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期坠落》 第1章 [现代情感] 《如期坠落》作者:二分之一自旋【完结】 本书简介: “他刚一开门我还纳闷,单身汉怎么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 吴沉斯白了他一眼。 “你思想有问题啊,男人一个人住怎么就不能把屋子收拾干净啦,家务又不是天生属于女人的。” …… c市富人区发生一起火灾,一男一女死亡,男人是科技公司富豪,女人是他的情妇,客厅燃烧的沙发透露出了谋杀的气息,背负着沉重过去的老警意外发现他认识这个女人,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越往深处挖掘,骇人的真相也从深埋中浮现。 透过光明中的玻璃只能观察外面的世界,唯有黑暗中的玻璃照出我们自己,内窥人性之幽暗。 双线叙事,一明一暗,相互交织。 大女主!这真的是大女主!不要被我的第一章骗了! 第一章 烧焦的男女 傍晚,c市的太阳已经落下,天空就像被一条厚重的羊毛毯子紧紧裹住,闷热得没有一丝风。 警戒线将一栋写字楼下面围住,一具尸体面部朝下躺在地上,血水和脑浆飞溅。 警戒线外挤满了围观群众,闹哄哄的。 一辆警车停下,大飞意气风发地跳下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灵巧地从警戒线下钻了进去,一边仔细观察尸体一边和同事交流。 “这蝉都叫一天了,真他妈没素质!” 吴沉斯从大飞同一辆警车里慢慢悠悠地走下来,伸了个懒腰,略带醉意。 他今年四十七岁,一张国字脸,下巴的胡渣又短又硬,头顶微秃,脸上的皱纹像蛛网般细密。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他对好奇打量他的群众怼了一句,将嘴里的烟屁股扔在地上,脏旧的皮鞋一脚踩灭,进到案发现场,只留下围观群众一阵指指点点。 “这人是警察?” “我看他倒是更像混社会的。” “你刚闻没闻到他身上好像有股臭味?” …… 龙山支队队长刘平余光瞥见吴沉斯,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话说十多年前,这吴沉斯也算是c市神探,谁能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仗着自己年龄大,完全就是在警队里混日子。 “哟,刘队,到这么快,够辛苦的呀。”吴沉斯的胳膊肘自然地撑在了刘平的肩膀上。 刘平眉头拧起,一把将他推开。 “你又喝酒了?” 吴沉斯嬉皮笑脸地抹了抹乱糟糟的头发。 “就一点儿啤酒,警察也需要降温解渴嘛。” 刘平懒得再搭理他。 吴沉斯懒洋洋地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环境:“死得真够惨的,你们查到什么了?” 刘平瞪了他一眼。 听吴沉斯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队长。 大飞开了口:“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从写字楼上掉下来的,初步推断是跳楼自杀。” “有目击者看到死者跳楼?” “案发时没有目击者,但据死者的同事所说……”大飞朝写字楼外几个神情悲伤的人看了看:“死者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好,多次表达不想活了,今天来上班的时候,死者脸色特别差。 刘队他们也已经仔细调查过了,未发现他杀痕迹,并且在死者抽屉发现了遗书。” 吴沉斯听完,嘴角微微扬起。 “刘队,依我看,这案子多半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你要不再好好查查。” “你不出一分力就算了,张口就来,办案是要讲究证据的。”刘平气不打一处来。 吴沉斯耸了耸肩膀:“证据嘛我是没有,但我知道一点,除非那人是傻子,否则都打算要自杀了谁他妈还来上班。” 刘平一怔。 吴沉斯转身走出警戒线,边走边抓屁股痒,美滋滋的,丝毫没顾忌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点燃一根烟,烟雾飘向了天空。 刘平的电话响了,他接起,“说……” 挂断电话,他转头看向大飞:“大飞,骊山宅失火,你和老吴去现场看看。” “是!”大飞身体挺得笔直。 他开着警车,神色激动:“太好了,刘队终于分给我们大案子了!” 吴沉斯在副驾上翘着二郎腿:“傻飞,我劝你别太天真。” “之前刘队分给我们的不是超市盗窃案就是交通肇事案,无聊透了,咱们这次说不定能破个富人区纵火案。”他想想都笑得合不拢嘴:“也许还是连环的。” “你醒醒吧,现实是操蛋的!夏季天气炎热,空调、冰箱、电风扇等家用电器大量增加,电气设备线路很容易超负荷运转,发生的火灾多半都是意外,我们就是走过场,比超市盗窃和交通肇事还无聊,不然你以为刘平会那么放心把这案子给咱俩。” “还不是你害的。”大飞低声嘀咕了一句。 当吴沉斯和大飞赶到骊山宅时,大火已被扑灭。 三层高的别墅被烧得焦黑,吴沉斯捏起鼻子,走进屋内,呛人的烟雾中夹杂着烤肉的焦糊。 “操!天杀的刘平!我看他就是故意想整我!”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黑黢黢的碎片和灰烬,家具、装饰品、甚至是墙壁和地板,都被火焰无情地摧毁,只剩下一片狼藉。 第2章 在这废墟之中,两具烧焦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尸体静静躺在别墅客厅的地上,被烧得面目全非。 “哎,在死亡面前,富人和穷人一样狼狈。” 吴沉斯蹲在尸体旁,他倒不是在认真观察,而是想让来来往往的鉴识人员和消防员认为他在认真观察。 他漫不经心地向一名鉴识科的人问道:“起火点应该就是客厅吧?” “对,但挺奇怪的,要在这么短时间烧成这样肯定需要助燃剂,但在客厅没发现助燃剂。” 吴沉斯站起身:“这还不简单,你瞧瞧,这么大的客厅,连张沙发都没有,显然不正常。”他指了指地面上的灰烬,“唯一的可能就是沙发被烧掉了。” “呵呵,现在的沙发都涂有阻燃剂,哪可能烧得那么彻底。” “有些老式的沙发不仅没有阻燃剂,面料还采用了易燃的化纤材料,内里填充棉花,沙发腿也是木质。” 鉴识人员不以为然:“鉴定了才能确认。” 吴沉斯的目光重新回到尸体上。 “真正奇怪的是,这个别墅是这五六年新建的,屋里其他物品也都挺讲究。” 他看着废墟里的残物:“ceramica sant'agostino的地砖,bowers & wilkins的音响,honeywell的安防系统,这样的屋主为什么要买一个老式的且极具安全隐患的沙发? 还有,客厅明明离大门那么近,按理死者是有足够时间逃离的,为何不跑?”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他嗅到了一丝谋杀的味道。 “这个我们知道,针对这块会对死者做检验。” 大飞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一惯使用的笔记本。 “这栋别墅登记在瑞可网络科技公司ceo向瑞可名下,作为他和他情人的爱巢,据骊山宅保安所述,他每周三和周五晚上都会来这里。” 吴沉斯撇了撇嘴:“向瑞可?我记得他是结了婚的,还有小孩吧,之前不还参加了那个……什么爱情综艺,被网上评为了模范老公。” 他当时看节目时就对这个向瑞可看不顺眼,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今晚就是周五,这么说来,这两具尸体很可能就是这对偷腥情侣的,他情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大飞摇了摇头。 “保安说他认得出那情人,但不知道名字,这是别墅群,大家都极重隐私,邻居们基本都没有怎么互相打过招呼,更别说认识了。 不过保安翻查了小区大门监控。”大飞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这就是向瑞可的那个情人。” 吴沉斯心不在焉地接过手机,查到这些就可以了,能给刘平一交代,再说自己能力不够,要求其他人来接手这个棘手的案子就万事大吉咯。 说到周五,他恨不得立马下班去喝上一杯。 当他的目光落到屏幕之际,他的眼神颤了颤,整个人都呆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是她!张小满!” 那是他在老家的小城镇——海城就见过的旧人,二十多年前,他见过她一面。 那时候的她平凡朴素、内敛拘谨,和手机屏幕上这个艳丽时髦的女人截然不同,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面之缘,但那一双像黑溜溜的葡萄的眼睛他怎么也忘不掉,那水灵的纯粹的眼神冷不丁地唤起了他封存的记忆。 和记忆一起被唤醒的,还有他深藏内心的羞愧。 第二章 一命换一命 我叫张小满,出生于1984年公历五月的小满日。 小满,夏熟作物的籽粒在这个时候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将熟未熟,将满未满,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状态。 爸爸给我取名为“小满”,他说我对于这个小小的四口之家来说同样意味着小小的满足。 可惜我出生不久,身上就背负了一条人命。 我爸爸本是海城财政局的公务员,兢兢业业,深受领导信任,前途大好。 我妈妈在家当家庭主妇,洗衣做饭打扫全部包揽,把家里大小事务操办得井井有条。 爸爸的薪水虽然不算太多,但他们夫妻俩都不是物欲很强的人,日子过得很安宁。 哥哥的出生让他俩乐开了花,也为他们安宁到无聊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乐趣。 这一切,却被我打破了。 那时候在小城里备受推崇的避孕方法是对女性上避孕环,通过放置子宫环造成子宫发炎,使得胚胎无法着床,从而达到备孕目的,妈妈也上了环。 可这种方式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妈妈还是意外怀孕了,对于新的生命,他们选择了迎接。 他们明明没有计划,明明做好了防护措施,我还是强势地挤入了他们的生活。 1982年9月计划生育被定为了我国的基本国策,我的出生也意味着我爸爸超生,他因此丢了铁饭碗。 我的出生还意味着家里需要更多的钱,无奈之下,我爸爸和朋友合伙买了一辆大卡车开始跑车,运送一些大型货物。 跑大卡车是一个很累的活,常常需要开很远的车,有时候一走就是几天,爸爸一回家,就会陪5岁的哥哥玩皮球,还会常常抱起我逗我说话。 他总说生女儿好啊,女儿贴心。 他还总说我是他的福星,他说要不是因为我,他这辈子估计都没勇气放弃公职,一辈子都砸那里了,哪里有现在赚得多,以后说不定还能开个货运公司。 第3章 他哪里知道,我其实是他的扫把星。 好景不长,我一岁多的时候,爸爸在运货途中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车祸是因为对方肇事大卡车违规转弯,可他们家一穷二白,态度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家也不可能真去杀人,只能吃了哑巴亏。 我家的天从此塌了。 妈妈在巨大的打击下变了,她变得刻薄,从小到大,她时常对我说:“当初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就是你害死了你爸!”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是对的。 妈妈的精神变得恍惚又脆弱,也没出去工作,她从来没出去工作过,她时常酗酒,酒一喝多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还好外公心疼自己的女儿,也心疼我和哥哥,把我们都接到了他家里。 外婆早就去世了,外公一个人住,多了我们三,尤其是孙子孙女,他反倒开心起来,他开了家小卖部,平常节约一些完全足够了,日子又逐渐好了起来。 春天,外公和我们兄妹就挽起裤腿去河里捉鱼。 夏天我哥哥就坐在外公的小卖部里,吹着风扇,吃着各种款式的雪糕,可把其他小朋友羡慕坏了。 一到秋天,外公就会带着我们去爬山,坐在山坡上吹凉风看日落。 冬天有点可惜,海城不下雪,不过我们会在小卖部门口帮外公卖烤红薯,算是开展小卖部的副业,热乎乎的红薯从炉子里拿出来,冒着热气,咬上一口,浑身都暖洋洋的,一边吃一边卖,外公说我俩吃的比卖的还多。 我就这样慢慢长到了6岁。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我、哥哥、外公和妈妈会永远在一起。 妈妈酗酒好了很多,但她只要一想起爸爸,心底的回忆被触动,情绪就会变得不稳定,她就会忍不住去喝酒,喝得烂醉,借此来逃避孤单的现实,这种孤单是我和哥哥都没有办法填补的。 她对哥哥还好,看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妈妈眼神中带着一种责备,她在责备我“一命换一命”。 这一天,外公去进货了,妈妈喝得烂醉。 哥哥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可妈妈……”我望着摊在沙发上已经醉倒的妈妈:“不叫上她吗?” 哥哥在我脑门上轻轻一弹:“我的傻妹妹,妈妈要是醒着,我还怎么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俩熟门熟路地摸进不远的小卖部,哥哥从柜台里拿出了好几大袋果冻,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但外公和妈妈都说果冻里加了香精色素,吃多了不健康,有他俩在,哥哥休想一次吃三块以上。 哥哥舔着嘴唇,撕开包装袋,将果冻不均匀地分成了两堆,小的一堆推到我面前,大的一堆留给了自己。 “哥哥,我的也太少了。”我嘟着嘴,我也爱吃果冻,但没哥哥那么着迷,因为我还爱吃糖果、巧克力等等一切甜甜的东西。 “你人小,自然吃的少。” 哥哥露出一丝心虚,咬咬牙,从自己那堆拿出一个果冻放到了我的面前:“这样总行了吧。” 我虽然才6岁,但人小鬼大,讲起了条件:“你这样分也行,那你得把之前抓的蚂蚁全部送给我。” 蚂蚁是外公带我和哥哥去公园抓的,哥哥抓了一小瓶,而我只抓到了两只。 “你也太贪心了,顶多分你……嗯……一半。” 我眨了眨眼皮,“行吧,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妈妈你背着她偷吃果冻。” “好好好,成交。”哥哥无奈妥协了,他无法抵抗果冻的诱惑。 我俩坐在地上,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哥哥拿起一块红色的果冻,阳光在果冻上跳跃,他放入嘴中,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他开始咳嗽,手紧紧地抓住喉咙,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哥哥,你怎么了?” 我还太小,不知道原来果冻是能够噎死人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叫。 哥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色从红润转为苍白。 我快步跑回家,用力地推搡妈妈。 妈妈的手指一动,空酒瓶掉在了地上,她略带不耐烦:“干嘛?” “哥哥……哥哥好像……出事了……”我害怕得舌头直哆嗦。 妈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同我赶到小卖部。 为时已晚,哥哥倒在地上,脸色紫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神却是空洞的,身边全是不同颜色的果冻。 妈妈像发疯了一般冲过去,她疯狂地嘶吼着,剧烈地摇晃着哥哥的身体。 那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直观的感知,是那样的绝望和窒息,前一秒还冲我笑嘻嘻的哥哥下一秒就没了呼吸,从此,我再也不能看见他的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哥哥去世后,妈妈变得更加沉默,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分责备。 如果我那天不去吃果冻,又或者我在哥哥被噎着的时候能做些什么,也许哥哥就不会死了。 妈妈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她更希望死的是我。 我无言以对,我觉得她依旧是对的。 走进哥哥的房间,那样的熟悉,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地上放着篮球,桌上堆着课本,还有那满满一瓶的蚂蚁。 第4章 这下这一瓶蚂蚁都将属于我,可我已经不想要了。 第三章 去他娘的专案组 吴沉斯双手插兜,笑眯眯地走进鉴识科,左看看右晃晃,宛如一个游手好闲的游客。 “这谁呀?!我今天眼睛是花了么,怎么看这人长得这么像老吴。”鉴识科科员何强表情夸张地揉了揉眼睛。 吴沉斯无所谓地笑笑,伸手就从桌上拿起一块也不知是谁的饼干吃了起来,边吃边掉碎屑:“我承认,我平时是来的少了点。” 他用屁股蹭到桌边:“这不是不想来催你们嘛,瞧瞧刘队那些个人,动不动就催你们出报告,简直是把你们当牛马了。” 何强双手叉腰:“那你今儿大驾光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还挺好吃的。”吴沉斯吃完一片又拿起一片塞进嘴里:“我就是来问问骊山宅那案子证据验证得如何了。” “哟,稀罕了,下班我得去买个彩票,万年老油条居然关心起案子了。” “我……我就是问问,谁叫刘队把案子分给我了,要我自己肯定是懒得管这种麻烦事。”吴沉斯还想挣扎着维护自己老油条的形象。 当老油条好啊,老油条当久了,就会发现大家不再对你抱有期望,什么活也都找不上你,一身轻松。 “那你狗屎运不错,这案子惊动了省厅,毕竟死的是网络公司的ceo,大富豪,还上过电视,有不少粉丝,上面很重视,已经派了专案组前来指导咱们,说是指导,多半就是接管,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 吴沉斯皱起眉头:“什么?怎么没人告诉我?” 老油条当久了也有不好,工作上有啥大事别人也懒得和你说。 “看得出来省厅很重视这个案子,你知道派谁来了吗?” “谁?” “人称‘福尔摩斯’的黄潇。” 听到“黄潇”这个名字,吴沉斯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去他娘的专案组!” 他拍拍屁股冲了出去。 “又发什么神经?”何强冲着他背影喊道:“好心提醒一句,你刚吃的饼干已经过期两年啦。” 吴沉斯怒气冲冲地走回办公室,大飞正在吃馒头:“你知道骊山宅的案子被他妈的黄……专案组接手的事吗?” 大飞咽下豆浆:“知道啊,他们这会儿正在会议室做案件分析。” 吴沉斯的脸色发红,胸膛随着呼吸急促起伏,像是压抑着的即将爆发的火山。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案子被抢了也不管!” 他直接冲向了会议室,双拳紧握,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眼中只有前方那片挑衅的红布——会议室的门。 大飞略略吃惊,嘴里嘟囔着:“搞什么?之前案子被拿走你不还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瞧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大飞担心闹出事,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赶忙跟了上去。 吴沉斯的手掌猛地一推,会议室的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着他的进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站在大屏幕前讲话的黄潇和他对视了两秒。 “吴沉斯,你这是要干嘛?” 干嘛?干你! 吴沉斯眼里的火苗霹雳吧啦烧个不停。 “吴沉斯,你还是那么没素质没规矩,专案组在办案,请你出去。” 黄潇提高了音量,声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紧绷,如同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对峙气场。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即将达到顶点时,吴沉斯倏地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呵呵,之前这案子是我办的,我特意来接受专案组的指导。” “指导”二字说得是咬牙切齿。 他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翘起二郎腿,脚上的皮鞋挂在脚趾上晃荡,厚脸皮地看向黄潇,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黄潇瞪了瞪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回到正题。 大飞也趁机悄摸摸溜到吴沉斯旁边坐下,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吴沉斯能听到:“没看出来,你居然认识省厅的黄潇?他可是破过雨夜连环杀人案,银行雌雄大盗案……” “你能不能闭嘴。”吴沉斯甩了个白眼。 大飞撇了撇嘴,拿出笔记本认真做起了笔记。 “2020年7月20日,骊山宅发生火灾,死者分别是瑞可网络科技公司ceo向瑞可以及他的情人张小满。”黄潇调出法医的解剖报告。 “两位死者验尸时均出现了以呼吸道黏膜表面灰尘、炭层沉积为代表的‘热作用呼吸道综合症’,多器官呈现鲜红色,血液中高浓度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种种迹象表明他俩是被烧死的。” 黄潇接着又调出鉴识科的报告。 “死者身体中都检测到了超过剂量的三唑仑,一种安眠药,这也解释了为何火灾发生时死者完全没有挣扎逃生的迹象。 鉴识人员在距离尸体两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小块单独的碎玻璃,带回检验后发现,这种玻璃具有耐热性,一般用于灯泡外壳,并且在玻璃上附着了一些蜡质成分。 尸体附近的残留物中化验出了棉麻和易燃溶剂,这些物质很可能来自客厅原本放置的沙发,而且是老式款。 第5章 综合种种证据,我们推测出了整个案发经过。” 黄潇按下按钮,大屏幕上播放起一个制作的动画。 画面中,纯黑色的无面人将三唑仑倒入水中,向瑞可和张小满喝下后晕倒在沙发上。沙发一旁的矮柜上有一盏台灯,无面人在灯泡下立起一根蜡烛点燃,火焰开始灼烧玻璃外壳。 做完这一切,无面人潇洒离开。 对灯泡进行长时间的直接火焰加热,会导致玻璃外壳受热不均,?从而产生内部应力,?这种应力会引发玻璃爆炸。? 玻璃爆炸,蜡油四溅,碎片飞散,其中一片沾了蜡油的碎片恰好落在了远处,其它玻璃碎片在大火中烧融。 明火和热油落在老式沙发上,在易燃溶剂、棉麻纤维和木质沙发腿的帮助下,火苗很快窜得老高,没多久就将向瑞可和张小满吞没。 动画播放完毕,黄潇继续讲道:“这个案子涉及到社会名人,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咱们争取在一个月内破案! 下面我来讲讲接下来的分工:三唑仑是处方药,凶手要么有渠道可以直接获取,要么就是伪装成失眠病人开药,罗明肖强,你俩去c市各大医院调查三唑仑的开药记录,里面是否有和死者相关的人物,顺便看看医院最近有没有这种药品莫名丢失的情况。” “是。”罗明、肖强回答得铿锵有力。 “本案中老式沙发极其重要,通过排查社交媒体上的各种照片,发现一张向瑞可秘书晒出的半年前骊山宅别墅的客厅照片,那时候客厅的沙发并非老式沙发,而是来自一个著名的现代沙发品牌,沙发表层采用了先进环保的阻燃剂。 陈义赵双,你俩去找这个秘书聊聊。” 陈义和赵双点头。 周琴,你和我去调查向瑞可和张小满的其他人际关系,能把老式沙发放进骊山宅别墅,凶手和两名死者的关系必定紧密。” “好的,老大。”周琴应声。 黄潇吩咐完,斜睨了一眼吴沉斯,“行,今天就到这,大家行动吧。” 众人散去,大飞起身,看着吴沉斯坐得稳如泰山,也不知自己该走该留,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也滚。”吴沉斯毫不客气,“我得去叙叙旧。” 大飞瞅了瞅他,落魄丧志的无耻中年男人,又瞅了瞅黄潇,气质沉稳出众的警界精英,怎么看这两人都不是一路人,他悻悻离去。 吴沉斯走到黄潇面前:“你这么想掺和这案子,行,但必须把我加入专案组。” 黄潇头也不抬,整理着资料。 “吴沉斯,想找久未见面而且不怎么熟的人办事,至少应该先假装寒暄几句吧。” “不是不怎么熟,是讨厌。” 黄潇冷笑:“确实是讨厌,我为什么要把一个讨厌的人加进我的组里。” “嗨,好久不见,你那可怜的小弟弟有长大一点吗?”吴沉斯脸上带着嘲笑,对着对方的下身招了招手:“这样行了吧?” “粗俗不堪。” 吴沉斯抹了抹乱糟糟的头发:“怎么?你怕我加入后抢了你的风头?” “懒得和你扯,手下败将。” “哎哟哟,还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别以为你穿得像模像样就是个人了!”吴沉斯将他的手打到一旁:“当年你怎么赢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现在什么德性你也自己心里清楚,我的专案组不需要你这种混日子的人。”黄潇转身就走。 “操他妈的!张小满是沈恙的孙女!”吴沉斯大声吼道。 黄潇走出几步,停下了脚步,“我知道。” 吴沉斯几个箭步上前,“操!那你还好意思主办这个案子!当年沈恙的事你当真能问心无愧吗?” 第四章 大事 哥哥走后,妈妈的情绪变得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会好好料理家务,和我偶尔貌合神离地聊一下或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讥讽我几句。 情绪不好的时候,她总对我说些难听的话,骂我是丧门星,是造成她人生悲剧的始作俑者…… 我知道,她并不是真正地在责怪我,只是失去爸爸和哥哥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太自责了,她唯有把这种痛苦和怒气转嫁才能让自己不发狂。 而且就连这样的日子也是不多的,因为她酗酒愈发严重,很多时候都是瘫在沙发上,手拿酒瓶,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会去打扰她。 我14岁上了初二,身体也逐渐发育成熟,胸部挺立起来,不久前来了初潮,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受了内伤。 我对自己的容貌也重视起来,经常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 一张长相普通的脸,我算不上丑,但也和美不沾边,五官扁平,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开玩笑说我的脸像是被挤压过的大饼,上面的配料全部都被拍扁了。 幸运的是,我遗传了爸爸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溜溜的葡萄。 有时候我觉得这双眼睛真可惜,要是长在某个水灵漂亮的姑娘脸上,那得多闪亮,长到我这里,只能帮我将颜值拉到平均水平而已。 我的成绩中等,最近又对琼瑶的言情小说着了迷,什么《窗外》、《庭院深深》,看得停不下来,上课也在桌下偷偷地看。 “小满,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同桌从教室走进来,嘴里高声吼着。 第6章 我去到办公室,心里有些发紧,莫不是上课偷看闲书被发现了? 人呐,一旦做了亏心事还真就怕鬼敲门,心虚。 “小满来啦,坐吧。”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人,和蔼知性。 我怯生生地坐下,咽了咽口水。 “小满,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找你谈话吗?” “因为……因为这次考试我考得不好?”我的尾音几乎低得快要听不见了。 “没错,你这次考试成绩很不理想,我想你把家长叫来和我聊聊。”班主任又补了一句:“我说的不是你外公,最好把你妈妈叫来,她应该对自己的女儿负起责任。” 之前无论是家长会还是请家长,都是外公来的,外公护孙女,无论老师说我什么不是,在外公嘴里都变成了优点。 “小满上课打瞌睡,这可要不得。” “哎呀,这孩子懂事,经常帮我干小卖部的活,估计是累着了,不是故意的。” “小满这字写得不好看,以后卷面上会吃亏的,要练练。” “哎呀,字嘛,写对就行啦,考试都是看答案,只要答案对,字再难看,评卷老师也不能算错吧,这不成颠倒黑白了。” …… 数次交锋后,老师们明白了,请我外公来白搭,所以这次班主任特意强调要请我妈妈来。 这可把我愁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妈妈开口,就算我开口,妈妈又会来吗? 蒋莹是我初中最好的闺蜜,放学我们总一起回家,她见我今天一句话不说,用手肘捅了捅我:“你咋啦?班主任骂你了?” 我如实相告。 “那还不简单,你之前不是说明天是你妈的生日,你做张贺卡送给你妈,她一高兴,说不定就同意了。” “好主意。”我展露出笑容。 我和蒋莹在文具店选好卡片,又涂又画,耗费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做好贺卡,看着自己辛苦的成果,我心里甜滋滋的,脑子里想象着妈妈看到贺卡时的模样。 她会怎样呢?感动得说不出话?抱住我亲吻我额头?或者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感叹我长大了。 我迫不及待地小跑回家,家里没人,外公在小卖部,妈妈这个点多半是去买菜了,早上的菜虽然新鲜,但价格也贵,到了傍晚菜市场摊主急着回家,讲价也就容易得多。 很好,至少说明妈妈今天没有醉酒。 我在房间里做着作业,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耳边响起微弱的开门声,我心里一动。 “这孩子真是的,说了多少遍,鞋要放好。” 是妈妈的声音,她终于回来了,我双手背在身后,藏着贺卡,快步跑了出去。 “妈妈。”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妈妈微微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提着几袋塑料袋就往厨房走。 “去他的王大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在那抢葱,吃死你们。”她边走边低声咒骂着。 我赶紧跟了上去,从身后拿出贺卡递给她,“妈妈,生日快乐!” 贺卡上我特意画了很多妈妈最喜欢的牵牛花,我攥紧了双手,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心脏咚咚在胸膛里跳动着。 妈妈随意地扫了一眼贺卡,扔到了一旁,开始整理买来的蔬菜:“你有时间干这个,不如好好读书学习。” “我有好好学习。”我低下头,心凉了一半,眼睛斜瞟着那张被妈妈扔开的贺卡。 “好好学习才怪!好好学习会只考那么点分数?好好学习会只排班里20多名? 你外公快七十了,还得卖命地在小卖部干活,我也一天天在家做事,我们全部都围着你打转,我们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我拜托你懂点事吧,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学习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瞅瞅人家王大妈的女儿,你们班班长,也难怪王大妈天天在那吹嘘自己女儿多厉害,明明是我先看上的葱,她倒好,一把抢了,说什么女儿这次考了年级第五,要做葱烧排骨给她补补。 啊呸!要是你爸还在,我铁定早上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才不会遇上那种泼妇,你哥那会儿虽然是上小学,那也基本是门门满分,要能上初中,说不定都是年级第一了,他……” 妈妈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她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插入了我的心脏,我咬着牙,跑回房间关上门,跳到床上,用枕头将头盖住,这才哭了出来,泪水将床单染湿了一大片。 我想明天就跳到附近的河里淹死自己,让妈妈后悔去吧! 在我的世界里,某些东西正在倒塌。 然而在距离我家不远的一座房子里却正在发生真正的大事,我此刻浑然不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二天,我早早背上书包出了门,没吃早饭,不想让外公和妈妈看到我哭了一夜浮肿的眼睛。 走出了几分钟就发现有地方围了好多人,透过人群缝隙,我隐隐看见了黄色警戒线。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痛哭流涕的时候,这栋楼一层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女屋主也惨遭杀害。 一时间,我们那一片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种不安的阴霾中。 外公不仅花了一大笔钱安上了防盗窗,把我们的窗户包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就像监狱的牢房,他还开始每天亲自接送我上下学。 第7章 两个月后,凶手落网了,片区的人松了一口气,我和妈妈却陷入了万丈深渊,因为警方认为外公就是这起入室抢劫案的凶手。 这两个月,警方都在我们附近调查和问话,有一天,他们找来了一个人。 许多年后,我才从网上知道原来那人是很有名的测谎专家。 测谎技术起源于美国,主要靠得就是设计有效的问题,进而诱发被测人心理和生理反应,但这种技术测出的结果并非是绝对的,其中也少不了主观判断。 专家对这一片区的所有成年人进行了测谎,包括妈妈,他将手指指向了我的外公。 “黄警官,你们做警察的不能冤枉人啊,我爸都这么大年龄了,他不会去干这些事情的!”妈妈对着一位长得很方正的年轻警察哭诉着。 “放心,如果他是清白的,很快就能出来。”警察安慰着,还给了妈妈一张纸巾擦眼泪。 不管我和妈妈如何阻拦如何嘶吼,外公还是当即被收押。 第五章 最后的希望 外公这一走就没了音信,妈妈带着我去了无数次警局,就是不让见人。 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外公在里面怎么样了,根本没有办法将精力集中在课堂上,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那些警察肯定是搞错了,外公的人那么好,平常邻里但凡有需要帮忙的他都会搭把手,怎么可能去杀人。 妈妈心里也慌,听人说刑事案件中,早些时候请律师介入最为有利,我家没什么存款,于是她找人借了钱,请了一位本地的秦律师。 一天傍晚,黄警官和另一名我不知道名字的警官突然敲响了我家的门,妈妈给他们泡了杯茶。 “吃点儿吧。”妈妈把一盘花生放在茶几上。 “不了。”黄警官面露难色,看了看我:“小朋友,你要不进屋去写作业?” 我摇摇头:“我不小了,我想知道外公的事情。” 黄警官见妈妈也没阻止,咳了咳:“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经过侦查,我们已经确认沈恙就是凶手。” 我心头猛地一惊,就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 不等我开口,黄警官继续说道:“除了测谎,我们还在凶案现场找到了一枚脚印,经过检验,和沈恙其中一双皮鞋完全吻合。” “不可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外公不可能杀人!除非他亲口承认,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 “小朋友,你外公的确亲口承认了。一开始,沈恙说他是在路上偶遇的死者,见死者提着重物摔倒在地,好心搀扶并且分担了重物,将死者送回了家,脚印是那时候留下的,但他说他放下东西就离开了,并未做过多逗留。 过了几日,沈恙许是自知罪行难掩,承认了罪行,据他交代,他之所以会去入室抢劫是因为小卖部受到旁边新开超市的影响,早就入不敷出了,他本来没想杀人,不料却被屋主发现,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是不是搞错了,我从未听我爸提过小卖部经营有问题的事呀。”妈妈带着哭腔。 “男人嘛,有些事情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我的大脑乱哄哄的,很吵,嗡嗡叫着,我拼命想要想起些什么去反驳,那晚是周几来着,对了,是妈妈生日的前一天,是周二,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二,每周二我外公都会去和朋友打麻将到半夜,那些朋友肯定能作证的。”我眼里闪着不知是泪光还是希望的光。 “我们已经问过那些朋友了,你外公当晚并未去打麻将,这恰好更加证明了他有作案时间。” “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这个警察说的一个字我都不相信。 黄警官尴尬地笑了笑,“这案子很快就会进入审判,具体的你们可以和你们找到那位秦律师沟通。” 两个警察离开,茶一口也没喝。 妈妈瘫坐在沙发上,使劲儿抹着眼泪:“完咯!彻底完咯!” 我擦了擦泪水,捏起拳头就去了麻将馆,找上了那三个经常和外公一起打麻将的牌搭子,我想他们是外公的好朋友,肯定是受到了警察的压力才会那样说,若外公那晚没去打麻将,他理应早就回家了。 当我向那三人问起案情时,他们却指天发誓,那晚外公并没有来,手机也没人接,他们只好找了其他人凑一桌。 那一夜,风很凉,呼呼钻进我的衣服,渗透进我的每个毛孔里,回家路上,我边走边嚎啕大哭,我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了。 秦律师与我外公会见后从看守所出来,脸上带着些怒意。 我和妈妈赶紧围了上去。 “秦律师,情况怎么样?” “你爸绝对是被冤枉的,他认罪完全就是刑讯逼供!真不是东西,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七天不准睡觉,‘夹棍’、‘骑马’全用上了,还威胁说要办你俩,沈恙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认了罪。” “骑马也是不好的事情吗?”我不太明白,那不就是项运动么。 “又不是真骑马,是从屋梁上吊根铁丝,然后让沈恙跨在上边,其他人用手拉动铁丝,你想想,那地方的肉多嫩多敏感,没几下肉就……” 秦律师应该是看出了我脸上的恐惧,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话锋一转,“警方抓沈恙根本就没什么证据,就只有测谎,还有那个破脚印,这都干的什么事儿呀。” 第8章 “那我爸翻案机会大吗?”妈妈小心询问。 秦律师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狡猾的光:“放心,包在我身上。” 妈妈很信任秦律师,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等,她似乎总是习惯把希望和信念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时不时让我好好学习,等外公洗冤出来之后才能开心。 外公是被冤枉的!不管外公怎么承认我都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而且他现在在受苦,外公老了,以前挺得直直的腰都有些弯了,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万一官司输了,外公难道真的会去坐牢吗? 我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时候看书,就连学都不想去上,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救外公。 我没有钱也不认识什么人,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办法了。 清晨,我快步跑去学校,一进教室,我目光就在人群中到处搜索。 我窜到郑建国面前坐下:“建国,我记得你妈妈在海城警局当清洁工是吗?” “是呀,怎么了?”郑建国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毕竟我和他之前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妈妈,海城警局里哪个警察最厉害?” 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天真,黄警官是我外公案子的调查刑警,秦律师说我外公遭遇了刑讯逼供,那就说明黄警官有问题,既然他有问题,要是能换个厉害的警察来查案,那应该就能还我外公清白了。 “你问这个是因为你外公那事儿?” 这一片的人都很熟,有点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我点点头:“我外公是冤枉的,你就帮帮我吧,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的。” 郑建国很有效率,第二天就为我带来了消息。 “我妈说海城警局里最厉害的警察有两个,一个就是办你外公案子的黄潇……” “另一个呢?”我忍不住插嘴,想马上知道答案。 “另一个叫吴沉斯。” “吴沉斯。”我小声念着这个名字,他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妈还说了,那两人虽然能力不相上下,但黄潇为人随和,和所有人关系都好,甚至空闲时还会主动帮我妈的忙,他来办你外公的案子算是你家运气好。 吴沉斯很自大,不好相处,连局长都敢吼,有次我妈不小心弄乱了他的资料,他直接破口大骂,特别没素质。” 我的心沉了沉,还是决定去会会这个叫吴沉斯的人,希望他能帮忙。 我去到警局,告诉了门卫我的来意,门卫也没让我进去,就让我在外面等着。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 好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皮大衣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他的手抹了抹在风中凌乱的浓密黑发,很是潇洒的模样。 他走到我面前,腰都没弯,只是自上而下看着我。 “你找我?你谁呀?” “我……我叫张小满,是沈恙的孙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就是……那个……入室抢劫杀人案……” “哦,我知道,那可是个大案子。”他抠了一下眼角:“要不我帮你把黄潇叫出来?那案子归他管。” “不,我是来找您的。”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查一下那个案子,我外公是被冤枉的。” 吴沉斯愣了愣:“不会吧,我听说你外公自己都认罪了。” “是刑讯逼供。” 他嗤笑了一下:“你可别乱说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警察可不搞刑讯逼供那一套,我们只讲究证据。” “我说的是真的。” “我……”吴沉斯挠着头,很为难的样子。 汽车的喇叭声传来。 “沉斯,王翔在火车站现身啦!”一人从警车的车窗探出脑袋:“妈的,盯五天了,他终于出现了!” “知道啦。”吴沉斯回头瞅了瞅我:“那什么……我得走了,案子由谁负责就是谁管,不是想换人就换人的。” 说完,他急匆匆跳上了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法院开庭,我和妈妈也去了现场,我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外公,他瘦了很多,之前头上还只有少许白发,如今已经全白,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秦律师那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慷慨激昂,说话软绵绵的,和检方一比,他就像一只没有任何进攻性的小绵羊。 法庭没有当庭宣判,十天后,他们综合各项证据,最终还是给我外公判决了无期徒刑。 我妈妈又开始四处借钱,准备上诉,却传来了外公在牢中自杀的消息,他用头不停撞墙壁,撞得头破血流。 “爸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大口喝着酒,望着天花板,眼泪不停地流。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哭了很久,我想,外公大概是受够了被冤屈的滋味,他想撞得也许不是墙壁,而是某种他没有能力打破的东西,他太累了。 邻里一开始都不相信外公会干出杀人的事,可警察一抓捕,法院的判决一出来,大家不信也都信了,纷纷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待我和妈妈,我在学校也遭受到了同学的欺负。 无奈之下,妈妈和我搬了家,我离开了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我这辈子唯一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第六章 我有一个秘密 第9章 黄潇听着吴沉斯的谩骂,没说一句,拉开会议室的门,准备离开。 门一开,大飞差点迎面撞上他,专案组的其他人都在门外,偷听被抓了个正着,大家面面相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那个……黄组长,我就是……好奇……” 大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黄潇没答话,狠狠剜了大家一眼,走了。 “妈的!真不要脸!” 吴沉斯一脚踹在墙上,发泄着憋闷的火气。 他大步走出会议室,一身正气,满脸不屑地从大伙身边走过。 刚过拐角,甩开其他人的视线,他就猫起身子,跺着脚,五官扭曲。 “嘶—疼死老子啦!” 遇见那个黄潇准没好事,刚才一生气,都忘了自己穿着人气拖,那一脚踹在墙上,脚趾是钻心得疼,差点儿站不住。 “老吴,你这是在干嘛?” 吴沉斯抬头一看,刘平带着几个队里的兄弟走了过来。 他赶忙站直,“我在演练有个案子里伤者的情况。”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前几天那个写字楼堕楼案告破了,死者的确不是自杀,是被同事推下楼的。” “意料之中。” 刘平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还是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干得不错,你那天的提醒很有用,看来是我之前低估了你的能力。” 吴沉斯微拧起眉心,怪了,刘平一向视他为眼中钉,今天居然一反常态,也不知那货心里憋着什么屁。 刘平笑了笑:“你擅闯专案组案情分析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兄弟们都认为你太过莽撞,丢了我们队的脸,但我却是很高兴,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想要上进,想要追求真相了。 既然你已痛改前非,这样吧,骊山宅那案子已被专案组接管,你就别插手了,我给你和大飞分派另一个大案,只要你们办好了,以后机会多得是。” 原来在这等着我。 吴沉斯悠悠一笑:“刘队,无论如何,骊山宅的案子我管定了。” 刘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吴沉斯,我告诉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人家专案组办案,由不得你捣乱。” “平时你对我们趾高气昂的,咱们的案子莫名其妙被省厅抢了,你硬话都不敢说一句,怎么?这么怕黄潇?” 刘平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什么怕不怕,我那是避免浪费警力。我是真搞不懂你,平时叫你好好查案的时候你吊儿郎当,现在不让你查了,你又不乐意。 我听人说了,你认识骊山宅其中一个死者,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但那黄潇可是现实中的‘福尔摩斯’,不比你厉害?他能亲自来查这个案子,你应该觉得庆幸。” “放屁!”吴沉斯怒不可遏:“你别在这浪费口舌了,骊山宅的案子既然分给了我,我就会负责到底。” “我是队长,你注意态度!你别以为你年龄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当心玩火自焚,被开除的话,你这把年纪在如今社会可找不到什么工作。” “那我就正好不用上班了,落得清闲。”吴沉斯挑了挑眉,自顾自地朝警局外走去。 太阳就像个火球在天空中燃烧,热浪翻滚,空气都变得粘稠。 吴沉斯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烟,若有所思地抽着。 那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是海城的一名警察,还很年轻,才25岁,意气风发,头发也还非常茂密。 他记得那一年海城警局空缺了刑警总队副队长的位置,局里开展了竞争上岗,分为笔试、面试和刑侦实践。 这种方式是一次创新,对年轻警察也是一次巨大的机会。 竞争很激烈,光在笔试和面试环节就刷下了几十人,剩下的五人,包括他和黄潇进入到了最后的刑侦实践,三个月时间为期限,看谁在其中破获的案子更多更重大。 两个月过去,他和黄潇将其他对手远远甩在了后面,最后的胜利锁定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他是个求胜心切又清高自负的人,基本除了睡觉的五六个小时都在工作。 最近黄潇立下军令状,说自己两个月就可以破获那起令老百姓担心受怕的入室抢劫杀人案,眼看着期限将至,黄潇一无所获,没想到期限最后一天竟引入了新式侦破手段——测谎,抓到了嫌疑人,嫌疑人还认罪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原本他和黄潇的战绩差不多,这一下,他立马落了下风。 他把获胜的希望放在了王翔身上,王翔是一起灭门案的嫌疑人,一直没有抓到,他和队里兄弟轮流盯防王翔相关的所有人,就等着王翔现身。 那一天,天气很闷,门卫说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来找他。 队里兄弟一听这话都起了哄:“哟,你莫不是又把哪个姑娘给伤害了?” “人家看着也就是初中生。”门卫又补了一句。 “学生?”他有些纳闷,快步走了出去,只见一个穿着素黄色衣服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背后还背着书包。 小姑娘双手攥着衣角,脸蛋红红的,有些内敛和拘谨。 聊天后才得知小姑娘叫张小满,是入室抢劫杀人案嫌疑人的孙女,她怀疑黄潇刑讯逼供。 他当下听到这些觉得不可置信,认为这一切显然是小女孩的臆想,警局老早就不准刑讯逼供了,被发现可是要被严肃处理的,黄潇那人虽然是虚伪了些,但应该也不至于会做出这种事。 第10章 汽车喇叭声传来。 “沉斯,王翔在火车站现身啦!妈的,盯五天了,他终于出现了!” 王翔终于出现了! 他心中一阵激动。 “那什么……我得走了,案子由谁负责就是谁管,不是想换人就换人的。” 他留下这句话跳上了副驾,后视镜中,那小姑娘怔怔立在原地,看上去是那般无助,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的纯粹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在他心头搅动。 