,没好气的说:“不吃拉倒!” “我没说不吃。” 岐凤轻笑几声,右手轻轻一拂,炉子上的烤鱼全都自己飞起,整整齐齐落在了石桌上两个点缀有竹叶的精致白玉食盘上。 “生气了?”他伸出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将一个刻有火纹与鸟羽图案的镂空红木食盒递到璃书钰面前,挑眉说:“不知这个能不能让你消气啊?” 璃书钰本来就没有生气,见他哄自己,自然立刻顺着台阶下来,接过食盒小声说:“消气了。” 许多日未见,岐凤和璃书钰都清瘦了不少,他们细细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同时说:“你瘦了。” 岐凤眉头轻皱,他在璃书钰胳膊和腰肢上摸了摸,有些不悦的说:“我忙于公务自然会清减一些,可你一直和阿姐待在一起,吃喝定很丰盛,怎会瘦这么多?” 之前为了救桓逸,璃书钰取过一些心头血,虽说性命无碍,但到底损耗精神动到了根本。头几天还好,为了不让桓逸内疚她一直撑着自己正常作息饮食,待到桓逸回去天宫,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身子登时跟卸了力般虚弱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令她连着好几日都食欲不振无心饮食,璃兰婧好说歹说,她才硬着头皮动了几筷子,不过最后又全都吐了出来。若搁在以前,岐凤带来的点心她一定迫不及待要连吃好几块,今日却没有什么品尝的心思,甚至都未想到要打开看看。 如此明显的异常,岐凤一眼便能看出来,所以璃书钰也不打算隐瞒,老老实实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毕竟若真要细算下来,桓逸那条命有八成应该算是岐凤救的。 “你倒是大爱无私!” 果然,岐凤听完后登时大怒,不顾璃书钰反对,大手一挥就要褪去她衣裳检查胸前的伤口。璃书钰虽然不是扭捏矫情的性格,很多时候甚至还想主动对岐凤上下其手,可这会儿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她还没脸皮厚到在俩不谙世事的小兔子面前袒胸露/乳。 “进!进去说!” 她捂紧衣领,转身腿脚麻溜的进了屋。 岐凤这才意识到还有俩小兔儿在看戏,他低头瞅了瞅修竹修苑那两双纯洁无垢的大眼睛,一时也有些尴尬,赶紧从食盒里拿出两块晶莹剔透的桂花饼递给他们,哄他们自己去竹林玩儿了。 屋子里,璃书钰已经非常自觉的脱下了外衫,见岐凤进来,她搁在胸前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撩开衣领,露出了一块深红色的十字伤疤。 那日她以冰剑发簪刺心取血,火山冰岩遇到凤凰真气登时激出火气,滚烫如岩浆烙铁,瞬间便将周围的肌肤全部烫伤。虽说真气后来治疗了伤口,但烙下的印记太深,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消不掉了。 岐凤看到伤疤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璃书钰在这段沉默中倍感不安,甚至开始后悔把这块丑陋的伤疤露给他看。 “阿凤……”璃书钰赶紧将衣领合上,小心翼翼的说:“我……我阿姐说只要好好调养,疤痕是可以消失的……” 岐凤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疤痕可以消失,但伤口却一直会疼。” “不疼!”璃书钰连连摇头:“我一点都不疼。” “我疼。” 岐凤单膝在她面前跪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将衣服揭开,然后无比温柔的,吻在了疤痕上。 这是一个充满怜惜的吻,没有杂念,没有情/欲,只有无法言说的深深疼爱。 璃书钰心跳如擂鼓,满脑子都是疼死也值了。 “阿凤……”璃书钰无比感动,她抬手正想捧起岐凤的脸好好亲昵一番,却听到岐凤话锋一转,突然说:“所以为了今后再也不疼,我不准备渡你修为了。” 璃书钰双手瞬间僵在半空。 “经过这次,你定会仗着自己有凤凰真气护体,再做出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再渡你修为。今后若还想替人出头,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 岐凤帮她把衣服整理整齐,细心系好,抬眸见她瘪着嘴不太高兴,不禁挑眉道:“或者你可以自己勤加修炼,炼到我这种程度,你便什么事都可以管了。” “我又不是一时冲动,当时情况紧迫,我若不救下桓逸,便无人能压制无人境,届时黑蛟祸世,人界遭难,敖姝上仙也会同当年的龙族公主一样,死在所爱之人手中。”璃书钰双手握拳,有些难过的说:“他们好不容易才盼到点曙光,好不容易才忠于内心选择离开,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功亏一篑不说,再背负一身骂名呢?” “你可以找我啊。”岐凤皱眉道:“对我而言,压制一张幻境卷轴不算难事。” “你与东海龙太子一同办公,传信给你若不慎被他知道,河神大哥定是没有活路,我不敢冒这个险。”璃书钰伸手环住岐凤脖子,将脸搁在他肩上蹭了蹭,轻声道:“河神大哥因有一半黑蛟血脉,自出身便被东海视作妖邪,不论敖姝上仙有多爱他,他都无法爱自己,更不敢承认爱敖姝上仙。阿凤,我身为一只出身灵渊的乡野小狐,能遇见你,被你这般疼爱,如今想来,都如同梦里一般。天宫的人仙,岐山的上仙,他们都认为只有珞麟那般美丽高贵的上仙才配成为你的妻,不被世人认可的心酸,我最是懂。” 岐凤心中一阵酸涩,他在璃书钰后脑轻轻抚摸,有些无奈的问:“敖姝待人一直和善,但你也不是毫无心机随便亲人的性子。你与她亲近是否也是因为她在得知你我关系后,依旧待你如初?” “嗯。”璃书钰点点头,闷闷的说:“哪怕只有一位,只要她能在你因我受到非议时站在你这边,我都心怀感激。” “所以你对心尘那般刻薄,也是因为觉得他会反对?”岐凤挑眉。 璃书钰没想到他会提起岐心尘,瞬间有些心虚,含含糊糊的说:“这个……这个是我私心……因为他说我长得不好看,我一时没忍住小心眼,所以……不过我知道,他是与你亲近的族弟,一定会护着你。” “那小子也就嘴巴坏些,其实心里对你还是喜爱的,不然早就闹到朝圣宫人尽皆知。”岐凤起身在榻上坐下,抱着璃书钰坐到腿上,将她环入怀中,哄小孩一般晃了晃,安慰道:“凰儿传信给我,珞麟已经主动回蓬莱认了罪,水镜湖中萤狐是假象,真的萤狐已在蓬莱海底沉睡多年。无袖之所以发动叛乱,是因误会萤狐已死,心如死灰想要为所爱报仇,才会不惜炼制万军听臣符,想要整个天界都为萤狐陪葬。” “假的?”璃书钰立刻坐直身体,有些激动的说:“难怪那日我与思修见过萤狐仙人后,他会说感受不到亲人缘系,原来真的是假……” “具体缘由凰儿没有细谈,但有一点可确定,没有珞麟帮助,无袖无法长久躲藏,近日必会有所动作。” “也就是说……”璃书钰立刻蔫下来,“你和罗曦元君即将要与无袖的军队……” “这是迟早的事,前些日子罗曦元君曾遇上无袖,一番缠斗后还是被他逃脱,想来是有珞麟从中作梗。这几日天宫大军已尽数归整完毕,龙族将士与我岐山子弟也全部整装待发,只要无袖现身,必一举将其击溃。” 岐凤在璃书钰眉心的神印上轻轻一点,立刻便有一根新的凤翎化作抹额将其掩盖。他的手指十分留恋的在璃书钰眼角眉梢温柔拂过,最后被璃书钰握在了手心。 “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也绝对不会闯祸,所以千万不要记挂我。”璃书钰仰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我会备好亲酿的美酒,恭迎你凯旋归来。” 第六十四章 心尘缘起 自塔毕山脉向南至罗毋岭,横亘着一个虽不宽,却不可见底的峡谷深渊,此深渊并非自然形成,而是千年前一古神渡劫时,硬生生由天雷劈出来的。珞麟因地制宜,以法力在深渊断层内凿出山洞,以翠色水帘制造幻象,开辟出了她凡间的两处歇脚地之一——澜心水涧。 除了仅仅听过名号却不知具体位置的皎玥仙君和岐凤外,唯一知道这个地方的,就是无袖。 半月前,无袖穿过坪疆国崖底向百草谷而去,被早早埋伏在那里的罗曦元君杀了个措手不及,受了伤后在珞麟帮助下及时逃离,来到了澜心水涧养伤。 如今,水涧的主人离开,留在这里的便只有他孤单一人。 万军听臣符已经快要完全炼成,现在不能出现任何岔子,珞麟已经归家,此处不再是安全之地,他理应马上离开。然而天界和几大上仙家族洒下了天罗地网,妖界也已然容不下他,和万军听臣符定了死契的妖族与仙族均已被天兵看管,他现在竟是除了这里再也想不出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捻起一棵珞麟采回的草药,无袖有些出神,神思如一缕轻烟,缓缓飘回那段被他无数次忆起的岁月。 妖界无忧谷曾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叫做江隋滩。彼时天地初三分,天界、妖界、人界各霸一方,天界庄严神圣,人界繁盛丰饶,妖界隐蔽神秘,初任妖王不仅修为大成法力高强,还有一颗高洁仁义之心,将土壤肥沃适宜农桑的平原都让给了更弱小的人族,自己则带领妖族居于江隋一带的浅滩,故妖界又名江隋滩。 这位仁慈的初任妖王,便是无袖的祖父,赤枭玄良。 可惜好景不长,凤族先祖岐晷野心蓬勃欲炼制万军听臣符,第一个利用的,便是好友玄良,利用他得到了妖族诸多信物,令平静幸福的妖界转瞬陷入纷飞战火。 玄良痛心不已,可无奈大错已经酿成,后悔无用,欲求助天宫,才发现不少仙族也受到波及,天界根本无暇他顾。玄良思虑再三,最后只得忍痛抛下挚爱的妻子与尚在襁褓中的孩儿,独自前去阻拦岐晷,却因势单力薄,最终凄惨战死,落得个尸骨无存、神魂湮灭的下场。 玄良死后,妖界大乱,直至凤族倾全族之力抵御岐晷,天降神罚将岐晷封印,妖界才在第二任妖王的统治之下重新安定下来。 妖界安定,新王上任,妖怪们很快便淡忘了那位英勇牺牲的初代君主,而玄良的妻子也因不想看到儿子安源重蹈父亲的覆辙,只传授儿子岐黄之术,想让他作为一名医者安度一生。 在她的教导下,安源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者,成年后与一雀妖成亲,隐居于妖界,生活平静且安逸。百年后,妖界内乱,政权几番更迭,整个无忧谷都陷入了连绵战火之中,玄良携妻子出世救人,夫妻却双双逝于战火之中,留下年纪尚小的儿子。此子幼失怙恃,随家园破碎的小妖们四处流亡,独自度过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又曾受过重伤,以兽形潜藏在人界密林深处勉强度日,年至百岁却仍不会说话。 这孩子,便是无袖,一个不知温暖为何物,也没有名字的弃儿。 直至多年后,一位刚刚飞升的小狐仙驾云不稳跌落人界,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温暖。 跌入密林的萤狐昏迷了大概三日,醒来时正值夜半,身下是柔软的草坪,身侧是淙淙的溪水,他强忍着肋骨断裂带来的疼痛坐起,连喘气都有些艰难。 “呜——” 溪水对岸突然传来一声枭鹰的尖啸,萤狐一个激灵,下意识发动神力包住身体,他警惕的四处张望,却再未听到有动静。 强烈的危机感驱使下,他无暇继续在此处耽误时间,集中将神力凝集在肋骨处,疼痛感缓轻,他终于可以起身行走。 月色明亮,溪水中映着点点星光,萤狐捧起水畅饮几口后,想要沿着溪水一路向下,寻找一个有人烟的村落暂时歇脚,待伤好后再回天宫复命。谁成想他脚还没迈出几步,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溪流对面的树丛中冲出,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剧烈冲撞差点将萤狐凝聚在肋骨处的神力冲散,他疼得浑身麻木,躺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直到那钻心蚀骨的痛劲儿缓过去,他发黑的双眼才缓缓找回光亮,能看清扑在自己怀中的黑影。 这是一只昏迷的黑枭,翅膀上的羽毛几乎已被拔光,只留下触目惊心的斑驳血点,本该尖利的喙已被磨平,甚至有些变形,它的样子看起来如此凄惨,以至于萤狐几乎下意识便认为它已经死了。 “血还是热的……” 萤狐感觉到手心微弱的跳动,确定黑枭还活着后不禁松下一口气,抬眼瞟向它逃离的树丛,果然看到一直灰狼正匍匐在树丛之中,眼神凶恶的打量着自己。 “你若自行离去,我便不伤你。” 萤狐默念口诀,法器十二片雪叶飞刀瞬间便出现在身后,灰狼察觉到杀气,眼中的凶恶立刻消失殆尽,告饶般呜咽几声,乖乖从树丛离开了。 “你堂堂一只猛禽,竟被一匹灰狼伤到如此地步,也不嫌丢人。” 将重伤昏迷的黑枭轻轻放在地上,萤狐深吸一口气,咬牙下定决心,将保护肋骨的神力分出,缓缓注入进它体内。 “咦……” 察觉到黑枭体内本身便有一股灵力,萤狐立刻停手,将它翻转过身仔细查看,果然看到两翅中心的羽毛内,一根木刺已经深深扎入了他的命穴。命穴便是命门,凡鸟若是伤到此处,早就一命呜呼,此黑枭却依然活着,说明他其实是只有灵力修为的妖或者神仙。 “原来如此。” 他轻笑一声,催动神力绞住木刺,缓缓将木刺拔了出来。 木刺拔出,瞬间便有紫色光晕包围住黑枭的身体,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消瘦少年渐渐浮现在光晕之中。 萤狐以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确定他没有因为拔刺而痛死,稍稍放下心,咬牙将他背起,无奈道:“早知你原型是个少年,我便先不拔刺,驮着这么重的包袱下山,怕是还没找到村落,我便累死在半路。” 跌跌撞撞连拖带拽的将少年拉下山,萤狐几乎力竭,而更令他绝望的是山脚下那村落已经荒废许久,显然是在洪水或大的灾荒后举族迁徙,一粒粟米都未有留下。 挑了个勉强能落脚的院子,萤狐将少年放到草垛上,自己坐在一旁打坐调息,想要早些缓过精神,好去给自己和少年都弄些吃得回来。 调息中,身边的少年突然动了,他艰难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迷迷蒙蒙中看到身侧有一白色身影,顿时双眸大睁,抬手便欲将其推开,却在触碰到身影之前直接被护体神力弹飞了出去。 “呃!” 少年重重撞到土墙上,竟将年久失修的土墙撞出了裂缝来。 听到动静,萤狐赶紧收了神力,扭头见少年以脸着地趴在地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会被我的神力弹开,你也太弱了些。” 他起身将少年拎起,重新丢回草垛上,有些无奈的说:“你老实待着,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山果可吃。” 少年以手抱膝缩成一团,隐藏在脏乱长发后的双眼满是怯意,显然并没有听懂萤狐在说什么。 萤狐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不禁蹲下身来,盯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中怯意更盛,缩得也更紧了一些。 确定这少年听不懂自己说话,萤狐不禁有些头疼,他自己也是野兽所化,深知人与灵智未开的生物交流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他们俩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上走,交流起来就更困难了。 “罢了。” 萤狐褪下自己的外袍帮少年遮住光/溜溜的身体,在少年害怕且疑惑的目光中,施仙法帮他清理掉头发上的血迹,在脑后束成一条长辫子,然后抬起胳膊,用袖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他脸上的灰尘与血污,边擦边安慰道:“不会说话便不说吧,反正我那些儿孙也不会,权当多了个小后辈。” 少年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善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他抬起黑亮的眸子盯着萤狐在月色下泛着荧荧浅光的湛蓝眼眸,不知不觉竟看到有些痴了。 “看什么呢。”萤狐轻笑几声,在他鼻尖点了下,柔声道:“等下我去寻些吃的,你乖乖待在这里。” 少年眨巴了几下眼睛,伸出两条重伤褪皮的胳膊,轻轻拽住他的衣角,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 他这幅模样太过可怜,萤狐的同情心瞬间满溢,一时也无法把他独自丢在这里,只得留下来陪他继续饿肚子,直到他睡着。 二人在这破旧小院儿里待了半月,萤狐的伤终于大好,少年身上的伤也被萤狐医好了七八成,就在萤狐准备与少年告别回去天宫时,少年又突发高烧,绊住了他回去了步调。 一个多月的相处后,少年多多少少可以听懂一些话语,也可以用生涩的嗓音,艰难的唤萤狐真名:璃渊。 “璃……渊……” 少年抬头,看着正为自己束发的萤狐,断断续续的说:“名……名字……我……我也……” “你也想有个名字?”萤狐问。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嗯……我想想……” 萤狐在少年面前蹲下,抱着他漂亮的脸蛋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啊,翅膀的毛一直长不出来,就好像穿衣裳一直没有袖子,不如……就叫无袖好了?嗯?” 第六十五章 小小外甥 蓬莱清泉作为三界至澄之水,一直是诸多仙者酿酒的首选,而这些仙者中最爱饮酒的当属东宝仙翁。因此每月月初,东部仙岛的仙童都会携岛上山珍拜访蓬莱一次,然后取几壶清泉回去酿酒。 而这个月前来蓬莱拜访的,正是璃书钰那位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的小外甥素儿。 素儿生得像母亲,璃兰婧和璃书钰又是同胞姐妹,因此素儿和小姨璃书钰眉眼间也有几分相似,岐凰盯着他打量了半晌,见他通红一张脸窘到想哭,才弯眉笑道:“小童儿,你可认识一位名唤书钰的小狐仙?” 听到小姨璃书钰的名字,素儿不禁偷偷抬头观察岐凰的表情,见她面色和善不像在生气,确定不是小姨惹祸得罪了人,才小声回答:“认识,她是我的小姨母。” 岐凰笑意更盛,她从桌上玉碟里挑出一块精致的点心,招了招手,和声道:“过来。” 素儿在吃方面,随了小姨璃书钰十成十,见啥都想吃,大眼睛一挨到点心便撒不开,身子却因为害怕不敢擅自靠前。 “哈哈。”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可爱,岐凰没忍住笑出声,起身走到素儿面前,将点心递到他胖嘟嘟的小手里,笑道:“我同你小姨母认识,以后到了蓬莱便当是到了亲戚家,不必拘谨,有想吃的想玩的,开口便是。” 素儿轻轻啃了一小口点心,害羞的点点头。 说话间,侍女抱着一个哭闹不停的婴孩慌慌忙忙飞到岐凰面前,有些焦急的说:“夫人,小主人不知怎的一直在哭,小仙实在无法安抚,只得来问问您。” 岐凰接过襁褓,看着不知因何哭闹到脸颊通红的儿子珞琼楼,心疼的哄道:“琼儿乖,娘在这儿,不哭……” 素儿看了看哭闹的珞琼楼,又看了看手中的点心,犹豫片刻后,终是下定决心一抿嘴,鼓起勇气伸手说:“琼……琼儿弟弟,吃点心……不哭……” 说来也神,他刚刚说完,方才还哭到肝肠寸断的珞琼楼忽然就不哭了,连岐凰都被吓一跳。 “奇了。” 岐凰眨眨眼,蹲下身让素儿能够到襁褓,而珞琼楼竟真的伸出柔软娇小的嫩手,轻轻抓住了素儿试探的手指头。 “没想到小主人与东部仙岛的这位小仙童如此投缘!”侍女们也无比惊奇,笑道:“竟是一看到便不哭了!” 素儿不太明白她们口中的投缘是何意思,但却可以确定这位襁褓中的弟弟,是因为自己的安慰才停止哭泣,心中不由一阵自豪,极为郑重的回握住了珞琼楼的小手。 “看来你与蓬莱的缘分,深厚着呢。”岐凰默念口诀化出一根凤翎,变作一个精美的金光手环戴在素儿手腕上,笑道:“这手环是我的信物,今后你随时可以来蓬莱寻你琼儿弟弟玩。” 素儿哪里见过这等宝物,无比珍惜的将手放在胸口,仰头大声保证:“我一定会常来探望琼儿弟弟!让他今后每天都开开心心!” 多年后,每当濛素卿回想起自己在蓬莱的这场宣誓,都恨不能掘地三尺,让自己和这段悔青肠子的过去同时深埋地底。 留在蓬莱用过点心瓜果,素儿的肚皮已经撑得鼓圆,想到师父还等着他送水回去酿酒,赶紧向岐凰告辞,想要在师父生气前赶紧回去,谁成想还没来得及将水收进法器百宝袋,小姨璃书钰竟是风风火火驾云一路闯进了观景云台。 “小姨母?” “素儿?” 见到外甥,璃书钰因太过震惊脚下打滑直接从云上跌下来,一手揉搓疼痛的屁股,一手将素儿扯到面前,皱眉质问:“你不在东部仙岛老实待着,跑这么远做什么?” “我是奉师命来取蓬莱清泉的。”素儿帮小姨擦掉脸上疼出的汗珠,小大人般叹息一声,无奈问:“疼吗?” 璃书钰哪里顾得疼,扯着素儿转了几圈,确定他没有伤口,才生气道:“这蓬莱仙岛外都是暗流,一不小心便会驾云不稳跌入漩涡,你才多大,你师父便舍得派你过来,你那些师兄们呢?” “东部仙岛迎来一甲子一现的盈泽灵气,师兄们要趁现在结丹、升丹,全都闭关了。” 璃书钰瞪眼:“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结?” 素儿:“我还太小,结不出来。” 璃书钰:“……” 不愧是她璃书钰的外甥,弱都弱的如此理所当然。 “书钰。” 一直等着这姨甥俩说完,岐凰才开口问:“何事如此焦急?” “我都听阿凤说了,我们灵渊的萤狐仙人受了许多年的苦,最近才刚被救出来,我这里存了好些在师父那里得来的元气丹和杏林丹,还有一颗师父专门小炉炼制的神气金丹,想问问他用不用的上。” 璃书钰取下背上的小包裹,小心翼翼的将装在大小不一瓶瓶罐罐里的丹药整整齐齐码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些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可能没太大作用,但萤狐仙人是我们灵渊狐狸的先祖,也是思修的亲祖爷,即便是绵薄之力我也希望能帮到他。” 岐凰看着她像人界小贩摆摊一般将丹药搁了好几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既然是紫霄真君亲自炼制的丹药,作用当然是有的,可也不能把你这些杂七杂八的全吞下去,总得先挑拣一番。” “我……我不太懂仙体治疗与修养的法门,所以也不知道哪些有用,便干脆全拿来了……”璃书钰挠挠脸,尴尬一笑,小声说:“麻烦上仙了……” “你都唤我兄长阿凤了,对着我却还是喊上仙么?” 岐凰把安静下来正打瞌睡的琼儿递给侍女,简单交代几句,侍女点头领命带着琼儿回去休息,她则蹲下身将药瓶子重新用包裹收好,挑眉看着璃书钰有些窘迫的表情,打趣道:“朝圣宫人如何看不重要,三界如何看亦不重要,兄长喜欢你,希望你成为我们的亲人,那么对我而言,你便也是亲人。所以不必唤我上仙,同兄长一般唤我‘凰儿’便可。” “这……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岐凰垂眸,淡淡道:“我和兄长乃九尾金凤,自出生起便被全族寄予厚望,尤其是身为下任朝圣宫主人的兄长,更是自幼便被族中长辈当做继承人悉心培养。我父亲性子火爆,行事古板严厉,兄长不论犯了多小的错误,都会受到严惩,我和母亲求情许多次都无用,所以自那时我便觉得,自己的哥哥,实在是太可怜太辛苦。同珞麟的婚事,他一直不喜欢,可碍于婚约和两族的情面,硬是忍了下来,我劝过他许多次,他都回我一句大局为重。” 说到这里,岐凰不禁轻笑一声,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哪里是什么大局为重,分明是没遇到喜欢的,你看如今遇了你,他哪里还有什么‘大局’。” “那……”璃书钰听得心头酸楚,紧张的问:“那你父亲若是知道我和阿凤的事情,岂不是会严惩他……” “严惩倒不至于,兄长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上仙,修为了得,父亲也奈何不了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璃书钰急得冒汗。 “只不过将他从朝圣宫扫地出门是肯定的。”岐凰见她脸色极差,不由安慰她:“这样也好,你们刚好可以离了是非,去过一过与世无争的平静日子。” 璃书钰绝不相信朝圣宫会将这位唯一的继承人扫地出门,更不相信那位“性子火爆、行事古板”的岐山族长会放任自己的宝贝儿子同一位乡野小狐狸厮混在一起,岐凰这席话与其说是给她定心丸,不如说是在委婉的留下她,希望她能在今后必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依旧留在自己兄长的身边,尽管这暴风雨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这是岐凰作为一个妹妹的私心,璃书钰非常理解,反正她也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刀山火海都要和岐凤一起闯,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可是一想到岐凤要因为她和自己的亲族反目,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血浓于水,谁人被亲族排斥都不会好受,她心疼他。 “小姨母?” 见小姨神色黯淡,素儿虽不理解原因却也知道心疼,抱住璃书钰胳膊委屈巴巴的说:“小姨母不哭。” “我可没哭。” 璃书钰心中一暖,抱起素儿柔声道:“我们现在去看看萤狐仙人,他是你母亲和小姨母的仙祖,也是思修舅舅的亲祖爷。” 方玟贺归还的双眼与四肢已经被岐凰重新以仙法替萤狐接上,但因在湖底冰棺封冻太久伤到根本,萤狐直到现在都还未醒来。璃书钰只知道萤狐受了苦,却不知是怎样残忍血腥的苦楚,她是灵渊出身,灵渊的狐狸对萤狐仙人又极为敬重,岐凰不敢告诉她具体细节,只说是寒气入体伤及本元需要在药池中调养,璃书钰便也不好再要求探望。 天色渐晚,素儿还要回东部仙岛复命,璃书钰也不好继续在麒麟的地盘上叨扰,便带着素儿向岐凰告辞,婉拒了她晚饭的邀请。 “我公婆已带着珞麟去天宫认了罪,天帝天后顾及蓬莱颜面,并未将此事公开,只废去了珞麟一身修为,勒令她禁足蓬莱千年。” 将璃书钰和素儿送至外海,岐凰突然说:“我知道你同敖姝一直有联系,珞麟差点要了敖峰的命,她心中定是恨极,如今珞麟已然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将结果告知她,多少也能令她好受一些。” 璃书钰想告诉她敖姝此刻正和敖峰一同在灵渊休养,低头见素儿正仰头认真听他们谈话,不由把到嘴边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接下来整整一个时辰,无辜的素儿在自家小姨“绝对不许说出去”的循环警告中陷入彻底混乱,竟在外海背错回岛符文,直接和小姨一起被守阵海怪当成入侵者用尾巴拍飞,四仰八叉的落在了外海的孤岛上。 第六十六章 萤狐苏醒 璃书钰送来的丹药虽然杂乱,但经过岐凰仔细挑拣后,竟真的发现了几瓶上好的火丹,用来解萤狐身上的寒气最合适不过。她亲自将丹药仔细研磨成粉,和其他药汤一同以仙力导入了萤狐体内,七日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萤狐终于开始自行运转真气,从沉睡中渐渐苏醒过来。 他苏醒这日恰逢素儿再次赴岛取水,小家伙原本在观景台边吃点心边逗珞琼楼玩儿,听到侍女前来通报说萤狐已醒,想起上次小姨说过那位是老祖宗,立刻要求和岐凰一同前去探望。岐凰本不愿意,转念一想若此次拒绝素儿同去,他回头将此事转告璃书钰,璃书钰定会觉得事有蹊跷,她虽然和岐凤感情深厚,但也到底出身灵渊,若因此事和自己生出嫌隙,到底不好。 带着素儿来到水镜湖竹院外,还未走进,便看到一白色身影一动不动静坐于湖边,及膝的银色长发披风般覆在身后,有一部分发尾甚至浸在了湖水里。 岐凰撤去布在院外的结界,一手牵着素儿,一手轻轻推开竹院的小门。 听到声音,那白色身影动了动,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湛蓝色双眸毫无神采,沙哑粗嘎的声音极为难听,他转动着僵硬的舌头,艰难的问:“谁?” 岐凰瞬间楞在原地,握着素儿的手不禁骤然收紧。 萤狐虽然拿回了自己的四肢和双眼,但因为在冰棺中封冻太久,僵硬的身体和拿回的部分无法契合,手脚不能正常运动,双目不能正常视物,口更不能正常说话,已然是个残疾之人。 素儿等了半天不见岐凰回话,索性自己松开岐凰,小跑去萤狐身边,乖巧的说:“见过老祖宗,我是素儿。” “素……儿?”听到是稚儿的奶声,萤狐放下心头戒备,歪头问:“你……是……灵渊?” 素儿点头:“是,我是灵渊狐狸璃兰婧与驼山山神濛柯之子,如今拜在东宝仙翁门下修习仙法,今日恰好来到蓬莱替师父取泉水,听说老祖宗苏醒,专程前来探望。” 听到“蓬莱”二字,萤狐脸上的暖意瞬间褪去,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手脚僵硬差点跌入湖里。千钧一发之际,岐凰出手将他接住,轻轻放在了院子中央远离湖水的柔软草地上。 “谁?!” 萤狐用力挥舞双手,像是要将什么牛鬼蛇神从身边赶走,岐凰看着他无助又绝望的模样,心中不禁也跟着一阵难过。 “安心吧,她不在。”岐凰走到他面前,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安慰道:“我是岐山凤族族长之女,九尾金凤岐凰,将你从那湖底牢狱中带出来的正是我。” 知道来者不是珞麟,萤狐终于冷静下来,他将胳膊从岐凰手中抽出,转过身道:“多……谢……” “她对你做的事我们均已知晓,我虽是她的兄嫂,却也不会替她开脱。如今她已被废去修为,囚于蓬莱冰牢,不满千年不得出,你的怨恨……”岐凰停住话语,那句“是否稍有消解”最后还是没能问出。 “无袖……”萤狐压低声音,断断续续的问:“他……他现在……如何……” “他……做了些错事,现在处境堪忧。” 萤狐浑身僵硬,颤声道:“是……因为我吗?” “算是,但不全是。” 岐凰迟疑了一下,本不太想透露细节,但想到如今萤狐才是阻止无袖的关健,终是下定决心,编了个借口把素儿支开,然后在无袖对面跪坐下来。 “当初珞麟将你囚于蓬莱后,为隐瞒无袖,谎称你死于天宫刑罚,为隐瞒天宫,假造分身谎称你隐居蓬莱为客。无袖为了替你报仇,不惜修炼万军听臣符,想要以倾世之力毁掉天宫。万军听臣符乃禁物,他触犯禁忌,如今已是三界之敌,我凤族更是难容于他。” “珞麟……”萤狐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她不是说……愿意为无袖做任何事……又为何,令他陷于如此境地……” “许是不敢吧。”岐凰攥紧双手,轻叹一声说:“对她而言,与其被无袖憎恶,还不如死了。” “无袖……此刻在哪……” “我也不知。”岐凰摇头,“如今知晓无袖行踪的仅有珞麟,但她绝对不会暴露无袖行踪。” “我要见她。” 岐凰呼吸一窒,难以置信的问:“什么?” “我要……见珞麟。”萤狐用没有神采的双眼注视着她,重复道:“我必须……见她一面。” 与囚禁自己百年的仇敌见面,滋味定然不会好,而且此刻珞麟被囚禁在冰牢,萤狐这透骨的寒体定然经受不住,所以岐凰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了当拒绝他:“不可,你现在还未恢复,应在水镜湖浴药修养直至四肢恢复知觉,切忌再次接触寒物,那冰牢寒冷刺骨,你如何经受得了。” “无妨。”萤狐艰难站起,故作轻松道:“反正已经冻了许多年,不在乎这片刻。” “可……” “上仙,或许你会认为我不明大义,可比起拯救三界无辜生灵,我更想救他。” 暖风吹起月华般迷人的白发,发丝掩映中,萤狐的脸上浮起一缕无比苦涩的笑容:“他的业障因我而起,心魔因我而生,若是他再因我而死,我又如何在这天地间心安理得的独活。” 蓬莱冰牢内,被废尽修为打回原形的珞麟蜷缩在角落,曾经金光闪烁的麒麟角颜色晦暗,遍体的金色神光也几乎消失不见。听到由远及近、由模糊变清晰的脚步声,她微微睁开疲惫的双眼,金色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你来了。” 身披飞炎羽衣的萤狐站在透明冰墙外,声音比牢狱中弥漫的冷气还要寒凉几分。 “是,我来了。” “你还是同过去一样。”珞麟冷笑一声,重新阖上双眼,自嘲道:“我却已是如今这般。” 萤狐皱眉:“你咎由自取。” “不错,是我自找的。”珞麟的声音无甚起伏,“当初在百草谷,我就不该对他一见倾心,更不该明知他心里装着你,却仍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今日落魄至此是我自食恶果,怪不得旁人。” “他在哪?”萤狐不想同她叙旧,覆在冰墙上的手用力,五指嵌入坚冰,顷刻见血。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珞麟前爪用力艰难撑起身体,确定岐凰并未跟在后面一起进来,她张嘴吐出一颗金丹,金丹闪烁张开结界,将她和萤狐牢牢罩在里面。 “三界都想要他的命,我只能告诉你。” 金丹离体,珞麟失去支撑重重摔回地上,无比虚弱的说:“他在塔毕山脉与罗毋岭之间的深渊里,深渊石壁上有我开辟的洞府,离开前我用法力张开了幻术结界,外人看不到入口。你带上我的金丹,金丹会指引你找到他。见面后,你要劝他毁掉法器,然后以我的内丹替换他的内丹,造出替身交与凤族和天界。” “你要……替他死?!”萤狐无比震惊,“你是蓬莱麒麟,千年祥瑞,生死关乎人界气运,你要让你的信徒与你一起承担代价么!” “我所作所为早已不配为神,人间香火我无能消受,待我身死,所有香火供奉将由我兄长继承。”珞麟轻笑两声,喃喃道:“我自然是不想死的,可我更不愿看他死。璃渊,害他至此的是我,能救他的却也只有我,你说,他会恨我,还是谢我。” 萤狐闻言怒极:“那你便是真的错看了他!他又非冷心绝情,怎可能同意以命换命,求得苟活!珞麟,你自诩爱他如命,到头来却从未真正懂过他!我进来时还觉这冰牢太过冰寒刺骨,此刻看来竟是刚好,能让你那只想着自己的脑子,好生冷静冷静!” 说罢,他一甩袍摆,动作有些僵硬的走出冰牢。 珞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悬在半空光泽莹润的金丹,终是无比疲惫的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低落,顷刻便和寒冰铺就的地板融为一体。 “如何?” 等在洞外的岐凰见萤狐出来,慌忙迎过去问:“她有说出无袖踪迹么?” “没有。”萤狐摇头,垂眸道:“她不说。” “这便麻烦了。”岐凰皱眉,“剑仙罗曦元君与神威星君为主,以凛冰剑阵为骨结阵做法,练就了雷霆法网。天帝更是下令,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将无袖揪出,以天雷轰至尸骨无存。” 萤狐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上仙。” 萤狐艰难稳住心神,颤声说:“我生于灵渊,以萤火灵芝之气结丹升仙,如今身躯残破,自然也需以萤火灵芝补养。可否劳烦您送我出岛,许那位小儿孙送我回灵渊。” “你自成仙便断了凡缘,是回不了灵渊的。”岐凰有些狐疑,“蓬莱灵芝仙草如此多,不乏比萤火灵芝更宝贵的补材,你若需要,我拿给你便是。” “怎的。”萤狐抬头,冷笑道:“上仙是要将我囚于岛上么?” 岐凰有些尴尬:“自然不是。” 萤狐深吸一口气,冷声说:“我在蓬莱待了这么些年,受了诸多苦楚,继续留下来也是伤情,回灵渊不过是离开的借口罢了。” 话说到这般地步,岐凰自然不好继续挽留,她思虑片刻,命仙娥唤来了素儿,交代他:“素儿,萤狐仙人在蓬莱待了多年,如今想出去走走,你母亲与小姨母均在驼山,你带着萤狐仙人去看看,让她们好生照料,顺便好好陪陪你母亲,东宝仙翁那边由我去说。” 第六十七章 先祖所求 东宝仙翁门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拜入门下的弟子,一甲子内不可归家,不可成亲,不可入俗世。 外人皆不解这规矩因何而来,岛上弟子却很明白,东宝仙翁一脉所修仙法讲究洁净出尘,升境必需岛内独有的盈泽灵气,此灵气极其稀有,或是一甲子一现、或是一百年一现,现世时间极短,必须立刻闭关修炼,既需要实力也需要机缘,因此必须长年留在岛上,不可有修炼之外的牵挂烦扰。 素儿机缘不错,刚来岛上没多久便遇上了灵气现世,可惜他实力不行,直接被师父东宝仙翁关在了修炼塔外,免得耽误其他徒弟练功。 下一次灵气现世最快也是一甲子之后,所以东宝仙翁便放宽规矩,许了岐凰的请求,允许素儿回驼山探亲。 说来也巧,他归来这日正好是璃书钰寿辰,小家伙带着萤狐刚刚回到山顶洞府,便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不由一阵惊喜兴奋,抱着小姨璃书钰的大腿可劲儿说吉祥话,希望自家小姨可以把用仙果做成的寿星饽饽分自己一半。 璃书钰却完全没有吃东西的心思,她把饽饽全塞给素儿,和璃兰婧一起在萤狐面前跪了下来,尊敬的说:“灵渊璃书钰见过祖先。” 萤狐将她和璃兰婧扶起,有些欣慰的说:“我们灵渊的小狐如今都已成长,可以离开渊底另辟洞府,我心甚慰。” 旁边的濛柯笑容一僵,心说这是我辟的洞府。 “母亲,祖先身上有伤需要静养,岐凰上仙命我带了上品药材回来,你要每日熬制汤药送与祖先服下。” 素儿掏出百宝袋,将里面那堆珍奇药材全部放了出来,原本整齐宽敞的洞府顷刻便杂乱拥挤了起来。璃兰婧额角跳了跳,扯住百宝袋的带子将口封上,咬牙说:“素儿,不必一次全都拿出来。” 素儿看着自家娘亲毫无笑意的笑脸,吞了口口水,乖乖凑到小姨背后啃饽饽去了。 萤狐仙人的到来受到热烈欢迎,酒足饭饱后璃兰婧去为萤狐仙人收拾就寝的石室,濛柯则带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去驼山山内就着月光摘果子追小兔儿,璃书钰则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去了之前和岐凤团聚的山头。 花草繁茂的山头上,璃书钰独自仰躺着眺望星空,神思不知不觉就飘啊飘,飘到了几年前和岐凤刚刚相遇的时候。那时候师父紫霄真君还未闭关,她每日都和师兄弟们一同上课炼丹,累了饿了便溜去罗曦宫,碧嫣一定会为她端上满满一桌吃的。那时候岐凤也不似现在这般忙碌,时不时便会带着新鲜的玩具和好吃的点心来看望她,一边骂她贪吃不思进取,一边又嫌弃紫霄宫的伙食太过简单清淡。 若是没有无袖,若是没有那件恶毒法器,她便还能继续自己无忧无虑的求学生活,罗曦元君不会披上战甲,师父不会心痛闭关,敖姝敖峰已经成功私奔,岐凤也不会奔波忙碌,留她独自在这山顶度过生辰。 “不行!” 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璃书钰立刻坐起身,使劲甩甩脑袋,拿手在脸上用力揉搓,懊恼的自言自语:“他为了三界苍生四处奔波,你还在意一个生辰,小气!实在小气!” 说话间,她敏锐的察觉到眼角有银光一闪而过,扭头向光芒的方向看去,竟发现那银光是来自萤狐仙人。他驾云有些不稳,在空中左右摇晃,速度也很慢,璃书钰心里正想着他是不是想去山里看看,便看到他脚下的云朵忽而消散,整个人迅速向山崖坠落。 “天!” 璃书钰来不及细想,脚下一登便向那道身影飞去,眼看就要来不及,她猛然扯下抹额,抹额化作一条金色绳索,终于在萤狐坠地前将他拦了下来。 “仙人!” 璃书钰将萤狐在平地上放下,惊魂未定的问:“您可还好?” 萤狐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无事。” “您这么晚是要去哪?”璃书钰长松一口气,“若是想去山里看看,我可以陪您去。” 萤狐:“……” 见他沉默不语,璃书钰的声音也不禁小下来:“仙人?” “书钰。” 璃书钰一个激灵,赶紧回答:“在!”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璃书钰立刻点头:“您说。” “送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璃书钰继续点头,“我去和姐姐姐夫知会一声。” “不可。”萤狐皱眉,“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璃书钰心头一紧,惊觉自己可能答应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具体缘由我不能细说,但我现在能拜托的只有你了。”萤狐深深低下头,拜托她:“这是我的请求。” 老祖宗对自己垂首行礼低声请求,璃书钰哪里承受的住,完全顾不得过问细节,着急忙慌的招出行云,满头大汗的说:“去哪,您说!” “罗毋岭。” 璃书钰定在原地,动也未动。 “怎么了?”萤狐挑眉。 “我……”璃书钰转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在哪。” 萤狐:“……” 其实也不能怪璃书钰不知,那罗毋岭地势不高,也无甚出名的景点和特产,因此连许多生活在塔毕山脉附近的族群都不知道。璃书钰离开灵渊时日不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天宫或者驼山,极少去人间各地走动,自然也是不知。好在萤狐在天宫当差时因职务原因经常走访人界各地,游历过不少河湖山川,隐约对塔毕山脉附近还有印象,所以勉强能为璃书钰指路,二人得以摸索着向罗毋岭而去。 路上,璃书钰的心脏砰砰直跳,方才被萤狐的行礼吓到慌忙答应,此刻冷静下来一想,她突然意识到萤狐能去找的怕是也只有一个人。 “书钰。” “啊?!”璃书钰吓一跳,有些结巴着说:“您……您说?” 萤狐见她一头冷汗、脸色发白,便知她已经明白自己是要去找谁,索性也不瞒她,开门见山道:“我此去是为了寻无袖。” 他承认的实在太过干脆利落,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留给璃书钰,后者张着嘴呆了半天才找回魂魄,干巴巴的说:“是……是这样……” “见你如此俱他,我便能猜到他做了多少恶事。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他本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善良。” 萤狐的湛蓝的眼眸望向前方,璃书钰却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过去,落在他口中那个善良的无袖身上。 “即便他本性善良,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璃书钰咬咬唇,想到因无袖而受苦的七狂和银狼一族,忍不住小声说:“有许多无辜的族群,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付出了血的代价,他们的冤屈和怨恁,总要有人来承担的。” 闻言,一缕哀戚爬上萤狐侧脸,夜风吹起他垂在耳畔的长发,璃书钰可以清楚看到,有水光在那双深海般的双眼里闪烁涌动。 “是啊,错了便是错了。”萤狐喃喃:“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仙人……” “书钰,灵渊能养出你这样善良的好孩子,我很欣慰。”萤狐回头看她,抬起冰凉的左手覆在她头顶,柔声说:“放心,我此去一是为了阻止他,二是为了救他。” “救?!”璃书钰脸色大变:“怎可……” “救他并非包庇他。” 萤狐眼中无比坚定:“相信我。” 他的表情如此认真,以至于璃书钰生不出半点质疑,只能点头,选择舍命陪君子,与他一起去见无袖。 一路摸索着找到了珞麟所说的深渊,天已经大亮,萤狐与璃书钰寻找许久果然都没有见到那个入口,璃书钰急得直挠头,萤狐的表情却是愈来愈冷静淡然。 “书钰。” “啊?”璃书钰停止挠头,“怎么了仙人?” “这里被珞麟施了独门幻术,我们是找不见入口的。” 璃书钰:“那你怎么……呃……” 不早说。 “珞麟被囚冰牢,让我取她金丹来救无袖,但这也会要了她的命。”萤狐叹息,“我如何做得到。” 虽说是珞麟主动献出金丹,但若萤狐真的取走,那便等于杀了她,璃书钰非常理解他的挣扎,因为换作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仙人不必焦虑,并非全无办法。” 璃书钰取下抹额,在手心幻化为金翎,这是上次岐凤离开前留下的,算起来已经是岐凤送给她的第三根。金翎同麒麟角一样珍贵,是凤凰身上最华丽完美的羽毛,璃书钰得到的第一根被滕秀侵蚀,第二根用于给桓逸传信,这第三根她本想好好保存,谁成想这么快就又要用出去。 见到金翎,萤狐的脸色瞬间变幻,厉声问:“为何你会有凤族信物?” 璃书钰以为他是误会自己偷了人家的东西,赶紧解释:“这是我情郎留给我的。” “情郎?”萤狐脸色更差:“你为何会和凤族中人有私情?” “这个说来话长。”璃书钰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我与他两情相悦许久,这是他赠我护身的,但现在您的事情更重要,我愿意献出来助您破阵。至于情郎那边……我改日向他认错,他不会为难我的。” 这可不是认错不认错的问题,这金翎是岐凤身生之物,灵气通天,再加上这一根是岐凤特意施了法术作为护身符送给璃书钰的,因此对妖邪之气敏锐异常,一旦察觉不对便会传达至主人,也就是说璃书钰带着这支金翎来到罗毋岭,岐凤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 不过凡事均相对,这凤翎灵气充沛,本是岐凤为了以凤神真气震慑小妖邪,此刻却惊动了另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正在洞中调息的无袖察觉到有凤凰真气靠近,迅速召出弯刀,以术驭之,飞速杀向真气凝聚的方向。 金翎察觉危险,岐凤施下的术法发动,迅速化作利剑迎向弯刀,两力碰撞,弯刀碎裂成片,金翎也化为粉屑。 下一刻,岐凤与无袖同时出现在了深渊里。 “书钰!” 第六十八章 危情之计 “书钰!” 岐凤的声音无比急切,他现身于金翎粉碎飞散的光芒中,与冲出澜心水涧的无袖刚好撞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感到震惊,便见无袖手持弯刀挥向自己,连忙后撤与他拉开距离,却还是被锋利的刀锋削去了一缕头发。 “阿凤!” 璃书钰吓得差点从行云上跌下去,扯着嗓子喊:“小心啊!” 无袖这才注意到阴影处还有人在,他顺着璃书钰的声音看去,目光却瞬间被她旁边的银白色身影吸引。 这个身影在他的梦里盘旋了数百年,每当醉酒迷离、午夜梦醒,这个银白身影都会如雾如幻般出现在他的眼前,向他微笑,向他伸手,然后在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如烟消散。 “璃……渊?” 无袖僵在半空,他有些愣怔的看着面色苍白的萤狐,仿佛这天地间此刻仅有他们两个,他的所有神思、所有爱憎,都转瞬沉没在了那两潭无际的深蓝里。 璃书钰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多余,赶紧把行云留给萤狐,自己则动作麻利的跳进了还搞不清状况的岐凤怀里。 岐凤将她接住,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何状况,在无袖和萤狐之间来回看了看,低头问怀里的璃书钰:“到底怎么回事?” “萤狐仙人苏醒后昨日随素儿来到驼山休养,夜深时我在山崖散心,偶然见到他驾云离开不慎跌落便出手相救,他说有事相求……” “求你陪他来见无袖?”岐凤直接气笑:“璃书钰,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我知道的!”璃书钰赶紧声明:“我知道来此见无袖有危险,可萤狐仙人是我先祖,他有求于我,我身为晚辈如何能拒绝?况且无袖作恶本就为了替萤狐仙人报仇,如今仙人还活着,他也没有道理对我这个灵渊后辈出手啊。” 她说的还算有道理,岐凤便勉强放她一马,余光见无袖有所动作,连忙将璃书钰揽紧,却见无袖已经收了神器,正慢慢向着萤狐靠近。 萤狐的视觉还未完全恢复,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色身影靠近自己,他知道这人定是无袖,但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已经与过去全然不同。浑浊、寒凉、阴森,皆是炼制万军听臣符的反噬作用,无袖不似岐晷仙体超然,此反噬一旦达到顶峰,他便会被神器同化,失去思想魂魄,成为神器的容器。 “璃渊。” 无袖盯着萤狐幽深的蓝色眼眸,有些失神的说:“你是真实,抑是幻梦?百年来你总是这般出现在我眼前,似触手可及,却相隔万里。” 这情话太过凄凉酸楚,萤狐喉头一紧,几欲落泪。 “是我。”萤狐向前,抬手轻轻触碰无袖冰凉的妖纹,低声道:“不是幻梦,不化飞烟,是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我。” 失而复得的狂喜如风暴顷刻将无袖吞没,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两只大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只死死盯着萤狐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纠结扭曲,似哭似笑,似悲伤,似欢喜。 他的反应如此纯粹,璃书钰身为旁观者,却也不禁有些动容,忍不住把脸埋进岐凤怀里偷偷把眼泪蹭去。 “你哭什么?”岐凤用大拇指帮她把粘在眼睫毛上的泪珠擦掉,有些无奈的说:“莫非你要求我放过他?” 璃书钰摇摇头,闷声说:“善恶有报是天地规矩,我不会替恶人求情。我只是有些难过,毕竟他们本可以和世间所有情人一般安度此生,如今却是如此田地。” “一念之差,罄竹之恶,种如是因,收如是果。珞麟已食恶果,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岐凤松开璃书钰,左手轻抬召出金翎火炎弓,厉声喝道:“无袖,你我可终于见面了。” 无袖的笑容顷刻凝固,蚀骨的阴翳与森然迅速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回头看向岐凤,冷声道:“璃渊未死,我已无必要继续炼制万军听臣符,符被我藏于瀛洲岛下,你尽可以去毁了它。” “万军听臣符有雌雄双符,你不可能全部藏于瀛洲,另一半所藏一定另有他处。”岐凤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声音凌厉且威严:“还是说,你有其他盘算。” 萤狐心里突突直跳,关于万军听臣符,他所知比许多人要多,此等可颠覆三界的神器,并非人人皆有门道,也并非人人皆可染指。无袖乃玄良子孙,而玄良与岐晷有交情,天下皆道岐晷失败乃天恩,却只有历代凤族族长与玄良后代才知道,当初万军听臣符未能炼成的最主要原因,便是玄良以身为锁,融雌符于骨血,将其彻底封印在了自己的血脉里。即是说,无袖本身,便是雌符。 此事仅有无袖本人与萤狐知道,连珞麟也不知,岐凤乃下任族长,能知道万军听臣符有雌雄之分,定也知玄良融符一事,若是被他知晓无袖身世,无袖怕是连一丝神魂也休想留下。 思及此,他连忙开口道:“无袖,事已至此就不要隐瞒了,当初你在百草谷瀑布之下所藏之物,是否便是上仙所说的另一半符。” 无袖立刻领会,他没有马上回答,低头摆出犹豫纠结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极为不情愿的说:“不错,我是藏在那里。” 他二人神色自然演技出众,看不出来有何奇怪之处,璃书钰立刻就信了,可惜岐凤不是璃书钰,他谨慎心细且聪慧机敏,不会相信一面之词,所以他立刻神语传音给珞麒和敖契,让他二人查探两地,自己依旧在此紧盯无袖。萤狐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心知自己还是太嫩,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百草谷藏物的谎言马上便会败露,届时岐凤察出不对,无袖便是真的毫无转圜余地了。 璃书钰看不透几人的心思,她等了半天,正想问问岐凤接下来该如何,忽觉头上一阵灼痛,竟是被当作发簪的冰剑在发热发烫。还未来得及抬手摘下,便见一束蓝光自发簪飞出,在空中化为一个巨大阵法,伴随着巨大的锣鼓呐喊声,身披战甲的罗曦元君率领手下天兵破阵而出,小小的峡谷内瞬间拥挤起来。 “元君?!” 这发展实在太过超乎意料,璃书钰惊得说不出话,倒是岐凤一副意料之中,原来方才他不单传信给了珞麒和敖契,还给罗曦元君传了信,让她独带账下精兵前来,莫要惊动天宫其他武仙,也算是看在璃书钰的面子,想要给萤狐和无袖留些叙旧的时间。 俗话说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无袖和罗曦元君梁子颇多,此时再见皆是满身杀气,眼看二人便要动手,岐凤连忙开口:“且慢!” 罗曦元君冷笑一声,收起法器子凌曦剑,凉凉道:“看在上仙的面子,我留些时间给你交代后事。” 无袖回以冷笑:“你如此好心?” 此等阵仗,萤狐何时见过,他在天宫时听说过罗曦元君威名,知道她乃天宫第一武将,她一出手,即便岐凤坐观,无袖也难寻机会逃脱。 退路已无,无袖今日横竖皆是一死,可至于怎么个死法,他却是可以决定的。 轻轻扯了扯无袖胳膊,萤狐凑到他耳旁道:“我看不清,是谁来了?” “看不清?” 无袖立刻回身,紧盯着他眼睛问:“为何会看不清?可是有何疾患?何时染上的?” 他离得如此近,萤狐能看见他已经占去半片脸的深紫色妖纹,符器带来的侵蚀自内渗出毁其肌肤,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巨大苦楚。 “不碍事。” 萤狐低头靠在他肩上,双手缓缓环上他后背。无袖心头一跳,他与萤狐虽两情相悦,却几乎没有肌肤之亲,因此对这突然的亲昵有些手足无措,正犹豫着是否要回抱他,忽觉后背一阵剧痛,冰冷利器穿过肌骨直入心脏,瞬间便湮去了他隐匿于心的妖力真元。 罗曦元君与岐凤皆是一惊,罗曦元君御剑直指萤狐,却被璃书钰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不可!” 她的双手因触剑迅速冰封,脸上却毫无退意,眼中更是坚定:“请元君手下留情!” 岐凤快被她气死,催动仙力化去寒气,将子凌曦剑弹返罗曦元君,怒道:“以手接剑,你好胆色啊!” 璃书钰阻拦这片刻,无袖的真元已被萤狐泄尽,他无力回抱爱人,肉身渐渐化为烟屑,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释然轻松。 “你真是好懂。” 他眼帘低垂,看着萤狐脸上的盈盈泪光,艰难道:“好事,哭什么。” “你我别离百年,今日再见,却只能以此求个明天。”萤狐哽咽:“安心,剩下的百年千年,我来等你。” “狡猾。” 罗曦元君收剑回鞘,抬手命令将士撤退,将还跪着的璃书钰扶起来,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说:“你这位老祖宗啊,看似无害,实则有些小聪明。” 璃书钰一头雾水,奇怪的问:“何意?” “无袖是死罪,谁都救不了他,若是由我或者岐凤上仙动手,他定然神魂湮灭再无转圜,你这先祖提前出手毁了无袖妖力真元,他便不再是妖,而是回归真身,成为天地间最普通不过的鸟兽,无思无量,不言不语,再无威胁。我和岐凤上仙皆是修为大成的神,自是不好再出手,落得个斩尽杀绝的恶名。”罗曦元君挑眉,有些奇怪的说:“不过妖皆狡诈,真元藏地各有不同,他又怎知无袖命门?” 真元散尽,无袖的肉身全部飞化,仅剩一只黑枭蜷于萤狐掌中。岐凤看着那只黑枭,瞬间便明白那另一半符在哪里。 “说的不错。”他皮笑肉不笑:“这位狐狸,的确聪明。” 璃书钰脑子里更混沌:“怎么聪明?” 罗曦元君和岐凤同时瞟她一眼,无奈道:“比你聪明。” 第六十九章 岐山之约 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萤狐的孤注一掷得到回报,岐凤和罗曦元君简单商讨过后,选择给无袖和萤狐留条生路。璃书钰后知后觉理解到萤狐用心,知道他并非大义灭亲而是藏了私情,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那我便先告辞,回天宫向天帝复命。”罗曦元君抱拳告辞,离开前却又停下来,看向萤狐道:“萤狐仙人,我等怜你遭遇手下留情,望你莫要辜负这份心意。” 萤狐垂首,恭敬道:“多谢元君。” “不必谢。”罗曦元君随意抬了抬手,“无袖在三界中仇敌众多,即便如今他已化为原型,得知他行踪后想要下杀手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好自为之吧。” 目送罗曦元君离开,萤狐回头去看璃书钰,开口想要解释几句,却听到璃书钰说:“仙人,澜心水涧是珞麟暗藏的洞府,知道这里的仅有我们几人,您先暂时留在这里吧。” “我想回趟灵渊。”萤狐说。 “不可。”璃书钰斩钉截铁的拒绝他:“且不说您升仙断了尘缘不能再回去,即便可以我也不会同意。您可曾想过,若无袖的仇家顺藤摸瓜寻到灵渊,族里的狐狸们会平安无事吗?” 萤狐面色苍白,艰难的说:“说……说的也是……” 岐凤轻轻瞟了璃书钰一眼,见她粉唇紧抿眼神肃穆全然不似在说气话,便也保持沉默,只等她将话说完。 “仙人,您既然选择救下无袖,便该知道会有此等结果,我身为后辈本不该忤逆您,可为了村长,为了我那些一同长大的友人,我必须在此处拦下您。” 萤狐低头看着在手中深陷沉睡的无袖,轻声道:“你比我懂事呢,书钰。” 璃书钰被岐凤握在掌心的小手不禁收紧,岐凤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难过,继续谈下去只会更加伤情,他还是选择尽快带璃书钰离开。 “回去吧。”他揽住璃书钰,同萤狐说:“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不过你必须知道,他本身就是枷锁,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就无法逃过岐山的眼睛。” 带着心绪纷繁的璃书钰离开澜心水涧,岐凤一时也有些茫然。为了阻止无袖炼成万军听臣符,他穿梭三界忙碌许久,整个岐山都因此紧张不已战战兢兢,今日却突然尘埃落定,他竟不知要如何去向族人说明比较好了。 “怎么了?” 半天没有听到岐凤说话,缓过神来的璃书钰感到奇怪,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担心的问:“还有什么事?” “无事。”岐凤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盘腿在行云上坐下,也不急着赶路,而是晃晃悠悠的随着风慢慢飘荡。 “找了他这么久,一直想着要如何惩治他以告慰三界,结果他直接折在了你那位老祖爷手里,倒教我有些无所适从。”岐凤看着不断变幻的朦胧云海,喃喃道:“万军听臣符是岐晷造下的孽,这份孽由岐山背了这么多年,本可以在我手中彻底终结,最终我还是选择给无袖留一线生机。” “因为我吗?”璃书钰万分内疚。 “不。”岐凤在她手心轻轻揉捏,摇头说:“因为这是岐山欠他的。” 璃书钰愈发听不懂,本想追问,话到唇边时却拐个弯被她重新咽了回去。 任何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岐山自然也会有不可与外人道的秘辛,她虽然铁了心要和岐凤结为伴侣,却并不意味着她想成为岐山的一员,自然也不想知道岐山的秘密。 “今日你先回驼山,我三日后去迎接你。” “什么?”璃书钰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他:“迎接我?去哪里?” “你说呢。”岐凤失笑,“自然是岐山。” 璃书钰的脸瞬间僵硬在一个极其扭曲的表情。 “我……我不去。” 她转过身不看岐凤,闷闷的说:“我得先回天宫迎师父出关,然后要去寻思修向他打听敖姝上仙的境况,还得去紫极仙翁那里探望雪花儿。” “你不必如此害怕。”岐凤有些无奈,他将璃书钰掰回来面对着自己,哄小孩一般说:“岐山族众又不是魍魉恶鬼,不会吃了你。况且还有我在,他们不会动你的。” “我怕的又不是这个。”璃书钰皱眉,“见也好不见也好,他们都不会接受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现身,令你和族中长辈再增矛盾。” “珞麟犯下滔天大错,蓬莱岛主亲自前往朝圣宫向我父亲道歉,并取消了我与珞麟的婚约。书钰,我必须现在带你回去。” 璃书钰不解:“为何?” 岐凤无奈:“不然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珞麟出现,你难道愿意我被族人再塞一位未婚妻么?” 璃书钰当然不愿意,珞麟这个另有所爱的空壳未婚妻已经够她难受了,若是再来一个钟情岐凤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带你回去并非强迫你取悦他们,不过是想告诉他们,我已心有所属。”岐凤伸手入怀,将一还带着体温的光滑玉石放在璃书钰手心,淡淡道:“当初可是你说的,说要同我打赌,赌终有一日会毁掉这块形同虚设的姻缘玉,成为真正拥有我的人。” 当初的大话言犹在耳,璃书钰自己也想不通当时哪来的胆子如此大放厥词,然而牛皮已经吹了,岐凤也当真了,此时她就是只骑在架子上的鸭子,无论如何也得挣扎着扑棱几下,反正只要摔不死就成。 “去……去也可以……”她硬着头皮说:“不过你要答应我,若你族人逐我离开,你绝对不可因此而同他们发生争执。” 岐凤马上宽慰:“不会……” “会的。”璃书钰打断他,向来带着笑意与娇媚的眼中写着认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薄雾般的伤感。 “想想敖峰大哥,他虽有个入魔的黑蛟父亲,但他的母亲却是金尊玉贵的龙族公主,他自己还是敖姝上仙的表兄,比起三界其他神仙,出身血统不可谓不尊贵。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被龙族所容,即便私奔,也难寻一安心藏身处。再看看我,出身灵渊血统低微,根骨不行也难在修为上有所建树,虽说侥幸升仙,却并无仙职,只能在紫宵宫摇摇蒲扇烧烧火。阿凤,这样的我,要如何被你的族人接受呢?毕竟若我是你的亲人,我也不会同意的。” 岐凤心疼不已:“书钰,你何必如此自轻。” “阿凤,这不是自轻,这是有自知之明。”璃书钰抬手去摸他线条优美的鼻子,笑道:“你喜欢我,看我时便蒙了金纱带了玉雾,自然是越看越宝贵,可旁人并不会啊。” 她看得透彻,想得也明白,离开灵渊后她遇过许多事,看过许多事,学到许多事,最初的懵懂单纯渐渐褪去,她已经能够像罗曦元君和敖姝那般,冷静且成熟的去理解许多问题了。 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岐凤却没来由感到一丝难过。 “师娘回天宫复命,师父今日必会出关,所以我今日要回紫霄宫。”璃书钰召出自己的行云,变回小童模样步履轻盈的跳上去,回头同岐凤说:“三日后你直接来紫霄宫寻我便好。” “我送你。” 岐凤伸手想要拉她,她却轻轻躲过,笑他:“紫霄宫也算我半个家,我回家你还不放心么?” “倒也是。”岐凤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我也得先去趟东海,敖契那厮自方才起便一直传音催促我,再不去他怕是就要亲自杀过来了。” 互相叮嘱过后,璃书钰同岐凤分开,独自回往紫霄宫,行至一天门时见几位守门天将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不由感到好奇,想凑过去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 “最近都离昆阳殿远一点,太子心情不好,昨日有个仙侍不小心摔了砚台,直接被赶去天驹院喂马了。” “谁说不是呢,昨日百光文君带着两位仙童怒气冲冲离开天宫,我还当是人界有人烧他仙庙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是在昆阳殿连吃了好几日闭门羹,觉得脸上挂不住,索性撂挑子不干了。” 百光文君是桓逸的启蒙恩师,是天宫最为德高望重的文仙,一直备受桓逸敬重,连他都被桓逸拒之门外,可见桓逸还完全没能从师父珞麟的背叛中缓过神来。 璃书钰虽自认和桓逸有那么点战友情,却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救他脱离苦海,说不定去了还自讨没趣,索性就装作没听到,过了几道天门直接往紫霄宫去了。结果还没走多远,忽然感到一股仙力飞速靠近,在她拔剑自卫之前瞬间将她吸进了卷轴里。 无人境水榭之上,桓逸正在专心作画,听到璃书钰自头顶传来的叫骂,他头也不抬的扬了扬左手,一张宣纸立刻变为云絮,在璃书钰掉入湖泊前将她拦了下来。 “搞什么啊!” 璃书钰扒拉掉糊在脸上的水雾,气急败坏的骂他:“我刚过了天门你这破卷轴就冲过来!你早等着了是吧!” “是啊。”桓逸轻抬眼皮瞟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画画,无所谓道:“这天宫里也就你能陪我说说话了。” “我没话跟你说。”璃书钰从云絮上跳下来,扶好自己歪掉的发髻,没好气的说:“我师父快出关了,我要去迎接他老人家,你放我出去。” 桓逸不以为意:“紫霄宫那么多仙童,不差你一个。” 璃书钰顿时恼了:“你自己不痛快便罢了,为何非要拉上我?” 桓逸不回答她,只搁下手中画笔,拿起画好的宣纸轻轻一吹,顷刻便有粉色桃花花瓣自宣纸中飞散而出,纷纷扬扬落在璃书钰身上,还有一朵完整的花朵落在她唇间,封住了她满肚子的抱怨。 “就一会儿。” 他接住一朵桃花别在璃书钰歪歪扭扭的发髻上,轻声问:“一会儿也不行吗?” 璃书钰心说不行,嘴唇却被那桃花黏住分毫也张不开,只得使劲翻了个白眼,自曝自弃的在水榭边沿盘腿坐下。 第七十章 心口利刃 桓逸单独把璃书钰带回无人境,目的其实有两个。 一是因为珞麟被带回蓬莱关押,他心里明白师父是罪有应得,可于孝义上却始终难以过自己那关,胸中既纠结又憋闷,想找人一同饮酒疏解烦恼,却发现偌大天宫,可以不惧身份与他同桌饮酒的,竟只有一个璃书钰。 这个目的简单纯粹,算是人之常情,与之相比,第二个目的可就不那么单纯了。 他想见她,或者说,是思念她。 自驼山一别,桓逸再未主动去寻过璃书钰,他终日闷在昆阳宫内,每日不知疲惫的看书、写字、作画,终是在将昆阳宫画架上的字画换过三轮后不得不接受了一件事。 他喜欢璃书钰,即便深知她另有所爱,即便她爱的人自己无力战胜,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已经脱缰的心,任由自己在一场必将无疾而终的爱恋里沉沦。 “今日罗曦元君凯旋回宫,禀告说无袖势单力薄,已经被她和岐凤一同诛杀,而还未炼成的万军听臣符也已被岐凤亲手销毁。” 桓逸不顾自己平日的高雅形象,盘起两条笔直的长腿在璃书钰身边坐下,闲聊一般说:“妖界现在群龙无首少不得一番动荡,岐凤短期内怕是顾不得你了。” 察觉到唇上的桃花自己离开,璃书钰抬手在唇上蹭了蹭,点头心不在焉的说:“要是这样倒好了。” 这话里藏了太多信息,桓逸的神经不自觉绷紧,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试探着问:“什么意思?” 璃书钰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她还没自恋到那种地步,加上之前因着敖姝的事情和他还算有些交情,便也不隐瞒,只有些忧愁的叹口气,幽幽道:“他要带我回岐山。” 预感应验,桓逸再笑不出来,他盯着璃书钰微蹙的眉眼看了会儿,有些紧张的问:“何时?” “他说三日后。”璃书钰顺手从身旁棋盘的棋盒里捞出几颗棋子,打水漂一般远远丢进翠暝潭里,说话时声音里都是郁结之气:“凡人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这是明知山有虎,想跑都不行。” “你不想去?”桓逸轻轻挑眉,故意说:“岐凤可是朝圣宫下任主人,嫁了他你便入了岐山凤族,三界内再不会有比你高贵之仙神,连我见了你都得俯首作揖。” “我要这虚名做什么?”璃书钰白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就算你给我俯首作揖,真打起来我还不是只能逃跑。” 你心里还挺有数,桓逸在心底默默回她一句,嘴上却说:“既然如此,你直接回绝他便是,他那般宠你,自是不会为难你的。” 听他如此说,璃书钰脸上的郁卒立刻变为无奈,她回头瞟了桓逸一眼,桓逸被她这突然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开口问:“怎么了?” “我必须去。”璃书钰收回目光,丢出手中最后一颗棋子,坚定的说:“珞麟和阿凤的婚约已经取消,他现在没有婚约在身,岐山的长老们一定会很快塞一个新的未婚妻给他。我虽然不想去岐山,但我更不想被人横刀夺爱。” 桓逸忽然很想狠狠给自己来几耳光,质问自己为何要自己讨刀子吃,现在啃得满嘴是血不说,还只能全部咽进肚子里去。 “你见过岐山族长么。”璃书钰突然问。 桓逸自然是见过的,他乃天界太子,又是龙族的亲戚,因此时常代表天帝天后参加那些上仙们举办的酒宴或会议。岐山凤凰算是几大上仙家族中最难打交道的,上古时期他们司金火,又是百鸟之首,非清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因此极度高冷孤傲。后来天地三分为三界,人与百兽中得大造化者均可为仙,上古仙神们的职权便渐渐分化,成为了如今上仙掌管三界总的祥瑞气运,人仙掌管凡间生老病死风调雨顺的局面。 岐山现在的族长岐宽是除岐晷外岐山历代首领中修为最高深的,岐凤虽有九羽与金翎加持,但与他这位父亲相比也还是有些差距。岐凤与岐凰成年时的浴火礼,为显示自己两位金凤儿女的尊贵,岐宽亲自化为原型,燃烧修为引来天火,助儿女历劫升阶。桓逸有幸前往观摩,只见赤红天火以岐宽为芯,火焰蔓延整个岐山上空,烧了整整三日才渐渐熄灭。他活了这许多年,再未见过可以胜过那三日的盛景。 “见过。”桓逸点头。 璃书钰又问:“他性情如何?” “我与他交谈次数不多,不过依我观察,不算好相处。毕竟是上古先族之长,该有的脾气都是有的。” 桓逸见她表情渐渐僵硬,本想开口安慰几句,最后还是选择一字不说。 这是他的私心,若是璃书钰因此知难而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好便不好吧。” 就在桓逸以为璃书钰此行必不能成的时候,她突然说:“横竖是要见的,左不过多忍几句骂,多收几个白眼。” 璃书钰突然发现自己在跟随岐凤离开灵渊后,不仅胆越来越大、嘴巴越来越毒,就连脸皮也越来越厚,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不就是挨骂么,反正平日也没少被濛柯骂过,不就是被鄙视么,反正她的修为也差不多就处在天宫鄙视链最底层,就当是去开开眼了。 她这跌宕起伏的情绪连带着桓逸的心情也跟着她忽高忽低,他是头一回喜欢上什么人,有些笨拙也有些不知所措,更何况璃书钰还是岐凤看上的人,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罪恶感,尽管这份微弱的罪恶感最后都被他刻意忽略了。 “喝酒。” 桓逸挥了下袖子,一个盛着酒的玉壶和两个白玉酒盏随之出现在他与璃书钰之间,方才的话题被强行跳过,他把璃书钰带过来是想让自己心情变好,现在反倒更加郁卒了。 “说起来,师父和师娘的婚礼应该要办了吧?”璃书钰看着在潭水中浮沉的桃花瓣,突然想起天帝为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赐婚的那道旨意,下意识扯了下桓逸的袖子,两眼放光道:“我记得你传旨时说过,天后会亲自设下花好月圆宴为他们二人主婚,那道旨意现在还作不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桓逸挑眉,“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能不能去催一催天后殿下,尽早把他们的婚事办了。”璃书钰嘿嘿一笑,“他们俩这情路太坎坷,总是突然冒出些破事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省得夜长梦多。” 桓逸睨她一眼,嗤道:“你师父若知道你将他的一片真情比成乱麻,紫霄宫里就该少一位烧火童子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璃书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明白意思不就行了……” 桓逸懒得听她狡辩,端起酒盏品了品,垂眸说:“我可以提醒母后,但他们的婚礼最快也要等上两月。” “为何?”璃书钰不解。 “既然是花好月圆宴,那自然只能在花好月圆之夜才能举办,天宫一月一月满,两月一花满,只有两日重合,才能看到花月辉映的天宫盛景。况且罗曦元君与紫霄真君乃天宫重臣,又是天帝赐婚,婚礼必是要大办的,大到两殿合宫,小到吉庆婚服,哪个不需要耗时准备,你当是凡间小门小户,迎个亲拜个堂便好了?” 见璃书钰听得双眼晶亮,桓逸没忍住,鬼使神差般又补了一句:“假若是你与我成婚,想必婚礼该是比这花好月圆宴还要盛大许多。” 璃书钰心头一跳,想也不想便回他:“我可无福消受。” 桓逸本在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听她回绝的如此利落干脆,心顿时凉了半截,索性破罐破摔道:“有何不可,反正岐凤八成也给不了你一个婚礼。” 他的报复非常见效,这句话径直戳入璃书钰心窝,疼得她心口一窒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因这句话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璃书钰无心再与桓逸喝酒,起身冷声道:“我要出去。” 桓逸继续低头喝酒,淡淡的说:“酒还没喝完。” 璃书钰被他气笑:“喝?我可喝不下去了,只怕再待一会儿,我能直接被你气出一壶血来!” “我难道说错了?”桓逸反问。 “错没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听。”璃书钰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什么尖酸便说什么,哪壶不开就提哪壶,你可知言语亦是利刃,会伤人的!” “我知!” 桓逸骤然起身,放在二人之间的酒壶酒盏因他动作太大尽数落水,撞开潭内聚在一起的娇艳桃花。他低头看着璃书钰,看着她因极度委屈而通红的双眼,看着她因愤怒而不自觉咬住的下唇,只觉方才喝下的酒全都化为苦水,苦干了他的喉咙,苦透了他的心肝,他却只能任由这份苦在五脏六腑内冲撞,放弃不得,解脱不得。 “璃书钰。”他掩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攥紧,俊美的脸上不见波动,声音却是低哑且颤抖的。 “我送你出去。” 第七十一章 牵线姻缘 璃书钰并没能亲自迎接师父紫霄真君出关,她只不过在无人境耽搁了一小会儿,待赶回紫霄宫时便听到师兄秋尘告诉她,紫霄真君一感应到爱妻归来便自个儿出来了,师兄弟们还是听到碧嫣通报才知道自家师父已经出关。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啥也不顾。”秋尘摇晃着手中扇火的大扇子,啧啧道:“还不许我们去打扰,我拜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师父这么猴急的。” 坐在旁边跟他一起看炉子的璃书钰瞟他一眼,哼笑说:“看不出来啊师兄,你编排起咱师父还挺顺口。” “胡说!”秋尘立刻坐直身体,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正色道:“我怎么可能编排师父,我就是随口一诌,你可别嘴长去告状啊!” “就算我想告,师父现在也没心思搭理我啊。”璃书钰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懒洋洋的说:“凡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师父现在铁定正和师娘蜜里调油,我可不去讨这嫌。” 紫霄宫这些道童私底下虽也会讨论些与女子有关的话题,可也都只是纸上谈兵,偷偷惦记着其他宫里的小仙娥,没一个敢主动搭话的,全都纯情的很。就好比秋尘,喜欢了碧嫣那么多年,到现在见着碧嫣还紧张,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听到璃书钰面不改色的说什么“小别新婚”、“蜜里调油”,立刻红了脸,瞪着她说:“你哪学来的这些词,一回驼山就不学好。” “我哪里学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们就喜欢我这种能说会道的。”璃书钰一抬扇子指向罗曦宫方向,坏心眼的笑着说:“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碧嫣,问她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 秋尘心口一抽,气得拿扇子在璃书钰脑袋上连拍好几下,怒道:“你就得意吧!仗着碧嫣对你青眼有加,所以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是吧!” 璃书钰笑得幸灾乐祸,等着秋尘敲完,又说:“女儿心海底针,你又怎知她不是把我当个弟弟来照顾。” “她!”秋尘顿时泄气,跌坐回去没好气的说:“她都亲过你了……” “那是因为我被玲珑圆子卡了嗓子。”璃书钰翻个白眼,有些无语:“你啊,就这么等着吧。就算碧嫣不喜欢我,等到师兄师娘成了亲,罗曦宫和紫霄宫合为一宫,她就会和咱们住在一起,咱们宫里师兄弟这么多,保不齐碧嫣会看上哪个。”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秋尘的危机意识,璃书钰说得对,就算碧嫣现在不喜欢他,等到今后两个仙殿合宫,这么多师兄弟和她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她难免会和谁生出些情愫来。如此说来,他得事先把师兄弟们全部警告一遍…… “你是不是在想要把师兄弟们全都警告一遍?”璃书钰挑眉。 心事被戳穿,秋尘登时慌了,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怎么知……” “行了,当我什么都没说。”璃书钰起身,低头瞟他一眼,哼笑道:“就你这芝麻大点的胆子,碧嫣能看上你才有鬼了。” 说罢,她把扇子往秋尘脑袋上一丢,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子。秋尘被她噎得一时无话,眼看着她的背影转过院子石门,才自言自语一般说:“我可是你师兄……” 入夜,秋尘瞪着一双大眼睛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璃书钰白日里说的那些话,胸口一直郁结着,像是卡了个大核桃,憋得他心慌气短,毫无睡意。 “不行!” 他翻身坐起,从柜子最下面刨出自己最珍藏的一套衣裳,对着云镜仔仔细细的穿好抚平,又挽了一个最近天宫最时兴的发髻,左看右看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体面,才深吸一口气,拿上装有金丹的锦囊推门而出,轻手轻脚的往罗曦宫去。 秋尘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便有一个黑影从转角处闪出,蹑手蹑脚的跟在了他身后。 这个黑影正是璃书钰。 白天的激将法颇有成效,璃书钰在心中默默赞美了一遍自己的聪明才智,感慨秋尘还不算太笨,点拨一下便知道感情这事等不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娇娘随我云端走。 罗曦宫桂花林中,还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相依坐在桂花树下,低声说着柔柔情话。忽闻林子外响起脚步声,两人俱是一惊,罗曦元君抬手想要拔下子凌曦剑变作的发簪,手却被紫霄真君及时抓住了。 “等等。”紫霄真君小声说:“这气息我熟悉,八成是秋尘。” “秋尘?”罗曦元君收回手,一脸诧异的问:“他现在来罗曦宫做什么?” “应是为了找我。”紫霄真君拂去落在腿上的桂花,起身道:“或许是有什么急事,我去唤他。” “既是为了找你,为何不走大门,而是从桂花林这边翻墙进来。”罗曦元君愈发觉得奇怪,摸着下巴皱眉说:“我觉着他不是来找你。” 话音未落,又感到一股炙热神气匆匆而来,不用想便知道定是璃书钰。她和秋尘一前一后偷偷进来,很明显是有什么猫腻,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相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敛起神气,悄悄的跟了上去。 秋尘心中忐忑,满脑子都想着见到碧嫣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全然没有察觉后面还跟着两拨看热闹的。璃书钰沉浸在跟踪和偷看的兴奋感里,也全然没察觉到自家师父师娘跟在后面看自己的热闹。 偏殿内,碧嫣放下绣了一半的扇子,打了个哈欠坐到云镜前摘珠花,刚刚摘到一半,便听见门上传来轻轻一响,像是有谁丢了一颗石子。 大半夜来敲门,她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拿起桌上一支尖利的发簪,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试探着问:“谁?” 门外一阵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趴在院子门口偷看的璃书钰恨铁不成钢,对着杵在门口不敢吭声的秋尘低声骂了句“怂包”。 贴了隐身符咒趴在璃书钰旁边看热闹的罗曦元君咬咬牙,跟在她后面骂了句“可不是么”。 璃书钰惊得汗毛倒竖,两只狐耳朵不受控制钻出来,在头顶立的老高。她迅速扭头把前前后后都仔细搜罗一便,确定并没有见到可疑身影,才自言自语喃喃一句:“莫非是我听错了?” 紫霄真君嘴角不受控制轻轻扬起,心道:好徒儿,你可没听错。 碧嫣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门外依旧一片寂静,她的戒心稍稍缓解,开门想要看看方才砸门的是什么东西,结果刚好赶上秋尘第二次砸门,小冰块儿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眉心,雪白的皮肤上立刻浮起一块血痕。 璃书钰、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秋尘也懵了,他本想这次敲门后一定要好好回复碧嫣,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冰块儿丢的太“好”,直接把敲门和说话跳过,进入到见面这一步。他本就紧张,现在又失手砸了心爱的姑娘,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便想落荒而逃。 “没出息。” 紫霄真君被自己这位胆小徒儿气得不轻,顾不得因施法失去效力的隐身符和目瞪口呆的璃书钰,指尖一弹将秋尘定在了原地。 “师父师娘?!”璃书钰压低声音,难以置信的说:“你们怎也干这偷看的事?” “这可不叫偷看,这叫默默关心。”罗曦元君在她脸上捏了捏,挑眉说:“我还没问你为何会跟在秋尘后面,你倒先来问我们了。” 璃书钰心虚不敢找借口,乖乖把这偷看的话题跳过去,回头继续看秋尘。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罗曦宫,就是为了砸我这一下?” 碧嫣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自己差点喷薄而出的怒火,咬牙切齿道:“秋尘,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不!你误会了!” 秋尘欲哭无泪,他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又因为害怕施法的是碧嫣不敢问,只能苦着一张脸,小声说:“我……我只是想叫你出来……” “我现在已经出来了。”碧嫣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道:“说吧,什么事。” “我……我有东西想给你……”秋尘声音愈发小。 碧嫣:“什么东西?” 秋尘:“……我……我现在动不了……” 碧嫣:“……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紫霄真君轻抬手指,秋尘的定身解开,终于得以掏出怀里那个已经焐热的锦囊。 “这个。”秋尘伸手,手心的锦囊轻轻飞到碧嫣面前,碧嫣看了看锦囊又看了看秋尘,见对方一脸真挚和期待,这才有些犹豫的将锦囊收了下来。 “金丹?”看清里面的东西,碧嫣惊讶抬头,她迅速将锦囊重新系好,看着秋尘警惕的问:“竟然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想求我什么事?” 秋尘喉头一腥,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 璃书钰一脸怜悯的看着他,反思自己今日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话,以秋尘的承受能力,今日这打击怕是要害他在院子里躺个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不是。”秋尘以手捧心,强迫自己把委屈全都咽回去,抬头看着碧嫣写满诧异的双眼,他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就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你是武仙,修炼时必须升阶破境,服食此金丹对修炼大有助益。” 他说的非常诚恳,碧嫣张口想问他为何突然这么好心,却感到一股外力突然落在脸上,嘴巴不受控制的开合,说出来的话也全都变了味道。 “多谢,这金丹我就收下了。” 秋尘双眼一亮,用力点点头,开心的说:“那就好!” 璃书钰侧头看着罗曦元君正在施法的右手,心道这天宫的神仙做起媒来果然非同凡响,还好自己已经有了岐凤,不然这会儿摸着嘴欲哭无泪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第七十二章 双生之花 三日之期到来时,岐凤并没有如约前来,代替他到来的是和璃书钰互看不顺眼的岐心尘,俩人在紫霄宫里一打照面,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岐心尘,自从上次在青璞河和璃书钰来了场唇枪舌战后,他对这位嘴巴恶毒的小狐狸一直有些避之唯恐不及。可无奈传信是岐凤交代给他的事情,他向来不敢忤逆自家大哥,只得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硬着头皮来了紫宵宫。 “兄长托我传话,最近族内事务繁忙,三日之约延缓,忙完后他会尽快来看你。”岐心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翡翠盒子递到璃书钰面前,干巴巴的说:“还有这个,他让我务必亲自送到你手中。” 