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户娇养小夫郎》 第1章 《破落户娇养小夫郎》作者:个人热点【完结】 简介: 丰德县大麦乡黑山村的秦锋是个没爹没妈没屋没地,带着个拖油瓶弟弟寄住在他二叔家的破落户。 眼见着到了自立门户娶妻生子的年纪,十里八乡没人愿意嫁给他,但小哥儿柳柏自荐枕席,啊不对以身相许了。 然后人们就看见,这最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竟然吃得越来越好,住得越来越气派,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表面稳重靠谱实际厚脸皮欠儿欠儿攻x表面软糯可爱实际傲娇带点女王受 阅读指南: 1.攻是猎户,有个小金手指 2.大部分是流水账种田日常 3.后期生子 第1章 黑山村是丰德县靠北的一个大村子,里面约莫有两百户人家,这里土地肥沃,但老百姓依然填不饱肚子,为啥,说到这个,老人家准得背着手骂上两句,“还不是因为赋税,一亩地的收成官府要三分!” 到村里的南边走商不理解,“不是都说你们这儿的土地肥收成好,就是官府缴得多,那你们也应该比我们那边富裕啊,怎么瞧着还不如我们那边。” 老人家听到这种话又得叹气,“你们那边就几个山包包,剩下全是平地,一家能有几十亩,你再瞧瞧我们这儿,看看这大山,见过这么大的山吗?这里山多地少啊,能有个十几亩地可是富户喽。” 年轻人刨根问底:“你们为啥不在山上垦荒啊。” “这就是你们这些年轻娃娃不懂喽,土地有土地的种法,山地有山地的用途,山地可做不了土地。” “为啥?” “喏,你看背着筐进山那小子,就是靠着这大山养活呢。” 年轻人还欲再问,老人一摆手,笑眯眯的走了。 这种事儿,种过地的人不用问,那山上都是草和树的根,庄稼活不了,没种过地的,保不准又要问一句,“那为啥不把草和树的根都刨出来呢?” 老人越想越着乐。 那头,秦锋进山后一直往里走,他前些日子设了几处陷阱,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但是在此之前,他得先去外围的小陷阱转一圈儿。 他熟门熟路的走进一片林子,这地方常有野鸡活动,前些日子他拉了张网,野鸡能飞,在地上挖出的洞逮不住。 远远地看见原先布置的网好像变了位置,似乎是被什么破坏了,他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一看,一只毛色鲜亮的野鸡被网缠住,许是困了有几天,现下不怎么动弹了。 这倒也省了秦锋的事儿,他开始就地处理。 回家处理虽然更方便,但是他和他弟如今寄住在他二婶家,这鸡拿回去,他和他弟吃不了几口。 这么想着,他盯着地上鲜亮的野鸡毛出了会儿神。 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喜欢这东西,冬天的时候缝在衣服上既好看又保暖,他摸了摸耳朵,挑成色好的野鸡毛塞进了衣襟里。 把简单处理好的野鸡放到他以前挖的地洞里,他又继续往山里转悠。这山叫大后山,意思是山后边还是山,大得没边儿,至今没人敢往最深处走,听说里面全是毒蛇大虫,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即便黑山村祖祖辈辈生活下来,也没人知道山后边是什么。 但秦锋不怕,他脚步不停。 * 太阳渐渐升起来,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家里出去干活儿的人回来,等着做好的饭端上桌,但是今天村西头的柳家却没什么动静。 柳大龙和柳陈氏进了门,发现家里冷锅冷灶,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柏哥儿,柏哥儿,人死哪儿去了!”柳陈氏一边往屋里找,一边骂骂咧咧,“我和你爹干那么重的活儿,回来连口饭都没有。”“你又在哪里躲懒,赶紧出来!” “娘,你干嘛呢,饭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柳大龙正在院子当中站着,一个圆脸微胖的小姑娘跑进门,一进门就喊饿。 这是柳陈氏的大女儿柳如花,今年十一岁,她还有个弟弟叫柳璞玉,在隔壁村黄秀才那儿读书,平时寄住在同村的舅舅家不怎么回来。 “饿也没用,没人做饭!”柳大龙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转身坐在灶房门口,摸摸索索从腰上拿下把烟枪,用火点着一头,开始吞云吐雾。 “他爹,你看着人没,没在屋里头,死到哪儿去了?”柳陈氏从屋里转出来,看到院门口的柳如花,想吩咐她出去找一找,还没开口,小姑娘先不干了。 “娘,等他回来做饭得什么时候,您简单做点我们吃了得了,还正好省口粮食。” 话说的似乎还真是个理,柳陈氏看向柳大龙。 柳大龙“吧嗒吧嗒”狠狠吸了口烟,舒舒服服地吐出来,冲等着他拿主意的娘俩抬了抬下巴,“做吧,做快点儿。” “哎”柳陈氏应了,立马进了厨房。 山里气温也上来了,秦锋找了块石头,放下身后的背篓,从里面掏出几个野果子卡嚓卡嚓啃得起劲。 每次进山,他二婶秦白氏从不会让他带粮食。秦白氏是这么说的,“大后山全是宝,你稍微长点儿心就饿不着。” 啃了几个果子压下饥饿,他继续往山里走。 外边的山上不知被村里人溜过多少遍,早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要想挖到值钱的药材,猎到值钱的野物就得往更深处走。 第2章 柳家人吃过饭就下地了,他们家有五亩地,在村里算不错的了,有很多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两三亩地,还有许多没地的,这么一比,柳大龙和柳陈氏都觉得自己日子在村里也算数得上号,侍弄起田地来就不如旁人用心。 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的草,柳大龙就找了个树荫开始吞云吐雾,正惬意着,他家小妮子找过来了。 “爹,我娘呢?” “找你娘干啥。” “我那件鹅黄色的衣裳找不着了,我问问娘放在哪儿了。” 这事儿柳大龙还真发表不了意见,他连自己有几身衣裳都不知道,反正每天早晨睡醒的时候,都有干净的衣服放在他枕头边儿。 他顺着田垄往外瞧了瞧,没看到柳陈氏。柳陈氏虽然干活儿没他快,但是干得时间久,从来不用休息,他烟斗一指,“你娘从那垄地开始薅的,你顺着往里走就能看见,约莫快要到地头了。” 柳如花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踩着田埂往里走。 她家这块地种的是玉米棒子,现在棒子杆儿快赶上她高了,虽然不会踩死棒子杆儿,但要是不小心弄断一根,准得被她娘骂死。 这么走了快一里地,她终于看见那个蹲在地上,边将野草连根拔起边窝着腿往前挪的柳陈氏。 “娘” 柳陈氏回过头,“你咋来这儿了,不是让你去割猪草了吗?” “娘,我那件鹅黄色衣裳你知道放哪儿了不?” “咋,你又要出去跟那些三五不着六的玩?” “不是,过两天不是村里的大集嘛,我去把咱家的皮子和干货卖了。” “你知道咋卖?去去去,成天就想着玩,别耽误我干活。” “娘,柳柏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他不帮着家里干活儿你怎么不说?” “他?我可管不了。”柳陈氏说这话明显心虚,前两天柳大龙没让柳柏上桌吃饭,今天准是饿得受不住出去上山找吃的了,她可不愿意凑上去找这个晦气。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柳柏,反正家里衣服都是他洗,他也知道在哪儿。” “不许去!”柳陈氏急了,她环顾四周,站起来凑到柳如花旁边,压低了声音,“你忘了他上次?饿死鬼差点害了你的名声,你还敢去找他?” “娘”柳如花不甘心,“哪有这么巧,总不能他每次失踪都是因为饿晕在外边吧。” 柳陈氏瞪了她一眼,“那可说不准,你爹都没张罗着找人,你也别凑上去找事儿,赶紧回家,把我没绣完的手帕绣了,过几天集上好拿去换几个铜板。” 没问到自己衣服在哪儿,反而被安排了活计,柳如花气呼呼地跑了。 * 秦锋这次收获不错,他逮着只毛皮水滑的狐狸还有两只肥兔子,外加小半筐黄芩。黄芩是山里常见的药材,药店收的价格不贵,一斤十个铜板。 他把狐狸放进地洞,在野鸡和兔子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拎起两只兔子扔进背篓,并着黄芩一起,这是要交给他二婶的。 其实这算是变相的伙食费,他和他弟吃住都在他二婶家,他二婶又不是开善堂的,总得交上去点儿东西。 收拾完这些,眼见夕阳西斜,约莫等进了村子天也黑了,他收拾收拾往回走。 下山比上山快,约莫半个时辰他就到了山脚,往常他都是从山东头回家,那里比较近,但是想到怀里的野鸡毛,他犹豫了一下,打算碰碰运气,于是脚步一转,照着山西头走去。 他没在村里人踩出的山路走,而是在路旁东逛西找,想看看有没有野果儿,摘回去给他弟弟甜甜嘴儿。 路边的野果被采光了,他就往离土路远的地方走了几步,这么一走不要紧,远远的,他看到地上趴着个人! 亏的是这林子不密,他眼力又好,瞧远处那人身形,不比他弟大多少,他赶紧跑过去,将人扶起来想看看什么情况,但等将人翻过来看到那张脸,他傻眼了。 第2章 柳柏前些日子身体就不舒服,浑身无力,手脚发冷,但他爹和后娘肯定不会找人给他看病,说不定还会怨他耽误了活计。 他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瞧着不是大事儿,似乎能忍住。可就在前两天,他蹲着在厨房里忙活,一起身,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柳大龙掐人中给掐醒了。柳陈氏看他醒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挨千刀的,你作弄什么不好,非得摔碎家里人吃饭的碗!那是咱家仅有的一个好碗,这下倒好,让你给摔的稀碎,那可是钱啊,败家的东西!” “行了,别说什么钱不钱的,先想想晚饭该怎么办吧!”柳大龙怒气冲冲的说完,一甩手出了屋子。 柳陈氏眼睛一蹬,上前就照着柳柏的胳膊掐,一下接一下铆着劲,“让你啥都干不了,让你啥都干不了!” 柳柏眼里含着包泪,想躲都没力气躲。 柳陈氏出够了气,打发柳柏出门去找他二伯借碗。 柳是黑山村的大姓,柳柏的叔叔伯伯也多,二伯是离他家最近的,从巷子口出去右拐第二家就是。他二伯娘说没有多余的碗,他又往前走,想去他三叔家借。他三叔家在村中间,门口有一盘石磨,石磨旁是棵听说好几百年的老榆树,村里人平时爱到这里磕牙说闲话。 柳柏去的时候,柳大龙正在那里同旁人说笑。 第3章 “还是你家日子好啊,地那么多,家里人又少,不像我家,三亩地喂十几张嘴,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饱饭。” 这话正说到柳大龙心坎儿上,“儿子多有儿子多的好,你家三个儿子,往后都是干活儿的好手,哪像我,就一个儿子,还有个闺女,往后老了没人孝敬啊。” “要我说还是生闺女好,闺女不用给她盖房子娶媳妇,等长大嫁了人,还能给你拿回来彩礼钱,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害,我那闺女还小呢,等成婚还早着哩。” “你家不还有个哥儿嘛,柏哥儿多大年纪,该说人家了吧?要我说柏哥儿长得那么俊,肯定不少人跟你们家提亲吧。” 柳大龙面色一僵,“提他做什么,我还想在家留两年呢。” 事实是,柳柏虽然长得好,但身形瘦弱,能不能平平安安多活两年都不知道,更何况生孩子。哥儿本来就极难受孕,柳柏这样的,谁娶了说不定就得绝后。是以村中的一众年轻人虽然背地里都爱谈论他,都觉得他好看,但也从不会真起了将人娶进门的心思。 这么正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往老榆树这边走来。 “哎,那不是你家哥儿吗?到这儿干嘛来了?” “还能干嘛,叫他爹回家吃饭呗,还是小哥儿会心疼人。” 柳大龙因着这两句恭维,脸上复又带上几抹笑。 柳柏远远就看见柳大龙了,他爹不爱在家里带着,一有空就在村子各处转悠,老榆树这儿是他爹呆得最多的地方。 不过......借碗这么不光彩的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柳大龙一定觉得没面子。 他假装没看见柳大龙,转过身往回走,哪想到柳大龙先喊住了他,“柏哥儿,干嘛来了,看见你爹我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柳柏抬起头,带出一个怯懦的笑,“爹,娘叫我找你回家吃饭,刚刚眼花了没看见你。” “呵呵”柳大龙轻笑两声,扭头对着一起磕牙的三五个人,“那我先走了,回头有空再聊。” 其他人摆摆手。 柳大龙面色不善地向柳柏走过去,别以为他没看见柳柏怀里的碗,准是出来借碗来了。他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说,“碗”“别人家”这样的话。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快步走到柳柏身前,拽着柳柏把他扯进前头几步远的巷子里,劈手照着肩膀就是一巴掌,“给我滚回家里去!” 柳柏委屈得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要说了一个字就会被当成顶嘴,顶嘴的下场是被打得更狠。 回到家,柳大龙骂了柳陈氏几句,骂完人看见柳柏,一脚踹过去:“给我滚进偏房,三天不准吃饭!” 黑山村每家每户都会盖一间正方,一间偏房。 正房一般三间,东西两间是厢房,用来住人,当中一间是厨房,也算作堂屋。偏房盖在正房东侧或者西侧,一般是用来存放柴火杂物。柳柏的房间就是间偏房,他的“床”在偏房窗户底下,床头是咸菜坛子,床尾是家里的农具,他抱着膝盖坐在“褥子”,也就是干草堆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说是饿三天,就真正是让他滴水不进的挨上三天,柳陈氏将偏房门一锁,未来三天里,家里就像没了他这个人,就连进这屋来拿东西,也权当看不见他。 以前小的时候,他挨不住饿,偷偷吃了点儿这屋里的咸菜,就因为这,他被罚又饿上两天,最后饿晕在地里。 打那以后,他就再不敢动这屋里能吃的东西了,饿也硬生生忍着,只是头晕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饿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柳如花进偏房抱柴,出去时忘了锁门。 他实在是浑身无力饿得不行,似乎比上次还饿得很,犹豫几番,趁着没人注意,他偷偷溜出家门直往山里跑,山里总能有口吃的,有口吃的他就饿不死。 秦锋听着柳柏的话,心里酸得厉害。 刚刚他看见柳柏躺在山上昏迷不醒,以为是害了急病,吓得他抱起人就往村子里跑。 跑到一半,怀里的人醒了,说了个“饿”又晕了。 秦锋不敢相信,这几年没有大灾,没怎么见着有人饿成这样了。但柳柏的情况不容他多想。转身带着人往地洞跑,那里有他存的吃食。 等到了地洞他又犯了难,怀里的人晕着,除了流食,旁的吃不进去。可他愁就愁在一时半会弄不出来流食,背篓里的水都让他喝干了。 得赶紧上哪儿去弄点儿能喝的来,他急得团团转。正四下寻摸着,目光一瞥看到一片“小地瓜”。 “小地瓜”是种野果,拇指肚大小,皮厚,但里面有一种乳白色的汁水,带点儿甜味,他上前就掳了一大把,回地洞掏出个豁口的碗,把“小地瓜”握在手里一挤,乳白色汁水汩汩泱泱地流出一碗底,如此重复几次,他挤了大半碗,赶紧扶着柳柏喝下去。 许是有求生的意识在支撑,一接触到小地瓜的汁水,柳柏就开始自动吞咽。 半碗下肚,柳柏颤巍巍睁开了眼。 “柏哥儿,柏哥儿,好点儿没?” 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他,柳柏聚起涣散的目光,一张面带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这是......谁? “能听清我说话么?是不是没力气?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炖鸡汤。”说完这句,秦锋起身去忙活了。 柳柏躺在地上,大脑运转得很慢,可能是为了保存体力,他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4章 这次,他在梦里回到了几年前的冬天。 第3章 黑山村旁边有一条大河,几十米宽,一人多深,村里人管这河叫黑水。 黑山黑水黑土地,这是独属于庄稼人的取名智慧。 话说这黑水因为太深,平时没人敢往前凑,但到了冬天,河水一结冰可就不一样了。 黑山村的四季冷暖分明,夏天暑气蒸腾,冬天冰冷刺骨。 等到了冬天,厚厚的冰一结,黑水变成白水,人就能踩在河上凿冰捕鱼了。 黑山村的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每到冬天,他会带着村里人一起捕鱼,一来是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安全,二来是因为村里有公用的渔网,那些家里没有工具的,只要愿意出份力,也能得着鱼吃。 但是柳柏自从记事起就没吃过鱼,别说鸡鸭鱼这种肉,就是鸡蛋这种荤腥,他也就尝过那么两回。 这年他十二岁,许是因为年纪长了,胆子也长了,许久不见荤腥,让他把主意打到了黑水里的鱼上。 他趁着柳陈氏和别的婶子扯闲话的功夫,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 黑水上,村里的一群汉子凿冰的凿冰,下网的下网,还有些半大孩子跟在旁边搭手。 柳柏躲在老远的一棵树后面,他不敢往前凑,小哥儿是不能跟汉子一起干活儿的,非得有大人看着才行,但他来捕鱼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耐心的等啊等,等到太阳没入山头,这些人收拾着回家,他的心跳动的快起来。 快点走,快点走,人走了他就去捞鱼。 虽然他没有工具,只能用手捞。但是不要紧,今天捞不到明天捞,要是今年一整个冬天都捞不到,那就明年接着捞,他不贪心,只要让他尝尝鱼的味道就行。 眼见着村里的人没了影儿,他蹑手蹑脚地从林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一切都很安静......但是突然,视野前方出现一个黑点,有人回来了! 他立马折身往回跑。 回来的人柳柏认识,就是刚刚和村里人一起捕鱼的少年。他力气很大,技术很好,捕的鱼和大人一样多,柳柏特意看过他。 他回来做什么?有东西落下了? 北方河流少,虾啊鱼啊什么的都吃个新鲜,尤其是冬天里活生生的鱼,那可不多见,拿到集市上都是抢手货。 黑水的鱼是抢手货中的抢手货,受河流的馈赠,这里的鱼肉质极嫩,极鲜,一斤能卖出二十多个铜板的价钱! 秦锋就是偷偷捕鱼出去卖的。 他二叔家没有工具,所以刚刚跟着村长一起捕,捕到的鱼一部分按照出力多少分给各家,一部分卖了钱当做村里的公费。 但是秦锋想要存私房钱。 他今年夏天进山的时候,看到合适的藤条就折,琢磨着试了几次,最后做出张孔眼有大有小的网,但是已经足够他自己用了。 他也是看人都走了,才又返回黑水,刚回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往树林子里跑,他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小孩儿,没怎么上心。 他把夏天时搓的网往凿出的冰洞里一下,等上一时半刻捞出来,一条肥美的鲜鱼就到手了。他也不贪多,大概捞上十余条后就停了手。 柳柏远远看着这人一条条往岸上扔鱼羡慕得直流口水,他想了想,转身薅枯死的芦苇杆。 过了大半个时辰,当秦锋皱眉看着地上的鱼,犹豫着要不要拿草串起来带进山上藏起来的时候,一只略显粗糙的编筐送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一张清凌凌嫩白的小脸儿让他心口一滞。 那双透而清润的眼睛,比他看过的所有东西都漂亮,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你要吃鱼吗?” 柳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样顺利,他本意是想用编筐跟这人商量着换块鱼肉尝尝,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这人竟然主动开口要给他鱼吃!人家这样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了,张口声音弱了几分:“我看你没有东西装这些鱼,顺手编了这个筐,没怎么费力气,你要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 秦锋接过来,道了声谢,“又问,你是哪家的?” 眼前的人眉心有一颗红痣,他知道对方是个小哥儿,但是这么标致的小哥儿,他好像没在村里见过。 “我是柳家的,我叫柳柏,你可以叫我柏哥儿。” “柏哥儿,真好听,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大哥。”秦锋说着从地上捡起条肥鱼递给他,“给,拿回去叫家里人给你炖鱼汤喝。” 柳柏摆摆手,“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也对,这鱼是我偷偷打的。”秦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柳柏咽了咽口水,“你能让我咬一口吗?就一口,我尝尝味道就行。” “这怎么行?”秦锋皱起眉。 柳柏嘴角耷拉下来,随后听到秦锋又说:“我给你烤着吃吧,烤着吃可香嘞。” * 柳柏至今还记得那烤鱼的味道,许是太馋,他被一阵香味儿勾醒了。 秦锋见人睁开眼往他这边看,加快了手里盛汤的动作:“我炖了鸡汤,你喝两碗,再吃几块肉填填肚子。” 柳柏的眼睛慢慢睁大,仿佛不敢相信,目光一转,他看上秦锋的脸,“你是?给我烤鱼吃的哥哥?” “哥哥”两个字不知触动了秦锋哪根神经,他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你还记着呢?”他将装着油汪汪鸡汤的碗递到柳柏面前,“来,趁热喝,小心烫。” 第5章 柳柏狠狠咽了口唾沫,抬头又看了秦锋一眼。 秦锋抬抬下巴,示意他喝。 若是旁人,再饿柳柏也会拒绝这碗鸡汤。无他,鸡汤太金贵了,就是把他卖了也换不了几只鸡。但眼前的人是秦大哥,是给他做烤鱼吃的秦大哥。 他看着秦锋的脸,只犹豫了一下就接过了碗。 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肚子里好像有一只大虫子叫嚣着把所有东西都吞下去,他不再犹豫,一仰头,咕嘟咕嘟咽下这鲜美的鸡汤。 鸡汤入口,先是感觉到暖,接着是香,再然后是大脑迸发出极度愉悦的感受,这是美食带给人的纯粹快乐! 一碗下肚,秦锋又给他盛了一碗,直到三碗喝下去,他才缓过神来。 这么一缓神不要紧,他看到架在干柴上的小煮锅已经空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喝的太多了,我”他想说他平时吃东西都很少的,今天是太饿才失态了,可是这话说不出口,他便道:“对不起,我用别的东西补给你。” 秦锋眼见着他羞臊的脸上都带了薄红,忍不住笑,“对不起做什么,本来就是给你煮的,锅里的肉也是你的。” “啊?” “我只煮了半只鸡,怕你突然间油水太大,肚子不舒服。”“等明天这个时候你再过来,我给你煮剩下的半只。” 柳柏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吃了你半只鸡已经很不客气了,剩下半只我不能要的。” “再说,”他声音突然落下去,“我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东西能补给你,能不能宽限我几天,等我有了吃的一定给你送过去。” 这时候,哪家生活都不富裕,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更何况吃肉。鸡是逢年过节家里富裕些的才会杀来吃。柳陈氏每年过年会炖鸡,但他们都背着他吃,他只能闻闻肉味儿。这么贵重的吃食,连他的家人都不愿意让他吃,即便秦锋再好,他也不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 “跟我客气什么,我这是在上山抓的野鸡,值不了几个钱。” 柳柏有些着急:“不行的,娘说过要知恩图报,我要报答你。” 秦锋没忍住笑出声,但是看到眼前人满是疑惑的眸子,他立马故作严肃:“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帮我处理猎物吧。” 第4章 秦锋他爷爷秦满仓会打猎,最光辉的事迹是设陷阱逮过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这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 但他爷爷比打猎更厉害的是会种田,他爷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五亩地,算是很富裕的,从小麦、红薯到大豆,他爷爷样样都种,且样样能伺候的好,一亩地能比旁人家多收一升半升(三五斤)。 他爷奶一共五个孩子,两个闺女三个儿子,闺女嫁出去了自然是不必多费心,难的是三个儿子长大了该怎么分家。 按照村里的习俗,父母一般跟大儿子过,老房子也归大儿子,相应的,没得着房子的其他儿子就多给点儿地。 就这么着,因着他爹是老大,所以得了老房子外加一亩地,剩下的他二叔和老叔一人两亩地,主要的财产这么一分,剩下的细枝末节就没那么重要了。 分家后的头两年,他家光景不错,他作为两个老人的大孙子,自是受了不少疼爱。 但他八岁那年,他爷病了,先是走路不利索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后来直接起不了炕了。 他爷把打猎的本事教给过他几个叔叔,最后只有他爹学会了,他爷这么一生病,他爹着急,拿着打猎的家伙式儿进了黑山。 也是因着那阵子,有人说在黑山里见着了野鹿群,他爹一心想抓野鹿给他爷治病,埋头直往林子里扎,最后遭遇了不测,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尸体都没保全。 那时候他娘生下他弟不到一年,身体底子还虚。但他爹的尸体一天找不到,他娘一天睡不着觉,就这么天天往山里跑去找人,最后他爹的尸体找着了,他娘被吓着了,身体也累垮了,不到一年跟着他爹去了。这个时候他弟秦小满才堪堪两岁,他九岁。 他娘一去,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日子眼看过不下去了,他二叔说要照顾他们。 那时候,他二叔和二婶只有一个两岁的小哥儿,家里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但是房子小,他爷奶和他们哥俩一屋子四口人住进去住不开。 他爷那时候意识大半时间都不清楚,还是他奶做主让他二叔一家搬来老房子照顾着,就这样一去八九年,他如今眼见着快十八了,他弟也已经十一岁,到懂事的年纪了。 这话说远了,不管怎么着,因着他爷和他爹都会打猎,他也跟着学了点儿,但那时候年纪小,只学个大概,加上他家打猎的工具都被他二叔卖了,现在他就只有个破箭头外加一把石刀用着,但是...... 他有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因为这,他每次进山打猎总有收获。 柳柏听秦锋说让他帮忙处理猎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能帮忙的地方他肯定不推脱。 两人说定,又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柳柏就赶紧往家里跑,边跑边祈祷他偷溜出房间的事情没被发现,没想到运气不错。 进门时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偏房坐在褥子上,抱着膝盖想着刚刚的事,嘴角抿出个小酒窝。 这边,秦锋进了家门就听见他二叔和二婶在吵架。 第6章 他二叔和二婶头几年感情很好,不说情投意合,但也是彼此满意,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可是上有瘫痪在床的老人需要照顾,下有两个别人家的孩子要养,任凭他二叔当时提出照顾他们时有多真诚,这情谊也在日复一日的困苦里被磨平了。 秦锋背着背篓一言不发地进了堂屋,他二婶秦白氏瞟了眼将将半满的筐底,似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傍晚光线不清楚,秦锋侧对着他们,也没看清,但到底心里还是在意。 那厢,秦白氏的声音似乎比他刚进院子时更大了,“虎儿眼看着都九岁了,村里的男娃七八岁就要送到黄秀才那里启蒙,你儿子这么大了你还不着急?!” 秦虎是他二叔的大儿子,搬到老屋第二年出生的,比他弟秦小满小两岁。 “我都说了,虎儿年纪还小,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全家能吃饱就不错了,送他去念什么书?” “秦宝山,当初是你说要是生了儿子就把他送去念书的,现在翻脸不认账了?!” “我没说不让虎儿念书,我说晚两年再去,等家里攒下点儿钱,给黄秀才多送些礼,虎儿也能念得更容易不是?” “你就是想拖着我的虎儿......” 两个人最近吵架都是这种话,来来回回的秦锋差不多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了,他没在堂屋逗留,脚步一转进了他和他弟的屋子。 秦家老屋一共有六间房,三间房一座,正对大门的一座三间有了年纪,那是他太爷爷留给他爷爷的,现在他奶在西厢房住着,他和他弟住东厢房。 另一座靠着东院墙,也是三间,中间堂屋,东厢房住着他二叔二婶,西厢房是兰哥儿和小虎。 他进东厢房的时候,他弟正在炕上坐着,看样子是在听他叔和他婶吵架。 看到他进屋才从窗户上移开目光,“哥,你说叔和婶儿是不是说给我听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孩子家家的别多想,赶紧睡觉。” “哥,你泡脚,那是我给你烧得洗脚水,现在还热乎呢。”秦小满指着地上的木盆说道。 “奶呢,你给奶倒洗脚水没?” “倒了,哥,你今晚是不是又没吃饭?我给你留了半个窝头,你快吃。” 秦锋晚上没在饭点前回来,他二婶是不会留饭的,但他弟的晚饭只有一个窝头,他怎么也不可能要。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明天我再上趟山,回来给你带野果子吃。” 小孩儿最是好糊弄,秦小满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还想再问些什么,秦锋拿着洗脚盆往外走,“我去倒洗脚水,你快睡吧。” 秦小满嘟囔两声,把窝窝头往嘴里一塞,将自己摔在褥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着房梁,等嘴里的窝窝咽下去,人也睡着了。 秦锋不一会儿回来看他睡得四仰八叉心里着乐,替他掖了掖衣角自己也上了炕,不过躺在炕上,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今天遇见柏哥儿后的一点一滴。 他没跟任何人说,其实自打那回在黑水岸边儿见过柏哥儿后,他就会时不时的想起他,那是除了他弟和他奶外,第三个时常令他挂念的人。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窗外又响起秦白氏教训虎儿的声音,闹腾了一阵,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夜深了,灯全灭了,没过多久,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眼见着进六月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给地里的庄稼除草,捉虫。 秦锋白天得帮着他二叔到地里干活,日入时(晚上五点多)回去,因为惦记着和柏哥儿的约定,他从家里拿了两个窝窝就走了。 他弟每顿午饭和晚饭都有一个窝窝,他有两个,一天统共四个窝窝头,这是有定量的,至于早饭,所有人都是一碗棒子米粥,大人的碗大,小孩儿的碗小。 农村家里不年不节的都是这种吃法,不同的也就是粥稠不稠,窝窝用的是不是好面,蒸的瓷不瓷实之类的。至于菜,村里没有这个概念,那是有钱人才讲究的,他们就是清水煮新鲜菜,盐水腌咸菜,能就饭就行。 大魏朝的农村人生活就这么个水平。 但是显然柏哥儿的吃食连这种水平都达不到,不然也不能饿晕在山上。 他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没临时决定从山西头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会太好奇去追根究底,他只知道,除了吃肉,也得给柏哥儿带点儿干粮。 他中午留一个窝窝,晚上留一个,现在怀里揣着两个窝窝。 走到山脚时,太阳落到山后边儿去了,他加快了脚步,没等走近,老远儿就看到柏哥儿笑意盈盈地同他招手。 第5章 柳柏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他摸了摸肚子,第一次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感觉。 进了家门,柳大龙正坐在堂屋门槛上抽旱烟,柳陈氏围着破布围裙站在门边儿,看样子是刚忙完厨房的活计,在和柳大龙商量什么事情。 柳柏有种不妙的预感。 柳陈氏在他一进门就盯着了他,皱着眉一副不满的开口道:“得了闲就往外跑,外面有什么勾着你不成?马上就要嫁人了,别不知道检点!” “嫁人?”柳柏对这个字很敏锐,无他,柳陈氏先前给他相看过人家,但那可不是什么好人,这次不会是...... 第7章 又寻到别的人了? 柳大龙的烟抽完了,把烟杆往鞋底一磕,冲柳陈氏发话了:“明天大集,你领着他和强子见一面。” 柳陈氏答应着,眉梢带上抹喜色。 “爹,强子是谁?” “你娘那边的侄子。”柳大龙低着头,没看柳柏。 柳柏心里的不安应验了,“爹,强子” 他还想再多问几句,柳大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柳柏又看向柳陈氏。 柳陈氏侧脸用眼白睨着他。 他喉咙里的话全咽下去了。 * 秦锋兴冲冲回到家,秦小满坐在屋门头抬着大眼睛问他;“哥,你笑啥?” “我没笑,你看岔了。” 于是秦小满双手一伸,“哥,你给我摘得果子呢?大壮今天端了一盆烟悠。” “瞧你这眼巴巴的样子,没出息。”秦锋进屋,顺手拍了秦小满脑袋。 秦小满气囊囊的拍拍屁股站起来跟着秦锋,“哥,今天叔和婶儿去找村长咧,我听他们说要你那两亩地过户。” 秦锋看了眼没有自己腰高的秦小满;“你人不大,关心的事还挺多。” 秦小满嘴一撅,“大壮每天早晨都有鸡蛋吃,小虎隔两三天也能吃着鸡蛋,我也想吃鸡蛋。”“哥,你抓着野鸡了吗?烤鸡肉可真香咧。” 秦小满咂摸着嘴,一脸回味。秦锋看了来乐:“用不了三天,一定让你再吃回烤鸡。” 月落中天,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柳柏穿上补丁最少的那件衣服,背着家里要卖的杂货跟在柳陈氏后面。 大集就是附近的几个村子约定俗成在一块摆摊儿卖东西,摊子上卖什么的都有,但柴米油盐和山货什么的卖得最好。 黑山村附近几个大村子距着县城都远,所以这大集就热闹,每月一次,就像一场盛会。 柳柏背着背篓低头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心里猜测着强子的模样身份,就是时不时地,脑海里总闪现秦锋的脸。 柳陈氏早就和娘家那边的婶子说好了,如约到了一处卖木材石料的摊子前。 柳陈氏先是往周围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挎着筐正了正身子开口道:“这石料怎么卖?造房子结实不?” 原本低头坐着的男人抬起脸,看到柳陈氏后目光一转看向柳柏,瞬间划过一抹满意之色。 “婶子,这都是自己家一代代传下来的生意,真材实料,您看看,造房子用这种大青石保证过个十年八年,那房子还跟新的似的,您可劲儿用。” 柳陈氏转头看向柳柏:“柏哥儿,你觉得怎么样。” 柳柏只看了这男人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那人的眼神他不喜欢。听到柳陈氏的问话,他中规中矩的回了句:“还成。” “成,能成,能成好啊,你再多采些上好的,下次我来买。” “欸,婶子放心,我挑好的给您送到家里去,以后还要仰仗婶子照顾咱家生意,您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我就在黑沟里,李家老二,您一打听都知道我。” “是是是,不错,是个好后生,到底是做生意的,嘴上也会说话。” 两个人说着,柳柏心里已经清楚了,过不了几天,媒人就要上门提亲了。 秦锋一早就在地里忙活。平时他二叔会来一起干,但只要镇上一有发工钱的短活儿招人,他二叔比谁都积极。 这次是给一个老爷造屋子,他二叔去当力工了,听说一天五十文,包吃住,干上一个月可以拿一两半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秦家的田里,秦锋一个人卖力的挥动着锄头,他心里盘算着,也到了该分家单过的时候了。 旁边的地里同样有一个年轻人埋着头在地里耕耘。 太阳越升越高,两个年轻人凑到一起在田头休息。 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田娃率先发话:“今儿又你一个人啊。” “嗯,田叔没来?” “没来,老毛病犯了,腰疼的睡不着觉嘞。”田娃有些惆怅的望向麦田:“今年要是风调雨顺,老天爷可怜咱们,我多收了麦子就带我爹去城里看看,他这毛病一直拖着也不是事儿。” 秦锋嗯了一声,他平时并不是话多的性子,但谈到麦子收成的问题,他这次主动开了口:“等今年收完粮食,我就分出来单过了。” 秦锋语气平淡,可田娃却被这话炸了个激灵:“啥?!你自己出来单过,没开玩笑吧,你自己咋过,你弟和你奶呢?你一个人养活你们仨?””再说,你二叔能把房子和地给你吗?” “我也快十八了,这个年纪能出来自己顶立门户。” 这话落下,田娃听出些名堂,“咋?你有看中的人了?想成家?” 秦锋点点头。 田娃不说话了,两个汉子沉默地望向随风涌动的麦田。 柳柏跟着柳陈氏回了家,柳大龙在饭桌上问了几句就敲定了这门婚事。 柳柏吃完饭,等一家人进入短暂的午休,他悄悄出了门。 吃过午饭,村里人基本都会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一来从早晨劳累到中午需要休息,二来中午阳光太毒,人们宁可晚上多干一会儿,也不抢这大正午的一时半刻。 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柳柏进了一个胡同,在胡同最里头的一家门前停住了脚步。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第8章 不多时,院门开了,走出一个和柳柏身形一般瘦弱的小哥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往屋后的林子里走。 一直走到林中间,柳柏才松下肩膀。 “竹哥儿,你得帮我个忙。” “怎么了?你说。”从陶竹的视角,柳柏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上次见他这样,还是被许给村里麻子那回。 “我爹和我娘又给我寻了门亲事,人是黑沟里的,我记得你姐姐嫁过去了,能不能帮我问问这人怎么样?” “行”陶竹一口答应,“那人叫什么名字,你细细与我说。” 第6章 赵强一瘸一拐拉着石料回了家。 从大集到黑山沟总共八里路,虽然不算远,但拉着沉重的石头,赵强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 一直等在院门口的赵富远远看见,赶紧跑过去把板车接过来,回到家又麻利的把东西卸下来归拢到仓房。 做完这些,赵富打量着赵强的脸色。平时什么活儿都不干的人,今天糟了这样的大累,竟然还没有发火的迹象,他心里只觉有戏。赵富的媳妇儿赵刘氏擦着手从堂屋转出来,没敢说话,站在赵富旁边儿和赵富一起看着赵强。 赵强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没含糊,直接说:“我看中了,就这个吧。” “哎”“好”就这么一句话,夫妻俩显而易见的由担忧转为欣喜。 赵富拍了拍赵强的肩:“看中好看中好,哥就说黑山村的柏哥儿标致。你放心,哥给你攒着媳妇本儿呢,选个好日子咱们去提亲,提完亲早点儿把人接到家里来,有人伺候你我们也放心。” “能快点儿办就快点儿办,他早一天嫁过来,我就早一点搬出去。” “不急不急,你要是想在这儿办酒席,哥也给你操办。” “不用了,等娶了媳妇,那三亩地给你,我赵强说话算话。” “是,我弟从来说一不二,往后新夫郎跟了你也能享福。” * 陶竹一脸紧张的拉着柳柏往人少的地方走。 他们一般用布谷鸟的叫声联系,但如果事态比较严重,就会用一连串的小狗叫声将人唤出来。 柳柏听到汪汪汪的叫声时,心里咯噔一下。 等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陶竹的火气和不忿就压不住了:“我跟你说,赵强这人不能嫁,他是个瘸子!” “什么?我上回......”说到这,柳柏也才想起来,上次在大集上见面,赵强从始至终都没站起来过。 “光是瘸子就算了,你知道吗?他先前有过一个媳妇儿,那媳妇后来跟人跑了。好好过日子的姑娘咋要跟人跑?有人说是他打人嘞!那赵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柏心里已经有些哆嗦了,他撑着又问:“他家的石料生意是真的吧?”柳大龙和柳陈氏既然能同意把他嫁给一个瘸子,一定是看中了这个瘸子的钱。 “说到这里更让人生气,黑沟里谁不知道,那石料木材虽然是赵家生意,但赵家立门户的是那瘸子的哥!那瘸子还跟着他哥一家住呢!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想成婚,真不要脸,你爹娘简直是睁着两只眼睛把你往火坑里推!没有这么害自己孩子的!” 柳柏这下是彻底站不住了,他腿一软,靠扶住一旁的树稳住了身形。 陶竹也是心直口快:“那瘸子娶了你,按规矩就得分家,他能分着什么?一间破房子,几亩地?那地里的活儿谁干?你嫁过去不仅得种地还得伺候他,说不定还会被他打,就你这身子板儿能挨几下,嫁过去还有命活着吗?听我的,不能嫁,绝对不能嫁,你回去和你爹娘说说,实在说不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信他们还能把你绑了硬送过去。” “......让我想想” * 柳柏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他心里转过千百种思量,可不论哪一种,似乎都要和家里闹个鱼死网破才能罢休,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日落西山,炊烟徐徐,家家户户吃起了晚饭。 柳大龙把粥喝得呼哧呼哧响亮,一口脆黄瓜甩进嘴里砸吧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受柳柏说亲之事影响。 柳柏没有胃口,他放下筷子。 “爹,娘,强子那人......我不嫁。” 这话让整个饭桌上都安静下来,柳陈氏和柳如花看向柳大龙,柳大龙眼睛一瞪就要摔筷子。 柳柏抢先道:“那人是瘸子,爹妈早没了,我嫁过去分了家就是破落户。” 柳大龙眼一抬,筷子一扔:“你找人打听了?” 柳柏点点头。 柳陈氏瞟了柳柏一眼,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心虚气短:“破落户怎么了?你们俩勤快点儿,日子很快就能红火起来,谁年轻时不是这么过来的?” “娘,我叫了您十几年的娘,您可怜我一次,再费些心帮我寻个像样的婆家,行不?” “既然你叫我一声娘,你就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做父母的不会害自己的孩子,这事我和你爹都看好了,错不了,强子那人嘴甜会说话,做事卖力,人还老实。再说,人家家里有祖传的生意,手里指定有余富的闲钱,等你嫁过去管了家,这些还不都是由你做主?”柳陈氏唾沫星子乱飞,看起来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劝柳柏妥协。 柳柏尽量让自己冷静:“那生意是他哥的,他腿都瘸了怎么采石料?” 或许是恼怒于他的不依不饶,柳大龙将空碗扔在桌子上,碗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儿,柳柏紧紧盯着这只碗,没有退让的意思。 第9章 “别不识好歹,既然不想嫁给强子,你说说你要嫁给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柳大龙嗤笑一声,脸色阴沉得很:“当我不知道你和秦家那小子那点儿事儿?” 柳柏一惊,抬起头,“你怎么” “啪!”话没说完,一个巴掌落下来:“不要脸的东西!” 柳陈氏一边骂一边上前撕扯起柳柏,又掐又扇嘴巴,柳柏懵了。 柳家院子里这点儿不寻常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的邻居。傍晚正是村民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不多时,院门外围了一群人。 柳柏脑袋里嗡嗡直响,他这辈子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每个人的嘴巴都一张一合喷着唾沫,他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心里就像被这唾沫裹住,快要窒息了。 他推开柳陈氏,推开人群,靠着心里最后的一点念头往外跑。 柳柏一走,柳家院子安静了,柳陈氏把人往外轰:“有什么可看的,谁家不教训孩子?”“别围着了,走,都走。” 眼见着事情没了看头,有人悻悻离去,但总有几个精力充足的好事者跟着柳柏,想看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他们可是很乐意在柳柏这么标致的小哥儿落难的时候帮上一把的。 太阳已经没到山后头了,光线越来越昏暗,夜色开始弥漫,整个村子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回家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离家出走的柳柏很快就会回家的时候,从村东头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惊动了村子。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跳水了!” 第7章 地里这两天活多,白日里得不着闲,秦锋从地里忙完,饭都没吃就进山了。 他答应给秦小满做烤鸡吃,也想让柏哥儿尝尝他的手艺。 其实不光是他二叔总往镇子上跑去做工,他自打没了爹娘,也三不五时的往镇上跑,不论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就是不给钱的活儿,只要碰见了他也会自告奋勇凑上去,只要干活儿就有收获,实在不行也能得着个勤快的名声,往后更好找主雇。 有一回,他帮人扛麻袋,一上午下来,那主人家赏给他半只鸡,那做鸡的厨子还给他唠了两句做法。自打那以后,他烤鸡的手艺就成了。 从进山到天黑约莫有一个半时辰,他片刻不歇,在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设置了不少陷阱,想着明天有了收获就去叫柏哥儿。 这么想着,他的腿脚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到山西头了。 往常他就是在山坎子上往下瞅几眼,因着位置高,他能看清柳家院子里的情况。 十次里头有那么两三次,他能看见柏哥儿。柏哥儿要么是在喂鸡,要么是在晒衣服,要么就是扫院子或者做饭...... 可是这次,他刚从林子里转出来,还没到往常的位置,远远的就看见柏哥儿从家里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擦着脸,怕不是哭了。 他抬起腿就往山下跑。 柳柏跑的不快,他胳膊腿儿没什么力气,况且还得攒着力,他要跑到村东头去。 黑山村地界大,从村西到村东好几里地。 秦锋腿脚快,心里又着急,追柳柏一点儿都不费事儿,没多一会儿就跑到柳柏身后不远的地方了。 一边跑还一边喊:“柏哥儿,出什么事儿了,我是秦锋,别怕,等等我。” 这么一喊,柳柏还真放慢了速度,但也只慢了那么几步,随后脚下就转了弯儿,直冲黑水跑过去。 眼见着人竟是要跳河,秦锋用了平生吃奶的劲儿,但堪堪还是慢了一步。 柳柏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秦锋没收着力,紧跟着也跳下去了。 黑山村这地界儿不是江南的水乡,河流少,会游水的人也少,秦锋不会游水。他块头也大,进了水直往下沉,最后扑腾一通,竟然是柳柏搀着他将他拉出水的。 两人上了岸,柳柏身体就直发抖,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掉。 秦锋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一把将人抱住了:“别怕,我在呢,别怕。”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看热闹的几个人赶过来了,一看到河边的这场面,顿时吆喝起来:“有人落水了!” “柏哥儿跳河了!” 这么一吆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迅速围拢过来。 柳柏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呜呜咽咽的开始哭起来。 秦锋没放松力道,反而将人一整个罩在怀里,从外人的视角,只能看见柳柏的后脑勺和后背的衣服。 人群中有不怀好意的嬉笑,有人吹起了流氓哨。 秦锋将人抱起,打算将人送回家里,找柳柏他爹说清楚。 刚站起来,柳大龙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先是上下打量了秦锋一眼,随后看向埋着头的柳柏:“还要不要脸!”“伤风败俗的东西,赶紧下来,想在人家怀里待多久!” 没等柳柏回答,秦锋先道:“大龙叔,回家吧,柏哥儿受寒了,今天的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 柳大龙比秦锋矮了半头,但气势一点儿没输,他半抬眼皮看着秦锋,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你拿什么交代?你怎么交代?柳柏马上就要许配人家,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交代的起吗?!”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在黑山村,未出嫁的小哥儿要是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就默认小哥儿是属于这个男人的,旁的男人不会要了。 第10章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秦锋也明白,他双手稳稳抱着柳柏,但是双膝一弯,直挺挺冲着柳大龙跪下了。 别说柳大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秦锋的举动惊着了,柳柏紧紧捏着秦锋的衣服,带着哭腔喊了声:“秦大哥。” “没事儿”秦锋先是低头安抚了一句,随后抬头看向柳大龙:“大龙叔,我心悦柏哥儿,几年前就想娶柏哥儿,我明日就找媒人去上门提亲。” “好啊。”柳大龙似乎是气笑了,从腰间扯下一个布袋子,敞开口把里面的东西冲着秦锋扬到他脸上:“一袋子野鸡毛就想娶个小哥儿回家?天底下有这样好的买卖?!” 月色下看东西不甚真切,但鲜亮艳丽的野鸡毛反射出五彩的光晕,纷纷扬扬落在河边的湿泥里。 秦锋紧抿双唇。 人们又在议论。 “秦家小子人不错,就是被他弟和他奶拖累了,这要是就他自己,做个上门女婿,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是呀,不能让人家柏哥儿去伺候这么一大家子吧,再说,秦小子还住在他二叔家,没房子怎么成婚哩。我要是柏哥儿的爹娘我也不能答应。” 秦宝山和秦白氏站在人群中间,将各种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当然希望秦锋能尽快成家分出去,眼见着他们的虎儿也要长大了,得给虎儿预备着娶媳妇的房子银子,要是秦锋迟迟不成婚,这不是耽误他们虎儿嘛。但话又说回来,谁愿意嫁给秦锋呢。 夫妻两人心里正犯嘀咕,蓦地察觉一道视线向他们看过来。 秦锋看着秦宝山和秦白氏:“二叔,二婶儿,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一直搁在心里的话说了。” “大家都知道我爹娘走得早,是二叔二婶照顾我,费心伺候老的小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秦锋自己没攒下一屋半田,只有我爹留下的一间老屋和两亩地。” 来了,终于提到这茬儿了,秦宝山和秦白氏显而易见的有些紧张。 “我想好了,老屋留给二叔二婶,两亩地一亩也给你们,另一亩给大龙叔您,当做娶柏哥儿的聘礼,可成?” 秦宝山和秦白氏对视一眼,压下心里的激动。 柳大龙略显意外,摸出腰间的烟斗,撒上烟丝,咂摸上了。 柳陈氏在一旁直给柳大龙使眼色。一亩地的聘礼可够重了,秦家的地他们也知道,是上好的黑土田。其中有一亩是秦锋他爹扎紧裤腰带把打猎种地的钱都攒了购置的,听说当初可是花了近四十两银子。 柳大龙种了大半辈子的地,这些门道他又如何不知。烟枪一磕,他发话了,简言意骇:“成,要靠着田水洼的那亩。” 秦白氏急了,想上前理论,他们还想要那一亩呢,但秦锋没给她机会。上下牙一碰:“多谢大龙叔,往后我一定对柏哥儿好,烦请您在家里照顾柏哥儿几天,我很快上门求娶。” 第8章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柳柏听到布谷鸟叫,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溜了出去。 昨天秦锋一路把他抱回家后,和柳大龙说了一阵子话,但是没让他听。今天一早,柳大龙出门了,可能是去办田地的过户手续。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陶竹听,但显然陶竹并不太在意这些:“你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作为“跳河”主意的提出者,陶竹实打实的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生怕柳柏一不小心真出了什么意外。 但柳柏看起来气色不错,抿着酒窝笑着说:“没事儿,在水里没待多久。” “我没想到秦锋来得那么快,他好像是从你家后头的山上下来的,好端端地他从你家那边下山干什么?”“我听说......”陶竹神神秘秘:“秦锋昨天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早就心悦你?难道你们......” “没”柳柏急忙打断,面上带起一丝羞涩:“秦大哥说的是几年前在黑水边儿上那次,我偷偷去摸鱼,他发现后给我烤鱼吃。” 这话越说声音越小,陶竹揶揄:“他这么早就看上你了?”“我看他这人不错,起码有担当,为了娶你房子和地都不要了。” 说到这,他转喜为忧,叹了口气:“你说你们,一没房子二没地,往后日子可怎么过?他还有个弟弟和奶奶,也需要你照顾,这么一看,好像也不比赵家那个瘸子强多少。” “不一样的。”“秦大哥说他二叔把年轻时盖得两间小房子给他了,成后可以住在那里。至于田地,秦大哥会打猎,打猎也能赚不少钱呢。” “你啊,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中午的时候,秦锋跟着柳大龙回家了。 柳柏刚巧做完午饭,还想招呼秦锋来吃,但秦锋拒绝了,只是说田地和房子都分好了,媒人下午来,等定了日子就成婚。还告诉他一定会办个像样的婚礼,让他照顾好自己,安心等他。 最后柳柏是将人送到院门口,秦锋一步三回头的走的。 柳大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两声,柳柏低头缩着肩进厨房忙活了。 秦锋没在柳家吃饭,不是他不想,而是心疼。 按理说,如今亲事基本上定下来了,作为女婿在丈人家吃顿饭就算做是拉近关系熟络感情,对自家孩子好的,不免还要叮嘱几句,可柳大龙和柳陈氏没有留他的意思,而且...... 他刚刚看见饭桌上的东西了,柳柏的小碗里就一个窝头,其他人都是两三个还有一碗粥,就这么苛待柳柏,他不忍心多待多看。 第11章 媒婆如约在下午上门提了亲,嫁娶的日子很快定下来,就在半个月之后,在这之前,两个人不能见面。 事情定下来,秦家地里还有的忙,秦锋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地里头,抽空就去修缮他二叔给的那两间屋子。 七八年没有人气的老屋子破败得很,窗户和门都得换新的,院墙也得修补,秦锋一边修房子一边觉得对不起柳柏。 是他一时冲动抱了人,最后还让柳柏跟着他过这种苦日子。本来柳柏那么好,长得十里八村没人比得上,是能嫁个好人家享福的。 他惆怅的从院子里的野草堆中间直起腰,不久又弯了下去。 成婚头七天,地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秦宝山在镇子上的短工也结了钱。 这天吃过晚饭,秦宝山把一个荷包递给秦锋:“这里面是三两银子,二叔知道你自己顶立出去手头紧,这钱你先拿着用,等日子宽泛了再还。” 秦锋摇摇头,“二叔,你要用钱的地方也多,这钱我不能要。” 秦宝山收回手:“婚礼你打算咋办?席面按什么标准?二叔给你想办法。” “二叔,我想进山里一趟,成婚之前可能都不回来,地里的活儿麻烦你了。” “害”秦宝山高兴了,大气地一摆手,“你放心去,地里的活儿没啥,家里你也别担心。” 第二天,秦锋怀里揣着两个窝头,拿着那个破箭头和破石刀进山了。 秦奶奶已经半瞎的眼睛又流出泪来:“小锋一定能没事儿,老天爷总要保佑小锋一回。” 秦小满蹲在炕沿儿下,用手指戳地上的土。 自打他哥说了要成亲,他再不喊着吃野果子,吃鸡蛋了,什么吃的都不喊着要了。 秦锋手里攒着钱,这钱能办得起婚礼,可他不能委屈了柳柏,他要办的体体面面,就拿柳柏的嫁衣来说,他得去城里的成衣铺子买好的,所以他得赚更多的钱。 进黑山也不是一时兴起,他在地洞里准备了打猎用的器具和必要的干粮,而且,他知道翻过三座山,跨过两道沟后的一处山坳里,有野鹿群活动。 他不是和他爹一样听了别人的风言风语,他是听黑山里的小动物说的。 不论怎么说,总之他进山了。 而就在他一心往深山里扎的时候,柳家院子又不平静了。 赵强带着人找上了门。 他这次也不再避讳腿瘸的毛病,拄着拐杖带着赵富和黑沟里的几个汉子堵在柳家门口,扬言无论如何都要讨柳柏回去。 柳大龙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稀泥,什么“你要是能拿出那么多聘礼柳柏今天就能跟你走。”什么“这件事得看柳柏的意见,看柳柏想和谁过日子。”最后他又扯到村长头上,说这是村长定下来的,他说了不算。 就这么一圈圈的推拖下来,成功将人拖恼了。赵强直接带人闯进柳家院子,生拖硬拽要带柳柏走。 黑山村的几个汉子自是不能让外人在这里将本村人欺负了去。两个村子的年轻汉子动起了家伙,打到最后人人身上都见了血,赵强打出了血性,他本来脾气就爆,黑山村几个汉子都按不住他,生生被他挣脱了冲着柳柏过去了。 田娃记着秦锋进山前对他的嘱咐,要他一定关照着柳柏。他不能失言,见着赵强要对柳柏动手,几步跑过去替柳柏挨了一铁掀,鲜血当时就顺着脑袋下来了。 柳柏吓坏了,颤巍巍的去扶田娃,但赵强没给他机会,扬起铁锨对着他的腿砸下去...... 五天后,秦锋血呼啦次的从黑山里钻出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山外的太阳,一直蹲守在山脚的秦小满哭着告诉他:哥夫被人掳去黑沟里了! 第9章 赵强原本不想伤柳柏,可他上一个媳妇儿跟别人跑了不是为着别的,是因为嫌弃他是个瘸子。 这下,柳柏跟他一起做了瘸子,他们就更般配了。 但他不会让柳柏真成了瘸子,不然往后没人伺候。 他其实就是吓唬吓唬。而且姓秦的如果找过来,他不信,作为一个男人,能接受看上去瘸了腿还让人带走的一个哥儿。再说,柳柏本来就是先答应嫁给他的,他就拿着那个见血的铁锨坐在院门口,量谁也不敢跟他抢人。 旁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倒真被唬住了。 生生让一个外村人在自己村子的地界将个小哥儿掳了去,简直闻所未闻。 秦锋听说整件事情的时候急疯了,他丢下肩上手上的东西,慌了神似的一阵风般往黑沟里去。 赵强抱着铁锨在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眼前突然一暗。 赵富和赵刘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赵强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除了那条断腿,另外三只胳膊腿都流了一大滩血,脸也被血糊住了。 原本就浑身都是血的秦锋,现下身上的血更多了,血水还顺着衣角往下掉,这么一副活阎王的样子,直将赵刘氏吓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赵富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秦锋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进屋将柳柏抱了出来。 柳柏看到秦锋,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原本就一直在哭,现下看着更可怜了。 秦锋心里一阵揪痛,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赵富看见秦锋抱着人出来的时候,以为轮到自己挨揍了,两条腿忍不住直哆嗦:“我,我照顾着柏哥儿呢,我背着赵强给柏哥儿找过大夫,你仔细看,伤口可是处理过的。” 第12章 赵家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最讲究口碑。但他欠着他弟弟的,而且他弟弟脾气暴躁,轻易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弟将人家小哥儿掳回家,他也极力阻止过。可他弟,他亲弟竟然为此要跟他动手,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秦锋将目光移向柳柏的小腿。 赵强又道:“我们没让赵强动柏哥儿,都是我这婆娘伺候的,平时都注意着呢。” “赵强遭报应了,你就别记恨我们。” 秦锋中午从黑山出来,下午从黑沟里抱回柳柏,之后拉着板车,一个人带着柳柏和田娃进了城。 他自打从山里出来,一句话都没说,旁人也不敢跟他说话,几个心里愧疚的黑山村汉子远远跟在他后头,肩上扛着他打来的猎物,跟着他一起往城里走。 黑山村上头最繁华的城镇是大麦乡,再往上是丰德县,但丰德县离着黑山村上百里,太远了。 秦锋拉着两个人往大麦乡走,腿脚一点儿不慢,不过两个时辰,他将板车停在了大麦乡回春堂门口。 回春堂里的小伙计看着躺在板车上昏迷的两个人,又看着一身血的秦锋,嗷一嗓子将坐堂大夫喊了出来。 宋济桥今年六十有二,称得上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一打眼儿,捋了捋胡子,给众人下了颗定心丸:“放心,能治。” 秦锋将大大小小的猎物卖了交上看病的钱,柳柏和田娃就在回春堂住下了。 住下的头一个晚上,田娃悠悠转醒,柳柏也好了很多,有精神头和秦锋说话了。 就是开口第一句话可怜得紧:“秦大哥......我饿。” 到这,秦锋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他这样的人,一瞬间眼眶竟然没忍住红了,“等着,秦大哥给烤肉吃。” 晚上,他蹲在回春堂后院儿的门槛下处理野鸡,所有猎物都卖了,那扎了一串的七八只野鸡他还好好留着,这是一早就打算好给柳柏补身体的。 月明星稀,所有人都睡了,他将柳柏抱出来,在后院临时住的那个小屋子里,把烤好的鸡肉撕下来一条条地喂给柳柏。看柳柏吃得香甜,他梗着的心好受了点儿。 赵强其实没对柳柏下重手,到底是第一眼就相中的人,他抡铁锨时收着力,而且到赵家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只是柳柏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一心只想着等秦锋。秦锋进山前给他捎过口信,他知道一旦秦锋出了山,一定会接他回去的,他等啊等,真的等到了。 如今人见到了,空瘪的肚子填饱了,柳柏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抬手摸了摸秦锋胳膊上翻起的皮肉,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道,看得人心里难受:“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没事儿,我自己弄得,等回去后跟你细说。” 柳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找宋大夫要的,给你处理伤口。” 秦锋将血呼啦次混着汗和泥的胳膊递过去。 处理完左胳膊的,右胳膊上还有,伤口一处接着一处。 柳柏蜷了蜷手指,声音有些颤抖:“都是为了打猎,是吗?” “......别难受,现在不疼了。” 略显苍白的解释似乎没起什么作用,一滴眼泪落在秦锋胳膊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柳柏的头:“受点儿伤吃点儿苦不算什么。” ...... “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后头几天,田娃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回了黑山村。柳柏身子弱,在回春堂又将养了一阵子。 日子一晃过了大半个月,秦锋和柳柏回村的时候,日子已经快进九月了。 北方的秋天来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秋收,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忙,抢收庄稼的时候得跟老天爷赛跑。 秦锋算着日子,和媒人商量着,将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九。 日子说定,秦锋这次想将人留在自家,顺顺遂遂的等着成婚。 柳柏觉得不合规矩,而且只要秦锋在黑山村,他心里就有底气,不害怕被欺负。 柳柏这么说了,秦锋听他的话,将他送回柳家。 进门的时候,柳家人正在吃午饭,柳如花啃着一个掺了白面的窝窝,看见柳柏后第一句话是:“你可是享福了,生了病回来竟然还胖了,果然还是嫁人好。” 柳大龙放下碗,眼睛不知落在饭桌上的哪儿,总之没看柳柏:“行,回来就安生待着,过几天再选个好日子把你嫁过去。” 丝毫没提先前让赵强将人掳了去的事情。 而且,柳柏在回春堂躺着的那半个月,柳家没一个人去看过,倒是秦锋二叔带着秦锋奶奶和秦小满去看过一次。 秦锋拳头捏紧了,刚要上前说,柳柏拦住了他:“秦大哥,不是说要好好感谢田娃,替老田叔看病嘛,别耽搁了,快些去吧,早点办完事也好多休息休息。” 对着那双清澈温润的眸子,秦锋忍住了火,深深看了柳柏一眼:“我走了,等着我。” “嗯” 日头正是半下午,田娃在屋门口安一个断了把的铁锨,上次和黑沟里的打仗,他铁锨的木头把儿断了,要不是这,也不能让赵强把人掳了去。他最近寻摸着在山上找了段榆木,这可是顶结实的,下次打仗,一定把那两铁锨敲回来。虽然......秦锋已经报过仇了,听说赵强彻底瘫了,这么想着,远远看见秦锋朝这边儿过来,他站起身:“柏哥儿好了?” 第13章 “嗯,让老田叔收拾收拾,带叔去城里看看腰。” “咋?不是秋收后去嘛。” “你自己一个人又秋收又照顾老田叔忙得过来?” 田娃说来也是可怜人,他娘生他时难产去世,现在家里就他和他爹两个。 年轻汉子之间多数话少,但田娃明白了秦锋的意思,他转身进了屋:“这份情我记下了,等你和柏哥儿成婚,我过去帮忙。” “不,你救了柏哥儿,这是我欠你的,往后且还着。” 爽朗的笑声从屋子里传来:“咋?跟我还这么客气?” “一码归一码,等给老田叔看了病,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第10章 秦锋不可能让柳柏在柳家住着,他这段日子也看清了,那一家人对待柳柏简直连陌生人都不如。 索性趁着还没农忙,他手里又还有卖猎物剩下的余钱,他打算先将那两间旧屋子收拾出来,再在旁边盖一座三间的新房。 等旧屋子修缮好,让柳柏住进去。他在旧屋和要新建的屋子中间扯道草帘,这样两个人既不见面又能时时在一起。 他和田娃一起忙活,修旧屋子只用了两天。 送柳柏回去的第三天,他让他二叔拎着一条鱼一只鸡加一斤白糖上了柳家的门。 柳陈氏见着这些东西眼睛都泛光,很是痛快的让柳柏跟他二叔走了。 他二叔说,柳陈氏的样子,好像巴不得柳柏不在家里吃这半个月的粮食。 还有,柳柏出来的时候,肩上就一个破皮小包袱。 柳柏住进了旧房子,秦小满也住过去陪着他。 秦锋和田娃并村里的几个汉子开始在旧房子旁边儿造新屋。 这时候乡下人对房子没什么讲究,房子样式就那么几种,构造也简单,只要出石料木料,再出足够的力,不出半个月,就可以盖起一座三间的泥石混合房。 秦锋没想一步到位把房子盖大盖气派。 一来突然从破落户乍然变得有钱容易遭人妒忌,他逢人就说是这趟进山运气好,还差点丢了半条命;二来,日子是关起门来自己过的,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柳柏在草帘子前站了有一会儿了,自打几天前定了成婚日子回了家,他和秦锋还没说过话。 村里有讲究,行嫁娶礼之前不能见面,但是没说过不能说话。 他这两天总能隔着草帘子听见对面秦锋和几个汉子干活儿说话的声音,这次他鼓足了勇气,开口道:“秦大哥?