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恶女》 第1章 [现代情感] 《谁才是恶女》作者:沈念【完结】 本书简介: 沈清问妹妹冯媛,“你干嘛要把自己活成一个婊子?” 冯媛头也没抬,嘴角是轻蔑的笑,“姐,我们这种出身,不当捞女活不下去的。” 从那天起,沈清心里就跟她憋着一股劲儿,姐妹间“你死我活”暗流汹涌的争斗,也正式拉开帷幕。 可是这个姐,外刚内柔,婊里婊气的。 可是这个妹,外柔内刚,贼有生命力。 这一仗,一打就是小十年。 第一章 仇敌结婚,我冲还是不冲? 每年国庆期间结婚的人都特别多。今年轮到沈清,严格来说她不是新娘,她只是新娘的表姐,在这场隆重的举世瞩目的婚礼上,她的身份是作为年轻一代的家属代表出现的。 眼前是鲜花簇拥的华丽舞台,台上的一对璧人此刻正在司仪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彼此交换为对方佩戴着戒指。沈清朝一旁硕大的投影屏上看去,屏幕上的表妹笑不露齿,足以展现内心的雀跃又将表情管理得十分到位。在看到新郎将一颗两克拉钻戒往表妹冯媛的右手无名指套去时,沈清很是后悔赶来参加婚礼。 她迅速从座椅身后的女士背包里掏出手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现在是北京时间2017年10月1日中午12点05分,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北京公司的直播间忙着帮主播选品,接到表妹打来的说她要结婚的电话,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本能地拒绝,却最终被对方那句“你是不是不敢来呀?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成功激将,于是立马请假,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到烟台,可真的抵达现场,看到众星拱月的笑容灿漫的表妹,她才意识到是她错了,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清跟冯媛这一对自小打闹着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只隶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较量:从各自爸妈给的原生态长相到穿衣打扮,从北漂从事的工作再到各自谈的男朋友......累当然是很累的,但却是沈清昏暗的北漂生涯里的“一口气”,能赢表妹这件事对沈清的人生有着重大意义,“普通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比身边人过得好吗?” 可是这一刻,她输得好彻底。 冯媛那正在台上半蹲着亲吻着她右手的丈夫,沈清此前在北京是见过的——没办法,知道沈清跟自己在赌一口气,更因为冯媛自己也不想输,她每次换了“等级”更高各方面更突出的男朋友都会率先打电话约着沈清一起见个面,目的就是赤裸裸向对方展示她的女性魅力。 沈清第一次见冯媛的未婚夫丁程是在一个天气炎热的下午,当时她打了一辆车,下车时因为太过慌乱差点忘记支付司机打车费。不能怪沈清,临时接到冯媛的约会电话,原本打算周末宅在家的她,头发没洗妆没化,搞完这些带挑选搭配衣服已经耗去了大半时间,为了不浪费这精心的打扮,更因为沈清实在没办法踩着五公分的恨天高挤地铁,她咬咬牙从朝阳一路打到了海淀区。 该死的是,冯媛又临时改了见面地点,把时髦小资的咖啡馆改成了臭汗熏天的排球室,令沈清十分不爽:“你是料定了我会穿高跟鞋,故意的吧!”冯媛却不以为意,笑颜如花地挽着丁程的胳膊:“没有呀,只是我家这位想要运动,对吧达令?” 丁程没有回应冯媛,转而朝沈清伸出右手,脸上是礼貌绅士的微笑:“你好,我是丁程,不知道表姐喜欢打排球吗?” 沈清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很是尴尬:“喜欢也不行了。”转而恨恨地对着冯媛翻了一个白眼,“你就是故意的。” 接下来,沈清果然变成一个被冯媛弃之一旁的包袱,整个下午她都只能坐在一旁的座椅上,踢掉高跟鞋一边轻轻按压自己的脚,一边不情愿地看着冯媛跟丁程以打球的方式“秀恩爱。” 看着看着她心里的酸劲儿突然就上来了,这丁程初见倒没觉得多风流倜傥,可这人一旦动起来就变得很有磁场,他的弹跳能力、骨骼柔韧度各方面都不错,听冯媛说做得又是室内设计,放在古代绝对堪称“文武全才”。冯媛只是区区高中毕业,前几年刚来北京时还只能谈到杨健那样的在商场送货的底层男,这两年竟突飞猛进,谈到了丁程这样的优质经济男,也太不可思议了。 “哼,谄媚,丁程喜欢打球你就打球啊,毫无优势的普女就是想靠对男人的千依百顺来勾住对方。”沈清远远地看着两人,心里满是不服,“这丁程虽好,也不一定就能让你落袋为安。” 可是现在,西装革履打了摩丝的丁程就站在冯媛身边,两个人在头顶那盏熠熠生辉的莲花吊顶下更显得郎才女貌,沈清扫了下四周,亲朋好友皆向两人投去赞许的目光,沈清母亲催问结婚现场的短信虽迟但到:“清啊,你表妹都结婚了你啥时候办事呢?” 偏偏这时,沈清警惕的目光正与台上冯媛傲慢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朝司仪挥挥手,从她手里拿过了话筒:“下面有请我的表姐沈清上台。” 话音落地的一刹那,众人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打在沈清身上,她心里立马奔过了一万头早春草泥马,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台上慢慢挪动着自己那具好似千斤重的身体。 沈清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连衣裙,这不是冯媛婚礼为她准备的礼服,那种赶着点的刻意通知,冯媛当然不会为她准备礼服,因此这件衣服是沈清的旧衣服,平时穿着还好,只是在这璀璨耀眼的莲花巨灯的照射下,想必衣服上的一个褶皱都能看得很清楚。 第2章 拉直裙摆的瞬间,沈清眼底冒出巨大的敌意,小声地嘟囔,“冯媛,你给我等着。” 婚礼结束已是下午两点,小两口忙着送客,沈清趁乱隔着一桌人跟冯媛挥挥手,意思是她下午5点的飞机,现在要打车去机场了。没想到冯媛跟丁程耳语了几句,留下男方一个人招待客人,然后径直朝沈清走了过来。 “啪嗒”一下,冯媛朝沈清手里塞了一个白色手提袋,“表姐,里头是我这次婚礼的伴手礼,润肤露是我专门跑门店淘来的好货,你皮肤干干的,看着快要裂开了,送你正合适。” 沈清恨得牙龈都快咬碎了,心想你这是点我疏于保养呢?她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润肤露,还是换了一副笑脸:“还是表妹贴心,这婚呀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享受做新娘子的时间。” 冯媛看着沈清远去的背影,暗自咬牙,一跺脚,好家伙,这是讽刺我过了今晚就是旧人呢。闲的你。 第二章 嫉妒让人面目全非 回到北京的沈清,用连续加班一个礼拜马不停蹄地选品回应和发泄了她对冯媛真的钓到了金龟婿的悲愤。她目前在一家小的美妆公司做运营,这两年来,随着短视频时代的崛起,电商行业迎来了一个大的高潮。沈清原来是做出版行业的,但是她看准了电商行业大有可为,立马辞掉了图书编辑的工作,在网上投简历,很快一面二面,最终留在了这家做美妆的小公司。 公司规模当然是比上一家小了不止一倍,但沈清自认为图书行业夕阳产业跟电商这个朝阳产业可没得比。沈清骨子里是一个“工作狂”,电商每天忙到脚不沾地忙到要吐血的程度她恰恰很受用,反正刚过三十岁,一身的牛马力气,就是要用在刀刃上。 冯媛很是看不上她的这番操作,认为女人就要省出时间力气去提升自己的外在,毕竟职场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女人的美貌是一把最现实妥帖的利器,很多职场女人拼到最后,还不是要靠胸上位。 沈清大力讽刺冯媛的荒谬理论,称她就是在给“女权主义”和“大女主叙事”拖后腿,人影视剧现在都不这么演了她却还守着封建思潮,真把自己当成青楼里的美貌小妾,要凭肉身去讨男人欢心然后顺便博一个前程似锦? 冯媛当即就笑了:“我的姐姐,你又哪里高明许多了呢!来北京三年你换了七八份工作,从来也没有钟情的行业,不就是哪个给钱多上哪个?去年还跟我讲你喜欢看书写作,如今为了新工作立马抛弃旧爱,咱们两个比起来理应是不遑多让。” 沈清当然明白冯媛的意思,她是仗着美貌一个个的换男人,最终通过结婚上位;沈清虽然是想自己拼事业,但说到底也确实没什么理想,更没有对某一行敬畏。 国庆一过,天气转凉,出了地铁,沈清感到初秋的一阵肃杀之气,她用手裹了裹身上的白色单衣,走到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家的方向骑去。 陈简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班了,跟陈简恋爱两年,他在附近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做程序员。当初沈清答应陈简做他的女朋友,也是基于她在网上了解到的这一行从业人员的风评不错,都说程序员人傻钱多,心思单纯。陈简的工作也的确很忙,大概整天跟一堆数字打交道的人真的很木讷,当初一起找房子时,沈清只是象征性地提了一句租房地点可以就近方便陈简,对方就二话不说背着她交了房租。 她心里当然想让陈简像懂事礼貌的绅士一样,宠溺呵护视她为公主,但碍于面子又不会直接提要求就指望陈简有点眼力见儿,偏偏他最懵懂。 沈清当时气到脱下高跟鞋就想扔到陈简的脑袋上,但是想到陈简除了不够聪慧体贴,别的毛病也没有。两个人虽然还只是情侣关系,但是陈简基本上已经做到了一个丈夫的职责,起码每个月的房租都是他在交。不过沈清既然自诩“事业型女性”,也没想过要在钱上占陈简便宜,除了一己承担了家里的水电网费,沈清会在每年陈简生日和情人节时提前给陈简买礼物,价值不菲的那种,前年送了陈简一部最新的苹果手机,去年送了苹果手表,今年送什么沈清还没想好,本来计划是送电脑,但是陈简目前手上的电脑才买两年,应该不需要换新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清这几天一下班就特别想跟陈简亲近,她想着,两个人也谈了两年多,彼此性格磨合得也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见一见各自的家长,早点把结婚的事定下来。 抵达小区时,天色已经黑了,沈清看了一眼手机,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沈清今天太忙了,中午就只吃了两个面包,还是蹭的做美食直播的小姐姐的,眼下腹内空空,她早就饿得头昏眼花。 陈简的工作虽然也忙,但怎么说他的公司就在附近,沈清想着,此时她进门陈简应该已经煮好一锅面在等她了。这样想着,沈清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来到了302室,沈清凑近房门仔细听了听,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里头静悄悄的,“陈简该不是还没回来吧?”沈清铁着脸,拿出钥匙拧开了锁,果然,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沈清打开灯,将手里的白色背包挂在玄关旁的衣架上,下一秒,脸部肌肉迅速拧在了一起,因为她看到客厅的桌子上,陈简中午吃剩的饭菜还扔在那里。 第3章 陈简一直都很节俭,工作不忙时他会偶尔中午回到家里做饭吃,理由也很简单:外卖太贵且都是预制菜,他做程序员每天坐在电脑跟前本身就没多少运动的空间,为了健康着想,还是更愿意自己做午饭。 陈简又有午休的习惯,故而经常不洗碗。若是放在平时,沈清也不会说什么,偏偏今天她心情很不好,情绪在看到陈简剩饭菜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她立马掏出手机,找出陈简的电话拨了过去:“陈简,赶紧回来把你的脏碗洗了!”陈简正在那头忙着盯项目,冷不丁不知道沈清哪来这么大气焰,一如往常笑起来,好脾气地哄:“我正忙着呢,你要是饿了先点个外卖吃啊,乖。” 沈清还准备骂人,冷不丁发现那边早已挂掉了电话。 晚上十点,陈简终于拖着疲倦的身体下班。他使劲敲门,等了一会儿发现沈清没有过来应声,于是掏出钥匙开门,刚打开门,发现屋子里一片黑暗,而沈清坐在一小团橘黄色的灯光下,铁青着个脸。 “怎么不开灯?”陈简一边换拖鞋一边将提包挂上去。沈清没有说话。意识到不对劲儿的陈简,立马走到她跟前,摁亮了客厅头顶灯的开关,屋内瞬间被光明填满。 “吃饭了吗?”陈简拿了他中午的剩碗去厨房,看了一眼冷锅冷灶,也没看到外卖盒子,有点慌了,两只手上前捏着沈清的脸,“这是等我呢?还没吃呢吧,我现在给你点。” 沈清一把夺过陈简的手机,退出美团外卖的界面,将它一下倒扣在桌上:“陈简,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陈简懵了,觉得很委屈:“我是加班,又不是玩。” 沈清不依不挠:“找这个房子的时候咱俩是不是分的很清楚?你住的近,每个礼拜五下班做好饭等我回家一起吃。可现在呢?” “公司几点下班不是我说了算。你以前还觉得我工作忙点好呢,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忙到十点,陈简也很累,他原本打算回来洗洗就睡,可现在看,一切都泡汤了。 “所以呢?你有时间给自己做饭,就没时间做我的?我是因为谁啊才住到离公司那么远?”沈清气极了:“这是南五环,我上班的地方在北四环!” “当初不是你讲说可以租在我公司附近吗?”陈简也急了,“而且我跟你说过你可以带饭去公司,非不听。或者你下了班,就在公司附近吃,不行吗?” “咱俩都这么忙,好家伙工作不在一块,吃饭不在一块,有时候加班睡觉都不在一块,我这谈的哪门子恋爱?”沈清越说越气:“你说,咱俩在一起这两年,一共出去玩过几次,我就想要每个礼拜五能一起吃顿晚饭怎么了?这你都做不到!” “不是你说爱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吗?而且你自己也是个工作狂!” “所以呢!”沈清气愤地打断了陈简:“结婚以后也这样过日子吗!” 陈简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沈清会提结婚这茬,他大概是太累了,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坐到沈清对面:“我去年就跟你提结婚的事了,可你当时就拒绝了。你说咱俩事业不稳,大好年华就该多挣钱。”陈简有些挑衅地看向陈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这下轮到沈清愣住了,她从来没想到陈简这么个程序员竟也能言善辩至此,她还以为理工男舌头都短人一截呢。 “是我的说的又怎样?此一时,彼一时。”沈清还在死鸭子嘴硬,但气势明显弱了很多。 “既然你提结婚的事,那好,你要是真愿意,咱俩年底就去见我爸妈,我立马跟他们提结婚的事。” 沈清一时语塞,愣愣地不回答,她的确没有结婚的勇气,确切来说,是没有跟陈简结婚的勇气,更确切地说,是在冯媛嫁给了金龟婿之后,更加没有了同陈简结婚的勇气。 “沈清,当我真傻吗,你就是既要又要。”陈简突然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可能因为你自己事业做得不算差吧,对男人在这方面素来很有要求,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搬砖和宠你只能二选一,我选了搬砖,就没办法宠你。” 陈简拿起桌上的手机,刷刷一顿操作,“给你点了你最爱的麻辣烫,我太累了,想洗澡睡觉,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沈清还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只看到陈简离开的背影。她留心到,陈简那句“明天再说”没有带“吧”,他的话,分明是一种不容拒绝和商量的绝对。 很快浴室传来陈简簌簌的洗漱声,脑袋里反复回响陈简方才的抵触,她愣愣地看着左面墙上投下的自己斑驳的身影,悄悄问自己:“果真是我要求太高了吗?” 第三章 原形毕露 冯媛这边办完了婚礼,小两口也没敢在烟台多待。丁程的设计公司节前接了个大单,要给顺义某富豪新买的别墅做设计,做好了能赚不少钱。 两人回北京的车上,丁程换了一身休闲装,优哉游哉地开车,一边跟手下人吩咐跟进设计图,一边时不时瞅一眼此刻正坐在副驾驶位的他的小娇妻。冯媛的脸色也很得意,正值新婚,老公又搞了大单,事业蒸蒸日上,她打听着丁程这单能赚多少钱,一面轻松地打开手机,开始浏览网上的北京房源。 “亲爱的,等钱拿到手咱们就能在北京买一套了吧?”说这话时,冯媛的视线停留在手机上一处景色美观的庭院上,忍不住左手轻轻去碰丁程的胳膊:“你看这套就很好哎!我喜欢很喜欢!” 第4章 丁程抽空扫了一眼冯媛的手机,在看清那是一座独栋别墅后偃旗息鼓:“宝宝,实际一点,看点别的,比如顺义的单元楼什么的。” 被呛了的冯媛倒也不着急,关掉手机,一下重重靠在座椅上:“我不急,总归是要在北京定居的。你赚得多呢,咱们就住别墅,赚得少呢,单元楼我也是可以的。反正我不要一直租房。” 丁程笑了笑,他知道在北京买房也是冯媛肯答应自己求婚的硬性条件之一:“对了,你那个工作,等到北京还是赶紧辞了吧。” “为什么?”冯媛显然受了惊吓,立马从座椅上弹跳起来:“我虽然只是一个商场的小导购,起码也有事情做,辞了职,你叫我做什么去?” 丁程笑着看了一眼冯媛的肚子:“婚都结了,下一步自然就是生孩子。” 冯媛没想到丁程这么快就提起这茬,短暂的惊讶后她突然泄了一股气,淡淡道:“生就生嘛!反正早晚也是要生的。”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乐意的,她才26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她虽不很热爱自己商场导购的工作,但是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跟团队的几个小姐妹在下班后一起吃吃喝喝。 冯媛最喜欢吃商场五楼的那家重庆火锅,隔着氤氲的雾气她总是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也是因为她不太想看清,牛羊肉沾满了辣椒往嘴巴里一放,那滋味简直不要太酸爽。她觉得做人就要火辣疯狂,最厉害的人不见得她自己要有特别厉害的本事,但她一定要懂得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去让男人为她买单或是买醉。她非常享受征服男人的感觉,一如重庆火锅彻底地征服着她。 丁程这种事业有成的小青年她把得很准,他当然不傻,知道冯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留在北京才接近他,而他也正是看中了冯媛这正当好的年岁,美好的肉体以及正当好的女性生育能力。 两人结婚前,丁程特别要求冯媛去医院做了激素六项检查和生殖系统的检查,拿到报告结果都是“正常”,才买了钻戒跟冯媛求婚。当然除了这个,冯媛这种“女结婚员”也很符合他的择偶标准。想当初,丁程就是偶然在冯媛所在的服装店买衣服,被她服务了一次才留了微信,彼此有了交集。他不愧是自己开公司的小老板,第一次见冯媛就从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狩猎的欲望。 他反正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把自己的设计公司做大做强,把自己的品牌给做出来,这样的他,当然需要一位传统的“贤妻良母”型伴侣,为他生儿育女,搞定后勤,既维护了美满的家庭,又能省去不少麻烦——这就意味着,在很多女性彪炳“独立自主”的今天,冯媛这种“胸无大志”的美女简直是一种“投他所好”,最重要的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永远在这段两性关系里占据主动和优势。故而不出格的情况下,她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毕竟这年头,一个听话又能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也算是难得。 这样看两个人其实都蛮有意思的。就拿冯媛第一次给还是自己顾客的丁程试穿衣服来说,那是一套定价三万的高档西装,冯媛就是从丁程决定买下这套衣服时决定对他出手的,毕竟普通北漂打工仔,也没机会去买这样一套衣服不是?她利用这套衣服,极尽所能地向丁程展示自己的专业知识,在丁程试穿西装时还大胆地帮他挑选适配的领带,并在系领带时手指看似不经意其实是留有风情地轻擦他的下巴,直到丁程对她的服务打了满分,冯媛以上新货为由留了他的微信,她才觉得自己这场硬仗是真打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冯媛感觉自己的女性魅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其实她的专业知识也就刚刚入门,能拿下丁程她认为靠的就是她动人的脸蛋和女性肢体的妩媚。 而丁程呢,也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狩猎者。来北京八年,前五年都在努力打工,积攒工作经验,后三年创业以后忙到鸡飞狗跳,根本没时间也无心恋爱,直到一年前公司发展稳定才开始了相亲。但对他这种事业有成的小青年来说,他要尽量缩短谈恋爱到结婚的时间,因为他要找的是“婚姻有限公司合伙人”,女方除了要符合他的审美,最好胸无大志能稳固后方,有强烈的生育能力和生育意愿。冯媛既然想把他紧紧抓在手心里,自然也应当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对生意人来说,结婚就是一门生意,理应互惠互利。 同样的,他也要把冯媛紧紧抓在手里。所以她不能有工作。 “好啊,我辞职生孩子也不是不行。”冯媛扒拉着自己的美甲,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我还要在北京办一个‘回门宴’。” 于是正在北京某互联网公司加班的陈简,突然就收到了一条被邀请参加“回门宴”的微信。陈简立马打电话给沈清:“你这周日有时间吗?冯程程邀请你跟我去参加她的回门宴。” 沈清正忙着选品,一时愣住了:“冯程程?哪个冯程程?” “就是冯媛,你表妹啊。” 沈清更楞了,她什么时候改名冯程程了?以及,陈简什么时候加了冯程程的微信?...... 第四章 “绿茶女”的破碎与反击 回门宴定在朝阳区xx路上挺有名的一家小酒馆。沈清来的路上特意经过一番装扮,一身雪白羊毛纺织的白裙,脚踩墨绿色羊皮小皮鞋,这双鞋子花了她小1000,没什么,不想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输给冯媛太多。 第5章 陈简原本是不想来的,就怕沈清跟冯媛再起了冲突,自己在她眼里更落了下承。可是沈清是铁了心要带着他来,毕竟除了那双羊皮靴子,沈清还刷陈简的卡,买了三千多块的西装。她的想法很简单:冯媛还没有见过陈简,但她是见过丁程的,虽然陈简的气质不如丁程稳重成熟,但陈简胜在年轻,长得清秀,这年头,长相普通的女人能泡到“年下恋”的小鲜肉也是一种本事。 冯媛大概也是才办过婚礼,回到北京没有太多时间筹备“回门宴”,因此只简单请了她店里的几个小姐妹,丁程因为公司里的人都忙着赶设计图,所以没请什么人,加上沈清陈简,一共也就来了七八个人。 “所以冯媛就找了这么个小酒馆,而不是大酒店啊。”沈清对着陈简抱怨道:“她还挺会给自己省钱的。” 很快到了中午十二点,冯媛穿了一身简洁时尚的休闲装,十分清爽,倒显得沈清心思歹毒,刻意穿张扬好看的衣裳盖过冯媛的风头,略有些“动机不纯。”沈清也意识到了尴尬,故而一到房间就率先坐下了,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扫了一圈,发现冯媛的几个小姐妹,果然不怀好意地朝沈清看了过来,然后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聊着什么。 “姐妹们,很高兴大家能来我的婚礼。”冯媛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一眼,举着手里的红酒说:“其实我最看重的是这个婚礼,老家那个,权当是给长辈一个交代,这次聚会才是属于咱们年轻人的盛宴。” “我在北京这几年,全靠有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才有今天。”冯媛突然走到沈清面前,一把将沈清拉起,沈清都呆了,压根没想到冯媛竟有如此大的力气:“这位叫做沈清,是我的表姐。”然后倒了酒给沈清并指着对面几个女生介绍说:“那几位都是我小商场做导购的姐妹。” “我跟你们说,我表姐可是女强人,又有文化,之前在出版社上班,现在搞电商,你们要有什么想买想要想了解的都可以找她。我表姐最懂里头的价格门道,保管你们物美价廉。” 被冯媛这么一说,沈清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对面几个小姐妹“哗啦”一下站起,全都举着杯子热情地喊着“表姐”,直臊得沈清连连喝酒,“不敢当,不敢当。” 冯媛笑着转了个圈,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陈简旁边,陈简也是那种不太擅长交际的人,尤其是碰到冯媛这种八面玲珑的,内心十分慌张于是屁股离开座椅的瞬间就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沈清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下一秒,沈清端了自己的酒杯给陈简:“小心点,表妹这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陈简略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刚准备喝酒,冯媛招一招手,将旁边的丁程招了过来,只见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脸上戴着银白边框眼镜的丁程,动作娴熟而老练,脸上的微笑不多不少刚好非常商务的露了“八颗牙”的程度,他稳稳地端着酒杯,朝陈简递上一个稳稳的礼貌:“表姐、陈简,欢迎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沈清注意到,丁程另外一只没有端起酒杯的手,是垂在下面牢牢地牵着冯媛的。 敬完酒,沈清心里立即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她知道陈简今天挺乖挺配合的,也知道陈简的社交能力就这样了,但他未免被丁程“打”得太惨了,就算这是那两人的主场,可穿了一身名牌西装且长相还算清秀的他,也不该落魄尴尬到那种境地呀,就像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被一个稳如老狗的中年生意人磋磨,丁程磋起陈简来也太不费力了。 原来,什么清秀、名牌西装,在有钱以及有钱所渗透出的那种轻盈的品质面前,p都不是。 趁着冯媛中途上洗手间的空当儿,沈清跟了过去并成功将冯媛堵在洗手池前。 “你什么时候加了陈简的微信?”沈清气鼓鼓地站在冯媛身后,透过面前的镜子,冷冷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涂脂抹粉的脸。 “表姐这是担心我会撬走你的人吗?”冯媛嬉笑着关上水龙头,从旁边的纸箱抽出一张纸小心地擦着手,“咱俩审美差挺多的,你放心,陈简更适合你。” “也只适合你。” 冯媛又笑着扔掉抽纸,沈清两眼直直地盯着那张被甩进垃圾桶的纸,好像被扔掉的是自己,心里更气了。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改名冯程程的?”沈清愤愤地转过身:“这总能说吧?” “这个呀,”冯媛慢慢挪动上半身转过来,眼睛盯着沈清,“没什么,就是图个好听。” “叫什么不行偏叫冯程程,你以为拍上海滩呢。” “那有什么不行?我老公就叫丁程,又有钱,也不差那个丁力什么。” “表姐,开心点,怎么也是我结婚。”冯媛突然过来,一把搂住沈清的腰,沈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带着往卫生间外走去。 回程路上,沈清一张脸惨白,难看极了。散场时,丁程坚持开车送她和陈简回家,被沈清一口拒绝。陈简知道,沈清这是压了一股邪火,不对他撒出来显然不行。 等车的间隙,陈简拿出手机一下拍在沈清的左手手掌里:“是她先加我的,你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删了吧。” 陈简累了一天,此时脸上满是疲惫,对他来说,与人交际是比写代码更艰难的事。人是她拉来的,西装也是她要买的,陈简已经很努力了,效果不好也实在怪不着他。 第6章 但沈清可顾不得这些理性。她满脑子的后悔,后悔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冯媛安的什么好心可还是答应赴宴,而陈简的在场,彻底具象化了两个男人的差距,也具象化了她沈清跟冯媛的差距,使得这场较量明晃晃地变成一场她对她的压倒性胜利。两个大男人站在聚光灯下,陈简从头到尾输得分毫毕现,恨不能底裤都没了。 要说错,一定是她错得更多,要是她没那么卯着劲儿地想跟冯媛一较高下...... 到底是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 冯媛比沈清小了两岁,四年前冯媛刚来这座城市打拼时,沈清已经在北京待了两年,因为舅舅再婚的原因,冯媛没有读完高中,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就在当地做起了饭店服务员。后来她觉得地方小,机会少,就瞒着家里人买火车票跑到了北京。 当时,舅舅还打来电话,嘱咐沈清一定不要借钱给冯媛,“她没钱就自己回来了。”他在电话里这样说。 其实根本不用舅舅说,沈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支援冯媛,她当时的月薪也才两千块,扣掉房租生活费就没剩多少,还要给老家需要吃药的母亲打回去。 可是后来冯媛竟真的留了下来,并且混得比她还要好。经常穿名牌衣服,背名牌包,后来沈清才知道那些钱都来自于她的历任男友。冯媛是靠美色和乖巧上位的,这让她感到鄙视。 并且她很是以为,她不配有这样的结果。沈清自己在公司最看不起用身材和脸蛋去搞定男人从而搞定前途的人。她之前丢掉小组长的职位,就是因为新来的同事是个公认的美女,能言善道,三言两语就把小领导忽悠瘸了。 能靠身材和脸蛋,靠讨好男人上位的女人多了,能靠实力和勤奋,靠能力上位的女人就会少,“奋斗型大女主”沈清绝不允许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她的生命里。 何况冯媛,她的脸蛋也就那样吧。更重要的是,她是她的身边人呀,她的原生家庭,舅舅家的情况她是再清楚不过。 冯媛从小丧母,跟舅舅相依为命,说起来是很可怜了。但是沈清也并没好过多少,她是从小就没了父亲,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条件都差不多的。只是沈清从小品学兼优,被家人寄予厚望,考了很好的大学,按部就班一心想着靠自己留在北京。这才是人间正道啊。 而冯媛,浑浑噩噩歪脑筋,说话做事全凭一张嘴,人际关系搞得好,能说会道,不学无术,一直就把眼睛盯在别人身上,把手伸在别人身上,想靠男人留下来,这才是不对的啊! 就算是一样地想要逃离家乡,那怎么也是“人间正道是沧桑”,老天爷也应该给正直的沈清更多的机会,而不是只会走捷径的冯媛啊。 可现在,冯媛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沈清越来越没有动力...... “算了,我就不该跟她比的。这事不怪你。”沈清抬手摸了摸陈简卷曲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淋雨的小狗。 果然还是要把重心放在我自己的事业上啊。沈清忍不住想。 第五章 不如搬过来一起住? 沈清自从决定将重心重新放回自己的工作后,就变得越来越忙了。她所从事的电商行业本来就在高速发展中,沈清年纪也不小了,30岁,她同部门比她小几岁的女同事早都当上了助播——这个岗位不但能在直播间露脸卖产品,还能参加每月一次的选题大会,只要策划方案通过,就有机会开自己的选品专场,效果好,网友喜欢的话,就能直接晋升小主播。 沈清是进来以后才知道,电商行业的工资不是几百一千的涨薪,表现良好的人,月薪起码都在两千到三千的涨薪,而且这个行业竞争压力特别大,毕竟算是倚重外貌、更新迭代特别快,沈清常常暗自叫苦,“都快赶上娱乐圈了。” 她掐指一算,本部门至少有三个竞争者对助播的岗位构成威胁,那三个女生跟她一样都是从外地来北漂打工的,既然都背着包裹远走他乡了,谁还没豁出去拼一把的觉悟? 最近几个晚上,沈清都是直接歇在公司大厅的沙发上的,她跟陈简两个人合租的一居室离沈清公司太远,就快双“11”,沈清每晚下班都在晚上十点之后,她还要协助主播复盘,总结经验,忙完工作就零点以后了。 在沙发上睡觉当然是不适的,忙了一天沈清身体黏糊糊的,她也想赶回家洗个清爽的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可随着工作节奏越来越快,连这都变成了一种奢望。每当这个时候沈清就会怀疑选择陈简的意义,“爱他有什么用呢?他连通勤时间都不肯为我做出让步。” 在结束又一个忙碌的工作日后,沈清踩着绵软的脚步走出电梯,她在公司没日没夜宅了一个礼拜,连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都没吸到,整个人像是被天山老妖吸走精气越来越干瘪,脸部蜡黄全靠化妆品在撑,背部一阵阵的肌肉痉挛。看起来光鲜亮丽,风一吹就倒,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出了公司大楼,夜空下,望着对面闪烁的霓虹和大楼里仍在点灯熬油的不知名同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没有月亮,周围看起来雾蒙蒙的,要不是身处繁华都市,沈清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异度空间。 手机一阵安静,这个陈简,在沈清一个礼拜之前打了那通说她工作太忙可能要睡在公司的电话后,竟然真的连一条短信都没有给她。沈清有点生气地找出陈简的电话就要拨过去,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冯媛发来的。 第7章 “表姐,睡了没?你不是做电商直播吗?直播间的东西真的更划算吗?我想买一对施华洛耳钉送我婆婆。” 看到“施华洛”三个字,沈清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这种大牌子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去专柜买。” “怎么?直播间不保证正品吗?” “也不是。专柜可以带着你婆婆一起去,当面试戴什么的,也容易挑选到她喜欢的样式,这样岂不显得你用心?” “哎呦还是表姐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面对冯媛毫不吝啬地称赞,沈清又是一个白眼,她太了解冯媛了,她是惯会做姿态讨人喜欢特别是搞定长辈,这么大老晚兴师动众就为了问去哪儿买施华洛,沈清才不信呢。 果然,冯媛的消息又来了,“姐,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啊?” “嗯,刚下班。” “啧啧,瞧瞧这事业女性,就是辛苦。” “都十二点了,你怎么也没睡?” “我睡太早了,”这句后面跟了一个苦笑的表情,“我那商场导购的工作也辞了,整天闲得没事干,丁程想着我们年底要个孩子,所以我这养生,每天9点就睡了。” “得,你这都睡醒一觉的人来跟我这个没觉睡的人炫耀。”沈清撇撇嘴,“歇了吧,我要打车去酒店了。” 