璃书钰本来在吃饭,见到岐心尘出现在院子门口瞬间食欲全无,正想着他是不是得知自己要去岐山特地过来警告,却听到他说是替岐凤传话,便把自己有些过于明显的敌意收起来,接过翡翠盒子,起身给他斟了杯茶,难得客气的说:“辛苦了,喝茶。” 岐心尘不好拂她的好意,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乖乖坐下,有些尴尬的说:“谢了。” “那个……”璃书钰食指不安的在茶杯上敲了敲,斟酌着说:“阿凤真的只是因为事务繁忙?朝圣宫的长老们没有为难他?” 见她一脸担忧,岐心尘本想恐吓她几句作为报复,转念一想自己说的话今后极大可能会传到岐凤耳朵里,便把自己这危险的小心思收起,选择实话实说。 “的确是太忙,无袖之事不了了之,岐山族人激愤之情久散不去,伯父为了安抚族人,便把本该于明年举行的浴火礼提前了。”岐心尘端起茶喝了一口,品出茶叶正是岐山特产的朱雀揽芯,不由牙酸心酸妒火中烧,暗暗在心中谴责岐凤偏心。 朱雀揽芯特产于岐山,是当初凤凰先祖将茶叶种子融于朱雀卵内后种植于岐山山顶的,此茶和旭日果一样都是三十年收成一次,因此只有族长和资历深厚的长老可以享用。之前岐心尘曾厚脸皮找岐凤讨过好几次,但都被岐凤四两拨千斤给糊弄过去了,结果没想到他对璃书钰竟如此大方,舍得把三界顶级的茶叶送给一个完全不懂茶的大老粗下饭喝。 璃书钰并不知道自己拿顶级茶下饭是一件多么暴殄天物的事情,她不懂茶,之前喝的都是找南天门小兵要来的粗茶,岐凤来她这里时喝了一次,当场便各种嫌弃。下一次来时他便亲自带了茶,要求璃书钰把那些粗茶哪来的还哪去,别再继续糟蹋他金尊玉贵的胃。 “我听说浴火礼是凤族的成年礼,族内经受此礼的凤凰都要跳火山。”璃书钰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在胳膊上搓了搓,试探着问:“你也跳过?” 这个问题刚好戳到岐心尘痛处,他何止跳过,他还差点出不来,不过这件羞耻经历他是打死也不会让璃书钰知道的。 “自然。”他有些尴尬的清了下嗓子,见璃书钰有追问的架势,赶紧补充说:“不过今年浴火礼比较特殊,并非跳火山,而是引天火。” 引天火这三字璃书钰并不陌生,回天宫被桓逸强行带去无人境时,桓逸曾告诉过她,岐凤和岐凰的浴火礼便是族长岐宽燃烧修为引天火举行的。以修为作为薪柴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所以能扛过天火的凤凰相当于涅槃,修为境界可连升数阶,这对于那些天资优秀的凤凰而言不亚于一场盛典。 “不愧是岐山族长,修为深厚到如此地步。”璃书钰由衷赞叹:“可不是每一位上古大神都可以给天火当两次柴火的。” 听她如此说,岐心尘不禁浓眉一挑,好笑的说:“什么两次,这次引天火的不是伯父,是兄长。” 璃书钰脸上的赞叹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震惊与担忧。 “阿凤?!” 她“蹭”一下站起,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消息,在院子里焦虑的来回踱了好几趟,才不放心的问岐心尘:“天火要烧多久,烧多少,怎么停,万一停不住怎么办?” 岐心尘等着她把一连串问题全部问完,才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语重心长的说:“小狐狸,我给你打个比方,若说你的修为是一根麦秸,那兄长的修为便是万顷麦田,你是触火化灰,而他烧个三日三夜不成问题。” 触火化灰的璃书钰瞬间黑脸。 岐心尘也收了打击她的心思,盯着她严肃的说:“小狐狸,这不单单是引天火的问题,凤族主持浴火礼的历来都是族长,你可知兄长此次引天火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凤族将在这一次浴火礼后迎来新的族长。 璃书钰一颗心犹如铅石,瞬间沉入茫茫冰海。 “我并不反对你与兄长在一起,他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我替他高兴。”岐心尘眼中有惋惜转瞬即逝,他不顾璃书钰抵触的眼神,继续说:“可小狐狸你也要明白,岐凤的爱人可以是一只默默无名的小狐狸,但岐山凤族族长的妻子绝对不能。” “所以呢?”璃书钰无奈一笑,“你是让我离开他?” “我让你离开你便会离开?”岐心尘挑眉。 璃书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岐心尘摊手:“这便是了,你既然不会离开,我又何必白费口舌。我说这些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若你真的想和兄长在一起,有些委屈是不得不受的。” 璃书钰不悦:“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浴火礼后兄长若依旧要带你回岐山,你最好别去。继任族长后用不了多久,兄长便会在长辈们安排下和门当户对的女仙成亲,但这并不要紧,只要他心里有你,一定会为你另辟行宫,就像天后的母亲,当初也是居住在东部龙王为她建造的云梭秀宫里。待你产下一儿半女,长辈们看在孩子的份上,想必也不介意给你个名分,许你作为侧室进入朝圣宫,那时你便可以和兄长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岐心尘也有些无奈,他今日来的时候并不准备当恶人,可话说到这里,他也不太忍心眼睁睁看着璃书钰去岐山碰钉子或送死。如今情况有变,岐山已经有人听到了一些风声,就算岐凤是铁了心要给璃书钰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他也仗着九羽金凤三界祥瑞的身份无所畏惧,可璃书钰呢?她一只乡野小狐,一旦现身岐山,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满腔希望落空不说,很可能还会落得个自取其辱,更有甚者还会送命,若真是那样,也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璃书钰安安静静听他说完,突然问:“若阿凤并不想当这个族长呢?” 岐心尘一愣:“什么?” “你张口闭口都是兄长,但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璃书钰打开岐心尘带来的那个翡翠盒子,果然看到里面躺着一块金咒火玉,玉的中心有一果实,果实中心有一红色光点,显然是岐凤提前滴下的凤血。岐心尘看到盒子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惊,难以置信的说:“双生花!?” 蓬莱秘境双生花,十株结一果,果实封于冰玉,滴入男女之血后分为两半,便是仙家常用作婚约信物的姻缘玉,比如之前岐凤与珞麟的那一对。可岐凤送来的这颗不同,这颗果实被封在金咒火玉里,中心滴的是心尖至纯精血,此血凝有神魂,毁之如毁神魂,岐凤相当于把自己的半条命都交在了璃书钰手里。 若有人爱你如命,又岂会在乎浮世虚名。 岐心尘有些脱力,他跌坐回凳子上,彻底败给了自己那位死脑筋的兄长。心底却又隐隐有些羡慕,若是自己此生也能遇到一位愿意用命去爱的人,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 璃书钰盯着那颗果实看了许久,纤细手指在火玉表面小心翼翼的来回抚摸,眼中是几乎满溢的感动与柔情。下一刻,她取下冰剑发簪,毫不犹豫的向胸口刺去,然而出乎她意料,发簪被一股神力拦下,瞬间被弹飞到老远。 “他倒是未雨绸缪。” 璃书钰有些哭笑不得,定是上一次岐凤查看她伤口时施下的术法,免得她再起以心尖血救人的念头。 “这种事你也要投桃报李?!”岐心尘后知后觉璃书钰要做什么,顿时气笑,怒道:“就你这小身板也敢取心尖血,怕是玉结成了,你命也没了!” “那你说我取什么啊!”璃书钰有点憋屈,“我也没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你划开手指取两滴血不就成了。”岐心尘手指一抬召回被弹飞的发簪,拉过璃书钰白皙的左手在食指上利落一划,豆大的血珠落在火玉上瞬间迸发刺目光芒,片刻后火玉裂开,化为两块莲花状的红色玉石,安安静静躺在剔透的翡翠盒子里。 岐心尘看着这两块姻缘玉,终于明白为何岐凤非要他亲自跑这一趟,还旁敲侧击的暗示他可以多坐一会儿再回去。 “这东西宝贵之处想必你很清楚,你务必要贴身收好。” 岐心尘拿起另一块姻缘玉,起身认命的说:“事已至此,你权当我方才说的都是废话,既然兄长认定了你,那我便也认了。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今后请多指教,小嫂子。” 第七十三章 约法三章 自那日在无人境和璃书钰不欢而散,桓逸的心情一直非常不好,昆阳殿内的仙侍们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比前几日更加恶化,不由全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尤其是那几个负责端茶倒水和抻纸研磨的,甚至早已做好了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 谁都不知道为何原本沉熟稳重的天宫太子会突然变得喜怒无常,更没有人敢去摸老虎屁股,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太子桓逸受刺激性情大变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不觉便在天宫内传开了。所以当“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迈入紫霄宫大门时,以秋尘为首的一众紫霄宫道童全都惊出一身冷汗,丢了打扫用的扫帚木桶,扑啦啦在院子里整齐跪成了一排。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满脸抵触的璃书钰。 “都起来吧。”桓逸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在璃书钰脸上过了几圈,居高临下的问大仙童秋尘:“紫霄真君可在?” 秋尘一个激灵,赶紧回话说:“回禀殿下,真君正在丹房,今日有一炉金丹开炉。” 桓逸点头,命令道:“带我过去。” 秋尘忙不迭爬起来,弯腰行了个礼,乖乖给桓逸带路。 目送桓逸和一众师兄弟的背影从院中消失,璃书钰没忍住轻嗤一声,她还在记恨前几日的事,自然懒得跟去看热闹,索性把扫帚一丢,回自个儿的小院子去了。 璃书钰的院子位于紫霄宫西南角,和其他师兄弟们住的院落隔了好一段距离,是一个独立的小庭院。当初紫霄真君考虑到璃书钰是女孩,怕她和师兄弟们住一起不方便,便编了个借口单独将她安置在这里。院子很小,中间立有一张石桌,角落里种着一棵不高不矮的梧桐树,树上挂着一个精巧华丽的小秋千,正是之前岐凤专门为璃书钰做的。 在秋千上坐下,璃书钰掏出怀里的姻缘玉,仔仔细细打量它的每一处纹理,无比爱惜的来回抚摸,指尖是她熟悉的热度,心口可以感应到岐凤神魂与她灵魂的共鸣,胸腔内则充斥着她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安定。 “你一个人偷笑什么呢?” 紫霄真君温润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璃书钰心头一跳,慌忙将姻缘玉揣回怀里,起身故作镇定的说:“没什么……师父您怎么来了?” 她的动作如此明显,稍微敏锐些的人都能猜出她藏了什么东西,好在紫霄真君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他装作没看见,迈步走到璃书钰面前,和声道:“今日桓逸殿下来找为师,说岐山即将举办浴火礼,他收到观礼邀请,命为师随他同去。” 桓逸在外求学多年,与天宫的仙官们往来并不频繁,更何况是低调避世的紫霄真君。今日他冷不丁跑来请紫霄真君随他观礼,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紫霄宫中与岐凤有关联的仅一个璃书钰,他真正想邀请的人不言自明。 璃书钰听到浴火礼不禁一阵心动,她与岐凤相识相恋至今已有数年,可她却从未见过岐凤真身,浴火礼这日岐凤要化原型引天火,场景绝对无比瑰丽壮观,她光是想想都不自觉兴奋到战栗。所以她立刻把对桓逸的怨恁情绪抛诸脑后,满脸期待的问紫霄真君:“师父可否带我一起去?” “自然。”紫霄真君失笑,他抬手在璃书钰的小脑瓜上拍了拍,有些无奈的说:“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你绝对不可单独行动。” 璃书钰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她当然不会离开紫霄真君身边,岐山是凤族地盘,她眉心挂着岐凤神印,一个不注意便会被发现,她可不愿离开紫霄真君这把保护伞。 “第二,天火热浪极强,你若承受不住,必须立刻进入太子殿下的无人境中躲避。” 这个要求璃书钰没有办法立刻同意,她在无人境中没留下过什么开心的回忆,一进去就会想起桓逸那日的恶言恶语,躲都躲不及,又怎愿意再进去。 见璃书钰不吭声,紫霄真君眉梢轻挑,难怪桓逸要迂回一圈以邀他为由来邀请璃书钰,这二人之间的隔阂看来不轻。邀请璃书钰是桓逸交代下来的事,紫霄真君也不好违逆,只能拿出师父的架势,假装生气道:“若不同意,为师便不带你了。” “同意!”璃书钰立刻抬头,紧张的说:“徒儿都听师父的!” 紫霄真君满意点头,说出第三个要求:“第三,此礼过后,无论凤族向三界昭告什么消息,你都必须乖乖随为师回来。” 凤族会向三界昭告的消息璃书钰已经听岐心尘说过,因此并不惊讶,非常干脆的应下了。见她如此干脆,紫霄真君反而有些不安,他直觉璃书钰的理解和自己应该有不小的偏差,却不好开口详谈,只再次确认一遍,见璃书钰一脸笃定,只得轻叹一声,选择暂时隐瞒。 浴火礼后,凤族必定会多出数位历劫升仙的大凤仙,若这些凤仙中有女仙,那么朝圣宫下一任的女主人应该就尘埃落定了。这件事岐心尘没有明说,紫霄真君不忍心说,桓逸更不敢说,单纯的璃书钰兴高采烈回房间收拾东西,全然没想过有怎样的打击正在等着她。 千里外的岐山,这场浴火礼的主角正在山顶天池内沐浴洁身,不同于璃书钰的喜悦期待,岐凤此刻独立于池水中心,雪白修长的身躯泛着神光,墨色长发随水波飘散沉浮,他俊美的脸上布满阴云,薄唇紧抿、眉峰紧蹙,全身都笼罩在彻骨的寒冷阴翳之中。 那日回到岐山,他将无袖之事毫无保留的禀报给了父亲岐宽,岐宽并未质问他为何不斩草除根,反而问他:“吾儿,如今举族欲取无袖性命,群情激愤至此,你却将其放走,可想过如何补救?” 岐凤垂首,恭敬道:“孩儿不知,求父亲指点。” “当年你与凰儿成年,为父曾引天火为你们行礼,今次你独断专行放走无袖,便也引一次天火,助族中那几位小辈升阶,权当补救吧。” 引天火并非易事,但对于修为深厚的岐凤而言也绝非难事,他点头应下岐宽,正想着要如何向其告知璃书钰的存在,又听岐宽道:“此次礼结后,为父便可将岐山真正交于你了。” 岐凤的脸霎时如雪苍白,他屈膝在岐宽面前跪下,斩钉截铁的说:“孩儿不愿。” “不愿?”岐宽冷笑一声,走下大殿台阶来到岐凤面前,弯下腰低声问:“为父听到一些风声,你似乎在外养了一位无名女仙?” 岐宽的话宛如一条毒蛇缓缓由脊背爬上岐凤的脖子,勒着他、锁着他,令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抬头迎上自己父亲那双写满斥责与审视的眼眸,终于意识到姜还是老的辣,看来想要将璃书钰迎来岐山,远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没有。”岐凤压下心底怒意,冷声道:“不知父亲是从何处收来的风声。” “你可还记得自己曾命令族中工匠偷偷赶制过一件飞炎羽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个工匠可都不是哑巴。”岐宽直起身,重新回到殿内主位上坐下,沉声道:“此次浴火礼后,族中若有女子成功升阶,你的婚事便定下来吧。” 岐凤直接气笑:“孩儿若也不愿呢?” “那为父就只能断了你的念想,让你不得不愿了。” 话已至此,岐凤自知多说无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璃书钰安全,他不确定岐宽口中的女仙是否是璃书钰,更冒不起这个险,所以他只能按捺住自己满腹的不恁,选择暂且忍耐。 离开朝圣宫主殿,岐凤下意识便想要去趟紫霄宫,告诉璃书钰三日之约暂缓,待完成浴火礼他便离开岐山,带着她前往人界,去看青山、看雪海,再不过问朝圣宫这些个破事。 “兄长!” 脆若银铃的女子笑音远远传来,岐凤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施法瞬移回了自己的宫殿。声音的主人见他转眼消失,登时气得跺脚,大声抱怨:“兄长!您为何总躲着我!” “还不是因为你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行为跳脱言语聒噪。” 跟在女子身后的男人嗤笑几声,抬手拉住想要追去岐凤宫殿的女子,有些烦躁的说:“别追了,你越这样他就越是烦你。” 说话的正是岐心尘,这位聒噪女子则是岐凤的表妹朱湘,他们刚随族人撤军归来,正想着去向岐宽回禀一些撤军细节,便看到岐凤怒气冲冲从大殿内冲出来,连发尾都因怒意而不自觉变成了赤红色。 “兄长定是和族长起了争执。”朱湘眼中满是担忧,不甘心的说:“不行,我要去看看。” “看什么看!”岐心尘将她扯回,厉声道:“你没有兄长宫殿的令牌,去了也是闭门羹。” “你和我一起去不就行了!”朱湘反手扯住岐心尘,不容他拒绝:“现在就走!” 岐心尘自然不会做这种讨岐凤嫌弃的事情,他用力将朱湘推开,冷笑着说:“我知道你在动什么歪心思,如今兄长与珞麟的婚约作废,族内女仙皆都同你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取而代之。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次,不要去招惹兄长,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何?就因他在外养了个不知名的姬妾?” 许是气急,朱湘有些口不择言,她张口便将胸中怨愤骂出,却在看到岐心尘冰棱般的眼神后瞬间噤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从哪里听说的?”岐心尘双眼危险眯起,压低声音问:“还有谁知道?” 朱湘立刻摇头,矢口否认:“我不知!” “你最好是真不知。”岐心尘躬身凑到她耳旁,咬牙说:“管好你那张嘴,不然若传到兄长耳朵里,伯父也保不住你。” 第七十四章 岐山观礼 三界盛景诸多,天界有花好月圆、银河星海,妖界有青冥翠火、紫玉狂风,璃书钰见识短浅,这些美景一个都没看过,如今却时来运转,竟然可以一步登天直接赏得波澜壮阔远胜其他盛景的天火燎原,自然是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睡不着觉。 第二日,紫霄真君和桓逸看着她青黑的眼底和深深的眼皮,一时都觉得有些好笑。 “一夜未睡?”桓逸问她。 璃书钰一时尴尬,扭头没有理他,紫霄真君见桓逸脸色微变似是要生气,赶忙说:“殿下,咱们该出发了。” 桓逸也不想在下属面前失了风度,便冷哼一声没有和璃书钰计较,长袖潇洒一拂,立刻便听到一阵天驹嘶鸣之声破空响起,接着马蹄踏水声由远及近轰鸣而来,十六匹雪白天驹撞开天宫浓重的云雾闯入璃书钰视野,慑得她瞠目结舌,震撼惊艳到无法言语。 天驹乃仙兽,蹄下生风、鬃尾带雷,疾驰犹如雷鸣电闪,破风奔腾之声振聋发聩,天宫仅有王族才可驾驭。 十六匹天驹在桓逸面前停下,身后是一辆被数十条金索牵引着的华丽车撵,车撵很大,装有十数个精美宝箱,正是桓逸提前准备好的贺礼。 “此次受邀观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关乎天宫颜面。”桓逸纵身跃上马车,俯视着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的璃书钰,挑眉道:“你既是紫霄宫道童,那便也是我天宫中人,切莫失了分寸。” 璃书钰心说你架子还挺大,嘴上还是乖乖应下:“知道。” 被紫霄真君拎上车撵,璃书钰感觉自己似是活在梦里。眼前是高大挺拔神情倨傲的天驹,脚下是金玉为架宝石为饰的车撵,随着桓逸一声令下,金色结界绕车张开,天驹们仰头长嘶,疾风在他们蹄下凝聚,惊雷声在璃书钰耳畔炸响,她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身体迅速被向后甩去,然后落在了桓逸提前准备好的臂弯里。 “多谢。”璃书钰赶紧从他怀里离开自己站好,伸手紧紧拽住车撵边缘的黄金栏杆,小声说:“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无妨。”桓逸收回胳膊,直视前方无甚起伏的说:“天驹野性难消,奔跑起来毫无章法,你抓紧了。” 紫霄真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不由长叹一声,徒弟同时被两位大神仙相中,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岐山峰顶,岐凤缓缓睁开已经化为赤色的眼瞳,抬脚缓缓走出天池。颈上悬挂的姻缘玉紧紧贴在胸口,他抬手温柔摩挚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毅然清明。在侍从伺候下穿上工匠特意为了今日浴火礼赶制的绯色长袍,戴好金丝曳地的华丽冠冕,岐凤踏火而行,以金线绣着鸟羽纹饰的长袍映着他庄严神圣的神光,在空中铺散盛开,宛若金红凤尾,美得不可方物。 岐心尘崇拜的看着自己这位兄长,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族里那些女仙为何要勾心斗角使尽浑身解数得到他,璃书钰这厮祖坟上何止冒青烟,怕是要把整座山头都烧了。 山脚观礼台上,璃书钰不受控制的接连哆嗦好几下,只觉背上涌起一股凉意,却不知这凉意的源头是哪里。 前来观礼的宾客很多,临时搭建的观礼云台上停满了各色神兽仙禽和金色车撵,璃书钰本以为天宫这辆天驹车已经足够华丽,却在看到龙族的车撵后明白了何为小巫见大巫。 龙族硕大的珊瑚珍珠水晶车撵上,四部龙王并排而坐,身后整齐站着陪同前来的太子和公主,其中便包括了东部龙太子敖契。 敖契似乎对这场浴火礼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握着腰间那把令三界妖邪闻风丧胆的破浪龙骨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视线在观礼台上溜了一圈,最后准准确确落在了天宫这台天驹车上。桓逸察觉到他芒刺般的视线,头皮瞬间一阵发麻,他低头简单交代了紫霄真君几句,然后深吸一口气,认命的去给自己的舅舅和外公请安。 “许久未见,桓逸已经这般大了。” 北部龙王敖逵将跪地行礼的桓逸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扭头同大哥敖覆说:“上一次见他还是个毛头小子。” 敖覆抬手示意外孙起来,声音带着长辈固有的威严:“你母亲可还好?” “回外公,母亲一切安好。” 敖覆满意点头,又向后抬了抬手,桓逸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去向各位舅舅姨母问安。 一圈问候下来,桓逸背上已经汗湿,正想着应该可以回到自己车上去了,就听到亲舅舅敖契凉凉的说:“桓逸,你随我来。” 桓逸心口一抽,知道是福不是祸,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跟着敖契离开观礼台,桓逸全程安静如鸡一声不吭,敖契回头睨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看你这表情,应是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吧?” “舅舅要问的无非是姨母行踪。”桓逸不看他,低着头闷闷的说:“我不知道,您问也白问。” 敖契被他气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斥道:“你撇的倒快!” “舅舅您都寻不到的人,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桓逸一脸愤恁,仿佛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冤屈,“龙族子弟众多本领通天,让其他三部的舅舅姨母们帮着一起找不就成了!” 敖姝离家私奔是家丑,是家丑就不能外扬,去找其他三部的兄弟姐妹们帮忙,和贴个榜将家丑昭告天下没有任何区别。敖契被自家外甥气得胃疼,可又偏偏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想揍人的手抬了几遍,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下了。 “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敖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那可是他最宠爱的妹妹,她生来体弱娇生惯养,从小到大从未长期离开过东海,如今她可能正藏身山野,风餐露宿,他这个当哥哥的怎能不难受。 桓逸从未见到自家舅舅脸上露出这般表情,差点没忍住将敖姝和敖峰的行踪交待出来,好在悬崖勒马及时缓过神来,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罢了。” 敖契长叹一声,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贝壳制成的盒子递到桓逸面前,无奈的说:“这是海神丹,若有机会见到你姨母,便将这个交与她吧。” 海神丹同旭日果类似,是龙族独有的灵丹,此丹以深海珊瑚为柴,取海中百岁生灵为料,经蚌仙壳内三十年炼制,才可凝得一颗。海中仙族服食此丹不仅可以增长修为,还能聚气固元,即便身处沙漠也可如在海中一般行动自如。 既然敖姝不愿意见他,那便罢了吧,只要她能好好的,只要她真的得到了想要的幸福,他这个哥哥便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桓逸将盒子收好,心里还没盘算好要怎么回答敖契,忽感觉到后颈一紧,他竟是被敖契拎着飞回了观礼台。 “舅舅?!”桓逸大窘,挣扎着想逃开:“我好歹是天宫太子,您这般拎着我,岂不是要我在众仙面前颜面扫地吗?!” “好外甥,你之前已经令我和你外公在三界颜面扫地过了,今日机会正好,你便也好好体验一下我和你外公的心情吧。” 桓逸心中叫苦不迭,几番挣扎无果后,只能抬起袖子遮住脸,心如死灰的当了一回自欺欺人的鸵鸟。 观礼台上,璃书钰正认真听紫霄真君向他介绍前来观礼的一众大仙,呼闻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不由和紫霄真君相视一眼,同时向仙人们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霞光之中,敖契腾云疾行回来,他的右手上,太子桓逸以袖遮脸,宛如一只被欺负的可怜小鸡。 紫霄真君和璃书钰没忍住,同时“噗”一声笑了出来。 似是察觉到他二人的笑声,桓逸移开袖子,目光犹如利刃直射而来,吓得璃书钰和紫霄真君同时噤声,迅速把目光挪开了。 拎着桓逸在天空溜了一圈,敖契终于觉得稍稍解气,扬手用力一扔,将他丢回了天驹车里。 桓逸在空中潇洒翻了个圈稳稳落地,俊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都没能把头抬起来。璃书钰和紫霄真君不敢吭声,师徒俩人不着痕迹的和桓逸拉开距离,不知不觉便缩到了车撵角落。 “方才的事,绝不可同天宫其他仙官说。” 璃书钰和紫霄真君忙不迭点头:“当然!” “呼——”桓逸长长吐出堵在胸口的浊气,强迫自己无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嘲笑目光,抬起头站直身,恢复了往日天宫太子沉稳可靠的形象。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消去,璃书钰终于放下心来,她偏头想让紫霄真君继续为自己介绍不认识的大神仙,忽闻人群再次剧烈骚动,接着伴随几位女仙一句激动的“来了”,一道绯红身影自岐山峰顶翩然落下,犹如一颗落入麦田的刺目火星,顷刻便点燃了厚重的云层,炽热强风扑面而来,瞬间吹起璃书钰所有垂下的鬓发。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璃书钰什么也听不见,她紧紧盯着那道神圣到有些陌生的身影,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明亮火光映在她眼中如波潋滟,她可以清晰感受到姻缘玉中岐凤神魂的热度,仿佛他已经穿过遥远距离将她拥入怀中。 第七十五章 古神白泽 天地三分之前,世间仅有一片蛮荒混沌,混沌吞噬万物又生万物,所生之物无仙无魔无善无恶,在无数次的湮灭重生后渐渐拥有神魂,凝聚为最古老的神。 凤族先祖诞生于燎原炙火,即便后来天地三分,九天之火被远隔至天外天,他们仍能够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子,将天火再次请来。 “吾儿。” 最高的云端观礼台上,族长岐宽扬手掷出灵力化作的绳索,高声道:“为父为你护法!族内儿女听令!礼行!浴火!” 绳索入体,赤红烈火瞬间自岐凤体内迸发而出,礼袍与冠冕顷刻化灰,天空燃起巨大火团,就在所有客人都捏了把汗的时候,一声凤啼骤然响彻天地,随后火团炸裂,一只金光熠熠的凤鸟振翅而起,九条翅尾在空中铺散盛开,霞光火光都在这一刻变得黯然失色。 璃书钰看得有些痴,她不自觉想要向着那团火焰靠近,眼看双脚就要踏出车撵,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眼疾手快的桓逸拉了回来。 “你疯了?!”他掐住璃书钰的脸逼着她面向自己,咬牙切齿道:“昨日才约法三章的事情,你现在便忘了?!” “殿下!”紫霄真君慌忙拦住他,替璃书钰开脱说:“这个怪不得书钰!她乃岐凤上仙眷属,自然会受凤凰神气感召,也是身不由己。” 听他如此说,桓逸稍稍冷静下来,他松开璃书钰被捏得通红的脸颊,改为拉住她的胳膊,冷眼道:“你是狐狸,不是禽鸟,就算被烧成一缕烟,你也升不了阶涅不了槃,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被桓逸这么一番折腾,璃书钰终于从迷蒙懵懂中回过神,凤凰真气在她体内不停躁动,额心神印烫到似乎能够滴出血来,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身体对那团烈焰的渴望,还好恐惧和理智及时令她选择避而远之。 “好险。”璃书钰有些余惊未定,她低头看了看桓逸紧紧钳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下意识想要用力挣开,却发现他跟条八爪鱼似的,越想扯开粘得就越紧,竟是一点也甩不脱。 “放开我。”她只觉浑身不自在,连带着语气也带了点敌意:“我哪里也不去,你松开。” 桓逸冷笑一声,没好气的说:“这才只是岐凤化原型,你便难以自持迷失心智,等会儿天火现世群凤朝圣,你怕不是得彻底疯魔。璃书钰,我拉着你是救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群凤朝圣是奇观,当年岐宽引天火时尚且年幼的桓逸有幸睹得,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些三界难得一见的珍禽灵鸟们,受到吸引不远千里成群结队赶赴岐山,飞蛾扑火般投入熊熊天火,千万灵魂受火炼化,最后仅有那么几只幸运的凤族可以与它们魂魄相合,共同成功历劫升阶。 空气渐渐灼热起来,岐凤在空中盘旋成圆,金色火团在圆中徐徐成型,接着火团飞出,如柄利剑刺入天空,顷刻便将天空撕出了一条豁大的口子。 赤色天火自这个口子奔涌而出,眼看就要蔓延整个岐山,却又在最后如江河汇流,全部落在了翱翔翻飞的崎凤身上。他就像是一根火把,控制着天火的落点,金色修为自他身上蒸腾而出,正是献与天火的薪柴。 未成年的凤凰们发出兴奋的啼叫,自山脚振翅而上,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那片凶猛火海里。 璃书钰看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想要去紫霄真君身后躲起来,脚下却似乎生了根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呆呆注视着那些凤凰在火海里痛苦翻腾,目睹他们褪去羽毛,闻听他们兴奋的啼叫全都化为痛苦的哀嚎。 察觉到自掌心传来的颤抖,桓逸微微低头看她,见她方才还满是崇拜憧憬的脸此刻血色尽褪,睁大的眼中满是惊惶,终是心头一软,抬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这便是凤族,灿烈如火,向死而生,永远都是这三界最高傲也最高贵的神族。” 桓逸注视着独承天火却依然从容优雅的岐凤,轻声说:“璃书钰,岐凤就好比这天火,越靠近越危险,我告诉过你的。” 仿若被无数双手扼住喉咙,璃书钰抬头瞪他,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是胜景。” 观礼台上,盘坐于莲花浮台之中的瀛洲上仙琼烁一手摇晃扇子一手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偏头问正坐在隔壁莲台上闭目养神的男子:“你怎的不看?” 男子依旧闭着眼,淡淡道:“没心情。” 他的声音澄净清冽胜过少年,五官匀称精巧雌雄莫辨,雪色短发还未及肩,发梢和坠于双耳的彩色纱带一同随着热浪起伏飘荡。 “不愧是古神白泽,眼界气度和我等就是不一样。”琼烁感叹一句,见白泽依旧没有搭理自己,便不再自讨没趣,闭嘴继续吃葡萄去了。 白泽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观客的惊呼赞叹落在他耳中犹如绵绵细针,刺得他耳里心里都不太舒服。凤族的浴火礼自创立之初便不太受他待见,以这种原始野蛮的方式祭奠先祖,用无辜性命拼一场成年,在他看来简直本末倒置,没有任何价值。可这到底是凤族的家事,他不好置喙,虽言辞委婉的提点过岐宽几次,但见对方毫不在意,便也不再开口,只在每次办礼时作为宾客前来,当发现有雏凤受伤或命悬一线时偷偷出手相救,当初岐心尘能侥幸捡回一命,也是多亏他好心施舍出的一片冰穗细叶。 “爹爹,我热!” 琼烁的幺子琼泗爬上莲台,抢夺走自家爹爹手中的宝器凉扇,奶声奶气的抱怨说:“我要回瀛洲!” 这小公子正是当日璃书钰在蓬莱偶遇的那位,因一时贪玩差点将整个珠禧国折腾得翻天覆地的小魔王。他昨日死缠烂打着要和父亲一起前来岐山观礼,现在天火一烤就后悔了,心心念念都是回家。琼烁瞪他一眼,警告他莫要在诸多宾客面前胡闹给自己丢脸,可琼泗自小就不怕他,被他一瞪反而气焰更高,站起来掐腰说:“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 “琼泗。” 一直敛目的白泽终于舍得睁开双眼,细长眼眸轻飘飘扫到琼泗脸上,上一刻还嚣张跋扈的琼泗顿时偃旗息鼓,如秋日霜打的茄瓜一样乖乖坐回去,瘪着嘴不敢吭声了。 不同于年轻柔和的外貌,白泽拥有一双洞察万事历尽沧桑的深邃眼睛,琼泗这些小辈俱是一和他对上视线便露怂,比爹娘还管用。 “让侍从陪你回去便是。”白泽轻轻抬手,随他同来的侍从立刻心领神会,在琼泗面前跪下,将这位小祖宗请到了自己的行云之上。 琼泗气呼呼的跟着侍从回去,还没走多远又被自己的亲爹琼烁叫住,懒洋洋的同他说:“儿啊!把扇子还给你爹!” 琼泗本来就憋屈的慌,扭头见琼烁一脸幸灾乐祸,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扬起那把看似凉扇实为宝器的扇子用力一挥,得意的说:“还给你!” 琼烁和白泽同时脸色大变,只见一片冰凌顺着扇子挥下的路径飞出,直直奔向天驹车所在的方向,桓逸和紫霄真君察觉危险,立刻驭术抵挡,可惜还是有一根错漏,不偏不倚的落在璃书钰心口,藏于衣物中的姻缘玉察觉危险,迸发出刺目红光,转眼就将冰棱蒸腾干净。 “哦?” 白泽细长的双眼不自觉睁大一瞬,他施法将琼泗手中的扇子夺回丢到琼烁脸上,自己则御风起身离开莲台,翩然落在了天驹车上。 上古仙神中,资历最长声望最高的便是白泽,见他前来,桓逸和紫霄真君立刻跪下,恭敬道:“见过上神!” 璃书钰不认识白泽,见桓逸和紫霄真君跪得如此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也跪了。 “小童儿,抬起头来。” 见他是来寻璃书钰,紫霄真君登时心中一凉,赶忙说:“上神!她不过是紫霄宫中一个烧火童子,不知您寻他有何事?有事问小仙这个师父便好!” 白泽没有回应另外两位,只盯着乌龟一般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璃书钰,沉声重复道:“抬起头来。” 璃书钰急出一身冷汗,她硬着头皮又趴了好一会儿,见横竖是躲不过,只好认命的抬起头,畏畏缩缩的说:“见……见过上神……” 白泽的目光穿过抹额,清清楚楚看见她眉心的神印,方才还有些恼怒的心情瞬间散去,变成了发现奇事后的兴趣盎然。 “有意思。”他轻笑一声,没有戳破璃书钰,只催动神力将她扶起身站好,和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上神,小仙名璃书钰。” “璃?”白泽挑眉:“你和萤狐仙人是何关系?” 璃书钰愣了愣,小声说:“萤狐仙人是小仙先祖。” “那你便是灵渊出身。”白泽微微点头,察觉到观客们因他的突然到来而好奇观望,自知不好继续留在这里,可心中又还有诸多疑问,正想着要不要将璃书钰化为原型带走问询,忽见方才还神态如常的璃书钰脸色骤变,捂住心口浑身脱力般跪坐下来。 而盘旋于天火中的岐凤也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啸,挣扎般翻滚几圈后,眼看就要自空中跌落,又被为其护法的岐宽及时拉了回去。 “逆子!”岐宽咬牙抗住天火冲击,难以置信的大声斥问:“你为何只剩一半神魂!?” 第七十六章 同神共魄 将神魂封于姻缘玉并不是岐凤一时冲动。 那日与岐宽在主殿对峙之后回到灼阳殿,他心中郁结久久难消,自己向璃书钰许下的承诺言犹在耳,可现在看来,那些话就好比石子入海,怕是根本无法溅起什么水花来。他越想越后悔,当初命人缝制飞炎羽衣时是他太过大意,竟忘了悠悠众口难堵,有隙之墙透风,那些工匠不仅听命于他这少主人,更畏惧岐宽那位大族长,怕是不管他交代多少次,只要岐宽问起,那些警告都得靠边去。 “大哥!” 他这边正苦恼着,身着战甲的岐心尘就推门风风火火而来,嘴里还兴奋的念叨说:“听说你和罗曦元君联手剿灭无袖,未损失一兵一卒,小弟特地前来庆贺!” 话音未落,见岐凤绷着一张黑脸眯眼冷冷瞪着自己,后面那串笑声登时如鱼刺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在原地咳了个死去活来。 “大……大哥?”岐心尘实在想不到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这位堂兄,本是好心跑来庆贺,结果现在倒好像是来认错了。 “有什么好庆贺的。” 岐凤收起自己压迫力十足的目光,却也没赶他,岐心尘知道岐凤还有后话要说,赶忙将带来庆功的酒放到桌案上,盘腿在岐凤对面坐了下来。 “你伯父知道书钰的存在了。” “啥?!”岐心尘惊呼出声,见岐凤一脸“咋呼什么”的嫌弃表情,立刻闭上嘴,探头看了看门口,压低嗓音问:“他怎么知道的?” “我先前命族里工匠偷偷为她做了一件飞炎羽衣,那些工匠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你竟然送她飞炎羽衣?!”岐心尘顿时感到相当不是滋味,忍不住酸溜溜的抱怨:“你当初明明连命工匠给我做件背心都不愿意!” 岐凤额上青筋一跳:“这是重点吗?” 岐心尘心说对我而言就是重点,嘴上却没敢继续抱怨,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腔萧索的喝下,叹息说:“那不是正好,既然伯父已经知道,你也就不用苦恼如何开口,过几日直接把人带来便是。” “若你伯父以她的性命要挟我另娶她人呢?”岐凤冷笑。 岐心尘倒酒的手一滑,满满一壶酒瞬间淹没桌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在岐凤脸上来回逡巡,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他不相信,岐宽虽刚硬严厉,可对待族中子弟们其实最为宽厚,他在这位伯父庇护下长大,对他的崇敬之情半点不比对岐凤少,这样一位仁慈的长辈,怎么可能会以无辜的璃书钰为筹码,去要挟自己的儿子做违心之事呢? “不可能。”岐心尘握紧面前的酒盏,自言自语道:“你说伯父不待见璃书钰不许她进山门我倒还信,可你说他以璃书钰的性命相要挟,这我是绝对不信的!” “为何不信呢,你这位伯父本也不是大善之辈。”岐凤扶起酒壶摇了摇,见还剩下小半,便给自己倒上一盏,凉凉道:“身为一族之长,肩负三界之运,你以为靠的是一颗菩萨心肠?” 岐心尘越听越不乐意,没忍住小声咕哝说:“哪有人这样编排自己亲爹的?” “实话实说罢了。”岐凤自嘲一笑,“你啊,今后慢慢便懂了。” “这种事不懂也罢。”岐心尘不想继续讨论自家伯父是善是恶的问题,把话题转回璃书钰身上,有些担忧的问:“倘若真如大哥你所说,伯父对璃书钰抱有杀心,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换个地方将她藏起来?” 岐凤摇头:“不必,父亲并未明说我心悦之人是谁,可见也只是收到些风声,却并未明确身份,我们现在慌里慌张去藏人,反而更容易暴露。况且就算他知道我心悦之人是书钰,她如今毕竟是紫霄真君之徒,算天宫中人,想要动她,也得顾及天宫的颜面。” “对哦。”岐心尘连连颔首,赞许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说完见到岐凤脸色骤变,他赶紧改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岐凤懒得和他打舌战,冷哼一声饮尽杯中酒,抬手一指殿门,无声下达逐客令。岐心尘刚来没一会儿,自然不想这么快走,他低头喝酒佯装没看到,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借口,终于在岐凤忍无可忍亲自动手之前憋出了一句:“对了!” 岐凤浓眉一挑:“说。” “我同敖姝的婚事不是废了么,婚约已废,就得退回婚书,可是被退婚书的一方难免丢面子。大哥你也知道,我爹生平最好面子,早早就命人把婚书退回东海去了,可敖契那厮比我爹更好面子,竟然在我的婚书送到东海之前先把婚书递到我家行宫门口了。”岐心尘翻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把我爹气得够呛,连带着一看见我就发火,我现在连自家宫门都不敢进。” 岐凤对他们父子二人间的这点破事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呢?” “所以若你和珞麟的婚书还在,也尽早偷偷送回去,省得今后再提起来啊。”