你在吗?” 那头静默了一瞬,很快响起秦锋的声音:“我在。”“怎么了?” “嗯......小满说,这几天都是二婶在做大家的饭,但二婶还有很多别的活儿要忙,倒是我现在很闲,不如我来做饭吧。” 那头传来几声低笑。 不久是一个略陌生的汉子声音:“我们有福了,正好尝尝柏哥儿的手艺。” 紧接着秦锋的声音响起:“简单做几道就行,不用太费心,缺什么知会小满去买,他那里有不少零用钱。” “哥!”一道略带怒气和控诉的声音传来,惹得柳柏和几个汉子都笑起来。 此时正是半上午,距离午饭还有一个时辰,柳柏忙活起来。 秦锋修缮屋子的时候,在这儿放了米面,还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厨房。 柳柏略一思索,很快有了主意,他打算做一道拿手的吃食——油泼面。 秦锋和其他帮着盖房的汉子下力重,需要油盐大的食物。往常秋收的时候,柳大龙就总让他做油泼面来吃。 不过因为不舍得放盐放油,油泼面更多的是辣子的味道,这次他决定好好做。 这样想好,他在麻布袋子里舀了三大碗粗面,并着一小碗细面和在一起揉。 一听说要吃面条儿,秦小满来了兴奋劲儿。他和他哥都爱吃面,可他二叔一家不喜欢,再说,面条没有窝窝头顶饱,所以在他二婶家几乎不怎么吃面。 但是他的新哥夫一来就要擀面条儿吃,他咽了口口水,蹲在灶台边儿,眨巴着两只眼睛等。 要想面条筋道,面团就要翻来覆去揉够了劲儿。柳柏头一次揉这么多面,不多时额头上就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腕儿上也没了劲儿。 “哥夫,我来揉吧。” 柳柏看向蹲在一边儿的秦小满,意外这个孩子的懂事,但还是有些担心:“你力气小,怕是揉不动。” 秦小满咧着虎牙站起来,接过柳柏手中的面团:“我力气可大呢,和我哥小时候一样,我们都是大力士!” “噗嗤” 柳柏被逗笑了:“好,那辛苦大力士了。” 把面团交给秦小满,柳柏去做浇面和配菜。 油泼面最好配着爽口的小菜一起吃。 这小院儿原本没人打理,院子里的杂草有半人高。但秦奶奶会过日子,硬是在下种子的时节,拄着拐杖跨过半个村到这里来种菜。 虽然这菜长得不如别家好,甚至很多长不出来,但乡下人家里菜种子多,那地又空着,若是不种,感觉对不起老祖宗。 因着秦奶奶,现下院子里的几棵黄瓜秧和豆角秧都结了果。 柳柏挎着菜篮子摘了三根黄瓜和一大把豆角。 秋黄瓜不如夏天的鲜嫩,柳柏将黄瓜皮都削了,只将黄瓜瓤拍开放进大陶瓷碗里,等着面条出锅后再撒盐和蒜,不然先撒了盐,黄瓜里的水都要被杀出来。 第14章 拍完黄瓜,柳柏在锅里下了水,等水烧开把豆角抄一抄去掉生味儿,然后捞出来一切两段,再加盐、大蒜拌匀。 就在找调料的时候,他意外发现放碗筷的柜子上有一小罐花椒。这是提味儿的好东西。他立马把水淘出来,倒上一点儿热油,然后加入一小掐花椒粒,这就是花椒油了,拌菜或者浇在面上都好吃。 花椒味道特别,虽然不香但是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外头干活儿的几个汉子闻着味儿都被勾起了馋虫,纷纷打趣:“今儿个中午有口福喽!”“柏哥儿做啥呢,咋这么香!” 拌豆角做好,秦小满面揉的差不多了,柳柏开始抻面,擀面。 擀面条考验手艺,擀粗了吃着面就发硬,擀细了软趴趴不筋道,柳柏拿捏着手上的分寸。 黑山村这边面吃的少,倒是过年过节会包饺子。包好的饺子不能碰,一碰就变形甚至还会漏,所以有了盖挺这个东西。 盖挺就是细高粱杆儿晒干了,拿麻线从中间穿过去,跟缝东西似的,缝出个圆盖子。 柳柏将擀好的面条儿放在盖挺上,两个盖挺放满了,就放在陶盆盆底。不得不说,要给五六个汉子准备的面真不少,光擀面就用了他半个时辰。 面擀好了,滚水下锅,捞出来放在冷水里湃一湃。 搁上一时半刻,就可以烧油做油泼。 秦小满早就等不及了,肚子一个劲儿的咕咕叫,但他没忘了在外头干活儿的他哥。 他捧着两个碗蹲在灶台边儿。 柳柏先给他的两个碗里放了面条,等烧好了油,“滋啦”,油洒在辣椒面上,香味儿激出来,一碗油泼就成了。 秦小满抱着两碗面往外跑,中间忍不住嗦了一根,好吃得他要哭了。 柳柏在厨房,将剩下几个碗装上面条,按照一样的步骤浇好油,统一放在盖挺上。 他端着盖挺走到草帘子边儿上:“秦大哥,饭做好了,我从草帘子底下给你们递出去,还有两个凉拌菜,我一会儿拿过来。” “欸,好!” 柳柏放下面条,转身回厨房拿凉拌菜。 把盐和蒜放进黄瓜里,简单拌一拌,他端着两个盘子过去,像刚刚一样从草帘子底下掀起一角。 然后, 他发现, 盖挺没动,但就这么一转身一来回的功夫,上面已经是六个干干净净的空碗了。 这时候秦小满从门口进来,怀里也抱着个空碗,嘴上油遭遭乱乎乎,砸吧着嘴两眼冒光的看着他。 柳柏简直哭笑不得。 第11章 田娃不会做饭,更指望不上他爹,两个人对厨房里的事儿都是一窍不通,经常就是把饭弄熟了对付一口,根本没有什么味道口感可言。搞得他认为自己对吃的不感兴趣。 他先前还不明白,怎么有人为了口吃的天天惦记着,还什么都能干。不像他对这种事看得就很谈,没有为了什么口里的欲望而折腰。 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把面条嗦进嘴里的第一口,他想他娘。 他觉得他娘做出来的饭就应该是这种味道,这么一想,两串泪就下来了。 害怕别人看见,他把脸埋进饭碗里,一口接一口往嘴里扒拉。不知怎么的,就是越吃越想哭。 他以为自己挺丢脸的,不敢抬头,只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希望没人注意到他这边儿。结果听见的是此起彼伏齐了吐掳嗦面的声音,还一个比一个响亮,就跟那野猪拱食似的。 他心里的哀伤顿时就散了。 黑蛋那小子吃的忒快,他的面还能盖住碗底呢,这小子竟然连辣椒面都舔干净了。自己吃完了,还把眼神往他碗里打量。 这下他什么也不想了,埋头只管吃。 其他被香味儿勾了半上午的汉子,一碗面几口下肚,就初初咂摸个味道,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 几个大男人端着空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秦锋。 说实话,秦锋也觉得好吃的狠了,他好像一口就能吞下一碗。但是不知道柳柏做了多少,他自己有没有吃,所以也不发话,默默把碗放回了原处。 秦小满没这么多心思,他人小吃得慢,吃完站起身就往院子里跑,想让他哥夫给他多留点儿。 如此,出现了柳柏刚刚看见的一幕。 柳柏走到草帘边儿:“秦大哥,面还有的,你们放心吃,要是不够,我再擀些就是了。” “嗯,别光顾着我们,你也吃饭。” 说实话,擀面的时候柳柏还有些饿,但是现在,看到自己做的面这么受欢迎,大家都吃的这么高兴,他竟然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了。相反,他干劲十足,一转身又进了厨房,拿起菜勺,一碗碗的泼油,一碗碗的往外端。 最开始的两三回,基本没什么人说话,都忙着嗦面,直到几碗面下肚,这些汉子才有空想起夸赞柳柏来。 “嘿!柏哥儿这手艺!真是好!” “可不,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咋做出来的,回头教教我家里那个。” “我都没留神,一下子吃了四碗,还是五碗,你们别笑我,我下午干活肯定多卖力。” “不光你,有柏哥儿这顿饭,我们肯定铆足了劲儿把你们的新房盖好!” 柳柏站在草帘子后头,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心里止不住高兴,那两个小酒窝又若隐若现。 第15章 正高兴着,感觉腰间的衣服被扯了扯,一低头,秦小满举着碗:“哥夫,我还要。” 柳柏低头看向秦小满的肚子,肚皮都从衣服里鼓出来了,忍不住发笑;“再吃肚皮就撑破啦,留着点肚子,晚上给你做别的好吃的。” 听到晚上还有好吃的,这比什么话都好使,秦小满立即点点头:“那我等晚上再吃。”“哥夫,你做饭需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去买,村里哪家卖什么,我可熟了。” “好”柳柏摸了摸他的头。 晚上,日头下去了,帮着干活的汉子都回了家,秦锋一个人站在草帘子边儿上:“柏哥儿,中午是不是没吃好?他们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能吃,明天不用做这么麻烦,你病刚好,别累着。” “不碍事的,我不累,你们吃的高兴我也开心。” 刚说了两句话,秦白氏提着一个木桶走过来:“柏哥儿,你要给这些干活儿的小子做饭?” “是呀二婶,最近正闲着,总想手里有些活儿才踏实。” “好,好,是个勤快的孩子。”秦白氏脸上带着笑,抬手将木桶递过去:“这是自家腌的酸菜,脆生爽口,你搬过来没啥吃的,这就当平时添个菜。” “谢谢二婶。” 秦白氏摆摆手:”什么谢不谢的。“ 北方乡下,人们爱种大白菜,这大白菜到了秋天放进缸里撒上盐,闷上一阵子就成了酸菜。黑山村家家户户都会在秋天腌一大缸酸菜屯着,这一大缸可以从今年秋天吃到明年,等明年秋天再腌,这么循环往复,一年都断不了酸菜的供应。 而关于酸菜的吃法,最著名的必然是酸菜炖粉条儿。逢年过节的,条件好的人家还会扯上块儿肉和酸菜一起炖,这是农户家为数不多的奢侈。 人们把这种享受留给酸菜,可见酸菜在北方人心中的地位。 那一碗黏糊糊泛着油光冒着热气的猪肉酸菜炖粉条儿端出来,香得能让孩子把舌头咬掉。 柳柏也爱吃酸菜,酸菜炖粉条爱吃,酸菜包饺子更是喜欢。正好现在有了酸菜,他打算明天抓把粉条儿炖了。 秦锋听他这么说,很爽快的答应了。他对吃食没讲究,往常都是他二婶做什么他吃什么。以前没什么感觉,现在吃了柳柏的饭,才知道什么是手艺。 “明天就吃酸菜炖粉条儿,一会儿我去割肉。” “用割肉吗?”柳柏有点懵,不年不节的,而且那么多人,得割多大一块儿啊。 “你爱吃肥的瘦的?” 自打记事起,柳柏根本没吃过猪肉,他能吃着带油腥的菜已经是难得。菜里的那两块肉,先得紧着柳璞玉吃,柳璞玉不在,就进柳大龙的肚子。柳大龙之后还有柳如花柳陈氏,总之没他的份儿。 秦锋的这个问题把他难住了。 没等到回答,秦锋自己做了主:“我一会儿肥瘦都割一些,明天饭做好了你和小满先吃,吃完再招呼他们。” 说实话,秦锋今天中午挺不高兴的,他知道柳柏里里外外一趟趟的跑着端面,最后有没有剩下?吃着了几口? 饭都没让柳柏吃消停,他心里在意。 而柳柏完全不这么想。农村人请客吃饭,哥儿和妇人都是伺候着自家男人和客人吃完了,才能在厨房对付着吃上一口。他怎么能先吃呢? “柏哥儿?你还在听吗?” “嗯?我在。” “那我先去王屠户家,一会儿让小满把东西拎过来。” “好。” 秦锋走后,柳柏怔了会儿神才转身回屋。 陶竹昨天给他拿了半罐韭菜花儿。 韭菜一茬茬长一茬茬割,最后到秋天的一茬人们会等到它开花,开花打籽留着明年再种。打完菜籽的韭菜太老,做菜吃牙口不好的一般咬不烂。所以人们会把这茬韭菜放到石磨底下磨烂,磨烂后撒上盐就成了韭菜花儿,这样的韭菜花儿,碗口粗,半根筷子长的一罐可以吃上一整个冬天。 陶竹怕柳柏新搬到秦家缺这少那,尤其怕短着了吃食,所以从自己家新压的韭菜花儿里偷偷匀了半罐出来。 说是偷偷的,可这么多年,陶竹时不时的就给柳柏送东西吃,柳柏知道,这是陶竹的阿爹阿父默许的。 说起来,其实柳柏还欠着陶竹的阿父一条命。他第一次饿晕在田埂的时候,是陶竹的阿父给了他一口吃的让他醒过来。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他回过神,把盆里的青柿子和豆角洗干净。 半罐韭菜花儿虽然不少,但他看秦锋和秦小满都爱吃面条,韭菜花儿拌面条下饭,得多准备点儿。 院子里的几棵柿子秧病歪歪没结什么果,就几个青蛋蛋挂着,但这也够了。他把青柿子摘下来洗净切成片儿,和切成段的豆角一起放进韭菜花儿里,这样不出半月,豆角和柿子就都是韭菜的味儿了。 做完这件事,他又把粗粮袋子里头的东西都倒出来,仔细从里面挑着黄豆。 这是个慢活儿,不过柳柏很有耐心。袋子里的黄豆能有一小盆儿,这一小盆儿可以发出不少豆芽。豆芽清炒或者做配菜都好吃...... 就在他慢慢考量着往后的日子的时候,他不知道,那几个吃了油泼面的汉子,都开始惦记起接下来的饭食,而这些汉子的家人,也对这碗据说香死人的面起了兴趣..... 第12章 旭日东升,鸡鸣啼啼,又是新的一天。 第16章 柳柏从炕上起来,把褥子被子叠仔细,堆放在炕上靠墙的一边儿,再用一层布将被子盖上。 秦锋原本要给他在大麦乡买套新被褥,可钱哪能这么花。 光他和田娃在回春堂看的病,就花了近十两银子。 他知道这个数目的时候像做梦一样,那是十两,是普通人家三四年的嚼用,况且,秦锋为了娶他已经搭进去了房子和地。 所以,他在其他地方能省则省。 原本他想的是拿稻草铺一铺当褥子,至于被子,从小到大就一条,他带过来了,可秦锋说什么也不同意,就是最差也要扯棉花自己做。 可是他们马上要成婚,新棉花应该用来做喜被。 两人意见不同,隔着草帘子说话声音许是大了些,让隔壁的陈阿嬷听见了。 陈阿嬷住在老屋子旁边,以前老屋子没人的时候,陈阿嬷连个邻居都没有。她老伴儿前几年没了,儿女都在别的村子落了根,黑山村就她自己,日子就显得格外孤寂。 看到柳柏的时候,她第一眼就像见着了自己的孩子,知道柳柏刚搬过来没行李,她毫不犹豫的把家里的一套新被褥拿出来塞给柳柏:“你用着,这原本是做给启儿那小子的,结果这死孩子几年不回趟家,不给他留了。” “阿嬷,这不合适,我不能要。”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拿着,你再不接我可拿不动了。” 陈阿嬷已经奔七的年纪,脊背佝偻下去,抱着十几斤重的被褥确实吃力。 柳柏接过来:“谢谢阿嬷。” “谢什么,等你们安定下来,抽了空,多找阿嬷说说话。” “欸。”柳柏答应着,他也喜欢这个慈祥的阿嬷。 从里屋出来,外头那间,秦小满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只是放在脸颊边的手里攥着块肉干,然后,枕巾被口水洇湿了一块儿。 这是他昨晚闻了一晚上的味儿不舍得吃。 柳柏抿着嘴轻笑,目光不经意又落在肉干上,脸颊禁不住泛起层薄薄的红晕。 昨天,秦小满一蹦三跳的回来,回来后一手拎着肉,一手紧紧捂着怀里,看样子有什么好东西。 果然,秦小满神神秘秘的将他拉进屋子,做贼似的再三确保周围没有旁人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两块儿小孩儿巴掌大的肉干! “这是......” “这是大哥跟王屠户买的,说是让我和哥夫一人一块。”秦小满说着,拿出较小的一块,将大的那块和油纸包一起塞给柳柏:“大哥说别让旁人知道,他还让我看着哥夫你吃完。” 柳柏:...... * 不多时,日头上来,帮着盖房子的汉子陆续到了,草帘子那头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似乎是几个人商量了什么东西,然后是秦锋过来:“你们带着些东西作甚?” 这么一问,一个汉子提高了声音,有意让院子里的柳柏听见。“害,这不是我家那婆娘,听说我一顿饭吃了五碗面,脸皮兜不住,嫌弃我能吃,让我带点东西给柏哥儿道个歉。” 说道歉其实不为过,因为其他汉子也是这么干的。五大三粗的,每个人还都挎着个篮子,里面或是鸡蛋,或是自家拿得出手的咸菜、新鲜菜什么的。 按说不必这么客气,问题出就出在秦锋说是让他们帮忙,其实各自付了工钱,虽然比镇上便宜,一天二十文,但都是一个村里的,离家近不用赶路,中午还管一顿饭,这饭吃起来就有讲究了。 既然决定请人吃饭,那主家的饭不论做的好坏,量得够。有这个规矩在,一般主家就焖一锅高粱米,再炖一锅菜,这是合格的标准。 但人家柳柏不是,辛辛苦苦擀面条不说,还舍得放油放盐,面他们能吃出来,里头放了细面。这是好饭。 人家请客的热情掏出好东西款待,他们就得懂着分寸,吃八分饱已经是不好意思,要是敞开吃,那就是不懂事了,这不是逮着好人欺负吗?邻里邻外的,哪家都不容易,尤其秦锋柳柏他们日子算得上村里独一份的艰难。是以,他们回去后被自己的老娘或者媳妇训了一顿,今天带着东西来道歉,还纷纷表示:“以后随便做做就行。” 柳柏明白过来,心里止不住慰帖。秦锋爽朗一笑:“瞎客气,是柏哥儿怕我辛苦,做给我吃的,你们沾了我的光而已,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松泛了,知道秦锋柳柏都不是小气的性子,也不纠结,抡起锄头镐把开始干活儿。 柳柏从草帘子底下拿过大家带来的东西,其中有一筐装了不少干货,黄花、蘑菇、还有几朵木耳。 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一道道菜在他心头跃出来。 今天中午的饭尚不着急,柳柏打算把这两天的脏衣服洗出来。木盆里的衣服,有他自己的,有秦小满的,还有秦锋做活儿换下来的。 黑山村就黑水一条河,这条河还格外的深,村里的妇人夫郎不爱到河边,都是自家汉子挑了水,在家里搓洗。 想到这,柳柏脑海里出现陈阿嬷的脸,她一个孤苦的老人,想来打水是很不方便的,往后,也许能说一说,让秦锋捎带着给陈阿嬷挑一挑水。 柳柏起身,不一会儿敲响陈阿嬷的门。 陈阿嬷很高兴,换言之,只要有人找她,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就开心。听说柳柏要帮她洗衣服,中午还要给她送菜,她这心里别提多热乎了,当即从炕头的柜子里摸出一大块麦芽糖,说什么都要给柳柏。 第17章 除了秦锋,柳柏哪收过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下连连推据,最后两个人掰扯来掰扯去,花了一刻钟的功夫,一致决定在盖房子期间,再多做陈阿嬷一份的饭。 从陈阿嬷家出来,柳柏洗完衣服就开始准备了。 他把酸菜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成均匀的丝。切完把酸菜攥成团,逼出里面的酸水,再把攥完后的菜团放到清水里泡一泡去去酸味儿。 粉条不易得,一般都是秋收后,有走街串巷的挑担商来,用爆米花、粉条、针线、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应儿,像是拨浪鼓、糖球什么的换粮食。 若是年景好,收了庄稼,家家户户手头就松快些。这时候总愿意用粮食换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柳柏现在手里拿的这把粉条,是秦锋拿兔皮跟走商换的,换完后就藏在了地洞里。 秦锋自己不会做,就这么一直放着。还是柳柏刚搬来旧屋的那天晚上,秦小满悄摸摸的背着个大包袱过来,说这是他哥这些年来藏在地洞的东西,现在都交给哥夫保管。 柳柏打开一看,吃惊不小,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不少。从吃的到用的,看得出是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积累起来的。 秦锋好像和他一样有屯东西的癖好。 他将粉条用清水涮一涮去浮尘,然后泡在温水里等粉条软化。 接下来就是切肉,只是这一条足有两斤的肉让人有些发愁。 不能全切了,要不这么多肉大家吃着不好意思,说不定明天又要挎一筐东西来。可是也不能切太少,因为人多,没法儿分。 思忖几息,柳柏有了主意,他按人头,一人切大小差不多的一片儿,另外又给秦小满和陈阿嬷多切一片儿。 秦锋买的这条肉,有肥有瘦,他挑肥的切,酸菜吸油,越是油汪汪才越好吃嘞。 一切准备好,秦小满搬着板凳乖乖坐在灶门口:“哥夫,我帮你烧火。” “欸,真乖。” 柳柏和自己的弟弟妹妹没什么情分,倒是在秦小满这里,总有一种作为哥兄的慈爱。 起锅烧油,“滋啦”肥肉进锅,不多时炸至金黄,放花椒、辣椒段,香味儿登时开始弥漫。 酸菜团子撒进锅,在热油里几个来回煸炒,直至由脆黄转至金黄。 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沿着锅沿儿泼进去,将将没过酸菜,这个时候,再稍稍煮炖一会儿,让酸菜入入味儿。 不消片刻,改小火儿,放粉条儿,耐下心来慢慢炖。 香味儿不多时散出来,秦小满吸了吸鼻子,眼神在柳柏和锅灶上来来回回。 柳柏笑他:“且得等上两三刻,把粉条炖黏糊了才好吃。” 太阳又上移了几分,厨房里的水汽越来越多,铁锅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柳柏找来厨房里比脸大的陶盆,掀开锅盖,菜勺盛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猪肉酸菜炖粉条这才算新鲜出锅。 秦小满早等不及了:“好香啊!哥夫,我能尝尝吗?” “好呀,你试试味道怎么样。”柳柏用筷子夹了酸菜和粉条,用手接着喂给秦小满。 秦小满哪被人这么照顾过,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美食在前,这不好意思也是转瞬而逝。 “嗷呜”张大嘴一口将菜吞了。 惊得柳柏只喊:“热,慢点儿。” “哥夫,没尝出来,这是啥味儿啊。” 柳柏被逗笑,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两个盘子各拨了一份:“这是咱们两个人的,这是陈阿嬷的,我把剩下的给你哥他们端出去,你在厨房慢慢吃。” 秦小满摇摇头:“哥夫,你快去,回来我们一起吃。” “好。” 外头,干了一上午活儿的汉子正歇着,脸上胳膊上都是汗,个个灰头土脸喘气如牛。秋太阳毒辣,一上午的活计也是累人,但就这幅样子,几人还不忘讨论:“你们说今天中午吃啥?” “秦锋,中午吃啥?柏哥儿和你说过没?” 秦锋坐在土卡拉上,撩起衣摆扇风:“柏哥儿说炖酸菜。” 话音刚落,草帘子那头响起柳柏的声音:“饭做好了,今天是高粱米配酸菜炖粉条儿。” 装着菜和饭的盖挺被递出来,每个都是一大盆。 高粱米没什么稀奇,就是那盆菜,在中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不可忽视的、刺眼的、仿佛圣光的、无比诱人让人流口水的光泽! 油汪汪、香喷喷,和着饭吃到嘴里...... “咕咚。” 有人喉结滚动,狠狠咽了口唾沫。 第13章 没出意外,酸菜炖粉条儿和高粱米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个个吃完了,回味着,赞叹着:“柏哥儿手艺绝了。” 秦锋也吃了不少,胃里满了,可他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饭是好吃,但总缺种滋味儿。 半夜,整个村子都静了,他睡不着。 他想柳柏。 在回春堂的时候,他天天和柳柏在一起。 因为柳柏腿不方便,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抱着人,最初的一两天还能抱在怀里哄。 虽然他那时候光顾着担心,没什么旖旎的心思。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想起来,他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左右不得劲。 一夜辗转难眠。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这天中午,柳柏做的芹菜炒木耳。 第18章 色泽鲜亮,入口爽脆,又香又够味儿。 主食照旧是高粱米,但是配了一大碗绿豆汤。直让这些汉子夸柳柏用心会照顾人,还小小感动了一把。 秦锋没胃口,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明显,大家抬眼就看出来了。 “秦锋,你咋了,今天看着有点儿奇怪。” “没咋。”摆明了不愿多说。 田娃盯着闷头干活的秦锋,突然灵光一现:“你想柳柏啦?” “啥?”先前说话的汉子不明白:“柏哥儿不就在草帘子后头嘛,天天见。” “你懂个屁。”黑蛋踢了这汉子一脚。 “芹菜炒木耳放在你面前,让看不让吃,你难受不?” 黑蛋这么一比喻,所有人都明白了,明白过后忍不住揶揄:“想见就见呗,管那么多呢。我和我媳妇儿成婚之前还偷着亲过嘴呢。“ “哟,果然你小子就不是好人。” “怎么不是好人了,我心里想啥就去做啥,这叫坦荡。” “还坦荡呢,是读书人么就拽文弄墨的,也不害臊......”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跑了题,秦锋心里动了动。 日头又落了下去,傍晚起了一丝凉风,但秦锋心头燥热。 他在草帘子底下坐了半天了,眼见着天都快黑了。 有路过的人问他:“秦小子,在那儿坐着干啥呢?”“咋还不回家?” “歇一会儿,这会儿凉快,吹吹风。” 有人真信了这个理由,有人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欸,那你多歇歇,反正晚上不干活,也不急,刚我还看着你二婶也去串门了呢,应该也不急着找你。” “秦小子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人管着回家?是不?” “欸,嗯。”秦锋哪里听不出来,含糊的应着。 柳柏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到草帘子边儿上。 秦锋听到脚步声了,或者说,他一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天全黑了,月亮出来,星星稀疏,光线清润。 “今天中午吃饱了吗?” “嗯......吃了很多呢。” ...... “小满今天又吃撑了,刚刚还在叫着肚子疼哩。” “他除了吃不想别的。” “今天天气很好啊,现在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 “对。” 柳柏已经词穷了,他还在想要起个什么话题。 “能牵下手吗?” “啊?” 草帘子底下递过来一双大手。 柳柏感到一股热气从下到上,只将他的脑袋烧成浆糊了。 “牵一下可以吗?” 柳柏的脑子基本不转了,他将左手送了出去。 秦锋握住了,没用力,只是......手在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不知他自己意识到没有。 两人握在一起不消片刻,路边有谈话声传来,柳柏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秦锋好似没听到声音似的:“就握这么一会儿?还想” “有人,叫人看见了不好。” “这有什么,黑咕隆咚的谁能看见?再说,看见又怎么了,我们” “秦小子?在那儿干嘛呢?咋不回家?” 秦锋的话被人热情的问候打断,他收拾起情绪:“赵叔,吃完饭了?” * 新房子秦锋原本打算盖一座三间。 他和柳柏住西厢房,东厢房阳光足,他想让他奶奶住进去。至于秦小满,自然是在那两间老屋子里住。 反正他往后得给秦小满预备着娶媳妇盖新房的钱,这么在家的几年,将就着住呗。 原本一切按照先前打算好的进行,新房子已经盖了大半,但是秦奶奶突然决定不搬了。 秦奶奶命苦,年轻时候逃荒到黑山村,因为勤快被秦爷爷看上娶回了家。 秦爷爷本身就是个勤快要强的人,年轻的时候拼了命的干活儿攒家底,一心想在黑山村混个出人头地。 可一个庄稼把式再勤奋还能顶破老农民的天?顶不破这层天,那农民就还是农民,穷就还是穷的揭不开锅。 干旱洪涝一来,所有努力都白费。 秦爷爷不认命啊,可着劲儿的折腾。 男人在外面打拼,家里的活儿不就都落在秦奶奶身上?一个人天天驮着孩子在灶台边转悠,还时不时为在外折腾的秦爷爷担心。 秦爷爷年轻时爱折腾,老了之后折腾不动了,也或许是心凉了,开始过起了混账日子。 喝酒、打牌赌博,贪懒不爱干地里的活儿,这么混了两年,人瘫了。 秦奶奶端屎端尿的伺候。 秦爷爷在炕上瘫了三年,这三年里,秦爷爷大部分时间都是糊涂的,连饭都要秦奶奶喂到嘴边儿。这种时候,秦奶奶也恨过,骂过。可是秦爷爷清醒的时候,好像又是那个年轻要强的秦满仓。拉着秦奶奶的手,说要给她一辈子安稳的好日子。 不管是爱是恨的,在炕上躺了三年,秦爷爷走了。 秦奶奶在秦爷爷走后的头一年,精神看着越来越好,因为少了个麻烦,日子清闲了。儿女都长大用不着她操心了,地里的活儿很多她也干不了,不用干了。 可是一年后,秦奶奶仿佛一夜间就老了,老了很多岁。 这几年,秦奶奶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嘴里自言自语念念有词。 周围孙男弟女,包括关系好的其他老太太都劝她,劝她朝前看,没事儿多出去走走说说话。劝她现在日子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样怎么样,想吃啥就吃点儿啥,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要享清福了。 第19章 秦奶奶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其实就是没听进去劝,只有秦锋,这个老两口的大孙子说话的时候,秦奶奶会听听。 但是这回也不好使了。 任秦锋怎么说,秦奶奶都要守着她和秦爷爷的老房子。 “小锋,我梦见你爷爷了,他还在这儿,他不让我走哩。” 秦奶奶不搬了,秦锋二叔秦宝山也同意。 “让你奶在这儿吧,没有不跟着儿子过倒让孙子养的道理。” “往后在那边儿和柳柏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秦锋心里头发沉,他有一种直觉,直觉好像又要失去一个亲人。 新房子不盖三间了,临时改成两间。 这么一改,不到两天,新房子落成。 落成那天,秦锋扯了盘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的烟糊了秦锋的眼睛。 他带着礼去请媒婆,让媒婆找人改了嫁娶日子。 日升日落,眨眼过了三天。 三天后,礼乐回荡在黑山村晴朗的天空。 这天,秦家秦锋和柳家柳柏成婚了。 第14章 黑山村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婚礼了。 天还没亮,几个汉子就将拴着红纸的木棒从村中间的新房撒到村东头的秦二叔家。 秦锋从秦二叔家出发,被村里一群半大的孩子拥着,伴着礼乐吹吹打打到新房接人。 一早就有两个婶子帮着柳柏梳妆穿嫁衣。 清粉覆面、红纸染唇,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被盘起,一尘不染的铜镜里,柳柏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 黑山村有习俗。 小哥儿成婚持喜扇,姑娘则盖红布。 柳柏的喜扇是陶竹帮他做的,上面走线讲究,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柳柏喜爱的不行。 嫁衣是秦锋从大麦乡买的,一水正红的好布,按照柳柏的尺寸裁剪,将人衬托的更加标致。 上午的阳光不凉不燥,应着好景打进院子里,柳柏一出门,好像自动成了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包括秦锋。 直到人走到面前了,喜婆提醒,秦锋才回过神,朝柳柏伸出手。 同村嫁娶,新郎将新夫郎背回家即可。 柳柏将手搭上去,随即一声惊呼,秦锋将他打横抱起,一阵眩晕后,他听见周围嬉笑吵闹的声音,面上薄红像扑了胭脂一般。 从新房到秦二叔家约莫两里路,往常,这两里路须得走上一时半刻。 今日,却是奇怪的,恍惚中只感觉片刻间就走完了。 秦奶奶和秦二叔,以及秦锋其他的叔叔姑姑已经在堂屋等待。 秦锋将柳柏在院门前放下。 两人相携迈过门槛,一起走到秦家的长辈面前。 操持成婚礼仪的是村长的儿子赵成,看到新人在堂屋站定,开始按着习俗宣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 黑山村接亲时间早,一般上午将新人接过来,紧接着就开始摆席,客人吃到下午三四点便可归家,此后的时间都留给新婚蜜意的年轻人。 这其实也是因为农家里闲不住,一般吃完婚席还能再打理打理田地或者进趟山,路远的也好回家。 秦锋将柳柏送到以前他和秦小满住的屋子,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出去忙了。 先得招呼着已经过来的人入座,若是有年纪大的长辈没到,还得着人去催。 厨房这个时候最忙。 秦二叔家就一个灶台,秦锋又借了邻居家的锅,两个锅一起架火。 有一些凉菜和半成菜是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热一热就能上桌。 不过上菜不能太快,太快人到不齐,也没有寒暄唠嗑的时间。但太慢则会让人心焦,毕竟大家只吃过早饭,都饿着肚子,所以这时间得控制着,最好半个时辰为宜。 厨房这边的事,秦锋先前都和柳柏商量过。 他们商量好一共做十六道菜,摆八大桌。 一道红烧鱼,一盘清蒸鲜虾,这都是秦锋和秦小满自己在黑河里捞的。 另外还有一道小鸡炖蘑菇、一道卤鸭杂、一道梅菜扣肉。这样鸡鸭鱼肉四道硬菜就齐全了。 剩下的十道菜,都是家里常见的,像是炒豆角、拌土豆丝、麻婆豆腐什么的。 请来做菜的几个婶子都有经验,这几道菜不论怎样都出不了错。 最后一个是鲜蔬鸡蛋汤。鸡蛋也是荤腥,这汤的规格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 这样十六道菜,道道扎实舍得放料,量也足,直叫大家吃了个痛快。 一开席,基本没什么人说话,全是碗筷杯盘碰撞的声音,黑山村已经有好几年没办过这样有诚意的席面了。 柳柏正安静在屋子里坐着。等散了席,他要跟秦锋回新院子,两个人一起住在新屋子...... “笃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柳柏感觉今天的时间格外快,他好像才刚坐下,秦小满已经推开门来送饭了。 “哥夫,前院开席了,大哥让我给你拿过来一些,你简单吃一口。”秦小满边说边将筐里的东西往桌子上放。 小鸡炖蘑菇、卤鸭杂、梅菜扣肉、红烧鱼、清炒小菜...... 最后是一份汤和一碗面。 整整十六道菜,秦锋把前头席面上的都给他拿了一份。 第20章 还有长寿面...... “大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既是成了婚,还是哥夫你的生辰。” “生辰要吃长寿面,这是奶奶下厨擀的呢,你快吃。” 柳柏看着,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仿佛心被包裹住的感觉。 * 前院开始热闹起来,这是开始喝酒了。 酒过三巡,太阳西斜,申时(下午三点多)陆陆续续有人打招呼回家。 辈分高的走了,年轻人也开始离席,很快就剩秦锋本家的一些亲戚,他们得帮着把东西收拾了再走。 不过他们也不急,反而催着秦锋:“快去看看新夫郎吧,等半天了,坐这么久也累呢。” “是啊,没事儿你就带着柏哥儿回新房,这里别操心了。” 秦锋很想去找柳柏回新家,但他也做不到把长辈和吃完的席面都抛在这儿的事儿。 最后是秦宝山出来叫秦锋:“你奶奶叫你和新夫郎进屋里说说话。” 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不必等到新人进门后第二天晨起奉茶。基本是跨进院门的那一刻起,新人就自动转换成媳妇哥夫的身份,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开始为这个家操劳了。 柳柏在屋子里看见秦锋进来的时候还很惊讶:“怎么这么早?” “没,奶奶叫我俩过去,许是有什么交代。” “这个时候......” 秦锋没多说,点了点头。 柳柏明白了,从秦锋突然改了成婚日子开始,他就知道,秦奶奶怕是不好了。他没多问,起身跟着秦锋过去。 秦奶奶今天穿的是身新衣裳。这是秦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儿女给一对老人置办的。都是靛青色的面料,不过在衣领袖口绣着福禄寿喜的花纹字样。 秦奶奶盘腿坐在炕上,看见柳柏进屋,眯着眼看了许久:“记住了,记住了。” “奶,记住啥?” “小锋娶了个好夫郎,我们放心了。” “这是我和你爷给你攒的,你拿着,往后好好过日子。” 秦奶奶递给秦锋一个布包,一打开,里面是只分量很足的银镯子。 “奶,这个您自己收着,柏哥儿的首饰往后我赚钱给他买。” “那能一样嘛,说什么傻话?”秦奶奶面色突然严肃:“让你拿着就拿着。” 转而对着柳柏面色又柔和起来:“柏哥儿,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柳柏依言听话的走过去,距离一拉进,他更清楚的看到这个老人眼里慈爱的目光。 看了一会儿,秦奶奶许是累了,摆摆手:“你们走吧,我睡一会儿。” 其实这个时候,从秦锋和柳柏的视角来看,秦奶奶的面色已经有些灰败了。 秦宝山和秦青山以及秦锋其他姑姑都进了屋,沉默的站在炕前。 秦奶奶一个个看过去,点了点头,知道人都在这儿,她放心了。 她叹了口气,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屋里没人说话。 许是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该休息了。 第15章 白日成亲,夜半发丧,红白喜事在一天里发生。 这其中的大起大落,恐怕只有秦锋体会的最深刻了。 * 今天是个大晴天,是个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暖和的日子。 距离秦奶奶出殡已经过去七天了。 柳柏站在新院子里眯眼看着太阳,时间好像又回到新婚的那天晚上。 他记得秦奶奶走的体面安详。 孙男弟女都在,丧事操办的顺顺当当,他和秦锋因为是新人,没怎么参与,多数时候,就是在秦奶奶的灵前跪着,守一守。 说是灵前,其实就是一方草席盖上白布。 秦奶奶没有棺材,她没给自己预备也不让儿女操心。 她说:“等我死了,和你们爹葬在一块儿,也给土地爷省个地方。” 几个儿女听她的,按照村里的习俗将人入了土。 黄土盖上秦爷爷和秦奶奶的棺材那天,秦锋在新家里的炕上抱着柳柏:“我们成亲了,往后我还有你和小满。” “嗯,你还有我们呢。” 再多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柳柏只觉得心口揪着发疼,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至亲至爱之人都过早的离了世,上天薄待他。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温暖明亮的光线驱散心头沉重的思绪。 日子还在慢慢过,人总要朝前看。 “哥夫,大哥呢?” 一道声音唤回柳柏的思绪。 秦小满趿拉着鞋,揉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他在秦锋成婚那天帮着大人打杂,完事儿还替秦锋披麻戴孝,属实是累着了。最近几天都是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柳柏给他留着早饭。 “你哥挑水去了,应该很快回来。” “嗯.....”“哥夫,今天早饭吃啥呀?好饿。” “趁着大哥不在,我想吃点儿好吃的。”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柳柏的心头忽然就松快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给你去做糖水蛋吃。” “好耶”秦小满欢欢喜喜的跟着。 小孩子就是这点好,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永远开开心心的期待着明天。 不一会儿,秦锋推开院门进来,仿佛也不见几天前沉默的影子,他扬声道:“陈阿嬷的水我挑了,约莫能用三五天。” 第21章 柳柏在厨房回了声好。 秦小满捧着碗出来看了秦锋一眼。 “秦小满,又喝柏哥儿的糖水?” 柳柏从陈阿嬷那里得的那块儿糖,自己一点儿没舍得吃,大部分都进了秦小满的肚子,秦锋知道后防贼似的防着秦小满。 但柳柏愿意纵着秦小满。 这导致秦小满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性子一天比一天活泼。 秦锋以前不觉得秦小满麻烦。可是和柳柏成婚搬来新房后,他只想秦小满快点儿长大,快点出去过他自己的日子。 秦小满几口把糖水灌下肚:“哥,我想吃鱼,再不行,来只烤鸡。” 秦锋放下水桶,“你什么都想吃。” 这话音儿刚落,秦锋想到什么,复又开口道:“现在田里蚂蚱多,你抓些回来,晚上给你烤蚂蚱。” 秦小满眼睛亮了。 秦锋紧接着又加了砝码:“你要能抓住肥的,回来让柏哥儿裹着细面油炸了下饭。” “好欸!”秦小满从地上蹦起来,“我这就去,叫上小胖儿,我抓一筐!”这话说着,他一只手已经提上鞋,另一只手拿起屋门前的筐,话音落了,人也跑出院子了。 “记得得要够肥的!” “欸!” 人跑没影了,秦锋回头冲柳柏笑:“够他忙一上午的了。” “炸蚂蚱?”柳柏疑惑:“好吃吗?” 以前只听柳璞玉说过,村里的男孩子会抓了蚂蚱在地里直接点火烤着吃,听说能吃出肉的味道。 但柳柏是小哥儿,有些事,男孩子能干,小哥儿和姑娘不行。 比如,除了自家院子,最好哪里都别去,更不能像男孩子似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好吃,蚂蚱身上不少肉呢,它们吃了咱们那么多庄稼,咱们再把它们抓来吃,正好一报还一报。” “哦。”柳柏点点头,想着蚂蚱该怎么处理,需不需要去了壳再炸,里头的脏器是不是得清理干净。 正想着,秦锋伸出手:“牵一下。” “啊?” “什么?” 柳柏低着头支吾。 秦锋的语气好像带着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现在没人,牵一下,我们进屋里说会儿话。” ...... 所以......难道......柳柏抬起头,秦锋直直的看着他。 好像能确定,刚刚秦锋叫秦小满捉蚂蚱是为了将人支走,柳柏脸又红了。 进了屋子,柳柏坐在炕沿上,秦锋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拉着柳柏的手一直盯着柳柏。 秦锋能看出柳柏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他,一张小脸儿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把柳柏娶回来是想好好照顾,想让柳柏开心的。 所以今天他们得好好聊聊。 但柳柏因为秦锋过于直白的眼神感到紧张局促,反而率先打破了沉默:“小胖儿是谁?” “村长的孙子,赵成的儿子,咱俩成婚那天和小满玩到一块儿的。” “哦哦。” 柳柏应完,两个人又没了话,屋子里有些安静...... 许是看出了柳柏的不自在,秦锋开口道:“在回春堂你不是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柳柏低着头,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秘密,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啊?”柳柏有些懵,反应过来立马保证:“我不和别人说,你放心,我保密。” “一年前,我上山打猎,追一只野羊。” “那羊跑的很快,还能在崖壁上挂着。” “原本我想着别追了,可是又不甘心,这样一只羊挺值钱的。” “我就在崖口子上蹲着守着,真叫我等着了机会。” “那时候天快黑了,那羊从崖壁底下爬上来,我瞅着它没什么警惕,突然一扑!” 柳柏肩膀一缩,被秦锋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到了,他在家里最害怕柳大龙突然提高音量说话,因为十次里有八次是在骂人,若是对着他,下一秒蒲扇般的巴掌就打过来了。 秦锋拍了拍他的肩,放缓声音继续道:“那羊被我按住了,我就赶紧把石刀往它脖子上捅。” 边说着,边打量了一眼柳柏的脸色:“有点儿血腥,你别害怕。” 他知道柳柏胆子小,当年在黑河边儿上,连杀鱼都不敢看,一个小人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背过身去捂着眼睛,可爱得紧。 “嗯,我不害怕,你接着说。” “那羊皮挺厚,半天伤不了它,它就拼了命的挣扎,结果跟驴似的一尥蹶子,把我掀过去了。” “啊?那你当时?” “我带着那野羊一起掉下去的,它还给我当了垫背,我没怎么受伤,就是被石牙子刮了不少口子,流了不少血。” 柳柏揪着的心松了松:“还好还好。” “但是,我落在崖壁下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挺渗人的。” 柳柏瞪圆了眼睛。 “你猜怎么回事儿?说出来有些神叨。” “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有人在那儿?” 秦锋摇了摇头,“不是人,是老鼠!我能听见崖壁底下的老鼠说话。” “啊?!” “它们说‘饿呀,真饿呀,哪里有吃的,不远处有血味儿。’” 柳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2章 怕真吓着人,秦锋赶紧解释:“不光有老鼠,我还能听见松鼠、兔子、野鸡这些小东西的声音,它们说的话都比较简单,一般就是哪儿有吃的,哪里可以做窝之类的。” 柳柏还是很震惊,但他一点没怀疑秦锋这话的真实性,反而有点儿好奇:“那你能听见咱们这院子里的老鼠都在哪儿吗?” “倒是没那么灵,我只能听见黑山里的。” “哦,那和你身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秦锋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偶尔能听见那些动物的声音,有时就什么都听不见,后来我发现,只有我身上豁了口子流血的时候,才有这个能力。” “是不是更奇怪了?” 柳柏摇摇头:“怪不得那天从黑山里出来,你身上那么多血。” 所以,这到底是老天对秦锋的补偿还是惩罚呢。 秦锋无意让柳柏难过,他语气轻松:“一道小口子的事儿,要是流点儿血就能换只羊或鹿,天底下的人肯定排着队想要这么干呢。” “可是以后还是少用,我们不急着用钱,现在日子挺好的。” 说到这个,秦锋站起身走到衣箱前,从衣箱底下掏出个布包:“这是咱家所有的钱,以后你管着,就是没多少了。” 打开布包,里面是五六十个铜板,确实不多。但也正常,看病、成婚、盖房,这三件大事加下来,没有欠饥荒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这几天得再进趟山,过两天秋收就没功夫了。” “这些铜板也能花到秋收,你伤刚好利索,最近又一直在忙,歇一阵子吧。” “害,我不累,就是进山溜溜腿脚,别担心。” 柳柏还想再劝。 秦锋捏了捏他的手:“挣了钱想让你做好吃的,上次那个腊肉焖饭没吃够。” 第16章 柳柏想起那顿腊肉焖饭。 那是从秦二叔家回到新家的第一天。 秦奶奶已经入了土,之后还剩下些琐事,但没什么用到秦锋的地方了。 秦二叔就让他们回家。 回到新家的第一顿饭,秦锋和秦小满都没有胃口。 但是柳柏想好好做,做顿好的。这几天秦锋和秦小满都没怎么吃东西,两个人都瘦了。 这样打算着,他进了厨房。 许久未用,厨房落了一层薄灰,而且没什么食材,当初都拿去办席面了,倒是还有块儿腊肉。 这也是给婚礼席面准备的。只不过买回来后做菜的婶子发现这腊肉比平常腊肉咸了点儿,是以减少了用量,最后剩下这么一块儿,秦二婶收拾着让柳柏拿回新家。 柳柏没拒绝。 一是因为家里确实没吃的,二来腊肉可是顶好的东西,那上头有盐的味道,有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还有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最能抚慰人心。 腊肉能做的吃食也多,芹菜、茄子、辣椒都能一起炒,炒出来油汪汪咸香咸香的,吃上一回一辈子都忘不了。 柳柏没吃过,但他见过。 那还是小时候,一个冷到骨子里的冬天,临近年关,他跟着柳大龙到大麦乡采买年货,远远隔着人群往食肆里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泛着油光被熏得结结实实的腊肉。 他到现在还记着。 但是毕竟没做过,他不敢托大,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腊肉做成焖饭,让肉香都浸进米粒里,味道绝对差不了。 说做就做,他取下腊肉,但是看着两个巴掌大的这么一块儿觉得有些不太够,得再加点儿配菜。 他敲响了陈阿嬷家的门:“阿嬷?您家里还有土豆吗?” 陈阿嬷自从上回吃了柳柏做的饭,那可是赞不绝口,还在村里的老太太中间狠狠宣传了一波。 现在柳柏做饭的手艺可是在媳妇婆婆间出名了。 听说柳柏想要用土豆和腊肉做焖饭,陈阿嬷直接让柳柏从地窖里拿了一筐。 “我平时走路都不利索,他们还在地窖里屯这么些东西,我吃得着吃得了吗?都是瞎费心。” “阿嬷,往后我给您做,您今天中午不用做饭,我给您送来。” “欸,好好,多长时间没吃焖饭了,可真挺想这一口。” 挎着土豆回家,秦锋已经出了屋子,正蹲在院子角上围篱笆,他们先前打算养些鸡鸭。 秦小满还在屋子里闷着。 柳柏进了厨房,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动作得快些。 先将土豆削皮,然后和腊肉一道切成小块儿,紧接着就是淘米。 但是,柳柏皱了皱眉,对着院子里的秦锋道:“秦大哥,米快没了。” “是吗?这顿还够吗?” “高粱米不够了,但还剩下些精米,要是放在一起做,这顿是够的。” “那就放在一起做,吃了饭我去买米。” 现在还没秋收,家家户户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缺粮食很正常。但柳柏相信秦锋能弄来,听话的将所有的米都倒进锅。 刚盖上锅盖,秦锋走进来:“我帮你烧火。” “不用,我。” 没等柳柏说完,秦锋已经在灶火口坐下了。 柳柏只好收起了话,转身将案板上的腊肉块儿和土豆块儿均匀的洒进锅里。 这些工序都简单,关键还在火候。 因着不放心,他在秦锋旁边蹲下来,一边时不时的和秦锋说几句话,一边时不时的加点儿柴撤点儿柴。 第23章 秦锋哪里看不出来柳柏是在控制火候。他对这些确实一窍不通,先前没怎么进过厨房。但他现在也不愿意挪地方。 将板凳让给柳柏,他坐在蒲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折长的粗的木棍子,方便柳柏放进灶膛里。 明黄的火光跳跃,传递出烟火的和暖,两个人坐在一处,平平淡淡的,但是莫名温馨,心里舒坦不少。 尤其当锅里散发出浓郁的饭香的时候。 秦锋已经罢工好多天的胃开始慢慢复苏。 “哥夫,做啥呢?咋这么香?”秦小满闻着香味儿凑过来。 秦锋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狗鼻子。” 好吃的在面前,秦小满才不会和秦锋计较,他凑到柳柏身边:“哥夫,锅里是啥啊,我闻到肉味了。” 柳柏失笑:“腊肉焖饭,快做好了,你洗洗手,洗完我们就吃饭。” “好”秦小满答应的痛快,拿着脸盆打水去了。 饭气开始腾腾往外冒,感觉差不多到时候了,柳柏起身拿饭盆准备盛饭。 锅盖一掀,一团白雾涌起,秦锋深吸了一口气。 太香了,他现在想把锅都一起吞了。 饭菜上桌,秦小满又激动又心焦,拿筷子直戳碗。 直到柳柏吃了第一口,秦锋和秦小满两个人像收到什么信号似的,比着赛一般挥舞筷子库库往嘴里送饭,狼吞虎咽风卷云残。 柳柏暗自庆幸找陈阿嬷借了土豆。 要不,按着两个人连一口咸菜都没工夫吃的架势,原先的饭还真真不够。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让秦锋和秦小满吃爽了。 肚子里填满了,人就有力气了,有了力气才能接着过往后的日子。 就是这顿饭,让秦锋回了魂,也让这个新的小家恢复了烟火气。 但现在家里没腊肉了,柳柏正想着中午要不要做个素的豆角土豆蘑菇三鲜焖饭。 秦小满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了:“哥夫,我抓着了!”“我抓了一筐!”“快炸蚂蚱!” 秦小满在前头喊,身后跟着个满头大汗的小胖子,费力迈着步子:“小满哥,等等我。” 秦小满哪顾得上,冲到厨房门口把筐里的东西一股脑往外倒。 穿成一串串的大蚂蚱血呼啦次密密麻麻,吓了柳柏一跳。 “干啥呢,赶紧收拾起来,到你屋门口弄去。”秦锋及时出来提溜走了秦小满。 柳柏捋了捋胸口。 “哥夫,你真好看。” 站在门口的小胖儿没走,他仰头看着柳柏,脸上肉嘟嘟,说的话讨喜,柳柏弯了弯眼睛:“你也很可爱。” “那哥夫,我也想吃炸蚂蚱。” “好,等他们收拾完就炸。” 中午,炸蚂蚱上桌,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吃得开心得很。 小孩子喜欢这个,但这菜的卖相实在欠佳,柳柏不太想下嘴,最后秦锋给他剥了壳,他尝了几个,味道确实不错。 晚上,柳柏做了三鲜焖饭,秦小满成功吃撑了,扶着院墙遛了好几圈才能坐下。 秦锋只说他没出息,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柳柏做的饭太好吃了,他活到现在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为了以后还能吃,他得赚钱。 柳柏不这样想,虽然家里确实没钱了,后头几天吃油还得吃炸蚂蚱剩下的油。但是反过来想,能吃着油已经是相当不错得了。 往常一年到头清水煮菜的日子柳柏也不是没过过。 可秦锋不愿意,他得让家里这两个顿顿都沾着荤腥。 他吃完饭放下碗:“明天我进山,约莫大后天回来,这两天你们两个在家照顾好自己。” “米和油都别舍不得吃,等我回来要检查。” 柳柏掩饰住不舍,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他低低嗯了一声 倒是秦小满大大咧咧:“等你回来,咱俩去捞鱼呗,让哥夫做你俩成婚那天的红烧鱼。” “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儿别的不?” “我不在,照顾好哥夫,别老往外跑。” 秦小满撇撇嘴,抱着饭碗吸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秦锋从被窝里摸起来。 他和柳柏虽然睡一个被窝,但因为秦奶奶刚去世不久,按理不能圆房。 最少也要等三个月。 说实话,挺难熬的。 秦锋看了会儿柳柏睡着时乖得不行的脸,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入秋的早晨还有些凉,不过正好冷一冷心头的燥热。 心下叹了口气,他麻利的收拾着上山要用的工具。 柳柏没睡好,在秦锋起身的时候就醒了,秦锋出去后他也起来穿衣服,然后跟着人到院子里,看秦锋收拾进山要带的东西。 早晨天还暗着,看不清什么东西,见秦锋一直没注意到他这里,他轻轻开了口:“我给你烙饼,进山里带着。” “欸?”“好。” “别,不用着急。” 一句话,几个字,被清早的凉风一带,磕磕拌拌的不利索。 柳柏刚刚说话的时候往前走了几步,所以秦锋看见了。 看见了柳柏的眼神,犯着点儿迷糊,带着点儿湿润。 他这颗心,又一次咚咚咚跳的厉害。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进山的时候给他准备吃食。 第24章 鸡都没起的大早晨,他不是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他有人惦记着。 柳柏动作很快,昨晚他就做了准备。 现成的面糊贴到锅边儿,贴上一圈儿,柴火烧上那么一会儿,面饼子就熟了。 用铲子铲出来放进布袋子,再用小罐子装上韭菜花和秦二婶给的腌萝卜。 把东西一起递给秦锋的时候,秦锋直接握住柳柏的手,在柳柏手背用力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第17章 秦锋进山了。 带着柳柏给他做的还热乎的干粮进山了。 山中早晨的雾大,露珠打在裤脚一片湿凉。 其实他这次进山,不单单是为了吃的,还想扯些棉花棉布给柳柏做冬衣。 柳柏那个小破包袱他看见过,里头统共一身夏衣一身棉衣。 但那棉衣明显是糊弄事儿,里面棉花薄的透亮。 柳家那些黑了心肝的,不知柳柏往年怎么过得冬。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黑河边儿见着那次,柳柏好像穿的就很少...... * 秦锋一走,家里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东西,空落落的。 秦小满吃完早饭就出去玩了。以前他不爱出去,现在不知怎么的,一有空就往外跑。 家里只剩下柳柏一个人,他想了想,去厨房把先前挑的那袋黄豆抱了出来。 秦锋这两天不在家,他对做饭也没了那么多热情,这两顿都是和秦小满凑合吃两口。 不过,秦锋回来后的饭要好好做,趁这两天发一茬豆芽,等人回来就能吃了。 正在堂屋洗着豆子,一个妇人挎着菜篮子敲了敲院门:“有人在家不?” 柳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动。 妇人又问了句:“我是黑顺子家里的,柏哥在嘛?” 黑顺子是谁? 柳柏站起身走到院门后边儿。 秦锋把院墙和院门建的都高,他看不见外头的人,但又怕人等急,只好回了一句:“黑顺子大哥是?” 小哥儿不认识村里的汉子很正常,问出来也没什么失礼的。 果然那妇人笑了两声:“黑顺子是大名,村里人都叫我家那口子黑蛋,就是前阵子给你家盖房长得最黑那个。” 她这么一说,柳柏有了印象,他当时虽然隔着草帘子没见过人,但听秦锋他们说话提起过这个名字。 既然被秦锋叫来帮忙盖房,说明这家人应该不错,柳柏撤下门阀将人让了进来。 “嘿呀,我说你怎么做饭有那么好的手艺,感情人也长的漂亮,这让那些汉子一看,吃啥不香啊。” 妇人一进门就这么夹枪带棒的夸,柳柏有些莫名,但依然好着性子:“我从没见过他们呢,再说,我已经有了秦大哥,旁的男人看我自然是不太好的。” “这话说的在理。”妇人笑着,脸上有了那么几分真诚:“顺子一回家就夸你做饭好吃,说是做梦都梦着那碗油泼面呢,这不,今天非得让我来跟你学学做面的手艺。” 柳柏有些意外,他做饭的手艺?哪里有手艺呢?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做的,怎么会有人专程来学? “我也不白求着你,我这人一向不爱欠着旁人的。”妇人从筐里拿出一个布袋:“这是三斤细面,除去今天做油泼面要用的,剩下的都给你。” 柳柏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用得着这样,先前顺子哥还帮我们的忙呢,姐姐这样太客气了。” 一声姐姐让夫人弯起嘴角吊起眉:“秦锋能娶着你真是好福气,有你这做饭的手艺,他往后肯定更疼你。” 柳柏抿出两个小酒窝:“秦大哥一直对我很好。” “是是是,拿房子和地换你成亲,十里八村谁不羡慕?”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院子打量了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在厨房上。 这厨房是用木棍和草帘子搭的,有些简陋。只是新房里的灶膛还没来得及垒,就这么一直将就着用。 “咱们这就去厨房?我家那口子还巴巴等着呢,我看他今天吃不上都睡不着觉。” 柳柏依言将人领了进去。 刚进厨房,妇人就似早有所料般惊呼:“害呀,这厨房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柳柏面色僵了僵。 * 村里的晒谷场上,一圈儿半大的孩子正围着秦小满。 秦小满站在中间,说起话来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你们吃过腊肉豆角焖饭吗?连饭里都是油,香的人翻跟头!” “那是什么味儿呀?怎么翻跟头?”年纪小的孩子留着口水,嘬着手指,一脸仰慕的看着秦小满。 秦小满头一抬:“你们吃过烤鸡和红烧鱼吗?” 有的孩子点头,有的摇头。 秦小满一抬下巴:“我都吃过。” “腊肉就是烤鸡加红烧鱼的味道,但是比所有鸡鸭鱼肉都好吃。我这肚子里现在还有腊肉的香味儿,尿泡尿还有油水呢,你们说香不香?” “香”“香”一连串的应和捧场。 秦小满飘飘然,又开始讲起他哥夫给他做的全是糖水的糖水蛋,甜的他差点把牙蜜掉。 自然地,又引起“哇”声一片。 * 家里,柳柏正从和面开始手把手的教这妇人。 只是这妇人着实话多,搜肠刮肚的把和秦锋有关的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往外抖落。 这妇人叫黄翠翠,是隔壁村村长家的小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嫁给黑顺子这个普通农户纯属看上了这个人,说一句下嫁不为过。 第25章 而她能看上黑顺子,得益于黑顺子从小到大锲而不舍的追求。 听说黑顺子小时候天天往隔着快十里地的隔壁村跑,就为了陪黄翠翠玩过家家。 当然黄翠翠有时候也会来黑山村,就那么来过几次,有一次叫她碰见了秦锋。 那个时候黄翠翠还不到十岁,上头三个哥哥,作为幺妹,她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自打记事儿起,她没尝过饥饿的滋味儿。 所以,当黄翠翠看见一个黑瘦黑瘦的人在脏沟里捡发臭的动物吃的时候,内心简直天崩地裂,紧接着反身吐了。 脏沟就是村里排放污秽的地方,泔水,病死的鸡鸭崽子......总之怎么脏怎么来。 这样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味大的熏死人,黄翠翠都是绕道走。 但她现在居然看见有人在那里捡吃的? 太无法想象了,那人简直是比瘟神还可怕的怪物。 当时的黄翠翠拔腿就跑了。 后来...... 黄翠翠故意卖关子,当着柳柏的面问:“后来我打听出来,你猜那个人是谁?” 柳柏似有所料,抿着唇没有说话。 黄翠翠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秦锋啊,听说那时候他爹娘刚死没多久,他二叔家只想养他一个。但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听说吃的都进了他弟弟的肚子,他要是不想饿死,只能捡腌臜东西吃了。” “啧啧啧,你说说,多可怜。” 柳柏低着头,心疼的眼眶红了一圈。 黄翠翠还是有些眼色的,看柳柏这样,赶紧说了两句好话:“这不现在都过来了嘛,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柳柏什么心情都没了,话也不想说,强撑着教给黄翠翠几句,什么都没要,匆匆将人打发了。 太阳慢慢西斜,月亮挂上天空。 晨起鸡鸣。 艰艰难难的,又熬过一天。 月落日升,第三天了,秦锋快回来了。 豆芽发好了。 柳柏一早就出了门,他要托赶牛车去乡里的王大爷买鱼。 鸡和鸭这些地上跑的东西他现在看不得,一见着好像就看见秦锋在脏沟里捡这些东西吃。 晃晃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 太阳在等待中落到西山,光线越来越暗。 天黑了,秦锋还没回来。 柳柏倚在院门口,朝着远处望啊望。 过了很久,路尽头终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柳柏见着了人,初时还在原地等着,等着人越走越近,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撇,小鸟一般飞扑出去。 秦锋扛着只个头不小的东西,正埋着头急匆匆往家里走,突然感觉一个清香温软的东西将自己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脑子罢工了。 第18章 秦锋这次逮着个大家伙。 入秋后,山上的果子大部分熟了。 黑山有一片榛子林,里头的榛子虽然个头儿小,但是味道正,带着一股草木特有的清甜,他觉得柳柏应该爱吃。 反正刚进山也是四处转悠,他索性往榛子林里走,想着先摘一袋子,不然过阵子都被别人摘没了。 榛子林里草木浅,一般没什么可打的猎物,但是刚走进那林子,他就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像是个大东西,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棕色的皮毛,这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 野猪是杂食的,这种东西吃杂草、树根、也吃一些小动物,当然,它还吃带壳的果子,难道...... 他心里有了预料。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山上能吃的东西多,动物个顶个的油光水滑,尤其是野猪,正是膘肥体壮的好时候。 当然这个时候,杀伤力也是惊人的。 他握紧了石刀,矮着身慢慢往里挪。 距离一点点缩进,拨开树枝枯叶。 果然,距离不足百米远的前方,当真是只成年野猪,嘴前的两根獠牙又粗又长。 握着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没有趁手的工具,就不能和野猪起正面冲突。 要对付这样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最好是一刀刀残血,拖着耗着。 他耐着性子和野猪周旋,一人一猪打起了游击战,就这么僵持。 事实证明,还是人这种具有智慧的动物在食物链上更胜一筹。 拖到第三天,那野猪伤痕累累,眼看着要不行了。 他瞅准时机,快准狠地上前又补了两刀,这两刀彻底让野猪断了气。 一只油光水滑的野猪到手,被他直接用绳子捆了甩在肩上。 打死猎物本来该赶紧回家,但这时候正是傍晚,村里人多,他止住了下山的脚步。 扛着这么一头大家伙进村太引人注目了,他一个没打几年猎的新人,先后两次打了好东西出来,难免不让人眼红起疑。 黑山村包括附近的村子都不缺猎户。身强体壮的汉子但凡有个开锋的铁家伙都想进山里碰碰运气。 年轻人尚且不提,单提黑山村的林猎户和陈猎户,那都是年近四十,打了半辈子猎的老把式。 要是问问他们,能不能在一个月里连着打下两头上百斤重的东西,他们都会笑人不懂行情,门外汉。 这么思量着,他在林子里猫到晚上,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闷着头静悄地往家里赶。 哪成想刚走到家门头的胡同口,柳柏就小鸟儿一般飞扑进他怀里。 第26章 他忙不迭地把野猪扔了,血气冲天的,怕熏着柳柏。 而且,他身上也脏得很,两只手举在空中不敢动。 全身好像也都动不了,心脏一阵麻痹,反应过来那股劲儿,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我这就给你找回来。” 想到上回出去打猎赵强干的事儿,他心里着急了,语气不自觉带了怒气:“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话虽这么说,但柳柏语气带着哭腔。 他低下头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柳柏避开他:“我们先回家吧。” 犹豫片刻,看柳柏不愿在外头多说,他一点头:“行。” * 柳柏走在前头,情绪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一进家门就去了厨房,秦锋扛着猪站在院子里,心里发急,脸上茫然。 秦小满这时候从外面回来,看见秦锋像看见亲爹亲妈一样,他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秦锋觉着心里头发毛:“咋?我不在家,有人来找事儿没?” “没啊,没人来,就我和哥夫两个人在家。”秦小满说着围着秦锋转来转去:“哥,你打的啥啊,哥夫能给做了吃不?” “去去去,一边儿去。”秦锋一脚踹在秦小满屁股上将人踹走了,他把野猪放到后院,溜达着进了厨房。 看柳柏在灶台间忙来忙去,他坐在灶膛口,两只眼睛跟着柳柏转。 柳柏正羞着,刚刚实在是一时冲动。现下人回来了,好端端在他旁边坐着,他反倒不好意思看人一眼。 秦小满探头探脑的在厨房门口转悠,看柳柏和秦锋两个人都不说话,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哥夫,你说等我哥回来就做饭,做啥啊?那鱼到底咋弄?需要我帮忙不?” “不用,正好有酸菜和豆芽,咱们放一起炖着吃。” “嘿,好耶!”在柳柏这得到满意的答案,秦小满转头又对着秦锋:“哥,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害我和哥夫好等,哥夫这两天可为你操心了。” “是吗?”话回着秦小满,眼睛却看着柳柏。见柳柏没什么反应,秦锋站起身,给了秦小满一个眼神,两个人到屋子里头去了。 没人看见,秦锋和秦小满走后,柳柏耳朵红了。 屋子里,秦锋看着秦小满:“你说柏哥儿这几天老想我?” 秦小满年纪小,神经大条,没发现秦锋坏心眼的换了概念。 他点着头一脸肯定:“是呀,天天往黑山那头看呢,你看哥夫对你多好。”“今天晚上还为你特意做好吃的。” 秦小满抱着胳膊,一脸大方施恩似的:“你的地位都快赶上我了。” 秦锋眉头一挑,心里知道了,感情柳柏这是想他想成这样啊。 舒坦。 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 柳柏原本打算炖鱼汤。 王大爷傍晚时候买回来的是条鲜嫩的黑鱼,和豆腐一起炖成浓白的汤水又香又补,但秦小满不这么认为。 “哥夫,不够吃啊,我哥那人胃里头像有大洞似的,十条鱼都装不满。” “而且咱村卖豆腐的现在应该卖没了。” “再说,汤不顶饱,还占肚子里的地方。” 柳柏听着,觉得有道理:“那我再想想做个别的。” “好呀好呀。” “我来杀鱼,哥夫你别动手。” 正因为这,鱼先前已经被秦小满开膛破肚处理干净了。 柳柏直接开始片鱼,将黑鱼切成片儿,这样方便入味儿。片完后把鱼头鱼尾一并砍成块儿扔进鱼肉里。 【接着就是从水桶里抓出一根老酸菜,再在陈阿嬷给的泡菜坛子里拿出一把泡辣椒、一块泡姜,密密切碎,加上蒜粒、姜粒下热锅,用上回炸蚂蚱剩的油炒香。 舀一瓢清水放锅里烧开,撬一坨熟猪油,熬上五六分钟,立时,微辣酸香的美味四溢;将码好味,用细面上了薄芡的鱼片滑进汤锅里,在鱼肉快板伸时放入豆芽、木耳,最后在起锅前撒上秋天最后一茬儿香菜,这菜登时色香俱全了。】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这菜比一般的家常菜多了些工序,其中有的是柳柏自己想出来的,有的是听村里的媳妇婶婆拉话时说的经验。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斟酌着发挥,直到看见做出来的东西,心里有了点儿底气,感觉味道应该不差。 菜一出锅,秦锋和秦小满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好吃,太好吃了!” “这鱼还能这么做呢?” “香死个人哩!” “哥夫,你真厉害!” 秦小满一边飞快往自己嘴里扒拉一边夸,心里想着明天又有和小伙伴炫耀的了。 秦锋也吃得飞快,他比秦小满更忙,忙着从秦小满筷子底下抢鱼肉放进柳柏碗里。 柳柏光顾着看他们吃,自己碗里还没东西呢。他要是不顾着点儿,柳柏怕是吃不了几口。那哪行呢? 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似的,柳柏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饭毕,杯盘碗碟都是精光。 