最终王翔还是跑了,没抓住。 黄潇因为破获了入室抢劫杀人案取得了胜利。 而他始终无法忘记张小满说的那话,那些话时常在他耳边萦绕,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暗中查起了这个案件的资料,越查越觉得有问题。 不久,沈恙在牢中自杀,这个消息让他不寒而栗。 他发现沈恙本来是坚决否认犯罪,自从会见秦律师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爽快承认了罪行,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这个秦律师不简单。 他着手调查秦律师,果然,秦律师表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负债累累,和死者更是存着在不为人知的皮肉之情,审讯之后,秦律师眼见暴露,认了罪。 秦律师和死者幽会时见钱眼开,争斗中杀死了死者,不料行了大运,警方居然替他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羔羊。 为了坐实沈恙的罪名,他主动接近沈恙女儿,以优惠的价格当起了沈恙的律师。 同沈恙会见时,他用张小满母女的安全威胁了沈恙,逼沈恙认了罪,同时又在张小满母女面前给警方扣上了刑讯逼供的帽子,作出要为了正义奋力辩驳的模样,让她俩打消对他的疑虑。 法庭败诉是他的故意为之,当他得知张小满母女还想上诉时,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再次逼迫沈恙自杀,罪犯已死,皆大欢喜。 可案发那晚沈恙没去打牌,他到底去了哪? 吴沉斯走访才得知,原来那晚,沈恙年事已高,帮忙提了重物后身体感到不适,在路上晕倒,被人送去了医院,醒来后不愿花钱住院,沈恙悄悄跑回了家,没有登记,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警方自然难以核实。 真相找到了,可是太晚了,造成的伤害已经不可逆转。 若是没有那场竞争,黄潇也许不会那么急功近利,说不定早就抓到秦律师了。 若是那天他认真对待了张小满的话,结局会不会不同? 他为沈恙洗了冤,也让黄潇丢了面子,二人本就不合,梁子也就结得更深。 那事之后,他无颜去见张小满,自行申请调往c市,和c市的女朋友结了婚,也趁机离开了这个始终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和愧疚的地方。 吴沉斯将烟头熄灭,他已连着抽了五根。 “哎,看来只能这么办咯。” 他叹了叹气,拍拍身上的烟灰,双手插兜,朝局长办公室走去。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惯常地翘起二郎腿,双手伸展开来,搭在靠背上,静静望着办公桌前的张局。 张局和他差不多是同时调来的c市,认识二十多年了,瞧一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想干嘛。 张局走过去关上了门,“说吧。” “我要加入黄潇的专案组。”吴沉斯开门见山。 “省厅这回就是来协助破案的,你想加入就去找黄潇呗。” “你就装吧,黄潇一直看我不顺眼,他能让我加入?” 张局双手一摊,“恕我无能为力,人家省厅的,我想管也管不着。” “你老婆的弟弟不是黄潇三舅的表兄的朋友的发小么?” “对呀,你看看,关系太远啦,不是我不想帮你,是真帮不了。” 吴沉斯勾起一抹坏笑,“我有一个关于你女儿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切,骗谁呢。” “你忘啦,我儿子和你女儿一个高中,我儿子告诉我的,绝对劲爆。” 吴沉斯见对方还在犹豫,站起身。 “算啦,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你女儿的事,黄潇那边我再自己想办法。” 张局一把将他重新推到沙发上坐下,他自己也跟着坐下。 “你说说看。” 吴沉斯露出得逞的笑容,凑到张局耳边:“你女儿早恋,和一个有点帅气的男生在一起。” “不可能!” “真的,绝对真实。” 他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张局女儿和一个男生手牵手一起走的背影:“证据,我儿子拍的。” “这男的背影也太寒碜了,好哇,敢动我的宝贝女儿!” 张局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咬开那男生的喉咙。 “张局,咱俩互相帮助,我那事就靠你了。”吴沉斯赶忙把照片传到张局微信里。 “行,我会和黄潇那边说的。” 张局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刚接收到的照片,还把照片不停放大,想把那男生有几根头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吴沉斯把手机捏在手中旋转,从办公室出来心情大好。 呵,要是让张局知道女儿的男友就是他儿子,估计张局得宰了他们父子俩。 第七章 生日礼物 我和妈妈搬到了一间一居室,由于在一楼,这房子常年照不到阳光,屋里潮湿阴冷,墙壁上长了很多霉菌,厕所的角落甚至长出了奇形怪状的蘑菇。 “妈妈,我不想住这里。”我闻着屋子里的霉味都要吐了。 第11章 “你这孩子能不能懂点事,我们就只有这么点钱,只住得起这儿,难不成你还想住别墅啊。” 妈妈边说边开始收拾起来:“小满,你帮忙把地扫了。” 我听话地扫着地,眼泪在眼眶打着转,我不想住什么别墅,我只想住回外公那里,我只是想回家。 我们母女俩足足花了一个下午打扫,整个屋子才稍微有了点人住的样子。 妈妈换好床单,揉着自己的肩膀:“呃……只有一张床,我们就一起睡好了。” 我知道这不是妈妈的真心话,妈妈睡觉轻,和别人一起睡很容易被打扰得睡不着,何况是和她最不喜欢的女儿一起,别提会多不自在。 “这床这么小,两个人太挤了,我睡沙发好了。” 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妈妈也许是太希望我说出这样的话,连挽留都没挽留一下,立马同意了。 我个子不算高,客厅的沙发勉强可以打直腿,沙发很软,躺下去,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温柔地包裹着。 我很满意,虽然翻身不太方便,但这可比硬邦邦的床舒服多了。 睡了一晚,我起床时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 其实这种过软的沙发缺乏足够支撑力,身体容易陷入其中,导致脊椎不能保持正常的生理曲度,我长大后才知道这个道理,要是当年一直睡下去,身体多半会落下什么病根。 睡了一段时间,腰越来越疼,有时候都疼得睡不着,我没有和妈妈说,她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不想再让她为难。 实在睡不着,我就坐起来对着窗外发呆,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回和外公、哥哥在一起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会幻想爸爸也在,我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地生活着,和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 为了给外公打官司,我家已经没了存款,妈妈也不得不脱掉家庭主妇的围裙外出求职。 没多久,妈妈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海城市中区给一户人家当保姆,也算是她擅长的事。 从市中区到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坐公交需要两个小时,中间还得换乘,我放学回家妈妈也都还未回来。 她会提前在冰箱里准备好我的晚餐,我加热一下就能吃,有时我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心里五味杂陈。 妈妈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以前她总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此时她应该是在替别人收拾屋子吧。 晚上差不多九点钟妈妈会回家,她往往拖着疲惫的身子瘫在沙发上,打开买的啤酒喝。 “妈妈,喝点水吧。”我放下笔,给她倒上一杯温水。 “我喝酒,喝什么水啊,去去去,你快去写你的作业,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你瞅瞅你那成绩,人家雇主问起你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说,比我当年差多了,我初中那会儿随便一考就是班里前几名,怎么你就这么费劲儿,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书上说,母亲都是爱孩子的,只是我妈妈的这份爱带有条件,只有当我符合她定下的标准时,我才有资格成为她的孩子。 为了获得妈妈的爱,我努力地学习着,课间同学们都在聊天和玩耍,我经常是在座位上写作业,这样放学后的时间就可以用来复习和预习了。 可惜我并不聪明,成绩虽有提高,想挤上重点高中的独木桥还差了很多。 我背着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会想起蒋莹,以前都是我俩一起回家,快到我家的巷口才会分开,自从转校之后,我和她就几乎断了联系。 我们互相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可物理距离上一分开,我找不到我们还有什么话题,就好像两条曾经相交的线各自远去。 联系一旦中断,再想连接起来就困难了,我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拨打蒋莹家的号码,按了几个数字心里就开始打鼓,放下话筒的那刻,甚至还有一丝轻松。 今天是小满日,我尤其想她。 往年每到这天,她都会给我准备个小礼物,外公也会给我买蛋糕做好吃的,我飘飘然地会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是那样的重要。 外公洗刷了冤屈,可是有什么用,他永远也不回来了。 今年没有外公也没有蒋莹,只有我孤独的思念。 妈妈应该会和以前一样在这天消失吧,我的存在就像撒在她伤口的盐。 我熟练地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中。 “咦?” 门没有反锁? 我心头一紧,入室抢劫杀人案的阴影笼罩下来,该不会…… 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僵在原地,一度忘了呼吸。 怎么办?我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了吗? “小满,你回来啦?” 屋里传来妈妈的声音,驱散了我的不安和恐惧。 妈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走进屋,只见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红烧肉,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笑容。 “愣着干嘛,去洗手啊。”妈妈今天就连责备人的语气都很温柔。 我望着桌上各种美味的菜肴,受宠若惊,原来妈妈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潦草地洗了洗手,坐在桌旁,心里激荡不已,就好像得到失而复得的宝物。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妈妈不会忘记的。”妈妈看着我微笑:“快,尝尝。”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感觉这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甜滋滋的,“真好吃。” 第12章 “对了,厨房锅里还煮了玉米,你帮妈妈去拿出来。” 我点点头,朝厨房走去,余光瞥见妈妈冲进了卧室。 妈妈是给我准备了礼物吗?嘻嘻,这招调虎离山也太俗套了,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玉米上桌,金灿灿的,冒着热气。 妈妈的双手放在桌下,脸上挂着神秘笑意。 “小满,我想给你个惊喜,希望你喜欢。” “我肯定喜欢。”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妈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硬皮本本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封面的烫金汉字写着“结婚证”三个大字。 我的目光仿佛被那烫金汉字灼伤,一阵眩晕,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血液在身体里奔腾呐喊。 “他是谁?”我用尽全身力气,最后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他是我打工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他那个人很绅士,也很体贴,他对我很好。”妈妈伸手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放心,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抽回了手,“我记得那男的不是有老婆吗?” “那是之前。” “他为你离了婚?” 妈妈的嘴角抽了抽,“他和他老婆早就没感情了,他老婆根本就不懂他,分开对他俩都好。” “所以……”我眼眶微红,“你是小三?”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很痛,比任何时候都痛,痛得我流下了眼泪。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说自己妈妈是小三!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在供你吃饭生活?我和苏康是两情相悦,我有权拥有自己的爱情。”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那本结婚证,一种力量在我体内涌动,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本结婚证狠狠地扔向了墙壁。 那些深埋的情绪,那些被我压抑已久的愤怒它们像潮水一般涌出,淹没了我的理智。 我发狂般地嘶吼道:“什么爱情!我看你分明就是为了那男人的钱!” “你反了你,我就算是为了钱又怎么了!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一天天倒是过得滋润,不需要为生活操心,你也不想想,我去别人家当保姆有多难受,每天伺候人,看人脸色,累得直不起腰,毫无尊严。 是,我插足了苏康的婚姻,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来指责我,就是你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你爸现在还幸福得很,你哥和你外公也会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为了养活你这个拖油瓶,我根本犯不着这样做! 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摆脱这个破烂房子,摆脱这个破烂人生,你什么都不做就能跟着沾光,凭什么指责我!” 是呀,我凭什么指责,妈妈根本就不是来征求我的意见,她只是知会一声而已,能做顿饭露个好脸就已经是给了我恩赐。 寒流从我心底升起,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愤怒消散,只剩下无力的悲哀。 第二天,妈妈退了租,由于是我们违约,押金不退。 苏康开着一辆轿车来接我们母女。 他是典型的圆脸,一眼看去圆润饱满,中等身材,皮带勒起他圆滚滚的啤酒肚。 他比妈妈大十岁,是个商人,快六十了,却很有精气神,他麻溜地帮我们把行李搬到后备箱。 就这样,我搬进了市中区的公寓。 苏康的家很宽敞,比我住过的地方都宽敞,他还特意为我准备了一间房,就紧挨着他二儿子的房间。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年,搬出去住了,二儿子叫苏振奇,比我大两岁,就读于海城的重点高中。 我和妈妈住进来的那天,苏振奇在家,但他从始至终都呆在自己房里,没有出来过。 第八章 破案的钥匙 空调的嗡嗡声在房间里回响,节奏稳定而平静。 桌前,吴沉斯神色认真,一页页翻动着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冷气吹动着书页,也吹动着他的发丝。 大飞蹑手蹑脚朝窗边的办公桌走去,脸上偷着笑。 “哈哈!被我逮到了吧!” 他猛地从吴沉斯背后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你吃撑啦?”吴沉斯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大飞瞅了瞅桌上摊开的文件,眼珠一转,将整本文件拿了起来:“小说藏下面了吧?” 办公桌上空空如也。 他瞄了眼文件内容,难以置信,“老吴,你真的在看案件资料?” 吴沉斯一把将文件抢回来,“有屁快放。” “咳咳……”大飞腰板挺得笔直:“黄组长让我叫你过去,要开骊山宅案件的例会了。” “知道啦。” 吴沉斯不得不佩服他们张局,这办起事来效率颇高,这么快就说服黄潇了。 二人朝会议室走去。 “那个……是你让黄组长把我也加进专案组的?”大飞终于把自己憋了半天的话问出了口。 “呵,你觉得我是傻了还是疯了,让黄潇把你这个菜鸟给弄进去添麻烦。” “也是,我就是随口问问,料到你不会这么好心,再说你的话对人家黄组长也不好使。看来多半是那日在会议室我给黄组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需要人手就想到了我,一定是这样,黄组长不愧是警界‘福尔摩斯’,慧眼识珠呐。” “慧眼识珠?‘猪头’的‘猪’?”吴沉斯打趣。 第13章 大飞身高一米八,长得挺周正,老爸是检查长,全家都希望大飞能当检察官,实在不行当个律师也行,可他偏偏想当警察,而且还真凭自己的能力当上了。 他爸也没出言阻止,只是暗中给张局递了口风。 就这样,这位想要大展宏图的年轻人分到了和老油条吴沉斯一组,慢慢耗着,他爸相信,大飞迟早有天会发现干警察不如搞法律。 大飞自从跟了吴沉斯,完全就是有劲儿使不出来,他想拼命想立功,吴沉斯却是往后跑,吴沉斯又是前辈加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曾经也暗中找过张局,希望张局能为他换个搭档。 张局一口答应,不过提醒他,一般都不能换搭档,这回是看在他爸的面子上通融的。 大飞一听就不换了,他最是不想被人说靠了关系。 他听说吴沉斯曾经也是c市神探,破了很多大案,他不知道吴沉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但他决定要用自己的热情和热血唤醒这位神探。 经过一多年不屑努力,一事无成。 吴沉斯看在眼里,这一次,他既然决定要好好调查骊山宅的案子,便让张局说服黄潇把大飞也给带上了。 经过观察,他觉得大飞有潜力成为一名很出色的刑警,这只“德牧”再不溜溜该抑郁了。 吴沉斯和大飞戴着防新冠的n95口罩走进会议室入座。 黄潇斜斜瞥了他们一眼,直奔主题。 “陈义赵双,说说你们和那个秘书聊的情况。” 陈义点头:“半年前,向瑞可让她去骊山宅取落下的资料,那时候张小满还没有入住,骊山宅只是向瑞可的另一处房产,偶尔独处休闲时用。 她没有多言,拿上文件本打算离开,可惊叹客厅的奢华,忍不住拍了一张照在朋友圈炫炫,说是自己朋友的房子。” “这杨秘书胆子真够大的,敢私自发老板家的图?” 陈义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这个问题我也问了,但杨秘书说发朋友圈的时候她屏蔽了公司所有人,不担心。” “我倒是能理解,毕竟现在大家都是从网络看别人的生活,发点精致奢华的照片,其他人就会觉得你混得很好,以此来满足自己受追捧和赞美的虚荣。” 发言的是全组唯一的女生周琴。 “2020年7月20日,火灾发生那日杨秘书有不在场证明,她出差去了美国。”陈义继续解释。 黄潇在大屏幕上调出一些调查中拍摄的图片。 “我和周琴找向瑞可的妻子聊了聊,向瑞可的岳父是名富豪,瑞可网络科技公司天使轮投资就来自于这名岳父。据向瑞可妻子所说,她和向瑞可的婚姻关系一直很好,不相信向瑞可会背着她找情人。” “凶手会不会是她?情杀。”陈义插嘴。 黄潇摇头,“她也有不在场证明,由于向瑞可上班,那日她独自去参加好友婚礼,从早到晚都在婚礼现场,现场的几百人都可以作证。从她口中倒是得知了几个看不惯向瑞可的人,后续我和周琴会一一调查。” “三唑仑的调查还没有进展。”罗明回答得很是心虚。 “嗯,那个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黄潇环顾大家:“如果没有其他事就散了吧。” “我有。”吴沉斯靠在椅背上,懒散地举起手,身体纹丝不动。 黄潇甩了个白眼,“说。” “既然我和大飞已经加入专案组,那我俩接下来要做什么?” 黄潇扬起唇角,“既然你和张小满有缘,那你俩就去调查张小满的各种情况好了,散会。” 当吴沉斯经过他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还以为你吴大警官多清高,没想到最后也要靠关系呀,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吴沉斯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这是什么话,我一向很老实,你看,你让我去查张小满的情况我这就去查。” 他坐上副驾。 大飞戴着墨镜,“去哪儿?”。 “先去张小满之前在c市租的房子看看。” 大飞一踩油门,警车狂暴启动。 吴沉斯瞅了眼脸色铁青的他:“你咋啦,脸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难看?” “别提了,我还以为能进专案组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吴沉斯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是觉得让你调查张小满屈才了啊。” “虽说受害者没有身份之别,但这起案子的钥匙明显在向瑞可身上,张小满就是个附加伤害,让我们调查张小满分明就是把我们边缘化。” “你怎么就确定张小满不会是那把钥匙?” “张小满没姿色没名气没背景没学识没钱,亲朋好友还基本都在海城,要我看就是个捞女,向瑞可就不一样了,这种高富帅最是容易遇见情杀,开公司仇杀也时有发生,财杀更不用说了,最主要的三种杀人动机在他身上都有可能。” 吴沉斯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大飞,我记得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怎么突然扯到我了,我那是不想找,先立业再成家。” “假如你现在要找女朋友,你想找哪种?” “呃……”大飞想了想:“善良的,合得来的吧。” “模样身材没要求?” 大飞笑了笑,“那肯定希望是漂亮身材好的,怎么,老吴,听这意思,你要给我介绍?” 第14章 “你看,你找女人都有这些要求,更何况是向瑞可那种级别的人。一个人别说跨越阶级,想要结识比自己阶层高很多的人都难。你刚说了,张小满没姿色没名气没背景没学识没钱,你想过没,她是怎么当上向瑞可情人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向瑞可就喜欢张小满那款。” “向瑞可虽一直在打造爱妻人设,但他并不是没有传出过各种花边新闻,那些女人全部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类型,包括她妻子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款,张小满却全然不同,我不相信男人的口味会突然就变了。” 大飞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这倒也是,像我以前喜欢御姐,现在也还是喜欢……” “有疑点的地方就会有钥匙。” 说话间,警车停在了一栋老式小区的楼下。 他们走到对应单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已在等候,他是房东,张小满以前住的房子就是他的。 “老伯你好。”吴沉斯同房东握了握手:“电话里你说这房子没人住,是还没有租出去吗?” “你们来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房东的嗓子就像是卡着痰。 “我们来之前?” “对呀,这房子一直租给小满的,要不是刚听你们说她死了,我还不知道。” 吴沉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你的意思是张小满搬去骊山宅后还一直租着这里?” “我不知道她搬没搬,反正每个月都按时把房租打来。” 吴沉斯和大飞面面相觑。 “根据骊山宅的大门监控和保安所说,张小满最近四个月都在那边住,她为何还要继续花钱租这里?”吴沉斯不解。 大飞灵光一闪,“会不会她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毕竟情人是不稳定的,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 吴沉斯瞟了眼房东,将大飞扯到一旁。 “你看看这里,又老又旧的,张小满就算真被向瑞可抛弃,那怎么着也能捞不少钱吧,干嘛还租这个破房子。” “也对。” 吴沉斯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房东。 “老伯,你快带我们进去看看吧。” 第九章 梦 自从搬到苏康的大房子后,妈妈整个人都变了。 她很少再喝酒,把家里各种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宛如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我看着她认真给苏康熨烫西服的样子,心里不由感慨钱可真是个厉害的东西, 不仅可以让好人变坏,也能让“坏人”变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我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厨房飘来诱人的香气。 蒸笼里,白胖胖的包子正冒着热气,表皮光滑细腻,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旁边的煎锅里,金黄的煎饺正发出诱人的"滋滋"声,它们排列整齐,每一面都煎得恰到好处,炉火上,一锅南瓜粥正慢慢熬煮着,金黄色的南瓜与米粒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甜味和米香。 妈妈围着围裙,脸上戴着笑容,将这些美味早餐依次端上桌。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梦中。 外公曾给我描述过,爸爸还在的时候,妈妈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我那时太小,都不记得了,外公讲多了,我有时就会做这样场景的梦,如今梦和现实竟交叠在了一起。 “哇,好香啊。”苏康挽起袖子,拿起包子就吃,肉汁从嘴边溢了出来。 我去厨房盛了一碗南瓜粥,坐下后默默吃起了煎饺。 “小满,你有这么贤惠的母亲真是有福啊。”苏康忍不住对着我赞美妈妈。 可我知道,妈妈也许是贤惠的妻子,却不是贤惠的母亲。 苏振奇洗漱之后也上了桌。 从我们母女俩搬来那天他就没给过好脸色。 他从不和我说话,避而远之,就好像我身上带着病毒,偶尔四目相对,他眼中会流露出一种要吃人的凶狠,让我很是害怕,根本不敢招惹。 “阿奇起来啦。” 妈妈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赶紧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浓稠的南瓜粥,还细心地在表面洒了些水果干。 “听康哥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来,你尝尝。” 她将南瓜粥递到苏振奇的面前,眼巴巴望着。 苏振奇板着脸,拳头紧紧握起,下一秒,他腾地站起身,椅子都被震倒,端起那碗南瓜粥摔在了地上。 “狐狸精做的南瓜粥我可不喝,骚得慌!”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理解他。 不管怎么说,我妈妈的确是破坏了他的家庭,赶走了他的妈妈。 “苏振奇,你怎么回事!”苏康重重拍起桌子:“你沈阿姨大清早就去买菜做饭,还要挨你的辱骂啊,不吃就滚!” “滚就滚!” 苏振奇背起书包就冲出了家,大门“砰通”一声合上。 妈妈愣了愣,擦擦眼泪,蹲下身开始收拾,嘴里念叨着:“没什么,孩子不想吃就算了,就是可惜了这些粥。” 望着妈妈蹲着收拾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感觉,我觉得她还是一个保姆,还是要伺候人,看人脸色,直不起腰,只是没有了工资而已。 这个大房子并不是我们的家。 我中考成绩不理想,距离重点线还差了好几分。 为此妈妈求苏康替我找了关系,还花了些钱打点,我这才有机会进入到和苏振奇同一所重点高中。 第15章 我并不想上什么重点高中,拿人手软吃人手短,这下只会让我和妈妈在这房子里地位更低。 但妈妈觉得重点高中教育条件更好,而且苏振奇高三,在学校里多少也能照顾我一点。 她就是这样,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却不会奢求苏振奇照顾我,我和他能泾渭分明地相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中的生活一开始很平淡,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平淡有多可贵,想回也回不去了。 那天,天气很热,空气在炙烤中扭曲。 我放学回家,背上被厚沉的书包盖着,腌得全是汗。 走到一半,我倏地想起数学作业忘拿了,纵然心里是一千个不愿意,我还是调了头,这一折返就出了事。 我急急忙忙走回学校,路过体育保管室,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怪了,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才对呀。 蝉鸣喧嚣,煽动着我的心跳,我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吸引着,我听到了不明的律动声和喘息声。 我很清楚这是什么声音,我在电视和苏康的房间都听到过。 我紧张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金属的门把手,我手心的温度快要将门把手融化烫熟。 我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缝儿,我在强烈地自我谴责中将眼珠子凑了过去。 汗水从额头一股脑儿地流到眼皮上,给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温热稠厚的水幕,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奇心极度刺激着我的感官,颅内传输着一波又一波的荷尔蒙信息,杂糅着各种幻想的片段。 我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保管室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空气粘腻湿热,男生背对着我,背上散着汗珠,正在和他怀中的女生疯狂地彼此占有着,肉影翩翩。 我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此时的我就像是下水道里的一只臭虫,躲在黑暗中偷窥别人的幸福和情欲。 明知这样不对,我却无法挪开眼,透过眼睛,我似乎打开了一道神秘之门。 不好,那个女生好像发现了我! 她汗水沾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直勾勾地盯着我。 男生的动作也停止了,回过头来。 我的心脏骤然停了一下。 那张脸我认识。 那张脸我每天都会看见。 是他,是苏振奇。 我颤抖着身体,什么都顾不得,拔腿就跑,脸颊烫得快要爆炸。 偷窥和偷东西一样,被人当场抓住,都会窘迫得无地自容。 “站住!张小满!站住!” 身后传来苏振奇的声音,轰炸着我的大脑,我不由加快了脚步,跑得更快。 这一瞬间,我似乎已经忘记,不管我跑多快,回家照样会被苏振奇揪住。 忽然,我的肩膀被人抓住了。 这下完了! “我叫你站住没听见啊!” 苏振奇走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光线,将我罩在阴影中。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怯怯地说。 苏振奇双手一推,我跌倒在地,屁股着地,好疼。 “你真恶心,和你那个妈一样!” 苏振奇不由分说地开始打我。 拳头密密地砸在我的手臂上,肚子上,每一下都像是铁块落下,骨头都快要碎了,除了疼还是疼,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将我散在地上的头发凝成一绺一绺的。 “都是因为你妈,因为你,贱人!” 苏振奇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将压抑已久的怒火全部倾倒在了我的身上。 “住手!” 洪亮的呵斥传来,另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冲了过来,一把就将苏振奇推离了我身边。 谢天谢地,落在我身上的拳头停止了。 “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爷们儿!” 苏振奇冷哼,对我威胁:“你要敢把看到的说出去,看我不打死你!” 等他离开,我才勉强撑着身子坐起,全身上下都疼得跟要散架了一样。 “你还好吗?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男生蹲下,语气很轻柔。 我感激地掀起眼眸,一张干净的脸映入我的眼帘,好似泛着光泽。 我沦陷在了他温柔的眼神中。 他叫周波,同我一级,是隔壁班的班长。 “刚才谢谢了。”我扶墙站起。 “那男的是高年级的吧?他为什么打你?他是在霸凌你吗?”周波脸上流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我苦笑:“不是霸凌,我没事。” 这是对我偷窥的惩罚。 “我先回去了,再见。”我一迈步子,浑身肌肉都在疼。 “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 我多么希望可以和周波多相处一些时间,多么想接受他的提议,可我不想让他发现我和苏振奇的关系,不想让他知道我被一个屋檐下的“哥哥”打了,更不想让他知道我妈妈破坏了别人家庭的事实。 我回到家,饭香四溢。 “小满,你怎么才回来?又去哪里野了?人家阿奇高三都比你回家早。”妈妈叫嚷着。 苏振奇果然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盯着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嘲笑。 不得不说他好手段,纵然那般发泄情绪,却也没有打我的脸,穿着衣服,没人看得出我受了伤。 我坐下,沉默地吃着饭。 第16章 “妹妹,帮我去锅里盛碗汤吧。” 苏振奇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递上碗。 “什么毛病,自己没手没脚啊。”苏康斥责。 妈妈却笑靥如花:“哎呀,康哥,妹妹帮哥哥盛汤是应该的嘛,小满,快去帮哥哥盛汤。” 我忍着疼痛,拿着碗艰难地走向厨房。 等我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和那对父子有说有笑,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温馨的一家三口,而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这个大房子并不是我的家,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融进这里。 坚持,我必须坚持下去,等我上了大学,就可以远离这里,我还要去看更大的世界。 我绝不会像妈妈一样困于过去,困于这间屋子,困于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我一定会坚持下去,不是因为我多么坚强,而是我别无选择。 那一晚,我做了梦。 梦中,我和周波成为了情侣,我们牵手拥抱亲吻,我们赤裸着交换体温和呼吸。 这是我第一次做春梦。 第十章 结婚 从那日之后,学校就好像变小了,我总能在各种地方巧遇周波。 学校的小卖部能遇到他在那买汽水,下楼遇到他上楼,就连课间坐在桌前写作业也能遇到他从我们班窗边经过,和我打招呼。 每次看见他,我都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像有小虫子在爬动,酥酥痒痒的,呼吸也乱了节奏,只能强装镇定,不被他和旁人瞧出端倪。 周波是那种即使被扔在茫茫人海中依旧耀眼的人,而我只是茫茫人海中一滴可有可无的水滴。 我有自知之明,不敢越界。 苏振奇高考成绩很好,如愿去了外地上大学,我也松了一口气,没人会再欺负我。 我也好想离开海城去外地,上大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少学长学姐去大城市读书后,就在那里找了工作安定下来,回高中母校的时候,洋气十足,自信地和大家侃侃而谈,散发出一种都市时尚的气息。 他们还会给我们讲大城市的见闻,什么打工人早上都会喝一杯咖啡啦,什么随便租的房子都像海城的豪宅啦,什么一直开整晚的霓虹灯啦,听得我是激情彭拜,脑子充满了向往。 越是和海城不一样,越是和我现在的生活不一样,我觉得自己越有可能拥有新的人生。 在海城,只有金字塔尖上的那波聪明人才能考得上大学。 我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上课实在困了就狠下心掐一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把对周波疯狂的思念压抑在熬夜刷题之中。 我要和他一起去外地上大学,一起在早上品着咖啡,在如同海城豪宅的房子里肆意挥洒汗水,在整晚都开的霓虹灯里漫步。 可我终究不是学习的料,明明很努力了,还是没有考上本科线。 而周波不出意外地考得全校第二,他要去兴昌读大学。 我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感到遗憾。 等周波下次回来的时候,应该也会和那些学长学姐一样了。 一个大专一个本科,一个海城一个兴昌,本来我和他的距离就是那样的远,现在更是遥不可及。 周波离开海城的那天,我躺在床上打滚,思来想去,我一掀开被子,鼓起勇气,打扮了一番,拿上早就买好的礼物,披上外套,一路骑着自行车朝火车站疾驰,途中连着几次闯了红灯。 不管未来如何,他是我的初恋,我不需要他回应什么,我只是希望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他。 晚了,我还是晚了。 我满头大汗地站在拥挤的火车站里,远远望着周波,他正和一位女生拥抱道别,很是亲密。 那个女生身材高挑,长相可爱,笑起来眼睛像是一轮弯月,和她比起来,我只是黯淡无光的星星。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孤独却蔓延了我的全身。 我失魂落魄地骑回家,在路边买了一罐健力宝,想喝点甜滋滋的东西。 “你刚去哪了?”妈妈从厨房端菜走出来。 “我去买饮料了。” 妈妈上下打量着我:“你穿成这样就为了去买饮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拉开了易拉罐上的拉环。 妈妈一把将健力宝夺走放到一旁:“你这孩子,都要吃饭了,喝什么饮料啊。” 我眼眶红了,我接受了属于我的命运。 平淡地过了一年,非典悄然而至,在全国爆发。 一时间海城里人心惶惶,各种场合出入口都要求量体温,听说板蓝根可以预防非典,几块钱的板蓝根一下子涨到了三十几元,就这样也就是供不应求。 我的学校里有人出现了疑似的症状,没多久,就有人来把我们学校封上了,说是要对我们进行隔离,随后每天都有医护人员为我们量体温,给我们吃一些药品。 妈妈和苏康也没有办法进来看我。 我害怕极了,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我甚至常幻想是不是自己已经被传染。 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艰难地打发着时间,担忧和恐惧如影随形。 我有时会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风景,那是学校外的一片空地,枯燥又无趣。 这天,一个人影出现在空地上。 是周波,他变得更瘦更成熟了,朝我挥动着手臂。 第17章 我的手机震动,收到他发来的短信: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鼻尖一酸,接着又收到一条他发来的短信:我早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喜悦感动的眼泪从我眼眶滑落。 隔离过后,我和周波谈起了远距离的恋爱。 原来他自从那次帮我解围后就对我有了好感,只是不好意思表达,那些我以为的偶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火车站我看见的那个漂亮女生是他的堂妹,堂妹走后,他还等了很久,期待我能去送他,他想在那天表白的,可惜没等到我。 后来从朋友那得知我被隔离,买了火车票就回来看我了。 他说只要我需要他,他都一定会在。 我打从心底里相信了这句话,我也能获得幸福了。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周波回海城发展,我和他结了婚,我俩租了一间离他工作单位近的房子,我如愿以偿地逃离了我妈妈的身边。 周波有些大男子主义,他不想让人觉得是因为他没能力赚钱才会让自己妻子出去上班,就让我辞去了厂里的工作照顾家里。 周波的工作很顺利,工资在海城算高的,我俩的婚姻也很甜蜜。 那时候炒股进行得如火如荼,周波说他在兴昌读大学的时候就有同学通过炒股赚了十几万,他也开始炒股,赚够了钱就可以买房,再也不必租房,看房东脸色。 我不懂股票,我只知道周波很聪明,干什么都厉害,又去大城市见过世面,我应该支持他。 一开始,周波靠股票的确赚了些小钱,可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之后他买什么亏什么,短短一年,家里的存款都被套牢。 “小满,我近期看中了一支股票,绝对能让我们翻身,要不你帮我去借点钱?”周波买了一束花送我,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围着围裙,用干毛巾擦擦手,将花插入花瓶。 “要我看,股票就是个无底洞,还是别再投钱了,踏踏实实上班比什么都强。” “上班就只能赚个死工资,我炒股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么,我不想你一直跟着我租房吃苦。” 我叹了口气:“我没地儿可借钱。” “你继父不挺有钱的。” 我皱了皱眉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苏康的关系并不亲近,我怎么可能找他借钱。” “怎么不行,相信我,这次我的消息很准确,绝对会大赚。”周波说得信誓旦旦。 “我开不了口。” 周波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是你继父,他天天玩你妈,找他借点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我借不了,我劝你也别炒股了。” 周波似乎被我的话刺激到了自尊心,一下子火了。 “别人能炒,我为什么不能?怎么?你是觉得我比别人差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别人厉害,你怎么不去找那些人?看看人家要你吗? 我供你吃,供你住,到头来还要看你脸色过日子,帮忙动动嘴皮子都不愿意,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说完,他冲了出去,很晚才回来,醉醺醺的。 我想,周波只是习惯了成功和别人对他的赞美,他还不熟悉失败的滋味。 自那之后,我和他之间变得生疏。 他失去了工作,他对我说是他不想干了,活多钱少,我从其他人嘴里才得知真相,他上班炒股,心不在焉导致工作出了错,被公司开除了。 他这下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到了股票中,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如果我过问,他立马就会发火,我们会陷入无止境的争吵。 周波失业,我们家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我只好开始外出找工作。 这事儿被周波发现后,他大发雷霆,把家里的碗筷摔了一地。 “你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是要把我的脸都丢光是不是!还是你想人家戳我的脊梁骨!” 我沉默地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那些碎片,我看着身上的围裙,突然觉得自己和妈妈好像,我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周波怎么没来?” 我单独去妈妈家吃饭的时候,妈妈问道。 “妈妈,我想离婚。” 妈妈愣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离婚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我犹豫片刻,还是将周波的事情告诉了妈妈,不管我和妈妈之间矛盾有多大,血浓于水,我在纠结痛苦的时候还是想要得到她的安慰和鼓励,想要在她的怀里“避雨”。 那时的我还对妈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希望她能够和我共情。 “那怎么了?男人每天在外面赚钱,不出轨、不乱搞、不欠债、不赌博就谢天谢地了。 女人一旦离婚,那就成了二手商品,再想卖出去就难咯。 你呀,就是不懂感恩,也不想想是谁供你吃饭生活,稍有不顺就开始抱怨。” 这话真是耳熟,果然是妈妈独有的逻辑。 妈妈的确共情了,是和周波共的,她觉得他俩都被我这个寡恩的人辜负了。 我苦笑着不再说话。 2008年,雷曼冲击下,全球爆发了经济危机,我原以为这样的宏观事件对我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没想到却是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 第18章 第十一章 神秘指纹 吴沉斯和大飞戴着口罩,跟着老伯走进屋。 这是一间一居室,客厅的窗户大敞开,灰尘落得到处都是,阳光却被前面一栋单元楼挡住,黑漆漆的。 除了脏,墙壁上还有一大片龟裂,天花板上也有油污,胶合板做的橱柜缺了一扇门,里面放的东西多半都过期了。 因为是一楼,外面还附带了一个十几平的小花园,严格来说是房东私自占用的,不过那年头也没人管。 小花园里种着一些植物,如今已全部枯萎,干瘪地耷拉着。 大飞直皱眉头,一个敏捷地抬腿,一只蟑螂从他脚下爬过,下一秒就死在了吴沉斯灰扑扑的皮鞋下。 “你怕这小玩意儿?”吴沉斯语气中带着戏谑。 “我不是怕,只是不想踩,恶心。” “等你们走了,我就来喷点杀虫剂。”老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哎,又死一个,冤孽呀。” 吴沉斯一怔:“老伯,你刚说‘又死一个’什么意思?” “小满之前的租客在这屋子里自杀了,那男的看起来斯斯文文,谁能想到他会干这事,而且还非要死在我屋里,我无论怎么打扫,屋里总残留着一股死人味儿,晦气得很。屋里死过人,跳水价都不好再租出去。” “张小满也知道这事儿?” 老伯说起这些满面愁容:“那是当然,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人家来这周围一打听就知道了,不过小满说她不介意,她说她资金有限,能租到这样的地方已经很满足了。 你说说,多好的孩子呀,怎么说走就走了,我都怀疑是我这屋子风水出了问题。” “她是一个人住吗?” “对。” 吴沉斯叫来大飞:“张小满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搬去骊山宅都还在继续租,你和我仔细搜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大飞点头,二人分头行动。 大飞在浴室的地漏里发现了一些女人的头发,这些头发里也许有连着毛囊的,可以提取dna,他小心地收集起来。 骊山宅里的两具尸体,男尸是通过dna比对确认为向瑞可,但女尸虽然提取了dna,却没有可以对比的样本,数据库里也没有记录,是根据保安证词、监控、随身物品和尸体特征推断为张小满的。 若是这里发现的张小满头发和女尸也能比对上,证据链就可以闭环了。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大飞问道。 吴沉斯扒拉开沙发缝,几只大蟑螂爬了出来,他耸了耸肩:“我只发现这个张小满租这房子时是真穷。” 他环视四周:“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屋里有点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 大飞双手环抱在胸前,也学着他的模样环视:“就是普通的屋子,老了点,脏了点。” 吴沉斯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生做警察的料。 他自顾自地在房里转着,观察着,忽的,他停在了大飞负责搜查的厕所前。 “放心,这里我搜查得很仔细,不会有遗漏的。” 大飞的语气不像他话语那般自信,这话更像是他在安慰自己。 吴沉斯斜靠在门框上,挑了挑眉。 “我问你,你尿尿时怎么用马桶?” 大飞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就和你一样呗,掀开马桶盖和马桶圈,拉开裤子拉链,然后就……” 他突然住了口,眼前一亮。 “马桶圈是翻上去的!” 吴沉斯打了个响指。 “bingo!如果这屋只有张小满,女生使用马桶是不需要把马桶圈翻上去的,这个马桶很可能有男人使用过。我推测要么是有男人和张小满一起住,房东不知道,要么就是有男人在张小满搬离这里不久前来过,并且使用了厕所。” 没多久,鉴识科何强就来了。 “还真是菜园子里长人参——稀罕事呀,你老吴这次是要重出江湖了,这么认真?” 何强边说边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这屋子真臭。” “以前死过人,又接近半年没人打理,能不臭么。”吴沉斯神情自若,他的鼻子已经麻木,闻不到这味道了。 “指纹在哪?” 吴沉斯指了指马桶圈。 “既然要把马桶圈翻上去,肯定少不了手指的接触,但过了好几个月,我不确定是否还残留着指纹。” “这得看老天帮不帮忙了,如果那人留下指纹的时候手上有较多的汗液或者油脂,还是有可能保存下来的。” 