岐心尘一脸认真:“我爹虽然是只凤凰,心眼却只有鸡嗓子那么大,回头见到蓬莱岛主若忍不住问起,知道你俩婚书还没退,保不齐又要来你这废话,逼着你去当恶人呢。” “我和珞麟没有婚书,只有一个信物。”岐凤手指轻抬,被他随意丢在寝殿书案上的姻缘玉穿越殿内掩映的纱帘,“桄榔”一声被丢到了岐心尘面前。 “里面滴有珞麟的血,我不好随意处置,下次见着珞麒我便交给他,由他们蓬莱保管吧。” “姻缘玉?”岐心尘将玉捻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慨叹说:“待我遇到心悦之人,也一定要亲自去采摘双生果,制成姻缘玉当做定情信物。” 他这句话提醒了岐凤,自和璃书钰两情相悦以来,他虽送了旭日果和飞炎羽衣,却并没送过真正意义上的定情信物。三日之约已经无法履行,璃书钰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一定也会失望不安,他不能告诉她岐宽的态度,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令她彻底安下心来。 “六弟。” 见岐凤突然严肃,岐心尘赶紧把玉放回桌案,正色道:“大哥请说。” “你两日后再来一趟。” 岐心尘不解:“何事?” “也没什么,不过是……” 岐凤看着在大殿火光下泛着莹润彩光的姻缘玉,嘴角几不可见的扬起一丝温柔弧度:“帮我送样东西。” 此刻,替岐凤送出那件东西的岐心尘茫然立于岐宽身后,面无血色的看着在天火炙烤下承受无边痛苦的兄长,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帮下了那个忙。 岐宽比他更加后悔,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只剩下一半神魂,他断不会再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引什么天火,然而此时天外天门已开,凤族小辈们也仅浴礼至一半,若此时强行救回岐凤,非但天火会失控,那些凤族小辈们也难逃一死。他乃一族之长,不能只护着自己的儿子,可那毕竟是他的心头肉,他怎能忍心看着他被天火吞噬殆尽! “孽障!” 他痛心呵斥,不顾小辈们阻拦,化为原型冲入天火,挡在了岐凤身侧,成为了天火另一个火芯。 此等变故惊动了观景台上所有看客,珞麒和敖契、敖桀兄弟反应最快,俱都化为原型,分别自南北两方向往上,在岐山四周张开结界防止天火蔓延。琼烁也一敛方才的懒散样子,以宝器召出冰朵莲花护在观景台四周,并催促仙力不高的仙侍或者随行家眷们尽快撤离。 璃书钰神魂已经与岐凤相合,方才那支冰凌激起她心口的姻缘玉,也震动到封印于玉中的神魂,这丝震动若搁以往对岐凤而言不过弹指一触,然而此刻他以身伺火最需凝神,这丝震动牵一发动全身,彻底乱了他体内的另一半神魂与原本顺畅的凤凰真气。而璃书钰也因岐凤的神魂动荡而伤了魂魄,四肢脱力重重跪倒,竟还呕出一大口心血来。 “书钰!” 紫霄真君和桓逸同时想要将她扶起,却见白泽已经提前一步用透明披帛将她卷好护住,他抬手示意二人退下,长眸一扫将他们后面的话也堵了回去。 “小狐狸我先带走。” 不等他们回答,白泽已经带着璃书钰离开车撵,向着远离观礼台的山谷而去。 “上……上神……” 璃书钰艰难开口,嘴中不住有鲜血涌出,她却依旧挣扎着说:“阿……阿凤……救……救他……” “观礼台上能者诸多,多的是人救他。”白泽低头看她一眼,以披帛轻柔的拂去她嘴角鲜血,轻叹一声说:“倒是你,再不离远些,才是真要没命了。” “不……不……”璃书钰急得直哭:“他……他的神魂……” “神魂?”白泽停下行云,视线落在璃书钰胸前红光闪烁的姻缘玉上,他食指轻勾,姻缘玉自她怀中飞出,轻轻落在了他手心之中。 “我只当是滴心尖血,那小子竟还偷偷封了神魂。” 白泽气笑,失去一半神魂无疑失去一半修为,怕是即便有岐宽替岐凤挡住一半天火,他能不能扛住今日这一遭都是个变数。 “求……求您……”璃书钰痛哭出声:“救他……救他……” 她这幅模样实在太过可怜,白泽也于心不忍,他幻出冰穗细叶自她眉心神印注入,止住她体内翻腾的神力与气血,护住了她还未彻底废掉的心脉。 “小狐狸,我可以救他。”白泽眸中满是怜悯:“姻缘玉好比两道门,我能以它为引将神力送入岐凤体内。” 璃书钰眼中燃起明亮希望:“那……” “但是。” 白泽蹲下身来,指尖轻轻托起璃书钰的下巴,叹息一般说:“门是需要钥匙的。” 第七十七章 过命之交 因着岐宽的保护,岐凤并未受到致命伤,神魂动荡下他虽一度失去意识,最后却又因一股澄净神力注入胸膛而渐渐清明起来。这股神力他并不熟悉,既不如凤族炽热,又不似龙族寒凉,初入体时像是蓬莱春雨,流入血脉后又透出一丝飘渺空灵。 神智恢复,岐凤终于可以自行运气稳住神魂,他振翅重新将天火拢于自己身上,同父亲岐宽说:“父亲,您快离开!” “离开?” 岐宽险些被他气死:“你这逆子!竟敢妄图以一半神魂引得天火!还不老实交代,你那另一半神魂到底哪里去了!” 岐凤当然不会老实交代,若被岐宽知道自己的神魂已经作为定情信物被赠与璃书钰,怕是他和璃书钰都得被捆起来丢去天外天,成为无边混沌中的一缕轻烟。 对抗逼问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岐凤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任由岐宽气到扑愣翅膀浑身掉毛,依旧充耳不闻,一个字都没说。 观景台上,桓逸不安的来回踱步,他一直盯着白泽带璃书钰离开的方向,见他们好半晌都未回来,终是忍无可忍的召出行云,决定就算会失礼冒犯上神,也一定要把璃书钰给带回天宫。紫霄真君本想阻拦,但因实在太担心徒弟,最后还是选择与他同行。 山谷内,白泽渐渐收拢神力,悬于他额前的姻缘玉已经恢复平静,回到了平日的浅淡荧光。三尺之外,璃书钰仰面悬浮于空中,金色内丹在她胸前沉浮,随着白泽收回神力,这颗内丹突然剧烈颤动,在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后,内丹由中心裂开碎为两半,一半落入璃书钰心口,另一半则化为金色烟尘随风飘散。 内丹入体,昏迷的璃书钰终于醒转,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眼前的一切依然只是她的梦境。 “醒了?” 白泽抬手将她轻轻放回行云上,姻缘玉也自觉落回她胸口,感受到姻缘玉的热度,璃书钰的眼睛终于逐渐恢复明亮,脑中也想起了沉睡之前她最为挂怀的事。 “上神!”她翻身在白泽面前跪下,急切的问:“阿凤他……” “已经无事。”白泽垂眸看她,见她长松一口气,眼中还涌出喜悦的泪水,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怜惜自己那半颗内丹?” “半颗内丹而已,没了还能再修炼,况且我资质愚钝,这内丹有多半是阿凤送我的。”璃书钰自嘲一笑,“我多无用啊。” “可不是‘而已’,你的魂魄已经与内丹融合,碎去的那一半里有你的魂魄。”白泽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说:“你们啊,别人谈情都是送送花送送草,你俩倒好,直接送命。” 听他如此说,璃书钰反倒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小声说:“这可能就是过命的交情吧。” 白泽嘴角轻轻一抽,心说我可不是在夸你们,而且过命之交也不是用在这里的。 “书钰!” 不远处,紫霄真君和桓逸一同匆匆前来,见璃书钰已经可以起身向他们行礼,二人心中的大石头又同时落了地。 “师父,徒儿害您担心了。”璃书钰想要跪下向紫霄真君赔罪,紫霄真君却先一步将她扶起,他看着自家徒弟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心痛道:“你受苦了。” “上神。”桓逸向白泽深深一揖,感激道:“多谢上神出手相救。” 白泽长眉轻挑,意味深长的问:“太子为何向我道谢?” 桓逸身上一僵,尴尬道:“她……她是紫霄宫烧火童子……” “可她并不是童子,而是个正值貌美年华的女狐仙,眉间还带着上仙岐凤的神印。你身为天宫太子,为何明知她女扮男装刻意隐瞒,所作所为有违天宫法度,却还容忍她继续待在紫霄宫呢?”白泽嘴角微微扬起,深沉目光一眼便将他看透:“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必如此紧张,上仙从不过问天宫事,以前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说罢,他向璃书钰微微颔首,独自回往观礼台,留下师徒情深的璃书钰和紫霄真君,以及呆立在原地神色变幻的桓逸。 浴火礼要持续三日,璃书钰此刻身体极度虚弱不可再回岐山,紫霄真君生怕刚才的惊险情况再次重演,坚定拒绝了璃书钰再回去看一眼的小请求,在她头上用力一拍将她变回小童,师徒俩连拉带扯着往天宫回去了。 桓逸内心也想一起回去,但身为天宫太子,他必须观礼至结束,还要代表天帝天后将贺礼送至族长岐宽手中,因此只得目送那师徒二人在山谷尽头消失,才发出几道深深叹息,不情不愿的回了观礼台。 回至观礼台,敖契和珞麒等上仙已经撤去结界重回位子坐好,敖契视线一扫发现外甥桓逸从山谷那边偷偷摸摸的溜回来,以为他方才是怕死前往山谷躲避,不由一阵恼怒,恨铁不成钢的说:“好的不学,偏生学他父亲,怕死这点真是一脉相传!” 听他如此说,西海龙太子敖桀不由探头看了眼桓逸,笑道:“有你这么个严厉的舅舅,桓逸也不容易。” “严厉点好啊。”耗费太多修为已经有些脱力的琼烁斜躺在莲台中,连声哀叹:“像我家那位混世魔童,可不就缺一位好舅舅。” “子不教父之过,你家那位魔童如此顽劣,可不都是你这位蠢爹的罪过。” 确认岐山四周土地生灵并未受到牵连,白泽这才飘然归来,刚回来便听到琼烁抱怨,气得他直接冷笑一声,重重落在侧躺的琼烁腿上,凉凉问:“你说是不是?” 琼烁疼得冒汗,却也心虚不敢回嘴,只得强行把痛忍下,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您……您说的是……” 剩下的三日,浴火礼没有再生波澜,岐宽咬牙陪着儿子共同主持完浴火礼,终是因体力不支昏倒,被岐山族众前呼后拥抬回了朝圣宫。族长昏倒,接待客人的只能是少主人岐凤,他强压下身体的疲累,面带微笑言谈得体的与客人们问候寒暄,指挥族人将贺礼分门别类在宝物库内收好。 “可还好?” 妹夫珞麒凑到他面前,用仅有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你真要好好谢谢我家琼儿,若非他前几日吵闹不休,凰儿可就同我一起来了。” 岐凰一来,见到自家哥哥和爹爹因为这浴火礼差点没命,绝对也会来插一脚,届时这场本意彰显凤族威仪的成人礼就会变成父救子、女救父的戏台,少不得要被观礼的仙家们当成笑谈经常提起。 “回头我一定去人界挑些好玩的东西给他送去。”岐凤抬手按压抽痛的太阳穴,无比疲惫的说:“那日意外错都在我。” “天火无情,怎能怪你。”珞麒宽慰他:“反正已经圆满收尾,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珞麒上仙所言极是。” 满载珍宝的天驹车跟着上一位客人的座驾停在二人面前,桓逸轻踩车辕自车撵上跃下,双手向着岐凤随意拱了拱,话里有话的说:“上仙切莫自责,自责郁气,气郁伤身,您现在整张脸都写着‘虚’字,可别虚上加虚啊。” 他这阴阳怪气的问候落在岐凤耳中简直莫名其妙,他向珞麒点头示意后者先回避,自己则向前两步来到桓逸面前,有些好笑的说:“小太子,你这话里话外都带针,不知是为了什么啊?” “上仙说笑,晚辈岂敢?”桓逸侧身指着车上的珍宝,面无表情道:“这是天帝天后命晚辈带来的贺礼,请上仙莫要嫌弃。” 岐凤凤眸微眯,挥手命族人将礼物收下,正待开口寒暄一番,又听桓逸补充说:“晚辈今日并非独自前来。” 岐凤心头一动:“她也来了?” 桓逸点头:“来了。” 岐凤立刻探头寻找,紧张的问:“在哪?” 桓逸面不改色:“又走了。” 吊起来的心猛然落地,岐凤可以认定桓逸是刻意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登时冷下一张脸,将方才迎来送往时的从容笑意一收,冷声道:“小子,你故意拿我寻开心呢。” 桓逸毫不畏惧:“不错,晚辈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来此目睹凤族威仪,故意让她找回自知之明,故意教她学会知难而退。上仙,若晚辈没有看错,此次浴火升阶的凤凰里,有一位女仙。” 岐凤眼底一片阴冷晦暗,他非常熟悉桓逸此刻的眼神,这眼神他曾数次在璃思修眼中看到过,每次都出现在他提起璃书钰的时候。 “你听谁说的?”岐凤站直身体,看向桓逸的眼神中满是倨傲:“想用这个恐吓我,无用。” “需要旁人告诉我么?”桓逸嗤笑一声:“岐山寄送的观礼帖上清清楚楚写着‘双喜临门’,谁不知道您今日除了继任新族长外还要挑个娇妻。您没发现各位仙家送来的贺礼都是双份?” 观礼帖的事情岐凤全然不知,听到桓逸这么说不由一愣,随即满心怒火起,恨不能立刻去将晕倒的岐宽拎起来,好好理论个三百回合。 “小子。” 他右手一挥,已经被侍从抱走的贺礼立刻飞回来一半,在桓逸惊愕的目光中重重落在他身后的车撵上。 “贺礼你先收回去,待我和书钰成亲之时再送也不迟。” 第七十八章 师长如父 拉着剩下的一半贺礼回到天宫,桓逸整张脸上都是一片风雨欲来,六重天门的小兵们心中同时大喊一声“不妙”,立刻跪趴在地,就差把脑袋也塞进地里。 紫霄宫内,秋尘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守在璃书钰那个小院儿外,时不时探头向内张望,见卧房的门依旧紧闭,又都叹口气,重新围在一起无精打采的坐下。 “你们说,书钰这是怎么了?” 子瑜揪了根草在指尖心不在焉的绕着,皱眉说:“前两日还好好的,今日我不过把炉火烧旺了些,她竟然满身大汗晕了过去。”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几位顿时找到出气筒,全都指着他说:“都是你!好端端的非动那炉子做什么!炼丹之火本就烈,你还烧那么旺,就书钰那小身板能扛得住吗!” 子瑜委屈得要命,用力拍开他们快要戳到脸上的手指,气道:“能怪我吗!这炉丹本就要大火炼制,大火又难控,你们嫌麻烦都不来,现在倒怪我了!” 吵闹间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紫霄真君轻轻走出,回头瞄了那正打作一团的几人一眼,几人立刻闭嘴,推推搡搡着并排跪好。 “你们书钰师弟体弱卧床,你们几个当师兄的却在门口互相推诿打打闹闹。”紫霄真君以拂尘在几个徒弟的头上挨个敲一遍,不悦道:“这段时日都别来打扰她,她心脉受损,需要静养。” 听到璃书钰心脉受损,子瑜顿时愧疚不已,抬手在自己脑袋上用力锤了好几下,无比懊悔的说:“都怪我,书钰本就是师弟里面最弱的,我烧火时却没有想到……” 卧房内,已经醒来的璃书钰恰好将子瑜这句话清清楚楚听进耳朵里,她额上青筋一跳,撩起被子就想出去和他辩一辩谁才是最弱的,脚一落地却感到双膝发软,竟险些摔趴在地上。 半颗内丹不算什么,可和内丹一起失去的魂魄却关乎性命,璃书钰修为本就不高,体格也不健壮,失去一半魂魄已经伤及根本,若不是白泽心存怜悯以神力护住她心脉,说不定前几日在岐山她也挺不过来。 “白泽上神说的对。”璃书钰扶着床沿在脚踏上坐下,轻喘几口气,有些好笑的喃喃:“人家送花,我送命。” 她体内的内丹由岐凤所赠神气与在紫霄宫修炼的火曜真气共同凝结而成,紫霄宫心法讲求心魂合一,璃书钰随师兄弟们修炼数载,魂魄不知不觉已与内丹融合。姻缘玉中封印有岐凤神魂与璃书钰的血,若要以其为路,所需的钥匙自然也要带有岐凤与璃书钰两方神气,璃书钰全身上下除了根不抵用的翎羽外,仅有肚子里这颗金丹还和岐凤有些关系,便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把内丹吐出来了。 方才紫霄真君为她诊治时已经发现她魂魄损耗,第一反应便是将此大事通知岐凤,好在璃书钰醒得及时将他拦住,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都同他说了,他才重新坐下,只冷着一张脸瞧璃书钰,眼中满是谴责的意味。 璃书钰知道师父是心疼自己,也不辩解,只傻傻一笑,撒娇说:“师父莫气,徒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一定勤加修炼,结出一颗更大的内丹来!” 紫霄真君在她额上重重一点,并未像过去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而是深吸一口气,用从未有过的沉重嗓音说:“书钰,当初岐凤上仙将你送到紫霄宫来,托为师照看你,为师只当你是客。可后来你叩首行了拜师礼,在为师膝下学艺侍奉多年,早已成为紫霄宫真正的弟子,对为师而言,你同秋尘他们是一样的。” 璃书钰双眼发烫,鼻尖一阵酸楚,来天宫这些年,紫霄真君待她既是师父,也像父亲,她虽可怜没有体验过父母疼爱,却有幸运遇到了濛柯这样的姐夫,和紫霄真君这样的师父,全了她的遗憾。 “钰儿啊。”紫霄真君长叹一声,温暖大手轻轻覆在璃书钰头上,眼中的责备全部化为深深忧虑:“就算你与岐凤上仙两情相悦,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可别忘了,你还有位护你至深的姐姐,也有为师这位将你视作孩儿的师父啊。这等事情若再有下次,为师可就要把你扔回驼山,交由你阿姐管教了。” 听他提到璃兰婧,璃书钰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事莽撞,心底不由浮起丝丝歉疚。可即便如此,就算再来一次,她应该还是会碎去那一半内丹,选择与岐凤共生死的。 “钰儿知道了。”璃书钰乖乖点头,“定不会有下次。” 紫霄真君还没傻到会把这句话当真,可脚长在璃书钰身上,她想去哪想做什么,他都不好事事过问。今日向璃书钰说这席话,也不过是希望能在她心上拴一条绳索,当她飞得太高的时候拉一拉扯一扯,让她想起地上还有人在牵挂。 “好好休息吧。”紫霄真君起身,“这段时日就安静待在院子里,不许靠近丹房,更不许离开紫霄宫,若敢违逆,你与为师的师徒缘分便该尽了。” 璃书钰吓得心头一抽,拼命摇头:“徒儿不敢!” 接下来的日子,璃书钰过起了曾经最向往的混吃偷懒生活,师兄弟们每日按时来给她送膳食,碧嫣每日来给她施针按摩行气调养,尤其是子瑜,因为对她有愧,所以时常从其他仙宫的仙童仙女那里弄些新奇玩意儿,送给她排忧解闷。 一段时日修养下来,璃书钰的精神日渐好转,苍白的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共同为她诊了脉,稍作商讨后确定,她目前气脉稳定,可以开始慢慢恢复修炼,逐步补全肚子里那颗残缺内丹了。 “大病初愈,最忌急功近利,唯有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才能练就一副好筋骨,一身好修为。” 小院儿里,一身利落武服的罗曦元君稳坐于石桌旁,右手的细长教鞭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左手手心敲着,在她面前,同样武服打扮的璃书钰正在扎马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自膝盖而上大半身体都在打哆嗦。 “师娘……”璃书钰声音颤抖:“时辰……是不是到了……” “哪有那么快,还剩一柱香。”罗曦元君拎着教鞭在她膝盖上、屁股上和腰上轮流敲一边,瞪眼严厉的说:“膝盖要稳,屁股夹紧,腰上用力!” “可……可是我没力气了……”璃书钰欲哭无泪,委委屈屈的告饶说:“师娘……您不是说循序渐进……” “这已经很温和了。”罗曦元君不吃她这一套,她别开脸不看璃书钰,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幽幽道:“若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不如就此放弃,反正半颗内丹也死不了……” 璃书钰乖乖闭嘴,继续咬牙扎马步。 入夜,经历过一整日锻炼的璃书钰已经筋疲力竭,一泡进添了养生草药的浴桶里,便觉得身上一轻,又暖和又舒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卧房门外,趁着夜色悄然到来的岐凤在门上敲了敲,半晌没等到回应,索性自己推门进去了。 屋里弥漫着蒸腾的白色水汽,鼻尖都是苦涩中带着淡淡甘甜的草药味道,岐凤不由一愣,心中一阵发紧,下意识便冲去璃书钰的床榻,却发现床上衾被齐整,根本不见人影。 “璃书钰?” 他抬头四下看了看,只见角落的屏风上搭着换下的衣物,屏风后热气袅袅,浴桶里却听不到一点动静。 绕过屏风,他本想看看是否有人,却见璃书钰正靠着桶沿睡得正香,身体随着呼吸一点点下滑,此刻水已经漫到嘴边,只消再滑几次,她就该进到水里去睡觉了。 “怎么在这里睡?” 岐凤有些好笑,他伸手轻拍璃书钰脸颊想喊她起来,手指触到她肌肤时却如被冰水劈头浇下,心上身上瞬间凉透。 自指尖传来的神气极其微弱,体温也远不如先前温暖,他抬手覆上璃书钰额头,施法试探她丹田,发现她的内丹仅残存一半,甚至连魂魄也变得残缺。 “怎会如此……” 岐凤脸上血色褪去,眼中满是痛意与怒意,他用力将璃书钰从浴桶中拉起来,在她耳边气愤的咆哮:“你给我起来!” 璃书钰被这破天惊雷炸醒,在水中一阵扑腾才缓缓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来者是岐凤,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转头竟又睡过去了。岐凤被她气笑,直接把她拎出来,一路拖到床榻边上丢下,怒道:“还睡!起来!” 璃书钰这下才彻底醒了过来,确定眼前是真真实实的岐凤,不由眼眶一热,爬起来用力抱住他,带着哭腔说:“阿凤!你终于来了!” 岐凤心中的怒意瞬间化为柔柔春水,他用力回抱住璃书钰,心疼又责备的说:“你的内丹是怎么回事!” 璃书钰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可脑子又没有灵光到可以马上想到借口,只能把脸埋在他怀里,脑子飞速旋转可以搪塞过去的说辞。 “别想编借口骗我。”岐凤在她滑溜溜的腰肢上用力一掐,咬牙道:“我回头会去问紫霄真君,若他的说辞与你不同,哼。” “怎……怎么会呢……”璃书钰想躲开他的手,结果却被抱得更紧,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从浴桶里出来,现在整个人光着屁股啥都没穿,脸上不由一阵火燎,窝在岐凤怀里有些尴尬的说:“阿凤……我……我先穿衣服……” 岐凤当然知道她没穿衣服,可他非常喜欢现在手心的触感,自然不会饶过她,只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不说实话,就没衣服穿。” 听她如此说,璃书钰眼珠一转,直接变回了小狐狸,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得意的看着岐凤:“不穿就不穿。” 岐凤觉得好笑,他浓眉一挑,伸出长指戳在她眉心神印上,瞬间又将她变了回来。见璃书钰又羞又怨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倾身靠近她耳边,有些坏心眼的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遂你得意吧。” 第七十九章 深情所至 虽然曾建议过敖峰尽快同敖姝生米煮成熟饭,璃书钰本人对于怎么“煮”其实是没有具体概念的。就好比此刻,她赤/条条坐在床榻上,满脑子都在想她这锅生米今天是不是要被煮了,如果要煮那她应该做什么好呢? “想什么呢?” 见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岐凤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捞过被子将她卷成一条大肉虫,挑眉说:“快回答我的问题。” 被卷在被子里的璃书钰有些愕然,不禁瞪着一双狐狸眼问他:“你不煮我?” “我煮你做什么?”岐凤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妖邪。” 璃书钰有些失望,别开脸干巴巴的回了声:“哦。”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内丹怎么回事,你却一直支支吾吾胡言乱语,莫非你又去管了谁的闲事?”岐凤有些心累,他在床榻边上坐下,揉了揉因生气而抽痛的太阳穴,疲惫的说:“璃书钰,你能不能让我省些心?” 璃书钰心中委屈,还有那么一丢丢难过,她现在都这副毫无保留的模样了,岐凤竟然连煮她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莫非自己在他眼中就这么缺乏魅力? “没什么,我修炼时急功近利走偏了,虽说后来悬崖勒马,但也损害了根本,丢了半颗内丹。” “修炼急功近利?就你?”岐凤被她气笑:“璃书钰,你连正常修炼都比旁人吃力,还能急功近利?走火入魔也是需要资本的。” 璃书钰被他噎得心口疼,可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几番为难之后索性往被子里一钻,直接把自己变成春卷不再搭理他。 “那日浴火礼,你是不是来了?” 卷在被子里的身体瞬间僵硬,岐凤一眼便知道答案,他隔着被子推了推璃书钰,无奈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连我都不能说,莫不是与我……” 后面的话如数根鱼刺梗在他的喉咙,桓逸的冷嘲热讽在他脑海里浮现,连带着那股在他失去意识时注入体内的空灵神力,瞬间令他明白了那半颗内丹的去向。 “璃书钰!” 他一把扯开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变成小狐狸的璃书钰,颤抖着问:“是不是为了救我?” 璃书钰心中一慌,下意识把脑袋缩进九条尾巴里,闷声说:“不是!和你没关系!” 她越是否认,岐凤心中越是笃定,强烈的挫败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不该是这样的,他做了那么多努力,献出一半神魂,都是为了保护她,为何会弄巧成拙反倒令她失去了一半魂魄,变成如今这幅虚弱模样?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寂,璃书钰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岐凤说话,终于将尾巴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视线却刚好和岐凤对上,他修长的凤目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心痛、有不甘、有难过,这些情绪璃书钰几乎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如今它们全都从相交的视线蔓延入璃书钰的眼睛,令她心头酸楚,竟不受控制落下泪来。 “阿凤?”璃书钰挪开尾巴轻轻跳到岐凤膝盖上,抬头用一双婆娑泪眼看他,哭着说:“不要难过,我是自愿的,不怨你的。” “怎么会不怨我。”岐凤轻轻抚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自嘲道:“若不是我过于自信,怎会承不住天火,更不会害你舍去一半内丹与魂魄来救我。你且告诉我,那日到底怎么回事?” 他已经猜出大概,璃书钰不好再隐瞒,只得枕着他的手心在他大腿上趴下,低声说:“那日瀛洲的天禄小上仙淘气擅动其父法器,法器散出的冰凌有一根落于我心口时被姻缘玉拦下,却也导致玉中你的半个神魂震动,连带着正在浴火的你一起受到影响。姻缘玉连接你我心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即重伤倒地,是白泽上神出手救了我。” “白泽上神?”岐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那神力如此澄净空灵,毕竟白泽与天地同寿,三界之中不可能有其他仙家的神力与其相同。 “姻缘玉相当于两道门,可以成为输送神力给你的通道,但是门需要钥匙。”璃书钰在他手心蹭了蹭,忍不住轻笑一声,柔柔道:“内丹就是钥匙,但我不后悔,你可知为何?” 岐凤心疼不已,他托起璃书钰小小的脑袋,看着她满是柔情的眼睛,叹息道:“我知。” 他当然知道,璃书钰一直觉得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千年一遇的九尾金凤,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是不安,他付出越多,她就越是无所适从。这次她虽然碎去了半颗内丹与一半魂魄,却也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是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比起险些丢掉的性命,她更需要安全感与充实感,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理直气壮的待在他身边。 “书钰。” 岐凤施法将璃书钰变回人形,不顾她的羞怯用力抱紧她,大手覆在她纤瘦的背上,双唇在她颈侧与耳畔缱锩流连。 “我心悦你,哪怕只是这样抱着你,我都感到无比欢喜。” 璃书钰原本推拒的双手骤然停下,下一刻她伸手用力回抱住岐凤,在他耳畔哭着说:“我也欢喜。” 这是岐凤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向她表达爱意,这份来自恋人的温柔耳语如甘霖春雨,轻易便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冲洗干净,只余下快要满溢而出的喜悦与一腔不知如何言表的深情。 水汽在房梁上悄悄凝集为水滴,“啪哒”一声落入依旧热气弥漫的浴桶里,璃书钰轻轻抬起头,脸颊从岐凤微凉的侧脸上蹭过,明亮的烛火在灯台上轻盈跳跃,光影在她与岐凤微垂的眼眸中闪烁摇曳,他们的呼吸都很轻,彼此的气息却在咫尺距离内缠绵。 “啪哒。” 温热的唇骤然急切的袭上岐凤嘴角,他再不犹豫,用力箍紧怀中单薄的身体,以更为激烈动情的吻去回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除了彼此急促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之外,他们再也感应不到任何声音。 “书钰,喊你半天怎么不回……” 推门而入的碧嫣犹如一只被掐住嗓门的老母鸡,彻底石化在门口,手中装有推拿草药的托盘跌落在地上,圆形的小瓷瓶子像个车轱辘,一路滚到了岐凤的黑靴上才停下。 屋里原本炽烈的气氛瞬间跌入冰点,空气中充斥着几乎令碧嫣窒息的尴尬,她好不容易找回神志,手忙脚乱的想要关门离开,却见眼前金光一闪,竟是岐凤施展仙法,直接从屋里移形离开了。 岐凤突然抽身离去,璃书钰自然是失去依靠,以面朝下摔趴在床榻上,知道碧嫣还在门口看着,她没敢抬头,只装死一般光屁股趴着,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因羞赫而变得通红,宛如一只熟透的虾子。 “起来!” 碧嫣在她屁股上毫不客气的拍了一巴掌,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装死也没用,我全看到了。” 璃书钰听她如此说,心中一阵哀嚎,更加坚定了继续装死的决心。 “不起来是吧,行,你继续趴着。” 碧嫣在床边坐下,慢悠悠的脱掉鞋子,挪到床里侧寻了个宽敞的位子舒舒服服躺下,悠悠道:“我今晚便在这里过夜了。” “别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璃书钰拧不过碧嫣这根大腿,只得抬起一张大红色的苦瓜脸,欲哭无泪的说:“我……我起来……” 手脚麻利的捞过衣服穿好,璃书钰在床角落小心翼翼的坐下,时不时拿眼角打量正枕着双臂闭目养神的碧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她早点回罗曦宫去,免得她问出什么惊心动魄的问题来。 “真是香艳啊。” 璃书钰喉头一腥差点呕出一口血:看吧,我就知道! “不……不是你想的……” “我没想啊。”碧嫣睨她一眼,挑眉说:“我是亲眼看到的,就用这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她咬字极其清晰,后面俩词还刻意加重了语气,摆明是在调侃璃书钰,璃书钰平时调侃别人时那叫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一搁到自己身上瞬间就歇菜了,只捂着一张猴屁股脸无力的说:“别说了。” 碧嫣又调侃了她几句,见她有拂袖离去在院中过夜的架势,终于选择放她一马,跳下床把药膏打开,让她乖乖趴下,自己好给她施针按摩。 “这次亏得是我,若是秋尘或者子瑜,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混乱状况。”碧嫣动作轻柔的将药膏在璃书钰背上推开,没好气的说:“回头和岐凤上仙说一下,亲热之前记得好好将门锁上,你这院儿里不同以往,现在来走动的人渐渐多了,须得比过去更注意些才行。” 璃书钰乖乖点头应下,小声说:“我知道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碧嫣拿出银针,瞄准穴位毫不客气的扎下去,疼得璃书钰连连蹬脚,顿时冒出两串眼泪花儿。 “我来的时候你院儿门口可有位贵客,若非我告诉他你正在沐浴,他说不定就自己进来了。” “贵客?”璃书钰眨巴一双可怜兮兮的泪眼问她:“谁啊?” “太子殿下。” 璃书钰瞬间沉默,心道碧嫣说的不错,她这个小院儿的确是该好好锁起来了。 第八十章 招蜂引蝶 自那晚亲热被抓个正着落荒而逃后,岐凤便对璃书钰的卧房生出了一丝丝难以形容的阴影,所以下次再来时他直接带着璃书钰离开紫霄宫,往花海和云端去了。 花海正值百花斗艳之时,脚步所到之处皆有美丽花朵盛开,璃书钰看着实在喜欢,忍不住走几步就摘几朵,不一会儿就抱了满怀,头上和腰上也全都绕着有些过于繁复的花环,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座移动的花山。 “你少摘一点。”岐凤终于看不过去,拦住她还想去摘牡丹的小手,有些无奈的说:“再摘这花海就被你搬空了,你师父成婚时用什么?” 璃书钰立马不摘了,脑袋一甩摇下好些片花瓣,一脸兴奋的问他:“你说师父成婚,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岐凤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花好月圆宴他还是参加过几次的,算了下过几日就该月满逢花满,紫霄宫和罗曦宫两宫也频繁有天宫负责节庆礼仪的仙官进出,想必是快了。 “何须风声,过些时日便是月满逢花满,天宫这次不办,可就得再等两个月了。”岐凤帮她把粘在脸颊上的粉色花瓣拿掉,笑道:“到时候你身为徒弟少不得要一番忙碌,你可得先做好准备。” 若当真马上便举办婚礼,璃书钰哪里还在乎忙不忙累不累,就算忙成陀螺她都心甘情愿。所以她顿时没了和岐凤漫步花海甜甜蜜蜜的心情,满心都惦记着赶紧回去紫霄宫,向师父紫霄真君求个确信儿。 “璃书钰,心思给我收回来。” 岐凤在她脸上拧了一圈,把她飞去紫霄宫的心思拉回来,挑眉道:“紫霄宫你日日都回,可我不是日日都来。” 听他如此说,璃书钰想起了他那日突然离去留下她独自应付碧嫣的事情,不由怨恁又起,抬手拍开他,没好气的说:“你多好啊,大神仙一位来去如风,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留我一个被人嘲笑。碧嫣可说了,我那院子现在是客来客往,随时都会有人来探望我,你既然这么怕被人看见,就少来几次权当避嫌好了。” 这句“客来客往”非常精准的抓住了岐凤的要害,这天宫中和她璃书钰熟识的无非是紫霄宫的道童和罗曦宫的碧嫣,能称得上客人的,怕是只有昆阳殿中那一位。而那位的心思他已经非常清楚,和璃思修一样都是需要严加防范的对象,必须尽量减少他们和璃书钰接触的机会,以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节外生枝。 “最近桓逸可有来找过你。” 冷不丁听到桓逸的名字,璃书钰不由心头一跳,跳完又觉得自己没啥要跳的理由,便恢复了淡定,点头说:“不错。” 岐凤的脸瞬间如寒风过境,眼神也像冰凌子一般细细密密扎到璃书钰后颈上,他一把揽住璃书钰,压低声音凉凉的问:“他因何找你?” 璃书钰被他语气里的寒意激得一阵哆嗦,瑟缩着脖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啊,碧嫣是在我院门口遇见他的,同他说了我在休息,他便走了。” “这么干脆?”岐凤一脸不信:“你们没有见面?” 他这副追根究底誓要把所有细枝末节都盘问出来的架势实在是毫无风度可言,小心眼的模样与他尊贵的上仙身份极为不符,璃书钰直觉他是与桓逸之间有了什么摩擦,可又担心出口询问会不小心摸到老虎屁股,索性权当不知,啥也不问。 “没有,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 “那便好。”岐凤心中轻轻松下一口气,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报复一般捧住璃书钰的小圆脸一通揉搓,恨恨的说:“也不是个如花似玉的长相,怎就这么会招蜂引蝶。” 若说长相不够如花似玉,这是个既定事实璃书钰也就认了,可说她招蜂引蝶就属于恶意中伤,是万万不能忍的。 “我哪有招蜂引蝶!”璃书钰被他捏着嘴,只能含含糊糊的争辩:“我这朵花早就插在你这……” 岐凤目光如刃,后面那俩字被璃书钰自动自觉的憋了回去。 二人并未在花海和云端久留,岐凤将璃书钰送回紫霄宫,好生叮嘱过她老实待着不要什么人都搭理,自己则转头就去了桓逸那里。 桓逸刚自灵渊回来,手里还拎着族长死活要他带走的几壶白果酒,他正想回到寝殿好好沐浴一番,然后带着酒去寻璃书钰,却看到自己那张题诗作画的大石台前站了为不速之客,那人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眼神犀利面色不善,他拎起桌上一张还未绘完的女子图,嗤笑着问:“小太子,这谁啊?” 雪白的锦帛上,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正在钓鱼,她身着凡间农户常穿的鹅黄色短衫,袖口和裤口都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纤细的四肢;她专心致志的盯着碧绿色水面,一手执杆一手扶住有些歪掉的金色大草帽,几缕未扎起的长发在侧脸处垂下,看起来随意又俏皮。 正是璃书钰。 “堂堂九尾金凤,竟也会做出这等翻墙入室、乱翻偷看的可耻行径。”桓逸指尖一动,锦帛立刻自岐凤手中飞出,在桓逸面前整齐团成卷轴后稳稳落在他手心里。 “堂堂天宫太子,终日惦记他人所爱,还偷偷为其画像,难道就不可耻了?”岐凤冷哼一声,负手立于洗砚池旁,看向桓逸的目光中尽是冷漠凉薄:“还是你以为,凭着这些画便能令她对你青眼有加?桓逸,璃书钰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却也绝不是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之人,她认定了我,你没有机会的。” 桓逸握着卷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虽然他知道现在璃书钰眼里心里已经没有缝隙可以塞下自己,可被岐凤用这样趾高气昂的语气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心里也绝对不可能痛快。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桓逸在短暂的恼怒过后迅速恢复冷静,心中也有了主意,他就像一位经验老到的农夫,对着岐凤的七寸,精准且狠辣的掐了下去。 “听说浴火礼上升阶的女仙名唤朱湘,与您是表亲?” 果然,岐凤方才还冲天的气焰瞬间矮下一截,连带着脸上的得意也变得有些四分五裂,桓逸这招打蛇七寸十分奏效,方才还一边倒的单方面气场碾压立刻变成了势均力敌。 那日浴火礼后,作为唯一成功历劫升仙的女凤凰,朱湘毫无疑问被族众长辈们推举为下任朝圣宫的女主人。朱湘本人十分激动惊喜,终日徘徊在灼阳殿外,高声呼唤闭门谢客的岐凤开门,说是即便现在他装听不见,灼阳殿的大门也迟早会为她打开。岐心尘见不得她这幅小人得志势在必得的模样,直接拿绳子把她捆了,连拖带拽的塞回本家,警告她的贴身侍从,下次若再放朱湘去灼阳殿外狼嚎,岐凤绝对一把火烧没他们这座偏殿。 岐凤本人被族众长辈和朱湘折磨得心力憔悴,一刻也不想继续待在朝圣宫,抽了个夜深人静守备交替的时间,偷偷离开了灼阳殿,并且再未回去过。离开后他不敢在天宫长时间逗留,只每日稍微来一下,且为了避免被怀疑,他会去许多仙官那里都坐一坐,以免被岐山族人顺藤摸瓜找到璃紫霄宫和书钰身上来。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朱湘他绝对不可能娶,璃书钰也绝对不能遇到危险,他权衡了这许多日,依旧没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出来。正头疼着,又听璃书钰说桓逸总去寻她,怎能不让他着急上火,积攒的郁闷就像是找到了出气筒,他竟也顾不得身为上仙的从容矜持,直接跑来对着桓逸一通严词警告恶语相加,着实是显得孩子气外加小心眼。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说法,朱湘我是绝不可能娶的。” 岐凤足下轻点,踏过洗砚池内清澈澄净的活水,翩然落于桓逸面前,大手一抬将卷轴从他手中夺过来,冷笑着说:“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多嘴,也不要再画这些招人误会的画像。别以为这天底下会被强行婚配的就我一个,你身为天宫太子,婚事天帝天后心中早就有了计较。书钰的画像若是被你宫中哪个不长眼的传出去,天帝天后绝对会将这天宫翻个底朝天,届时紫霄真君保不住她,你也保不住她,我就只能亲自来带她走,让你永远也休想再见到她。” 这话桓逸听着着实刺耳,却也知岐凤绝非危言耸听,他总在璃书钰耳边旁敲侧击,告诉她与岐凤在一起十分不易,前路有无数险阻苦楚。可此刻一番扪心自问之后,他又不得不得承认,就算璃书钰受他蛊惑变了心转了意,将受的委屈和辛苦也不见得会减少。 璃书钰善良单纯,拥有许多女仙都没有的纯粹天真,这份天真对于自幼身居高位老于世故的自己和岐凤来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并非不能理解。可世事两难全,平凡简单的成长环境孕育了璃书钰纯净的心,朝圣宫和天宫却恨透了这份平凡,鄙夷与偏见已经深入了那些高位者的血液骨髓,他们高昂的头颅至死都不可能低下来。 见桓逸沉默不语,岐凤知道自己一席话没白说,好歹是有几句被他听进心里去了,便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可低头见他手中拎着白果酒,又怕他借此理由偷偷去寻璃书钰,索性厚着脸皮将酒顺走,强作镇定道:“这酒闻着颇为香醇,不如你我同饮?” 桓逸怎么会看不出岐凤这点小心思,他腕上用力将酒又夺回来,眼角眉梢都挂着赤/裸裸的嘲讽:“怕是不行,与您同席,我喝不下去。” 第八十一章 花好月圆 岐凤的预感非常准确,在他与璃书钰花海同游后的第二日,紫霄真君便于早课时为每一位徒弟准备了代表喜庆的红蛋、红团以及寓意美好的坚果点心,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们,自己与罗曦元君将在五日后的花好月圆夜举办婚礼婚宴,而紫霄宫与罗曦宫也会于婚礼后合宫为霄云殿,他们马上便能拥有一位体贴的师娘了。 