秦小满瘫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撑得慌。” “没出息。”秦锋饭碗一放站起身来:“我去把野猪处理了。” 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对了柏哥儿,你看看要留下哪些东西咱们自己吃?” 柳柏眼睛亮了。 第27章 刚光顾着害羞,都忘了秦锋这次可是实打实扛了头野猪回来。 野猪身上全是宝啊...... 第19章 厨房烧着给秦锋洗澡的热水,柳柏从灶火膛里拿了根烧着的木棍照亮儿。 两个人一道往后院走,商量着怎么处理这只野猪。 不细看不知道,柳柏拿柴火光儿凑近了才发现,秦锋扛回来的原来是头母猪,瞧胸前似乎还不到成年。 秦锋有点儿懵:“这猪太壮了,那体格子我以为公猪呢。”说完这话又疑惑:“不对,母猪怎么长着獠牙?” 柳柏把火光移到猪嘴那儿:“母猪也有獠牙,只是不外露,这猪看样子是牙长歪了,加上营养好,牙就又粗又长。” “嘿,真怪。” “怪是怪,但还是母猪好。”柳柏上手去摸,这猪一层厚实的皮毛下全是软肉,尤其那肚子,保不齐全是白花花的油。 “母猪肉嫩,肥油也多,吃起来腥膻味儿小,比公猪可强多了。” 这么说着,柳柏自己都没发现,他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秦锋跟着笑:“是吗?那我们又撞大运了?” “是呢。”柳柏开心的应,蹲下身去看:“我们可以把猪下水留着,这东西应该不好卖,但好好卤一下,味道差不了。” “对了,猪血用猪肠儿灌了,我们做血肠,煎着吃香。” 秦锋连连点头:“猪肉留半扇自己吃,猪蹄也留下吧,光听说过卤猪蹄,黄豆炖猪蹄,还都没吃过哩。” “猪蹄可以留。” “半扇肉会不会太多了?吃不了容易放坏。” “也是,不能可着劲儿的吃猪肉,拿猪肉换了钱,咱们再买鱼吃,你今天做的鱼味道真好。” 受了夸,柳柏面皮发红:“猪肚子里的油都留下,肥肉也多留些,可以炼猪油,猪油渣也很香很香呢。” 说到猪油渣很香,柳柏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他想起前几年冬天。 村里老赵家杀了猪,几乎家家都去买了肉回来,三斤五斤的,不论多少,总要尝个肉味儿。 毕竟快过年了,要是这时候都不舍得吃,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柳陈氏也去割了肉,一口气割了十斤。 因为柳璞玉要回来了,当然过年也是一方面。 柳陈氏高兴,买了肥肉兴师动众的炼油,一家人围在灶台边儿。 柳柏记得那一天,整个院子都是油脂的香味儿,他肚子叫了一天,也小心翼翼的期盼了一天,他以为自己能沾着油水了。 柳陈氏炼了一小罐猪油,剩下一盘猪油渣,金黄焦香冒着油光。 香味儿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 那个时候,这片猪油渣,对小小的,长期连饭都吃不饱的柳柏来说太有诱惑力了,他甚至想,只要给他一口,他吃完之后死掉也行。 可是没有,他没吃到。 另外四个人吃了,当着他的面儿...... 那种心情如今又浮上心头,压得人心口发沉。 秦锋的声音撞碎回忆穿过来:“咱们也炸,把肥肉都炸了,好好吃一次。” 秦锋熟悉柳柏这种落寞受伤的神情,他装作没看出的样子,语气轻快:“不对,等秦小满出去玩的时候炸,炸出来咱俩先吃,要不然这小崽子敢把脸贴盘子上去。” 从回忆里扯出身,柳柏轻牵嘴角:“都说你对小满好,怎么最近老嫌他?” “他最近皮紧,天天不着家的往外跑,刚又出去了吧?” “等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 提到这茬,柳柏疑惑:“小满以前不爱出去吗?” 秦锋蹲到柳柏身边儿:“他以前天天在家里待着。” “是陪奶奶吗?” “不是,村里孩子不爱跟他玩儿。” 柳柏蹙起了眉。 “这事儿也没啥,他小时候那些孩子老爱拿吃的馋他,好几次把他馋哭了。” “怪不得他现在这么爱吃东西。” “他就是天生的好吃脑袋。” “可能,也是因为小时候日子太苦,总吃不饱吧。” 柳柏说完这话,紧盯着秦锋的神态,果然秦锋顿了顿。 “我二叔一开始没想养小满,他们一家两口人,养自己家一个孩子,加上我们三个,根本不可能。” “那时候想把小满抱到黑沟里那个后沟的。” 后沟两个字一说出来,柳柏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条死人沟,再准确点儿,是死孩子沟。 附近村子哪家有不想要的孩子,像是女孩儿,先天有病的,再有就是养不起的,都会一块儿布裹了,天黑时扔到那里去。 经年累月的,若是从旁边走过,能看见泥土石块间的白色骨头。 “所以,你把自己那口吃的给了小满。” 说到这,秦锋也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毕竟是段痛苦又难堪的回忆,柳柏不愿揭开这层伤疤,他摇摇头:“不是,我猜的,应该也只有这样了吧。” “是啊。”秦锋叹了口气:“那时候确实挺难熬的。”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明天我们还有猪油渣吃呢,要是能剩下,再包个酸菜油渣饺子吧。” “好呀。” 天上不见乌云,繁星点点辉映,两个人四目相对,吹过的风是旖旎的味道。 第28章 这时候,秦小满嘻嘻哈哈的回家了。 到家门口,还小大人似的冲身后的两个孩子招手:“你们回去吧,我明天再找你们。” “那你答应我们的可别忘了。” 秦小满拍拍胸脯:“放心吧。” 等两个孩子走了,秦小满转身进院子,刚走两步,一抬头,秦锋拧着眉毛看着他。 秦小满莫名:“咋了啊哥?有啥事儿没?。”他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转了步子往屋里走:“哥夫呢?明天咱们吃啥?那野猪怎么做?” 秦锋冷了声音:“秦小满,你过来。” “啥事儿啊,你说呗。” “哥夫!”秦小满眼睛一亮,冲从后院出来的柳柏扑过去:“哥夫,明儿早能用今天晚上的菜汤做个面吗?” “行啊,正好把鱼骨头也煮了,一起放汤里。” “好”没等秦小满点头,后脖子突然一紧被拎了起来。 “你打着什么坏主意呢?最近老往外跑干啥?” 秦小满身子拧来扭去,企图脱离秦锋的魔掌,但是发现白费功夫后,他两腿一伸:“我和小胖儿他们玩啊,反正家里也没啥事儿。” “说实话。” 感受到话语里的威压,秦小满偷着用余光打量秦锋的脸色,意识到秦锋真有动气的征兆,他立刻全招了:“我把哥夫做的好吃的跟他们说了,他们都可羡慕我了。” “还有吗?” “还有......”秦小满心虚地绞着手指:“他们说明天哥夫要是做了好吃的,带给他们尝尝。” “我最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没有没有。”秦小满连连否认。 “你还不知错?”秦锋扬起了巴掌。 意识到事情不对,为了避免屁股开花,秦小满赶紧向柳柏求饶:“本来就是哥夫做东西好吃嘛,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我就给他们带点儿面条尝尝,也不费粮食。”“你说是不是,哥夫?” “是,小满说的没错。”柳柏拍了拍秦锋的手,递过去一个眼神。 秦锋松开了秦小满。 “只是最近好些人盯着咱们家,要是做了好吃的就让人知道,人家会以为咱们整天大鱼大肉的,可是咱们哪来的钱大鱼大肉呢?” “人家保不齐又要想,这秦家肯定是通过不正当的路子得了脏钱。” “一个两个这么想没关系,可要全村的人都这么想,咱们还怎么在村子里待?你说是不是?” 秦小满对柳柏的轻言细语没有抵抗力,听完用力一点头:“我明白,以后我不出去炫耀了。” “明天的早饭还是可以分给小伙伴尝一尝的,以后稍微注意点儿就行。” “嗯嗯。”秦小满抱住柳柏胳膊:“我都听哥夫的。” “真乖,明天我们炸猪油渣吃。” “好好好,太好了,跟着哥夫吃香的喝辣的。” 秦锋扭过头,没眼看。 * 天越来越晚,不少人家都睡了,柳柏催秦锋去洗澡。 秦锋动作快,一刻钟的功夫洗完澡回来,钻进被窝一把抱住柳柏的腰:“以前没觉得,小满这小崽子嘴还挺甜。” 柳柏哪里不知道这人是在吃醋,往常都是一个胳膊让他枕着搂进怀里,现下两只手抱着他,头埋在他胸前,话音儿里全是委屈。 这么想着,他没忍住轻轻笑出声:“你也很好。早点儿睡吧,明天不是要去大麦乡?” “是啊,你再跟我说说都要买什么回来,我怕我忘了。” “多买些佐料,野猪肉比一般的猪肉难处理,像是八角、桂皮、香叶、豆蔻都可以买一些。我不太知道价钱,要是贵就别买了,还有其他的法子去腥膻。” “陈阿嬷给了我一些菜种子,我看里头有白菜,这个时候虽然有点晚,但撒下去还能有收成,今年秋天得屯一屯白菜,还有土豆。” “等你有了空,咱们得把屋外的厨房垒起来了,过阵子天一冷,外头的灶火可以烧炕。” “还有我看陈阿嬷家的地窖不错,赶明儿个抽空问问谁给挖的,咱们也弄一个。” 柳柏絮絮叨叨...... 他其实知道秦锋睡着了,在靠住他颈窝的时候就睡着了,但他喜欢两个人在被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家长里短。 这些话有让人心安的本事,有让人入睡的魔力...... 这么说着,有过日子的样子。 说着说着,就是一夜好眠...... 第20章 秦锋起了个大早。 柳柏睡醒的时候,他已经按照昨晚商量好的把野猪分解了。 下水、肥油、猪蹄、排骨什么的自己留着。 猪皮、大半扇猪肉、猪头啥的他装进大背篓里,打算到大麦乡去卖。 鸡叫三声,他正准备出发,柳柏睡眼惺忪的叫住了他:“吃碗面再走吧,着急吗?” 柳柏都这么说了,哪还有着急的道理:“不急。”“但是今天午饭不用等,我可能得晚上才回来。” “嗯。” * 秦锋走后,柳柏把秦小满叫起来吃了早饭,秦小满自己吃完抱着答应和小伙伴分享的面就跑了。 家里只剩下柳柏一个人,他挎上小筐,拉上锁出了门。 最近有人到陶竹家里提亲。 陶竹不像柳柏,哥儿痣淡营养不良,在家里不受待见。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阿爹阿父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庄稼人,对唯一的这么一个孩子不说百般宠爱,那也是捧在手心上护着长大的。 第29章 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小哥儿的行情不如姑娘,可是在黑山村包括周围几个村子都有不少人想娶陶竹。 娶了陶竹,等他阿爹阿父百年之后,那房子和地归谁自然不言而喻。 也因为这一点,他阿爹阿父操了不少心,生怕自家娇养大的小哥儿一个不小心就被骗走。 这次想娶陶竹的人条件不差,听媒婆说是大麦乡旁边小麦庄的人。 这个庄子里的人都是佃户,说白了就是给地主老爷种地的。但向陶竹提亲的,听说是负责这些人的管事,每个月找地主领月钱,还会识文断字,叫钱旺。 钱旺提亲不为别的,就是在大麦乡见过陶竹一回,然后就看上了,就想娶回家了。 媒婆先是把陶竹一阵夸,说他长得标致,一看就灵秀,笑起来特别招人稀罕,然后又说他哪儿哪儿都合钱旺的心意,让钱旺惦记得不行,甚至扬言这辈子非陶竹不娶。 陶竹虽然对钱旺这个人没印象,但不妨碍他听了夸心情好,心情一好嘴就松了:“行,可以相看相看。” 柳柏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媒婆上门后的第五天了,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太对劲,今天得了空,想和陶竹拉拉话。 没想到进了陶竹家,他阿父却说他去小麦庄找钱旺了。 这么一听,柳柏心里更担心了。陶竹以前可不是会跑那么远去找男人的性子,他曾经说过:“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对他好他越不在乎你。” 帮他出主意跳进黑水嫁给秦锋那会儿,陶竹很害怕成亲,觉得男人靠不住...... 没把心中的忧虑表现出来,柳柏从筐里拿出两样东西:“这都是拿嫁衣改的,嫁衣我穿过一次,但布料是顶好的,一直在家里放着总觉得可惜。” “竹哥儿喜欢鲜亮的颜色,我给他做了两件肚兜和一块儿手帕,您要是不嫌弃,就帮我转交给竹哥儿吧。” “哪里说得上嫌不嫌?” “阿叔知道,柏哥儿有心了。” * 中午,秦小满疯玩回来。 柳柏简单炒了个土豆丝儿,配着高粱米,两个人对付了一口。 秦小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变化。 他明白,好东西要等着他哥回来一起吃,一起吃才香嘛。 夕阳西斜,柳柏打发秦小满去村口等着秦锋,自己在厨房开始准备炼猪油了。 炼猪油简单。 秦锋已经将猪肚子最下面那层嘟嘟囔囔的肥肉切好了,这块儿肥肉没法吃,是专门来炼油的,大家都叫猪板油。 猪板油切得越小,熬制的时间越短,柳柏切成了拇指肚大的小块儿。 切完在锅中加入一瓢冷水,将猪板油全部倒进去煮上一时半刻,去除多余的血水和脏东西。 不多时,水面飘上层浮沫。浮沫捞去,加入一勺白酒去腥增香。这酒还是成婚时剩的,柳柏一直好好放着。 等大火煮开后,从灶膛里撤出几根柴火,控制着改成不大不小的中火,让猪板油慢慢熬制。 猪板油开始出大油的时候,再撤柴火,用小火继续接着熬。 柳柏刚把灶膛里改成小火,就听见秦小满扬着嗓子喊:“哥夫,我们回来啦。” 喊完一阵风儿似的跑进院子:“你猜大哥买了啥?” 看秦小满高兴但不热切的样子,柳柏猜多半不是吃的。 秦锋拎着东西到厨房门口:“真香。”“我隔着老远就闻着味儿了,快熬好了吗?” “快了,你先洗把脸歇歇。” “嗯,我洗完来帮你。”“对了,”秦锋提了提手里的布:“这是做冬衣的,背篓里还有棉花,这颜色你喜欢不?” 外面天快黑了,光线有些暗,柳柏眯着眼睛,看清楚了,似乎是枣红色和青色的两匹布。青色怎么买都不会出错,就是枣红色...... “我们还要给奶奶守孝,穿红色会不会不太好?” “害,那有啥,等穿冬衣的时候也过三个月了,再说,奶奶肯定也希望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秦锋说完一抬下巴,对着秦小满:“是吧,小满。” “是啊是啊,大哥说哥夫穿红色好看,新夫郎没有不穿红衣裳的,这就是特意给哥夫你买的。” “猪油渣啥时候好啊。”秦小满往厨房里探头:“咱晚上就吃猪油渣吗?不够吃吧。” 柳柏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咱们吃猪油渣炒饭。” “最多再等小半个时辰。”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猪板油逐渐变成猪油渣,变成焦黄色。 柳柏切了些大葱段撒进去,再撒七八片生姜在锅中慢慢沁炸。 约莫小半刻,大葱段和生姜片逐渐炸干水分,锅中的油脂不再明显变多了,熄灭柴火,用漏勺把猪油过滤到陶罐里。 炼制的猪油差不多装满一个中肚陶罐,在里面撒上些花椒和盐,这两样东西除了增香之外,还能延长猪油保存的时间。 这么一罐,可以吃上一整个冬天了。 收完猪油,盆里剩下炸得正好的猪油渣,秦小满已经在盆边儿流着口水站半天了。 柳柏笑着先给他盛了一碗。 油渣油渣,在油里滚过的肉渣,一咬一个香脆,有的肥些,一咬一包油汤儿。 在缺肉少油的农村,这东西对肚子没油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秦锋和秦小满一块接一块,吃得欢快非常。 第30章 柳柏仔细尝着猪油渣的味道,初时确实香得很,可吃了半碗他竟然觉得有些腻。 因为...... 自从嫁给秦锋,家里从没断过油水。 这么想着,望向秦锋的目光不自知的带了些娇怯。 秦锋自然看见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两人心照不宣目光相接缱绻,秦小满闷头把猪油渣吃完了:“哥夫,炒饭吧,猪油渣炒饭,我去捞咸菜,捞点泡辣椒和脆萝卜,就饭肯定好吃。” 柳柏应了,红着脸转身对着灶台忙活,炒饭不能光用油渣,还是要加些新鲜蔬菜解解油才好。 晚上,月亮跃上山头,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猪油渣土豆青菜炒饭上桌,配着爽口的萝卜、泡椒,秦锋和秦小满又是双双吃得肚圆。 饭后,秦小满瘫在椅子上,对着月亮感慨:“哥夫的饭真好吃,顿顿这样吃该多好。” 话没说完,秦锋把他提溜起来:“刷碗去,多干活儿以后才有好饭吃。” 说到干活儿,正巧一阵凉风打着旋儿吹过,柳柏突然意识到:“是不是马上要秋收了?” “嗯,今天回来的时候二叔跟我说后天下田。等明天我垒灶台,地窖可能得晚点儿了。” “那倒不急,入冬之前都行。” “怎么了?突然不开心了?” “你又要忙上好一阵子。”柳柏皱着眉头。 “哦,心疼我呢,舍不得我?”秦锋打趣。 柳柏不去看他。 他弯下腰,去看柳柏的眼睛:“乡下人过日子不都是这样,等冬天就闲下来了,到时候.......”他看了下四周,秦小满不在,压低了声音道:“我要抱着你在炕上睡一整天,想想就很舒服。” “你......”柳柏脸又不争气的红了:“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咋了。”他一脸正气:“我搂着自己的夫郎睡觉谁敢说个不是?”“还是说......你不想和我睡觉?” “越说越没边儿。”柳柏小声嘀咕,嘀咕完推开快贴到身上的人,一转身进屋了。 秦小满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洗完脚正准备睡觉,一抬眼,看见柳柏过来了。 他趴在窗户边儿:“哥夫,咋了?” “给你做了个肚兜,你试试大小合适不?” “哇”看见柳柏手里的东西,秦小满一个出溜从炕上蹦下来,拉着柳柏进了屋子,看到绣着小老虎的肚兜后欢喜的不行:“我也有肚兜了,头一次穿这个呢。”一边说一边将上身衣服全脱了。 穿上肚兜后又跑到柳柏和秦锋屋里,拿着家里的铜镜东照照西照照。 晚上,秦小满高兴的连被子都没盖,摊着肚皮睡着了。 那头,秦锋和柳柏的屋子里,两个人把卖野猪的钱和剩下的钱细细对了账,盘算后头的日子要多备些干菜入冬吃,还得赶紧买些鸡苗鸭苗养着...... 说着说着,秦锋分了神,对着柳柏额头亲了一口。 柳柏一愣,反应过来缩进秦锋怀里。 气氛旖旎,耳鬓厮磨。 闹腾一阵儿,直到累了,两人相互依偎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21章 清早起来,又是个大晴天。 秦锋在外屋进进出出,和了泥垒灶台,干得热火朝天。 柳柏在里屋叠起被褥,收拾干净屋子,出了屋门进厨房,正想着早饭要做什么。 陈阿嬷拄着拐杖进了门,她先看见秦锋,顺口打招呼道:“秦小子,忙着呢?” “欸,垒个灶台。” “是得在天冷前垒起来,往后烧炕热乎。”简单两句寒暄完,她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儿:“柏哥儿呢?” 没等秦锋回答,柳柏从厨房里出来:“阿嬷,我在这儿呢。” “柏哥儿啊,你过来。” “阿嬷,怎么了?” “没啥,我这有几个青柿子,你拿着。”话说着,陈阿嬷将衣角兜着的几个柿子递给柳柏。 怕柿子掉地上,柳柏赶忙用双手接着:“阿嬷,你自己留着吃呀。” “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再说,这青柿子酸得哩,牙口不行咬不动。” 现在已经深秋,许多柿子秧都要拔了,拔了秧得规整土地,等来年再种。 这些要拔掉的秧苗上有些没成熟的柿子,青色的,味道不如熟了的红柿子黄柿子。但对柳柏他们这样刚自己出来立门户,一点新鲜菜没有的人家来说,这些都是好东西。 柳柏收着了,但也没白拿:“阿嬷,我用它做个疙瘩汤,您在这儿吃早饭吧。” 陈阿嬷摆手要拒绝。 “阿嬷,做疙瘩汤用不了多久,您坐着等一会儿,一会儿咱们一起吃。”这么说完,柳柏没等陈阿嬷回应,转身进了厨房。 先把半碗白面半碗粗面盛到盆里,加入小半瓢的水,用筷子搅拌成小碎疙瘩糊。 接着热锅下昨晚刚熬好的猪油,放葱花炒香,加入青柿子继续烧火炒出水。 柿子出水后,柳柏眼角瞥到小箩筐里还有两个土豆和一根萝卜,略微思索后切碎了一并放进锅里,加入半瓢的开水大火煮沸。 然后就要撒疙瘩了,这考验手艺,疙瘩要搓的不大不小,还要筋道不连乎,柳柏手上控制着力,边加疙瘩边快速搅拌,一盆疙瘩下去,在锅里搅和上十几圈就熟。 最后加点儿盐巴调味儿,一锅不稠不稀香喷喷的汤饭就成了。 第31章 陈阿嬷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饭一熟,她嘴角就带上了笑:“这疙瘩汤味道差不了,柏哥儿好手艺。” “阿嬷哪里的话,大清早就是吃个热乎和方便。”柳柏谦虚着,手上动作不慢,将疙瘩汤盛出来,又去装咸菜。 秦小满闻着味儿跑过来:“阿嬷,我扶您去饭桌。” 陈阿嬷脸上笑容更浓,乐呵呵的起了身,秦小满扶完人又来来回回的跑着拿碗拿筷子,柳柏朝秦锋投去疑惑的目光。 秦锋好笑,趁着到厨房洗手的空档凑到柳柏耳朵边:“人来疯,一有外人来就表现得可好了,秦小满这小崽子心眼儿多着呢。” 柳柏听完掩着唇轻笑。 秦小满跑进来:“大哥,哥夫,吃饭啊,都准备好了。” 柳柏嘴角笑容更深:“好,好,吃饭。” 说完拉着眼睛直粘在他脸上的秦锋往外走:“赶紧去吃饭。” 这顿饭陈阿嬷吃得很满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年纪大了,就爱吃这种汤汤水水的,明天跟我那些老姐妹说说,问问她们多少年没吃着过这么地道的疙瘩汤了?” “真别说,柏哥儿你做饭有灵气在里头,一样的东西经你手做出来它就是好吃,暖乎的,阿嬷吃着这心里舒坦。” 柳柏笑着将陈阿嬷搀到她家门口:“您往后常来,想吃啥我给您做。” 刚送走陈阿嬷,挑担子卖货的小贩冲这边走过来:“小哥儿,买麻线煤油不?你看看家里缺什么,我这里都有。” “有鸡苗鸭苗卖吗?” “欸,有有有。”不知为何,柳柏一问,这小贩超乎寻常的高兴,掀开一头挑子最下头的白布,几个绒黄的小脑袋露出来。 “这是刚孵出没几天的小鸡崽儿,你要是诚心要,我算你便宜点儿,一个十二文。” “十二文?贵了些。”柳柏蹲下身,想仔细看看,谁料小贩后撤几步:“小鸡崽儿太小不能见多了生人,要不活不长。” 见人是这个态度,柳柏皱了皱眉,正想说要不不要了,秦锋听见动静走出来:“咋了?” “正好有买鸡崽的,想看看。” 看见人高马大的秦锋出来,小贩立马换了副嘴脸:“您随便看哈,您随便看。” 事实证明,这小贩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正是因为鸡崽有问题。 个个蔫头耷了脑的,还有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看出柳柏有经验,知道骗不了人,小贩也说了实话:“这原本是我一个兄弟卖的,他家里出了事,就把摊子撂给我了,这鸡是不健康,我也不管你多要,一只八文,你要是全买了,我再送你两个鹅蛋,都是做过卵的,好好养着能孵出来。” 柳柏没说话,秦锋等他拿意见。 小贩有些急了。 “再便宜一文,还有,你那兄弟应该有治小鸡崽生病的药吧,给我留下一些,小鸡崽我就都买了。” 这要求说不上过分也说不上好做,小贩咬咬牙:“成。” 一群共计九只鸡崽,进了家里先前就搭好的鸡窝,小院儿更加热闹起来。 最稀罕这群小鸡崽的是秦小满,围着鸡窝看来看去,还要给每只小鸡起名字。 他言之凿凿:“有了名字以后就都是我的兄弟,我负责照顾太们。” 见他这样,秦锋坏心眼的把孵鹅蛋的任务也交给他,还不忘哄诱:“等孵出来,冬天下雪的时候杀了,给你做铁锅炖大鹅。用大铁锅,放上粉条、干蘑菇还有土豆一炖,在寒冷的大雪天,坐在热乎的炕头,咱仨儿敞开肚皮吃,你想想得有多得劲儿。” “太好了!”秦小满表示他愿意为家里的幸福生活帮个小忙,很是愉快的答应了秦锋的要求。 一家人手头都有要干的活儿,时间就过的飞快,柳柏反应过来要准备午饭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村里基本家家户户都吃过了。 他一阵懊恼,对着秦锋:“怎么不提醒我?早饭不顶饱,你不饿吗?” “有点儿,想咱们把手头这些活儿干完再吃也一样,晚个一时半刻的不碍事。” 话音刚落,秦宝山敲了敲院门。 院门没关,他直接走进来:“忙着呢?” 秦锋抬头应了声:“二叔” “欸,没别的事儿,就是明早咱们去酸枣地割麦,你二婶给你准备午饭,柏哥儿就不用忙了。” “成。” “不用,二叔。” 秦锋和柳柏两个人话音先后落下,柳柏看了秦锋一眼,转头对着秦宝山:“不用麻烦二婶,我左右也是要做饭的,给他送过去也不远。” “这......”秦宝山有些犹豫:“我回去和你二婶商量商量。” 说完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明天卯正(早晨五点多)我过来叫你,你带好家伙事儿,咱俩一起走。” 秦锋点头应下。 人走后,秦锋走到柳柏身边:“刚刚幸亏你没让二婶给我做饭。” 柳柏原本觉得没什么,就是相互客套一下,秦锋这么一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吗?” 秦锋眉毛一皱:“二婶做得饭不好吃,而且......”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卖关子。 “而且什么?” “我不确定二叔会不会分给我粮食,要是秋收时吃二叔家的饭,他可能就当我是个帮忙的。要是不吃,他心里觉得对不住,兴许分给咱们粮食的可能性大点儿。” 第32章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他们一直不说打着野猪的原因,柳柏明白。 “那给你送的饭是不是不能做太好?” “是这样。” “没事儿,中午将就一顿,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秦锋眼里带着揶揄和调笑:“就知道你心疼我。” 柳柏一嗔:”你最近越发不着正形儿。” “有吗?”秦锋一脸疑惑,眼神状似思考中没有着落。 就当柳柏想强调强调让他青天白日注意言行的时候,秦锋出其不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双薄薄的脸皮瞬间红透了。 这时候,秦锋偏还要凑到他耳边:“真可爱。” 柳柏又气又恼,站在原地半晌,小声哼了句:“坏东西。” 不过秦锋没听到,柳柏害羞的功夫,他已经哼着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调把灶台的最后一道工序做完了。 午饭晚了时辰,最着急的是秦小满。他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哥夫,不行了,太饿了,有啥吃的吗?我先垫巴一口。” “你哥上回进山掳的榛子和松子还有,你先吃点儿,我这就做饭。” “行,哥夫你要做啥啊。” “中午简单擀个辣椒肉丝面条儿,晚上炖猪蹄,给你们好好补补。” “太好了,我要吃猪蹄,啃一整个儿!” 秦锋倚在屋门口,听完柳柏的话眉眼带笑,柳柏瞪了他一眼,瞪过去的时候看到他做的口型,三个字。 “心疼我。” 真是坏东西。 第22章 黄豆炖猪蹄没吃成。 晚饭刚要做,柳大龙和柳陈氏来了。 先是骂柳柏没良心,嫁出去后没回家里看过一次。 成亲三天不回门,真是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骂痛快了,又高高在上的:“秋收过来帮忙,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任谁听了这话不窝火,秦锋直接掳了袖子上前。以前他还顾及着,想着这两个人是柳柏的爹娘,怎么着都对柳柏有养育之恩,按理,他也得当成爹娘伺候。 可这俩人啥时候有过为人爹娘的样子? 他直接走到柳大龙面前:“忙我帮我不了,你爱咋说咋说。但要是影响了我们两口子过日子,你们几个也别想好过。” 这算是放狠话了。对着长辈放狠话的事儿,秦锋以前没怎么干过,但这次说出来,他倒觉得心里解了气。 柳大龙不当回事儿似的,绕过秦锋直接对着柳柏:“明儿个中午还是老规矩,要加足油的油泼面。” 意思是不仅秦锋得帮着干活儿,柳柏还得从自己家里拿粮食做饭,这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柳柏不应,柳陈氏开始作闹。她嗓音尖细,没几句话就把陈阿嬷招来了。 陈阿嬷虽然为人和善,但也仅限于上了年纪以后。她年轻时可是风风火火脾气暴躁的性子。黑山村没几个人敢惹她,今天碰见柳陈氏,简直是大巫见小巫了。 陈阿嬷拄着拐杖这么往院子里一站,柳陈氏说一句她回一句,不急不躁,轻飘飘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柳陈氏怼的怒气冲天。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架的空当儿,秦锋给秦小满使了个眼神。 秦小满接收到,摸着墙边儿跑出去搬救兵了。 眼看着柳陈氏吵不过,柳大龙拿出一家之主的派头开始说教。 一来二去的,秦锋和柳柏摸明白了柳大龙和柳陈氏找过来的目的。 简而言之,柳璞玉读书的束脩涨了。 亏得有秦锋先前给出去的那亩地。要不然今年秋天这家人都得勒紧裤腰带。 秦锋给的那地先前种好着庄稼,不用柳大龙播种施肥除草,几乎就是等着秋天收粮食就行。 原本算是贪了个大便宜,可柳大龙前阵子腰给扭了。家里就他一个劳动力,眼看着是忙不过来了。柳璞玉束脩要得还急,家书已经催了三封。 还是柳陈氏有法子,一拍脑袋,想起柳柏和秦锋来。 反正他们没地,帮帮家里人的忙岂不是理所应当? 柳大龙和柳陈氏显然已经这么说服了自己:“都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有困难时帮把手,日子才能过下去。” “况且,柏哥儿你不能嫁给别人就忘了我们的养育之恩吧。” “还有秦锋,当初求娶柳柏,是看在你尊重长辈诚心实意的份上,总不能人一到手就变张脸吧?” 如此厚颜无耻,秦锋直接翻了个白眼,柳柏扭过头装听不见。 “他叔,他婶儿,都在呢。” 秦二叔背着手踱着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秦三叔和秦白氏。 他显然听见了刚才的话,没好气似的:“我们老秦家可养不出白眼狼来,倒是有些人,有点儿不识好歹了。” 秦宝山一来,柳大龙意识到事情不太好办了。 在黑山村,姓秦的虽然不多,但他们出了名的团结,遇到事儿先一致对外,他还曾经吃过秦锋他爹的亏。 “他叔,知道你家新得了地,秋收忙着哩。” “这样,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咱们和和气气的,等小锋帮我家收完再去帮你,可中?” “那不行,秋收这天阴晴不定,要是落了雨,不是耽误我收成?” “我家一天你家一天,轮着流来总行吧。” 第33章 “行啊。”秦二叔爽朗的笑着:“轮流最公平,你们说是不?” 这话对着门外的几个村里人,老老少少七八个,正揣着手看热闹。 秦二叔这么问,他们就应:“行啊,那有啥不行。” 反正又不关他们的事。 “宝山,你打算给秦小子多少粮食?这也得论个公平啊。”说话的是老田叔。 自打秦锋用板车把他拉到回春堂看了病,他这腰就没疼过。这份情他记着呢,时不时地,还叮嘱田娃:“秦锋他们出来过日子不容易,你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听他这么问,秦二叔也没含糊:“我给一亩地的粮食,早就说好的,还能亏待了我大侄子?谁不知道他一没屋二没地的出来过日子不容易,我当他二叔一回,肯定给他多屯了粮食过冬啊,这样来年日子才能红火起来不是?” 秦二叔满脸带着笑:“他叔,你怎么说?” 在这儿等着他呢。 柳大龙皮笑肉不笑:“我给不了,你家没有读书的孩子不知道,璞玉一年的花费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八:“过两年我家璞玉还要参加乡试,哪儿有多余的粮食?” “不给粮食还让人去干活儿,这说不过去吧。”人群里,黑蛋高声喊了一嗓子。 秦二叔应着:“是啊,多少给点儿意思一下。” “半亩,半亩总成吧。” “柏哥儿嫁过来你一点儿东西都没陪带,这哪有个做爹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是后娘带着后爹呢。” 一句话将柳大龙柳陈氏两个人都骂了。 柳大龙只感觉被架在了火上,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有些拉不下脸来了。 没想好怎么脱身,赵成又来凑热闹。 小胖儿拽着赵成,拽到秦小满面前:“小哥,我爷说你有啥事儿和我爹说嘞,他也能给你做主。” 小孩儿话当不得真,但明白人都能看出来村长的态度。 柳大龙笑不出来了,一摆手:“家里还有活儿,分粮食的事儿明个再说。” 一院子的人自然不可能让他走。 攀扯来攀扯去,热水喝干了两壶,最后柳大龙脑子被绕蒙圈了,下意识一点头:“行行行,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含糊的几个字,但当着十几个人的面,这话就是下了定音,不能悔改了。 柳柏很高兴,秦锋也高兴。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是一天之间突然有了一亩半地的粮食,这个冬天,彻底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了。 秦锋一高兴,凑到柳柏身边儿,想请今天帮忙的人吃个饭,柳柏自无不应。 先前看热闹的已经散去,正好只留下帮忙的几个。 秦锋招呼着让他们晚上来家里吃饭。 大家乐得聚一起凑个热闹。 这样说好,众人说定,晚上在柳柏家吃,也算给新人新家暖房。 “好。”柳柏眉眼弯弯:“晚上大家一定都过来,我这就准备着了。” “得嘞。”“还没尝过柏哥儿的手艺。”“行,先回趟家,一会儿来。”一个个前后应着。 应完各自散去,等着晚饭相聚。 除了成亲那天,柳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他仿佛全身都来了劲儿:“小满,快去买请客的东西,鸡蛋要六个,再去白婆婆家看看有没有豆腐,有就割一块。哦对,去二叔家,让他给掰两个嫩玉米。还有,还有......” 柳柏大脑里快速过着晚上要做的东西。 秦锋好笑的拉住他的手:“怎么还紧张上了,都不是外人,随便做做也没啥,有你的手艺在,大家肯定都能吃好。” “哦对,家里的酒你看够不够,二叔田叔还有赵成大哥他们都得喝两盅吧,你去借杯子碗筷,还有凳子。” “好好好。” “千万记住了,别数错了人,到时候该缺礼数了。” “是是是。”秦锋控制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柳柏这紧紧张张盘算,皱着眉头的小模样,可爱死了。 柳柏没办法不紧张,以前柳大龙请客他都是不能上桌一直躲在厨房的,可这一次,他要做主操持这么大的一次聚会。 秦二叔、秦二婶、还有家里的虎儿、兰哥儿,再加上秦三叔、老田叔、陈阿嬷、赵成大哥、田娃、黑顺子,他掰着手指头数,头一次招待这么多人呢。 他的心咚咚直跳,做饭时手都有些抖,但是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一直没下去。 日子就是这么过才有滋味哩。 第23章 柳柏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秦小满洗菜,秦锋烧火打下手。 菜刚要上,陆陆续续地就有人过来。 先是黑顺子,提溜着一条鱼:“柏哥儿,新鲜的鱼,拿给你们尝尝。” 接着是田娃和老田叔:“家里晒的干白菜、干豆角、干蘑菇,你们存着冬天吃啊。” 陈阿嬷在隔壁闻着香味儿也过来了,怀里抱着个坛子:“这是阿嬷腌的辣白菜,你们尝尝顺口不,要是爱吃,阿嬷那儿还有一大坛呢。” 再然后是秦二叔一家,秦二婶带着一小筐鸡蛋,虎儿和兰哥儿各背着一背篓的土豆萝卜和白菜。 最后是赵成,左手牵着小胖儿,右手拎着只鸡要给柳柏。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柳柏连连推据,鸡是多贵重的东西,平白无故的不能收。 第34章 “拿着吧,糯米没少吃你家东西,现在兜里还揣着小满给的榛子呢。” 小胖儿今年满六岁,因为自小就圆滚滚的像个团子,家里人给起了糯米这个小名儿。结果村里的孩子给他起绰号叫小胖儿,慢慢的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糯米天天在家里嚷嚷着要到小满哥家吃饭,收了这只鸡,往后我们常来往。” 小白胖子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哥夫,以后做好吃的我还来呢,你收下吧。” 柳柏直觉得这小胖孩儿招人稀罕,未等动作,秦小满上前接过母鸡:“成,叔,往后我有吃的都给糯米留一份儿,绝不会亏待了他。” 小大人似的,赵成和柳柏都发笑。 眼看人差不多到齐了,柳柏开始上菜。 先是三道凉拌菜:蒜蓉茄子、酸辣黄瓜条、老虎菜。 接着是家常小炒:木耳炒香蘑、麻婆豆腐、苜蓿鸡蛋、爆炒土豆片。 最后是扎实的肉菜:煎血肠、辣椒干煸肉丝、红烧肉、酸菜白肉炖粉条儿。 这几道菜一上桌,来吃饭的人都笑着直呼秦锋和柳柏太客气,把他们当外人了不是? 可是谁都知道,这是觉得人家招待的太像回事儿。嘴上不好意思,心里可是暖乎的美着呢。 本以为就到这儿了,只等着开席,谁知道柳柏端着个大盆过来:“还有道菜呢。” “咋还有?早知道不来了,把秦锋吃穷了可咋整。”田娃笑着打趣。 “本来就穷,还差你这顿?一会儿你少吃点儿。”秦锋攮了田娃一拳。 “那不成,柏哥儿,这一大盆是啥啊?” “豆角炖排骨。” “霍!这菜够硬!” “以前没怎么做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大家多担待。”柳柏笑眯眯地把菜端上桌,擦擦手,转身又往厨房走,秦锋叫住他:“还有菜吗?都上齐了吧?” “没了,我就在厨房,你们添菜加饭的叫我。” 秦二婶、兰哥儿原本坐在桌边儿,听柳柏这么一说,她们也要站起来,但秦锋比他们动作更快一步,直接上前拉住柳柏:“什么添菜加饭的,赶紧坐下来一起吃。”话说着将柳柏按在他旁边的凳子上。 “咱没那么多讲究,吃吃吃,大家都动筷。” 秦锋这么一招呼,大家也不拘着,早就被香味儿勾饿了,这么丰盛的饭席谁能忍得住。 筷子伸出去,夹一筷子自己最想吃的,每个人爱吃的菜不同,可几乎不约而同的,第一口下去,都是一句:“好吃!” 甚至黑顺子和田娃还爆了句两字脏话。 “我早就说柳柏手艺好,今儿个都见着了吧?” “好好好,特意给我和老田叔炖了份烂糊的,柏哥儿有心。” “秦锋你小子,真是捡着宝了!” “可不是,羡慕去吧你。” “哈哈哈。” 席上,大家说笑连连,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 柳柏抱着饭碗,心里可高兴,半遮半掩的偷偷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儿了。 秦锋余光瞥见,心痒难耐,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其他人都吃得尽兴,老田叔、秦二叔、黑顺子田娃和赵成几个人都喝了酒。 酒意上头就打开了话匣子,说来道去的都是人情。这么一顿饭吃完,几家关系自然是更进一步,往后迎来送往的,联系都要多起来。 月亮慢慢升到山头,杯盘碗碟都已经空了。 黑顺子摇摇晃晃的打着酒嗝:“这饭吃的痛快!哥儿几个改日再聚,我先回了啊,回了,过两天去我家吃。” 秦锋不放心,让秦小满去送。其他人都有人照看,三三两两的踩着月色往家里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秦锋一把揽过柳柏的腰:“你从没对我笑得那么开心过。” 他也喝了酒,至少一半的意识已经离家出走,对着柳柏委屈得很:“再笑一个,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柳柏心情好,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幸福要溢出来,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眼前这个男人。 他捧住秦锋凑过来的脸,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月落日升,一夜过去。 朦胧的光线涌进屋子,秦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炕头儿怔怔看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脑袋疼。 昏昏沉沉的一团浆糊。 但是总感觉得忘了点儿啥。 忘了啥呢? 没等他想起来,柳柏走进屋,把一身灰布短打放在他枕头边儿:“今天穿这身。”“洗完脸就吃早饭,一会儿二叔要过来了。” “这衣服?” “新做的,跟白婆婆换的布。” “啊?你把我给你买的布换了?” “没有,嫁衣的布换的。” 秦锋心口窝住了:“你穿那身好看,等我再赚了钱,买身一样的,你留着。” 柳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 早饭是昨晚的剩菜混炖。说是剩菜,可统共也就凑出一盘,不过剩菜炖一起有种别样的香,秦锋就着馒头吃的起劲儿,三个黄面儿馒头下肚,秦宝山过来招呼了。 他收拾收拾要走,柳柏叫住他,给他腰间跨上水,脖子上挂汗巾。 他趁着柳柏忙的空档,出其不意又在柳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第35章 柳柏羞恼,他肚饱意满的走了。 咸蛋黄似的太阳已经完全露出来,金黄的光线洒满泛着麦浪的农田。 家家户户的地头都站着年轻的汉子,袖子撸起来,镰刀握在手间。 远处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今年又是好收成!开始割麦喽!” 嘹亮昂扬的呼喊声过,收麦的汉子扎进了沉甸甸的谷穗间。 秦锋正是浑身都是力气的年纪。最近成了婚也没有动过柳柏,一身的力气没地儿使。现下可是铆足了劲儿把汗水留在麦田了,惹得秦二叔只喊他:“慢点儿,慢点儿,咱不着急。”“欸,你省着点儿劲儿,别仗着年轻把身体累坏喽。” 汉子一下地,村里就空落了不少,柳柏正收拾着昨晚的饭席,挨家挨户的把借来的东西一一还回去。 碰巧走到村中间的榆树下,看见几个夫郎媳妇凑在一堆说话。 “你说他上赶着去找男人?” “那男的家里是真有钱吗?” “说不好啊,小麦庄离咱们这儿那么远。” “他咋想的啊,咱们村儿的男人他就一个都瞧不上?” “别说咱们村儿,周围几个村子哪有他看上眼的?” “可是,附近这几个村子,家里条件好品性又好的,可不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那些有名有姓的早就有人下手了,还轮得到你,轮得到他?” “我看不一定,你们听说隔壁村的黄秀才没?” “咋了,他都三十多岁了,不是早娶媳妇了吗?” “听说他媳妇快不行了,最近已经开始张罗娶新媳妇了。” “啊?还读书人呢,我呸。” “你先听我说,人家娶续弦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他老娘,这叫孝顺。” “还孝顺,孝顺你嫁过去啊,伺候个老婆子,当丫鬟啊?” 七八个人叽叽喳喳的,柳柏半懂半不懂,前半段他知道是在讨论陶竹,说到这儿,他还真得托人打听打听钱旺的事儿。 后半段说的黄秀才......应该就是教柳璞玉读书的夫子。 柳大龙前几天说柳璞玉涨了束脩,难道就是为了娶新媳妇? 不过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他也没什么兴趣,还了东西他就回家做鞋子了。 秦锋还穿着草鞋,秋收走那么多路,怕不是要磨烂,他得备着双结实舒服的。 秦小满今天也没出去玩儿,赵成送的鸡可算是送到了他心口上。有了这只鸡,他就不用每晚抱着鹅蛋睡觉了。 抱着两个蛋睡觉也没啥,就是他怕给压坏喽。压坏了就没铁锅炖大鹅吃,那才是最亏的。 中午,柳柏按村里常见的水平做了饭给秦锋送到地头儿。 晚上,一家人将已经风干成形的血肠又煎了一盘吃。 秦锋还喜欢柳柏昨晚做的老虎菜。那是用过了油的花生,和剁碎的芹菜辣椒在一块儿拌的。脆生香辣,秦锋央着柳柏还要他做。 柳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秋收第一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 第二天照旧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只是,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自称黄秀才媳妇的妇人,在秦锋下地干活儿后.......敲响了秦家院门...... 第24章 黄秀才本名黄连声。 连声,“连生”,顾名思义,连着生。黄秀才的娘黄齐氏,生黄秀才这第一胎的时候,还想着再生几个大胖小子,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字。 而这还得说到黄秀才的亲爹黄耀宗身上。 黄耀宗是杨树村的第一个秀才,而且人还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简单点儿说,就是有读书人那味儿。在一群莽头莽脑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当中,真是仿佛明珠落猪槽了。 当年多少人家的姑娘争着要嫁给他。 上赶的,倒贴的,说一句媒人踏破家门槛不为过。 但是为什么黄耀宗最终选择了不是最漂亮家里也不是最有钱的黄齐氏呢? 因为害羞的比不上胆大的。 黄齐氏年轻时候可是铆着劲儿的追黄耀宗。穿衣吃饭手把手伺候不算啥,大雪天用自己棉衣护着饭食千里迢迢送到学堂也显得略微平常。想她当众示爱,打扮花枝招展的引诱称得上一句好手段,最后直接亲嘴儿,在玉米地里把黄耀宗推倒才是真本事。 这些事,当年十里八村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黄耀宗那时候经常被人说笑,到最后一步做完了终于觉得有压力想跑了。 结果黄齐氏怀孕了,怀的正是黄连声黄秀才。 这下算是把黄耀宗套牢了,两个人成了亲。 成亲之后,这对新人也算有过一段甜蜜日子。一方面身份责任使然,一方面黄齐氏热辣大胆,黄耀宗觉得新鲜。 然而不到一年黄耀宗就厌倦了,隔三差五挑黄齐氏的错,终于有那么一天,他提出和离来。 黄齐氏哪能同意,一来二去的,她故技重施,谎称自己怀孕了。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没多久事情败露,黄耀宗正好以此为由休妻。 黄齐氏被送回娘家,但她不死心,他还认为黄耀宗对她有感情。毕竟黄耀宗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她给的,她有理由相信自己在黄耀宗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可转眼黄耀宗又娶妻了,娶的是他一个同窗的妹妹,听说会识文断字。两个人站在一起,被盛赞琴瑟和鸣般配无极。 第36章 黄齐氏哪儿能就咽下这口气。 她总认为是黄耀宗同窗的妹妹破坏了她和黄耀宗的感情。 三不五时的就上门作闹,找这个同窗妹妹的茬儿。 可那妹妹有黄耀宗护着,倒显得黄齐氏越发像个无赖泼妇。 那几年,她名声尽毁,颜面尽失。 就在这几年,黄连声慢慢长大了。 而且,他出落的越发有黄耀宗的样子。 某一天,黄齐氏长久的注视过黄连声后,脑子里的弦突然有一处打通了。 她要好好教养黄连声,她要培养出杨树村下一个黄秀才。 事实证明,黄齐氏的确不是一般人,她打算让黄连声读书后,一改从前的疯疯癫癫,开始认认真真赚钱,仔仔细细做着为人母亲的样子。 那些年,她沉下心,干了不少辛苦的活计,吃了很多别人没吃过的苦。孤儿寡母十余载,度过了挺不容易的那么一段日子。 到后来黄连声没辜负黄芪氏的期望,在二十岁那年真考上了。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同一年秋天,黄耀宗死了。 死因不得而知,家人只说害了急病。 黄齐氏仿佛一下子被人从头到脚剥了精神气,从一只斗鸡变成了落汤鸡。 之后身体就总是出问题,汤药不断。 黄连声为了照顾黄齐氏,学业每每耽误,也就止步在秀才了。 陈阿嬷说完这些陈年旧事,望着窗外深深叹了口气:“她当年是村里顶好的姑娘,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苦了自己一辈子啊。” 柳柏听了这些话心里跟着难过:“阿嬷,我很佩服齐婆婆,齐婆婆活得有声有色,要是遇到个合适的人就好了。” “你可别当着面叫她自己的姓氏,她这人,一辈子了,总是不肯放下,还是叫黄婆婆吧。” 柳柏点了点头。 “黄连声的媳妇这次找你,是想让你给黄齐氏做饭?” “没有,她说黄婆婆想吃一样点心,咱们这边没人做得出来,让我去试试。” “这是知道你手艺好了。” “她来找你,你就好好做,应该是亏待不了你。” 晚上,秦锋从田里回来,囫囵洗了把脸就跟在柳柏身后,也不干什么,就是搭把手说两句闲话,时不时占下便宜。 柳柏一边忙着做晚饭一边把黄秀才媳妇来找他的事说了。 “点心?什么点心?” “说是糯叽叽,软软的,带着甜味儿。” “我猜是南边儿传过来的。” “哦,行,大家都知道你做饭好吃,这都求上门来了。” “我们家柏哥儿出名喽!” “......重点是在这儿吗?” 秦锋一脸真诚的疑惑:“那重点是?” “重点是我不一定能做出来啊。” “害。” “别担心,真的,咱附近几个村子没人比你做饭好吃。” “再说,你要是拿不准儿,明儿个我陪你到杨树村走一趟,当面问问黄齐氏不就清楚了?” “真的?”柳柏先是高兴,可转念一想:“明天你还要割麦呢,晚上回来应该多休息。” “我不累,还没到让我累的时候,这浑身的力气都使不完,愁啊。” “什么时候能让我累一累?” 柳柏不接话。 “一般做些刺激的,刺激过后我就容易累了,想睡觉了。” 意识到秦锋话里有话,并且很可能要往某种方向发展。柳柏打算岔开话题,没等他开口,许久未见的陶竹来了。 “柏哥儿,忙着呐。” “不忙不忙。” “好久没见了,我前两天还去找你呢。” “你给我做的衣裳我收到了,正合身,手帕也好看,那竹子绣的。” “快进屋来。”柳柏笑容满面,将切到一半的菜推到一边儿,用围裙擦了个手,和陶竹一起往里屋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热切的拉上了话,谁也没注意到秦锋。 秦锋一个人站在外屋,待了会儿郁闷地拿过菜板上的刀。看来这顿晚饭是需要他做了。 那头,几乎没用柳柏怎么问,陶竹就把他和钱旺这些日子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先是钱旺多么多么主动。不论有事没事,一天不落的要和他见面,实在两个人都忙的时候,也要托人送个小礼物过来。 送的礼物从吃的到用的,样样都是顶好的,这就更让陶竹对钱旺有好感了。而且就算先不论送的是什么,光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东西塞过来的态度就已经比许多男人都强了。 最后,最重头的,让陶竹选择和这个男人处一处的原因很实际也很有道理。 这男人家里有钱。 但还不仅仅是有钱这么简单,听钱旺说他爹手下管着三百多人。 那得是多大的官儿啊。 再有,钱旺他爹和大麦乡一些做生意的,读书的,做官的都有联系。 这些叔叔伯伯看着钱旺长大,钱旺自小也会为人处世这一套,这是在村里长大的汉子没有的,陶竹很欣赏这一点。 这么说完,他又一句话下了总结:“我其实对他没啥感觉,但他既然中意我,各方面条件也还不错,就先处着看看呗。” “听起来是挺好,但你一定记着别让他骗了。” “放心吧,我是谁?我是黑山村最精明的小哥儿陶竹。” 第37章 “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有人让我心悦过。只要不动真心就不会被骗。 “找相公就得找没感觉的,对着没感觉的人才能有脑子玩得转。” “嗯嗯。”柳柏一脸认同的点头。 陶竹便笑,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乖兔子一个,小心以后别被秦锋欺负了去。” “咳”秦锋在外屋咳嗽了两声。 “行,我也得回去了,你们忙着吧。” “别,在这吃了再走吧,好久没说过话了。” “不吃了。” “说到吃差点忘了。”陶竹在身上挎的小布包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成的小方块儿:“钱旺买的点心,我给你每样带了两块儿,你尝尝。” 柳柏接过,还要再留陶竹,陶竹笑着把他推给秦锋,一扬手:“走了,过两天再来找你。” “好吧......” 陶竹一走,柳柏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从小到大就陶竹这一个朋友,秦锋没出现之前,他把陶竹当做这个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 他还想和陶竹多待一会儿。 但是...... 当他回过神看见秦锋端上饭桌的那一盘黑乎乎,乱七八糟的炒白菜的时候...... 也忘记失落了。 第25章 秦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 那是秦锋爷爷秦满仓年轻时候在外地带回来的。结得是黑山村头一份儿好吃的枣子。往年一到秋天,不等秦宝山去把枣子收回来,村里那群皮孩子就早把枣子撸光了。 枣子是好东西,老话有言:一日食三枣,百岁不显老。 如今秦锋和柳柏搬进小院儿,这枣子算是免了村里孩子的毒手。 一早上,几缕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枣树枝叶打下来,秦锋抬头眯眼看了看。 昨天他干得活儿多,从地的一头到另一头,按着田垄割麦穗,他比周围其他割麦的庄稼把式远出一大截。 所以今天晚点儿去也没啥。 这么想着,他三两下爬上枣树。 树枝儿最高点的果子最红,应当也是最甜,他全给撸下来裹进衣服里。 柳柏抱着被子从屋里出来,打算趁着今儿个天气好晒一晒。 他和秦锋的喜被是他亲手做的,料子好,棉花好,七八斤重的双人被绣着鸳鸯戏水。 他平时都很小心仔细的打理。 刚把被子挂上晾衣绳,突然有个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到他头上。 一抬头,秦锋满脸笑容:“给,吃枣。” 一颗红彤彤饱满圆润的枣子递到面前。 柳柏看了看秦锋怀里兜着的红枣,又抬头看了眼果实累累的枣树,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在脑海。 * 秦小满最近起得都很早,他要赶着病刚好的小鸡崽到河边找食儿。 找不到食儿的时候,他得漫山遍野的割草拿回来喂。 今天他同样起了个早,草草吃完饭就赶着鸡崽出去了。 在河边儿一边溜鸡崽,他还一边在浅洼里摸了几条泥鳅几个田螺。 柳柏说这些拿回去,攒一攒可以做成好吃的,他乐此不疲。 溜了一早晨,太阳越升越高,他溜达着往回走。 一进家门,突然有股不同寻常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甜的...... 是糖! 他炮火点着一样窜进厨房:“哥夫,你做啥好吃的呢?” 柳柏正在捣枣泥。 枣子先前已经被他清洗干净去了核儿,现下还需要捣碎了才能用。原本是挺费时费力的活儿,但是...... “要做一样糕点,用新鲜的枣子,再加点儿蜂蜜,酸酸甜甜的,应该挺好吃。” “是嘛。”秦小满两眼放光。 昨天陶竹留下的几块儿糕点他都尝了,那味道,简直了。 “哥夫,我帮你!” 他直接拿过柳柏手中的捣杵:“我来我来,我力气大,这活交给我。” “行,我正好把蜂窝上的蜂蜜剥下来。” “你哥先前整个儿的把马蜂窝扔在地洞里,一点儿没处理,差点白瞎了。” “我哥是不会过日子。” “昨晚做的菜那是啥啊,是人吃的吗?” “还是哥夫好,不仅会做菜还会做点心。” “哥夫,你咋那么厉害呢!” 秦小满小嘴儿叭叭的,直接把柳柏夸不好意思了。 “我就是试着做做,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能成,肯定能成。” “哥夫啥时候没做成过。” “我敢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能成。” “哥夫你尽管放开手做,我在旁边儿帮你。” 这么一番夸赞下来,柳柏心里美滋滋的有了些底。 他昨天也是第一次吃点心。 点心细腻绵软的口感,不同于他曾经吃过的任何食物,当然也带来了其他食物没有的幸福与满足。 这么吃了一次,他就记住了每种点心的味道。 咂摸咂摸,似乎还大概知道用了些什么东西。 而且要做一样吃食,方法逃不过煎炒烹炸那么几样。 这么想着,大体思路有了,他今天又恰巧碰见合适的食材,这才决定试一试了。 枣泥捣碎,蜂蜜也处理好。 赵成送的母鸡在鸡窝又落下一颗蛋。 把这几天攒的三四个鸡蛋打碎倒进陶盆,放入蜂蜜,用筷子快速搅拌,直到鸡蛋打成沫儿,蜂蜜完全和进鸡蛋里。 第38章 枣泥、面粉也先后放进去,用筷子使劲搅,搅成一团黏连的糊糊。 做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柳柏想了想,又撒了点儿细盐和发面用的起子进去。 接着就是上锅。 拿出盖挺,四周用笼布拢住防止面糊滑出去。 盖挺上刷层薄薄的瓜子油防止粘连,倒入红褐色的枣糊糊,震动几下盖挺让糊糊落瓷实,最上面再撒些芝麻增香。 最后可以烧火开蒸了。 柳柏没什么经验,他选择了最保守的中火,从头到尾都控制着这个火候。 即便这次做不成,往后有了经验也可以试着改成小火,大火。 相比柳柏平稳的心态,秦小满就太着急了。 他围着灶台团团转,时不时凑到锅缝边儿闻闻味道。 那模样,柳柏觉得他更像小狗了。 太阳越升越高,约莫到了半中午,该收拾着准备午饭的时候,一阵异香从厨房飘出来。 香气越飘越远,有路过的人闻到,竟然还要怔愣一下。 这是种很特别的味道。 黑山村没什么人闻见过,像枣又像糖,还带着饭食的温度。 这些人没闻过,当然秦小满就更没闻过了。 “哥夫哥夫,好了吗?可以吃了吗?真香啊。这蒸出来的枣子比生吃味儿还浓哩!” “我能尝一口不?” “能起锅了不?” “给我撕一小块尝尝呗。” 柳柏被他这模样逗笑了:“这就先让你尝。” 话说着掀开锅盖,避着蒸汽用筷子在边角夹出一块来。 秦小满顾不上热,直接用手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柳柏劝着他别急,回过头看着一锅枣红色,嘭得松软的面食,脸上又带了笑。 夹起一块来,他自己尝了尝,枣香浓郁,口感细腻,回味绵甜。 成了。 他开心的转过头正要与秦小满说,秦小满已经把手伸进锅里又抓了一块出来。 边往嘴里塞边含糊不清的: “斯哈,烫。” “真好吃。” “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哎呀绝了!” “哥夫,牛!” 柳柏笑得眉眼弯弯。 中午,干了一上午活儿的秦锋也吃到了刚出锅不久的枣子糕。 枣子糕,柳柏新取的名字。 秦锋吃完竖着大拇指直夸柳柏心灵手巧,夸完揽着人的腰往大树后没人的地方带:“我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娶了个天仙似的夫郎就算了,做饭手艺还这么好,村里那帮人不羡慕死我?” 柳柏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惯会说好话。” 这一拳捶得秦锋哈哈直乐。 笑够了,央着柳柏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才依依不舍的又回了田里。 柳柏在树底下站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下去了才回家。 晚上,秦锋回的比平时早一些。 吃过晚饭,两人正想着去杨树村走一趟。 黄连声带着媳妇登门来了。 他也没怎么客套,直接将一块儿银子塞给柳柏:“这是定金,只要你做出我娘亲说的那种点心,我再付给你定金的三倍。” 一块儿足有三四两的银子揣在手里。 柳柏直接懵了。 倒是秦锋突然明白过来柳璞玉为啥突然涨了束脩。感情就是为了自己老娘一口吃的。 他接过话:“你先说要做成什么样子,什么味道的,我们心里才好有谱。” 这话让黄连声一时语塞,默了那么一阵儿,他深深叹了口气,开始叙述起这个黄齐氏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糕点的故事...... 第26章 黄齐氏年轻的时候做的一手好面点。也是凭着这份手艺,她一路把黄连声供成了秀才。 只是,自从黄耀宗死后,她再不碰这些了。 她说的那样点心,到底是大半辈子都没做出来。 点心是黄耀宗送给她的。 那时候他们还不熟,她还在家里做姑娘。 那天,村里一个和她向来不对付的人得了件宝贝—一个读书人送的折扇。 上头题诗作画的,叫村里一众姑娘好生羡慕。 她自来是要强的,人家拿着扇子就差打到她脸上了,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尤其说到这个和她不对付的,不是旁人,是她堂妹齐巧巧。 齐巧巧的爹和她爹是亲兄弟。 两兄弟年轻时候分家,为了半亩地大打出手,最后齐巧巧的爹给她爹脑袋开了瓢。两家的梁子这算是结上了。 偏她爹还不上进,整日游手好闲就算了,还和村里的几个媳妇牵扯不清。最过的,是帮着村头的吴寡妇挑水干活儿,有一次甚至宿在了人家屋里,让她娘抓了个正着。 她娘遇着这些事儿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的,次数多了,成了村里让人避之不及的泼妇。 上头一辈名声不好,过日子也紧紧巴巴拮据得很。到了她这里,两家人的光景差得可就太多了。 她从小到大吃的用的样样比不上齐巧巧。 偏齐巧巧以在她面前炫耀,看她难堪为乐,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比齐巧巧聪明,比齐巧巧能吃苦,长得还比齐巧巧漂亮,早晚有一天,她能把这些面子都挣回来。 可老天偏偏不遂她的意。 第39章 因为那天,不仅仅是一把扇子的问题。 农家娶媳妇都现实。你心悦我我中意你情情爱爱是虚的,能把日子过起来才是实打实的。 所以,齐巧巧靠着一个好爹娘,找她提亲的人就多。这几年光大家眼见着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可是到了她自己这儿,门可罗雀的,刨去歪瓜裂枣,基本算是没有了。 这扇子就是一个想求娶齐巧巧的读书人送的。 读书人多金贵啊,还主动到村里来上门送东西。 那真是独一份的体面了,齐巧巧能不得意吗?她得意的下巴简直都要抬到天上去。 不巧那天还让她们俩撞了个正着。 齐巧巧一手拿着扇子一手叉着腰:“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会赚钱有什么用?”“还得是会投胎。” “你家里那些破事儿村里村外的谁不知道。” “别说提亲,有人愿意和你走到一块儿吗?” “你不觉得自己很招人嫌?” “总是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其实谁看得上你啊?” “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整天做白日梦,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看就是落汤鸡一个,躲不过被拔毛的命。” 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都往她心口上捅。 她真叫齐巧巧说难过了,心里堵着棉花似的,强忍着没哭出来。 她以为那天会是她和齐巧巧最后一次也是输的最彻底的一次比对。 可是黄耀宗出现了。 几个穿着体面的读书人众星捧月似的拥着黄耀宗从村口走过来。 黄耀宗竟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她,上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笑道: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看着就要哭了?” “长得这么标致,哭起来可不好看。” “是被谁欺负了?” “我这有一个好玩的东西,送给你,开心点儿。” 就这几句话,如果问现在已经年近古稀的黄齐氏,她一定还能笑着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她始终记得那天,黄耀宗给她撑了最大的场面。 * 秦锋听着这个故事,一脸木然:“所以,到底是什么点心?到底是什么味道?” 黄连声布着忧郁的脸一顿:“我娘她......从始至终都没舍得吃那点心,她只记得点心瞧着像兔子,白白糯糯,精巧得很。” “就这?” 秦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柳柏,还陷在黄齐氏的故事里走不出来。 “兔子对黄婆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娘是属兔的。” “这点心送得可是巧了。” “形状我可以捏出来,味道......” “你看着来就行。” “我也实在不知道我娘为什么突然想吃那个点心。” 黄连声叹了口气:“三天后的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还请你到家里来一趟,食材我会备好。” “行。”柳柏一口答应。 将人送走,柳柏想起手里的银子。 沉甸甸的一块,叫他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于情于理,这点心我都要做出来。” “你肯定能做出来,家里做点心缺啥东西吗?我给你买去。” “暂时还没有。” “你今天......割麦子觉得怎么样?” “还行,我没咋下力,柳大龙也没说啥,今天中午......” 两个人一边唠着家常一边进了屋子。 日升日落,时间飞速流逝。 眨眼便到约定的日子。 秦锋这天起了个大早,约莫还在凌晨他就拿着镰刀下了地。 等村里人吃过早饭要干活儿的时候,他已经割了大半亩的麦子了。 “欸?小锋你来这早干啥?” 秦锋从麦田里直起腰看着秦宝山:“二叔,今天下午我要陪柏哥儿到杨树村走一趟。”“这麦子我先割,割完早走一会儿。” “咋突然要去杨树村?” 秦锋一脸骄傲:“有人请柏哥儿做吃的,还给了银子,你说柏哥儿这手艺,都传到外村儿去了。” 秦宝山听完直笑:“柏哥儿做饭是好吃,柳大龙这夯货,放着宝贝疙瘩不要,让咱们捡了便宜。” 这话秦锋爱听,叔侄俩一起笑得开怀。 * 柳柏不知道秦锋大半夜就起来去割麦了。 他早晨睡醒不见人,问了一圈才知道。 听完心里直发软。 午饭,秦锋坐在地头儿,在冒尖儿的一碗糙米饭里扒拉出俩煎鸡蛋。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他这辈子长这么大啥时候吃过煎鸡蛋啊,还一下两个。 他原本都准备回去蹭口剩饭吃的。 哪成想柳柏不仅送饭来了,还伺候着给他喂水,温声软语的叫他快把煎鸡蛋吃喽。 他这心里真是...... 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最后两人把煎鸡蛋分了。 柳柏一小口一小口的,不过嘴角还是沾了油花。 秦锋正大光明的,揽过人对着嘴角铆着劲儿狠狠亲了一口。 亲完还嘬了口柳柏的小酒窝。 那滋味啊....... 这才是过日子。 * 午饭吃过,稍作休息,两个人就一道往杨树村去。 一路十几里,不近不远,费了一个多时辰。 原本以为就是做几样点心讨讨老人欢心。但是等真登了门,柳柏才发现,事实跟他俩预料的相差太远了。 第40章 一院子七八个人,有姑娘有哥儿,全都规矩站着。 这些人面前架着三四口锅。 锅旁边儿的食材可谓丰富,从鸡到鱼再到萝卜白菜,还有各样各色的蔬菜果子。 一个颧骨突出,很显刻薄的老婆婆坐在把太师椅上。 她瞧着面上不知攒了多少年阴郁,眼里一片浑浊,语气也是冷得很:“你们随便做吧,先拿出自己的手艺再说点心的事儿。” 柳柏茫然。 秦锋无奈。 看来......银子不好赚啊。 第27章 一行八人,分做两组,就着面前的四口大锅,开始架火做菜。 油光四溅,锅铲翻动,不一会儿飘出菜香,后院热火朝天。 前院私塾里的学生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十二三的年纪,玩心正重。夫子不在,哪里还读的进书? 三三两两的,统共七八个人从前院摸过来,爬上墙头,挨着门缝看后院儿的动静。 柳璞玉原本不想去,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他不愿参与,有这个时间不如温书。 但是听说夫子和夫子的老娘都在。 这样的机会......他需要表现表现。 原本他正跟在杨树村村长的儿子后头,想着怎么寻个合理的理由凑上去。但是看清站在夫子老娘身旁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他家那个最没用的哥儿柳柏吗? 柳柏拿了人家的银子,自然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正巧前些日子卤好了猪下水,他打算和枣子糕一起送给黄齐氏。 别看猪下水不值钱,做成卤物后一般人可吃不起。 这当中的关窍就出在卤水料子上。 卤下水的料子是讲配方的,非得是大麦乡有名的饭馆儿酒店才能做出正味儿。 农村人,别说配方,就是基本的料子都凑不齐。 可是秦锋不懂这些,柳柏让他看着买些豆蔻、八角啥的,他就去药铺把一众可以做饭用的料子都买了,足足花了大半两银子。 这放在黑山村普通的四口之家,足足可以够两个月的嚼用。 柳柏心疼坏了,心疼完更是架着小心卤这猪下水。 因着没经验,他一开始用料用得很少,每次做完尝了味道再试,四五次下来,渐渐摸出了门道。 最后一次,他用了桂皮、八角、山柰、小茴香、甘草、草果、豆蔻各一小捏,又多抓了些花椒撒进去,组成卤水的香料。 将香料装进小块儿纱布,细线封口,丢进猪骨汤里熬上一整天。 熬汤的时候正好空出手来处理猪下水。 猪下水老些人觉得脏,猪心猪肝猪肺什么的还好,但那猪肠子,一股冲鼻窜脑的屎尿味儿,就是光看着卖相也不好,讲究多点儿的怕是都下不去嘴。 柳柏是讲究的,他用刷子沾了碱面把猪下水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洗了五遍。确保一丁点儿怪味儿都没了才撒盐腌制。 这也需要腌上一整天。 头一天就这么过去,第二天正式开卤。 把猪下水在沸水中滚上一遭,撒葱姜去血腥,大约七分熟的时候捞出来。 捞出来放进前一天拿骨头汤和香料做好的卤汤里,点火再烧锅,加酒两小盅儿,盐一撮儿,煮上大约半个时辰,白汽里都是辛料甘香的时候,卤下水就做成了。 拿香料吊出来的那个味儿,是各种香味儿的杂糅,能勾起人最本能的食欲,闻着就想吃,吃下去更想吃。 从锅里端出来的一小盆儿卤味,香气馥郁、色泽醇厚,瞧着就让人止不住流口水。 秦锋和秦小满这两位等待已久的老食客在卤味一上桌就把筷子甩出了残影。毫不夸张,一盆菜眨眼精光,两人咽下最后一口,个顶个的吆喝着吃不过瘾,还要再来一盆。 亏的是柳柏早就多准备着,就着热锅又卤一盆,秦锋这次喝起了小酒,一口酒一口卤味,当真是享受极了。 一盆卤水又下肚,秦锋和秦小满吃爽了。一个香的要把卤水盆放枕头边儿上睡觉,一个借着酒意抱着柳柏在院子里转上了好几圈儿,嘴里喊着香香柏哥儿,香死个人! 柳柏想着那天的场景,脸微微发红。 黄齐氏看着柳柏递上来的两样东西,面上没什么波动,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经年累月的冷漠。 倒是黄连声做足了样子,双手接过装着卤味的坛子,掀开扣布闻了闻:“嚯!