冯媛直接一个急刹车,微信不聊直接打来了语音。 夜色中,一个夸张到鸡叫的还带着那么点亢奋的女声从沈清的手机听筒里钻出来:“姐,姐夫怎么回事?你这么晚下班一个人去酒店他都不来接一下,就这么放心?” “你说笑呢吧,陈简跟我一样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又没买车,他11路腿儿着来接吗?”沈清反感总是习惯各种挑事的冯媛,可怎么说呢,事之所以能被她挑起来,也确实有陈简得做得不对的地方。 “打车也行啊。你一个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一个人大半夜在路上总归叫人不放心。”没等沈清回答,冯媛又在那边擅自着急:“你这工作,天天住酒店也不划算。哎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望京?” 沈清越听越不明白,站了一天她是脚疼背也疼,着急找个酒店去睡觉,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我现在太累了想去睡觉,咱们改天闲聊好吧?”还故意将“闲”这个字拖了重音。 “姐你先别挂,我现在租的地方离你公司不远,倒地铁14号线就行,你要不要考虑搬过来?” 沈清挂了电话,搜了一下地铁线,果然,从冯媛说的村子到自己公司倒一趟地铁就行,非常方便,顿时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个冯媛,该不会就是故意打来电话想让她搬家的吧?时间卡这么好,她是图什么呢? 一阵夜风吹来,沈清立马裹紧大衣,等车的间隙她翻了一下朋友圈,终于找到了答案:下午4点她吃午饭时,斜靠在沙发上发了张自拍,配文是:“别人吃晚饭的时间,我在吃午饭。” 她这条朋友圈本是发给陈简看的,试图唤起木讷男陈简的牵挂和温暖,没想到最终被冯媛看了去,果然,她也在暗中观察着自己,时时刻刻在做对此的。 可是,她是有什么对比的必要性吗?嫁了小老板,明显已经赢她了呀! 不对,刚才冯媛说她现在也在租房,那么两人至少仍在同一条水平线! 想到这儿,沈清将划过眉梢的头发轻轻拢到脑后,脸上露出一个平静舒展的微笑。 第六章 马桶上煮饭与2克拉钻戒 跟陈简商量搬家的事,比沈清想象中更省力简单。陈简表示他没什么问题,也早就觉得沈清工作忙,每天加班完了不能回家休息是个挺棘手的事,早处理早好。沈清质问陈简,“既然早就觉得是问题了,怎么从不见你主动提起?”陈简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被突然质问很委屈,“咱家的事不都一向是你做主吗!” 沈清很想为自己辩解,比如就近方便陈简她来回跑公司也牺牲了小一年,可是看到陈简臊眉耷眼的样子,顿时将话咽在了肚子里。 她的确是很强势的,交往两年以来,吃什么饭、出门去哪儿玩甚至看什么电影全都是她说了算,就算便宜了陈简,也只在公司的通勤上便宜了他这么一年。 搬家是个力气活,为此两人选在了周六,在看着陈简笨拙地打包行李、拆卸书桌时,沈清那一刻脑袋里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陈简这种男人,其实也更适合冯媛那种“居家型”女人啊。她忙于工作,同样不擅长做家务,最简单的,两人只要在家吃饭,谁去洗碗都是通过“剪刀石头布”决定的,除了不擅长,可能“工作狂”的属性也让两人默认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 可是搭伙过日子,大家都不牺牲、不付出时间在料理家务上是不现实的。 但沈清其实也没有资格要求陈简什么。因为她每个月都要睡在外面的缘故,所以家里水龙头或是马桶坏了,都是陈简找人在修理维护的,两个人到底还没结婚,连碗筷都不洗的沈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陈简做家庭煮夫呢。 搬家的第一天晚上,冯媛就从超市买了菜和羊肉,打算在租处吃火锅为沈清接风洗尘。自己的小屋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清到冯媛的屋子“刺探军情”,沈清这才意识到冯媛的房间就租在沈清的隔壁的隔壁,只是要绕一个连廊,两间屋子距离很近但又并没有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从外面回家,沈清也不必路过冯媛的房间。 第8章 挺好的,既有一定的紧密性又有一定的距离感,沈清很满意,她甚至怀疑这是冯媛经过考量故意为她选择的房间,那么看来冯媛对她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房门虚掩着,正对面的桌上放着一台小巧的彩色电视机,此刻正放着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聒噪的声音为这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热闹,沈清探着头,轻轻喊了一声“冯媛?” 紧接着,厕所门打开,冯媛满头大汗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锅铲,看到沈清,笑着指了墙边的小桌子:“你来了,先帮我把桌子放平吧,就放在床边。” 她穿一件水蓝色的连体睡衣,素面朝天,这还是沈清第一次见她家常素颜的样子,那股气势凌人的劲儿没有了,她做家务的样子倒真像是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沈清朝墙角看去,那是一张很小很矮的桌子,展开放在地上,最多也就容纳三个人吃饭,似乎是看出沈清脸上的窘迫,冯媛继续笑着说:“丁程今晚在公司加班,不回来,就咱们三个吃,够了。” “你先坐下歇一会儿,我还在炒一个菜,很快就好。” 沈清难以置信地跟在冯媛身后,小心地试探:“在厕所烧菜吗?” 冯媛让出周身的空间,沈清这才看清楚,冯媛正是在马桶上放着一个平底锅,锅里煎着一块牛排。 “这些不是给咱们吃的。丁程回来太晚,我怕他吃不饱,牛排煎好了我给他扔一边。” 沈清识趣地退了回来,她四处打量这个房间,房间格局大小跟自己那间差不了多少,目测有个三十平米。 没想到冯媛也是住在这样的房间,沈清再看冯媛,又觉得她亲切不少。 陈简被叫进屋子吃饭,在得知丁程不在时,他的四肢是抗拒的,冯媛好说歹说,才将他请了进来。 屋子确实太窄小了,刚才就她们两个人时沈清还不觉得有什么,陈简一坐下,狭小的房间瞬间被塞满了。好像是满屋逼仄拥挤的生活用具上长了三个人。 冯媛家里东西挺多,房间每一个角落都被充分利用。但能看出她的家务活不错,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也算是最大化利用了这三十平米。 冯媛拧开最大火力,面前的这口锅被烧得沸腾,不停冒着烟,沈清想,幸亏此时是秋天,要是夏天的话,在这里吃火锅可是太受罪。 冯媛一股脑下了好多东西在里头。 “姐、姐夫,你们别客气,想吃什么放开了吃,我今天买的羊肉不少。” 陈简木讷,一边点着头一边闷头干饭。 沈清夹了一块羊肉,蘸了麻酱在碗沿小心地沥干,“你们搬来这里多久了?” “小两年了吧。”冯媛也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这个村还是挺不错的,一会儿吃完饭你们可以出去逛逛看。” “对了,这村里住了不少画家作家,你这种文艺青年肯定会喜欢。” 听到“文艺青年”四个字,沈清不由得撇撇嘴:“那都是过去时,我现在一天到晚搞直播,跟文青两个字早不搭边了。” 二十几岁时,沈清爱好读书写作,附庸风雅,喜欢自诩文青,但很快随着她得知这个组织竟是些前途未卜的人之后,沈清的姿态立马变了。她还是很喜欢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但穷不行。 “那你们还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吗?”沈清并非是有意这么问,但她确实很关心冯媛的去向。 “丁程的公司虽有了一点起色,但毕竟还在发展中,前半年招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现在还没有条件在北京买房。” “哦。” 话题戛然而止,两个人各自埋头吃饭,都没再聊什么。倒是陈简,酒足饭饱,莫名兴奋,指着电视上正在表演的一个女明星说,“唱得这么难听还有人请,明星赚钱可真容易。” 待陈简离开,她两个也吃好了。沈清起身,拿了锅表示要帮冯媛去刷,被冯媛一把按住:“说好了为你接风,哪里还能劳你刷锅?放下吧,厕所太小,一会儿我去刷就行。” 头顶的白色灯光照耀下,沈清的眼睛被冯媛手上一个正在闪光的什么东西给晃到了眼。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之拽到自己胸前:“我当什么在闪,原来是你结婚时的钻戒呀。” 冯媛将戒指摘下来,捏在手里细细地看:“也没多大,就2克拉。” “2克拉还嫌小?我都没有呢。” 沈清拿了过来,就着灯光反复钻研,那天婚礼上她是见过这枚钻戒的,但当时冯媛站在台上,2克拉的钻戒未免有些不起眼,今天凑近了看,才发现它是美的,那些闪耀的光泽,的确可以迷惑女人的心神,怪不得很多女人结婚这玩意都是标配呢。 “你是故意拿给我显摆的吧?”沈清笑了,心里面有点酸。 “我哪有,就是刚才做菜扔在了洗手台上,想起来,偶尔戴一下。” “啧啧,丁程太爱你了。”沈清说着,眼神里不无羡慕。 “我啊,”冯媛将戒指重新摘下,放到首饰盒子里:“主要也是只能找到他,要是我再美些,身材再傲人些,2克拉可不是我的上限哦。” 沈清很想说一句“得了吧你”,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将它咽了下去。 当晚,沈清跟陈简聊起这件事,有些嘲讽冯媛不懂“见好就收”。 “都是一样的。”在一旁打游戏的陈简突然说。 第9章 “哎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们女人都是一样的。”陈简刚赢了一把游戏,心情不错,两个人心情都不错时他就喜欢讲几句实话,因为知道沈清不会真生气。 “我是说,你跟冯媛都是一样的。”陈简摘下耳机,笑着看向沈清。 沈清愣住了,接着感到一股羞耻与愤怒:“我怎么跟冯媛一样了?人家有2克拉大钻戒,我有吗?” 沈清扑腾着上半身,朝陈简的胳膊挠了过去,这是她一贯的吵架方式,仅有语言的反抗还不够,一定要在行动上给予男人致命打击,她就是要让陈简知道,能找到她这么不物质的女人,他的命简直不要太好。 陈简的一双眼是明亮的,但是被沈清搔到了痒处也不得不先认输。 “人丁程都给冯媛买了钻戒,也没说她物质呢。”沈清渐渐停止了搔陈简痒的动作,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我这什么都没有呢,整天被你说物质。这两个字,都快变成你们男人拿捏女人的最佳武器了。” “买!”陈简也是不想让沈清伤心,“等咱俩订婚我一定给你买!” “就非得等到订婚吗!”沈清使劲朝陈简晃着两只爪子:“你瞧不见我这里空荡荡的缺东西呀!” “你要这么说,那丁程也是结婚才给冯媛戴上的钻戒啊!” “行了,你就是小气。” 沈清生气地挪了身子,用力朝后一倒,直直地倒在床上。 “你不好,冯媛更是。她今天明里是叫我过去吃饭,其实就是想显摆她那个破钻戒。” “人家显摆人家的,你不挂心不就好了?”陈简拎了沈清的绿色水壶来,拧开盖子,朝她手心里递:“每次她炫点什么,你总能上当。我也是真的服气。” “她再能搞定男人,还不是一样住在这里?租三十平的房子,在马桶上做饭。” 沈清似乎是被鼓励到了,“腾”一下直起身子,从陈简手中接过水壶,仰头“咕咚咕咚”一通牛饮:“倒也是个办法。我刚才仔细瞧了一圈,这屋里确实没有做饭的地方,反正就咱俩吃,她那方法属实不错。” “啊?你也要在马桶上炒菜?” “不行吗!?” 第七章 直播间新来的小“妖精” 见到了冯媛不够光鲜亮丽的一面,沈清一大早出门赶地铁都是好心情。这股莫名的得意,直到刷脸拉开公司大门进入直播间的那一刻,突然偃旗息鼓。只见直播间她往常站的地方,站了一个全身莫兰迪色,丝质背心、阔腿裤,脚上是爱马仕靴的小美女,而她脸上的妆容,多一份则浓艳,少一分则素淡。 “沈清来了,”她的直属老板也是直播间的大主播王涛看了沈清一眼,“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陈莉,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搭档了。” “对了,今天的助播会先安排陈莉上一场,看看效果。” 王涛刚扭着翘臀离开,下一秒,沈清急忙将她在公司的好姐妹王男拉到一旁,悄悄指着一旁的陈莉问,“这什么情况?这人哪来的?她跟王涛什么关系?” 王男拉着沈清又往一旁挪了挪,两人站在距离新人三尺的地方,王男将头偏过来,“不清楚。好像是自己应聘过来的,小姑娘外形不错,对咱俩的助播事业是个不小的威胁。” “不可能吧?”沈清有些被吓到了,心脏“砰砰”直跳,“王涛要求挺高的,她有电商直播的经验吗?” “你这还看不出来吗?第一天上班就给助播的资格,咱俩都是选品和运营做了半年才提拔做了助播。”见沈清愣着不回话,王男更大胆了,“看着吧,没准她是王涛的‘心头好’。” 一上午的工作,沈清都做得心不在焉,月底的选题提案她准备了整整两个礼拜,能不能有自己的专场就看这一局成败,据她所知,王男也很用功——这种关键时期,王涛招进来外形突出的陈莉,不会真的是要栽培她吧!难道是给她们这群懒鱼里加一条鲶鱼? 午休时,沈清才算是真正看清了陈莉的厉害之处。此刻她脚蹬爱马仕皮靴,干的却是最下等低劣的跑腿活儿,只见陈莉左手拎着一兜咖啡,右手拎着王涛的便当盒。 “大家都来喝咖啡吧,今天我请客。”陈莉每碰到一个人,就示意别人从她左手的兜里掏咖啡,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了。轮到沈清,陈莉把手里的饭盒往桌子上一放,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杯拿铁:“是沈清姐吧?主播跟我夸你来着,说你工作很拼,让我向你学习呢。” 看着眼前的拿铁,沈清感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没想到,陈莉却笑着一把拉过她的手,将杯子稳稳放在她的掌心,“喝吧,大家都有,给我个面子,姐。” 陈莉那声“姐”尾音拖得很长,又细又软,让沈清感到一阵恶心,她瞬间联想到了表妹冯媛那张脸,只见冯媛的脸慢慢覆盖上陈莉的脸,两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又“啪”的一下突然灭掉了。 等反应过来,陈莉已经离开。沈清看看周围,大家都在拿着她送的咖啡喝,有好几个人看陈莉的眼光明显变得不一样。美人放低姿态,有着天大的杀伤力。何况是穿了爱马仕的美人。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独立办公室里,陈莉正贴心地将饭盒放在此刻埋头工作的王涛的面前,那殷勤的姿势,就差替王涛把盖子打开再顺便用勺子喂饭到他嘴里。 第10章 “看见没?”王男喝着咖啡走了过来,“也就是这种人才能在职场爬的快!”她看了沈清一眼,“咱俩行吗?来公司半年了王涛的饭盒都没摸到过。” “切,也就是长得好看,她该不会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沈清皱眉,眼神里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不服。 王男晃了晃手里的咖啡,“能是什么手段?人家会讨老板喜欢,这就叫给足了情绪价值。” “嘴甜很重要吗?”沈清疑惑,“我可是比她努力多了,最近两个月天天加班到凌晨,老板岂会看不清?” “老板当然慧眼如炬,但是陈莉就不努力了吗?你哪只眼看到她不努力了?” “努力讨好王涛也算是努力?” 王男闪着一双大眼睛,两只手来回搓着,“不然呢?王涛每天直播讨好网友已经很累了,他显然非常需要员工的情绪按摩。” ...... 沈清想不明白,她拿钱干活,不敢不卖力,无论是选品还是做运营,每一个细节她都完美把握,为了精准复盘,每场直播下来都会留下来自动加班,整理每一件物品的优缺点,做好笔记并将结果上报王涛。他又不瞎,她的努力他是看得到的,否则也不会从上个月转她去做他的助播。 上任这两个月也算尽职尽责,除了长相普通,她做助播没有不合适的,难道王涛是因为这个才找了陈莉来替换自己的吗?她不敢再往下想。 正如网友更喜欢情绪价值给足的主播,主播老板也更喜欢情绪价值给足的助播啊。老板与员工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电商这行本来就竞争激烈,沈清所在的公司有三个头部主播,王涛就是其中一个,他主要负责美妆品牌。当时选择跟王涛,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相对公允的一面,其他两个主播跟大老板多少有些关系,纯粹是大老板花钱砸出来的,只有王涛来自平民,是靠自己努力当上头部的。沈清以为,这样的人会更容易体谅普通打工者的处境。却忘记了,当上头部主播的王涛,也是会变的,做久了“人上人”,谁还会记得自己的来时路? 偏偏下午3点到晚上10点,陈莉的第一场直播进行得非常顺利,网友的弹幕都快刷爆了,直播间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达到了观看人次百万+。 果然,美貌在任何领域都是所向披靡的,像陈莉那样的大美女,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让人心旷神怡,看着她那张老天爷宠爱的脸,网友很难不相信自己用了直播间的美妆产品就能像她一样美。 陈莉冯媛这样天生嘴甜会给人制造情绪价值的人啊,无论厮杀职场还是回去当家庭主妇,都能轻易地制造奇迹。想到这儿,沈清心内一阵绝望。 第八章 连男朋友都是欣赏她的 明天就是沈清最倚重的述职报告,她的策划案能不能通过,将决定着未来一周她的心情是晴朗还是阴霾。今天上班,因为昨天陈莉做助播的效果不错,王涛故意安排她和沈清两个一起做他的助播。沈清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陈莉漂亮的话术、养眼的姿态,在昨天还只是一个远观的炸弹,今天就变成了一道强劲的阻力。 沈清被打得节节败退,连北都快找不着。以往她在直播间多少还能露半张脸,陈莉一来,沈清连半条胳膊都露不出来了。 直播间的弹幕也是疯狂地挤压着沈清的生存空间,一个个变成了火化符,瞬间就能要了沈清的命。 一场直播下来,沈清丢了半条命,以往的兴奋再也不见半点踪迹,只剩满脸疲惫。她躲进茶水间,一只手扶在茶几上,手指不停地点着桌面,“嗖”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沈清赶紧拿起一个塑料杯子扔在饮水机下,佯装自己正在接水喝。 “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清抬头,果然就撞进王男的视线里。沈清瞬间松了一口气,像是找到了聊天搭子,立马直起了身子开始数落陈莉:“不行了,这个新来的太厉害,跟她一起工作我觉得我完全透不过气来。” 沈清一只手紧紧贴着胸口,好像现在她的呼吸真的被堵塞住了,“她太能说了,小嘴叭叭的,我尽力了,完全插不上话。”她抬眼问王男,“你在外面都看到了吧?我直播时整个人都被她挤出了镜头。” “不是她人压缩了你的物理空间,是你自己胆怯地退了出去。”王男直直地盯着沈清,“她真有那么恐怖?” “明天你不是跟她一起做助播吗?明天你就知道了。”沈清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牛饮了两口,逃也似地离开茶水间。 回到家,房间又是一团漆黑。搬家之后,离沈清的公司近了,离陈简的公司就远了,北京就是这么现实,在每件事上都生动地演绎着“甘蔗没有两头甜”的永恒真理。 过去沈清习惯了一个人点外卖,一个人洗漱睡觉,累了一天,她经常不知道陈简是半夜何时回家的,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那种互相探索的亲密举动,仅仅是在周末,沈清洗了澡,裹着干净的浴巾,像小猫似地爬上陈简的身子对他的那里轻轻撩拨,可陈简呢?攒了一周的疲惫,陈简只想钻进房间跟哥们打两把游戏,扫兴的次数多了,两个人渐渐都有些对性事无感,那件事慢慢也就变得没那么迫切。 可是今天的沈清格外需要宽慰,她打开房间的灯,盯着那抹安静的窗帘,多想此刻陈简能拥她入怀,天雷勾动地火。可他偏偏不在,若是他平日不在也便罢了,偏偏是她感觉最需要他的此时此刻。几乎没有犹豫地,沈清给陈简拨去电话,几秒钟后,一个疲惫的声音小声地响起:“宝宝,我又加班,可能凌晨能到家,你先洗澡睡觉啊,爱你。” 第11章 挂了电话,沈清更疲惫了,她突然意识到,在她做了电商行业的近半年,陈简对她的爱意越来越口头化。 听说做爱可以拉近两人的心理距离,张爱玲不也说,“阴道是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她今晚怎么也要跟陈简做一次的。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沈清踢开椅子前去开门。门打开,立即冒出冯媛那张化了淡妆的脸,沈清愣住了,不懂这个时间冯媛怎么还顶着一张精致的脸,思考的片刻,冯媛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 “你还没吃饭呢吧姐?”她了过来,轻轻将保温壶放在桌上,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你怎么知道?” “我都来好几趟了,这不是才看到你家开灯?”冯媛将保温壶的盖子拧开,“工作很辛苦吧?我今天煲了鸡汤,丁程加班没回来,就想着不如拿来给你喝。” “姐夫也没回来呢?”冯媛两只眼随便扫了一下,“那正好,你先喝着,我坐下来陪你聊聊天。” 沈清觉得冯媛有点不对劲,可是盛情难却再说她确实在公司也没吃饱,像她这种工作,午饭加晚饭经常是在直播间解决的,食品专场卖什么她就吃什么,当然吃不好。 沈清走去厨房拿了碗和勺子,“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不了,我都喝两碗了,这些都是给你的。”冯媛笑笑。 鸡汤的味道不错,沈清这还是第一次尝冯媛的手艺,一边喝着喷香又不油腻的鸡汤,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打量着冯媛,她穿着一件居家的粉色睡衣,灯光下衬得整个人白瘦幼,那一刻她有感觉到丁程的幸福,“怪不得他会喜欢冯媛呢,”张爱玲也说,胃是通往男人心灵的通道。 趁沈清吃饭的空当,冯媛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其实根本没有双脚发挥的空间,沈清这间屋子跟冯媛那间差不多大小,三十平,进了房门就是床,最多就是有个厕所能洗澡。 看到桌上沈清正开着的电脑,冯媛又坐回了桌子前:“还在忙呢?我没打扰你工作吧姐?” 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沈清毛骨悚然,她突然明白了为何陈莉会那么容易就能讨到网友的喜欢,就拿她来说,平日里她对冯媛虽谈不上喜欢,但这一刻,人家又送鸡汤又嘘寒问暖,俗话说“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短”,沈清倒是觉得此时此刻的冯媛还真挺可爱的。 “姐你们这个直播工作难不难呀?” “还行吧,就是每天很忙,很累。” “哦。” “你问这干什么?留在家里做太太不爽吗?”话一出口,沈清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冒犯,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好在冯媛不计较。 “没有,就是整天闲着闷着无事可做,时间长了,也挺无聊的。” “你不是在备孕吗?买点这方面的书看看,打发时间也好。” 陈简是凌晨一点回来的,一进门就看到沈清还在对着电脑改方案。怕打扰对方,陈简不动声色洗了澡,裹了白色的浴袍出来,他一凑近,沈清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古龙香水的味道。 陈简在其他方面木头人一样,对香水倒是。他习惯了闻着古龙香水的味道入眠,就连沐浴露都买成了这个味道。 “还忙呢?”陈简从背后轻轻拢住沈清,将额头抵在她头上,“臭了,没洗啊。” 沈清一把将陈简拽开,“别闹,忙着呢。” 陈简这才将注意力放到沈清面前的电脑上,一行字映入他眼帘,“头等大事——护发专场。” “我看这提案写挺好的,早点关了电脑睡觉吧。”陈简又来摸沈清的手,“好久都没那个了,宝宝。” “起开,”沈清一把拍掉陈简的手,“没开玩笑。” 陈简自动缩去床上,没再言语。 意识到自己讲话有点重,沈清回头看了一下陈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专场对我很重要,你先自己玩哈。”其实她说谎了,专场固然重要,可令她突然灭了跟陈简寻欢的心思要努力工作的源头,却是因为冯媛——她没想到,一向爱走捷径的冯媛,竟然打算自己做点事了。 靠胸上位的女人突然想靠自己的脑子和手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呀! “总感觉哪里不对?”沈清征楞着,对身后正在打王者的陈简问,“你们男生选择护发产品最看重哪点?” “去屑去油防脱。” “那女生呢?” “女生应该问你自己啊?我哪儿知道。” 沈清愣住了,继而喃喃自语:“应该也是你说的这些吧。” 陈简笑了,“女生还要防秃吗?”伸手摸了摸沈清的头发,“也是,像你这样天天熬夜加班,头发掉的是有点厉害。” 沈清被吓住了,立马跑到卫生间打开灯来看,“我头发很少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陈简从床上和桌上捻了几根沈清长长的脱发给她看,“一天掉100根是正常的,你这不止100根了吧,地上还有。” “熬夜最伤头皮,你还在熬夜分享护发单品,早睡治一切,懂吗?”陈简笑着,打了个滚重新回到床上。 “要不你像冯媛那样,也戴假发片呢?” “冯媛戴假发了吗?”沈清盯着陈简,“你怎么知道?” “现在不都流行这种吗?真头发里含着一段假发,叫什么高颅顶,我们公司好几个女生这样搞,你做美妆的竟然不知道?” 第12章 “我都忙成什么样了我去观察别人的头发是真还是假?”被陈简质疑不专业,沈清是有些心虚的,“倒是你,整天盯着女生的头发干嘛。” “不是我盯着,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陈简撇撇嘴,“早跟你说了做你们这行怎么也要讲究点。” “陈简,你是嫌我长得丑吗?”沈清很生气,“谁好看你找谁去。” “不是大姐,小声点,现在都快两点了,邻居都睡觉了。” “你倒是体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不是,”陈简翻身下床,走到沈清背后轻轻摩挲着她的背,“你不是搞护发专场嘛,戴假发显得头发多一点演讲的时候也有底气嘛!” 那一晚,沈清彻夜失眠。她一直以为陈简这样的木讷男是没什么审美的,却原来他眼里看的真真的——她跟冯媛站一块冯媛轻松胜出,她俨然才是更美更时尚也更得男人心的那一个。 第九章 这世上有谁是不看脸不虚荣呢? 上午九点,一月一次的美妆行业的“述职报告”正式开始。这次参与述职报告的,除了原定的沈清、王男和另外两个男同事,意料之中还多了一个陈莉。 沈清觉得这样的安排,已经超乎了她的忍耐力,跃跃欲试想站起身跟王涛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从桌子下面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腿,沈清侧目,发现一旁的王男表情严肃,她小声说,“既来之,则安之。陈莉的策划水平不行,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沈清最终忍住了冲动。 先是两个男同事分别进行了穿搭和护肤的述职报告,期间王涛一直皱着眉头,果然,两位刚讲完,王涛就率先将这两人pass掉了。大概是一直做美妆的原因,王涛的长相越来越接近女人,即使不卖唇膏时,他的嘴唇也总是粉粉嫩嫩的。他讲话很温柔,但态度却一贯的坚定甚至是强硬,三年做头部主播的经验,他十分了解美妆市场特别是女性的需求,这令他在员工中间具有很大话语权。不怒自威,是他的本事,更是标签。 接着就是王男。王男这次的策划针对的是女性的手部保养,听演讲的过程中王涛的眉头依旧没有一丝舒展,最终王男的策划也没有通过。 王男从台上下来时,沈清很微弱地捕捉到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她拍拍她的手背,对她说,“别灰心,下个月再努力。” 接着是陈莉。 陈莉今天穿了一件burberry的蓝色风衣,脚穿一双达芙妮的黑色皮靴——她总是各种换着大牌穿,让人匪夷所思她到底来自怎样富庶的原生家庭,更加不懂这样富裕的她,又何须进入这要“以命换钱”的直播行业,都这么有钱了,老老实实出国游不好吗跟她们这些丫鬟命卷什么呢。 沈清的一个前同事,因为家里有矿,在出版社只待了半年就厌倦了,此后再没上过一天班,朋友圈随处可见她在各个国家的游历,今天是德国,后天是法国,照片里的她要么正在空中跳伞,要么一身泳装别提多风骚了。 陈莉也有钱,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她好像专门是富人阶层派来对沈清她们这帮底层进行降维打击的。 陈莉此次的“述职报告”是关于医美的,她的话术十分精湛,可惜对医美行业的了解有限,对愿意做医美的女性市场的调研也不够详细,故而王涛认为“还有一定进步空间”,从台上下来,陈莉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但她很快鼓起精神,向王涛保证她会好好进行完善。这样的陈莉令沈清感到害怕,就是她报告虽然失败了,但怎么好像哄得王涛还挺开心。 终于轮到她了。 沈清上台前故意清了清嗓子,她很紧张,昨晚跟陈简取经到几乎通宵,陈简看起来木讷却还是给了她不少实用性建议。 不得不承认,冯媛身上有非常多值得沈清学习的点,比如她很会打扮,很会给人情绪价值。一样是做事,嘴甜的人跟嘴笨的人完全会是两种效果。 尤其是搞电商直播的人,观众已经跟你隔着一层屏幕了,如果主播还不懂得为大家提供一点乐子,那几乎是留不住人的。 因为嘴笨,性格急躁,沈清没少吃职场的苦。就她的不会打扮来说,职场到处是看脸的人,这方面的苦头也是经常吃了,只不过美妆行业更普遍。 甚至在谈恋爱上,她的那些缺陷也是为人所不融的。跟陈简确立关系之前,她曾谈过两个前任,都是因为她性格过于急躁最终分手。说起来沈清喜欢陈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失败太多次有些厌倦了恋爱这件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陈简性格温吞甚至是木讷,刚好包裹住了她的急躁。 当然他们之间也经常会发生摩擦和争吵,只是每次都被陈简巧妙地化解了,沈清也知道,跟一个慢性子的人是吵不起来的,因为他总是在让步,有一次,陈简甚至贡献了很好的至理名言,他说,“性格急躁,命会平贱。”沈清不想自己的命格真的平贱,就悄悄地闭嘴了。 许是昨晚通宵给的底气,沈清上台以后竟然镇定许多。她对着投影机上的ppt娓娓道来,列出一二三四点分别阐述了11月做护发专场的必要。 同时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王涛的反应,发现他的眉头竟有了一丝舒展,左手也停止了不停敲击桌面的动作,整个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会后,王涛对沈清提出了特别表扬,说她的提案做得最好,只要稍加修改就能开专场。沈清对此感到震惊。 第13章 “哎亲爱的,你是不是特意做了发型,我觉得你今天的头发很好看耶,有高颅顶的效果。”王涛突然盯着沈清说。 “也没有啦,就是早上尝试了一下咱们本次即将推广的这款洗发水。”其实她是听了陈简的建议,买了一个假发片,不过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被王涛称赞外貌,简直不要太开心。 一旁的陈莉也来表示祝贺,“沈姐姐,还是你的提案更周到,以后也教教我。” 沈清有些得意,“好说,好说。” 大家一起朝门外走时,王男凑了过来,“可以啊,这么快就打败了陈莉,进步很大。用了什么秘诀?” 沈清只是笑着,没有回答,她心里清楚,得益于向冯媛取经,这也算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只是打赢了第一战,沈清知道,想要成为王涛不可或缺的职业助播,她还需要更努力。 之前王涛讲的很清楚,他之所以选择沈清做助播,就是因为她的积极性很强,总在主动做事,比如在没有人要求的情况下,沈清会自觉记录所有的直播过程,线下复盘、学习。不过她的短板也很明显,几场助播下来,反应状态不够有趣,整个人面部表情比较紧绷,不够有趣——这大概是陈莉会空降的原因,她偏偏在跟网友的互动和做临场反应时非常强大。 沈清是讨厌冯媛的,在她的那个家族里,在老家人面前,但凡姐妹俩同时在场,亲戚包括自己的亲妈一定是夸冯媛而贬沈清的,可事实上,沈清付出的,一点不比冯媛少甚至是更多。但是这世上没有人不是软耳根,没有人不看脸定输赢,更没有人不爱听好话,尤其是那些长辈。在冯媛面前,沈清做什么都是无效呈现,显得她很是没用。 这大概是沈清有自尊以来,渐渐跟冯媛疏远的根本原因,明明很小的时候,两个人是一起打着滚长大的。 “既然大家都喜欢能说会道的人,我何不也试试?”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的样子吧。只是那时的沈清尚不知道,硬把自己凹成另一种样子其实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不归路。 第十章 卷进婚姻的漩涡 周末,沈清窝在家里好好睡了个懒觉。十一点醒来起床,她发现陈简又去公司加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沈清打算下楼去街道对面的小饭馆点点东西吃,冯媛说的没错,这个村子还挺有文化气息的,很多饭馆的布置包括灯光都跟其他的闹市不太一样。饭店的名字也别具一格,什么“江湖炒饭”、“醉梦小酒馆”,还有更夸张的“一人食”,听上去像是为城市里的单身男女准备的。即使在白天,里面的灯光也散发着一种昏暗的橙黄色,似乎在描述都市男女的孤独,沈清想,要是真能在这么个地方,遇见自己的爱情也蛮浪漫的。 走到楼梯口时,沈清悄悄折了回去,有日子没见冯媛,她莫名想要知道她在忙什么。丁程的别墅设计工程就要收尾了,这些天他似乎都很晚才回家。 想到冯媛曾说当初建议沈清搬家过来一起住,就是想增进姐妹之间的感情,明明两个人儿时玩得那样好。沈清也是想要回到小时候的,但很奇怪的是,两个人之间总是横亘着什么——后来她明白那个东西叫“嫉妒。” 冯媛怀孕了,看肚子应该五个多月了。沈清惊讶于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见到她,而冯媛,五个月的时间就能让自己的变化如此之大。北京,它总是能够将关系一般的两个人隔得更远。 沈清进门的时候,冯媛正站在凳子上,从衣柜上面使劲拉扯着一件枣红色的大行李箱。 “哎呦你快下来,我帮你拿。”沈清连忙上前,搀扶了冯媛从凳子上下来,她两只手拖住这只行李箱才知道它有多重,压的她几乎弯了腰。 沈清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这箱子稳稳平放到地上,右手习惯性地蹭了一把额头:“你这肚子不小了呀,有什么重活不能等丁程回来做呀。” “天气冷了,我想拿点厚衣服出来。” 沈清一看到冯媛半蹲着身子,立马又急了:“你别动,坐床边,我帮你打开,你要哪件,我帮你拿好不好?” 枣红色的行李箱被拉开,臃肿的冬季衣服从里面纷纷弹跳出来,香奈儿的小黑裙,迪奥的棉麻裙,维莎曼的时装,还有burberry的跟陈莉同款的风衣,只不过这件是灰色的。 沈清一遍翻找一遍惊讶于冯媛的收藏如此丰盛,忽而心头涌过一阵难过,就是她明明就职于格外看重脸蛋和装扮的美妆行业,却连一件名牌衣服都舍不得买,而冯媛只是养尊处优的小孕妇,却...... 沈清本来已经很震惊冯媛的这些衣服,结果突然从行李箱中“跳”出一件荷叶裹胸的白色婚纱。 “这怎么回事?”沈清拎着婚纱问道。 “啊,就是我婚礼上穿的那件。” “你不是租的吗?” “花钱定制的!”冯媛笑着,“就结这么一次婚,我当然要留个纪念了。” “这不便宜吧?” “也就两万多。