何强戴着手套,将马桶圈放下,用刷子蘸取了一些磁性粉涂抹在马桶圈表面,然后用指纹灯照射。 几枚清晰的指纹浮现出来。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 何强小心翼翼地将指纹提取出来。 “尽快出结果啊。”吴沉斯在他离开前叮嘱了一句。 “我还是喜欢你上班摸鱼的样子,至少不会催我。” 吴沉斯和大飞又去找周围的邻居聊了聊,大家都非常肯定这屋子只有张小满一个人住,别说会有男人同居,就连男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他俩从老小区出来,太阳已经落山,深蓝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弯月,完美地展示着日月交替。 “真是奇怪,这个单元人来人往的,如果真有男人来过,怎么会没有一个邻居看见?”大飞眨了眨疑惑的眼睛:“会不会根本不存在什么男的,也许张小满是个奇葩,自己就喜欢翻起马桶圈?” 第19章 吴沉斯白了他一眼。 “如你所说,那马桶圈应该经常被放下翻起,张小满总不能上大的也不坐吧,应该会有很多指纹重重叠叠才对,可那个马桶圈上的指纹却很少。 我还是倾向于张小满家中有男性来过,至于为何没有邻居知道,目前我能想到两种可能: 第一,那个男人只来过一两次,恰好没碰上邻居; 第二,那个男人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邻居。” “刻意避开?这年头男人去女人屋子用不着避嫌吧,何况我记得张小满是离了婚的。” 吴沉斯若有所思:“张小满的确是离过婚,但不是以正常方式离的婚,若要说作案动机,她前夫倒是很有可能。这样,买明天的高铁票,我们去海城见见这个周波。” 他也好久没有回老家了。 大飞坐上驾驶座,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他转过身体:“老吴,我听别人说过,你以前破案挺厉害,我吧,一直不信,今天我是信了,你有这么强的能力,之前为什么要那么……那么……混蛋。” “我之前怎么混蛋了。”吴沉斯玩着手机,脚丫直接踩在座椅上,卷曲着膝盖。 “你有能力就应该多接这种大案要案,也许其他人破不了的你能破,你可以惩奸除恶,维护社会的公平公正。” 吴沉斯听罢,嗤笑了下:“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天真。” “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前明明是个对工作极有热情的神探,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大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看来你背地里没少打听我的事呀,能发生什么?老了呗,心肠变硬了,没有惩奸除恶的心情啦。” 吴沉斯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在对一个无聊话题做出随便的回应。 “我给你说,这人一老呀,别说心肠,全身都会变得硬邦邦,我这肩膀就硬得像铁板,只有一个地方是越来越软。”他不正经地笑了笑:“可怜呐。” “不愿意说就算了。” 大飞踩下油门。 吴沉斯望向窗外,风景在视线中急速倒退,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沉重得他无力承受。 “你把我甩前面地铁口就行,我回家坐地铁更方便,免得堵车。”他忽然开口。 “你不回警局?” “我今晚有约。”吴沉斯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哎哟哟,你不是说年纪大了,那儿软了嘛。”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吴沉斯坐上地铁,十多分钟就到了,从地铁口到他租的房子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他快速上楼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整理好头发,换上一套多年不穿的西装。 他想起了自己那天买的古龙水,听说喷上这个特有男人味儿,他像喷花露水一样往自己身上胡乱喷了一遍。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整个人焕然一新,他很是满意。 他来到一家西餐厅。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是一位叫冯安乐的女士订的位。” 服务员查看了一眼信息:“请跟我来。” 他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一条长长的摆放着艺术品和雕塑的走廊,餐厅里灯光柔和,钢琴曲如流水般倾泻,最终在一张靠窗的四人座坐下。 “请问您是等人来了之后再点餐吗?” “对。” 他闲着没事,随手拿起菜单翻阅起来。 当他看到“迷迭香烤羊排”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还记得和冯安乐恋爱那会儿,他俩总爱去一家小西餐馆,冯安乐每次都会将菜单从头翻到尾,想要点些新花样,可每次选来选去,还是会选择“迷迭香烤羊排”,也不知道她每次在纠结什么。 他从海城调来c市不久便和冯安乐结了婚。 冯安乐人如其名,是个很安乐很贤惠的女人,他当警察很忙碌,经常半夜才回家,她对此从没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人默默照顾着他和孩子。 十年前他俩离了婚,不像其他夫妻离后互相仇视,他俩还是保持着和平的关系,冯安乐也从不阻止他和儿子见面和相处。 然而今天不一样,冯安乐不仅主动要求见面,还特意定了这家高档西餐厅,他隐隐觉得,也许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弥补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第十二章 家暴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全球金融海啸来袭。 中国股市迎来了史诗级大熊市,近99%的个股下跌,近80%的个股跌幅超50%,上证指数所有被认为的支撑位全被跌破。 股民们哀嚎遍野,周波也不例外,赔了个精光。 “阿波,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你还是重新找份工作吧,你有大学文凭,肯定没问题的,至少稳定。” 我趁机劝他,虽说这次他把家里的钱全部赔了进去,若是能及时收手,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好,我们还年轻,一切都还有机会。 然而他并未打算收手,他就像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愈加疯狂地想要翻盘,他认为越是最艰难、最寒冷的情况出现时,往往意味着黎明的临近,他触底反弹的机会来了。 “那不行,我得用全部时间去研究股市,我可不想一辈子当个打工仔。” “可股票这事说不准呀,万一又跌怎么办?” “你诅咒我是不是?” 第20章 他边说边看着电视上的股票信息。 那一串像心电图一样的图形控制了他全部的心跳,我的话和我这个人都无法夺回他的注意力。 家里没了存款,我心里很是不安,只好背着周波去外面偷偷找工作。 火辣辣的太阳撕开了大地的皮,天气热得像蒸笼。 我从一家工厂面试出来,衬衣背后湿了一片,我骑上自行车,吹着微风回家,心情很久没这么明朗过了。 今天面试进行得很顺利,主管在我临走前还对我说“很期待再和我见面”,这基本就是在暗示我得到这份工作了。 虽是在工厂流水线上干活,但工资可以日结,不用担心白干几个月拿不到钱,还有在海城算是不错的各种福利,总之我很满意。 回到家,周波一如既往地坐在电视机前研究他的股票,时不时还在本子上记录一下。 “买个酸奶怎么去这么久?”他头也没回地问道。 “酸奶牌子太多,我选了半天。” 我没说实话,我想等确定可以去上班再告诉周波,生米煮成熟饭,他到时候也就不好阻止了。 我把路上随意买的酸奶放进冰箱。 周波冷哼:“你最后买的哪款酸奶?是不是细腻顺滑,浓稠醇厚,精子数量充沛,新鲜出炉的那款?” 我关上冰箱。 “你说话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他将本子一扔,怒气冲冲。 “我阴阳怪气?你当我是傻子吗?买个酸奶买了两个小时,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外面不知和哪个野男人鬼混!” “我没有,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推开他,径直走进了厕所,天气太热了,身上全黏着汗,我打开水龙头洗澡。 周波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其实从高中就能看出来。 他当班长,也热衷于举办各种活动,他喜欢掌控话语权,他喜欢别人听他指挥的感觉。 出了社会,很多人和事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变得沮丧,他把这些情绪全部投射在了我的身上,我在他心里更像是个专属物品,他希望我完全按照他的意愿生活,如果我不遵从,他会觉得我挑战了他的权威,从而变得愤怒。 只是当时我沉浸在一种虚幻的感情中,并未发觉,对我们的爱情还存在着美好的期待。 只要我需要他,他都一定会在。 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将我紧紧束缚在早已破碎的婚姻之中。 当我走出厕所,周波刚放下手机。 那是我的手机! 周波面色发黑,曾经令我着迷的温柔眼神不复存在,双眸里透出凶狠的寒光,如同刀子朝我射来。 我不寒而栗,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刚才家具工厂打电话来,说你面试通过,被录取了。”周波冷冷说道。 我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没有一丝高兴,反而很害怕。 我被周波的样子吓到了,那嫌弃我的模样、那憎恶我的眼神很是熟悉。 “背着我去找工作!怎么,你他妈是觉得我养不起你了吗?” 下一秒,我就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 拳头密密地砸在我的身上,每一下都像是铁块落下,一下、两下、三下…… 没错,他现在的样子好像苏振奇。 曾经他从苏振奇手下将我救出,如今他却变成了另一个“苏振奇”。 随后他又用脚把我当球踢。 我的视线模糊,耳边回响着混乱的声音,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所占据。 我蜷缩着身体,本能地用双臂环绕住头部,我感到我的骨头在颤抖,肌肉在抽搐。 绝望! 这场折磨好似永远都不会停止!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打死的时候,它停止了。 我猛地被周波抱住,我听到了他的哽咽声。 “对不起……小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就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好怕,我现在这么无能,我好怕你出去工作会爱上其他男人。”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就像在抚摸一件珍宝,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小满……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听你的,我会去找工作,工厂上班太累了,我不想你那么累,乖,别去了。” 我闭上眼,泪水划过我的脸庞,我也抱住了他。 也许周波只是最近压力太大失控了,他终于要去找工作了,也许以后日子就会变好了。 那次家暴过后,周波按照他的承诺开始找工作,接连几家面试被刷,他失去了信心,又缩回了他的股票世界,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有时他的脾气上来,我稍微说几句也会被打,好几次打得我脸都扭曲了。 打过之后他又会诚恳地道歉,甚至跪在地上求我原谅,这种忏悔维持的时间却是十分短暂的。 我在家里变得小心谨慎,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刺激到他脆弱的自尊心。 有时他炒股也会赚些小钱,会为我做烛光晚餐,去电影院看电影,送我早就想买却又舍不得的礼物,一如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明明吃尽了苦头,明明想要割断这段感情,可一点点甜头却又让我回了头。 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断牵扯着我,让我没有勇气离开,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段无望的婚姻中继续下坠。 第21章 当然,我其实也不敢提离婚,我担心周波听到这个会把我打死。 昨晚周波又发狂了,对我一阵暴打,家里的盘子被砸得粉碎。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疼得几乎整夜都没有睡着。 闹钟响起,我挣扎着坐起身,一阵晕眩感随即袭来,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我正处在一个不断晃动的中心。 额头上,汗水混合着热度,沿着发际线缓缓滑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进一团棉花。 我瞥了一眼在身旁呼呼大睡的周波,叹了口气,下床,洗漱,穿好衣服,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出门买菜。 我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整个脑袋很沉,快要坠下来似的。 我站在楼梯上,一级级台阶在我眼中变得模糊不清,我晃了晃头,努力集中意识。 突然,一脚踏空,失重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在空中失去了依托,心脏在胸腔中猛烈跳动,仿佛要跳出喉咙。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只有空气在我的指尖滑过。 很快,我重重摔落到地上。 我想我是死定了,解脱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操蛋的人生,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我人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她醒了。” 妈妈立马叫来了医生,周波也在一旁,神色担忧。 医生为我检查过后,严肃地问道:“我发现你身上有很多伤,并不是跌落导致,我遇到过不少这种情况……” 她瞪了一眼周波:“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伤害你。” 我悄悄瞄了一眼周波,摇摇头。 “真的?你别怕,这是在医院,没人再敢对你做什么。” 我还是摇了摇头:“真没有,这伤应该是我前几天在街上和人起争执打了一架弄的,没什么大不了。” 医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叮嘱了我几句便去看其他病人了。 妈妈坐在床边:“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发烧了还出门,还学别人打架,你要再这么下去,只怕是周波都不想要你咯。” “不会的,无论小满变成什么样我都爱她。” 周波眼神温柔得快要挤出水来。 “哎呀,真是肉麻,行行行,我走,正好给你们小两口腾地方说甜言蜜语。” 妈妈起身要走,却被我一把拉住了。 “妈妈,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我弱弱地说。 也许是因为我一反常态的要求,妈妈愣了一下。 “我得去给康哥拿他订的保健品,快要来不及了,周波不在这陪着你嘛。” 妈妈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周波温柔地将我揽进怀里,像安抚一只小猫般抚着我的背。 “小满,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的,更不该连你发烧了都不知道。” 我扬起苍白皲裂唇角。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舔了舔嘴唇:“我忽然好想吃高中校门口那家红豆沙,你可以帮我去买吗?” “好,我马上去,你等着。” 周波离开病房,我放下了嘴角,攥紧的手松了开来,指甲在掌中的肉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跌下楼的那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当时脑子乱作一团,无数事情从我脑海中闪过,外公的脸,爸爸模糊的声音,周波打我的样子,还有不久前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汶川地震里那一张张坚强地想要活下去的面庞,那一个个为了活下去勇敢地同死神斗争的人。 濒死之际,人总会想通很多。 是啊,在世界面前,我如此渺小,我只能任由生活蹂躏,但我绝不投降! 这一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十三章 第二个人生 我快速地下床,拔出手背上的针,浑身肌肉扯着疼,它们在提醒我周波带给我的伤害。 我用最快地速度回了家。 阳光洒在门前淡黄色的地毯上,上面写着“欢迎回家”,餐桌上摆放着枯萎的鲜花,买的时候它们还是精致鲜活的,墙上挂着我从市场精心挑选了几个小时的时钟,厨房的碗盘整整齐齐叠着,床上的海军蓝被罩洗得干干净净。 这里曾是我花了很多时间打造的地方,是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对我而言,家不仅仅能遮风避雨,还应该能带给人温暖和安全感,就像母亲的子宫,像爸爸的声音,像外公的笑容,像哥哥的陪伴。 现在,我只想逃离这里! 我冲进卧室,从角落里拿出大的旅行箱。 这是周波半年前买的,他刚打了我,为了赔罪,说是要带我去c市旅行,他说c市很繁华,到处都是摩天大楼,站上去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晚上大家根本不像我们一样只在家看电视,夜生活很丰富,会有各种娱乐场所,和海城截然不同。 他专门花不菲的金额买了这个箱子,我为此还心疼得紧,嫌他花钱大手大脚,结果出发前他的脾气再次爆发,又把我打了一顿,旅程也就搁置了。 现在想来,我还真得感谢他买了这个旅行箱,容量大,质量好,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把行李装在哪里。 我就像个小偷偷溜进别人家洗劫,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我眼疾手快地抓起自己的衣服就往箱子里塞,生怕晚了,“屋主”就要回来了。 第22章 忽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停下动作,屏住了呼吸。 我特意打发周波去买高中学校旁的红豆沙,就是看中了那里远,排队的人多,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他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在这啊。 一切是那么安静,也许只是我太过紧张幻听了。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呼吸一窒,绝对不是幻听,莫不是他回来了? 我手足无措,暗暗害怕,害怕极了,快要站不住,过往挨打的回忆涌上心头,我恨不得马上从窗户跳出去逃走。 脚步声停止了,四周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蹲在衣柜旁,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等着,恐惧把我的心抓得越来越紧。 如果被发现,我想我一定会被周波打死,没人会来救我,妈妈也不会,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微微咽下一口口水,目光在卧室里快速扫过,最终从床头柜上抄起了台灯。 我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我走到卧室门边,身子紧挨着门,台灯紧紧握在右手,藏在墙后,手心全是汗。 我看到隔壁的刘大妈正站在玄关东张西望。 刘大妈的目光向我投来,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哎哟,小满,原来是你在家啊,我听说你摔下楼被送去了医院,你家周波也在医院照顾你,我瞧你家门没关,还以为进小偷了。” 我的天!我太着急,居然忘了关门! 想想都是后怕,我努力挤出一丝笑。 “谢谢你,刘大妈,这么关心我家。” “嗨,这有啥的,街坊邻居本来就应该互相照顾,对了,小满,医生让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我……我……我没什么大事,医院太贵了,没必要浪费那钱。” “我瞅着你脸色惨白得很呐,我知道你节约,但关乎身体健康的事可不能省钱。”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我只希望刘大妈能快点离开,时间有限,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 刘大妈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传递出来的驱逐气息,离开的时候还帮我把大门给带上了。 我松了口气,脑袋晕晕乎乎的,我得加快我行动的速度。 我翻开床头,露出狭小的空间,一个铁盒静静躺着,打开铁盒,里面放着厚厚一叠现金。 这是我和周波存的应急金,以备不时之需。 我本想将所有的钱都拿走,我以后一个人生活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可我想了想,还是心软了,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重新放回了铁盒中。 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起,我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周波。 我全身一震,汗毛都立了起来,立马关上窗户和卧室门,担心有任何能表示我所处位置的声音被对方察觉,我深吸了几口气,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 我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凑近听筒,全是我心跳的声音,我鼓足了勇气,轻轻地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小满,红豆沙上一锅刚卖完,我得等下一锅,要多花点时间。” “好。” 我应该说些更自然的话,但我说不出来,这就一个字都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等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 周波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温和,传到我耳朵里却是一道催命符。 我放下电话,快速将行李箱拉上拉链,戴上口罩和帽子,免得被认识的人发现。 我稍稍推开门,竖起耳朵,隔着门链朝外张望,外面没有一个人。 我索性不再多想,放下门链走出了门。 我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过走廊,我不敢拉着走,虽然省力,但我怕滚轮的声音会引起邻居的注意。 来到一楼,我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为了争取时间,我一咬牙,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出租车司机瞟了我一眼:“姑娘,这么热的天你还戴口罩?我瞧你额头上全是汗,没事吧?” “非典后遗症,不戴不习惯。” 我随意编了句谎话,头瞥向窗外,做出不想唠嗑的模样。 到了火车站,我拖上行李箱就朝售票大厅跑。 “请问去c市最近的火车是几点?” “十六点半发车。”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能发车,时间刚刚好:“我买一张。” 我捏着这张通往未来的车票,坐立不安地熬着时间,看到人群就躲开,我怕遇到熟人。 “请乘坐k7698次列车去往c市的旅客带好行李物品,现在开始检票进站。” 我在火车上坐下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周波打来的。 我犹豫了几秒,接起了电话。 “小满,你在哪?我在病房怎么没看见你?” 对面传来周波焦急的声音。 “周波,再见了。” 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关了机。 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火车启动了。 我以为我会流泪,但是我没有,也许在海城,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我留恋的人了,所有重要的回忆已经和我的行李一起打包,跟着我离开。 第23章 我这一辈子因为两次极其重要的选择活了三个人生。 一个是老天给的,还有两个是我自己选的。 这列火车将带领我通向我的第二个人生。 一天一夜过后,火车停靠在了c市车站,旅客如鱼贯出,原本拥挤得连有人放屁都避不开的车厢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人们风尘仆仆地朝站外走去,当他们看到前来接他们的身影,脸上绽出了笑意,一扫疲惫。 我拉着行李,独自走在陌生的土地,比孤独更强烈的是对这里的好奇,是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我挤上公交去到市区,下车前,我询问公交车司机附近哪里有便宜的住处,司机伸手一指,容不得我多问,我已被下车的人流推搡到了车外。 我顺着司机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子。 我停在了一栋破旧的大楼外,外立面已经脱了漆,在一众亮丽的高楼中很是落寞,铁架子焊接的楼梯上挂着“客房上楼”的牌子。 人生地不熟的,我隐隐担忧,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瞧瞧。 我的脚刚踩上楼梯,便听见了“咔嚓”的声响。 这楼梯不会不结实吧? 我边走边往下看,心里计算着要是从这摔下去会不会断腿,也许滚上几圈会没事?从这里掉下去大概是要瘫痪了,要是我努力让自己屁股着地会好点吗? 四楼,我找到了那间招待所,一晚五十,是我可以接受的价格,就是卫生间得和大家一起公用。 放下行李,我立马就去逛了市中心,一来想体验一下大城市的风光,二来我得尽快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在海城,随着经济发展,街上的轿车比过去多了很多,但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我有种错觉,好像c市每人都有车。 我漫步在宽阔的人行道上,发现大家的脚步都好快,行色匆匆,似乎都有着明确的目标,不像我这般漫无目的。 面包店里散发出阵阵香味,我被引诱得口水直流,没忍住买了一个,吃起来却没有闻起来那般好吃。 我走进一家咖啡店,浓郁的咖啡香气和轻柔的音乐飘荡在空中。 我想起学姐学长们说的,大城市的打工人早上都会喝一杯咖啡,曾经我多想和周波一起来品一品这样的咖啡,可惜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给自己买了一杯拿铁,服务员说这个不苦。 一入嘴,我差点吐了出来,简直堪比中药,怎么会有人每天早上喝一杯中药?我暗暗心疼为之花出的二十元,最后还是把它全部灌进了嘴里。 我在c塔前停下了脚步,据说c塔是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我很想去看看,我想要站得更高,我想要看得更远。 “c塔顶端的观光门票是五十元一人。”一位甜美的工作人员对我说。 五十!这么贵! 说实话,我有点舍不得,早知道就不吃刚才的面包和咖啡了。 “姑娘,要不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那里也能俯瞰城市风光,视野比这上面还好。” 一个脸很尖的男人悄悄对我说,他伸出五个手指:“门票只要五元。” 我欣然同意,跟着他走进一栋高档的大楼,坐上电梯直达三十层。 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其实那个男人就是看我好忽悠,随便领着我去了附近一栋高楼的顶层,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门票,我白白被骗走五元。 我站在楼顶,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天空如此之近,仿佛只要我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些飘浮的云朵,站在围栏边,整个c市尽收眼底。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闭上眼睛,任由它轻拂过我的脸庞。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风的一部分,我自由了。 第十四章 海城调查(一) 吴沉斯坐在座位上喝着水,默默在心里演练着一会儿该怎么说怎么做。 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拼命三郎,也不再是什么神探,人到中年会深深意识到,工作再好再有价值,我们只会是过客,只有家庭才是让我们可以停歇驻脚的港湾。 “爸。” 吴非常穿着宽松的涂鸦t恤走了过来。 吴沉斯一下子笑了出来,站起身迎接。 两人走近,同时伸出左手掌碰碰,右手掌碰碰,掰手腕、转圈、单臂伸展、单腿下蹲,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喊,丝毫没理会周围人投来的奇异目光,一些列眼花缭乱的招呼仪式过后,父子俩相视一笑,拥抱在了一起。 “你妈呢?” “后面。” “好小子,又帅气了,越来越像我了。” 吴非常挑了挑眉:“我妈可说了,我比你年轻的时候帅。” “看来你妈现在说谎功夫见长呀。”吴沉斯挨着儿子坐下:“听说你这次期末考成绩不错,排进年级前十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吴非常不以为然:“我和张婉约定好了,我俩要一起考去北京。” 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过我俩对于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一直争论不休,愁啊。” 吴沉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呵,才高二就搞得像是要私奔了一样,还上清华还是北大,你们咋不上天! 不对!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张婉是张局的女儿,自己为了加入专案组已经将儿子出卖了,他不知道张局会做什么,但肯定会阻止这对鸳鸯。 第24章 他瞧着儿子说起张婉时那副思春的羞涩模样,心头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本正经:“非常,你记住,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人要为自己而活,你是为自己而学。” 吴非常轻轻嗤笑了一下:“希望一会儿你也能这么想。” “这话什么个意思?” 吴沉斯话音刚落,就看见冯安乐从那条摆放着艺术品和雕塑的走廊走了过来,还是那么淡然优雅,令他挪不开眼。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职场精英的气质。 “嗨,老吴。” 冯安乐冲吴沉斯笑了笑。 “嗨,安乐。” 吴沉斯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挠屁股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人,此刻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打招呼时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极不自然。 “这位是徐茂,是一位律师,也是我……刚交的男朋友。” 冯安乐的话就像一记闷棍,直接将吴沉斯打到了水底,让他快要窒息,“男朋友”三个字简直快要把他的心都震碎了。 离婚十年,冯安乐一直保持着单身,这也让吴沉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没想到眨眼功夫,对方居然交了个男友。 冯安乐今晚主动约他出来不是想要再续前缘,而是要正式将这个长得像狐獴的家伙介绍给他。 完了,没指望了! “你好。” 徐茂友好地伸出了手。 吴沉斯黑着脸握了握他的手,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自己刚抠了脚,还没来得及洗手。” 徐茂明显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妨。” “徐律师果然大度,就是希望我的脚气别传染给你就好,哈哈。” “安乐,吴警官还真跟你和我说的一样,很是幽默。” 徐茂边说边为冯安乐拉出椅子,方便她入座。 吴沉斯双手环抱在胸前,暗暗腹诽:冯安乐有手有脚,还需要你为她拉椅子,真以为自己是电视剧里的王子,虚伪! “老吴,点菜了吗?”冯安乐问道。 “还没。” “这家我很熟,经常来。”徐茂招来服务生:“来一份carpaccio of beef with truffle oil 、pan-seared duck breast with cherry sauce……非常,你不是最爱吃龙虾,他家的龙虾很好吃……来一份lobster thermidor……” 徐茂转向吴沉斯:“吴警官,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吴沉斯摇头,牙齿都快要咬碎了,妈的,一个中国人讲什么英文,显摆! 菜品一一上桌,徐茂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这个大律师的光荣战绩。 “之前有个强奸犯想让我帮他辩护,他说自己还年轻,家里有老婆女儿,当时喝了酒,不是故意犯案的,希望我能为他减刑,哼,我听了很是生气,我直接对他说:‘抱歉,我不帮禽兽辩护,你想象一下要是你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遇到同样的事情,你会原谅那个强奸犯吗?’” 徐茂颇为自己的正义得意。 “切。” 吴沉斯不屑。 “怎么?吴警官,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吴沉斯大口吃着肉。 “没关系,你要觉得有什么直说就是。” 吴沉斯瞥了眼冯安乐:“他非要让我说的啊。” 他放下刀叉:“强奸犯肯定是不值得同情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那人想象自己的老婆和女儿是受害者,一般要让对方感同身受,都会让他们想象自己受到同样伤害的痛苦,为什么非要把受害者转化为他身边的女人?这个时代,又不是只有女人才会遇上那种事。” “这……” 徐茂不知如何解释。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你内心深处认为,女性是男性的附庸品,把受害者转化为他身边的女人能够激发他作为男性对所有物遭受侵害的愤怒。” “我没有……我……” 徐茂脸色通红,着急得想要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吴沉斯从包里拿出手机接了起来:“喂,说,在哪里?好,我现在就来。” 他将一直黑屏的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 “不好意思,有案子,我先走了。”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向冯安乐。 “对了,我一直想说来着,你脖子上的项链死气沉沉,又旧又硬,不太配你,建议你换一条试试。” 他大步走出了西餐厅。 路面被霓虹灯照得五光十色,他独自走在街上,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和冯安乐恋爱那会儿他们最爱去的小西餐馆,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带领他走了进去,几十年过去,这里的装修基本都没有变。 他拿起菜单,从头翻到了尾,最终点了“迷迭香烤羊排”。 手机响起,是吴非常打来的。 “老爸,你还好吗?” “好啊,你老爸能有什么不好的。” “你现在该不会因为妈和徐叔叔的事情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黯然神伤吧?” “黯然神伤?看不起谁呢?我要真不高兴,那必然是当场掀桌的。” “那就好。” 吴沉斯放下手机,心里暖暖的。 他如果朝窗外瞅瞅,就能看到吴非常正站在街对面看着他。 第25章 吴非常知道爸爸一直很想回到妈妈身边,今天铁定受了打击,他实在是不放心,跟着追出了西餐厅,一直跟到了这里,他爸好面子,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他就静静陪着,不去打扰。 天空泛起鱼肚白,闹钟响个不停。 吴沉斯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洗漱一番,去到高铁站和大飞汇合。 以前从c市到海城需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现在有了高铁,五个小时就能到。 吴沉斯想起自己二十五岁离开海城,一开始每年过年都会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回去,有时买不上坐票就买站票,父母去世后,他和老家的亲戚渐渐少了联系,现在路程只需要五个小时,他却很少回去了。 回家乡的交通变方便了,花费的时间变少了,回家乡的动力却也变少了。 海城不大,出了火车站打车,二十分钟便到周波的住所。 这是一座公寓,看上去很新,应该是刚修建好不久,一半的屋子都还没有人入住。 吴沉斯和大飞来到十五层,按响了周波家的门铃。 周波围着围裙开了门。 “我们是c市龙山支队的警察,之前和你在电话中约好了的。”吴沉斯掏出警察证给他过目。 “你们来得还挺早。” “谁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盘着松散的头发,看上去很温柔。 周波凑到女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女人点头,随后带着屋里六岁的小男孩出了门,说是去买玩具。 “警官,你们进来吧,坐。” 周波给他俩倒茶水。 大飞趁机悄悄对吴沉斯说:“他刚一开门我还纳闷,男人一个人住怎么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 吴沉斯白了他一眼。 “大飞,你思想有问题啊,男人一个人住怎么就不能把屋子收拾干净啦,家务又不是天生属于女人的。” “来,喝茶。” 周波取下围裙坐下。 “刚才那是你的老婆和孩子?”吴沉斯好奇地问道。 周波微扬起嘴角,很是幸福的样子:“对。” 吴沉斯和大飞对了对眼神,瞧周波现在这安定的状态,因为感情问题跑大老远去谋杀前妻和前妻的情人可能性不大。 第十五章 闯祸 我在c市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顺利,相比起刚来的那会儿,我现在已经没了新奇感。 我没有学历又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只能找些体力活、勤快活。 那些天,我在市区里逛啊逛,不少地方都要人。 某个服装店招人,可他们嫌我长相不够好看,没要我,某个便利店招收银员,我说我曾经在外公的小卖部帮忙,可他们不认,他们嫌我没有收银经验。 我花了好几天才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炒菜馆里当服务员。 这家餐馆生意不错,已在市中心开了五年,不需要随时担心失业的问题,还包吃包住,一下子解决了我所有的问题。 如果干得好,还能升经理,甚至还有机会去新开的店当店长。 这张还没有开始打水和面的大饼我吃得津津有味。 当服务员整日只剩下忙碌,就像一只陀螺,生活的皮鞭不断挥舞,想停也停不下来。 每到周五晚上,生意是最好的,客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到点全都来了,这也是我最忙的时候,犹如一场艰难的战役。 我举着托盘穿梭在拥挤的餐桌之间,争分夺秒,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出几条手臂,好更快地将一道道佳肴送到客人面前。 厨房里的订单堆积如山,厨师们忙得不可开交,切菜炒菜就没停过,连擦把汗都没有时间。 有些客人等得久了,不停催促着。 “服务员,我们点的菜怎么还不来?” “这个排骨还上不上了,不上我走了啊。” “都等十几分钟了,搞什么呀!” 焦急和不耐烦在空气中弥漫,我不停地赔着笑脸,为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向大家道歉。 二号桌长得像斗牛犬的客人脾气异常火爆,一拍桌子,声音震耳欲聋,他直接爆粗口:“你们他妈的什么店!操!浪费老子时间!” “对不起,今晚客人太多了,我去帮您催一催。”我点头哈腰,尽力平息他的怒火。 “做不出菜就干脆别开了!我们走!”斗牛犬叫上他的兄弟就要走。 我赶紧拦住他们。 “那个……您看您已经吃了四个菜,能不能……” 瞧着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有点怵得慌。 “一直不上菜还想收钱?去你妈的!” 斗牛犬一把推开了我,他就像是练过铁砂掌,弄得我生疼。 幸好他兄弟里有个耳根软的人,偷偷塞了钱到我手里:“菜钱我给。” 我感激地望着他,这人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吃饭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忙得晕头转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中午工作餐的那个牛肉汤清汤寡水得可怕,我都想挽起裤脚跳下去看能不能捞到一片肉。 晚上九点半,当客人渐渐稀少,我们这些服务员才能匆匆忙忙地吃上一口晚饭,但在此之前,我只能苦熬着。 为了让冒着热气的菜赶紧上桌,我两只手各端一个托盘,托盘里盛满了菜品。 我嘴里不停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第26章 我的声音很快就在嘈杂声中淹没。 我加快步伐,想要赶快卸下这份重担,手臂已经酸痛到几乎失去了知觉,尤其是左手,力气比较小,肌肉里仿佛灌了铅。 就在这时,两个小男孩追逐打闹,竟然把我当成了障碍物,一人绕着我的腿跑,另一人绕着我的腿追,让我一个头两个大。 “哎,小朋友,要玩去别的地方玩!”我嘶吼着。 他们似乎并没有听到,或者故意装作没听到,继续在我腿边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男孩们在我腿边追逐,他们的笑声和尖叫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周围的催促声像是一波波热浪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店长也在一旁呵斥着,就像古代的监工。 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就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它们尖锐的翅膀振动声几乎要撕裂我的神经。 “快点上菜!” 一位客人的喊声如同雷鸣,震得我耳膜生疼。 “菜呢?”另一位客人的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店长的呵斥声更是如同鞭子,每一次落下都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所有人,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口高压锅,将我密密闷煮炖烂。 快!加快!再快些! 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只有快才能保住这份工作! 快!快!快! 我感到急火攻心,惊慌之下竟左脚绊住了右脚,失去了平衡,喊叫划破了所有的喧嚣…… 我倒在了地上,菜汤哗啦啦流了一地,有些飞溅到我的身上,烫得我赶紧用手擦拭,在众人的围观下狼狈不堪,小腿被盘子的碎片割出一条口子。 两个小男孩也被菜汤烫着了,哇哇哭个不停,家长们急忙过来安慰,顺带把我从头骂到了脚,说我眼瞎,说我没教养,恍惚间,我还听见他们说要告我。 店长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赔笑道歉,安慰了好半天那些人才离开。 韩纱绢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店长……我……” 店长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这些菜的钱从你工资里扣,你也受了伤,客人剩的也不多了,这样吧,纱绢,你先扶她回去休息。” 韩纱绢扶着我朝我们的住所走去。 “我真笨,要是那时候端稳点就好了。” 我忍不住往自己脑门轻轻拍了拍。 “这又不是你的错,要不是那两个破小孩捣乱,你怎么会摔倒,那几个家长还好意思说你没教养,明明没教养的是他们和他们的小孩,真把自己当上帝了。” 韩纱绢愤愤不平,她二十出头,性格直爽,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虽是容易得罪人,我却很欣赏她这样的态度,也是我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我刚看店长的脸色,我估计我要被开除了。” 我心头很是不安,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我这样的人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失去一个机会就少一个机会,还能不能找到和这里一样甚至比这里条件更好的工作不好说。 韩纱绢细心地在我小腿伤口处涂上碘伏。 “要我说你也别愁了,咱们店长还是很心软的,之前阿强偷店里的饮料被店长抓了个正着,按理是肯定要被开除的……” “阿强!我认识的那个阿强?”我微微一惊,那人现在还在餐馆干活。 “可不是,一开始店长也让他走人,结果他二话不说,提着菜刀就冲到了店长面前,把刀往脖子上一放,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如果失去这份工作就死在店长面前。” “店长妥协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那哪能啊,店长可不惯着他,直接让他砍,结果他反而怂了,扔下菜刀痛哭流涕,他知道店长在搬家,主动提出帮店长搬东西,据说店长家的沙发、冰箱、电视都是他搬的,帮店长省了很大一笔搬家费,偷饮料那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韩纱绢在我的腿上贴上创口贴。 “所以呀,你明天只要去和店长说说好话,帮他干点私活准没事。” 我笑了笑:“谢谢你,纱绢。” 阿强偷东西这么严重的事情都能留下来,我肯定也可以,我心里宽慰不少,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到店就被店长叫去了办公室,我心里敲着小鼓。 “张小满,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勤快的员工,我本人是很欣赏你的,但昨天你犯了大错,我实在是留不下你了。” 店长开门见山,显然他处理过不少这类辞退事件,轻车熟路。 我早有心里准备,可真到了面对的时候,看见店长冷峻的脸庞,听到他毫无转圜的话语,脑子里备好的那些可怜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放心,我会叫人把你的工资结算给你的。” 店长招了招手,示意我出去。 我的手紧紧攥着裤脚,没动。 店长掀起眼皮看向我:“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那个……您家需要打扫吗?我听说阿强帮您搬家,您就给了他机会,我可以帮您打扫,我手脚很麻利的,能不能也给我一次机会?” 说出这些讨好的话,我的脸都红了,仿佛将自己的尊严从身体里剥离开,踩在了脚下。 我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社会的阶层之分,有些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我的命运,那我之前努力的工作,卖力的表现又算什么? 第27章 也许我早该在外公被冤枉时就认清这个事实的,可那时我太小,还没什么很深的感受。 人有三六九等,所谓平等,不过是利益既得阶层安抚底层人民的口号。 “你很会打扫?你什么都会扫吗?” 店长的语气似有松动。 我再顾不得自己那稀碎的自尊,点点头:“对,我什么都会扫,而且我会打扫得很干净,保证您家每条缝隙每个角落都没有灰尘。” 店长脸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可以不开除你,只要你能帮我扫除……” 当他说的最后两个字飞入我的耳朵,我简直不敢相信。 他要我帮他扫除寂寞! 我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 店长说出这些下流话的时候,表情淡然镇定,仿佛他只是为我提供了一个平常的建议。 “阿强帮我搬家,是用身体换机会,你帮我扫除寂寞,也是用身体换机会,很公平。” 啊,原来男女都可以用身体换机会,只是方式各有不同。 第十六章 海城调查(二) “警官,小满……她真的……死了?” 周波的语气充斥着悲伤和难以置信。 吴沉斯点点头。 “她是怎么死的?” “案件还在调查,具体的情况我们不便多说。” 周波低着头:“怎么会这样?虽然她抛弃了我,给我留下了无尽的伤痛,我也曾无数次希望她下地狱,可真听到她的死讯,心里还是很不好受,毕竟她是我的初恋。” “你恨她?” “当然,我知道,和小满结婚的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好,我炒股亏了很多钱,我俩总是因为股票的事情吵架,我也想改变,可改变总是需要时间的呀,我以为小满能理解,没想到……” 周波回想起那天,他顶着太阳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买来了张小满要吃的红豆沙,结果回病房一看,人没了。 