璃书钰和一众师兄弟们立刻欢呼庆贺,兴奋如秋尘竟然还徒手捏爆了俩红蛋,其他师兄弟见状也跟着一边高呼一边捏,只有璃书钰太弱鸡,表面跟着欢呼,实则只捏爆俩红团滥竽充数。 婚宴已定,紫霄宫和罗曦宫立刻忙碌起来,紫霄宫还好,道童众多且都是男丁,能吃苦力气大,掌管天宫仪庆的水烨仙姑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能很快办妥。 可罗曦宫不同,罗曦元君收徒极少,早几年宫中也有数位女弟子,但罗曦一脉剑法凛冽凌厉,想要修炼必须吃得普通武仙数十倍的辛苦,当年收下的女弟子除碧嫣外,竟全都未能扛过结丹期,伤的伤病的病,罗曦元君不忍心再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娃娃倒在自己面前,便直接认了碧嫣为关门弟子,再未收过徒弟。 这也便导致罗曦宫上下仅靠碧嫣一人打点,平时宫内无事便罢了,如今宫内逢上大喜事,碧嫣纵使生出三头六臂也转不过来,璃书钰心疼她,主动请缨去罗曦宫帮忙,结果被秋尘勒住脖子拖去角落一通怒骂,最后去帮忙的也改成了秋尘。 花好月圆宴为天宫独有盛宴,仅在月满逢花满时才可举办,月满日蟾宫金桂盛开,桂花馨香遍天宫,荧荧星雾落磬中;花满日花海百花齐斗艳,芍药牡丹勒杜鹃,茉莉芙蓉玉水仙。宴会场设在花海,主位由白玉嵌金制成,供主婚的天帝天后上坐,上首位由朱红玛瑙雕制而成,供新婚夫妇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就坐。其他客位则由翠岩制成,按客人身份尊贵程度列次而排,粗略一算,竟是过了百桌。 璃书钰跟着仙娥小姐姐们一道用风行车将特制的星月灯和锦绣桌布运到花海,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优雅立于花丛之中,有条不紊的指挥仙娥和仙侍们布置婚宴会场。岐凤前两日的叮嘱冷不丁就从脑子里蹦出来,她下意识便想跳车悄悄离去。 桓逸早早便听到了风行车的动静,抬眼看去恰好将璃书钰准备跳车逃跑的动作收进眼底,他不禁长眉一挑,顺手扯下一片杜鹃花瓣掷出去,花瓣如利刃贴着璃书钰鼻尖飞过钉入车壁,将还没来得及跳下车的璃书钰吓得倒坐了回去。 同行的仙娥也吓一跳,盯着花瓣瞅了好一会儿,才顺着花瓣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桓逸正负手立于一片姹紫嫣红之中,视线却如玄铁钢索,死死锁住平躺在风行车上装死的璃书钰。 “书钰……”仙娥小姐姐蹲下来推了推她,小声说:“太子殿下正瞅着你呢。” 璃书钰继续闭目装死:“我看不见。” “是吗?” 凉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桓逸俯视着因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而僵成土地像的璃书钰,哼笑一声道:“那可否能听见?” 璃书钰咽下一口口水,弱弱的说:“听……听见了……” 认命的从地上爬起来,璃书钰扶了扶自己歪掉的道冠,恭敬抱拳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桓逸拎着她的后颈自天行车上飞下,稳稳落于为新婚夫妇准备的精致玛瑙桌前,饶有兴趣的问她:“想不想坐一坐?” 璃书钰立刻摇头:“不想。” “为何?”桓逸挑眉:“此位可尽览花海盛景,其他位子皆不能比。” “那个也不行吗?”璃书钰抬手,食指直指金镶白玉座。 桓逸:“……” 你倒还有一颗壮志雄心。 说话间仙娥们已将星月灯和桌布自风行车上搬下,如蜜蜂般在花海自由穿梭,自动自觉忙忙碌碌的布置了起来。璃书钰本是为了帮忙而来,然而此刻她被桓逸提溜着,想去帮忙又碍于桓逸不放她走,干看着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得伸着脖子来回张望,脚上却还乖乖杵着。 察觉到她明显心不在焉,桓逸也觉得留着她没意思,索性在她脑袋上随意一拍,打发她当仙娥姐姐们的跟屁虫去了。 经历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花好月圆宴的会场终于在婚礼前一日彻底布置完毕,夜晚,璃书钰和秋尘等紫霄宫仙童喜眯眯的蹲在花海外,远远注视着在星月灯辉与月曜星雾映照下华丽唯美的花海,满心都是喜悦期待与心满意足。 “明日这时候,便是婚礼了吧。”子瑜嘿嘿傻笑几声,用肩膀在璃书钰肩上撞了下,贱兮兮的问:“书钰你说,咱们紫霄宫能收多少大礼啊?” “什么紫霄宫,咱们现在该改称霄云殿了。”秋尘白他一眼,甚是得意的说:“这天宫仙官千万,有宫的无数,有殿的可寥寥,如今咱们两宫合一殿,我们可就不是仙童,而是仙侍了。” 璃书钰倒不关心礼物多少和仙职高低,她双手捧脸,目光依旧注视着花海,眼里唇角都是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喜悦到扬起:“真好,明日师父和师娘便能真真正正花好月圆了。” “是啊。”秋尘长叹一声,有些羡慕的说:“也不知我何时才能……” 说到一半他猛然停下,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把真心话说了出来,面上不由一阵羞窘,也不敢吭声,更不敢看师兄弟们的脸色。 “哟,有人脸红了。”子瑜拖长语调,幸灾乐祸的说:“怎么,你也想和碧嫣在这儿求个花好月圆啊。” 秋尘又气又羞,直接抬手招呼过去,和子瑜打闹在一起,其他师兄弟们拍手大笑,坏心眼的怂恿他们再打凶些,谁赢了接下来十日不用去丹房守丹。 一席少年闹到深夜才推推搡搡着回到紫宵宫,璃书钰拜别师兄们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只见朦胧月色里,一道朱红身影正立于角落梧桐树下,听到她开门,那人转过身来,挑眉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要彻夜不归了。” 璃书钰瘪瘪嘴,反身将门关好,小跑着来到岐凤面前,伸手环抱住他,撒娇说:“我去花海了,婚宴的会场已经布置好,百芳争奇斗艳,月满山河人间,真真是花影风姿绰绰,星月光华灼灼。” 岐凤被她这句“花影风姿绰绰,星月光华灼灼”惊到,反手捧起她圆溜溜的小脸蛋,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最后这句你自己想的?” 当然不可能是璃书钰自己想的,是她从桓逸随口的感叹中学来的,可她不能承认,毕竟前几日岐凤刚警告过她离桓逸远些,今日她便和桓逸碰见,虽说纯属意外她也不能未卜先知,但落到岐凤耳朵里少不得要被他多品出些奇奇怪怪的意思。 “不是啊。”她眼珠一转,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听前来监工的水烨仙姑说的。” “我就知道。”岐凤有些好笑,在她脸上捏了几圈,无奈道:“就你肚子里那一星半点墨水,能挤出个绰绰、灼灼都是顶天了。” 璃书钰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的说:“是,阁下满腹珠玑、文采风流,墨水比天河水都多,今日良辰美景、光风霁月,不如您也学学凡间那些文人骚客,来个斗酒诗百篇、下笔如有神啊。” 岐凤少见的被她噎住,瞪着双眼和她对视半晌,才有些讶异的说:“璃书钰,你这张嘴是去西天开了光么?以前可没这么牙尖嘴利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璃书钰也终于得了文神眷顾,福至心灵、醍醐灌顶,涨了那么一丁点墨水。今后我会更加努力,争取早日练出一副铁齿铜牙,也好与你谈天论地,生出些相投意气来。” 璃书钰的嘴自然是没开过光的,过去她因着自卑、顾虑,面对岐凤时总有些拘谨,许多反驳的话只敢在心里想想,从未诉诸于口。可如今不同,她与岐凤已经是共享心魂的爱侣,比许多夫妇都要亲密,过去的自卑和顾虑渐渐消去,她也终于可以抛开桎梏,以一个更加平等的心态和更加真实的自己来面对他了。 岐凤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她虽然说话比过去犀利,眼神却比过去更加明亮坦诚,毫不掩饰的爱意自她热切的目光传递到岐凤心底,他觉得自己好像更加爱她了。 “我可不喜欢铁齿铜牙。” 他低头深深吻住璃书钰,毫不客气的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吻得她呼吸急促、脚步不稳,只能用软糯的呜咽声向他告饶。 “亲着不舒服。” 第八十二章 欢喜迎亲 婚宴前一晚,罗曦宫张灯结彩、笑语欢声,从门口的冰狮直到桂花林树梢枝头,全部笼罩在从未有过的喜庆欢愉之中。 璃书钰送走岐凤后,耐不住心痒痒,还是偷偷翻墙跑去了罗曦宫想看新娘子,结果还没出桂花林就被两位正在挂灯笼的仙娥拦住,瞪着他说:“哎!你这紫霄宫小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新娘子都还没开始洗漱呢!” 璃书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夜罗曦元君便要开始为明日婚礼做准备,皎玥仙君与水烨仙姑都在此处,宫内自然遍布她们两宫的仙娥,她现在身份是紫霄宫道童,偷偷溜进来确实不合规矩。 “我……我好奇……想看看新娘子……” 两位仙娥被他逗笑,相视一眼,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桂花糖递给他,打发他回去:“新娘子明日便能见到,你这小娃娃急个什么?” 璃书钰乖乖用衣裳兜了糖果,点点头,边吃边从侧门回去了。刚回去没一会儿,便发现宫内灯笼齐亮,原来紫霄真君也已起来,开始做新郎的准备了。秋尘他们走出院子,见璃书钰兜了一堆桂花糖站在门口里吃得正欢,不由一哄而上,瞬间把糖分了个精光。 吃完糖,师兄弟们全都又冲进了师父紫霄真君的院子,推推嚷嚷又笑又闹的,一进去发现协助紫霄宫准备的桓逸正站在院中冷眼看着他们,立刻下饺子似的呼啦啦在门口整齐跪成一排。 “今日婚宴,紫霄宫中事务繁忙,你们不赶紧进来把东西归制好,还勾肩搭背调笑闹腾,成何体统。” 秋尘立刻把头磕得山响,信誓旦旦的说:“我等知错。” “知错就好。”桓逸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抬手指着紫霄真君的寝室,皱眉道:“先去伺候你们师父洁身更衣。” 一排人立刻又呼啦啦站起来,争先恐后的往寝室挤。 “站住。” 桓逸扯住跑在最后面的璃书钰,嘴角抽搐道:“你进去做什么?” “不是你要我们进去的吗?”璃书钰莫名其妙。 “他们是男的,你是什么?”桓逸把她往院子角落那几位正在布置的仙娥身边一推,没好气的说:“打杂去。” 璃书钰瘪瘪嘴,扭头屁颠屁颠的喊了句“仙娥姐姐~”,凑进美人堆里献殷勤去了。 忙忙碌碌直到天明,焕然一新的紫霄真君在徒弟们的簇拥下走出寝室,原本在院中忙碌的仙娥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红着脸盯住紫霄真君撒不开眼。璃书钰也没忍住一声赞叹,举起双手连连鼓掌:“不愧是师父,果然玉树临风、品貌非凡!” 紫霄真君被她这句好不做作的吹捧夸得浑身不自在,敛眉嗔她一眼,璃书钰立刻乖乖闭嘴,小跑过去跟在了师兄弟们身后。 因是凡人得道升仙,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对于人间婚嫁礼仪都有些情结,主动提出想以凡间礼仪完成婚礼。天帝天后也非常理解,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不过由于他二人升仙多年,父母高堂早已作古,只好将拜堂这一步省去,改为简单的迎亲庆贺,待天黑后再举行花好月圆宴三界同庆。 天宫没有万工花轿和唢呐队,吹吹打打也确实不符合神仙们高雅出尘的气质,可迎亲队伍太安静不出声也实在不像话,桓逸昨日思考许久,灵光一现跑去紫极仙翁那里借了些红鸢喜鹊,此仙鸟啼音婉转悠扬、空灵悦耳,与迎亲队伍同行时均引吭高歌,倒还真唱出了许多喜庆的味道。 罗曦宫门口,皎玥仙君与水烨仙姑早已一左一右守着,见一身大红喜服的紫霄真君驾骑天马昂首行于队伍最前,带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欢喜而来,同时轻笑出声,伸手道:“开门礼。” 凡间拦门的大都是新娘的兄弟,罗曦元君没有兄弟,便由两位好友代替。这两位好友均是天宫神职在身的大仙官,秋尘他们不敢笑闹耍无赖,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供出来,一群红衣小童在台阶上挤成一排,可怜巴巴的求两位仙官开门放他们进去接师娘。 “接新娘得靠本事。”水烨仙姑捂嘴娇笑,美丽的桃花眼中闪着狡黠:“本仙姑有三道字谜,全部答对才可以进去。” 紫霄真君饱读诗书,猜字谜自然不在话下,他笑着点头正想说请,又听水烨仙姑补充说:“新郎不可答,得让你这些徒儿答。” 紫霄真君的笑容瞬间僵硬:“……” 对于自己的徒弟有多少斤两,紫霄真君心中还是有数的,秋尘和子瑜这些仙童虽说每日都会乖乖跟着他上早课,可到底心不在此,讲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出,看书都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其中还不乏璃书钰这种偷偷睡觉插科打诨的,三道题中能答出一道都算是他们的造化。 水烨仙姑可不管这些,她今日铁了心要从紫霄真君口袋里掏出几件真宝贝,自是无视紫霄真君满脸的为难,清了清嗓子念出谜面:“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耀古月,碧波深处可泛舟。” 秋尘回头看子瑜,子瑜扭头看璃书钰,璃书钰想转头看看别人,去发现剩下的师兄弟们抱团站着,满怀期冀的看着自己。 别啊!你们为啥都看我啊!不要让我背负师父的终身幸福啊! “我……我……”璃书钰欲哭无泪,捏紧袖子憋了半天,才怯生生的问:“我想求助……” 皎玥仙君也被她逗笑:“不可。” “湖。” 桓逸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身为太子特有的沉稳威严,他自队伍后面走出,挑眉淡笑道:“本宫替她答也不可?” 皎玥仙君和水烨仙姑相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您这可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人定的。”桓逸不疾不徐来到队伍最前,笑容难得随和:“开门猜谜是你们定的规矩,帮她答题是本宫定的规矩。” 水烨仙姑无奈:“您这是明目张胆帮新郎!” “不错。”桓逸理直气壮的点头:“本宫今日就是来帮新郎抢新娘的。” “这……”这下连平日高冷不苟言笑的皎玥仙君也绷不住了,哭笑不得的说:“这还问个什么?” 桓逸挑眉:“继续啊,万一本宫答不上来呢?” “是啊是啊!”璃书钰赶紧帮腔:“就算是太子,那也不是万能的!” 桓逸嘴角一抽,抬手扯住她右脸,咬牙问:“你哪头的?” 璃书钰:对哦,我现在和他一头的。 “既然殿下都说了,那属下也只好碰碰运气了。”水烨仙姑掩唇轻笑,继续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并。”桓逸几乎无需思考。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风!” 秋尘举手,兴奋的说:“这个我知道!我听过!” 子瑜和璃书钰同时瞪眼看他:大哥!为何要抢太子爷的风头,你会不会看气氛?! 桓逸对被抢风头一事倒不在意,他点点头:“不错,的确是风。” 三题答对,门算是拦不住了,皎玥仙君和水烨仙姑一边遗憾没框到什么宝贝,一边认命的让开位子,将罗曦宫的大门打开了。 “哦!!师娘!!我们来了!!” 红衣仙童们一蹦三尺高,争先恐后的冲进罗曦宫,手里摇晃着代表吉庆的红色喜花,边跑边喊:“师娘开门啦!师娘给红包!” 寝宫里,碧嫣和罗曦元君听到外面的吵嚷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师娘”,同时忍俊不禁,喜笑颜开。 “咱们还没要红包呢,他们倒先开口了。”碧嫣轻哼一声,佯作生气:“我不管,要想我开这道门,不把红包堆成山,没门儿!” “好啦,他们最能闹腾,你一个能敌过他们二十个?” 碧嫣当然敌不过,但也不甘心就这么开门,她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走到门边贴着门缝,高声喊:“秋尘!” 听到碧嫣的声音,秋尘立刻不闹了,他拼命挥手命令师弟们别出声,自己则狗腿的跑到门边,嘿嘿笑着说:“我在呢!” “红包呢?” “红包?”秋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把怀里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都拿出来,继续狗腿的说:“带了带了!” 碧嫣挑眉:“那就都拿出来,一个都不能少。” 秋尘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我不单是说你。”碧嫣吹了吹指尖,“我是说你们所有人。” 秋尘呆住,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师弟们,小声说:“这……有点难吧……剩下的红包就是他们的零花,他们不会愿意全拿出来的。” “那就没办法。”碧嫣的声音从门缝里幽幽飘出:“今日讨不够红包,你以后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了。” 秋尘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冲回去,怒喝:“都把红包掏出来!咱们是来接师娘的!还要师娘掏红包!像话吗!啊?!” 璃书钰捂紧口袋,瞪他:“你出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秋尘仿佛能感受到碧嫣的从门缝后透出的目光,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细汗,“快快快!” “我不。”璃书钰后退,一脸警惕的说:“肯定是碧嫣拿这个要挟你,你要讨美人欢心,所以就把我们这些兄弟卖了!” 秋尘喉头一哽,结结巴巴的说:“谁……谁……谁说的……” 师兄弟们互看一眼:这还用说么? 第八十三章 执子之手 璃书钰的红包最后还是没保住,因为紫霄真君亲自出面,命令徒儿们把红包全都献出,就当孝敬师娘。 碧嫣在收够红包后终于心满意足,喜眯眯的打开殿门,搀扶着一身大红喜服、头戴盖头的罗曦元君施施然走了出来。 罗曦元君的喜服出自好友皎玥仙君之手,布料以雾天蚕丝为料,由皎玥宫内二十八名织娘十日不眠不休一经一纬亲手织成,布料制成后,以赤菩提树汁液为染料反复浸染漂洗十八次后晾干,晾干后由皎玥仙君亲自为罗曦元君量体裁剪,并独自完成全部刺绣。 罗曦元君为剑仙,气质清冷高洁,犹如空谷幽兰,因此皎玥仙君刺绣时独具匠心为她设计了兰花纹样,喜服上纹绣不多,大多集中在袖口与裙摆,别出心裁设计有度,既不过分华丽也不会过分朴实,与罗曦元君秀丽中不乏英气的容貌相得益彰。 紫霄真君有些愣怔的看着罗曦元君在碧嫣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婚鞋落在白石地板上的脚步声如鼓点敲打在他心上,心脏在胸腔内毫无规律的四处乱撞,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以至于此刻佳人在前,他却没有一丝实感,甚至忍不住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是否依然只是一个梦境,一如过去的千百年,她身着喜服出现在他脑里、心里、梦里,却唯独不在现实里。 “师父?” 见紫霄真君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璃书钰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师父,您得去牵师娘呀。” 紫霄真君终于心思归位,他强迫自己快要的爆裂的心冷静下来,双手却依然止不住颤抖,他紧紧盯着站在台阶下静静等待自己的罗曦元君,每一歩都无比郑重、无比深情,短短十尺的距离,他和罗曦元君走了千年,终于在今日尘埃落定,盼来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团圆。 “曦儿。” 白皙大手伴随温柔呼唤出现在盖头下的一小方天地里,修长手指有着她最熟悉的宽大骨节,罗曦元君看着他和声音一样带着微微颤抖的手,鼻尖忽然发酸,眼中一片湿热,险些落下泪来。 “师公。” 碧嫣将罗曦元君的手放入紫霄真君手心,联想到他们二人一路走来的不易,一时也没忍住,哽咽着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吉祥话:“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紫霄真君用力握紧罗曦元君因常年握剑而遍布厚茧的细手,虔诚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道童们听着师父这句话,想起他先前为了罗曦元君废去手脚、以血饲药、顶撞天帝、黯然闭关的往事,全都没憋住,抱在一起哇哇哭了起来,璃书钰受到感染也想抱着子瑜哭,手落下前肩膀却被人按住一转,落在了一个紧实有力的腰肢上。 “明明是喜事,你们都嚎个什么。”桓逸揉了揉有些抽疼的太阳穴,无奈道:“赶紧铺好花毯,不然可就错过吉时了。” 意识到自己抱的是桓逸,璃书钰立刻撒开手,扭头见秋尘子瑜他们还在哭,赶紧在二人屁股上各踢一脚,怒道:“没听见太子殿下说什么吗!快铺花毯!不然错过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 二人立刻停止爆哭,抬头见桓逸正挑眉看着他们,赶紧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抬起手中的喜花用力一吹,花朵立刻散发出红色荧光,随即花瓣散开,在空中拼凑成紧密一团,接着花团裂开,变为一条散发着迷人馨香的红色地毯,从紫霄真君脚下一路铺到了宫门口。 两位新人十指紧扣,在道童们带哭腔的欢呼声和仙娥们银铃般的娇笑声中踏上飘荡着大红花瓣的花毯,一步一步走向挂有红色绣球、摆有繁茂牡丹的金色车撵,璃书钰看得有些痴,那对依偎着前行的绯色身影看起来是如此甜蜜幸福,仿佛这天地间再不会有比此刻、此人、此景更美好的了。 “真好。”她不禁轻喃出声:“真好。” 桓逸在飞扬的红色花瓣中低头看她,有些失神的说:“是啊,真好。” 新娘被接回紫霄宫后没多久,天帝天后的侍官便匆匆赶来,提醒两位新人赶紧准备准备,参加婚宴的客人已经陆续前来,宴会一定要在吉时正式开始。璃书钰和师兄弟们也赶紧捧了紫霄宫准备给客人的回礼金丹,驾云前往花海想要提前放在客人的宴台上。 来的客人还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花海因他们的到来泛起淡淡神光,比昨日刚布置好的样子竟是又美了几分。 璃书钰忙不迭的打开盒子摆放回礼,鼻尖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她登时直起身,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那些三五一群正在谈天的客人,果然在最角落那从杜鹃花旁寻到了味道的来源。 今日花好月圆宴,东宝仙翁也在受邀之列,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位徒儿,其中之一便是璃书钰许久未见到的外甥素儿。 璃书钰想要和外甥打招呼,可又碍于自己现在仙童的身份不好过去,只得一边摆放回礼,一边抬头看他,生怕等会儿客人一多她就找不见了。 回礼全部摆放好之后,璃书钰又和师兄弟们一起帮仙娥姐姐们摆放瓜果和酒水,待一切准备妥当,客人们也几乎已经到齐,三界盛事聚三界盛宾,其中地位最尊崇的,便是代表岐山前来的岐凤、岐心尘兄弟,代表龙族前来的敖契、敖桀兄弟,以及代表蓬莱前来的珞麒和岐凰夫妇。 璃书钰这些小仙童们忙完后便退居到花海之外,素儿作为随从也是不能入席的,璃书钰见这会儿没人留意,赶紧悄悄溜到素儿身边,在他脸上戳了一下。素儿捂脸回头,见戳自己的是个小仙童,皱眉正想发问,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像极了自己的小姨。 “姨……” “嘘。”璃书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拉着他小心的穿过人群,偷偷摸摸来到了临时摆放宴会菜肴点心的小偏殿。 厨师厨娘们正在忙碌,没心思搭理这俩溜进来的小不点,璃书钰带着素儿绕过琳琅满目的菜肴,来到了制作点心的角落。新婚夫妇的喜饼由碧嫣负责制作,此刻她正专心捏花型,见璃书钰拉着个扎垂髫的仙童停在自己面前,不由挑眉问:“这位是……” “是我外甥。”璃书钰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小声说:“今日宴会要很久,他身为东宝仙翁随从不能入席,我怕他会饿……” 碧嫣早就听璃书钰说过有位跟随东宝仙翁修行的小外甥,见他和小童模样的璃书钰十分相似,便确定这俩有亲缘没错了。璃书钰与她是好友,璃书钰的外甥她自然愿意特殊照顾,于是她直接端起桌上一碟已经做好的点心递给素儿,大方的说:“拿去吃吧,别饿着。” 这毕竟是天宫宴会要用的点心,素儿一时不太敢接,他抬头用眼神询问小姨璃书钰,见她笑着点头,终于放下心,欢欢喜喜接过点心,甜甜的向碧嫣道谢:“谢谢姐姐!” “不客气。”碧嫣也笑,“一见点心就喜笑颜开,与你小姨一个样。” 突然被揭短,璃书钰在外甥面前也有些挂不住,赶紧告别碧嫣,拉着素儿沿原路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在距离花海不远的碧波池回廊上坐下,璃书钰帮素儿把歪掉的垂髫重新扎好,见他吃得满脸渣子,不由轻笑一声,一边用袖子给他擦脸,一边宠爱的说:“慢点吃,别噎着。” 素儿乖巧点头,拿起一块点心递到璃书钰嘴边:“姨母也吃!” “你吃吧,姨母不饿。” 姨甥俩这边正让来让去,素儿手中的点心却忽然消失,璃书钰和素儿皆是一惊,起身四下寻找,可回廊上依旧空空如也,连一只蜻蜓或者飞鸟都看不见。 “奇了……” 璃书钰心头突突直跳,她揽紧素儿,不敢继续待在这里,正想领着素儿离开,却见刚才还剩下三块的点心又少了一块。 “谁!?” 她彻底怒了,对着空气大喊:“来者何人,不敢现身不说,还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说谁呢?” 璃书钰只觉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差点以脸扑地,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回头去看,只见刚才还空荡荡的回廊上正坐着一位粉衣女子,那女子把最后一口点心喂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吃完咽下,才侧头轻瞟璃书钰一眼,居高临下的说:“本上仙愿意吃你的点心,是给你面子。” 璃书钰嘴角剧烈抽搐,差点破口骂她是不是有毛病。 粉衣女子容颜姣好,眉心生着华丽的金色神印,一看便是上仙出身,她起身整理好繁复精美的粉色纱裙,又扶了扶一看便极为昂贵的金色珠钗,才低头问一脸敌意的璃书钰和素儿:“小童儿,这点心是哪里弄的?” 璃书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干巴巴的说:“厨房要的。” “不错。”她点点头,“再去给我端一碟来。” “啊?”璃书钰以为自己听错,她把剩下的几块也递过去,无比诧异的问:“这还不够你吃?” “本上仙不是自己吃。”女子伸手拧住璃书钰的耳朵转了一圈,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只管端来,哪来的废话。” 璃书钰吃痛,赶紧告饶说:“好好好,我去我去。” 于是碧嫣便看到刚离开没多久的璃书钰重新折返回来,一脸生无可恋的说刚才那一碟被秋尘他们抢光了求她再给碟新的。 在碧嫣对秋尘的骂声中离开偏殿,璃书钰将点心递给在花海外等候的粉衣女子,谁知女子却不接,而是让她端着点心随自己赴宴。 “上仙,我只是仙童,不能入宴的。”璃书钰无语。 “那我一位上仙也不能端着碟点心进去啊,看着跟侍从似的。”女仙一脸嫌弃,伸手在璃书钰脑袋上戳了戳,命令道:“让你跟来就跟来,别废话。” 璃书钰乖乖闭嘴,行,你法力高你有理。 低头跟在女子身后进入花海,璃书钰一路弓腰不敢随意抬头张望,走了有好一会儿,那女子终于停在一处宴台前,甜甜道:“兄长,我来了。” 璃书钰意识到这桌客人便是要女子要赠点心的人,赶紧上前两步把点心放在了台子上,放好后正准备离开,忽闻宴台对面传来熟悉的咋呼声。 “璃书钰?!” 听出这声音出自岐心尘,璃书钰心里一抽,瞬间便明了这桌的另一位客人是谁。 她有些艰难的抬起头,目光与岐凤惊诧的目光隔空相会,然后同时陷入沉默。 第八十四章 四大皆空 此次来天宫赴宴之前,岐心尘已经和岐凤商量好,宴会结束后他回朝圣宫复命,岐凤则带着璃书钰去人界好好游玩一段时间。离开岐山前却被朱湘临时拦下,后者死活要随二人一同前往天宫花海,俩人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只得使出仙法将她击晕,趁她昏睡时离开了。 谁知道这厮升阶后仙力大增,没一会儿便清醒了,清醒之后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璃书钰一起出现在俩人面前,不得不令这兄弟俩同时倒吸一口气,惊出一身冷汗来。 璃书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知道这位上仙是想用点心讨某位的欢心,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位竟然会是自己的情郎,她眼神复杂的在岐凤和朱湘脸上转了一圈,然后重新低下头,无声的退了下去。 朱湘目送璃书钰离开,回头有些诧异的问岐心尘:“你认识他?” “啊?”岐心尘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说:“她……她是紫霄宫的道童啊,我和兄长时常去紫霄宫做客,不少道童我们都认识。” “哦~那难怪。”朱湘点点头,低头见岐凤依旧紧紧盯着璃书钰离开的方向,不由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撒娇一般说:“兄长,湘儿也来了,咱们兄妹便坐一桌吧。” “好啊,你坐。”岐凤站起身,看向朱湘的眼神中满是疏离冷漠,他离开座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凉凉道:“我走。” “什么?” 朱湘脸色也变了,她本想着有这么多客人在,岐凤为了面子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只要她与岐凤同坐一席,客人们便会知道她就是下一任朝圣宫女主人,届时就算是岐凤不愿意,最后迫于各方压力,也一定会选择自己。 “兄长,你可是岐山代表,怎么可以走呢?”她伸手想要拉住岐凤袖子,岐凤却先一步躲开,不顾她的挽留径自离开,走向了妹妹岐凰所在的宴台。 “哥哥?” 岐凰正在和珞麒聊天,见兄长岐凤突然到来,开口想问他有何事,视线一扫见到了正往这边来的朱湘,心下瞬间了然,起身道:“兄长你便坐这里,我去拦住她。” 说罢,她快步绕过岐凤拦住朱湘,笑道:“哥哥和我夫君有要事商谈,你我姐妹许久未见,不如同桌好好叙一叙。” 岐凰虽说已经嫁去蓬莱,却也到底是朝圣宫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朱湘不敢怠慢,虽然不能与岐凤同席有悖初衷,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岐凤几眼,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岐山宴台。 “就是这位?” 珞麒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盏,凑到愁眉锁眼、郁郁不乐的岐凤耳边小声道:“容貌尚可。” 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岐凤心中郁卒更盛,他推开珞麒,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没好气的说:“我不会娶她的。” 关于岐凤与璃书钰的事情,珞麒虽不知具体细节,但也从岐凰那里听了个差不多,岐凤现在已经不是他妹夫,婚娶自由,他自然和妻子岐凰一样希望这位好友可以求得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听凰儿说过,你那位心上人是紫霄真君爱徒,今日岂不是也在?”他探头四下看了看,挑眉道:“你最好注意些,别让她瞧见了。” 岐凤扶额长叹:“已经瞧见了。” “哦,已经瞧……啊?”珞麒呆住,“已经瞧见了?那……你好自为之。” 女子大多爱吃醋,稳重得体如岐凰,吃起醋来也会钻牛角尖,根本无法晓之以理正常沟通。璃书钰出身乡野,年纪也不大,吃起醋来怕是比十个岐凰还要难哄。 岐凤越想越不安,终是坐不住,起身说:“不行,我去看看。” 珞麒与他好友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心神不定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大笑出声,幸灾乐祸的说:“你也有今日!” 岐凤没心思搭理他,衣袍一甩大步离去,神色忧虑步履匆匆,引得许多客人探头议论,猜测莫不是岐山出了什么急事。 花海外,璃书钰和外甥素儿并排盘腿而坐,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宴会结束。素儿很明显的感觉到小姨从花海回来后情绪不佳,她一直安静坐着不吭声,嘴巴也绷得紧紧的,像极了一只濒临爆发的雌狮子。素儿年纪虽不大,但也懂得察言观色,他无声的和小姨拉开了一点距离,运气调息安静如鸡。 璃书钰的心情很不好,或者说是差到了极致。 倒不是因为吃醋,三界喜欢岐凤的女仙可以从驼山一直排到天门,她如果全都吃醋,现在早就被醋渍透了。真正令她生气的是岐凤方才的眼神,他的眼中除了惊愕之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的紧张和心虚。这份心虚的源头璃书钰有些猜不透,那位女仙论容貌比不上珞麟,论性情比不上敖姝,论可爱比不上自己(可能),岐凤应该不会变心,既然如此他为何会紧张呢? 她这边正苦恼着,当事人已经追了出来,岐凤在一大群仙童仙侍之中找到了蹲在角落的璃书钰,顾不得自己整洁昂贵的衣袍,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璃书钰面前。 见到一双熟悉的云纹锦靴出现在眼前,璃书钰顿时一个激灵,抬起头震惊的问:“阿凤?” 之前岐凤领着璃书钰去过东部仙岛,因此素儿认得岐凤,也知道他是身份尊贵的上仙,赶紧起身行礼道:“见过上仙。” 岐凤心说什么上仙,我是你姨父,嘴上却还是和蔼道:“不必多礼。” 人多的地方不适合说话,璃书钰不敢表现出自己和岐凤关系亲密,赶紧和素儿一样起身向岐凤行礼,低声道:“人多,你先去我院儿里。” 岐凤点头离开,璃书钰不放心的叮嘱了素儿好几句,这才趁着无人注意回了紫霄宫。 院子里,岐凤等得有些焦虑,见璃书钰回来,他赶紧迎上去将她拥入怀中,急切的说:“我有话同你说。” 璃书钰一脸意料之中,她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示意他先放开自己,然后不慌不忙的去屋里取了茶壶茶叶,拎了小厨房炉子上的热水慢条斯理泡好,又倒好一盏茶推到岐凤面前,这才在石凳上落座,面色平静的说:“你说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淡定,反而令岐凤心里愈发忐忑,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试探着说:“你……你生气……” “我没生气。”璃书钰斩钉截铁。 岐凤:“……” “方才那女子是我表妹。”岐凤稍作犹豫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若要和璃书钰长相厮守,朱湘是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况且,他不想对她说谎。 “这次浴火礼,她是唯一一位成功历劫升阶的女凤,我父亲本就打算从浴火成功的女仙中为我挑选妻子,朱湘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我虽明确拒绝,可我族中那些长辈全都独断刻板,根本不以为意,朱湘本人更是以未婚妻自居,开始明目张胆干涉我的日常生活,着实令我疲倦又厌烦。” 一提起族内这些破事,岐凤就控制不住的胸闷头疼,他长叹一口气,正想着说些什么宽慰一下璃书钰让她别忧心,却见她站起身来到自己身后,将带着丝丝凉意的小手搁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 岐凤胸中的烦闷顷刻便消下去不少。 “辛苦了。” 璃书钰有些心疼,她虽然知道岐山的长辈们会给岐凤施压,却没想到压力会大到如此地步,她身为压力源头能力有限,就算想要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擅自行动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给岐凤带来更大的麻烦,只能日复一日藏在紫霄宫里,等待可能一生都盼不来的包容理解。岐心尘的话她虽然不爱听,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若真的想和岐凤在一起,有些委屈是不得不受的。 “阿凤。” 她从身后轻轻环住岐凤,将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轻声说:“你……给我……给我辟一处行宫吧。” 辟行宫,等于立外室,外室者,无有婚聘,不入族谱,所诞子女成年后归本家,不得往来。 仿佛利刃剜心口,岐凤一把扯住璃书钰胳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的双眸因愤怒而充血,呼吸也变得粗重紊乱,他感觉自己气到快要发疯,既是因为璃书钰的不信任与委曲求全,更因为自己的纠结与优柔寡断。 “璃书钰,你给我记住了。” 他将璃书钰变回本身的少女模样,摁住她的额头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瞪着她因惊诧而动摇闪烁的双眸,咬牙切齿的说:“就算带着你一起死,我也不可能让你成为外室。” 这告白虽然霸道,却也带了点鲜血淋漓的味道,璃书钰听得心惊肉跳,生怕岐凤真的一时冲动拉着自己去跳火山,赶紧告饶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晚了。” 岐凤一把将她抗到肩上,大步走向卧房,抬脚用力将门踹开又合上,然后将头脑发懵的璃书钰丢到了床上。 “阿……阿凤?” 璃书钰目瞪口呆的看着岐凤解下发冠和腰带,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干……干什么……” “不是想要我煮了你么?” 乌黑发丝倾泻而下,柔柔散落在岐凤脸旁,衬着他副张美丽中不乏庄严的容颜和写着戏谑的明亮凤眸,好看到令璃书钰几乎发疯。 “你……你那天听懂了?” 璃书钰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腕,一如掐着自己仅存的理智,心底不停呐喊:“色即是空!璃书钰!色即是空啊!” “自然。” 岐凤弯下腰,漆黑长发帘幕一般拂过璃书钰两颊,激得她没忍住一阵哆嗦。他轻轻抬起璃书钰的下巴,双唇贴着她小巧的鼻尖,引诱一般问:“还作数吗?” 璃书钰闭目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吐出,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就在岐凤有些不耐烦想问她搞什么鬼时,她猛然睁眼,一把抱住岐凤脖子狠狠亲了上去,然后一个翻身,将一脸懵逼的岐凤压在了身下。 去她的色即是空!她今天要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八十五章 今宵好梦 夜色降临,花海内星月灯齐燃,蟾宫金桂飘香,身着喜服的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在万众瞩目中登场,他们携手踏过铺在会场中央的同心莲,最后跪在了主婚的天帝天后面前。 “吉日良辰,月圆花好。” 天宫久未有喜事,如今两大仙官联姻,邀三界众仙共饮,天后心情自是极佳,平日极少见笑的脸今日也是喜笑颜开。她挥挥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仙侍立刻捧着托盘跪在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身侧,将托盘内两把精致无双的玉如意呈上。 “凡人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二位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开情窦于凡尘,结仙缘于同年,修正果于今日,缔三界难得之佳话。今宵百仙共同为你二人见证,未来千年,你二人必要同心同德、琴瑟调和,再续佳话。” 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接过玉如意,深深叩首:“臣领命。” 群仙共同举杯,祝福新人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美酒饮毕,朱湘放下酒杯,探头看着仅有珞麒一人的宴台,无比诧异的问:“表兄哪里去了?” 岐心尘与岐凰相视一眼,同时回答:“不知。”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璃书钰自朦胧梦境中悠悠醒来,思绪还沉陷在似真似幻的蜜意中拔不出来,好半晌,她有些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变得清明,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冲进她脑海,原本还满是懵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五脏六腑的血齐齐涌入大脑,差点撅翻她的天灵盖。 “醒了?” 岐凤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飘来,璃书钰不敢看他,只羞恼的低号一声,拎起被子就想把自己埋进去。 “怎么,吃干抹净就想赖账了?” 岐凤一把拽住被子,俯视着璃书钰那张比红蛋还要艳几分的小脸,挑眉道:“你若不想看到我,那我便回花海继续宴饮……” “不许去。”