等你结婚时,我借你穿啊。” 好笑,冯媛自己不上班却把两万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果然是找了有钱老公的底气啊。 “我?跟陈简?” “是啊!不然你还想跟谁?” 另一边,冯媛将衣服一件件拿过去,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在身上比划,“哎呀不行了,我这些衣裳都是按照我的正常腰身尺寸买的,现在肯定穿不上了。”但她脸上满满的微笑,一看就是一个沉浸在幸福里的孕妇,“姐,你跟陈简也快了吧?” 第14章 “快了快了。”其实沈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是想过结婚的,但是当结婚对象变成陈简,又突然不太那么想要结婚了。 “哎我这刚怀孕身材就变成了这样,”冯媛看着镜中的自己道,“只能穿着这臃肿的睡衣下楼了。” “你下楼干嘛?”沈清问。 “家里没菜了,去买点烧饭吃。” “丁程很忙吗?让他下班从超市带点回来不就好了?” “他超忙的,”冯媛笑了笑,“他要是不忙,我才着急。” “你都怀孕了?他妈你婆婆也不说来照顾着?” “房子太小,就一张床,他妈来了住哪呢?倒腾不开。” “也是。” “哎我正好要下去买饭,也给你在饭店买现成的吧。” “行,那姐你帮我带一份炒米饭吧。” 沈清回来时,冯媛也没闲着,正在屋子里扫地,扫完了又拿着抹布擦东擦西。 “家务还是你在做?”沈清把炒饭放在桌子上,从旁边的篓子里拿了一双木质筷子给冯媛。 “这没什么,屋子很小,半天就搞完了。” “你已经怀孕了,凡事还是小心着点,我听说孕妇不能提重东西的,像刚才那个大行李箱,你就等丁程回来再拿嘛。” “我也不做什么,闲待着也是无聊,搞搞卫生,时间还能过得快一点。” 沈清发现,冯媛现在讲话经常会提到“无聊”这两个字,她抬起头轻轻看了一眼她的脸,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么,她的眼底一片乌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怎么化妆了,可能是为了腹内胎儿的健康着想。 但是不化妆的冯媛,失去那张光鲜明艳的脸的同时,好像也被婚姻的琐事吸去了活力。沈清觉得她变了。 在北京,倘若一个外地女生结了婚又没有工作,基本等于跟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没有社会关系、没有工作关系,她眼前通向世界的只有她老公这么一个窗口,而作为窗口的丁程是那么地忙碌,是有多少时间能陪着冯媛呢。 来北京的第三年,沈清曾经失业过两个月,刚开始她还觉得那是一种休息,每天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生活很惬意。但是随着存款日益减少,那种找不到事情做以至于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的恐惧感越来越重,最后全部积压在胸口,令她开始失眠——这或许是沈清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一名家庭主妇的根本原因,虽然家庭主妇是很忙的,但她心里到底觉得做家务是没有社会价值的。 沈清很想问冯媛“现在的你,过得快乐吗?”但她最终忍了下去,冯媛不是那种脑袋空洞的女生,她清楚自己选择的这一条路要承担怎样的风险。 其实她跟丁程后的状况,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她虽然和陈简还未结婚,但是任何一段恋爱谈到第三年,想必早已没了什么新鲜感。 “姐你一会儿还下楼吗?” “怎么了?” “陪我去村里的服装店买件宽松的棉衣吧。” “那店里可都是一些便宜货。” “我现在都这样了,就当是过渡期吧。” 店里,冯媛最终选了一件不是什么牌子的白色羽绒服,打折下来才400块,沈清想,这可能是冯媛认识丁程之后买过的最便宜的一件衣裳吧。 她站在冯媛身后,看着镜子里身穿白色羽绒服的表妹,又看看她身后的自己。冯媛过去是那种连下楼倒垃圾都要化一个精致妆容的对自己外表很有要求的那种都市娇娇女,现在竟能素面朝天,随便穿了一件没牌子的衣裳跟沈清逛街,可见婚姻对一个女人的改变之大。 也许她是沉浸在那种做母亲的喜悦之中吧。沈清心想,同时默默祝福彼此都是真的可以得偿所愿。 第十一章 车祸现场,0.2元的误差 沈清的提案在稍作修改后,轻松通过了王涛的认可。因此这周二,王涛专门拨了一个直播间给沈清,给她做“护发专场”。 沈清一大早就来了公司,在一堆甲方提供的产品里选品,然后敲定合作。 直播定在上午十点。九点四十,王涛例行办公,经过沈清身边时,目光定焦在沈清脸上为她加油,“我看好你呦!” 按照正常流程,沈清只要回答一句,“谢谢老板鼓励”就可以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看到了王涛身后陈莉那双不服输的眼神,兴许是此前吃到了模仿别人的红利,沈清突然抿了抿嘴唇,鹦鹉学舌般地说道:“老板你就等着吧,这场直播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业绩冲破一百万!” 话一出口,沈清自己都吓到了,但是效果也是真的炸。 “这么自信的嘛?”王涛笑着:“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他将手放在沈清的肩膀上拍了拍,“好,我等着看你的佳绩!” 沈清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过去,他从未被王涛如此器重,他手掌放在她左肩的那一刻,更努力活泼的沈清被瞬间激活。 直到王涛离开后,沈清内心还是充满了各种涤荡。她竟然开始不自觉地哼起了歌,陈莉在背后暗自看了她一眼,脸上呈现一种有趣的审视意味。 十点,属于沈清的护发专场正式开始。为了凸显专业性,沈清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米黄色的立领西装,脚上配了达芙妮的白色小皮鞋,略施粉黛,整个人看上去足够干净清爽。 既然是护发专场,她的头发当然是“重中之重”,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自然蓬松。 第15章 “今天是我们的护发专场,随着冬季的来临,我们都会面临皮肤干燥缺水的情况,头皮和我们的皮肤一样也需要精心呵护,因此本场主播特意为大家精心挑选了几款特别适合在当下这个季节使用的护发产品。”哪怕再激动,沈清的介绍还算流畅自然,今天的助播是她一贯熟悉的老搭档王男,因此直播间的氛围还算是温馨流畅。 随着沈清熟悉地“一二三,上链接”,她所选出来的品已经被卖了个七七八八,就像面试时的现场回答,沈清的第一场专场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这场直播效果,关乎着沈清能否成为王涛的正式助播。 在看到直播间观看人数突破6万+时,沈清是愉悦的,那一条条鼓励的弹幕持续刷新着她的兴奋值,小助理在旁边喊“一二三,上链接”的空挡儿,王男偷偷在沈清耳边说,“可以啊,销售额破40万了。”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突然,一旁的小助理说:“错了,错了,23号产品链接上错了。” 沈清愣住了,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感谢半年多的从业经验拯救了她,听到出现事故,她立即让小助理下了链接,安排王男接替她进行直播,她则以替大家拿接下来要检测的洗发水为由,暂时退出直播间。 “怎么回事?”沈清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你的选品错了,”小助理左右手各拿着一款外形包装差不多的护发水并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本来应该是上a的,a的定价是23.8元”,接着她又摇了摇右手,“可是现在上成了b,b的定价是25.9元,现在全部按a的价格售卖了出去......” “啪嗒”一声,沈清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突然断掉了,她几乎是用尽力气才问了那一句要命的,“我们损失了多少钱?” 小助理看了一眼后台,看向沈清的眼神多了几分哀怜:“有超过2万个客户下单。” 沈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一单亏了2.1元,乘以20000,那就是4万多......”眼前一黑,她差点晕倒,幸好被旁边的小助理扶了一把。 “”没想到第一场专场,我就出了这么大的失误。”沈清简直要哭了。 直播间的王男似乎预感到出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朝沈清这边看。 小助理拿了张纸巾递给沈清,“还好数额不算很大,回头跟老板解释一下吧。”看了一眼直播间的王男,“姐,你直播还没完,快速过一下选品,赶紧回直播间吧。” 是啊,已经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专场若不能圆满收场,沈清的失误就更大了,想到这儿,她赶紧收拾了心情,拿了接下来要过款的洗护用品,回到直播间。 沈清给自己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敲开了王涛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听这严厉的语气,沈清自知王涛已然知道了全部的事实。 王涛睥着沈清一言不发,直吓得她连头也不敢抬。 “一刻钟后,会议室开会,我当众宣布公司对你的惩罚好吧,正好也给大家上一课。” 走出办公室,沈清两只脚如同灌铅一样沉重,她反复回忆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按理说,选品的工作她干了半年多,从来没有出过一次错。王涛也正是因为她选品和运营这块做的好才提拔她做了助播,可现在她却栽在她最擅长的事情上,她自认为自己最擅长的这件事上。 是因为自己对专场太在意太激动了吗? 还是中间有人将产品调了包?想到陈莉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但是......她真的有胆子这么做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以往更加沉重。王涛坐在上首,沈清离他隔了好几个人,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恐怖的气息。 “都说说吧,沈清这次的错误,要怎么补救?” 听到“补救”两个字,沈清顿时更紧张了,把头埋得更低,放在办公桌下面的手指甲,几乎要抠破自己的膝盖。 “按我们交给平台的保障金算,4万块肯定是超出了那个额度,我建议跟买家说明实情,让大家把单子退了,作为补偿,有再次下单其他产品的,我们额外赠送一份小礼物。”率先发言的人正是陈莉,依然干脆利落,井井有条。 “要一次性撤掉2万多单,这对买家的影响太大了吧?会不会对我们的信用造成损失?”王男补充道,“损失的钱后面还能挣回来,可是信用没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话说的倒是容易,可是这4万的损失谁来出?”陈莉看了一眼王男,“你吗?”又看了一眼沈清,“还是她?” 沈清原本就已经很是提心吊胆,面对陈莉的“当众挑衅”,不知是哪里来的匹夫之勇,突然“嗖”一下站起身来:“都是我的错,让公司赔掉4万多我认了,这钱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扣,请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沈清重重地垂下头。 王涛看了一眼沈清,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连忙摆摆手:“你先坐下!” “有没有可能跟供货商重新聊一下价格?”王男突然灵机一动。 “我去吧。”陈莉接话道:“沈姐似乎对我有些偏见,这个产品的供货商原本就是我拉来的,我去替你压一下价格试试,要是事情办成了,以后还希望沈姐能多多看到我的优点。我还想着以后能有荣幸跟沈姐合作呢。” 陈莉用眼神向王涛请示,在得到许可后,离开了办公室。 沈清不得不佩服陈莉的能力——已经不仅仅是主动请缨做事的能力,她的嘴巴好像总能戳中王涛的心事,就好像一条长在他肚子里的蛔虫,能够分辨他心情的雨天和晴天,而她那张嘴巴吐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动听,如同春风拂面。 第16章 沈清到底对她有多坏的印象吗?倒也不至于,但是听了陈莉刚才的那番陈情,她的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心眼和狗眼看人低了。 “那就这样吧,无论陈莉有没有压下价格,公司的损失必须有人赔偿。”王涛两只手交叠着,平稳地放在桌子上,表情严肃,“我宣布,扣除沈清上半年的绩效和年底奖金,调岗。” 听到“调岗”两个字,沈清脑袋里一阵轰鸣,要不是双手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膝盖,她恐怕下一刻就要晕倒在座位上。 “老板,你罚多少我都认,能不能不要调岗?”沈清努力地站起身,几乎是在用恳求地眼神看着王涛。 “调你回去选品和运营呢,就是我在给你机会。”王涛以一个决绝地眼神回绝了沈清的讨饶,“否则,4万块的失误,我早就把你开除了。” 沈清面无表情,重重地坐下。一旁的王男,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表示安慰。 会开完了,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只有沈清还愣着坐在原地,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奋斗了半年竟又回到了起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跌落点,也可以成为陈莉的起点?” 就在刚才,陈莉报告了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友好协商,她已经成功帮公司跟供应商把价格从25.9元压成了24元,这0.2元的误差,公司的损失一下由4万变成了4千。 “沈清,我一直觉得你很踏实,最适合你的路子,是踏踏实实地做事。”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老板长着两只眼两只耳,是看得见听得到你们每天都在公司做什么的,我绝不会随便提拔一个不努力的员工,更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努力的好员工。” “现在的你,太让我失望了。”王涛经过沈清身边,这次没有将左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望着王涛离开的背影,沈清将头埋进了臂弯里,小声地抽泣。 第十二章 并不加分的过往 沈清一直活得独立坚强。父亲在她13岁那年离世,母亲带着她孤儿寡母两个人一起谋生很艰难。母亲总是教导她说,你要坚强,只要坚强,没什么过不去的。没有好的出身和经济条件,坚强的个性的确帮了沈清不少忙,可以说,没有它,沈清活不下来的。 但是她活得不快乐。来北京六年,沈清有过好几次的职业危机,但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令她如此颓丧,仿佛失去了所有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在亲戚公司做出纳时,她因为业务不熟被做身为老板的亲戚狠狠痛斥过,但因为那时候她初来北京,对这座城市尚且怀有极大的热情,因此从未将亲戚那些狠话放在心上,满心想的是,“我只管拼命我的,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努力。”但两年下来,无论她多么任劳任怨,她始终没有令她满意。 有一次赶上下大雨,她湿漉漉地骑着自行车从银行回来,她丝毫看不到她的狼狈和因为受冷而频繁颤抖的身体,反而指责她回来太晚,几乎耽误她用钱——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并不是她不够努力甚至哪怕她再努力也无法改变亲戚老板对她的看法,因为她要的并不是她的努力,而是一开始她就要她站在巅峰。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不满意。 在图书公司上班时,她曾经真心喜欢那种书香的氛围,也不在乎外界对它的唱衰说它是一个“夕阳产业”,她每天连等车的间隙都会读书,可是最终让她失望的,是公司老板早已没了认真做书的心境,对他来说,“卖书就是一门生意”,曾经她有非常喜欢和看好的作者,可是选题却一次次被轮空,老板教育她甚至骂她,“做书的成本很高,你找选题的首要标准就是看作者是否出名,毫无知名度的作者,就是一坨屎。” 因为太失望,所以她又一次选择了辞职。 阉割了热爱,她选了对自己来说不那么“理想主义”的美妆行业,二十九的年纪,从踏入公司第一天起就对自己说,“这一次不要别的,只图一个努力就有结果。” 她从第一天跳槽过来就对它充满了期待,是打心底指望这份工作能带她起飞的,最重要的是,她浪掷了一个人最美好的黄金七年,却于事业上还未做出丁点成绩,想到老家的母亲还盼着她衣锦还乡,她其实没有青春也没有退路了...... 可是她这双正带着她向上飞的翅膀,却被她自己硬生生剪断了。她好想大哭一场,想投进陈简的怀抱大哭一场。 傍晚,她一个人坐在逼仄狭窄的房间发呆。听到门锁转动的响动,沈清赶紧一把擦去脸上的清泪。 “回来了。”沈清假装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事。 很奇怪的,每次她稍微想跟陈简表露真实的自己,可等陈简真的出现,她就立马佯装出一副没事的、岁月静好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面对这个世界,她只是硬硬地跟自己跟所有人较劲,学不会放松,也学不会柔软,明明自己脆弱的要命,偶尔也很想要别人的支撑,想要依赖和相信一个人,但就是做不到。 “告诉你个好消息,”陈简也果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一边换了拖鞋一边朝沈清走过来,“我们的项目进行的很顺利,经理下午特别表扬了我,不出意外的话,年底我就能升任小组长了。” “真的?”沈清忍住了情绪,“替你开心。” 那个夜晚就以这样一种平静但诡异的姿态过去了。第二天是周末,沈清也想趁着休息的时间,好好调节一下心情。每个月月初是交房租的日子,陈简为了成功升任小组长一直都在公司加班,这些琐事平时都是沈清在处理。 第17章 经过冯媛房前时,沈清发现这扇门和窗帘都紧紧关闭着,她心里一阵嘀咕,感觉到莫名的不对劲。 房东收租的屋子就在一楼右手边第三间,里头并没有真的住人,只是房东用来临时收租的地点。北京的房东都很有钱包括二房东,沈清这间房子是直租,房东就是本地人,一口的北京老土话儿,趾高气昂,沈清很是不爱听,总觉得那话音里带着千百年来北京人一百万分的骄傲和看不起外地人的鄙视嘴脸。 这位房东大爷偏偏还爱喝酒,沈清几次进去交房租,都能嗅到屋子里有一股发臭发烂的酒气。 更古怪的是他不喜欢微信转账,说自己年纪大了搞不懂那玩意,可是沈清觉得这大爷就是图人民币方便,好拿了现金背着老婆去外面赌钱。老话咋说的?喝酒赌钱不分家。 看着大爷正两只手来回搓着人民币,一边摸一边沾沾口水继续摸,沈清的早饭都要呕出来。 “那个......大爷,我想问一下,”想了很久沈清还是决定说出来,“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就是连廊左边第二间屋子怎么好几天都关着门,窗帘也没拉开?” “那家啊!”与此同时,大爷并没有停下数钱的动作,“搬走了。” 这下轮到沈清懵逼,“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上个礼拜吧,呦具体我可记不清哪天。”大爷数完了钱,把厚厚的几千块朝桌子上一码,“行了啊,钱没错。” 直到走回房间,沈清的脑子都是懵的,一遍遍想,这冯媛,怎么不说一声就搬走了?她之前不是还说,就是想跟她这个姐姐住的近一点,培养培养感情,好找回两人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 太过分了! 沈清翻开通讯录,盯着上面冯媛的电话号码看了很久,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拨过去质问她为什么连搬家都要偷偷摸摸的不肯告诉她? 可是想了想,她最后决定算了,所有的不告而别,都是一种毫不在意。冯媛或许一开始,就没真的想要跟她这个姐姐亲近,而更像是一种“复仇”,只因为那年她最困难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连1000块都没有借给她,导致她后来为了留在北京,似乎走了那么一段弯路。 现在找到了体贴有钱的金龟婿老公,她又过上了可以舒心在家养胎的阔太生活,她就是想给她看看,没有她,她不但可以过得很好并且能远远比她更好。 那个晚上,一股名叫“嫉妒”的怒火烧得沈清孤枕难眠,她整夜整夜反复在床榻烙大饼。对自己工作上滑铁卢的不甘心,对冯媛的示威乃至偷偷达成报复的不甘心,这两股力量最终凝结成了一股不服输,她决定更卖命地工作。不管不顾。 冯媛这边的确是搬了新家,丁程顺利完成了别墅项目,甲方如约支付了一笔巨款。加上存款,丁程很快在顺义看好了一套一室一厅共计70平的小户型并迅速购买了下来。 新家固然小了一些,不如冯媛想象中拥有硕大的落地窗和别致的花园,但这毕竟是自己跟丁程在北京的第一个房子,一个正式的家,对她来说,也算是如愿。 而之所以没有告诉沈清自己搬家的事,冯媛一时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害怕一向争强好胜的她有想法,也许是想让她慢慢发现自己的离开。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渐渐发现她们两个人似乎生来就是两种人。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第十三章 奶奶的,她又“将”了她一局 两周后,沈清收到了冯媛的短信,邀请她参加家庭聚会。沈清感到诧异,什么人来了竟然她们会在北京有一场家庭聚会,以及为什么家里人来了,是冯媛来通知沈清她们要有一场聚会? 得到的答案是,表弟带着小姨一起来北京旅游。 这俩货脑袋简直被驴踢了,挂电话的同时,沈清心里恨恨地想。 的确是发癫了?因为一般人绝对想不出11月来北京旅游!秋末冬出,风景凋零,街道上只有向公司狂奔的社畜和四下狂卷的寒风。 那么,他们就不是真的来北京旅游,而是知道冯媛在北京买了房,打着旅游的名义来参观她的新家的,好嘛,看热闹就看热闹,为什么又要带上她呢。 但是现在再讲拒绝的话,已经太晚。 在刚刚挂掉冯媛那通电话时,沈清接着就收到了老家母亲发来的消息,她说,“你小姨好容易去趟北京,你一定要照顾好了。”——母亲总是这样,严格地遵循着中华文明的传统美德,要家中的小辈绝对且无条件地关心和孝顺长辈,哪怕以小姨的个性,她其实更喜欢一个人放浪形骸。 聚会定在一个平常的周末,临行前,沈清寄希望于天气突然狂风大作暴雨连连,这样她就不用出门。但是太阳挂在云层里纹丝不动,的确不算一个好天气,却也没有坏到完全不能上路。 聚会的地点就在冯媛所在小区的附近,好在望京离顺义不算远,沈清出门走几步就是地铁15号线。大概是对冯媛有脾气,无法原谅她瞒着自己搬家的事实,沈清在家里磨蹭了好久,直到距离吃饭的时间只差两个小时才堪堪动身。 乘坐地铁从a到b是沈清的日常,倘若是有什么振奋和想见的人,乘坐地铁会是一件美妙的事,沈清会暂时忘却地铁里的拥挤,但若是她不太想去做的事,她脸上的表情就会阴郁,这不是她猜的,从地铁玻璃窗上倒映出的她的脸早已反映一切,她宁愿坐在地铁上昏昏欲睡,可惜这里人满为患早已没有座位。 第18章 抵达餐厅时,一帮人早已落座其中等待。冯媛选了一家烤肉店,大概因为烤肉店看起来比较高大上,还因为小姨和表弟两个人都是十足的“食肉动物”。 见沈清进门,冯媛远远招手,走近时,她注意到她脸上洋溢着青春自然的笑容,对于那件事,她真的没有一点愧疚。而最为突出的是她的肚子,沈清惊讶于一个月不见孕妇的肚子就能比先前大出一倍这件事。 “姐,过来坐。” 沈清刚落座,小姨爽朗的笑声就在对面响起来:“清啊,陈简呢?” “哦,他加班。” “小姑,走,咱们去拿吃的。”冯媛起身,热情地招呼小姨和表弟。 “你身子不方便,就在这坐着。”小姨说,“你吃什么,我跟涛儿去拿就行。”起身时不忘招呼沈清,“走,咱们一块去。” 沈清正好也不想留下来跟冯媛面对面,就跟着小部队走了。 选吃食时,小姨东张西望很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盘子里的东西她什么都想放一点在手里,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来一线城市,沈清也能理解。 很快,三人满载而归,肉蛋蔬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表弟自告奋勇要服务三个小仙女烤肉,沈清太饿,就先拿起一块西瓜吃。 “怎么样?在北京待得还习惯吧?”作为长辈,小姨率先发话,眼睛盯着沈清,“你妈知道我来一定要我把家里的小米给你带过来,我说北京那么大的城市想吃什么没有,直接拒绝了。” 没等沈清回话,小姨又转过头去问冯媛,“你这肚子不小了,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 “滋滋”两声,带着烤肉香的牛肉,被表弟用夹子夹到了小姨的盘子里,他说,“快吃吧,你不是早都饿了。” 沈清暗自笑了,看来表弟也是很烦长辈唠叨的。 期间,大家有的没的乱聊一处,沈清各种找机会跟表弟聊天,是因为她既不想被小姨问东问西又不想跟冯媛正面交锋,表弟倒也是个话少的,沈清问一句他才答一句,搞得沈清很是被动。 席间吃得差不多了,小姨突然举起手里的果汁,“我提议,为了咱们一家在北京的团聚干杯!” 沈清笑着附和着举杯,但打心里觉得这很无聊,就好像同一个东西,换个地方就是妙的好的,而她心里惦记的,就是冯媛真的始终没给她那句抱歉。 离开时,冯媛挺着肚子刷卡结账,脸上仍是喜悦的神态。沈清很担心自己总这么盯着冯媛,万一两束目光四只眼睛不期而遇会有多尴尬,可是让她失望的是,不管她怎么看她如何看她,她的目光始终刚刚好都没有对上她的。她似乎本来就不想看她。 出了烤肉店,小姨想去冯媛家里看看,来的匆忙也还没有订酒店,冯媛临时提议今晚就住家里,此话正得她意。沈清看了一眼手机,跟小姨说就不送她上楼了,路程比较远她先回家了。 小姨感到诧异,“冯媛才买的新房你不上去看看?” 沈清回说“不了”,然后头也不回从路边打了一辆车。她只想尽快逃离。 然而厄运到底还是没躲过。 第二天还是周末,小姨一大早打来电话说下午三点的票回老家,所以上午想过来沈清住的地方看看,要沈清发地址给她。 沈清原本想说路程太远,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应该找个景点比如天安门什么的打个卡,小姨说现在外面太冷不是很想逛,下次再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所以想看看亲人。 “那行吧,”沈清挂了电话之后,想了想,咬着后槽牙把地址发过去。 那一刻,她就预感到两个人来了以后一定会发生一些让她心情更糟的事,只是后来她才知道,对此她还是太乐观了。 兴许是见过了冯媛精装修的一室一厅,当小姨和表弟抵达沈清所租的房子,两个人的表情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清啊,你就住这地方呀。”小姨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然而30平米的房间并没多少给她发挥的空间,一进门就是床,一下床就是门,没从见过这种布局,小姨瞬间涨了见识。 “这窗户也太小了,房间也小。” “我倒是想租大的呀,可这里是北京,寸土寸金。”沈清故意将“寸土寸金”咬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借着要买纸杯的由头,跑去楼下透了口气。 再回来,小姨的眼神开始懂事的变得不那么挑剔。 “哎呀北漂真是不容易。” 就在沈清以为自己凄凉的处境终于得到一丝丝长辈的同情,没想到小姨接下来就是一句,“你看看人家冯媛。” “从小嘴巴就甜,现在又嫁了个好男人,这一下就在北京有了房,现在还怀了孕。这才是一个女人应该过的正经日子。” 沈清只觉得周围空气愈来愈稀薄,这些话让她很想翻白眼。 “昨天让你去看她的房子你还不去,我跟你说,那房子装修得可漂亮了,又宽敞,沙发也舒服。” “所以你跟表弟就是睡沙发吧?”沈清忍无可忍,“这也值得炫耀?” “你瞧你,”小姨被怼了,面色铁青:“我也是希望你跟陈简能有个好结果嘛!”说着身子往沈清这边凑过来,“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呀?” “不清楚,不知道,不关心。”沈清连用三个“不”来表示她的炸毛。对面的小姨果然闭了嘴。 第19章 大概是房间太小的确没什么可看的,两个人在喝完那杯水后就嚷嚷着要走,沈清这才想到应该要尽一点地主之谊,“不吃午饭了?出门就有饭馆,面条,大米,什么都有。” “不吃了,冯媛早上给我们带了面包,路上随便垫巴点就行。” 送走小姨后,沈清回到小屋里暗自坐着,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像暂时脱离了这具躯壳,她冷眼旁观默默回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倘若不抽离,她简直要为自己痛苦而死。 原来,就算她逃到北京,也还是躲不过跟冯媛的较量。只是这一次,她输得好彻底。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从小品学兼优、长相等各方面均优于冯媛的人,开始在她面前落了下乘。仔细想来,大概就是冯媛认识了丁程的那一年吧。 那一年,冯媛带着刚交往两个月的丁程回老家,鉴于他的风度翩翩、事业有成,小情侣立马在他们家乃至当地掀起一股风暴。丁程是豪爽的,第一次同舅舅见面,就带了茅台这样的名酒和“九五之尊”这样的名烟,住家期间还给未来岳父从网上买了大彩电和电冰箱。对此,舅舅将这位豪爽的未来女婿挂在嘴上,吹了一年多。 后来,丁程的好名声很快通过家族的微信群传开,那阵子,舅舅舅妈脸上春风满面喜不自胜,冯媛则一跃成为所有长辈口中最“精明能干”的后辈。 “做女人啊,就得像人冯媛那么精明。”连沈清她妈都开始这样教育她。 想到这儿,沈清几乎要绝望了,她也终于找出为何自己与冯媛之间总像卡着一层什么——原来在她还未知道有丁程那么一号人时,长辈们早已在暗处各种的比较起了她和她。 沈清想起更早时,自己所谓的学习成绩好和长得漂亮,便是得益于各方面对冯媛的碾压。所以呢,原来在更久之前,在沈清只是享受胜利果实和那些美誉之前,冯媛就已经因为被比较而暗自挣扎难过了很久吗? 果真是天道有轮回啊! 第十四章 突发,事业女怀孕了 沈清这几天总是没胃口。来北京工作这些年,她很少身体出现状况,一是因为此前工作时精神没有特别紧绷,二是工作不忙时,她总会在早上跑步。然而这都是进入电商行业之前的事。现在的她,精神紧绷的同时已经很久没有跑步,加上长期在直播间解决午饭,身体未免有些虚弱。 最开始她以为是被调回运营部,心里有压力加上近期没休息好所以才会这样,在一次工作时,她突然感觉从胃部传来一阵强烈的不适,为避免打扰周围其他还在工作的同事,她赶紧在第一时间捂住嘴巴朝着卫生间跑,但还是猝不及防地将一声响亮的“呕吐”声公之于众。 在她身后,一个人影立即跟了上来,是王男。 “亲爱的,你没事吧?”王男一手抚摸着正在弯腰呕吐的沈清,一边对她说,“我在王涛面前一直有想帮你讲话,可他太忙了不见得有心情听这些,等过阵子我再找找机会。” 沈清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又是弯腰一个猛吐,可把一旁的王男给担心坏了。 “你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亲爱的?”看沈清呕得差不多了,王男给她递过来一张纸,两只手用力搀起逐渐下蹲的沈清,“要不要我打个车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沈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就是这两天心情不好,不碍事。” “其实你回去运营部也好,你别看我现在还是做助播,但是陈莉那个人你也知道,有的是手段从我眼皮底下抢活。眼不见,心不烦,你慢慢磨练总会东山再起的。” “磨练到什么时候?等那个陈莉也升做了主播?”也许是想到痛处,沈清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别聊她了。我先送你去医院。”沈清刚要婉拒,那边快人快语的王男已经率先叫好了车。 “你不舒服,就先趴在我肩膀睡一会儿。”上了车,沈清或许是离开了那个紧绷的工作环境,神经瞬间放松下来,靠在王男的胳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先是做了一个胃镜,很快得知胃部没有问题。当沈清拿着化验单前去给医生看的时候,医生楞楞地看了沈清三秒,给了她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三连问。 “你结婚了吗?” “月经规律吗?” “上次来大姨妈是什么时候?” 这三连问,直接给沈清干懵了。此刻王男坐在门外走廊的座椅上等候,沈清有些介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生怕被对方听到些什么。当看到王男表情悠哉并无特别惊恐后,沈清转身回到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她轻轻走到大夫身边,小声地试探:“医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像看傻白甜一样,用手轻轻扣着桌子,“你怀孕了不知道吗?快两个月了!” “什么?”那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沈清耳边响起,她拿起单子看了又看,连连摇头,“不可能吧!我怎么会怀孕呢。” “这个孩子你要不要?”医生有些不耐烦,“如果不要,你要尽早来医院安排手术,等胎儿太大就只能清宫,到时候对身体伤害更大。” 出办公室的门前,沈清将化验单偷偷藏到了包里。她对着墙上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努努表情,好让自己落在王男眼里不那么奇怪。 第20章 “亲爱的,检查结果怎么样?”王男一看到沈清,立马从长椅上站起来。 “没什么,就是吃坏了肚子。医生开了药,我们走吧。” 当天下午的工作,沈清做起来自然是满满的心不在焉。好容易熬到下班点,王男过来问沈清需不需要包送回家,顺便还想请沈清一起吃个饭,当然被沈清坚决拒绝。 回程路上,沈清逐渐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她就是有这点好,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绝不内耗,更是因为她为工作的事已经透支了太多,再也禁不住别的什么。但她仍然感到疑惑,她跟陈简的性生活其实挺少的,陈简因为经常忙于加班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每次从前戏到射精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这么低质量低效率低爽点低频次的性爱,他到底是哪一次把种子撒在她这片田野上的? 难道是那次? 那一次,两个人又因为彼此不肯对对方妥协,仍然在过着单调乏味的合租生活而没有时间一起过甜蜜的二人世界而爆发激烈的争吵。陈简原本还是讨好认错的姿态,可是一看到沈清不依不挠连他送的礼物都扔掉就立马变得恼火,他怒着嗓子质问沈清:“连你一个女人都知道拼事业,凭什么不允许我加班?” 