真香,这卤味......想必是秦夫郎独一份儿的手艺,黄某一家都有口福了。” “夫子过誉,正巧前些日子家里做了些,觉得味道不错,带过来尝个新鲜。” 这是柳柏在来的路上就和秦锋预演好的话,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和读书人你来我往,得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就是心里到底免不了紧张。 索性没人看得出。 黄连声满眼欣赏,黄齐氏分给柳柏一个眼神:“卤味免了,糕点我尝尝吧。” “好,我给您拿。” 未等柳柏回应,黄连声接下了话,他将手中的卤味放下,打开包着枣子糕的油纸,亲自撕下一块递到黄齐氏嘴边。 见黄齐氏这个态度,人群中有人吸了口气,做饭的几个姑娘和哥儿其中有两个动作顿了顿,很明显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动静。 枣糕入口,黄齐氏刚嚼两下就放慢了动作,眉头微皱,目光直直射向柳柏,语气冷得冻人:“这点心也是你做的?” 第41章 “是的,婆婆。”被人这么严肃的逼问,柳柏话都带了颤音。 “枣、鸡蛋、蜂蜜、加了起子的细面、芝麻,可是这几样?” “您说的一样不差。” 黄齐氏听完,手一扬:“行了,你们都走吧,你留下。” 留下的自然是柳柏,其他人倒是懵了。 传言不差,这是个十足十古怪的老太太。 但是不管这些人反应如何,黄连声负责收拾烂摊子,黄齐氏带着柳柏进厨房了。 厨房里的东西不少,光是各种粮食做的细面就有好几种,另外做面食常用的鸡蛋、芝麻、香油、红豆之类的也全都备好了。 柳柏看着这阵仗,心里头压力更大。 “拿出你最好的手艺,做吧。”发号施令般的说完,黄齐氏转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拄上拐杖,一双冷眼盯住了柳柏。 厨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还是秦锋最先有了动作,他上前拉住柳柏的手:“就像在家里一样,我给你打下手。” 柳柏看着他。 他又捏了捏柳柏的手,一脸坚定的回望过去。 柳柏点点头,挽袖净手深吸气,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外头,院子里,那帮翘课的学生都挤了进来,围在快要出锅的菜旁边叽叽喳喳:“夫子说过不能浪费粮食,等菜做出来我们吃了吧。” “你这是做的啥?” “红烧蹄髈!这我最爱吃!” “你做的鲫鱼豆腐汤啊,瞧着成色,味道肯定不错,不如让我第一个来品鉴。” 学生们吵吵闹闹,黄连声有些头疼,但这菜确实要做好了,做好了不能浪费,填了在场人的肚子也算是为今天的失礼有个交代。 但他日后总归还是要登门道歉,他娘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样想着,他看向厨房,又看了看被放在一边的卤味。 那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拿起筷子打算尝一尝。 “夫子,这卤味是不是还行?” “柏哥儿旁的不怎么样,就做饭还算拿的出手。”柳璞玉带着一脸笑凑上来。 只是这笑,还是僵硬了些 “哦?你同秦夫郎认识?”黄连声说着夹了一筷子猪肠,放进嘴后,眉毛一挑,显然是很意外了。 “认识,当然认识。” “他是我爹同先前的一个媳妇生的哥儿。” “不错,看来柳大哥把你们教养的都很不错。” 这话一出,柳璞玉态度立马又有了转变,他赶紧顺杆儿往上爬:“是呀,我爹总教我们做人要懂感恩,明事理,我回去也教柏哥儿识文断字呢。” “这个觉悟很难得。” “都是夫子教得好。” “如此说来,我更期待日后和秦夫郎的交往了。” “是是是” 柳璞玉强撑着笑一连声的应。他哪能不明白黄连声的意思。看来下次回家,他得同柳大龙,还有他娘好好交代两句。 两个人正人精似的打着机锋,一旁突然响起啜泣声。 一个哥儿边看着锅里的菜顾着火候,边胡乱擦脸上的泪水。 周围有人去看他,他那泪水就像开了闸似的,收也收不住,索性断断续续的呜咽起来。 黄连声去问,他哭得更伤心。 最后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有人围上去安慰,有人冷眼旁观。一样的白来一趟没得着预想中的银子,他们可也没哭。 安慰小哥儿的一个姑娘眼眶红了,她抬头看着黄连声:“黄夫子,求你可怜可怜鱼哥儿,帮他一把吧。” 黄连声摸不着头脑,他请这些人来时已经付了钱,虽然有多有少,但最少的也有半两。况且他刚刚还答应,每人再包半两银子的红封当做今日的补偿,按理已经仁至义尽,可是...... “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第28章 这话得从十三年前的小麦庄说起。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姜老伯像往常一样打开院门。 大早晨的庄子里还很安静,他原本想回去拿了农具就去做活,可是一转身,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几声微弱的啜泣声。低头一看,一个全身青紫的婴儿躺在院门边儿。 单薄的破布裹在身上,这婴儿双眼紧闭,唇色苍白,看样子情况已经不太好了。 姜老伯赶紧唤来自己老伴儿姜钱氏。 夫妻俩人对视一眼,几乎不用多说,立马捡着宝似的把婴儿抱进屋。 他俩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一儿半女,这孩子是老天爷看他们孤苦伶仃特意送给他们的啊。 就这样,这婴儿有了父母,过了几个月,还有了名字,叫姜鱼。 一家三口无波无澜,顺顺当当的过着平常日子。 这年,姜鱼长到十三岁,开始在庄子里帮着做大锅饭,凭着好手艺赚几个铜板。 有一回,庄子上的一家管事给孩子办满月酒,他过去帮忙,酒席上被另一个管事的儿子看上了。 打那以后,这管事的儿子就死缠烂打要娶他。 要是好好的把他娶过去做夫郎就算了,但那人把他娶过去是让他做小。 这不行,他不答应。 姜老伯和老伴儿也不答应。 所以很快,他们一家老小被庄子里的人孤立了,还被掳去了活计,赚不上银子吃不上饭了。 第42章 正愁着没办法的时候,黄连声突然十里八村的撒银子找做饭手艺好的。 姜鱼看到了机会,如果能赚到银子缓解家里的燃眉之急就好了。 而且,他还想好好表现,借此拉近和黄连声的关系。 说白了,他也想读书,对于没有田地的佃户来说,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他爹娘已经上了年纪,往后靠他养老,他得有立得住的本事才能不被人欺负。 若是读了书,即便他是哥儿,考不了功名做不了官,也可以去大麦乡的铺子里做账。 账房先生是让多少人艳羡的,顶好的营生。 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要被赶回去了。 他泪窝儿浅,经年累月的坏情绪积攒着绷不住,这才泪水开闸似的哭了出来。 了解了原委,黄连声扶扇大笑:“天下学子,愿入我黄连声私塾,幸事,幸事!” “你既愿学,我缘何有不教的道理?” “快快擦了眼泪收拾着准备书笔吧!” 黄连声这样大方豁达,倒叫姜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在那姑娘的提点下才回过神来。 他擦干眼泪,直接对着黄连声跪下了:“姜鱼只在屋外听课,定然不打扰先生。” “若先生不弃,姜鱼愿终生尊先生做亚父,侍候孝敬无有不从。” “好,好,好!” 黄连声连说三个好字,声音欣然,连在厨房专心捏面点的柳柏都听到了。 他分神瞧出去一眼,正好与姜鱼对上了视线。 两道清凌凌又坚定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分开。 “可做好了?”黄齐氏瞧着厨房里的水汽越来越多,柳柏又停下了手,如此问了一声。 “再有一刻便好。” 这么应完,柳柏站在锅灶旁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 天底下兔子的形状太多了,胖的瘦的,蹲得站得,没人知道黄齐氏想要的是哪样。 还有味道,外头用细面捏成兔子的形状不够,内里还要填馅料。 红豆沙、蜜枣、绵糖......各式各样,没有参照,只能自己猜测。 最终他选择了最常用,最不会出错的红豆沙,另外还用红豆沙点了兔子眼睛,做了兔爪。 捏好兔子上锅蒸,手上暂时没了活儿,时间好像一下子变慢了,厨房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秦锋没柳柏想得那么多,他帮不上什么忙,大部分时间柱子似的杵在屋子当中。 黄齐氏似是不满的瞅过他好几眼。 但他站得稳当,时不时添把柴舀碗水的,就是围在柳柏身边不走。 看到柳柏停下,他搬了把凳子放在柳柏身后:“稍微坐一会儿。” 这么一说,柳柏才觉出腿脚的酸麻来,腰也有些支不住。他看了眼黄齐氏,见她没什么表情,这才坐下了。 外头院子里没什么声音了,想来是人已经散去。动了这样大的阵仗,最后却又很草率的留下柳柏。 这让柳柏提着心吊着胆,又暗暗有种被肯定的窃喜。 在这种复杂的滋味里,一时半刻一过,面点蒸好,可以起锅了。 秦锋没让柳柏动手,怕热气烫着人。他自己上前就着抹布捏住锅把手掀起锅盖。 刚掀起来,一股热气直往上涌,什么都看不清。 等一会儿热气散去了,一只莹白的兔子映入眼帘。那模样憨态可掬讨人喜欢,两只后脚站立,前脚捧着朵小红花做出献物的模样。 还有一点巧思,是那兔爪的爪垫上绘着桃子,桃子不大但栩栩如生,可谓用心了。 秦锋看着笑起来:“哈哈,真好看,比活得还好看。”笑完回头看柳柏:“你瞧,咋这么可爱,让人都舍不得吃。” 或许是哪个字眼触动了黄齐氏,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挪着步子走向锅边。 秦锋和柳柏看着她的动作,两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黄齐氏站定,对着兔子看了很久。 半晌,落下一句: “你们明天再来。” 旁的一句话没多说,直接拄着拐杖走了。 但是瞧着离去的步子,似乎比先前的快了些。 柳柏和秦锋虽然莫名,但还是照做,他们和黄连声打了个招呼就想回黑山村。如果快些赶路,正好能在晚上的饭点儿回去。 不想半路被人拦住了。 柳璞玉看样子等了很久,抱着胳膊斜靠在一棵大树上,看见柳柏走过来,不紧不慢的:“今天的卤味和糕点当真是你做的?” 秦锋上前一步半挡住柳柏:“怎么,和你有关系?” 他不信柳璞玉会安什么好心,这可是连他们成婚都没回家看一眼的主儿。 “你说也是奇怪。”柳璞玉直起身走向秦锋:“先前柳柏也来这儿给我送过几次吃食,那味道也不错,怎么没让夫子注意,反倒是这次迎为上宾了呢?” “自然是因为柏哥儿在你家就像金子埋在土里,嫁给我才会放光,明白?”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我还要叫你一声哥夫,以后两家还是要常来常往啊。” “不必,我们高攀不上。”话说完,秦锋拉着柳柏就走。 走出半里地后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那小子装什么呢,当真以为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柳柏倒是没什么意外:“他很聪明的,看我们和黄夫子搭上了交情,一定会借着我们跟黄夫子套近乎,以后小心点。” 第43章 “想想真糟心,苦了你长在那么个家里。” “应该早点把你娶过来。” “说这些做什么,我们现在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 “毕竟碍着人言,不能做的太绝,往后我们离他们远些就是了。” “还是先想一想今晚吃什么?” “吃酸菜,包个酸菜饺子吃。” “今天看你做了一天面,也想吃个带面儿的。” “上次的猪油渣还有吗?” “有呢,存了半罐,做猪油渣酸菜饺子?” “嗯,再捣些蒜,沾蒜泥吃。” “行。” 两人走在小路上,吹着时近傍晚不凉不热的风,心头慢慢都轻快起来。 秦锋环看了看周围,瞧着没有旁人的影儿,伸手一把揽过柳柏的腰:“你今天在厨房做面点简直叫人看痴了,咋那么厉害呢?” “又发什么疯?还是在外面。”柳柏嗔道,身上却是没什么动作。 “怕啥,一有人我就松开。” “你喜欢做面食不?等我抽空再进趟山,打了猎物给你买材料。” “蜜枣、细面、还有那个带花儿的模具都不错。” “其实我想过,咱们这样......” 两个人嘀嘀咕咕拉着话,感觉还没说两句,一眨眼到家门口了。 秦小满正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一看见人立马蹦起来迎上去:“哥夫,咋样咋样?成了没?” 要问他为啥这么热切,就得说到中午的煎鸡蛋上。 家里没下蛋的母鸡,鸡蛋就没有供应。外面鸡蛋卖得又贵,柳柏一般不舍得买。 况且煎鸡蛋还费油,不怪秦锋长这么大头一次吃。 秦小满也是头一次,他先前都不知道鸡蛋还能用油煎。他光是看着村里的大壮和虎儿吃煮鸡蛋就忍不住口水流上三丈远,夜里梦的都是又圆又大的煮鸡蛋。 但柳柏给他做煎鸡蛋吃了,他就觉得煮鸡蛋也不过如此。他还想吃,想在大壮面前吃,想在村子里转着圈儿可劲儿吃,可家里没鸡蛋。 柳柏心疼他,答应他这回给黄齐氏做点心赚了银子就立马买几只母鸡回来养着。 母鸡下了鸡蛋就煎,等过阵子秋收完还杀鸡炖鸡吃。 光说了两句小鸡炖野蘑,就把秦小满馋坏了。 所以若说谁最希望柳柏得黄齐氏青眼,那必然是秦小满了。 秦小满这样期待,柳柏脸上却有犹疑:“说不好。” 秦小满脸色肉眼可见的要垮下去。 柳柏赶紧接着补了句:“今晚我打算包个猪油渣酸菜饺子,再拌个老虎菜。” 秦小满眼睛瞬间又亮了,“是吗?猪油渣酸菜饺子?我还没吃过呢。” “味道可好了,又香又开胃。” “配上撒了葱花加了柿子的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儿。” “你再去村头打点儿醋,咱们蘸饺子吃。” “哦?酸菜还蘸醋?” “陈醋加酱油再拌上蒜泥儿,滋味可美。你和你哥喜欢吃辣,咱们再炸些辣椒油一并蘸着吃,一定让你们吃过瘾!” “好!就这么办,晚上吃饺子!” 一番话把秦小满说得无比心动,他精气神又满满当当了:“我这就去打醋。” 把人哄好了,柳柏笑着看向秦锋,秦锋也跟着笑。 红霞满天,一家人这么拉着话,商量着热气腾腾的晚饭,好不温馨,好不快活。 第29章 自打秦锋第二天又陪着柳柏到黄齐氏那儿做了一次兔子,黄齐氏就下了定音:“每天来这儿一次,捏一只和前一天不一样的兔子,捏完就走,捏够十五天,连声给你谢银。” “欸。”柳柏答应着,心里对这个老太太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不过,这件事最终苦的是秦锋。 秦锋每天凌晨下地,中午吃了饭随柳柏去杨树村,在杨树村帮柳柏打打下手,顺便担了黄家劈柴挑水的活计。 最近秋收也不轻松。 麦子割完,就得收玉米棒子。 棒子杆儿可比麦子杆儿粗多了,还硬,要割下来得多费不少力。 况且,玉米棒子不比麦子。 麦子打下来拿到晒谷场一打一晒就行了,棒子还得扒皮,那一层带着玉米络络的青皮可不好扒,不少人都把指头扒紫,把指甲扒崩。当然,这扒棒子的活儿大多是妇孺老小来做。 这么算着,柳柏也是一个劳动力,柳大龙说要叫柳柏过来帮忙的时候,秦锋一扬手把身边一片玉米棒子都削了头。 “再惦记柏哥儿,别怪我和你翻脸。” “差不多得了。” 柳大龙窥着秦锋胳膊上的腱子肉没了音儿。 秦锋心里的气可是也还没消,中午吃饭的时候和柳柏说起来。 柳柏只道:“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我对那个家......也没什么感情了,就随他们去吧。” 意识到可能勾起柳柏以前不开心的回忆,秦锋赶忙转了话题:“明天我去帮二叔挖山呦(土豆)。” “昨天挖了几锄头,个头都不小,今年收成不错。” 柳柏点点头。 “山哟二叔可能会给,但估摸着不够吃,咱们过冬得多屯上些,我寻思找两户愿意卖山呦的买一些。” “是得开始屯东西了,咱们只有粮食。花生、瓜子、荞面、大豆,还有白菜都得买一些回来。” 第44章 “等过阵子有挑担的小贩来,还要买一些粉条、针线......” 秦锋细细听着:“家里银子还够吗?” “够。” “够也紧巴,我想想办法。” 秋收里家家户户都忙,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儿,个个都蔫巴。 虽然是丰收的时候,但活计也是真累人。以前只操持家里的妇人还得上山下田打葵花籽绑玉米杆子,小孩儿得跟在大人身后捡没收拾干净的谷穗粒子,而且没有娘给勤洗衣服,这些皮猴子个个流着鼻涕黑不溜秋的,像逃荒没人要一样。 若是有商人读书人什么的这个时候走进黑山村准会吓一跳。 这村子到处乱糟糟脏兮兮,人也灰头土脸的,不像是在搞丰收,倒像是遭了难。 秦小满也像个小流民,他衣服不脏,但他脑袋蔫巴。 为啥? 因为他家伙食缩减了。 一则柳柏偶尔要买些做面点的东西自己回家琢磨,二来,秋收完要屯东西过冬,现在得省着钱。 农家里有什么省钱法子,省来省去只能省嘴里那口吃的。 他让他哥进山打猎,实在不行逮只鸡出来,他哥夫就说他不心疼他哥,还说天越来越冷,动物也都不出来了,往后猎越来越难打。 家里都快断了油水了,他正想着怎么能不花银子还弄上口好吃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凑过来:“嘿,秦小满,最近咋不见你出来?你” 话没等听全,他转身就跑了。 这小胖孩儿就是大壮,他现在可不想看见他。 秋天虽然从老到小都要干活儿,但小孩子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有零嘴儿吃。 最常见的,几乎每个人兜里都能揣一把烤黄豆。新打下来的黄豆又大又饱满,拿火一烤嘎嘣脆还带着甜味儿。 除了烤黄豆,村里孩子还聚堆儿在地里挖坑烤红薯、烤土豆,不仅吃得香甜肚子填饱,这种一起弄吃得感觉也好。 秦小满从没体会过,他低着头溜溜达达的避开人往村外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黑水边上,河里的水奔腾着向下游流去。 他眼睛一眯,脑子里慢慢有了想法。 柳柏发现秦小满这两天有点奇怪,具体表现是:一天到晚的不着家,那两颗原先交给他的鹅蛋眼看着要孵成了,这个时候,秦小满一般会守在旁边才对。 但他最近事情也多,黄齐氏开始对他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小到揉面的手法不对,大到提点他怎么控制蒸面点的火候、时辰。 而且他最近和每天到黄连声那里读书的姜鱼认识了,认识之后发现彼此有很多话说,还意外打听到了点小麦庄的事儿。 这么桩桩件件的事让他忙忘了秦小满,等想着问问他这几天都在干啥的时候,秦小满端出一盖挺鱼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哥夫,做鱼吃啊,咱再做回鱼吃呗,上次拿酸菜炖那个,咱再做一回。” 他说着都要流下口水来,盖挺往前又送了送:“你看这些鱼够不。” 何止够啊,这一盖挺够吃两顿了。 “够,当然够,但是做不了上回的酸菜炖鱼。” “这些鱼都不太大,适合拿猪油煎着吃。” “啥?用油煎!”秦小满现在对这几个字可敏感了,从一开始的煎血肠、到后来的煎鸡蛋,他都爱吃得很,狠狠爱吃! “煎!哥夫,今晚就煎中不?” “煎啥?” 两人正说着话,秦锋干完田里的活扛着锄头回来。 柳柏笑笑:“你看小满,抓了一盖挺鱼,咱们今晚有煎小鱼儿吃了。” 听到这话,再看看盖挺上的鱼,秦锋也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柳柏脸上的笑容更大:“反正还有油吃,这些抓的早的个头小,还是半风干的,咱们就用油直接炸了,炸的金黄酥脆的。” “这些巴掌大的就做香煎小鱼吧。” 柳柏这么说着,秦锋秦小满两个人默契的去洗手了。 洗完手进厨房围在柳柏身边,虽然不知在忙活啥,但看着是帮忙的样子。柳柏心里发笑。 有秦锋和秦小满在,鱼不用他开膛清洗,他先去焖米饭。 最近家家户户都收了玉米棒子。有些玉米棒子没长成,个头小但是嫩,这种做不成粮食,可以直接煳着吃。 秦宝山让秦锋带回来过一小筐。 柳柏把七八根玉米洗干净放在蒸屉上,蒸屉下是高粱米。锅灶架上火,等饭熟了,煳玉米也就好了。 头一茬饭有熬出的米汤,又暖胃又解渴。这么想着,柳柏打算腌鱼时多放盐。 最近活计重,吃盐长体力。 鱼收拾好,他用篓子沥干鱼身上的水,接着把饭盛出来,洗干净锅后在锅中加入一坨猪油。 慢慢地,加火把猪油烧化,烧得差不多热后放入小鱼儿。 把小鱼儿翻两面煎至金黄。 煎好了取出小鱼儿,撒上一小捏盐巴和花椒粉,这就好了。 油炸小鱼也是差不多的步骤,但是得热油炸透喽。这些鱼个个差不多只有拇指粗,炸透后从头到尾连骨头都能吃。 柳柏炸小鱼的时候,秦小满一双眼睛都黏在已经出锅的煎鱼上,他左右瞄了一圈,出其不意的向鱼伸出手。 “啪” 那双偷吃的手被打下来:“等一会儿,猴急似的,这马上就吃饭了。” 秦锋皱着眉教育秦小满。 第45章 秦小满委屈:“哥夫,我就是拿一根尝尝味道,我不多吃。” “好,让小满吃嘛,这都是小满抓的,我们沾小满的光。” “哼”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秦小满拿鼻子对着秦锋,得意洋洋的。 照顾完小的情绪,也得照顾大的:“前些日子腌的疙瘩白(甘蓝)应该好了,你去看看盛一碗,就着饭吃。” 这话是对着秦锋说的,秦锋起身走了,走之前坏心眼的踹了秦小满屁股一脚,害秦小满差点把手里的半截鱼丢出去。 “哥夫,你看他!” 秦小满告状,柳柏笑着又给他拿了条。 这下秦小满啥也不说了,乖乖坐在灶膛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满脸陶醉。 夕阳最后一点的光亮也没入了山头,外屋热气氤氲,饭菜飘香。 里屋,秦锋和秦小满咽着口水站在炕沿边儿。 入秋之后,家家户户就都在炕上吃饭了。一早一晚温差大,还是炕上暖和。 柳柏把最后一盆米汤端上炕桌:“开饭啦,快吃吧。” “欸!” “吃饭!” 两人一边应着一边上了炕。 天彻底黑了,月亮隐隐约约挂在窗户边儿上。 刚烧完饭的炕正热乎。饭桌上小鱼喷香、新腌好的咸菜脆生酸爽。 昏黄的光线下,窗户上模糊的剪影中,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拿着筷子吃着饭,吃得嘴角沾上油光,吃得满心开怀...... 第30章 今天是柳柏到黄齐氏那儿的第十二天,距离约定的还剩下最后三天。 黄齐氏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严肃冷漠,反而时不时在柳柏捏面点时找他拉话,有时候比同黄连声讲得话都多。 “今天怎么不见那小子过来?” 那小子是秦锋,黄齐氏从来没叫过秦锋的名姓,总是左一句那小子,右一句柳柏家的。 秦锋也从不与她计较。 听黄齐氏这么问,柳柏回了句:“今天在晒谷场脱穗,要拉滚磨嘞,他走不开。” 黄齐氏轻嗤一声:“这就不来了?” “多大的活计,差这一两天,我还以为他对你多好,不到半个月也现原形了吧。” “婆婆,话不能这样说,他这些日子有多辛苦您也看见了,是我想让他轻快些。” “为了补偿今天没人挑水劈柴的活计,您看,我又给您带了枣子糕和卤味。” 黄齐氏不说话。 柳柏接着道:“上次黄夫子说卤味不错,他和他的朋友都爱吃,我这次多做了些,一会儿让他们尝尝。” “你和那小子谁先看上的谁?” “什么?” 黄齐氏摆手:“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一直追在你屁股后头。” 柳柏更疑惑了:“婆婆,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黄齐氏教了柳柏不少做面食的手艺,家里的材料也可着劲儿让柳柏用,明摆了是把柳柏当徒弟,柳柏心里都明白,对黄齐氏也就更加恭敬。 面对柳柏的问题,黄齐氏想了想,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就在柳柏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她说:“我想知道,我当年输在哪儿。” “娘,柏哥儿,你们都在呢,正好,明远带了样点心来,你们都尝尝。” 黄连声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这人一进院就停住了步子:“好香,这是什么味道?” 他仔细嗅了嗅:“各种香料都有,莫不是.......” “莫不是上次连声兄说过的卤味!” “害,正是。”黄连声抚扇大笑:“柏哥儿,可是又带了卤味来,我隔着老远就闻到这味儿了,上次吃完可是足足惦记了好几天,只是不好厚着脸皮找你要,没想到今天又有口福了。” “我也跟着连声兄沾光。” 两个人说着,上前和柳柏问起卤味的事,柳柏偏头看了眼重新摆回冷脸的黄齐氏,心里有点不好受的滋味。 秦锋正在晒谷场拉磨。 晒谷场是一块村里公有的地界儿,有寻常人家三四个院子那么大。 谷子从地里割下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用扁担挑到晒谷场垛起来,剁成三四个人高的谷堆。 然后是切谷,这是妇人们干的活儿。天刚亮她们就要起来,带上自家的切菜刀,坐在谷堆上,用菜刀把谷穗切下来扔到晒场中间。 切完谷回家做早饭,等吃完早饭,男人们到晒谷场把谷穗均匀的摊好。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晒个一天半天,等脚踩上去沙沙作响就可以碾谷子了。 一般这活儿是用牲口来做。给牲口蒙上眼睛,挂上碾场的磙子,牵着一圈一圈地在谷穗上碾压,等谷子从壳里脱出来,就该扬谷了。 用木锨扬起谷子抛到空中,谷梗、谷叶、杂草就会被秋风吹走,沉甸甸的谷子落下来,收进麻袋,这就是可以煮着吃的粮食。 秦锋自然干的是当中最重的活计。 秦宝山和柳大龙家都没有牲口,上百斤的磙子前头套一根麻绳,只能靠人来拉。这当中不仅要耗费许多力气,还得手法老道有经验,不然那麻绳拉一下午下来,准得把肩膀磨得鲜血淋漓。 秦锋不算新手,往年他和秦宝山轮流干这个活儿,但他年纪放在那儿,经验也没多少。 而且,今年还多了柳大龙一家,免不了一番皮肉苦头吃。 不过好就好在,柳柏给他做了垫在肩膀的套头,全是新棉花充的内里,软和得很,他垫在肩膀上,竟然真觉得那麻绳不怎么磨人了。 第46章 就是有些想柳柏,秦锋叹了口气,低着头继续拉磨。 那边,黄连声的朋友赵明远对卤味赞不绝口,提出愿意以大麦乡酒楼里的价格向柳柏预定三斤。 柳柏眼睛一亮,想了许久用什么法子赚钱,今天这机会不就来了。 “好,我回家就做,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取就是了。” “好。”赵明远痛快答应,黄连声在一旁摸了摸鼻子,有些赦然。 等人走了,柳柏也准备着回家,他提着一只鸭子给柳柏:“这是我一个学生送的,家里人不知怎么收拾,你手艺好,给你,你带回去吃了吧。” “不可不可,黄婆婆费心教我手艺,这份恩情我还还不及,怎么好意思再拿东西。” “拿着吧,不是我娘要教给你手艺,是你替她还了愿。” 黄连声将鸭子硬塞给柳柏,塞完一抬头,看到柳柏身后的天空,云朵正慢慢被烧成鲜艳的晚霞。他整个人似乎也明朗起来:“不知你发现没有,我娘这阵子精神好了很多,脸上时不时竟然有笑容了,这多亏了你。” “多亏我?我并没有做什么。” “不,你做了很多,你知道吗?” “你们刚来那天,是我爹......是黄耀宗的忌日,我娘这个秋天应是打算随他去的,可是看着你和秦兄弟那般恩爱甜蜜,她也觉得心里美满,这才放下了念头。” “什么?”柳柏很是意外:“原来......竟是如此吗?” “我娘从来不是为了吃那样点心,她就是觉得心里没念头,不想过了。” 柳柏心里很复杂,回去的路上,他想起这些日子的很多片段,从秦锋哪怕凌晨起来也要陪着他走一趟杨树村;到在外面从不叫他秦柳氏,而是让他有自己的名姓;再到说有了银子给他做面食生意...... 晚霞盈满天空,金灿灿红艳艳,人们陆续回家,柳柏走到村口。 远远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那儿,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觉得眼眶温热,加快步子扑了过去。 秦锋刚下田就到村口等着了,没过一会儿看见了那个小小的乖乖的身影。 还没等他有所表示,那个小身影就冲他跑过来,他伸手一把接住,心里舒坦就忍不住调笑:“半天不见,这么想我?” 他自打成了亲是越来越没有羞臊,爱油嘴滑舌的。柳柏这次没反驳他,低低应了声“嗯。” 这声“嗯”软软的带着委屈的鼻音,秦锋听着,简直全身酥麻,就仿佛过了道电,心跳不受控越来越快,他双手紧紧箍住那截细腰,将人往怀里又揉紧了几分。 第31章 秦锋搂着柳柏躺在被窝里。 柳柏絮絮叨叨地把今天在黄齐氏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听完就笑:“这算不算你沾了我的光?” 柳柏实诚:”算吧。” “那是不是该给我点儿好处?” “你,你想干什么?”柳柏意识到不对,往被子里缩了缩,缩到他肩膀那儿。 “你猜猜?” “我不知道。” “亲我一口呗。” “你,你不知道害臊的。” “那怎么了,我也没干啥啊。” 柳柏装死。 “你不亲我我可亲你了?” 柳柏一动不敢动了。 秦锋坏笑着将人从被窝里捉出来,对着两边脸蛋亲了几口,左三下右三下,末了,又咬了口软乎乎的嘴唇。 这可把柳柏羞坏了,冷白的月光下都能看见一张大红脸。 秦锋压着声直笑。 柳柏羞恼给了他一拳。 软绵绵的拳头直砸在胸口上,这下谁也不说话了。 两颗心在黑夜里砰砰直跳。 半晌,柳柏平复好,率先打破沉默:“枉我心疼你,你反过来就会想着那档子事儿。” “哪档子事儿?” “你别装傻。” 秦锋服软速度很快:“那我以后不想了。” ...... “说说你怎么心疼我了?” “你......你这阵子地里的活儿忙,还要半夜起来送我去杨树村,我为了省钱没给你做好吃的,今天远远看着你都瘦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秦锋忍不住,抱着柳柏埋在他胸前直乐。 柳柏莫名。 笑够了,他捏捏柳柏的脸:“我说了,本来就睡不着啊。”“抱着你,哪能睡得着?” 柳柏一开始还不明白,盯着秦锋看了半天,直到看见他脸上的笑越来越不对劲,这才意识到什么。 “坏东西。” “坏东西?” “就是坏东西。” “哈哈哈哈” 秦锋又冲着那鼓成包子的脸捏了捏:“怎么这么可爱呀。” * 因为柳柏说了黄齐氏提到秦锋没陪他的事,秦锋第二天说什么也要陪柳柏再去杨树村。 还美其名曰:“黄婆婆想我呢,我去看看她。” 如果表情没那么揶揄的话,柳柏就信了他的话。 秦锋原先心里其实对黄齐氏没啥好感,因为她事儿太多,还对柳柏太苛刻,不过,经历昨天那一遭,他倒觉得这老太太是真性情。 黄齐氏见着秦锋后脸上果然有了点笑模样。 趁着柳柏专心在面点上雕花的空档。 黄齐氏从厨房里转出来:“那小子,给我把椅子搬到院门边儿,我晒晒太阳。” 第47章 “好,这就来。” 黄家后院的院门边儿上有一棵沙果树,结的果子个个有半个鸡蛋大小,红艳艳坠在枝头。 黄齐氏吩咐秦锋:“一会儿摘些果子带回去,这果子糖心儿的,好吃。” “我看这果树又粗又高,有不少年头了吧。” “四十多年了,他爹年轻时候栽的。” “哦” 又提到了黄连声死去的老爹,秦锋识趣的闭了嘴。 但黄齐氏显然并不想跳开这个话题,相较于柳柏,她更想和秦锋聊聊。 “你喜欢柏哥儿?” “当然。” “你为什么喜欢他?他哪一点和旁人不同。” “哪里都不同,他就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他。” “你能喜欢他多久?” “他只要站在那儿,我就喜欢他,一直喜欢。” 黄齐氏显然不信的样子,但出口的话却说:“我希望你们走得长远。” 柳柏捏面点的手艺已经算得上娴熟,他比黄齐氏给他约定的时间提前两刻做完。 黄齐氏大手一挥:“这不用守着,你们两个爱干嘛干嘛去吧。” 因着这,两人连日来难得在白天有了想处的空闲。有了空闲,柳柏就想和秦锋一起找姜鱼聊聊。 姜鱼这些日子很刻苦,天不亮就在前院儿门口守着,天黑了,他一个小哥儿才自己回家。 黄连声和学生在主屋里上课,他就放个蒲团在地上,跪坐在门边的房檐下,拿着一团纸很认真的记。 柳柏和秦锋过去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姜鱼捧着一页纸念念有词,看样子是在背什么东西。 “鱼哥儿,这是家里的枣子,你拿些回去吃。”柳柏招呼姜鱼一声,将一兜红枣塞进姜鱼怀里。 “呀,你来了,正好,你托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是吗?”柳柏看了一下周围,人多眼杂的,他正想说找个安静的地方。 姜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摆摆手道:“没事儿,这也能说,你让我打听那人确实是我们那儿管事,手底下......差不多有七八个人吧。” 听到这,柳柏放了点儿心:“那他以前可有什么亲事?” “没有,除了你说的竹哥,没听说这人先前还同别的姑娘哥儿有什么牵扯。不过......” 不过什么?” “我没打听出他爹是谁,说也奇怪,我爹我娘也不愿多说他爹的事情,他娘就更不清楚了。” “他们不在小麦庄住吗?” “不在,应是在大麦乡吧。” “哦,那这样看,和竹哥说的出入不大。” “多谢。” “往后还要再麻烦你帮我接着留意他的消息。” “同我见外,客气了不是?” 打听出钱旺的事,柳柏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秦锋却提醒他:“如果钱旺和陶竹家里条件相差太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后头再和竹哥聊聊,多问问。” * 日升日落,又是一天。柳柏做好了卤味,下午去黄齐氏家时带了过去。 恰巧赵明远也在,以每斤八十文的价格买下了三斤,柳柏又多送了他一段血肠,当然黄连声也没落下。 黄连声不收,柳柏便道:“夫子不是给了我一只老鸭?正好今晚回去炖了做汤,汤送不过来,这卤味您总要收下,就当个补偿。” “害,太客气了。” 说到这,黄连声又提起先前应允的银子之事,招呼着妻子黄陈氏去屋里拿给柳柏。 不等柳柏拒绝,秦锋直接道:“夫子和黄婆婆看得起我们,我们也得知道感恩。既是黄婆婆教了柏哥儿面点手艺,那以后黄婆婆就是柏哥儿和我秦锋的师父,得用师父的孝道对着,自没有这般客气这般生分的理儿。” 一番话黄连声很受用:“这不是谢银,是我和娘亲赞助你们做面食生意的。” “你们若是能把娘亲的手艺发扬光大,就是帮了我们最大的忙。” “既承了手艺,就不会在我手中断下去,我一定照婆婆说的好好做。”柳柏说完,黄陈氏从屋里拿了银子出来。 柳柏拦住她的动作:“嫂嫂,真的不可。” “黄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如果你信我这个弟弟,就让嫂子把钱收回去。” “你放心,我能给柏哥儿凑到做面食生意的银子。” “既是如此,我便不强求,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柳柏和秦锋应下,心里都觉着暖乎。 说实话,谁家里都不容易。关系再好金钱关系上也计较,像黄连声这样真诚大方的不多见。 两人从黄家赶回去,柳柏就收拾着炖鸭子。 鸭子其实好收拾,黄连声说家里人不会做就是给他递个台阶,让他拿鸭子的理由更顺当。 鸭子已经处理干净,接着就是改刀切块。 从咸菜坛子里盛几块酸萝卜,清水冲洗后切成片,再把老姜拍烂,留着一会儿用。 将鸭块倒入热锅中翻炒,不用另外放油,等水汽收住即可。 水烧开后倒入炒好的鸭块、萝卜,加入备好的老姜、花椒。最后把鸭块连同汤水煮上一个时辰,香味就散出来了。 鸭汤一盛出来,秦小满和秦锋就没忍住尝了一口,一口停不住,直接一碗下肚了。柳柏也试了试味道,柴火慢慢炖出来的老鸭汤澄清香醇,滋味鲜美,老鸭皮糯肉耙,鸭脂黄亮,萝卜酸香爽口,有一种特别的滋味。这一口汤下肚,先是唇齿生香,然后一路从胃里暖到心尖。 第48章 柳柏将汤分出一半递给秦锋:“二叔家最近活计也累,给他们端去些补补。” 秦锋自无不应,把汤接过来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回来,进了院门就笑:“好呀,头一次给二叔家送吃的,这感觉真不赖,他们一个劲儿夸你贤惠心眼好,知道惦记他们呢。” 柳柏跟着笑:“快洗手,洗完手咱们也吃饭。” “好嘞。” 一家人照旧美餐一顿。 * 去黄齐氏家的最后一天,柳柏带了一些干货还有腊肉腊肠。黄齐氏喜呵呵的收了,收完问他什么时候支个面食摊子,往后到大麦乡做生意,顺路到杨树村也能多见见。 柳柏有自己的考量。 准确些说,他是靠卤味赚了第一笔钱,所以他想再做些,等过两天到大集上卖,要是好卖再去大麦乡。 卤味不比面点,它成本小还不容易放坏,等攒了钱再考虑面点生意。 黄齐氏夸他想得周到。 去杨树村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柳柏和秦锋都松快下来,正计划着包顿饺子庆祝一下,黑顺子吃过晚饭的时候过来传话:“我家快收完粮食了,等后天晚上到我家,我给你们安排了。” “行啊,到时候可得好好吃你一顿。” “瞧好吧。” 第32章 日升日落,又过了两天。 地少的人家秋收已经接近尾声,今年最忙的时节即将过去,整个村子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暖和的下午,艳阳高照,村里的土路上,来来往往有叔伯大爷扛着锄头爬犁走过。 “李家的,还下地啊。” “害,这不是种了瓜子儿嘛,去打瓜子儿。” “你家那白边瓜子是好吃。” “改天给你拿点儿尝尝,但你得把你家墙头上的倭瓜给我一个。” “叔!听说赵猎户逮着只傻狍子,狍子肉好吃不?” “说到这,几年前我还真尝过一回儿,你别说,和一般猪肉不一样......” “卖棉线喽~” “卖粉条” “走过路过都来看看,我这儿啥都有欸!” 挑担的小贩也进了村,一堆孩子瞬间围了上去。 村里这处正热闹,秦锋挑着一担土豆走过,立马成为几个人关注的对象。 “秦小子,帮谁家干活呐?” “我二叔,这不挖土豆呢嘛,给了我两大麻袋。” “叔,你家地窖找谁挖的,我也弄一个屯菜。” “就是老陶啊,他会挖洞,属耗子的哈哈哈。” 黑山村姓陶的人家不多,被称作老陶的是陶竹阿爹。 陶家就陶竹一个哥儿,在村里人看来,这样的是绝户,没人看得起。 既然看不起,背地里闲言碎语就多。 以前没怎么注意,这次遇见有人背后说道,秦锋回家后就跟柳柏说了。 “这些我知道,竹哥儿阿爹阿父性子好,越是善良越受人欺负,往后我们同他们多走动。” “嗯,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和朋友拉拉话,整天困在家里不觉得烦闷?” 柳柏好笑:“这阵子不是天天往外跑?再说,又不是把我拴在屋里,脚还好好长在腿上,哪里都能去得,有什么可烦闷?” “哦?你希望我把你关在屋子里,用绳子拴上?” 柳柏没好气的瞅了秦锋一眼:“听话只听自己爱听的?” 秦锋便笑:“家里的活儿还有我和小满,你得空也和村里其他哥儿似的出去玩一玩,我看他们总是三五一群的说说笑笑,看起来可开心。” “说到这,正好,过两天大集我去卖卤味,你不用跟着我。” “那不行!” “大集在村外边儿,还人多眼杂的,多危险啊,我肯定得跟着。” 柳柏就知道这人是这么个德行,大集就在村口出去不到一里地。嘴上说着让他出去转转,其实看的比谁都紧。 他没再搭话,转身进了厨房,把秦小满掳的草根草梗剁碎了,装盆,拿出去喂鸡。 这群小鸡刚到家里时还是蔫头耷拉脑的,经过这段时日的喂养,个个胖了一圈。 小鸡长得快,往后越大越需要花功夫伺候,清理鸡窝就不是好干的活儿,但柳柏不嫌麻烦,他挺爱养这些在家里,越多才越好嘞,要是有头驴子有头牛,不敢想是多么光鲜滋润的日子。 秦锋喝了口水就继续出门忙活了。 柳柏打理完院子,想到刚刚秦锋说的话,回屋拿上做到一半的冬衣出了门。 陶竹的阿父也是哥儿,一手绣花儿的手艺在村里出名,小时候,柳柏老爱往陶竹家里跑,绣东西的手艺也是跟陶竹阿父学的。 陶竹阿爹阿父把他当自家孩子对待,柳柏在自己家里受了委屈就去陶竹家, 他记得有一回柳如花闯了祸,把柳大龙的烟叶子泡了,柳大龙拿着鞋底子要打人,柳如花就诬陷说是他干的。 凭白挨了顿打,他屁股血肉模糊,坐都坐不下,没人管他,也没人让他吃饭,他就跑去陶竹家了。 陶竹的阿父看着那伤口就觉得心疼,又是给他上药又是给他煮鸡蛋吃,最后在炕头铺了层厚褥子让他晚上在那里睡。 那是他睡得最踏实最舒服的一晚,也是最快乐的一晚上。 只是后来...... 柳柏叹了口气,继续往陶竹家走。 陶竹家院墙不高,他老远就看见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 第49章 “竹哥儿,干啥呢?” “腌咸菜呐。” 陶竹直起身擦了把额头的汗:“这不是地里的蔬菜吃不完,都腌了存起来留着冬天下饭。” “正好你过来,一会儿拿些回去。” “我也给你带了吃的。” 柳柏从挎着的小筐里掏出一个布袋:“这是前些日子做的腊肉腊肠,还有卤味,你和阿叔都尝尝。” “可以啊~”陶竹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味道:“嚯!真香,手艺又有长进。” “和阿叔比还有距离。” “欸,我阿父又不在,还说什么好话哄人。” “快进来,咱俩去屋里坐。” “别了,我洗把手,帮你一起腌。” “也行。” “俩人干活儿确实轻快。” 家里的大人和男人都不在,两个人又像回到了从前,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有说不完的话。 “你和秦锋最近怎么样?” “他?” “快说说。” “我现在感觉还像做梦呢。” “你不知道,刚刚来的时候路过我家......路过柳家,我竟然觉得陌生了。” “好像在那个院子里的生活是很久以前的事,那个小院儿里的我也不见了。” “看来你成亲后的日子不错嘛。” “脸都圆了一圈儿。” “真的?” 骗你做什么?” “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人护着喽。”陶竹打趣。 “你也笑我。”柳柏轻嗔,可一直挂在脸颊边的两个小酒窝更深了。 陶家院子里放了很多新收下来的菜,一排排码成个小山包,仅凭一天是腌不完的,两个人干了一阵儿就停了手。 “歇会儿。” “走,跟我进屋,给你瞧样好东西。” 陶竹神神秘秘,洗洗手领着柳柏转去了自己屋子。一进屋从衣柜里拿出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认识这东西不?” 柳柏摇摇头:“不认识,但看起来值不少银子。” “可不是,钱旺送的,说是这一小盒要一两。” “什么?一两!” “来来来,给你试试。”陶竹说着坐到柳柏身边儿,从小铁盒里挖出一块儿白膏抹在柳柏脸上:“先别动,这得慢慢抹匀了。” 听他这么说,柳柏连呼吸都不敢了,憋着一口气挺在那儿。 陶竹便笑:“别紧张,这是蛤喇油,就是拿河里的蛤喇做的,听说能保证脸蛋儿一直水嫩。” “哦哦,一听就是好东西。” “来,手上也抹点儿,天天在家里做活儿,手糙了可不行。” “男人都爱漂亮的,要想男人疼你,一定不能把自己苛待丑了,知道不?” 柳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俩人边绣东西边拉话,太阳慢慢西斜,眼见着要到做晚饭的时候,柳柏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昨天黑顺子说今儿个晚上请客吃饭,他和秦锋既然应了请儿,左右就不能空着手去。 一般应约去吃饭的人,大多会带家里晾晒的干货,腌的酱菜。富裕些会送鸡蛋白糖。 柳柏既没有拿得出手的干货酱菜,也没有鸡蛋白糖。思来想去,他决定做盆菜端过去。 做什么菜好呢? 刚刚陶竹在他筐里塞了很多东西:甘蓝、红辣椒、绵豆角、白菜...... 白菜...... 水灵灵的白菜,他心里有了主意。 天将将擦黑,黑顺子家的小黑来叫人。 柳柏擦擦手,招呼秦锋秦小满端着菜一起过去。 秦小满第一次去旁人家吃席,去的路上一步三蹦,恨不得连人带菜盆一起蹦到天上去。 “哥夫,你说一会儿有啥好吃的呢?” “刚刚小黑说有炖鸡。” “哦!炖鸡!我爱吃!” “哥夫你炖的粉条也好吃。” “咦?你怎么知道好吃?” “嘿嘿” “我刚刚偷偷尝了一筷子。” 到黑顺子家,田娃、老田叔、赵成......和上次在柳柏家吃饭的人差不多,基本都到齐了。 这些人看着秦小满端菜进来便笑:“嗨呀,柏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看看。”田娃站起身凑到秦小满身边。 “白菜炖粉条儿欸,还有肉,这味儿香的!” 黄翠翠正往桌上端一盘炒好的菜:“完了,柏哥儿这菜一放,显得我手艺不成。” “翠翠姐哪里的话,你这道红烧肉看着卖相就好,两道菜放一块儿,你说大家更想吃哪道?” 黄翠翠嗔怪:“几天不见,柏哥儿学会耍滑头了,是不是被秦锋教坏了?” 也就是她这样爽快开朗的性子敢和男人开玩笑。 秦锋顺嘴应:“好像是,他总说我是坏东西。”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柳柏借桌子遮挡拧他胳膊:“啥都往外说。” 他忍着笑一脸正经:“在外头呢,别撒娇。” 气得柳柏红着脸偏过头去不看他。 黄翠翠准备的这顿饭可谓丰盛,秋收后的第一顿,没有不好好吃的道理。 但是不得不说,柳柏的粉条炖的是真好吃,一大盆最后一点儿没剩。 别看没啥贵重食材,但几样滋味混在一起,让人回味无穷。肉的醇香,白菜的清爽,全被粉条吸收,看着炖得黏糊,入口却是爽滑无阻。 第50章 饭桌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满嘴流油,差点儿香迷糊喽。 黑顺子是连吃带喝的上头了,端着酒杯站起来:“今年是个好收成,来年一定更好!咱们常来常往,以后都是一家人!” “我先敬大家,先干为敬!” “好!痛快!”田娃举杯:“我也来一个,希望粮食年年丰收,大家伙往后都有好日子!” “那我就祝大家都平安顺遂,生活美满,该成亲的早点成亲,该抱娃的快点儿抱娃!” “哈哈哈” “这话我爱听。” 欢声笑语淹没了这座平常的小院儿,清冷的月光似乎都带上了馋人的饭香和热乎的人情味儿。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或许在这一刻,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两个字:幸福。 这样热气腾腾充满盼头的日子,怎么会不幸福呢? 第33章 饭席进入尾声,大家各自散去。 柳柏扶着秦锋,秦小满揉着肚子慢悠悠走在两人身边儿:“以前我哥喝酒也没见过这样啊,站都站不稳了?” “去!” 秦锋抬脚踹在秦小满屁股上:“回家烧水去,我和柏哥儿再走会儿。” “不知羞。”秦小满人精似的拿手指摸脸笑话人,秦锋一瞪眼,他立马转身哒哒跑了。 惹得柳柏在后面直喊:“刚吃饱饭,慢点儿,小心别岔了气。”回过头又数落秦锋:“你对小满越发不好了,怎么不知道心疼他呢。”“刚吃完饭还让他跑,肚子难受怎么办?再说回去冷锅冷灶的,你让他烧水?” “我错了,以后肯定对他好。”秦锋认错速度很快,说完把柳柏又往怀里搂了搂:“离近点儿,这么远借不上力。” 看在他东倒西歪飘忽的步子上,柳柏信了他的话。 只是...... 这路越走越偏,眼见着都要到一旁的胡同里去了。 “你好好走,别挤我。” “是吗?我走的是直线啊。” “你看这不就是直线嘛。” “直什么,你再走两步都到王叔家里去了。” “我看东西晃来晃去的,腿脚也不听使唤,喝醉了,喝醉了。” “喝醉的人话说的这么利索?” 柳柏觉得不对劲,尤其秦锋急促的语气,还有那莫名的哄诱,让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没走两步,一个大力突然将他按在墙上。 短促的轻呼脱口而出:“你!” 滚烫坚硬的身体覆上来:“嘘,小点声儿。” 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压迫,比平日低沉许多的声音:“墙后面就是王叔家,这时候估计都还没睡呢。” 肢体相接的地方传导出对方的兴奋,柳柏出口的话带了颤音:“你要干嘛?这是在外面呢。” “你今天好香啊。” “甜甜的。” 高大的身影又压近几分:“特别勾人,忍了半天了。” “我,我没有,我没有味道。”柳柏慌了,急得下意识否认。 一声低闷的笑声响在耳边。 “那是你自己不知道,我见你第一面就闻着你身上有香味儿,现在更浓了。” “你闻错了。” “那我再闻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柳柏像只被捏住命穴的兔子,一动不敢动。 “让我尝尝,行吗?” “尝,” 刚落下一个字,秦锋就贴上来,在纤弱细嫩的颈间蜻蜓点水般吻。 柳柏要羞哭了:“尝什么?怎么尝?”话说出来,他也知道说晚了。 “尝尝你的脸蛋儿,看看是不是甜的。” “唔。” 柳柏还想再说话,被秦锋堵住了嘴巴。 秦小满肚子填饱了就好使唤,他很实诚的在秦锋柳柏屋里烧了满满一锅水,连着锅灶的炕都要烧红了。 一大锅水都烧得冒白汽了,秦锋和柳柏才回来。 “大哥,哥夫,你俩咋这么慢啊。” “水我烧完了啊,我回我屋睡觉去了。”秦小满从灶膛口站起来,拍拍屁股正要走,一抬眼看见柳柏神色不对:“欸?哥夫,你咋哭了?谁惹你了?” “大哥!这我就得说你了,你在哥夫身边儿怎么还能让哥夫被欺负?” “你懂啥?” “嗷!”秦小满突然一嗓子:“哥夫脸上被啥咬了?”“咋还有牙印儿呢?”“别破了相。”“哥夫这么好看,得好好保护脸蛋啊。”“快找郎中看看去。” “滚滚滚。” “啥也不懂。” “赶紧滚。” 秦锋推着秦小满后背将人赶了出去。 柳柏低着头红着脸进里屋了。 秦锋腆着笑跟进去。 “你走开,不想看见你。” “刚刚没收住劲儿,怪我。” “我错了,你打我。” 柳柏把脸扭到一旁:“你太过分了。” “是,我做过了。” “我反省,你别生气。” “你走。” “行,我走。” “我真走了?” ...... “一会儿回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没有回应。 秦锋去看柳柏脸色,见他似乎没刚才那么羞恼了,做贼心虚似的从里屋退出去。 刚刚他就发现了,柳柏被亲住的时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就抓只兔子道歉。 第51章 他走到外屋,从灶膛扯了根烧着的柴,拿上火折子走了。 大晚上的,兔子也回窝睡觉。在寻常兔子出没的地方转悠了一圈,没有收获,他又往山里走。 走着走着,几声鸟叫不太对劲。 “喳喳喳” “喳喳下雨喳,躲喳喳。” “快喳喳回。” 他一头雾水,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有月亮,茂密的枝丫伸向漆黑的夜色,阵阵飞鸟掠过。 硬要说的话,这些鸟看起来确实有些慌张。 “唧唧,要下雨啦,粮食不够吃,饿。” 这是,老鼠的声音。 看来今天晚上的雨是八九不离十了。 秋收时下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多谷子还在晒场晾着呢。 来不及多想,秦锋匆匆下山,他人高腿长,不出一刻就敲响一户院门:“村长,晚上有雨,快招呼大家收粮食!” 原本正打哈欠的赵前顿时没了睡意:“啥?你咋知道有雨?” 不怪赵前疑惑,村里多的是种了几十年地的老把式,对天气时节掌握的准头不是虚的。在这种晒谷子的节骨眼上,要是有下雨的迹象,他们一准是最先发现。 “真的,我能保证,最晚今儿个后半夜,一定落雨。” “您信我。” “出了事大家来找我,我担着。” 庄稼人都知道这雨真要下起来的严重性。 那么多谷穗子都垛在晒谷场上,要是被雨水淋个透,过不了两天就要发潮发霉。到时候,官府要的粮食达不到要求,自己存也存不住,放不了多久就要坏。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前也不含糊,转身进院子拿了锣:“走,跟我去吆喝。” 不一会儿,村里四处响起叫喊: “收麦嘞!” “收麦!” “要下雨了,快去晒场收麦!” 即便不明就里,听见这声喊,大多数人也是披上衣裳,收拾着工具紧往晒场跑。 有几个多问了两句。 “也不像下雨的样子啊。” “村长说的,还能有假?让你干啥就干啥。” 老人家叹气:“这是怎么个事儿啊。” 庄稼把式观望:“那么大的麦垛子咋收?费多大功夫!” “谁说的要下雨?” “村长?” “村长的话是圣旨不成?” “赵叔,别等了,快去吧,要是真下了雨今年就全完了。” 整个黑山村都动了起来,柳柏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远处跑过来一个黑影,是秦锋。 “我去帮二叔和村里人收麦,你别等我,回去睡。” 话说完就要走,柳柏扯住他衣角:“等等,穿上蓑衣。” 秦锋转过来,笑着捏了捏柳柏的手:“不生气了?” “原本想抓了兔子给你赔罪,这下只能等下回了。” * 开始起风了。 人们加快了动作。 晒场上四处都是火光。 风势越来越大。 “快用草帘子把谷垛盖起来。” “地上的粮食用麻袋收喽。” “他阿大,回去推板车,把板车推来。” “收错了收错了,这不是我家的吗?你家的在旁边儿!” “叔,你别着急,等我送回去这趟,我来帮你。” “呀!那是谁家孩子!” “火把不能冲着麦秸子啊!” “快把他抱走!” “轰” 麦秆着了。 “哎!快灭火!” “赶紧灭火!” “水呢?哪有水?” “谁家离得近,回去打水啊!” “他叔,赖娃子上山了,没事儿吧?” “胡闹!”“一会儿就下雨了进什么山!”“你怎么不拦着!” “这黑灯瞎火的拦不住啊,真能下雨吗?” “张大爷说不像有雨的样子。” “我看也不像。” “你麻利滴,没睡醒啊!” “撑着袋子口,我往里倒。” “黑蛋!上谷垛!” “别白折腾一回!” “到底是谁说的下雨!” “听说是秦锋找的村长。” “啥?!就因为他一句话?” “哎让让,在这杵着干啥,还不赶紧收东西!” “谁知道雨会不会真下?” “我们这么多人陪他闹呢!” “你看着点儿,这有人!” “别管真不真,这保命的粮食,赶紧收!” “拿木锨铲,你用手捧得捧到啥时候!” 晒谷场上乱成一片,然而雨却没有落下来的样子。 “我艹” 先前被不知谁家孩子烧了谷堆的汉子憋不住火。 “别拦着我!” “今天我要找秦锋算账。” “消消气,消消气。” “秦锋,你给老子站住!” 秦锋正在帮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阿叔背麻袋,刚扛着麻袋站起来,一阵大力拽住了他后脖领衣服:“他娘的,你赔老子的麦子!” “哎!哎!” “别动手啊。” “站着干什么,拉架!” “快拉架。” 兵荒马乱。 突然地, 一个雨点落下。 第52章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豆大的雨滴开始往下砸。 原本嘈杂的众人瞬间安静了。 一个妇人却哭起来:“我家,我家娃在山里头啊。”“他爹,他爹,快去找赖娃子!” 不用妇人多说,几个孩子的亲人急匆匆就走,秦锋追上去:“叔,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34章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打得地上的尘土都冒了烟儿。 黑山茂密的林子里,七八个汉子别走边喊:“赖娃子!” “赖娃子,能听见不?” “你在哪儿呢赖娃子!” 眼见着已经走得挺深了还不见人,秦锋提议:“我们分头去找,别走太远,估摸着两刻钟到出发点汇合一次。” “好” “好” “行” “我走这边。” “那我这边。” 一行人散开。 秦锋朝左手边的林子岔进去,一路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心一旦静下来,周围各种声音就很明显。 各种声音都有,有的传达到秦锋这儿能转成人言,有的依旧是兽语。 十来种声音交汇中,突然有几个字抓住了他的耳朵:“两脚动物。” “那边儿” “打。” 听着这话,他赶紧加快步子往前走,走出去一里多地,前头传来打斗的声音。 “赖娃子?” “哎!是我!” 得着回应,他拔腿跑过去,隔着十几米,远远看见一个黄色的东西和赖娃子缠斗,一来一往的专往赖娃子眼睛嘴巴招呼。 赖娃子拿着根木棍挥舞的也凶,两个人可是都在下狠手。 他就近撅了根草岔子也奔过去加入战局,不管三七二十一冲那黄东西抽。 两个人联手,那动物处了下风,秦锋这个时候也才看清:那黄毛东西竟然是一只黄鼠狼,嘴边儿还全是血。 他赶紧转头问赖娃子:“你伤着了?” “不是我,这畜生叼了我家的鸡!那是我家最肥的母鸡!” “他奶奶的,我非扒了它的皮。” 赖娃子说着又挥舞木棍上前,那只黄鼠狼喉咙里叽里咕噜,也在蓄势待发。 “等等!” 秦锋赶紧拦着赖娃子,半抱着这小孩儿腰甩到一旁避开黄鼠狼的攻击。 “不能再打了。” “鸡我赔给你,现在赶紧跟着我回家!” “我不!” “黄鼠狼你能随便打死吗?!” 黑山村包括周围村子都有忌讳,黄鼠狼是保家仙。而且这东西报复心极强,要是被记恨上不脱掉层皮不算完。 赖娃子没了声。 秦锋看了眼四周,死掉的母鸡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防着黄鼠狼一步一挪地过去,抓住鸡脚用力,母鸡飞出去掉落在黄鼠狼面前。 “鸡孝敬给你,别跟孩子计较。” 那黄鼠狼看了秦锋几眼,猛然叼起母鸡闪身跳进漆黑的雨夜。 了了这桩事,秦锋提溜着一下子蔫巴下去的赖娃子赶回去汇合。 已经有两个人在分离的地方等着,原本焦灼拧着的眉头看到秦锋手里的皮孩子后都松了下来。 赖娃子的爹也正巧从另一个方向赶回来,一抬眼看见赖娃子抬手就要往他身上打:“不省心的东西!”“净给老子闯祸!” 秦锋赶紧拦着,一边招呼着大家往回走一边把刚刚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 “这次多亏了你,母鸡我们不能要。” “等回家我非得好好收拾这个混小子。” “是啊,今晚也多亏你,你咋知道要下雨呢,真神了。” “是啊是啊,说说你咋知道要下雨的。” “害,也没啥,吃完饭闲不住,我到山里转悠,看见不少动物都回窝,地上还有土腥味儿,这才大着胆子说有雨。” “别说,我这心里头现在还哆嗦呢,生怕说错了害大家白忙活。” “哈哈,你现在是咱们村的英雄喽。” “过了今天晚上,谁还敢说你的不是?” * 雨越下越大,柳柏不安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隔着窗户向外张望。 秦小满也醒了,抱着被子窝在炕头:“哥夫,大哥啥时候回来啊。” “快了快了。” “现在啥时辰了?” “丑时了吧。”(凌晨1:00到2:59) “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 “这雨声还怪催眠的。” 秦小满说着说着困意上涌,又栽在枕头上睡着了。 柳柏一点儿睡意也无,又过了有大半个时辰,院门被拉响。 他的腿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有了自己的意识,什么都没顾就冲了出去。 他是担心狠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是秦锋,最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也一定要是秦锋。 他看见满身雨水的人时,眼里的两串泪珠忍不住往下掉。 “怎么了?”秦锋赶紧将人搂过来,把蓑帽和身上的蓑衣往柳柏身上套:“快回屋。” 院门离着正屋没几步,秦锋拥着人迈过门槛要进里屋,柳柏拽了拽他衣服:“小满在里头睡觉呢。” 言下之意是两个人在外屋说话。 现在不是仔细说话的时候,秦锋简单交代:“大家的粮食都收了,我回来晚了一会儿,是去救赖娃子,而且......” “而且怎么了?”柳柏吸着鼻子抬头问。 第53章 “不哭了,让你担心了。”秦锋擦去柳柏眼角泪水,嫩白的皮肤被粗糙的大手擦出一片红痕,他俯身在红痕上亲了亲:“怎么这么可怜?” 柳柏鼻头都红了,许是哭的,许是凉的,秦锋这么问,他眼泪流得更凶:“担心你呢。” “嗯” “以后不让你担心了。” “这一晚上难受了吧。” 柳柏摇摇头。 “给你看个东西,开心一下?” “什么?” 秦锋从怀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递到柳柏面前:“打开看看。” “什么呀?”柳柏一边问着一边随意的掀开最上面一层布,当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傻了眼。 “开心吗?” “喜欢不?” “赶明儿个就给你支面食摊儿。” “快,快收起来。” 柳柏反应过来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这是哪儿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怎么这么多银子?不会惹上事儿吧?” “没事没事,你听我说,是这样......” 就在两三刻之前,秦锋随着赖娃子的叔伯大爷下山,快走到山脚的时候,他听见一道声音:“跟我来。” “人跟我来。” “人,跟我来。” 说实话挺吓人的,要是人不会这么说话,这阴沉沉的声音,秦锋倒觉得像是先前那只黄鼠狼。他向四周张望,还真在一棵大树后头看见了那个黄色的身影。 两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黄鼠狼又开口:“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 秦锋怀疑,转念一想那黄鼠狼也没理由害他,而且他也对付得了一只黄鼠狼。这样想着,他趁众人匆匆赶路不注意的时候冲那黄鼠狼点点头,然后做了个返回的手势。 不知黄鼠狼看懂没有,总之看到秦锋的回应后它一闪身又没了影。 众人出了山一番寒暄就各回各家,秦锋走到没人的地方,看了看四周悄么声的摸回了山上。 不得不说,十里八村把黄鼠狼当保家仙有几分道理,这东西通人性,竟然在秦锋点头的地方等着秦锋。 见人来了,它还道:“你很聪明,帮了我一个大忙,以后每个月送来一只鸡,我保你一家有好日子过。” 真是奇了,秦锋心下惊叹,对着黄鼠狼点了点头。 然后这东西转身引着他往山里走,一直走到一堆乱石中间,它指着一块:“把它挪开。” 秦锋看着快赶上他高的,小山包似的石头皱了皱眉头。 不过他直觉黄鼠狼说的这下面一定有好东西,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转了一圈找来根手臂粗的木棍,翘了半天,这石头被翘动了,又几下之后,这石头翻倒露出底下没被雨淋的干土。 “这地下的东西是你的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黄鼠狼说完没了影。 秦锋空手去挖,约莫一寸深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黑色的破布包,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堆银子! 拿出来一掂量,至少得有三十两! 不得了。 如今这堆银子被捧到柳柏面前,柳柏看着,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发财了! 发财了! “老天爷啊!”他小声惊呼:“这是真的嘛?”“我们有钱了!”他激动的拿拳头直捶秦锋。 这三十多两可以做太多事了,放眼黑山村,怕是十几二十几户人家翻出家底才能凑上这么多银子。 突然这么多银子凭空砸到自家头上,这搁谁谁不激动! 秦锋被锤舒服了,抓住激动的作乱的小手:“真的,真真的,有钱了,以后不用担心饿肚子,想吃啥吃啥!” 柳柏心雀跃的要跳出来,他捂住嘴巴怕笑得太大声。秦锋把银子塞进他怀里,他宝贝似的东摸摸细看看,还要上牙咬。秦锋笑着从身后圈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跟着他一起高兴了许久,许久...... 直到里屋传来秦小满的动静。 柳柏先反应过来:“快收起来。” “你收着,你管钱。” “好!”柳柏笑出一双小月牙,转身要找地方藏银子,秦锋拉住他:“等一下,明天要给赖娃子家赔只鸡。” “行,赔!” “咱们再买几只。” 秦锋戳他酒窝:“那明天吃啥?” “明天?” 柳柏莞尔一笑:“明天吃小鸡炖蘑菇!” “啥?吃啥?!” 里屋传来秦小满的声音,一家三口哄堂大笑,好不畅快。 第35章 秦锋第二天给赖娃子家送去了一只母鸡,转头又在陈阿嬷家以每只五十文的价格买了六只。 秦家小院儿这下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咯咯唧唧的叫声。 秦小满在秦锋把鸡买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进厨房拿了刀:“大哥,鸡我来杀,练练手艺!” “行。” “记得处理干净点儿。” 秦小满点头,以前他央求过秦锋教他打猎,毕竟家里没有一屋半地,也没钱读书,要想以后有出路,就打猎这么一条路可走。 以前他是饿的不想动,况且打下的猎物也不能全归自个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单独顶立出来,日子有不一样的光景,这想进山打猎的心思就又活泛起来。 柳柏早饭简单做了点儿,等一家人吃完,他就开始收拾着处理卤味。 大后天是一个月一次的大集,到时候卤味正好做出来。 第54章 昨天他托赶牛车的王大爷买了三副猪下水。一份猪下水有十来斤,三份猪下水都卤了能出四十斤成货。 按照一斤五十文的价钱,如果都卖了,能有二两银子进荷包,刨去成本,可以赚个一两半。 当然要是卖不出去,他还可以分给秦二叔、陶竹、陈阿嬷......怎样都划算。 这都是托那三十两银子的福。柳柏现在脚下还发飘,还像在做梦一样,现在咋就这么有钱了? 即便一分不花,就把银子放在那儿,就感觉有底气,就敢干以前没钱时不敢干的事儿。 银子真是好东西,顶好的东西。 柳柏一边想着,一边一点不耽误的干着手里的活计。 照例先把猪下水处理干净,然后做香料包...... 日头上来,秦小满把鸡开膛破肚清理完,确保一根毛都没有,他提溜着朝柳柏邀功:“哥夫,我杀完了,你看干净不?” “干净,非常干净。” “来,给我。” “先把鸡剁了,一会儿就炖上。” “炖得久入味儿,咸香下饭。” “过两天下了新米煮着吃更香。“ 秦小满这次罕见的没接吃饭的话茬,他凑到柳柏身边:“哥夫,下次大哥打猎,你让他带上我呗,我也想学。” “啊?” “这事儿你得找你哥商量。” “我哥听你的,你发话他肯定听。” 柳柏犹豫,片刻后答应道:“行,等你哥回来我和他说。” 秦锋买完鸡,回来放下就出门了。 昨晚雨下了一夜,今早放晴,地上潮湿,家家户户得赶紧把谷子倒出来,在房顶、木架子上晾晒。 村里有一个离地半米高,差不多两个院子大的木架子。铺在木架子上的还有和木架子差不多大的草席,这草席平时都由村长收着,等雨过天晴后拿出来铺上去,大家伙就可以在这上面晾晒谷穗。 但毕竟地方有限,哪家分占多大的地儿就看这家在村里什么水平了。最后的决定权一半在村长手上,一半由村民裁夺村长的主意是否合理。 不要这样就觉得村民的意见不重要,往常不是没出现过一家把另一家铺开的谷粒给掀翻的事儿。那么小的谷粒落进湿泥里,足够让人头大了。 往年,秦锋跟着秦宝山,落雨后基本就是在木架子上分个边角,能晒上一半的粮食,剩下的就得在自己家晾晒。 盖挺上、盆底、柜子上、炕上、院子里...... 几乎哪儿都让谷穗子占了,屋里乱糟糟一片到处碍事不说,人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也就是秦奶奶在炕上有地方,其他人都是随便在哪儿猫一宿。 秦锋觉得这也不算啥,粮食最重,他还打算把秦宝山的粮食放到新家里给他晒晒,反正最后那里也会有分给他的。 只是,他按照约定时间走到木架子边儿上的时候,一圈人都在那等着,看他过来还让出条路,一直让到村长身边儿。 村长一脸欣慰,目光热切,秦锋浑身不自在。 然而这只是开始,等他走到村长近前一看,木架子上还空着。 村长赵前拍了拍秦锋的肩:“你先选,选好地儿把要晒的粮食都晒喽,等你弄好大家再动。” “村长,不用这样,咱还是按着规矩来。” 秦宝山也站出来说话:“是啊,这么客气干啥。”如果忽略他满脸的得意和那要扬到天上的眉毛的话,他的话还算有几分可信度。 “那啥,秦锋啊,咱家粮食也一块儿晒了被。”柳大龙搭着笑凑上前,还要和赵前套近乎。 赵前看了眼秦锋。 秦锋权当没看见,要的就是软刀子让柳大龙吃闷亏。 他一脸正色:“村长,我还是那句话,谁家都不容易,就按照公平公正的法子来。” “二叔,你说中不?” “中中中,听你的。” 俗话说得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秦宝山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在人前这么风光,刚刚那些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都过来跟他搭话,他还看不明白吗? 往后,他们老秦家也要在黑山村立起来喽。 他这心里舒坦,还在乎那一袋半袋的谷子晾不晾? 秦宝山这样想,柳大龙可不这么认为。 经历昨晚的事,现在村里人正是对秦锋感激的时候。 没听说嘛,附近几个村子都没防住雨。大半夜的都睡熟了,那雨落半天了才叫人发现。 但是晚了,晾晒场上的谷子都叫给淋透了! 对这些村子来说,今年又是个灾年,荒年,还是在最后的节骨眼上给了这么当头一棒,那滋味...... 听说一个老鳏夫都闹着要跳河了。 是以,不夸张的说,秦锋救了全村人半条命,这放在以前,家家都得上门送谢礼。 话又说回来,人都得是知道感恩的。不仅要感恩帮助自己的人,那对恩人的敌人,也得要同仇敌忾。 柳大龙就算站在秦锋对立面儿的人,谁这个时候凑上去拉近乎?躲得远远的还来不及。 柳大龙自己也意识到了,村里家家户户没有啥秘密,村里人有什么事儿也都写在脸上,虽然现在没人说,但是今天一散开,一有空闲,准都是说他苛待秦锋不长眼的,咋就这么让他摊上这档子事儿呀。 他心中痛骂,面上还得和和气气的:“秦锋啊,这些天帮家里收麦辛苦,等今天晒完谷,去家里吃饭啊,让你娘做两道好菜,咱爷俩喝两盅。” 第55章 他这话一出,秦锋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村长,快让大家赶紧把粮食拿出来晾上吧,隔久了该捂坏了。” “行,那这块儿给你和宝山。” “三儿!把我那张纸拿来,我那上边都记着呢。” 被人无视,柳大龙悻悻地从人群中退出来,一脸阴郁的往回走,走到家,看见柳陈氏,眉头一皱:“柳柏这东西,白养了!” “回头你找他说说,嫁出去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什么东西” “白眼狼,当初咋没摔死他!”一只破碗直接被柳大龙摔在地上。 柳如花肩膀一缩,柳陈氏低着头,两个人都不敢动,任由柳大龙发泄。 那头,秦锋和秦宝山一个比一个心情好。 晾完谷子,秦宝山搭上秦锋肩膀:“晚上柏哥儿小满你们过来吃,让你二婶割块儿肉。” “不用,二叔,柏哥儿也说要做好吃的,庆祝秋收结束呢。” “让柏哥儿明天再做,或者今儿个中午做,总之晚上得过来吃饭。” 秦宝山这算是下了命令,秦锋再推拒就伤感情了,他答应下来。 回到家已经过了正午,满院子都是炖肉的香,陈阿嬷和柳柏正坐在屋门口做针线活儿。 秦锋走进院子:“中午吃啥?咋这么香!” 柳柏收拾着东西站起来睨了秦锋一眼:“不是说炖小鸡?” 这眼神就跟撒娇似的,秦锋受用,乐呵呵的:“已经做好了?” “还以为你晚上做,正好,晚上去二叔那儿吃。” “二叔刚请你了?” “是啊,咱们成婚这么久还没咋和二叔走动过,今天去吃个饭吧。” “你说的有理。” “陈阿嬷今天中午和我们一起吃。” “行啊,热闹。” 柳柏进了外屋厨房,秦锋跟着。一掀锅盖,喷香的水汽激得秦锋打了个喷嚏:“一闻到这味儿就饿了,刚还没啥感觉。” “都有啥?”他探头往锅里一看,土豆、鸡块儿,粉条儿,还有榛蘑。 “刚陈阿嬷给送来的榛蘑,比小灰蘑入味儿,炖菜正好,一会儿尝尝。” “欸。”秦锋着,紧帮柳柏盛菜端碗的忙活:“等不及了,肚子直叫。” 片刻后,秦锋、柳柏、秦小满、陈阿嬷四个人端坐在饭桌前,一盆小鸡炖榛蘑摆在正中间。 勾人的香味儿伴着热腾腾的蒸汽在四周缭绕。 秦小满猛吸一口:“哎呦我,太香了!” “可不是?”陈阿嬷的眼里焕发出不同平日的光彩:“这是咱们这儿最能能得出手的好菜,是炖菜之首啊,秋冬吃上一顿,晚上死了都成。” “呸呸呸阿嬷,别说这话,不吉利,您得长命百岁呢。” “快尝尝,大家都动筷。”柳柏招呼。 众人也不拘着,一筷子一筷子对鸡肉粉条和蘑菇下了手,一只手简直忙不过来,香得直吸气。 这道菜,大火烧,慢火炖,家养的小笨鸡,加上软糯的土豆,黑山村这儿独有的榛蘑,再配上醇厚的粉条,翻滚的汤汁浓郁入味,炖熟后鸡肉软烂解馋,榛蘑鲜香嫩滑,粉条弹牙,香得欸,简直幸福得要升天! 秦小满一口菜一口饭,猛猛往嘴里扒拉,筷子碰在碗边儿噼啪响,一碗饭一粒不剩的下了肚,盛饭的空档吆喝:“哎呦,绝了!” “爽!” “我稀罕死你了哥夫,你咋恁好嘞!” 第36章 下午,一家人吃过饭后趁着日头儿好各自忙活。 柳柏把衣裳洗出来,又把被子褥子拆开,准备再续上些棉花过冬。 秦锋在后院遛了一圈儿,发现柴火不太够,转身要拿斧头上山砍柴。 原先家里有的那把斧头是秦宝山家里用旧了退下来的,锈迹斑斑刀锋卷刃。这次落了雨又发潮,秦锋拿起来一看,铁都糟了,不能用了。 现在再找铁匠打一把肯定来不及,只能出去借。 农村人你家借我家点儿酱油,我家借你家刀用一用是常事。 哪家都不富裕,都捉襟见肘的,日子就难免有算漏了没办法的时候。 秦锋出了门,想去离得最近的黑顺子家开这个口。 走到半路,村里的高树看见他打招呼:“锋哥!干啥去啊。” 跟赵姓柳姓比起来,高姓在黑山村不算大姓,可他们这一脉的,没有太穷的人家,家家日子都是红火向上的,没有一家一人拖后腿,这不常见。 秦锋也和气着打招呼:“去黑顺子家,借把斧头。” “那不赶巧儿,我正从乡里买回来一把,你拿回去使。” “别跟我客气。” * 那头,柳柏刚把被子做完晾出来,一个媳妇一个夫郎站在他家院子门前吆喝:“秦家夫郎?秦家夫郎在家不?” 这两个人柳柏乍一看都眼生,但从打扮来看能知道是成了亲的。 成亲的姑娘和哥儿会把头发盘到脑后,只是这盘发也有不同,性子爽利的头发盘的高,还要在盘髻上插上绢花木钗点缀。 柳柏性子柔顺,发髻盘在最低处用布带绑着。每每低头,颊边的发丝垂落,流露出纤弱动人的风情。 秦锋看一次欢喜一次,看一次想保护一次。尤其对着那截细白的脖子,忍不住的怜惜柔情。 最近柳柏吃的好,脸上越发白嫩有光泽,身形也不似先前那般消瘦,是不论谁看了心头都得动一动的。 第56章 那媳妇和夫郎一时也看得恍了神:“嗨呀,秦夫郎不愧是十里八村出落得最标致的,连我看了都想多照顾些呢。” 柳柏羞红了脸,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抬高了夸,也是第一次被其他媳妇夫郎叫出去一起做活儿。 拉了几句话,柳柏才想起来,这媳妇是他本家一个大爷家的,平日和柳家走的不亲,逢年过节也没什么往来。 这夫郎是赵成一个弟弟家的,以前也只是偶尔在村子里碰见打个招呼的关系。甚至因为柳柏在柳家时不怎么出门,出门也是低着头匆匆赶路,两个人有时候迎面碰见连招呼都不打。 今天倒是奇了,柳柏很意外,但有人原意来同他亲近,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村里人,一活的是酒肉饭饱,二活的是人情往来体体面面。 他们是来叫柳柏去后山摘沙棘。 入了秋,大部分果子都熟了,秦小满每天都漫山遍野的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衣裳兜里鼓鼓囊囊的装着野果酸条子什么的。 柳柏小时候老吃这些饱肚子,现在一看见胃里就冒酸水儿,这些果子他不怎么吃的下,但是沙棘不一样。 沙棘越入秋越甜,最好是霜打上一遍,要是还能挂在树枝上,那就跟小糖豆似的。不过一般到那个时候也轮不到柳柏,早就不知被谁掳没了。 所以现在正是好时候,不早不晚的,沙棘正黄澄澄结的一嘟噜一嘟噜。 不过沙棘树的树枝上全是木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破手指,而且这种果子个头小,比小拇指的指甲盖还小,吃起来没什么咬头,所以一般人不会把它摘下来吃,而是挤成汁儿做成饮品,就跟大麦乡的酒楼里卖得那样。 听说有人就专门做这个,一罐沙棘汁的价格不便宜呢。 只不过一筐沙棘可能才弄出来一罐,而且要想好喝得加糖。村里人不舍得放糖,就把沙棘汁儿一遍遍加水弄稀了,尝那个酸味儿。 柳柏吃过沙棘,没喝过沙棘汁儿,听赵家夫郎描述,还很期待最后的味道,秦小满一定爱喝。 一家三口都有活儿忙,快到晚饭时间了才到家里聚头。 三个人简单收拾一下锁上院门正要往秦二叔家走。 柳柏突然脚步一停:“瞧我这记性,没准备给二叔家带过去的东西。” “没事儿,不用带,又不是外人。” “不带不好吧。” “没啥不好的,走吧。”秦锋揽住人往前走,没走出几步,白业推着小板车迎面走过来:“嘿,这是遛弯儿呐?” 白业是村里买豆腐的白婆婆的孙子,他们家祖祖辈辈有做豆腐的手艺,听说到他这儿,已经传了五代了。 “没,去趟我二叔家。”秦锋应着,看了眼他的推车:“卖豆腐去了?” “是啊,去隔壁村吆喝了一天,还剩两块儿豆腐没卖出去,正好,你们拿回去尝尝。” * 秦锋秦小满和柳柏到秦宝山家的时候,秦二婶已经把饭快做完了,看见两人就招呼着上桌吃饭。 秦锋看了一圈儿,院子里比他和秦小满在时干净整洁了许多,进屋还发现屋里填了几样新东西,最招眼的是个炕柜,算是个大件儿。 看来他和秦小满的离开,包括奶奶的去世都让这个家减轻了负担,这也算一桩好事。 虎儿和兰姐也进了屋子,看见秦小满就凑过去找他玩,只是柳柏注意到,秦小满的表情总是有些僵硬。 柳柏到外屋把豆腐交给秦二婶,秦二叔直呼哎呦哎呦太客气。最后拿了一块豆腐出来,撒上葱花酱油做凉拌豆腐吃。 饭桌上又多了一道菜,除了这道,还有一个白菜猪肉炖粉条,一盘炒甘蓝,再加两样咸菜。 另外米饭是今年的新米,在锅里煮出了小米锅巴,吃起来嘎嘎香。 只是速来胃口好的秦小满对着这一桌好菜好饭也没吃多少。 秦锋更没怎么吃,光顾着和秦宝山喝酒拉话,两个人借着酒意唠了许多。包括秦宝山说让秦锋出去单过的愧疚,但是他也确实有难处,他还希望秦锋能有个家...... 最后说到秦锋的老叔和三个姑姑身上。 秦宝山说秦家这一脉日子都过得不顺,谁谁生下的孩子有毛病得吃药,谁谁和婆婆不对付老打仗。说过来道过去最后就是叹气,就是庆幸他们两家现在的日子还好,得好好珍惜。 秦二叔带着长辈对着小辈教育的口吻,秦锋和柳柏就安静听着。 最后秦二叔喝醉了要吐,秦二婶照顾秦二叔手脚忙乱顾不上招呼,秦锋和柳柏就要走,秦二叔躺在炕上吆喝:“你奶也走了快仨月了,你俩准备着要娃嗷,要娃!我也得抱侄孙子。” 秦锋还能说啥,只能一个劲儿的是是是,趁着没人注意,赶紧领着柳柏和秦小满跑了。 一家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提刚刚在秦二叔家吃饭的事,谁心里都有在意的小九九。 还是柳柏心里想得少些,他以前也不了解秦锋在秦二叔家的处境,便出口说好话道:“二叔还挺关心咱们的,有一个这样的长辈挺好。” 秦锋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 “今天村里人对咱们都挺热情的,是不是因为你提醒大家有雨,让大家收粮食?” 秦锋脸上有了笑意:“应该是。” “对了,明天是不是大集了?” 第57章 “是啊,怎么了?” “没啥,让你见识一下咱村人的热情。” “我明天也想去!”秦小满原本从秦二叔家走出来没精打采的,听柳柏说大集来了精神。 “行,咱俩都去,给家里的顶梁柱保驾护航。” “你还知道保驾护航呢?” “那是,我小时候......” 第37章 艳阳高照,大集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往常,大集在去大麦乡的主路两边儿,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能排出好几里地。来逛集的人更多,熙熙攘攘的错不开身。尤其像是秋收完后,家家户户粮食有富余,就都会拿到大集上来换点儿家里常用的东西。 可是今年秋收后的大集上,买东西和卖东西的都脸色惨淡。粮食欠收成,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除了黑山村的人。 今年粮价涨了,黑山村的谷子拿出来都是上等货,比往年多值不少钱。 来来往往的,见着谁脸上喜气洋洋的,一准儿是黑山村人。 柳柏脸上也挂着两个小酒窝,他没想到生意这样好。 刚收拾出摊位就有几个人被香味儿引了过来。 “小夫郎,你卖的是什么东西,怎得这样香?” “伯伯,是自己做的卤味,您可以尝尝。”柳柏乖巧礼貌的递上双筷子。 问话的老伯夹了一筷子,仔细嚼了那么两口:“哎呀,哎呀呀,香!好吃!” 听他这样说,旁边人就问:“当真?” “到底是什么味儿?” “我怎么瞧着里面的东西像是猪杂,和猪杂一个味儿不?” 周围七嘴八舌,老伯一锤定音:“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东西怎么卖?” “五十文一斤,另送您半碗汤水。” 价钱一出,周围一片吸气声。 “贵是贵了些,不过也值,给我来一斤。” “哎呦,徐老伯你是被鬼上身了,啥时候见你肯在吃的上花钱!” 被称作徐老伯的人看了惊呼的妇人一眼:“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人起了好奇心,柳柏将筷子洗过一遍递给下一个人,这样几个依次尝过,全都异口同声的叫好。 “这瞧着不值钱的料子怎么做的这么香?” “你别说,味道挺特别。”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笑眯眯的问:“你是哪里的,从前怎么不知道咱们附近出了这么号人物?” “婆婆,我是黑山村秦家的,您要是吃着好再来找我。” “这味道真不错,给我来一斤。” “我用粮食换一斤。” “你看看我腌的咸鸭蛋,个个流油,五个换你一斤可行?” 柳柏的摊子瞬间热闹起来,后面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里头还有不少黑山村的,一下子竟然要两三斤。 没到正午,整整四十斤卤味竟然卖完了,柳柏自己都不敢相信。 看着空掉的木桶半天才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刚才银子粮食一个劲儿的递过来,他真跟做梦似的。 脱离这种游离状态,他紧着计划以后。 “我们再卤一锅去大麦乡吧。” “是不是也得找个稳定供应猪下水的地方,咱村的几家屠户那里够用吗?感觉他们一年到头也杀不了几头。” “可以啊,正好到大麦乡添点东西。” “咱村的屠户肯定供不上货,得去大麦乡里找。”秦锋一边应着一边快速收拾卤味摊子他刚刚看见柳陈氏和柳如花了,要是被她们缠上免不了一顿扯皮,尤其是让她们看见今天生意这样好,一准儿又是眼红算计,当下还是快闪为妙。 柳柏还在认真数钱,除了换下的粮食吃食和一些生活用具,他们总共收入的铜板有一千多枚,也就是说,今天一天就赚了一两多银子! 他数完铜板的脑袋还是木的,他这辈子哪想过自己能出来赚钱,还一下赚这么多? 脑袋发沉,脚步发飘,秦锋一手牵着他,一手拽着大包小包快速闪出了人群。直到进了村子,柳柏才回过神来:“欸?小满呢?” “不知道去哪儿野了,一进大集就跟泥鳅似的。” “不用管他,玩够了就知道回家了。” “哦。”柳柏呆呆的应,应完才想起来看日头:“还挺早,来得及回去做午饭呢。”他转过头眉眼弯弯的看秦锋:“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嘛。”秦锋故作苦恼:“最近好吃的太多,一时之间还真不好选择。” 柳柏嗔他:“惯出来的毛病,今天中午给你煮个糙米粥配咸菜。” “行啊。”秦锋满脸的笑:“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 柳柏中午做了土豆焖饭。 今年新下来的土豆和小米,焖成一锅十里飘香,配上冒油的咸鸭蛋和嘎嘣脆的腌甘蓝,秦锋和秦小满直接干了大半盆。 下午的时候,秦锋把院子收拾开,提溜着上午换来的三斤细面和柳柏交给他的彩线把陶叔请过来挖地窖,陶竹也跟在后边儿。 秦锋和陶野两个人在院子里干活儿,柳柏就和陶竹在屋里拉话。 两个人一开始见着面都夸对方气色比起以前好上很多,从气色开始聊开,就聊到最近的伙食上,什么东西怎么做好吃,什么适合现在这个时候赶紧做,说着说着,柳柏还说了卤味的方子,只让陶竹喊他胆子大,废了多少东西。 第58章 柳柏便笑,把错处都推到秦锋头上。聊完这茬,陶竹又说起钱旺的事情来。 钱旺前阵子处理两家佃户的纠纷受了伤。 陶竹皱着眉头:“伤倒是不重,但伤在脸上,嘴里也肿了,吃不下一般的东西,然后,你猜怎么着,就是我挺反感的一点。” “啥啊?”柳柏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 “他说他想吃点清淡的,吃点儿软的,这不是暗示我吗?” “暗示你啥啊?”柳柏一头雾水。 “先前他朋友送给过他一块糕点,他说在哪哪儿卖的,味道可好了,这前前后后的不就是点我呢吗?” “啊!”柳柏恍然大悟:“他这是让你给他花银子啊,一块糕点可不便宜!” “是呗,但看在他先前送我那么多东西的份儿上,我就给他买了,花了小一百文。” “一百文?!” 柳柏光知道陶竹手里有零用钱,可一百文也差不多是陶竹全部家当了。 陶竹叹了口气:“但看在他是病号的份儿上,买了就买了。” “别啊,有了这次就有下次。” 陶竹摇头:“不会有下次了,下次他要是再暗示我给他花银子,我就直接跟他说,到此为止了。” 柳柏叹了口气。 * 秦锋和陶野挖地窖用了一整个下午,眼见着天色不早了。柳柏就和陶竹把陶竹阿父也叫了过来,晚上,两家六口人一起吃饭。 陶竹帮着柳柏一起在厨房忙活。 “从没想过,咱们还有一起再吃饭的时候。”陶竹挨在柳柏边儿上笑嘻嘻的:“这日子好啊,这日子好。”他挤了挤柳柏递过去一个揶揄的眼神:“你嫁了个好人,可算是从苦日子里脱身了。” 那头,里屋的炕上,陶野说着说着也说到柳柏以前爱往他家里跑的事情来。 “那时候柏哥儿才多大啊,七八岁?” 陶竹阿父点头:“八岁。” “对,八岁,那么大一点儿,身上没几两肉,每天轻进轻出的爱躲人,就跟小猫儿似的,我看了都心疼。” “结果你猜柳大龙怎么着,你知道他说什么混账话?” 秦锋心里已经有些不好受:“他说什么?” “他说把柏哥儿给我养!然后就真是一个多月没让柏哥儿进家门!这个老挨千刀的,丧良心!” 就这一句话,秦锋牙龈差点咬碎,拳头在桌子地下捏的紧紧的,柳大龙对柳柏的苛待每次都超过他的下限,他真是对柳大龙下手太轻。 “最后柏哥儿在门前跪了三天,村里人又帮着说话,柳大龙这才把柏哥儿领回去。” “不是我们不想养柏哥儿,是柏哥儿不想麻烦我们。” “柏哥儿从小到大都懂事,往后你多照顾他些啊。” 从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嘴里听到这些嘱托,秦锋心里一阵发苦:“欸,往后我一定好好护着他。” “来喽来喽,豆角炖土豆!”陶竹端着一盆菜上桌,热乎的饭菜冲淡了悲伤的气氛。 他转身出去,不久又端进来一道:“红烧茄子!” 唱着报菜名似的,大家便都将刚刚的事情翻篇过去了。 “最后一道菜不得了哦,瞧瞧!” 陶竹把一个盆放在桌子正中间:“酸菜血肠!” 柳柏擦着手从外屋进来,秦锋下地把他拉到炕里,人到齐,菜上齐,他大手一挥:“开饭!” 第38章 陶野难得的喝醉了,醉后靠在陶竹阿父身上怎么都扒不下来。 他搂着陶竹阿父的腰,头靠在陶竹阿父肩膀上,像个小孩儿。 屋里一众小辈儿都有些不好意思,秦小满最先跑了,紧接着是秦锋借口吃撑了遛食儿拉着柳柏也走了。 陶竹早就见识过自己阿爹的粘人劲儿,他阿爹年轻时候对阿父一见钟情,见了第一面后就分不开了,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还像当初一样。 他坐在外屋的门槛上,抬头看着星星闪啊闪,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最后有什么结果,他只是心里有点累。 * 村里安静,四下无人,秦锋牵着柳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柳柏看着两个人在地上的影子,一高一矮,一粗一细,很是和谐。 秦锋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先别急着去乡里,明天我们去王大爷家把白菜买了,买回来屯在地窖里,等有时间了腌酸菜。” “好呀。” “你说去大麦乡添东西,家里缺什么吗?” “缺啊,缺很多,过几天天要冷了,得换上厚实的窗户纸,斧子也要买新的,还有点别的东西。” “哦,你说,今天卤味这么好卖,是不是大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捧场啊。” “......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主要还是你做的味道好。” “最近日子太顺当,我总觉得不真实。” ...... 秦锋和柳柏遛了小半个时辰回去,陶竹和他阿父扶着陶野正要走:“正好,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改天去我家吃饭。”陶竹道。 柳柏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快送阿叔回去吧。” 人一走,秦锋和柳柏一起收拾饭席。 柳柏就着锅里的温水洗碗筷,秦锋把桌子擦干净搬到炕下,搬完一转身到外屋凑到柳柏边上:“这阵子天冷,锅里的水不够用,我想另盖间房,起口新锅。” 第59章 “什么?”这么大的事,秦锋这样随口一说,柳柏不当他在开玩笑:“为了口锅盖新房子?” “也不是,还可以当柴房,反正一间屋子花费也不大。” 柳柏不了解村里盖房的花费,他问:“预计要花多少钱呢?” “七八两吧。” “这么多?!不行,现在的屋子就够多的,咱们这还是新房,咱家人少,一口锅够用了。” “虽然咱们手上有银子,可也不能大手大脚,万一哪天遇着大病大灾,这银子是救急的,你不知道,不知道......” 柳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眼眶红红的竟然落下泪来。 秦锋慌了:“怎么了?别哭,我错了,不盖了,房子不盖了,钱咱们留着。” 柳柏抽抽噎噎:“我娘,我娘,呜呜呜。”他说不下去。 秦锋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没事儿,没事儿,不急着说,缓缓,我都听你的。” 柳柏哭过这阵儿,情绪才好些。 秦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哭成个小泪人儿了,小模样可怜的。” 柳柏吸了吸鼻子:“你知道我娘吗?” 秦锋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也几乎不怎么能听见村里人说起。 “没什么印象了。” “都说我娘是生我亏了身子,害了病走的,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是被柳大龙打的,打的浑身是血,到处都是血,柳大龙堵住嘴打,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管。”“她受伤了,很重的伤,郎中不给她看伤,因为没银子,柳大龙不给银子。” 两行泪水从柳柏脸上流下来,濡湿了秦锋的衣裳。 秦锋听他这样说,心口也堵着,一遍遍回:“咱们现在有钱了,咱们有钱,再也不会出现那种事了。” 柳柏呜呜噎噎:“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们,都,反抗不了,一点,都反抗,不了。” “最后,一次,我娘,是被,是被柳大龙,掼在耙草,叉子上,胸前穿出了洞才没的。” 柳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都红了,秦锋一手拍背顺气,一手去擦眼泪:“娘受苦了,你也跟着受苦了,柳大龙是个畜生,他是个杀人凶手。” “其实,要是有钱,可以去大麦乡的。” “可以用好药,我娘,就死不了了。” “我娘回去后,还干活儿,还做饭,半个月之后才走的呜呜呜呜。” 柳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秦锋心里堵着似的发疼。外屋油灯光线昏黄,他覆在柳柏耳边轻声细语的哄慰:“事情都过去了,当时你还太小了。”这都是柳大龙的罪孽,你也是受害者。”“你娘命苦,但当时那样也算是一种解脱。”“他们都是大人,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我们干预不了太多。”“别把她们的痛苦担负在自己身上。””“柳大龙会受到惩罚的。”“别难过,以后什么事都有我。” 一句接着一句,他不停的说着。 柳柏眼泪慢慢收住,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秦锋还在说着,发觉没有哭声了,低头看去,见怀里的人小嘴瘪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将人抱坐在灶膛口,拿着柴点火烧水。水差不多温热的时候,把布巾泡湿了给怀里人擦脸,擦完将人抱到炕上:“你先躺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柳柏红着眼睛点点头。 不到半刻,秦锋关门进了里屋,吹灭煤油灯上炕将柳柏揽进怀里。 柳柏缩成一小团。 秦锋将小小一团的柳柏整个护在怀里,手指在他发间一遍遍轻抚:“没事儿了。”“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以前是我出现的太晚,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伤了。” 被人这样哄着,柳柏觉得更委屈了:“我想我娘亲。” “明天我陪你去看她。” * 第二天,两个人一早就去了山上,柳柏娘亲的坟墓是一个简陋的小土包,没有木牌没有香纸,除了杂草就是荒凉。 秦锋直接在附近砍掉棵老树做了木牌,两个人跪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完各自磕三个响头,起来慢慢下了山。 回到家,谁也没再提柳柏娘亲的事,就好像这件事并没发生一样。 他们一起买白菜,做饭,打扫院子,做家里的活计...... 只是,细心些会发现,秦锋一直没离开柳柏超过三步。 晚上,柳柏又一次躺在秦锋怀里的时候,主动的,闭着颤巍巍的眼睛,献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亲吻。 秦锋心化了。 第39章 日子过得很快。 腌一缸酸菜,买足家里缺的粗粮,添几样家具,到大麦乡找到往后采买猪下水的肉铺...... 日子一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秦锋上了几趟山,因是说好了,先前黄鼠狼给指点拿到的银子不动,可他又想给柳柏买东西,就得把主意打到山上的猎物上。 柳柏忙着卤味生意,上次大集之后,村里人的反响很不错,出门遇见了都得夸两句味道好。几个回头客还专门找上门来,让他再给做几斤,有一个说家里在酒堂跑腿的亲戚吃了卤味直夸,想找掌柜的跟柳柏合作呢。 柳柏听着就跟听天书故事似的。 第60章 他还不知道,他本来先前做饭的手艺就出名,卤味这么一卖,再口口相传的,现在人都说他是黑山村最会做饭的,加上长得好,现在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号人物了。 柳柏听对面的媳妇说他是村里有名的人物,吓得不轻,同他拉话的是住在柳家前头的吴家老大媳妇。以前两家的院门都朝北开,出入见不着面,平时没什么联系。 如今他嫁了人,在村里遇见,吴家媳妇反倒热情的上前和他攀话:“上次你做的那个沙棘汁儿也是顶好喝的。听说还放了糖?我家小宝喝一次就记住了,现在还天天惦记呢。” 柳柏想起来,上次摘了一筐沙棘回去,秦锋把沙棘攥出汁水来,他将蜂蜜兑水稀释加进去,味道确实很好。他和秦锋一人喝了一碗,剩下一小盆都叫秦小满端他自己屋里去了。秦锋还直嘱咐他别喝太多酸掉牙。原来秦小满没自己全喝,而是分给村里其他孩子了。 他带上了几丝欣慰的笑:“孩子们喜欢就好。” “那些小崽子一年能吃几回甜,哪能不喜欢?” “不说了,回去还得给羊圈把窟窿补了,以后有空去家里坐啊。”吴家媳妇说客气话。 柳柏抿着小酒窝点头应,从里到外的透出乖巧,看得吴家媳妇更喜欢。 两个人话别,柳柏挎着小筐继续往村里的一处人家那儿走。今天秦锋不在家,他和白业家里的白夫郎说好,到白家院子前的菜地里起芥菜。 村里人又管芥菜叫芥菜疙瘩。因他有点像麻赖的圆头青萝卜。但它的味道却没有任何蔬菜可以比拟。它和酸菜一样,在黑山村人的心里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每年腌完白菜就要腌芥菜,腌好的芥菜酸脆爽口,别有一番滋味。要是牙口好,再把腌好的芥菜在太阳底下撒上盐风干了,这就成了芥菜干儿,配上鲜嫩的小黄光,一口带盐的芥菜一口嫩黄瓜,两个搭配的美妙滋味在口腔里爆炸,是越吃越上瘾的。 村里常有换牙的孩子因为啃芥菜疙瘩把牙崩掉,崩成小豁牙也要继续啃,引得其他大人捧腹大笑。 现在虽然不到吃腌芥菜的时候,但芥菜还有别的吃法,柳柏打算今晚炒着吃。 那头,秦锋扛着猎物在大麦乡里寻买家。 他一共打了两只野兔,两只野鸡,还有一只狍子,一只身上灰扑扑的长毛羊。 往常,他都是直接在街边一蹲,迎来送往的有谁看上猎物就买走。 上次给柳柏看病那次,他卖得急,直接就和几个黑山村的汉子各自奔大麦乡最好的几家酒楼去了,也就是这次,他发现野物在酒楼里更好卖。 正午的阳光正好,街上熙熙攘攘,他站在一处酒楼后厨门前。 半个时辰后他出了门,迎着阳光颠了颠鼓起的荷包,脚步一转又去了脂粉铺子。 支在柜台上的胖老板娘正昏昏欲睡,中午吃了一碗粉儿,肚子撑,脑袋昏,嘴里砸吧着味儿。 “烦请您给我拿盒蛤喇油。” 老板娘头一点,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俊俏的年轻小伙子,脸上有了笑。 于此同时,就在这间脂粉铺子旁边隔着两家,陶竹正抱手生气。 钱旺站在他面前一脸愧疚:“我真没想让人误会,你别生气,你看这铺子里的衣服,你随便挑,就当我赔罪,行吗?” 陶竹一言不发。 “我真没和他们说过咱俩的事儿,是他们误会了。” 陶竹抬眼直视钱旺:“你既然知道会害了我的名声,今天为什么还来找我?” 钱旺慌手慌脚的:“我承认,以前在小麦庄附近遇见是我在堵你,但今天真是偶遇,大麦乡这么大,我想堵也堵不成啊。” 一个时辰前,陶竹随着陶冶野在卖菜。 今年秋天他家菜地收成好,白菜两百多斤,颗颗水灵,刨去自家吃的还有不少。正好今天得闲,他们便来了大麦乡摆地摊儿售卖,大麦乡的价钱比在村里卖着贵。 陶野负责称菜招呼客人,陶竹负责收银子,刚接过一个客人的铜板,一旁走过来三个人,见着他就叫:“这不是嫂子嘛。” 陶竹一惊,下意识先去看陶野。果不其然,陶野脸一下就黑了。 叫他嫂子的几个人是钱旺朋友,和陶竹有过一面之缘,今天再见,就当街叫上了嫂子,这对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哥儿来说,当真是很不得体的称呼。 这种行为很明显过分了,陶竹也一下子拉下脸,没等他说话,钱旺过来了,看见他还很惊喜,半点没犹豫的凑上来:“你怎么来了,好几天没见你,我” 陶竹冷着脸:“别说了。” 周围摆地摊儿卖东西的人窃窃私语,陶竹把钱旺赶走了。 没想到卖完白菜回去的时候,在一处人少的街口被钱旺堵住了。 陶野很明显不高兴,压着怒气:“一刻钟,有什么话快点说完。” “叔,叔,今天是我不对,我和那几个朋友都说了,改天让他们去给您登门赔罪。” “真不是我在背后认下竹哥儿夫婿的身份,这话我半点不敢说,我知道要想求娶竹哥儿路还很长,您慢慢看,我一定证明自己的诚意。” “我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说白了,我就是在想求娶竹哥儿的人里头挂个名儿,竹哥儿要是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他要是看不上我,那是我不行,我现在半点不敢在竹哥儿面前乱说话,背后也没跟别人说。” 第61章 “我那几个朋友今天没长眼睛,他们做错了,我一定跟他们说得明白,这也是我交友不慎,我以后会注意,请您消消气。” 陶野听了这番话,什么也没说背过了身。 钱旺明白了陶野的意思,赶紧把陶竹拉到了街旁的裁缝铺里,这老板娘是他大姨,自家人,方便说话,他一进门就开始哄,所以有了刚刚那段对话。 陶竹虽然生气,但村里哪个汉子能说出钱旺刚刚那番话,这是个不一样的人。他气已经消了,但面上还装着,装着冷漠,看钱旺再多说。 秦锋买了蛤喇油,还买了香皂,听老板娘说这东西洗衣服又干净又香,还不伤手。 从脂粉铺子出来,他打算去裁缝铺子给柳柏买鞋。 柳柏脚上穿的,还是成婚时和嫁衣一起买的那双,除此之外就是草鞋,这时候穿草鞋可太凉了。 他自己和秦小满都有柳柏给做的新棉鞋,可柳柏没想过给自己做,所以他要给柳柏买一双新棉鞋,买双好的。 刚要进裁缝铺子,他眼一抬看见了陶野,没说几句话又看见了铺子里的陶竹。 陶竹和他对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钱旺注意到陶竹的眼神,转头和秦锋打了个照面,脸上的笑僵了僵。 秦锋一下子就明白这人就是传说中的钱旺了,看穿着打扮和气度,确实和庄稼汉不一样。 三个人各有心思谁也没说话,最后是陶野问了秦锋要买什么东西,秦锋说要给柳柏买鞋。 一说买鞋,几个裁缝铺子的店家都招呼他:“看看这双,这种样式是最近卖得最好的。” “你是给家里的夫郎买?他多大脚你知道不?我这里的尺寸最全,买回去不合适还包退换。” 几个店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秦锋头大,他光想给柳柏买鞋了,不知道柳柏喜欢什么样式,也不知道柳柏鞋子的尺寸。 柳柏那双小脚......他只是看过,还没摸过哩。 陶竹看出秦锋的为难,在铺子里招呼:“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第40章 秦锋揣着一双粉底绣花的鞋回去的时候,想想柳柏穿上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陶竹和陶野走在秦锋身后,两个人面色都算不上好看。 柳柏估摸着秦锋快从大麦乡回来了,在院门口张望一会儿,见是没人,刚转身回去,一声叫喊让他止住步子:“柳老板!可是柳老板!” 秦锋到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擦黑,迈进院门,院子里静悄悄,外屋没亮灯,就里屋里似乎有人。他心下疑惑,快走两步进了屋,一掀屋门帘,顿时和一个陌生男人对上了脸,他这火气腾就起来了。 “哎哎,想必这就是柳老板的相公吧,果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和柳老板真是一双登对的璧人啊。” 要不说做生意的都会说话,秦锋登时气消了,看了看一旁的柳柏。 “这是鲍老板,在大麦乡经营一家酒馆,今天过来是想和我们谈谈卤味生意。” 酒馆老板亲自上门,秦锋不好全信。 他拉着柳柏一起坐下,对着那男人:“原来如此,不知谈得如何?” “我刚和柳老板说的是,每天给我们酒馆做二十斤,每斤三十文,以后反响好的话我会增大订量,不知秦老板觉得如何?” 秦锋没想到自己也混上了一句老板当当,但他知道人家是客气,也没多讲究这个称呼,相比这个,他更在意的问题是:“三十文?鲍老板莫不是在开玩笑,大麦乡的卤味一斤七十文,到时候您卖出去最低拿四十文,比我们出货的赚得还多。” “我也是小本生意,哪能和大酒楼比啊,这卤味卖不上价。” “既然如此,我看我们还是再和其他酒楼饭馆的谈谈,您的意见我们也会考虑的,今天也有点晚了,” 眼见着秦锋竟然是要送客,鲍得钱急了,脸上挤出一堆笑;“哎,哎,秦老板,再谈谈,咱们还能谈,我也没说不让让价不是?” “你看这样怎么样,每斤我再多给五文。” 鲍得钱伸出一只手五根指头:“一斤多五文可不是小数目了,我这算是很有诚意了吧。” 秦锋懒得听他白话,他一天没见着柳柏还想和柳柏多说说话,谁想跟着个不诚心的商贩磨嘴皮子,他直接大手一挥:“每斤最低四十五,不然免谈。” 听到这个数,鲍得钱直接站起来,唾沫都喷出来了:“你这是不是提的太狠了,我哪有赚头啊。” “我还是那句话,柏哥儿卤味做得好,到哪里都不愁卖,你要不是实心,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明白秦锋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鲍得钱沮丧的坐回去,低着头一咬牙:“四十五也行,但咱们先说好,原料我不管,每天你们还得负责给我送到酒馆去。” 他这话说完,柳柏眼睛亮了。 一天二十斤,每斤四十五文,这是多少钱啊,他算不太好,但他知道照这个价钱,两斤就快一百文了,二十斤能得着快一两银子,要是一天能有近一两银子,那一个月,一年下来,天啊!这家里岂不是都堆满了银子? 到时候坐在银子堆里,抱着银子睡觉...... “柏哥儿?” “柏哥儿?” “柳老板。” 柳柏回过神,茫然的看向叫他柳老板的秦锋:“什么?怎么了?” 秦锋觉得好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第62章 “没什么?” “欸?鲍老板呢?” 柳柏往周围看了一圈儿,发现他们站在院子门口,旁边什么人都没有。 ?? ! 刚刚不会是他做梦吧?! 他赶紧捏着自己的脸去问秦锋:“刚刚” 秦锋瞧他那可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怎么那么可爱啊。” 他上手去捏柳柏另一边脸:“人已经走了。” “这小脸儿迷瞪的。” “哎呦怎么这么可爱啊。” 柳柏满头的小问号。 还没回过神来,脚下突然腾空了,眼前的眩晕让星星和月亮都晃起来。还没等他想出来秦锋要做什么,他已经被抱到了炕上。 秦锋看柳柏这呆呆懵懵的样子,觉得特别像小时候他爹带他去大麦乡赶庙会时见过的陶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摸摸捏捏揣进怀里。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白天想了一下午柳柏的小脚,现下将人的鞋袜脱了,才发现柳柏的脚比他想的还小,他上手比划,咋还没有他手掌大呢? 脚上传来痒意,柳柏半边身子都麻,他低头看着秦锋,脸上带着红晕,说话带着气音:“不能捏我的脚。” 小哥儿的脚是轻易不能让男人看见的,就是自家男人,因为脚比较污浊,一般也是不叫自家男人碰的。 哪想到秦锋不仅恍若未闻,捏来捏去,听他说不能捏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戏谑似的盯着他,在他脚背亲了一口。 柳柏“嗖”的将脚收回来,速度堪称平生之最,一张小脸爆红:“你,你” 看他这羞恼的样子,秦锋又笑起来,笑声盛满整个屋子。 气得柳柏背过身去,脸颊从身后看去都是鼓着的。 秦锋实在忍不住笑,他想正经起来哄人的,但正不了,他边笑边凑上去,直接从身后环抱住柳柏;“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柳柏没好气的,他想秦锋上次说的兔子还没给他捉,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消气,可当他看见秦锋手里的两样东西,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绣花鞋,蛤喇油,光看一眼就知道都是费了不少银子的好东西。 秦锋压着声音覆在柳柏耳边:“刚刚是想帮你试试鞋子合不合脚。” 低沉磁性的声音,柳柏耳朵不争气的更红了,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小气音嗫喏着:“你怎么?你卖猎物的银子都给我买东西了?” 明知答案是这样,柳柏问出来,秦锋回道:“不是。” “这是上次要送给你的兔子变得。” 柳柏整个人变得更软了,软的似乎要化出水来,他抿着小酒窝哼哼唧唧:“就会骗我。” “没骗你,我能听见小动物说话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第41章 今年比往年冷得都早。 柳柏早晨起来,被一阵冷风吹过,身上直哆嗦。 秦锋掀开门帘从屋子里出来:“这天气不对劲。”话出口哈气凝成一团白雾。他瞧了瞧单薄的柳柏,一手拿过柳柏手里的泔水桶,一手将人拦进屋子里:“外面冷,你去换身厚衣服。” 秦锋先前扯了布,柳柏给一家三口都做了厚实的棉冬衣。他和秦小满都是枣红色的棉袄配着青色的棉裤,秦锋则是一身的青色,三个人吃过早饭都换上了新衣服。 秦小满喜滋滋的摸来摸去,瞧着这新鲜的枣红色衣裳爱不释手。 秦锋这次不笑秦小满没出息了,这还是秦小满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给做身像样的新棉衣穿。以前不是穿别人剩的就是捡着芦花塞内里。大冬天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脸上青青紫紫,来年一开春,满身的冻疮。 秦小满也是,低头瞧着新衣裳,摸来摸去一滴泪“吧嗒”洇湿了枣红色的布料。他也有人给作棉衣裳了。 有了棉衣裳,今年的冬天一定是个好冬。 穿好衣裳,秦锋在外面罩上层满是补丁的破裤烂褂,他得去山上砍柴,卯不丁被树枝子挂到就是一个豁口,他原本都不想穿新棉衣上山,但架不住柳柏命令他:“衣服做出来就是要穿的,山上寒气比村里还重,你是铁打的不成?这套穿坏了再做新的便是。”“等来年找孙木匠打个纺布机,以后的衣服都能自己做......” 他看着柳柏皱着眉小嘴儿叭叭的数落,心里美着,哪还有不答应的。 秦锋一走,柳柏就进了厨房,昨天已经做好了香料包,今天要架火煮卤味。天气冷的早,他也得趁早多做些拿出去卖。 鲍老板只说每天给酒楼供应二十斤,可没说不让他自己出去再寻路子售卖,大麦乡那么大,光酒楼的那二十斤还是有些少了。 锅里要煮卤味,一煮就得一天,想着午饭可能没地儿做,柳柏打算先做个芥菜丝。 芥菜切细丝温火轻炒,然后放饭盆里盖盖子焖上。另拿出一个碗用来调料,酱油,醋,麻油......等午饭的时候取出温热的芥菜丝沾上调料,配着扎实的米饭,也是有滋有味的一顿。 不过,一个芥菜未免太素,柳柏转身又取出两个鸡蛋来,等过会儿煮卤味时,在锅里放上盖挺,鸡蛋敲碎倒进碗里,把碗放盖挺上蒸,不一会儿就能蒸出碗鸡蛋羹来。 秦小满听说吃鸡蛋羹咧着两颗小虎牙在外屋蹦来蹦去:“要过年喽,要过年喽,今天比过年还要好。”可不是,往常在秦宝山家过年,他穿不上新衣裳,顶多吃口鸡蛋吃块儿肉,可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第63章 秦锋中午扛着两担柴进了院门,右手还拎着只雪白的兔子,见着柳柏就拎起兔子冲他笑:“瞧,过冬的围脖有了。” 柳柏看着秦锋冻得通红的耳朵却想着,可以给他和秦小满都做个兔皮的耳暖了。 灶火里烧了一天,晚上秦锋和柳柏两个人躺下去,炕上热得煲人,尤其秦锋火气旺盛,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热汗,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他没法,被子一掀下炕坐在凳子上,拿着夏天时的破蒲扇直扇:“今晚上睡不成了,这么热的炕,睡了也上火。”“不行咱在地上打地铺吧。” 柳柏也热,他披着被子坐在炕上,闻言发愁:“地上太凉了,后半夜能将人冻醒。” “没事儿,你躺我身上,恒温,凉不了。” 柳柏羞恼:“说什么浑话。” “嘿嘿,逗你呢,走,带着褥子被子去小满那屋,和他挤挤。” “也行。” 秦小满见着秦锋和柳柏要来他屋里睡,高兴的在炕上滚来滚去。他不想一个人睡,也总想有个伴儿陪着,现在一家三口挤在一张炕上,他觉得才是真正暖乎上来,这个屋子才真正有了热乎气,他心头暖烘烘的,半天没睡着觉,直到秦锋打起轻微的呼噜,他才在一声声规律的呼声间睡过去。 翌日,一起早,屋外竟是白雪一片。 村里起得早的人都在议论,尤其是些老人家,望着天空的头就没低下来过。 “今年这天气可是奇怪,这么早突然落了雪。” “可不是咋滴,秋收那场雨也怪。” “别是......”老人拄着拐杖长久的望着天空,忧虑重重的说出这两个字后摇了摇头。 有人问:“别是什么?” 有年轻人答:“别瞎担心了,有句话不是那么说,叫什么瑞雪兆丰年嘛,这是好兆头。” “对啊,你看这雪一下,收税的人来得晚,粮食还能在手里多存两天!” “就是就是。” 村子里到处议论,秦锋和柳柏没工夫细听,两人起了个大早,秦小满还在睡梦中,他们给他留好饭就带上卤味出去了。 下雪路滑不好走,两个人相互搀着,走着走着,倒也走出一阵热气,看着洁白的土地,挂霜的松枝儿,竟还走出几分得趣儿。 进了大麦乡,路上车马行人都少,秦锋和柳柏原本以为鲍得钱的酒馆应该生意惨淡,没想到一进屋,兜头被一阵酒气和热乎气扑了个满怀。 酒馆里竟然坐满了人,气氛也热烈,大家侃天侃地东南西北聊遍,闹轰的紧,柳柏听了满耳朵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酒馆和一般吃食店肆的差异来。 刚在门口站定,鲍得钱就眼冒精光的凑上来:“早啊,天寒地冻的,赶路费了不少麻烦吧,走,到屋里坐,喝杯热茶暖暖身。” 生意人都客套,秦锋只当在耳朵里走个过场,他按先前说好的交上东西,接着就讲银子。鲍得钱还想一月一结,秦锋直接否了,直说最开始三天每天一结,往后五日一结。不然他们就出门左转去另一家酒楼。 鲍得钱经营的这家酒楼旁边还有好几家类似的,这是一条街,怎么都不愁卖。 鲍得钱僵住笑答应了。 一块儿碎银子到手,秦锋颠了颠,份量不差,他转头凑到柳柏耳朵边儿,用气音说话:“收着吧,小管家。” 热气一撩,柳柏耳朵登时就红了。 明明是自己惹出来的,秦锋还煞有其事的捂上柳柏耳朵:“哎呦,瞧这冻得哟,咋冻这么红?” 鲍得钱眼睛半翻着转向一边,懒得看小夫夫之间的把戏。 从酒馆儿出来,秦锋拉着柳柏往衣帽铺子走。 柳柏停住脚步:“这是去做什么?我们不是去给奶奶买祭品?” 秦奶奶走了已经快三个月了,等过两天再上完一回香,就得是半年后再去,或者有去的不勤的,来年清明去也行。 秦锋早几天念叨着去上香,上完香他才算是娶完夫郎嘞。他常在柳柏耳朵边儿念叨,柳柏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有时瞪他一眼,有时作势打他一下,秦锋总觉得柳柏在撒娇,因此想上香的心情更为迫切。 “一会儿去,先去给你买顶帽子,买那个一圈儿毛毛的,你戴着一定好看。” “不买不买了,刚赚得银子不能随便花,帽子回去做就好了,家里还有棉花和布。” “那不一样,一顶帽子也花不了几个钱。” 然而柳柏还是觉得过于浪费,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街边儿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秦锋说不过,直接作势要把柳柏打横抱过去,柳柏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柳柏顶着个雪白的兔毛暖帽低头不语。 秦锋转头看他一眼,转过头闷着笑两声,再看两眼再笑两声,就这么笑了一路。 柳柏实在是被笑恼了,顶着厚厚大大的白毛帽子抬头看秦锋:“为什么总笑我?” 秦锋对着那在帽子衬托下更加冷白似玉的巴掌小脸儿,那双似嗔似怪圆润的眸子,那粉润的撅起来肉嘟嘟的小嘴儿,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你说我为什么笑?” “你有时候总是奇奇怪怪。” “不奇怪怕惹哭你。” “什么?”柳柏一脸迷茫,但秦锋周身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对他而言危险的气息。 秦锋一身的坏劲儿都透出来,偏嘴上还装傻,他学柳柏:“什么?”“什么什么?” 第64章 第42章 一顶帽子就花去了大半两银子,柳柏心疼坏了。 他以前身上一文钱没有,即便攒下三两文,他也舍不得花。就是饿急了,卖半文钱一块儿的豆渣饼他都不舍得买,总还想把钱再留留,说不定那天,他就真攒下一笔钱,那样他就可以离开柳家自己去过日子了。 可是想来想去,人生已经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嫁给了秦锋,有了赚钱的门路,今天竟然还带上了乡里太太小姐才戴的兔毛帽子,一切的一切,总像做梦一样。 说是做梦,这晚回去,柳柏真做了个梦。 梦里具体发生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他只看到漫山遍野的白雪,到处都是面黄肌瘦饿着肚子奄奄一息的人,他去看自己,一双手全没了手指,像是冻掉了。他一下子就吓醒了。睁开两眼一看,他还躺在炕上,窗外黑漆漆一片,天还未亮,秦锋正躺在他身侧,一手搂着他睡得正香。他左右是没有睡意了,仰躺对着房梁发起呆来。 清晨的脑子不够清醒,他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东想西想,想再多囤些粮食、咸菜,能放久的吃食都多做些,要不按秦锋说的再起一间屋子,里面塞满米面油盐,这样天塌下来都不怕,可是这要钱。 想来想去,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赚钱,一边赚钱一边囤东西,是这样,没错。 “是哪样?” 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柳柏惊得肩膀一缩。 “小兔子似的。”秦锋轻笑,胳膊一收,直接将柳柏整个儿带进怀里,下巴在柳柏的头发上蹭蹭,舒服的喟叹一声。 秦锋原本在黑甜梦乡里,但怀里一团温软却时刻提醒他不要陷进梦里,梦外的世界更诱人,诱使他想将怀里的温软抱得更紧些,偏这时候,他感到怀中小东西的不安分,心一急,悠悠转醒,醒来听见柳柏嘀咕,他就顺嘴接话。 “所以......在自言自语什么?” 醒来这段时间,柳柏已经盘算好了:“以后我们每天做五十斤卤味,鲍老板那儿二十斤,陈屠户那儿二十斤,另外十斤咱们沿街卖,不摆摊儿了,还要收摊位租税,” “等等。”秦锋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我们做不过来吧。” 昨天他们也是做了三十斤卤味去的大麦乡,二十斤自然是给了鲍得钱,剩下的十斤都放在了陈屠户摊子上。 原本柳柏想着这十斤给陈屠户五斤,另外五斤卖出去。可秦锋在他出口前拦住了他,把十斤都送给了陈屠户。 陈屠户乐得满脸都是褶子,尤其是在尝过味道后,热情直接到达巅峰,直夸这是大生意,不仅要帮着柳柏卖,还要和其他的屠户兄弟一起把下水都交给柳柏变废为宝,这样他们也能跟着赚上一笔。 是以,下水的供应自然是不缺,但是...... “我们需要一天准备香料,一天上锅卤,还要一天送到大麦乡,最多三天做一次,一天做一次太紧了,也太累,家里不缺银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个“做”,秦锋说多了有些不对味儿,脑子里出现了些不宜出口的画面。 柳柏毫无所觉,努力回想着将夜里做的梦说给秦锋听。 秦锋听罢,一手揉捏上柳柏的脸蛋儿,一手撑起头状似正经道:“我给你找个帮手,不对,两个,这样两天做一次,每次四十斤,咱们自己别卖了,行不?” 柳柏眼睛一亮点点头:“行啊。”“不过......请谁呢?工钱怎么算?” 村里请人是门学问,到处是人情理道的,并不好做。 秦锋弹了弹柳柏皱着眉头的小脑袋瓜儿:“请赖娃子,至于另一个,不是现成的?” 说到现成的,柳柏立马想到了秦小满,这可以,秦小满平时也帮他做不少活计,但他们毕竟是两个小孩儿。 柳柏说出自己的顾虑,秦锋这次却不愿解答,他不看柳柏困惑的小眼神儿,目光落在屋门帘上:“今天早晨吃啥呢?” 柳柏以为他是想吃顿好的才说,答应的爽快:“煮鸡蛋?鸡蛋羹?疙瘩汤?还是蒸笼带肉的包子?随便你点。” “都不想吃怎么办?” 看出秦锋是诚心逗弄,柳柏噘嘴要生气。 秦锋瞅准时机,快准稳的在撅起来粉润润的小嘴儿上嘬了一口。 “啵~”大清早,响亮的一声。 秦锋心满意足:“吃好了。” “你” “你又不正经。”柳柏揪着秦锋胸前的衣服,小气音控诉。 “我多正经啊,开玩笑,村里的小伙子属我作风最正派。” “明明是你脸皮最厚。” 秦锋笑出了声。 柳柏一个眼神睨过来,他立马收敛:“那我们说正经事儿。” “赖娃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儿......” 赖娃子本命郑守。 郑守郑守,应了一个守字。 他爹娘在石启村挖石头,石启村距离黑山村近百里,郑守一断奶就被送回黑山村交给他爷养。 他爷这辈子就郑守他爹一个娃。 郑守他爹郑放,年轻时候天天不着家,总想出去闯荡一番。有一天,正是开春的日子,他在山里晃荡,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争先恐后的挖野菜,洗都不洗就往肚子里塞,他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遭了难的流民,十有八九还是南边儿过来的,听说南边儿年年有水灾。 他原本想赶紧走,要是被一两个饿急眼的缠上就麻烦了,刚转过身,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老娘的东西你也敢抢!”“天杀的没挨够揍!” 第65章 郑放当即就被这声音定在了原地,好泼辣的女子,他喜欢。 于是郑放和这泼辣姑娘石妹成婚了,婚后两人不像一般人家稳定下来,反而像是各自找到了知音,两颗不安分的心碰在一起,想出去闯荡的愿望更热烈。 一来二去的,石妹靠着一个姓氏,坑蒙拐骗混进了石启村采石队,郑放也跟着一起进去采石了。 采石虽然是个累活儿,时不时总有危险,但架不住挣钱,光看老郑家这两年多起来的田地就知道。 郑放跟着媳妇在外地挣银子,郑老汉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种地。 没出几年,郑放抱着个奶娃子回来交给郑老汉,这就是郑守。 郑守跟着郑老汉长到六岁,郑老汉没了。 郑放没办法了,只能把郑守接到石启村去,可这样一来,郑家这一支在黑山村的根就断了。 郑守不同意,他要守着他爷,守着家里,但他六岁,拗不过郑放。 最后到底提着小包袱去石启村了。但是没过半年,有一天,就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全身黝黑,破布盖不全身的小孩儿开了郑家的锁。 村里人称奇,凑近看,左看右看,看不出熟悉的影子,直到这小黑孩儿开口叫人,众人才觉出来,这是郑守啊。 郑守一个人从石启村回来了! 这可是稀罕事儿,隔着上百里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咋就走回来了呢,这年头,外头挺乱的。 人们就问郑守,“咋就你自己回来了,你爹娘呢?” “你回来就你一个人过啊。” “去你大爷家,你大爷种着你家的地呢。” 对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七嘴八舌,郑守啥也没说,就一句话:“以后我叫赖娃子,我守着我爷,守着家里。” 人们当这孩子说气话,村长派人去石启村找郑放,忙着到处找孩子以为孩子丢了的郑放这才知道郑守一个人回村了。 但是他没办法,他刚得着女儿,小丫头刚两岁,离不了人。 他这一说,去送话村里人都为郑守感到心寒,说怨不得这孩子不跟着郑放过,郑放和他媳妇实在偏心的厉害。 就这样,郑守一个人过了四五年,直到郑放采石伤了腰回到黑山村,郑家的日子才是现在这般模样。 柳柏听完,心疼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长大,那么多年,可想而知多难熬:“可怜的紧,怎么想着找这孩子?” “你想啊,赖娃子能自己一个人从石启村走回黑山村,难道还不能从黑山村走到大麦乡?这小孩儿,有本事呢。” 柳柏点头:“平日见着他就觉得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改天让小满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饭。” “好啊,小满一定开心,他俩难兄难弟,关系好着。” 第43章 郑守在山上砍柴。他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将斧头挥得呼呼生风。一张黑红的脸上,浓黑的眉毛聚在一起显出几分凶气,鼓着肌肉的胳膊抡起斧头,对着合抱粗的木头砍下去,不出几下就将老木头根砍成几半儿,将砍好的木柴捡起来放到一边儿,他继续在山里寻摸。 费力砍这些木头桩子不是为着拿回去自家烧,而是要挑到大麦乡去卖。要卖的柴火品相得好,得是又粗又结实的,而且等过两天天气再冷些,把这些柴火烧成炭,价钱还能更高。 光靠着砍柴烧炭,他每年都能攒下半两银子,别说在村里的小孩儿中间,就是在一般的乡下人家里,他也算小富。 砍完柴火,挑起来下山,他边走边算着自己的积蓄,算着所有银子加起来离着起一座新房子还差多少。 以前他没想过还能自己分出去单过,只不过秦锋的事情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热切希望的可能。 走到山脚,一个穿着干净体面的小孩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儿,他只看了一眼就想径直走过,没想到那小孩儿竟蹦起来叫住了他:“大哥!” 一声大哥让他快速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小满?” 不怪他惊诧,小满以前又瘦又矮,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看着就是没妈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可现在瞧着,白胖圆润不少,衣服也好看,说一句和当初判若两人不为过。 秦小满等着郑守很久了,他在郑家找不到人,知道郑守一定是进了山,特意在山脚等着,果不其然见到了人:“大哥,我哥夫让我叫你今晚去家里吃饭嘞。” “你哥夫?”郑守反应几秒,才想起秦小满的哥夫是谁来,可是突然的,为什么要叫他去吃饭,如果他没算错,他和秦小满已经有四五个月没见过了。他整日里太忙,平时不怎么和其他人交往。而且说实话,别说村里其他人,就是在家里,他十天半个月懒得说一句话。 “大哥,你今晚一定得来啊,尝尝我哥夫的手艺,那叫一个绝!” “你空出时间来,等晚上我再来找你。” 秦小满热切的说完,不等郑守回话,一转身跑了。若说村里孩子有谁能让秦小满既敬重又想亲近,那一定是郑守。别看秦小满平时不往郑守面前凑,其实那是越喜欢越珍重才越不敢嘞。 郑守是谁啊,那是出去闯过的,是响当当的老大,是小时候救了他半条命的人,他都记着呢。 那是他五六岁刚记事儿的时候,他发现他哥天天比他吃的还少,一来二去的他知道,原来他们哥俩的伙食是有定数的,他多吃一口,他哥就少吃一口。偏他们还寄住在他二叔家里,他哥说过,再亲的亲戚那也是外人,不好张嘴要吃的。于是他学聪明了,他说自己不饿,说胃口小,私下里还偷偷说过他二婶做饭不好吃,其实都是想让他哥多吃点儿,他哥不像他每天清闲,他哥不仅要长身体,还要整日里下大力干活呢。 第66章 可是他肚子也不听话,整天叽里咕噜的叫啊叫,饿是真的饿,饿的夜里睡不着。他想遍了各种办法,吃了各种能吃的野草野果还是饿。那时候,他最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有秋收,他能跟在挖土豆红薯的大人身后,捡他们落下的小红薯小土豆,他一般捡的也不多,基本就是吃个半饱的量,两三个的,大人们不会跟他计较。 红薯比土豆好吃,在地坑里点火烤了,有种又香又甜的味儿,他认郑守做大哥,就是因为郑守在他饿了好几天,饿的眼前发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又大又热乎,喷香焦黄得两只手才拿得下的烤红薯,他吃了个饱肚。 打那以后,他就黏上郑守了,天天跟在郑守身后,郑守给了他好多吃的,从饼子馒头到村里小孩儿都有的零嘴儿...... 但是,有一天他知道郑守不想在郑家里过下去了,知道郑家人对郑守不好,郑守在攒着钱盖新房子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要了,渐渐的也不往郑守身前去了。因为他知道郑守对他好,每回强塞也要塞给他吃的,有时候还会花铜板给他买东西,他不能给郑守增加负担。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和他哥顶立出来了,日子好过了,他还有了人又好,又会做饭长得还好看的哥夫,不一样了。 一想到这,他心情变好了,蹦蹦跳跳的往回走,一进门,他哥正拎着一只大鹅的脖子要去处理。 “哥!”他过于激动,嗓子喊破了音:“今晚吃铁锅炖大鹅?!” 秦锋下巴一扬,话音儿也飘扬:“没错,下大雪,吃大鹅!” “哦,好耶!” “炖大鹅,炖一锅热乎的大鹅!” 还没吃,这两人就高兴上了,柳柏挎着筐从外屋出来,杏仁眼也弯了弯。 秦小满看见柳柏,那热乎劲,叫着哥夫就凑上去了,知道柳柏要下地窖去拿土豆,立马接过筐:“我来,我来,这点儿小活儿,不能叫哥夫动手,拿多少个?” “五六个吧。”想着郑守应该也是能吃的,柳柏打算多做些。农家人请客,量得够,盛菜装汤都是盆起步,不然一盘一碟的让人不敢动筷放开吃,那不是显了请客人的小气? 就着炖鹅的铁锅,正好贴一圈儿面饼。刚碾出来的玉米面儿,揉活了直接甩在锅边儿,等蒸熟了,不仅浸了炖肉的油荤,玉米面儿本身还有清甜的味儿,面饼底下带着一层焦黄锅贴,吃起来满嘴粮食的香,那才是食五谷长精神的慰帖呢。 夜幕很快降临,郑守早就坐在了门槛边儿上,时不时望一眼门外。 他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既想去又觉得没必要。就像他屋子里一直不暖乎,但他习惯了,而且这样让他头脑更清醒,他害怕,一进暖和地方,他那冰冷的小屋子就没法待了。可没有人不向往温暖,人不是独居动物。 郑守和石妹不就是?黑山村待不住,这一闲下来,就收拾了东西去石启村了,说是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朋友,郑守觉得好笑。 正等着,他大伯郑青松背着手溜达过来,见着他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边儿上,叹了口气道:“去我家待会儿,杏儿和小蹦子都在,找他们玩儿去啊。” “不了,一会儿还有事儿。“他不喜欢别人这种因为可怜硬塞给他的温暖,正想转身回屋,一声叫喊让他止住了脚步。 “大哥!吃饭去!”秦小满一溜风儿的跑过来,跑到门口看见郑青松,赶紧停下来问好:“郑大伯。” “欸。” 郑青松认得秦小满,早些时候,秦小满经常和郑守一起玩儿,只是最近好久没见过,今天突然请郑守过去吃饭,他虽然惊奇,但乐意见得,转过头跟着一起吆喝郑守:“守,快去,听说小满哥夫做饭好手艺,今天有福气尝尝了。” 郑守听见两个人的话,转身绷着脸走出来,走到秦小满身边,冷声冷气的撂下一个字:“走。” 郑青松留在原地,在背后看着两个孩子走远,等见不着人了,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一声叹息。他从小看着郑守长大,却从没见过郑守像刚刚那么僵硬的样子,还刻意端着架子,他觉着来乐,但他知道郑守心里高兴着,这样好啊,起码让人放心些,不然整天像个冰块儿似的,冻着别人也冻着自己。 第44章 柳柏实打实做了桌好菜,当中最主要的必然是铁锅炖大鹅,炖出来的农家大鹅皮色金黄,口感纯正、肉烂脱骨、质地细嫩、香而不腻...... 余外的,还有酸菜猪肉炖粉条儿、干煸土豆丝,油煎血肠,配着一大盆小米饭和热乎的鸡蛋汤,满满一桌子诱人的菜色冒着翻腾的热气。 郑守站在炕下,对着炕桌上的东西手足无措,这阵仗太隆重了。 柳柏洗完手进来招呼:“快上炕呀,赶紧就着热乎吃饭。”他发了话,秦锋和秦小满麻利上炕,顺带拽上了郑守。 郑守盘腿坐在炕桌边,一边是秦锋,一边是秦小满,紧挨着紧,一抬手就能碰到,这种距离......对他来说实在太近了。 柳柏坐在郑守对面,抬眼望过去,就见这孩子过于规矩过于端正,浑身写着紧张不知所措,速来增带凶狠的眉毛都透露出乖巧来。这模样,和平时见这孩子的模样差得挺大。 而秦小满,巴巴的看看郑守,再看看柳柏,等着两个人中的谁赶紧发话,他还没吃过大鹅嘞,那是什么滋味,好菜好饭就摆在眼前,迟迟不能动筷,他这心里比什么都急。 第67章 还是秦锋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抬手拍了拍郑守的肩:“今天叫你来是有事请你帮忙哩,你得给个面儿,别把这桌上的当外人,尽管敞开肚皮放开吃,别客气。” “咳”“咳咳”“是,是吗?” 因为总不爱说话的缘故,这冷不丁的一开口,郑守又是咳嗽又是结巴,一张黑脸登时就红了,所幸他很快又强装出平常的样子,一本正经的:“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哥你尽管说,我定然不推辞。” 柳柏抿嘴偷笑,他越看这孩子心里慈爱越甚,伸手添了碗汤递过去:“先吃,吃饱了肚子再说。” “欸。”郑守恭敬的双手接过,放下汤碗两只手又放到腿上端正回去了。 秦小满是真着急,他贴到郑守胳膊上拽郑守袖子:“大哥,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影响味道~”郑守浑身更僵硬了。 “你什么时候都这么讲究了?还凉了影响味道。”秦锋笑着看柳柏:“你看看他,不知在哪儿学的,越来越会装了。” 秦小满气哼哼翻了个白眼,转头扒着郑守胳膊软声软气的催促:“大哥,快吃呀,我饿。”楚楚可怜的小眼神,郑守一手捏住拳头,一手像单独生出了意识,拿起筷子,夹起鹅肉,塞进嘴里,咀嚼...... 秦锋轻笑一声,也紧着给柳柏夹菜,秦小满这下子就像解开捆绑的小兽,挥着一双筷子快要闪出残影,手速之快让人直夸好手艺人,他吃得欢快,但也没只顾着自己,一边吃一边把桌上每样菜都给郑守夹了,尤其是离郑守远的,他接连夹了不少,在郑守碗里堆起一座小山,郑守也给面子,连鹅骨头都嘎吱嘎吱咬碎了咽下肚,一点不浪费。 秦锋偷偷给柳柏使眼色,让柳柏看秦小满的怪样子,柳柏发笑,但心里欣慰,别看秦小满这阵子爱出去玩,好像有了不少朋友,但那些都没怎么进秦小满的心,只有郑守,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一大盆米饭,煮熟要小半个时辰,但被消灭只需要不到一刻钟,桌上的热气儿还没散,所有东西已经被扫荡一空了。柳柏看着干干净净的米盆菜盆,甚至是装咸菜的碗都没能幸免,心里吸了口凉气,要是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像今天似的这么吃,再富裕的人家都得吃垮,他哭笑不得。 郑守吃完也觉出了不好意思,活到这么大,还很少有让他忍不住的事,这次吃饭算一次,他低着头像是认错:“哥,哥夫,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失态了。” “害,不怪你,你哥夫做饭太好吃,第一次吃他做饭我差点把桌子和碗都吞了。” “胡话张口就来。”柳柏轻嗔。 谁也没在乎称呼的问题,按理,郑守要叫秦大哥、秦夫郎。 “今天这顿饭吃着真好。”这话是实话,郑守肚子里吃得饱,心里也暖和。以前他和他爷不讲究吃的,吃饱就行。后来他一个人冷锅冷灶,对吃饭更感不起兴趣,现在他名义上的爹郑放和另两个人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他都避着,见了就烦,或者换句话说,要不是他和他爷的老房子在,那个家他一步都不想踏进去,更别提一起吃饭,犯恶心。 秦小满敏锐的觉察出郑守一瞬间的情绪低落,他揉着滚圆的肚子半靠在郑守身侧,一边感叹着饭菜好吃一边拿余光偷偷去瞄郑守脸色,瞄着瞄着,郑守和他对上了眼神,然后抬手放在他肚子上轻轻揉捏。 “咳”秦锋很刻意的咳嗽一声:“最近柴火生意怎么样?” 郑守对着秦锋完全是对着长辈的那种尊敬态度,回答得一板一眼:“还成,两天能砍一百斤,拿到大麦乡,赚个百十来文。” “不错,不错。”何止不错,在郑守这个年纪,能想着赚钱,还能砍下百十斤柴背到大麦乡卖的,出去打听几圈儿,找不到第二个。 “最近还有没有再多赚些银子的打算?” 郑守诚恳的点点头:“有的,我想快点儿赚够钱,也出来自己盖房子过日子。” “行,小伙子有志气!”“是这样,我和你哥夫做了卤味生意......” 秦锋简单一说,郑守就听明白了要他帮的忙,当下一口答应,但他坚决不要报酬,仍谁软磨硬泡都不好使。 “就是顺手帮忙的事,我本来也经常去大麦乡卖柴火,既然不是外人,谈钱就生分了。” 秦锋也不纠缠,以后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就行。 “那好,以后没事儿就来家里吃饭,懒得烧炕就和小满到他那屋去住,你俩也好有个伴儿。” 听见这话,郑守没说什么,意思像是默认。秦小满心里偷着高兴,嘴上还还嚷嚷着不够,他还要和郑守一起去大麦乡,没等秦锋发话,郑守第一个不同意:“你在家里,那么远,累着你。” “我......”秦小满一个字后没了音儿,就是嘴角眉头显着委屈得紧,郑守似有为难的抬头扫了一眼,秦锋识趣的拉着柳柏下炕,把桌上一众锅碗瓢盆收拾到怀里:“我俩去洗碗,你俩待一会儿。”话说着进了外屋,把东西往锅里一放,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柳柏戳了戳秦锋压低声音:“怎么回事儿?” 秦锋故作高深的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但是我支持。” “什么呀?”柳柏还是不懂。 “没什么,明天咱俩去给奶奶上香呗,到日子了。”秦锋直直盯着柳柏。 柳柏现在一听“到日子”这三个字心头就跳,秦锋一直盯着他,目光像要冒出火来,他就浑身过道电似的:“你正经点儿。” 第68章 “我做什么了啊。”秦锋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做什么干嘛老看我?” “我看怎么了。”秦锋理直气壮:“不让看?” 柳柏低着头藏住红起来的脸,说话声音很小很小的:“不让看。” “那让我亲一口。” 第45章 一早的,秦锋和柳柏收拾着去大前山祭拜秦奶奶。刚出门,没走两步看见了冲他们这边儿走过来的陶竹。 陶竹昨晚基本没怎么睡,思来想去的辗转反侧,今儿个一早起来脸色不怎么好。 柳柏看见,几步快走迎上去:“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陶竹摆摆手:“没啥事儿,你们这是有事要出门?”他说着没事儿,可动作和语气都透着有气无力,明显是有问题的。 柳柏担忧,转头看秦锋,秦锋上前一步到柳柏身边儿对着陶竹道:“我俩去祭拜我奶,过会儿就回来了,小满在家,你先去家里待会儿,中午一起吃饭。” “对对对,门没锁,你先去家里待会儿,我俩很快回来。”柳柏跟着应和。 “行”陶竹点点头,没再怎么多少说,略过俩人往俩人身后不远的院子走。 柳柏看着陶竹的背影,眉头直皱:“这是怎么了?陶叔他们都挺好的吧?是不是钱旺......” “别多想,一会儿回来问问就知道了,要是真被欺负了,咱们也帮他出气。” “嗯嗯”柳柏点头。 两个人往大前山走。 大前山是黑山村正对着的一座山,孤零零的一个山头杵在那儿,有人说不吉利,像是整个村子的墓碑。上一任老村长呵斥,说这是护着村子的屏障,是风水宝地,再说,谁见着墓碑跟这山似的是个三角。 他这么一说,村里议论的声音就小了,到现在这任村长的时候,大前山成了村里专门埋葬去世之人的地方。有些人家把祖坟还特意迁到大前山去。因是听风水先生说,埋在大前山,从高处看着整个村子,是旺(望)着村里和子孙的日子哩。 秦奶奶埋在这山的半山腰,秦锋和柳柏过去的时候,发现坟上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坟头上还压着纸钱,坟口的地上插着十几根香,有的还在烧,似乎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来过。 秦锋拉着柳柏的手,两个人对着坟头跪下,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大概就是秦奶奶走后孙男弟女日子过的都还好,让秦奶奶在那头别惦记,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梦里告诉一声,他们给烧过去。还有就是秦奶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能休息了一定好好顾着自己别太操心,最后就是他和柳柏日子过起来了,往后越来越好着呢,以后也会常来坟前看看...... 一席话在香纸的灰烟里总有隔着生死的悲凉,谁也免不了在这种氛围里难过,柳柏天生的泪窝浅,听着秦锋声音哽咽,他的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一连串无声的落下来。 秦锋最后抱着柳柏,一边心疼一边说往后日子好着,一定好着...... 但悲伤在秦锋那里似乎总不会长久,两个人下山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看起来一点儿难过的影子都没了,甚至话里话外的还透着些高兴。 倒是柳柏心情还没转变过来,看秦锋这样就埋怨:“你都不惦记奶奶,冷血无情,这么一会儿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了。” “我惦记啊。”秦锋委屈申诉:“我秦锋什么时候哭过,刚刚难受的都哭了。” “哦,自己哭了还骄傲上了?” 秦锋听这话不恼,村里男人都觉得哭起来丢脸,但他当着自己夫郎的面哭怎么了,再说......他贴到柳柏身边儿揽住柳柏的腰:“你刚刚为啥哭嘞?” “我”柳柏卡了壳,但看秦锋一脸“你心疼我,你在乎我”的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就故意说反话:“我被香烟熏的。” “是嘛。”两个字拐了三道弯儿。 “就是。” “我懂,哎呀,看我哭你就也哭了?这么在乎我。” “少自作多情了。”柳柏娇嗔着从秦锋怀里挣出来,几步向前走,越走步伐越快。 “等等我呀。”秦锋在身后笑着追。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脸上都红扑扑,身上起了一层热汗。这幅样子见人按理来说是不妥当的,但陶竹不是外人。 果然,见了两人的样子,陶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的幸福打扰到我了。” “还好还好。”柳柏抿着小酒窝笑,“我最近做了很多吃的,你看,有......”他一样样拿出来,瓜子、糕点、糖水,很快在炕边摆出一小堆。 陶竹坐在炕沿边儿,柳柏坐在对面:“吃东西,一会儿午饭吃熏肉大饼怎么样?”“夹上葱丝,再做个酸辣汤。” “行,都行。” 看出陶竹对其他话题没什么兴趣,柳柏直接问:“你最近和钱旺怎么样?” “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儿。”