璃书钰睁开眼睛,拽住他手腕,轻哼一声说:“你表妹还在,不能让她看见你。” 她吃醋吃得如此理直气壮,岐凤不禁失笑,松开被子说:“好,先不回去。” 他的长发依旧披散着,雪白内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方才欢/情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他的脸颊上依旧飘着抹淡淡的粉红,原本庄严不可侵犯的俊美容颜,此刻也因温暖的烛光映照而透出几丝温情柔软。 璃书钰看得有些痴,嘴里不自觉的轻喃:“我不是做梦吧。” “你说呢。”岐凤在她脸上掐了掐,笑道:“你自己掐几下,看看疼不疼。” 璃书钰也笑了,咧嘴傻乎乎的说:“疼。” 宴会已经进行一半,待会儿结束后紫霄真君会与罗曦元君回到紫霄宫,璃书钰身为徒弟要和师兄弟们一同迎接,还要协助完成剩下的礼节,所以不敢在床上赖太久,只好红着脸让岐凤转身,说自己要穿衣服。 岐凤觉得她既好笑又有些莫名其妙,方才明明是她饿虎扑食将他扑倒,这会儿反倒又娇羞起来,好像耍流氓的人是他了。 想归想,他也赶时间回去宴席,便也没继续捉弄她,转过身等她换好了衣服,然后耐心的帮她梳好头发。 一前一后回到花海,璃书钰乖乖去与师兄弟汇合,岐凤则悄无声息在珞麒身边坐下,端起酒盏轻抿一口,点头说:“嗯,不错。” 珞麒侧头瞟他一眼:“这酒跟你之前喝的是一杯。” “是么。”岐凤心情极好,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这幅满面春风、心满意足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疑,珞麒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突然说:“睡得应该不错。” “噗——” 岐凤口中的酒尽数喷了出来。 看他这反应,珞麒已经知晓答案,不禁在他肩上撞了下,揶揄说:“红绡帐暖,美人在怀,你还舍得回来。” 岐凤黑着一张脸将他推开,强自镇定道:“你若再乱说,我便将你埋进这花海里。” “来啊。”珞麒不怕他,“你我均为千年祥瑞,打起来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 两人这边正在斗嘴,朱湘已经发现岐凤归来,她双眼一亮,搁了酒盏就想跟过去,起身之后却又停了下来,定在原地动也不动,仿若生根。 岐凰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岐凤已经回到宴台同珞麒正喝酒,不由问:“怎么了?” 朱湘方才还红润俏丽的脸蛋此刻一片灰白,她死死盯着岐凤垂在背后的柔顺长发,无比艰难的说:“表兄方才……分明是绾发的……” 虽然平时不喜绾发,可岐凤在出席正式场合时为表尊重都是会好好束发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可方才与璃书钰一番亲密之后,他顺手将绾发的簪子送给了璃书钰,自己依旧如以往那般简单将头发系在背上,想着宴会已经过半,宾客们只顾着交谈饮酒,无人会注意到这等小事。 可惜他失算了,痴迷如朱湘,自然不会放过他身上的任何一件小事,他不过放下了头发,朱湘立刻便能联想到如今朝圣宫众口相传的无名女仙,莫非那名女仙就在天宫之中,而且还是某位仙官? 思及此她立刻低头问岐凰:“表姐,你可知天宫中还未婚配的女仙有哪些?” “那可多了去。” 岐心尘一瞬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冷笑几声嗤道:“仙职高有宫宇的不下百位,仙侍千位,低阶仙娥万余,你可需要名单?” 他的态度无疑火上浇油,朱湘本就生气,被他这般冷嘲热讽,自然是恼羞成怒,抄起桌上的酒盏,对着岐心尘那张笑脸用力泼了上去。 隔壁几桌的宾客们都被这突然变故吓一跳,有几位女仙还没忍住惊呼出声,惹得整个宴会会场的客人们全都看过来,一时间朱湘和岐心尘都成为靶子,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岐凤和珞麒听到骚动探头看过去,见岐心尘一脸水痕面色不善,而朱湘则紧紧攥住酒盏,瞪着一双泪眼恨恨的看着他。 “我去看看。”岐凤作势要起身。 “等等。”珞麒拉住他,眯眼道:“你看凰儿的表情。” 岐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岐凰正面向他们这边,一脸无奈的摇头,示意岐凤不要过去。 “八成是因为你吵起来的。”珞麒觉得好笑,“你的堂弟和表妹看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这当兄长的可要悠着点。” “我悠着点有何用?”岐凤自嘲一笑,“他们俩关系本是不错,可自从我父亲动了让朱湘与我成婚的念头,他们便互不服气、势同水火。心尘知道我心意,所以处处防着朱湘,朱湘却当他故意捣乱,俩人针尖对麦芒,这才彻底杠上了。” 彻底杠上的二人僵持半晌,眼看就要剑拔弩张大打出手,坐在对面宴台的敖契敖桀兄弟终于看不过眼,其中一人朗声道:“今日大喜,我等均是前来捧场庆贺,二位是想为大家助兴吗?” 另一位则将腰间的宝剑一宵寒亮出来,凉凉道:“若要舞剑,可用我的。” 岐心尘:“……” 朱湘:“……” 三界第一剑非常成功的震慑住岐心尘和朱湘,帮他们将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在坐宾客跟着松下一口气,继续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互相寒暄、谈笑饮酒。 宴会散场时已是深夜,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送别所有宾客,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花海回到紫宵宫。 碧嫣和秋尘早已端着汤圆和合卺酒等在屋内,璃书钰跟子瑜则在门口拦住想要凑热闹的师兄弟和其他仙宫赶来看热闹的仙童仙侍,拥挤间璃书钰的簪子被碰落,碧玉发簪落地顷刻便碎成了两半。 璃书钰忍着被踩的疼痛将簪子捡起,还没来得及心疼一下,便感觉到子瑜体力不支,殿门终究没守住,被那群人冲了进去。 “我说怎么顶不住,原来连移山宫的仙童也来了。” 子瑜指着冲在队伍最前头的小胖子,一边揉捏疼痛的腰腿屁股,一边呲牙咧嘴的说:“这可怪不得咱们俩,他们宫中年纪最小的都可举起千斤大石,师父和师娘都不一定拦得住。” 璃书钰完全没心思考虑拦门的事情,她低头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碧玉簪,既生气又心疼,可又无奈自己打不过移山宫的小胖子,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好半天没等到她回话,子瑜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断成两截的玉簪,不由瞪大眼,难以置信的问:“不会吧,这不是你新得的簪子吗?就断了?” “你自己不会看啊!” 璃书钰正在气头上,听他如此问,没忍住拎起断掉的一截往他身上可劲戳了几下,恨恨的说:“断了!断的干干脆脆、彻彻底底!” 她用的并非尖头,所以子瑜并不觉得疼,他歪头想了会儿,突然兴奋的击了下掌,抓住璃书钰手腕说:“有了!你去趟珍宝阁,天宫最好的能工巧匠都在那里,说不定能帮你将簪子修好。” “真的?”璃书钰眼中重燃希望。 “当然是真的。”子瑜信誓旦旦的点头,然后补充说:“不过你得用其他宝贝当辛苦费。” 璃书钰眼中的希望再次黯淡下去。 第八十六章 碧玉发簪 辗转难眠一夜后,璃书钰最后还是选择接受子瑜的建议,带上存了许久的全部私房,在清晨悄摸摸来到了珍宝阁。 天界珍宝均有灵气,破损后无法靠仙力恢复,为此专门成立了珍宝阁。珍宝阁乃天宫专司宝物制造和修复的机构,为太子桓逸直属,阁内汇集天宫最优秀的能仙巧匠,只为仙阶高级者用。不过除了明面上“照章办事”的规矩,珍宝阁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私下规矩,那便是简单粗暴的“拿钱办事”,仙阶不高的仙侍仙娥只要能拿出令工匠满意的报酬,工匠便会私下抽出时间帮他们加工首饰或者修复器物。 璃书钰找的这位工匠名曰封朔,之前子瑜不慎摔坏紫霄真君钟爱的茶具后便是偷偷找他帮忙修缮的,因此算是有些交情。璃书钰拿着子瑜写得便条来到珍宝阁,经过几轮通传后,传说中的封朔终于慢腾腾的从阁内走出,靠在二道门的门框上有气无力的向璃书钰招手。 听子瑜的形容,封朔比秋尘年长不到一甲子,还算年轻,可璃书钰看着眼前这位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眼圈青黑的邋遢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年轻”这俩字联系起来。 接过璃书钰带来的便条粗略看了一遍,封朔随手将纸收入口袋,转身往阁内走,右手在空中慵懒的勾了勾,示意璃书钰自己跟上。 璃书钰小跑着跟上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阁内建筑,不过是寥寥几眼,便禁不住满心惊叹。 珍宝阁内分工明确,所司职务不同工作的地方便也不同,因此阁楼众多,且阁楼的设计者在建造之初是根据自己的工作特色设计规划并因地制宜,这才造就了阁楼众多却参差有致、各具特色的盛景。 封朔司职于雅器阁,阁內匠师三百六十八,学徒二百有八,技艺精湛纯熟者一百整,登峰造极者六十。封朔排中间,属于那一百里面的,平日里偶尔接一些私活,既是为了收集一些稀有材料,也是为了磨炼手艺。璃书钰给的报酬是驼山玉和东海珍珠,虽算不得太名贵,但对于一个仙童来说能拿出这些已是不易,尤其是驼山玉,均是姐夫濛柯亲自挑选出来的上品,若常人去寻还真不一定能弄到。 在封朔独自工作的小房间坐下,璃书钰从怀里掏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断簪,小心翼翼的在封朔面前摊开,一脸期冀的看着他问:“如何?能修好吗?” 封朔拿起断簪看了看,原本无精打采半阖的双眼骤然睁大,下意识便把簪子放了回去。 他的反应太过诡异,璃书钰一颗心不受控制提起,无比紧张的问他:“怎么了?” “小家伙。”封朔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双全睁时极为犀利的眼睛在她脸上来回转了几圈,神色复杂的问:“你为何会有岐山朝圣宫的东西?” 璃书钰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这玉簪上刻着岐山朝圣宫工匠的家族纹印,用材也是最上品的岐山青玉,仅有地位显赫的凤凰才可使用。你一个紫霄宫小仙童,为何会有如此宝贵的东西?” 封朔双眼微眯,看着璃书钰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小偷。 璃书钰也懵了,她猜到岐凤用的簪子肯定价值不菲,因此才费尽心思想要修,可她也没想到这簪子不菲到这种程度,竟是让她陷入窘境一时不知如何开脱。 “我……我师父给我的……” 璃书钰低下头不让封朔看到自己飘忽的眼神,强自镇定说:“师父和师娘成婚,各位上仙都送了许多稀世珍宝,师父疼爱徒弟,从礼物中挑了些分给我们,我拿到的刚好是这个,没想到是出自朝圣宫。” “现在你知道了。” 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可封朔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他捻起断簪又看了看,然后放回原位,用手帕将其重新包好,推回了璃书钰面前。 “拿回去吧。” “为何?”璃书钰急了:“这真的是师父给的!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 封朔抬抬手示意她不要激动,语重心长的说:“小家伙,并非我怕事不给你修,而是这东西我修不了,不止我,这珍宝阁里没谁修的了。” 璃书钰愈发不解:“为何啊?!” “最顶级的神仙匠人制物犹如刀匠锻刀,是会注入自身仙力的。你这簪子里凝了灵鸟神力,以我目前的修为,无法使其重新连接,你只能找到那个制簪之人或者比他修为还要深厚的匠人,不然这簪子修不好的。” 满腔的期待瞬间落空,璃书钰犹如霜打的茄瓜,耷拉着脑袋盯着手帕看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声,认命的将簪子揣回怀里。 步履沉重的离开珍宝阁,璃书钰一时有些迷茫,她知道岐凤绝对不会因为这根簪子断了而同她生气,可这毕竟是岐凤送给她的礼物,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就这么断了她实在是心疼,也实在是不甘心。 天宫已经无人可求,看来只能寻求其他高人,可她认识的神仙统共也没几个,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新婚燕尔她不想去打扰,敖姝和敖峰目前也藏在灵渊养伤,姐夫濛柯几斤几两她心里更是清楚,所以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只想出了一个可以求的人。 岐凰是岐山凤族的大小姐,若由她出面去寻那位制簪的工匠,工匠一定不会有异议。 打定主意,璃书钰回紫霄宫和大师兄秋尘打了个招呼,便动身前往蓬莱。蓬莱的仙侍们已经认识她,见她前来,都非常客气的躬身行礼,然后引她去见岐凰。 今日珞麒无事,难得有空闲留在岛上陪伴妻子儿子,听到仙侍通传说璃书钰前来拜访,不由一阵惊喜,低头问妻子岐凰:“凰儿,这位便是你兄长的心上人?” 岐凰瞟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怎么,想看热闹?” 珞麒一脸正直:“这怎么能叫看热闹,这叫关心,发自肺腑的。” 璃书钰在仙侍引领下来到珞麒与岐凰居住的宫苑,时不时好奇的探头四处张望,心想不愧是蓬莱的宫苑,比起天宫那些外形如出一辙的宫殿不知要高雅精美多少倍。 “书钰。” 宫殿东苑的精致八角亭台里,岐凰抱着珞琼楼向璃书钰笑得极为热情,她的身边,一身月白纱衣的珞麒则一脸好奇的打量着璃书钰,他和珞麟容貌极为相似,都是金发金眸子金色神光,美得不可方物。 “岐凰上仙。”璃书钰不太敢靠近,站在亭子的台阶下面,恭敬的向珞麒行了个礼,垂首道:“珞麒上仙。” 她这幅恭敬态度令珞麒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认知中,璃书钰既然是岐凤的知心人还和岐凰关系不错,那便也算是自己人,完全没道理向他躬身行礼。 “太客气太客气。”珞麒也不好意思继续坐着,赶紧起身迎过去虚扶了一下示意她不必行礼,有些哭笑不得的说:“若是教岐凤见到这幅场景,他怕少不得要与我争执几句。” 璃书钰原本紧绷的神经因这句玩笑话稍稍放松下来,她轻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哪里,他只会数落我。” “书钰,过来坐。” 岐凰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问她:“怎的突然想到来我这里?” 璃书钰觉得自己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初衷有些不地道,可现在又的确有求于人,憋了半天在脑海里搜索措辞,才舔了舔嘴唇,弱弱的说:“我……我把阿凤送我的簪子摔了……” “阿凤?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璃书钰对岐凤的昵称,正在喝茶的珞麒喉头一噎,不受控制的呛咳起来,联想到岐凤那张故作深沉的脸,他又觉得实在好笑,竟是弯腰又笑又咳,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岐凰有些无奈,抬手在他背上抚了抚,有些好笑的说:“行了,适可而止。” “呼——” 珞麒终于找回呼吸,他非常努力的憋住笑,绷着嘴同璃书钰说:“没关系,一支簪子罢了,阿凤……噗……咳!没那么小气。” “我问过珍宝阁的工匠,他说这簪子用的是极品岐山青玉,统共也没有几支,是无价珍宝。” 璃书钰掏出手帕在桌上摊开,有些懊恼的说:“早知道移山馆那小胖子要来撞门,我就不戴它了。” 极品岐山青玉的确稀少,岐凰拿起断簪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珍品,是族中工匠当年献给哥哥的生辰礼。” 璃书钰那张脸顿时皱缩成一颗大苦瓜,连说话都带着苦味儿:“珍宝阁的工匠修不了,要我去找制簪的人,可制簪者是朝圣宫人,我不能见,我又不想让岐凤知道我摔了他赠的礼物,所以只能来拜托你了。” 岐凰瞬间了然,痛快点头道:“这个简单,我明日便将这簪子带回去,顺道也看看父亲。” 心里的大石头立刻落地,璃书钰憋在胸腔的那口气终于得以呼出,苦瓜脸瞬间便变成了太阳花,甚至还有心思去逗珞琼楼。 珞麒却有了些其他想法,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璃书钰:“岐凤可有想过带你回岐山?” 此语一出璃书钰和岐凰都有些尴尬,前者是因自己身份特殊不受待见而略感自卑,后者则是作为岐凤亲妹对璃书钰有一丝愧疚。 “如今这形势,三界怕是已经笃定了朱湘为朝圣宫下任女主人,再拖下去我怕会像当初那般骑虎难下,想不点头都难了。” 当初岐山与蓬莱的联姻也是由三界传言而起,珞麒与岐凰有幸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岐凤与珞麟却是对这婚约深恶痛绝,如今岐凤好不容易有了知心人,珞麒身为好友不忍心再看他悲剧重演,自然是希望他可以早日向岐宽坦白,若岐宽不同意,自己便和岐凰一起去求情,相信精诚所至、滴水穿石,定能为这二人搏来一个机会。 第八十七章 姐妹对峙 朝圣宫的工匠真身大都为灵鸟,每次岐山浴火礼后,均会有受过凤族恩泽修为大成的鸟族前往岐山朝圣,自愿留下侍奉凤族诸仙。 为岐凤锻造这支极品玉簪的,正是一位在岐山侍奉多年名唤湫菱的鹮鸟仙子,她心悦岐凤多年,诸多情意凝成的这支生辰礼,被毫不知情的岐凤赠给了璃书钰,又被懵里懵懂的璃书钰不小心摔成了两半,最后被受人所托的岐凰送回来修缮,她看着手中断裂的玉簪,心里一派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才好。 “这簪子……为何由您送回来?”湫菱一脸不解。 “这簪子是哥哥来蓬莱探望我时被琼儿扯落的,自然由我送回来修。”岐凰莞尔一笑,“不知是否能修好。” “自然可以,不过需要些时日。”湫菱想了下,斟酌着说:“三日之后我会亲自将簪子送还给少主人。” “不必了。”岐凰立刻婉拒,“这簪子哥哥本说不必修,是我偷偷拿来的,自然该由我还回去。” 岐凰开了口,湫菱也不好再强求,只不过失去了一个单独去见岐凤的理由,她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约定好三日以后前来取物,岐凰前往主殿去看望父亲岐宽,岐宽正在与族中诸位长老一同议事,听到通报说宝贝女儿来了,立刻便让她进来,也未让长老们退下。 “父亲。” 岐凰跪下行过叩礼,起身后又依次向每位长老问过好,然后才在岐宽身旁的座位上落了座。 “凰儿自出嫁后难得回来一次,为何不把琼儿也带来啊?” 岐心尘的父亲岐江鸿笑着说:“也让我们这些叔伯看几眼啊。” 岐凰有些不好意思:“琼儿还小,又很爱哭闹,带来了也怕给诸位长辈添麻烦,待他长大些可以自己走路,我便带他回来向各位长辈问好。” “有何麻烦的,刚好带回来让我帮他正一正性子。”岐宽有些不悦的轻哼一声,“爱哭这一点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岐凰哭笑不得:“您这么说我就更不会带回来了。” 一桌人朗声大笑,突然有人冒出一句:“无妨,过两年岐凤的孩子出生了,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岐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心道您老还真是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好这会儿岐凤不在,不然定是要掀桌离去的。 “也是。”岐江鸿点头,附和说:“挑个好日子,尽快把岐凤和朱湘的婚事办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好享享天伦之福啊。” “那不如赶紧给心尘也找个夫人,尽快生个一儿半女,那对您而言才是真正的天伦呢。”岐凰笑得极甜,“朝圣宫中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不少,叔父就没有看中的?” 皮球瞬间被踢到岐江鸿这边,在坐的长辈们也顺着将话题转移到岐心尘身上,岐凰见这招“祸水东引”还算成功,不由嘴角轻扬,端起茶盏细细品味,一句话未再多说。 留下陪着岐宽下了几盘棋,岐凰告辞回了蓬莱,璃书钰还在等她的消息,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问:“如何?” “可修,三日后去取即可。”岐凰笑道:“三日时光不长,你不如就在蓬莱小住几日,三日后我去取了簪子也可直接交予你。” 璃书钰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非常有道理,加上摔了簪子见到岐凤难免会心虚露出马脚,还不如就留在蓬莱等簪子修好。 说来也怪,珞琼楼平日虽然喜怒不定总爱哭,可对着濛素卿和璃书钰这些狐狸,却总是笑盈盈的,还主动伸手要璃书钰抱,珞麒分析了半日,最后总结出原因:他家儿子一定是对狐狸有特别爱好,所以才会如此,看来是时候请一位狐仙到蓬莱伺候了。 在蓬莱照顾了珞琼楼两日,璃书钰已经和珞琼楼构建了非常深厚的默契,后者只要一伸手,璃书钰便立刻化为原型将毛茸茸的大尾巴递过去,珞琼楼抱着尾巴咯咯笑一会儿,很快就乖乖睡着了。 “你别这样惯着他,过几日你一走,他没得抱,怕是又要吵闹不睡觉了。”岐凰有些无奈,“我倒是想留着你,可又怕哥哥不愿意。” 璃书钰嘿嘿一笑,拿小鼻子在珞琼楼甜美的睡脸上蹭了蹭,宠爱的说:“无妨,我今后经常来便是。” 二人这边正聊着,忽闻侍从前来通报,说是有岐山客人前来拜访,有重要的东西要送还给岐凰。岐凰第一反应便是湫菱前来送簪子,立刻点头让侍从引见。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来者并非湫菱,而是朱湘。 她来得突然,岐凰和璃书钰都有些慌乱,璃书钰下意识想要躲起来,却无奈尾巴被珞琼楼紧紧抱着半天扯不出来,等到好不容易扯出来,朱湘也到了。 “表姐。” 朱湘跟在侍从身后来到岐凰与璃书钰品茶的水榭,远远便看到桌上有红艳艳毛茸茸一团,那团东西原本只是轻轻晃动,听到她的声音后立刻僵住,然后疯狂扭动着自桌上跃下,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惊慌,竟从水榭上落下,径直跌入了冷湖里。 璃书钰并非意外落水,而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己跳下去的。她的抹额今早不慎被珞琼楼扯下,本没在意,谁成想珞琼楼为两大上仙之子天生神力,抓住后一直不松开,最后竟一个用力扯成两段,抹额也直接化为金屑消散了。岐凰当时不在,璃书钰又不想让岐凰过意不去,便自己捻了片树叶,化为外表一样的抹额暂时先系上了。然而她变得这条抹额金玉其外,并不具备仙力,瞒不过仙力高深者的眼睛,当初她的神印被数人认出过,因此岐凤后来在抹额上下了好一番心思,不然上次在天宫碧波池回廊就被朱湘给认出来了。 此刻朱湘突然造访,璃书钰甚至连请岐凰帮忙都来不及,只得剑走偏锋选择跳湖,她自认水性还不错,只要岐凰能拦住朱湘,她就有信心能逃跑藏起来。 可惜她和岐凰都太过低估了朱湘的仙力与疑心,她还没游出二十尺远,便感到身体被外力紧紧圈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自水中飞出,重重摔回了水榭的石板上。 “书钰!” 岐凰立刻驱散朱湘施加在璃书钰身上的咒力,扬袖将她遮住,抬头看向朱湘,有些愠怒的说:“你这是作甚!” 朱湘并未马上回答她,她紧紧盯着被岐凰掩在袖子下面的璃书钰,阴测测的问:“书钰?璃书钰?紫霄宫的仙童?” 岐凰没想到她会知道璃书钰,一时有些愕然,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说:“不错,我生产后偶尔会头疼,曾拜托紫霄真君替我炼制治疗头疼的杏林丹,书钰今日便是替紫霄真君跑腿的。” “是么?”朱湘双眼微眯,皮笑肉不笑的说:“既然是紫霄宫的人,身上为何会有表哥的神气?” 璃书钰心中一凉,知道今日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表姐,事到如今,就不必瞒我了吧。” 朱湘从怀中掏出已经修好的玉簪,轻轻搁在桌上,凉凉道:“那日花好月圆宴,岐心尘和表兄自见过这位璃书钰之后便面色不善,而后表兄更是独自离席,再归来时玉簪便不在了。那日不见的玉簪,为何会出现在表姐你的手里,由你送回朝圣宫修缮?我本只是想来问一问,没想到运气竟然这么好,不用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今日清晨,她本只是去湫菱那里取自己定下的一对手镯,眼角无意一扫,发现了桌上刚刚修缮好还未收起来的玉簪,心中不由一惊,立刻拉住湫菱仔细盘问。得知簪子是由岐凰送来的,她心中疑虑更甚,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拿上簪子,亲自来找岐凰问个清楚。 结果偏偏就这么巧,不仅知道了真正要修簪子的人,还知道了那位令岐凤死心塌地的神秘女子,如此意外惊喜,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璃书钰,你藏得可真够好啊。” 朱湘向前几步想要靠近璃书钰,岐凰及时起身将她拦住,冷冰冰的说:“是又如何?总不干你的事。” “不干我的事?”朱湘气得发笑:“我可是表兄的未婚妻,他在外头有人,我难道不能过问吗?” “未婚妻?”岐凰冷笑:“朱湘,我不知你是从哪收到的消息,八字还未有一撇,你便整日以朝圣宫下任女主人自居,脸皮是否有些太厚了。更惶谈哥哥心有所属,从未对你有过丝毫想法,你这样终日盯着他、干涉他,就不怕他对你心生厌恶?” 听她如此说,朱湘满眼都是惊愕,指着已经变回原型背对着她跪坐于地的璃书钰,难以置信的说:“表姐,我可是你的妹妹,是有亲缘的血亲!你为何要如此袒护一个外人!” “她不是外人。” 岐凰抬手移开她的胳膊,目光坚定的说:“她是哥哥喜欢的人,对我而言就不是外人。三界如何想我不管,岐山那些老古板如何想我也不管,我只在乎哥哥怎么想,只要他喜欢,我便也喜欢。 “即便会与整个凤族为敌?”朱湘声音颤抖。 岐凰忽然就笑了,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她轻轻凑到朱湘面前,沉声问:“你觉得,我父亲会为了你而抛弃我哥吗?” 第八十八章 危险之局 自记事起,朱湘便知道,表兄岐凤是云端之上的人,不能惦念、不可肖想,哪怕只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痴望。 珞麟如此优秀,她出身高贵、千年祥瑞,且姿容冠绝三界,是有多么不自量力的人,才会妄想从她这位未婚妻身边将岐凤抢走呢? 原本朱湘已经决定一生都将这份思慕深埋心底,然而世事诸多变幻,珞麟因勾结无袖成为三界罪人,被废去修为囚禁于蓬莱冰牢,与岐凤的婚事也随之作废。没有了珞麟,岐凤便不再是高不可攀的梦想,朱湘意识到,本不可能出现的机会终于来了。 为了这一生仅一次的机会,她苦苦修炼,在天火中克服了挫骨扬灰的恐惧、扛住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才终于成为浴火礼后岐山唯一成功历劫升阶的女凤凰。她如此努力、如此拼命,只为了能得到三界的肯定,成为可以配得上岐凤的女仙,可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低级狐狸,令她唯一的机会也几乎破灭。 她不服。 “表姐,即便你和表兄都护着她,她也进不了朝圣宫。” 朱湘冷笑:“就算表兄的妻子不是我,也不可能是她。” “哥哥的妻子是谁由他自己决定。” 岐凰丝毫不在意她的警告,她弯腰将璃书钰扶起,淡淡道:“朱湘,你是朝圣宫选出来的,不是哥哥选出来的,是想嫁给岐凤,还是想嫁给‘朝圣宫少主人’这个名头,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朱湘当然清楚,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过,她扯了扯嘴角,一字再未多说,而是又深深看了背对自己的璃书钰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岐凰虽有心拦下她,却也知她今非昔比,真的动手自己不一定会赢,且二人毕竟是表姐妹,若是让族中长辈知道,事情会愈发不可收拾。 目送她离开,岐凰双眉紧锁,握着璃书钰胳膊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里是极少会有的严肃。 “书钰,你可能要躲一段时日了。” 这一点璃书钰自己心中也有数,朱湘得知了自己的存在,定然会马上汇报给朝圣宫主人岐宽,岐宽容不下她,也一定会马上前来蓬莱捉人,她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她能回哪里呢,紫霄宫不可,驼山不可,灵渊亦不可,这三界之中,竟是没有地方可以容下她了么。 “事态紧急,我也会马上联系哥哥,这个。” 岐凰幻出一支凤翎化作抹额为璃书钰系上,有些忧虑的说:“我与哥哥神力毕竟不同,这抹额瞒不住所有人,但凡间定是不会有仙妖能看出来的,你先去人界躲一阵子,我和哥哥去寻父亲……书钰,你可能……要等上许久了。” 璃书钰点点头,小声说:“我不怕,多久我都可以等。” 听岐凰提到凡间,她突然想起岐凤在平江城还有一处竹苑,那里位于幽深竹林之中,且仅有自己和岐凤知道,暂时应该算是安全的。 离开蓬莱,璃书钰驾云疾行向着平江城而去,心中的不安忐忑像是两块巨石,死死压住她、碾过她,令她手脚冰凉,几欲窒息。 岐凰也没比她好多少,璃书钰是在她这里暴露的,岐宽一定会寻她过去问话,岐凤如今被妖界请去平复战乱,送去的消息不一定能及时收到,她必须在岐凤回来之前拦住岐山那些人,如果璃书钰真的出了事,那她将永远愧对自己的兄长。 岐山朝圣宫 岐宽安静听完朱湘的汇报,沉吟许久后才沉声问:“你确定,那女仙是紫霄宫的?” “我确定。”朱湘点头,无比笃定的说:“那日花好月圆宴我曾见过她,她乔装成道童藏身在紫霄宫,名叫璃书钰。” 岐宽点头,深深叹出一口气,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和紫霄真君打个招呼。” “现在?”朱湘有些着急:“伯父,现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去蓬莱将那狐狸拿下吗?” “凰儿不是傻子,现在铁定已经将人藏起来了。”岐宽不慌不忙的说:“除掉她是迟早的事,可她毕竟算是天宫中人,就算要处置,也得先和天宫打个招呼。” 他的声音平静而和缓,似乎是在闲话家常,说出的内容却字字带血,连朱湘听到都不禁一阵动摇,没忍住出声说:“伯父!除掉的意思是……” “岐凤是我儿子,我知道他的性子,认定的事情除非彻底没有转圜,否则他是不会改变的。” 岐宽行至主殿大门外的千级阶上,俯瞰着在缭绕云雾中散发着熠熠金光的朝圣宫群殿,凉凉道:“九尾金凤乃凤族骄傲,天命所归,阻拦他的东西,一样也不能留。” 天宫霄云殿内,罗曦元君和碧嫣一起将清理好的杂物在院子里分好,抬袖擦去额上薄汗,扭头问累得坐在台阶上喘气的碧嫣:“书钰呢?让她过来帮下忙。” 碧嫣浑身脱力的倒靠在柱子上,双目无神的说:“她向真君告过假,去蓬莱了。” 罗曦元君心中了然,看了下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选择先坐下歇一歇,等会儿再仔细清点。 “师父,书钰和岐凤上仙,到底会不会有结果啊?”碧嫣看着树梢上那对亲亲密密灵鸟,有些出神的说:“我听到其他宫的仙侍们都在说,岐凤上仙马上就要迎娶自家表妹朱湘上仙,书钰会不会……” “不好说。”罗曦元君心中也没什么底,她相信岐凤对璃书钰的感情,但他身份特殊,身系凤族命运,在家族责任与儿女私情之间,他不论选哪一方其实都不奇怪。 师徒俩正闲聊着,忽闻院子外传来秋尘撕心裂肺的呼喊:“师娘!不好了!大事不好!” 罗曦元君与碧嫣相视一眼,师徒俩脸上都是一片苍白,同时联想到了方才正在讨论的那两位。 “什么事?” 碧嫣打开院门,还没再问,便听到秋尘劈头盖脸的嚷嚷:“岐山派人请师父师娘过去!” 预感应验,碧嫣膝上一软险些跪下,她回头去看面色肃杀的罗曦元君,红着眼问:“师父,书钰是不是……”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罗曦元君施法换上自己的银色薄甲,不理会还欲说话的秋尘,大步跨出院子,风风火火向着正殿而去。 正殿内,紫霄真君独自坐在主位,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根卷轴,烈焰一般的火红色瞬间就刺痛了罗曦元君的眼睛。 “夫君。” 她持剑立于门口,看着因爱徒受难而无力佝偻的丈夫,痛心道:“书钰她莫非……” “还活着。” 听到妻子的声音,紫霄真君终于回过神,他看了眼卷轴,忽然抬掌拍上,掌心法力瞬间将其撕了个粉碎。 “虽然还活着,但他们想让她死。” “岐凤上仙知道这件事吗?”罗曦元君问。 “他正在妖界平乱,无忧谷有结界,仙力传音进不去,想必是还未收到消息。你可知书钰行踪?” 罗曦元君摇头:“她没有带上冰剑,不然我还可以贴身保护她。” “顾不得那么多了。”紫霄真君起身,冷冷道:“曦儿,你去趟驼山,让破风前往妖界送信。我则去岐山,会一会那位自以为可以决定万物生杀的族长。” 上古仙族固然尊贵非常,可想要动他的徒弟,也没那么容易。 无忧谷内,岐凤对于谷外千钧一发的局势一无所知,他负手立于滕秀与杜涓之间,有些无奈的说:“你们二位争妖王,为何要将那么多无辜的小妖捎上?” “拥簇他的人定然不会支持我,不如趁现在分清立场铲除异己,可以省去日后不少麻烦。” 滕秀悠然坐在双头赤蛇坐骑上,吹了吹修剪精致的黑色指甲,无所谓的说:“不过既然您插手了,那我也不妨收敛一些,只要杜涓愿意,我可以与他一对一单挑。” “我有何不愿意的。”杜涓冷笑:“当初我就提议刀剑说话、能者上任,是你赤蟒一族出尔反尔不按规矩办事,我自然只能见招拆招灭你半族。”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有喋喋不休的趋势,岐凤懒得继续听他们打嘴官司,抬手示意二人都闭嘴,有些不耐的说:“既然说好一对一,那便这么办,我今日在此给你们二位做个公正,胜负一出,尘埃落定,谁再敢无事生非,休怪本仙无情。” 话音刚落,横卧于坐骑上的滕秀猛然起身,犹如离弦利箭直奔杜涓心口而去,杜涓早有准备,立刻闪身躲过,掏出飞镖迎上滕秀钢鞭般坚硬的尾巴,足下妖风化作风刃自四面八方射向滕秀,滕秀立刻收回尾巴,翻身避开风刃,长发化为数十条毒蛇想要缠住杜涓,却被调转方向的风刃瞬间削成无数小段。 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岐凤稍稍与他们拉开距离,事不关己的观察着这场关乎妖界未来的撕斗。他来妖界已经数日,也不知璃书钰会不会担心,她胆子小、爱瞎想,指不定现在正缠着濛柯,求濛柯派破风来调查他的消息。 思及此,他的唇角不由浮起一丝温柔笑意。 啊,真想她。 第八十九章 父女相争 从罗曦元君口中知道岐山欲对璃书钰不利的消息后,璃兰婧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急怒攻心晕厥了过去。 濛柯也是又气又急,片刻也不敢耽搁马上派出了破风,本人在洞中来回踱了几圈后,终是横下心叫住准备离开的罗曦元君:“元君!我随您同去!” 他是璃书钰的姐夫,却一直是操着父亲的心,此番她有性命之忧,妻子也因此事大受打击,他一个山神虽道行不高、势单力薄,却也必须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站出来,拼命去为妹妹争取一丝生机。 “你留下好好照顾兰婧姐姐。”罗曦元君拦住他,劝道:“岐山凤族是上古仙族,他们认定的事情,晓之以理是不可能的,只有用足够重要的利害关系才能牵涉住他们。我与夫君皆是天宫重臣,我们前去阻拦,想来岐山族长看在我二人的面子也是不敢轻易下手的。” “可……”濛柯还是不放心,“我是书钰的姐夫,我应该开诚布公的和岐山那位家主谈一谈,他若只是希望书钰和岐凤上仙断绝往来,我可以将书钰带回驼山藏起来,亲自监督不让他们见面,又何必要伤害书钰性命呢?” 罗曦元君有些无奈:“岐凤上仙若不愿意呢?你可以藏起书钰,难道还能拦住岐凤上仙么?” “我妹妹因为他都快没命了,他还有脸来寻?!”濛柯气急,一掌击穿洞内石灯,咬牙道:“怪我,当初察觉出苗头不对,我就该把书钰送走,而不是放任她和岐凤走那么近!”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无用了。”罗曦元君摇摇头,叹息说:“情深所至,来之时如潮水,拦不住的。况且以我对岐凤上仙的了解,他绝对会拼命护书钰周全,你我只需在他归来之前护住书钰,剩下的,安心交给他便好。” 实话虽然不中听,不过濛柯也清楚,自己和妻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璃书钰当初决定和岐凤在一起时肯定猜到了会有今日,妹妹拼死也想待在那位上仙身边,他这姐夫又能如何? 此刻,这位令数位长辈急破头的罪魁祸首正窝在竹苑的小院儿里,蔫儿如脱水黄瓜,一手拎着棍子在地上胡乱画,一手推开想要凑过来和他亲热的修竹修苑,无精打采的说:“别闹。” 修竹修苑见她心不在焉不愿意搭理自己,不由一阵委屈,变为原型小兔儿,不顾璃书钰推搡硬是钻进她怀里。璃书钰见推也推不走,一时哭笑不得,只好继续揽着他们,无奈道:“好好,我抱着。” 兽类直觉敏锐,修竹修苑自璃书钰回来便察觉到她严重焦虑紧张,他们不会说话,无法用语言宽慰她,只得时刻陪在她身边,希望可以令她的心情好上一些。 璃书钰现在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了,从蓬莱仓皇逃离至此时她太过惊慌,竟没想到直接去无忧谷同岐凤汇合,此刻整个岐山都在搜寻她,再想去找岐凤怕是难了。 “唉,一念之差,后悔无用。” 她低头迎上两双晶亮的红色小眼睛,苦笑问:“是不是?” 无忧谷,无忧城 “服了。” 无忧城王宫大殿内,岐凤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一蛇一鼬,只觉得既生气又好笑,没忍住以脚尖在他们身上踢了踢,恼火的说:“我许你们以武断输赢,可没教你们两败俱伤,现在你们俩失了妖力,还当个什么妖王?” 自决斗开始,滕秀和杜涓缠斗了一个多时辰都未能分出胜负,岐凤猜测这场恶战没个一日一夜出不来结果,正想着要不要寻个地方小憩片刻,呼闻身后传来两声哀嚎,再转身时,这两位护法的肉体已经开始粉碎,不消片刻便化为原型,成了一条纤细白蛇和一只小巧鼬獾。 原来这二位在决斗之前早已买通了对方的亲信,提前得知了对方妖力真元所藏之地,因此下手时招招奔着对方命门而去,诡谲阴邪无比狠厉。再加上先前二人交过不少次手,清楚对方的实力和门路,所以皆是见招拆招,谁都没能讨着便宜。几番纠缠下来,杜涓渐渐没了耐性,选择剑走偏锋不顾受伤危险也要将滕秀一击毙命,结果素来水火不容的二人偏偏在这一刻心有灵犀,滕秀也选择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结果自然是互相捅了对方的命门,没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差点同年同月同日死。 岐凤一个头两个大,妖界这烂摊子他本来不希得管,可敖契自从珞麒那里听说他金屋藏娇后就一直疯狂暗示,表示只要他自告奋勇解决掉妖界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自己说不定可以拉上敖桀一起去岐宽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两位龙太子的话有多少分量岐凤当然清楚,如今他和璃书钰势单力薄,想要抗衡岐山,这些仙族好友的搭帮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他虽有一千一百个不情愿,最后也还是主动担下责任,跑来妖界平复战乱、挑选新任妖王,结果这两位护法脑子都不太好使,关键时刻弄了个两败俱伤,现在就算想举荐都不知能举荐谁了。 这边他正在头疼,忽闻一阵利箭划空之声,心中登时一凛,扬袖欲将之击飞,却发现来的哪里是箭,而是速度快到差点烧起来的破风。 “破风?” 他抬腕让破风落在自己小臂上,凤乃百鸟之王,识得百鸟之语,不需字画仅靠鸟鸣便可知其意。他听破风低鸣几声,脸色骤变,完全无心再搭理变成原型还争斗不休的杜涓和滕秀,迅速驾云回往岐山。 岐山,朝圣宫 紫霄真君笔直立于大殿之中,全然不受岐宽威压影响,他的神情冷静凝重,眼中毫无惧色,仿佛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并非一位尊贵上仙,而是一位最普通不过的长辈。 “今日因何请您过来,想必您很清楚。” 岐宽倚靠于王座之上,面容威严眼神倨傲,他抬抬右手示意侍从上座,紫霄真君直接冷声拒绝了。 “上仙,即便您身份尊贵法力无边,也并不意味着您手中握有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书钰是我徒儿,既没有违反三界规约,也没有害过无辜性命,难道就因为她与您儿子两情相悦,便要被你们岐山置于死地吗?” 紫霄真君冷笑一声:“没有这个道理。” 岐宽也没有想到儒雅随和到近乎懦弱的紫霄真君会有浑身带刺的一天,他生气倒没什么,毕竟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仙,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他的夫人不同,能凭一己之力护佑天界安定多年,罗曦元君这个天宫第一武神绝非浪得虚名,若他们夫妻二人铁了心要管璃书钰的事,他也的确不好轻易出手,伤了同天宫的和气。 “并非我要置她于死地,而是我们岐山有自己的规矩,她是外族,想嫁进来必须要过火山这一关,您觉得以她这乡下小狐的修为,能扛得住吗?” 岐宽收起方才的高姿态,一派苦口婆心语气道:“依我儿脾性,定是宁愿损耗自己也要助她过这一关的,我身为父亲,不愿看到自己儿子吃苦,难道不也是人之常情?紫霄真君,不是我为难你这徒弟,是她在为难我。” “那您信中所提‘处置’是何意?”紫霄真君浓眉紧锁,“您想要如何‘处置’她。” “实不相瞒,我的确动过心思,想要除了她以绝后患。可如今看来她运气不错,有不少人物愿意保她,我倒是动她不得了。” 岐宽走下台阶,缓缓踱至紫霄真君跟前,有些无奈的说:“真君,你和罗曦元君护短,我动不得她;可为了凤族基业,我又留不得她。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您最好什么都不做。” 殿门口,匆匆赶来的岐凰与罗曦元君一同现身,前者大踏步冲入殿内在岐宽面前跪下,后者则悄无声息来到紫霄真君身边,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父亲,哥哥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您,许多事情即便他不愿意,最后也都会听从您的命令。他那般不喜珞麟,被她轻视、因她受伤,却也为了您所谓的家族颜面选择委曲求全。