沈清反问:“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辞职靠嫁人走上人生巅峰做全职家庭主妇吗?那也是嫁给有钱人而不是你这样的普通社畜!” “好啊,说来说去还是看不起我没钱?那你去找有钱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你哪一点能够得上有钱人!” 接下来两个人就围绕“我穷你丑”争吵个没完,吵到最后沈清暴躁地没话说直接举起手扇了自己两巴掌,一边扇一边哭,哭得陈简也心疼了,跑过去一把将她圈住牢牢抱在怀里,“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较劲,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陪你,可是我们那个项目真的很忙。而且公司也不是我开的,你说经理每天都在加班我怎么敢请假?” “好了好了不哭了,等我升任了小组长就申请年假,到时候陪你玩个痛快。” 沈清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缠女,只要陈简肯服软她没有一次不原谅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其实远远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却还是没舍得跟他分手,接着她就梗起脖子,任由陈简将她抱到了床上,两个人从刚才的你戳我我戳你演变到此刻的你侬我侬,只用了两分钟。期间沈清提出用避孕套,但被陈简以用了不爽拒绝了,又鼓励她说,“你不是正好安全期吗?” 所以这次怀孕的锅,铁定是陈简的了。 沈清后来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很享受“这种暴力唾骂之后的性爱”?可能她心里想要的爱人,一直是高于自己很多级的,无论是社会地位赚钱能力还是别的什么。陈简这些都没有,就只能从直接的暴力的性爱做起。直到很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越底层的人就越是喜欢和享用这一套,很悲哀。 不过当下之急不是追究这些,而是要不要告诉陈简自己怀孕的事——原本她作为职业女性,一直都非常鄙视冯媛靠男人上位的野路子,相反的,只要有这份工作在,她起码还有强过冯媛的一点理由。 可是现在,她竟然紧跟冯媛的脚步怀了孕。 到底,要不要告诉陈简这回事呢。 第十五章 所以你承诺的未来都是在画饼吗 对怀孕的焦虑分走了沈清一部分对工作上的焦虑。她还没有想过成为一个妈妈,但是现在这个孩子不期而至,她已经30岁,这个年纪贸然流产对身体更不好。更实际的,她有想过如果现在因为工作流掉这个孩子?那么35岁成为高龄产妇之前,她要在三十几岁之内做母亲?是三十二还是三十三?看起来似乎还有两三年的缓冲,但北京的时间不值钱的。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没抓紧时间拼事业?职场留给女人的时间原本就比男人少得多。 她没想过要跟陈简结婚,但临时再换一个人结婚显然更不现实。好在陈简就快升职加薪,她决定等陈简有了好消息,再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 但她没想到的是,陈简对他的保证,再一次落空。 大概没了心思工作,沈清这几天下班越来越早,奇怪的是,陈简也越来越早,这天,两人竟然在小区里不期而遇。沈清看到陈简的第一眼是不相信的,她猛烈地揉着眼睛,又看看手机,屏幕上大写的“18:46”震住了她。 “陈简,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加班吗?” 陈简悻悻地拖着疲软的身子从对面涌过来,连头也没抬,好似没听到沈清讲话。 等走近了,两人在小区单元楼前碰面,沈清两只手努力朝陈简眼前晃了晃,陈简才打了个激灵,瞬间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看了沈清一眼:“是你啊,吓我一跳!” “我问你呢,怎么回来这么早?” “哦,”陈简收回停在沈清脸上的目光,径直朝前走去,来到单元门前,对着墙上的机器输入密码,“啪嗒”一声,楼门开了,陈简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连门的缝隙都没给沈清留。 就两人相处这些日子沈清所揣摩出的关于陈简的这般“行为艺术”,她立马意识到他这是出事了。 沈清是划着脚步,小跑着追到楼上去的。 一进屋,沈清开了灯,放下包就忙不迭朝陈简走了过去。他此刻弓着腰身,双手抱住脑袋将自己藏进一片深邃的幽林,仿佛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第21章 “陈简,你到底怎么了?”沈清站在他面前,脸上是担忧的表情。 而此时低着头的陈简,看到沈清那双黑色的油光锃亮的小皮靴上,严丝合缝地倒映出自己颓丧的脸,更丧了。他放下胳膊,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片刻后,回过头对着沈清微微一笑,“没什么啊,就是下班了我就回来了。” “你胡说。”沈清走到陈简身后,去拉他的手,“你每次心情不好就会看窗外。”陈简甩开沈清的手,仍然望着窗外,没有回话。 “你到底怎么了?” “哎呀就是工作嘛,我小组长的位子没了!” 陈简说出这句话,像是卸下沉重的负担,对着窗外重重吐出一口气,又重新回到沙发上,屁股重重地坐下。沈清赶紧追了过去。 “怎么没的?你是不是工作不认真?业绩不达标?” “不是!”陈简皱着眉头,“我们经理从上海空降了一个人来。” “怎么能这样呢?不是说好要升你吗?”意外一个个到来,沈清内心恐慌,忍不住拔高调门。 “你得去问经理啊?这样安排不合适吧!” “我什么身份?再说我去问了就能阻止那个人吗?我也想升职加薪,但现在事情变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简,你答应过我的!当了小组长之后就歇年假,带我出去玩几天!你答应过的!” “等项目结束我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玩,你急什么!”陈简被逼急了,语调也升高两个度。 “你是听话不会听重点吗?我说的是当小组长当小组长!”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公司又不是我开的!”陈简愤愤地用手捶打着沙发前的茶几,拳头上青筋暴起。 “我们分手吧!”沈清冷冷地撇着眼。 “什么?”陈简无法置信地站起身,死死盯住沈清的脸,“这么点小事你就同我提分手?” “我不觉得是小事。”沈清冷冷地说,“我的助播也黄了,现在你又当不成小组长,我们两个都三十岁了,眼前这点工资,怎么在北京立足?” “哦,那你跟我分手就能立足了?”陈简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沈清,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踹了再去找好的?” “自从上次跟冯媛吃完饭,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听到这句话,沈清仿佛被戳中了心事,故意将头撇去一边,而陈简偏偏不要她如愿,立马站起身,用自己一米八的身高直直地将沈清堵在眼前,“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是不是也想找个丁程那样的?” “我没有!”沈清急得大吼。 她并没有说假话,跟冯媛不同,她从最开始谈恋爱就没奔着男方的家庭条件和经济条件去。沈清的初恋是高中同班同学,这段萌生于象牙塔的恋爱持续了七年,分手是因为男友后来去了上海,沈清因为自己更喜欢北京,无法忍受异地恋提了分手。当时她的房东还为此感到惋惜,那个小伙子她是见过的,干净利落,模样清秀,对沈清也温柔,她曾问过沈清,“为什么不跟他去上海?反正工作哪儿都有。” 沈清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妥协,那以后可能我事事都要向他妥协。谈了七年,不在一起固然可惜,但为什么不能是他向我妥协?” 除了赌这口气,当时的她显然更在意自己和自己的工作。早在“女权主义”横行之前,她就很知道凡事以己为先。特别是工作这种关系个人生死存亡的大事。 初恋之后陈简之前,沈清还谈过两个男朋友,都是跟她一样从外地来北漂打工的。沈清从来看的都是感觉,而不是什么经济条件。直到跟陈简。 沈清不是不明白,她对陈简,到底还是不够爱。也许是过了三十岁,她也学会了务实——既然女人早晚都要务实,那是否意味着冯媛确实比她更早慧? 总之这场争执,又以沈清提出分手而陈简挖苦她势利就想找有钱男人结束了。 两个人自此开始了长达一个礼拜的冷战。陈简一如既往地开始加班晚归,而沈清则又恢复了之前的通宵达旦,她单方面决定了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流产手术就定在这周末。 两天后,陈简乱着一个鸡窝头,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双手置于膝盖,双眼紧紧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他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沈清凌晨一点下班回来。 沈清打开房间的灯,看到沙发上的陈简,瞬间被吓了一跳。她很想质问陈简这是干嘛?但鉴于两人自从那天吵架就没见过面,硬生生将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见沈清换了拖鞋就要去卫生间洗漱,陈简在身后叫住了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抓了现形的沈清,死鸭子嘴硬,“什么?我能瞒你什么?” “还在装。”陈简拿起一张单子,将它甩在沈清面前,“你自己看。” 沈清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捡起那张单子看,心里不禁“咚咚”打起了鼓,那是她在医院检查出有孕的化验单。 “你瞒着不告诉我,是不是想把它做掉?”陈简的话像一道雷劈进沈清心里,她有点心虚,“没有,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好,那你现在跟我说,”一束橘黄色的暖灯下,陈简死死盯住沈清,“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我今天太累了,想洗漱先睡了。” 第22章 沈清刚要转身,陈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同意分手。” 沈清愣住了,回过身,眼里竟不合时宜地涌上了一些泪,“陈简,我......” 陈简起身,路过沈清时将手里另一张单子塞给她,“我知道你忍我很久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陈简穿上外套,出了门。 随着“门”哐当一声在面前闭合,沈清才发现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她看着手里的单子,那是她为做流产手术而提前进行的输液单,医生说她身体里有炎症,必须先输液治疗才能进行手术。 她以为陈简什么都不关心,原来并不是这样。 想找个怎样的人共度一生,沈清现在的标准越来越不清晰。最开始她只想找个彼此相爱的,但相爱不能解决随之到来的构建一个家庭所必须面对的经济问题;再后来她想找个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可处着处着又发现两个人兴趣不在一处也很难捱...... 陈简,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看起来最适配她的。即使没有太明亮让人心动的优点,但好处是他也没有太大的缺陷,结婚过日子,不就是要看一个人的最低处?可是她跟陈简也走不到最后。 肯定不是因为冯媛找了丁程她才想跟他分手的,但沈清无法否认,冯媛和丁程对这件事是起了作用的至少直接加快了她提分手的进程。 难道我本质上也是一个虚荣的、渴望找有钱人的拜金女吗?沈清扪心自问。 凌晨两点的出租房内,周围万籁俱静,没有人回答她。 第十六章 她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陈简搬走第二天,沈清请了病假说要休息,既然已经决定流产,那么解决腹中的孩子就不能再等。 手术很顺利做完了,让沈清放心的是,从医生到护士没有一个人多嘴问她怎么一个人来的?大城市就是这点好,只要你交钱,服务保管周到,大家各司其职各安天命。 更因为人们仅有的同情心和好奇心都被繁琐的日常和那点“公德心”磨得平平的。 原本想要去上班,可这具身体似乎虚弱无力得超乎沈清的想象,只好又跟老板多请了几天假。 独自躺在出租房的床上,沈清的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流淌到枕头上,此时此刻,听着窗外此起彼伏沿街的市井声,她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但她说不清是为了分手的自己,还是为了那个无法降生的孩子? “滋滋”两声,旁边桌上,被调成震动的她的手机响了,沈清撑着虚弱的身体,弓起腰背上前捡起手机,在看到信息来源是“冯媛”两个字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姐,你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你。” “我挺好的,不用看。”心里却想着,她怎么突然要来看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做完手术了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你怎么知道?”沈清发这句时,连手指都是抖的。 “陈简告诉我的,他还说你们分手了。” 沈清想回复点什么给冯媛,可是打了很多字又删除。被冯媛得知这种狼狈,她是抗拒的,脸火辣辣的滚烫,心里一千次一万次恨死陈简了。 冯媛是在下午4点抵达公寓楼的,她肚子已经挺大了,穿得十分舒适宽松,身后背了个咖色小包,手里拎了一袋桂圆。 “我路过门口的水果店买的,桂圆滋补,给你吃正好。”冯媛将干果放在一旁的桌上,自己拉了椅子,坐到沈清旁边,瞬间握住她的手。 “姐你怎么不让陈简陪你去医院?” 沈清笑了笑,“他不同意我流产。” “所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分手吗?”见沈清愣着不想回话,冯媛识趣地,“算了我们不提他。流产可不是小事,你这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 沈清没有回答,她靠在床头,眼睛仔细瞟着冯媛的肚子,“你这快生了吧?男孩女孩?” “我没问。”冯媛笑了笑,“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的孩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突然就聊到了小时候。冯媛问沈清记不记得有年暑假,十五岁的她和十三岁的她躺在乡下姥姥家的木床上聊着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嫁的事?沈清说大概还有一点印象,好像她当时说要找个有钱的。冯媛就说她好像要找个长得好看的。两个人还说结婚以后要生很多孩子,让她们的孩子也像她们一样,从小打着赤脚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分享生活里的苦与甜。 “没想到后来是你找了有钱的,我找了个好看的。”沈清突然笑了,那笑里又夹杂了一点苦涩,“还是有钱重要啊,出了社会处处都需要钱,长得再好看,没钱也是无用。” “其实陈简挺好的,你做手术的事,还是他告诉我的。” “也许吧。”沈清淡淡地回了一句,沉默着低下头,不愿再提那个男人。 “姐你吃午饭了吗?”冯媛四处看看,似乎在找做饭的家伙,“我帮你煮点挂面吧。” “好。有阵子没尝你的手艺,我还怪想的。” 看着冯媛在一旁插起小电锅煮面,案板上切好了菠菜和西红柿,沈清突然觉得,生活里还是需要有点烟火气的。不过她并不留恋陈简,反而更加确定她们两个的确不合适,毕竟跟陈简一起生活的两年多,她也没感觉到多少妥帖的烟火气。 “好了,你尝尝。”冯媛从地上搬了小桌板到床上,又拿了一块布垫在小电锅下面,她把筷子递给沈清,“小心烫。” 第23章 沈清用筷子夹起两根面条放在嘴边小心吹着,放入口中咀嚼,她吸一口面,喝一口汤,原本空洞的胃部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心情也变得舒畅很多。沈清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食物的确有治愈人心的奇效。 冯媛很自觉地把桌子收拾了,然后去洗碗。 听着卫生间“哗啦”的流水声,沈清突然感到一阵惭愧,也许冯媛从来就没有真的希望她过的不好。至少她今天来看她,她的表现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嘲讽什么,反而眼神里有一种心疼。 是的,尽管她没说,但她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对她们同为女性的一种隐晦的同情。 “你最近身体还好吧?去做产检,宝宝健康吗?” “挺好的。”冯媛笑笑,那笑里也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凄凉,只是还是被心细如发的沈清捕捉到了,“只不过怀孕还挺辛苦的。我今早起来才发现我的脚踝肿了。” 冯媛努力弓着身子,用手撸起宽阔的裤脚,只见她的脚背露出一大片殷红的肿胀。 “哎你都伤成这个样子就不要来看我了。” “没事的姐,我开车来的,不怎么走路。” 沈清突然很想哭,为自己的小肚鸡肠,为两姐妹的一点点深情厚谊,不知怎么,她突然一把拉住冯媛的手。 “其实姐不是有意对不起你的,当初你问我借那1000块,我刚刚在北京上班不久,工资很少,交完房租我自己也没几个钱了,姐真不是有意不管你的。” 话讲完,沈清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对谁示弱过,父亲早去,为了支撑疾病的母亲和在风雨中飘零的自己,坚强早已写在她的血肉里,这是第一次,她面对亲人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剖白她的弱小。 如果当时她去照镜子,镜子里一定是一张憋到通红的脸。没什么,她真的就是逞强惯了,因为害怕自己一示弱,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帮自己的人,生活就会瞬间坍塌,陷入一片荒芜。 “姐,那些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也想我过得好的。” 说这句话时,冯媛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她两只手抱住沈清,右手在她背后轻轻地拍着。 冯媛走了之后,沈清觉得这一切美好的不像话。即将做妈妈的冯媛与刚刚失去孩子的她,似乎没什么分别,有的就只是生活状态的不同。她第一次感到两人之间那堵“比较”的墙不见了,有的只是一对姐妹之间正常友好的互相关心。 原本她想象冯媛看到这样落败的自己,她应该很得意的,但是她没有。 她也想象自己看到那样嚣张的冯媛,她应该很凄凉的,但是她也没有。 真好啊,这种感觉,就像雨后天晴的舒爽。她默默乞求,唯愿这种美好可以停留得更久。 第十七章 疯狂工作,糊涂生活 身体休养好后,沈清重新投入了工作,比以往更加热情积极。陈简搬走之后,原本就空洞的房屋更萧条了,加上现在也没人管房租和水电费了,沈清对自己说,“必须支棱起来!” 所以谈一场走不到结婚的恋爱会剩下什么? 物理方面是家里留了一堆两个人热恋时期买的小玩意,什么布娃娃、塑胶花、电影票,沈清是在归纳这些东西时才发现,原来她跟陈简之间也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可是后来为什么爱意消失得那样快? 大概因为北京这座城市太疯狂吧,这儿什么都要钱,除了喝西北风。记得有一次两人去南锣鼓巷玩,沈清路过一家布置奢华的店,很想尝一口门口玻璃板上的彩虹冰激凌,等拿到冰激凌要结账时,服务生告诉她“一枚冰激凌要120块!”沈清当时很想怼回去,但陈简爱面子,早已在桌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走出店门口,沈清沉沉吐了一口气,“以后可不敢在南锣鼓巷花钱了,简直就是坑人。” 当时他们也许没有想过要留在北京,但事实上,北京这座城市的魅力就在于——哪怕你只是停留一天,也要努力赚够生活在那儿24小时的钱。 各种必要与非必要的支出,一次次推着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往前走或是跑,青春呼啸而过,落后就要挨打,而沈清是热爱工作又有追求的人,她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对留在北京是有欲望的,可能她第一天踏上这片土地时,她就很想要靠自己留下来。 好在王涛还愿意信任她,虽说没有助播的机会,但在栽培陈莉的同时,他也愿意看到沈清的努力。在她凭借优质的提案又一次赢得王涛的首肯后,王涛主动请沈清在公司用餐区吃晚饭,他相当大方地叫了烧烤。 期间,沈清大着胆子问王涛,“老板你对我还有没有期待?”说她特别害怕辜负老板的看好。王涛听完哈哈哈大笑,问沈清,“你是这么看我的吗?”然后告诉她自己对她从来没有期待,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期待。 “你要记得,你努力工作不是为了公司、为了我,而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王涛拿了一根烤羊肉串嚼着,“我觉得你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任何事,对得起自己就好。你若问心无愧,公司自然不会亏待你。” 她突然就释怀了,觉得自己一天到晚想要抓住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抓错了重点。“是啊,努力工作是为了自己,是相信自己能够得到,是为了配得上自己的付出。” 那一天,沈清第一次发现,王涛其实很有智慧很宽容,所以她也就不必担心,“只要她好好做,主播的位子还是可以争取到的。”也许其他公司有黑幕什么的,但是王涛的直播间,肯定是没有的。 第24章 另一方面,大概是与冯媛的关系变得缓和,她最近看陈莉也没有那么别扭了。公平一点说,陈莉的确是王涛直播间长相最大气也最上镜的女生,又很会化妆和穿搭,就她入职的这两个月来说,陈莉的每一套穿搭都很棒,非常凸显她个人优质的五官,也或许是她的五官让那些衣服熠熠生辉,好比“天仙姐姐”刘亦菲连披麻袋都那么美丽动人。 也不觉得她的能言善道是走了捷径,仔细看,陈莉也一直在做事和学着做事的,沈清终于肯承认,人家就是纯粹的高情商。 沈清新的提案通过了,但王涛仍然要她重做“护发专场”,“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王涛是想要沈清真正放下这个心结,然后以此为起点,去缔造更多传奇。在这一点上,沈清打心底里服气王涛,“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头部主播。” 她为此做了更多准备,平时除了要在公司选品,总结分析各种护发产品的优缺点,跟供货方打价格战,下了班还要做街头采访,针对大家关心的头发、头皮养护的问题进行随机采访。冬日的北京,寒风料峭,她站在大街上冷得直打哆嗦,但她不愿轻易放弃,一头扎进咖啡馆,选择在里面随机进行采访——当然是以帮别人买单为代价。 要论起来,整个直播间王男跟沈清的关系最好,两人毕竟是同一个起点升上去的,从彼此的竞争者到最好的协作者,王男见证了沈清这一路的坚忍付出与奔波,她是打心眼里关心自己这个好同事兼小闺蜜。 所以也是她第一时间发现了沈清的不对劲。 “亲爱的,你脸色惨白,最近累坏了吧?”经过王男善意的提醒,沈清连忙跑去卫生间看,发现事实正如她所说,沈清赶忙从包包里掏出粉饼和口红,在自己脸上涂抹着:“不要紧,可能是这两天外出采访太累了,不要紧的。” 她还准备去专业的理发店找专业的理发师,学习下怎么护理头皮。 “不要太劳累,认真工作是好事,但也别忽略了身体。” “知道了。”沈清画完妆,给了王男一个大大的拥抱,“怎么样?我这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吧?” 不等王男回答,沈清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我这眉毛不够好看,你说我要不要纹个半永久?这样上镜更好看。” 由于沈清前期准备非常充分,那场直播完成得非常漂亮。下播时,沈清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看到没?弹幕上大家一直在夸你妆容好看呢。”王男在一旁兴奋地提醒。 怎么会没注意到呢?虽说自己完全是靠努力打赢了这场仗,但作为一个女孩子,沈清早就想被大家夸她好看了啊哈哈哈——此前一直都在嫉妒的冯媛身上的那个优点,她终于也有了。 可是没想到,她最近突然开始头晕目眩,体力不支。有天早上起床,沈清的两条腿疼痛非常,在经历长达数分钟的连续抽筋后,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 她以为是房间内暖气不足一时冻伤了腿,于是立马把被子折叠了往腿上盖,随着脚底传来的一阵暖意,沈清的两条腿终于恢复了知觉。 不敢懈怠,她立即请了半天假打车去医院。经过拍片和询问,骨科医生表示她的双腿骨头没有问题,建议沈清再去查一下别的。沈清感到诧异,就问医生那个“别的”是什么?医生就打比方说,比如你前阵子是否劳累过度,有没有做过手术?提到手术,沈清豁然开朗。 她跑去妇科,终于在那儿找到了答案。 在听完沈清的症状描述后,对面的医生“老道”地说:“你是才做完流产不久吧?” 医生告诉她,流产很伤身体,民间都管这个叫“小月子”,流产期间,女人务必得吃好喝好休息好,要躺在床上休息至少两个礼拜。沈清那条件,别说好吃好喝,一共请假也才五天——这就越发显出陈简的混蛋,冯媛的壮举和善心。 “小姑娘,我看你也有三十了,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流产不是小事,马虎不得。眼下又是冬天,流产之后的保暖工作要做到位,你是自己住还是有家人在北京?”医生问了一连串,沈清感觉似乎很久没有收到过这样妥帖巨细的关心,一时间有些动容。 “就我自己。” “那你更要注意了,你在外打拼不容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千万当心。”医生说着,把单子往沈清手里一递,“行了,帮你开了点补药去药房抓吧,千万得把身体养好,记住了?” 沈清点点头,随手拉上医生办公室的门。谁说大城市的医生看病没耐心,她看这位女医生就很好。 由于工作不能停,沈清也只是打算用补药顶一顶,工作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可谁也没想到,两周后的一场直播里,沈清竟然当众晕倒了。 第十八章 抑郁症怎么会找上我!? 沈清醒来是在公司的沙发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顶挤满了人,像那张风靡网络的西游记图片,至少有四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好点没?”说这话的是王男,此刻她手上端了一杯水。 沈清接过水杯,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直播怎么样了?”不等王男回答,她起身就往直播间跑,“为避免误会,我得跟网友澄清一下,我这不是工作累的,咱们公司很好,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 第25章 听到这话,王涛笑了,“危机公关有我呢,你早点回家休息吧。”看了看沈清,发现她的脸一阵惨白,“这样,我给你放两天假,你好好养身体。” 沈清还想辩驳些什么,看到王涛已经转身走了,只好作罢。 “你快坐下吧,我的小祖宗!”王男绕到沈清身边,一把将她摁在沙发上,用手触摸她的额头,“还行,没发烧。”又拉起沈清的手,“你刚才可把我吓死了。” “到底怎么了?”王男问。 “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我再陪你去趟医院吧,这次咱们换一家,可能上次那个医生不太行。” “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按沈清这副“工作狂”的样子,若是放在以前,她断然不肯接受王涛给的这两天假,但经过那次聊天,沈清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徇私的老板,所以安心地打车回家了。 虽然没有发烧,但头晕目眩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沈清一到家就喝了一剂感冒药,捂上被子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沈清摸出枕边的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饥饿感同意识一起苏醒,她准备下楼去村里的饭馆吃碗面。可是刚起身,她感觉身子有摇摇欲坠之感,兴许是睡了太长时间所以才会浑身乏力吧,她想,然后一路扶着墙走出公寓。 来到大街上,原本就头晕,现在又平添了乏力,沈清忽而感觉面前潮水般涌现的一群人好似浪潮,层层叠叠,不断朝自己涌动而来,她感到头皮一阵发紧,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斜,是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撑住这具沉重的躯体,走到饭馆跟老板娘要了一碗面。 “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厨房里热火朝天,老板娘的身影在眼前来回闪动。 沈清原本是想堂食的,如果说一个人代表孤独,那么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将更孤独,北漂这么久,沈清还是头一次强烈地渴望身边能有个人。 “打包。”要不是正好坐在饭馆的凳子上,她怀疑下一秒她就要晕倒在地。 疑心自己是得了什么重病,等饭的间隙,沈清打开百度,怀着坦荡地心情各种搜索。结果当然是越搜越糟糕,当跳出“癌症”两个字时,沈清差点一口茶水把自己噎死。 在床上躺了一天后,沈清身上的症状还是没有消失,反而平添了手抖和心悸心慌。 我该不会是得了帕金森?沈清躲在被窝瑟瑟发抖。然而她不能再等,明天就要上班,她再也没有借口不好好工作。 想通以后,沈清立马起床洗漱,打了个车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到了医院,又是一通检查,心电图、抽血、脑核磁......原本沈清不必做这么复杂的项目,医生都说了她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一再坚持,因为那些症状真的让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两个小时后,最后的抽血化验报告出来,医生拿着单子一看,明确告诉她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心脏功能正常,她是健康的。 “可是我真的感到头晕目眩,喘不上气,好像下一秒就要过去了。跟溺水一样。”沈清彻底慌乱了。 “睡眠好吗?” “这几天不太行,虽然没有失眠,但总频繁夜醒,睡不踏实。” “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太紧张了?” “还好吧,不过我工作确实挺忙的。” “年轻人要多注意休息。你没事,回家休息吧。” 沈清诧异地看着医生,似乎不太敢相信她的话,“那您不给我开点药什么的?缓解下我的症状。” “你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就行。” 没等沈清继续说,医生已经喊了“下一个”。沈清只好悻悻离开。 不过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她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不知怎么,在医院的几个小时沈清是最放松的,似乎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 走出门诊,她对着假山后面的那棵大树重重地呼了口气,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笑,笑自己精神太紧绷,都有点神神叨叨。 她以为这是这场病的终点,却没想到它只是一个开始。 此后一个月,沈清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躯体症状,又打车往医院跑了很多次,并且她的身体似乎因为用的太快太勤,被严重透支,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上班。 有天晚上,她望着暮色四合的窗外,感觉远处有潮水不断向自己逼近,而自己马上就要被无情吞没在这片黑暗里,毫无征兆的,她的头开始爆发骨裂般的疼,痛感沿着每条神经的发梢,冲向她的四肢百骸。突然,一个模糊的女声凑在她的耳边不断重复着,“跳下去,跳下去......” 她彻底崩溃也害怕极了,熬到凌晨两点,终于扛不住,哭着给老家的母亲打去了求助视频——这是她离开家乡那么久,第一次跟母亲倾诉自己的难处。 母亲很快接通电话,听闻沈清的哭泣与难过,慌乱地安慰她。她老了,也不太会用手机,视频里满是她苍老的皱纹,沈清看得心疼极了。她一边哭,一边像小时候那样,冲母亲撒着娇:“妈妈快来看我,我好想你。” 母亲在那头慌乱地答应着,说天亮就买票过去。在农村活了大半辈子,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挂了电话后,唯恐沈清再有胡思乱想的举动,母亲给小姨打了电话,又让小姨给沈清打了视频电话来宽慰她。 第26章 那个煎熬的晚上,就像接力赛似的,老家的亲人一个个不断打来视频电话安慰和鼓励她,从两点到凌晨六点,天就快亮了,此时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她已经买到了车票,正在别人的帮助下,准备转车去北京。 似乎是知道自己得救了,沈清难得的闭上眼睛,睡了一个安稳觉。 母亲的到来极大地宽慰了沈清的紧张,她有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一点但那些该死的躯体症状仍然在折磨她。母亲劝沈清暂时把工作辞掉,跟她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回北京上班。沈清同意了。 经过这段时间反复生病和跑医院,沈清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她将生活与工作本末倒置了。人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连基本的生活质量都无法保证,那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请辞那天,王涛没有挽留。他认同沈清说的“工作只是人们迈向美好生活的一种手段。” “坚持下去。”王涛拍着沈清的肩膀说,“等你好了,我这儿随时欢迎。” 