陶竹叹了口气:“昨天他托人给我写了封信,里面的话真让人来气,你知道他说什么?说如果我前天没给他写信,他就会很失望,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积极了。什么叫不会像以前那么积极了,他要是不想积极没人逼着他,我也正想两个人都各退一步。” “等一下,你先把前因后果说一下。” “我和钱旺基本两三天见一回,见不着的时候就写信,总之每天消息都没断过。前天我说我有事,结果他一天到晚人也没出现,也没个消息,我就写了封信过去,然后他今天回信就说我前天幸好给他写了信,不然他就会很失望,后面还说我不在乎他之类的。” 第69章 “天啊,他这不就是威胁人嘛,再说,他凭什么这么说,他是你的谁?简直莫名其妙。”柳柏跟着生气了。 “而且前天我说我有事,说我难受,我阿父肚子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知道,他当初生我遭了多大的罪。” “嗯嗯,我明白。”柳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但我都这么说了,他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他什么意思?” “那这个人不行,不能和他处了。”柳柏一脸义愤填膺道。 “我也在犹豫,感觉挺累的,而且我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成亲,成亲后也不想生孩子。” “对啊,你们在一起还有很多困难,现在就适合快刀斩乱麻。” 眼见着两个人几句话就要给钱旺判死刑,秦锋忍不住道:“先等一等,你们双方父母现在都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吗?婚订了吗?” “还没。” “那你想成亲生孩子的事情就太早了,现在不用考虑这方面。”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是继续处,还是慢慢冷下来分开。” 秦锋坐到柳柏身边,一边剥瓜子一边道:“目前为止,钱旺有哪点是你看不上不喜欢的吗?” 陶竹没犹豫直接道:“没有,他大部分事情都做的挺好的,是目前做的最好的一个。”话音刚落,他想到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说想看我穿襦裙,我感觉挺冒犯的。” “天呐。”柳柏脸上气得鼓起来:“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让你穿襦裙。” 在大麦乡,小哥儿都是穿裤装的,穿襦裙就是不伦不类了。 秦锋似乎有些无奈:“他多大年纪?” “十七,比我小一岁。” “你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吗?” “他说是。” 似乎验证了心中的猜测,秦锋把剥好的瓜子塞进柳柏手里,顺带给他拍了拍背顺气,转头对着陶竹道:“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直接在一起吧。” “什么?!” “你说什么?!” 第46章 秦锋的话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柳柏还好,陶竹心里突突直跳,讲道理,他和钱旺相处这么久,还从没想过确定下来哩。 按理,在黑山村,从提亲到成亲要走那么几个有数的步骤,都是一步一步按照习俗来的。哥儿不同女子,嫁娶虽然要简单些,但也是有规矩的。比如男方若想和小哥儿成亲,需先请媒人到小哥儿家里去提亲,并将纳采礼送到小哥儿家以表诚意。钱旺这步做了,陶父也接了提亲礼。但这只是开始,之后还有找人测算生辰八字;男方向小哥儿家送聘礼;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正式订亲这几个主要的事儿没影呢。 在这种情况下,陶竹本应该只是跟钱旺见个几面的,可现在他们之间你来我往,俨然像是亲事已定,即将要举办成亲礼的架势了。 而且,村里村外的人都是这么认为,有人看热闹,有人等着喝喜酒哩。 “钱旺对订亲这事儿怎么看?”秦锋问。 “他自然是紧着定下来的,可我不愿,我还没准备好,也没摸清楚他这个人怎么样,不好草率的决定这么重要的事。” “如果我没记错,从钱旺提亲到现在是不是有三个月了。” “嗯,他说过,差不多快一百天了。” 从提亲到成亲,按礼数走一遍,差不多是两到三个月。 “如果再拖下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陶竹不明白,他这么谨慎,慢慢相处不轻易和钱旺往前走一步就是为了名声。 “怎么说?怎么对我的名声不好?” “说的难听点儿,现在你们两个人的相处已经越界了,和定下来其实没什么差别。你们交往频繁,这事儿两个村的人都知道,尤其收礼物这件事。如果你迟迟不答应,最后一拍两散的话,人家会说你吊着钱旺。不如定下来,说明你是诚心和钱旺相处。而且最后真有问题,你让陶叔出面解除婚约,这样比你们现在有问题再分开体面。” “是这样吗?” “可是订了婚再退婚,样子不是更不好看,不是成了别人的笑话?” 这事儿怪不得陶竹担心,在大麦乡,姑娘和小哥儿的名声是最珍贵,也是最脆弱的东西。不论怎样,清誉万万不能有损毁,这东西有时候甚至比命重要。 一个小哥儿要是订婚再悔婚,有些人家就要想,是不是这个哥儿有什么问题,叫提亲的人家看不上嫌弃哩?那他们以后给人介绍这个哥儿就得多思量思量了。 柳柏理解哥儿的名声最是紧要,可他也看得出来,陶竹心里不是想分的。秦锋的话虽然不无道理,但对陶竹来说有些冒险,最后到底该怎样,他也想不出个法子,这事儿着实愁人。 陶竹心里也乱,想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他喃喃:“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了......” 他人话语的力量总是有限,这事还得当事人自己想明白。 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没了话儿。 几声叹息消失在正午和煦的轻风里,阳光越升越高,屋里被晒的暖烘烘,袅袅炊烟萦绕在村子上空,家家户户传来饭香。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柳柏忙活着做午饭了。他把陶竹安顿在里屋,自己和秦锋到外屋收拾。想着陶竹心情不好,他打算做些爽口开胃的饭菜,除了陶竹最爱吃的油饼,还可以做个酸菜鱼,反正今天不忙,午饭可以慢些吃,那就再做个炒香干......一边想着,他一边熟练麻利的揉出面团,起锅烧油,把面饼下油锅,刚翻了两铲子,陶竹从里屋出来:“午饭不吃了,我先回去了。” 第70章 “怎么了?怎么不在这儿吃了?” “没胃口。” “多少吃点儿呀,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饭,你看,我做了” 柳柏实打实的想把陶竹劝住,坐在灶膛口烧火的秦锋捅咕了柳柏一下,柳柏疑惑回头,秦锋站起来,对着陶竹:“我们不留你,你可以想好了再和钱旺说,现在不一定是好时机。” 陶竹没说话,点点头出了门,柳柏一头雾水,秦锋坐下去,顺手在柳柏脸上捏了一把:“钱旺刚来了,在门口呢,让他们两个去谈吧。” “......哦” 钱旺昨天没睡好,今天更难受,他早晨给陶竹写了封信递过来,可迟迟没有回信,虽然他知道就是有回信也要傍晚,可他等不及了,这种煎熬的滋味让他太痛苦了。他想见陶竹,想和陶竹说话,想解释清楚。他还害怕,害怕陶竹因为这样一件事就和他生分了,会不会还跟他决裂,但他更不想让陶竹伤心难过,有的没的,脑子里乱得很。 原本这些天,他是跟着他爹见一些有来往的叔叔伯伯,处理些庄子上的事儿。可自打觉出陶竹情绪不对劲起,他这心里就像有把火在烧,今儿个在酒楼带客心里像长了草,他匆匆对付过去,出来就直奔黑山村。 现在见着陶竹,陶竹半点不见笑模样,嘴巴紧抿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心里像有刀在拉口子。可面上还得撑着笑:“竹哥儿,吃饭没?” “没。”冷漠的,简短的一个回应。 “我带去你去大麦乡吃,你想吃什么?红烧狮子头好不好?上次你说好吃。” “没胃口。” “我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 这话一出,钱旺再也装不出笑模样来了,呆在原地讷讷地点了点头。 陶竹的不满难过积攒了快一天,现下脸色算是十分难看了,这种情绪促使下,他撂了狠话:“我昨天,还有今天都想了很多,到现在,我想出了个法子,算是两全的了。” “我们对外就说已经定了亲,过一段时间分开,把婚约作废,对内我们两个人就各退一步,冷静一段时间后分开吧。” 最初的几秒里,钱旺没什么反应,但陶竹能看出他的悲伤,一种心里空掉的悲伤。 “你不能,你不能说分开就分开,我错了,我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钱旺的声音哽咽了:“但我那天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会主动给我写信,还在信里说了很多甜蜜的话,我得意过头了,我说那些话是为了想夸你的,我是想说你能主动找我,你惦记我,你对我好,往后我会对你更好的。” “没有以后了,这些话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我生气是真的,难受是真的,我累了。” “累了可以休息,你不用做什么,我来,都交给我。” “我不应该在信里说不开心的事,以后我们都见面聊,见面聊就不会让你难受这么久了。” “你说什么都行,什么错我都能认,但是你说要分开,我不同意,我昨天一整夜都在梦见你,我没办法离开你了。”钱旺越说越难受,像个无助的孩子。 可陶竹的心还硬着:“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假吗?” 钱旺愣住了:“你说什么假?” “你真有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天天梦见我?” 在此之前,钱旺已经连着三四天都说梦见陶竹了,可陶竹一问他梦见了什么,他就说忘记了。 或许是这话质问的语气太强,钱旺这个素来自诩硬气的男人,在正午的街上,终于哽咽着落下泪来,他捏着拳头忍住,几度说不出话。 陶竹看他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两个人彼此无言,沉默着谁也说不出什么...... 正值正午,有人吃完饭出来遛弯,溜达到这边儿,往两人身上瞧来几眼。 陶竹把眼泪擦干想走,钱旺拉住他:“你说我骗你,我钱旺对你没有一点真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看钱旺一哭,陶竹心就彻底软了,钱旺对他怎么样,他心里怎么会没数?打一开始,他就是仗着钱旺一定不会分开才有底气放狠话闹脾气,好像只有看对方难受了,他心里才好受些。 “我真的梦见你了,子时多醒的,我在纸上都记下来了。”钱旺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张纸来。 陶竹嘴上却还不放过:“那你说说,你梦见了我什么。” 钱旺真就老老实实的复述起梦境来:“我梦见有一个异乡人用我听不懂的话问我一件事儿,我一回头发现是你,但你不认识我,然后你走了,我跟着出去,到了另一间屋子,那里面有一个你在编蝈蝈,穿着一身嫩绿的衣服,手上有颗朱砂痣,我确定就是你,但旁边还站着一个你,有两个你,然后我就醒了。” 陶竹听出来不像是临时瞎编的,“嗯”了一声转过身,不想说话。 但钱旺能看出陶竹气是消了,从陶竹跟着他落泪的那刻起,他心里就有底了,陶竹心里有他。这么想着,他竟然还有些高兴,陶竹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他,他们是心灵相通的,这世上有一个人会在看见他钱旺流泪的时候心疼的一起哭,他还有啥不知足的。 “我错了,我是第一次,你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就要分开,我往后绝对不这样了。” “往后你难过我一定第一时间来找你,再不会在信上说不好的话,即便以后我们吵架,也要当面吵。” 第71章 “你还要跟我吵架?”陶竹抱着胳膊吊着眼睨过来。 这样一副趾高气昂不把眼前人当回事儿的感觉一出来,钱旺就放心了,这就是平日里的那个陶竹。他赶紧就坡下驴:“不吵不吵,我都让着你,我说过会好好照顾你。”“你还夸过我成熟稳重呢,我从来不跟人吵架……” 第47章 陶竹和钱旺那儿暂时算是没什么事儿了,但秦锋心里怎么着都安分不下来,有别人的事让他想想还好,这脑子一闲下来,他就忍不住...... 惦记了三个多月,今天该是日子了。 这事儿怪不得他着急心热,哪个十八九岁正直好时候的小伙子能忍得住抱着自家夫郎单纯睡三个月?反正他是从没听说过。凭良心讲,他就算不是最能忍的,也一定能排上名号。就前两年,隔壁村也有个人,没等新媳妇进门家里就出了丧事,按理这就得等一阵子再成亲了,结果怎么着,半年后,媳妇没娶,但是肚子显怀了。 这事当时可是在十里八村热闹了一阵子,虽然最后两个人也成了亲,听说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但到底让别人议论,落别人口舌。他倒是无所谓,可柳柏脸皮薄。村里的嫂子婶子眼睛嘴巴都毒,还尤其爱打趣新成亲的姑娘小哥儿。要是他真不守规矩做了那事儿,都不用别人说,柳柏自己就得害怕羞哭,他是舍不得的。 就是现在,他也没想好要不要跟柳柏提提这事儿,以前没谈过这方面,不知道柳柏是什么想法,但是单从亲得狠些柳柏都扑簇扑簇掉眼泪来看,他心里真没谱。 哎。 柳柏现在做卤味的手艺越发娴熟,一个时辰就能配好一包卤料,他一般都是做好十天的份儿备着。现在有了经验,真正上锅卤的时候大半天也够了,剩下小半天给炕散热。趁着散热的功夫,还能在炕头把要解冻的东西化了。 前些日子落了几场雪,别论时令,瞧温度是彻底入冬了。早入冬也有早入冬的好处,一些秋天打下来的瓜果能冻上保存,就比如山梨。 山梨有成人拳头那么大,皮厚,刚成熟时也不够甜,但是有个绝妙的法子,那就是隔外头窗台冻上,冻成黑色嘎嘎硬的时候,再拿凉水一泡一化,捏出来的时候软软囔囔,咬破了一嘬,凉冰冰清甜的汁水瞬间涌出来,果肉也是沙沙的挡口,吃着可妙。柳柏冻了不少山梨,分给秦二叔、老田叔和陈阿嬷一些,自家还留了有一大筐。外头寒风凛冽的时候,坐在热乎的炕头吃凉凉的甜滋滋的山梨,是冬天里的一种享受。 不止冻梨,为了最大程度的利用热炕,柳柏还蒸了一锅大包子,猪肉白菜馅儿,每个有他一张脸大,就这,秦锋三五口一个,一边吃还一边直勾勾盯着他,叫他心里发毛。 上回蒸的包子吃完了,陶竹不留下吃饭,柳柏临时改了计划,他打算再蒸一笼油渣酸菜的大包子。郑守去城里送货,揣两个包子在路上,也能顶顶饿。这么想着,他把锅里的油饼铲出来,顺手敲碎鸡蛋打出碗鸡蛋汤。先吃饭,等吃完饭去秦小满那屋里蒸包子,顺道烧烧炕。 可眼见着饭已经快做好了,秦小满还没影儿。往常秦小满可是吃饭最积极的,不用等到饭点就巴巴围在灶台边儿转悠,就为着饭菜出锅时他能最先尝上一口,可今天到饭点不见人,一上午了好像也没咋见着人。 “小满去哪儿了,咋还没回来?” 秦锋正坐在灶膛门口烧火,柳柏这么问,他罕见的没抬头盯着柳柏,反倒是垂着头,手上拿着一截木棍放也不是扔进灶膛也不是,半晌,他回:“早晨跟着郑守去大麦乡送货了,最早也得下午回来。” 事实是,他昨晚特意给秦小满出了个主意,让他悄悄跟在郑守身后,等出了村子三五里地再让郑守发现,这样郑守一定会带着秦小满进乡。他还给了秦小满十个铜板,让他们午饭在大麦乡吃,这样就不着急回来了。 其实他原本是想让秦小满在郑守那儿住两天,可也不好白吃白住郑守的,他把身上掏了个干净翻出来十文钱,这钱是他前阵子买肉剩下的,柳柏让他自己留着的。 这点钱只够一日的饭食,所以秦小满晚上还得回来住。回来住其实也没什么,前后院隔着不近,一般的声音听不见,可他又不确定到时候能有多大声音。 ......听黑蛋他们说,那动静挺大哩。 “晚上吃包子怎么样?” “火有点大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你说什么?” 柳柏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不是,哪哪都不得劲,尤其心上像有蚂蚁爬,可是这话哪能说出口。“没有,我是在算日子,今天应该到一个月了,该去山上送鸡了。” “哦是啊!”柳柏猛然想起来。想起来就想往屋外走,要去鸡圈里挑最大最肥的母鸡。 “先不急。”秦锋拽住要往外走的柳柏,就这么一拉胳膊,他感觉身上像过了道电。 那小胳膊咋就那么细软呢。 不对劲,不对劲。他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我想起来和黄仙儿约定了时辰,约莫就是这会儿,我得赶紧进山。” “是吗?”柳柏一点没怀疑,听他这样说,转身就去拿油饼和咸菜:“你带着,路上吃,先垫两口,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秦锋哪还有吃的心思,柳柏说啥他就应啥,揣上油饼,到鸡圈拎起母鸡,火急火燎地就上山了,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气急骂了句脏话,一拳头打在合抱粗饿树干上。真是迷了心窍了,咋能随时随地......握个胳膊握出了火儿,听着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在心里唾弃半天,怀里油饼的热气都散了,他猛地想起等着他回去吃饭的柳柏,这才赶紧收拾了心情往山林子里走。 第72章 为了不被人发现,秦锋和黄仙儿约定的地方挺远挺偏,这么走过去得小一个时辰。 时过正午,太阳略过一道山沟,没有光线的乱石间昏沉阴暗,枯枝杂草胡乱堆砌,一只戴着瓜皮帽子的黄鼠狼坐在石头上,见着秦锋后口吐人言:“年轻人,还算守约。” “答应的话自然不能食言,况且您帮了我。” 那黄鼠狼似乎对秦锋的回答还算满意,尤其接过那只油光水滑肥嘟嘟的母鸡时,牙齿不受控的往外咧了咧:“鸡不错。” “我夫郎喂得好,平时这鸡吃粮食,满身肥油。” “不错,看在你们诚心的份儿上,我再告诉你个消息。” 秦锋态度恭敬:“您请说。” “今年冬天多预备些东西。” 黄鼠狼抬头看着不遗余力散发热量的太阳,幽幽道:“天要冷了,是个长冬。” 第48章 秦锋下山的时候,原本明媚的天气开始发暗,呼啸的冷风一阵阵刮过树林,这天气竟真跟黄鼠狼说的一般无二。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秦锋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柳柏在家里,一阵风吹开外屋的门帘涌进来,他觉出寒意,出门一看,半下午的太阳已经叫阴云笼罩了。 秦锋到家的时候,柳柏正倚在门口张望,不少院子的门口也有人出来,抬头看着突然变化的天,担忧的四处打听消息,希冀着老庄稼把式能看出些门道。 “怎么样?”柳柏上前两步迎过秦锋,心急的打听去山里的情况。上次能知道天上突然降雨就托黄鼠狼指点的福,这次不知道黄鼠狼有没有什么话带出来。 秦锋自然明白柳柏担心什么,他微一点头,拉着柳柏进了屋。一进屋,两道速来平稳的眉毛就皱在一起,面上显出几分严肃:“今年冬天不好过,保不齐要有一场冻灾,咱们得把粮食吃食屯好喽。” 柳柏心里咯噔一下,村里一些老人打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担忧,没想到真应验了。 “我们该咋办啊?”冻灾不同旱灾涝灾,其他两个影响最直观的是庄稼,庄稼活不了,人还能想着其他法子活一活,可这冻灾,是不给庄稼和人任何一个活路。柳柏记得小时候围在村中间那棵榆树下,有老人说起冻灾,无一例外,经历过的人身上都直打哆嗦。村里有个老哥儿没有耳朵,就是在几十年前的一场冻灾里冻没得,这老哥儿还算好,至少保住了命,有多少人直接冻死在那满天的冰雪里,大雪成了现成的棺崮,连像样的入土为安都没得法子。 外头到处叹气连连,柳柏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别慌,我先出去提醒大家一声,只要屯足了粮食柴火就没啥怕的。” “嗯,你说的是。”柳柏心是慌的,他甚至得抓住秦锋的袖子让自己别腿软的站不住,但秦锋的稳重清醒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我跟你一起去告诉村里人,让大家都趁着在大雪前能屯粮食就屯粮食,别的没必要的东西就不要买了。” 两人说定,分头往村子各处走,各家门口本来就站着人打听着老天爷咋突然变了脸,柳柏一说秦锋有察觉,今年雪大,许是有冻灾,这些人立马深信不疑,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将消息传了出去。 就在村子里沸沸扬扬的时候,走出家里两里多的秦锋突然转身往回走,越走步子还越快。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两里地,他只用了小半刻钟,进了家门,柳柏不在,他果断迅速的在鸡窝里提溜出一只母鸡。 郑守今天么没咋在大麦乡耽搁,因为秦小满跟着他。 别看两人年纪没相差多少,但个头可差着一截,秦小满站郑守旁边就跟小孩儿跟着自己家大人似的。 郑守也确实把秦小满当小孩儿看待,一进乡就给他买了糖葫芦,让他拿着吃。送完卤味又买了热乎乎的油饼,让他在回去的路上饱肚子。 到黑山村的时候,刚过正午。郑守收拾着开始做饭,因着和秦小满一起吃,他做得比平日讲究许多。不仅煮了鸡蛋,还做了道炒腊肉,虽然手艺不及柳柏,但秦小满吃得分外香甜,一边吃一边嘟着油汪汪的嘴唇把郑守一顿夸,直夸得郑守咧着快到耳根的嘴角吃了一顿饭。 两人吃完了饭,秦小满没有回家的意思,郑守也正有此意,他想和秦小满待在一起嘞,待在一起就开心,待得越久才越好。 俗话说来了瞌睡递枕头,郑守觉得自打秦小满主动来找他吃过饭后,一切都变得好的过分,他正担心秦锋过来要人的时候,秦锋竟然提溜着只鸡让他照顾秦小满几天。照顾,秦小满,几天。 照顾秦小满......几天。 他们待在一起好几天。 吃住都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张炕上的好几天!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秦锋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幸好最后又嘱咐了两句:“今晚要下大雪,往后天会越来越冷,得抓紧备冬。”“你照顾着小满,备冬的东西我和你哥夫来,大后天的卤味也暂时不送了。” 他赶紧把窃喜藏进心里顾起正事:“大哥,这不成,小满我照顾是应该的,东西也得我自己备。” “这叫什么话,见外不是?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这事儿就得听我的。”秦锋态度强硬的把捆着的母鸡扔到炕里:“这两天你俩就老实在家里待着。” 第73章 “不成,大哥。”人站在地上够不着母鸡,郑守作势要上炕,一边脱鞋一边道:“我也不能闲着,冬天天冷更需要备下足够的柴火,这事儿您交给我。” 在一心惦记那事儿的时候,秦锋就显得耐心有限了:“别啰嗦,这么点儿事儿用不着你们俩小孩儿,少操心,走了。”话说着一摆手转身出了屋。 郑守还要拿上鸡跟着再说,秦小满赶紧拦过话,嚎着嗓子在身后喊:“放心吧大哥,你和哥夫去忙,我俩不给你们添麻烦欸。” “是这!”秦锋转头回了一声,脚下步子半点没慢。路越走人越急,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起来。如果这时有细心些的人路过,会发现他全身都在因为激动而颤栗。 怎么能不激动呢,天赐的好机会! 大雪一落,封路,封村,封住各家各户,这样他就可以和柳柏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在暖乎的屋子里不被打扰的睡上三天,至少三天!谁也别想拦着他! 旁人在忧心冻灾,秦锋满脑子全装了炕头上的那事儿。柳柏完全不知情,不知道秦锋已经把要用的膏油,换洗的床单被罩以及一些不用开火的简易吃食都塞在被子底下了。 柳柏实打实的为即将可能到临的冻灾心焦,这会儿的功夫,村里人都知道了今年冬天不好过的消息。大家纷纷行动起来,各出奇招想着怎么避冬。柳柏第一次操持家里,秦锋也没什么长辈传授经验,对着一些越冬的门门道道就不太清楚,比如要多备着油,多吃油,身上油越厚越抗寒,而且把猪油擦在手上脚上能防冻。再比如下雪后把干净的雪都存着,放锅里煮化了就是水,冬天不愁水吃...... 这桩桩件件的,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柳柏一项项记得认真,他只恨没多长几个脑子,不能家家户户都走上一圈,问上一遍,尤其像是陈嬷嬷这样的老人,他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嘞。正坐在炕边和陈阿嬷请教,秦锋急匆匆走进来,进来啥也没顾得,先将一个热乎的大包子塞到他手里:“咋都忘了吃饭呢?这不行,赶紧吃点儿。” 柳柏看着手里的包子,闻着香味儿也觉出肚中饥饿来,他看了眼陈阿嬷,犹豫着要不要吃。从小到大,他没这样吃过独食哩,总觉得不好意思,不敢下嘴。 秦锋没让柳柏纠结太久,直接把手里的筐放到陈阿嬷屋里的柜子上:“阿嬷,这是柏哥儿蒸的大包子,您也尝尝,冬天冷,省得开火做饭了。” 陈阿嬷毕竟多活了好几十年,心里明镜儿似的,秦锋一进门她就知道秦锋心里真正揣的什么心思,瞧那盯着柳柏冒火的眼神,她都为柳柏担心。不过担心归担心,她乐得成人之美,要是往后两人有了孩子,她还能认下个干孙儿,多好的事儿。 “柏哥儿,不急,现在没数九寒冬冷哩,雪落下也冻不上,几天就化了,采备东西有时间,你可以回去跟秦小子慢慢合计。” “是,可我这心里总是打怵,您说这冻灾真能出人命吗?” “哪年冬天不出人命?不能光怪老天爷,有时候人比老天爷更不想让人活。但是咱也不用怕,今年粮食丰足,要是不卖了换东西,光饱一家人的肚子,撑到来年立夏不是问题。况且有这么长的一个冬天,也方便你俩做些小夫夫该做的事儿。” 这话落下,柳柏的脸蛋瞬间从里往外的透出红晕来,偏秦锋的目光毫不避讳直勾勾,他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心再谈,他和陈阿嬷匆匆话别,从炕上起身出了屋子,刚走到院门口,秦锋就拉住了他的手,身体还靠的极近。 “你怎么回事儿?注意一下场合好不好?” 说不好听点儿,秦锋刚刚那简直就是发情,大白天的,当着长辈的面,光靠着眼睛就要在人身上盯两个窟窿出来,像什么样子? 对着柳柏的控诉,往常秦锋会想着各种法子哄,但这回,他啥也没说,直接将柳柏打横抱起,大迈步往屋子里去。好像也就那么三五步,他抱着人到了炕前,动作粗鲁的将人放下,转身将院门和屋门从里头锁了,窗帘拉上,屋里瞬间暗了。 柳柏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捏着包子往炕里缩,一双眼睛跟受惊的小鹿似的,话音儿颤颤巍巍:“你,咱们,现在不是时候。”他怕的要哭了,因为秦锋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要吃人了。 第49章 申时(下午四点多), 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不消片刻,天地间就是一片光溜溜的白了。 没一会儿,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起初轻轻柔柔的拥着雪花飞舞,一上一下在天地间蹁跹。可雪花虽美,到底脆弱,风势越来越大,雪就被裹着往天上飘,渐渐地落在地上的雪就小了。 趁着这功夫,家家户户赶紧出来打水做饭收拾院子。可好像也就是出去抱趟柴火的功夫,雪势又起了。 风渐大,雪下得急起来,扑簌扑簌的鹅毛大雪中间,还夹着剔透的雨滴。远处的天际似有晚霞余辉,照得洁白的雪似乎是熟透了一样,显出迷人的红晕。 突然,风拧在一起,变成一股龙卷风刺破天际,将雪暮捅出个窟窿。雪里的雨更多了,雨水流到雪地里,蜿蜒出晶亮的痕迹。 雪迷乱了,一会儿高高飞到天上,一会儿又轻飘飘落下,上下颠来覆去,全由风来掌控。 如雪这般脆弱,风却不显怜惜。一开始还拥着雪共舞,此刻却粗暴的和雪对撞,一下,两下,越来越猛烈,风雪的呼啸在天地间回响,惊动了正在吃着晚饭的村民,有人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恰有一个雪白的身影也将一双玉手撑在窗子上,还没等看到窗外景色,一只古铜色布着青筋的大手捂住雪白小人儿的嘴,窗户上的身影不见了,风雪的呼啸也变小了。 第74章 地方不同,雪势也不尽相同。村子里的雪隐忍柔静,可黑山里的雪就被迫激烈狂荡起来。 树枝草木都是风的伙伴,雪落不到地上,全被树冠接住,可树冠哪有土地安稳,雪在枝头颤颤巍巍,只好向风求助,最后自身的全部重量都靠着一股风来顶着。坏心眼的风向上顶啊顶,将雪顶到了天际,雪抖的更厉害了,落下来的时候将接着它的木冠都带的咯吱咯吱作响,好像下一秒树冠就要散了架。 雪承认不是风的对手了,大团大团的雪从树枝上落下来,落到风的脚下,好像在表达某种臣服,在渴求某种怜惜。 可这却更加勾起风想蹂躏对方的恶趣味,一阵强风猛起,强大的飓风将天地洞穿。 ...... 夜色渐渐浓重,不久又慢慢散去,天边泛起微光,公鸡报晓,有人撑着朦胧的睡眼向外瞧,雪似乎是停了。 冬天家家户户都起得晚,鸡叫后多数会再睡个回笼觉,等到太阳升起,天地回暖再起来忙活早饭不迟。 太阳越来越大,眼见着似乎是要放晴了,可一阵强风带着阴云刮过,太阳重新隐匿,天色又暗了,风自在的飘荡,裹起地上的雪花揉搓,洁白绵软的雪花让风爱不释手,撒到天上又落下。 搓着搓着,雪被唤醒,从天际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一场风雪的缠斗又开始了...... 三天过去,大地上一片银装素裹。 人们从屋里走出来,搓着手向外张望,一张嘴,哈气腾起阵白雾,这天是真冷,这雪也是真厚。 赵前扫完雪从屋子外走进来:“今年这雪真是大,都没了膝盖了,不等着化两天雪,人和牲口都出不去。” 老赵村长揉着一双老寒腿叹了口气:“真叫秦小子说准了,这雪要照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人命。” “是啊,要不您去乡里说说,让今年多备些赈灾的粮食,以防万一呢?” 老赵村长不知什么时候老的,以前还是年富力强的黑脸汉子,可现下眼角鬓边布满了皱纹,尤其额间,已经皱出了川字:“你以为我不想?”“可哪次赈灾粮落到过我们手里嘞?不都叫当官的,还有那些当兵的吃了嘛?没用。” “那几户困难的,还能过这个冬吗?” 老赵村长没回答,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那头,柳柏睁开了红肿的眼睛,结婚时的喜被盖在肩头,没盖住颈间红痕。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架了炉子在烧热水,铁吊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往外撑着盖子冒水泡,屋子里很暖和。柳柏转动眼珠看了一圈,没看到秦锋和秦小满的身影。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一抬手,阵阵酸痛传来,再看手腕,包括手指上全都布满了一朵朵梅花似的痕迹,他眼里登时就蕴了两包泪。 秦锋早晨被躁气顶醒了,这时候天将将亮,屋外雪已经停了,柳柏也可怜的再经不起折腾了,他于是就下了炕。炕是下了,可他还有一身的劲儿没处使,正好去外头除雪。不仅是自家院子和门口,他还帮着左邻右舍,甚至村里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把雪除了。干了这么一圈儿,他还觉得一身的劲儿没活动开,于是又去山上布置了一圈儿陷阱,在雪里逮着两条冻僵的青蛇。下了山,他去看了看秦小满和郑守,俩人屋里静悄悄的,顺着窗户一看,还窝在炕上睡懒觉呢,他给两人把炕烧热乎,又转悠出去了,转悠着转悠着,转悠到了河边儿,想起鱼汤滋补,他开始在冰山折腾着捞鱼。 他捞鱼的手艺一直都在,太阳刚升起来不高,瞧着半上午的样子,一条肥嫩的黑鱼就被他提溜回家了,可刚进屋门,就听见一声微小的啜泣,听得人直心疼,他赶紧将鱼扔了,将在外头沾了雪沫子的衣裳脱了,掀开门帘去瞅柳柏。 果不其然,一团白莹莹的小人儿趴在枕头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可是委屈坏了,他这心登时就化了:“不哭不哭,咋了这是?哪里难受啊?”“是饿了不?是不是饿了?我熬了粥,给你盛一碗。” 柳柏不理,就是哭声小了些。 秦锋脱鞋上炕,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轻声轻气的哄:“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第一天是做的过分了,但他后两天还是很注意的,起码没在早晨折腾,都是自己憋着火出去干活儿了,这两个早晨干的活儿比十头牛加在一起干的都多。 “我生什么气?”柳柏没好气的瞪他。 这一瞪秦锋心里更软了,跟一摊水似的,贴着柳柏又想要。 柳柏感觉出,眼泪开了闸,哭声更大了。 秦锋那点儿念头顿时消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干那事儿,你别哭。”“我给你认错道歉,你想让我咋着都行。” 柳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还生气,生平第一次,他骂了人:“滚。” “滚滚滚,你叫我滚我哪儿能不滚?我什么都听你的,别哭嗷。” “我没哭。” “是,没哭。”“那也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你要有气冲我撒,打我一拳消消气?” 柳柏撅着嘴,不呛了。 秦锋再接再厉:“过冬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要不要点一点,看看还缺啥?” “你想吃啥不,想吃啥我都能给你弄来。” 第50章 这两天,秦锋大气不敢出,对着柳柏百依百顺,指东不敢说西,闷着头从早到晚的干活儿,他一看见柳柏扶腰就紧张,就心虚。为了让柳柏心里顺点气儿,他拿自己趁着大雪去乡里置办的囤货邀功,说到这,柳柏更窝心了。 第75章 秦锋不知哪里养出来的性子,买什么都往多了买,还不会算账。就说屯粮食,村里谁家不是把土豆红薯当备粮,平时和米面混着吃。秦锋倒好,面两麻袋,米八麻袋直接板车拉回了家,单论这把子力气,柳柏是服气的,要不然也不能人抱,想起在炕上的那一遭遭,他这气儿更不顺了:“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看看这,连咸菜都买,还有辣椒酱,这不是自己顺手就能做的吗?”“买卤味赚那点儿钱全叫你给布摆了。” 秦锋还有些委屈:“这不是一般的咸菜,这是泡软的芥菜,你不是说咱家来不及晾?还有这个地环儿,家家户户都有,咱家没种。我原本还想买些鸭蛋腌起来,可是咱家好像没缸了,等我明儿个......” “等等等。”柳柏深吸一口气,“咱村都有的,不能找村里人换吗?非得什么都去乡里买,又贵又少,咱家钱好挣是吗?” “哎呀,我忘了这茬,这不是着急嘛,你看现在咱该置办的都置办差不多了,快了别人一大步,我都是冒着雪拿板车拉回来的呢。”秦锋装着可怜,见不太好使,又笑嘻嘻的:“过两天物价肯定得涨,咱从另一个角度想,现在买的越多往后是不是越省钱?反正这些东西都不容易坏,我还挖了个两米多宽的地窖哩,都放在那儿绝对没事儿。” 听着有几分道理,柳柏抿着嘴不说话。 秦锋腆着笑凑得更近,险要贴到柳柏脸上:“过两天我进山打猎去。黑瞎子这时候正好冬眠,只要找到窝儿,一逮一个准儿,那玩意儿也值钱,卖了银子都给你收着嗷。” 原本恢复了平常模样的柳柏脸色又不好看了,他想起秦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多数是为了打猎留下的,以前没怎么觉得,前两天晚上一看,腰腹上一道一道的全是。他皱着小眉头:“谁让你去打猎赚钱了,黑瞎子是那么好逮的?” 秦锋嘴快要受不住了,他可太喜欢柳柏跟他撒娇拿乔的样子:“是是是,我不去,都听你的,身上还难受不?” 柳柏身子一拧下了炕:“我可没那么娇贵。”“快到中午了,把小满叫回来吃饭。”他扯过围裙围上,边说边往外屋走:“把郑守也一块儿叫过来。” 昨儿个一醒,他问小满去哪儿了。秦锋说把小满送到郑守那儿照顾,待了有四天了,他一听,一口气卡在胸口。好端端的,让小满去旁人家里住那么久算怎么回事?让多心的知道了,以为他们不想要小满哩。 秦小满从没这么想,他在郑守家待的可开心。郑守爹娘不在,他们在院子的雪地里可劲儿撒欢儿,还堆了胖乎乎的雪人。玩累了,回屋到炭盆里烤红薯、烤土豆,烧咸菜疙瘩。当然这也不算什么,他最开心的,是和郑守躺在热乎的炕上谈天说地,说到半夜再睡觉,他们俩有说不完的话嘞。 秦锋带着秦小满和郑守进院门的时候,柳柏已经将一桌饭席张罗好了。许是因为好几天没做饭,也许是因为看着秦锋置办下的东西太多,他饭菜也跟着做多了。 早晨蒸好的一锅粘豆包可以存着,可这一大盘一大盘的菜瞧着没个两三顿吃不完,光一个小鸡炖蘑菇单吃都够一顿了。柳柏干脆又招呼秦锋:“把二叔一家和陶竹叫过来吧,大家吃个热闹。” “行啊。”秦锋答应着,转身又出了院子去叫人了。 这大雪一落,大家都知道今年冬天要比往年难过,但准确点儿,到底难过多少没人说得清,反正大家伙儿都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在过日子。不少人家能不开火就不开火。一天天在家里猫着,不咋活动也不咋干活,只要不动就不容易饿,一天两顿,甚至一顿的都行。 秦宝山家一顿半上午的早饭一顿半下午的晚饭,秦锋去叫人吃饭的时候,虎儿和兰哥儿高兴的围着院子蹦高。他家自打落了雪就清汤寡水的吃饭,嘴里没味儿不说,肚子空空烧得慌。 秦宝山却是摇了摇头:“你们也省着点粮食,不年不节请什么客?” 虎儿登时不干了:“爹,我要吃哥夫做的饭,我要吃肉,要吃肉!” 秦宝山瞪眼睛:“吃什么吃,吃了这顿好的就想着下顿,以后嘴养刁了怎么成,往后且有段苦日子呢。” “二叔,也没必要把下雪看的这么严重,现在就这么紧张吧。” 秦宝山叹了口气:“万一真遭了雪灾,县里保不齐要多征粮食,况且......咱村有粮食没存够的,到时候人家求上门,我咋也得救济些,这不得现在就省着?” “二叔,你是遇到啥难处了吗?” 秦宝山摆摆手:“没你的事儿,回去吃饭吧。” 看秦宝山这个态度,秦锋心里有了猜想,他老叔和二姑家一直都挺困难的。他老叔家是因为孩子生病离不了药,他二姑丈夫没了,一个人操持一家子,他二叔许是给他们留着粮食。 “二叔,饭都做好了,不去一桌菜不是浪费了。再说,吃饱了饭咱才有力气想法子赚钱赚粮食。” “你有想法了?” “我正在想,等一会儿饭桌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准就能琢磨出来是吧。” “这饭您得去吃,柏哥儿都做好了。” “行,我去,你再招呼上村长,一起商量商量。” 这话在理,秦锋点头应下了。 最后,炕桌上满满当当坐了一圈儿人,几个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吃得那叫一个开心,几个大人受感染,连日来不怎么顺当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陶竹看着心情也不错,挨在柳柏身边儿逗弄几个小孩儿。几口热乎美味的饭菜下肚,桌上别管大人小孩儿个个都舒服了,脸上都显出笑了。 第76章 老赵村长就着鸡肉喝了口酒,又夹了两筷子黏糊的粉条,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可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就秋收时候沾些油水,现在不得大半个月不敢吃个饱肚了。”秦宝山说着夹了一筷子油煎血肠放进嘴里,细致的咂摸。 “今天大家放心吃,一定吃饱。”秦锋举起酒杯:“村长,二叔,感谢你们今年的照顾,没有你们,我秦锋没有今天的日子。” “害,你最应该感谢的是柏哥儿,娶了这么个哪哪都好的夫郎。” 这是大实话,村里村外谁不知道,秦家夫郎靠着卤味和乡里的酒馆做上生意了,这以后还愁啥。瞧瞧今天这一桌子菜,好些人家过年也不敢这么吃,他们可是沾了光哩。 这话说在秦锋心坎上,他就爱听旁人夸柳柏:“是是是,做梦都没敢想我秦锋能有这样的福气。”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夸得柳柏直脸红,陶竹暗戳戳捅咕柳柏,挤眉弄眼的,柳柏羞的不敢抬头。 幸好秦小满几个小孩儿的话招了笑,让一桌子人捧腹,席上一片欢声笑语,热气融融,酒过三巡,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老赵村长开始唉声叹气:“今天吃的真好,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吃上这么好的一顿饭了,咱村今年冬天也不知道该咋过。” “我看大家膛着雪进城,该是去采办粮食了,咱们计划的早,出不了啥大问题。”秦二叔放下筷子,一边叹气一边道。 “话是这么说,可村里有几户手头宽裕?就是有闲钱的,不少也是备着急用,不能一下全换了柴米油盐吧。” “要说也是这个理儿。” “不知道明年开春啥样,会不会影响种庄稼。” “还是城里人好,不靠老天爷吃饭。” 话说到这儿,秦锋道出自己的打算:“村长,二叔,我觉得这时候大家应该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 看着秦锋像是有主意的样子,老赵村长和秦二叔都来了兴趣,两人齐齐放下筷子,让秦锋仔细说说。 第51章 老赵村长动作很快, 第二天就将秦锋提出来的法子安排下去了。 黑山村从老到少,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 秦锋是这么跟老赵村长说的:“最有力气,身体最好的年轻人上山砍柴去,能砍多少砍多少,一半儿留着大家自己烧,家里劳力少的,咱给多分点儿。剩下的烧成炭到乡里去卖,卖的钱算作村费。” “气力小些的,跟着老把式去黑水里打鱼,打出来的鱼和柴火一样,一半自家留一半卖出去当村费。最后大家赚出来的村费换成粮食存起来,谁家有灾有难的救急用。” “还有叔叔伯伯,身体硬朗的婶子拿铁锨除雪。村里去大麦乡的官道上得除干净,一回不除干净让路结了冰,再紧跟着下了雪,那这路就堵死了,路上走不了人和牲口,咱们这儿不是成了孤村?” 老赵村长听得认真,秦锋说完,他点了点头:“有道理,这样村里那几户困难的也能得到帮助,大家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的,这日子能过下去。”话音刚落,他又想到什么:“但是成了孤村也没什么不好,你倒是提醒了我。” “嗯?” 这点倒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有秦宝山沉吟不语,没表现出什么惊疑。 老赵村长叹了口气,抬头半眯着眼看向虚无的空中,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个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哩。得是几十年前了,大雪连下三个多月,天冷啊,一出门被寒风吹个跟头。咱村离着黑山近还好。黑山是咱们的守护神。不仅挡风挡雪,雪停了也能拾个松塔扒拉个树根吃,运气好还能遇见榛子林。” “对了,咱村你们小李叔还发现过一过处温泉哩,温泉里有鱼你们敢信?那是多难得的一口肉,就是这口肉,在那个年月里撑起了大家的希望。” 整个屋子随着回忆陷入了沉默,老赵村长以为是自己多言:“害,瞧我,说着说着就说多了,真是老了。” “完全没有,村长,您再多说说,我们爱听。”秦小满最会捧哏的活儿,接着往外递话:“您再细说说咱们黑山村是咋度过那次冻灾的呀?” 老赵村长满眼慈笑:“那再说回来,咱们村有黑山这座宝山,从来没有饿死过人。可再往北走的村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举家带口往南边儿走,南边儿不是暖和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拖家舍业的,谁也不想。” 秦宝山接过话:“听说不等到南方,路上就冻死了不少人。” “是,路上出了不少事儿,咱村还遭了抢呢。” “遭抢?”秦锋不理解:“咱们这么大个村子,能让外人进来抢了东西?” “这事儿啊,这事儿说来也是咱们倒霉。”“那天,一伙儿人进了咱村,是谁家啊,哦,村口老吴家,你吴叔他们正好吃晚饭,有人敲门讨吃的,他就开门把人给让进来了。” “那怎么了,也没啥毛病啊。”秦小满一脸理所应当的问。 “平时没毛病,但老吴让进来的那是群什么人?” “什么人?” “那是群饿疯了的啊,已经饿的没有理智没有人样了。你们是没看见,那一个个的,眼睛通红,张着嘴佝偻着腰冲进屋,凡是吃的,别管生熟干不干净全都囫囵个儿的往肚子里吞。老吴家存粮不多,这伙儿人跟长毛畜生似的,抢完老吴又去抢别人,这么着,村口几户人家都遭了灾。” 第77章 秦锋皱住了眉头:“咱村这么多人,咋没人拦着他们?” “倒是年轻,你忘了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见着吃的眼睛都红了,谁敢上去跟他们拼?”老赵村长又叹了口气:“我看今年咱们也得防范着,赶明儿让清雪的,在村口挖道沟,平常搭上木板走人过路,等不出村子的时候就把木板收起来,这样外人谁也别进村。” “可要是咱们村自己人家的亲戚来咋整?” “路是死的,人是活得,只要他在咱村有认识的人,把人放过来不就得了。” 一屋子人这下都没了异议,话这么说定,村里各处就忙活起来了。 秦锋、黑蛋田娃子这帮村里的年轻小伙儿踩着雪上山砍柴。村里的两个猎户也跟着,说是寻摸柴火的功夫,没准还能逮着点儿东西,雪一落,动物出来活动都会留下脚印,顺藤摸瓜,十次有八次能有收获。 秦小满跟着郑守他们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冰面上清雪,往年他可不爱干这活儿,因着他没棉衣,更没有棉帽棉手套,出去一回冻一回。但今年可大大的不一样了,他有柳柏给做的加厚的棉衣棉裤棉鞋,还有兔毛帽子挂脖棉手套,就这身装备,谁还能在村里找出第二个,他这可气派体面着呢。 郑守今年也沾秦小满的光。柳柏在给秦小满做帽子手套的时候顺带也给他做了一分,虽说他自诩火力旺不冷,但好像没人相信。说白了大家看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身子骨都没长完全,再炕冻能炕到哪儿去。 郑守听柳柏说他再高再壮也是个孩子,孩子就得有孩子样儿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心酸,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他爹娘咋就没这么想过呢?他这身棉衣还是他爷的...... 就在黑山村到处忙活起来,冻灾的阴影已经慢慢消散的时候,附近几个村子慌了。他们有了上次秋收下大雨的经验,对反复无常的天气提高了警惕,又看着黑山村有了那么多动作,再细一打听,都十足十确信大雪没日子停,马上要有冻灾,要死人了。 一传十十传百的,这消息越来越夸张,最后竟然有人说,往后没有春天、夏天和秋天了,一年到头都是大雪纷飞的冬天,所有人早晚都得冻死、饿死。 这可不得了,先别说冻不冻死,饿是不能眼睁睁把自己饿死,是以,大麦乡里的粮店被抢疯了,人挤着人,人踩着人去抢粮食。 这边,黑山村的年轻汉子们,在一捆捆往山下送柴火的同时,有了新的,让人振奋的发现——他们在雪地里找着了黑瞎子的脚印。 第52章 秦锋日日上山,早出晚归,作为计划的提出者,他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表率。脏活累活抢着干,有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村里新一代年轻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迹象,老赵村长乐以见得。一代又一代,总有人在村子遇到困难的时候站出来,这是多好的事儿。 秦锋在外面有事忙,柳柏也不拖后腿。他把后勤做的尽善尽美。就说每天都给村里出去干活的人熬上一碗姜汤这事儿,就足以让他的名字在黑山村,在附近几个村子被热议,被赞扬。 说到这儿,还有一件事儿让大家津津乐道,那就是柳柏把卤味方子卖给了大麦乡一家酒馆儿的老板。这可十足十的稀奇。庄稼人和城里生意人隔着天然的壁垒,比墙还厚,比天还高。一年前还在家里受尽欺负,在村里毫无存在感的小哥儿柳柏竟然在生意人手里赚了银子,这多稀奇,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得了。说出来,同村的,邻村的都脸面有光。 虽然没人知道柳柏和酒馆老板到底商量着换得了多少银子,但大家都知道,现在秦家的日子光靠着柳柏就能在村子里排上号了,更遑论还有一个秦锋。 日子很快,一晃小半个月,柳柏对秦锋早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埋怨,他那几天看着是埋怨,实际不过是仗着秦锋对他好而撒娇罢了。 这事儿秦小满能作证,就拿这阵子家里的饭菜来说,绝对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的,从滋补的枸杞羊肉汤,到他哥喜欢的腊肉焖饭,一顿顿油水十足。郑守这阵子跟着他一起在家里吃饭,身量跟吹皮球似的往高往壮长。倒是他哥,因着白日里太累,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总没胃口,有时候拿筷子的手都抬不起来。别的年轻小伙儿扛二百斤柴火下山,这就算能干的顶好的了,但他哥每次扛四百斤下山。 不仅是这,他哥还带着村里的小伙儿打猎。前两天他们逮着一窝兔子,好几十只。现在放在村长家里养着。村长说了,等忙完这阵子就把兔子杀了吃肉,兔皮分给干活儿最出力的人。 这下大家更积极了,都在盼着那顿兔肉哩。到时候大铁锅架上几个,一起开火炖上几十只肥兔子,那不得香死一整个村? 老赵村长的媳妇,大家都叫她王婶儿,是个整日笑眯眯的胖妇人,热心肠,爱打抱不平。柳柏对她有很好的的印象。因为在他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回被柳陈氏追着打出了院子,王婶儿正好路过,一把拦住柳陈氏,骂柳陈氏当后娘的不善待孩子,他这么乖的娃娃都打。打那时候起,他就认这个长辈。 在王婶儿印象里,柳柏一直是棵营养不良,瘦弱可怜的小豆芽。最近村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柳柏做饭手艺一绝,她初时意外,再一细想觉着柳柏那么有灵气的孩子做饭的手艺确实差不了,这不,一说炖兔子,她立马来找了柳柏。 第78章 柳柏听说二十多只兔子让他掌厨吓得不轻,村里那么多手艺经验老道的厨娘,还有曾经在大麦乡饭馆干过的,说什么也轮不到他这种刚操持家里不到一年的小哥儿呀。 还没等这件事分辩出个结果,秦小满风风火火的跑回来,边跑边兴奋大喊:“我哥他们逮着熊瞎子了!”“我哥他们打死了熊瞎子!” 这可不得了,秦小满这么一喊,原本在村里各处忙活的人都直起了腰。黑山村这么多年,没见着谁敢打杀黑瞎子,倒是听说过黑瞎子吃人。黑瞎子是啥啊?那是林子里敢跟老虎叫板的大狗熊,是一巴掌就能拍死一个人的凶兽! 村里人迅速围在了下山的路上,抬头眯眼往山上瞅,都等着看大狗熊。 柳柏对狗熊没兴趣,他担心秦锋,担心是不是秦锋又在身上划了口子才找到狗熊?担心秦锋抓狗熊的时候受伤,心里不安的七上八下,眼皮也直跳。 没过太久,二三十个年轻汉子吵吵闹闹的下山了。为首的七八个扛着柴火,等走到近边儿了,人们才看到柴火后头,四个人抬着只黑毛的庞然大物,说庞然大物不过分,那东西比村里犁地的牛还大,是黑山村人见过的最大的畜生。人们围着它东看西看,啧啧称奇,村里的小孩儿张着嘴巴惊呆了。 柳柏焦急的寻着秦锋,终于在人群最后边儿见了人。 秦锋被两个人左右搀扶,脸色苍白。柳柏心里咯噔一下。 秦锋是为了救高树,高成的二儿子,曾经借过他斧头那个才受得伤。 高树这小子身手是灵活,但架不住胆子也太大了。看见黑瞎子就拿着斧头往上冲,险险让黑瞎子一掌拍死,幸亏秦锋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推开了,但秦锋也因此被熊爪子撩到,背上一个爪子印,血呼啦次。 柳柏看见了,脸色比秦锋脸色还白,脚下摇摇欲坠,村里人注意到秦锋和柳柏的异样,赶紧扶人的扶人,请郎中的请郎中。村里人帮着忙,秦锋和柳柏很快就被安顿好,高树的爹高成听说这事儿,当即牵了家里唯一的一只羊上门道谢。 虽说在黑山村,但凡是姓高,家里光景就没有不好的,但光景再好,一只羊的礼也够重了。人人都说高家人重情义,这话一点儿不假。 秦锋其实没什么事儿,那伤口并不深,他也不觉得有啥,比起背上的伤,吓着柳柏这事儿更让他不好受,柳柏一哭他跟着心里也不得劲儿得很。废了些功夫安慰好柳柏,一个小人儿在他怀里抽抽噎噎,他正心里软的跟什么似的,一抬头,从窗户看见高成牵着只羊进了门,他这脑袋登时就大了。 别人不知道高成的来意,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这趟可不单单是给他救了高树来送礼了。 十几年前,他爷还在的时候,高家和赵家没现在这么和平。上一任村长姓高,正是他带着黑山村人度过了那次冻灾,人们感激他之余,对他凭借村长身份给高家人行方便的做法不满。 高家为什么没有日子困难的穷苦人?因为他们有一块儿高家地。没错,就是用他们姓氏命名的,单独划给他们的一块儿地。这地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占了整个山坡的一面,足有十九亩零三分。 新村长上任后,也就是老赵村长却选择不动这块地,因为高村长是在朝廷暴利征收的过程中,跟官兵起争执意外去世的,说到底是为了黑山村少交粮,是为了黑山村没的。高村长走了,再没人提那块地的事。 老赵村长上任后,一心一意为村民办事儿,从来不谋私利不说,还自掏腰包在村里挖了一口井。这么一对比,村里人对高村长的怨言就起来了,连带着对高家人也有了看法,赵高两姓的关系就是这么闹僵的。 这次高树能如此积极的参与老赵村长布置下的任务,能为整个村子的安定跑在前头,老赵村长是很欣慰的,还特意交代过秦锋要对高树多关照。 可高成,大家都叫老成叔,老成叔这么重的礼一送,人情一下就还清了。人情一还清,以后对着跟老赵村长一帮儿的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有人又要说,一只羊怎么能换一条命? 这就得说到这羊身上。这羊不仅贵,更重要的是,老成叔的大儿媳刚生了孩子,但是缺奶水,这羊是奶孩子的,要了这羊就是要了孩子半条命,这得多舍得。 秦锋不收,争执来争执去,最后这羊还是留下了。晚上,秦锋和柳柏合计。 “高家好不容易和大家关系缓和,高树这次还是响应老赵村长的号召,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让高家人也拧进黑山村这股绳。还有,咱要啥不能要孩子的口粮啊,这不是造孽嘛。” “你先别着急,其实这事不难。”柳柏心里一早就有了想法。 晚上,月如细钩,高成一家个个面色惨淡,大媳妇高琴氏哭得呜呜咽咽。奶孩子的母羊没了,她的孩子往后要挨饿,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最不愿意看到的。 高成叹了口气,刚要站起来说两句,院门被敲响了。 秦锋和老赵村长一人牵着羊,一人拿着只熊掌站在高成家门外,顿时将左邻右舍都吸引了过来。 高成打开门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两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锋先开了口:“老成叔,这么晚来麻烦您挺不好意思。但我也没办法,您也知道我和我夫郎刚出来立门户,许多事情没有经验也不懂。就说这喂羊,对我俩就是个难题,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个羊圈,都不知道把这羊往哪儿放。要不您看看帮我们养一阵子,羊吃的东西我来出,羊奶就当是给您的报酬,您看中不?” 第79章 “中中,太好了,我给你喂,我喂。”没等高成回答,高家大媳妇先把羊牵进了门。 老赵村长微微一笑:“我是来送熊掌的,高树勇气可嘉,要是没有他,其他小年轻也不敢往前冲。这不,大家一致同意让我把四只熊掌分出来一只给高树。” 高树站在高成身后,闻言脸上立马显出喜色,眉飞色舞的就要上前去领熊掌。高成抬手拦住了他,对着老赵村长:“这小子忙没帮上还让秦小子受伤,哪有奖励他的道理,奖他面壁反省还差不多。” “此言差矣,往后还要靠高树带着咱村的年轻人做事哩。再说,这是我给高树的,你拦着做什么?是不是高树?” “是是”高树咧着一口牙笑,秦锋从老赵村长手里接过熊掌,直接一扬扔给了他:“接着。” 东西送完,秦锋和老赵村长摆摆手就往回走了。回去的路上,老赵村长心情不错,拍了拍秦锋的肩:“柏哥儿这主意好,这么妙的法子,他是咋想出来的?” “害,他素来就聪明。”秦锋不无骄傲,得意洋洋道。 “确实,你真娶着宝了。往后一定要好好对柏哥儿知道不?宠妻旺财。” “知道,必须的。” “他心思细,别看有时候像个小刺猬,实际上心肠最软了。” “别说,您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赵村长背着手哼了一声:“你们这群毛孩子我一眼就都能看清楚。” 第53章 先前全村人都惦记着兔子,村里一帮皮猴子每天都要到村长家看兔子一圈儿。现在秦锋带头打了只黑瞎子,村里人的目光又一下子被黑瞎子吸引了。 关于怎么处理这只黑瞎子,不同的人自然是有不用的看法。 村长主张再把熊掌给秦锋一只,剩下的全拿到大麦乡卖了换村费。 谁都知道黑瞎子全身是宝,又稀奇又金贵,这么一只卖出去,村费不得有百八十两? 支持村长的是大多数,但也有其他声音,比如高家如今做主的族长高老太爷就不同意。开玩笑,这卖掉的不是熊,是他们高家的脸面。但他对外得到说法是:黑熊是村里的年轻人冒死扛下山来的,代表的是年轻一代的实力,应该把熊牙熊皮挂在村里的祠堂,一来彰显黑山村实力震慑宵小,二来激励年轻人再接再厉,往后出个打虎英雄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祠堂,就另有一番讲究了。说白了,这祠堂是黑山村的功名谱。祖祖辈辈有名有姓的才能进祠堂,受村里的香火供奉。 听老人一代代传下来说,从祠堂第一位供奉的人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七代,跨越了两百多年。在这两百年间,一共出了三十二位对村子做出突出贡献的人物。其中赵家五位,高家四位,如果算上上任高村长的话,高家就能和赵家持平,可惜上任村长毁誉参半,不到进祠堂的资格。 高老爷子从这就憋了一口气,如今子弟里出了高树这样一个愣头小子,他好像看到了希望。这次捉熊虽不成,但也闯出了名气,以后说起来,黑山村第一只黑熊是他高家子孙打头阵拿下的,说出去也脸面有光。再说,有一就有二,他得好好培养高树这小子,没准儿以后真进了祠堂,给高家争下个席位,他百年之后,下到地下,也算得上对得起高家的列祖列宗了。因此,他坚决不同意把熊卖掉,这要是卖了,三年五年之后谁还记得这事儿? 两方争执来争执去,最后达成一致找秦锋要说法,看秦锋是同意卖还是不卖。 秦锋可不傻,他哪边儿都不想得罪,哪边儿的队也不站。言说不论怎么着,只要对村里有益,他绝对支持。这是句废话,也不是他的本意。原本他是想要把熊留下,熊皮给柳柏做靴子,熊掌给柳柏吃了补身子。但柳柏说熊掌难做,而且一想到他因为熊爪子受了伤,就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有那么大一张熊皮,若是为了做一双靴子给破坏了忒不值当。再退几步来说,现在全村人都盯着这只熊,他们不能在这当口居功要物,应该把熊当成村里的公物,换大家心里的人情。秦锋觉得柳柏简直不要太聪明,小脑袋瓜里装着大智慧,他没有不听的道理。 又一场大雪落下,关于黑熊的处理有了结果。高家用二十五两买下了熊皮和熊牙,并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了祠堂,剩下的由老赵村长,秦锋和两个经验老道的猎户一起带去大麦乡售卖。 最后整只熊林林总总统共卖了一百三十两,换成村里人常吃的高粱米,有两千多将近三千斤,一起放在了村里晒谷场的粮仓里,每家每户出人轮流把守,这个冬天,黑山村基本是挨不着饿了。 到这,一场雪灾冻灾没什么威胁了,整个村子都安定下来,人人脸上带着笑模样,到处喜气洋洋,比秋天大丰收看着还景气。老赵村长一拍脑袋,又做出了一个决定——下完雪就炖兔子!这简直是在热火上又浇了泼油。 黑山村这边儿日子红红火火。大麦乡却是越来越乱,这雪还没怎么下,天气也没怎么冷,可是谣言吓人,一个慌了神,另一个也跟着紧张,到现在,整个城都笼罩在紧张的阴云里。大麦乡的乡守,百姓俗称的青天大老爷徐中天半靠在太师椅上,听完师爷的汇报,八字胡一抖:“把散播谣言的人给我抓了。” 师爷穿着单薄的儒衫,冻得说话哆哆嗦嗦:”雪大,是不是,等雪势小些,再抓得好,这样那些办事儿的,也能觉得您体恤下属。” 第80章 徐中天抬手一摆:“行,你去吩咐吧。” 这边,雪下了一夜不停,清晨的时候,郑家的院门被敲响了,郑守爹娘回来了。 郑守冷哼:“不是说在那边儿过冬?怎么冒着雪还回来?” “怎么,你老子回来你还不乐意?儿子也来过问老子的事儿?”郑放一脸不耐:“去去去,抱柴火把炕烧了。” 郑守面色不动,转身回到自己屋子,从里头拉上了门锁,气得郑放跳脚。 第二天,村里就有人开始议论郑放这家了。谁不知道这时候几个人回来的心思,还不是惦记着村费。 秦锋因为身上有伤,被柳柏勒令好好休息,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还没有起床。非是他自己不愿,实在是当初郎中的一句多休息让柳柏放在了心上。他是被柳柏用美□□惑的躺在床上一趟不起的。 他原本可是躺不住的地道庄稼人,但是如今柳柏被搂在怀里,温软的一团,那滋味,哎呦。他能搂上一辈子不起来。 小两口正你侬我侬,秦小满在外头拍门:“哥,哥夫,你俩起了没?起了给我开个门啊。” 柳柏从听到第一声动静就急急忙忙的起来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还嘱咐秦锋:“你躺着,我去看看小满啥事儿。” 秦锋拽住柳柏系扣子的手,在手背亲了一口。 柳柏穿好衣裳,在铜镜里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哪处不妥帖后开了房门,一开门,秦小满身后还站着郑守,两个人齐齐看着柳柏,直盯的柳柏心虚不好意思起来。慌忙间,他把秦锋拉出来当替罪羊:“你哥还没起,咱们先去你屋里说。” 秦小满也是在意他哥身体的,当时秦锋整个后背都是血,村里人都看见了,不少小姑娘还吓哭了。秦小满自然没有什么二话,三人当即转身去了后院的屋子。 秦锋在里屋的炕上将几个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兀自好笑。他都能想出柳柏慌乱羞恼,心虚气短的神情,一定可爱的紧。他心情更好了几分,像大晴天阳光灿烂。柳柏去了后院,他自己也不想在被窝里躺着,收拾收拾起床,转悠到外屋点把柴把粥煮上,再捡两个柳柏先前蒸的大包子一热,早饭就齐活儿。 秦小满屋里,三个人坐在炕上,很快消了一早的寒气。这屋子比秦锋和柳柏的屋子还暖和,暖的郑守一进屋就想睡觉,这会儿,他勉力扛着,费力撑起精神,心中又多了几分烦躁,将来意说清,柳柏一听,皱起了眉头。 秦锋掀开屋门帘走进来:“说啥事儿呢?早饭好了,小守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饭。” 先前村里人都管郑守叫赖娃子,柳柏觉的不好听,就和秦锋提了一嘴,俩人一起叫小守,小守小满,叫起来多顺口。 柳柏把郑放三口回来的事说给秦锋听,秦锋听罢没什么反应,对着郑守问:“你是咋想的?” 郑守显然也是个有主意的:“我想分家,我自己是我自己,该干的活儿该得的东西和郑放没关系,他们要想吃村里的粮食,往后就给村里干活儿。” “没毛病,就是。”秦小满应和。秦锋泼冷水:“你还不到分家的年纪,不太好弄。” 郑守也明白这点,一时无话。屋里陷入了沉默。 “能不能这样,让大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然后大哥的户口落在咱们家,就是也当你弟弟呗。”秦小满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对秦锋道。 “什么大哥,哥的,你不怕叫混?” 秦小满嘴角瘪下去,又听秦锋道:“以后我是大哥,你管小守叫二哥。” 这话什么意思?秦小满揣摩。郑守已经下了炕对着秦锋跪下了:“大哥,你能认我做亲弟,我本不能说一个不字,但是......” 但是什么,秦锋瞟了眼一旁刚转过弯儿来喜出望外的秦小满,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傻子。秦小满当然想跟郑守成为一家人,可一家不应该是这么个一家法儿。想到这儿,他话音一转:“异姓过继确实有难度,你们郑家的其他长辈也够呛同意。这样,你看有没有靠得住的其他亲戚,叔叔伯伯的,过继到这些人家里应该没啥太大问题。” 郑守想了想,起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54章 郑守的爷爷已经没了,但他爷还有个弟弟,叫郑青山。他这位老爷爷终身未娶,至今孤寡一人,郑守觉得自己过继过去最为合适。 郑青山为一个人等了一辈子,到头来有人愿意上门给他养老,也算结了他一桩心事,他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过继这事儿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郑青山还算有几分手段,最后将郑守要到了自己屋里,一老一少开始过日子了。 这边,秦锋背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天气一放晴,他收拾着屋后的柴火要烧炭。柳柏觉得他大材小用,烧炭多费柴火,把灶膛里的柴灰扒拉出来放铁盆里照样暖和。 秦锋打量着柳柏的小身板:“不行,你不禁冻。”“再说,不就是费点儿柴,咱家柴火够用,别担心。”就这么着,他不仅烧了炭,还找铁匠打了两个炉子,两个铁盆,放在秦小满和他们屋里。平日里盛上炭,穿着二棉衣还出汗。 柳柏喜欢半下午的时候坐在窗边儿做针线活儿,太阳光又亮又暖,屋里炭烧的旺,他有时候出身薄汗,觉得很是舒服。 与柳柏不同,秦锋在热乎的地方待不住,对于柳柏来说正好的温度对他来说就太热了,热的嗓子发干直冒烟,这时候,他就喜欢抱着柳柏,在柳柏粉润的嘴巴上吸两口解渴。 第81章 日子一晃又过了半个月,屋里热乎,外头却一天比一天冷,大雪连着下了三次,黑山村基本封村了。大家在热乎的屋子里猫冬,日子也算有滋味。 没了村里一起上山砍柴的活计,秦锋闲不住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上山转悠,他又给黄鼠狼送了一次鸡。考虑到黄鼠狼在山里没什么吃的,他还贴心的多带了一只,足可以见诚意了。 要说知恩图报,动物有时候比人懂,黄鼠狼尖细微弯的爪子一指,冲秦锋说了处狐狸窝的地点。 这可喜坏了秦锋。狐狸狡诈,轻易不好捕捉。但狐狸皮毛是上好的衣裳料子,既好看又保暖。大半年前,他的条件只能送给柳柏几根野鸡毛,现在,他一直想送柳柏好些的皮毛料子,不论是貂皮或是狐皮,总都比兔皮好些。听了黄鼠狼的指点,他抬步就往狐狸窝去。 这厢,柳柏在家里闲来无事,揉了团面打算包饺子,今儿个是冬至,吃了饺子不冻耳朵。因为屋里暖和,前些日子他特意从外面挖了泥回来,放进秦锋打的木槽里,这样就可以种些新鲜菜吃。他种的也不多,就是常见的小葱、韭菜、柿子,还栽了两棵茄子。另外,他用一个破水盆发了盆豆芽,时不时清炒一盘。 “小满,给小守他们送点儿饺子过去。”柳柏招呼秦小满。秦小满正趴在里屋炕上玩郑守给他做的木头水车,闻言一出溜从炕上滑下来,兴冲冲的提溜上饺子就跑了。 等跑到郑守家,郑守正撸着袖子坐在屋门口打家具。他搬到郑青山家,发觉这里的家具不少都破损老旧了,就试着自己修修补补。虽然复杂些的他也没法,但一些简单的桌子椅子柜子之类的他还能给应付。 秦小满跑了一脑门汗,刚到院门口就喊:“哥,我给你送饺子来啦!”自打上回秦锋说他两个哥叫混了之后,他索性统一口径,统一叫哥了。气得秦锋揪着他耳朵骂他整天胳膊肘往外拐。但是他无所谓,叫哥才更亲嘞。他上回叫郑守“哥哥”,郑守对他好了好几天。当然不是说平时不好,就是在平时好的基础上对他更好了。 他吭哧吭哧的迈过门槛进屋,郑守替他把帽子围脖解下来放在柜子上:“跑什么,也不急,小心别摔着。” 今年天冷,一入冬,柳柏又给秦小满的衣服鞋子续了层棉花,他现在圆的像个球,一点不夸张。 秦小满嘿嘿直乐,乐完了,郑守也帮他把衣服脱好了,他把饺子递给郑守:“哥,给,饺子,今天煮了吃。” “哥夫做的?” “嗯嗯”秦小满点头,环视屋子一圈儿:“青山爷爷呢?” 郑青山这里也是一座三间的标准农家泥房子。他自己住在西厢房,中间是厨房,东厢房没炕,平时囤放杂物。郑守分家过来和他一起住在西厢房。 不知郑守别不别扭,反正秦小满每次来都有点别扭,要是郑青山在,他基本说两句话就走了。 “出去了,找材料垒炕,过两天我去东厢房住。” “啊?他同意让你自己去东厢房住?”按秦小满的理解,郑青山这样的孤寡老人应该喜欢人陪着才是,而且垒一个新炕也是要花钱花功夫的。村里有的人家大大小小六七口挤在一张炕上也是常有的。 “嗯,青山爷爷对我很好。”这话没错,过继那天郑青山就立了遗嘱,等他百年之后,房子和地都留给郑守。 秦小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饺子是什么馅儿的?你吃过了吗?” “没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 饺子是韭菜鸡蛋馅儿的,用的屋里种的第一茬韭菜,还混了猪油渣,又鲜又香。从眼前这四个人的吃相就能看出来,狼吞虎咽的,看起来像两天没吃饭了。 秦小满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四个陌生人,打扮也陌生,不穿棉衣棉裤,从头到脚全是各种动物皮子,说话话音儿听起来也不是这地界儿的。四个人坐在炕上,在饺子的热气里吃得正香。一口饺子一口酒,也就一个愣神的功夫,一盘饺子就没了。柳柏恰好从外屋又端了两盘出来:“这是猪肉酸菜的,你们再尝尝。” 秦锋陪着这些陌生人坐在炕上,没怎么吃饺子,就动了两口酒,夹了两筷子菜,象征性的吃吃,眼睛一个劲往柳柏身上黏糊,好像在说:“这些人这么能吃咋整啊。”柳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已经和好了馅料,半刻钟就能·包出一盖挺,接得上。再说,实在不行,热两个大包子,总能让这几个人吃饱,又不是以前吃不饱饭的日子了。 