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马上拨打电话,不料对方居然来了一句“周波,再见了”。 他急匆匆地跑回家,发现家里有关她的东西全都不在了。 张小满跑了。 他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怅然若失,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走不出来,到处托人打听张小满的行踪,什么消息都没有。 两年后,他以张小满下落不明为由提起离婚诉讼,法院准予离婚。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记忆。 那次教训之后,他不再炒股,找了正式的工作,后来遇到了现在的妻子,生了可爱的儿子,过着安稳温馨的生活。 “没事吧?” 大飞见他不说话问道。 周波的意识被拉回到现实,勉强笑了笑。 “没事,只是想到那段日子有很多感触。小满她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走了,这哪是一个成年人会做的事情?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话干嘛不和我说,她就是那样的,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全部憋在心里,女人心海底针,她不说我怎么猜得出她在想什么。” 周波越说越激动,语速快了很多。 “而且最过分的是,她走就走,还把我俩……不……准确说来是我存的应急金拿走了一半,明明那里面她一分钱都没做出过贡献。” 他忽的一顿,表情恢复了平静。 “不好意思啊,小满她都走了,我不该再这么说她的。” “2020年7月20日,你在哪?” 吴沉斯询问。 “7月20号?”周波想了想:“那天我儿子学校举办了亲子活动,我去参加活动了,一直玩到晚上八点多。” “这房子是你买的?” “对,说来惭愧,之前没什么钱,一直在租房,好不容易才存够钱买了这房子。” “你和张小满结婚的时候住在哪?” “就兴罗街拐角那的老楼。” 临走前,吴沉斯再次问道:“对了,你知道张小满的母亲现在住在哪里吗?我们局里的人想通知她去认尸,怎么都联系不上,打电话到她登记的住处,对方却说她已经搬走。” 关于骊山宅的案子,专案组的重点一直放在向瑞可身上,认为张小满只是附带伤害,人手本就紧张的情况下也没再多花时间寻找张小满的母亲。 要不是有吴沉斯和大飞这两个被边缘的组员,还不知道张小满的母亲何时才能得知女儿的死讯。 “前几年她的老公苏康病逝,留了遗嘱,基本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苏振奇,就是苏康的儿子,包括房子,苏振奇回来,本想把她送我这来,可我都重新结婚了,没道理再养活跑路的前妻老妈吧,我拒绝后,苏振奇便把她送去了大地疗养院。” 被送去大地疗养院的人几乎就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他俩走下楼,刚巧碰上周波的老婆领着儿子回家,他们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本地人,咱们怎么去大地疗养院?”大飞打趣。 “11路。”吴沉斯甩着腿大步朝前走:“不过我们先去兴罗街老楼,那儿更近。” 大飞跟着吴沉斯拐过拐角,完全进入了另一片世界。 这里的楼又矮又旧,经历无数风雨仍旧屹立不倒,蝉在树上叫破了嗓门也无法盖过铺天盖地的麻将声和人们洪亮的笑声。 大飞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方,好像穿越回了过去的时代。 第28章 “这里是海城的旧城区,以前很繁华热闹,很多都是常年相伴的街坊,如果想打听十多年前邻居的事,恐怕也只有这种地方才有戏。”吴沉斯解释。 二人分头行动,开始找人打听,希望还有人记得张小满和周波。 “阿姨,请问……” 大飞找到一个拿着蒲扇在大树下乘凉的大妈。 “什么阿姨?”大妈很是不爽,蒲扇都要扇出火来。 “姐……姐姐。”大飞昧着良心叫了一声,大妈立刻展露出亲切的笑容。 “请问您认识周波和张小满吗?他俩十多年前住在这附近。” “十多年前的事谁还想得起来啊。” “你是问小满?”另一个大妈凑了过来:“她过得好吗?” “您认识?”大飞喜出望外。 “认识呀,我那时就住她隔壁,那姑娘好哇,看我买菜多还会主动帮我提,就是命不好。” “她怎么命不好?” “她那个老公,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周波的,完全就是个废物,天天在家不知道搞什么,也不出去工作,我还经常听到她家传来打骂和砸东西的声音,很是激烈的样子,第二天就看见小满身上有伤,我怀疑周波家暴。” “你发现周波家暴报警了吗?” 大妈摇头:“我那就是怀疑,万一是我想错了呢,再说了,小满自己都没报警,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当我得知小满逃跑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还挺高兴的,你还没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吗?估计重新嫁了人生了小孩吧,嘿嘿。” “她……死了。” “啊?”大妈一愣,眼底露出一抹悲伤:“多好的孩子呀,怎么说走就走了,她怎么死的?” “火灾。” 大飞没再透露更多案情,感谢过后继续找其他人询问。 半天过去,他和吴沉斯在社区咖啡馆集合。 他吹着空调,不停用手捏着衣领透气,他快要热化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还以为那个周波是个好人,根本就是个家暴男,他刚才倒是一点没提自己这些破事,还好意思怪张小满逃跑!说什么张小满啥都不和他说,敢说么!” 大飞骂骂咧咧。 吴沉斯望着窗外,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穿着素黄色衣服,背着书包,一双像黑溜溜的葡萄的眼睛看上去是那般无助,和他当年从汽车后视镜看到的一样。 如果他当时能够下车该有多好,也许张小满就不会遭遇这些了。 他并不确定张小满是不是骊山宅案件的关键钥匙,他只是想要更多地了解她,似乎这样能够弥补一些他失去的东西。 他不想和专案组的那些人一样,向瑞可放过几个屁都想调查清楚,却忽视同为受害者的张小满。 他不想张小满被彻底忽视和遗忘,就好像她从未来过,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了解她的一生。 天色已晚,他们决定明日再去大地疗养院。 海城城市不大,没有太多高档的酒店,而且他们出差的费用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入住太贵的酒店。 吴沉斯将大飞带到一处快捷酒店。 大飞打量了一下:“老吴,难得出来出差,要不我出钱,咱们住好点?” 他家庭富裕,其实还算能吃苦,就是对这住有点讲究,他总觉得这种酒店的被子没洗干净,躺上去就像有无数小虫在爬,弄得他浑身发痒。 哪知少量的高档酒店早就订满了,没办法,对比之下,还是这家快捷酒店靠谱。 大飞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进去。 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吴沉斯不在房中,大晚上的人还能去哪? 吴沉斯去到了楼顶。 楼顶坑坑洼洼,蚊子苍蝇旋转跳跃,他躺在地上,单手枕在后脑勺,仰望着,星空灿烂辉煌。 “你怎么跑这来了?发善心喂蚊子?” 大飞在房里玩手机玩得没电了,无聊之下也跑上来找他。 “好怀念这片星空,小时候站在星空下,我感觉整片星空都是属于我的,它们因我而存在,后来去了c市,再也没有看见这样的星空了,我在想,张小满会不会曾经也和我一样怀念这里的星空。” 吴沉斯伸长手臂,好似想把星星摘下来。 大飞也学着他的模样躺下来,望着广袤的星光,好像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回到酒店房间,刚关上灯,吴沉斯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大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呼噜震天,身上也是痒痒的,一抠又什么都没有,可过了一会儿又痒起来…… 鸡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飞,该起床啦!” 吴沉斯穿好衣服,精神抖擞,回头一瞅,只见大飞顶着两大坨黑眼圈,疲惫得就像干了一晚上的活儿。 “嚯,你这是咋了?” 大飞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就是一晚上没睡着而已。” 他们在路边买了油条豆浆,边吃边朝大地疗养院走去。 第十七章 意外重逢 当店长提出那种要求的时候,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拒绝,甚至该为他的无耻愤怒,可我没有。 在对抗茫茫未知的广阔奔腾的时间里,我竟有几秒钟真的在考虑接受这个提议,还好理智让我刹住了车,及时停在了悬崖的边上。 “我会离开。” 第29章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比我想象的更加平静。 也许在过去漫长无序的生活中,我早就习惯了失去,只是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仍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我的就好。 我走出餐馆,韩纱绢追了出来。 “怎么?和店长谈的不顺吗?” “嗯。” 韩纱绢抱了抱我:“也没啥大事,工作嘛,再找就是,招服务员的店多得很。” “谢谢你,纱绢。” 我由衷地感谢着她。 “反正咱们留了手机号,有空常联系啊。” 我点点头:“快进去吧,一会店长看见你在这和我聊天就不好了。” 我拖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最终还是走回了刚来c市时住的招待所。 我买了一些啤酒,沿着铁架子焊接的楼梯爬上去到达楼顶,楼要是再高点就好了,最好像c塔一样,话说来这么久我还没上过一次c塔。 风呼呼吹着,楼顶上晒的床单和被套随风晃荡。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啤酒喝了起来,我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也从来没喝醉过,我害怕变得像妈妈一样,但我喜欢啤酒带给人的那种可以消愁的感觉。 “滋啦”一声,白色的泡沫从铁罐里涌出,我快速地用嘴含住。 我抬头看着天,除了像被啃了一口的月亮,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的黑,找不到一颗星星。 我索性躺在了地上,闭上眼,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我小时候。 外公常常带我和哥哥去山上数星星,无论我和哥哥怎么数都数不清,星星太多了。 那时候我便觉得和浩瀚的星空比起来,人类实在太渺小,微不足道。 不知不觉,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居然睡着了,醒来时天都亮了。 妈的,浪费了一晚住宿费! 这是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我着急忙慌地下楼,洗漱一番,重新开始找工作,虽说在餐馆打工也存了些钱,但要是每天这么烧着,烧不了多久就会没了。 韩纱绢没有骗我,服务员的工作比我想的好找很多,尤其是我在这行也算有了半年经验,很快就找到了下家。 只是餐饮向来倒闭率很高,即使是那种开了很多年生意不错的店也常常会因为各种理由倒闭,什么房租纠纷、老板要回老家等等。 寒来暑往,我在一家家店里短暂停留,还来不及留下什么痕迹就又要匆匆奔赴下个地方。 最近,我又在一家卖炸鸡的快餐店找到了工作,这份工作比起我之前的要轻松一些,只需要站着为客人点单就行,餐食都由客人自取。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我脸上戴着职业的微笑,就像戴着一张标准的隐形面具。 “小满?” 面前的女人摘下墨镜,露出她的全部真容。 “纱绢?”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哇,小满,真是你,我们也太有缘了。” 炒菜馆分别后,我和她就断了联系,一年多不见,韩纱绢完全变了样。 她一头棕色大波浪,身穿粉色的精致v领连衣裙,裙子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曼妙的身姿,手上挎着lv的包包,脚下踩着细长的高跟鞋,鲜艳明亮的金黄色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红唇扬起,香水味若有若无,完全变成了一个都市时尚女性。 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韩纱绢判若两人,也难怪我第一时间根本没认出来。 我让同事代替我一会儿,找了个角落和韩纱绢叙旧。 “小满,你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哈哈。” 她还是那么热情。 “你倒是变了很多,你还在炒菜馆工作吗?”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 “谁还在那干呀,事多钱少的,你离开后没多久我也离开啦。我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上门推销的工作,我现在已经是a级业务员了,再努努力就能当主管。” “上门推销?”我倒是知道这种模式:“推销什么?” “清洁用品。” 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悠,从头到脚的装备可不便宜。 “清洁用品这么赚钱啊?” 韩纱绢看出了我的疑惑,神秘一笑。 “反正比你想的赚钱,怎么样,你要不要也加入?” “我?我从来没推销过东西,人家老板能要我吗?” “你努力勤快,不怕吃苦,就该赚提成,光拿死工资有什么意思,自信点,我和我主管说说,她肯定会同意的。” 我心痒痒,平凡如我,也向往成为独立自信的女人,散发出闪耀的光芒,就像纱绢一样。 我怯生生地和韩纱绢去了公司,是一栋亮丽的写字楼,外立面全是玻璃,太阳照在上面,闪得我眼睛都不敢直视,果然很气派。 韩纱绢一把揽过我的肩膀:“你缩着身子干嘛,你别怕,潇姐人很好的。” 我点点头,心里没有半分底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潇姐,完全被她的气场震慑住了。 她是那种让人一眼便能感受到力量与智慧的女性,根本不用刻意地做什么,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成熟和自信。 “你就是小满吧,跟我来,别担心,我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 第30章 潇姐没有骗我,她真的只是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什么年龄呀,现在做什么职业,喜欢销售吗,有没有信心做好之类的。 我尽可能地抑制住内心的紧张,生怕被潇姐看出我不是当销售人员的料。 我不想一辈子当服务员,销售不一样,多劳多得。 家乡是回不去了,有了钱,我也许才能真正融入这座钢筋水泥的世界,钱是它的通行证。 “好,那你下周就来上班吧,我会让纱绢带一带你。” 潇姐的话让我如释重负,我居然成功了。 我把这个消息对韩纱绢一说,韩纱绢激动地抱住了我。 “对啦,你有职业装吗?” 我摇摇头。 “走,我带你去买职业装。” “卖清洁用品不是需要进到别人家打扫,还需要穿职业装?” 我实在难以想象穿着贴身的职业装,束手束脚地拖地擦桌,为客人展示清洁产品奇效的场面,那得多不自在,就像给小狗穿上鞋子一样。 “当然,虽然我们会为客人演示一下产品,但我们主要的身份还是销售,我们得让自己看起来专业又优雅,人靠衣装,这钱可不能省。” 韩纱绢知道我没什么钱,带我去二手市场淘了一套剪裁得体的职业裙装。 当我穿上那身衣服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那人熟悉又陌生,五官都好像跟着变得精致。 “这衣服很适合你。”韩纱绢也穿着职业装同我并肩站在一起:“这样一瞧,我俩就像一对双胞胎。”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份职业,一条小溪悄然从我心中那片干涸的沙漠流过。 我辞去了快餐店的工作,由于销售工作不提供住房,我必须在下周入职前租到房子。 我把所有行李甩在了招待所,到处奔走找房,市中心的房租都太贵了,我只能往外往远找。 找了好几天,房子没找到,脚上倒是磨起了好几个泡。 我来到一座老式小区,这里没什么环境,却挺安静,是我喜欢的,一楼一间屋子正好贴着“此房出租”。 “姑娘,可别租那间,里面刚死了人。” 一位路过的阿姨好心提醒。 死人我不怕,就怕死贵。 我立刻拨打了下面那串房东的号码,没几分钟,一位老人便急急赶来。 “是你要租房?”房东笑眯眯地问道。 我点点头。 走进屋,黑漆漆的,阳光完全被前面的屋子挡住了,还有股很浓烈的味道,和医院里的味道一样。 “老伯,我听说这屋子死过人?” “呃……是,两个月前有个租客自杀了,但是你放心,我已经用很多消毒水清洗过了。” 我推开客厅的一扇推拉门,外面居然还有个小花园,花园的大部分地方倒是能沐浴在阳光之中。 “姑娘,这个花园只有一楼才有,种点花种点草多好看,要是有空,你还可以种点蔬菜,想吃就摘来吃。” 屋子我没有太多感觉,和我之前看的那些都差不多,但我实在是喜欢这个小花园,脑子里都忍不住在想应该如何布置它了。 种点向日葵,那是我最喜欢的花,再种点三角梅和爬藤的月季,还要摆上一张椅子和桌子,没事就在这喝喝茶晒晒太阳。 “老伯,这里一个月租金多少?” “一个月一千二,押一付三。” “能不能再便宜点?一千?”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问问周围,条件比我这差的也要一千五。” 我抿了抿嘴唇:“老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您这屋子死过人,不吉利,您瞧瞧,上个租客是两个月前自杀的,您到现在都没租出去,白白放着,多亏,不如便宜一点租给我。” 老伯似有犹豫:“你能长租吗?” “嗯。” “哎,行吧行吧,看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一千就一千。” 就这样,我在c市总算有了稳定的住处。 我戴着口罩,给屋子各个角落喷了杀虫剂,扫走一大片蟑螂尸体,把桌台擦得锃亮,所有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餐桌铺上了淡黄色的桌布,把满是污渍的窗帘换成了自己喜欢的小碎花图案,还在浴室前放了地毯,沙发上放了狗狗抱枕。 一天忙碌下来,我累得瘫坐在沙发上,这里终于有了家的样子,我心里燃起了向前的动力。 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销售业务员! 第十八章 海城调查(三) “喂,豆浆都滴在你衣服上了。” 大飞嫌弃地看着吴沉斯,怎么会有人吃东西这么埋汰,光听声音,还以为是他家养的小狗灰太狼在啃苹果。 吴沉斯低头瞟了眼,将手中没吃完的早餐塞到大飞手上。 “帮我拿一下。” “那个公厕里肯定有水,多洗一洗。”大飞提醒。 “折腾个啥劲儿。” 吴沉斯就这么赤裸裸地在大飞面前脱下了t恤,前后交换,自然地重新穿上,这样一来,前面的图案顿时变到了后面,当然也包括那团污渍。 “这不就行了。” “豆浆还不是在你衣服上。” “那又怎么了,哪个变态会往我后背看。” 大飞语塞。 大地疗养院的位置很隐蔽,吴沉斯和大飞差点走错路。 第31章 大门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之后,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指引着方向,小径两旁的树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出示证件后,很快就得到了进入的允许。 踏入疗养院,高耸的围墙立刻将之包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围墙之上,偶尔有乌鸦掠过,它们的叫声在院落中回荡。 护理人员看向他们的时候会露出微笑,但那笑容好像只是嘴巴两侧肌肉被向上拉扯着,没有一丝温度。 有老人坐在院子里,眼神呆呆望着天空,似乎在等待死亡,整个疗养院都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息,就像一片枯萎的花园,那是死亡的气息。 他们被带到会客室。 “两位警官稍等,我去叫沈楠女士。” 等带路人一走,大飞低声说:“要不是进来的时候我看见写了‘大地疗养院’,我还以为是来了监狱。” “有的疗养院是给富人的,有的疗养院是给穷人的,但至少里面的老人大多是有人关心的,大地疗养院是给死人的,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被人遗忘,默默等死的人。” 说话间,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憔悴,身形瘦削的老人走了进来,头发大部分都白了,只剩下几缕还在顽固地和时间对抗。 算起来,沈楠今年六十八岁,看起来却像八十岁的人。 沈楠瞧见他们,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们找我?” “沈楠女士,您是张小满的母亲对吧?”吴沉斯问道。 听到“张小满”的名字,沈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 “小满,你们认识小满?你们是小满的朋友?”她又倏地放低音量,怕被人听见:“你们快救我出去,这里太可怕了,饿了也不给我饭吃,那衣服就像是用粪水在洗,他们洗完臭烘烘的,又不让我自己洗,和我同屋住的那个老太婆是个小偷,老是偷拿我的东西用……” 她一口气吐槽了一大堆,没人打断的话,她能说上几天几夜。 “我们是警察,张小满死了。” 吴沉斯趁她换气的间隙说出了真相。 沈楠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猛地睁大,瞳孔中反射出茫然和震惊,脸上的肌肉在那一刻似乎失去了控制,嘴角微微颤抖。 “死……死了?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的命那么硬,从来都是她克死别人,她怎么会死?你们肯定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小满的主意是不是,她想吓我,想用这个谎话来吓我是不是?” 吴沉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抱歉,这是真的,张小满死于骊山宅别墅的一场火灾。” 沈楠的脸色从最初的苍白逐渐转为灰暗,就像她心中的希望和光芒被无情地熄灭。 “别墅?看来小满从这里逃跑后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她再婚了?有孩子吗?她死的时候幸福吗?” 面对沈楠的问题,吴沉斯难以启齿。 他没办法告诉一位母亲,张小满过得并不好,常年住在一间破旧的到处都是蟑螂的小屋里,没有新的婚姻,只是当了别人的情人,一生都没有孩子,甚至连宠物都没有养过,即使是死后,也没有被人所重视。 “说啊。”沈楠迫切地追问。 “案件还在调查,具体的情况我们不便多说。” 沈楠低下了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 “十二年前,小满从楼梯上跌落下去,在医院,她拉住我的手叫我多陪陪她,她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可我想着要去给苏康拿保健品,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次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个坏孩子,真是太任性了,周波那么好的人她却不珍惜,拍拍屁股就跑了,也不和我联系,无情无义! 我知道,她一直在责怪我当了苏康的小三,插足了别人的家庭,可当时我有什么办法,我那样做还不是为了她好,她太自私了,从来只知道考虑自己! 为了她我牺牲了一切,到头来你们看看我得到了什么! 我在这熬着,还指望着她有天能良心发现,把我带出去,没想到她却死了,天意呀!” 沈楠一边斥责着一边泪如雨下。 大飞眉宇间凝起了铁疙瘩。 “周波好?您不知道张小满曾经被周波家暴吗?” 沈楠停止了哭泣,猛地抬头,任由眼泪挂在她的睫毛上。 “你说什么?家暴!怎么可能?” “虽然我们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们曾经的多位邻居都认为张小满时常被周波家暴。” “这……这怎么可能?若是小满当时被家暴,怎么不告诉我?” “您仔细想想,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出她被家暴?” 沈楠陷入了沉思。 在家里吃饭时小满执意戴着墨镜说是潮流,她当时还呵斥女儿穷讲究来着。 有次周波伸手想帮小满撩起耳边的头发,小满下意识地躲避。 在医院,医生明明有说小满身上有很多伤,并不是跌落导致。 …… 细细想来,竟有那么多小满被家暴的迹象,可她全部选择了忽略。 她捂住胸口,心揪着疼,头埋在桌上,嚎啕大哭。 “沈女士,您……”大飞瞅了瞅吴沉斯,感觉自己做了件残忍的错事。 沈楠突然停止了哭声,她轻轻掀起沉重的眼帘,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平静,犹如风暴袭击过后的村庄。 第32章 “几点了?” 她淡淡问道。 大飞疑惑地皱起眉头,看了看表:“十点半。” 沈楠微微一笑。 “我得去准备午饭了,一会儿小满和小天就该放学啦,你们有所不知,小天那孩子上学期考试门门都是满分,照这样下去,上初中说不定能年级第一了……” 她站起身,擦干眼泪,踉跄地走出了会客室。 吴沉斯和大飞沉默地走出大地疗养院,瞧沈楠的状态,估计她很难去c市认领尸体了。 他们经过转角,朝右拐去,永辉超市屹立在那里。 “那里以前是我家。”吴沉斯指着永辉:“这次回来才发现海城变化真大,好些地方我都不认识了。” “我懂,你看到这个超市一定很难过。”大飞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想要给他些安慰。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家可是得了一大笔拆迁款,哈哈,我每次看到这个超市都忍不住笑出声。” 吴沉斯抹了抹他微秃的头发,大摇大摆地朝高铁站走去,那坨豆浆污渍在阳光下也跟着他明晃晃地招摇着。 他们踏上了回程的高铁。 这时,吴沉斯的手机响起,是何强打来的。 大飞见他接听电话后表情变得凝重:“鉴识科那边出结果了?” “嗯,我们送去的张小满头发样本和从骊山宅女尸身上提取的dna吻合,证实死者是张小满。” “指纹呢?” “指纹属于一个叫郭烟的男人,二十六岁,曾多次因为盗窃、斗殴入狱。” “张小满死的时候三十六岁,郭烟二十六岁,张小满是有钱人的情妇,郭烟是小混混,这两人怎么听来都有些不搭呀。” “还有更奇怪的。”吴沉斯沉下眼色:“郭烟在七个月前也死了,并且也是死于一场突发的火灾。” “什么?也是死于火灾!” 大飞意识到,也许这一切真被吴沉斯说中了,骊山宅的案子看似破案的钥匙在向瑞可身上,实则是在张小满身上。 “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他俩赶回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黄潇和专案组其他成员正在会议室讨论案情,根本没搭理他们这两个“发配边疆”的人。 吴沉斯现在也没工夫去搭理他们,他和大飞开始在电脑和资料库查找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他俩忙了一夜,直到看到外面的天亮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吃晚饭,也一夜未眠。 吴沉斯好像又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心里莫名燃着一团火,这团火烧得霹雳吧啦,若他不疯狂地寻找出真相,这团火便会将他吞噬殆尽。 “老吴,我这没什么收获,真是奇了怪了,你说张小满到底和郭烟是什么关系?朋友?情人?” 大飞伸了个懒腰,只听见肩胛骨咔咔响了两声。 吴沉斯垂下眼眸:“他们两个……毫无关系!” 无论是工作上、经历上,社交关系上,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相交。 无论是性别、性格、打扮、爱好、家庭关系,甚至是婚姻关系,这两人也没有任何共同点。 两个表面上毫无关系、没有任何共同点的人却先后都因为火灾死去。 会是连环谋杀吗? 他也想过,一个独自居住的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邀请一个男人进屋,甚至允许对方使用厕所,也许郭烟并不是熟人,他也许是外卖员、修理工之类的,使用厕所只是一次偶然。 可这个郭烟是个汽车修理工,修理汽车一般可不进屋,何况张小满在做向瑞可情人之前根本就没有车。 这两人背地里肯定有点什么关系,可这关系又是什么? 找出这个关键问题的答案,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十九章 销售技巧(一) 我去到紫藤花园小区,韩纱绢已经在那等我。 只见她一身职业装,肩上背着很大的行李袋,行李袋装得满满当当。 “抱歉,公交有点堵。” 我很不好意思,现在韩纱绢算是我的入行师父,结果我还反而要她等我。 “没事,走吧。” “行李袋重吗?”我弱弱问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领到这属于我自己的行李袋。 “有点,不过你要是把它想象成是沉甸甸的钞票就不会觉得重啦,嘿嘿。” 我在脑子里想了想,的确,如果里面装的是钞票,再给我来几袋我应该都能健步如飞。 韩纱绢熟练地走进小区,很快就锁定了一栋单元楼。 “纱绢,你来过这个小区?” 她扬起眉眼:“没有,不过我有个诀窍,我会提前到要推销的地方,找到附近的房屋中介,假装成要买房的客人问一问,很快就能知道周围这些小区大概的情况。 比如我说我不喜欢老有推销员的小区,中介就会告诉我哪些小区管控严格,这些小区我会放到最后甚至是放弃,再比如我说我想找环境好,质量高的小区,中介立马就会告诉你哪个小区有钱人多。 总之通过一些问题,我们就能很快搜集到这片地区各个小区的情况,甚至能知道从哪个单元下手最有把握。” 我点点头,由衷佩服韩纱绢,要是换成我自己来,估计就是苦哈哈地跑断腿。 韩纱绢敲响一户的门,里面传来小朋友的声音。 “哪位?” 第33章 “您好,我是洁净家园清洁用品公司的,我可以免费帮您做清洁。” “妈妈说了,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屋里的小孩很有警惕心,我们的第一户失败。 我们循着楼梯向上走,看着韩纱绢一次次地敲门,一次次地被拒绝,我深深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艰难。 有人开门,她刚说完公司名字,就听见砰的一声,门关了。 有人会听完她的话,但最后是委婉拒绝。 还会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色眯眯地盯着她,对方倒是欢迎她进去,但韩纱绢说这种情况是万万不能进的,卖产品很重要,但也不能为了卖产品就把自己出卖给那种色狼,感觉不对就一定不要进去。 我早上起床那打鸡血般的自信荡然无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份工作。 又是一户在韩纱绢笑容满面地介绍自己后大力关上了门。 韩纱绢瞧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安慰道:“没事,这是正常的,不可能每家每户都成功,但是你放心,只要有人愿意让我们进去免费做清洁,他多半就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购买产品。” 我将信将疑,闭门羹都吃成了这样,韩纱绢还能这么淡定。 我们继续沿着楼梯爬上五楼,这次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您好,我是洁净家园清洁用品公司的。”韩纱绢脸上挂着明媚笑容。 “我家不需要买清洁用品。” “没关系,我们可以帮您家免费做清洁,给您展示我们产品的效果,至于买不买都是可以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强制消费。” 韩纱绢一边说一边递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洁净家园清洁用品公司高级业务经理韩纱绢 我当时看到她的名片还疑惑来着,我记得她明明说现在只是a级业务员,怎么就成业务经理了。 人们总是喜欢用一些名头、身份去快速判断别人,明明名片是公司自己打印的,按理说没什么指导性,可标上“业务员”和“业务经理”就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说到底,人和巴甫洛夫的狗往往没多大的区别,“经理”二字一出现,无需验证,人们就会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能力更强,也就对他更客气。 正是谙熟这种心态,洁净家园清洁用品公司所有的业务员的名片上写的都是“高级业务经理”。 “真的可以免费帮忙做清洁?”中年妇女有些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 “绝对免费。” “那好吧。” 她让我俩进了屋,屋里还有个中年男人在看电视,应该是她的丈夫。 韩纱绢拿出清洁工具,我们开始卖力清洁起来。 “阿姨,您瞧瞧,您这的污渍堆积得有点多,都泛黄了。”韩纱绢指着浴缸说。 “我也经常在清洗,但是没办法,那些污渍洗不掉。” “没关系,用我们这个清洁剂很快就可以洗得白白净净,像新的一样。” 韩纱绢边说边挤了些清洁剂在浴缸里,随后用刷子一刷,污渍立马就消失了。 “怎么样?效果很好吧,我们公司的这个清洁剂可是有核心的除菌成分在里面,有专利的,对付任何水垢污渍不再话下。” 中年妇女明显是心动了,拿着清洁剂看个不停。 韩纱绢冲我悄悄一笑,这单要成了。 “这个多少钱?” “一瓶一百二十。” “什么!一个清洁剂要一百二十,这也太贵了。” 中年妇女听闻价格,连连摆手,清洁剂直接退还到了韩纱绢手上。 “我们这里面有核心的专利成分,可以帮您省多少事呀,平常您几天就得洗浴缸一次,有了它,几周洗一次就够了。” “不不不,太贵了,简直是抢钱。” 我心头一紧,心想完了,这单要黄了,清洁白做了。 韩纱绢倒是不急,还是笑嘻嘻地样子。 “我明白,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外面看电视的是您的丈夫对吧?” “是。” “我看他面色有些蜡黄,估计是肝火重,我们公司的产品走的是高端路线,我们的客户很多都有一定阅历,是比较追求品质和健康的人群,很多人也有肝火重的毛病,为了回馈客户,我们特地从海外进口了护肝丸,但凡买我们清洁剂三瓶的客户都送护肝丸。” 韩纱绢说着就从行李袋底部拿出了一盒护肝丸。 “您看看,这个品牌您应该听过,在海外和富人圈非常出名,单卖都得一千三。” “我没听过。” “您看,这里是进口标志,这个品牌是国外顶级的保健品牌,您想想,我们公司的客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不可能送劣质产品的,那是砸自己招牌,还不如不送。” 中年妇女仔细阅读着护肝丸的英文详情,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 “我相信你们的产品肯定是好的,但要买三瓶清洁剂,就是三百六,实在是太贵了。” “您要相信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我们这款清洁剂的效果您是亲眼看见的,三瓶可以用一年多,何况还白送您一盒知名品牌的护肝丸,这可是国外进口的,不是什么杂牌子。” 中年妇女面露难色,她很想要,又心疼钱。 韩纱绢趁热打铁。 “阿姨,我看您是真心想买,这样吧,我是公司的业务经理,还是有些小权限的,我帮您去争取争取,看能不能做到买四瓶送两盒护肝丸。” 第34章 “能不能买两瓶送一盒?” “阿姨,我们这成本在这呢,两瓶送一盒我们得亏本,亏本买卖谁能做呀,我们看得出来,您很爱您的丈夫,这护肝丸是真对他身体好,清洁剂又可以提高您的清洁效率,一举两得嘛。” “也是。” 中年妇女就这样一咬牙,决定买下四瓶比普通清洁剂贵出几倍的“高档清洁剂”。 等她背过身,我凑到韩纱绢耳边:“你真厉害啊。” 韩纱绢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才哪到哪。” 我俩收拾完厕所,又去擦拭卧室的桌子。 韩纱绢看了看中年妇女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护肤品。 “阿姨,真巧,您用的这套护肤品和我用的一样,不过这品牌更适合二十五岁以下的肤质,没有抗皱的功能。” 中年妇女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我也不懂,就是看广告宣传的好就买了。” “这可是用在咱们脸上的东西,含糊不得。” 韩纱绢又从她的行李袋里拿出了一套水乳小样,一刹那,我真觉得她那个包就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什么都能变出来。 “阿姨,我们公司的老板年龄和您差不多,她不放心现在市面上那些护肤品,不知道加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就自己开了这个护肤品牌的子公司。” 韩纱绢亲切地挽起中年妇女的手臂,让她坐到床边:“我偷偷给您试试,成分很安全的,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因为它成本高,所以这个小样本来是只送给买了护肤产品的顾客,不能随意给人试用的。” 她将豆大的白色乳液轻轻擦拭在中年妇女干瘪的皮肤上,慢慢抹开。 “感觉怎么样?很舒服吧?” 中年妇女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水润了许多。 实际上就算给她涂上一些便宜的宝宝霜,她的皮肤也能立马看起来水润不少,只是这种水润有没有祛皱效果就不好说了。 “小韩,这个水乳你也卖吗?” 中年妇女居然主动询问。 “卖,一套包含洗面奶、水乳、精华和面霜,售价是六百五十三元。” “哎哟,你家东西真贵。” “您都舍得为丈夫买护肝丸,也得舍得为自己投资呀,女人得爱护自己。 其实吧,我也觉得有点贵,我个人建议您别买一套,就买水乳和精华,这两个产品是我们的王牌,性价比最高的,能比套装少个一百五十元。 而且您刚才又买了我们四瓶清洁剂,我给您加入会员,再给您打个九折,这样一来,就只需要花四百五十多,很合算。” 最后在韩纱绢的巧舌下,中年妇女又买一堆有的没的,居然整整消费了两千多元。 走出门,我不禁感慨:“纱绢,你真神了,那阿姨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打算买,你却让她莫名其妙地消费了那么多。” 我明明亲眼目睹全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像催眠般神奇。 韩纱绢骄傲地扬着脑袋。 “这算什么,我还一次性卖出过上万的产品呢,只要你好好学会这些销售技巧,我相信,你会比我还厉害。” 第二十章 销售技巧(二) 上万,那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要是有这么多钱都可以买辆电瓶车了,现在我的那辆二手自行车难骑得要命,脚一踩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感觉随时都会罢工,车座子硬得和钢板一样,磨得屁股生疼。 可我转念一想,人家之所以愿意花这些钱买我们公司的产品,那也是因为产品确实好,一分钱一分货,我也许觉得贵,人家识货的人可能还觉得很划算。 紧接着,韩纱绢的话让我狠狠被自己打了脸。 “小满,我告诉你,你算是入对行了,我们的产品成本不高,售价却很高,能卖那么多全靠销售一张嘴,所以你只要有能力,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咦?我们的产品成本不高?那个清洁剂里不是含有什么专利成分?” “哈哈,那个啊,一个清洁剂含有什么专利成分也卖不了一百二啊。” “不还送进口护肝丸么,进口货应该不便宜吧。” 她笑个不停。 “那个护肝丸就是在国内生产,然后运出国贴个标再运回来当进口货卖,谁叫大家一听进口的就觉得是高档货,那个护肝丸送我我都不吃。”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用多说,护肤品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她果然是好口才,我刚才都真的相信了她在中年妇女面前说的那些话。 她见我不说话,推了推我:“你咋啦?” “我就是觉得咱们这样不有点骗人的意味么。” “我们怎么骗人啦,这就是销售,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小满,你想想,要是这些东西真那么好,公司哪来的钱给我们发那么多提成。 咱们这些人没有好运气,不像有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咱们只能自己多为自己着想,只要不犯法,用什么方式赚钱都没有问题。” 她见我不说话,揽住我的肩膀。 “走,我请你吃饭。” 我本想着她会请我吃些普通的快餐,没想到她带我来到了一家看起来就贵得不得了的西餐厅。 餐厅位于c塔顶层,角落还有真人坐在那弹琴,里面的服务员全部穿着统一的西装,男帅女美,很明显是挑选过长相和身材的。 第35章 我在那么多餐馆打过工,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打开菜单,我立刻有了想走人的冲动,一份牛排居然卖六百九十九,直接抢钱好了。 韩纱绢却很自然地点餐,也帮我点了份牛排。 牛排上桌,我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放进嘴里。 “好吃吗?”她期待地看着我。 “好吃。” 我没骗人,这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这一口就差不多五十块,能不好吃么。 “你觉得贵吗?” 她突然这样问我。 “何止是贵,是太贵了。” “但很享受对吧。” 我吃着入口即化的肉,体验着服务员笑脸盈盈的服务,听着舒缓的钢琴曲,我点点头。 “这就是赚钱的意义,在c市这样的城市里,我们这种人必须放下尊严,放下道德,用尽手段赚到钱才能活得很好,这是一座冷漠的城市,只有钱才能让你感到温暖,看到人们友善的脸庞,只有钱才能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韩纱绢说道。 我脑中浮现起那位因为上菜慢而推我的斗牛犬客人,放任孩子在我身边捣乱,出了问题一味指责我的家长,店长镇定自若性骚扰我的模样,还有太多太多客人的臭脸,一切都是那样不公,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钱。 我抬头望向窗外,这是我第一次登上c塔,从这里俯瞰下去,c市缩小得如同一幅图画。 没错,能赚到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违法,不择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夸大其词又有什么关系? 能拿出闲钱购买公司那些垃圾产品的人都是有钱人,赚他们的钱天经地义,如同这家西餐厅赚我们的钱一样合理。 这一刻,我所有的犹豫一扫而光,目光坚定。 “纱绢,我想要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韩纱绢笑了笑:“你一定会的。” 我跟着韩纱绢跑了一个星期,这是每个新员工都必须经历的老带新环节,意在通过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让老销售在实战中讲销售技巧传给新销售。 她给我讲了不少销售产品的技巧,首先,我们得先和客户建立联系,进门进行免费清洁就是很好的方式,一旦让我们进门,就说明对方在心里已经给我们敞开了一条口子。 其次,我们得取得客户的信任,我们要认真地打扫,让客户看到我们公司清洁产品的优势,时不时还可以和客户聊天,打破纯粹的客户和销售员关系。 之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聊天和观察中,我们要准确地找到推销产品的切入点,客户对样貌、年龄、健康等焦虑,通过这些焦虑扩大他们内心的恐惧,比如如果女客户担心年龄,就夸张地讲述皮肤如何老化,表达女人不保养很凄凉的境地。 最后,再组合打出感情牌和优惠,展示出自己多么为客户着想,优惠力度多么大。 当然,千万别忘了一条原则,绝对不要把交易拖到走出客户家门之后。 因为一旦销售员走出客户家的门,给了客户足够时间思考,销售的话语影响力便会急速降低,往往就是失败告终,所以即便产品没有带够,也必须打电话让公司派人立马送来。 一个星期过后,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大日子,我要开始独立销售了。 我来到公司,超大音量的音乐飘荡在空中。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 高亢激昂的旋律,充满能量的歌词一下子就将我全身的奋斗细胞激活,让我心潮澎湃。 每周一早上都有例会,潇姐主持,主要是给大家讲解上一周销售业绩以及对上周优秀销售员进行表扬。 “上周业绩最佳的业务员是……韩纱绢!” 一片掌声中,韩纱绢走了出来,站在大家面前发表着感想,光彩照人。 我为她感到高兴,同时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有天也能那样该有多好。 例会最后,潇姐对着话筒大声喊道:“洁净家园。” 我和所有人齐声高喊:“清洁无忧;全力以赴,没有退路!” 大家的声音如同雷霆般震撼着整个办公室,这是我们销售员的自我激励,是我们共同前进的号角。 当我拿到新鲜出炉的属于自己的名片时,我不停抚摸着上面印烫着的“张小满”三个字。 这意味着我不再只是妈妈的女儿,周波的妻子,餐厅里的“喂,服务员”,我是销售业务员——名片上印的是“高级业务经理”——张小满。 我背着行李袋出门时,韩纱绢对我说:“小满,加油。” 我点点头,看了那么多次韩纱绢销售的场景,套路我已基本拿捏,话术也都背熟了,我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肯定没问题。 现实却比我想象得更加残忍。 我背着厚重的行李袋跑了一天,肩带把我肩膀的皮都磨破了,却没有一人愿意让我进门做清洁。 我坚持不懈地跑了一个星期,总共有三家让我进了门,可一听我说完价格,脑袋摇得比风扇还快,即使我讲了护肝丸那些话也依旧没有打动他们。 我做清洁累得腰酸背痛,一毛钱也没卖出去。 那时候我不理解,明明和韩纱绢讲的话一模一样,为什么差别会这样大,其实答案很简单,如果每个人背下话术就能卖出产品,赚取高额提成,那销售也太好当了,大家都来当销售好了,谁还愿意去干服务员、通下水道这些活。 第36章 销售是一个技术活,了解产品是最基本的,还要拥有舌灿莲花的口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色,细致的观察能力,挖掘客户需求的分析能力,感染客户的自信和热情等等,而这些我都没有。 两周过去,我颗粒无收,这就算了,关键和我同一时期入职的一名新人已有两千五元的销售额,荣获最佳新人,他的师父也跟着被表扬,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看韩纱绢。 韩纱绢的业绩在公司一直遥遥领先,我却给她丢了脸。 眼瞅着一个月过去,我急得团团转。 我每个月有无责底薪两千,一开始,我还真以为那是无责的,也就是说不管这个月我有没有业绩,只要跑够户数,这两千元我都能拿到。 后来我才知道,底薪的确无责,但若是连续两个月没有达到业绩标准,那我将会被辞退。 一个新人前三个月每个月都需要达到销售额两千元。 韩纱绢说这个标准很简单,我看着她也觉得简单,有时候一天一户就能达到,我想着我没她厉害,一个月遇到两户,每户卖出一千元就可以了。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居然差到了这个地步,第一个月业绩就挂了零,在新人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第二个月开始,我的压力更大了。 我跑得更勤快,走很多路,尽可能敲更多的门,每天回家脚底板都是疼的。 晚上睡觉也睡不好,一闭上眼就是我在推销的场景。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终于有客户从我手里买了几千元的产品,我意气风发地站在例会上给大家发表演讲,闹钟响起,美梦烟消云散,我不得不再次顶着黑眼圈面对无奈的现实。 第二十一章 保险金 郭烟的那场火灾发生在c市长田分局的辖区,吴沉斯和大飞顺藤摸瓜,想借着专案组的名义跨辖区调查郭烟这条重要的线索,不料却被黄潇叫住了。 黄潇将他俩叫到会议室,专案组其他人也都在。 他俩一进门,就听到了热烈的掌声。 “我就说吧,这案子有吴沉斯和大飞加入肯定没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给我们带来了重大突破。” 黄潇边鼓掌边表扬着。 大飞沉浸在雷动的掌声中,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脸上还露着一抹羞涩。 吴沉斯的脸却比铁块还黑,他太知道黄潇心里憋着什么屁。 掌声过后,黄潇一本正经地说:“关于骊山宅的案子,我一开始把突破口放在了向瑞可身上,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但都没有什么收获,如今吴沉斯他们查到郭烟的线索,我们必须把关注点也放到张小满身上,周琴,一会儿咱俩去长田分局了解一下郭烟案。” “现在就抢功太早了吧。” 吴沉斯靠在椅背上,嘴里啪啪嚼着口香糖。 黄潇微笑:“我是组长,有权安排专案组的人手。” “是呀,你之前不就把我和大飞安排得明明白白,完全排除在了你一开始以为的突破口上,这我还得谢谢你。” “这话说的,之所以安排你们负责调查张小满是出于信任,你俩也的确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吴沉斯起身,双手插兜,和黄潇面对面站着。 “郭烟这条线必须由我和大飞跟进。” “你在指挥我?”黄潇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哪敢啊,只是网络时代,我们都被群众监督着,一点只言片语就能造成很大影响。” “的确,这种影响对公务人员都有,你我都不例外。” 黄潇在“你”字上加重了语气。 吴沉斯把左脚从皮鞋里抽出来,散发着臭烘烘的热气,在右脚皮鞋面上蹭了蹭:“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如刀剑般锐利,充满杀气。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离,只剩下沉重和压抑,专案组其他成员全部屏息凝视。 片刻过后,黄潇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好吧,你和大飞继续调查郭烟案,我让周琴协助你们……周琴,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周琴自信点头。 吴沉斯白了她一眼,黄潇摆明是插了个亲信到自己身边,说是协助,监视还差不多。 会议结束,大飞自然地拉开驾驶室车门坐了上去,吴沉斯和周琴却同时拉住了副驾的门。 “不好意思,周警官,我一直坐这个位置的。”吴沉斯没有放手的打算。 周琴也没有放手:“巧了,我也习惯坐这个位置。”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你们到底还走不走啊?”大飞无奈地瞧着他俩。 吴沉斯叹了口气,松了手:“行,我坐后面,反正老板们都坐后面。” 周琴利索地钻进了副驾。 “郭烟,26岁,小潭村人,曾多次因为盗窃、斗殴入狱,母亲十一年前就死了,父亲健在,还有一个哥哥郭酒,一个弟弟郭爽,这两兄弟因为斗殴致人死亡,被判了三十年,都还在监狱中。” 长田分局的刘警官为他们三人介绍着郭烟的背景。 “郭烟、郭酒、郭爽,嘿嘿,郭烟他爸是用自己喜欢的事情给儿子命名的吧。”大飞打趣道。 “郭烟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郭披萨,十岁,小的叫郭可乐,五岁,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不同的两人,都并未与郭烟结婚。 第37章 郭披萨的生母在生下他后就跑了,找不到人,郭可乐的生母在郭烟坐牢期间和其他男人私奔了。郭烟死后,这两个孩子都被送到了福利院。” “摊上这样的父母,这两个孩子也是倒了血霉了。” 周琴眼中透出厌恶,她最是看不惯这些人,明明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偏偏要生孩子,让孩子承担后果。 “刘警官,能具体说说烧死郭烟的那场火灾吗?”吴沉斯问道。 “好的,2019年12月3号,郭烟租住的老小区突发火灾,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附着蜡质成分的碎玻璃,并且在郭烟尸体内发现了超过剂量的三唑仑。 我们推测是凶手先利用三唑仑将郭烟弄晕,随后用蜡烛灼烧台灯灯泡,灯泡爆炸后火花溅到郭烟家的老式沙发上瞬间引燃,将郭烟活活烧死,只是可惜到最后也没有抓到凶手。” 专案组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郭烟案和骊山宅案件的火灾几乎一模一样,不可能没有关系。 “不过郭烟这案子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点。”刘警官接着说:“我们发现郭烟在死前一周买了一份意外险,是在投保当天完成后次日零时生效的。” “保险受益人是谁?”吴沉斯立马追问。 一般来说,凶手是受益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受益人就是骊山宅案其中一个受害者张小满,据保险公司的人说,张小满在郭烟死后的确领走了一百万的保险金。” “那你们可有找到张小满问话?张小满和郭烟是什么关系?” “当然找了,张小满说她和郭烟是朋友,不知道郭烟买了保险的事情,我们一开始也因为那份保险怀疑张小满,可张小满案发当日在上班,不仅有考勤记录,还有很多同事作证,没什么可疑。” “张小满和郭烟怎么认识的?只是朋友关系?” “当时既然排除了张小满的嫌疑,我们也就没再深究他们的关系了。” 从长田分局出来,吴沉斯肚子咕咕直叫,三人到附近的路边炒菜馆点了几个菜吃着。 “关于郭烟案你们怎么看?” 吴沉斯说着,将一粒花生米扔进自己嘴里。 “我怀疑是有人杀掉了郭烟,发现郭烟还留了保险金给张小满,于是起了贪念,想逼迫张小满交出保险金,哪知张小满不从,于是凶手又用同样手法杀了张小满,是财杀。”大飞大口刨着饭,说话含含糊糊。 “按照你说的,凶手的智力估计有点问题,放着大富豪向瑞可不管,非去要什么保险金。” “也许凶手不认识向瑞可。” “看到骊山宅那豪华的样子,凶手就算不认识向瑞可也应该知道是个有钱人。” “这个嘛……”大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周琴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最奇怪的还不是郭烟在死前买了意外保险,最奇怪的是他明明有儿子,为什么保险受益人不是儿子? 我怀疑张小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哄骗郭烟将保险金留给了她,然后杀了郭烟,有知情人为郭烟报仇,又用同样的方式杀了张小满,向瑞可是附带伤害,是仇杀。” 吴沉斯的手指抵住下巴:“但你别忘了,张小满没有作案时间。” “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可以雇凶。” “有些道理,还有一点我始终放心不下,张小满和郭烟的生活毫无关联,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张小满真有本事哄骗郭烟将保险受益人写成她,他俩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这样,一会儿吃完饭,周琴,我俩去福利院找郭烟的两个儿子聊一聊。 大飞,你去调查一下张小满的所有账户,查一下这笔保险金的情况。” 简单吃过午饭,三人分头行动。 吴沉斯和周琴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咕咕咕~” 吴沉斯的肚子再次叫了起来。 周琴翻起白眼:“不刚吃了饭,你又饿啦?” “噗—” 周琴震惊之余都忘了戴着口罩,立马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口鼻。 吴沉斯漫不经心地摸摸肚皮,“哎,放出来就舒服了,估计是吃太多。” “恶心。” “放屁有啥的,怎么,你不放屁?” 周琴懒得和他多说,拦下出租车就坐到了副驾。 他们去到苹果福利院。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福利院的外墙上,墙上色彩斑斓的涂鸦跳跃着欢迎每一位来访者,有活泼的小兔子,慵懒地伸展身体的小猫,还有长着翅膀的大象,似乎随时准备振翅高飞。 苹果福利院院长叫罗成风,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正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罗院长,你好。” 吴沉斯同他握手。 “你们好,你们在电话里说想见见披萨和可乐是吧?” “对。” “跟我来,这个点孩子们都在吃饭。” 两人在罗成风的带领下来到了食堂。 食堂里,大多数孩子正专心地吃着各自餐盘里的饭菜,偶尔传来几声稚嫩的笑声和轻声交谈,也有几抹活泼调皮的身影在食堂里穿梭奔跑,打闹嬉戏。 “阿杰,坐回去好好吃饭!” 罗成风对着最近的奔跑男孩喊了一句。 男孩转头对他吐了吐舌头,摇摇屁股,充耳不闻,转回身继续他的追逐游戏。 第38章 眼看着身后的人就要追上,阿杰急得满头大汗,加快了脚步。 他在到处都是障碍物的室内跑得太快,一时刹不住车,直接冲向了桌角,手臂扫过桌上的餐盘,餐盘被掀飞,直接扣在了餐盘的主人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食堂内的气氛凝固了。 阿杰吓得僵在原地,其他玩闹的小孩也都停下了脚步。 餐盘主人遭受无妄之灾,正常都会愤怒地和阿杰展开一场搏斗,可餐盘主人却很淡定,他没有愤怒,没有责怪,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镇定得就好像天塌了也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油渍,从容地站起身,径直走向公共浴室。 罗成风推了推眼镜:“他就是郭披萨。” 第二十二章 放松放松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汪峰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整个办公室响彻,却无法再调动起我激昂的情绪,反而传到我耳畔更像是一种讽刺,让我有些害怕,可能我根本就没有翅膀,要怎么飞? 每周一早上的例会照常开始,我躲在人群的最后,最好是潇姐看不到我的位置,她是我和韩纱绢这组的主管,我的业绩也将影响她的业绩,想起面试时她对我的看好和鼓励,我实在不敢再面对她,有时我远远看见她走来,我都心虚地绕了道。 例会最后,潇姐对着话筒大声喊道:“洁净家园。” “清洁无忧;全力以赴,没有退路!” 相比其他人的热烈,我只是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话有点烫嘴,我没法再理直气壮地喊出来。 会议结束,眼见着潇姐和韩纱绢朝我这边看来,我转身就想溜。 “小满,你过来一下。” 潇姐那眼神真不是盖的,还是在人堆里把我捕捉到了。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声,估计要被辞退了,说好给两个月机会,可除了我没人挂零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当服务员了? 当初我就不该来,销售,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做得来么。 我微微垂着头走到潇姐面前,不敢直视她锐利的眼神。 “我们组开个小会。”潇姐说。 组员到齐,大家团团围成圈,潇姐简单总结了一下我们组上个月的整体业绩。 “之前我们组已经连续拿下五个月的销售冠军,但是这个月,我们只排到了第二名……” 我没抬头,但我能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都朝我投了过来,没拿第一还能是为什么,因为有我这个拖油瓶呗。 “小满。” 我攥了攥手指,看向她,就像等待法官宣判的罪犯。 “上个月你业绩很糟糕。” “我知道。”我咬着嘴唇。 “但你很勤快,我看过你的拜访表,有时候一天就跑好几个小区。” 我那刻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挺愧疚,跑这么多却还是一无所获,太废物了,另一方面又隐隐开心,原来还是有人看到了我在努力。 “我这人一向欣赏认真上进的人,小满,你不必担心太多,每个人刚开始都不容易,我不会批评你,更不会辞退你,我看你最近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潇姐的这些话简直是对我的救赎,让我看到了光。 “今天我让大家留下来,就是想帮你找出问题。”潇姐拍了拍手:“兄弟姐妹们,演戏时刻到啦。” 潇姐让大家模拟我们入户销售的场景,其他组员扮成客户,而我一边做清洁一边要将产品推销出去,通过这样的复盘暴露出我推销时的问题。 韩纱绢双手叉腰盯着我:“你们这个清洁剂有效果吗?” “当然,您看,水垢擦得干干净净。”我假装手里拿着产品给她展示。 说实话,这种方式让我很不自在,毕竟那么多人都在一旁看着,稍有不对也太丢脸了。 “哟,是还可以,怎么卖?” “一百二十。” “多少?你是不是说错了,是二十吧?” 我笑容满面地解释:“我们这里面有核心的专利成分,而且现在有活动,买三瓶就送进口的护肝丸。” “我要护肝丸做什么?” “我瞧您丈夫面色发黄,肯定是肝火重,护肝丸就……” 不等我说完,韩纱绢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什么肝火重!你咒我老公是吧!面色发黄?我们是黄种人,脸不是黄的还是白的呀!” 我心头暗暗一惊,看来韩纱绢已对客户了如指掌,说的话和某些我遇到的客户一模一样,就连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我……” 遇到这种客户,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常常收起东西落荒而逃。 潇姐招来另一名业绩很好的销售为我继续演示。 “姐姐,您这话可就冤枉我了,送护肝片可不是诅咒,是关心,咱们的确是黄种人,但面色发黄和皮肤本身的黄可不一样。” 他掏出手机,展示照片:“您看,这是正常人的皮肤,这是肝火重的皮肤,您丈夫是典型的肝火重,这肝火重可不是小问题,不仅影响情绪还损害肝脏功能,咱们就得趁早进行护理。” “可医生也没说我老公身体有问题呀。”韩纱绢依旧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语气却软了很多。 “医生都是事后的,是等到出现问题才会说,而保健品是预防,是事前的,事后的治疗很重要,事前的预防也不能忽视,何况这护肝片还是我们公司促销送的,又不要钱,试试也无妨嘛。” 第39章 韩纱绢点了点头,“也是,那好吧。” 演示结束,周围响起了掌声。 我鼓着掌,心里觉得他们可真厉害,那些话听他们说出来很容易,可真到了现场,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的,那不是话术,是一种思维,一种我很难掌握的思维。 散会时,潇姐单独留下了我。 “小满,你觉得你刚才的表现如何?” “很差,客户一拒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尤其是客人语气很强硬的时候。”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会说话,没有销售天赋。” “不,是因为你没有自信,你对我们的产品没有自信,你要知道,沟通时语气比内容更重要,销售产品的话语固然重要,但是你所透露出的态度更为重要,你要想说服别人首先得说服自己。” 我埋下头:“我……” “我有听纱绢说,你觉得咱们是在骗人,认为产品根本不值那个价,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有个朋友得了癌症,医生说她活不过半年,她放弃了化疗,她想把人生最后的时光用在喜欢的事情上,而不是在病床上,于是她到处旅游,随心所欲地过活,结果半年后,她不仅没死,病情还有了转机。 我想告诉你,有时候人的精神更为重要,我们卖的产品也许无法真的护肝,减少病痛,无法真的让人不再产生皱纹,不再衰老,但我们卖的是一种心理安慰,当客户相信产品作用的时候,精神好了,身体也就好了,皮肤也会变好,我们是在做好事。” 仔细想想,这话多么强词夺理,那岂不是卖假货、骗人都有道理了, 但那时候的我的确被说动了。 当我真正接受我在做一件有意义的好事时,事情真的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我第一次卖出了一千三百块的产品,之后越来越得心应手。 第二个月结束的时候,我不仅拿下了六千五百块的业绩,不算最好,却也不是最差,还成为了上周业绩最佳的员工,接受大家掌声和欢呼的洗礼。 加上底薪,我这个月赚了五千多元,比我当服务员的时候多多了。 “小满,我就说你能行吧!” 韩纱绢挽起我的手臂:“累了这么久,要不今晚去放松放松?” “放松?去哪儿?” “跟我走就对了,不过嘛……”她看了看我,摇摇头:“得先带你去打扮打扮。” 韩纱绢虽然比我小几岁,说话做事却十分老练,她高中没上完就来到c市摸爬滚打,她好像有种天生的能力,她说的话总让我忍不住想要听取。 她先带我去理发店烫了一头洋气的卷发,还漂染了红棕色。 她又带我去逛街,让我像洋娃娃一样换装,一会儿是酷辣的皮衣,一会儿是性感的短裙,一会儿是长到脚边的碎花裙,一会儿是低得能看到胸前波浪的紧身衣。 她不停感叹:“哇,小满,你身材真好,穿什么都还挺好看。” 我心花怒放,好久没有这样体验过女生美美的幸福了,准确说来,我就没有体验过。 最终,在她的强烈建议下,我买了一条性感的连衣短裙,那裙子是真的短,稍微动作大点就容易露出内裤,她又让我买了丁字裤,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内裤是不容易露出来了,可屁股就不好说啦。 但这裙子也是真的很好看,和我以前的风格截然不同,韩纱绢说这就是都市女人的时尚。 为了配裙子,我又买了一双十厘米的恨天高和一个玫色小肩包。 我们一起在店里试戴手链,一起在漂亮的楼边摆pos拍照,一起喝奶茶吃冰淇淋,好像和她在一起,曾经自己觉得很傻的事情做起来也都变得有趣。 夜幕降临,她带我来到放松的地方,那是一处酒吧。 酒吧里混杂的空气充斥着烟酒的味道,聒噪的音乐伴着密密麻麻的鼓点,中心的高台上,三位打扮香艳的女生正妖媚地围着钢管扭动,台下是一大群青年男女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舞动着自己的身体。 她凑到我耳边,扯起嗓门我才能听得清。 “这里是c市大名鼎鼎的红匣子酒吧,很多有钱人、富二代都在这玩,好好把握机会啊。”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又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 “把握什么机会?” “不是吧,我说的还不明白,把握钓凯子的机会呗,放在其他地方,那些人看都不会看我们这种人一眼。” 我有些惊愕:“你之前不还说不能为了卖产品赚钱出卖自己吗?” “那些个货色谁想搭理呀。” 韩纱绢熟门熟路地扎进舞池跳动起来,扭动着纤细的腰身,很快就有人找她搭讪。 我默默坐在吧台喝酒,这种场合我很不适应,也不认为有人会来和我搭讪,从小到大都没有过。 “嗨,美女,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一个年轻的小帅哥坐在了我旁边,五官漂亮极了,就像电视剧演员一样。 “呃……好……”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你男朋友呢?” “我没有男朋友。” “不会吧,你这么性感,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我大腿上游走。 我没有拒绝,甚至有些兴奋,原来我也是有点魅力的。 我和帅哥聊得热火朝天,渐渐地,我醉了。 第40章 “你得休息了。”帅哥将我扶到酒吧附近的酒店。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你真美。” 有人说我美,对方还是这么个大帅哥,我的脸像烧了起来,酒精从毛孔向外挥发,操纵了我的脑系统,溃散了我的意志力,意乱情迷,我们在潮热的空气中拥吻和颤栗。 第二十三章 兄弟 吴沉斯和周琴快步跟上郭披萨。 只见郭披萨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就洗了起来,神情是那般镇定,就好像没有受到刚才意外事件一丝一毫的干扰,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烦躁。 他的动作很熟练,搓了几下,举起湿透的衣服对着窗边阳光,油污已经荡然无存。 “哥哥……哥哥……” 带着稚嫩童音的喊叫传来,五岁的郭可乐哼哧哼哧跑来,一点儿也没搭理门边站着的两人,直接冲到了郭披萨面前。 “郭可乐,你跑来干嘛?” 郭披萨的语气很是温柔,用湿漉漉的手摸摸弟弟的头。 “哥哥,阿杰是坏蛋,他把哥哥的饭打翻了,还把哥哥的衣服弄脏了。” “我没事。” “那些死小孩吃得太快了,都要把饭菜吃完了,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留下一个牛肉饼。” 郭可乐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孩子,直接对除他和哥哥外的所有人统称“死小孩”,他笑嘻嘻地掀起衣服,肚皮上露出一张金黄大饼,牛肉饼的下半截就夹在他有松紧的裤腰里。 “给你。” 郭可乐拿出牛肉饼递给哥哥,随后扭头看向墙壁,若有所思的模样。 “吴警官,你说那个郭可乐在看什么?我听说小孩的第六感都特强,那面墙是不是有问题呀?”周琴嘀咕着。 突然,郭可乐猛地对着阴沉沉的墙伸出了两只小手掌,他表情略略失落,收回手瞧了瞧。 周琴挠挠脑袋,不知道那小孩在搞什么。 郭可乐再次对着墙伸出了手掌,嘴里还大叫着:“哈—” 这一次,墙上出现了他的影子,他咯咯笑了起来,手一收,影子不见了,又一伸,影子又出现了。 “哥哥,你看,我还是可以控制影子,哈哈。” 郭可乐伸了又收,收了又伸,玩得停不下来。 吴沉斯的视线落在郭披萨的手上。 郭披萨左手拿着牛肉饼在啃,右手悄悄藏在裤子后,手中握着一个小型的手电筒,当弟弟伸手时,他便打开手电,弟弟收手时,他便关掉手电。 弟弟的“超能力”原来是哥哥弄出来的。 吴沉斯觉得挺有意思,而且他发现观察郭披萨这么些时间,第一次在郭披萨脸上看到了人类应有的表情——笑容。 “咳咳……” 周琴故意清了清嗓子。 郭披萨回头望向他们。 “你好,我们是警察,想向你了解你爸火灾案的详情。” 郭可乐像只受惊的小猫,赶忙躲到了哥哥的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警察?之前有警察来了解过好几次了,怎么又来?”郭披萨全身充满了防备。 “现在有另一起案子和你爸的案子有牵扯,希望你能帮帮忙。”周琴拿出了张小满的照片:“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她是我爸的朋友。” 郭披萨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静。 “他们关系很好?” “挺好的,张阿姨还来过我家几次。” “她到你家一般和你爸干些什么?” “你是想问她来我家有没有和我爸牵手、接吻、上床……” “停,不用说那么详细。” 周琴汗颜,没想到现在的小孩这么早熟,小小年纪什么都懂。 “没有,只是聊天而已。” 吴沉斯走上前:“那你知道张小满和你爸是怎么认识的?” 郭披萨摇头:“我一向不过问我爸乱七八糟的社交。” “你知道你爸出事前一周买了保险,保险受益人是张小满吗?” “知道。”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估计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你得问我爸。” “除了你俩,你爸可还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 “没有,恨他的倒是一堆。” 周琴还想问什么,被吴沉斯拉住了。 “披萨,院长找你过去!”门口一个小朋友大喊道。 郭披萨想走,又瞅了眼弟弟,有些放心不下。 “你去吧,我们是警察, 不是坏人,会照顾你弟弟的。”吴沉斯说。 郭披萨刚一动身子,郭可乐的手就紧紧捏住了他的手。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乖,我很快就回来。” 等郭披萨走远,周琴捅了捅吴沉斯,用只有他俩能听清的声音问:“你搞的鬼?” “我只是给罗院长发了短信,让他暂时把哥哥叫走,你应该也发现了,从哥哥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郭可乐盯着面前两个陌生人,嘴巴向下撇着。 “可乐啊,你看看,你认识这个阿姨吗?”周琴指着张小满的照片。 郭可乐点点头,一言不发,十根手指不停搅动着。 “那你爸爸和阿姨关系如何?好不好?” 郭可乐似乎被爸爸的话题刺激到了,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呃……你……我……我也没……” 第41章 周琴手足无措,她最是不知道如何和小朋友相处,何况还是个哇哇大哭的小朋友,她像吴沉斯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吴沉斯蹲下,伸出手掌:“可乐,你看,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他的手掌一握,吹了口气,再摊开时掌心放着一颗糖果。 郭可乐睁大了眼睛,眼泪挂在睫毛上。 “给你。”吴沉斯将糖果剥开。 郭可乐接过糖果就往嘴里塞,刹那间绽开了笑脸。 “可乐,你爸爸……” 周琴的话没说完就被吴沉斯拽到了一旁。 “你干什么?” 吴沉斯充满怜爱地看了看吃着糖果手舞足蹈的小家伙。 “我刚意识到,他和郭披萨还那么小,和他们讨论父亲的死亡未免太过沉重和残忍了,既然他们不愿意说就算了,至于案子,肯定还会有其他方法获得线索的。” 周琴犹豫片刻:“好吧。” 走出福利院的路上,蝉鸣和小孩子的嬉笑欢闹声一唱一和。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糙汉子,没想到对付小朋友很有一套嘛。”周琴笑道。 “毕竟我也是有儿子的人。” 吴沉斯想起吴非常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时候的吴非常和郭可乐特别像,都是小小的一只,胆小又爱玩,被欺负了就会哭鼻子,每到这个时候,吴沉斯只要使出那招大变糖果,儿子瞬间就能雨转晴。 也因此,吴沉斯的兜里总揣着几粒糖果,即使儿子大了,他也没改掉这个习惯,反正在过期前自己吃掉就好啦。 “周琴,你不是结过婚?和前夫没有孩子吗?” 周琴是个很自信的干练女性,难得脸上露出几分落寞。 “当时也想要来着,可一直没怀上,我和前夫也去医院做过各种各样的检查,啥问题也没检查出来,就是怀不上,也许是天意吧,现在我也快四十了,早就不想孩子的事了。” “那……” 吴沉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吴非常的来电。 还真是巧,正想着他就打来了,这大概就是父子连心。 他接起电话。 “爸,你赶紧来家里救我,老妈要发疯啦!” “什么?怎么回事?” “快来啊!” 吴沉斯还想问清楚,电话已被挂断。 “那什么,我有急事,先走了。”吴沉斯边说边伸手拦车。 “还没到下班时间呀。” “我加班的时候怎么没人提醒我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吴沉斯匆匆跳上出租扬长而去。 一路上,他再给吴非常回拨回去,没人接,这让他更是心乱如麻。 冯安乐一向脾气很好,母子二人怎么会闹成这样,肯定是出了大事。 他来到谭华府,这里本是他和冯安乐以前一起住的屋子,离婚后,他就净身出户了。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吴非常。 “爸。” 吴非常满脸沮丧。 冯安乐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生着闷气。 “哎哟,这是咋了?” 吴沉斯尴尬地笑了笑,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 “咋了?”冯安乐满眼怒气地瞪了吴非常一眼,“你宝贝儿子早恋!我还是被班主任请去学校才知道这事!” 吴沉斯眼底闪过一丝羞愧。 “那什么……也不至于你发这么大的火嘛。”吴沉斯安慰道。 冯安乐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他。 “老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难不成你早就知道?” “我……我……” 冯安乐的火气蹭蹭往头顶窜:“合着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好哇,有啥事儿你们父子俩就联合起来把我排除在外!” “因为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只知道骂人,除了上学啥也不让!我是人,不是学习机器!” 吴非常长久以来积累的不满和委屈如同火山爆发,喷涌而出,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个高中生,不好好学习要干什么!谈恋爱?你自己看看你这次成绩下滑了多少!” “我说过了,这次考得不好是因为考的内容刚好是我的薄弱点,不是因为谈恋爱!” “好好和你妈说话。”吴沉斯赶忙打断二人的争吵,“安乐,这事吧,你也别急,是,早恋不好,但咱儿子这不是青春期么,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只是他比较幸运,他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他。” “高考会因为他们是青春期而多给几分吗?” “有事咱们好好沟通嘛,像你这样一味骂孩子解决不了问题。” 冯安乐眼眶微红,鼓了鼓掌:“吴沉斯,你可真开明啊。” “不是,我……” “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的教育方式?打从儿子出生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你呢,永远在忙着你的破工作,那件事过后,你就开始沉浸在自顾自怜之中,是我,一直是我在照顾儿子,是我牺牲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在照顾他。 你只是偶尔想起来要做个好父亲,鼓励一下他,支持一下他,好人全被你当了,合着坏人就我一个。” 吴非常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声音沙哑。 “对,你照顾我,我很感谢,但你根本就不爱我,我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责任,你从来不顾我的感受,我喜欢张婉,你阻止,我讨厌你那个爱吹牛的男朋友,你却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争取我的抚养权?” 第42章 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卑劣 眼皮好重,太阳穴的神经突突跳个不停,我的眼球在眼皮下滚动了几圈,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咦?我在哪? 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酒店,也想起了昨晚在床上的热火朝天。 “醒啦?” 年轻小帅哥正坐在床尾穿衬衣,他站起身,拉好裤拉链。 “昨晚和你玩得很开心,看起来文文静静,没想到你还挺带劲儿,那什么……房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再休息休息,我有事先走了,之后再联系吧。” 说完,他匆匆而去。 再联系,可他电话都没给我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穿好衣服,对着镜子发现脖子上有明显的吻痕,没办法,我从包里拿出丝巾系上。 来到公司,韩纱绢笑意盈盈地冲我走了过来。 “哟,看看是谁这么容光焕发呀。” 我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这可是在公司。” “那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十八禁的话题,瞧把你吓得。”她将我拉到楼梯间,点了一根烟吸起来,“说说吧,昨晚和那个小帅哥如何啊?我可是看着你俩你侬我侬地离开了酒吧。” “就……还行。” 我羞怯地盯着地面,我还不习惯和人讨论这么私密的话题,总觉得说出来很是羞耻。 “我看不止还行吧,那小子一看就很猛,而且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肯定是有钱人,怎么样,他再约你没?” “他说之后再联系,可……” “可以呀。” “可他没给我联系方式。” 韩纱绢摁灭烟头:“那没戏了,姐妹,节哀顺变,再找下个,这次就当爽一把好了。” “别说我了,那你呢?昨晚怎么样?抱歉啊,我喝多了,自顾自就跑了。” 韩纱绢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我昨天可是有大收获,遇到了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我认识?” 我转了转眼珠:“公司里的人?” “聪明,田经理。” 我吃了一惊,田天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四十岁左右,离过婚,看上去很是成熟稳重,一点也不像会去酒吧的人。 “我记得他有个未婚妻呀?” 韩纱绢不以为然:“那怎么了,我又没指望他和我长相厮守,只要从他身上榨取点利益就成呗。”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女人本来就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利用自己的优势赚取利益天经地义,一个巴掌也拍不响,能被我抓住的男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真正聪明的女人可不会让自己白白被人家睡。” 韩纱绢没有明说,可我总觉得她话里话外似乎有点嘲讽我。 我不再说话。 我不想和她争吵,也不想用恶意揣测她,她多半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她,我现在应该还在某处端着盘子。 时间在我一天一天上门推销中飞快流逝,转眼就到了2013年。 韩纱绢当上了主管,而我成了她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名a级业务员,再努努力,我也将成为主管,未来对我而言终于不再模糊而遥远了。 可我不知道,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的一切。 这周六,我和韩纱绢约好了一起去做头发。 我一袭斜肩短裙,小露香肩,长腿毕现,踩着高跟走进咖啡店,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得益于互联网,我学会了很多化妆技巧,正如韩纱绢所说,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利用化妆技术,我原本扁平的五官挺立起来,蜡黄的皮肤变得白皙透亮,几乎是变了一张脸。 “您好,请问要点什么?” 就连咖啡店店员的语气都变得比以前温和,笑容满满。 “一杯冰美式。” 我熟练下单,这是我每日的标配,似乎也是都市时尚独立女性的标配。 走到靠窗位置坐下,我左手拿起美式,右手拿起手机,找好角度,咔咔拍了几张自拍。 曾经我很喜欢我的那款按键手机,不少人换成智能手机时我没换,我觉得手机嘛,无非就是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有什么必要搞那么复杂。 可渐渐当我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换了智能手机,发现大家已经不打电话发短信,都是用微信沟通的时候,我也只好换了。 照好照片,我打开修图软件,调了一个很有情调的滤镜,再把皮磨一磨,身上的肉紧一紧,一番精修后,照片中的“我”更加精致迷人,就像模特一样。 我很满意,发了朋友圈,并配文:只有不断奋斗,才能让梦想变成现实。 冰美式是我的拍照工具,我自己并不爱喝,它比拿铁还苦,比中药还像中药。 没一会儿,韩纱绢来了,她也照例点了杯美式。 “不好意思,有点堵车。” “没事。” 我笑了笑,暗中点开朋友圈。 短短几分钟,已经有二十多个人点赞了,我觉得有些飘飘然,曾经的我在海城人缘那么差,可现在的我是那么受欢迎。 如果我回海城,肯定比当年回去的那些学长学姐还要洋气,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冒出些许优越感。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走过。 第43章 对方并没有朝我这边看。 我僵住了,心倏地揪在了一起,此时此刻,咖啡厅里的谈话声消失了,韩纱绢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手脚冰凉,紧紧抓住衣角,恐惧涌上心头,随着恐惧涌出的还有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 是周波,他居然来了c市,还有一个很乖巧的女人挽着他的手。 他有新的女朋友了?还是再婚了? “小满!小满!” 韩纱绢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四周变回了起初的喧闹。 “你怎么啦?”韩纱绢担心地望着我。 我的心被彻底搅乱,泛起涟漪,如同坐在针毡上,坐立不安,我腾地站起:“纱绢,抱歉,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要办。” 没等她回复,我失魂落魄地跑出了咖啡店,扭头左右张望。 当我的视线锁定在周波的背影上时,我悄悄跟了上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就像走在生鸡蛋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我推入深渊。 周波和那女人进了一家餐厅坐下,我也跟了进去,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坐下。 当我看到周波离开上厕所的时候,我一溜烟地跑了过去,坐在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女人吓了一跳,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你谁呀?”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刚才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个家暴男,他有没有打你?” 我既担心又着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很害怕又有女人被周波蒙蔽受到伤害,我也很害怕周波这个时候从厕所出来发现我。 “你在说什么?” 女人皱起眉头,眼神中全是厌恶和戒备。 我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我明白,遇到家暴这种事情很难开口,甚至会产生很丢脸的念头,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是自己默默忍受,但这是不对的,你的善良你的忍让并不会让他有所改变,他会认为你软弱,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 他也许在打了你之后会求你原谅,并且承诺不会再犯,但那是不可能的,家暴永远都不会停止,你必须要说出来,必须要下定决心离开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摆脱噩梦。” “你这人他妈的有病吧。” 女人抽回了她的手,用纸巾擦着我蹭给她的汗。 “有病得去治,我老公对我好得很,我们幸福得很,家暴什么家暴,神经!” 一道闪光掠过我的眼前,那光是从女人无名者的戒指上发出的。 当初周波向我求婚的时候,他刚毕业没什么钱,只是用纸条给我做了一个巨大的戒指套在我手上,上面还写上了我俩的名字,他说等有钱了就给我买真正的戒指。 我没有等到,如今却出现了另一人的手指上。 我的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女人微微凸起的肚子。 “服务员,你们这有个疯子,快……” 女人开始呼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餐厅跑出来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走在了大街的人群里。 人是卑劣的,我是卑劣的。 我明明一开始是希望能救那个女人,希望她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可当我得知周波不仅没有家暴她还给了她幸福时,我的心又是如此的难受。 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周波就是那般暴力的人,就是不懂爱不懂家庭的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既然他可以是个好丈夫,为什么就是不能那样对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不管那些精修图上的“我”有多耀眼,我内心深处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我永远不可能摆脱我的过去,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过去是我的一部分,它塑造了现在的我,已经融入我的骨血,促成我的思维,无论我想不想要,它永远都会跟随着我,就像一道深入骨髓的伤疤,就算愈合了,在阴雨天还是会痛会痒。 第二十五章 回忆 眼见着儿子跑掉,吴沉斯对冯安乐扔下一句“你别急,在家等着,我去和他说”便快步追了出去。 “非常!等一下!吴非常!” 吴沉斯吼了几嗓子,只见儿子停也没停地冲上了电梯,等他跑过去,电梯门刚好合上。 “妈的!看来是要逼我使出真本事了。” 他转身跑向楼梯间,健步如飞,怎么说他当年也是神探,光有脑子可不够,身手也必须好,否则歹徒早跑了,哪里还抓得住。 跑着跑着,他扶着栏杆喘起了粗气:“快了,快了,要到底了。”一抬头,去他妈的,才跑了两层。 不行了,他扶着老腰,乖乖去等电梯。 从单元楼门出去,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身影,再次追了上去。 他一把拽住吴非常的肩膀。 “吴……吴非常……你……你跑什么……跑……你……” “爸,你要不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我……”吴沉斯深吸了几口气,心脏总算没有再跳得那么快,“你怎么回事?怎么能那样对你妈说话!” “我妈根本就不爱我,不关心我,我和她说什么也是白搭,她只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所有事情都强迫我按照她的想法来!” 吴非常拉住了吴沉斯的手。 第44章 “爸,我需要你,我想跟着你,行吗?我已经高二了,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我很快就会去上大学,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吴沉斯怔了怔。 面对儿子说“需要他”,面对儿子那么迫切的恳求,他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把儿子拉到附近单元楼门的楼梯上坐下。 “非常,我真的很想答应你,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但你也必须知道,这辈子最爱你的人是你妈。” “我妈为我牺牲了一切,我妈做的事都是为我好,你别说了,这些话我耳朵都听起茧了,归根到底,你就是不想要我,嫌我拖累你而已。”吴非常气急败坏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吴沉斯叹了叹气:“我知道你听得到,我不是不想要你,是我没资格,很早就失去这个资格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妈为什么离婚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咬紧下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又似乎在思考从何讲起。 “在我三十五岁之前,我的事业一直顺风顺水,不管是在海城还是在c市,我的破案率都是数一数二的,当然,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我几乎每日每夜都在工作,不是窝在警局就是在调查的路上。 就在我即将从副队长升至队长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绑架案,四个绑匪绑走了一个富豪的女儿,借机索要一亿。 这起案子很普通,由我和我的搭档赵一星负责调查。 赵一星是个很木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循规蹈矩的,而我做事却常常不拘小节,我们……你懂的,最开始很不合拍,彼此看不顺眼。 但渐渐的,我发现赵一星很善良很正义,我们越来越有默契,我们成为了警局里的最佳搭档,我和赵一星也成了最好的兄弟,我还是赵一星结婚时候的伴郎,他儿子的干爹。 可惜那时候你还小,对他的印象应该不深了。” 吴非常放下了堵住耳朵的手。 关于赵一星,他的记忆很模糊,不过他倒是零星记得赵一星的儿子,那个可爱的小胖墩,那时两人经常一起过家家,编排出一场场英雄戏码。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胖墩就再也没来过了,要不是吴沉斯提起,他也早就忘了。 “我和赵一星很快找到了线索,在一处废弃工厂发现了绑匪和人质的踪迹。 绑匪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驱车离开,只留下一人驻守。 赵一星认为我们应该等支援到后再行动,但我不想等了。 一是我有把握我们两人能够制服留下的那一名匪徒。 二是人质患有糖尿病,需要按时使用胰岛素,否则很容易血糖急剧升高引发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人质已经超过时间没有注入胰岛素,我担心耽搁下去她会有性命危险。 其实那时候我内心还有一个理由,仔细想想,那可能才是真正促使我行动的原因。 我即将升为队长,我需要这个孤身深入匪窝解救富豪之女的英雄事迹为我的简历增色,对于眼前这个轻而易举就能扬名的机会,我不想自己的光芒被其他人冲淡。” 吴沉斯的声音哽咽,眼眶微红,过去的回忆像洪水般将他淹没席卷,令他快要窒息。 他本以为用纱布包扎好伤口,伤口自己就能好,他很自然地就能遗忘,如今撕开纱布才发现伤口还在那,鲜红的,血肉模糊的。 “爸……你……” 吴沉斯掏出一支烟,余光斜瞥见吴非常,又将烟装了回去。 “于是我做出了决定,我让赵一星和我分头潜入,一左一右将那名留下的匪徒包围。 赵一星当时极力劝说我,认为等待支援才是最稳妥的做法,我们并不知道工厂里还有什么,也许还有人埋伏,也许安装了炸弹。 但我那时候很自大,破了点案子就认为自己特别了不起,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出错,还觉得赵一星太过胆小和保守,便利用副队长身份对他施了压。” “你们失败了?”吴非常的思绪完全被吸入到了故事中,彻底将刚才的争吵抛诸脑后。 阳光照在吴沉斯的脸上,他的双眸中闪动着泪光,那些泪仿佛来自被掩埋的以前,只不过现在才涌了出来。 “我们的确成功制服了那名匪徒,谨慎地靠近人质,不停观察,却不想草丛的角落里还个漏网之鱼。 就在我替人质松绑的时候,那个漏网的匪徒拿着枪突然冲了出来。 眼看着他的枪口对准了我,他摁下了扳机,我知道我完了,我将为我的自大付出生命的代价。 千钧一发之际,赵一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说实话,我根本看不清那颗子弹,我吓傻了。 一切都很乱,所有的理性、意识在那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恐惧。 我中了弹,倒在地上,视线模糊。 直到我看到赵一星倒在我眼前,背后的衣服被血浸透,我才反应过来,子弹是先穿过他的身体才进入我体内的。 我很快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 我从床上挣扎而起,大声呼喊着赵一星的名字,我真希望那只是一个噩梦。 他死了,因为我的自大而死,临死之际,他还不忘开枪射杀了那名匪徒,救了我的命。 人质也死了,那名匪徒一连开了好几枪,其中一枪直接打在了人质的头上。 第45章 所有的报道里,我和赵一星都成了罪人,如果不是我们的冒进,人质不会死,舆论把我们说成了恶魔,警队耻辱,有人甚至去他的墓地撒尿涂鸦。 赵一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警察,死后却背负着污名,没有任何荣耀。 全是因为我,全是我的错,我真的宁愿死的是我。” 吴沉斯垂下头,肩膀抽动着,两行热泪从他布满沟壑的干燥皮肤上流下。 情绪平复后,他接着说:“从那之后,我开始酗酒,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我沉浸在纯粹而平静的感觉中,醉酒时我觉得自己超脱了一切,过得轻松又愉快。 我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有兴趣,不再破案,更不顾家庭,我不敢面对现实,我是个懦夫,我麻木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我那段日子过得很糟,你妈实在不堪忍受选择和我离了婚,她知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不可能照顾你,于是要了你的抚养权。 你要知道,我们这个社会即使发展到今天,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依旧很难再嫁,就算我给抚养费,但那些钱根本不够,她又要上班赚钱又要带你,非常不容易,你今天的这番话得多伤她的心。” 吴非常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他不曾听过的内容。 “我明白,你妈对你管得很严,让你不自在,但那是因为她对你有期待,所有父母都能轻松地夸别人的孩子多好多好,那是因为无所谓,只有真正在意才会有期待,期待本来就是一种微妙的束缚,你对我们也同样存有期待,这种期待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可是我也不能什么都听我妈的吧。” “当然不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关键在于沟通,我说的沟通不是指你说出你的想法然后就必须让你妈接受,而是你们都要表达观点并且说明理由,在这个过程中尝试着去理解彼此,很多事情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只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当你们彼此理解包容,就很容易找出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 吴非常抬头看向吴沉斯:“那你和我妈为什么不试着彼此理解,重新在一起?” “你妈在我心中永远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但男女的感情和父母子女的感情不同,父母爱孩子,孩子爱父母都是天性,是人类天生就懂的感情,可男女之情却不是。” “可你还爱着我妈呀?” “你妈既然选择了徐茂,如果她幸福,我会祝福她,记住,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伤害自己爱的人。” 这时,吴非常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宝贝,知道了,晚点见。” 吴沉斯重重咳了咳:“张婉打来的?” “不是,卫琳琳的电话。”吴非常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什么?你不是和张婉在谈恋爱吗?怎么又来个卫琳琳?” “对呀,我也在和她谈恋爱。” 吴沉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 “小子,你这是脚踏两条船啊。” “张婉爱我,琳琳也爱我,我也爱她俩,拒绝哪一个都会伤害对方,你刚说的,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伤害自己爱的人。” 吴非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会和我妈道歉的,我先去见琳琳啦,她正好在这附近。” 他着急忙慌地奔向小区门口。 “这个坏小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吴沉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件事憋闷在心头这么多年,今天讲出来,浑身上下居然轻松了不少。 一个人要想往前走,他无法抛弃过去,他只能接受并且和那些不堪和解。 第二十六章 老客户 在c市奋斗了好几年,稳定的收入,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给了我空前的安全感,周波的出现震动了我的神经,但已经无法撼动我内心坚固的城堡。 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行,容不得半分情面,它将我的稳定很快碾碎,最终渣都不剩。 