您以为哥哥是如何与书钰相识的?当初珞麟将他击落凡间后,以自身内丹将他救回的正是书钰!” 岐凰越说越气,一个“朝圣宫少主人”的名头,如同数座大山压了岐凤几百年,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是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个名头。但是他的想法呢?他的喜怒呢?可有谁关心过他想要什么,有谁在乎过他喜欢什么。他自出生到现在从未提出过半分过分要求,如今不过是想求个两情相悦、一生相守,族里这些人便以虚妄的“家族颜面”为由,对他的爱人满怀恶意,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这和拿刀子剜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父亲,女儿求求您。”岐凰深深将头埋在地上,乞求一般说:“您就成全他们吧,还是说您要为了所谓的规矩,去伤透您儿子的心!” 这是她第一次跪地求情,没想到跪的,竟是自己的父亲。 “你给我起来!” 岐宽气得浑身发抖,三界谁不知他偏爱女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将整个岐山所有的宝物都留给她。谁成想她竟然会在这种事关家族未来的大事情上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为了不让哥哥岐凤伤心,选择来伤他这位父亲的心,如何不教他又怒又怨,生气难过到极点。 “我不。”岐凰却是和父亲拧上了,她依旧跪在地上,目光决绝坚定:“您一日不同意我便跪一日,您百年不同意我便跪百年,我就不信,您那颗心当真是磐石做成的!” 第九十章 以刑换情 岐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磐石做成的,但他儿子那颗心绝对是。 跪地不起的岐凰身边,风尘仆仆匆忙赶回的岐凤与她同样跪着,他昂起的头颅与挺直的脊背全都透着反抗,直视着岐宽的眼中满是不屈与倔强。 “父亲,璃书钰我娶定了。” 大殿外,偷听殿内对话的朱湘双腿一软,顺着墙无力跌坐在地上,隐忍许久的泪决堤般冲出眼眶,在浅紫色纱裙上溅出一片斑驳。 “不可能。” 岐宽几乎要咬碎满嘴牙齿:“除非你想看她死,不然你就把她带回来试试。” “既然带不回来,那我只好和她一起走了。” 一抹讥嘲浮上岐凤嘴角,他偏头迎上岐宽警告的目光,挑眉道:“这朝圣宫的主人,谁愿意当谁当。” 岐宽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要挟我?” 岐凤面不改色:“是您在要挟我。” 安静杵在一旁围观的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相视一眼:不愧是父子俩,脾气一模一样。 朝圣宫的主人自然不是谁想当便能当,但也并不是非岐凤不可,与他同辈的兄弟不少,其中也不乏品貌非凡、才华俊逸者,岐凤有时甚至会想,自己唯一能胜过他们的大概也就是多了三条凤尾。况且前任的族长们皆是六尾,岐宽本人也是六尾,都将朝圣宫治理得井井头条、欣欣向荣,为何到了他这一辈,就非得让他上呢?选贤任能这道理连凡人都明白,为何这些大神仙偏偏就迷信血统? “好……我真是……教了一个好儿子出来!” 岐宽扬手召出法器九骨刃,腕上一转抵在岐凤颈上,怒道:“既然你不稀罕朝圣宫,不稀罕我这父亲,我也没理由再留着你!” “父亲!” 岐凰双目圆睁,幻出七花绝尘索紧紧缠绕住九骨刃,难以置信的问:“就因为哥哥想娶异族女子,您便要取他性命吗!” “他为了那女子可以不要家族,不要我这父亲,那我还要他作甚!”岐宽腕上用力,低头恨铁不成钢的冲岐凰低吼:“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原本不打算出手干涉他族家事的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见事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担心真的引起误伤,也不得不开口充当和事佬。 “族长且慢。” 罗曦元君幻出子凌曦剑挡在九骨刃下,敛眉道:“岐凤上仙娶妻一事可大可小,您何必上纲上线。书钰又不是妖邪,论血统的确配不上朝圣宫,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您不必恨她至此。” “罗曦元君不要多管闲事。”岐宽语气不善。 紫霄真君儒雅一笑:“岐凤上仙不仅是您儿子,还是在下好友,亦是家徒所爱,他的事可不是闲事。” 既有亲生女儿阻拦,又有两位外人插手,岐宽对岐凤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胸腔那口气憋了好半天,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他收回九骨刃,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大殿王座上坐下,单手扶额沉默许久,终是幽幽叹息道:“上古诸多先族,唯我凤族以‘规’为立身之本,当年岐晷之灾后,先祖们以血泪为训,立下了不可违逆的百条族规。今日你不听为父劝告,执意要娶那乡野小狐,那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为父问你,忤逆长辈、维护外族,要受何罚?” 岐凤面色凛然:“天火七重,地火七重,狱火七重。” 岐宽点头:“为父再问你,抛弃宗族、不履誓言,要受何罚?” 岐凤双拳攥紧,沉声道:“断尾三根。” “很好。”岐宽站起身,苍白的脸上再无情感,他冷冷俯视着高高昂首毫无惧意的儿子,背在身后的双手几欲掐出血来。 “只要你能承受这些责罚,为父就为那小狐狸打开山门。” “不可!” 紫霄真君早已从璃书钰那里知道岐凤仅剩一半神魂,上次浴火礼的创伤还未完全恢复,如今又要承受三火七重和断尾之痛,仅靠半个神魂如何能够挺过!因此他想也未想便上前一步拦住想要点头的岐凤,在他身前重重跪下,沉痛道:“族长!您这是要他的命啊!” 岐宽嗤笑:“他自己都不要这条命了,我又能如何。” 大殿外,迟来一步想要进去求情的岐心尘脚上一顿,立刻转身,飞速离开朝圣宫。 事到如今,他再也顾不得岐凤那些警告,不管她璃书钰有多重要,在他心里都重不过自家兄长,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就算今后岐凤恨他怨他,他也认了! 平江城竹苑内,璃书钰无精打采的将竹子劈成长条,有气无力的教导修竹修苑编鱼筐,她时不时探头打量竹林四周,盼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能够突然出现。 许是心中的思念太过强烈,她竟真的看到一个褚红身影自翠绿竹从中穿出,向着自己疾步而来。 “阿凤!” 璃书钰喜出望外,丢掉手中的竹筐便迎了过去,可惜还没走几步她便定住,呆呆看着那人来到自己面前,眼中的希望也瞬间变成失望。 “是你啊。” 璃书钰别开脸,干巴巴的说:“你来做什么。” “姻缘玉。” 岐心尘扯住她,无比严肃的说:“给我。” 璃书钰下意识攥紧胸口,警惕的问:“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细细解释,但如果你想保住大哥的命,就马上把玉给我。” 岐心尘没时间同她诉说缘由,只伸出右手,眼中是几乎燎原的急迫:“求你,缺了这一半神魂,大哥抗不过。” 听他如此说,璃书钰立刻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的浴火礼,岐凤因为缺少一半神魂险些命丧天火,自己拿着的这一半神魂的确应该还给他。岐心尘与岐凤手足情深,且从来看自己不顺眼,如今会如此低声下气请求自己,想必是岐凤在妖界受了什么大伤病,此时情况迫在眉睫,容不得她犹豫。 “好。” 做好决定,璃书钰毫不犹豫的掏出姻缘玉置于岐心尘手心,她紧紧握住他,像是在托付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现身,阿凤就拜托你了。” 岐心尘深深看她一眼,点头承诺:“放心。” 犹如一阵狂风,岐心尘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璃书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才慢慢转过身,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声,她想起修竹修苑还在等着自己,赶紧唤回胡思乱想的心绪,想要回去他们身边安抚一番,还没走几步,却见修竹修苑全都丢了篮子,瞪着惊恐的红眼睛,伸出双手向自己冲来。 “怎么……” 话还未说完,她忽觉项上一紧,一根纤细绳索自后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 “璃书钰。” 朱湘将她拖拽到自己面前,抬脚用力踩上她右肩,俯视着她阴测测的说:“找到你了。” 方才岐心尘离开大殿时朱湘就在另一侧,她见岐心尘神色坚定,直觉他要找的人八成就是事件中心璃书钰,因此立刻隐藏气息驾云追上,一路来到了平江城这片竹林。岐心尘心中焦虑,慌乱紧迫之中未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竟就这么一路领着朱湘破了岐凤在竹林内布下的阵法,来到了璃书钰所在的竹苑。 “相貌平平。” 朱湘踢开想要救璃书钰的修竹修苑,手上用力将璃书钰拎起来,盯着她因窒息而青紫的小脸,咬牙说:“为何是你?” 璃书钰无法呼吸,她在心中骂了朱湘无数遍“神经病”,终是逮到片刻空档化为原形,挣开了绳索的束缚。可惜朱湘迅速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她还没来得及躲开,便又被绳索重新捆住四肢,丝毫动弹不得。 “你想杀我?”璃书钰冷眼看她,嗤道:“爱而不得便对情敌痛下杀手,亏你还是上仙,心肠竟如此丑恶。” 朱湘被戳到痛处,抬脚用力踩上璃书钰肚子,璃书钰痛得撕心裂肺,却硬是忍着一声都没有吭。 “牙尖嘴利。” 朱湘蹲下身,狠狠扯住她的耳朵,桀桀冷笑犹如冰刺深深扎入璃书钰五脏六腑。 “我不杀你,我只用带你回去,自然有人杀你。” 朝圣宫刑台,岐山所有长老全部聚齐,他们皆是突然收到族长传令,因此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要处罚者是谁,俱都面面相觑,满心猜疑。 而距离刑台不远处的天云台上,即将受刑的岐凤正与罗曦元君和紫霄真君对峙。 “二位,这是我的家事。”他有些无奈。 “你是书钰的情郎,她是我徒弟算我半个女儿,因此你岐凤上仙也算我霄云殿半个女婿,你的家事也算我的家事。” 紫霄真君理直气壮的和他扯歪理:“你若死了,她也活不成。” 岐凤有些哭笑不得:“我不会死。” “就你那个半个神魂,能挺过来才有鬼了。”紫霄真君冷哼一声,“书钰拿半条命换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浪费在刑台上的。” 岐凤一时哑然,虽然他对自己的神力还有信心,可若再像上次浴火礼那般遇到意外,结果如何还真的不太好说。 两方正僵持着,岐凤还未想到如何说服这位老古板,忽觉心口发暖变烫,原本沉寂的姻缘玉竟在微微震动。他心头一窒,下意识想到璃书钰,立刻将姻缘玉自怀中取出,只见莲纹绯玉发出刺目红光,下一刻玉石崩裂,金色神魂融合一体,重新回归他的身体。 神魂回归,岐凤五感恢复敏锐,他如离弦之箭冲破云层,右手精准无比的掐住了隐于云层之上的岐心尘的喉咙。 “书钰呢?”他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她在哪?” 玉石碎屑自岐心尘指缝滑落,他扯了扯嘴角,艰难的说:“还活着……大哥……我只是……取了玉……” 听到璃书钰无事,岐凤绷紧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他用力扔开岐心尘,冷声道:“谁许你自作主张?” 岐心尘捂着脖子咳了好半天才找回呼吸,瞪着一双发红的泪眼,无比委屈的说:“三火七重外加断三条凤尾,就算是千年祥瑞,靠半个也扛不住吧?” 他这道理与紫霄真君一样,岐凤心中微虚,不好再发脾气,只没好气的在他屁股上补踢了一脚,才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算是原谅他了。 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追上来,见岐凤片刻时间便恢复了往日的仙力充沛、神光熠熠,结合方才碎去的姻缘玉,立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已恢复。” 岐凤苦笑一声:“现在可以走了?” 紫霄真君轻笑一声,摇摇头正想说“随你”,忽闻惊天雷鸣自刑台方向炸响,竟是已经开始行刑。 “行刑了?”岐心尘看着刑台上空迅速聚拢的黑色云层,一脸懵懂的喃喃:“为何?” 岐凤脸上血色褪尽,他无暇回答岐心尘,只拼命奔着刑台而去。 璃书钰,绝对不能是你! 第九十一章 天火九重 璃书钰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和岐凤父亲见面的地点,会是岐山刑台。 朱湘以锦帛将她捆成蚕蛹拎着离开竹苑,不知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她忽然被朱湘自锦帛中解开抛出,高高扔在了九根石柱围绕出的一块平台中央。还未来及从疼痛中缓过神,她又感到两根铁杖从左右两边卡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和胸膛都牢牢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族长。” 朱湘冰凉的目光自璃书钰头顶一扫而过,仿佛在看一只再弱小不过的低贱蝼蚁。 “她便是璃书钰。” 璃书钰心底骤然一沉,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岐宽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朱湘,他本做好心理准备豁出半条命保下自己那位冥顽不灵的逆子,谁成想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朱湘竟是把症结璃书钰给带了回来,而他也可以舍卒保车,用璃书钰的死来换亲生儿子的平安。 “璃书钰。” 他自执刑令台上冷眼俯视着无比狼狈的璃书钰,声音威严且寒凉:“你可知错。” 这种敌强我弱、四面楚歌的情形璃书钰虽是第一次遇到,但是璃兰婧和濛柯、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都曾教过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形:求饶示弱,明哲保身,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很清楚,现在唯一的保命方式就是点头承认自己错了,她不该勾引岐山金尊玉贵的少主人,更不该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和他长相厮守不分离。然后她还得起个誓,保证自今日起隐姓埋名藏踪匿迹,从此与岐凤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可她不愿意,哪怕只是一时的假话,她也不想令岐凤伤心。 “我没错。”她死死咬牙,倔强的说:“两情相悦若是错,这三界要死多少人!” “牙尖嘴利!蛮横无理!” 观刑的诸位长老俱是大怒,岐江鸿更是直接以掌化刃,一剑钉穿了璃书钰的锁骨。 自出生到现在,璃书钰头一回体验这种皮开肉绽碎骨断筋的钻心之痛,登时疼出撕心裂肺的尖啸,身体不受控制想要蜷缩,又被其他长老掷出的铁刃钉穿胳膊和小腿。 “再问一次。”岐宽微微皱眉,“你可知错。” “族长,您问再多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朱湘眼中闪过一丝森然:“像她这样出身山野的野蛮狐狸,讲不了道理。” “毒妇……”璃书钰疼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却依然哼笑一声,气若游丝的说:“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你。” 在场一位长老正是朱湘的母亲,听到璃书钰如此说,瞬间恼羞成怒,哪里还等得及岐宽下令,不顾其他长老阻拦亲自飞下刑台,以凤翎为钥匙打开九石柱上的雷阵,万钧雷霆顷刻倾泻而下落于璃书钰身上,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令整个朝圣宫都为之震荡。 “愚蠢!” 岐宽脸色大变,他还未来得及出手止住雷阵,一道刺目火光便破空吹开云层,眨眼间折断了一根石柱。一个绯红身影冲入黑雾与烟尘之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又重新冲了出来。 “表哥……” 朱湘跌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后退,她死死盯着此刻立于石柱上空的岐凤,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石阵上方,岐凤右手紧紧抱着衣衫褴褛、浑身血迹,已经晕厥过去的璃书钰,左手则握着烈焰熊熊的金翎火炎弓,已经化为赤色的长发在滚滚热浪中飞扬飘荡,赤红眼眸中带着嗜血的狂怒与杀意。 “你骗我。” 隔着半个刑台的距离,岐凤与负手立于执刑令台上的父亲岐宽遥遥相望,拼命压抑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憎恨:“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扛过刑罚,你就允许书钰进山门。” “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岐宽面不改色,完全不见半丝愧意:“她不配让我儿子搭上性命。” “书钰?!” 随后赶来的岐心尘难以置信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刑台与在岐凤怀中奄奄一息的璃书钰,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怎么会……不该是这样……” 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也俱都脸色煞白,罗曦元君更是直接拔剑指向岐宽,怒喝:“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放肆!” 岐江鸿怒瞪自家儿子,气急败坏的说:“你跟着瞎参合什么!给我下来!” “爹……” 岐心尘指着嵌入璃书钰锁骨的熟悉剑刃,颤声问:“是您做的?” 他的眼神中满是责备与失望,岐江鸿被他看的一阵心虚,却仍嘴硬道:“是为父又怎样!” “上古仙族的长老,却毫无宽仁之心,我真替您脸红。” 说罢,岐心尘再不看父亲,咬牙催动仙力打入璃书钰肩上伤口,小心翼翼将剑刃取出,然后反手掷到岐江鸿脚边。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朱湘母亲振臂施法,想要招来族内精兵,却被岐宽攥住手腕,用力推去了一旁。 “姐夫!?”她一脸难以置信,“您要徇私?”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岐宽看也不看她,视线在岐凤与璃书钰身上来回扫过,满心失望终是化为一声长叹。 “罢了。” 他深深闭目,再睁开时眼中已不见犹疑,他取过行刑状,高声道:“吾儿岐凤,罪状有二,其罪一:忤逆长辈、维护外族;其罪二:抛宗弃族、不履誓言;依族规,当受天火七重、地火七重、狱火七重,而后自散修为断尾三根。不肖子孙岐宽今日大义灭亲,亲自监刑,刑后死活皆为造化,若吾儿侥幸活下,但求诸位网开一面,许他……护下那女子吧。” “大哥!” 岐江鸿“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痛心疾首道:“岐凤乃千年一遇九尾金凤,是我岐山一族最大之期望,您怎可断他尾羽,断这千年祥瑞啊!” 其他长老亦全都跪下,高呼九尾祥瑞不可断,外族女子不可留。 岐凤冷眼扫过那些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老顽固,侧身将璃书钰交到罗曦元君怀中,温柔缱眷的目光自她紧闭的双眼与苍白嘴唇上拂过,然后他弯下腰在她耳旁轻声说:“我去了,等我。” 下一刻,岐宽手中执行令落地,无数条锁链自剩下的八根石柱内飞出,捆住岐凤手脚将他束缚在刑台之上,原本的大理石平台裂开,赤色火炎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顷刻将他淹没。 “大哥!” 岐心尘捂住眼睛不敢看,孩童一般跪在刑台旁哭得声嘶力竭,罗曦元君也浑身发抖,一滴泪自她下巴滴落在璃书钰沉静的容颜上,她伸手覆上璃书钰紧合的眼睛,颤声道:“别看。” “儿……” 岐宽眼眶通红,那赤色火焰何止是在折磨他儿子,更是在炙烤他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慈父心。 岐凤岐凰出生百年后,妻子便随他平定群魔大乱,却在那次恶战中为保护他遭受重创,神体日渐衰弱,古神白泽看过后表示也无力回天,他寻访求援多年终无果,绝望之下只得忍痛以咒法将爱妻神魂封冻,带着她对子女的深深爱意,独自教导两个孩子长大。 他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预想那般顺利下去,岐凤岐凤会与珞麒兄妹成亲,他们将拥有三界最完美的姻缘,相濡以沫、琴瑟和鸣,岐凤也将继承朝圣宫主人的位子,将凤族的荣耀一代代延续下去,而他则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妻子,告诉她:咱们的孩子一生圆满。 可为何,会是如今这般。 “哥哥!” 岐凰崩溃的哭嚎自云端传来,珞麒拼命拉住想要冲入天火的岐凰,颤声劝她:“凰儿!他能挺过去的!” “为什么……” 金色行云落地,岐凰踉跄着跑到岐宽面前跪下,无神的眼睛泪眼婆娑:“他不是您儿子么?” 岐宽不看她:“正因为是我的儿子,所以犯了错才不可饶恕。” “呵……呵呵……” 似是被抽去最后一丝力气,岐凰无力瘫坐在地上,她不过是去寻丈夫一同来阻拦父亲,为何刑罚已经开始,为何璃书钰也会出现在此,是谁,到底是谁唯恐天下不乱,将自己的兄长和她的爱人齐齐推上死路? “已经五重火了!” 岐江鸿紧张不已,额上背上皆是冷汗,五重火是道坎儿,过了五重,后面的两重皆凶猛无情遇石焚灰,滚烫胜天界工匠锻刀之火数倍。就算岐凤是可以引天火的九尾凤,但那天外天火怜惜凤族,仅烧修为不焚身,比这炼体降罚的刑火温柔太多。 邢台一角,安静旁观的珞麒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见他们都紧紧盯着刑台中央,隐于袖中的手指悄悄翻转,一条翠色锦鲤自他衣袍上游下沁入土中。 天火中心,岐凤在炽焰燎烤中双眼充血青筋暴起,衣衫早已焚尽,火舌肆无忌惮的伤害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金色翎羽自额角、脊梁、手背冒出,锁链却紧紧拷着他,令他无法幻原型以金翎抵挡烈火。 他忽然有些害怕,若是自己抗不过去,璃书钰该怎么办?是不是也会跃入这无情刑火,宁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也要追随自己? 思绪混乱之中,数条翠色锦鲤以锁链为河前仆后继的涌入他手心脚底,方才还滚烫到近乎炸裂的身体奇迹般冷却下来。 “岐凤。” 珞麒带笑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我可是偷了蓬莱的镇岛法器来帮你,若是死了,做鬼我也绝不饶你。” 第九十二章 此身为盾 蓬莱这个镇岛法器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碧波寻天。 不同于其他仙神们的立身法器,碧波寻天有意识、有思考,是万条蓬莱翠鲤神魂凝结的活物。 人间有鲤跃龙门的传说,相传鲤鱼只要可以越过瀑布龙门关便可化龙飞仙,这个说法龙族虽从未承认过,可也并非空穴来风。人界的龙门关能不能成为龙门槛暂不可考,因为还没有一条鲤鱼能越过去,但蓬莱却是实打实有一道“龙门槛”的。 这道龙门槛便是蓬莱仙瀑,当年初代龙王为了考验族内小辈,曾在蓬莱仙瀑上方悬挂数颗食之可涨千年修为的珍贵龙珠,想要在庆典之日用以犒赏晚辈增添彩头。谁成想庆典前一日,蓬莱仙湖内的鲤鱼仙们齐聚于瀑布之下,前仆后继冲撞龙王布下的结界,成百数千的鲤鱼仙以殒命为代价撞开结界,终于将他们的首领送上了瀑布。鲤鱼仙首领吞下龙珠,幼小身体无力承受巨大神力,与千百个还未散去的鱼仙神魂一同被龙珠融合,成为了龙珠的一部分。 当时的蓬莱岛主可怜这些因一时贪念而险些灭族的鲤鱼仙,向龙王求情留下了龙珠,而后亲自以神力将之炼化,成为了如今的镇岛法宝碧波寻天。 珞麒是蓬莱岛少主人,有驭宝之权,不然他怕是连碰都别想碰这碧波寻天一下。 七重天火烧过,石面渐渐合拢,天火也缓缓消去,岐心尘看着大哥的身影渐渐变清晰,眼中满是欣喜雀跃,正想出声唤他,脸色却陡然一变,迅速拔下一根凤翎变作衣袍抛出,赶在岐凤赤身裸体出现之前将他牢牢遮住。 爱面子如岐凤,若真的在刑台上被这么多人看光,怕不是要直接气到堕魔。 “哥哥!” 见岐凤神色如常,岐凰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想起后面还有地火和狱火之刑,她立刻抱住父亲岐宽的腿,恳求道:“父亲!趁现在放哥哥下来还来得及!” 岐宽恍若未闻,他的视线自岐凤四肢划过,微微眯起的眼中若有所思。 多亏了好友的暗中相助,岐凤对后面的两种火刑再无担忧,他视线在珞麒脸色匆匆扫过,传音给他:“多谢。” 珞麒眉梢轻挑:“谢什么,自家人。” 短暂沉寂过后,石面再次裂开,这次冲出的是金色地火,地火是人间火,比起天火不灼不烫不烈,落在身上却最是疼。人间火无情,所吞噬之生命岂止万千,因此也最多怨念,怨念如利刃,一刀刀划在岐凤身上,虽不要命,却疼到想死。这份疼痛碧波寻天无法帮他抵挡,他只能咬牙生生忍耐。 对于岐凤的耐力珞麒很有信心,一点也不担心这地火七重,他唯一担忧的是接下来的狱火。 狱火狱火,炼狱之火、欲望之火,神仙虽不似凡人重欲、贪欲,却也并非无欲无求。但凡有欲望,便总会有求不得、爱别离之苦,狱火会将原本的欲望无限放大,也就会将其带来的痛苦一同放大,这种疼痛是精神上折磨,许多修为高深的仙君最终也没能挺过这狱火重重,永远将灵魂留在了无边炼狱里。即便岐凤意志坚定,但若那狱火营造出的幻像关系到璃书钰,他估计也很难安然无恙。 与珞麒持相同想法的还有罗曦元君,当年她受困于归元太虚镜,那镜子里如同炼狱,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斩杀不尽,她日日都处在对紫霄真君的思念与煎熬之中,甚至险些在那镜中迷失自我走火入魔。岐凤刚刚受过天火和地火,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之中,此时再以狱火炼之,怕的确是凶多吉少。 “夫君,得想些法子。”她靠近紫霄真君,轻声道:“你的紫金葫芦能否收了这狱火?” “可收,却不能尽收。”紫霄真君有些为难:“那法阵直接自地狱引火,我那葫芦怎能都吸进去。” “能收多少收多少吧。”罗曦元君轻叹一声,“聊胜于无。” 紫霄真君点头,默念口诀在掌心召出缩小的紫金葫芦,然后以云雾为遮挡,悄无声息的将法器送去了狱火里。 狱火之中,岐凤双目紧闭,脑海里满是花好月圆夜与璃书钰缠/绵的场景,她的长发披散在身下,雪白的皮肤毫无瑕疵吹弹可破,妩媚的狐狸眼中盈泽水润,看向他的眼神含情脉脉。他心跳如擂鼓,不受控制向她伸出双手,下一刻,美好的场景霎时变得四分五裂,一个巨大空洞出现在璃书钰心口,雪白的肌肤上溅满鲜血,乌黑长发野草般缠绕上岐凤双臂,而方才还水润含情的眼睛也变得灰暗无神,仅剩两颗彻底放大失去光彩的瞳孔。 “书钰!” 他试图拥抱她,而她身下的床榻则瞬间变为无底深渊,无数双无形大手在身后拉扯住他,令他挣扎不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沉沉下坠直到消失不见。 “不!” 随着爆发而出的惊天怒吼,金色翎羽如钢刺穿透岐凤肌肤,他的脚化为利爪,原本清明的双眼变得通红,胳膊弯曲变形布满修长翅羽。他在锁链禁锢中疯狂挣扎,宛如一只想要冲破牢笼的怒兽。 观刑台上的所有人都慌了,他们只想到狱火会迷惑人心,却没想到岐凤会狂怒至此,竟是像要走火入魔! “大哥!”岐心尘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跪倒在岐宽面前,哭着恳求:“伯父!停下吧!” 岐宽又何尝不想,可行刑令已下,不到最后一刻阵法是不会停的。 “阿……阿凤……” 罗曦元君感到怀中微动,低头一看,竟是昏迷中的璃书钰因岐凤这破空一吼醒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想起此刻岐凤正在受刑,绝不可让璃书钰看到。然而璃书钰和岐凤早已心魂相通,不消她施下昏睡法术,便一个翻身自她怀中挣脱,在所有人反过来之前,拼尽力气跃入了狱火之中。 “书钰!” 罗曦元君下意识便要去追,快要入火前却被冲出狱火的紫金葫芦阻拦,弹回了紫霄真君怀里。 “冷静!”紫霄真君怒道:“连你也要去吗!” “可是!” 罗曦元君张口正欲反驳,却听到身边的珞麒有些惊喜的低呼:“快看!” 回头看去,璃书钰已经将岐凤拥入怀中,自她肩上流出的鲜血经狱火炼化后化为金色烟屑,丝丝缕缕流入岐凤眼里耳内,而方才还狂怒暴躁的岐凤也终于冷静下来。 “是神魂……” 岐凰低喃:“她在以性命保护哥哥……” 七重狱火燃尽,石阵重合,刑台中央渐渐恢复平静。岐凤在巨大的肉体与精神冲撞后过度疲惫,陷入了短暂沉睡,璃书钰也因为体力不支滑落在地,变成了原型小狐狸。 众人松下一口气,岐心尘迅速爬起想要去救下还被锁链束缚着的岐凤和奄奄一息的璃书钰,岐江鸿却猛然掷出凤翎将其困住,怒喝:“别去!” 话音刚落,锁链绷直,丧失意识的岐凤不受控制化为原型,九条华丽凤尾翩然铺散在璃书钰面前,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尾羽上精致的纹路,便看到石柱迸发出雷光,在空中化为雷电利刃,直奔岐凤尾羽而来。 “哥哥!” “书钰!”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利刃穿过刑台后消失无踪,留下青白石阵上一片嫣红。 岐宽难以置信的看着刑台中央的场景,强撑着的双腿终是一软,无力倚靠在执刑台石柱上。 刺目的血泊之中,赫然落着九条巨大狐尾,电光石火之间,璃书钰的身体比她的脑子先行动,碎掉内丹令自己体型暴涨以身体为盾,生生替岐凤扛下了断尾之刑。 “徒儿!” 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奔向恢复小狐身形倒在岐凤脚下的璃书钰,石台却骤然崩裂,碎裂的石块带着岐凤和璃书钰一同自云间快速坠落。 “遭!” 珞麒以神力为绳,和岐凰抛出的七花绝尘索一起穿过石阵想要将他们拉回来,璃书钰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体内仅剩的神力化作盾牌将绳索弹回,而她和岐凤也因反冲的力量更加迅速下落,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为何!” 珞麒愕然:“我可是要救她!” “书钰……” 岐凰再也控制不住已经崩溃的情绪,向着自己那位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父亲声嘶力竭哭喊:“她即便失去了意识也要保护哥哥!可你呢!你是岐山族长,是朝圣宫主人,是上古凤族至高无上的领袖,但你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绝对不是!” 岐心尘无力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残破的行刑石台,任由岐江鸿将他拎起,大掌劈头盖脸的落在他头上脸上,目光一寸也未挪开。 不同于陷入混乱的岐山族众,珞麒与紫霄真君夫妇已经带领着数位年轻的岐山守卫追下云端去寻找岐凤和璃书钰的踪迹,然而朝圣宫云端之下有狂风结界,当初岐凤被珞麟击落时就是因为这结界才会无迹可寻,好在他最后落入的是灵渊,才能得到璃书钰相救及时苏醒。 但这一次璃书钰不知有没有这种运气,岐凤伤势不太重,缓过来后便能苏醒,二人落在同一个地方倒还好,岐凤醒后能用神力吊住璃书钰一条命,若是分开了…… 紫霄真君越想心越凉,凡间如此广袤,岐山族人对璃书钰有成见绝对不愿帮忙寻找,而他和罗曦元君势单力薄,即便他们不分昼夜去寻找也要数月,而璃书钰已经碎尽内丹变成凡身,现在的伤势能撑过两日都是造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我去调兵!”罗曦元君顾不得那么多,“让他们一起寻找!” “没有天帝诏令,擅自调兵等于谋逆!” 紫霄真君双拳攥紧,心中默默向岐凤道了个歉,随后深吸一口气,咬牙说:“我们去昆阳殿。” 第九十三章 幸得搭救 昆阳殿内,桓逸安静听紫霄真君讲完,面上无甚波动,手中的白玉茶盏却瞬息间碎为齑粉。 “我去寻她。”桓逸起身,眼神坚定:“我一个足矣。” 动用天兵会惊动天帝天后,若被他们知道桓逸大动干戈寻找一只小狐狸,那么璃书钰最后的活路也会被掐断。 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依然不放心,还想再请求一番,却见桓逸幻出青玉狼毫,以笔尖轻轻置于心口,片刻后,一滴散发金光的血滴在笔尖凝集,随着桓逸挥笔,在空中化为一条纤细丝线,直指南方。 “这是她的心头血。” 桓逸回头看向紫霄真君与罗曦元君夫妇,取下腰间令牌扔过去,敛眉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天宫近日事务繁多,命你二人替我处理,切不可出错。” “可!” “是。” 紫霄真君拦住想要同行的罗曦元君,恭敬行礼:“书钰……就拜托殿下了。” 目前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桓逸,他选择相信这位行事沉稳老练的太子殿下。 以神力护好血线,桓逸顺着所指方向一路南下,穿过繁复云层,向着人界珠禧国而去。 珠禧国本是人界大陆最为繁盛的国家,然而自当初因琼泗四散祥瑞乱了天子气运之后,国力一落千丈,琼烁夫妇后来虽亲自下凡想要拨乱反正,可人界生灵繁多气运复杂,岂是轻易便可转圜的,因此一番忙碌收效甚微,珠禧国内鲜有起色。 如此人多眼杂的地方,璃书钰会遭到的待遇无非三种,要么有幸遇到好心人得到救治,要么遇到狠心人命丧餐桌,要么恰好落入深山老林,浑浑噩噩徘徊于生死之间。 如今心血还有感应,第二种可能便可以排除了。 离珠禧国越近,血线散发的光芒就越强烈,指引的方向也更加精确,桓逸驾云飞行许久,最终来到了位于珠禧国西部的洛州。 城内人极多,行云难以仙力隐藏,驾云又会暴露身份,桓逸身为天界太子不可在凡人面前现身,因此便在城内一处偏僻树林降落,自卷轴中幻出一匹千里宝马,伪装成一位行走江湖的普通侠士,驭马在城内极速奔驰。 马儿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院子不大,装潢布置都极为雅致,看起来像是某户富贵人家的别院。桓逸轻盈下马,将其收回卷轴,然后施了个隐身之术纵身灵巧跃入院内。 他落脚的地点是后花园,并未见人,血线光芒愈发刺目,他可以笃定璃书钰就在这里。 绕过几个精致的假山,桓逸细心在花丛内翻找,呼闻一阵脚步声近,竟是有人来了。 “红红!” 刻意压低的小声呼唤自小径那头传来,桓逸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鹅黄纱裙的娇俏小姑娘拎着木盒小跑而来,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几颗细汗。 桓逸后退一步将路让出,看着她在一番谨慎的探头探脑后来到方才自己刚刚绕开的一处假山旁,伸手扒开角落一处草丛,用力挪开一块活动的石头,小心翼翼的探手而入,报出一个红彤彤的小毛团来。 正是璃书钰。 桓逸心头大喜,差点没控制住冲过去,好在理智及时制止,才没让他一时失态在凡人面前暴露真身。 “红红,我来了。” 小姑娘将璃书钰轻轻在草从上放下,然后自木盒中取出干净的白绢布和小水壶,扒开蜷缩成一团的璃书钰,露出她屁/股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桓逸心口一寒,心疼到几乎窒息,他虽已经从紫霄真君那里得知璃书钰替岐凤断了尾,可真正看在眼里时才明白何为真正的痛彻心脾。 “红红你先忍忍,我替你清洗伤口,洗好了只要仔细包扎勤快更换,很快便能好了。” 小姑娘眼中满是可怜,一边以白绢蘸水替璃书钰清洗伤口,一边叹息道:“也不知是谁如此残忍,竟然欺负你这种小可怜。” 原本昏沉的璃书钰被尾部传来的剧痛惊醒,不禁发出一声凄惨无力的呜咽。 桓逸听着这声呜咽,瞬间如坠冰窟。 这是普通狐狸的声音,璃书钰内丹俱碎,如今已无法化为人形。 清洗好伤口,小姑娘有些笨拙的帮璃书钰将屁股包起来,又低头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亲了亲,然后才将她藏回洞里,留下食物和水,仔仔细细将假山恢复成原样。 目送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桓逸在那洞前蹲下,颤抖的手在空中悬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将石头挪开,用几乎变调的嗓音轻轻道:“我来了。” 原本埋头在手中的璃书钰一阵颤抖,抬起满是惊讶与泪水的大眼睛,哆哆嗦嗦的发出一声微弱低鸣。 桓逸的泪登时落了下来。 将璃书钰抱入怀中,桓逸起身便欲离开,璃书钰却咬住他领口扯了扯,以爪指着洞内新换的食物和水,轻轻叫了两声。 桓逸立刻意会,玉管狼毫在卷轴上灵巧勾勒,幻出了一只与璃书钰容貌一样,但已经恢复健康的小狐狸。 这是对那位小姑娘一颗善良之心的奖赏。 离开院落,桓逸骑马回去方才的树林,驾云离开洛州,一路径直向着灵渊而去。 璃书钰现在已经断了仙缘,可以回家了。 灵渊内,帮助村长做完活的璃思修擦擦汗,端起水杯正欲喝水,端起来时还好好的水杯却突然在手中裂为两半。 “怪了……” 他掸落身上的水珠,诧异的同正坐在旁边草地上专心编篮子的美丽男子说:“峰哥,凡人是不是常说,杯子突然裂开,是家中有人出了事?” 男子停下手上的活计,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种说法。” 他的肤色略显苍白,长发和双瞳却如墨般黝黑,五官虽精致却带着清冷,若是初次见到,定会觉得他性格极难相处。 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就是正在灵渊休养的敖峰。 那日受到珞麟乾坤扇攻击,敖峰体内压抑多年的黑蟒之血再次被激发,掩盖住龙血占领了上风,后来敖姝以自身神力和龙鳞为代价,彻底消去带给他痛苦的龙血,将他从体内千百年的冲撞中解脱了出来。 龙血消失,他也恢复真容,变回了少年时的清俊模样。 “可是爷爷依旧活蹦乱跳的。” 璃思修看着不远处叉腰举拐,正大声使唤族里年轻人干活的老村长,挑眉说:“还是说那位叔叔不舒服?” 这头他正在脑中搜罗可能出事的亲戚,呼闻一道清脆风铃响,老客人再次来灵渊造访。 正在屋内休憩的敖姝听到铃声立刻起身,快步走出来,笑道:“是桓逸来了。” 敖峰赶紧迎过去,皱眉说:“不是要你好好歇着。” “我这肚子还没大起来呢,你就什么都不让我干,等到大起来我岂不是只能一天到晚在榻上躺着。” 敖姝哭笑不得,“我可是神仙,不像人间女子怀孕那般脆弱。” 敖峰不敢和她顶嘴,乖乖不吭声了。 桓逸前些日子刚刚来过,带来了敖契为妹妹精心准备的海神丹,敖姝感动落泪,明白不论自己做了什么,不论哥哥赞不赞同自己,他心中对于妹妹的关爱始终半分不少。 所以她一时也想不到桓逸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 远远见一白色神光身影出现在上空,敖姝眉眼含笑正待问他,却在看清他怀中那团红色后面色僵硬,方才还红润的脸蛋立刻血色全无。 “书……书钰……” 璃思修难以置信的看着蜷缩在桓逸怀中,神力尽失、呼吸微弱的璃书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冲至桓逸面前,怒道:“她怎么了!?” “书钰回来了?书……书钰?!” 听到铃声原本欣喜而来的老村长在见到璃书钰之后差点绊倒,好在孙子璃思修反应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摔到老胳膊老腿。 “一言难尽,现在当务之急是为她医治。” 桓逸低头看着老村长,艰难开口:“我想……可能需要一棵灵芝。” “不可!” 因吞噬荧火灵芝而坠入妖道的璃思修立刻拒绝:“萤火灵芝灵力太强,食之稍有不慎,便会如我这般。” “你是因为意志薄弱神力过浅,才会压抑不住灵芝灵力,无法将之化为己用,从而走偏路子。今日有我在,我会为其守阵,帮她引导灵力入体,不会出事的。” 桓逸一脸恳切的同村长说:“拜托。” 天宫太子亲自求情,老村长哪里还敢拒绝,当然是干脆点头,屏退一干村民,独自去瑰木林中摘取灵芝。 “我也一起守阵。” 敖姝轻轻将手覆在璃书钰头顶,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实在无法接受璃书钰这幅凄惨模样,一想到她可能受过的苦,更是心酸心疼。 这位天真可爱、又善良单纯的女孩,不该受这种罪。 “那凤凰呢?” 敖峰眼中亦是一片电闪雷鸣,声音中是难掩的恼怒:“他自诩天命祥瑞、法力高强,为何会让自己心爱之人落得如此凄惨田地?” “他?” 桓逸冷笑一声,咬牙道:“这凄惨田地,可是岐山给的。” 第九十四章 生死不明 萤火灵芝凝聚千年天地精华,灵力之充沛三界少有,当年璃思修食后无法化为己用,才歪了路子成为妖,而妖力与萤火灵芝不太相合,所以他即便成了妖也没什么建树。 没想到如今璃书钰也要服食灵芝,她因岐凤神气改变体质成为火狐,本再受不得灵芝阴柔之力,可又无奈此刻极度体弱,火曜之物太烈定然承担不住,只得退一步服食萤火灵芝,由桓逸、敖姝、敖峰三位大仙为其守阵护法,助她转化灵力,重新恢复原本的根骨。 村长带着灵芝归来已是几时辰之后的事,璃书钰虽在桓逸神力加护下没有虚弱昏迷,却也没什么精神。尾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疼痛却丝毫没有缓解,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得她钻心的疼。 “忍一忍。” 察觉到她痛得发抖,桓逸心里也难受的不行,他催动更多神力为她护住伤口,低声道:“等会儿服下灵芝可能会有些难受,你……一定要坚持住。” 当初吸食岐凤神气由寒体变火体时已经体验过极致之痛,璃书钰并不害怕,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心智不够坚定,会同璃思修一样误入歧途坠入妖道。一旦成了妖,她与岐凤之间的鸿沟便再也无法跨过去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将灵芝炼制,只能直接服下了。”