王清河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他爹已经老了,他继承了衣钵,头两年被其他生意人坑骗两回,现在家底儿已经没剩多少了,这次听说北边儿雪下的反常,他赶紧收拾着棉花粮食往北上先来探探情况。要是情况属实,他要立马开通一条往北上运送物资的通路,这路一开,他们王家还能东山再起。 原本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一路走来,他看着哪哪都是雪,但是人们的状态还算正常,没有紧张惶恐,没有到处抢货,只是一些物价高了,他觉得是不够往北的缘故,越往北越冷,说不定情况会更紧张。十天前,他们到达了黑山附近,负责带路的本地人王剪子不干了:“从这到儿黑山可远了,路上还荒得很,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没准儿一场雪下来,我们就都得冻死在山凹凹里。”“我不去,要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带路,这买卖不划算。” 第82章 王清河听明白了,这是要加钱,他咬咬牙同意。结果没到黑山又下了雪,王剪子被吓着了,连夜跑了。 王清河决定继续往前走,随行的三人一个是他表兄弟,一个是家仆,另一个是有点功夫的从外头雇来的护从。三个人对王清河的决定没意义,他们东西齐全,不信能被两场雪拦住。 事实证明,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人低估了北方大雪的威力。他们没走多远就迷了路。索性一直能远远的看见一条山脉,他们就瞄准最高的山头走。走了两天,他们进了山,山里全是林子,晚上还有各种人听了胆寒的嚎叫。 这四个都是硬汉子,硬是没被吓退,天一亮收拾收拾接着往前走。兜来转去又是两天,他们的体力都有了不少损耗,意志也开始动摇。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王清河的表弟王天生病了。形势似乎愈发艰难起来,困在这山里,窝着雪,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如今又有人生病,每个人心里的防线都在摇摇欲坠。 又过了两天,王天已经烧得昏迷不醒靠人抬的时候,他们远远的望见了几缕炊烟。三个人大喜过望,阴霾了近十天的眼里迸发出精光,扛着王天带着货就往炊烟处跑。 这冒炊烟的村子自然是黑山村。黑山村进村的路上还留着一条小路,一行人进了村。这时候没到粮食紧缺的关键时候,黑山村村民对待这行人还算客气,可当他们提出想到村民家里落脚的请求后,没有一个人答应。 王清河没法,一路走走问问,终于在敲响秦锋家家门的时候,被迎了进去。刚进去,王清河掏出一锭银子:“请为我们做顿吃的。”是以,这才有了秦小满刚刚见着的一幕。不过柳柏没收银子。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帮一把就当给家里积福了。他也能看出来,这几个不像坏人,村里人就是有了前车之鉴,过于谨小慎微了。 第55章 王天原本病的昏迷不醒,被王清河几个抬到炕上的时候还直挺挺的瞧着情况不太好。仆从去请郎中,柳柏拾掇着给他们下饺子。结果没等郎中来,饺子的香味一出,王天登时睁眼了,起来抢过饺子就往嘴里塞,那架势,像中了魔障要吞下头牛去似的。惊得一群人瞠目结舌。 不过,别管什么病,只要能吃下东西去,只要胃口还在那就没事儿。所以几个人反应过来也没拦,就是王清河几个看着热乎的饺子直咽口水。都是好几天在外头风餐露宿的了,本就想吃口热乎的,更何况今儿个还是冬至,按惯例得吃饺子。饺子啊,整个大盛朝能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饺子的诱惑?而且有时候这饺子不光吃个味道,还吃个念想,吃个去病去灾的心里安定。 看出来这几人对饺子的渴望,柳柏也没藏着掖着,把原本一家人要吃的韭菜鸡蛋饺子都下锅了。冬天吃顿韭菜鸡蛋饺子本就不容易,何况这韭菜鸡蛋饺子是柳柏花了心思的。面儿是最细的精面,馅儿是冬天的第一茬韭菜和着家里的土鸡,还加了荤油。一个个皮薄馅大,包出来白胖胖圆滚滚带着花边儿,看着就喜人。加上柳柏特意调的蒜汁儿,那味道,绝了。 第一锅饺子全进了王天的肚子。后面的一锅韭菜鸡蛋饺子又被王清河几个人分圆儿了。这饺子,鲜,香,圆满又热乎,吃的心里舒坦。不过数量有限,统共两盖挺两锅,王清河几人开个胃就没了。索性后面的酸菜猪油渣饺子也够味儿,一桌人吃的话都顾不上说,一碗接着一碗。 郎中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然吃了个肚圆,王天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根本像是个没事人了,一诊脉,果然没啥大事,就是冷着虚着了,调养两天就成。 这么着,柳柏又把郎中留下吃饭,算上郎中,今天八口人前前后后统共是下了八锅饺子,王清河四个吃了六锅。后面村里其他婶子媳妇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都笑的直不起腰,言说小南蛮子都没吃过好东西,看他们那小身架子就知道了。 后话暂且不说,因为王天包括王清河都需要休息,饭后,柳柏就和秦锋商量把这四个人安排在了秦小满那屋,秦小满来他们屋里住。 晚上,家家户户吹灭了煤油灯,秦小满在炕里睡熟了。柳柏偎在秦锋怀里和他打算:“现下卤味生意没了,我想着把面食生意做起来。” “好呀,不过......” “这得去大麦乡支摊子,太远了。” “不啊。”柳柏眼睛亮晶晶,翻身趴在秦锋胸口:“今天不就是好机会?” 秦锋打第一次见着柳柏就闻见他身上有香味儿,甜甜的,最近这香味儿越发明显,这小人儿往他身上一趴,软软一团,冒着甜香,他脑袋受影响,反应就慢,完全没明白柳柏什么意思。 “你想啊,今天王大哥咋说?他们南边要有商队来北边儿做生意嘞,咱们能不能在家门口挂个招牌,专给过路的商人提供食宿呢?” “我还能做些点心让他们帮忙卖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吃饭可以,住宿就免了吧,咱家地方也不大,招待不了多少人。”秦锋有私心,外人那么多他咋跟柳柏腻乎,这万万不行。 “而且,村里人怕是不想太多陌生人来村里。” 秦锋的话不无道理,柳柏皱着眉头思考。秦锋点点他的小脑袋瓜:”别琢磨了,明天跟王大哥问问,看看他有没有帮忙售卖点心的渠道,就算没有,咱们明年开春自己去大麦乡卖也行呀。” 第83章 “也是。”柳柏有些丧气的垂下脑袋,额头落在秦锋胸前,秦锋看着圆圆的小脑袋瓜儿闷闷直笑,笑够了,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腻歪了一会儿才双双睡去。 翌日,柳柏起得早,他忙活着准备七个人的早饭。多加了四个年轻力壮的汉子,饭量得比平时翻个两三倍。而且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做饭不能马虎。可是现在大冬天的,啥新鲜菜也没有,倒是先前他在地窖里存了些干白菜干蘑菇干豆角...... 秦锋和柳柏一起起的床,天刚蒙蒙亮,其他人都还睡着,他倒了泔水,到后院抱柴烧火。锅里煮着高粱米饭,他坐在灶膛前,一边添柴一边时不时给柳柏打个下手。柳柏在案板上备菜。先把干豆角泡上,一会儿他打算做个腊肉炒豆角。再把白菜切了,炖个白菜粉条,最后拌个酸辣土豆丝打个葱花鸡蛋汤就齐活。 外屋很快冒出热乎的蒸汽,房顶飘出灰蒙蒙的炊烟,秦小满在里屋翻了个身,呓语着继续睡。 后院,王清河醒了,连日雪里赶路,难得睡个好觉,他觉得一身轻松。其他人还睡着,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前院隐隐有说话声和干活儿的动静,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似清水芙蓉的脸。 太阳在山后冒出头,村里冬天的早晨很安静,偶有几声鸡鸣犬吠代表着村子的醒来。 王天,秦小满,仆从和护从陆陆续续都醒了,秦锋给他们张罗着洗脸水,柳柏把一盘盘菜端上桌。 白菜粉条和酸辣土豆丝都好了,鸡蛋汤也快,最后就差个豆角炒腊肉,这是今儿个早晨的主菜。腊肉柳柏吃得节省,他熏得少了,偏秦锋和秦小满还好这口儿,三天两头就要吃腊肉焖饭,他给控制着已经有阵子没动腊肉了。几乎是他刚把腊肉下锅,秦小满就闻着味儿凑上来了:“哥夫,炒腊肉吃?” “是啊,豆角炒腊肉,还没吃过吧。” “是呢是呢。”秦小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香啊。”瞧他这眼巴巴鬼机灵的样,柳柏好笑,用铲勺铲了一块儿:“给,别让你哥看见。” 秦小满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一口叼了肉跑了。 菜炒好,饭上桌,人到齐,早饭开始了。 王清河是商人,家里日子是好光景,但他对普通百姓的日子过成啥样也有数。就说他们那儿,到处是不高不矮的山包包,基本没什么路。想要出去到镇上一趟,说是翻山越岭不为过。住在山包包里的人穷,盐和酱油都是借着吃,吃了这顿没下顿。平时的主食全是粥,好点儿的米粒儿多,穷的就是一瓢清水混着数得过来的米粒儿。 他一路走过来,看到北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怎么就黑山村看着这么富裕呢?瞧一个个红光满面一脸春风的,还有昨儿他们吃的那顿饺子,哪儿是普通农家能做出来的? 王清河还在思索,王天已经像饿死鬼似的动起了筷子,开玩笑,他头一次来北边儿,以前不知道北边的饭菜这么好吃嘞!刚夹了一筷子腊肉:“我靠!”吓得柳柏一激灵。“太好吃了!”“老天爷,这比外边饭店里的还好吃!”他对着柳柏,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王清河别过头没眼看,他家就是最近败落了,可小时候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一个山沟里的小哥儿纵使手艺再好,那也有局限。但昨天的饺子味道确实不错,而且这小哥儿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像天上下来的,他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人物......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捏起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筷子比王天挥舞的还快,果然长得好看的做什么都差不了......一顿饭算是彻底俘获了这群风雪行路的南方人。 秦锋昨天下午原本打算去捉狐狸的,因为王清河一行人来了,他就取消了这个打算。可是狐狸狡诈,一旦在窝旁边发现人类的痕迹准会换地方,所以,捉狐狸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吃过早饭,王清河言说不好意思再继续叨扰,说话间眼神几次落在柳柏身上。王天实在,对着柳柏一连串感激的好话,最后被王清河拉开,一行人急着去乡里探情况,暂且就这么辞别。秦锋客气的将人送到村口,之后回家拿了家伙事儿上山了。 人都走了,柳柏回屋收拾着碾玉米。他想把玉米粒儿碾碎了做粥喝,老话叫棒子碴粥,碴子粥,总之是好喝的。 秦小满抱着被子回自己屋,柳柏刚把玉米抱出来,秦小满嗷嗷嚎着嗓子,拿着个东西咋咋呼呼跑过来:“哥夫,你看这是啥!”“这是啥!”他把东西递到柳柏眼前——竟然是只冰清玉莹,通透如水的玉镯。 第56章 狐狸不会打洞,它们多居于自然天成或者人造的洞穴。秦锋看到黄鼠狼给他指的,一棵大树下的一个小洞的时候,以为狐狸数量不会很多,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情况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因为就在他蹲守的一个多时辰里,前后有三只狐狸从外面叼着猎物回到洞穴,而且这三只狐狸从老到少,看起来起码是两代。他很快想起他爹曾经传授给他的经验——如果狐狸世代而居,那一定是个大洞,十有八九是人的坟墓。 远处传来一声诡异的凄嚎,周遭突然莫名阴郁,隐隐起了一阵邪风。秦锋立刻警觉起来。他想到儿时听过的故事。传说狐狸要是有成仙的灵根,一般都会选择在陵墓里修习法术,修行到一定时候,它们会化成人形从墓穴里走出来,多数时候,它们的人形就是参照墓主人的形貌幻化。成人之后,他们会下山混进人群,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弓箭。这把弓箭他还从未用过,是柳柏瞒着他送给他的惊喜。他突然后悔起来,后悔带着柳柏送给他的弓箭进山杀生。他自己倒是不怕杀生遭报应,即便这墓穴里真有即将得道的狐大仙,他也敢为了几十只狐狸冒这个风险,但是,狐狸向来睚眦必报,会不会...... 第84章 日薄西山,秦锋一身血淋淋的出现在村口,他背着沾染血迹的背篓,上头有草帘子盖着,人们看不清背篓里是什么,只能从缝隙里挤出来的皮毛判断里头东西不少。他一路走到家门口,兴冲冲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一颗心迅速跌落谷底——院内无人,冷清,昏暗...... 难道?不会真的? 柳柏对秦锋坎坷的心路历程毫无所知,三个时辰前,他在看到玉镯后,迅速判断出这是王清河一行人落下的东西,料想王清河四人或未走远,他赶紧找了王大爷赶着牛车去追。临走前,他打了招呼让郑守照顾秦小满。 秦小满哪能老实待着?秦锋不止一次嘱咐他要照顾好柳柏。上次柳柏被拐去黑沟里,秦锋那吓人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现下怎么可能让柳柏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大麦乡,还是去找几个不知根不知地的陌生人?所以几乎是柳柏前脚刚走,他就和郑守远远在后头跟上了。 秦锋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什么也顾不得,拔腿就往大麦乡跑。 柳柏低估了王清河一行人赶路的速度。王清河他们骑得是马,比牛快了不少,一直到进了大麦乡,他都没看见人影,又在乡里转悠了一圈儿,还是没找见人。这时候离天黑不到一个时辰。 王大爷劝柳柏别急,先回村,有啥事儿等见着了秦锋一起商量,明天再来也不迟。 柳柏点头应下,他自己出来太久确实不妥,未免秦锋和秦小满担心,他和王大爷一起往回赶。刚把牛车掉过头,远远的,他在道口看见了陶竹的身影。一开始还不敢认,想是这么晚了陶竹一个人在乡里忒是反常。直到另一个身影从铺子里出来递给陶竹一样东西又摸了摸陶竹的头,柳柏这才敢确定,是陶竹和钱旺两人。 钱旺特意把陶竹约出来到大麦乡玩的。前阵子总有雪,他也忙着安抚庄里人的情绪和储备粮食,两个人有半个多月没见,这可想坏了他。恰逢九华楼推出了新的菜品——百果塔,他就试着想叫陶竹出来一起吃饭见面。 陶竹看见柳柏,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咋在这儿?” “说来话长,咱们一道回去,回去细说。” 三个人这就往回赶,回去的路上又遇见秦小满和郑守,车上一下变成了五个人,柳柏哭笑不得。王大爷打趣:“我这牛车都在家里放了快一个月了没有人坐。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跑出来了?”说啥来啥,就在他落下话音的空当儿,“嘎嘣”一声,牛车车辕断了。 木头车轮骨碌碌滚到道边儿,柳柏坐的靠外,车子一歪,他滑出去摔了个屁股墩。 车子一坏,几个人只能下车走。郑守把秦小满背起来,陶竹搀着柳柏,王大爷牵着黄牛,谁脸上都没了笑模样。天完全黑了,夜里比白日里气温低的多。 柳柏往年最讨厌冬天,每年冬天都挨冻,他身上好多处冻伤的地方,好多处冻疮。今天夜里的冷风一刮,他觉得脚上,手上,耳朵上又开始发疼发痒,刚摔的尾椎处还传来不容忽视的刺痛。 秦小满伏在郑守背上,不知看见或是听见什么,脸上表情凄惶,像是丢了魂一样。 离着黑山村还有二十多里路,光靠双腿走的话最少要一个半时辰。夜风又起,一行人谁也无话,尽量留存着体力和热气,沉默的赶路。 . 柳柏低头看着脚下的冰雪和路坑,走得小心翼翼,陶竹原本抱着他的胳膊,突然松开了他,他疑惑的侧过头,视线突然一黑,一件棉衣兜头罩下,紧接着身体悬空,等他看清事物的时候,秦锋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刚想开口说话,秦锋就收紧了双手,把他抱得更紧,紧到被手臂箍住的地方有些疼。他被抱在秦锋怀里,头靠在秦锋肩膀,秦锋的棉衣宽大,将他裹得严实,只一双脚露在外面。秦锋注意到了,解开衣襟,将他的双脚塞进贴身的衣服里。 秦小满这时候抬头看了秦锋一眼。 柳柏窝在秦锋怀里,外面的风好像一下子就没了,他感觉从头暖到脚,暖到心里,暖到......眼眶有些发酸。他吸吸鼻子靠在秦锋肩头,呼吸间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儿,借着月光一瞧,秦锋的衣服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受伤了?伤哪了?” “没有,不是我的血,别怕。” 他松了一口气,越过秦锋的肩膀去看陶竹,陶竹冲他揶揄的眨眨眼,王大爷也偷笑,他不好意思的往下缩了缩,脑袋顶到了秦锋喉结。秦锋忍了忍,到底没说,抱着怀里的一团温软走在最前头。 有了秦锋,大家心头的压力小了些,有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在身边,什么困难他先顶着。没人发现,秦锋一出现,先前远远坠在几个人后头的黑影瞬间没入了黑暗里。 一路顺当的走了几里,柳柏要从秦锋怀里下来,他怕秦锋累着,也怕秦锋冻着。 秦锋抬手拍拍他:“抱着你,不累,也不冷,很舒服。” 一句话,柳柏原本就热乎上来的发红的脸蛋更红了。 紧走慢赶一个时辰,天黑透了,大家也进了村,王大爷和陶竹累得不行,秦小满要跟着郑守回家。几伙人分道扬镳。 秦锋推开院门,进了屋子,到了炕边儿不撒手,屋里气温比外头高,他身上冒出热气来,柳柏被他衣服裹着,睁着双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脸蛋红扑扑的,他将人轻放在炕上,紧接着覆了上去。 第85章 第二天,天大亮,柳柏从被褥间慢腾腾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呆坐了好一会儿。 秦锋掀开门帘走进来,地上正燃着炭火,他将两个鸡蛋扔进去,扒拉碳灰埋上,然后拍拍手站起身走到炕沿边儿。 柳柏呆呆的抬起头看他,他伸出手揉了揉柳柏的脸:“再睡会儿吧。” 虽然大脑昏沉,但柳柏还没忘了玉镯子的事儿,他转身去扒拉自己的衣服,想找玉镯。 秦锋看着他的背,从蝴蝶骨到两只手能完全握住的细腰,再到昨夜他帮着揉了一晚上的地方。喉咙干渴,他一把将柳柏捞进怀里:“那玉镯子想是王清河故意留下来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他还会回来找我们。” 柳柏懵懵的:“是吗?” “八九不离十。”秦锋轻笑一声:“没准儿还能赶上村里的炖兔子。” 说到炖兔子,柳柏一下来了精神,已经有五六天没下雪了,天气好,正是炖兔子办村宴的好时候,没准儿王婶儿会来找他。这么想着,他赶紧从秦锋怀里挣出来穿衣服,顺道把衣服里的玉镯子塞给秦锋:“你收着,我总怕把它弄碎,昨天从车上掉下来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这镯子要是碎了,把咱家卖了也还不起。” 秦锋皱着眉头把镯子打量一番,一处不起眼的裂痕横亘当中,镯子里还有一小股像黑线般的杂质,他轻嗤:“就这?值不了多少钱。” “是是是,不值钱。那也好歹是玉镯子呢。”柳柏边叠被子边随口道,秦锋好笑,弹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儿:“先不说玉镯子,我昨天打了点儿东西,想不想看看?” “对哦,你打了什么?” “你猜?” 柳柏哪猜得到,没等噘嘴,院门突然被敲响,王婶的声音传来:“柏哥儿?柏哥儿在家不?”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王婶过来找柳柏商量着明天炖兔子。要是柳柏答应,她这就把消息通知给全村,明天中午谁家也不要做饭,拿着碗筷去吃村粮吃兔肉! 柳柏听着高兴,人越多吃饭越香嘞,他欣然答应。等王婶走了,他抓着秦锋袖子:“我还从来没炖过那么多兔子呢,明天不会搞砸吧?” “害,你啥时候搞砸过,吨啥都能香死个人。” “那那么多兔子,剥皮处理的会不会很血腥?” “这不会让你看见,你就负责在厨房下锅。” 柳柏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咱家里的调料不够,没有调料,炖不出香味儿。” “调料好办,我今儿个去乡里,顺道买回来不就行了?” “多买点儿。” “行”秦锋抬手捏了捏柳柏的脸:“其实调料再多,没你的手艺也是白搭。” 柳柏被哄得开心,主动抱住秦锋胳膊,半边身子都贴在秦锋身上,话音儿甜腻腻:“走,去看看你打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第57章 几个时辰前,秦锋在山上只想了片刻,转身就把弓箭收起来放弃了狐狸窝。只要对柳柏有一丝不好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去做。他在山上转悠,顺手在胳膊内侧划了一道口子。许久没为了听动物心声在自己身上放血,这次口子一划完,他明显多听见了几种声音,而且有些声音模糊遥远,似乎可听见的范围也有扩大。莫不是,他这种能力还能越来越强?这倒是件好事。他仔细听着周遭的声音,很快有了目标。 黑山曾有虎患。老人常告诫年轻人不要往黑山里去,主要就是这个原因。二十几年前,有樵夫砍柴被老虎咬死,之后便陆续有老虎吃人的事情发生。黑山村包括周遭几个村子人人自危。这时候有一家两兄弟站出来要打虎为民除害,人们感激涕零,大肆欢送,结果两人皆是一去不返。打那儿以后,黑山老虎吃人的消息就传出去了,谁都不敢再上山去送死。 又过了几年,朝廷派下巡抚。巡抚路过大麦乡时听说老虎伤人之事,遂派出官兵清缴。这事儿说来也奇,军队在山上寻摸了月余,愣是没看见老虎的影子。后来军队撤走,有人冒险上山,回来时毫发无伤。这时候有人就说,可能是老虎离开了这地界儿。此后,黑山里慢慢又有了人迹,只是进山的人都牢牢恪守着规矩,绝不迈过小松岗一步。小松岗,就是第一个樵夫被咬死的地方。 秦锋他们这辈儿长起来的时候,虎患已经不是村民们最担心的了。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狼群袭扰,狼比老虎更可怕,因为它们成群行动,还会趁夜下山到村子里伤人伤家畜。 秦锋能听见的动物心声一多,他就发现周遭的小动物,尤其是刚刚那窝狐狸,都在议论附近的一支狼群,他顺着收集到的消息摸了过去,果然在黑山白女锋底下找到了。 几十近百只灰狼在峰脚下休憩,三只健壮的青年狼在三个方向瞭望警戒。 秦锋放轻呼吸在草丛间矮下身。人的力量有限,必然不能正面和狼群起冲突。他此时势单力薄,只能瞅准落单的,年老的下手。柳柏送的弓箭不能用来杀生,他便从腰间掏出匕首,在枯草岩石之间耐心等待。 正午的太阳又向西偏离几分,狼群中有一只残狼走出了休憩圈儿。秦锋的呼吸更轻了,浑身的肌肉在渐次调动,残狼越来越近,他瞅准时机,突然飞跃而起,匕首插入残狼颈间,顷刻间要了这狼的性命。 风过草丛无声,秦锋拖走尸体,继续等待下一次猎击。 现下,柳柏看着后院地上还睁着眼睛的两只大尾巴狼,惊得嘴巴合不上:“这这这,这是狼?”“你你你,你打狼?”柳柏真的就以为秦锋上山是去打兔子狍子这些,谁承想他竟然去猎狼? 第86章 秦锋看着柳柏这大惊小怪不敢置信的小模样,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双手一背,胸膛一挺:“没错,就是狼。” “我的老天爷!”柳柏惊的连连后退,狼在他的认知里是很可怕的东西。小时候,柳陈氏就老说,要是他不听话就把他扔到黑山里喂狼。以前狼群也来过黑山村,他听见过狼嚎,在柴房里抱着被角心惊胆战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第二天听说狼群只叼走了两只猪羊和一些鸡鸭,没有咬死人才觉得心没那么提着。可是现在,两只大尾巴灰狼就放在他面前,他浑身从尾椎起升起股寒意。 秦锋紧盯着柳柏的反应,见柳柏先是震惊不敢相信,捂着嘴巴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反应过来,扬起脸一眨不眨看着他,眼里好像盛了星星,仿佛在说:“你好厉害!”他心情愉悦,没等谦虚,柳柏猛地扑进他怀里:“吓死我了,你怎么连狼都敢打!” 软乎乎香香的一团主动贴上来,秦锋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跳出来飞到天上,他强装镇定:“害,这算啥,不就是两只狼嘛,很轻松,就是把你给我做的衣服弄脏了,下回我注意。”他高高抬着下巴:“回头你不用动手,我来洗,那味道太大熏着你。” 柳柏的身子还有些细微的发抖。日光之下,他越过秦锋的肩背去看地上的两只狼,某个瞬间,那两只狼眼仿佛闪过一道绿光,似是两道透骨阴森的怨念黏在他身上。他觉得脊背发毛,赶紧拽着秦锋回前院:“这两只狼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锋想都没想:“分解了,到大麦乡去卖。我合计至少能卖二十两银子,到时候给你买个簪子。我看陶竹头上那种就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要不就买个玉的,不对,我给你买个玉镯子吧。王清河落下的那个没什么稀罕......” 秦锋喋喋不休的畅想,他平时话不多,对着柳柏的时候反倒是像有了说不完的话,柳柏打断他:“我什么都不缺,这两只狼你赶快整个卖了好不好,别动手了。” “啥?咋了?”“分解好了容易卖,咋?你不信我的手艺?” “不是,我心里发慌,不想见太多血光。” 秦锋好笑,刮了刮柳柏鼻尖:“你啊,心肠怎么这么软。” “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好,听你的。” 秦锋吃过早饭就背着狼去了大麦乡。这次他没去酒楼饭馆也没去熟悉的卖皮货的老板那儿。他像以前一样,找了处来往人多的墙角一蹲,东西一放就等着主顾。 山上打下来的野物向来是不愁卖的。这时候家家户户养的鸡鸭不多,养猪的更少。就是专门养猪的门户也不多。这是需要大本钱的,而且养猪还有养猪税。一个不小心小猪崽害了病死了,光养猪税就能让养猪户倾家荡产。是以,在大盛朝,肉永远是不够吃的。可人们又都喜欢吃肉,这是废话,谁不喜欢吃肉呢? 但是肉不够咋办。这时候,猎户这个群体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他们为大盛朝开辟了一条一本万利利益巨大的吃肉路子。曾经还有书生赞美过猎户,说他们是在世山神呢。 别管怎么说,秦锋从不担心猎物的售卖。这不,他刚蹲下就有人来问价钱。一个时辰来了四拨人,他跟买主周旋,最后以整两只统共十六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老饕。 十六两,不多不少。秦锋掂量着银子,开始到处转悠,他想给柳柏买东西,心里第一选择是玉镯,可他问了两家,但凡看上的,竟然都要五十两往上走,他钱不够,捏着钱袋子正愁,一个店家热情的把他往铺子里拉。 “我看您年纪不大,想来家里的也不过二八年华(十六岁左右),戴玉镯子多老气?不如看看这款璎珞。” “您气质非凡,想来也通文墨,可曾听说过‘整百宝之头冠,动八珍之璎珞’的说法?” 秦锋不回答。他既没读过书也不懂姑娘小哥儿的首饰,不过他看店家介绍的所谓璎珞,确实比他看过的所有首饰都好看。 没得到回答,店家依然笑容不减,滔滔不绝的介绍:“您细些瞧,这有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宝。可以说世间众宝都在这上头。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无量光明’,在佛教里是受到祝福的圣物啊,您现在看见的这条,还是法华寺高僧开光诵经过的,这您给家里的买回去,多好的寓意啊是不?” 道理虽然不假,但这样一条璎珞,如果是真的,想必价格也很可观。秦锋斟酌着,料想现在是买不起的。不过......一个想法在他脑袋里冒出来——他自己倒是可以做一个。 店家正铆着劲儿介绍,突然看见秦锋迷惑的笑起来,笑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啊。”说完谢转身毫不留情的就走了。 店家:得,白费口水。 这头,秦锋一走,柳柏收拾着在厨房忙活。他打算做点儿姜糖,冬天常吃能驱寒防止生病。姜糖做起来也不难,先把麦芽糖块儿熬成糖稀,再加入切碎的姜末煮一段时间。接着把糖稀倒在石板上等待冷却。等糖稀凝固的半软半硬,就把一大团糖稀放在大铁钩上拉啊拉啊拉,等姜糖完全变硬,再也拉不动的时候,重新放在菜板上,用菜刀切成小块儿就大功告成了。 柳柏把姜糖分成三份儿,一份给王大爷,一份给郑守,另一份儿他带着去找陶竹。把昨天玉镯子的事从头到尾给陶竹讲了一遍,然后托陶竹去大麦乡的时候帮着注意一下王清河这伙儿人。陶竹拍胸脯保证不仅是他自己会注意,钱旺在大麦乡认识的人多,下次再见着钱旺他会让钱旺帮忙。这样说定,柳柏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两个人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明天炖兔子的村宴来...... 第87章 秦锋从首饰铺子出来,转身就进了典当行。典当行里什么稀奇东西都有,而且保价保真,他挑了自己想要的。 太阳西斜,柳柏刚想叫秦小满去村头看看秦锋有没有回来,秦锋就推开了家门,一进屋,塞给他一个小布包。他一头雾水,疑惑打开,里面赫然是三颗打磨光滑的珠子白的、红的......秦锋一一给他介绍,说这三颗珠子分别叫琉璃、砗磲、玛瑙。 柳柏是第一次见着这些东西,以前只在村里婶子的闲话中听说过这些玉石珍宝,想来都是很值钱的。他刚想到这,就听秦锋说这三颗小珠子竟然花了十六两,正好是两只狼的价钱。这可不得了,柳柏双手捧着珠子,找了一块儿干净平整的地方放好,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五个布帕,一层层包好了和银子放在一个小箱,最后在箱子外落锁,钥匙慎重挂在自己脖子上。 秦锋看柳柏这一连串动作,弯下腰闷闷直笑,活脱脱一个小财迷似的,可爱得让人想欺负。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两步跨到柳柏身后,蹲下,抱住柳柏的腰,一抬胳膊把柳柏抱的老高,然后打着圈在屋里转,边转边大笑。 柳柏吓了一跳,昏头转向,最后哭音都出来了。秦锋这才觉得玩大了,赶紧把柳柏放下来,结果就是喜提柳柏在胳膊上拍了三巴掌,胸前锤了两拳的奖励,他很受用。 柳柏气得又捶了一拳:“厚脸皮。” 秦锋捉住柳柏的小拳头放在唇边亲:“嗯,厚脸皮怎么了?” 那架势那语气,俨然一副我是厚脸皮我骄傲的意思。柳柏忍着气微笑点头:“我不和厚脸皮一起块儿睡觉!”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原本理直气壮的秦锋立马开始伏低做小:“欸,我错了,我脸皮也就一般厚,和你比厚,放在村里我也是爱面儿讲究人,正派,正派着呢。”“你得跟我睡觉,实在不行我睡炕底下呗......” 第58章 黑山村一早就热热闹闹的忙活起来了。今天家家户户都有肉吃,这是多少年没见着的景象了,人人脸上带着笑,比过年还喜气,其中最高兴的要数苗姐儿。 苗姐儿今年十二岁,跟着坡脚下的吴爷爷吴奶奶一起生活。关于她的故事,村里人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孩子可怜。四年前衣着破烂的跑到村子里来,别人一问,她说她娘没了,爹不要,还想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她这才跑的。她还说她的家在延方县一个村子,离黑山村不知有多远,但是越远越好,总之她不能回去了。 吴爷爷吴奶奶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分家出去单过,他们老两口跟着大儿子。 大儿子吴疾和大儿媳吴陈氏成亲三年没有孩子。眼见着弟弟的孩子都快打酱油了,吴陈氏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吴疾就想着从别人家抱个孩子养。这时候苗姐儿出现了,吴爷爷吴奶奶看苗姐儿可怜,吴疾和吴陈氏想找个人照顾他们未来的儿子,于是收养了苗姐儿。 一去两年,大儿子吴疾和儿媳吴陈氏还是没孩子,也没抱到别人家的孩子。这年月不灾不荒的,没人愿意把自家孩子送给别人养,尤其是男孩儿。就这样,他们觉得苗姐儿没用,不想要苗姐儿了。可是吴爷爷老两口越和苗姐儿处的久越觉得这孩子听话懂事招人疼,他们要留下苗姐儿。 老两口已经六十多了,基本在田里做不了什么活儿,吃口饭也是要看儿子儿媳脸色的。但他们最终还是留下了苗姐儿。代价就是,大儿子吴疾把吴爷爷吴奶奶还有苗姐儿三个人都赶出了家门。幸好村长从中调解,给三个人要了些粮食和地,还把后山坡坡脚下一处半废弃的茅草屋分给吴爷爷三人,这件事才算了结。 又是两年过去,两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和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娃娃日子过的很艰难。从他们分出去到坡脚下那天起,一家人吃饭从没见过一点儿油花儿。 村里炖兔子这天,苗姐儿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她就到村长家门口了。 村长也起得早,他年纪大了没什么觉,又想到今天要给全村炖兔子,一整晚没怎么睡得实着。兔子昨天就都杀好了。兔皮等过阵子他托人到大麦乡卖了充村费。他算过,如果加上卖兔皮的钱,村费能到一百七八十两。这可是笔大钱。村里有几户人家实在太困难,他在计划把村费拨出一笔专门给这些人用。这么一边想着一边拉开院门,一开门,苗姐儿抬头看向他:“村长,我今天来帮忙。” * 村宴设在半下午。这是考虑到村里人多数都吃两顿饭,早晨吃了早饭,正好半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再吃一顿,一天的饭就算吃全了。 太阳刚爬上山头,村长家已经来来往往的到处是人了。大家有自己的默契,基本是两三家商量着搬来一套桌椅,然后两三家坐一桌。不过桌椅搬过来后摆放的位置有讲究。辈分高的,和村长近便的,还有捉兔子的功臣都往院里,往好地方坐。平时在村里没啥存在感的就得坐到院外边儿,再有,那些不受村里人待见的,无赖泼皮懒汉之类的坐在最末尾。 饭桌从村长家院门口一路往外摆,直摆到几十米开外。柳大龙、柳陈氏还有柳如花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桌。柳大龙原本理所应当觉得自己该被请进院里,来了之后见是在最末尾一桌,抄起烟杆子就要去找人理论。 “反了天了!老子生的种在院里做饭,让老子坐最后一桌?” 柳陈氏赶紧拉住柳大龙:“哎呦,别别别,别生气,今天不能当着全村人的面动气。”柳陈氏心里叫苦,自打晒谷场让秦锋摆了脸之后,他们已经遭了多少村里人的白眼?如果现在闹起来,一定得不到半分好处,说不定还会再让人喷一堆唾沫。 第88章 柳大龙甩开柳陈氏的手:“你说的什么屁话?老子生气还不行?敢这么安排坐儿我还不能生气?” 柳陈氏脸上慌张,腰弯了一截,好声好气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没必要和这些个眼底浅的生气。”“你想想,咱们璞玉马上就要中举做官了,等那时候,这些人得求着咱们坐主桌。咱们今儿个吃了这顿饭,明儿个就等着他们来赔礼认错,是这个道理不?” 柳大龙冷哼一声,甩手坐下,把手里的旱烟点着,抽的云里雾里。他不是为了一口肉跌面儿的人。等明年,明年开春柳璞玉乡试中了,他看这些人怎么回来巴结他。 不过,柳大龙想的好,以为自己是什么焦点,其实谁也没注意到他,谁有那功夫啊。现在大家最关注的该是兔子咋炖,够不够吃,配什么主食,啥时候开饭嘞! 男人们在院子里外布置场地,媳妇夫郎围着厨房忙活。村里好几百号人,煮饭炖菜得十几口锅同时开火,这是个大事项。 王婶儿作为村长的贤内助,自身有两把刷子,安排大家干起活儿来井井有条。一时之间切菜的切菜,刷锅的刷锅,还有烧火的十几个,在各家灶火前等着。 柳柏负责最后的工序——炖肉下锅。按照先前说好的,今天做土豆炖兔肉,陶竹跟着打下手。他刚要系上围裙,秦锋从外头闪进来接过了围裙带儿,手指灵活的打了个蝴蝶结。 柳柏赶紧转过身把他往屋外推:“你来这儿干嘛,这用不到你。”村里汉子有哪个进厨房往妇人夫郎堆儿里凑的。 “怎么用不到,来,喝口水,王婶特意给你和竹哥儿沏的茶。” 秦锋自己像是没注意到,他这话是轻哄着说出来的,水是递到柳柏嘴边儿颇显殷勤的。偏这时柳柏手还抵在他胸口,因为没推动他分毫,这个动作就像......就像在调情一样。两个人乍看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儿浓情蜜意.… 柳柏的脸立马就红了。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手指要绞成麻花。 秦锋倒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似的,继续殷勤:“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知道我烧火可有一手儿,菜也洗的挺干净。”他说着,看见柳柏的小兔牙露出来气呼呼的在唇上咬了咬,心里乐不可支。 “你快出去,出去和田娃哥他们似的,该干嘛干嘛。” 秦锋不听:“谁愿意和他们待在一块儿?我有夫郎,我就和你待在一起。” 村里人的目光直往厨房里瞟,柳柏气得想打人:“那你也要看看场合呀?” “怎么?你嫌我烦了?” “不是,我” 秦锋胳膊一抱:“我不走,你再赶我我在这儿亲你。” 柳柏跺脚:“无赖!” “那也是只对你无赖。” “你”柳柏小嘴一撅,可能下一秒就要眼包泪花了,秦锋看出来了,意识到自己又把人闹大了,身上嘚瑟的气焰立马歇了。他隔开屋外人的视线半抱着柳柏往厨房里头走,等走到最里面,把柳柏圈在两面墙夹角之间:“生气了?” 柳柏头一偏:“生什么气?” “大家都能理解,咱俩新婚,腻歪点儿正常。” “你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有啥不过好意思的?你怕他们背后说咱俩小话?”“那我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谈一谈这个事儿。”这话说着他转身还真要出去,柳柏立马拉住他:“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厚脸皮。” 轻飘儿拐着音的一声,听到秦锋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撒娇,撒的他骨头都酥了“:欸,我是,还是你懂我。”他像得到了夸奖,咧着嘴角直笑。 土豆和兔肉已经切好,两个媳妇抬着盆进到厨房,将大盆放在了锅边儿。柳柏听到动静,反应极快的从秦锋撑在墙上的胳膊下钻出来,红着脸自以为一本正经的到灶台边儿,手上划来抹去的装忙活。 陶竹刚刚在柳柏和秦锋打情骂俏的空挡,自觉的在一边儿把老姜切成了片,大葱切成了段,在案板上堆成了一小堆。 一切都准备好了,柳柏拍了拍脸颊,深吸一口气,挽起袖肘,指挥秦锋在锅中倒入一桶清水,将兔肉凉水下锅焯。接下来要等待两刻钟左右撇出血沫捞出兔肉。他趁着这个空挡成功将秦锋这个干扰因子赶走了。不过没赶多远,就到屋门边儿。 秦锋原本像个守门神似的杵着,有人叫他,他回头看柳柏:“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柳柏装着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嗯完熟练转身,在旁边的另一灶锅里倒入瓜子油,把油烧热,下兔肉开始煸炒。煸至兔肉出现黄色的焦边时,他将姜片和葱段加入,炒出葱姜的香味,再接着倒入少许白酒和酱油,继续翻炒。半刻钟后,一个婶子送来热水,他把热水倒进锅里没过兔肉,加入一把切碎的黄芪和枸杞。陶竹在一旁看了直呼:“我的天,药材都放上了,肉还能这么炖?” “这都是自身没什么味道的药材,专是做滋补用的,大家吃了对身体好。” “你都是在哪里知道的?懂得这么多。” “不是我。”柳柏努努嘴示意跟着田娃黑蛋在院里摆桌椅的秦锋,压小了声音:“他去药铺里买的,你不知道,店家说啥他买啥,最后买了半麻袋七七八八乱七八糟的东西扛回来。” 陶竹捂着嘴笑:“完喽,你嫁了个败家的。” 第89章 柳柏眼角眉梢亦都是笑,话音儿里带着娇嗔:“可不是,不会过日子。” “说到败家,我也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说呗,正好等一会儿锅,炖开了再放土豆。” “嗯嗯” “前天我不是和钱旺去大麦乡了吗。他说是请我吃饭,我觉得吃顿饭也没啥,主要是我俩好些日子没见,怎么着也得见一面。” “哦哦对了,后来你和钱旺到底咋说的,你俩现在啥情况了。” “那天回去之后,我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我对外是说和钱旺定了亲了,我承认了。但实际我和钱旺说了,私下我俩还是像以前那么处着,该咋样还是咋样。” “啊?那你不怕钱旺不负责任,到时候不娶你咋办?” “不会,他提过好多次想定亲了,是他着急,只要我同意他会立马上门提。” “真的?” 陶竹笑:“怎么这还不信,他说如果我觉得时候到了,给他一个提示,他会给我一个仪式不会亏待我。” “可我总隐隐约约有点不放心。” “害,先不说这个,我是想说,前天去九华楼吃饭,你猜花了多少银子?” “多少?酒楼里应该都挺贵的吧。” 陶竹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百文?” “你个小没见识的。”陶竹恨铁不成钢的点柳柏脑袋:“那是整三两,整整三两!” “什么?你们吃了什么啊!” “这我得跟你说道说道,你知不知道九华楼最近出了道新菜,叫白果塔?” 柳柏捂着脑袋摇摇头:“不知道。”他连酒楼都迈进去过,怎么可能知道呢? 陶竹也知道柳柏十有八九不知道,他兴冲冲的介绍:“百果塔,就像它名字似的,是用好多种,十几种水果吧,堆成一个小塔。” “这时候哪儿来的水果?” “这菜贵就贵在这儿啊,你知道没,那里面有种果子叫莓果,专长在南方,是用冰块儿冷藏然后加急运到咱们这边儿来的。” “为了道菜费这么大功夫?不少人饭还吃不饱呢。今年冻灾没准要闹饥荒,咋还有人这么阔气吃这个?” “说的就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柳柏脑筋一转:“我能用面团捏出好多果子的形状,还会上色。你说我捏一个面团儿白果塔能卖出去不?”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感觉卖不出去多少,咱们没有路子,这得是有钱人才会买吧?” “嗯......也是,我再想想。” 两个人说着话。锅里开始腾腾冒热气。柳柏赶紧断开话音儿,把锅盖掀起来加上土豆,加完嘱咐烧火婶子加大点儿火,用中火炖。等看着收到合适的汤汁,就灭了火盛盘,他还要赶去下一家。 第59章 白婆婆家因是做豆腐的,有两口烧卤水点豆腐的大锅,这大锅的灶台比村里一般的都高,高到苗姐儿胸口。她踮着脚费力的用木瓢舀涮锅水,舀完一泔水桶,她提着大桶到后院往粪堆上倒。别看是粪堆,在冬天味儿不大,而且到了春天,这是施肥的好东西,村里人也就不嫌弃了。 柳柏去的时候,就看到萝卜头似的一个小孩儿提着个比自身还大还粗的水桶,笨拙的往后院儿去。打远看的时候,萝卜头又瘦又矮,身上的棉衣又薄又破,恍惚间好像让他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他问陶竹:“那是谁家的小孩儿?” 陶竹眯着眼细瞧:“看不出来,你问问小满,他也许知道。” 柳柏点点头,两个人进了厨房。两个婶子正在灶火口坐着嗑瓜子。看他来了没起身也没说话。他先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洗洗手找出菜铲子,按照先前在村长家做的,又开始下肉焯水,热油烧锅......他在锅里煸炒兔肉的时候,那小萝卜头又来了,怯生生的站在屋门口,眼巴巴的看着他。他这时候才看清,这是个女娃娃,许是为了省事儿,头发剪得很短,脸上皮肤也很粗糙,就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清透,他不自觉的软下声音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苗姐儿。” “你家的大人呢?” “我爷腿脚不好在家养着,我奶照顾我爷。” 听这孩子的话音儿,又是一个跟着爷爷奶奶过活的,柳柏心里更软:“一会儿炖出来我给你盛些,你带回去和爷爷奶奶一起吃。” 这话一出,两个婶子站起来了:“这可不行,村长说过只许过来吃不许往回带。” “可不,她一个人带走三个人吃的,这不合适吧?既然人不来,那就说明不想吃,他们不吃我们还送上门?没有这么惯着的。” 柳柏看了这两个婶子一眼,都是以前对他不怎么看得上的:“村长同我讲过,村里有几家不方便过来,让我留出一些遣人送过去。都是一个村里的,今天主要是为了吃个热闹喜庆,多一口少一口的需要这么计较吗?” 许是没想到柳柏现在能这样伶牙俐齿,今天的兔子又主要是秦锋打的,两个婶子偃旗息鼓。苗姐儿脸上露出不容忽视的灿烂的笑:“真的吗?谢谢您,您真是菩萨心肠!”她或许统共就会这么两句夸人的好话,说出来让柳柏吓得不轻:“没有,哪儿到菩萨心肠的份儿,应该的,这是应该的。”柳柏摸摸她的头:“一会儿跟着我,第一锅出来就给你盛。” 第90章 苗姐儿用力的点头:“嗯嗯,谢谢!” 柳柏眼睛笑得眯成一双小月牙:“别这么客气呀。”话说着余光中闪进一个人影,他脸上的笑登时就浅了,小酒窝也离家出走:“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儿我不能过来?”秦锋像受了委屈似的:“真冷漠。” 柳柏瘪嘴:“我们去下一家了,你也要跟着?” “别去了,我刚跟王婶儿说,让几个婶子跟你学一学,后面几锅让她们做。” “那哪行啊,我都答应过了,再说也不累,这才哪儿到哪儿。” “不行,我看着心疼,你去坐一会儿歇着,等着直接开饭。” “我”柳柏还要争辩,秦锋正色起来:“听话,没必要一顿饭把自己累着,有的是人干。”“我都舍不得你给我做饭,别人也不能有这个待遇。” 这话没错柳柏刚嫁过来的时候,秦锋对厨房里的事一窍不通,现在已经可以应付最简单的早饭了。其他家常菜,他也会做几道。主要也是他总折腾柳柏,折腾完第二天不论柳柏怎么说都不让柳柏起床,非得自己伺候着柳柏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柳柏以为秦锋又在耍小性子,不想理他。但陶竹心眼儿活泛,他看了眼院门边儿上,因为手上没活干站着的媳妇婶子还有几家夫郎,瞬间明白了秦锋话里的意思。他把柳柏拉到一边儿:“听秦锋的,村里那么多人呢,你上赶着干啥活儿啊,你就这么不值钱?“能让别人参与的也让别人参与参与,大家都想献一份力呢。”“别把最显眼儿的地方都显着你自己,招别人恨嘛这不。”“再说,大家知道你手艺好,还想跟你学学,你不趁这回多教教?” 陶竹这么一说,柳柏纳过闷儿来了,他不能在村宴上太抢功劳,得学着当回甩手掌柜,这是该有的人情世故,他点点头,深以为然。耳边响起低沉的笑声,秦锋戳他的脸颊:“呆呆的,真可爱。” 柳柏没好气儿:“又犯病。” 秦锋一头雾水的样子:“啊?犯什么病。” “颠病。” “哈哈哈”这话秦锋爱听,他爱死柳柏骂他的小模样。心神荡漾,动作也腻乎,他拉住柳柏的手晃来晃去:“这么可爱的脸蛋儿,这么软的嘴,怎么说出这么伤害人的话?” 柳柏无语,柳柏转身离开。 老人有话,叫人多力量大,这不假,柳柏出了院门,对着王婶儿安排过来的十几个婶子,把该怎么炖兔肉,该注意哪些事项详细说了一遍,大家就分头行动去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炖肉的香气从十几个烟囱里飘出来。香气连成一片,差点儿把人香迷糊喽。大人偷偷咽着口水强忍,不会藏事的小孩儿馋了,有外村过来走亲戚办事儿的,看见这场景都走不动道儿。老赵村长也阔气,大方的把几个人叫上一起吃席,就是图个热闹。 太阳升的老高,饭快好了,凉菜和咸菜已经上桌。温暖的光线洒向大地,每个人心里头也暖和,压轴主菜在这样热烘焙的氛围里也好了。 “来喽!热乎的炖兔肉!”一个婶子端着满满一盆飘香的兔肉从村长家厨房走出来,紧随她之后,掌灶的各家婶子也端着肉吆喝:“肉好了!”“开席喽!” “嘿!可算出锅了” “等的我肚子咕咕叫,哈哈” “欸,能吃了不?” “乡亲们,先听我一句,今天大家凑在一起不容易,难得的机会,都放开吃啊,吃好喝好,动筷!” “得嘞,开造!” “老高,这回咱俩喝两盅。” “嚯,真香,嚯!嚯!” “王老您来个兔腿。” “这孩子,急啥,烫着了吧,慢点儿。” “哎呦,香!” “真是好久没吃着这么香的肉了啊。” “哈哈谁说不是呢” ...... 温暖的半下午,黑山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的满头满脸一身汗,汉子们酒杯碰撞的声音,妇人议论八卦的声音,孩子闹嚷着大惊小怪的声音齐齐上阵,温馨,喜庆,热闹。 老赵村长心里高兴,他没想到自己当村长的时候能赶上这样给村子造福的好事儿。他不想进村里的祠堂,但他想让村里的每一户每一家吃饱穿暖。他喝着酒,酒意上头,压在心里的话就往外冒:“咱村有的人家可怜啊,秦锋,你干的好,咱村人都是托你的福,往后再带带他们,乡亲们指着你呢。” 秦锋吃的正香,听了这话心里叫苦,这可真是给他扣了顶大帽子。 村长一带头,村里上辈分的,有些地位的都看秦锋,村长拍拍他:“去,带着柏哥儿,跟白里正、王老、高叔他们都说说话,敬个酒。” “欸,好。”秦锋算是明白了,老赵村长这是提点他趁机会拉关系,保不齐还有点儿让他以后带村里人做事儿的意思。他一边心里琢磨,一边举着酒杯站起了身。从小他爹和他爷教过他。俗话说“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面对不太熟的这些长辈,说话自然是有技巧,他心里有道道。倒是一旁的柳柏,面上的神色一下就紧张了,他在桌子底下捏柳柏的手:“别紧张,交给我。” 第一个自然是敬里正,这是村里唯一一个由乡里任命的官职,按理地位应该在村长之上,不过因为老赵村长办实事儿,得民心,这才成了村里的一把手。但不论里正村长,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管着村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儿。 第91章 秦锋脸上带着热切的笑:“里正,还记得当初爹娘去世,我突然之间没了依仗,是您准许我不到年纪也能上山打猎,现在我有了养家糊口的本事,这份恩情我忘不了。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柳柏作为离秦锋最近的人,感受的最清楚,秦锋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世俗,圆滑,他心里惊奇,还从未见过秦锋这样的一面。 和柳柏相似的,周围几个桌子上的人都也暗自惊讶,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同一个想法:这小子,会说话,以后差不了。 “我和夫郎敬您一杯,我俩干了,您随意。” 秦锋这么说,柳柏赶紧顺着他的话一仰脖把酒送进嘴里,意料中的辛辣没有传来,酒被换成了水。要说柳柏也是有点急智在身上,喝完水后装作被辣到的样子皱着眉咳嗽两声。 百里正对两人的表现很满意,知情识趣的年轻人不多,他面上也不吝高兴,明里暗里的提点了一番。 这边气氛正好,那头,二柱子、铁牛和苗姐儿这么几个家里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和瘫痪在床的病患的人家,都得着了满满冒尖的一盆炖肉,以及按着人口的一人一大海碗高粱米饭。 吴爷爷躺在炕上,他基本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面前的土豆炖兔肉冒着热气,竟熏得他眼睛有些湿润。他半截身子已经入土,见识了许多人情冷暖,他们这样老少无依的人家,有人惦记着送份肉来,这是和雪中送炭差不多的情谊了。 苗姐儿站在炕前,不懂吴爷爷为什么看着肉还会伤心,她把肉往吴爷爷面前推:“爷爷,您吃。” “爷爷吃不下,苗姐儿吃。” “爷爷,我不饿。”她去扯吴奶奶袖子:“奶奶,您吃,您喂给爷爷。” “苗姐儿乖。”吴爷爷露出欣慰慈祥的笑:“柏哥儿心肠好,往后记着报答他。” 第60章 这天儿说来也奇。半下午的时候,大家刚吃过村宴,等各自回了家,门一关锁一落,天色登时就变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疯狂砸下来,天地间顷刻就白了。 雪落了一夜, 第二天仍然没有减小的势头。柳柏站在屋门前担忧的看着白得发灰的天。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腰间箍上一双大手:“看什么呢?好不容易咱俩在家,看我。” “你有什么可看,天天看不腻?” 这也就是顺嘴的话,秦锋却像是天塌下来似的:“腻?你觉得腻了?”“你上次就嫌我烦。” “不是不是,我没有。” “你就是腻了。”秦锋像受委屈的小媳妇:“要不然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让我摸,我摸摸手还不行了?” 这真是冤枉柳柏。昨天晚上吃完饭回家,他有些累,迷迷糊糊的早一秦锋一步上了炕。等秦锋准备做那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完全睡熟了。秦锋的手一摸上来,他睡梦中条件反射似的狠狠一拍,然后给扒拉开了...... “我真的是睡着了下意识,你不要无理取闹。” “好,我不无理取闹,那今天你陪我。” 柳柏无奈:“陪,今天一天都跟你待在一块儿。” “不够,咱俩在炕上躺着,我搂着你。” “啧。” “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纯躺着还不行?” “你保证不动手动脚?” 这话音儿是有答应的希望,秦锋整个人显得急躁又热切起来,他拉过柳柏的手连连点头:“我保证啥也不干,我绝对能控制住自己,你知道的,我一向听你的话。” 柳柏沉默,柳柏犹豫。 “算我求你了,我想抱着你躺一天,还想亲嘴儿。” “亲什么?“这是在白天呢,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尤其还说的一脸坦荡理直气壮,柳柏心里腹诽。 “亲嘴儿啊,又不亲胸不亲身上的,不行嘛。” “现在亲一口也不让了,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这事儿村长能管管吗?” 眼见着是越说越离谱,柳柏用手捂上秦锋的嘴:“你正常点儿” 秦锋亲柳柏手心,笑嘻嘻的:“在你面前正常不了。”“失去理智,就想上炕。” “哥。”秦小满抬头看向秦锋:“你还是要点脸皮吧。”他都为他哥臊得慌。 地上全是雪,谁也没注意秦小满啥时候走过来的,他这乍然的一声,让柳柏身子一缩,迅速闪到秦锋身后躲着。秦锋看了秦小满一眼,懒洋洋的直起腰:“你懂啥,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秦小满站在屋门口,外头大雪纷飞。 秦锋站在屋里头,门神似的,没有让道的意思。 秦小满叹了口气:“你变了,我早应该看清了。” 秦锋不耐:“别扯这些没用的,啥事儿?” “苗姐儿今天要来咱家送东西。” “你咋知道?” “虎妞和我说的,昨天晚上苗姐儿奶奶去她家借面了,说是要蒸馒头。” “就这事儿?知道了。”秦锋一摆手,要赶秦小满走。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在雪天里突兀的响起。 秦锋忍得额头上冒出了几股青筋,讲真,刚起的兴致,硬生生要压下去,他心里烦躁,想要骂娘,但怕吓着柳柏,生生硬忍。 他忍得真的太多了。 柳柏抓着秦锋衣袖的手松开,从秦锋身后探出头:“去开门看看,是不是苗姐儿。” 第92章 秦小满应了一声跑开。柳柏抓紧空档低头整理衣服,从头到脚检查有没有不妥帖的地方,他低着头,下巴突然被钳住,秦锋嘴角勾着笑,身上的气息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亲一下行吗?” 这很显然不是疑问和请求。 柳柏心里发憷,一般这种时候,秦锋都是动了真格,他迟疑着点了下头,下一秒,温热干燥的唇贴上来,像雪一样凌冽的气息包裹住他,他的心急速跳动,腿越来越软。 秦小满带着苗姐儿进屋的时候,柳柏已经简单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只是发丝散乱,脸颊薄红,短时间想遮也遮不住。秦小满看了一眼,不自然的咳嗽一声。苗姐儿什么也没发现,或者说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她将怀里抱着的箩筐举着递给柳柏:“这是我奶奶蒸的,不值什么钱,但是希望您能收下。” 柳柏接过来,掀开上面的白布,里头是几个糙面馒头。说糙面馒头也不准确,凭着从小到大做饭的经验,柳柏能辨别出,这是糙面里又掺了什么比糙面还粗糙的东西。果然,苗姐儿面露难堪:“家里没有好粮食,昨天借的好面儿不太够用,对不起。” 这孩子说话总让柳柏觉得过于沉重,他笑得和善:“没事儿,收到你的心意就好了。”为了表示自己的不介怀,他还特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意外的,这口感虽然粗糙,但味道比一般的糙面馒头好:“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很特别。” “这是奶奶把糠磨细了掺上糙面做的,发面的时候在热乎的炕头多放一会儿,吃起来松软又有一种谷子的清香。” “是这样,没错。”“以前从未听人说过这种蒸馒头的法子。”柳柏说着,心里有了赚钱的主意。 大雪一下三天,人们在外头活动的时间大大减少,但是相互串门唠嗑的现象明显增多。甚至有些人家,一早去关系好的另一家待着,吃住一天,晚上回去。第二天这被蹭吃住的另一家又到这家来,两家既密切了关系,又省了柴火。陈阿嬷最近就总爱来柳柏这儿串门。今儿个是雪下的第四天,陈阿嬷在柳柏家吃过早饭刚走,陶竹又过来了。 他虽然看起来疲惫,但精神是兴奋的,一进门先是抱怨:“雪太大了,郑守家的房子都被雪压塌了你知道不?” “啥?”秦小满正要在炭盆里烤黄豆,闻言手里的黄豆全落地上了:“我哥家的房子塌了?” “你哥?”陶竹一时没搞懂这是什么关系。 “我去看看。”秦小满豆子也不要了,起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不一定是郑守那儿,”秦锋拽住秦小满脖领:“先问明白。”说完转头看向看热闹的陶竹:“你说的是郑青山家还是郑放家的房子塌了?” “郑放啊。” “瞧我,忘了郑守已经分家出去了。” “那没事儿了。”秦小满送了一口气,转身拍拍手上的灰:“郑放是活该,让他们住在石头村不回来。” 秦锋扬了扬眉,房子久不住人就没有人气,没有人气的房子破败的最快,被雪压塌也是意料之中,但是,这一家三口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郑家的几门亲戚有的烦恼了。 柳柏不去注意这个,他从外屋拿进来一个苗姐儿送的馒头递给陶竹:“你尝尝。” “这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吃。”陶竹嘴上嫌弃,但身体很实诚的伸手拿过来,张嘴咬了一口:“嗯?不错欸,吃着比看着强!” “是吧?”柳柏眼里冒星星:“这是拿糠做出来的。” “糠?” 糠是谷皮子,专门是用来喂猪喂鸡鸭的。人吃这种东西......陶竹一脸欲言又止。 柳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想干啥?” “我做这个,卖给今年冬天缺粮食的,你说能有卖头不?” “这......”“你别说,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陶竹来了兴趣:“你不是学过做面点?你再改进改进,捏个花样啥的,不比酒楼里的差。” “真的吗?你别哄我。”柳柏高兴的攥着馒头,一双眼睛弯成小月牙儿,好像馒头已经变成了银子。 “真的。”“我也这么觉得。”秦锋在一旁看着,跟着柳柏一起高兴。他抬手摸了摸柳柏的头:“还是你有主意,我娶了个小财神爷回来。” “呦,我还在这儿呢。”陶竹阴阳怪气。 柳柏笑得腼腆:“你和钱旺怎么样了?” “哦,我来就是说这事儿,他说等把王清河他们救出来,就向我正式提亲。” “好呀好呀,好事儿。” “恭喜。”秦锋和柳柏一同祝贺。 重点虽然不在这儿,但陶竹很满意,他嘴角翘起来:“先不说这个,王清河他们被官府抓了。” “什么?怎么回事?”虽然关系不深,但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柳柏问道:“我们能帮上忙吗?” “不用,王清河他们就是被关大牢了,性命没问题。咱们这个县太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拿一个县的人肥他自己的肚子,这回十有八九是看上王清河他们有油水可刮,等刮干净了就没事儿了,你们以后做生意也要小心。” “好。”柳柏严肃的点点头。 大麦乡那头,几个差役在路边食铺里骂街:“人都要冻死了还去干活儿,去劳什子大麦乡,我不去。” 黑脸汉子愁眉不展:“总得给上边儿一个交代吧。” 第93章 “去了黑山村就能有交代?那一村子的人抓谁?”络腮胡汉子不满。 “自然是抓最软的柿子。”一个精瘦的差役捻起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咂摸的津津有味,好像是什么美食珍馐。 满脸胡须的汉子重重放下酒碗:“这破花生米有什么吃头,半个月了,没吃着一口肉,我家那个婆娘天天骂我没出息,说我一个月到头赚不了一两银子。” 这汉子正说着,一小碟卤牛肉被放在桌上,不多,就五六片,但也可以打打牙祭。络腮胡汉子抬头看向放肉的人:“作甚?” “大人是想去黑山村办差?我在黑山村有认识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你?”一桌三个差役都笑,一个小哥儿,天生见识浅,能帮上忙才怪。 那个想向上头交差的黑脸儿汉子开口道:“哥几个也不瞒你,我们要去黑山村捉拿散布雪灾谣言的人,你可知是谁最先说的这话?” “这个......”小哥儿皱眉思索,抬头看向仿佛破了洞的天,漫天大雪之下,他轻轻摇了摇头,笑眯眯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第61章 柳柏在家做起了糠面儿馒头。经他手改进的馒头又宣又软口感还筋道,个个有秦锋拳头那么大。为了丰富口味,他还包了酸菜和白菜两种的馅儿。 头几锅蒸出来的他全送了人,苗姐儿、陶竹、秦二叔、田娃黑顺子、老赵村长......他送了不少,得到的反馈非常好,尤其是酸菜馅儿的糠面儿馒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这让他信心大增。接下来两天,他开始试着在村里售卖,一文钱两个馒头或者一个包子。开始大家还觉得没什么可买,但头一个买了吃过说好吃,两个买了说钱花得值,一个两个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五六天的功夫,柳柏家糠面儿馒头的名声就打出去了。 这馒头便宜量大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下大雪大家都不愿意开火,馒头在火盆上撩一撩就能吃,简单省事儿不费钱,而且还能卖柳柏一个人情面子,这事儿怎么着都不亏。 柳柏知道村里人照顾他生意,但从每天家里进进出出的人数上也能看出这糠面儿馒头是应了大家需求,合大家心意的。毕竟在大麦乡,一个包子要五文,馒头要三文。这么一比,他这可就太实惠了。虽说实惠,但他也有赚头。他和秦锋算过,谷糠是几乎不要钱的,村里家家户户养的牲畜不多,谷糠费不了多少,每年都有余富。即便以后家里的用完了去旁人家里买,也用不了几个钱。刨去这暂且不说,就说用的最多的糙面,一斤糙面一文钱,而一斤糙面掺上谷糠可以蒸出两大锅差不多四十个馒头,这样一算,柳柏算不明白...... 他和秦锋用小木棍算了几天,最后得出结论:一个糠面儿馒头赚四厘多一点儿。也就是卖出去一两银子纯赚八百多文,这利润可以说十分可观了,比他先前的卤味生意还有赚头。 这厢,柳柏的馒头生意越来越有起色。村外头,人们的脸上却有越来越多的惶恐。这次的雪整整下了五天,即便再怎么勤快清扫,村里通往外头的路也走不了车马,只能由人徒步趟雪了。 这对柳柏没有影响,可他没想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会在某天清晨突然到访。他在打开大门看到来人的时候,说不出的满心惊喜:“鱼哥儿?”“你怎么来了!” “柏哥儿,好久不见。” 自打半年前在黄齐氏那里学完手艺,柳柏和姜鱼就再没见过,但是姜鱼曾给柳柏写过一封信。 柳柏收到来信的时候很是高兴,既为好朋友能识文断字而高兴,又为他能惦记着自己而开心。整封信几百字,他只认识几个。不过陶竹识字儿多,尤其跟着钱旺,还学了许多算术的本事。他把信拿给陶竹,陶竹告诉他:“姜鱼在大麦乡街边的一家食铺找到了活计,每个月可以赚五百文。” “那他还在读书吗?” “在读。” “他说白天做活,晚上读书,不会的地方每个月抽出一天去问黄夫子。” “听起来很辛苦。” “也许对鱼哥儿来讲,他会更满意现在这种生活。” 从回忆中抽出身,柳柏把姜鱼迎进家门:“喝点儿热水,这有零嘴儿,饿不?没吃饭吧,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烙两张鸡蛋饼。” 看柳柏忙叨叨的,姜鱼轻笑:“我不饿,吃了饭才过来的,就是有点儿冷,陪我烤烤火。” “好呀。” “对了,小满在炭盆里埋了红薯,还有烧咸菜疙瘩。” 柳柏一边说一边拿铁钩在炭盆里扒拉。姜鱼把他拉起来:“你先坐,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你说。” “咱们县的县令下令,要捉拿散布今年冬天要有雪灾这个消息的人,差役已经查到黑山村了。” “什么?!” “这,这”柳柏一下急了,最先说今年要有雪灾的人就是秦锋啊,难道要让他们去坐大牢? “你先别急,据我所知,那差役也就是想应付了事,毕竟这种事无凭无据,只靠一张嘴,想说成什么样说成什么样。” “那,那差役总是要抓人的,我和秦锋是断然不会让人替我们顶罪......” “身为县令,他怎么不分黑白乱抓人呢。你看这雪,就是要有雪灾的样子,他不忙着存储粮食加固房子,怎么反倒要捉拿提醒的人啊。” “你听我说,这事儿可以这么办......” 第94章 秦锋一早就去村子里除雪了。因为雪太厚,把雪扫到路边儿不行,这样十天半个月化不了。得益于自然造化,黑山村村西边儿的后头有一条深沟,正好可以把雪填在那儿。 村里人忙活了有两天,再干一天就差不多了,雪一清理,村里就跟没怎么下过雪似的,干净敞亮。 时至正午,秦锋一边扑落着身上的雪一边掀开了屋门帘:“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他眉眼带笑,一抬起头,看到姜鱼一怔:“哈,哈哈,鱼哥儿来了,正好,今天有山楂吃。” 柳柏接过秦锋用衣角捧的一兜红彤彤果子:“哪弄的?” “王叔给的,我说你喜欢吃酸的,他说他家山楂酸,给咱们拿两个尝尝。”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吃酸的了?” “你不是喜欢吃酸菜?酸菜炖鱼片儿,酸菜饺子,酸菜包子,酸菜” “好了好了”柳柏原本心情还紧张,被秦锋这么一打岔哭笑不得:“晚些时候做个糖葫芦吃吧。”“鱼哥儿,中午留在这儿,我给你做羊肉片儿。” “好呀,我等着吃好吃的了。” 说起羊肉,柳柏和秦锋心里都有动容,这是昨天高树和他爹高成一块儿送过来的。 那天秦锋和老赵村长以不会饲养为由把羊给送回去,就没想着再要。明眼人都知道的道理,高成却不要这份便宜。他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让孙子断了奶,现在只喝米糊糊。别人一问,他就说他的孙子不比谁金贵,村里的小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要说他单送羊肉也就罢了,他是把一整只羊,包括羊毛羊脏腑全都给送来了。柳柏让他拿回去一些给家里人吃,他拒绝:“你要是非要送还一部分回来,那就是看不起我高成,我高成送礼诚心实意,我也希望你们能成全。” 这事就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不过让秦锋和柳柏对高家人的品性有了了解。都说高家没穷人,就凭他们这份重情重义坦荡磊落,老天爷就不应该亏待他们。 这些话说到这儿,柳柏兴致勃勃的处理羊肉。羊肉价格贵,他也就是在上回秦锋捉熊受伤的时候托人买了一小块儿回来炖汤。那汤的味道极好,他到现在还记得滋味。今天中午,他打算做个羊骨汤再做个清水白羊肉。 屋子里的青菜这阵子长势喜人。小葱韭菜绿油油,茄子柿子都挂了果儿,生菜和小白菜也能吃了。冬天,家里有这一抹绿看着鲜亮舒心。今天配上羊肉,正好还能解腻。 柳柏把羊腿骨扔进锅里,撒上白盐,丢一把枸杞,盖上锅盖。趁着炖汤的这阵功夫,他又取了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羊脊肉,用刀切成薄薄的细片儿放到一边儿。 接着就是做蘸料。这是吃羊肉片儿的灵魂。韭菜花儿、麻酱是最基础的,辣椒油是秦锋和秦小满的最爱,接着还有陈醋、麻椒油、熟芝麻等等可以按个人口味添加的小料儿,他一一倒腾出来放进小碗儿。 黑山村没有这样的吃法,秦小满看着稀奇,姜鱼笑着同他解释:“酒楼里有相似的,拿一口铜锅,中间放炭,四边儿加上水煮沸了烫肉片儿,煮熟的肉片儿沾上蘸料,听说好吃的不得了,吃完就忘不了。” 秦小满听馋了:“有这么好吃?” 柳柏笑他:”一会儿尝尝不就知道了?味道应该差不了,羊肉怎么做都好吃。” “哥夫,那你不用蒸我那份儿高粱米饭了,我要多吃肉。” 柳柏笑出了一双弯弯的月牙儿眼,他点了点秦小满额头:“不吃高粱米饭,羊汤限量每人一碗喝个热乎劲儿,等喝完在剩下的羊汤里下面条儿做羊肉面吃,咱们今天吃个全羊宴。” “太好啦!全羊宴!” “我现在已经闻到香味儿了,好饿好饿呀。” “饿也得等着。”秦锋弹了秦小满一个脑瓜崩儿:“去,摘点儿新鲜菜洗了蘸酱吃。” 秦小满捂着额头,装着委屈:“就会欺负我,哥夫你管管他。” 柳柏无奈,“我也管不了。” “前天你不是让他跪下了嘛,他连跪都跪了,还有什么不能” “咳!” “咳咳!”秦锋及时捂住了秦小满的嘴,一脸礼貌微笑。 