收拾办公桌时,沈清同王男做了最后的告别,王男将她最喜欢的新水杯送给沈清,聊表纪念。只是没想到陈莉也会来送行,还拉着沈清的手说她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并期待沈清早日回归,这样两人还可以继续较量。 沈清笑着答应,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来了。经此一病,她对工作、对人活着务必要出人头地的执念也淡了许多。 由于症状并没有因辞职和母亲的到来而消失,母亲再次陪着沈清去了医院。必须承认,看病就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消费,连着打车去了几趟医院,虽然也没检查出什么(这当然是好消息)可是做那些项目却用掉了沈清两个月的工资。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吗?可我是真的很难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在另一家医院另一个医生的办公室里,沈清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说。 “从心电图上看,你的确有点心率过快,不过这并不是心脏的问题。”医生看了看沈清,发现她气若游丝,“有看过精神科吗?怀疑你是焦虑症之类的。” “焦虑症?那是什么?” “一种心理疾病,我建议你去精神科做个检查,就在右手边。” 沈清跟母亲敲开精神科的门,医生听完沈清的症状描述,给了沈清两个表格让她填写,一份是焦虑症自测,一份是抑郁症自测,结果显示,她是中度焦虑和抑郁。 看着诊断报告,沈清满脸的不相信,“医生,这不可能吧,我怎么会得心理疾病?” “你别慌,现在这个病挺广泛的,很多在城市打拼的人都有并且越来越年轻化。”医生对着电脑输入沈清的就诊信息,“一般是工作压力或者精神压力太大引起的,吃药就行,不是什么大病。重点是放松心情,多休息,多运动。” “这个病多久能好?每天醒来都会头晕目眩,晚上睡觉前心脏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我都能清晰地听到心跳声......太恐怖了。” “因人而异,一般要半年到一年。” “要这么久?” “你也不是一两天才得的这个病呀。”医生笑了,“如果北京的生活让你感到紧张,我建议你换个环境。实在不行就谈个恋爱是吧,小姑娘大好的青春,好好打扮,找个男朋友,多好。” “我已经30岁,不年轻了。” “瞧你说的,姐姐我都快50了还时常觉得自己很年轻,别瞎说。” 临走时,医生突然站起身,给了沈清一个爱的抱抱,在她耳边说,“生活还是很美好的,遇到困难不要自己硬挺,要学会求助别人,相信别人。要多抱抱,你会很开心。” 怎么说呢,那一刻,沈清的确感到内心被注入一股久违的温暖。 沈清拿着单子去药房领了三盒黛力新,临出门才发现自己把眼镜落在了医生办公室,于是让母亲拿着药在大厅等,她上去拿眼镜。 刚敲门推开办公室,拿了眼镜往出走,结果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冯媛?”沈清只疑惑是看错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又看,发现真的就是冯媛。 她现在打扮低调多了,一身灰色的运动衣,外面罩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 “你怎么来了?”沈清看看门上挂着的牌子,“精神科”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扎眼。 “我不舒服。”冯媛捂着肚子,“姐,我先看病,出来跟你说。 第十九章 关于丁程出轨这件事 看诊出来,沈清母亲也很惊讶为何会在医院特别是精神科这种地方遇见冯媛。冯媛没有多说,只说自己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外面,三个人不妨上车再聊。 冯媛开的车是一辆价值40万的捷豹,上了车,冯媛并没有讲她为什么会来看精神科,而是提议不如三个人去沈清的家里坐坐。 冯媛不容置喙甚至某个瞬间听起来是近乎恳求的那种语气,让原本不愿意沈清有一瞬间的不忍心。她坐在车辆后排,盯着冯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也看了精神科。 到了家,沈清母亲一如既往绕着租房环境和沈清的小屋转了半圈,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数落她的邋遢与不卫生。鉴于天色已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母亲简单烧了两个菜,煮了一锅粥,沈清让她们两个人在屋子坐着,自己下楼去买馒头。 回来时,她隐约听到母亲似乎在和冯媛聊天,门一打开,两人却都不说话了。 第27章 沈清当时就有点不高兴,“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她放下馒头,像个邀宠的孩子似的一头扎进母亲怀里,笑着问:“刚才你们在讲什么,也跟我说说呗?” 母亲眸中怀有深意地朝冯媛看了一点,冯媛稳稳接住了那束问询的目光,转头看向沈清:“没什么,就是丁程出轨了。” “啊?他出轨了?”沈清感到震惊,一双眼迫切地在冯媛脸上搜索着什么,“他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 “目前就抓到的证据看,精神出轨已经实锤了。至于肉体有没有出轨,这个我还要再问。”冯媛冷静地回答,似乎出轨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可能是她自己已经消化了这件事很久吧,才终于能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 “你跟他聊了吗?他怎么说的?他什么时候精神出轨的?”沈清问完这一连串,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冯媛一眼,用眼神向她示以致歉。 “还没聊。我是半个月前,偶然发现他手机在跟别的女人聊骚。” “那你就这么忍了?”沈清不明白,“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他这是为啥啊?” 就着屋内昏黄的灯光,沈清这才发现冯媛非但没有好好穿搭,脸也是清一色的素颜,她这么一个连出门买菜都要精致打扮的人,如今生完孩子却依旧素面朝天,看来丁程精神出轨的确对她的打击很大。 “可能就是因为我怀孕吧,呵呵男人。”冯媛冷笑着,语气听上去像是她已经不在意这件事。 “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现在女儿也生了,我会好好跟他谈一下,如果他不要这个家,我会带着女儿离婚。” 冯媛这句话在沈清心里激起了一道涟漪,如同一颗小石子清清楚楚地落入一片湖泊,“啪嗒”一声,她意外自己竟听见了冯媛在这件事上的果决——就是原来她并不是自己想得那么脆弱的一个只靠美色上位的、只懂得走捷径的懒女人。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去看精神科的吗?”沈清又问。 “有点关系吧,更多还是因为刚生了小孩,不太能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不过我也知道,我现在是一个母亲了,凡事要坚强。” 果然,沈清母亲又忍不住唠叨沈清,“你看,我就说早点成家生孩子是有好处的吧。生了孩子,你才会真的长大。” 母亲以长辈独有的威严目光和期盼盯着沈清,直把沈清盯得脚底发麻,沈清孩子气的一下滚到母亲怀里,拉着她的手撒娇,“我都焦虑抑郁了你还逼我,哼一点都不心疼你闺女。” “好好好。等你好了我再催。”母亲笑着回拉住沈清,两个人像她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一处。 “大姑,姐,先吃饭吧,饭菜一会儿该凉了。”冯媛在一旁善意的提醒。 沈清“不怀好意”的看看冯媛,发现她眼眸低垂,似乎并没有被眼前她们母女两个的温情所打扰,但沈清那个瞬间是有些心疼冯媛的,她的童年同自己一样不幸甚至是更不幸。 沈清是在很小的时候没了父亲,而冯媛则在更小时失去了母亲,这些年虽说舅舅也会打电话偶尔送关心,但男人到底不比女人细心。何况舅舅离婚之后很快另娶,那个女人带了自己的女儿来,后面又给舅舅生了儿子。舅舅那满腹的心思,也就都落在了那个儿子身上,到底没有多少疼爱留给冯媛。 要在很久以后,沈清才会理解为何冯媛那么早就嫁了出去,“只是因为我的原生家庭不能给我依托,我必须要尽快给自己找个家。” 后来她在北京遇见更多形形色色的女孩,有的是原生家庭的血包,有的被迫成为“扶弟魔”......那些女孩都慌不择路地想要找个男人尽快结婚,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家。 当然也有那种独立到底的,但冯媛只盯着有钱人找,是有原因的。她不像沈清这么幸运,没有父亲以后,母亲还可以给她爱的供养。 用过晚饭之后,冯媛没有多做停留,现在她女儿刚过满月还很需要母亲。不过她没说的是,因为自己生病实在照顾不过来,所以让丁程专门从老家请来了婆婆照顾自己,“婆媳矛盾”也是她当下一个很具象的困境。 送冯媛上车时,沈请特意拉着她的手,跟她好好说再见,叮嘱她“保重自己”。看着冯媛因为带孩子和处理这些家庭琐事熬得通红的一双眼,沈清深刻地感受到其实她们姐妹两个是很像的,命运给了她们同样的曲折与残酷——作为女性,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何其相似! 搞笑的是,无论是她这样从不寄希望于男人只会鞭策自己努力拼事业的人,还是冯媛这种一上来就睁眼盯着有钱人的拜金女,原来竟会走向同一个终点——将自己用得太狠,逼得太紧而得了心理疾病,这何尝不是一种“殊途同归”? 而或许冯媛已经抓到了丁程肉体出轨的证据——毕竟精神出轨的终点必然是肉体出轨,而男人在妻子孕期出轨的概率也太高了。 回到家之后,沈清向母亲问起这件事的可能性?作为过来人,母亲唯有重重的叹一口气,她说:“也许是你妹妹不愿提,很多事你不提,你还可以硬咬着牙再往下撑一撑,可一旦你自己承认,那就真的没有余地可以走了,她会崩溃的。” 沈清留意到母亲讲这些时,眼底是有泪花的。她突然想到那一年,她躺在老家的床上跟一旁正在叠被子的母亲聊起去世的父亲。 第28章 她问母亲这些年她有没有想过父亲?母亲咬牙切齿,我想他做什么? 啊,原来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承认她在想,毕竟想了又有什么用?除了难过和对自己的伤害,什么用也没有,因为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 所以沈清一下就明白自己为什么跟陈简分手后很少提起他,经过这段日子孤独的生活,她其实很明白陈简或许不是她最爱的男人却已经是她某种意义上能够找到的最适合她的。真相是,她未必不曾依赖 但现在她接受了分手这件事。因为她再也不想骗自己。 第二十章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轨? 冯媛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房门打开,略显拥挤的客厅灯光明亮,丈夫和婆婆正坐在桌边吃晚饭,丁程看了冯媛一眼,但并没有问她的意思。直到冯媛经过客厅去主卧看女儿,婆婆才不情不愿地问了声,“吃过饭了吗?我们吃完了。” “吃过了。”冯媛懒懒地回了一句,心里暗自庆幸刚刚在沈清家中吃过晚饭才回来的决定。她走进主卧,轻轻关上了门。婆婆明显责怪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回来这么晚她还有理了,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对此,冯媛早已习以为常。她生完孩子已经两个月,坐月子时她跟丁程商量,以市价一万五的价格从外面请了一位月嫂,一方面是不想跟婆婆发生正面冲突,一方面她认为月嫂更专业,能把孩子和她照顾得更得当。俗语说“一分钱一分货”,那一个月还是过得相当快乐的,尤其月嫂算是外人,冯媛有任何意见都能直言不讳地提,月嫂经过层层培训又有经验,她和孩子被照顾得还算不错。 出月子后,冯媛自己试着带了几天孩子感觉很累。说不上为什么,她每次一听到女儿的啼哭就感到控制不住地心烦气燥,她听小区里其他妈妈讲这可能是“产后抑郁症”,第一次听这个词时她觉得有点可笑,她心想我怎么会产后抑郁?我是这么喜欢孩子喜欢我的女儿。 有天孩子哭到不行,冯媛自己的奶水也不太好,她想按照月嫂的方法煮点“下奶汤”给自己喝却一时半会忘了步骤,于是决定从手机上搜索,锅就架在火上,冯媛想起自己的手机被扔在主卧,一转头看到丁程的手机就在客厅,她也没问丁程就直接拿了手机来看,没想到就这样发现了丁程的秘密——摁亮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名叫“露露”的女生发来一条令人咂舌的微信,“今晚的月亮好圆,让我很想要触摸你的脸。”冯媛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在地上,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丁程很有可能已经出轨了!联想自己跟丁程的恋爱经历,他能允许一般女生能肉麻到这种程度就表示他是有点喜欢她的。 事实上,丁程是一个很会营造浪漫的谈话氛围的高手,冯媛判断,有不少女孩子是会仅仅在聊天阶段就被他拿下的,如果他肯花心思的话。 可是该死的,她试了她的生日他的生日孩子的生日都没能成功打开他的手机,“哎他是什么时候换了密码?”记得上次她还能轻松地划开丁程的手机逛淘宝,“原来他早就有了秘密,也早就在防着她了!” 冯媛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丁程坦白,但当务之急却是搞定自己的下奶问题,她于是安抚住心情将丁程的手机原封不动放在客厅桌上,又回卧室拿了自己的手机来,但后来她才发现,搞定奶水问题还只是搞定女儿的第一步,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照顾那幼小的婴儿。 丁程就是在冯媛手忙脚乱将事情搞砸时,一个电话请来了她的婆婆——那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双眼透着一股精明的女人。冯媛向来会看人,在还是他的女朋友第一次跟他回老家时,她就一眼看出婆婆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 所以她才会向沈清打听,要买珠宝讨好这女人。 后来她知道,婆家是很典的“重男轻女”的家庭,丁程作为家中唯一的独生子,婆婆简直不要太宠这个儿子。过去的半个多月,婆婆仗着自己生养过孩子简直不要太看不上冯媛,一会儿说她抱孩子喂奶的姿势不对,一会儿说她让孩子睡觉和清醒的时间不对,冯媛的知识全都是月嫂教的,自然与婆婆固守的传统育儿理念有冲突,两个人经常爆发争吵。 原本冯媛就有点产后抑郁,婆婆一来非但没有解决她的困境甚至平添不少矛盾,她越发休息不好,脾气也越来越差,终于出现抑郁的躯体化症状,那些日子,冯媛经常在夜里偷偷哭。 而婆婆呢,也是非常强势,丝毫不肯让步,还总在丁程耳边念叨,“也就是生了个闺女,这要是孙子,我能不欢欢喜喜地带吗?”丁程就笑说,“都什么年代了,男女都一样!”他妈就反驳,“孙子带把的,能绵延老丁家的香火这能一样吗?” 丁程就笑着把房门一关,自己躲清闲去了。 原本这件事,冯媛打算年底等婆婆回了老家再单独跟他说,但是现在冯媛不想忍了,“凭什么?她是冒着大出血的风险才生下这个孩子,要是丁程因为自己生女儿就出轨,她冯媛坚决要离婚的。” 为了方便婆婆更好带孩子,冯媛让出较为宽敞的主卧,自己则和丁程睡了仅有十平米的书房改造出来的小次卧。 丁程依旧很忙,每天在公司完不成的图纸设计都要带回家里。 这天晚上,女儿睡下之后,冯媛坐在床上望着丁程的后背,突然说:“你还忙吗?抽点时间我们聊聊吧。” 第29章 丁程似乎也感受到了冯媛那股认真的语气,关了电脑,下一秒就坐到了床边,他用隔着一层玻璃的眼光打量着冯媛,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想聊什么呀宝贝?” 听到久违的“宝贝”两个字,冯媛发出“噗嗤”一声冷笑,继而严肃的:“我知道你外面有女人了。” 丁程愣住了,男人的骄傲使他没有辩解,“所以你看我手机了?”见冯媛不说话,丁程重重吸了一口气,“我跟她只是微信联系,没有见面。” “你是说没有开房吗?”冯媛挑衅地看着丁程,“所以你觉得精神出轨不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程好像没什么心虚的,反而说得很坚定,“我也有我的压力。压力很大。”他语气粗重地强调着那四个字。 “你知不知道我产后抑郁?是不是也忘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冯媛愤怒地将两个月前的生产过程,对丁程复述了一遍。 “当时我人都快疼晕过去了,这孩子终于被生了下来,然而下一秒我感觉下体一股热流,医生喊着‘大出血’了......后来护士让你签手术风险单你都没敢签,还是医生打了我姐电话她打车跑来签字的!” “丁程,你不可以这么对不起我,更不能有愧于我用命给你生的女儿,我们的女儿。” “跟这件事没关系,我是公司的压力太大了。” “那你更不能这样。” “所以呢?没有我,你跟孩子还不是要住在出租房?没有我,你能每次见你姐都挺直了腰杆?没有我,你爸去年能在村里住上二层小洋楼,你出门能开40万的豪车?冯媛,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我也是人,也有脆弱崩溃的时候,也需要被安慰。” “所以呢?因为我忙着照顾孩子没时间跟你亲热,你就精神出轨?丁程,如果离婚女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反正你家重男轻女你妈也瞧不上我,如果这个家散了,那百分百就是你的责任!” 也许是戳到了丁程的软肋,更现实一点讲,他是跟那个露露有过露骨的暧昧,也对她有点想法,但是如果继续下去,何尝不是将自己与冯媛的恋爱之路重走一遍,毕竟那个露露也是一个拜金女,可能都不比冯媛更贴心。 “其实在还怀着这孩子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当初我从医院回来告诉你是女儿时,你就显得很不开心。我知道你们老丁家的传统,也知道你爸妈非常重男轻女,所以我拼命讨好他们指望他们能对我有一点感情,现在看来是我白日做梦。” 冯媛越说越气,也越来越坚定,“要是你也觉得他们是对的你是对的,那我们就离婚。” “可你若还想跟我好好过,就把那个露露删了,别再联系,以后也别再搞这种事。真的很幼稚!” 许是感受到冯媛的坚定,丁程倒有些后怕,他是庸俗但不恶俗,知道跟露露再来一遍也没什么不一样,况且那么娇嫩可爱的女儿,他其实是很不舍的。 “我现在就拉黑她,电话,微信,短信,咱俩好好的。”丁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当着冯媛的面一顿操作猛如虎。 这场因丁程精神出轨而导致的风波,就这么一带而过。沈清后来得知这个过程是这样的简单,刚开始还想警告冯媛她“这个原谅的姿势太猛太快”,但当她了解到她“特种兵”似的带娃的一天,她那劝说的想法彻底打消——就真的新手妈妈太难,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去犹豫或说思考,都是快刀斩乱麻。 最主要的,离婚之后的冯媛其实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且不说法院是否能将女儿判给一直没有工作的她,就算真的给了,她一个无业游民要如何负担自己和女儿在北京的吃喝拉撒?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但让更沈清想不到的是,冯媛竟然在半年后,又出其不意地怀孕了。 第二十一章 宁愿招人恨,也不想被可怜 为了彻底养好身体,沈清决定跟母亲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临走之前,她约了冯媛在两家地点之间的一座咖啡馆见面。 冯媛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的——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也才过去一个礼拜,看起来冯媛好像已经将丁程出轨的事完全抛却脑后了,她就是有这个能力。 说起来其实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拥有某种异于常人的能力,冯媛这种非常快速就能将自己从悲伤里拔出来的能力,完全得益于生活后天对她的驯化。 在她一岁时,母亲就因为嫌贫爱富跟别的男人跑了,当时的父亲也年轻,三十出头,正是容易被一些风言风语动摇和割伤的年纪。在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下,不但他越来越鄙视自己的贫穷,甚至一度萌生了要去抢银行的邪恶念头并最终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付诸了行动。 只是他抢的不是银行,而是建材厂的钢铁。那下场自然是被人当场抓住,就此被判了三年牢刑。于是刚满1岁的冯媛就被扔给了爷爷奶奶,基本跟留守儿童也差不多了,留守儿童还有爸妈每个月的钱寄来和一年一度的团聚,冯媛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从小所处的环境,让她受伤的心灵变得早熟,刚开始识字就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原生家庭和父母是靠不住的,但她太小了,天然地渴望父爱母爱,于是长大后进入社会,就非常期望能够遇见一个能将她捧在手心的男人并且必须有钱。 四月,北京的大街上飘了落了很多杨花,能在这个对人类鼻子太不友好的季节出门约会的,大抵都是真爱。想到这儿,沈清不自觉地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冯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件事,就问她,“姐你笑什么?” 第30章 沈清就立马变了一副嘴脸,瘪着嘴道,“你生孩子都大出血了为什么又怀孕?” 一抹阳光穿透身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冯媛的咖啡杯上,“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我自己。” “所以你是喜欢孩子?” 冯媛搅动着咖啡匙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一半一半吧。”然后眼睛定定地望着沈清,“姐你知道我也是小三吗?” 沈清愣住了,脑子里被这句话炸出了烟花,她慌乱地望着冯媛,身子前倾,一副紧急探听八卦的渴望姿态。 “丁程认识我时,是有女朋友的。他因为我,才跟女朋友分手的。”冯媛说着说着笑了,不知是觉得自己好笑还是为自己的坚持鼓掌,“我们这种底层家庭的出身,太善良,会活不下去的。” “你是因为很爱他还是因为他有钱?”见冯媛不回答,沈清继续说,“妹妹,我们女人有手有脚,未必要当个金丝雀一样被人养在家里的。奋斗,你知不知道?” “就像姐你这样吗?”冯媛笑了,但眼睛里并不是那种轻蔑的眼神,“奋斗到得了一身病?” “我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 “宁可癫狂,自取其辱,也不要自怜自艾,在无限的恐惧中自我毁灭。” “那你现在就快乐吗?”沈清盯着冯媛,那么渴望的想要看清楚她的心。 “姐你要知道,丁程的条件很好的,起码对我这种出身的女生来说已经是上限。”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一个在北京这种一线城市有房有车的男人,可能有10个甚至更多女孩排队等着跟他结婚,她们跟我的想法一样,不想那么累,有个容身之地,想要嫁给有钱人做娇妻。我能嫁给丁程,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 “其实你就是不敢吧,不敢离婚,你担心离婚以后会失去孩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沈清道。 “不,你不知道。” “不仅仅是我,丁程也不想重启人生的,至少从恋爱到结婚这一段他是不想的。”冯媛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仰去,“知道他当初为什么选我吗?” “因为我受过那么多的伤,自愈能力非常的强。” 是啊,冯媛不是不知道,那些白手起家,靠卷自己才在北京这座城市站稳脚跟的男人,其实对择偶的要求是最多的:要么本地家境好的,自带婚房,工作体面,父母也有能力;要么女生本身工作优秀,存款相当,结婚属于强强联合,离婚也能各回各家。反正男人怎么选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因为他本就不是来“扶贫”的。 而丁程之所以选了外貌漂亮但也只是一般漂亮、无业又明显拜金的冯媛,就是因为丁程出身在一个以孝闻名的小地方,在他们当地,男人离婚是可耻的,父母是要抬不起头在村里做人的,所以他一旦结婚就不能轻易离婚,可是要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守一辈子的清白不犯错也太难了,故而对女方的要求就是必须能够大度——这个大度不能是面上的为了维持她自己的经济而被迫做出的妥协,而必须是从心里体谅他的过错,接受他的道歉,两个人以后还能好好过下去。 “万一他以后还犯那种错呢?” “呵呵,”听到沈清这样问,冯媛突然笑出了声,“姐我对以后是有打算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她摸着自己的小腹,“我喜欢小孩是真的。这个孩子真是为我自己而生的。” “我很少跟你讲我妈妈的事吧,其实现在说起来我不想称呼她是妈妈,那么无情地抛下我,她只是一个陌生的阿姨啦,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她带给我最大的启发就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妈妈,我要对我的孩子负责,给她们最好的,就当是一种对我以前的补偿吧。” “你喜欢就好。” “姐,我还是很羡慕你的。”冯媛说,“失去妈妈和失去爸爸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沈清也笑了,是一种苦笑,“何必呢,这有什么好比的。” “哎你说,论工作压力其实男女都差不多,为什么男人就很少想找个女人结婚呢?” “可能因为他们从小就被鼓励跟人竞争吧,而我们女孩子,爸妈永远只要你懂事听话。”说到这儿,冯媛突然跃过桌面来牵沈清的手,“其实你已经很好了,还拥有自己往前冲的决心。” “有什么用?你也看见了,我这废柴,根本冲不起来。”话毕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你有在跟我暗中较劲吗?”沈清止住了笑,突然问道。 “我想是有的,还是受奶奶的影响。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小时候,每年过暑假你来奶奶家玩,她总是把该给我的糖果藏起来留给你吃,因为她更偏爱自己那早早嫁人的大女儿也就是你母亲。” “我好像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抓住丁程了。”沈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回去是吧?” “咱们虽是姐妹,可是我的老家跟你的老家不一样。你还有姑姑,我却是什么都没有。” “我爸早就再娶,他有多重男轻女你也知道。我回去,只能是一种倒退。年纪大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本地条件尚可的男人结婚,然后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十八线小城什么样子?那就是饭后茶余妇女之间的无聊攀比。” “等我厌倦了那种氛围,想再出来看看闯闯,恐怕早已被一儿半女绊住脚,我也没什么趁手的职业技能,只剩衰老和默默等死。” 第31章 那一刻,沈清在心里不住地感叹,原来20岁的冯媛想问题已经是这样的透彻深入。 那自己呢? 她马上就要回到故乡,虽然这次回去是为了短暂的休养,那以后呢?以后沈清注定要回来吗? 不行啊啊啊,她是一定要留在北京的。 第二十二章 母亲的突然离世 给七年前的沈清十个脑袋,她也想不出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小城。在她的设想中,北京闯荡七年,她早已“黄袍加身”。理应荣归故里的。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哥哥早就将她接到了城里住。沈清这次回去,就是跟母亲睡在哥哥位于城中某区的二楼某所房间的次卧。 七年不遇,小城变化很大。原先家门口的旧土路,变成了崭新的柏油路,从家到医院的路边,全都盖起了一层层的楼房,每天晚上躺在次卧的床上,关上窗户,沈清还是能听到对面不远处楼房正在装修的声响。 母亲陪着沈清去医院,在母亲的强烈建议下,沈清去看了当地很有名的一家中医院。坐诊的女大夫慈眉善目,在听了沈清的症状自述后,这位女大夫笑了,告诉沈清她的毛病就算是在这种小地方也不稀奇,用中医的说法就是“亏了气血”,开几服中药好好喝一个疗程保准奏效。 从问诊到拿药这一路,母亲都一言不发陪着沈清,让她觉得很踏实。她想起北京的大夫说的,“这种病,家属的陪伴很重要。” 晚上,喝完中药滑进被窝的沈清,看到母亲在一旁用手机看电视剧,突然朝她怀里滚去,用脸蹭着她的胳膊说,“少看点,对眼睛不好。” 妈妈就笑了,指着电视上的一个女人说:“她都三十了还没结婚,她妈妈正生气呢。”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流行晚婚。” 看到沈清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母亲立马关掉视频,头朝这边转:“你呢?你怎么打算的?人家冯媛孩子都生了,你却连个结婚的影子都没有。” 见沈清不说话,母亲又说:“真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在北京晃荡?” 沈清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以前年轻,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年轻人的青春其实很不值钱,稍微那么一晃荡,就不见了。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又发现无论是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还是能力,好像都不足以支撑自己在北京继续拼下去。 “清啊,听妈一句话,别再逼自己了。这些年,你也赚了些钱,妈都替你留着,拿20万出来在咱们这小城付个首付,回来找份工作,找个人慢慢成家,对自己好点,成吗?”母亲突然拉住沈清的手,“妈妈也想你啊,不想你走那么远。” 是啊,沈清想,要褒奖自己的勇气,可也要承认和接受自己的无能,有些人,就是把自己逼到绝境甚至逼死,也很难留在北京。医生也说,她之所以会得这个病,就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硬撑,最终造成神经系统的崩溃,激发了一系列躯体症状,她真的应该要停下来了。 而北京,是一座躺在床上就会无比焦虑的城市,实在不适合养生。 小城的生活节奏是舒适的,加上有家人的陪伴,沈清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夏天。她的病当然也没有那么快恢复,中间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沈清最终放弃中医治疗,转而重新拾起了西医,经过稳定的治疗,她身体有了些力气,一些躯体化症状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每天傍晚,吃过晚饭后,沈清会跟母亲沿着公园旁边的小广场徒步,走累了她们会并肩坐在一座倒闭的门市的台阶上,看着街角对面的饭馆和饭馆房间里向夜空射来的霓虹。沈清说,北京有些饭馆的菜还不错,等她病好的差不多了,天气也凉快下来,就带母亲去吃著名的北京烤鸭,看天安门和故宫。 本以为这样简单清爽的小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当晚回去,母亲就觉得嗓子像着火一般疼痛并且感觉食物难以下咽,次日一早,沈清不敢耽搁,立马带了母亲去市中心当地最好的医院做检查,胃镜的检查结果直接将沈清打入十八层地狱,显示是疑似食管癌。 一个礼拜后,检验科经过检查,确诊了沈清母亲患病的事实。哥哥从工作的地方请了年假,经过一整夜的商讨,一家人决定立即让母亲入院做手术。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秋天,母亲这病要比沈清的严重许多。那段日子,沈清每天都要跑医院,在母亲顺利做完手术后,她又顶着疲惫的身体陪同住院了几乎一个月。轻松有序的生活节奏被打乱,沈清堪堪才好一点的躯体化症状又各种频发,几乎不挑时间的出现在她替母亲拿药、排队、找护士输液和拔针的全过程。她一时头晕目眩,一时心痛难忍,但为了母亲,她只好用意念强撑。 都说焦虑抑郁这种是富贵病,你只要坚持并且在症状来了时不把它当回事就好,可是母亲的病就像一记重重的锤打在沈清的脊背上,要很努力才能挺拔起来的她,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有那么几个瞬间,沈清强烈地渴望自己此时已经结婚了,哪怕对象是陈简。倘若陈简还在,有着健康身体的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母亲这些琐事他一己之力就能揽下来。 是真的很想找一个人替下扛下这生活的重担呀。沈清想着。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北京其实更适合那种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拼搏的人。生病的她,就是这口气已经断掉了。一个懂得如何松弛下来的人才会真正理解紧绷,理解时间的珍贵,沈清从一开始就太在意得失,她的失败是注定的。 第32章 母亲的生日就在一年的末尾。这一年,她度过了一个很艰难的生日和一个很艰难的“年”。唯一值得开心的是,母亲的求生意志一直还算强烈,沈清也愿意为了救治母亲花光积蓄。 然而来年三月的一天,医生还是宣布了母亲的悲剧,在那间沈清跑了无数次的办公室里,医生很清楚地告诉她,癌细胞已经转移到病人的淋巴癌,再救治的可能性为零。当然有最迫不得已的最后的办法,但是医生和哥哥都不建议,对沈清来说,她也不愿母亲留在这世上的是一具插满了管子的身体。 五月第一天,在一家人尚在熟睡的梦醒时分,母亲悄然的孤独的永远的离开了。 葬礼上,沈清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直到冯媛走进屋子,在看到冯媛的那一刻,沈清一个没忍住,立即扑进冯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让眼泪泛滥,她说:“妈妈走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冯媛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回抱住沈清,任眼泪滑落在她的肩膀。 那一刻,她们彼此感觉对方离自己很近,好像她们又回到了童年,一起穿着小裙子,在老家的床头肆意打滚。 “我还没有带她吃烤鸭。” “没有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和故宫。” 分开时,沈清握着冯媛的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她走之前嫁人。”她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也越淌越多,“如果我早早嫁人,可能还是留不住她,但她跟我都不会比现在更难过。” 沈清讲这番话不是没有她的道理。一个是妈妈生病期间,沈清因为自己也病着,原本妈妈是她的精神支柱,但是妈妈这一病,还未组建家庭的沈清就病得更重,更找不到其他人替自己照顾妈妈,连累她在跑医院的过程中病情反复乃至变得更重。 更大的打击是,因为沈清目前没有结婚生子,妈妈对她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家人。所以妈妈的去世成了沈清难以接受的心魔,母亲去世那一刻她甚至有强烈的冲动想要自杀随她而去。她太难过太难过了,这个劲儿让她忘记了所有想要在冯媛面前保持的矜持与高贵,她不能抱着哥哥一起哭,于是就抱着冯媛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把眼泪流干。 30岁之前的人生,沈清一直在靠自己用自己,她把所有的能量耗尽,赚到一些钱,明白了一些道理却也换来一身病。 可30岁之后,沈清也想靠一靠别人了,这不是偷懒,而是人生中有些重大的困难,她需要有一个人来共同分担,那些寂寞孤独、难过悲伤,人要允许自己有撑不住的时刻,容许自己去靠一靠别人的肩膀。 母亲的突然离开,让她悟了。 第二十三章 给你介绍男朋友 为母亲守完“七七”后,沈清觉得长久侵入哥嫂的生活是不对的,在小城甚至小城附近的村子里,年轻人往往早婚,很早地组建了家庭。哥哥就是24岁那年结婚的,这处从别人手上购买的“二手房”空间有限,两室一厅的规格,每次小侄女放学回家还要被迫挤在沙发上。怎么看,沈清都必须离开了。 “妈妈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如今妈妈走了,沈清必须要寻找自己的家。北京,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得知沈清回京,冯媛第一时间安排了户外游泳项目。按照冯媛的说法,夏天就要来了,这种户外游泳项目很爽很风靡的。 时间定在“六一”当天,她到时候会带着3岁的大女儿一起来玩。 当得知冯媛的女儿已经3岁了时,沈清忍不住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 不知为何,这次见冯媛,沈清觉得她亲近了很多,母亲的去世,开始让她重审家人的重要——放在北京这样一座盛大而总能轻易稀释亲情的地方,冯媛突然变成了她想要倾注更多感情在其身上的人。 在电话里,冯媛说,丁程也会来,还嘱咐沈清买一套漂亮的泳衣,因为她会带丁程公司的一个男同事来。沈清毫不客气地揶揄她,是在替我安排相亲吗?搞这么突然不太好吧?但心里是不排斥的,母亲的死,提醒了她结婚的必要性。 除了遇见人生大事,身旁有人可以分担,更重要的:人越往前走,亲人就是会不断地离开。小时候沈清跟哥哥的关系最好,哥哥每次买好吃的都会先紧着她来,但哥哥很快成家,有了妻子,后来又有了孩子,每一个都比她这个妹妹在他的心里占据更主要的位置。后来是父亲,因为一场疾病突然就走了,再后来是母亲。 母亲去世哥哥也很难过,沈清不是没有看到听到,他在葬礼上的眼泪那样多,哀嚎那样真,可是有妻子和两个孩子陪着,他的痛苦会去的快一点。 沈清在那一刻是很羡慕哥哥身后有人有支撑的。 她渐渐明白:人没必要没苦硬吃,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度过人生的难关,这并不可耻。新的征途,她要学着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 谈及丁程。沈清想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他出轨的事,对他有其他的看法呢? 想到自己以前跟北京的女同事们聊,关于如何处理男人出轨的问题。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很天真,以为婚姻像海滩上浅水处的水草,根根分明。故而毫无意外地哄堂大笑并对此拥有统一标准,“当然是把他踹了。” 直到看了冯媛,沈清才明白,婚姻是红豆和绿豆早就搅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说不清。 第33章 沈清没有着急找工作,她明白在没处理明白一件事情之前,“急”着去做下一件事是不对的。至于那件事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母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 在整理房间时,她突然又想起了冯媛,想到冯媛时,她忽然笑了,就是冯媛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啊,她遇到的坎也很多,比如母亲的逃离,父亲的再娶,丈夫的出轨......但是冯媛好像从来没有脆弱过,哪怕那次她亲眼看到她也走进了北六院的“精神科”,可如果她没有遇见呢?她敢保证她一辈子都不会对自己提起这件事。 冯媛太坚韧了,她把自己活得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六一”前一天,沈清谨遵冯媛的嘱咐,在家附近的一家女性内衣用品店购买了一条海蓝色泳衣。一款剪裁得当,穿上以后可以对人展示女性整个光洁后背和大腿的轻薄款式。 “六一”当天。 沈清在买票入口等,远远看到了冯媛一行人。她怀里抱着奶呼呼的小女孩,旁边跟着丁程,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沈清猜想里面应该放了一些洗漱用品。园里有搭起的简易洗澡棚,方便客人游完泳后洗去一身疲惫。 丁程身后隐隐跟了一个人,蓬松的头发,刘海几乎遮住眼睛,穿着随意,妥妥北京程序员的打扮,脚上一双咖色男士拖鞋,沈清猜想,这就是冯媛想要给她介绍的,丁程公司的装修设计师。 “你好,我是张岩。”没等沈清反应过来,那个顶着一头柔软发丝的阳光大男孩,已经游刃有余地朝沈清递来了手。 “你好。”沈清木讷地将手覆盖上去,轻轻地握了握,发现他的手掌潮湿而宽厚。“你们怎么才来?”一向不擅长搞定人际关系的她,眼神慌乱地看向冯媛,没话找话。 冯媛放下她怀中的小小奶兽,“快,叫大姨。” 奶声奶气地小女孩立马发出撩人的声音,“大姨好。” 两点十分,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刻。沈清等人不敢耽搁,立即买票入场。在更衣室,沈清穿上她买的那件“战袍”给冯媛看,冯媛赞叹不已,“就凭你这火辣身材,张岩保管拿下。” 沈清被冯媛夸得心花怒放,像个等待开屏的雄性孔雀,急不可耐想要冲出去跳进水里,给大家展示她还算白皙的皮肤和还算曼妙的身姿。 当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冯媛身上,此时她已经平安生产完毕,第二胎又是女孩。这些都是后话了。沈清才发现她穿了一件跟自己身上的款式完全相反的泳衣,那是一件黑夜的连体衣,除了露出一双腿,胸也没露,背也没露,总之不该炫的地方一个没炫,该炫的地方也一个都没炫。 “你这也太保守了吧?”沈清满脸诧异,“都不如你大冬天坚持穿裙子来得豪迈。” “这你要去问丁程呀,”冯媛邪魅一笑,“他不让我穿那么少。” 那一刻,沈清脑海里浮现的是市面上那种最粗制滥造的霸总言情偶像剧,霸道总裁对着他怀里的人说:“女人,你的身体只有我能看。” 丁程是这种男人吗?他的确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但他是霸总吗? 沈清知道,有些男人的确是这样“讨好”女人的,可能他觉得这样会显得他比较霸气,比较有男子气概。但那是对年纪尚轻的、对爱情蒙有一层滤镜的还渴望霸总模式恋人的年轻女孩,冯媛呢,28岁的年纪,其实不算小了。 她竟然也会吃这一套? “不是说,女人在有了一定阅历之后,都会喜欢温柔的男人吗?” 第二十四章 这样的恋爱我谈不来 沈清所料不错,虽然她也只谈了三个男朋友,但你并不能因此否定她对男人的了解。现实是,当她穿着那件清凉的泳衣出现在张岩面前时,他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 见沈清只是套了泳圈立在水中,张岩一个猛子扎到她身边,然后以弧线十分流畅的蛙泳在她四周游荡,突然,他浮出水面,稳稳地立在水中,笑着看向沈清:“你不会游泳?我教你。” 还没等沈清回应,张岩径自游到了沈清左边,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一只手在后面抚触着她的背,由于泳衣是露背式的,沈清立即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她的情绪也被张岩调动,开始按照他教的步骤专心学起来。 结果自然是不好的,几乎是在张岩放手的那一刻,沈清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她半斜着身体扎在水下,喝了好几口水。张岩见状赶紧将沈清打捞起来,抱在怀中,湿身的两人,暧昧气息可闻。 “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教你地面动作的。” 张岩将沈清抱到岸边坐着,他自己则仍在水中,于是两人就形成一种“女上男下”的特殊观感。沈清这时才发现张岩湿透了的样子很可爱,有点像漫画上的“潦草小狗”。 “没关系,游泳本来就难。”想到刚才被张岩抱着的感觉,沈清一时有些害羞,“你想找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话一出口,沈清自己也有些愣住了,不过她一向快人快语,既然双方都知道今天这场安排是怎么回事,那最好不要遮遮掩掩。 张岩笑了,露出整齐好看的八颗牙齿,“年龄相当,跟我聊得来就好,”他笑眯眯看着沈清,似乎对她很满意,“不过我不太会整理家务,如果女朋友这方面很强,就更好了。” 听到这句话,沈清脸上的笑很快不见了,哦,又一个想把女人变成免费保姆的男人。 第34章 不知怎么,当沈清觉得张岩这点很不讨自己喜欢时,她脑海里竟突然闪现了陈简分手时讲的那些话,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会走到分手这一步吗?因为你沈清总是喜欢擅自决定一切,你太固执,租房子是这样,搬家是这样,晚饭吃什么、周末去哪里玩是这样甚至怀孕和流产也是这样,你根本不尊重我的感受我的意见,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在这段关系里只是一个你的挂件,一个配饰。 是啊,父亲死的那天,她就被迫独立了,后来的这十几年,她自行决定要不要读书,去哪儿读书,大学毕业后又决定来北京......从穿什么衣服到吃什么饭,交什么朋友到做什么工作,没有人为她做主的那些年全部都是她自己做决定,她也习惯了这样的野蛮生长。 而谈恋爱是要允许另一个人的性格与喜好嵌入自己的生命,她当然不适应。 正如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她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找到跟她一样的人。 冯媛很难,但不会比沈清更难,冯媛是太敢把自己交给别人,因为她信任自己,而沈清是太不敢,她也需要和渴望别人,但她无法信任别人,更不信任自己。 可是谈恋爱,本就意味着你要在一段关系里让渡很多东西。 张岩后来聊了什么,沈清全然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在这个过程里,沈清再一次明确自己是没有办法变成“逆来顺受”的冯媛的。 张岩后面可能也感受到了沈清的冷淡,于是这场露天泳池的相亲,就在可有可无中结束了。不过那天沈清获得了别的快乐,她喜欢看一群人在泳池追逐打闹,那些欢声笑语,不是假的。人在感到孤独时,果然还是要外出走一走。 游泳完,沈清和冯媛带着3岁的果果一起去棚中洗澡。待冯媛脱下泳衣,沈清这才发觉她的胸部已经下垂的很厉害。 大概是沈清的目光刺痛了冯媛,她感到自己被盯梢,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指着自己的乳房笑说:“看什么看,生养过孩子的女人都这样啦。” 沈清再看看自己的,明明她比冯媛还要大三岁,但是她的依然还很坚挺。 冯媛也看了过来,有些意味深长:“你知道丁程为什么出轨吗?” “他不是只有精神出轨吗?” “你不懂,精神出轨才可怕。” 冯媛冲洗完了头发,拿沐浴液挤在身上肆意揉搓:“她是个比较年轻的女孩子,年轻在还没有生育过,像你一样依然有着挺拔的乳房。他都不用跟她上床,只是那么聊着天,就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活力。他说跟她聊天时,好像脱离了这繁琐沉重的生活,回到了他的大学时代,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你能想象吗?丁程跟我在一起,他只会觉得生活腐朽,我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爱意,所聊不过房贷、经济、孩子的教育问题。当然我跟婆婆之间的婆媳矛盾也很让他为难。” “我们的婚姻只有五年,但每一件事都变成了习惯,再无新鲜感,连做爱都很敷衍。” 冯媛突然哭起来,她脸上的水一下变好多,沈清看不清那究竟是她的眼泪,还是头顶的花洒:“他说过现在的我给不了他快感。为此我还专门去咨询那种让私处变紧致的手术,我是不是很可笑......” “可是他怎么说的?他说只能活一次,他要寻找真正的生活和失去的信心。” 花洒下,冯媛轻轻抱住了自己:“那个女生有着很好的工作,我想丁程想要的生命力就是那样吧,加上那阵子公司效益并不好......原来没有人是不慕强的,男人也喜欢能干的女生。不,应该这么说,女人慕强,男人只会比女人更慕强。” 那天,冯媛跟沈清讲了很多。包括丁程父母的重男轻女,包括丁程受他爸妈影响也是坚持想要冯媛生个儿子。她其实撒谎了,她爱孩子是不假,但二胎她原本也是希望能是个儿子,因为那时她还想挽回丁程的心,让丁程看到她在这段婚姻里的价值。奈何天不遂人愿。 “其实果果还在我肚子里时,我就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可能是对我的大出血感到内疚,丁程有阵子劝我别生了,说一个女儿也是好的。但我没有同意。” “姐,这些年我也有成长,我不傻,我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他也许当下是认真的,但过了那个阶段,他一定会怪我生不出儿子。” 沈清很想问冯媛,为何你就是不肯离开呢? 但当她看到走出那个澡棚,冯媛可以立即换上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甜蜜面孔,看到冯媛笑着很自然地去挎丁程的胳臂,那一刻沈清心里有了答案。 因为她不是沈清。 冯媛也是水,但是她不执拗,丁程如果是方形的器皿,她可以心甘情愿让自己变成方形;丁程是椭圆,她也可以让自己椭圆。她委屈但她不离开,是因为本质上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回程路上,沈清从手机里删掉了张岩的微信,这次她更加笃定自己做不了冯媛。 第二十五章 婆媳矛盾是家庭单位最大的矛盾 如果说有什么是让冯媛感到自己生下二胎是不对的,那一定就是婆婆的再次到来。 一年前,婆婆将果果带到2岁才回去了山东老家,可是时隔半年冯媛又生了老二,老人家满心欢喜以为这次总能是个大胖孙子了吧,结果还是等来一个小孙女。 其实冯媛也不想再麻烦婆婆,奈何丁程公司这两年发展一直不好,她又很久没有工作,提了一次请保姆的意见被丁程否掉之后,她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第35章 接婆婆来的那天是个大阴天,一路上冯媛的脸色就跟外头的天气似的。丁程安慰冯媛,你总嫌我妈带得不好,我看果果也挺喜欢她奶奶的。说得多了,冯媛也急了,我不是不让咱妈来,可家里太小,一共就两个房间,果果大了,老跟咱们睡在一起也不合适。果果才3岁!丁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冯媛,又冲着她怀里的女儿笑道,再说果果喜欢跟我们一起睡是不是呀果果?小女孩大笑着点头,手里去抓冯媛身上的安全带玩。 知道丁程是打定了主意,冯媛不再讲话,她不想跟丁程做无谓的争吵,而且她必须承认,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的确分身乏术,上次跟沈清去游泳还是把小女儿托给邻居照看了一下午,总不能回回麻烦人家。 这次是丁程老乡碰巧来北京办事,顺便将老人送到了附近。驱车40分钟左右,丁程顺利接到了老人。 老人背着大包小包,一上车就跟丁程用家乡话聊了起来。3岁的果果一见奶奶喜欢的紧,直接扑进奶奶怀里。冯媛很是见不得这个样子。她到今日才算是懂了为何当初长辈都愿意她找个本村人嫁了,起码语言沟通上不会有问题。 婆婆不会讲普通话,人又贫嘴,人接过来就像往自己身边放了个大喇叭,还一天到晚都是山东口音,冯媛烦的紧,感到跟婆婆也没什么好聊的,在她上车之后就立马变身鸵鸟,把脖子往后一缩,在车上睡起觉来。 等到了家,婆婆还住原来的次卧,东西什么的放好之后,丁程看看表,此时正是下午4点,这个点,吃晚饭还早,就自己进主卧工作去了。 最近两年,丁程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少,他倒是越来越忙。每天加班到12点不说,还经常带工作回家。由于画图繁琐,不能受人干扰,丁程在家时往往要独占一个房间。冯媛只能挤在小小的客厅,这就免不了要跟婆婆当面锣对面鼓,大眼瞪小眼。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以前她也是很会讨好人的,现在怎么就对老人生出这许多反感。 小女儿豆豆才刚4个月,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婆婆倒也勤快,一到家就马上上手了。看到婆婆好像对豆豆没什么意见,冯媛这才稍稍放宽了一点心。 四个人挤在客厅,婆婆抱着豆豆喂奶,冯媛带着果果坐在地上玩拼图。突然,豆豆大声哭起来,婆婆怎么哄也哄不住。冯媛吓得赶紧两只脚赶紧从地上弹起来,跑过去抱起豆豆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抱着孩子在地上一边走一边哄。 婆婆见状,冷不丁白了她一眼:“肯定是你不给豆豆吃母乳的错,人家都说了,母乳有营养,你看果果就是吃母乳长大的,长得多好。豆豆这样瘦,都是你的错。” 到底跟婆婆相处过两年,冯媛多少还是能听懂她的话,看着还在怀里大哭的女儿,冯媛没有跟婆婆计较。谁知,婆婆却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冯媛的手,用着蛮力,想将豆豆从她怀中抢走:“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啊?把孩子给我。” 冯媛实在害怕伤着女儿,故而不得不撒手,看到婆婆还是这样野蛮,她到底忍不住了:“妈我不是不给孩子吃母乳,是我奶水不行,都问过医生了,喝奶粉没问题,奶粉营养还更好呢。” 豆豆依旧啼哭不止,任婆婆怎么哄也没用。 冯媛不得已跟坐到沙发上,一眼瞥见豆豆的尿不湿鼓鼓的,“哎妈你赶紧把豆豆放下,尿不湿该换了。” 果然,把豆豆的尿不湿打开,才发现尿不湿早就满了,孩子啼哭不止的原因一下找到,冯媛心头立马拱起一摊火,“妈跟您讲过多少遍了,这个尿不湿要及时更换的呀,以前带果果您就总不注意,大夏天给孩子弄得屁股上起湿疹,那孩子能不难受得哭吗!” 婆婆却不依不挠:“哎呀这又没漏,不是还能用吗?” “哪儿就能用了,那豆豆都红屁股了您看不见啊?”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想给你们省点钱,北京开销这样大,丁程这两年也没赚钱,我不都为了你们好吗!” “那您也不能在豆豆身上省啊,回头豆豆病了还得去看医生,这省出什么了?” 两人声调一个比一个高,终于惊动了在主卧工作的丁程。他打开房门,径直走过来,“才第一天就吵架啊你们两个?” 他直接把母亲拉到一边,“妈孩子的尿不湿该换就换,这能省几个钱?” 又把冯媛拉到一边,“妈年纪大了,而且她这一辈子省习惯了你多担待着点。” 冯媛嘀嘀咕咕:“那果果就是这么过来的,孩子没少受罪,这豆豆,我可不能再让她不舒服。” “是是是,老婆大人辛苦了。我替我妈给你赔个不是。”冯媛被丁程逗笑了,这事也就不再计较。 但她很快就会知道,像这种争吵,以后还多着呢。 病养得差不多,沈清决定找找工作。电商她是不想再做,决定找找图书策划什么的,她想好了,留不留在北京再说,先让自己的状态达到一个平衡。 写好简历后,她在网上进行了海投。沈清洗头的片刻,手机响了。 这么快就有回应了?沈清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桌上的手机。 是一条陌生人加微信的申请,沈清仔细看了看头像,不是张岩。 沈清通过了申请,那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你好呀,看到你在xx网留下的交友信息,想跟你交个朋友。” 第36章 沈清突然想起,两个月前,跟陈简分手之后,她当时有点赌气地在某交友网站写了一条征友信息。 第二十六章 和北京男人的相亲局 再给沈清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贸然答应这场赴约。 对方通过微信发来一张照片,单看样子还挺高大清秀的——单凭这点,沈清必须承认,自己对他是有一些好感的。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能把这两个词:“高大”和“清秀”成功组合在一起。 接着男人发来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北京土著,32岁,不抽烟不喝酒,爱好打电动。然后约了沈清下午在朝阳区的某商场附近见面。 沈清原本是不打算去的,想到现在工作反正没有着落,加上医生之前叮嘱她要多出去跟人接触,沈清擦干头发,简单化了个妆,穿上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就出发了。路上沈清一直在想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场见面会直接演变成一个搞笑的“相亲局”。 到地方后,沈清远远就看到一个上身白色t恤、下身牛仔裤的高个子男人,不得不说,看人还就是得当面看,形象的确比照片立体也更多维。他留着精致的短发,在阳光下亮亮的,沈清一眼看出对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她享受这种感觉,那代表对方很重视这场约会。 “你好,我是沈清。” “你好,我是陆涛。” 男生礼貌性地握了下沈清的手,没想到下一句就让她如坠冰窟,“那个......我爸妈在对面饭店定了包间,一起过去吃饭吧。” 沈清懵了,大脑处于一片混沌,她想问问陆涛他俩只是第一次见面他爸妈怎么就来了?奈何陆涛走得太快,不知是腼腆还是霸道,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双手插兜在过马路了。 饭店是很豪华的饭店,跟随陆涛上楼的间隙,沈清才算明白陆涛为啥这么讲究了,敢情他真是把那条帖子当成了“相亲帖”,可是就算是要来相亲,这陆涛也不好直接叫父母吧...... 一进房间,陆涛就开始跟坐着的一对中年男女介绍沈清,仿佛他已经是她交往了很久的男朋友。 “爸,妈,这是沈清。” “沈清,这是我爸妈。” 话毕,陆涛主动拉开面前的椅子,朝沈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叔叔,阿姨好。”沈清拘禁地打着招呼,与此同时眼光大胆地从陆涛爸妈的脸上扫过,她感到中年女性是有一股气势在的,因为她从头到尾都还没有回应过一句,相比之下陆涛的爸爸更和蔼可亲,这会儿已经站起来跟沈清打招呼,还把菜单扔给了沈清让她点菜。 沈清拒绝,“叔叔阿姨我吃什么都行,您是长辈您点吧。” 见对面他爸还在摆手,他妈义正言辞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沈清,沈清突然心里感到一阵发毛,将菜单往旁边陆涛的位置一推,“你了解叔叔阿姨的喜好,还是你来点吧。” 其实她那会儿就已经后悔了,虽说要遵医嘱多出来见人,但好像也不用第一次跟男方见面就跟他的爸妈一起吃饭吧,但想到一会儿可能是对方结账,她又觉得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 谢天谢地,这回陆涛没有推辞,拿着菜单很流利地点了七八个菜。 “你喝什么饮料?” “橙汁就好。” 期间沈清也不敢抬头看陆涛父母,主要是怕尴尬,突然她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一抬头,才发现是陆涛的妈正在抽烟,此时这个穿着嫣红色旗袍的女人正坐在她对面,一口口地吐着烟圈,从一阵烟雾弥漫中,沈清能瞥见这个中年女人看她的目光透露着一股威严的审视。 从她进来她一句话都没有讲,但沈清就是能看出她的态度,她的意图。 “你叫沈清?”女人吐了一口烟圈,突然厉声道。 正在玩自己小挎包带子的沈清突然被吓了一个激灵,惊慌地抬头,小鹿一般的眼神望向对面的女人,“是的,阿姨。” “这么说吧,阿姨觉得你的长相和气质最高也就七分,不过陆涛既然喜欢你,我就不计较了。对了,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沈清彻底懵了,陆涛......喜欢我......? 沈清疑惑地看看陆涛,陆涛也慌了,直接站起来冲她母亲摆着手,“没到喜欢那地步,就是带她来见见你们。” 又看向沈清,小声地:“不好意思啊,我那个......等吃完饭我跟你解释。” 沈清苦气地笑了笑:“阿姨,我家外地的。目前只有我自己在北京打拼。” 那位女士没再讲话,沈清也不敢再跟她对视,可见强势的女人是很好认出的,连讲话都包裹了火药味。 “那我跟你讲讲我们家好了!我们就是北京人,陆涛呢,现在没有自己的房子,但我们是有北京户口的,你嫁过来是不会亏待你的......” 后面她在说些什么,沈清就没听到了,她只觉得可笑,要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素养在提醒她还是要把这顿饭吃完,毕竟美味的食物不可被辜负,她恐怕当场就要掀桌。 其实她对陆涛的印象挺好的,要不是突然被安排了相亲局......她是有点想要了解他的。 吃完饭后,沈清借口自己还要回家忙工作,跟陆涛说了“再见”,陆涛果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沈小姐,你听我解释!”陆涛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清心想,这男的身体不咋行呀。 第37章 “咱俩微信里刚约好见面,我妈就逼我去相亲,她一直比较强势我也没办法拒绝,加上我有点想见你,怕这次错过下次更不好约你出来毕竟你们女孩子都是很傲娇的,所以就......” 陆涛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所以你就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行吗?” 陆涛笑嘻嘻地说,“实话说,我对你挺满意的,我看我爸妈也挺满意的,所以你......” “陆涛你挺好的,模样周正对女生也有礼貌,但是你妈,我觉得我不太行。” 沈清想了想,似乎是鼓了莫大的勇气,“她太强势了,你也听到了,她喜欢的那种女孩还是很传统型的,嫁进你们家主打一个传宗接代,为全家人服务。我能从小地方来到北京,我显然不是这样的。” “可你也说你想留在北京。” 陆涛急了,“嫁给我,你就有了北京户口,婚姻本来就可以改变一个女生的命运。一个女生通过婚姻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 “所以呢?有这种便宜你们干嘛不留给本地女生?” 沈清也笑了,弯起来像月牙儿的眼睛突然迸发出智慧的光芒,“是因为你们在当地女生面前没有优势,害怕她太独立自主了吧。” “陆涛,我觉得咱俩的爱情观不太一样,我认为的相爱,男生首先不该折断女生的翅膀。” “对不起,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陆涛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回去以后你不会删我微信吧?我还是很想跟你做朋友的。” 沈清笑了笑说,“不会”。 接着她从容地跟陆涛说了再见,跑过红绿灯赶地铁去了,但她也知道,两个人的故事开局即是终结,陆涛以后也只会是躺在她微信通讯录里的一具“尸体”。 晚上,她换上睡衣蜷缩在床上,用一个最舒展的姿势跟冯媛打电话,讲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相亲经历。冯媛觉得很好笑,与此同时很认真地问沈清,“干嘛这么快就拒绝这个大好机会?” 沈清摇头,回答说因为她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冯媛久久没有说话。 “姐,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丁程离婚?” 第二十七章 回看来路,不容易! 时间回到2016年,19岁的冯媛来到北京打工。由于没有高中文凭,她只能去到饭店、服装店等这种不看学历的地方打工。兜兜转转,她最终在一家卖电子设备的店里做起来了销售,期间因工作认识了商场的一名拉货员。 那个时候,两座商场之间的供货,都是靠拉货员拉着小板车一趟趟地跑。 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年轻,面对人生的第一次心动,冯媛对未来有非常美好的畅想。她做销售一个月赚3000块,对象拉货一个月也是3000,刨除租房成本和基本的生活开销,两人还能剩个3000。她就计划着每个月花一个人的工资,存另一个人的。大概是小伙子还在热恋期,经过商量,最终决定花自己的存对方的。 两个人就这么努力了两年多,渐渐地,冯媛越来越不快乐。因为她发现北京的物价涨得飞快,她和对象的工资加起来却只涨了两千块。 并且随着电商越来越发达,大家开始在网上买东西,到商场买现货的人越来越少。每年,她所在的店里都要走几个人,跟她玩的最好的小姐妹在临走之前也劝她赶紧走,她说,未来几年店铺生意只会越来越难。 冯媛问小姐妹,你走了打算做什么去? 小姐妹说她准备在网上开店,这是大势所趋。 那天晚上,冯媛就跟对象提起了这件事,说现在实体经济不景气,她想在网上开个店。对象表示支持。 一不做二不休,冯媛拿出这几年她存下的几万块一股脑投进了网店。但是由于她货源不对,加上缺乏运营经验,网店开了半年都没几单生意,由于此时她已经辞职专门经营网店,生活上一直都是男朋友在支出,渐渐地,他因为力不从心也开始变得不耐烦。 有天晚上,男朋友喝了酒,气冲冲地摔了冯媛的电脑,“搞搞搞,每天十几二十个小时盯在上面,也不见拿回一分钱,不能干趁早关店!” 冯媛不肯放弃,苦苦哀求男友再给自己一点时间,结果对方冲着她的脸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看我像傻子吗?你现在是靠谁养活?” 男人愤怒地用食指指着自己,“我!所以你就得听我的!” 冯媛的网店事业就此捣毁,电脑被摔坏,几万块也打了水漂。她哭着跟男友提出分手。 “好啊,想分手可以,把我的4万块还给我。” 男人恨恨地说,“这半年养你的钱老子不要了,但是之前咱们一起生活,你花掉的我的钱,必须给我。” 冯媛抬头看向男人,眼睛里是恨意与悔意交杂在一起的泪,“我花你什么钱了?这开网店的钱是我自己的存款。” 男人上前,右手突然一下攥紧她的下巴,抬起,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没有我的钱交房租、生活费,你能省下那么一大笔钱去开网店?别给老子装傻。” “那后来,你还他钱了吗?” 沈清从不知道冯媛还有这样一段凄凉的过往,有些心疼。 “肯定是还了啊,不然他能放我走吗哈哈哈。” 冯媛却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突然笑起来,“不过那已是两年之后了。” 第38章 “姐,你猜我从这件事里得到了一个什么教训?就是一样是两个人谈恋爱,一块在北京打拼,有点钱的总比这没钱的要好,因为穷人挣钱太难,他们就是更容易抠门和计较,上一秒还能你侬我侬为了你去死也行,但下一秒马上跟你算总账。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分手是很难的,不掉层肉也得扒层皮。” 跟前任分手后,冯媛有两年都没谈恋爱。她长得好看,追她的人不是没有,但她之所以不谈恋爱,是受够了身边都是一些跟她一样出身平庸的底层,关了网店后她去了一家饭馆打工,能遇到的男人无非也就是男服务生之类的,哪怕对方长得再好看再多花言巧语,只要一想到两人只会过上底层互踩的苦逼日子她就再没兴趣多看那男生一眼。 与此同时,她想要留在北京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都是拿自己的感情甚至是肉体去换,她为什么不能找个有钱人呢,纵然她的学历和家庭背景不允许她找真正的富二代,那小有成就的男人总是可以的吧。 “追丁程,我是很费了一番心血的,你也知道,我俩刚认识那会儿,他是有女朋友的。” “不过谢天谢地,她女朋友可能学历太高,本身太优秀,不是很愿意跟丁程那么早就结婚生子,她还想当职业女性,靠自己闯一番事业。但我不一样,我知道丁程骨子里是很传统的,不过这样的男人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太过‘妈宝男’。” “听说你婆婆去北京了,你们相处还愉快吗?”沈清问。 “你点到我的症结上了。” 冯媛举着手机苦笑,“当年光顾着找有点钱的男人,忘记考察婆婆的资质,这下倒好,丁程虽自己发达了,但是他原生家庭还是很老土和糟糕。就拿育儿这件事来说,公婆两个重男轻女就不说了,每天纠正我给孩子的辅食,总操着老土的山东口音,昨天晚上婆婆把我小女儿一个人扔在房间玩,你猜她拿着手机在干嘛?玩拼多多,看我进来,还拉着我跟我说‘就差一个人了!’” “可惜我的原生家庭不好,个人条件也有限,丁程已经是我的上限。” “没有很多很多爱,有一点点钱也是好的。”冯媛最后说。 沈清想到她之前在电商公司,陈莉跟她讲过的一个理论,“女上升再选男人。” 冯媛的两次恋爱,可以说是很好地佐证了这条理论:她初来北京,那时正值人生最低谷,能够把握的男人也仅仅局限于“对方是不是爱她”,这一方面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缺爱导致,一方面是她的能力,只能找到跟位于底层的男朋友。 后面她聪明了一些,在自己最美、工作上升期瞄准了丁程,但婚姻就像融资,需要双方都拿出优质资产,强强联合。 冯媛前期的价值是“贤妻良母”,但丁程的精神出轨则意味着,她的价值到头了。想要继续稳定这个家庭,冯媛仅仅靠道德约束是无法约束丁程的。她必须发掘自身新的价值,就像安陵容嗓子被毒坏之后又马上学了冰嬉。 倘若她始终在洼地,难免要被丁程并购了去。 “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冯媛说,“过去我的确想得太简单,以为找个赚钱的男人,就可以弥补我的不足,‘我努力不了的,让别人努力就好。’” “现在我知道,向上社交也是需要本钱的,就是我也得变优秀,才能与之匹配,我逃不了。” “为了手头阔绰攀附男人,得到的快感是暂时的,因为我也要提供情绪价值给对方。” 在漆黑的夜色中,冯媛透过手机的声筒轻轻叹了口气,“我准备工作了。姐,你支持我吗?” 第二十八章 人果然要待在自己的舒适区 32岁的年纪,沈清重新回到了出版行业。 好在原本就做过图书编辑,手里也有一些作者资源,沈清的面试很顺利,经过了这许多事,沈清想的很清楚,先好好在出版行业扎根,争取一年做出一两个爆款,她走不了冯媛那种靠结婚留在北京的路,何况是看清了冯媛背后的伤痛。她决定还是要靠工作。 