敖姝接过灵芝,以仙力将其碎为粉墨后凝为丹药一颗,小心递到了璃书钰面前。 璃书钰抬头看她,见她微微点头,终是横下心来,将丹药吞了进去。 丹药入体,璃书钰只觉一股蚀骨阴寒自腹中蔓延而出,四肢立刻变得僵硬寒凉。桓逸将她放在阵法中心,盘腿而坐于阵法西南,与敖姝敖峰一同将快要冲体而出的灵力强行按了回去。璃书钰一开始还勉强忍住,可随着灵芝内的灵力逐一释放,她终是再也坚持不住,在阵内瑟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呜咽。 “书钰……” 璃思修双眼发红,他多希望此刻这苦痛可以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就算冷死冻死,也好过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痛彻心扉却无计可施。 “这是她的命。”老村长轻叹一声,提起拐杖在璃思修背上敲了敲,感慨道:“要待在那位大神的身边,岂是易事,这一关能不能过,皆看她对那位大神的执念够不够深。” 没想到自家爷爷的胳膊肘也往外拐,璃思修登时怒了:“爷爷,书钰为了那凤凰受了多少罪,你还惦记着让她攀高枝呢。我可是您亲孙子,我喜欢书钰这么些年,您怎么就不帮忙劝劝书钰,让她多看我两眼啊!” “你?”老村长睨他一眼:“你有凤凰尊贵吗?” 璃思修沉默。 老村长:“你有人家法力高强吗?” 璃思修别开脸。 老村长:“你有人家俊美威仪、气宇非凡吗?” 璃思修直接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听了。 “哼。”老村长一拐杖轮在他屁股上,“说话之前先掂量掂量,别给别人瞧笑话。” 璃思修觉得自己大概不是亲生的。 - 朝圣宫。 岐凤自漫无边际的神思之海中缓缓苏醒,视野内一片模糊,仿佛笼罩于浓重雾霭之中。 “哥哥!” 岐凰惊喜的呼声在耳边响起,他微微偏头,可以看到一个深紫色身影正趴在枕侧,接着便有一只温柔的细手轻轻覆在了他的侧脸上。 “凰儿?” 他的声音沙哑破败,宛如一个坏掉的老风箱,喉咙也随着发声如被锯齿划过,疼得他不禁微微皱眉。 “是我。”岐凰察觉到他喉咙不适,立刻命令侍从:“拿水来!” 岐凤却全然没有喝水的心思,他撑着如被无数铁蹄碾过的身子艰难坐起,使劲甩甩混沌的脑袋,紧张的问:“书钰呢?” 岐凰端着水的手骤然僵在半空,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先安抚一下岐凤,眼泪却是先落了下来。 看到她哭,岐凤立时如坠冰窟,眼前一黑竟是险些又倒了回去。 “哥哥!”岐凰赶忙扶住他,哭道:“书钰那日替你受下断尾之刑,半颗内丹碎尽,后与你一同坠下朝圣宫,至今……未有音讯……” 岐凤立刻起身下榻,一言不发便要向外冲。 “你要去哪?” 殿门口,岐宽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因重伤脚步虚浮、却依旧想要冲出去的岐凤,冷声道:“那小狐狸身负重伤,应该早就死了。” 话音刚落,便见岐凤身上一阵金光迸发,竟是想强行冲出去。 “她是你的眷属,是否活着你难道感应不到?”岐宽在门口设下结界,敛眉道:“若连你都无法感知,那她必是已亡,你又何必白跑这一趟?”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岐凤冷笑,“我不信你。” 岐宽心口一窒,颤声道:“你就是这样同自己父亲说话的?” “我没有言而无信、毫无怜悯之心的父亲。” 岐凤幻出金翎火炎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挽弓出箭破坏掉结界,足下一蹬便要出去,却被岐凰自身后抛出的七花绝尘索紧紧捆住,丝毫动弹不得。 “凰儿?!” “哥哥!” 岐凰擦去眼泪,咬牙道:“我去寻书钰,你在宫内待着。” “不可!我要亲自去!”岐凤眼神灰暗:“她会恨我……凰儿……她会恨我……” “她不会。”岐凰起身,无奈一叹:“你若不好好珍惜自己,她才真的会恨你。” 行出大殿,岐心尘早已等候在外,他双眼无神、脸色煞白,见岐凰出来,终于哑声开口:“凰姐姐,是我害的。” 若不是他未注意到被朱湘跟踪,朱湘也不会发现璃书钰所在,璃书钰便不会遭受极刑,落得身躯破败流落凡间,至今生死未卜的情况。 若璃书钰真的死了,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岐凤,有何颜面继续待在这朝圣宫?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岐凰在他头上点了下,敛眉道:“与其在这里难过哀叹,不如赶紧下凡寻找。” “凰姐姐。”岐心尘双拳紧攥,声音里竟是带着哭腔:“我也想下凡寻找,可我爹他们……已经给所有族人下令,一旦发现书钰踪迹,必当场扼杀,不留活口。我被他下了禁足令,无法离开朝圣宫,亦无法进灼阳殿见大哥。” “什么?!” 岐凰面上血色尽失,她折返回去,怒道:“父亲!您为何下死令?!” “死令?”岐宽不解,“什么死令?” 说罢他心中突然明了,猜到定是岐江鸿他们又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决定。 “令不是我下的。” 岐宽侧头看了内殿一眼,确定岐凤并未听见,才来到岐凰面前,压低声音道:“我可以撤回命令,但怕是已来不及。” “那也得撤!” 岐凰也有些崩溃,她无法想象岐凤得知璃书钰死于岐山族人手中后会是何种反应,更无法想象他会因极度的悲伤与愤怒成为何种模样,他是九羽凤凰千年祥瑞,法力高深可呼风唤雨,若是他因此堕魔,三界必是免不了一场浩劫。 “父亲,你好糊涂。” 岐凰痛心疾首:“书钰若死,哥哥难道会善罢甘休?” 岐宽自然也有想到这一点,说不后悔是假的,可如今劣势已成,后悔无用,只能想方设法尽快寻到那小狐狸,或者强迫岐凤忘记这场伤情。 “父亲,事到如今,我必须要您一句准话。”岐凰在他面前跪下,沉声道:“我此次若能将书钰带回,你必须允许她入朝圣宫。若您还想横加拦阻,那我也再不会回来。” 前有以命相逼顽固儿,后有以情相挟顽固女,岐宽觉得当爹当成自己这份儿上着实是有些失败,若是爱妻依然在世,也不知会不会笑话他。 “好。”岐宽长叹一声,“我保证。” 得到岐宽保证,岐凰心中阴霾终于稍稍缓解一些,似乎也生出了一丝希望来。她再不耽误,立刻唤出行云,离开朝圣宫向人界而去。 朱湘早早等候在大宫门外,见岐凰的金色行云疾驰而出,知是情况有变,她定是去寻找璃书钰。岐凰乃蓬莱少夫人,若她求得蓬莱岛主珞贤出手,蓬莱的仙鸟、锦鲤尽数出动,先于岐山寻得璃书钰踪迹也并非不可能。 绝对不可。 朱湘腾云欲追,忽觉身后一阵掌风袭来,心下一紧立刻躲开,回首看去,只见岐心尘冷眼立于宫门上,手中一把赤色长枪,竟是被供奉于兵器阁中的神武兵器雷光枪。 “你!”她怒极:“那枪乃先祖遗宝,无族长允许不可擅动!” “我敢动这枪,便已经做好领家法的准备。”岐心尘冷笑一声:“雷光枪一出,迅疾胜雷霆,天驹亦难追。” 朱湘心头一凛:“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岐心尘扬枪直指朱湘心口:“你今日若敢离开朝圣宫半步,我便用这枪捅穿你的心口。” “你敢!”朱湘震怒。 岐心尘双眼微眯,凉凉道:“我敢还是不敢,你可以试试。” 第九十五章 再次飞升 冷,刺骨的冷,似有无数根绵绵细针自外而内向体内渗透,刺过肌肤、刺过血肉,最后如千万蚂蚁一般,细细密密蚕食着筋骨。 璃书钰感觉自己应该是快死了,已经被埋葬在冰冷的地底,正被无数虫蚁啃噬。 “钰……” 细微的呼唤隐隐溜进她左耳,她动了动,想要听得清楚些,却觉得身体僵硬似冰,竟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动了!” 看到璃书钰手指动了动,璃思修不禁欣喜若狂,抬手在璃书钰脸上继续拍:“书钰!书钰快醒醒!” 喊了好半晌,璃书钰的神思终于渐渐归位,眼睫几番颤抖后,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 璃思修激动不已,他伸手想要将璃书钰抱入怀中,桓逸却眼疾手快将他拍开了。 “你至于吗!”璃思修气笑:“这时候还要吃醋!” 桓逸瞟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不是吃醋,她现在刚刚能够恢复人形,身子正虚弱,你猛然将她抱起,只怕她会再次晕过去。”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村长一脚将璃思修踢开,握住璃书钰手腕细细诊脉,片刻后他轻轻松下一口气,高兴的说:“脉象稳了,如今她已是阴寒体,可以继续在灵渊生活了。” 听他说完,璃思修双眼发亮,桓逸面色微僵。 “村长这是何意,书钰一定要留在灵渊么?”桓逸有些紧张。 “并非一定要留在灵渊,只是她一身灵力皆灵芝所赋,留在这里对她修行最有进益。” “是啊是啊,书钰与我皆服食过灵芝,只有留在灵渊才能继续修行。”璃思修连忙帮腔:“况且如今朝圣宫铁定在四处抓捕书钰,她只有待在灵渊才最安全。” 桓逸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璃书钰,手指轻柔抚摸过她眼角眉梢,心中正纠结要不要将璃书钰留下,忽见她眉心微微凸起,一个银色神印竟渐渐浮起。 “她怕是不能留下了。”桓逸嘴角高高扬起,他指着璃书钰眉心精致的银色神印,挑眉道:“她成仙了。” 村长立时喜笑颜开,璃思修懊恼捶地。 “既然书钰重获仙体,那便是你属下。”敖姝握住璃书钰寒凉的手,敛眉道:“桓逸,你此番为救她耗费不少心力,书钰是知恩图报的孩子,定会铭记你相救之恩。但你也要知道,恩情与爱情,是不同的。” “姨母,您是怕我挟恩自重,逼着她接受我?”桓逸觉得好笑:“我还没无耻到那种程度。” “你最好是没有。”璃思修小声咕哝。 “关你什么事!”村长又是一脚过去:“少插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吵闹,璃书钰也从他们的斗嘴中渐渐明白,自己这条命应该是捡回来了,而帮她捡回这条命的最大功臣,正是桓逸。 “多谢……” 她艰难开口,看着桓逸气若游丝的说:“多谢……” 桓逸的喜悦立刻便带上了一丝酸涩,他轻轻将手覆在她额上,低声道:“不必。” 在敖姝帮助下,璃书钰终于可以坐起更衣,方才一直垂在背后的长发滑下,落入璃书钰眼中,令她不由一阵愣怔。 “白色……”她有些惊慌的拽住头发,仔仔细细看过后,回头问敖姝:“上仙,我的头发……为何……” “你如今体质改变已是寒体,灵力同萤狐仙人和思修一样,因此外貌也会受些影响,肤色与头发变白,眼瞳颜色变浅,都是正常的,不必心慌。”敖姝宽慰她:“比以前更好看了。”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璃书钰很是沮丧,“阿凤他……他会不会……” “他一定会喜欢的。”敖姝掰过她的脸,盯着她眼睛说:“他喜欢的是你那颗心,又不是你的模样,你难道能比珞麟更好看?” 璃书钰疯狂摇头。 “这便是了。”敖姝轻叹一声,“并非我向着朋友,这次的事的确不能怪他。” “我不怪他。”璃书钰继续摇头,“他为了我,为了安抚族人,主动承下三火七重和断尾酷刑,是我心疼他,自愿替他扛刀子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谁都不愿看到所爱之人为了自己承受极刑。”敖姝叹息道:“只是不知岐山那边会不会信守承诺,听闻凤族子弟仍在寻你,不过并不像是为了救人。” “他们恨我入骨,自然不会救我。”璃书钰褪下染血的衣裳,淡淡道:“在他们看来,只要我死了,阿凤就会断了念想,迎娶他们理想的女主人。可惜我璃书钰命大运气好,有贵人相助,没那么容易死。” “你接下来预备如何?”敖姝问。 “回天宫。”璃书钰毫不犹豫,“我师娘一脉要的就是阴寒之体。” “罗曦一脉剑法凛冽凌厉,想要修炼必须吃得普通武仙数十倍的辛苦,当年她收下的女弟子那么多,却仅有一个碧嫣扛过了结丹期,你此番断尾碎丹已损耗到根本,若要修习罗曦一脉,少不得要吃大苦头。”敖姝满眼担忧:“不如我替你写封引荐信,直接去皎玥仙君宫中修行,她宫内仙娥皆记挂在天后名下,天宫无人敢轻动。” “再大的苦头也得吃,与其指望他人保护,不如自己护好自己。”璃书钰给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缠好纱布,坚定道:“总是劳烦你们照顾我,我心中过意不去。” 见她已经铁了心,敖姝知道多说无用,便不再劝导,好在罗曦元君与紫霄真君如今已成夫妻,若有紫霄真君为徒儿炼丹加持,璃书钰也并非不能在剑术上有所精进。 入夜,百狐村难得又摆了一场宴席。 先前一直作为观众的璃书钰这次坐在主位,心中不由一派五味杂陈。 上次是她偷吸岐凤一口仙气,意料之外得了个飞升,如今是幸得桓逸和敖姝等加持,再次捡了个飞升。不管哪一个,好像和她璃书钰本人都没多大关系,所以她次次都感觉自己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越想越觉着心虚。 “诸位,我们灵渊再次出了一位神仙!是大喜事!” 村长举杯站起,还没来得及继续慷慨激昂说两句,便听到有小狐狸多嘴道:“不还是书钰吗?哪里是又出了一位?” “多嘴!你懂什么!”村长瞪他:“那次是那次,这次是这次!神印不同,可以算两次!” 一众狐狸们不再吭声,心中却一致认为村长为了给村里多加点荣誉也是够拼了。 主角璃书钰无比尴尬,一张脸发红发烫几乎无地自容,她赶紧拉着村长坐下,干笑道:“随意就好,随意。” “是啊,随意一些便好。”坐在旁边的桓逸从容饮酒,凉凉道:“她即便飞升,入了天宫也只是个芝麻小仙,村长不必这么大阵仗。” 璃书钰的脸立时黑如锅底,她一把扯住桓逸,凑到他耳边咬牙道:“这么多人,你就不能给我和村长留些面子!” “璃书钰,你得实事求是。”桓逸面不改色,“你上次是个烧火童子,这次连火都不能烧,若真要算,你还退步了。” 璃书钰不服,梗着脖子说:“不烧火怎么了,我这次回去是要当武仙的!” 桓逸斜眼睨她,看得她眼神飘忽自个儿心虚,才幽幽道:“武仙,行,我等着。” 围观者们将对话尽收耳中,看在老村长的面子上没有戳破,只端起果酒默默喝着,本该热闹的宴会直到结束都安静非常,令璃书钰如坐针毡。 入夜,璃书钰回到自己和璃兰婧的小茅屋里,还没来得及掌灯,忽感到背后一暖,自己被猛然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谁啊!?” 璃书钰登时炸毛,抬起拳头猛砸,脚也像发狂的耕牛一般向后狂踢,被打的人吃痛发出闷哼,璃书钰这才听出是璃思修。 “思修?” 她不再挣扎,有些无语的说:“你大晚上藏在我屋里做什么?快松开我。” 璃思修将她抱得更紧,倔强的说:“不,一松开你就又要走了。当初那凤凰要带你走,我法力浅薄打不过他,只能看着他带你走。现在不同,现在没有凤凰,就算你想走,我也一定要把你留下来。” 璃书钰有些心累,她与璃思修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璃思修有多爱她,她心里明镜一般。可她只有一颗心,一生只能爱一人,岐凤已经将她的心占满,她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我必须要走,思修。”她安慰一般在璃思修手背上拍了拍,轻声说:“我要去找他。” 璃思修臂上愈发用力,箍得璃书钰生疼,他将脸深深埋入璃书钰的白发中,痛心道:“就算岐山不容你?就算可能真的会死?” “是啊,出去可能会死。” 璃书钰轻笑一声:“但是如果不能再见到他,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九十六章 情敌相见 璃书钰的归来在霄云殿掀起了轩然大波,受到冲击最为严重的便是秋尘和子瑜。 “你……你是书钰?!” 俩人指着眼前白发灰瞳、个子比他们还要高的璃书钰,难以置信的问:“你……你是女的?” 璃书钰有些过意不去,之前装成小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的叫了几年,其实年纪比人家都要大,还一直瞒着不说,怎么看都很不地道。 “对不住……”她抓了抓脸,小声抱歉的说:“我也有些苦衷。” “啥苦衷?”秋尘仰头大哼一声:“连师兄都不能说!” “行了,有你什么事。” 紫霄真君以拂尘将他扫到身后,仔仔细细将璃书钰打量一番,笑道:“认不出了。” 罗曦元君却是笑不出来,她握住璃书钰寒凉的小手,几度落泪。 “师娘。”璃书钰安慰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那是你运气好!” 罗曦元君在她耳朵上拧了拧,生气的说:“那日我和你师父都在场,哪里需要你逞英雄!若不是太子殿下有法子找到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堆尸骨了!” 璃书钰不敢犟嘴,任由罗曦元君劈头盖脸数落一通,待到她平静下来,才乖乖的说:“我错了,害您和师父那么担心,不过这次我决定了,要跟着您修剑法,只有练出一副好筋骨、一身好武艺,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人!” 站在旁边的紫霄真君身形有些不稳,这逆徒!竟当着他的面就要另寻师门! “什么?!”秋尘和子瑜立刻炸了:“璃书钰!你竟敢背叛师门!” “嚷嚷什么!”碧嫣一脚踹到秋尘屁股上,挑眉有些得意的说:“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我们罗曦一脉武艺高强是三界公认的,况且书钰现在是阴寒体,最适合修炼凛冰剑法,想拜入我们师门是人之常情。” “屁!”子瑜不服:“你就是怕自家弟子太少,所以来一个抓一个!” 两边仙童吵得不可开交,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却都没有发话,这俩夫妻虽然恩爱非常,可在关乎自己师门颜面的问题上也还是会较劲的。璃书钰现在阴寒体的确不适合紫霄一脉,可也已经拜入师门多年,如今突然转投妻子怀抱,的确是令紫霄真君这个当师父的感到有些寂寞有些嫉妒。 桓逸将璃书钰送回天宫后便马上会了昆阳殿,取出名单将天宫现今所有登记在册的小神仙清点一遍,然后抬手,将“紫霄宫道童-璃书钰”一栏划去。 次日,他亲自前往天后宫殿,报告天后失踪多年的萤狐已经不会回归,有一只刚刚飞升的白狐恰好能够填补空缺,天后本就不关心小仙官们的升贬,自然是欣然允准。 于是自这日起,璃书钰成为了第二任萤狐仙人。 萤狐仙人虽然仙阶不高,不能有自己的仙宫,但也比原先的烧火童子要好许多,不仅仅只是伺候人的小侍从,而是可以独当一面接受天宫指派的任务,能够累功德升仙阶了。 秋尘和子瑜羡慕不已,一直追在璃书钰后面问是怎么搭上太子殿下的,能否也帮他们美言几句。结果刚好被紫霄真君听见了,黑着脸将俩徒弟拎去经室,让他们好好反省。 恢复女儿身后,罗曦元君本想将璃书钰和碧嫣安排在一个大院子,不过碧嫣还记得之前撞破璃书钰和岐凤好事的情形,因此非常坚定的拒绝了。璃书钰此番平安回到天宫的消息岐凤肯定已经知道,今后来天宫走动的次数绝对不少,她可不想自讨没趣。 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庭院,璃书钰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她在小秋千上坐下,抬手轻柔抚摸梧桐树树干,有些出神的想,岐凤此刻正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和此刻的她一般沉浸于深深思念之中呢? “想什么呢?” 桓逸带着轻柔笑意的声音自院门口传来,璃书钰收回思绪,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来探望你。”桓逸扬了扬手中的白果酒,“顺便请你喝酒。” 璃书钰也笑了:“我师娘说了大病初愈不宜饮酒。” “是么?”桓逸眉梢微挑,“那我便拿回去了。” “哎!” 璃书钰叫住他,有些好笑的说:“拿都拿来了!” 桓逸本也没准备拿回去,见她自己破功,不禁低笑两声,拎着酒在石桌旁坐下了。璃书钰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看他为自己斟酒,轻叹一声说:“真好,你能经常去灵渊。” “没办法,谁让我生而为神呢。”桓逸无视璃书钰杀人的目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悠悠道:“这就是出身高贵的好处。” “嘁。”璃书钰嗤他一声,没好气的额哼哼:“人家先天上神都没你这么嘚瑟。” 桓逸面不改色:“先天上神也有先天上神的烦恼,你看到的还不多么?” 他本意是想说敖姝,话一出口才想起岐凤与璃书钰这一茬,再抬眼时果然看到璃书钰放下酒杯,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一片惨淡,眼角眉梢皆是郁卒。 他真的很想给自己这张嘴上把锁。 “我……我并非……” “无妨,你说的又没错。”璃书钰趴在桌上,阖眼叹息:“上神的烦恼可比我多。” 空气陷入漫长的沉寂,桓逸默默独酌,璃书钰闭目不语,一瓶果酒眼看就要见底,桓逸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憋了许久的真心话趁现在说出来,忽感到一股熟悉的强大神力靠近,几乎是下意识,他立刻化出幻境卷轴,将还未来及睁眼的璃书钰收了进去。 “现在藏起来又如何?” 半空之中,岐凤立于金色行云之上,清瘦却俊美不减的脸写满不悦与讥嘲之意:“莫非你能藏她一辈子?” 到底还是来了。 桓逸攥紧卷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是我将她救回来的。” “我感谢你救她一命,但这和你妄图将她占为己有是两码事。”岐凤在他面前落下,身上带着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需你感谢,我救她是自愿的,与你无关。”桓逸后退一步,敛眉道:“她因替你扛下断尾之刑内丹尽碎,而后跌落凡间,若非运气好碰到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为她包扎医治,连我都见不到她。如今她已服食萤火灵芝,体质颠覆为阴寒之体,再也承受不住你那要命的日曜之火。岐凤上仙,你尊贵热烈如骄阳,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靠近你,会烫伤的。” “那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岐凤驭力去取桓逸手中的卷轴,桓逸眼疾手快迅速与他拉开距离,而后幻出青玉狼毫在手心灵巧一转,原本的毛笔转瞬变为长剑,轻松弹开岐凤射过来的凤翎。 “不错嘛。”岐凤轻嗤一声,“本以为你只会画画,没想到还会耍剑。”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话音刚落,他扬起手中之剑在空中用力一滑,剑尖所过之处卷起冰凌,毫不留情直奔岐凤而去。 岐凤灵巧躲开,原本偏离的冰凌却似长了眼睛,立刻又折返回来,紧密环绕在岐凤四周,限制了他的行动。 “啧。” 岐凤不耐的咂了下嘴,双指至唇轻念一句,瞬间有烈火自他身体迸发而出,眨眼便将冰凌全都融化。 桓逸很聪明,全程都同岐凤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深谙自己同岐凤之间的差距,因此从最开始就没准备和他硬碰到底,等会儿只要寻到合适的机会,他便会将装有璃书钰的青玉卷轴送回昆阳殿藏宝阁,届时就算是岐凤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岐凤早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你何苦如此。”岐凤以金翎组成笼子将桓逸困于其中,有些无奈的说:“执着与她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我不相信你。”桓逸攥紧笼子,任由金色神力烫得他手心通红,却依旧倔强的看着岐凤说:“我怎么知道岐山还会不会继续向她出手!” “不会的。”岐凤无比笃定:“绝对不会。” “空口无凭。”桓逸冷笑,“岐山前两日还在搜寻三界斩草除根,你如何能保证你的族人不会向她出手!” 岐凤无谓一笑:“我已经不是少主人了。” 桓逸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已经不再是朝圣宫少主人,他们也没理由继续为难书钰。” 岐凤手指轻勾,桓逸藏于袖中的卷轴自动飞出,桓逸伸手想要将卷轴扯回,最后却因灵力不敌,终是未能守住。 扬手将卷轴在空中摊开,岐凤隐于袖中的双手紧张成拳,他想要令自己冷静一些,声音却还是带着难以自制的颤抖:“书钰,出来吧。” 卷轴上银光闪过,片刻后,璃书钰小心翼翼将头探出,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思念,张开双臂自卷轴中翩然落下。 带着强烈凉意的纤弱身体柔柔入怀,岐凤深深将脸埋入她带着淡淡馨香的侧颈,哑声道:“我来了。” 第九十七章 长姐苦心 经过了漫长的相拥,岐凤终于舍得轻轻将璃书钰松开,他低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鼻涕眼泪糊一脸的璃书钰,一时又心疼又好笑,只得用袖子帮她将脸擦干净,无奈的说:“乖,不哭了。” 这幅场景实在刺眼,桓逸别开脸不看他们,低声问:“你方才说自己已经不是朝圣宫少主人,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岐凤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宛如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有几位长老擅自下令追杀书钰被我知道了,我一时冲动,没忍住拆了他们几座宫殿。他们告状告到我爹面前,我爹也不知道怎么交代,最后只好命人重新帮他们修建行宫,然后剥了我这个少主的位子。” 桓逸:“……” 能把你爹逼到这个份上,你拆的铁定不是“几座”而已。 听到岐凤是因为自己而被赶下位子,璃书钰十分过意不去,但又不得不承认心里有那么点开心,岐凤不再是少主人,今后便无需再担负整个凤族的兴衰,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与她在一起了。 “接替你的是谁?”桓逸继续问。 “还未定,不过我猜八成是堂兄岐睦安。”岐凤瞟他一眼,手指轻抬撤走翎羽组成的笼子,淡淡道:“并非同你客套,这次救下书钰,我发自内心感谢你。” “我说了。” 桓逸抬手收起卷轴,深深看了璃书钰一眼,毅然扭头离开。 “我是自愿,不需你来谢我。” 小小的院落再次回复安静,璃书钰眷恋的目光牢牢粘在岐凤脸上,扫过他的额角、他的眉梢,不愿意放过哪怕一个角落。 “好看吗?”岐凤被她逗笑。 她灿烂一笑:“好看。” 这重逢的笑容对他们而言太过难得,像是经历了一场跋山涉水的漫长旅程,终于在今日到达终点。 这一晚,岐凤留了下来,璃书钰依偎在他怀中,低声诉说着爱意与思念,他极少开口,只用轻柔而细腻的吻回应她,一丝丝,一寸寸,似是想要将她磨碎了重新糅合进自己的血里、肉里、生命里。 次日清晨,岐凤陪着璃书钰一起去见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寒暄的话还没说两句,直接开门见山奔了主题。 “我要提亲。” 他潇洒扬袖,大殿中央立刻摆满包装精美的箱子和若干布匹、器物,惊得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手中的茶盏都落了地。 “这……这我们说了也不算啊。”罗曦元君有些哭笑不得,“书钰还有长姐和姐夫,你得去问他们。” 听她提到璃兰婧,璃书钰心头一跳,不自觉便觉着心虚,有点不敢回去。 紫霞真君一眼便将她看透,皱眉佯装生气道:“怎么,你难道不该去向你姐姐姐夫报平安?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怎么没多想想你姐姐,还想着躲,你难道能躲一辈子不成!” 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后,璃书钰哪里还敢说不去,立刻拉上岐凤,马不停蹄直奔驼山而去。 “别担心。”岐凤握住璃书钰小手,宽慰她:“我在呢。” “你在也没用。”璃书钰无奈一笑,“你肯定要和我一起挨骂的,我姐姐护短,可不管你是什么上古大仙。” “那便随她骂。”岐凤也笑,“我该受着的。” 他嘴上虽未明说,但心中对璃书钰的愧疚感并未因相见而有所消退,璃书钰也想过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越安慰他越难受,最后只得随他去了。 事实证明,永远不能低估一位姐姐的怒火,尤其是爱妹心切的姐姐。 璃兰婧没有骂岐凤,只是顺手抄起桌上那盆未喝一口的汤,劈头泼了岐凤满身。 “夫人!” “姐姐!” 濛柯和璃书钰都大惊失色:“冷静啊!” “我现在很冷静。” 璃兰婧推开丈夫和妹妹,死死盯着岐凤写满愧疚的脸,冷冰冰的说:“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唯一的妹妹,我把她交给你,不是为了让她受罪的。” 岐凤眼帘低垂,低声道:“是我疏忽。” “姐姐……” “你闭嘴!”璃兰婧转头怒喝想要帮岐凤说话的璃书钰,豆大的泪珠连着往下落:“璃书钰!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你有没有心!” 璃书钰“噗通”一声跪下,抱着璃兰婧哭得喘不上气。 “没良心的东西……”璃兰婧抬手拍在璃书钰背上,咬牙怨恁的说:“没良心!” 濛柯看得心痛,正想着要不要出手拦下,又看到璃兰婧突然跪下,用力将璃书钰拥入怀里,泣不成声道:“头发……眼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论有多生气,她最后都拿这唯一的妹妹没办法。 姐妹俩抱在一堆哭,岐凤和濛柯站在一旁也尴尬,他们相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退出山洞。 出了山洞,岐凤终于得以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浊气,有些无力的说:“虽说猜到兰婧姐姐会生气,却也没想到会……” 濛柯也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不怨她,书钰此番变化太大,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们姐妹俩多年来相依为命,想到书钰可能会死,她难免心中焦虑。” 说罢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不痛快,没忍住又补刀说:“毕竟我们都曾以为你身为上古仙神定能护好书钰,没想到……” 这一刀补得极为精准,岐凤喉头一哽辩无可辩,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期许过高,今日这提亲八成要黄。 约莫过了一炷香,璃书钰顶着俩哭成桃核的眼睛走出来,边嗝边说:“姐夫,你们进来吃饭吧。” 战战兢兢的在饭桌旁坐下,岐凤还没来得拿起筷子,便听璃兰婧问:“岐凤上仙,听说你此次来是为了求亲?” 岐凤立刻绷直身体,无比郑重的回答:“不错。” “求亲?”濛柯双眼一亮:“这是好事……啊……” 后面的话被璃兰婧警告的眼神憋回去,濛柯端起酒杯乖乖喝酒,决定直到这顿饭结束自己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朝圣宫的意思?”璃兰婧目光犀利,似乎要刺穿岐凤内心,“我不相信朝圣宫这么快就愿意改口,也不相信他们会欢迎书钰。” “实不相瞒,是我自己的意思。”岐凤非常理解她的担忧,便也坦诚回答:“先前我总是有诸多顾虑,顾虑父亲,顾虑亲族,顾虑三界目光,可现在我顾不得了,因这份顾虑迟疑我险些失去书钰,我再也不愿见书钰遭遇危险了。所以我要娶她,不论族人如何想、旁人如何说,我都要将她留在身边,爱她、疼她、护她。兰婧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言辞恳切,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璃书钰鼻头酸楚,轻轻在桌下握住岐凤颤抖的右手,小声说:“我没事,不管旁人如何说,我都认定你了。” “璃书钰!”璃兰婧一掌拍在石桌上,板着脸说:“我是你亲姐,不是旁人。” 璃书钰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亲姐也不能阻拦我嫁人啊……” “我有说阻拦你吗?”璃兰婧冷哼一声,“你胳膊肘拐的倒是快。” 璃书钰吃瘪,乖乖闭嘴不吭声了。 “娶,我同意。”璃兰婧说。 岐凤面上一喜,与璃书钰相视一眼,正欲欢喜道谢,又听璃兰婧补充:“不过不是嫁。” “啊?”其他三人俱是一懵:“何意?” “意思就是,你要入赘。” “噗——” 濛柯猛然喷出口中酒,哆哆嗦嗦的说:“夫……夫人……莫说笑……” “谁同你说笑了。”璃兰婧面不改色,凉凉道:“男女成亲,要么女子入男子家族,要么男子入女子家族。既然朝圣宫这座大庙容不下我家书钰,那就只能我家这间小庙将你这尊大佛请来了。驼山这么大,回头你们随意挑一座喜爱的,起宫也好,建院也好,就此远离三界诸事、浮华尘嚣,过只属于你们二人的生活,便好。” 岐凤也有些懵,他虽不介意入赘,可到底顶着岐山亲贵的名头,若是让岐宽知道自己甘心入赘来驼山,怕不是要一怒之下将整个驼山烧成灰烬。 “我倒不介意,只怕家父知道此事……” “不必让他知道。” 璃兰婧嗤笑一声,沉默片刻,终是低声轻叹道:“我哪敢让他们知道,我家妹妹出嫁,不图虚礼,不求媒聘,不需觥筹交错、流水宴席,只要你岐凤上仙一颗真心。” 岐凤心头震动,笃定道:“真心,我有。” 璃兰婧点头:“婚礼……便在驼山办吧,请一二师长,邀三五好友,足矣。” “姐姐……”璃书钰瘪嘴欲哭:“我……” “你啊,长不大。”璃兰婧看着她,眉眼中俱是疼惜慈爱:“儿时你总捣乱闯祸,我就生气啊,想着你到底何时才能长大。可现在我明白了,不论再过多少年,不论你长得多高,年龄几何,在我眼中,你永远都长不大。可能替妹妹操心,就是姐姐的命吧。” 第九十八章 婚宴 登门求亲七日之后,一封喜帖由破风送至灵渊。 敖姝喜出望外,蠢蠢欲动想要前往参加,敖峰却考虑着东海和她腹中的孩子,拒绝了她的要求,导致敖姝心情极差,当晚让他在屋外跪了一夜。 更崩溃的是璃思修,他偷偷跑去酒窖借酒浇愁,结果不慎糟蹋了六叔珍藏的几坛陈酿,六叔勃然大怒,拎着个大板子追了他半宿,最后见他边跑边哭实在可怜,只得叹息一声,大发善心放了他一马。 窝在屋里哭了一整晚之后,璃思修最终还是决定,前往驼山参加婚礼。 那个他从小到大最珍惜的女孩儿要出嫁了,虽然对象不是他,但作为青梅竹马的好友,他不想缺席她此生最重要的一刻。 同样收到喜帖的还有桓逸,他拎着白果酒在无人境翠暝潭之上坐了一日一夜,直到所有的酒都饮尽,由醒至醉,由醉复醒,他才随着酒壶落水声一同,跃入了翠暝潭中。 翠色潭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在潭水内漫无目的下沉,眼角的热意却始终无法被冰凉的潭水消除,宛如他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拉着他不停下坠,似是此生再也无法填满。 爱而不得,竟是一件如此绝望的事么? 七日时光极短,眨眼便是婚宴当日。 紫霄真君和罗曦元君带着徒弟代表秋尘和碧嫣,以及在紫极仙翁处修行的七狂一同前往驼山赴宴。 岐凰珞麒夫妇也带着儿子珞琼楼开开心心前来,一进山洞就把装着贺礼的百宝袋打开,转眼就在山洞里堆出一座小山。 璃书钰和璃兰婧在厨房忙得团团转,岐凤则和濛柯一起迎接前来赴宴的客人,谈笑间察觉到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心下登时一凛,以为是岐山有人得知消息前来打探,立刻自洞内冲出将其拦截,扯住衣领正欲审问,却见那人转过头,用一双已经肿成缝的眯眯眼瞪着他说:“放开我!” 认出来者是璃思修,岐凤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松开他好笑的说:“是你啊,你直接进来便是,在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本来想进去的。” 璃思修用力将衣领扯正,冷哼一声道:“可一看到你我又不想进去了。” 眼看所爱之人嫁与他人有多难受,岐凤并非不能理解,况且他一早便知道璃思修对璃书钰的心思,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算是横刀夺爱,因此也就没有介意璃思修无理的态度,难得和善道:“进去吧。” 璃思修嫉妒到近乎发狂,连做梦都想用隐月轮将岐凤削成肉片,可他太菜了,说不定隐月轮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就已经先被岐凤做成了皮草。 不情不愿的跟在岐凤身后进入山洞,濛柯一看到璃思修就没忍住大笑出声,指着他俩核桃眼嘲笑:“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璃思修别开脸懒得理他。 “这位……应该就是那日助我出城的璃思修吧。” 罗曦元君想起之前被困无忧城时候的事情,连忙上前两步,恭敬作揖,谢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璃思修有些不好意思,那日同意救罗曦元君出城完全是看在璃书钰的面子,并非是他本意,如今罗曦元君这样重谢他,倒教他一时心虚,觉得承受不起。 “元君不必同他如此客气。”趴在角落打瞌睡的七狂突然开口:“他救您就是为了哄书钰,当不起您这重谢。” 璃思修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七狂,怒道:“你这银狼多什么嘴!” “不论初衷是何,他救了我都是事实。”罗曦元君笑道:“道谢是应当的。” 她如此客气,同璃思修想象中嗜血狠绝的女武神形象完全不同,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小声道:“不……不必谢……” “说起来,妖界现在不知情况如何。” 当日岐凤前往妖界协调,想在护法杜涓和滕秀之间选出新的妖王,谁成想那两位都提前调查了对方的弱点,一出手直接废了对方妖力真元,同时被打为原型。而本该在那日就尘埃落定的妖王宝座,也因为这乌龙和岐山那边的突然事件,直到现在依旧虚悬。 “论理说,妖王过世,王位由次位的统治者继承最好,杜涓和滕秀身为护法,无论哪一个继位都名正言顺。现在他们两位也没了,地下妖怪们野心勃勃互不服气,少不得又要争斗许多年,直到下一位无袖出现了。”紫霄真君感叹道:“可怜那些无辜的妖界子民,还没安定多久,便又要陷入战火之中。” “护法……” 濛柯眯眼盯着璃思修,托着下巴的手轻轻搓了搓,幽幽道:“思修,你好像也是个护法啊。” 岐凤双眼一亮:对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就算只是个毫无实力的花瓶护法,那也是当初无袖亲封的,上头两个大的作妖没了,他这个小的顶上来可不就名正言顺吗! “我?我就是个摆设。”璃思修听出濛柯话中音,立刻疯狂摇头:“我不行的!我绝对不行!” “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妖王这个位子只要有合适的人选顶上,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解决。”岐凤指了指事不关己张嘴打哈欠的七狂:“他可以给你当助手。” “啥?!”七狂没想到事情一转拐到了自己头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立马憋了回去,瞪眼道:“我不!我凭啥要给这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当助手!” “因为你是妖,你的族人也是妖。”珞麒帮腔。 妖界的事情一日不解决,他们这些上仙就得轮番操心,珞麒自然是巴不得这事儿早些解决,开始顺着岐凤的话煽风点火。 “况且若你成为护法,你们银狼一族的地位也可跟着水涨船高,其他妖族定然不敢再像以往那般,轻易对你们出手。” 银狼一族是七狂的死穴,身为银狼一族过去和现在的首领,族群的安危在他心中始终排在首位,珞麒抛出的这个饵实在诱人,他不可避免的心动了。 “以你们现在的修为,身居高位的确危险,不过不必担心,我们会暗中提供帮助,等到妖界各方势力安稳,我们挑选出更合适的妖王,你们便可功成身退。” 岐凤保证:“我绝不食言。” 若只是作为棋子来为妖界提供一个短暂的过渡期,璃思修和七狂倒也不是不愿意,他们相视一眼,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终是点了头。 岐凤和珞麒同时暗暗松下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不必再辛苦奔波了。 “来了!” 随着最后一道菜被摆上桌,宴席终于可以开始,濛柯在山洞外点燃一挂长长的鞭炮,在厨房忙了大半日的新娘子璃书钰终于换上漂亮的红嫁衣,和岐凤共同在亲友们祝福的目光中落座。 “感谢各位赏光前来参加舍妹书钰与妹夫岐凤的婚宴。” 璃兰婧端杯起身,有些激动的说:“诸位认识他们二人已久,也很清楚他们经历了多少困难,才终于能走到今天。我身为姐姐,万分感谢诸位给予他们的帮助,这杯酒,我敬大家。” 一桌人都有些动容,想起璃书钰与岐凤之前的经历,心中皆是一阵感慨,举杯一饮而尽。 “多谢阿姐。” 岐凤扶着璃书钰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些客套话,便听到璃书钰哇哇大哭,抽噎着说:“我……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一桌人被她逗笑,珞麒没忍住捉弄她:“那你师父呢?” “师……师父也是最好的师父!”璃书钰连忙大声回答。 “是么,可你前几日还说要拜入罗曦门下,不知你这师父说的是那位师父啊?”碧嫣也忍不住逗她。 这问题一时把璃书钰问倒,涨着一张大红脸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都……都是……”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岐凤无奈的在她头顶拍了拍,心想他头一夜精心准备好的一席新婚发言看来是不必说了。 用过宴席,大家都不太愿意走,今天是大喜日子,大家又难得聚在一起,索性又在山洞外摆了许多驼山特产的瓜果,泡了上等的朱雀揽芯,一边赏月一边闲聊,十分惬意。 茶喝到一半,珞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扭头问岐凤:“兄弟,我看你们这婚贴上有云纹烫金样,不知证婚人请的是哪位啊?” 成婚除需要交换生辰八字和信物外,还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证婚人为新人拟写婚书,岐凤是上仙,且是背着岐山一族偷偷成亲,三界到底谁有这胆子,敢冒着得罪整个岐山的风险来为他们二人证婚呢? “白泽上神。”岐凤眼中满是感激之意,“我去寻他时本已做好被拒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当场便同意了。” 岐凰也有些惊讶:“白泽上神素来远离争端,这次竟愿意施以援手。” “嗯。”岐凤轻轻握住璃书钰小手,看着她莹润的灰色眼眸,柔声道:“他说,我和书钰已经是彼此的命,他不是证婚,是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