伟大的互联网时代到来了,它开拓了我的眼界,丰富了我的知识,想知道什么都变得很简单,点点手机上的按钮就行,与此同时,它却让我从事的上门推销行业变得举步维艰。 各种购物网站层出不穷,人们想要买什么都可以买得到,哪怕是进口的产品也是易如反掌,进口货不再具有神奇的吸引力。 网络连接了更大的世界,却也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疏远,每个人都对陌生人抱有深深的警惕,我被拒之门外的次数也逐步增加。 除了这些客观因素,我推销起来愈发困难的原因还有一个。 市场经济的自然调节下,我们公司的客户从以前的二十五岁以上群体变为了五十岁以上的群体,大部分客人都是老人,他们对网络不熟悉,对我们的戒心也没有那么重,或多或少还保留着过去的纯粹。 他们岁数大了,更加靠近死亡,也就更加惧怕死亡,对于任何可以保持身体健康、延缓衰老的玩意儿都有着极大的热情,甚至不惜动用他们的养老金以及并不算多的退休金。 可我知道,我们公司那些个昂贵的“精神安慰品”对他们来说并不实用,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存着钱去医院看病,是存着钱请人照顾。 每每说动老人拿出他的家底向我购买一大堆产品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再产生什么成就感,反而满满都是内疚。 我从来不敢深想往后这些老人生了重病该怎么办。 第46章 韩纱绢和我看法不同,她觉得上门推销虽然群体变小了,但是用户的黏性却大大增加,那些老人对健康长寿的需求是那般迫切,买了又买,好多都成了长期的老客户,她觉得这样对业务员来说是更省力的。 周末的单身人士联谊会上,我怎么都提不起劲儿,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眼前几乎都不认识的男女走来走去。 “你搞什么?光在这坐着怎么找男友?” 韩纱绢走过来,戳了戳我的脑袋。 “这网上搞的联谊靠谱吗?说几句话,喝几杯酒就能找到真爱了?” “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嘛,一人交六十九,不行就当是来喝酒的。” 韩纱绢见我不动她也坐了下来。 我转头看着她:“你不是和田经理打得火热,干嘛还浪费时间来参加这种聚会?” “陪你啊。” “少来,说实话。” 韩纱绢抿了抿嘴:“我是和田经理好着,但我俩属于是利益交换,不是真正的感情,也没有未来,准确来说,我也还算是单身,再说了,经济学里不是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鸡蛋不……不能在一个……框,大概是这样说的吧。” 我微微一笑,我不认可韩纱绢的一些想法,但我从不会说出来,我不想我们之间闹得不愉快。 我换了个话题:“纱绢,我最近干的很不顺心,我有点想换个行业试试。” 我在上门推销中学到了很多,我想以我现在的能力去试试销售其他东西,我不喜欢那种内疚的感觉,我想销售能真正带给别人价值的东西。 “什么?” 她和我想象中一样吃惊。 “你疯啦!你在洁净家园都是a级业务员了,很快就有机会升主管,换公司就等于重头再来。” “我就是有点卖不下去。” “小满,我真的觉得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顾这个顾那个的,我知道你善良,但你也得活得现实点。 我们就是个卖东西的,不是诈骗,那些老人也是觉得有需要才会买对不对,又不是傻子,你该多为自己想想,现在上门推销比咱俩开始那会儿好干多了,你就该趁机多赚点钱,然后找个有钱人嫁了,一辈子吃喝不愁。” 我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是米老头传来的一条短信:别忘了明天十一点来哟。 米老头今年七十九岁,是我的老客户,之前一次性在我这买了一万多块的产品,产品吃完,他又约了我,预计还要购买五万的产品。 韩纱绢凑过来瞄了眼短信内容,用手肘碰了碰我。 “瞧,我说吧,别看上门推销不行了,实际上更赚钱,都不用你一家家跑,老客户自己送上门。” 我朝上扯了扯嘴角。 “小满,明天这单最好争取六万的销售额,这样一来,这个月我们小组业绩铁定第一。” 她贴靠在我的耳朵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悄悄告诉你,田经理说了,如果这个月我们小组保持第一的话就升我为区域经理,到时候我就让你坐主管的位置。” 不用说,这肯定也是她和田经理在床上的承诺。 “等你坐上主管,你就不用再去跑业务了,也就不用再面对那些有的没的。” 韩纱绢的话弄得我心里痒痒的,我从来都是被管,还没有管过人,也不敢想自己有机会能够管别人,现在机会来了,那么近那么具体,我只要伸手就能轻轻把握。 期待如同一朵一朵的花逐次绽放,在我心中填满。 道德的愧疚在实打实的好处面前败下阵来。 我咬了咬嘴唇:“明天我会加油的。” 第二天,我背着专属的行李袋来到米老头的家门。 米老头姓米,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加上他年纪大,我索性就用“米老头”称呼他。 从小到大我吃过不少米老头的食品,最喜欢米老头蛋黄煎饼,这样称呼他想忘记都难。 “呵呵,小满来啦,进来吧。” 米老头笑容和蔼,脸上的皱眉都快把眼睛给遮盖了。 “米爷爷好。” “坐吧,我给你弄点饮料。” 米老头走起路来有点驼背,很瘦,但是精神矍铄。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可乐,拧了拧,没拧开。 “我来吧。” “我就是手滑。”米老头不肯撒手,又用衣服包裹住可乐的盖子,用力一拧,“嘶”的一声,二氧化碳冲了出来,伴随着可乐的甜蜜香气。 他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不够还有。” “谢谢。” 我喝了一大口,饮料冰冰凉凉,我却觉得很暖,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忘了我和他只是顾客和推销员的关系,我们之间好像有着一种很奇怪的情感拉扯,我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什么。 米老头的退休金挺高,一个月有六千多,比好多上班的人还高,但他买我们公司那些产品也是吃力的。 没办法,我是销售,公司发我钱,我得有职业素养,我极力推销着更多的保健品(清洁产品只是一个拉新的由头,老客户通常会单独购买利润更高的保健品和护肤品),说得天花乱坠,就好像那些东西吃了就能长生不老似的。 米老头全程笑呵呵的,认真听我讲完后,他说:“小满,你的这些东西确实好,多少钱呐?” “七万三,但是我可以给您熟人优惠,算下来一共是六万五。” 第47章 “哎哟,但我只有五万多的预算,有点贵呀,能不能砍点东西?” 我装模作样地露出了可怜样。 “米爷爷,是这样的,我这个月业绩不好,就差这一万能达标,您就帮帮我吧,下次您少买些都没关系。” “好吧。” 米老头的爽快让我微愕,我准备好的一大段煽情的话也都没了用武之地。 “小满,这都中午了,留下吃午饭吧。” “这……” 我有点犹豫,我还从来没有在客户家吃过饭,可人家刚为了帮我买了这么多产品,拒绝也太不厚道了。 “怎么?嫌我这粗茶淡饭的?” 米老头笑着打趣。 我连连摆手:“没有,怎么会,我主要是怕麻烦您。” “不麻烦,就是多副碗筷的事儿。” 一听我要留下来,米老头乐得合不拢嘴,也不知他在高兴什么。 米老头说自己家的是粗茶淡饭,分明就是“满汉全席”,有牛肉有鱼,还有各种新鲜的蔬菜。 我大快朵颐,吃得满嘴都是油,平常基本都是快餐解决,从海城逃跑后真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家常菜了。 “米爷爷,您的厨艺可真好。”我竖起大拇指。 “爱吃就多吃点。” 米老头瞧我一个劲儿地夹牛肉,便悄悄把那盘牛肉换到了我的面前。 “对了,差点忘了。” 他又驼着背走向冰箱,没一会儿,他端着一小块草莓蛋糕放到我面前。 “小满,你不是爱吃甜的,我今早特意给你买的,那家生意好得很,我还排了会儿队呢。” 他满面笑意地瞧着我。 “你和我孙女长得真像,她要是还活着,今年应该和你一般大了。” 我愣了愣:“您孙女……” “她是得病走的,白血病。”米老头低垂着眼眸,每一条皱纹看上去都是那样悲伤。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我和他之间为何会有投缘的感觉,会有那种奇怪的情感拉扯,因为我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曾经失去的重要的人。 我让他想到了孙女,而他也让我想起了外公。 也许他就是外公派来的,在我即将迷失之际唤醒我,对我指明正确的方向,让我学会遵从自己内在的良心。 “米爷爷,钱我会退给您,那些产品没什么奇效,也根本不值那个价。” “啊?但是小满,如果我不买,你这个月业绩完不成咋办?” 我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是骗您的,我的业绩早就完成了,我只是想……我得走了。” 我觉得自己太丢脸了,拿上包冲了出去,背后传来米老头的声音。 “吃了蛋糕再走吧—” 第二十七章 重要线索 吴沉斯去到酒吧,坐在吧台慢慢喝着酒,脑子里就像打开了一个藏在床下很久的箱子,和赵一星一起经历的所有记忆不断在他眼前交织,就好像他身处的现在只是一个幻影。 “再给我来一杯。” 女人的声音从吴沉斯的右侧方飘来。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吴沉斯抬眼望去,要酒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午刚和他分开的周琴,周琴也在这时转头发现了他。 “周琴!” “吴沉斯!”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吴沉斯瞧她脸颊发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我怎么在这?”周琴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把抓起了他的领口,“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今天翘班跑了,我也不会早回家,我不早回家,就不会看见我男友和别的女人在床上扭成一团!” 吴沉斯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不是,这怎么怪我呢?要说不好意思,也该是你男友不好意思啊。” “你……我……” 周琴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定了定神,嘴里小声嘀咕:“刚才抱歉了,我有点喝多了。” “哎,不就是男人出轨么,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周琴怒视着他,恨不得喷出一团火将眼前这个说话轻飘飘的看客烧死。 “这种男人不是什么好货,你能早点发现是好事,甩了他就是扔掉垃圾,扔个垃圾你要怎么样?”吴沉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么优秀,配得上更好的人。” 听他忽悠完,周琴的气消了大半:“话说你来酒吧干嘛?” “喝酒呗,怎么?我看着不像酒鬼?” 周琴斜睨他一眼:“像。” “那不就得了,看你心情不好,陪你喝一杯。” 吴沉斯拿起自己的玻璃杯轻轻碰了碰放在周琴面前的酒杯:“干杯。” 周琴也拿起杯子:“干杯。”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渐渐熟络,平日里绝对不会说的话全都抖了出来。 “我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看我不是很顺眼?难道因为我是女的?” 周琴咕噜喝下一大口酒,带着几分醉意地笑着。 “啊哈,你想多了,女警官怎么了,多酷啊。” “你没有看我不顺眼吗?” 吴沉斯边喝酒边大笑:“有,我看你真的很不顺眼,谁叫你是黄潇的眼线,哈哈。” “谁是眼线?”周琴指着自己:“我?” 吴沉斯笑着点点头:“不是你是谁,你一看就是那种高中里爱帮老师盯着同学的那种好学生。” 第48章 “我是不知道你和黄组长之间有什么矛盾,他说你不省心,是刺头儿,的确让我盯着点,随时汇报情况,但那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看法。” “哦?那你现在怎么看我的?” 周琴举着酒杯晃了晃:“之前我看你吊儿郎当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反感你,也许在其他行业还好,但警察是一份需要有很强责任感的工作,稍不留心就可能放过一个坏人,害死一个好人,必须严肃对待。 相处下来,时间很短,但我能感觉到你内心强烈的渴望和追求。” “我还有强烈的渴望和追求,渴望什么?追求什么?这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哈哈。” “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你渴望正义,追求真相,而且还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你是不是醉了,把我和其他人搞混了,我!”吴沉斯将自己的大脸盘凑到周琴眼前,“我是吴沉斯!” “去去去,一股酒味儿!” 周琴将他推开,两人都笑出了声。 夜色淡去,太阳像颗鸡蛋黄从东方升起。 “叮—” 门铃响起。 “叮—叮—叮—” 门铃又疯狂地响了好几次,透露着门外之人的不耐烦。 “来啦,催命呀!” 吴沉斯从床上艰难地爬起,迷迷糊糊地开了门,大飞站在门口。 “老吴,搞什么?电话怎么不接!” 大飞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有吗?你几点打的?” “昨晚一点、三点、五点。” “你那不废话么,那些时候正常人都在睡觉,谁……” 吴沉斯猛地住了嘴。 他和大飞都注意到了躺在床上的周琴,空气刹那间像是凝固住了,沉默无声。 突然,沉默中积蓄的能量爆开,两人都反映了过来。 “不是,你……” 吴沉斯急忙解释。 “原来你说的睡觉是这个意思,难怪……” “大飞,你听我说,我俩就是喝多了……” “我在那熬更赶夜地查案,你倒好,背着我偷偷和你的新搭档喝酒,还喝到床上去了,你们……” “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行,看来我是多余的,我走……” 周琴被二人的吵闹声惊醒,睡眼朦胧地从被窝里坐起,她淡定地瞅了眼手机。 “这不还没到上班点,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闭上眼睛重新倒在床上,几秒后,她睁开了眼皮,惊慌地朝四周看了看,视线定格在吴沉斯和大飞身上。 “这是哪儿?”她赶紧朝被子下面瞅了瞅,衣服完好。 “你昨天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只好把你扛回来,总不能把你扔那吧。”吴沉斯揉着酸痛的肩膀。 周琴的记忆断断续续,就记得昨晚放飞自我,一杯酒接着一杯,和吴沉斯聊得热火朝天,其他的一片空白。 “谢谢。” 她冲进厕所,打开凉水不停往脸上浇,这都什么事儿呀。 吴沉斯煮了些冷冻水饺,大飞没吃早饭,闻着味道饿了,顺便也要了一碗。 “大飞,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吴沉斯一口包下一个水饺。 “你不是让我查张小满的账户嘛,还真有重大线索。”大飞眉毛上挑,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关于保险金的?” “其中一个账户的确有保险金的进账,但奇怪的是已经提现了。” 周琴大惊:“一百万全部提现了?” “准确来说分了好几次,一旦提现,我们根本没法追踪,这条线索就断了。” “切,这算哪门子重大线索。”吴沉斯顿时失了兴致,“真是瞎子点灯—白搭。” 大飞的神色更加得意。 “你急什么,要只查到这个我才懒得打扰你,保险金这块没什么突破,但我在别的地方发现了新的线索。我发现张小满的账户在2016—2018年有九笔大额进账,少的有二十多万,大的有五十多万,而且也是全部提现了。” “都是些什么人给的?” “我查了汇款的这些人,有做生意的,有公司高管,有建筑师,来自各行各业,年龄也截然不同,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两个,一个是性别,他们都是男的,第二个嘛……”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大飞沉眉凝目:“经过我一夜的钻研,我发现这些人曾经都是大铁桶修车厂的会员。” “大铁桶修车厂?”吴沉斯觉得这名儿很熟悉,“是郭烟生前干活的那个修车厂。” 大飞打响响指:“bingo!” 吴沉斯飞快地咽下最后一口水饺,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角。 “这个线索不得了,说明郭烟和张小满的关系绝对不简单,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大飞,你和我去找这些汇款人聊一聊,周琴,你去大铁桶修车厂了解一下郭烟的情况。” 坐上车,吴沉斯系上安全带。 “老吴,你今天怎么不和周琴一组了,怕误会?”大飞阴阳怪气。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吴沉斯语气发虚,昨晚和周琴是没发生什么,可毕竟睡了一张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脸皮这么厚的人竟会觉得两人再单独相处未免有点尴尬。 第49章 他们驱车来到一处高档小区,刚下车,就看见一男人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压得很低,一身黑,东张西望,像做贼一样地小跑过来。 “你们是刚给我打电话的警察吧?”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目光警惕地四处巡视。 “对。”大飞回答。 “跟我来,换个地儿说话,这里太危险了。” 大飞和吴沉斯互相看看,都觉得这男的跟有病似的。 咱们是安全性大国,这又是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危险,难不成有老虎啊。 他们走到小区外面的一条小巷里,过了转角,那男的停下了脚步,拽下帽子,终于不再紧张兮兮的模样。 他理了理被帽子压成一片的头发。 “不好意思,你们要聊的事情比较敏感,小心点总是对的,你们是要问大铁桶那个修车工郭烟的事情对吧?” “不错,我们想问问你和郭烟、张小满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张小满打五十万?” 男人疑惑地皱起眉头。 “郭烟我认识,张小满是谁?” 吴沉斯拿出了张小满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哦,这不就是麦秋那婊子嘛,他们这对狗男女化成灰我都认识!” 男人咬牙切齿,拳头都捏紧了。 “麦秋……麦秋……小满日作为夏季的第二个节气,标志着麦子开始进入成熟阶段,即为麦秋,原来如此。”吴沉斯笑了笑。 “警官,你们找我,是不是这俩人做的恶心事被发现了?”男人低声问道。 第二十八章 担保人 风一阵阵地吹,像在阻挡我回公司似的,我裹紧了大衣。 我任务没完成,不仅没拿下六万的销售额,十拿九稳的五万都给推了,韩纱绢知道了指不定气成啥样,我心里那个虚呀。 转念又一想,这个月我们小组的销售额我一个人就贡献了40%,前几个月我们小组蝉联公司业绩第一,而我也蝉联了我们小组的业绩第一,占了半壁江山,那都是我跑烂了几双鞋,说干了口水才拉来的,这些韩纱绢都看在眼里,说不定也不会因为我这一次的行为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我又有了些精神,加快步伐走进了公司大楼。 我用余光朝韩纱绢的座位瞄了一眼,她正面带笑意地和人打电话。 我忐忑地等待着,等待她打完电话就去坦白。 时间竟然可以如此之慢,它趴在地上蠕动着缓慢朝前爬行,平常说几句推销的话就能过去半小时,现在却连一分钟都过得艰难。 谢天谢地,她终于放下了电话。 她一见我走过去,立马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我们的功臣回来啦,怎么样?我猜你肯定拿下了吧。” 我咬了咬嘴唇,瞧着她满脸期待的表情,想好的话堵在喉咙就是说不出来。 她大概是从我蜡黄的脸色猜到了。 “没谈到六万?米老头嫌贵?” 见我没说话,她微微一笑,把我拉到她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哎呀,没事,五万也是不错的,我估计小美那边还能多谈个一万的业绩,咱们还是第一。” “纱绢,我……那五万也没了。” 我的声音很小,到后面的尾音几乎只有气息。 “啥?五万也没了?” 她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米老头搞什么,把你叫过去又什么都不买,他神经吧!” “呃……不是,是我让他别买的。”我赶紧解释。 “你让他别买?为什么?” “是,他退休金高,可他年龄那么大了,又是一个人,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我不想……” 不等我说完,韩纱绢已经快要气炸了,一个劲儿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天呐!我的天呐!你……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我不都告诉你了,你只需要再忍这一单就行,之后你当了主管就不用面对这些糟心事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主管呀,你不想当吗?不仅比当业务员轻松,底薪也能提高几大千,不香吗? 我一天天为你着想,结果你自己在那掉链子!” “我想,我当然想当主管,可我不想当这个公司的主管,有些东西不是我不去看不去想它就不存在的。” 她肯定是气急了,胸脯急速起伏着,脸色简直像刚烧开的热水,翻滚着,沸腾着。 “你要离职?” “我有这个打算,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工作。” 她倏地嗤笑了一声:“呵呵,难怪,原来你是想拍拍屁股走了。” “纱绢,我知道,我这次没拿到米老头这单可能会对你升片区经理有影响,但你那么能干,就算这次不行,你肯定也很快就能成功。” 她眉毛拧成一团,眼神里的愤怒熊熊燃烧,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 “张小满,亏我那么帮你,你真是太自私了,就想着自己舒服,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像你我这种没有背景的女人在外打拼,你以为有多少机会啊?每个机会我们都必须牢牢抓住! 你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了,还顺手把我的也毁了,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这些,她起身朝椅子狠狠踢了一脚,怒气滔天地冲了出去。 第50章 我直愣愣地坐在原地,我没想到她会生气到要和我绝交。 韩纱绢是直脾气,一旦认定什么,很难改变主意,我若是现在追出去解释,在她听来就是无力的废话,只会火上浇油,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回到家,倒在沙发上,四周静得出奇,我呆呆望着发霉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我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给韩纱绢发了很多微信、短信,她统统没回,电话也没有接。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发生如此强烈的争吵,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我它的存在。 过去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掠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我来到c市后唯一的朋友,在我落魄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振作的机会。 如果那天在炸鸡店没有和她重逢,我此刻会怎样? 也许还在各大餐馆辗转,也许还是那副土妞模样,又或许我早就迫于压力回海城向我妈和周波跪地道歉了…… 韩纱绢对我来说是那样重要的人,是绝对不能或缺的朋友,我必须做些什么,不能让我们的友谊就这样潦草地结束。 我要面对面地向她诚恳道歉,哪怕她对我愤怒,对我失望,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承受,比起这些,我更害怕永远失去她。 大晚上的,我披上外套,坐着出租车去到了她租住的小区。 我敲了敲门,手不停在裤子上擦着汗。 “谁呀?” “是我,小满。” 我真担心她不给我开门。 还好,她并不像我想的那般小心眼,很快就给我开了门,让我进了屋。 她穿着粉色的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来干嘛?” 她的语气很冷淡。 “我是来道歉的。” “你事情都做了,道歉还有什么用。”她几乎都没有看我。 “是我做得不好,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很珍惜你,只要你能原谅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总算掀起了眼眸:“真的什么都可以?” 我坚定地点点头。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那……你帮我签个字好了。” “签字?” 我怔了怔,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也知道,田经理人脉很广,他最近认识了一个金融从业者,从那人口中得知了一个小众的金融产品,那个产品风险小收益大,年化利率可以达到35.06%。 你算算,我们天天那么辛苦才能赚几个破钱,这个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这个产品太抢手,限制了购买人数,要是没关系普通人根本买不到,恰好田经理的这个新朋友可以帮忙买。” 我想起了周波炒股的经历,对这些金融产品都没什么好感:“这种产品靠谱吗?”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靠谱,投了一万进去试试,没想到真的赚了不少,我也查了,那间金融公司是正规公司,绝对没问题。 就像你说的,上门推销还能干多久没人知道,多赚点钱总是没错的,我想多投些本金,投得越多赚得越多,可我这些年没什么存款,所以我想找贷款公司贷款。” 韩纱绢比我入行早,赚得比我多,但她开销也比我大很多,各种名牌包包、衣服买起来是一点不手软,自然没什么存款,我偶尔也会买一些好看的服饰,但大部分的钱都存了起来,还差一点就能付房子首付了,在c市买了房,那就算真正在这里扎下了根。 “可是贷款公司不愿意直接贷给我,非要我找个担保人,小满,你愿意当我的担保人吗?” 她拉着我的手臂晃悠着,笑眯眯地看着我。 “担保人需要做什么?” “签个字而已,其他什么也不用做,走个过场罢了,如果我跑了或者无力偿还,贷款公司就会找担保人索要,但你放心,我是不可能那样做的,那简直就是对朋友的背叛嘛。” 我一口答应,几乎都没怎么看文件的内容,大致扫了几眼便签了字。 我那时对担保人所承担的责任和风险是一点也不了解,就想着答应了这个请求就能和韩纱绢和好了,而且也打从心底里相信她不可能坑我,这一切如她所说,只是走个过场。 我和韩纱绢和好如初。 我从洁净家园离了职,很快就找到了下一份工作,是一家互联网平台,我负责和商家谈判,让他们入驻。 我摆脱了道德的重负,整个人都变得很有精气神,世界充满了阳光。 天热了,蝉在树上无休无止地叫嚷着,我还没有意识到酷暑就要来了。 我下班回家,楼道里黑漆漆的,我跺了跺脚,灯还是没亮,估计是坏了。 黑暗中,一簇火焰燃起,两个烟头被点亮。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这才看清站在我家门前的两个男人。 一个个子很高,虎背熊腰的,脖子上缠着大金链子,看着就不像好人,另一个个子较矮,很瘦,戴着金丝框眼镜,穿得干干净净,看着就像随时随地会被欺负的样子。 我莫名有点紧张,独居女生遇上这种事,就算对方只是瞪着眼睛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害怕。 也许他们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抽烟吧。 我安慰着自己,手里紧紧捏着钥匙,当我走过去时,他俩自动让到了一旁,两双眼睛却笔直地盯着我家的钥匙孔。 第51章 我咽了咽口水:“你们……找谁?” “请问你是张小满吗?”矮个子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好的预感让我很不想承认,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绅士地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新鑫贷款公司业务经理武元 “韩纱绢半年前从我们这借了两百多万,是你帮她做的担保,你还记得吧?” 我微微诧异,记得是记得,可我不知竟然有两百多万这么多。 “如今她跑了,找不到人,我们只好找你索要这笔钱。” 那一瞬,我感觉天塌了! 第二十九章 失踪人口 吴沉斯取下防疫情的口罩,拿出烟递给男人。 男人摆摆手:“已经戒了。” 吴沉斯知道大飞不抽烟,他便自己抽了起来。 “恶心事?什么恶心事?” 男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你们找我不是为了他俩那档子事儿,那是为了什么?” “郭烟和张……麦秋都死了。” 男人的脸一下子绽开了,就连毛孔都在舒张。 “啊哈,太好了,老天长眼呀!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活该!” 吴沉斯咳了咳:“注意你的态度啊。” “哦哦。”男人用手抹了抹脸皮,嘴角依旧挂着朝上的弧度,“既然警官你们都介入了,他们是被人谋杀的吗?看来我们c市也有自己的蝙蝠侠了,我就知道那对狗男女迟早会栽跟头!” “案件还在调查中,我们不方便透露更多细节,你这么讨厌他俩,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大铁桶修车厂的会员,只要车坏了就去那边修,每次都找郭烟处理,他技术好,长得也挺帅气,哪知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居然找来麦秋那个娘们儿来勾引我,去他妈的! 我和麦秋是在图书馆遇见的,当然,那肯定是他们提前精心策划好的,我捡到了麦秋的笔还给她,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那个麦秋说不上多漂亮,第一眼也没有惊艳我,说句不好听的,去酒吧随便拉一个女的可能都比她好看,但我就是觉得和她特别投缘,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她的穿衣打扮也特别戳中我的点。 反正我就晕晕乎乎地被她吸引了,开始背着老婆和她偷偷约会,那种刺激感让我欲罢不能。” “麦秋知道你有老婆吗?”大飞插嘴问了一句。 “那娘们肯定知道啊,但她却装得不知道一样,简直就是心机女。” “这么说来你也没告诉麦秋你有老婆咯。”大飞坏笑。 “这……我还不是因为当时完全陷入了她的陷阱,我怕说了她会离开我嘛,我可没她那么恶劣!” 男人撇了撇嘴,继续说:“我们交往了半个月后,麦秋发微信约我去酒店,这可把我激动坏了,还专门去买了新内裤。 本来我以为那会是我俩浪漫的一晚,刚脱了衣服,狗娘养的,衣柜里钻出个人,咔咔对着我就是一阵狂拍。 拍完之后,郭烟威胁我拿出五十万买照片,否则就把这些照片寄给我老婆,他们这根本就是仙人跳。” 男人说起这个就来气,双手叉腰,鼻孔一张一合。 “所以你就给了钱?” “不然呢,我倒不是怕老婆,主要是五十万对我来说也不算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们弄得我这心里很不舒服,奇耻大辱啊。 他们啊,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不知道有多少受害者,依我多年看悬疑剧的经验,凶手就在这些受害者之中,当然,除了我。”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对了,我给你们说的这事儿可千万别告诉我老婆,你们也知道的,女人嘛,最爱小题大做,要被她知道了,估计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麻烦得很。” 吴沉斯点头。 男人戴上帽子和墨镜,快到巷口的时候伸出半个脑袋,鬼头鬼脑地张望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刚走出五分钟,迎面就撞上了和闺蜜逛街回来的老婆。 “你个龟儿的,喊你在屋头看娃娃,你跑出来咋子?” “有保姆看的嘛,我就是出来逛一哈。” 男人老婆凑到男人身上闻了闻。 “你个瓜娃子,张起嘴巴就是扯谎,一股烟味儿,要不是被我逮到,还不晓得你又在背到我抽烟!” 她拧起男人的耳朵就朝家走。 “冤枉!冤枉啊!六月要飞雪啦!” 吴沉斯和大飞看得目瞪口呆,怪不得那男人会被郭烟和张小满盯上,原来是个耙耳朵。 他们又陆陆续续找汇款名单上的这些人聊了聊,除了一个去了外地出差,一个搬了家,其他人的情况几乎都差不多。 盛夏的天气就像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前一秒钟还是阳光明媚,下一秒乌云就迅速聚集,像一块沉重的破旧抹布,将大地紧紧包裹在其中,空气变得窒闷。 就在吴沉斯和大飞踏进快餐店的那一刻,伴着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好险,差点儿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大飞幸灾乐祸地透过窗户看着街道上奔跑的路人。 周琴在角落坐着,认真用着电脑,连他们坐下都没有察觉。 “周警官!” 吴沉斯猛地喊了一声。 周琴浑身一抖,这才从工作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说说吧,你俩今天可有收获?” 第52章 “今天我和大飞去找汇款名单上的人聊了一通,基本可以确认几个信息: 第一,张小满使用化名麦秋,和郭烟在进行仙人跳,她账户上的钱就是那些被勒索的男人给的; 第二,修车厂申请会员的时候会填写一些基本的信息,包括年龄、职业、婚姻状态等等,他们很可能是从修车厂的会员中挑选合适的目标,并且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张小满每次都是投其所好地吸引到他们,包括打扮、爱好、甚至是三观; 第三,他们挑选目标都有一定的模式。 这些男人都有家庭,要不就是怕老婆的,要不就是事业极其依靠老婆娘家的,总之这些人都非常不希望老婆发现他们有外遇,都愿意选择息事宁人,不会死磕不会宣扬更不会报警。 这些男人还都比较有钱,索要的金额对他们来说都不算高,支付起来很爽快。” 周琴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有点不太懂,日常生活中女人喜欢某个男人,想要对方也喜欢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难道去调查一下那个男人的喜好,投其所好,就可以简单地吸引住他啦?” “这不是一码事,那些男人都是有家庭的,他们并不是想和张小满发展出什么稳定的关系,不过就是玩玩而已,女性的某些器官天生就能刺激男性体内的荷尔蒙,所以男性更容易将性和爱分开。 如果一个男人将女人带回家却什么都没干,说明那个男人是个真君子啊,克服了天生的本性。” 周琴翻了个白眼。 “我的天,吴沉斯,你真够无耻的,好好的还表扬上自己了。” 吴沉斯嘿嘿一笑:“说回正题,这么看来,这些被勒索的男人倒是很有作案动机,你那边有什么信息吗?” “郭烟在死前两个月被修车厂开除了,因为他将老板暴揍了一顿,至于原因只有老板知道,目前那个老板在国外,还联系不上。 我和几个与郭烟关系比较好的修车工聊了聊,他们都不认识张小满,也从来没听郭烟提过,但是……” 吴沉斯和大飞认真起来,往往但是后面的内容都是重点。 “有一个修车工认出了张小满的照片,他说张小满是郭烟的表姐。” “这不可能,郭烟没有表姐。”吴沉斯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也追问了。那名修车工说有一次他下班回家,碰巧在商场遇到了郭烟,当时的郭烟正举着手机在拍照,鬼鬼祟祟的。 他走过去和郭烟打招呼,结果还把郭烟吓了一跳。他顺着郭烟拍照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很体面的男人正搂着张小满,也就是我照片上的女人在逛街。 他问郭烟在拍什么,郭烟说张小满是他的表姐,瞒着家里人和那个男人在交往,郭烟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顺便拍点照片传给家里人。” 吴沉斯摸了摸下巴:“那时候张小满估计勾搭的就是他们之后要宰的肥羊,为了应付同事,郭烟只好编了这个谎话。” “但是!”周琴顿了顿,“那个修车工认出了和张小满一起的男人,他记得是大铁桶修车厂的会员,他帮我查了会员记录,那个男人叫李俊。” “李俊!” 吴沉斯和大飞同时叫出了声。 “这个人不在汇款名单里啊。”吴沉斯有些诧异。 “他在另一个名单里。” 周琴将自己的电脑翻了一面,让屏幕对向那两人。 “失踪人口名单。” “2018年失踪,汇款结束的那一年。”大飞想到了什么,“这个李俊肯定和张小满、郭烟他们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他已经被……” 大飞的手往脖子上一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湿度,窗户上水汽模糊,外面的世界变得朦胧不清,吴沉斯的大脑一片混乱。 快餐店的空调努力地工作着,却无法驱散那股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闷热。 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落,他能感觉到衣服紧贴着皮肤,那种粘腻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他走过的路,找到的线索相互交织着,缠绕着,沉重得让他整个人从脑袋开始向下凹陷。 雨水在路面汇成了一条小溪,急促地流向下水道。 猛然间,他的眼睛定了定神,仿佛停留在了一个想法上面,一个可怕的想法。 夜幕低垂,暴雨下个不停,张小满的出租屋里挤满了警察,还有两只警犬不停地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嗅来嗅去。 其中一只德牧开始对着地面狂吠,众人迅速围拢,随着铁锹的挖掘,泥土被一层层翻开,一具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 就在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只德牧又开始对着另一个角落狂吠起来,众人再次挖开那地方的泥土,又是一具白骨躺在那里。 闪电划破阴沉的夜幕,吴沉斯的汗毛竖了起来,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脚底直冲脑门。 一个死过人的屋子埋着两具尸体,他感觉这一切诡异得不能再诡异了,难怪张小满一直租下这里,因为她不能让新的租客发现这些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很可能是李俊的,那么另一具又是谁的? 第三十章 躯壳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拨打着韩纱绢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53章 电话里不停传来同样的声音,那声音明明大气温柔,我却觉得异常刺耳。 要债的两人坐在沙发上,高个子翘着二郎腿,舒服地靠着背,一点没把自己当这屋子的不速之客,矮个子斯文地坐着,视线一直随着我的步伐来回晃动。 “张小满,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打一晚上电话也没用,韩纱绢不会接的,她既然会跑,就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矮个子淡然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前天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她还告诉我说投资很顺利,欠款都还得差不多了。” 矮个子轻轻一笑,带着嘲讽。 “她就是前天跑的,她那样说只是想让你掉以轻心,乖乖等着我们来找你,要是你都跑了,我们肯定得大力去找她,而现在嘛,我们只需死死盯住你就好了。” “不可能,纱绢不可能那样对我。” 我嘶吼着。 空气黏糊浓稠,蒸得我面红耳赤,整个世界像是要被炙烤融化,末日就要来了。 窗外蝉叫个不停,每一声都像刀划在了我玻璃般的耳膜上,隐隐约约威压着我,让我无法喘息。 脑子里嗡嗡叫个不停,所有的思绪全部被熬成了浆糊,只剩下手指机械地一遍遍按动着拨打按钮。 听筒里除了传来那该死的语音播报,什么也没有。 该死的! 该死的! 我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腿一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行啦,你已经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了,我们今天就是来通知你,请你尽快还钱,否则后果自负。” 矮个子语气温和,却莫名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威胁。 “她还剩多少没还?”我弱弱问道。 “三百二十万。”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你刚不是说她借了你们两百多万?” “本金的确是两百六十万,加上利息,现在是三百二十万,她一分钱也没还。” “半年就长了六十万,哪有这样的。” “怎么没有,因为我们是高利贷啊。”矮个子耸了耸肩,说得天经地义。 他蹲到我的面前,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再想着跑,不管你跑到哪儿我们都会找到你,还有你的家人。” 我红着眼,望着他。 “既然你们找人那么厉害,干嘛不直接去找韩纱绢,钱本来就是她欠的。” “找人不得额外花钱啊,盯住你最有性价比,除非你给我们钱让我们去找,你有吗?” 汗水如小溪般沿着我的皮肤蜿蜒而下。 我闭了闭眼:“我有些存款,让你们找人需要多少钱?” “你大概有些误会我的意思了。” 矮个子四周打量了一番:“我瞧你的样子,想必存款不可能有三百多万,你的存款得先用来还债,还完债额外的钱你才能用来买服务。” “你们……” 矮个子松开了我的下巴,挑起眉毛。 “行了,今晚你先消化消化,就不打扰你了,你凑好钱就给我打电话,名片已经给你了,小蜜桃,千万别想着溜哦。”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我。 “大块头,走。” 他一挥手,高个子也跟着他出了门。 我扶着墙爬起身,像一坨烂泥般倒在了床上,我将被子蒙到头顶,希望醒来能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蝉还在外面叫个不停,我听见了孩童的嬉笑声。 我睁开眼皮,朝四周看了看,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有任何变化,我有点分辨不了这是在现实还是梦境,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虚幻的感觉中,就像是浮在空中。 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等得急人的公交,洪水猛兽般的挤车人群,永远听不清的到站播报…… 我在这种焦虑和怀疑中上了三天班,我愈发觉得欠债那些事只是噩梦,或者说是我的大脑深处愈发想让我相信那些事是一场梦,即使我还是打不通韩纱绢的手机。 第四天,我刚到公司坐下,就看见一群男人黑压压地朝我走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老子是来闹事”的表情。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是那个矮个子。 我开始流汗,惊觉那些糟糕事都不是梦,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我的脖子,冻住了我的四肢,眼睁睁看着他们朝我这边走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张小满,别说我没给你时间准备,钱呢?”矮个子走到我面前冷冷质问。 “钱……我……” 我的舌头也僵住了,喉咙干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多人高马大的混混站在那,他们的手臂比我的大腿还粗,我怵得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 “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没有。” “既然你软的不吃,我只有来硬的了。” 矮个子一脚踩上我的座椅,又从我的座椅踏到了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就像做演讲一样对着整个办公室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小满欠了我们公司三百二十万,现在她直接说句没有就想抵赖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他在那喊个不停,同事们开始嘀咕,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分明是盯着我,他们的手指分明是指着我,他们一定是在讨论我,似乎在责怪我给他们带来了麻烦,给公司带来了麻烦。 第54章 我用力捏了捏手机,指节泛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还要工作,请你们离开。” 这群人很快离开了,并不是因为我的话,而是公司保安将他们赶了出去。 我惊魂未定,随即就被叫去了领导办公室。 领导说由于我的个人原因给公司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我讲述了来龙去脉,希望能够得到领导的理解和同情,可领导只问我拿得出三百二十万吗。 我要拿得出还用得着在这天天早出晚归地上班! 他得知我拿不出,他好像很懂那些人,说要债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让我留在公司,那些人还会来闹事,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他还讲了很多话,好像是在安慰我,又好像是在对我说抱歉,但我什么都没再听进去。 千言万语,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我被开除了。 我憔悴地回到家,发现大门居然敞开着一条口子,我不可能忘记关门。 果然,矮个子那群人又来了,把我的家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手里拿着我的耳环和项链,就连几件有牌子的衣服都被拿走。 我看到有两人正吭哧吭哧忙着把沙发往外抬,我急忙制止。 “这是房东的沙发,不是我的。” 矮个子将我的手从沙发上掰开:“我们只管收账,你这里所有有价值的自然都要拿走,你自己和房东解释吧,对了,去把你的存款取出来给我。” “你们已经害我丢了工作,存款给你我怎么活?”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管你怎么活。” “欠钱的又不是我,我一毛钱都没有拿到,凭什么要我来还!你们凭什么搅乱我的生活!”我情绪崩溃,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不能把存款白白给他们,那可是我一点一滴好不容易才存起来的,为此我想买的包包都没买,想吃的甜品也没吃,我还要留着那些钱买房。 “要怪就怪你没脑子,要去帮人担保,要怪就怪你不长眼,把韩纱绢那娘们当朋友。” 他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我妈、苏康还有苏振奇围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我说过我们找人很厉害的,好温馨的一家啊,难怪你妈一点不想你,不知道你对他们感情如何,你要是学韩纱绢那个贱人一样逃跑,他们会怎样我就不好说了。” 我急了,我冲他大吼:“你们这根本就是抢劫!” 矮个子一把拎起我的领口。 “小蜜桃,你可别乱说,别以为你是女人就不敢打你。”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们到底要我怎样?我没有那么多钱,又丢了工作,干脆把我杀了算了。” 矮个子估计也是被我的求死状态吓到了,语气柔和了一些,他扶了扶眼镜框。 “我们不会杀你,你的命值不了三百多万,我的目的是收账,不是逼死你。” 我把我存下的二十多万提现给他们的时候,我就像个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目光涣散。 什么未来,什么梦想,什么期待,统统都去见鬼了!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扛着这永无止境的债务生活,生命中的所有东西对我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打算死去,我只是就那样呼吸着,日复一日。 我想过逃跑,对,也许他们会伤害妈妈,伤害就伤害吧,每每这时,脑子里又总会想起妈妈为数不多关心我的场景,心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还有外公、爸爸、哥哥,如果他们知道我妈妈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他们在地下又会怎么想。 而且我也害怕,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背景,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派人暗中监视我,我怕逃跑被抓住,更怕一辈子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就那样吧,反正我烂命一条,从出生起就注定的。 我白天打工,晚上找了间酒吧做陪酒女,我比牛还要勤奋地赚着钱,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利息增长的速度。 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第三十一章 秘密 我画着浓艳的妆,穿着几乎刚好能把关键部位遮盖住的布料,推开包厢的瞬间,我强迫自己在脸上挤出了迷人的笑容。 包厢里乌烟瘴气,空气被烟味和酒味填满,地上满是烟头和酒瓶,各种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灯光昏暗,十几个男女坐在长条沙发上,大声地嚎叫欢笑,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抽烟,还有女人骑在男人腿上,旁若无人地接着吻。 