出版虽然已经是夕阳行业,但是她早年认识的那些没换赛道一心扑在出版业的老同事,也有不少混出头的。人家主打一个“稳”字,年纪轻轻做事就不轻慢焦虑,的确是很出众的品质了,故而这样的善果是她们应得的。 从重回出版行业的第一天起,沈清又变成了那个一往无前的自己。没什么,倘若一个人从小就在物质匮乏的原生家庭长大,她骨子里总是不安的,而为了缓解这种不安,她无法改变自己这种拼命的本质,或者说,多数时候她是非常享受自己卷自己的。 她开始盯着各大平台,从中挖掘有潜力的写作者,“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她找到一个,她立马在后台私信作者,发出邀请,得知对方也在北京,沈清约了他在朝阳区的一家咖啡馆面谈。 见面那天,沈清才发现那个有着石黑一雄(某日本著名作家)头像的作者竟是一位女性。她说她目前正在待业,考虑到明年即将35岁,女生决定待到年底就回家了,而在那个网站上连载自己的打工经历,她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只为记录自己在北京打工的这十年。 “会不会觉得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沈清问她。 “没有吧,这些年在北京也没做出什么,只是兜兜转转一直忙着奔波,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女孩笑说。 第39章 “所以剩下的几个月,是打算到北京各处走走吗?” “嗯,一边走走,一边在网上写写我在这里的所有。”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觉得这样蛮好的,等回去以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权当留念。” “咱们说正事吧,”沈清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网站,找到女生写的文章给她看,“你这个文章点击率和回复率都很高,所以我打算请你写一本书,就写你在工厂和送外卖的经历。” “这能有人看嘛?这不都是最底层的东西?”女孩受宠若惊。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你的行业经历并不特殊,但是你的文笔很真诚,我在你的文字里看到了一种很严格很自谦又很有分寸的自我审视,这个态度是很稀有的。我敢保证,只要你稿子写得像这篇一样好,我就能把你锻造成一位畅销书作者。” “也许到时候你就能留在北京了。” “真的吗?” 女孩放下咖啡杯,黝黑的眼珠里充满了好奇,“我回去想想吧,三天之内,给你答复。”可能是被沈清盯怕了,女孩笑着说,“我已经定好了明天去古北水镇的车,这两天还是想到处走走。” “行。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好好考虑,我看人很准的。” 临别时,沈清拿了一张名片给她。看着女孩消失在人群里的的身影,沈清暗自笑了笑,倘若女孩答应这件事,岂止是她,她自己的命运恐怕也将因此改变。 一想到这儿,沈清手舞足蹈地像一条蛇轻松滑入地铁站了。 刚上车,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沈清以为又是猎头短信,打开一看是张岩的微信好友邀请,“你怎么把我删了?” 大概是心情好,沈清马上就接受了邀请。 “?我还以为你不肯加我呢?你什么时候把我删了?” “就那天啊,咱俩认识的那天!” “啊?大姐,我哪里得罪你?最近项目太忙,昨天才稍稍轻松了点,就赶紧给你发消息,想说请你吃饭,没想到你早把我删了。” “怎么样?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来吃饭,我请你!” “我就在外面。不过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今天有点累,改天吧。” “这不会又是你的托词吧?你不会儿等会儿又把我删了吧?” “切,我没那么小气。” 几天后,女作者经过深思熟虑,答应了沈清的邀约。两个人在她公司的办公室里签订了合同。 沈清脸上挡不住的激动,“相信我,只要你好好写,我能让你一朝成名!” 女孩笑意盈盈地点点头,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当天晚上,她约会了张岩吃饭,一起庆祝这个好消息。 “哼,有了好事才找我!” 张岩表面听上去有些不满意,但打心眼里替沈清感到高兴,“看在你这么开心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删除我的啊?” “哎你还没完了你!” 沈清笑着拿过菜单,“今天是我叫你过来吃饭的,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么大方?” 张岩拿起菜单看了看,“你选的这家店真不错,这菜品有不少我喜欢的,既然单主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岩点了一个叫花鸡、一条清蒸鲈鱼,一碟醋泡花生米,然后将菜单重新递给了沈清。 “有菜无酒也是无趣,你能喝吗?”沈清问张岩。 “白酒一点,啤酒不限。” “啤的没意思。” “那白的?”张岩看了看菜单,“这上头白酒可不便宜,再说了都喝醉了可没人送咱俩回家!” “意思意思呗,到时候打个车。” “行啊沈老板,你就不怕......” “我怕啥?你还能趁机占我便宜?” “姐,我怕你趁机占我便宜行了吧。” 酒上来之后,两个人菜没吃多少,酒却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沈清似乎真有些上头,开始看着对面的张岩胡言乱语,“其实删你不为什么,是我怕自己真的逃避。” “逃避什么?”张岩睡眼惺忪地问。 “逃避一个人在北京打拼的苦,逃避孤独和寂寞,为了逃避这些本该面对的东西,我胆小地跳进一段我并不想要的婚姻里。我这个人太自私,过不了婚姻生活。” 张岩努力睁大眼睛,嘴巴一动一动,暗自咂摸沈清这句话,“难道是因为我说了我喜欢做家务的女生?” “咳!只是说喜欢干净得体的女生啦,不谈感情,咱俩也可以当兄弟嘛!” “你说的!” “我说的!” “来!”沈清举起一杯酒,“干杯,兄弟!” 第二十九章 她有点爱上他? 随着工作进入关键环节,沈清越来越忙。她不仅要盯着作者写稿,帮她把控整体的布局和方向,还要审查一些完稿的错别字以及在各平台继续搜刮新作者——虽说那名女作者的稿子是好的,但在销售成绩出来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它就一定是爆款。 那名女作者也是很争气,每写完两章就会准时发过来,让沈清帮忙把关。这个初秋沈清真是忙得“连轴转”,终于在秋天结束时,将这本书完整地盯了下来,接下来就是盯封面,想文案,盯印刷,为了保证质量,沈清各种跟封面设计师交流,诉说她的想法,为达到理想效果,连设计师也一起加班加点地改稿子。 第40章 在北京最寒冷的冬天,沈清每天顾不得上公司,先就倒了两趟地铁,跑去一号线苹果园附近的印刷厂盯印刷,跟印刷工人沟通具体的细节。 回程的路上,沈清突然感到自己的头一阵眩晕,心脏“咚咚”地跳着一阵生疼,她马上意识到那种不好的状态又来了,这是“急性焦虑症引发的躯体症状”。她忍着浑身的疼痛与疲软,从一号线下来转去倒地铁,却在下楼梯时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整个人跌坐在台阶上。周边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仅有一个妹子上前搀扶了她,询问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接着过来一个清洁工大姐,将沈清搀到了旁边的座椅上,沈清对大姐连声说着谢谢并说自己这是老毛病了,坐在这儿歇一会儿就没事。 清洁工阿姨也是不放心,将扫帚和小桶放在一边,对沈清说,“哎呀姑娘,看你出这一头的汗,你还是找朋友来接你吧?” 沈清很想跟阿姨聊会儿,奈何现在心脏一阵阵抽疼,额头不断往外渗汗,她的脸色惨白,“谢了阿姨,您去忙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姑娘,你别嫌阿姨话多,我有一个女儿也在外面自己漂呢,我闲下来就会想我姑娘会不会遇到啥困难,有没有人帮她?阿姨看你啊挺亲切。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阿姨话刚讲完,沈清就“惊恐发作”了,手抖脚抖整个人变成一块筛子,阿姨一下害怕了,“姑娘,阿姨帮你叫120?” 沈清忍着疼,笑了笑,“阿姨,你帮我给一个叫张岩的打电话吧,我让他陪我一块去医院。” 所幸当时并非下班高峰期,张岩一接到电话就请了两个小时假,猛朝沈清这边赶。 “沈清,你好点了吗?” 张岩穿着藏绿色大衣跑过来,看到沈清那一刻,从怀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顺手拧开了瓶盖,“我一路暖过来的,现在还挺温的,你喝点。” 沈清这时已经自行缓解过来,除了头有点晕,其他症状都没有了,她用手推开了矿泉水,站起身,“咱们走吧。” “咱俩是哥们,你还怕我看到你出丑啊?” 张岩不由分说将沈清背了起来,“再说你这也不是出丑,是生病。听我的,我背你出去,咱们打车去医院。” “我现在好多了,你放我下来。” 沈清都快给张岩气笑了,但别说,他一米八的个子,虎背熊腰,在他背上贴着还挺惬意舒服。 “不行,我要到医院亲口听医生说你没事,我才肯放你下来。” “我特意叫你过来就是不想去医院折腾,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听沈清一再强调,张岩才将她放下来,华灯初上,地铁里的灯将他那一双好奇的眼睛照得雪亮:“焦虑病不是一种心理疾病吗?这么吓人?” 一起打车的路上,沈清就跟张岩完整科普了焦虑症和焦虑症的躯体化症状。 张岩明显学习能力很强,一上车,就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兄弟,我的肩膀借你,好好靠在这里睡一觉,到家我喊你。” 沈清实在头晕,也没跟张岩客气,直接把头放了上去,下一秒,她在心里尖叫,“啊,我头发几天没洗了不会有味吧?” 想到今天早晨出门前才洗了头,沈清才放心地贴着张岩的肩膀闭上眼睛。 她好久没有靠在谁的肩膀上睡觉了,张岩的肩膀,温暖宽厚,她跑了一天又实属累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好像睡在了一团棉花上,天空澄澈清爽,云层像棉花糖般柔软。 “司机师傅,您在路边停吧。” “滴”的一声,张岩付了钱。 “沈清,醒醒,到家了。” 张岩扶着沈清下车,两人落入初冬的一片昏黄中,道路四周华灯初上,两人也淹没在无数璀璨的灯光里。从沈清这边看去,张岩的面目完全隐匿在灯光下,只偶尔露出好看的鼻梁,她心下突然萌生一丝感动,感到今天的张岩似乎格外帅气。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两个人站在路口,沈清突然发现张岩对自己了解还蛮多的,一时有点惊讶。 “哦,之前程哥不也住这儿吗?我给他送设计图来过。” “那你记性很好啊,就来那么一次就记住了。” “那也得看是谁住这儿。” 看到沈清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张岩马上笑着纠正,“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那个......谢谢你今天救急,我好多了,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喊你上去坐了。” 沈清其实是有点害怕,两个人孤男寡女会尴尬。 “行,不过我这会儿肚子正饿呢,这都到饭点了......” “行,我知道村里有家非常好吃的火锅,今天这么冷,咱们就吃那个吧。” 吃归吃,沈清对张岩总是一股脑夹这个那个到她的碗里有点不耐烦。 “你干嘛呀?”沈清有点嗔怪。 “这不是看你大病初愈,让你多进补吗!” “你这样咱俩都吃不好,”沈清撇了一眼老板,发现三十几岁的男人正笑着用一种看八卦的眼神盯着他们,“你这样,人家还以为咱俩有一腿呢。” “好好好”,张岩也笑了,看了满桌子的素菜,“那我不客气了,我去拿点羊肉成不成,菜叶子实在吃不饱。” 那个晚上,在沈清挥手同张岩告别后,她彻底失眠了。她知道之所以再次引发病症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没有让自己的神经系统得到充分的休息,吃了一片褪黑素,但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睡着。 第41章 她控制不住地想念张岩。她很久都没有依靠过谁了,今天依靠了下张岩,发现靠在男人肩膀的感受似乎也不错。严格来说,她与陈简恋时都没能抵达这样的感受。 可能是张岩的俏皮吗?让沈清一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也可能因为他只是一个“兄弟”,让沈清本能地对对方没有那么多期待,所以才敢在他面前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反正跟张岩相处的感觉还挺好的。 陈简如果是一尊漂亮的玻璃器皿,总妄想改变自己,那么张岩就是一杯水,沈清自己也是水,水不该被拘泥于任何一种容器中,水只应当融于水中。 第三十章 相爱相杀 书籍印刷完毕,准备全国发售的那天,总编辑见沈清连日来奔波憔悴,打算给她放两天假。结果沈清像是听说了某种“天外传说”,连连拒绝。 在领导办公室,沈清整个人是紧绷的,“李总,新书发售,前三个月是关键时期,营销如果没有做好,这本书就完蛋了。我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你这个时候让我去休息,臣妾做不到啊。” “哼,我倒是想你帮着小陈一起出谋划策搞搞业绩,可是你看你的脸,都没有一点血色了!” 李总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沈清面前,“你这么下去是要命!放你三天假,好吃好喝,养好身体,回来再战!” “放心吧,营销款项我一会儿就拨下去,小陈营销能力很强的!你这本书我都看过了,绝对没问题!” 李总在沈清肩膀上拍了一拍,把沈清的一股气也彻底拍了下去。 她的确是太累了,但是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感觉真的好爽,好像找回了她之前在电商公司每天拼命就为了早日当上主播的那些日子,原来兜兜转转绕一圈,那段经历是要沈清明白:要把人生有限的精力,用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上。 扪心自问,她还是喜欢做图书的——对一个重度“社恐”来说,还有比既能长见识又能赚钱还用不着见人更好的职业吗? 在家吃吃喝喝躺了一天,沈清很快感到了无聊,她心里记挂着“新书发售”这件事,此时邮寄给作者的样书对方已经收到了并且还发微信来表达她对这本书的喜欢,闲着也是闲着,沈清就跟作者聊了会儿天,没想到作者现在已经去新疆旅游了,沈清很惊讶,说啊新疆最好的旅游时间不是四五月吗?现在都快冬天了,光秃秃的有啥好看的? 作者回,你太不了解新疆了,就是雪后的新疆才美。 接着沈清就收到作者拍来的几张照片,被雪覆盖着的赛里木湖,沉静而悠远,透着一股伟大的神秘。 沈清问,就你一个人吗?作者回,废话,两个人才是辜负这美景呢! 沈清突然很羡慕作者,心想,她一定没有焦虑症,没有随时会出现的讨厌的惊恐发作,她又何尝不想一个人出去玩呢,可惜就像被老鼠夹夹过的老鼠,她再也不放心一个人独自远途。 简单吃过晚饭后,沈清再一次落入虚无,躺在床上翻看着微信通讯录,先是点开张岩的名字,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咳一个忙成狗的设计师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在加班呢。 又滑过冯媛的名字,她呢?好久没联系了。冯媛还好吗? 下一秒,冯媛的语音就打了过来,手机铃声吓沈清一跳。 好家伙,她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沈清笑着接起语音,冯媛久违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姐,最尽忙不?有没有时间陪我去上课?” “什么课?” “就是帮助我们重塑亲密关系的。姐,我总觉得咱俩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 “我总觉得咱俩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 就是这句话,突然扎了沈清的心脏一下,细细密密的针脚,让她隐隐地疼。原因很简单——对此,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母亲还在世时,最早得知冯媛在北京,总是叮嘱她不要忘了姐妹情分。“你在北京也没个亲人,记得要跟冯媛走近一些,小时候你们还总在一起玩,长大了反而越发疏远,多可惜呢。”母亲总是这样说。 可那时候沈清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待她总是冷冷的,一方面是她生来不喜交际,一方面是在冯媛认识丁程之后,亲戚们特别是母亲每逢提起冯媛,总是夸她会说话和做人,找的对象也比沈清靠谱和高明。 “你看看你妹妹找的人,你再看看你。” 陈简之前,沈清谈过两个男朋友,也都在过年的时候带回老家给母亲和家里人相看过。对第一个男朋友,母亲觉得他皮肤太黑,个子也不高,对第二个男朋友,母亲又觉得他嘴巴太笨,家庭条件不是太好...... 因为这些反驳,沈清当年不是没有跟母亲据理力争过,她说你得看到别人好的地方,第一个外表可能差一些但是人家在西安有房有车,自己又在世界500强的企业工作,还肯为了你女儿我主动辞职来北京重新找工作;第二个虽然嘴笨,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人高马大,工作能力也强最关键很爱很宠你女儿......讲到后面沈清都觉得有些搞笑,开始质疑母亲上来只挑这些男人的缺点是为了替她自己相看还是真的在为沈清考虑? “妈,十全十美的人不是没有,可人家凭什么爱你女儿我呢?我如果去人家家里过年,从长相到家世到审美再到个人能力,都按你这么个挑法,那我才更加不能要。” 第42章 最让沈清难过的是,母亲这一惯鸡贼审视的挑剔却在见到丁程时一股脑全没了。沈清不傻,她当然清楚绝不是丁程已经完美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而是母亲就是看冯媛哪儿哪儿都好。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沈清在她面前起了“比较”的心思,而一个人女人心内的嫉妒之火一旦燃烧,没有十几场瓢泼大雨,大概很难把它浇灭。 她其实并不恨冯媛。 哪怕这个社会再怎么关爱男人,以至于女人想要做出一点事业,就必须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从他们嘴巴里去争去抢,沈清也从来没有怨恨过冯媛的,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身世堪怜又无人可依的可怜女人。 所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跟她修复感情,一起回到过去那种贴心自然的“好姐妹”状态。 “好啊,我这两天正好在家休假,你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一块吧。” “真的?明天行吗?” 电话那头,冯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上课的地点在海淀区某办公楼的12层。 冯媛一见面,就非常亲昵地一把搂住了沈清的腰,这让沈清多少觉得有些温暖。生病之后,医生告诉她,除了学会依靠别人,放松自己,在生活中还要多多主动拥抱亲人。拥抱是治愈焦虑的最好良药,很能给人以抚慰。在短视频平台,沈清也见过那种身穿硕大玩偶服饰,在街头主动拥抱别人的活动。 想一想,她确实很久没有跟亲密的人拥抱了。 最近的一次拥抱,还是那个医生给的,她跟她说了很多温柔的话,临别前突然提出“我们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吧!”让沈清既惊讶又暖。 抱她的时候,她几乎要流泪了。 她想,她的工作就是每天抱各种人吗?都抱一天了还有这样温柔恰当的力度,她是真的很敬业啊。 上课的氛围是愉悦的,除了沈清和冯媛,这场“亲密课”的受众以女性居多,很多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大姐。教授课程的老师却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士,她讲话如沐春风,颇有“洗脑”功效。 将近一个小时的课程,这位女士始终以春风佛面的形象,讲了现代人的焦虑,普遍的家庭矛盾,但在她的课堂上最常出现的,还是“握手”、“拥抱”...... 在“一对一”环节,导师引导沈清面对面看着冯媛的眼睛,讲出那句“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时,沈清突然发现,冯媛的眼睛竟有一丝湿润,也许她也很怀念两人亲密无间的儿时吧! 最后,课程即将结束时,那位年轻的女士突然说,“下次课程咱们还在这里上课,还是周三下午4点,请大家一定准时。” “对了,没有缴纳课时费的同学,请出门扫一下我的二维码,”年轻女老师突然从身后翻出一张打印好的二维码放在桌子上,课程费用是7999元。 沈清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冯媛,“上这课还需要钱的吗?怎么你昨天不说?” 由于分贝过大,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沈清身上。冯媛赶紧拉了拉沈清,“姐,这课程费本来就有的。你要是嫌贵的话,我帮你交。” 冯媛撇下沈清就去扫二维码,被沈清一把拦住,“我自己来。” “叮”的一声,付款成功。沈清气呼呼率先走出了教室。 冯媛从身后跟了出来。 “钱给了,这课我不上了。” 第三十一章 所谓“血包” 沈清越想越气,回家以后两天没再搭理冯媛,更气的是,冯媛也没有搭理她,没有过来当面解释,更没有打电话。 沈清实在按耐不住,才跟老家人打了一圈电话过去,不打电话不要紧,一打电话才知道,冯媛不仅跟自己说了要上“亲密课程”,跟老家几乎每个人都打过这样的电话。 甚至包括她哥,当时还在安徽上班呢,冯媛就要他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北京上下课。 这不会是一种新型的传销? 这念头从脑海里跳出来时,直把沈清吓了一跳,冯媛怎么会去做传销呢?她是被骗进去的吗? 沈清立马上网查了相关资料,在看到确实有人以这样的方式“拉人头”赚钱以后,她的心一下凉了,很生气冯媛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对待自己,对待她的亲人们。 她气呼呼地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直接给冯媛拨了过去,冯媛刚接通电话,她立马竹筒倒豆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冯媛,你是给家里每个人都打电话了吗?你是进传销了吗?” “姐,你说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进传销呢。这就是为了拉近你我之间的关系上的亲密课程。老师是有合格证书的。” 沈清怎么也想不到,出了天大的事,冯媛的语气竟然还是淡淡的,好像完全没有“对不起”过她一样,她使劲按捺住了性子,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你如果不是被骗了,是不是说明你也是其中一份子?我的上课费用7999元,你能从里面提多少?” 冯媛在那头楞了两秒钟,缓缓说道:“姐,你这是不相信我。我真的是想找回咱俩小时候那种感情的。这样吧,我一会儿就把钱转你。你别生气了。至于这课,你想不想上都可以。” 沈清还想说点什么,却感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她感到胸口闷闷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两秒钟后,冯媛真的把钱转过来了,沈清盯着微信聊天界面里的那一团“橙色”,想了想,还是把钱拒了,然后发了一条信息给冯媛,“算了。” 第43章 两分钟过去了,冯媛收了钱,但是没再回话。 那个晚上沈清开始思考什么是家,家其实不是指一个大房子,而是指“家人”。一个家,始终是因为这些家人才变得有意义。沈清不是没想过要跟冯媛“心连心”,但是她没想到冯媛出来工作赚钱的初衷,是骗一个自己的“家人”。 她马上给在老家的哥哥打去了电话,然后向他普及冯媛当初说拉他们去上课,实际上就是在搞传销是为了骗钱的,没想到,哥哥的反应很平静,“那我不是也没上当嘛。” “不是上当不上当的事,就她本身这个行骗的行为,你不觉得对我们是一种侮辱吗?咱们可是她的家人啊!” “你啊,还是太敏感了。人谁活着没个难处。既然没上当,就当没发生就好。” 那天晚上,沈清失眠了。要在难过很久之后,在某一天的下午,她在书里才会找到这样一个故事,让她明白哥哥为什么是那样理解“家人”的。 说有一户很有钱的大户人家,爹快临死时遗产还没定,下面几个儿子为了这点遗产争得头破血流,是你要房子我要钱的,但是等这爹一死,财产明细也都分公平了,几个儿子又忽然好成了一个人,整天不是“大哥好”就是“小弟棒”的...... 沈清就在想真是自己红豆绿豆分得太仔细了吗?就连自己的上下牙处久了偶尔也要“打架”的,兄弟姐妹之间又何来的那种绝对的亲密无间。 是她对人性的要求太高了,但其实人性是有颗粒度有瑕疵的,从这个道理上讲,并不是说冯媛这次骗了沈清就代表她是想她倒霉的,也并不等于这一次“交恶”,就代表两人之间的姐妹情分就彻底断了。 她只是不明白,冯媛想要跟她重建亲情是真的吗?也许那一点点“骗”里,也饱含了一点真心的。 她是很后面才知道,像冯媛这种已经脱离社会四五年的家庭主妇,想要重回职场有多难。尽管冯媛从没提起过,但她也从那些国产剧里发现了这个事实——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没有那些突然而来“从天而降”的青梅竹马,能那么多年过去还对冯媛念念不忘,愿意靠自己的能力帮冯媛找个工作或是带她重新杀回职场。 像她这样在家里带了几年孩子的家庭主妇,想要靠自己杀回职场,那是比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找工作更难的事。 她也只能找到传销或类似传销这种靠“拉人头”赚钱的事。再加上她前阵子受了委屈,有来自婚姻的委屈,有来自婆媳关系的委屈,冯媛想靠自己赚钱的欲望必定非常的强烈——人在焦急时,也的确更容易慌不择路。 沈清渐渐有些理解冯媛了,但她不准备原谅她。困难人人都有,就像她最难过失意时,都没有想过要骗她的。 想通了这些,她给冯媛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她对她做这些事的看法,沈清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承认你是进了传销,即便你承认就是故意要骗我,我也不会生气了。我知道你是太想找到工作太想赚钱了。” “姐,你别说了。我真的是想拉你上课,我不是做传销。” 沈清愣住了,继而轻轻挂掉了电话。 她大概想清楚冯媛为何不肯承认那是传销了,因为她还要继续做那件事,一旦她承认,她就没有继续做的动力或说是理由了。 她只是很难过,这世界留给女人的路从来就不多。原来这是真的。 她想到之前冯媛跟自己讲她刚来北京的那段日子,连高中文凭都没有拿到的她,切身经历了沈清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的事。 当那个男人要她还钱而动手打她的时候,她哭了吗?但一定不难想象,她的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硬的。 人们总说“家庭主妇”这种病,出去找个班上就好了。可事实是,家庭主妇很难被社会承认,不是她们不认同自己在家庭里的贡献,而是整个社会甚至她的枕边人都不认同她们之于家庭的付出。 但偏偏她们又是最迫切需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人。 这么看,冯媛的确很难啊。 第三十二章 冯媛的隐痛 冯媛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严格来说,她现在确实需要一笔钱,目的很简单,她要用这笔钱去雇一个保姆,目的就是为了要把婆婆“请”回老家。 首先婆婆重男轻女,她是绝对不肯好好带自己两个女儿的。大女儿就算了,还可以送去幼儿园。小女儿正在身体和大脑发育的关键阶段,冯媛想要重视起来,给她更多的爱和正确的教育。 婆婆首先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卫生问题。为了给家里省点钱,冯媛看到她连给孩子擦完屁股的纸都不舍得扔,要攒起来继续用。 这还不算,为了节省孩子的尿不湿,她一定要间隔半个小时把一次尿,等尿不湿晾干了再给孩子继续穿......甚至是洗碗,每次舍不得放洗洁精,说洗不干净人吃了容易生病,不然就是为了节约自来水,每次锅碗都刷不干净。 好几次,冯媛下午4点给孩子做辅食,掀起锅盖就闻到一阵死物的臭味,仔细看,那是婆婆没有刷洗干净的小米粥残留在锅底和边缘。 到了晚上更恐怖,为了省电,婆婆躺在一片漆黑的主卧,只有床头一点小小的夜光灯,还能让推开房门的冯媛看清自己女儿小小的在黑暗中攒动的身子。 第44章 “妈,讲了多少遍,你晚上只要不睡觉就要开着灯,你这样对孩子视力不好。” 婆婆听了这话,立马从床上弹起,“小孩子嘛有什么视力,你不要管我们,我也是为了帮你们节省资源。” “一个女孩子嘛,随便养一下差不多得了。而且你现在没有工作的哎,你一个一分钱不赚的家庭主妇,没我儿子养你能在北京买房吗?你能不上班还这么滋润吗?你不心疼丁程,我老婆子还要心疼我儿子的呀!” 就是婆婆这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提醒冯媛只是一个没价值的家庭主妇,冯媛才最终堵着一口气,想赚点快钱请个保姆。 她想好了,就算丁家再重男轻女,她都不要再怀孕了。这几年,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她已经牺牲了太多时间。 原来靠结婚改变命运,只是一个笑话。特别是在看过《我的前半生》里的罗子君之后,冯媛开始想明白,就算丁程嘴上只承认了只喜欢那个情人的年轻,但冯媛就是知道,他也一定喜欢她的能干,单是“有工作”这一项,她就永远输给了她。 她只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为难女人? 这个世界总是特别宽容男人,婆婆不是不知道丁程精神出轨这件事,但是她面对冯媛时,从来都不为此替他感到愧疚。 相反地,她总是觉得冯媛做得太少,就连生不出男孩都是她的错。 但她也不决定跟她理论什么,因为知道是什么也理论不出来的,因为丁程是90%的妈宝男。 她也想到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重回职场有多难,但她必须回去。事实证明,最终不看学历和其他的,也只有冯媛现在拿到的这份“推销情感课程”的工作。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本质上就是传销,然而她太难了,没有办法看着婆婆对豆豆那样苛刻,她迫切地想要改变这个家的现状,找回自己身为女主人的尊严与威严。 若是问她为什么不直接跟丁程去要钱? 那是因为丁程早就厌烦了“伸手朝上”要东西的她呀。 可能也只有已婚者才能明白她的感受,那就是“结婚四年,她真的很想谈恋爱。” 婚姻不愧是爱情的坟墓,婚姻也是彻底的普世的哲学,婚姻是“在你得到爱情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失去了爱情。” 她的人生不是没有过苦难,但婚姻绝对是她交过最多的学费的坑位,也许每个渴望用婚姻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到最后都将发现:搞定男人的小三,不比搞定自己的事业更简单。 事实上,她给沈清打去那个电话前是有一些顾虑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姐姐,但是在她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这顾虑就没有了。这两年丁程的公司生意不好,而她又太需要这笔钱——当一个人的困境足够巨大和危险,其他人是死是活,你是管不到的。 而且既然是卖“亲密关系”,就意味着只能卖给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家人,传销不都是这样吗?自己的亲人是第一批待宰的羔羊。 她也早就想好了,就算沈清当众拆穿这件事也没什么要紧,她要走的路和肩膀的重担,她向来不懂。她不是一直都在嫉妒她嫁给了有钱人,在北京买了房子吗?她就是要让她知道,这嫉妒也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当然她的代价也不是没有,就是可能要失去自己这个姐姐了。 她太了解沈清,她从小被姑妈保护得很好,姑父的早逝的确带给她一些心灵上的痛苦,但生活方面她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姑妈一直在她最大的能力范围内,为她提供了不错的生活。 况且对她这样一个1岁就失去了母亲的女孩来说,姐姐这么多年完完全全拥有着姑妈对她的爱,她就已经胜利已经无敌。 她有一点懂得生活的艰辛,但又不是太懂得。否则她就不会“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然她不指望她能完全理解她,再怎么理解,她毕竟真的伤害了她。 女人一定要这样吗?冯媛有时候会想,因为没办法、没实力、没天赋去跟那些“高高在上”、被整个社会爱戴和呵护的男宝儿们拼,注定只能让自己在这泥沟里打转,去跟自己的姐妹相争? 她只知道她已无路可走。 沈清因为心里郁闷,打电话喊了张岩一起出来吃饭。张岩屁颠屁颠地就来了。 席间,张岩问起沈清兜兜转转怎么又跑图书行业了? 沈清说,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真正深爱的就是它。 张岩愣住了,干了一杯酒说,那你还挺好的,我现在工作就是纯为了糊口,早就不谈理想了。 沈清就笑了,你还当真了? 她的确很喜欢出版行业没错,但最根本的其实还是因为她开始接纳现在的自己了。 沈清永远记得自己两个月前找工作时的面试经历,那些长相不同、穿着不同打扮也不同的hr们好像分到了全国统一的考卷,拿着她的简历也不看,上来就用“三连问”轰她: “我看你都31了,结婚了吗?” “有男朋友吗?” “近期有结婚的打算吗?” 沈清心想咋的要是我没男朋友,你们公司是打算给我分配一个呀,但她终究忍着没有说出口。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她懂得了冯媛内心的隐痛。懂得了生而为女人,活在这世上的隐痛。就是无论高嫁还是靠自己,普通人终要落入虚无。过分要强的她,和过分相信男人的她,这些状态都是错误的。 第45章 可有一点沈清必须承认,就是这么多年来就是靠着自己心底里的这点“不服输”——残存的那么一点点“雌竞”,让她单纯靠着自己,也走到了今天。 只是以后,她真不想再这么“用”自己了。 第三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闪耀 冯媛正在发愁找不到合适工作时,沈清这边一连收到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她策划的新书,刚一上市的72小时内就卖掉了5万册,成了近期新书榜的第一名;二是公司领导看到效果这么好,打算再烧一把火,临时决定要给作者在某书店召开新书签售会。 