其中一个男人看见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旁。 他看上去起码四十多岁了,头颅硕大无比,脸庞如同圆盘,挂着油腻的横肉,无数红色肉粒点缀在上面,就像是长了痘的猪头。 “嗨,美女,你长得真漂亮。” 他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我。 他一开口,一股臭味从他的口腔钻出,我怀疑他不是胃有问题就是从不刷牙,人的嘴巴怎么会散发出下水道的味道? 没办法,晚上在酒吧工作,我的业绩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酒水的销售,要想多卖出酒,就得哄客人开心。 他见我接了酒,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干杯。” “干杯。” 我将酒一饮而尽,倒不是我现在学会了品味酒的味道,而是我希望让自己麻痹,人一醉,什么烦恼都忘了,现实也能正大光明地被大脑扭曲,别说眼前这样的猪头男,就算是什么蛤蟆男、猥琐男都能忽略,一视同仁地夸他们帅气。 第55章 猪头男偶尔和旁人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我喝酒。 我感觉一只肥厚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一会儿这只手又挪到了我的腰间,轻轻捏动着我的腰。 “张大哥,不如再点几瓶,我陪您喝个尽兴?” 我强忍恶心,趁着他揩油之际怂恿他点几瓶店里最贵的酒,这招屡试不爽,这种时候提的要求男人几乎都会答应。 “好呀,没问题。” 猪头男大手一挥,爽快地下了单。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做女人就是好啊,就算什么也不会,凭着天生的身体也能赚钱,男人就命苦了,必须得努力厮杀奋斗,否则就得饿死。” 他的话引来了其他人的大笑。 我也假装跟着笑了笑,鼻头有点酸。 我好说歹说地哄着,猪头男和他的朋友们一直点酒,不知不觉玩到了凌晨两点,走出酒吧的时候,我半醉半醒,脚步都是虚的,感觉地面软绵绵的,一踩就会陷进去似的,胃里翻江倒海。 同事们纷纷打车回家,酒吧离我家抄近道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我通常都是走路回家。 正常十二点下班的时候,这条小路还有不少摩托车和人经过,而现在,一眼望去,一点儿灯光都没有,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我有些犹豫,大晚上的独身女人走夜路总是叫人害怕,可若是打车就得绕路,明明那么近,我又觉得那钱花得冤枉。 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我最终还是决定克服内心的恐惧步行回家。 十几分钟的路程,我若是加快点脚步,说不定十分钟就能到家,十分钟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能出什么事。 我迈开步子,坚定地朝那条浸透黑暗的小路深处走去。 一踏进去,我就觉得自己被黑暗彻底包围了,我快速摆动着自己的双腿,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无限放大,听得清清楚楚。 “喵—” 一声喵叫从黑得更为浓厚的角落传来。 我惊了一下,好像有双手在我心上捏了捏,心率便微微慢了一拍,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从不知道猫的叫声在深夜竟会如此骇人。 也许可怕的不是它,而是它为什么会叫?是有什么更可怕的怪兽在追它?还是它看见了鬼魂?又或者是有变态杀人狂正在拿它做着实验? 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我急促的呼吸让这个气球变得越来越大。 好几次我都想转身回去打车,可我已经走了那么多,现在回去,刚才的提心吊胆岂不是白费了,于是我只得继续走下去。 突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动静,我的警惕就像刺猬的刺一样倏地竖了起来,我的身体紧绷,每一个感官都被调至最敏锐的状态。 刺眼的光线从我的背后划破黑暗,如同一把利剑,将夜色劈成两半。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它的引擎轰鸣声在小巷中回荡,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它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月光,留下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黑暗。 我开始小跑,任由心脏在胸腔里震荡,直到快到那处垃圾堆我才放慢了脚步。 这里我很熟悉,再走两分钟就能到巷口了,而且这里有一个孤零零的路灯,当我们能看到四周的一切时,脑子里肆虐的恐怖幻想也就停止了。 神经一放松,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我甚至能感觉到胃酸正在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跑到垃圾堆旁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来。 正当我准备回家,一只手从我背后伸来,用力地扣住了我的肩膀。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扑在了地上,一个男人狰狞地瞪着我,他的手开始粗鲁地解我的衣服扣子。 我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我拼命地挣扎着,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摆脱,可对方力气太大了,他扇了我几巴掌,单手轻松地将我的双手桎梏,另一只手解着衣扣,下身不停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救命!救命呀!” 我声嘶力竭地呼救着,犹如一粒石子投入大海之中,荡起一圈涟漪,很快就被淹没无踪。 那人不停地对我动手动脚,我的身体却完全僵住了,内心无力地吼叫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哭都做不到。 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这种反应叫做紧张性不动,当大脑负责理智思考的部分收到了恐惧的压力,会出现这种短暂的麻痹状况,不受我自己意志的控制。 我就像砧板上的鱼,任由对方肆意妄为。 路灯的光像星星一样在头顶亮着,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好像小时候海城看到的星星,也许我会死,也许我也能化为那样的星星,这一切的痛苦就能彻底消失了。 就在那个暴徒即将撕开我的衣服之际,有人冲了过来。 趴在我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我晕晕乎乎地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踢翻垃圾桶的哗啦声、有人撞到墙壁发出的闷响声、有人被打时发出的嚎叫声。 “去你妈的!” 我听到一个男人怒骂。 “咚!” 我听到有人倒地。 有人将我扶坐起,我转头一看,居然是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小男孩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婴儿。 我的目光朝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半蹲在墙边,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路灯照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被拳头打出的淤青述说着战况的惨烈。 第56章 他看向我:“你还好吧?” 他的三白眼里透出很犀利的眼神,明明被人揍得不轻,却是一副胜利者的拽样。 我摇摇头,想说我没事,又想起他的问题,又点了点头。 “摇头点头,什么玩意儿?” 他没再搭理我,径直走到倒地的男人面前,他踢了几脚:“喂,别装死了,还不快滚!” 男人没有动静。 他又狠狠踢了几脚:“喂,老子叫你滚!” 我看见一滩血迹从那个男人的脑袋下流出,心猛地一落,落下了万丈深渊。 我连滚带爬地过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那个男人鼻前探了探,吓得缩回了手。 “怎么?老子就打了一拳,他就死了不成?” 救我的人瞧见我的样子也有些慌了。 “他死了。” 我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壮着胆子将那人的头抬起,的确,一拳不会打死人,可那人倒下的瞬间头颅正好砸在了地上的钉子上。 “靠!” 救我的男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停撸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踢一脚墙面,慌乱不已。 “爸爸,你杀人了?”扶我的小男孩问道,他的声音在发抖。 “这人不是你爸爸杀的,他是为了救我,这是意外。”我想了想:“要不我们报警?我会为你作证的。” “有屁用,老子他妈的就不该多管闲事!那些吃闲饭的警察正愁弄不死老子,绝对会把这个蠢货的死推到老子身上!”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我的酒全醒了。 我意识到他说的有道理,如果警察那么公正精明,我外公当年又怎么会被冤枉。 我紧抿嘴唇,我不会让外公的悲剧再在这个救我的好人身上重演。 “没人知道他死了,就没人会来调查你。”我开口说道。 他微微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们把他的尸体处理了,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冷静和冷漠吓了一跳。 他盯着我,眼神在研究着、犹豫着。 “咱么要快点做决定,万一有人来就不好了。”我催促道。 他瞅了眼小男孩和婴儿,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可是把尸体藏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 是呀,尸体放在哪里才最稳妥?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刹那被我敏锐捕捉。 我租的屋子里总有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像是长期照不到阳光产生的霉味,又或是曾经死过人所留下的死人味,不管是哪种,我能确定的是,任何人从那间屋子闻到任何味道心里都能产生合理的解释,一旦合理,就没什么再能产生怀疑的,没有怀疑,只要我还租着屋子,秘密就能深埋土里,等风头过去再找其他地方藏尸也不迟。 “埋在我家里。” 我一字一句地说。 第三十二章 新计划 我原本对那盏孤独的路灯抱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它在无数个夜晚为我指引方向,给予我安心,然而此刻,我却渴望尽快逃离它。 在附近最光明的地方处理尸体,着实让我有些发慌。 这个时间有人路过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有人经过朝我们瞄一眼,我和小男孩挡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可我的心里仍旧充满了不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秒针在给我计时,每一秒的流逝都让我感到紧迫。 年轻男人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瓶剩了大半的番茄酱,还在角落捉了一只老鼠踩死。 他将番茄酱倒在地上的血水中,空瓶放在旁边,又将老鼠的尸体扔了上去。 尸体我们可以搬走,死者后脑勺的血迹却不好擦拭干净,万一引起来扔垃圾的人注意就不好了。 既然无法清除混乱,那就制造更多的混乱来掩盖。 经过简单的这么一布置,血迹现场看着更像是有人不小心把番茄酱打翻在地,老鼠来偷吃又被人踩死,它的血和番茄酱混在了一起。 男人脱下衣服包裹住了尸体的头,扛着飞快地往我住处跑。 我跑到小路的尽头,街对面就是社区,灯光明亮,我回头望向那盏孤独的路灯,它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发出柔和的光芒。 它没有变,改变的是我,从我提议藏尸那一刻起我就变了。 我们静悄悄进了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惊动邻居,我们挖好坑,将尸体埋了进去,全程都没有交流。 完事后,我问年轻男人叫什么名字,他却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越少了解对方越安全,万一警方调查,很容易顺着社会关系找到我们,他认为我们最好以后都不见面了。 临走时,我看他儿子一直盯着我茶几上的饼干流口水,我便把那袋饼干给了他。 那时候我以为,我和他们父子三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过后几天我都是如履薄冰的状态,只要路过那个垃圾堆我都会转头去看看,似乎没人发现异常,很快那些番茄酱连带着血就都不见了。 我时不时会用手机翻看新闻,我生怕有人发现了我做的事。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会猛地惊觉:啊,有一具尸体就埋在我院子的下面,然后我就会跑过去赶紧把进入院子的推拉门关上,把窗帘拉上,心砰砰跳半天才会平复下来。 第57章 晚上我很难入睡,一闭上眼,那个死掉的男人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他就那样狰狞地瞪着我,缠着我,迷糊一夜,熬到天亮,我起床的时候背后额头上常常全是冷汗。 我洗了个冷水澡,吃早餐的时候,我从茶几上打开一包奶糖,嚼着嚼着,我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我记得我在茶几上放了两包奶糖,现在却只剩下一包。 难不成有人来过了?调查尸体的人?还是要债的那些人? 我着急忙慌地把贵重物品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丢。 难道是我记错了? 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放在篮子里的四个苹果只剩下了三个。 难道又是我记错了? 还是我记忆开始错乱了? 我决定今晚要一探究竟。 我事先布置好我的茶几,并且拍了照片,随后我就去了卧室,关上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一样,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我抽出枕头下准备好的菜刀,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拿着杀虫喷雾,光着脚,猫着身子,慢慢朝卧室门靠近。 我轻轻打开门,露出一条缝儿,外面一片漆黑,细微的声音还在。 我冲了出去,按下开关,客厅一下子明亮起来,同时,我举起了双手的武器准备攻击。 当我看清眼前的人,我彻底愣住了。 那个年轻男人的儿子正跪在茶几前,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嘴里还嚼着我的奶糖,难怪我说我剩的这包奶糖吃得这么快,我还以为是厂家偷工减料呢。 “对不起,我太想吃这些了。” 男孩低垂着脑袋,手里紧紧抱着苹果。 我放下菜刀和杀虫喷雾,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小朋友,你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院子外的篱笆:“那有个缝比较大,我就是从那爬进来的。” “你爸爸知道你来这吗?” “他不知道,他睡得很熟。” “你爸爸不给你买这些吃?” “之前我家为数不多的钱都被郭可乐的妈妈卷走了,爸爸出狱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修车的工作,但修车赚不了多少钱,不到节日我们都不会买这些吃。” 我瞧他的可怜模样,很是心疼。 我帮他把苹果削好:“郭可乐是谁呀?” “是我弟弟,你见过的。” “哦,就是那天你背在背上的那个小可爱对吧。” “嗯嗯。”小男孩吃得狼吞虎咽。 “那你叫什么?” “我叫郭披萨。” 我忍俊不禁。 “郭披萨、郭可乐,你俩的名字可真逗。” “我爸爸最喜欢吃披萨和可乐,我有次过生日他带我去吃了披萨和可乐,我也觉得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等郭披萨吃完,这大半夜的我实在不放心,我拉着他的手将他送回了家,路上又去便利店给他买了一大包零食。 “你怎么进屋呀?”我问道。 郭披萨笑眯眯地掏出钥匙晃了晃,插入锁孔一转,门开了,露出了年轻男人怒气冲冲的脸。 “你小子大半夜跑哪去了!要不是可乐哭个不停把我吵醒,我还不知道你……” 他住了口,他看到了我。 “嗨,我……” 我刚想打个招呼就被他一把拽进了屋,他朝外看了看,紧张兮兮地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咱们不要联系嘛。”他语气中略带责备。 我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在儿子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 “去你丫的,这么小就给我学会偷东西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郭披萨吐了吐舌头。 “我看你就是欠揍!” 男人脱下拖鞋就朝郭披萨扔去,郭披萨灵巧一闪,躲了过去。 他双手叉腰叹了叹气:“天都快亮了,要不你留下一起吃早饭吧。” 我微微一笑:“好。” “对了,我叫郭烟,你呢?” “张小满。” 从那之后,我们变得熟络,谁也没再提不准联系的事。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和人熟悉的人,经过韩纱绢的事情,我对朋友更是产生了怀疑,我很难再对谁敞开心扉,我想我能如此之快地在心里接纳郭烟,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共同守护着一个非同寻常的秘密,而且他救了我,在他过得这么艰难地情况下救了我,不管他坐过多少牢,犯过多少事,对我来说,他都是一个好人。 他躺在老式沙发上抽着烟。 “小满,你知道吗,那天我真的很害怕你坚持要报警,正常人都会坚持报警的吧,我当时想,完了,我真不该出手,我和儿子都完了,没想到你居然提出了藏尸。” 我也抽着烟,陪酒的时候我就学会了,我给他讲了我外公的事,讲着讲着,我把韩纱绢的事,欠债的事全部讲了出来。 这些事情一直憋在我的心里,不断压迫着我的神经,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现在有了机会,我简直是滔滔不绝,讲得停都停不下来。 郭烟认真地倾听着,烟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直到我说完,他熄灭了烟头,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话。 第58章 “其实作为人这种生物,无论是依靠别人还是依靠自己都有可能活得很好,但这两者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当我们遇到坎坷跌倒的时候,能够依靠的人不在了,依靠别人的人也就彻底倒了,而依靠自己的人总能不断地爬起来,这样的人,也许会被打败,但永远不会认输,小满,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 “那你呢?” “我希望我也是,我以前迷上了赌博,为了赌博,我盗窃斗殴什么都做,披萨和可乐的两个妈妈也都是因为对我失望而离开,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再去赌,赢不了,可我就是戒不掉,我反复在自我矛盾中拉扯。 我上一次坐牢,披萨和可乐被送去了福利院,我很痛苦,我不想他们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儿,我想陪伴在他们身边,我想成为一个让他们骄傲的父亲,所以这次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赌博的欲望。 那种欲望无时无刻不对我挠心抓肺,我的神经稍有松懈它就会趁虚而入,我必须为了儿子变得坚强,我不想输给它。” “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我们一起点燃新的烟,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小心点啊,别把烟灰弄在沙发上了,上次我就把这儿烧了个洞,哈哈。” 郭烟指给我看,沙发上果然有个豆粒大小的孔。 他又突然问我:“小满,你现在很需要钱对吧?” 我点点头:“三百多万,我感觉我一辈子也还不完。” “不如我们联手吧。” “你有办法赚更多的钱?” “我现在在大铁桶修车厂修车,不少豪车的主人都是我们那的会员,我们可以从这些会员里筛选出适合敲诈的目标。” 他给我详细讲述了仙人跳计划。 “这样能行吗?” 我心里很不安,敲诈勒索可是违法的,被抓住怎么办? “我们找的目标都是不敢报警的,他们是有钱人,每个人给个三五十万根本不是事儿,如果计划顺利,你很快就能还清债务过新的生活,而我也能让披萨、可乐过得更好。” 新的生活,多么有吸引力的字眼,早已在我心中黯淡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捉麻雀 大飞快步走进办公室,冲吴沉斯和周琴挤了挤眼睛,二人心领神会地凑了过来。 “法医报告出来了?”吴沉斯急不可耐地问。 “那是。”大飞得意得就好像那份报告是他做的一样,“法医在其中一具尸体的指骨上找到了一枚戒指,已经证实这枚戒指属于李俊,那具尸体还补过牙,通过这个线索找到了口腔医院,确定了死者就是李俊。” “怎么死的?” “被钝器多次砸击脑部导致死亡,至于到底是什么钝器,法医和鉴识科还在研究。” “那另一具呢?” 大飞脸上的得意烟消云散,他微微皱了皱眉:“另一具死亡时间更久,至少死了四年,找不出能确认身份的东西和特征。 他的死亡原因是钉子刺入后脑勺形成了颅骨穿透伤,从钉子刺入的深度、角度等因素综合来看,那人在中钉后很短的时间内就死亡了。” “可恶!”周琴锤了锤桌子。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哪位?” “什么,回来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太谢谢你了。” 吴沉斯瞧她变脸这么快,肯定是有好消息,等她挂断电话就问:“是不是大铁桶修车厂的老板从国外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吴沉斯笑而不语。 三人去到大铁桶修车厂,这里简直就是机械构筑的世界,到处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周琴朝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修车工挥了挥手,那人伸手指向角落的办公室,然后又继续掰动起扳手。 吴沉斯敲了敲门,办公室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请进。” 修车厂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整个人看着不胖,肚皮却特别得圆,皮带勒着,像是随时都要爆开。 “你们是?” “我们是警察,我们想来了解一下郭烟的事情。” 老板招呼他们坐下。 “郭烟?他不是死了吗?之前也有你们的人来问过。” “他的案子现在牵扯到了另一个案子,所以麻烦您再给我们讲讲当初为何要开除他。” “哎,说起这个就来气,我爸妈都没舍得打过我,结果我被那个坏小子给打了,当时疼了我好几天。 其实事情也挺简单的,我们这针对会员都有上门送车的服务,就是他们把车放我这修,修好后我会让人直接给他们送到指定的地点,省的他们又来提车,那天我就是让郭烟把一个大客户的车子给送过去。 结果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要知道这个郭烟以前坐过牢,还不止一次,别的地方根本不要他,我这人就是心软,瞧他年纪轻轻就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加上他修车技术好,便留下了他。 可我这心里呀,总是有点不放心,担心他惹出什么乱子。 他脾气很冲,客人抱怨几句他就很气愤,有时候客人骂的明明是其他修车工,他也要强出头,冲出去理论一番,总之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他技术确实好,我早就让他走人了,就该早点这样做,哼。 第59章 所以当时他回来黑着脸,我就猜测出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个钟头,客户的电话就打来了,你们猜怎么着,说他趁着没人看见直接在客户的保时捷上撒了一泡尿,结果人家有监控,发现了,要求我必须开除他。 你说说,现在可是文明社会,这都什么事儿呀,我看他就像是一只狗,那什么,三把火的那个狗叫什么来着,他就是那种狗。” “郭烟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能是为什么,铁定是客户随便说了他几句呗,他呀,幼稚得很,自己屁都不是还特要面子。” “客户说他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开玩笑的话,人家那些都是做大事的人,哪有功夫搭理他。我也是鬼迷心窍了,想着他好歹也在我这干了四年多,居然还劝说他去道歉。” “你都不知道对方骂了什么就让郭烟去道歉?” “骂什么他也得去道歉呐,做人得有感恩之心,我给了他机会,他怎么能得罪我的大客户呢?也许他是受了委屈,可在社会上生存,谁不受点委屈?我还不是得天天给别人赔笑脸。” “他去道歉了?” “道个屁,他直接把我打了一顿。” 看来郭烟真把他打得不轻,过了这么久他提起来还是气得冒烟。 “那位客户是谁?我们也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老板摆了摆手:“问不了啦,就是前不久新闻上说被烧死的向瑞可。” 吴沉斯三人的眸光都亮了亮,皇天不负有心人,至少现在将张小满、郭烟、向瑞可都联系在了起来,这最后的一块拼图就快要拼上了。 走出修车厂,他们驱车前往向瑞可生前的住处。 他们找到了向瑞可的司机询问当时的情况。 “哎呀,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不记得了。”司机眼神闪烁。 周琴打量着他,散发出强大的让人屈服的气场。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说呀?” “这……”司机满脸不好意思,“向总都已经走了,我说他坏话似乎有些不好。” “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很可能就是破骊山宅火灾案的关键。” “呃……好吧……那件事情我挺有印象的。那天,我接向总回家,结果在门口正巧遇上那个修车工将修好的保时捷送过来。 向总下车就看见那小伙正在给保时捷拍照,还给自己和车合照了好几张。 小伙看见向总,解释说自己有个儿子很喜欢汽车,尤其是保时捷,觉得很酷,他送车过来见车主还没有来,就想着拍几张照,回家给儿子看看。 向总问他儿子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自己买一辆。 他说自己就是个修车的,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个。 向总笑了笑,说他还知道自己是个修车的,垃圾套上垃圾袋也没人觉得干净,让他那种人离自己的爱车远一点,还说他身上有股汗臭味,我听着都觉得挺过分的。 其实吧,当时那小伙情绪还好,只是打算离开。 可他没走远,向总又补了一句:这种垃圾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小孩,只怕生的小孩也是垃圾。 向总这句话声音不大,更像自己说着玩的,但那个小伙听见了,扭头就朝向总冲了过去。 他一把就将向总推倒,准备动拳头打人,我一看这哪行,赶紧上去帮忙,又喊了保安一起,这才把他给拉开。 向总当时有事,想着晚上再给修车厂老板反馈,结果我们后来发现有人在车子上撒了尿,挡风玻璃、车轮上全是半干的尿液。 那辆车是向总最喜欢的,他气死了,马上就找人查了监控,发现就是修车厂那小子折返回来干的,他立马给修车厂老板打了电话,让那个老板必须开除那小伙。 不仅如此,他还调查到了小伙儿子的学校,让学校必须找个由头把小孩给开了,以我对向总的了解,估计这事会干得很绝,那小孩再想在c市找学校念不容易,哎,挺可惜的。” “那之后郭烟还来找过向瑞可吗?” 司机摇摇头。 “情况我们了解了,谢谢你。” 坐上车,吴沉斯将自己刚在便利店买的饮料递给他俩。 周琴看了看饮料,面带欣喜:“你怎么知道我爱喝东方树叶?” 吴沉斯在后座翘着二郎腿:“你之前说过啊,没办法,我就是记性太好。” 大飞转过头,幽幽地说:“你记性这么好,怎么记不住我爱喝啥,我说过好几次了。” “怎么记不住,你就是爱喝那个嘛。”吴沉斯的话没有任何底气,“但是咱俩喝的这个第二瓶半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切。” 周琴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她喝了几口茶,拧上瓶盖,神色恢复严肃。 “按照他们的描述,郭烟这人应该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你们说他怎么会没有再来找向瑞可呢?一句话都可能引他动手,向瑞可又是害他丢了工作,又是害他儿子没法上学,怎么也得要来打一架吧,他可不是个怕闹事的人。” 吴沉斯嗤笑起来。 “喂,你笑什么?”周琴被他的嘲笑弄得有些不高兴。 “我是笑你日子过得太顺了,一点不懂底层人民的生活。郭烟是什么人呀,他是个父亲,而且显然是个很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没了工作就等于没了收入,儿子又上不了学,他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钱活下去,找关系让儿子重新上学。 第60章 没错,他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且不说他能不能找到打向瑞可的机会,就算他成功打了向瑞可一顿,除了发泄情绪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在生活面前,再强硬的人都得低头,情况都那么麻烦了,他哪有时间顾及什么面子,他当时能维持仅剩的一点尊严的办法就是坚决不去跪求向瑞可。” “可我记得长田分局给我们的资料中也没写继大铁桶修车厂后郭烟还去哪打过工啊。” 吴沉斯眸光暗沉,对大飞说道:“走,回局里,我要再仔细看一下长田分局给我们的资料。” 回到警局,吴沉斯三人重新查阅起郭烟案的资料。 吴沉斯坐在桌前,认真地盯着屏幕,边看边做着笔记,屏幕里播放着监控录像,是郭烟火灾案发生的前些日子他出现的地方。 “奇怪。”他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大飞身体向后一压,椅子的滚轮就朝吴沉斯滑去。 “火灾发生前的半个月,郭烟的生活都相当规律,早上八点从家出来,去这个叫‘小麻雀’的茶馆,晚上八点又回家。” “确实奇怪,一个生活都没有着落的人还有心思天天去喝茶?” “郭烟的案子和骊山宅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查清郭烟案,也许我们就能拿到破解骊山宅案子的钥匙。”他站起身,抬起眸子,“看来我们得去捉捉麻雀了。” 第三十四章 目标人物 我穿着性感高级的酒红色开叉长裙,披着一头波浪卷发走进图书馆。 图书馆很安静,人人都在看自己手里的书,我也随意挑选了一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余光不停扫视着入口。 一身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也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我眼神颤动了一下,目标出现! 我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不经意间用手臂碰了碰他的手臂,我身上喷的花香必然飘入了他的鼻腔,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我缓缓朝门口走去,眼睛时不时朝后瞄着。 “等一下。” 男人追了上来。 “你的笔掉了。” 男人把我故意扔在地上的笔递给我。 “哦!谢谢,我都没有注意到,这支笔是我上班第一天上司送我的,对我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我接过笔的时候,手指从他的手背上轻轻扫过,眼神尽可能地柔媚,进行着一种成年人之间无声地默契地交流。 “你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吗?” 我盯着他手里的那本《白痴》。 “啊,对,你也喜欢?” “是呀,我也喜欢,他是个很擅长描写社会小人物心理的伟大作家。” 我自然地和他攀谈起来,他聊得正起劲,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抱歉,我有急事得先走了,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可以改日再约。” 我给了他一张名片,人名那写着“麦秋”。 “好,再见。” “再见。” 我留下一个依依不舍的眼神,昂首阔步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街对面的年轻男人见我出来,掐灭了烟头,也跟着我的步伐往前走,我们一直走过路口才汇合。 我和郭烟相视一笑。 我不停拍着胸口,紧张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松:“吓死我了,我好怕被他拆穿。” “你做得很好,你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我瞧见刘斌直勾勾盯着你的背影,绝对有戏,现在我们守株待兔就好啦。” 为了这次的钓鱼行动,我和郭烟可是做足了功夫。 上一周,郭烟从修车厂的会员名单里挑中了一个叫刘斌的人。 “这个刘斌四十岁,特别怕老婆,有好几次他和老婆一起送车来修,他老婆说东他绝不敢说西。” 郭烟嘴里叼着烟,把会员资料放到桌上。 “看来他很爱他的老婆,这样的人很难上钩吧。” “爱不爱的我不知道,但他肯定爱美女,我给他送车的时候就看到过他对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的,只不过还没有行动罢了。” “你也说了,要美女,我可长得不漂亮。” 郭烟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谁说你不漂亮了。” “别安慰我,那些好听的话就省了吧。” 我有自知之明,已经过了因为别人的客套话而偷偷高兴好几天的年纪。 “我可不是安慰,漂亮这东西本来就是主观的,没有什么标准,你看那些女明星长得够好看吧,照样很多人觉得她们丑,也许有人觉得你不漂亮,同样也会有很多人觉得你漂亮。 但我们做的这个事吧,你必须得让这些冤大头觉得你漂亮。” “要怎么做?” “要想让他们觉得你从外到内都漂亮,我们就要先弄清楚他们的品味,男人是很专一的,不管怎么换女人,总是喜欢同一类。 我们分两步走,第一步,庆幸吧,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要想了解一个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啦。” 他拿出电脑,开始搜索起刘斌的资料。 “我们可以通过他的社交网络知道很多东西,比如关注他的微博,再看他的微博又关注了什么东西,他还留过学,也许还会使用推特、facebook、ins等等,都可以加上,将他扒个干干净净。” 他说的这些对我简直是天书:“可以呀,很专业的样子。” 第61章 “这个计划我已经酝酿很久了,我还曾经专门请教过这方面的专家,有时候一张照片也能泄露很多私人信息,比如照片中的街道名称和号码能够帮助人们确定拍摄地点,物品影子的位置和方向能够推测出拍摄的时间和方位,还可以通过发骚扰短信的方式收取你想要的信息,或者假装是各行各业的人员打电话进行套话。” 郭烟见我感兴趣,便将电脑朝我面前移了移。 “你看着我操作啊。” 只见他对着键盘霹雳吧啦就是一阵按,翻阅各种信息的速度极快,我才看了十个字他都已经翻页了。 我有些惊讶:“你阅读速度也太快了,一目十行都不止吧?” “你得学会筛选有用信息,要是每个信息都一字一字地看,那我们得看到何年何月。”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用”是个很抽象复杂的概念,郭烟也是凭感觉,难以给我解释清楚。 整个周末我俩都泡在刘斌的海量信息里,累得我是腰酸背痛。 “好啦,我们该执行第二步计划了,要想让这些人对你产生足够的兴趣,光是这些网络信息还不够,我们还得对他进行一段时间的跟踪研究。” 我揉着自己的腰:“还要跟踪,我的老天!这么多信息应该够了吧。” “网上的信息不一定准确,跟踪他也能反向帮我们验证,你想想,辛苦几天就能赚五十万,这么大的好事哪里找。” “但你和我都要上班啊。” “我都想好了,白天,你是销售,经常外出跑业务,时间比较自由,我修车,老板经常会让我把修好的车送去客户那,我可以借着那个时间去跟踪,咱俩可以交替着来,晚上你要去酒吧,我全权负责,周末我们一起。”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郭烟,我感觉他真是个犯罪天才外加时间管理大师。 我是个没有跟踪天赋的人,跟踪的时候根本不敢靠太近,心虚得要命,生怕引起刘斌的注意,周围人看我一眼,我都觉得人家是在怀疑我,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立马转过头,假装看风景,再一回头,刘斌早就不见了踪影。 一周下来,我们又搜集到了不少刘斌的信息,包括他平常最爱去哪里娱乐,喜欢去哪家西装店,喜欢吃哪家餐厅,眼睛总会偷瞟哪类美女等等,只不过这里面绝大部分的功劳都来自于郭烟,我基本都没跟上。 郭烟还让我取了个化名,他说干这种事没人会用真名,我便选了“麦秋”。 其实在走进那间图书馆之前,我的心情始终是摇摆不定的。 我希望自己能成功引起刘斌的兴趣,这样我很快就能把债务还完了,同时,我又有点希望刘斌不对我产生兴趣,只要计划没开始,我似乎就还是清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我也能感觉得出自己已经勾住了刘斌的魂,我想着很快他就会联系我了。 可是我错了。 过了整整五天,我的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每天等啊等,比我年轻时陷入热烈的初恋还要期待,就算是洗澡都会把手机放在马桶水槽盖上,只要它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能第一时间看到。 我可不能错过任何短信和电话,那可是整整五十万呀。 又过了五天,我的信心一点点垮掉,好像有东西从我身体里被扯走,我莫名觉得难过。 郭烟在厨房里炒着菜,烟火缭绕,我必须闭着气才能闯进去把菜端上桌,不然准呛得咳嗽,一出来,我就像是溺水的人得了救,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 所有菜都炒完,郭烟解开围裙,咳着嗽从厨房走了出来,门一拉,任由烟雾在里面肆虐。 “要不我主动给刘斌发个短信?” 我垂着眸子,手指用力捏动手机。 “咳咳……不行,钓鱼……咳咳……都得等鱼儿自己上钩,你要下去捞它,它只会跑得更快。” “这都十天了,我们肯定是失败了,我估计他都把我忘了。” 我边说边从冰箱里取出生日蛋糕,这是为了庆祝郭披萨六岁生日提前买好的。 “你都穷得响叮当了,买蛋糕来干啥。”郭烟嘟囔着。 我瞥了眼馋得快要流口水的郭披萨:“我是买给披萨的,又不是你,生日一年才一次,可不能在今天省钱。”我摸了摸郭披萨的头,“小男子汉,你说是吗?” 郭披萨疯狂点头。 “叮咚—” 门铃响起,送外卖的来了。 郭烟收下外卖:“你订的这是披萨?” “对,夏威夷口味的。” 父子俩的口水这下都要馋出来了,郭可乐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咧着嘴在那手舞足蹈。 “去他的刘斌,来来来,我们来唱生日歌。” 我把灯一关,只剩下蜡烛温暖的光,我们唱起了生日歌,郭可乐也在那拿着勺子敲来敲去。 我说:“披萨,许个愿吧。” 郭披萨闭上眼睛,双手交叉,烛光在他白嫩的脸蛋上跳动,就像是希望的光在流动着。 “我希望可以永远和爸爸、弟弟还有小满阿姨在一起。” 我的心好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原来被人需要、被人惦记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周围的一切在我隐约的泪光中都变得闪闪发亮。 郭烟伸手就在郭披萨脑袋上弹了一下:“笨蛋,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 第62章 “好啦,我来切蛋糕。” 我极力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我可不想在这个热闹开心的日子流泪,生活中的痛苦太多了,眼泪应该要留给它们。 “叮—” 我的手机响了,我舔着切过蛋糕的刀摁亮屏幕。 我瞪大了眼睛,有一刹那都忘了呼吸,嘴巴嗫嚅着。 “发生什么了?”郭烟问道。 我的嘴角扬起了弧度:“刘斌给我发短信了,他问我明晚有时间吗。” 第三十五章 杀人现场 我和刘斌约在了酒店,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谁都懂要做什么,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刘斌很急迫地扑上来,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野兽,他脸色涨得通红,额角边的神经凸起,在我脖子胸前一阵狂吻吮吸,手已经开始解我衣服的扣子。 “等一下。” 我制止了他。 “怎么了?”他喘着粗气,眼中的欲望快要溢出。 “你先脱。” 我微眯着眼,学着郭烟给我在网上找的那些魅惑眼神,单手撑着脑袋,就这样盯着他。 “小坏蛋。” 刘斌立马脱下了上衣。 我的视线朝下移动。 我想我的表情此时肯定非常淫荡,刘斌立刻就理解了,火速解开皮带,几秒钟的功夫,他就不着寸缕了。 我也脱得只剩下内衣。 “怎么不继续脱?” 我露出坏笑:“我内衣背后的扣子不好解,要不你来帮我?” “好呀,求之不得。” 刘斌眉飞色舞地抱住了我,衣柜门打开,郭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对着我俩就是一阵拍。 “啊啊啊!这谁呀?” 刘斌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惊声尖叫,性致全无,他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我镇定地起身,走到一旁慢慢将自己的衣服穿好。 郭烟嚼着口香糖,欣赏着自己的大作。 “哇,好香艳的画面,刘斌,你说要是你老婆看到这些照片会怎么想?” 刘斌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他往门口瞅了瞅,出去的唯一路线已被郭烟堵死,他转头愤怒地朝我狞视。 “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我!” 我没说话,独自去了厕所。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撑着洗手台,抬起眼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满脸水珠的人好陌生,这是我吗? 等我从厕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郭烟坐在床上。 “他人呢?” “走了。” “收到钱了吗?” “那必须的,我一说要把照片发给他老婆,那哥们立马就慌了,当即就同意转账。” “这么快?” 我有些震惊,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刘斌居然就像买菜一样说转就转了。 “就给你说了,这些钱对他们那种有钱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就这样完事了?”我总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还不算,我让那哥们把钱打到了你的账户,咱们得把那些钱取出来分掉,现金最稳妥,警察追查不了。” 我们去银行提了现。 我想着两人平分,但郭烟坚持给我分了三十五万,他说我还债需要的钱更多,早点还,利息就能少点。 一大早,我提着钱就去了新鑫贷款公司。 我把钱放到桌上:“这是三十五万,先还你们。” 矮个子吃着葡萄,双脚搭在桌上,眼神示意手下人去清点。 “哟,小蜜桃,没想到你还挺有办法,这么快就筹到了三十多万。” “剩下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我转过身想离开,我不想和这帮人有太多的纠缠。 背后忽的传来了惊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我回过头,发现矮个子的手紧紧地抓住喉咙,眼睛睁得大大的,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咳嗽都没有办法,他手下的一帮大老爷们七手八脚的,场面混乱无比。 我瞟了一眼桌上紫红的葡萄,快步走了过去。 “快,拨打120!” 我大喊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这才开始打电话。 我从背后环抱住矮个子,手放在他的腹部,双手握拳,拳心向内向上挤压。 周围的人都用不理解的眼光看着我,但都没有阻止。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我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一个小小的果冻堵住气道死在了我的面前,长大后,我便学会了这个方法,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这一天。 经过我不断挤压,矮个子咳出了那颗圆滚滚的葡萄。 我在他们感激和敬佩的目光中离开,走着走着我笑了出来,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夏天的风是那样的温柔,带着潮热的温暖抚过我的脸。 我和郭烟的仙人跳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们会根据那些男人的资产来制定勒索的金额,有的五十万,有的三十万,也有的二十万。 一年多下来,我就还了两百八十多万,剩下的钱再勒索个两三次也就够了。 郭烟的生活也改善了很多,不仅让郭披萨上了好的小学,也让郭可乐吃上了营养食物,那个小家伙的身体变壮了不少。 就当我们干劲十足的时候却出了事,出了惊天大事,我们弄死了人。 这事纯属是一件意外,仙人跳的确不道德,可我们从来不曾想过要害死谁。 第63章 那个人叫李俊,是一家公司的高管,高高瘦瘦,看着很斯文。 我将他勾引到了酒店,郭烟一如往常那样地从柜子里钻出拍照,事情到这里还很正常。 千算万算,我们就是没算到他出拳会这么稳准狠,肯定是练过的,谁能想到那么弱不禁风的身体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力气。 郭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像一只小鸡,一会儿被摔在墙上,一会儿被推得撞在桌子上,酒店提供的水果随着这股撞击全部掉落,到处乱滚。 我在一旁想帮忙,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我刚上前就被李俊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李俊充耳不闻,他又是一个凌空三连踢,将郭烟踢得撞向镜子。 随着一声巨响,镜子破碎,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洒落一地,反射着混乱的场面。 李俊没有丝毫犹豫,他扑向郭烟,坐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掐住郭烟的喉咙。 我眼见着郭烟的脸色变得青,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我忍着疼痛,努力爬起身,我必须做些什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李俊,我用枕头打他,我用被子蒙住他,想要逼迫他松手,可这些都没用,他扼住郭烟喉咙的手更紧了。 郭烟痛苦地张着嘴,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李俊指缝中流逝。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我的理智被强烈的情绪所吞没,毫秒之间,容不得我思考,我从床头柜上拿起了台灯。 “我让你放开他!” 我高高举起台灯朝李俊的后脑勺砸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 我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就这样机械地砸着。 我要把操蛋的李俊砸个稀巴烂!我要把操蛋的生活砸个稀巴烂!我要把这个操蛋的世界砸个稀巴烂! 等我恢复清醒的意识,我正坐在地上,李俊头破血流地倒在我腿边,台灯已经去到了郭烟的手上。 鲜红的血液溅得我满脸都是,温热的,带着腥臭,让我想吐。 我瞧着李俊那双恐怖的眼睛问道:“他死了?” “嘿,别多想,你是为了救我。” 郭烟放下台灯,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我……我杀人了?” 我无助又绝望地看着他,我害怕,我后悔,我紧张,我痛苦…… 郭烟一把抱住了我。 “是李俊咎由自取,不是你的错。”他扶住我的身子,“听我说,我们得把尸体赶紧处理掉。” 我点点头,心乱如麻,完全乱了方寸。 “这里离你家不远,这样,我们分头行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街上没什么人,我把尸体运回你家埋上,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可酒店到处都是监控。”我很担心。 郭烟走到窗边朝下看了看:“这是二楼,我从这里下去。” “万一路上被人看见怎么办?” “我把李俊扛着,说点下次别喝那么多的话,别人只会以为他是喝醉了,我很快就回来,你记住,血迹一定要弄干净,我回来的时候会带清洁剂和漂白粉。” 我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家厕所柜子里有洁净家园的清洁剂,那个清洁效果很好,拿上那个。” 我还在洁净家园的时候,每到过年过节公司就会发清洁剂代替礼品,我攒了满满一柜子,用到现在都还剩两瓶,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 “好。” 郭烟将李俊的伤口用自己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直接扔到了窗下的绿化带,他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跑到窗边,一直目送他扛着李俊消失在视线中。 我环视了一圈房间,简直是一片狼藉。 恐惧在我心头蔓延,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一个人的生命从我手中终结,无论这个人有多坏,那一刻,他所有的罪孽都消失了,我所有的理由也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内疚与自责。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收拾起地上的被子和枕头。 我发现被子上也被溅了一些血液,我只好拆开酒店的肥皂疯狂地揉搓,像是要把被套搓烂,我想洗干净这些罪孽。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刹那间,万籁俱寂,恐慌像寒流般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来者不可能是郭烟,还会是谁? 我的身体在颤抖,世界在崩塌,我朝门口移去,透过下方的门缝,我看见有黑影在动,我的心在胸前摇摇欲坠。 “不好意思,我是客房经理,有人听见您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响声,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深呼吸了几口,把门虚开一条缝隙,用自己的脸填满,门链还挂着。 “没事,可能是我和我男朋友玩得太过火了,我们会注意的。” “没事就好。” 我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郭烟从窗户上爬了进来:“我把李俊的尸体埋到了你院子的东北角。” 我们两人连夜打扫。 卖清洁用品那么久,帮人打扫过无数次,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打扫起自己的杀人现场。 洁净家园的清洁剂是真好用,不愧有核心专利成分,加上血液还很新鲜,很容易就溶解了。 第64章 我们整整忙到天亮才把一切收拾好,除了那面碎掉的镜子。 商量之后,郭烟跳窗离开。 我戴上墨镜、口罩和帽子,走到前台要求退房。 “抱歉,昨晚我和男友喝醉了,我往床上扔包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把房间里的镜子给打碎了,你算算多少钱,我赔偿。” 交了赔偿金,我逃之夭夭。 我心神不宁地去到郭烟的住处。 这次杀人和上次不同,上次那人想要轻薄我,是坏人,而李俊却是我们仙人跳计划的受害者,他是无辜的,这让我更加难受。 一夜未眠,我的脸色憔悴得没有一点儿血色,我默默坐在沙发上,双腿抖个不停,一支烟接着一支烟。 郭烟从我手指接过吸了一半的烟继续吸。 “不用太担心,我们不会被发现的。” 我双手抱着快要裂开的脑袋:“我不是担心被发现,我就是……” 忽然,音乐响了起来,是郭烟的手机播放的。 电吉他的强烈扫弦伴随着沉重而紧凑的鼓点,整个屋子都在跟着节奏震动。 郭烟嘴里叼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扭动起四肢,郭披萨刚起床,听到音乐也跑了出来,跟着音乐一阵胡乱摇摆。 “来,一起跳。” 郭烟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 我实在没有跳舞的心情,可看着他们父子俩,听着音乐,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高燃的音乐就像电流,充满了爆炸性的能量,犹如火焰在跳跃,激荡着我们的灵魂,狂野又激烈。 我们放肆地欢笑着,吸着烟,喝着酒,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自由摆动。 什么李俊,什么杀人,统统见鬼! 老天,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我才不怕! 我不知道跳了多久,只知道音乐结束的时候,我和郭烟都累得躺在了地上,郭披萨早就上学去了。 我意犹未尽地大笑着,眼泪从我眼中滑落,一滴滴坠落到地上。 我终于哭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闲人免进 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将吴沉斯从桌子上吵醒,他坐起身,手臂麻得就像有几千根针扎进了皮肤。 他擦了擦口水,这才发现天都亮了,昨晚上看监控视频看得太晚,他也懒得回家,索性就在这里睡了,以前他和赵一星也总会这样。 哎,不提也罢。 他站起身,恍恍惚惚地出了门,远远就看见大飞半蹲在另一个办公室前,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傻飞,你干嘛呢?” “嘘。” 大飞把食指放在唇边,发出的声音只有气息:“周琴姐一早就被黄组长叫进去了,你是没看见,黄组长的脸都快拖到地上了,我有点担心。” 吴沉斯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傻飞,你居然偷听领导的私人谈话,也太没有素质了。” 他把手上的保温杯塞到大飞手上:“帮我接点开水,这事儿我就不报告组织了。” 大飞往杯子里一看,笑得露出两排牙齿:“哟,老吴,你啥时候开始喝枸杞这么养生的东西了?” “天天在外面被你拖着吃雪糕、喝冰水,我一把年纪不该保养一下啊,去去去,快去把水接来。” 大飞翻了个白眼,还是帮他接水去了。 见大飞一走,吴沉斯立马站到了大飞刚才的位置,仔细偷听起来。 “周琴,我派你到吴沉斯身边不是去和他打成一片的,是让你监视他。” “组长,我监视了,我不还每天给你汇报嘛。” “汇报,汇报个屁,李俊那条线索还是我听人法医说的。” “报告也是刚出来,我就是想着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周琴,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是很看好你的,你聪明认真严谨,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怎么会变得这么不靠谱,看来那个吴沉斯好大的本事,连你这个跟了我七年的人沾上他几天就彻底变了样,他简直就是病毒。” “组长,吴沉斯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他办起案来很认真,他……” “够了,你可以出去了。” 二人的谈话最终以黄潇充满怒气的赶客结束。 周琴拉开门,就看见吴沉斯站在外面。 “呃……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去小麻雀茶馆的。” 吴沉斯笑着说道,想要打破尴尬。 “找我?在黄组长办公室门口?” 周琴冷哼着朝外面走。 坐上车,吴沉斯身体前驱,从前排的两个座位中间挤出脑袋。 “嘿嘿,周琴,恭喜你啊,从今天起,你已被移出‘皇帝’宠信名单,只能跟着我们发配边疆了。” “落井下石!”周琴快速瞟了眼他乐呵呵的脸:“怎么,你被发配还搞出优越感了。” “我就是高兴,通往边疆的路不好走,孤独艰苦,多个人总是热闹些。” 他们来到小麻雀茶馆。 茶馆位于老城区的小路上,离郭烟生前的住处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走进茶馆,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与老木桌的沉香交织在一起。 它不大,却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生意很好,上午就已经坐满了人,基本都是这附近的老人,他们围坐在一起,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打牌,有的则在闲聊,谈话声、笑声、棋子落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水泥地上全是一团一团的瓜子壳。 第65章 偌大的堂子就一个年轻男服务员,他什么也不负责,就坐在柜台前玩手机,换水、倒茶、收银全部都靠客人自己动手。 “这里看着还挺正常的。” 大飞东看看西瞅瞅,他平常都喝饮料,和朋友也是去咖啡店、奶茶店、网吧那些地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老式的茶馆。 “但郭烟天天来这就不正常,他来干嘛?饭碗都没找到的情况下和这些老人喝茶聊天?” 吴沉斯的目光像鹰隼般四处查看,目光定格在服务员身后的大门上,门上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去那看看。” 吴沉斯还没靠近就被那名服务员拦住了。 “这里不准进,厕所在外面。” 服务员的语气极其不耐烦,再重一点就会变成呵斥。 “里面是你们工作人员的休息室?” “关你屁事,不喝茶就滚。” “还真关我的事,我们想进去看看。” 吴沉斯掏出了警察证。 服务员愣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警察了不起啊,警察也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地盘,你们有那个什么……搜……搜索……搜查证吗?” 吴沉斯掀起嘴角:“哟,你这么做贼心虚啊,看来这里面的确大有来头,行,大飞,你和周琴去申请搜查证,我就坐这等着。” “那个……等一下!”服务员的喉头滚动着,“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去找老板来。” 吴沉斯双手叉腰:“好啊,打电话吧。” “老板就在附近,我不介意跑一趟。” “天那么热,何必呢,难道你想溜不成?” “我有什么可溜的,打电话就打电话。” 服务员拿起手机走到一旁,像说悄悄话一样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通。 挂上电话,他脸上的惧怕神色荡然无存。 “等着吧,我老板马上就来,我告诉你们,我老板在警局可是有人撑腰的,那可是大人物,你们得罪不起。” 几分钟后,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从大门走了进来,大门几乎被他硕大的身体占满,遮天蔽日。 服务员赶紧跑到壮汉面前告状。 “老板,就是他们,我都说了那地方闲人免进,他们仗着自己是警察非要进去。” “哼,看我怎么……” 老板上一秒还气势汹汹,下一秒就泄了气,换上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我当是谁,这不是吴警官么。” “郝大牛,得亏你还记得我,你现在好大的架子。” “我哪敢呀。”郝大牛掏出烟递给吴沉斯,见其他两人不要,他又帮吴沉斯把烟点上。 “刚才你小弟说你警局里有人,大人物,谁呀?” 郝大牛赔笑,斜瞟了一眼服务员,低声对吴沉斯说:“我不就认识……您么。” 吴沉斯无语,敢情那个“大人物”就是自己,这可真是盲人做拉面——瞎扯,这个郝大牛早些年又是卖盗版书又是卖黄片,还有次牵扯进了斗殴命案,被他抓了好几次,熟络算不上,最多算是互相认识。 “郝大牛,你出息了,都开茶馆了。” “前店主欠了我的钱,还不上,只好把这家店铺给我。” “这么说,你在老老实实做生意?” “那必须的,我早就洗心革面啦,今日再见也是有缘,走,我请你们去吃饭,还望给个薄面。” 吴沉斯踩灭烟头:“想把我们支走啊。” “不是,真不是,就是想感谢你以前花大力气帮我改邪归正。” “不是就好,那你把这扇门打开给我们看看。” 郝大牛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发白。 吴沉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就算看见什么我们也不会说出去,我们是来查命案的,只求线索,做人就得互相帮助嘛,你帮了我,我以后也好帮你。” 郝大牛想了想,打开了那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和外面完全隔离的世界。 昏黄的灯光,浑浊的空气,散落着的烟蒂和碎玻璃,几台老式的风扇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根本吹不开黏厚的热气。 每张赌桌都被一群赌徒围坐着,个个眼睛通红,闪烁着疯狂的贪婪,有人紧张得流汗,有人则挂着狡黠的微笑。 吴沉斯拿出郭烟的照片:“这人你见过吗?” “这不是被烧死的那个郭烟嘛,火灾发生前的那段时间他天天来,我记得他手气特别差,输了很多钱,估摸至少得有五十多万。” “他怎么知道这有赌场?” “朋友介绍的,他以前就好赌。” “哪个朋友,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郝大牛面露难色:“出卖朋友的事我可不想做。” “我们只是想找他问问话,难不成那位朋友还有其他违法犯罪的行为?” “他……他是偷卖管制药品的。” “郝大牛,你这是知情不报啊,我说过,做人得互相帮助。” 郝大牛摸了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情不愿地把那位朋友的信息说了出来。 走出小麻雀,他们三人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粘黏在身上。 “又热又闷,真不知道那些赌徒是怎么忍受一天到晚在里面的。”周琴用纸巾擦着汗,“老吴,你不会真的就放着这个违规赌场不管了吧?” 第66章 “我已经发短信给张局了,他自会派人处理。” “但你不是答应那个郝大牛不说吗?” “我是答应他不说,又没答应他不写。” “哇,果然无赖才治得了无赖。”周琴大开眼界,要是换成黄潇,绝对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和这些混混谈条件。 他们很快抓获了郝大牛提供的那名朋友,那人主要贩卖各种管制药物。 经过审讯,从他口中得知郭烟在死前一周找他购买了三唑仑。 被修车厂开除、儿子被退学、找不到工作、赌博大输、死前一周买的意外保险和三唑仑,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吴沉斯的大脑中拼凑着,渐渐还原出了郭烟案的经过。 吴沉斯找到了真相,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郭烟他是自杀的,为了骗保,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他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流动着复杂的情绪。 死亡本身就是让人悲伤的,但当他想到福利院中的郭披萨和郭可乐时,他还觉得莫名觉有些心疼,也许同为父亲,他理解郭烟的无奈,又气恼郭烟的懦弱。 第三十七章 信 李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失踪很快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警察还去了大铁桶修车厂询问相关情况。 我和郭烟担心再出幺蛾子,决定金盆洗手。 我还有四十多万的欠款没有还清,这一年多我日夜不休地上班,过得又节俭,存下了二十多万,把这二十多万一还,欠款就只剩不到二十万了。 由于上次我救了矮个子的命,他愿意给我多些时间让我慢慢还,我辞去了那份并不喜欢的陪酒工作,预估最多两到三年就能把所有的欠款全部还清。 除了时不时在心中浮起的对杀人埋尸的担忧和害怕,我和郭烟都走上了正轨。 我们都充分相信时间的力量,它不仅可以腐蚀尸骨,让证据烟消云散,还可以抹去记忆,让所有人都遗忘那两人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我下班之余偶尔会去郭烟家里聚聚,我们不敢联系太过频繁。 我买了牛肉和各种新鲜蔬菜,郭烟炒的牛肉那可是一绝,色香味俱全,我还在便利店买了几瓶冰可乐,跟着他们一大两小,我也爱上了喝可乐,甜滋滋的。 我拿钥匙打开门,差点被门口乱扔着的鞋子绊倒。 “你这鞋也太乱了吧,也不……” 我看到眼前的场景,剩下的那半句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太阳还没有下山,但屋子却很黑,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少数的光从布料缝隙里溜进来。 地上全是烟头和踩扁的啤酒罐子,沙发边上还立着十几个空的廉价二锅头酒瓶。 郭烟搭着薄毯窝在沙发里,臭烘烘的,不知是从他身体散发出来的还是从薄毯散发出来的。 “小满阿姨,你来啦。” 郭披萨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郭可乐这个小尾巴。 “你爸爸怎么回事?” 我小声地问他。 “爸爸被修车厂开除了,我也被学校开除了。” 郭披萨垂下脑袋,像犯了错一样。 我爱怜地摸摸他的头:“你们为什么被开除?” “老师说我不听话,不适合在学校上学,爸爸好像是因为打了那个修车厂的老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我听得一头雾水,要是郭披萨都算不听话,那学校起码得劝退三分之二的学生,至于郭烟,他还年轻,脾气是有些冲,但也不是胡乱打人的人。 我微笑着给了郭披萨两百块:“这样,你带着弟弟去附近的必胜客,我和你爸爸聊一会儿。” 兄弟二人一听必胜客,眼睛都亮了,拿着钱就跑得没了踪影。 我放下包,走到沙发边坐下。 郭烟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脸上还带着醉酒的潮红。 “你怎么回事?儿子都不管啦?” 见他没反应,我又推了推他:“起来,你给我起来!” “你说同样都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他突然淡淡地开了口,“一个电话,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瞬间下岗,让披萨瞬间没法上学,我辛辛苦苦挣扎了那么久,打拼了那么多年,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轻松毁掉。”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讲讲行吗?” 郭烟告诉我他前段时间去送车,遭受到了瑞可网络科技公司ceo向瑞可的嘲讽,他明白,这样的人不能得罪,纵然心里憋屈得很,但他还是忍气吞声,准备离开。 可那个人渣骂他是垃圾就算了,还骂他的孩子也是垃圾,孩子是他的底线,一听这话,他忍无可忍,冲过去就想打人,却被向瑞可身边的狗腿子给制止了。 这口气不出他实在是想不通,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朝那人的车子上撒了尿,他只是想给那人个小教训,没想到这一幕居然被监控给拍了下来。 他更没想到那个向瑞可心眼比针还小,不仅让老板开除了他,还使阴招让学校开除了郭披萨。 我听得很难受,心里就像被东西堵着,闷得慌,因为我深深地知道郭烟的这一切来得有多不易。 他从小就被他爸家暴,不是那种小打小闹,而是下死手地打,有时是用铁棍打,有时是用皮带抽,他曾经被打断过三根肋骨,被打得几天无法坐下,和他爸比起来,周波下手都算轻的。 第67章 他妈一向惧怕他爸,只要他爸要打人了,他妈就会找各种理由离开。 郭烟去报过警,可警察去他家的时候,他爸表现得很懊悔很友好,于是警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口头说几句就走了,等他们一走,等待郭烟的又是一顿暴打。 郭烟那时就明白,如果他不逃跑,很可能在哪天被活生生打死。 他十几岁就逃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开始了自己养活自己的生活,他没有成年又没有学历,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只有跟着社会上那些混混一起混日子。 他坑蒙拐骗样样都来,进少管所是家常便饭,十六岁就和一个女混混有了郭披萨。 郭披萨就像天使,给他灰暗的人生带来了希望,他也因此想要给儿子一个稳定的生活。 有人觉得他聪明,让他去试试赌博,一开始他是不以为然的,只想着去玩玩,结果第一次玩就赚了好几万,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财之路。 从此,他迷上了赌博。 赌博就像一个沼泽,只会让进去的人越陷越深,直至被吞噬殆尽。 后来他又和一个女人有了郭可乐,但赌博这个病毒已经侵入了他的全身,为时已晚,要不是他经常去的地下赌坊被扫荡,他也许很难从里面抽身出来。 出狱后他从福利院接回儿子,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要戒掉赌瘾。 很多人觉得戒烟戒酒非常困难,但其实赌博同样是一种瘾,是一种被列为成瘾性的疾病,赌博会刺激大脑产生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神经递质,让人产生快感和冲动,欲罢不能。 郭烟经历了非常痛苦的戒断过程,修车厂的工作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不仅帮他打发了时间,并且也让他找到了作为人的价值,他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他拼尽全力得来的东西只因为向瑞可的一句话毁了。 普通人大不了换份工作,可对郭烟却很难,社会永远不会给有前科的人什么机会,就算你赌咒发誓说自己已经改了也是没用的。 但社会并非是不包容的,有时它非常的慷慨。 有些明星吸了毒,出了轨,依旧有很多粉丝关爱着他们,会有很多人理解并原谅他们,企业在产品里加入了危害大众健康的东西,道个歉,很快也能被人原谅,依旧生意火爆,品牌辱华,降降价便又会被抢个精光。 “你试着找过其他工作吗?”我明知故问。 郭烟吸着烟:“哼,本来就没人要我,现在我又打了老板,得罪了那个向狗屁,更加没人要招我了。” “至少你先让披萨去其他学校上学吧。” “你以为我不想啊,c市小学那些校长都是鼠辈,都不想得罪向狗屁,各种推脱,要想进去就得疏通关系,得要这个。”他的三根手指搓了搓。 “你不是存的有吗?要是不够,我那还有一点,先给你。” “拉倒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了账就只剩吃饭的钱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管。” 郭烟捏着太阳穴,五官皱在了一起。 我看着他眼睛下重重的黑眼圈:“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睡觉了?” “三天,还是五天来着,我睡不着。” “你要不去医院开点安眠药吧。” “谁花那个冤枉钱。” “我之后可能会很忙,公司让我出差汇报工作,我还得花很多时间准备,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我还是取消算了。” “别呀,这是升职的苗头,你可不能错过,我这就是暂时的,等你出差回来我肯定已经生龙活虎了。” 我将信将疑,直到郭烟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工作,我才安下心来。 出差回来的那天,我立马就带着精心挑选的伴手礼去了郭烟家,我给郭披萨买了一个拼图玩具,给郭可乐买了一件蜘蛛侠的衣服,给郭烟买了一个好看的打火机,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三人拿到礼物的样子。 我还买了一份夏威夷披萨,想着拿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走到那栋熟悉的房子前,我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披萨“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火光从郭烟家源源不断冒出,熊熊大火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所有,黑烟滚滚,哭声、叫喊声、警笛声,嘈杂的声响在大火中扭曲着,搅乱了我的理智。 我甚至连叫都叫不出一句,就呆呆地定在那里,一直到大火被扑灭。 消防员从楼里抬着担架走了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 郭披萨和郭可乐从人堆里冲出,他们掀开白布看了看,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喊着“爸爸”。 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和那大火一样,被扑灭了。 我回到家,没有开灯,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泪水恣横,我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郭烟明明说等我回来他会生龙活虎的,我连一句“再见”还有“谢谢”都来不及说。 我哭了很久很久,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这时我才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小瓶子和一叠资料,资料上有一封信。 这封信没有邮戳,只是用信封装着,我打开它: 小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抱歉,我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了,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自杀。那件事过后,我的状态很糟,晚上完全睡不着,我找到一个老朋友想买药,无意中得知我家附近有一家地下赌场。 第68章 我不应该去的,赌博曾经害的我失去了一切,一念之差,我还是走了进去,大概人性和物质一样都受到了地心引力的诅咒,那些肮脏的、片面的、肤浅的、卑劣的东西总是能被轻松接受,让人们能毫不费力地就顺着引力下坠。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好人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而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现在我明白了。 因为成为一个好人是需要天生运气的,一个人能成为好人,是因为他有美好的出生或者遇到了贵人和机遇,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占了好运,那就得在后面的艰难中补回来。 而一个坏人也并非天生就是坏人,往往他遇到糟糕的原生家庭,遇到了各种坎坷和不顺,一步步,一点点地成了坏人。 可世间的纯坏又有多少,大多数人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的心魔斗争,在深渊中逆着引力拼命向上攀爬,一刻也不能松懈,一刻也不能犹豫,因为在你松懈犹豫的瞬间,黑暗就会将你重新拽回去,放下屠刀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却在内心早已进行了千万次荡气回肠的战斗。 我试过了,真的尽力了,很累很累,我既迷茫又绝望,我实在控制不住我内心那种膨胀的欲望,我没能放下那把“屠刀”,我输给了自己,也输给了生活。 我赌博大输特输,我把之前我们从仙人跳赚的钱都输了出去,那是我准备给郭披萨和郭可乐读书的钱,我无地自容,我不配当一个父亲。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弥补我带来的损失。 我把我的死伪装成了他杀,如果上天眷顾,不被警方发现,那么我在一周前买的那份意外险就能生效。 保险资料在桌上,受益人我写了你的名字,保险金额有一百万,这些钱足够你把你的账务还完,剩下的钱请你带着披萨和可乐远走高飞。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沉重,但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由你来照顾他们,我很放心,如果你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也请你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家庭收养他俩。 等我死后,你可以把埋在你院子里的尸体转移到无人的地方,把一切罪状栽赃到我的身上,以后你就能清清白白地生活了。 差点忘了,我自杀时服用了三唑仑,以防燃烧时我会因为疼痛和恐惧逃跑,我不想警方追查到药品的来源,剩下的我都放你这了,你最好等风头过了把它们处理掉。 最后,我想说,小满,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会幸福的。 郭烟 放下信,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拿到保险金,我像之前一样分好几次提了现,把我的债务全部还清了。 我决定去做一件事。 有时候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有很多,冠冕堂皇地挂在橱窗上任我挑选,但是去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那是我想做的,必须做的,不得不做的。 第三十八章 真相(一) “你说郭烟是自杀,不能吧,那他为什么要把钱都留给张小满?”大飞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觉得有些道理又觉得有些奇怪。 吴沉斯没有回答他,直接去鉴识科找到了何强。 “何强,骊山宅死者、郭烟体内以及从那个药贩子家里搜出的三唑仑成分一样吗?” 何强点头:“一样。” “好。” “诶,老吴,你吃不吃……” 何强话没说完,吴沉斯已经走了出去。 “这老吴是真转性了。”另一名鉴识员嘟囔着。 何强脸上泛起笑意:“我看是以前的老吴又回来了。” 会议室里,专案组的人陆陆续续往里坐下,黄潇压轴出场。 “陈义、赵双,给大家说说你们查到的老式沙发那条线索吧。” “是。” 陈义回答响亮,满满的自信与得意。 “各位,经过我和赵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查访,终于有了收获,为此我的鞋都走烂了好几双,我老婆生病……” “行了,说重点。”黄潇打断了他的“获奖感言”。 “好的,我和赵双这些天一直在查骊山宅里那个老式沙发的来源,我们走访了大大小小的复古沙发店,二手沙发店,因为沙发这种物件比较重,一般客人都会要求送货上门,因此会有送货记录,我们从这些记录里查找是否有送到过骊山宅。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在一家卖沙发的老店里发现了送货到骊山宅的记录,我们将同款沙发送到了鉴识科,让他们把它和骊山宅里获得的沙发残留物进行比较,结果是一致的。” 会议室响起了私语声。 陈义接着说:“很可惜,那家店卖出沙发那日的监控已经被覆盖,不过买老式沙发的人不多,老板还记得她的样子,我们找了画像师根据他的描述进行绘画,你们猜猜买家是谁?” “这怎么猜?” “难不成我们认识?” 陈义挑眉一笑:“你们猜的出来才怪,我都……” “我猜是张小满。”角落里的吴沉斯慢悠悠说道。 “你……你居然猜对了。”陈义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猜到的?” “一会儿我慢慢告诉你还有你们。” 陈义被打乱了节奏,愣了愣才继续:“买家的确是张小满,年龄、身高、外貌特征都符合。” “很好。”黄潇带头鼓了鼓掌,“我听说张小满那条线也有了重大突破,来,周琴,你给大家讲讲。” 第69章 周琴一怔,瞥了眼吴沉斯。 “组长,还是请吴沉斯来讲吧,很多线索都是他发现的。” 黄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她:“好吧,就请吴沉斯来说说。” 吴沉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又抿了口枸杞茶。 “骊山宅案子的来龙去脉我已全部掌握。” 众人一片哗然。 “要想获知此案的真相,我们就必须回到2019年12月3号发生的郭烟火灾案。 郭烟原是大铁桶修车厂的修车工,期间和张小满相识,两人利用仙人跳勒索钱财,李俊的死亡让他们停止了犯案。 随后郭烟因为和向瑞可发生矛盾后又打了让他去道歉的老板而被开除,向瑞可还让学校开除了郭烟的儿子郭披萨。 郭烟有前科,加上得罪了权贵,几乎找不到新的工作,重新走上了赌博的道路,把所有的积蓄都输了出去。 最终他设计了这个骗保计划,用自己的死为张小满和儿子赚得最后一笔钱。” 赵双举了举手:“如果郭烟是自杀,他为什么要把钱留给非亲非故的张小满,而不是儿子?”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郭烟知道答案,我只能试着猜测一下,首先,保险受益人是未成年人的话,是需要监护人参与的,郭烟除了有家暴历史的父亲,没有其他亲戚了,整个理赔过程也会很麻烦,容易多生事端,其次,我想郭烟一定非常相信张小满,愿意将钱和小孩都托付给她。” “哎,可惜他还是看走了眼,他一死,人家张小满转眼就找了向瑞可,小孩还是被扔进了福利院。” 专案组其他人都摇着头感叹着。 吴沉斯笑了笑:“大家就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向瑞可直接把郭烟推向了深渊,而张小满却在郭烟死后不久选择成为向瑞可的情人。 郭烟自编自演的火灾戏码同样在骊山宅上演,几乎一模一样。” “难不成……”周琴的眸子颤了颤,明白了吴沉斯的意思,“张小满也是自杀,顺带把向瑞可带走?”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要杀掉向瑞可复仇,顺便把自己也带走。” “你说这一切都是张小满的计划,也太离谱了,向瑞可是什么人啊,他张小满又不是天仙,想接近就接近,想当情人就当情人?哈哈。”陈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话绝对没有歧视张小满的意思啊。” “你大怕是忘了张小满曾经做过仙人跳,是,我承认张小满长得并不出色,但她能让九个有钱男人上当,那些男人我见过,一个比一个精,我想她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吧。” 吴沉斯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了好一阵。 “我有个问题,郭烟自杀伪装成谋杀是想骗取保险金,张小满为什么要模仿他这么做?”大飞问道。 “警方认为郭烟案是谋杀,无论警方把骊山宅案和郭烟案扯不扯上关系,都很可能再次判定骊山宅案是谋杀,也许张小满是想让向瑞可的家人尝尝永远找不到凶手,不知道可以责备谁的滋味,也许张小满是不满意警察,想捉弄警察。” “张小满为什么要捉弄警察?” 吴沉斯带着寒光的眼睛望向黄潇:“这就要问问咱们亲爱的黄组长了。” 黄潇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看得出他在尽全力克制自己,“坏人捉弄警方来显示他们有多了不起,这种事时有发生,有什么可说的。” 骊山宅案历经两个月终于告破,案子办得又快又好,黄潇身为专案组组长获得了上面的嘉奖。 队长刘平以前看见吴沉斯就忍不住皱眉,如今案子破了,吴沉斯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刘平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微笑。 大飞也获得了家人的认可和理解,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所有的人都获得了美好的结果,可吴沉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黄潇意气风发地接受着记者的采访,心里五味杂陈,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个求他帮忙的小女孩。 “你别说,黄组长这样看着还挺帅。” 周琴端着两个水杯走了过来。 “皮相算个什么玩意儿。”吴沉斯伸手揽过她的肩头。 “好好好,他不帅,你帅行了吧。” “不行,太没诚意。” 吴沉斯埋头吻住了周琴的嘴唇,两人忘情地轻吻慢裹,拥抱着倒在床上。 “关灯。” “好。” 啪嗒一声,屋子完全黑了,只剩下两人激烈的喘息声,一直到天亮,屋子才重新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周琴睁开眼皮,瞧了一眼手机,她踢了踢吴沉斯的屁股。 “哎哟,干嘛,我的梦正做到关键时刻。” “我才想起明天就是中秋节。” 吴沉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呀,你也知道是明天,又不是今天。” “我们要不送点月饼和零食去苹果福利院吧,中秋佳节倍思亲,我想披萨和可乐肯定也很想他们的父亲。” 吴沉斯一下子坐了起来:“有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们去超市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驱车来到苹果福利院。 他们提着满满几袋子的零食和玩具,远远就看见了罗成风。 “罗院长。” 周琴笑着喊了一声。 第70章 罗成风瞧见是他们,立马迎了过来:“哎呀,你们二位怎么来啦?” “马上中秋节了,我们给这些小家伙们买了些吃的玩的。” “你们可真是有心了。” “我们还想来看看披萨和可乐。” “哎呀!那可不巧。”罗成风扶了扶眼镜。 “怎么了?” “他俩昨天刚被人领养了。” “什么?” 周琴和吴沉斯大吃一惊。 “你俩要是早来一天就好啦,说不定还能看看那个领养人。” “领养人是谁?”吴沉斯的表情变得严肃,领养不奇怪,只是这时间太赶巧了,让他难免有些不安。 “一位单身的女士,戴着口罩,我虽然没看清她的模样,但眼神非常和善,所有的资料也都准备得很齐全。” “她叫什么?” “叫……叫……张知乐。” 吴沉斯站在那里,如同被雷击,麻木的感觉从头顶蔓延至脚尖,又好似挨了一记闷棍,被打得晕头转向。 “老吴,你怎么了?”周琴瞧见他脸色不好。 “错了!” “什么错了?” “全都错了!小得盈满,知足常乐,张知乐就是张小满!” “啊?张小满不是自己把自己烧死了吗?” “我以为张小满用那样的方法引发火灾是为了混肴视听,不,她的确是为了混肴视听,只是不是要让我们把自杀误会成谋杀,而是要我们查出郭烟案是自杀,理所当然地把骊山宅也看成是自杀,这是一件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吴沉斯的眸子四下转了转,双拳紧紧攥着,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他拿起电话拨打给了张局。 “张局,快发出通缉令,通缉一个叫‘张知乐’的人,她带走了郭披萨和郭可乐,一定要快,也许还来得及。” 第三十九章 真相(二) 警方在机场捉住了张小满,她买了国际机票,正准备带着郭披萨和郭可乐远走高飞。 吴沉斯听到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去警局。 大飞站在审讯室门口:“等你半天了,张局让你主审。” 吴沉斯审过无数犯人,不知为何,这次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推开门,张小满就静静坐在里面,素面朝天,她和当年一样也在那等着他,看起来和十四岁的时候变化并不是很大,只不过这次她少了那种稚嫩和焦急,看上去很镇定,眸子里波澜不惊。 吴沉斯一时失了神。 大飞捅了捅他,示意他问话。 吴沉斯反应过来:“张小满,你承认杀害向瑞可吗?” “承认。” “骊山宅别墅里另一具女尸是谁?” “韩纱绢。”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我恨她。” “这样,你和我们讲讲整个过程。” “相信你们已经对郭烟的案子有所了解,我就从郭烟自杀之后开始讲吧。” 张小满的神情很坦然,似乎对自己身陷囹圄的境地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早已预料。 “郭烟死后,保险公司认定他是被谋杀,我顺利地取得了一百万的保险金,我分批次去银行提了现,我不想被警察查到这笔资金的流向。 其中十八万我还给了新鑫贷款公司,剩下的我都给披萨和可乐买了信托基金。 我去还款的那一天,那家公司的老板武元,他应该是老板,虽然名片上写着业务经理,你们知道的,业务经理四个字最好用,什么牛鬼蛇神都爱往名片上写。武元告诉我他们找到了这笔欠款的真正欠款人韩纱绢。” 张小满的思绪一瞬间恍惚,回到了那天的那间办公室。 “欠款我全部还完了,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把一袋现金放到桌上。 “我们找到韩纱绢了。” 她眉心微动:“你们找到她了?她在哪?” “她最近又回了c市。” “我可没支付你们额外的钱找人。” “就当是你之前救我的报答了,要不要我让兄弟们给她个教训,再逼她筹钱给你?” 张小满想出声同意,话到喉咙又停住了,吐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一句:“我和她曾经毕竟是最好的朋友,你们把她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会会。” “钱是韩纱绢借的?” 吴沉斯的话让张小满的思绪回拢。 “对,她让我当了她的担保人,结果她还不上,什么话也没说就跑了,几百万的债务就这样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的人生又被重新埋进了更深的土里。” “你接着讲。” “我去见了韩纱绢,一开始她很惊慌,也很内疚,但我告诉她,钱我全部还上了,我理解她,我只希望和她重新做回朋友,可笑的是,她居然真的相信了,很快就把伤害过我的事情抛诸脑后,给我讲起了她这些年愉快刺激的经历。 我微笑着给她捧场,心里已经默默将她加入了我的谋杀计划,她出现得正是时候,是我金蝉脱壳最关键的环节。 我和她吃饭聊天,暗中搜集了几根她的头发。” “所以你知道我们肯定会去你租的屋子搜查,故意在浴室地漏里放的头发?” 张小满嘴角略弯:“当然,否则怎么误导你们相信骊山宅里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就是我。 第71章 我和韩纱绢接触的同时,也在想办法接近向瑞可。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他的资料,也跟踪了他很长时间,我对向瑞可喜欢的东西可谓是烂熟于心,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把自己打扮成他可能感兴趣的类型。 你们应该知道我做过仙人跳,我用同样的方法制造了和向瑞可的偶遇,可惜这次我失败了,向瑞可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其实做仙人跳的时候,我也并不能百分百吸引目标,但没关系,这个吸引不了换一个人吸引就行了。 可这次不一样,我必须要成功地留在向瑞可身边,为此我绞尽脑汁,忽的有一天,我灵光乍现,既然他软的不吃那就该给他来点硬的,软硬兼施总是最有效的,武元曾经就是这样逼迫我乖乖还债。 于是我换了个思路,开始找他的把柄,我这才发现原来向瑞可本来就养了个情人。 向瑞可的岳父是富豪,瑞可网络科技公司天使轮投资就来自于这名岳父,与其说向瑞可和妻子感情好,不如说向瑞可不敢不和妻子感情好,他自然是不敢让妻子知道自己外面有人的。 我拿着这个把柄找上了他,他真的很害怕,让我说个数,只要不是太过分立马就能给我,我对他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爱你。’” “向瑞可就同意了?”大飞忍不住惊呼。 “为什么不呢?男人完全可以和自己不爱的女人做任何事,只要不需要他负责就好,这点你们应该比我清楚。我手握向瑞可的把柄,我不需要他给我任何名分,只要他偶尔待在我身边就好,而且我打扮得还是他感兴趣的样子,谈的内容是他喜欢的话题,兴趣爱好、品味也和他一样,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好厉害……哎呀。” 大飞不刚发出感慨,脚下就被吴沉斯狠狠踩了一脚。 “向瑞可让我搬进了骊山宅,我以不喜欢的理由把原本的沙发换成了易燃的老式沙发,向瑞可只有每周三和每周五晚上才会过来,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案发那天,我邀请韩纱绢到骊山宅做客,韩纱绢那种人是不会拒绝这种机会的,她那天穿得很性感,明眼人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估计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还能再糊弄一次她的这个傻瓜朋友。 倒水的时候,我将郭烟留给我的三唑仑加了进去,眼看着那两人喝下失去意识。 然后我模仿郭烟的操作,点燃蜡烛,让蜡烛持续不断灼烧灯泡,我走后门离开,那条路没有监控。 韩纱绢和我的身高身材相仿,若是不看脸,穿上一样的衣服就像双胞胎,我替她还了钱,她也该替我还了命。” “郭披萨和郭可乐也知道你的计划?” 张小满摇摇头:“他们就是两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他们先在福利院忍受一段时间,我很快就会去接他们,如果这期间有人来询问我的事,披萨就一律说我是他爸的朋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可乐,他还太小,说谎容易露馅,我就让他直接用哭来应付。” “马桶上的指纹也是你故意弄的吗?” “是,郭烟不仅给我留了信、保险,也留下了他的指纹,和保险资料放在一起的,他想让我把这些指纹用在我院子里的两具尸体上,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这个死人身上。” “你把指纹弄在马桶上,就是想我们引出郭烟,从而去调查郭烟的案子,为你的谋杀做掩护?” 张小满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我的确想让你们调查郭烟的案子,但不仅仅是想用郭烟作掩护,我希望有人能够知道他的遭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有人能够知道披萨和可乐。 无论我做的计划多么周全,谋杀总是有风险的,如果我被抓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万一他们遇到的收养人不好又该怎么办?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向瑞可的死一定会有很高的关注度,我希望借助这个关注让大家看到这两个孩子。 孩子总是无辜的,何况他们两个那么可爱,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关爱,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会遇到善良的人收养,他们的未来是无限的。” 吴沉斯扶着额头听完这些话,他觉得又闷又热,解开了两颗衬衣领口的扣子。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干这些,郭烟死后,你明明可以拿着保险金,带着那两个孩子走得远远的,你明明可以过很美好的日子,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干这些?” 张小满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 “我的经历让我明白,人只能靠自己,如果我不奋力追求那一丝丝公道,谁又会来帮助我和郭烟那样的人。 小朋友看见不喜欢的东西会说不喜欢,我们不会,我们要顾及体面、场合,小朋友看见有人犯错会当面指出,我们不会,我们要顾及对方的面子、身份,小朋友看见不公正的事情会发声,我们不会,我们已经习惯了偏见和压迫。 我们大部分人的成长不过是学会阅读社会生存指南,我们为了适应社会,往往丢掉了真正的自己,回过头来才发现,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我们努力追求的那种纯粹和自由明明在我们小时候都有,我们在家人的期待中出生,最终却免不了在孤寂中悄然离去,我们的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如期坠落的历程。 我不想这样,我不甘心,曾经的我面对外公的冤屈无能为力,面对家暴也只会逃避,但这一次,我不想屈服也不想再逃避,我要挑战它,战胜之后就是新生。 第72章 那么多在我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都离开了,我不想辜负最后还爱着我的那个人,那就是我自己,如果我就那样一走了之,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只能不停坠落下去。” 吴沉斯痛心疾首:“但现在你可能会死,你不怕吗?” “死有什么可怕的,我爸爸、哥哥、外公、郭烟都在那边等着我呢,我只希望你们能满足我最后的一个要求。” “你说。” “请让记者采访我,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不是一个杀人恶魔,郭烟也不是,而且更多的关注对披萨和可乐有利。” “好。” 吴沉斯朝审讯室的门走去。 “吴警官。” 张小满叫住了他。 “如果当年负责我外公案子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吴沉斯没有回头,他不敢看张小满那双像黑溜溜的葡萄的眼睛,那水灵的纯粹的眼神拥有能够穿透他灵魂的力量,一滴眼泪无声滑落。 是呀,该有多好,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张小满这一辈子因为两次极其重要的选择活了三个人生。 一个是老天给的,还有两个是她自己选的。 一次她选择了逃离,踏上那列列车,一次她选择了挑战,放起了那把火。 记者来的那一天,吴沉斯远远地看着。 张小满对着镜头说道:“我叫张小满,出生于1984年公历五月的小满日。 小满,夏熟作物的籽粒在这个时候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将熟未熟,将满未满,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状态。 爸爸给我取名为‘小满’,他说我对于这个小小的四口之家来说同样意味着小小的满足……” 吴沉斯没有看完整个采访,他好几天都没有睡着,疲惫不堪,他回到家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忽然,他感觉有人踢了他屁股一脚。 他实在不想睁眼:“哎哟,干嘛,我的梦正做到关键时刻。” “我才想起明天就是中秋节。” 耳边传来周琴的声音。 吴沉斯猛地一惊,这话怎么又来了:“那……怎么了,又不是今天。” “送点月饼和零食去苹果福利院吧,中秋佳节倍……” 吴沉斯一下子坐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走,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