沈清得知这两个消息时,正在公司的咖啡间休息,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眼前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她第一时间发消息给作者,得知女生已经从新疆旅游回来了,也在网上看到了不少读者的好评,这两天正打算约沈清见一面,顺便把自己买的新疆特产给她。 接下来两天,沈清很快联系好了办签售会的书店,在接到新书加印通知单后又跑去盯了印刷...... 事实证明,当一件事情顺利时,人的心情是会非常舒畅的,而因为人的心情舒畅,做起事时就会更加事半功倍。 签售会开始那天,女孩坐在白色的座椅上,远远地跟沈清打了个招呼,沈清举起右手轻轻地回应了她。 当看到队伍已经排到书店门外接近20多米长时,沈清心头突然感到一种由来的轻松,看着女孩那张脸,她其实没有长得很好看,就是很普通的扔到人堆里就会找不到的一张大众脸,但是她此刻笑意盈盈、起身跟每位读者握手的模样,沈清觉得那画面太美好,她简直浑身上下都在闪耀......难道这就是成功的感觉? 那一刻,她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她非常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岩,当她意识到他已经变成自己离不开的、总是情不自禁想把生活里一些美好片段与之分享的人时,沈清的心脏突然出现一阵激烈的狂跳。 过去她生命里也有过这样很惊喜的时刻,但那时她没有想要与之分享的恋人。而张岩竟然打破了这一现象,沈清暗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真的有点对他上头了? 差不多6点半左右,签售会结束。 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笑着向沈清走了过来,她将手中的一本书塞到沈清的掌心,“给你的,我的现场签名版。” “沈姐,感谢你让我获得了新生。” 沈清忽然就有点感动,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了女孩。 新书的畅销,给沈清的这一年结了一个很好的尾,公司团建的年会上,领导举着酒杯祝福她取得美好的业绩,还发了一笔不菲的年终奖给她。 那天坐在回去的地铁上,沈清突然意识到:今天拥有的一切,的确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她过去完成的积累。 人这一生的命运真的说不清楚,但是决定靠自己赚钱的这条路始终是对的。 也许运气就是这么一回事,很多时候,面对机会,你不能什么也不做地等,也不能各种期待最后都落空,该找一找、碰一碰和该争取的时候,还是要努力争取。 总之,做,总比不做强。 走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累了。由于父母都不在了,沈清打算一个人留在北京过年,虽然哥哥打电话来说她可以去他家里,但沈清觉得这样不好。 年三十那天晚上,楼里大部分租户都回家了,整栋楼寂静得像是一座寂静岭,沈清走出房间,靠在连廊上举着杯子喝一点果汁,突然就看到天边绽放了五彩的焰火,她觉得北京这座城市终于向她展示出了它温和包容的一面。 那一刻,她突然在这里有了家的感觉。 张岩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很心有灵犀地打来了电话。沈清笑着,接了。 “喂?吃年夜饭了吗?” “没有呀,所以你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鸡鸭鱼,你想吃的统统都有。” 张岩现在说话是越来越腻歪了,沈清忍不住嘴角一直上扬着。 “沈清,好想让你来我家过年啊。” 张岩悠悠地说,“想给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给你尝尝我的家乡菜,我自己也会烧菜,到时候你还能尝到我的手艺。” “真的啊,我这么有口福的嘛。” 沈清语气有些娇嗔:“所以你现在打电话就是为了给一个饥饿的人画饼嘛?” “没有,我是想告诉你,我买了明天的票,明天晚上你就能看到我了。” “回来这么早?你不在家过完年吗?” “我爸妈着急呀?一听说我有了喜欢的姑娘,催着我赶紧回来陪你呢。” 张岩顿了顿,突然说:“沈清,让我做你男朋友吧,我要给你一个家。” 是要而不是会。沈清心里一阵阵地甜。 那天晚上,沈清才发现张岩对她有多关注,他竟然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后,就跟丁程说了他对沈清是有好感的。好几次部门开会,在丁程讲完正事之后,张岩都死皮赖脸地缠着丁程,让他多讲一点沈清的事,短短两天,他就通过丁程和冯媛摸清了沈清的喜好,包括但不限于沈清喜欢吃的饭菜、水果和喜欢的娱乐活动。 当时冯媛开玩笑说,沈清向来眼高,不一定会喜欢你,张岩偏要迎难而上,说他会给她看到他的努力和坚持,要求再高,女人总是会被一个真诚的男人打动。 第46章 冯媛就笑了,说她虽然不了解张岩,但是就凭他肯好好下决心去追求一个女生,光凭这点就已经打败了市面上90%的男人。 毕竟现在肯花心思谈恋爱的男人都不多了。 丁程则说,原来好男人还是会在市面流通的嘛。单看女生自己有没有火眼金睛了。 因而关于沈清父母去世的消息,张岩也早就知道了。原本他打算留下来陪他过除夕,然后在年三十晚上当面求她做她的女朋友,但是他想更有诚意。 回家,一是为了告诉父母自己决定爱护她的决心,让二老有个心理准备;二是想跟母亲学几样拿手好菜,再带点家乡特产,好登门时亲自做给沈清吃。 张岩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男人,凡事最讲究证据。 沈清想起她跟陈简两个人刚谈恋爱时,也是陈简主动追求的她。但那时的她,比起他那个人,更多的是很犹豫和在乎他的硬件条件,一想到以陈简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北京买房子,沈清就觉得不是很想考虑他这个人。 其实张岩也没有在北京买房的能力,但是沈清这一刻却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个弊端。看来爱情果然容易叫人冲昏头脑啊,对女生来说,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 她果断地答应了张岩的请求,并且在答应的那一刻早都想好了,以后就算跟张岩去他的老家生活也好。 至于北京嘛,她最初和最终想要跟这个城市要的那些东西,她好像已经握在了手心。 第三十四章 人生的临界点 沈清接到老家哥哥打来的电话,直接愣住了。 那是一个太糟糕的消息。 舅舅于这个月月中查出了肺癌晚期,冯媛担心老家的治疗效果不理想,已经于昨天开车接到北京去治疗了。 癌症,又是癌症。几年前的春天,妈妈就是被癌症夺走了生命。 自从上次因为“卖课事件”,沈清已经很久没跟冯媛联系过。过年了,她的工作顺畅,跟张岩的恋爱也谈得十分顺利,几乎要忘记冯媛。 眼下北京进入四月,正是杨花乱飞的时节,有了这桩心事,沈清的下班路走得也没那么畅快了。 晚上她跟冯媛打了个电话,冯媛在那头的语气淡淡的,在拿到舅舅住院的地址后,沈清立即跟领导请了假,买了点水果,打算第二天一早拎过去。 夜凉如水,北京的夜空几乎看不到一颗星星。沈清想到小时候家乡的夜晚,12岁的她和10岁的冯媛坐着小板凳,并肩一起看星空。她们手里拿着棒棒糖,因互相调侃对方而肆意发出欢乐的大笑,那个时候,她们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是这样。 父亲离去的样子尽管越来越久远,她那时才只13岁,却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因无法承受噩耗而当场晕倒的母亲,因过度悲伤而跪倒在地上使劲朝地面砸下拳头的哥哥,那么当时的自己呢?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她的脚朝着村东头的门诊室不停地跑......这样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她清醒时和睡梦中。 母亲走时,还不到70岁。哥哥在她的坟头不顾一切地大哭,眼泪滴落到脚底的尘土中。现在又是舅舅,舅舅才只有60岁啊,这该死的癌症。 沈清没有想过,自己见舅舅的最后一面竟是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病得非常厉害,全身插满管子。她甚至都不能走到他的床前,被一扇玻璃门隔在了走廊上,她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的门上写着“重症监护室”。 这是那个平时总爱大笑、爱骑摩托的一直都很生猛的舅舅吗? 这是那个过年喝醉酒给她打电话说“好想你”的舅舅吗? 此时此刻,他闭着眼睛,沈清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旁边的监护器上还在跳动的一串绿色数字在告诉她,他还活着。 沈清将果篮递给冯媛,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月初我爸说肋骨疼,他自己去诊所拿了药,吃了两天没有效果,有天下班疼得直接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送去医院一查就是肺癌晚期。” “医生怎么说?” “我爸的求生意志很强,昨天在车上一直跟我说要全力救治,他是很想活下去的,可是......” 不等冯媛讲完,沈清一把上前抱住了她,“我懂你的感受,我都懂。” 那个下午,沈清陪冯媛在医院地走廊静静地坐着。她没有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总是被亲人的命运所牵引和改变着。 别管她曾经怎样真情实感地嫉妒过冯媛,冯媛又怎样彻彻底底地欺骗过沈清,当遇上这样悲伤的事件,两个人还是会互相拥抱,彼此心疼。 沈清想对冯媛说,你在我妈葬礼上给我的那个拥抱,真的特别重要。可是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姐妹俩的人生都这么难了,为何彼此之间还会有那么多残忍的嫉妒、扭曲的雌竞以及彻骨的欺骗? “走,我带你去吃点饭。” 冯媛点了点头。 在饭馆,冯媛对沈清诉说这几天来舅舅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她说他一直在回忆从前,说很多我小的时候,也说了你小时候。 “姐姐,我们真的那样心无芥蒂地要好过。我爸爸、你妈妈都知道。” 沈清不敢抬头去看冯媛的眼睛,因为她的眼泪早已决堤。 “我们和好吧。”冯媛哭着说,“好吗姐姐?” 第47章 很奇怪的,就在母亲确诊癌症和最后的葬礼上,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清分明非常非常的痛苦和难过,可是现在她竟然不记得那些让人刺痛的画面,也许是自她病了之后,在受到那么多的折磨后,她脆弱的神经激发出了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意愿,不愿她再一次次深陷于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所以在她睡着时,细胞自行模糊了那些让人痛苦的画面。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一头撞在了母亲的灵柩前,那时她刚跟陈简分手,也没认识张岩,在北京的工作又失败,成了全世界最失败的人,母亲的死,让她心如死灰。 舅舅葬礼那天,只是半个月没见,冯媛瘦了一大圈。 天气太热,舅舅就躺在通了电的随时在制冷的冰棺里,守夜的三天两晚直到出殡,沈清硬是忍住了没有去看他最后一眼,就让那个永远爱笑、爱骑摩托的潇洒中年永远留在她的脑海里。 冯媛食欲不佳,每天只吃一碗饭,她的大女儿不谙世事,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不断问着妈妈:你怎么哭了?姥爷为什么躺着不起来?家里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冯媛打发她去一旁玩,多数时间,她将自己静置成一座会流泪的雕塑。 出殡那天,按老家办事的规矩,沈清搀扶着冯媛走在队伍最前面,一声摔盆的响动,唢呐吹起,冯媛大哭着喊出了那句,“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沈清送妈妈去火葬场那天,天气也是这样的阴沉。棺椁下葬前,姑姑看着她说,“清啊,再看你妈一眼吧,以后你再也没有妈妈了。” 是啊,从妈妈确诊癌症,沈清那一年都在跟她说再见。她先是从医院被接回了家中,后来哥哥又开车把她从城里送往乡下,再后来妈妈死在了床上,被送去火葬场变成一捧灰,车载着她的棺椁,离开家,出牌坊,过田庄,最后将她安顿在跟爸爸一处的坟墓里。 什么是再也见不到了。就是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会有无数个想要再见她的念头,却只能跟她在梦中重逢。 可是过去的这三年,沈清很少梦到母亲。庙里的和尚说,这是因为母亲太爱她,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 沈清问和尚,母亲去了哪里?和尚说,投胎去了。 沈清想要母亲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要比这辈子更甜更美更幸福,所以她也强忍着思念,逼自己不再打扰她的清净。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一生一次的漂泊大雨,而是一个人终生的潮湿。 母亲的离去,带走了沈清一部分的快乐,却也让她变得不那么功利。关于那些世俗的成功,功成名就的快乐甚至是留在北京的执念,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被坚定地放下了。 那么冯媛呢?舅舅的离开,带走了她什么,又给她留下了什么? ...... 第三十五章 沈清决定辞职 回京没多久,冯媛就跟沈清打来了电话,说要借一万块钱。沈清愣住了,就冯媛这种在北京买了房,开着50万豪车还敢生两个娃的人,怎么会跟自己这么一个小社畜借钱呢?而且数额并不大。 冯媛在电话是这么说的,因为给父亲治病一下掏空了积蓄,现在每个月要还北京、天津两处的房贷3万多,大女儿的学费、小女孩的奶粉、尿不湿、辅食,再加上一家几口人的生活费,现在每个月都要支出5万块。 “最近手头确实很紧张,我现在正在直播带货,等我赚了钱就还你。” 当天晚上,沈清就点进去了冯媛的直播现场。她卖的是首饰珠宝。沈清不知冯媛从哪里联络的供货渠道,但凭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此前也确实很迅速就跟卖课的老师们打成了一团。 在人际交往方面,沈清从不怀疑冯媛的能力。 让她震惊的是,她这是第一次看见冯媛的脆弱。原来她需要承受的压力是这样多。 想想确实也蛮好笑的,几年过去,一开始安于做家庭主妇享受阔太太生活的冯媛,现在成了职场的“拼命三娘”,每天送大女儿上学以后,白天上课,学习直播知识,了解产品优劣,每天下午3点到晚11点直播,下了播还要复盘。 沈清经常能在凌晨2点的朋友圈,刷到冯媛仍在激情奋战的身影。 而她自己——这个曾经的拼命三娘,却突然厌倦了职场。 因为她看到了这条拼搏的路其实没有尽头,人一旦开始内卷,就要不停地内卷,而为了留在北京,你需要不停地付出,否则就会被后来者居上。 掏空6个钱包,套牢自己的一生,只为了北京一套房,连所有的生活都献祭进去,这是值得的吗? 沈清摇头,那是第一次,她觉得留在北京是个伪命题,是不值得的。 当沈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苏苏——那个畅销书作者时,苏苏表示不理解。 “沈清,我现在都记得你在豆瓣上私信我的那一刻,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我有才华的人,也是第一个要签我写书的人,现在这本书成功了,你帮我挖掘了我的价值和你自己的价值,你现在离开,太可惜了。” “你看,你跟我的聊天微信我都还留着,你总是鼓励我,总是安慰,总是告诉我,谢谢你愿意写,没有你,我坚持不下来的,也许还有很多我这样的作者在等着你挖掘!” 苏苏一遍遍翻着聊天记录说:“但是如果你决定了,如果你真的不想做,那就不要做了。不要勉强自己。” 第48章 沈清愣住了,她以为苏苏会劝她留下,在此之前,她已经跟部门里所有人说了她的想法,大家都在劝她留下。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放弃这个选项。她又一次觉得苏苏果真是知己而并不只是一个她的作者。 “沈清,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问你,为什么从不好奇我吊儿郎当的生活,我总是很喜欢玩,一点不上进,跟北京这座城市奋斗的气息格格不入。你的回答是,因为你在我眼里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股鲜活,那正是我的生活方式所带给我的。” “所以我也不问你为何在最闪耀的时候离开,因为你的眼神里有疲惫,”苏苏笑着说:“不瞒你说,签售会那天我看到你从包里拿出一颗粉红色的药,就着矿泉水吃了下去。我知道你并不快乐。” “沈清,你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天真,不该被北京这座城市所埋没。” 那天回去的傍晚,沈清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陈莉。 她有些惊喜地追了过去,想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认错人?果然,那真的是陈莉。但是她好像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沈清没有上前相认,只是默默地离开了。 挤地铁、公交时,逛商场公园时,她曾无数次见过人们面颊上毫无表情和生机的、内心里心如死灰的模样,“不同的脸,同样的生无可恋”,只是这样一副面容,出现在她认识的那样一个曾经鲜活的人脸上,她还是感到有些震惊。 想到自己面色惨白、忍着焦虑症的躯体化症状逼自己不停向前奔跑的样子,一定比那还令人心碎吧。在某一次开会晕倒时,她刚从沙发上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领导办公室,哭着求她不要因此开除她,她只是身体差,并非态度不认真。 那么冯媛呢?她到底与自己是不同的。 同样是亲人离去,母亲的离去,带走了沈清想要留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点执念。那时她是想过一切的奋斗不仅为了自己,也是为着将来有一天能靠自己的能力,把母亲从老家接来。 而舅舅的离去,反而是让冯媛更坚定了。看起来她的借钱,似乎是将自己那看似富贵的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但其实她变得更坚定也更执着了。沈清不得不承认,冯媛的确有太多强过自己的地方,比如,她更要强,更有生命力,哪怕被人摁在泥土里,她也会咬着牙,往上爬。 “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远方。” 再回到6年前,沈清绝对会重新复盘她要走的路。她跟冯媛从根儿上就不一样,也就没有十足的可比性。 有些人,比如像她这样的,不见得是走得越远越好,也不是把生活的边界越扩张越好的。沈清最应该做的,是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位置,然后见好就收。 因为她不想牺牲爱情去妥协自己的婚姻,她做不到冯媛那样,不过也许,冯媛是真的因为爱情才嫁给了丁程呢? 而她也的确更适合北京啊。 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鸡自己,冯媛那顽强的生命力似乎永远都不会自我放弃。就像后来沈清很严肃地问过冯媛:“你当时真的会因为丁程出轨就离婚吗?” 冯媛笑了,“姐,你的婚姻经历太少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因为出轨离婚了。” 是啊,只要丁程痛改前非,把那个有毒的联系人删除,把那个有毒的念头掐掉,好好工作,两个人继续拧成一股绳,他还是孩子的爸爸,冯媛的老公。 沈清后来是真的相信,丁程也是通过自己出轨这件事,真正看透了到底怎样的女人才值得他共度一生。 别的不说,当初第三者之所以迷恋丁程,也是贪图他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贪图他手里的钱呵。 但是无论如何,冯媛都不会再回到之前的生活轨迹。她现在的身份,除了孩子妈妈,更是一名事业女性。 到底啊,她的能言善道,还是奉献给了工作。 沈清想得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不羡慕世俗的成功,否则就不会一直汲汲营营追求至今,相反,她是从放弃这些,才开始感受到自由的。逼着自己奋斗,生活质量真的不高,因为太过要强,对现实太过不满,她才会得了抑郁症焦虑症。 “一个人如果活着没有赚到大钱,没有在一线城市买房,她的生命就不值得一过吗?” 不是这样的。 透过冯媛,她反而明白了:留在北京是有代价的。那代价绝不会只停留在耗费自己的一生去买房这么简单。就像冯媛,嫁给丁程以来,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内在很苦。因为丁程也不是一直就那么顺利,他的公司并不是一直都赚钱的。 人世间唯一会变的,就是人会一直随着现状而不停地改变。 只有自己和自己能握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对冯媛来说,那代表一份工作;对沈清来说,那则是她的健康。 冯媛啊,从来都不肯轻易透露自己的悲伤,其实她到底也是在硬抗——这一点,倒与沈清异曲同工。 而留在北京是有代价的,不是牺牲健康,就是牺牲信仰。沈清做不到。 一开始她还在犹豫选择张岩,是不是就意味着对冯媛的彻底认输,但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女人在挑选男人方面实在没什么好比的,她原本跟冯媛就是不同的人,她们想要和能要的从来不是一回事。到最后她甚至觉得女人和女人之间也没什么好比的,因为一个人,她不可能永远是顺境。 第49章 第三十六章 不卷,也是一种活法 得知沈清辞职的消息,张岩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将她往怀里一抱:“好呀,从今天起我的女王陛下就在家里休生养息,等放假了我陪你一起出门逛街。” “我干嘛非要你陪着,难道我自己不能去?” “好好好,都听你的。” 在张岩埋头画设计稿的日子里,沈清一个人去了故宫、颐和园,夜晚当她穿过人流如织的地安门时,沈清才意识到自己来北京这几年这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座城市。 她站在道路一旁,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迎面吹来的风,马路沿街的好闻的肉包子的气味冲进她的鼻腔,“活着真好”,沈清在心里感慨着。 就在沈清放松心情,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肆意游荡时,冯媛正为饰品的供货渠道愁眉不展。 她按照先前联系讲好的价格,预付了一笔款项给供货商,在收到货物后拿到直播间去卖,通过客户反映才发现这批货有问题。由于货物邮寄已经过了七天的“保退保换期”,供货商坚决不肯承认这批残次品是她们的原品,反而污蔑冯媛“以次充好”,自己留了好东西,再转手将坏东西卖给消费者。 冯媛知道自己想退货拿回预付款几乎不可能了,眼下只能自行承担客户的损失,然后赶紧停播,做出声明。她这还是第一次感到“危机公关”的重要性。 好在她的交际能力很强,找了几天,最终终于找到一家靠谱的供货商,这次冯媛亲自去跟供货商聊,目的就是给对方看到她的诚意,也是要亲自看一下货品。 总得来说,冯媛的直播事业进行得还算顺利。 她最大的感受是,女生搞事业真的不错,一方面是自己突然有了生活的底气,不再只是跟丁程手心朝上的要钱;一方面,自从她开始工作,她跟婆婆的关系都变好了。 有天冯媛已经工作到很晚,走出卧室去客厅活动筋骨的当口,突然她婆婆出现在背后拧亮了客厅的灯,下一秒,只见她从厨房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 “累了吧,赶紧坐下趁热喝。你们年轻人太忙了,要注意身体啊。” 冯媛一下愣住了,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而且她自己竟然也能心平气和地跟婆婆交流一些育儿问题了,两个人聊天的过程中,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婆婆是有一些误解的,就是婆婆忘记洗厨房的碗筷,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偶尔这些东西是真的记不住,而小宝半夜哭了她坚持在床上躺着哄她睡觉,没有立马翻身下床抱孩子在地上来回走着哄,也只是因为她子宫坠得疼。 加上现在10个月的小宝20多斤,老年人也确实抱不动。 “你慢慢喝,喝完了碗放厨房,我一会儿就去洗。” 冯媛默默点了下头,望着婆婆离开的背影,冯媛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温暖,就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更开阔了——这个开阔是指,她因为有了工作,心里有了主心骨,现在自己开始过得好。 “有了趁手的技能,她开始愿意去理解别人的苦衷。” 说起来,这些年跟丁程的婚姻到底大体还算不错,但在丁程公司出现问题这两年,她的确过得不好,以前认为这都是丁程的问题,因为丁程退步了,没有赚到更多的钱,所以才连累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 但现在冯媛明白了:一个人过的好不好,始终是她自己的事,成年人首先要对自己负责。 反过来呢,难道丁程这两年对她就没有怨言吗。时间在往前走,市场在变,他和他的公司都在变,只有冯媛不变,还想着躺平手心朝上地做那个坐享其成的人,这本质上是对两人婚姻的不负责,这何尝不是她的原罪? 原来婚姻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早就不是令女人向往的“通过婚姻去改变自己的阶层”,就算结婚的那一刻有所改变,以后呢?以后还要继续躺平吗?男人也是会算计的,也是会对女人和婚姻有所图的。 到这一刻,冯媛才是真正理解了沈清。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想着靠男人并深深地以此为耻,并不是这个男人靠不住而是婚姻本来就是需要两个人同频、一起携手才能往前走的。 在冯媛跟丁程聊她的这些感受时,沈清也在跟张岩聊她这段时间的心得。 “沈清,不卷以后,我发现你现在状态真挺好的,每当我在公司被工作搞得焦头烂额时,总能想起你的笑,感觉好治愈。” 张岩说,“有时候我也很烦北京,像每天赶地铁似的,我被一群人疯狂卷着往前走,明明已经很累了却仍然停不下来。” “我希望你一直能是这样的淡然,热爱并享受生活,别再把自己逼在夹缝中。” “傻瓜,我是因为你才得以放松的呀,不然留在北京,每天吃吃玩玩不上班,光是每天的房租和吃喝就要焦虑死了。”沈清躺在张岩的大腿上,笑着看向他。 “其实我那样低的起点,能有今天已经很好了。” 沈清说:“就拿你来说,我们明明是同龄人,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如浮萍一般飘着,孤零零的,也没有原生家庭的支持依托。你们很早就实现的生活,我要很久才能实现。你们已经过惯的生活,我才刚刚开始。” “冯媛是凡事太喜欢仰仗男人,当然她现在不是了,而我一直都是太苛责自己。就像你说的,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但是我现在想想,我的起点太低了,是花费了非常多的力气才走到今天,才获得普通人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所以我对我的今天还是很满意,很珍惜的。” 第50章 “你能想开挺好的,”张岩双手紧紧握着沈清,“我很高兴你这样需要我。对你来说,可能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别人是很难的,我很开心我做到了。” “其实我很羡慕冯媛的生命力。就是她确实是靠男人在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可是一旦那个阶梯踏空,她也是可以重新再来的。” “你知道吗?要不是她这次开口跟我借钱,我都想不到她原来也有那么多的困难,但是这十几年,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自暴自弃。她再缺钱再辛苦,在我和我家人面前,也永远都是抬头挺胸、器宇轩昂的。” “我曾经非常嫉妒她的能力和她顽强的生命力,因为害怕她会更出色、害怕她过得更好,在她最困难最需要我帮助她时,我没有犹豫就拒绝了她,就像我当年很需要4000块钱去买一台电脑,她因为记住了我对她的不义,也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 “但同时我们对彼此又是真心的,她在我母亲丧礼上的眼泪作不得假,她将我的事告诉你、愿意为我俩的关系更近一步而做出的努力也作不得假。更多时候,她对她自己可能更残酷。” “搞不懂你们女生,竟然这么复杂的吗?” “男人之间没有这种明晃晃的嫉妒吗?” “也有,比如当我看到丁程开着50万的豪车,而我连比亚迪都没有一辆时,还是会眼红的。” “那到底不如我们女人对对方更嫉妒,也更仗义。” 第三十七章 生活在继续(大结局) 沈清离京前,跟冯媛她们一起吃了顿散伙饭。也不是要去多远的地方,只是在北京宅了六年,经历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毁,一颗心想要大口呼吸,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一切是建立在跟张岩的感情已经非常稳定的基础上。张岩像个小哭包,拉住沈清的衣袖,把头整个埋进她胸前:“宝贝你放心大胆地去吧!我就是你的钱包,走哪了别忘给我回个电话,我时刻关心你的动向。” 其实张岩的事业也很危险。这两年大环境不好,丁程的公司一直在裁员,最后就只剩下他跟张岩两个人,如果后期还是一些散活儿,可能张岩也要离开,继而离开北京也说不定。 但沈清觉得这都没什么,她现在对北京丁点的执念也没有了。人越大就越是看得清楚,自己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更多还是取决于原生家庭和上一辈的福祉造化。 就像她以前总羡慕自己工位旁边的女同事,她是北京土著,刚成年爸妈就给买了一套房,恋爱又找了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又是一套房,姐姐就算失业也完全不着急,自住一套房,出租一套房,光是租金就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 但是女同事也说了,自己今天能享受这样的福祉,也是自己的爷爷当年离开老家,千里迢迢赶来北京定居,父亲年轻时又十分争气,学习成绩好最后保送了北大,毕业后顺利进入国家机关单位,这是人家三代人积累起来的财富。 沈清这种在原生家庭的第一环就溃败的人,远不能比。她个人也没有能力站在时代的风口上,就这样,还要留在北京,何必呢。 所以她就拉着张岩的手说,“等年底去你家看看吧,我听说南方很美的。你的存款,我的存款,咱们在你老家买一个小房子,慢慢开始生活也蛮好的。” 沈清现在无比地坚信,“人对所谓‘松弛’这块是不能无师自通的,除非你经过了非常紧张煎熬的阶段。” 她已经为此付出过重大的代价,为自己的紧绷买了一笔巨款单,松弛,她如今也算是摸到它的门沿儿。 饭后,沈清和冯媛两个趁男生们去洗手间的空当闲聊。沈清说,“日子过的真快啊,当初觉得没了我妈不能活了,没想到跌跌撞撞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是啊,一转眼,我爸也离开一年了。” “没关系,”沈清拍着冯媛的肩膀,“地上一个一个送,天上一个一个接,终究还是团圆。” “姐,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冯媛突然说,“丁程都精神出轨了,可我还是没选择离婚。” “哪能呢。”沈清笑着说:“人活着从来不是为了和谁赌气,我更觉得你现在是学会了珍惜。” “除了钱和舍不得两个孩子,我相信你还有让自己继续跟他在一起的理由,比如你还爱着。” “是啊,姐,我发现我还爱着,可能丁程真的在某些方面弥补了我儿时的缺憾吧,我相信再换一个男人,也不一定比他做得更好。至于精神出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沈清问冯媛她现在做“独立女性”的感受如何? 冯媛笑了:“我现在倒是觉得做捞女才是对的,但是女人应该在男人身上捞的,不是钱,而是技能,做事的态度。简而言之就是研究他的财富生成,抓住他的法宝比如他做事业的优点、资源,去把这些东西真正变成自己的能力。” “否则,一个捞女就是再厉害,也只能完成原始积累,更多的,只是小打小闹,找到给她付房租的,买个包的,送个珠宝的,然而这些都是不值钱的。” “很多男人不就是这样才有在职场的成功吗?男人其实比我们女人狡猾得多,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也的确更善于学习。” “好,你现在看着是真不一样了。” 那一刻,沈清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嫉妒冯媛了——即便今后她发展得更好了,不但在北京买了第二套房产而且把自己的直播事业搞得风风火火,怎样她都不会嫉妒了——因为这些百分百都是靠她自己的能力换来的。而不是走捷径。 第51章 她也原谅了那个“一直很想走捷径但又不得章法的自己”,人嘛,没有谁是不喜欢捷径的,但更感谢那个最终成功被人类的“羞耻感”所拦下的自己。 她的确硬着头皮撞了南墙,也的确没有章法,却在这个过程里见到了自己能力的天花板,然后也真情实感地完成了一些事,并找回了那个最终的自己。 如果每个人来这世上都是来“练号”的,那么沈清现在已经有了敢于“自我报废”的勇气。 她想起自己当初陪着母亲在医院时,她路过检查室看到的那个躺在床上的被癌症折磨到奄奄一息的、瘦到皮包骨的25岁女生。人啊,只要不死,总还有机会重来。 她不再怪冯媛,不怪她宁愿头破血流还是要硬撑自己是“有钱人”的人设,以至于粉身碎骨也要维护自己的虚假形象。毕竟,人要给自己留一口气。那口气若真要散了,她才要哭呢。 沈清也不再强迫自己必须变得能言善道,经过这一路,世界想要告诉她的她已然都知晓,而她想要对这个世界说的,她会继续选择“做出来”。 与其东施效颦,不如好好做自己。 回看自己跟冯媛这数十年的纠葛,也许女性就是要在自己同类的身上看见并发现真正的自己,她是影子,也是敦促,是一起同行的朋友,也是隔岸观火的仇敌。 现代女性,在另类的互相“比较”与深切的关系的纠缠里,曲折而无悔地进步着,各自向前。 只要结局是好的,无需在意这些比较有没有意义,而现实是,每个女生都要努力地、不负使命走好脚下的路。 独立坚强、哪怕痛到流血也要硬撑的沈清,找到了一生挚爱,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而一直想靠男人妥善一生的冯媛,也学会了自力更生,从自我价值中发现生活的美好。 这两个女人啊,带着伤奔跑,也终于开出自己想要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