前天他跪下是,是为了方便夫妻之间亲密。 柳柏想到那晚的场景面色羞红。 姜鱼看明白了,笑而不语。 只有秦小满满心满眼的认为他哥夫很厉害,向他哥夫投去求助的目光。 柳柏眼神飘忽,突然看到沸腾的大锅:“嗨呀,羊汤好了,快,拿大海碗盛汤。” 第62章 往年柳柏没吃过糖葫芦,但他看一眼就大概知道要怎么做。 中午的全羊宴四个人大快朵颐一番,吃罢了,个个皆是肚圆。用来涮肉片的炉吊子里,热水还在沸腾。满屋的羊肉香味儿让人迷糊,柳柏提议:“我们做糖葫芦吃消消食儿吧。” 糖葫芦在大盛朝很盛行,一到冬天,到处有小贩吆喝“卖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嘞~” 在大麦乡,不论是茶楼、戏院、还是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见糖葫芦的影子。就是在乡下农村,偶尔也能看到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们或推车或肩扛,红彤彤的山楂在糖膜的包裹下格外诱人。三三两两的姑娘孩童会围住糖葫芦小贩,各自买上一支,咬上一口,嘎嘣脆酸中带甜,唇齿留香。 糖葫芦做起来不难。 第95章 先把山楂洗干净,拿刀转圈切开,用刀尖一挑挑出籽。为了美观方便,还可以用细木棍把去了籽的山楂串成一串串的。 然后就是沾糖。一瓢水三勺糖,小火熬,不停的搅拌,等糖色变黄,用筷子能挑出长丝来,把糖葫芦串转圈粘上糖稀。 最后,把粘上糖的糖葫芦放在撒满芝麻的案板上,待放凉后就可以吃了。 秦小满第一个品尝,一口一个山楂果儿,吃完一串原地蹦着转了个圈儿:“这味道妙,酸酸甜甜,好吃!” “今天最多只能吃两串,小心酸倒牙。”柳柏嘱咐。 “没问题!”秦小满今天又是羊肉又是糖葫芦的吃美了,他答应的爽快。自己的两串糖葫芦吃完了,他又拿了两串:“我给我的好朋友尝尝。” 郑守坐在屋门口锯着一块儿木头,他想做个木头架子给秦小满放脸盆。秦小满以前洗脸会把脸盆放在木头凳子上,但是这样弯腰很费力,而且秦小满冒冒失失,经常会把脸盆从凳子上碰下去,水洒在地上还好,有时候洒在身上容易着凉。他原本空有想法没有手艺,但郑青山帮了他大忙。 郑青山是个孤僻的老人,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可他自身条件并不差。 郑守也是最近才知道,郑青山年轻时候是村里的木工。木工不同于木匠,木匠是做家具摆件儿干活儿精细 的,木工则干是搭房梁造木桥的活儿,不过赚得比木匠多。而且郑青山两样都会,一些寻常的木匠活儿根本难不倒他。 郑守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要拜郑青山为师,学做木工,但郑青山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他给出了三点:一是他和郑守现在的关系是爷孙俩,用不着拜师,该教的自然会教。二是做木工要走南闯北到处揽活儿,影响成家,他不建议郑守这样。最后,他觉得郑守有做木匠的天分,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 郑守听从了郑青山的建议,他计划用三年学成手艺,再用两年赚钱,赚了钱就可以...... “哥?” “哥?” “想啥呢?” 郑守回神,刚刚想着的人出现在面前。 秦小满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你看我哥夫做的!我拿来给你一串,一会儿再去给苗姐儿一串。” 他把糖葫芦塞给郑守:“你快尝尝。” 郑守木讷接过。秦小满在他身旁蹲下,开始喋喋不休:“你知道我今天中午吃得什么?羊肉片儿!我包了两片儿给你,你吃。” “怎么样?是不是香死人?” “刚从热水里烫出来蘸着蘸料吃更香!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肉的香味儿裹着麻酱椒麻油,现在说我还流口水呢。” “我和哥夫说了,下次还这么吃,等下次你也去,带着郑爷爷,咱们一起。” “除了羊肉片儿还有羊肉面,我哥夫抻出来的,细细的面条儿,可好吃了,再撒上葱花香菜,我保证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面条儿。” “鱼哥儿一直夸我哥呢,他还带走了很多糙面儿馒头,说是要带到大麦乡的店里去卖。我觉得城里那些有钱人一定也会喜欢。” “你说我哥夫咋这么厉害呢,他说过两天还给我做肉酱吃,用肉酱拌面条儿。” “你最近和郑爷爷都吃的什么?” ...... “嗨呀,我得走了。” 郑守还沉浸在秦小满的话音儿里,秦小满说着的时候,他随着秦小满仿佛一起经历,一起开心,他喜欢听秦小满说话,可这样的时间太短暂,倏忽一瞬:“你要走了?” “嗯呐,我去看看苗姐儿,明天再来找你。” “走了啊。” 秦小满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跑了,徒留下郑守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落寞。 秦小满吃了羊肉浑身是劲儿,噔噔噔没几步跑到坡脚:“苗姐儿!苗姐儿!你看我带啥好吃的来了?” 坡脚下的小院儿静悄悄。 秦小满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他探头探脑的凑到门口,扒着门缝:“苗姐儿?在家不?” “在,来了。”苗姐儿终于从低矮的茅草屋里走出来,只是脸上满是悲伤的神色。 秦小满身上的精气神弱了下去,他顿了顿:“苗姐儿,你咋了?” “我”话一出口就是两行清泪。 “别别别,你别哭啊。” “出啥事儿了?” “我爷没了。” 吴爷爷的精神打头几天就已经不大好了。他知道自己一走,只留下吴奶奶和苗姐儿两个,老的老少的少,没有个男人帮衬,容易遭人欺负,而且这家成了绝户。他心里愧疚,他怕苗姐儿长不大了。 他拖着这件事迟迟不肯离去,最后一天,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愧疚的看着苗姐儿:“爷爷啥都没能给你留下,吴家也没人能帮忙照顾你们。往后要是和你奶奶过不下去了,就去求求柏哥儿吧。” “最后也只有他,能给你们一条活路了......” 黑山村响起了一股微弱的哀乐。吴爷爷的丧礼很简单。大儿子吴疾装聋作哑不操办。小儿子没办法,硬着头皮和吴家的几个长辈用一张草席将吴爷爷下了葬。 秦小满帮了不少忙,天很晚了才回去,柳柏和秦锋只当他是出去疯玩儿了。 “我没玩儿,我去找苗姐儿了,苗姐儿爷爷没了。” “什么?!吴爷爷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柏惊诧。 第96章 秦小满蔫头耷拉脑的:“丧事都办完了,根本没有时间传消息。” “吴爷爷今天傍晚走的,走了就下葬了。” “席面没人管吗?这么简单?其他吴家的人呢?苗姐儿呢?” “苗姐儿和吴婆婆在给吴爷爷守灵,守着一根蜡烛,吴爷爷没棺材。” “其他吴家的人都好冷血啊。” 秦小满原本很悲伤,说到这儿开始控诉:“整个村里姓吴的,算上吴栽统共来了五个人。他们抬走吴爷爷埋在后山坡上就走了。” “为什么?他们怎么对吴爷爷这样?”柳柏也气愤,紧跟着不解。 “这事儿......我好像知道点儿。”秦锋看了柳柏和秦小满一眼,见他们齐齐望过来,继续道:“听说吴爷爷和吴奶奶在快四十岁的时候生了个女儿。” “四十岁?” “女儿?” 在黑山村,生孩子都在二十岁左右,早的十三四就生了。 “没错,吴爷爷和吴奶奶一直想要个女儿。” “为了生下这个女儿,大儿子吴疾,小儿子吴栽和吴爷爷吴奶奶闹了很大矛盾。” “为啥啊,那管他俩啥事儿。”秦小满义愤填膺,好像在他那里,吴疾和吴栽是很坏的坏人。 “要不说你傻呢,天天长个吃脑袋。”秦锋点秦小满额头:“这女孩儿生下来以后不得吴疾和吴栽照顾?生这孩子的时候吴疾都快二十了,吴栽也有十四五,说是他俩自个儿的闺女都不为过。” “你说就说,点我做什么,很疼的!”秦小满跳脚。 “后来呢?”柳柏问。 “后来,这女孩先天身体不好,吃了很多药,两三岁的时候没了。” “这么说......最多也就是自己家里人关系不怎么样,其他亲戚为什么那么冷漠不愿意帮忙?” “踩高拜低是人之常情。” “就这样?” “具体点儿,其他吴家人,一是觉得吴爷爷要女儿这事儿挺挂不住面子,说得不好听点儿叫老不羞。二是,这老两口重女轻男,人家觉得他们太奇怪,拎不清。三嘛,吴家人更希望和吴疾吴栽打好关系,毕竟以后和年轻人来往更多。最后,黑山村姓吴的不多,在村里不团结,日子基本各过各的。” “我知道了,他们姓吴的,血都是冷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秦小满一脸肯定的下结论。 柳柏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等吴爷爷头七过了,把苗姐儿和吴奶奶叫到家里吃顿饭吧,吴爷爷一走,最难过是她们。” 秦锋看着柳柏难过的样子,心里更难过。 黑山村好像总是这样,人们追求平淡温馨的日子,是因为这日子难得,没人看见的犄角旮旯,家家户户都有藏也藏不住的悲伤。 就像今晚,难过的不止吴奶奶和苗姐儿。 第63章 天空灰蒙蒙,是个大阴天。 时值正午,大麦乡街上的人不多,食肆里生意也惨淡,全没了往日的热闹气。倒是有一处——街边的廖家食铺,往来人很多,门口甚至排起了长队,人们在争抢什么东西。 “欸,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插什么队啊,去去去。”一个麻衣草鞋的瘦小伙驱赶一个衣着潦草的小孩儿。 几个媳妇婶子七嘴八舌:“是这家不?” “就是这家,听说前阵子新出的馒头,又便宜又好吃,我家那口的吃完了整天念叨呢。” “你说以前廖记食铺的东西味道平平,怎么现在突然有这么好吃的馒头了?我看厨子也没换。” “嗨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廖记食铺的账房,就是那个很俊俏的小哥儿,叫姜什么,他带来的,说是乡下的一个朋友做的。” “哟,乡下?那可了不得,有这手艺,能在大麦乡开店了吧?” 人们议论纷纷,廖记食铺门前热热闹闹,姜鱼一边打包馒头一边收钱记账,脸上的笑比知道能跟着黄夫子读书那天还灿烂。 柳柏对这些一概不知。他正忙着和面揉面,姜鱼告诉他,每天最少要蒸够五锅两百多个馒头,天亮前会有人拿到大麦乡去卖,每个馒头一文钱,相当于在原先的价钱上翻了一倍。 这么大的赚头,柳柏和秦锋铆足了劲儿,每天凌晨就起来点火烧锅蒸面。不过,先不说两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就说外屋那口有点儿年头的老锅,锅底是越烧越薄,指不定那一天就要被烧破了。秦小满屋里倒是还有一口,是秦二叔一家当年留下的,年头已久有些糟烂不说,关键是锅太小,灶台太低,不然当年秦二叔也不会丢下。眼见着家里不论人手和锅都不够用了,姜鱼偏还来了信,说是买卖异常红火,让柳柏和秦锋每日再多做些,争取做出十锅来。 这可愁怀了柳柏:“我们怎么样也做不了这么多呀。” “光我们两个人肯定不行,咱们得找帮手,你忘了苗姐儿?吴爷爷今天过头七了。” “嗨呀,是吗?”柳柏精神一振:“那快叫小满,让他把吴奶奶和苗姐儿请过来吃饭。” 柳柏一早就合计好了,既然这糠面馒头的主意是吴奶奶出的,那做生意赚银子也得带着吴奶奶和苗姐儿,要不然这银子他赚的也不安心。再说,吴奶奶和苗姐儿孤苦伶仃,现下正是需要帮一把的时候。 吴奶奶和苗姐儿来的很快,如果柳柏不找,她们今天也是想来找柳柏的。原因说出来很现实也很简单——吴爷爷刚一走,她们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第97章 “大伯把家里的粮食扛走了一半,说是要替我们保管,可说不好会不会还回来。”苗姐儿面露愁色。 她话说的含蓄,其实谁也知道,这粮食定然是要不回来了。 “二叔听说大伯的事,过来把农具拿走了,没有农具,明年开春咋耕田呢?”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吴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满头银发镌刻着岁月的痕迹。她一辈子与人为善,末了,实在不理解自己怎么生出了这样两个儿子,她感到陌生的心惊:“老二是想要占地。” “占地?”柳柏不明白:“那是村长划分了的,他怎么敢强占?” 秦锋眉头一压:“吴爷爷没了,吴栽身为儿子种了这地,说不好是继承还是强占。”“况且,他要是对外说,吴奶奶和苗姐儿干不了农活,他帮一把,不仅没法儿挑理,还得夸他一句孝顺。”“但是这地种完之后,收的粮食放进谁家就不好说了。” 吴奶奶眼中泪花闪动:“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她想不明白,她感觉到两个儿子陌生的让人心惊。那不是她当初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呢。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没有心肝!”对着一个老人和孩子做得这样绝情。柳柏生平头一次产生如此愤恨的情绪。想当初柳大龙对他那样,他也不过是想:算了,从此以后别再有牵扯就好。 “别气,别气。”秦锋轻拍柳柏后背:“他们不过是看吴奶奶和苗姐儿没有依仗才无所顾忌。”“这样也好,让村里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也让吴奶奶和苗姐儿同他们断干净,省的以后缠着吴奶奶和苗姐儿,打她们钱财的主意。” 她们哪儿还有钱财。“秦大哥,您这是?”苗姐儿一双清透水灵的大眼睛带着希冀看向秦锋。她们现在只剩下这一棵救命稻草了。 秦锋转头看向她:“柏哥儿想带着你一起蒸馒头,你愿意吗?” 苗姐儿看向柳柏。 柳柏点点头。 苗姐儿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不,她从未敢这样奢求。她知道糠面儿馒头的火爆。前两天一直有人发酸,尤其是住处挨得近的几家婶子,一在院子里做活的时候就说:“看柳柏多聪明,转头拿着糠面馒头做起生意来了,听说都卖到大麦乡了。” “真的吗?那可能赚不少。” “苗姐儿,他跟你们分钱了吗?”“以后你们有了钱,别忘了婶子几个啊。””婶子等着靠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呢。” “你说柳柏,光想着自己赚钱,也不为村里想想,让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沾什么光?““能从他手里扣出一分钱算你厉害。”“没看苗姐儿她们现在还啃黑窝窝呢。” “苗姐儿,你去找柳柏要啊,糠面儿馒头是你家做出来的,你得去要钱。” 苗姐儿很不爱听这话:“糠面儿馒头能好吃,全是柏哥儿手艺好,他做出来的馒头不是我送去的那样。” “柏哥儿能赚钱,是因为他自己厉害。” “哎呦。”一个婶子叉着腰吊着眉:“你这妮子不分好赖话呢。” “帮你说话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要说苗姐儿其实是个泼辣性子,因为平时没人护着所以忍气吞声。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副软糯老实的模样。但最近她也看明白了,越是胆小懦弱不敢回击别人越以为她好欺负。她不能再惯着这些想在她头上踩一脚的人,尤其还牵扯到她的恩人柳柏。 “婶子,好心还能办坏事儿呢,你以为是在帮我,其实是不是自己心里酸呀?” “我和奶奶没说什么,村里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倒是就你急着要沾光?你是柏哥儿什么人呀?” “忒!”一个婶子啐了一口:“没人教的野丫头,怎么说话呢。” 另一个哼了一声:“别和她一般见识。” “走走走,咱们回去做饭去,别和这倒霉鬼置气。” 从回忆里抽出身,苗姐儿看向柳柏,眼前的人眼神温柔,嘴角带着浅笑,认真的注释着她,等着她的答复。她的耳朵不争气的红了,内心紧张的说不出来。 “苗姐儿?”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明天过来,我教你怎么做馒头。”柳柏轻声细语的,他对小孩子天生有一种喜爱。 “我我我,我……”苗姐儿语无伦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奶奶坐在炕沿儿,看了看苗姐儿,又看了看柳柏,然后起身,边说边往下贵:“秦锋,柏哥儿,你俩心善,我老婆子谢谢你们,苗姐儿也记着你们的恩情。” “别别别。”柳柏上前一步去拦。秦锋眼疾手快的扶住吴奶奶:“您这样真是折煞我们了。” “是啊,吴奶奶,我们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乡里乡亲过日子搭把手而已嘛。再说,我是真心喜欢苗姐儿这孩子。” 苗姐儿嘴角一瘪,眼里包了泪珠。 说来劝去,最终苗姐儿给柳柏磕了个头,认柳柏当师父,明天过来跟着柳柏学习蒸馒头了。 柳柏认下苗姐儿的时候,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从以前的六亲断绝到现在亲近的人越来越多,恍然间,像做梦一样。 秦锋为柳柏高兴,但是光有苗姐儿一个小姑娘还不够,他让秦小满把郑守也叫来。 第98章 郑守来得很快,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两个木架子:“这是脸盆架,我自己做的,以后用着洗脸方便。” “嘿,这东西好。”秦锋以前洗脸是连脸盆都不用用的,他就是从水缸里舀一瓢水,然后蹲在院子里往脸上浇,图个方便省事儿。但柳柏不能这样。他的夫郎,要有脸盆,要用温水,要有带香味儿的胰子,完事儿还有粉色的面巾。他看着这脸盆架子稀罕。 柳柏笑着看向郑守:“小守好手艺,做的真好。” “是呀是呀,大哥现在跟着郑爷爷学木匠呢,以后啥都能做。”秦小满点着脑袋竖着拇指夸。 “是嘛,以后有养家糊口的手艺了。”秦锋打趣着插了一句。 “哥夫,你叫我来是不是有事儿,我有啥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这,会不会耽误你做”没等柳柏说完,郑守斩钉截铁:“不耽误,我愿意来这儿干活儿。” 秦锋听了,看着郑守玩味的笑。 “我想的是,你力气大,过来帮我们一起蒸馒头,我给你和苗姐儿开工钱。” 蒸馒头需要技术,但揉面提水搬蒸屉的,力气活儿也不少,光靠秦锋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郑守没有什么言语,只一点头:“工钱不要,活儿我干。” “你这孩子。”柳柏知道郑守的性子,不与他拗,大不了到时候把钱给郑青山拿着就是。 “真好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秦小满拍着手喜气洋洋。 “是呀。”柳柏也感慨:“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蒸馒头小作坊正式成立,往后大家合起伙来把日子过好,过红火,挣大钱!” “没错!” “大家一起。” “一起。” “那……今天晚上必须做顿好的,庆祝一下。” “好呀。” “好。” “太好了。” 第64章 家里这阵子忙,柳柏做饭都是怎么简便省事怎么来。尤其最近的主食,都改成了大馒头。 一开始秦锋和秦小满还能撑一撑。毕竟肚子在前阵子攒了些油水。可日子一过三五天,他俩就觉得不行了。每天都是馒头炖白菜,哪怕柳柏做的再好吃,也觉得差点儿意思。这不是说他俩的嘴被养刁了,实在是,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就为了一口吃的,吃得好才有奔头有干劲儿嘛。 柳柏也知道这阵子苛待了秦锋和秦小满,但他俩因着伙食比村里大多数都好,一个越来越壮,一个越来越胖。就说最近,秦锋一顿七八个馒头,秦小满也得两三个,再配一大盆白菜炖粉条儿。 以前他还觉得秦锋在地窖里存下的东西多,现在他越发觉得不够吃,能不能撑到过年都不一定。不过,这次他也要好好做一顿,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柳家作坊有个好开始好兆头。也为了让苗姐儿不再那么可怜,可怜到看着咸菜坛子都咽口水。他问吴奶奶这是为啥,吴奶奶羞愧:“家里经常没盐吃。” “那你们平时吃啥菜?” “平时不怎么吃菜,一顿有俩窝窝就好了,能吃饱。” 柳柏后悔问出这话了。他不也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好日子?咋就忘了村里还有好些人吃都吃不饱饭呢? 他转头把坛子里的咸菜都盛了一份出来。冬天不能存新鲜菜,他就提前腌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咸菜,摆在屋角一排足有十多个坛子,酸黄瓜、脆萝卜、酱茄子、酸豆角、芥菜叶子、韭菜花儿......农村里能想到的这儿都有。 咸菜只是配菜,柳柏又做了两个常见的主菜。 豆角儿炖粉条,当中下了好些猪五花肉。炖出来的豆角油亮亮的,粉条一吸溜,又滑又弹牙。还有酸菜炖排骨,大块儿排骨肉浸了酸菜的滋味,少了油腻却带出更多肉的清香。腊肠已经风干的差不多了,他用自家存的青辣椒煸炒,咸香麻辣,下饭够味儿。最后他在屋里养的青菜当中薅了把韭菜,和新发出来的豆芽一起炒了。 柳柏做饭的时候,苗姐儿一直看着,目不转睛。看着柳柏拿肉又拿肠,最后还炒了新鲜的青菜,她这辈子别说吃过,就是见也没有见过的。在她过往的记忆里,最好的一盘菜,是她六岁那年过年时,亲娘拿猪油炒的一盘土豆片儿。 饭菜上桌时,她拘谨的坐在炕桌靠外的一角儿,双手抱着一碗小米饭,埋着头偷偷闻着饭香。 所有人都动筷了,大家说说笑笑吃的很开心,她觉得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夹了一筷子咸菜,是酱茄子,她咬了一小口:又糯又咸,还有蒜和茄子的味道,她的胃腑里发出一阵空鸣。 “苗姐儿?” 她浑身一僵。一块排骨被夹到碗里,紧接着是腊肠、五花肉。 还是那个好听的轻柔的声音:“吃呀,别客气,你要长身体,多吃点儿。” “啪嗒”一滴泪珠落尽米饭里,她忍住哽咽,埋着脸点了点头。 晚饭吃过,第二天凌晨,柳柏家的小作坊就开动了。 姜鱼让柳柏每天蒸十锅馒头,柳柏做了计划,他和秦锋这里,每天做四锅。秦小满那屋每天做两锅,苗姐儿家每天做两锅,再有郑守那儿每天做两锅。他会在前一天和苗姐儿一起和好面放在炕头,等第二天凌晨面就发了,然后把面揉出来,捏好馒头剂子,接下来分三路送到各处架火蒸熟。 这样一分工,活计一下子就松快下来了。 第99章 他们每天做十锅馒头,统共是四百多个,每个卖出去一文,进账四百多文,抛去成本,还能赚三百八九十文。 秦锋记住了柳柏说的“小作坊”,他请人帮忙写字,自己亲手刻上了“柳家作坊”四个大字。 院门前的门脸够高够宽,他把牌匾挂在了大门正中间,还在门口旁边立了根木棍,扯了红色麻布挂上,同样写上“柳家作坊”四个大字。 这事儿让村里人一早起来就议论纷纷。别说是黑山村,就是整个丰德县百年间来也从没听,哪个庄户人在自家开店开作坊的。 柳柏直言秦锋做得太夸张,万一以后这作坊做不起来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话?秦锋趁着周围没人留意,搂住柳柏的腰在他旁边咬耳朵:“你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就凭这馒头咱们就能在黑山村闯出名声,况且你还会那么多做面点的法子,咱们一定会把柳家作坊做大做强。” 柳柏眉眼弯弯:“好好好,我们一起做大做强~” 柳氏作坊正式步入了运转,铜板一日日的往口袋里装。 就在这蒸蒸日上的空当,黑山村来了股不速之客。 话说大盛朝是个新朝,新皇上任也就四五个年头。但是这新皇有作为,先是发布了一系列法令,让官府减轻赋税,后又把农民的地位提高,列在所有行当之首。但是,说也就是这么说,天高皇帝远的,丰德县还和没改朝换代时差不多。甚至日子过的更差,要说为啥,这就得归功于以徐县令为首的丰德县官府。 本来就是一地父母官决定一个地方的日子好坏,可偏偏,丰德县没摊上个好的。他们这位徐县令平时在大麦乡办公,自然地,像黑山村这种离得近的村子,遭受的压迫就严重。一不小心惹了官家不快就要进大牢。大牢是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想出来,得卖房卖地的凑银子。 先前,隔壁村有个读了几年书的年轻人,虽然没有功名但依然有读书人的傲气,对着来收粮税的官兵没那么低声下气大献殷勤,结果惹得官兵不快,被官兵脱光了衣服绑在村口的树上,没饭没水的绑了三天。要是这也就算了,这伙官兵临走了,往这书生脸上撒尿。 读书人有言:“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书生一番引经据典的破口大骂,最后被拉进大牢打死了。 有了这件事之后,黑山村人对官府的就十分畏惧,见了面,腰是能弯多低有多低。 是以,当黑山村来了三个官差的时候,所有人都紧忙回了家,回了家又紧忙将院门落锁。 但柳柏像是准备好了似的,见着人来,主动将人请进了家门。 姜鱼已经提前给他递了信儿了,今天廖记食铺的馒头生意也暂停一天。 官差一进屋,秦小满热情的沏水递上油炒面儿:“各位官爷,来黑山村路途辛劳,您三位先垫垫肚子。” 几个差役挑眉,山沟沟里少有这样会来事儿的,尤其低头一看油炒面儿,饥肠就被勾起来了。 油炒面儿是北边儿特有的一种吃食。柳柏前一天晚上特意炒的。步骤挺简单,先将洗净的榛子仁放入锅中,不倒油,小火不断翻炒直到炒熟。炒熟的榛子仁取出来,晾凉后切碎,然后把芝麻也是一样的炒熟,炒熟用擀面杖擀碎。 接着,锅中不倒油,倒入面粉,烧火不断翻炒面粉,让面粉均匀受热。炒上约两刻钟,面粉的颜色变至焦黄,而且能闻到熟面的香气,第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然后,将炒好的面粉盛出,稍晾凉些。将油放入锅中加热,倒入刚才炒好的面粉,再不断翻炒,将面粉和油充分搅拌均匀,把切碎的榛子仁、黑芝麻倒入面粉中,炒匀就行了。 吃的时候,取一把油炒面放儿入碗中,根据口味,加入糖或盐,再倒入沸水搅拌成糊状。 精瘦的差役闻了一鼻子:“嘿,你小子,挺上道儿。” “您三位若是喜欢甜口的,这还有糖可以再加。”秦小满捧着装糖的碗儿满脸谄笑。 柳柏弯着腰:“您三位先吃着,我这就烧火做饭,一定招待好各位官爷。” 精瘦的差役喝了口油炒面儿,咂摸两下:“不错,这油炒面儿不错。” “就是不知道......你做饭的手艺怎么样啊,一般的饭菜爷可看不上眼。” “您放心,手艺我不敢自夸,但东西一定用家里最好的招待各位。”柳柏双手在围裙上搓着,脸上全是谦卑讨好的笑:“油炒面儿您要是觉得不错,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上些,家里不少呢。” 秦锋跟在柳柏旁边儿,一样的点头哈腰:“各位官爷放心,我夫郎谦虚,实际上整个黑山村找不出做饭比他更好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伙儿才推举我们做东招待几位官爷呢。” “哦?这么说......”精瘦差役摸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你们知道我们要来黑山村?” “知道一些,各位官爷先吃饭,吃好了再办公事不急。” 精瘦差役哼了一声:“快点儿的吧,小爷肚子要唱空城计了。” “好好好,您几位稍等。”柳柏和秦锋一起退到外屋,顺手把秦小满也拉出来了。 “姜鱼说的法子靠谱吗?”柳柏一脸担忧。 “你看他们那衣裳,又薄又破,想来在咱们徐县令手下当差,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我就不信他们能抵得住咱们的贿赂。” 秦小满握拳点头:“没错!” 第100章 “你小点儿声。” “按原先说的办。” 这些日子黑河的雪化了不少,秦锋逮了几条鱼养在水缸,柳柏打算今天就做麻辣鱼。 秦锋改刀,将新鲜黑鱼杀后顺着脊骨切成两半,剔下鱼骨,取两半鱼肉,切成厚蝴蝶片。 柳柏将鱼片、鱼骨、鱼头放入大盆中,加黄酒、盐、酱油腌制,腌有一刻钟后,在锅中放油烧热,下鱼骨、鱼头,煎至两面金黄,倒入清水半锅、以及前晚用鸡熬的高汤。 加入盐、生姜一块、干朝天红椒一把、八角三个、桂皮两块、草果一个、花椒一小捏煮开。 煮开后,加入鸡血块、冻豆腐、鱼片、豆芽儿直到煮入味儿。 等豆芽煮入味儿了,三个差役也被椒麻鲜香的味儿勾的不行了。一盆热乎乎,焦香四溢的麻辣鱼端上桌,几个差役的眼睛亮了。 秦锋替他们斟上高粱酒。柳柏又迅速的炒了几个快手菜:酸辣土豆片儿、葱油鸡蛋、麻婆豆腐、糟烂茄子。 这四道菜一上桌,几个差役再不装着了。 “嘿,我爱吃炒鸡蛋,鸡蛋给我留着。” “凭什么啊,就你爱吃?” “别就逮着吃鱼肉啊,吃两口菜行不行,没吃过肉嘛。” “这是茄子?我家婆娘咋不会做,这能带走嘛?” “给我也带点儿,下酒喝不错。” “真热乎,来,碰一杯。” “今儿运气真不错嘿。” 几个差役一杯又一杯,一筷子又一筷子吃得热火朝天,秦锋柳柏站在地上候着,彼此对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 第65章 一顿饭几个差役吃开心了,喝了不少酒,酒意上头,他们说了此行目的。 “哥几个奉命来大麦乡,为的是抓捕散布谣言的歹人。” “散布谣言知道吧,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说要有什么雪灾,这当中存的什么心思,啊?” “你们要是知道谁说的,赶紧报上来,小爷算你们立一功。” 秦锋装着低声下气的:“几位官爷的公务我们肯定支持,但是村里这么多人,究竟是谁最先说的,真是摸不准儿不好弄啊。”“但是,各位爷放心,一旦有什么线索,我肯定立马上报。” “你小子,跟我们玩心眼儿啊。” “不敢不敢,平头百姓一个,敬仰官爷还来不及,您瞧,知道您三位来,我和夫郎还特意备了礼物。”秦锋说着,给每人递上一个小布包。 三人一摸一掂量,嘿,有那么三两银子的份量。 “其实吧,我们也觉得这事儿难办。” “黑山村的人这么淳朴,怎么也不像是会散布谣言的是吧。” “但我们总得回去有个说法啊。” “害,你都说回去了,等回去就有回去的办法了。”精瘦差役给老实的黑脸差役使了个眼色。 “我出去撒泡尿。” “等等我。” 最后剩下络腮胡,精瘦差役给一把扯走了。 门外,几个差役窃窃私语,最后一致定音儿:回去后,牢里的犯人那么多,随便抓一个顶罪不就行了? 柳柏收拾饭桌的空当儿,秦锋也闪了出去。 精瘦差役看见:“嘿,兄弟,过来。” 秦锋靠过去。 “兄弟靠啥发家啊,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哥几个也指条明路。”刚他们三人对了数,一人三两,共计九两银子。这对乡里的富人来说不算啥,可在村里算得上是笔大钱。 这是惦记上家里来钱的路子了,秦锋憨笑道:“都是乡亲们凑的,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翻遍了家底儿也就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三个银块儿依次给三个差役送上:“小弟想托三位官爷帮个忙。” 精瘦差役眉开眼笑,没想到出次外差,四个月的俸禄有了,他心情不错:“说吧,你要我们哥几个帮忙干啥。” “刚几位官爷说,回去总要有个交代。我思来想去,突然想起来,以前好像听人说过,村东头的柳家柳大龙好像最早说过雪灾什么的。” “哦?”精瘦差役眉毛一挑,似笑非笑:“是吗?”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秦锋笑道。 柳柏不记仇,尤其对自己的亲人心慈手软,可秦锋一直记着呢。他本想在柳大龙上山的时候使个计让柳大龙死伤。但担心以后哪天柳柏知道了,会觉得他心狠手辣,因为这个顾虑,他迟迟没动手。但这次机会送上门,他哪还有不抓住的道理?这次可不是他蓄意报复,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柳大龙被抓了。 柳柏听到消息的时候,手里正蒸着一锅馒头。差役来一次,他蒸馒头的收入全没了,起早贪黑的功夫白费了不说,还搭上了几两先前攒的银子。要不说老百姓可怜,好不容易一次两次的赚了些钱,可到现在都没存下多少。而且这钱太不禁花,想要办什么事儿,一打点就全没了。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叹气声还未落,听说柳大龙进了牢狱。 要救吗? 答案是:不。 他既不觉得痛快也不忧心,他只是觉得无所谓,心中没什么波澜,这个人与他而言,与陌生人无异。 柳陈氏可不这么觉得,她找上门来,要死要活的让柳柏去牢狱里救人。秦锋只说:官府比天大,谁都惹不起。再闹下去说不定差役一不高兴,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被抓起来关进大牢。 第101章 话这么一说,不用秦锋和柳柏烦恼,村里人一口一个唾沫的就把柳陈氏和柳如花喷的不敢出门见人了。倒是柳璞玉,在隔壁村读书读得安稳,没什么表示,让村里人骂了一遭冷血。 柳璞玉现在心里恨极。他是读书人,是即将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柳大龙一入狱,他的读书生涯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为官之路断送,他整个人生全毁了!为今之计,他只能选择和柳大龙断绝父子关系,而且要做到滴水不漏,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孝不悌留下声名上的污点。他恨柳大龙,也恨让柳大龙进去的人。 而这个人,只能是秦锋。 柳柏心里也有猜测,无缘无故的,差役怎么单单抓了柳大龙,但是他没问,没说。 秦锋心虚,但他也不过是让柳大龙去大牢里走一遭,接受接受官府的教育而已。再说,最终结果到底怎么样,也看柳大龙的个人造化不是。不过这个暂且不提,他还心虚一点:贿赂差役的银子,是他偷偷在柳柏的钱箱拿的,他自己没私房钱。所以他得尽快,把凭空消失的三两银子补回去。 差役压着柳大龙一走,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的上山了。 他还记得上次狼群的位置,费了番力气挂了些彩,成功抓到两匹油光水滑的好狼。扛到大麦乡一卖,二十五两银子。他回去后补上柳柏小钱箱的亏空,还又放进去六颗珠子。 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去,夜里,秦锋抱着柳柏絮絮叨叨的坦诚自己的错误。初时柳柏生气,他只一个劲儿低声下气的哄,看柳柏不为所动板着脸,最后竟还红了眼眶:“你别不说话,我心里发慌。” “你有些事情总让我觉得是不是太过了些。” “你觉得我心狠是吗?” 柳柏依旧态度冷冷的:“我没这么说。” “外面的世界很残酷的,它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美好。我算不上好人。我只对我想保护的人好。可你不是,你心地善良,总是心软,宁可自己委屈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让别人难受。我其实可以把很多事情做的更过,更绝情,但是你这样心善,我愿意按你的方式来。只是......有些事,我真的忍不下去。刚开始要娶你的时候,我看见柳家尤其柳大龙对你的态度,说实话,我想杀了他。” “看你被那么苛待,我心里疼得厉害,你知不知道。” “但是这些毕竟已经过去了,再计较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他们要为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然他们还会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是为了柳大龙好。” “......” 柳柏叹息一声:“好吧。” ———— 太阳从东边儿升起,日子照旧往下过。雪又下了一场。姜鱼托人在司马行专门雇了人每天运送馒头。虽然这样成本一下子就高了,但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他们比先前的伙计速度更快,遇到刮风下雪也有各种路子解决,这样能保证馒头的稳定供应,时间一长,利润只多不少。 利润一来,各种吃味的话也随之而来。 每天,苗姐儿和郑守都从柳柏家里端馒头剂子出来到各自家里蒸,这时候,总会在村里走过一段路。村里人看着: “你说,为啥让苗姐儿和赖娃子跟着一起赚钱呢,无亲无故的。” “秦锋不找秦宝山,这事儿有意思。” “我听说......秦宝山对秦锋不咋地,不然当初秦锋成婚的时候他咋一个子儿都不出。” “那是人家秦锋有本事,不需要这个钱。” “可得了吧,秦锋一开始都困难成啥样了,也就是娶了柳柏之后日子才起来。” 一个婶子挎着篮子点了点头,她正要去给柳柏送点儿自己做的腐乳。这以前都是招待贵客的东西,但是为了和柳柏攀上点儿关系,她也舍得了。“你们别说,柳柏挺会赚钱,先是卤味,后来又是糠面儿馒头,是他旺了秦锋,旺了秦家呀。”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秦锋和柏哥儿没成亲前,你看那日子,一个比一个惨,结果成亲了到一块儿,听说顿顿吃肉呢!” “真的假的,顿顿吃肉?赶上县太老爷了?” “要不说你没见识,人家县太老爷肉早吃腻了,人家现在喜欢吃菜。” “吃菜?吃野菜?哈哈哈哈......” ———— 今天是柳家作坊运转一个月的日子,按照先前约定好的,姜鱼今天会托人送结算银子来。 柳柏算好的,刨去给司马行的酬劳,每天收入是三百文出头,一个月就是九两多。 月底,姜鱼从中拿一两,廖记食铺拿二两,最后送到他手里的,统共是六两四百三十二文。他给苗姐儿、郑守和秦小满都发了工钱。 苗姐儿和郑守每人五百文。 苗姐儿拿到钱的时候,眼包泪花。她还穿着很破旧的粗布衣服,抬起胳膊擦眼泪的时候把眼睛擦得生疼。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赚钱嘞,我也能赚钱了,往后我能养奶奶。” 柳柏替她揩去泪珠:“是呀,苗姐儿真厉害,这么小就能养家了。” “我一定会更加好好干的。”苗姐儿破涕为笑。 秦小满突然咋呼:“哎呦嚯!” 柳柏商定了只给秦小满一百文,权当个零花钱。这在村里的孩子当中绝无仅有,但是也不至于高兴这样吧。 第102章 “小满,高兴啥呢?” 秦小满仰着大笑脸:“郑守说他不要工钱,我说把钱给我保管,他同意了!” 秦小满伸手:“哥夫,你得再给我五百文。” 柳柏一时语塞,他看向郑守:“小守,你是不是......” “是不是太纵着小满了?” 第66章 柳柏开始留意起郑守和秦小满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秦小满吃完烤红薯,郑守从怀里拿出手帕给他擦嘴; 秦小满蹲地上拿棍子戳家里的鸡,郑守在一旁端着鸡食盆把鸡引过来给秦小满逗; 秦小满端馒头剂子,郑守路过顺手就接过去了; 郑守在后院儿劈柴,秦小满坐在一旁玩木头渣,郑守时不时看看他,给他嘴里塞块儿糖。 柳柏:这...... “你们男孩之间都是这么相处的嘛?” “哈”一声轻笑,秦锋在身后贴上柳柏,下巴搭在柳柏肩上,呼吸的热气洒在柳柏耳朵边儿:“你看他们和咱们像吗?”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不要乱说话!”柳柏被过于新奇的想法惊住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我我,我说你快要有上门女婿了。”秦锋逗他。 “你还乱说。” “真的。” “你不信?” “不信去问问小守。” “真......真的?” “小守和你说的?”柳柏还试图进行最后一丝挣扎。 “还用说,一看不就看出来了。” “不是,这......” “就是,你不觉得。” “但是他们现在还小,而且......两个男孩儿怎么生孩子?” “小就小呗,又没让他们现在成亲,你看秦小满那德行,估计还不知道小守的想法呢。’ “再说,两个男孩儿有彼此就行了,要什么孩子?” “但是,我觉得” “别你觉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先想想我吧。” “你又怎么了?” 秦锋一脸委屈:“你冷落我。” “我”柳柏下意识想反驳,话到嘴边儿心虚气短:“我哪有” “你看,你自己都意识到问题了。”秦锋上纲上线作威作福:“别说小满和小守有没有孩子,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你”柳柏耳朵羞红:“你说过的,不着急。” 每次做那事,秦锋都不把东西留在他那儿,说是先两个人过日子,过够了再要孩子。 “是呀,不着急不代表没有嘛,你先养好身体,再过几年,咱们养个胖娃娃,最好是像你,这样我就有两个小宝贝儿了。”秦锋想的开心说的也开心。 柳柏怼了他一拳,低着头羞着脸头顶要冒烟。 苗姐儿领了工钱,第一件事就是给吴爷爷立了个墓牌,然后买粮食腌咸菜。 其实一开始,她刚接了糠面儿馒头活计的时候,担心以后赚了钱也守不住,毕竟她的大伯二叔都不是好主儿,一直盯着家里的东西。幸好她认了柳柏做师父,有这个身份,后头秦锋又让村长说了吴疾吴栽一通,现在她和奶奶的日子才是真正有盼头了。 以前村长让大家存够过冬的粮食,她就去黑山挖了好些树根,扯了两麻袋树皮,这就是她的“存粮”,但是现在,她也能吃高粱米了,她还买了盐,做各式各样的咸菜。 日子顺顺当当的过了大半月,黑山村无波无澜,外头却不平静,因为官府突然下令要增加税收。 和百姓最相关的,其中就有一种叫卖粮税,顾名思义,卖粮食也得交税。按照这个说法,柳柏的馒头是粮食,放在廖记食铺卖,得交十分之一的税,也就是赚一两银子交给官府一百文。 不仅仅是卖粮税,衙门口贴出告示:言说皇帝陛下要修建行宫,身为臣子百姓都得尽一份孝道,往后运东西要交行车税,房子做仓库放东西要叫置物税,甚至老百姓拿一筐鸡蛋去街上卖,不仅要交摊位税,还要交鸡蛋税......凡此种种,五花八门的税收层出不穷,百姓叫苦不迭。 黑山村里,大家个个的唉声叹气,秦锋和柳柏也发愁。明面儿上说是皇帝要建行宫,实际秦锋给黄鼠狼送鸡的时候,黄鼠狼提点过:“外头要大乱,你们多加提防。” 不久,果然有传闻:丰德县再往北的番禺县,已经有流民饿急了开始抢大户的粮食了。 大麦乡的形式也一日比一日紧张,街上的乞丐明显变多了,可就在这种时候,糠面儿馒头的生意却越来越火爆,甚至供不应求。 因为大家都在省着银子,这时候便宜量大又好吃的糠面儿馒头就成了最好选择。 秦锋只叹世道艰难,而他们竟然借着艰难世道赚了钱,有点讽刺,可也是没办法,在暴风雨最终来临之前,他们得抓紧时间做更多的馒头,赚更多的银子。他和柳柏、苗姐儿、郑守还有秦小满五个人全都加班加点儿,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活儿,干到半夜再简单休息两个时辰,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是盈余也很可观,虽然官府加收了卖粮税,可他们这个月比上个月多赚了三倍。 “我们应该发动更多人一起蒸馒头,只要我们能做出来,一定能卖得掉。”柳柏看着姜鱼的来信,心中更笃定几分:“鱼哥儿在信里说,现在廖记食铺已经不做别的,专卖馒头了。” 第103章 “我也是这样想的。” 村里人好像也在等着这个时机。或者说,打从知道苗姐儿和郑守帮工赚了钱之后,他们就在等着再招工的机会。 而这次的第一人选,当属秦二婶秦白氏无疑。 秦锋和柳柏这阵子忙,秦白氏没少往他们那儿跑,又是送饺子又是帮着洗衣服的,比以前十多年加在一起都殷勤。 秦锋和柳柏都明白秦二婶的意思,他们也没有不让秦二婶加入的道理。 “嗨呀,那好,那好!”“婶子在冬天也能赚些钱,明年开春送虎儿去读书。柏哥儿,你帮了二婶大忙了。” 秦二婶加入了柳家作坊。 下一个是谁?村里人都在猜测,都在争取。 不少人在心里后悔,后悔以前没和秦锋柳柏打好关系,甚至还有后悔和柳家走的太近的。村里对这些关系看的明白,风向一变,态度立马也变了。 柳柏说,不然就都让秦家的亲戚来做。 秦锋想到了他大姑秦彩红。 秦彩红十六岁那年嫁到离黑山村十八里地的杨树村。嫁过去之后,他和丈夫代实夫妻和睦。代实父母身体硬朗,多处帮扶小两口。没两年,小两口生了个闺女,叫小香。 小香和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三爬六坐九翻身,但是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她渐渐和村里孩子不一样了。具体表现是,她的身高在过去五六年间几乎没变。 初时,秦彩红和代实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只当孩子发育晚,可有一次,小香玩耍间磕破了胳膊,胳膊里流出的血竟然是浓重的黑色,秦彩红和代实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了。 之后,一番求医问药无果,小香在一年后就没了。 小香没了之后,又过四年,秦彩红生了个儿子。夫妻两人提心吊胆,一路百般呵护千分用心,许是上天佑护,这孩子顺利长到十二岁。 儿子十二岁这年,秦彩红又怀了。 谁家不希望多子多孙。尤其代实是代家老两口的独苗儿,老两口吃苦任怨,一辈子到了了,就盼个子孙双全。 最后一家人决定,不论男孩女孩儿,还是得生。 十个月后,一个女婴呱呱坠地,代家上下给她取名——海棠。 有了小香的经历,海棠的成长得到了更多爱护,可不幸依然发生了,海棠六岁的时候,患了和小香一样的病。 好在这时候医术上有了发展,比起十几年前的回天乏力,这次至少能保住海棠的命,只是,海棠依旧长不大就是了。 秦锋深深叹了口气:“打那以后,海棠一个月要去乡里看一次病,每次都要花费上百文,上次见二叔,二叔给大姑家预备着粮食,怕他们吃不上饭。” “有这事儿你不和我说!”柳柏气急拍了秦锋胳膊一巴掌:“大姑家这么不容易,你不跟我说帮一把?” “说说说。”秦锋腆着笑脸:“这不是说了嘛,主要大姑住得远,而且得一直照顾海棠,不太好过来。” “那有啥,咱家小孩儿多,海棠来了也有伴儿,再说,小满那西厢房不正好让大姑住,你啊你,这侄子白当了。” “是是是,我这侄子,不如她侄媳妇儿,大姑知道了,一定得夸我娶的好。” “没个正经。” 于此同时,杨树村。 不少人也听说了柳柏的糠面儿馒头以及要招工的消息。遇见秦彩红的时候就问:“秦锋没说让你去帮忙?” “他们有他们的打算,再说,我带着海棠过去也麻烦。” “你是他亲大姑,他赚钱不想着你?” “赚啥钱,那馒头卖得便宜,没啥赚头,都是辛苦钱。” 问话的人见在秦彩红这儿讨不到便宜,讪讪地走了。 回到家,代实也问起这事儿,秦彩红脸上带了怒色:“小锋刚娶上夫郎过几天好日子,你现在就巴着上去朝他要这要那?他们也辛苦,赚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不是说要去乡里做工,什么时候走?” 代实脸上带着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万一小锋那儿真缺人,咱们也可以公平竞争。总比你现在给别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轻松些。” “别想这个了。” “我去蒸窝窝,你路上带着。” 人手暂时定了没问题,秦锋又烦恼起锅来:“每天进进出出,用东家西家的锅不是长久之计。 “要不咱临时搭个棚子,架几口新锅?” “是个办法,但是冷了些。”因为先前被冻怕了,柳柏现在特别怕冷,尤其今年冬天比往年冬天温度都低,有时候晚上大风呼呼一刮,他都害怕风把窗户吹破,把屋顶吹掀。这时候,他只有在秦锋怀里才能睡着。但是每次他都不会明说。这话叫他怎么说出口,再说,他也不用说,只要把里衣穿的松垮些,或者缩一缩身子,秦锋就会立马把他抱进怀里。 想到这,他心虚的瞄了秦锋一眼,看秦锋面上认认真真的,偷偷松了口气,一本正经的:“而且刮风下雪的,不太牢固。” “郑大爷不是木工?我去问问他有没有法子。” 郑青山年轻时做木工赚了不少,年老了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但有地有房,日子可以说是很滋润。秦锋去的时候,他正在外屋架火烤肉,一边撒着料一边吆喝:“守儿啊,烤肉好了,快过来吃。” 郑守应了一声,出屋抬头看见秦锋,叫了声:“大哥。” 第104章 郑青山这才注意到秦锋。 秦锋点了下头,转头对着郑青山:“郑大爷,烤肉呢?” “叫什么大爷,你和守儿一辈儿的,叫爷爷。”郑青山没好气道。 “害,我这不是成亲了嘛,叫您叫得年轻点儿。”秦锋在烤肉的架子旁蹲下来:“这铁架子设计的好,也是您自己做的?” 郑青山皱眉:“你今天来是有事儿?”这话语气有点儿冲,但也不怪他,先头说了,他不缺钱,就缺个给他养老送终的,好不容易撞大运遇见了郑守,结果郑守被秦锋带的天天不着家,一回家就是蒸馒头蒸馒头,忙的都顾不上吃饭,这事儿能不来气嘛。 秦锋憨笑:“大爷,那有话我就直说了。” “柏哥儿叫我请你去吃饭嘞。” “请我吃饭?你们都忙成那样了,我孙子累得沾枕头就睡,还有功夫请我吃饭呢?” “看您这话说的,都是为了赚钱嘛,小守还跟我说赚了钱给您换套刻刀呢。” “是嘛。”郑青山嘴角立马要上扬,他确实闲哉的时候喜欢雕刻些小东西,刻刀是几十年前的,没想到郑守还注意到这种小事儿,真是,他嘴角的笑压不下去了,怕被秦锋看出来,一摆手转移话题:“说正事儿,你今天过来到底是为啥?” “我也不瞒您,小守他们天天来回跑的蒸馒头,确实累够呛,我就寻思在家里建个木屋,里头架三五口新锅,到时候统一在那里蒸,不就省的小守他们来回跑了嘛。” “然后呢?” “您看能不能盖起来,最快啥时候能动工。” “这样,我说呢。”郑青山哼了一声,“小守,把你的图纸给他吧。” “欸”郑守原本在郑青山旁边站得板正,听到要拿图纸脸上闪过喜色,答应一声转身进屋了。 秦锋不明就里:“咋?小守现在都能设计盖房子的图纸了?” “为你专门设计的。” 秦锋还想再细问,郑青山一摆手:“走吧。” “啊?” 郑守从屋里拿着图纸出来:“秦大哥,我们到你家具体商量一下,我说说我的想法。” “嘿,好小子。”秦锋摸了把郑守脑袋:“大爷,那我俩先走了啊。” 郑青山低着头谁也不看,不耐烦的催促:“走走走。”烤的肉白烤了,挺肥的猪肋排,他叹了口气,放下酒碗气闷的回炕上躺着了。 第67章 郑守说的木头房子和大山里林官儿的居所相似。这也是大盛朝建木屋的主要构架方式,叫抬梁式。抬梁式,顾名思义,就是用柱子把木梁逐级抬升。先是在进深方向立柱,然后在柱上架梁,大梁叠小梁构成一组木构架,靠这一组组木构架支撑屋顶。同时用横向的木枋连接柱头,形成稳定的结构。 郑守说的一套一套,秦锋听明白了,柳柏一头雾水,但这不妨碍他觉得郑守厉害:“有了小守,咱们的木头房子保准能成!” “都是爷爷教的,他指点了不少。” 秦锋关注点不在这儿:“你从啥时候开始设计这木屋的?” “两个多月以前吧。” “那时候你就想到蒸馒头锅不够用,建木屋架新锅了?” 答案显然不是,郑守一个小孩儿,还是帮工,不能比秦锋和柳柏两个主事儿的还有预见性。他羞赦的挠着头不言语。 秦小满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捏嘎拉哈玩儿,完全也没听出话音儿。 秦锋坏心眼儿的勾起嘴角:“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什么?”柳柏从不让秦锋的话落在地上。 “三四岁的时候,爹给我做过一个木头屋,不大,但能缩到里头睡觉。小满小时候最喜欢那个木头屋,天天待在里头不出来,跟小狗儿似的。” “你看小守的图纸,里头没有锅灶,倒是有张大床,是不是挺有意思?” “是吗?”秦小满来了兴趣:“我看看。” “欸?这是我说过的专门装零嘴儿的木架子吗?还要放在床头。” “呀!哥,哥夫,你们快看,大木头屋里还有个小木头屋!在这个角,得(dei二声)亏我眼神好!”秦小满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咋咋呼呼。 郑守僵硬的立在原地,活似根木头柱子,好像走了有一会儿了。 秦锋逗够了小孩儿说正事儿:“屋子大框儿不用改,屋里摆设都去了,设成七口大锅。” “锅我去乡里找人打,建屋的木头得去山上砍,一般的木头没问题,问题是大梁木不好找。” “小守,你回去问问你爷,村里谁家有预备的大梁木?咱花钱买过来。” “先找几个帮工砍木头凿地基。”柳柏加了一句。 俗话说:腊月不建房,七月勿挖塘。现在马上就要进腊月,年关将至,一来家家户户开始忙着过年人手不容易凑齐,二来天寒地冻,造房建屋的难度直线上升。就说地基,土都冻上了,就像冰疙瘩,一凿一刨全碎成小块儿,打地基的时候就不牢固。但这也是秦锋决定建木头房子的原因之一,木头房子比石头房或者茅草房轻,对土地的要求没那么高。虽然难办,但多费点儿功夫也能办成。 就是这样一来,需要大量人手。此外,柳柏要蒸馒头,顾不得建房子的事,像是给来帮忙的人做饭,这次是万万不行了。 秦锋原也没打算让柳柏操心盖房,说白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能用钱来解决,只要多发工钱,不管饭也有的是人来干。他不信,村里现成的赚钱机会,那些年轻力壮担着养家糊口重任的年轻汉子能无动于衷?但他不能动柳柏的小金库,盖木屋是大花费,指不定柳柏那天心疼的半夜能哭醒。他想了一下柳柏在他怀里抽泣的场面,心里莫名发软,还咂摸出甜蜜的滋味来。但他也只是想想,哪能真让柳柏难过呢? 第105章 他去大麦乡定铁锅,顺道定了把弓箭,比柳柏送他的粗糙很多,但也重很多,重箭之下,值钱的大家伙才有可能一击致命。从大麦乡回来,他改路去杨树村接秦彩红和海棠。 “大姑,柏哥儿蒸馒头干不过来,你去帮帮忙呗。” “你们村几百来户,找谁帮忙不行,非得找到杨树村来?” “那不一样,你是我大姑,找自家人更放心啊。” 秦彩红不答应,说来道去,其实就是不想给秦锋和柳柏添麻烦。 秦锋亦是不依,老秦家人不多,但也算不得少,他七大姑八大姨也有,但是为什么会最先想起秦彩红呢,因为秦彩红对他最好。 他爹去了之后,他娘又因为生小满亏空了身子,是他大姑过来帮忙照顾小满,帮着干家里地里的活计。那时候没人有功夫管他,他在家里好像隐身了。整天脏兮兮的在家里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衣服破破烂烂没人补,脑袋上都是虱子。是秦彩红把他叫过来:“小锋,大姑给你剪剪头,爽利爽利。” 他记得自己走过去,弯腰低头,把水往脑袋上捧,盆里的水是温的,不凉不热,显然大姑提前兑好了,看他洗头太潦草,又直接挽了袖子帮他洗,他那时候双手撑在脸盆边儿上,看着自己在温水黝黑开裂的脸,鼻子都是酸的。 “大姑,我就说实话了,小时候你没少照顾我,现在我长大了,能赚钱了,不说孝敬你,就是让你去帮个忙顺道赚点钱,你咋还跟我见外呢?” 秦彩红还要拒绝。 秦锋打断她的话:“大姑,你再拒绝就见外了,往后我还咋到你家来?”“再说,我是你侄子不错,那我还是海棠的大哥呢,我给妹妹找个法子赚药钱,你咋能不答应?” “娘,你就去吧,我想跟哥夫,还有小满玩儿。” 秦彩红满脸都是忧愁生出的细纹,鬓边因为经年劳作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她有作为长辈的坚持,身为长辈,自然就要爱护扶持小辈儿,没有让小辈儿担心,当他们拖累的道理。但是,她转头看向海棠,今年十五岁外表看着却只有五六岁大小的海棠,终于缓慢的点下了头。 秦彩红去的时候,柳柏像当初见秦奶奶一样紧张,他早早就将秦小满那屋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还给海棠准备了小礼物——一只绣着海棠花的手帕。饭也是备好的,知道海棠有些东西和药犯冲不能吃,他都特意留心着。 秦彩红看着一桌子饭菜,有鱼有肉还都避着海棠的忌口,心中动容:“小锋长大了,还娶了个好夫郎。”她对着柳柏:“柏哥儿有心了。” “大姑,你客气了,快来,咱们上炕吃饭。” 秦彩红带着海棠在秦小满那屋住下了。 秦锋开始找造房子的人手,田娃、黑蛋儿、铁军......这些老伙计自然还得再来,其他的,秦锋预计还缺八个人。 就是这八个人的名额,差点让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打起来,无他,秦锋给的工钱太高了:不管饭,纯发工钱,一天五十文! 五十文是啥概念,可以买两袋盐一壶油一袋子高粱米! 别说是在大冬天不好找活儿的时候,就是在春夏,想干这活儿的人也得抢破了头。 矛盾发生在柳二和白盛之间。柳二是柳柏三姨奶二儿子家的老二,算是柳家一支,但平时来往不多。他就是仗着这点沾亲带故但又和柳柏没结过梁子的关系觉得自己一定能被选中。 而白盛,是卖豆腐的白婆婆的大孙子,在村里算的上有点小钱,但是谁嫌钱多呢?最近豆腐生意不好做,顶着风雪走街串巷,手脚都冻麻了,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还赚不了几个子儿。况且,他奶告诉过他,要和秦锋多来往,他也想和秦锋交朋友,所以他真心实意提出——我一天只要四十文,选我。 这话一出,别说柳二,其他定下来帮工的都想打他。 最后秦锋选了白盛,依例还是每天给白盛五十文。钱是小事儿,主要他记得柳二欺负过柳柏,就是那回柳柏被逼的跳河,后来村里人都来了,柳二在人群里奚落过说柳柏作死之类的。他当时很生气现在也记得真真的。报复柳大龙他有顾忌,报复柳二他还等什么。当下就开始阴阳怪气:“嗨呀,我夫郎被柳家欺负的太可怜了,现在凡是看见姓柳的就打哆嗦,心里害怕。我在家都不敢提这个柳字儿。”“ 二儿啊,等以后干活儿再来吧。” “等我夫郎过去害怕柳家人这个劲儿。” “就是,让你们以前那么欺负人。” “你说是柏哥儿的堂哥,柏哥儿吃糠噎菜受欺负的时候你干什么吃呢!还好意思说是堂哥,没有你这样的!” “就是”“就是” “我记得以前你有吃的,柏哥儿就在旁边你都不给一口,多独贱呀。我好歹把酸枣分给过柏哥儿呢。”虽然柏哥儿害羞的拒绝了就是了。 一场拉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拉踩大会。 “我有一回从山上下来看见柏哥背猪草,我还帮忙来呢,你干什么了?”虽然只是掉在地上的一丛他给捡起来就是了。 “我帮柏哥儿挑过水。”这倒是真的,柳柏的小身板挑半桶水都摇摇欲坠,说话的人挑水的时候顺手给柳柏提了两桶。 “我帮柏哥儿割过麦。柳大龙就不是个当爹的,柏哥儿不割完山头那块儿地不让他回家吃饭。你们想,饿着肚子干一天活儿,柏哥儿一个柔弱的小哥儿能顶得住?最后我帮着柏哥儿割了一块儿地才没拖到太晚。” 第106章 “说到这,我帮柏哥儿扛过玉米棒子。” “我帮柏哥摘过果子。” “你们谁都不如我,我给柏哥儿吃过烤家雀儿!” 秦锋初时还觉得有人在以前照顾柳柏挺好,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他要是喜欢一个人,献殷勤统共不就是这些路子?他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确信,这些人脑子里绝对不干净! “啪!”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年老失修的四腿长条桌摇摇欲坠。 “以前谢谢你们照顾我夫郎。”谢谢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我夫郎三个字被着重强调。 “以前是以前,往后,他有我从头到脚的照顾,大家有这个好心去帮帮别人吧!” 谁还听不出这是吃醋了宣誓主权,个个挠头摸鼻子的讪笑。 秦锋原本还想招够了工,让田娃帮忙看着,他去山上打猎赚钱。现在......他不能轻易离开家中一步!毕竟,谁知道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些,是人还是大尾巴狼! 但是,人愿总不如天算。 房子正式动工了,糠面儿馒头生意因为有秦白氏和秦彩红的加入也持续运营。 秦锋找的这些年轻汉子,统共十二人,六人留在家里打地基,六人上山伐木。 以前,上山伐木要上报官府,而且还得额外交一笔毁林费。但是因为黑山头些年有虎患,军队没捉住老虎撤走后,官府把林官儿也撤了,没有林官儿,大家砍伐木头就没有顾忌了。甚至有不少专门伐木到大麦乡去卖。但是所有伐木人也守着底线——给森林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且坚决不迈过小松岗一步。 小松岗有老虎,要钱还是要命,不少人还是分得清的。 但秦锋没办法,他得过小松岗,理由简单也充分——找不到合适的大梁木。 上山那天,他特意把郑青山请到了家里。明面上是指点大家怎么盖房子,监督大家的施工进展,因为保不齐过两天又要下雪,所以动作得加快。大家也没什么说的,毕竟郑青山是老木工,有经验。而且他们拿了那么多钱,干快儿点就干快点儿了。实际上,秦锋低声下气的求郑青山:“爷爷,我叫您一声爷爷,您过去帮我看一天吧,柏哥儿有多好看你也知道,他在家里,家里又进进出出的都是男人,我实在不放心。” “不是”郑青山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是掉进蜜罐里昏了头了吧!乡里乡亲的,光天化日能把柏哥儿怎么着?”他拿自己刚刻出来的观音像赶秦锋:“去去去,别给我找事儿。” 秦锋握住木雕像,打量了两眼:“柏哥儿比这观音还好看,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他,你说人怎么能长得那么......那么”他词穷,形容不出来,总之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个比柳柏好看的,柳柏的小鼻子小眼都长在他心尖尖上。 郑青山一阵恶寒:“你要是就为了搁我跟前儿夸柏哥儿,麻利点儿赶紧滚蛋。” “爷,我不说了,不说了,您过去一趟呗,回来请您喝酒,柏哥儿可会做下酒菜了,上回的卤味,您还想吃不?” 说到这,郑青山停顿了两秒。“我不喝酒,你让他给我做面点,多捏些花样,把从齐莲那儿学的手艺都使出来。” “谁?”这个名字陌生,秦锋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莲,桃花村最会捏面点的齐莲,这你都能忘?” “哦,你说黄夫子的娘,害,我不知道黄婆婆本名。” 郑青山哼了一声:“你能知道啥?” 秦锋嘿嘿憨笑。 郑青山瞥了他一眼:“适合做大梁木的树材,我有个印象,你去了到那处看看,要是没了再自己找。” “得咧!” 有一个长辈坐镇,尤其还是以难打交道脾气古怪出名的郑青山,料想村里人谁也不敢胡来,秦锋放心进山了。 临走前,柳柏担心的不行,眼睛红彤彤的:“我不想你去冒险,大不了咱们的馒头生意不做了。” “你还不信你相公?” 柳柏捣了秦锋一拳:“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你也不用瞒我,你身上的伤我都清楚,偷偷背着我在自己身上划了多少道口子我也有数。这次说好了,身上挂一道彩,不许睡被窝一天,要是像上次抓黑熊似的受那么重的伤,我就再不许你打猎了。” “好好好,不打,夫郎发话了,我还能不听?你说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柳柏脸上有了些安定的神色,秦锋接着道:“这次用弓箭,不凑到老虎跟前儿去,要是形势不对,我立马就跑。” “老虎打不打得着不一定,保住小命儿还不容易的嘛~” “你别说大话诓我。”柳柏已然软下来了,话音儿似娇似嗔。 “不诓你,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见人哄住了,秦锋开始得寸进尺:“快,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浑身有劲儿,老虎撵我我能跑得更快。”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是真的。” “每次亲你,我感觉血压都在飙升,要不行了。” “要是你反过来主动亲我,嘶......我不会直接在你面前晕过去吧,不” “啵!” 秦锋还没说完,柳柏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走吧,早点回来。”亲完,留下这句落荒而逃。 秦锋麻痹的心脏在柳柏离开后才恢复跳动:“要了命了。” 第107章 ———— 翻过小松岗后,林子更密了,遮天蔽日。秦锋在其中小心行路,拨开茂密的枝丫,忽然一点黄白相间的皮毛颜色映入眼帘,哈......大事不妙了。 话说那头,几个差役回去后交了差。但徐大老爷显然已然忘了这回事儿,听完下属的汇报反应两秒:“哦,你们说传播雪灾谣言的人是个农民,家里可有田地?” “回县令,人犯名下正有田地五亩。” “行,人犯充作劳役,田地充公。” 徐县令一挥手:“下去吧。” 等差役走了,衙门里还留着一人,对着徐县令开始鬼哭狼嚎:“妹夫,那锦田乡的乡守忒不是东西!你看他把我打的,眼睛快瞎了!”“他把我游街示众,还要把我关进大牢!要不是我跑的快,你就见不到我了妹夫!” “行了!别嚎了!”徐县令挥手打断男子的话,转身坐在太师椅上。 徐县令徐中天今年四十有二,一年前纳了房美人为妾,美人年方十六,貌美倾城,徐县令很是喜欢,出门会客都时常带着。而现在眼前哭嚎之人,正是美人的哥哥罗作义。 罗作义今年二十有三,在十里八乡都出名,尤其在锦田乡,人称一声罗爷,那是有名的地痞流氓,有了县太爷姐夫的头衔之后,行事更加无所顾忌,除了杀人什么坏事儿都做过。 就在几天前,罗作义的手下在一家客栈看见个水灵的姑娘,一打听是别人交给客栈老板抵债的,结果这罗作义当天就在客栈把人奸污了。客栈一共两层,罗作义在二层行禽兽之事,底下一层的食客把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想上去搭救,却被周围人拦了下来,直言:惹不起,惹不起。 罗作义是什么人,是连官差都敢殴打当马骑的人。他们现在现在只盼潭同潭乡守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结果潭同真为民做主把罗作义抓了,定下游街三天后午时斩首。只是不巧,中途让罗作义被人搭救逃脱了。 徐县令听说事情始末,满脸怒色:“潭同他好大的胆子!” “是啊妹夫,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潭同他是完全不把妹夫你放在眼里啊!” “他眼里有没有我我知道!” “你也是,怎么就不能给我少惹麻烦!我交给你的正事你哪次能叫我满意!” “现在愿意交租交税的越来越少,我这个月收上来的不到一千两,那群刁民,他们以为潭同一个芝麻小官儿能给他们撑腰!” 话说罗作义能让差着那么大岁数的徐县令认下妹夫这个身份,自身也是有点东西的。这各种赋税的由头一多半是他想出来的,声明赋税的文书也是他找人伪造的,他地痞流氓的身份还刚刚好适合收租,是以,流氓罗作义与贪官徐县令一拍即合。 “你现在就回去,我给你一队兵,就说是我的命令,所有税收照收不误,如果有人反抗统统抓起来,潭同他若是违抗命令,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好!有妹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锦田乡,乡守的居所里,潭同面色凝重:“你说县里的粮仓已经空了,此话属实?” “回乡守,此话属实。卑职扮做粮官儿进到粮仓里看过,里面一粒米也没有。” “粮食都到哪儿去了?” “属下听说......”回话者犹犹豫豫。 “听说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 “属下也是听大麦乡的百姓说,说是......粮仓的粮食都被徐县令发卖了。” 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师爷匆匆走来:“老爷,罗成义又回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他还敢回来?” “徐县令应允的呗,这就叫狐假虎威狼狈为奸!” “那我们还抓不抓?” “不抓难平民愤,抓了,就真是和徐县令撕破脸了。” 第68章 抓?还是不抓。 抓了,徐中天会不会公然来衙门要人?不抓...... “不抓我这个乡守还怎么往下做?” “朝廷和官府的威严何在?” “老爷,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师爷苦口婆心的相劝。 那头,罗成义回来后气焰更加嚣张,他和自己的兄弟文三,陈二在街头行走,看哪个不顺眼一脚踹过去,凡所路过之处,人仰马翻。 两个书生正在一个书摊前选书,其中一个看了罗成义一眼。 “小子?看什么呢?” “看!”“让你看!”文三用扇子敲在书生头上脸上。 另一个书生护着:“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哟,呦呦呦。”罗作义大笑看向围观的人:“说我欺负他?”“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欺负!”“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周围瞬间涌上七八个家仆打手,揪着两个书生在街头一顿毒打。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住手!” 巡逻这条街道的两个差役闻声赶来,分开众人欲制止这场打斗。 “这不是......”罗作义狞笑着指向其中一个:“这不是小程大人嘛?” 他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向被他称做小程大人的差役,一下不中,他又磕了一个,再吐,再磕再吐,一边吐一边推搡:“就是你,推我游街。”他一扇子敲在差役头上:“谁给你的胆子?”他咬牙切齿重复:“谁给你的胆子!” “我是官府的人,你胆敢再”没等说完。 第108章 “来人,给我绑了!”罗成义指着街边酒楼门前的一根廊柱子:“就绑在这!”“绑三天,我看这三天,谁敢救他,谁敢给他一口水喝!” “大人,大人!”随着程差役巡逻的另一个瘦高差役刚刚趁乱跑出了人群,他边往衙门里跑边喊:“大人不好了,罗作义把小程抓了!” 潭同在衙门里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了,他为官十余载,在这里判了许多案子,可以说得上为老百姓伸张了些冤屈,做了些实事。但是这一刻,他坐在熟悉的位置,感到深深的无力。他知道,仅凭他自己,根本无法将罗成义绳之以法,就犹如蜉蝣撼树般自不量力。罗成义背后有徐中天,徐中天背后有朱知府,朱知府背后,还有位置更高的人,这是一条从下游向上游输送利益的链条,大盛腐败之风久矣。 “大人。”瘦高差役期望的目光看向他。 他知道,无数百姓期望的目光也都在看向他。 他沉静的,觉得自为官以来最为清醒的,下了可能是他最后的一条命令:“抓!” 大麦乡那头。 天越来越黑,柳柏在家中焦急踱步:“怎么还不回来?戌时了。(晚上七到九点)” “小满,你再出去看看,看你哥下没下山。” “哥夫,我已经出去八百趟了。” “不然,咱们上山找找,接应接应我哥。” 秦小满心还很大,没想到秦锋可能受伤可能遭遇意外。 柳柏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秦锋的爹,秦锋的娘......心中愈发不安。 温着饭的锅里水汽犹在,灶膛里偶有噼啪声响,火星附着在木柴上,只待一阵风就能重新燃起火焰。 “呼” “呼呼” 几下猛吹,火光重新开始跳动。 摆动的火光之后,是柳柏秀眉紧蹙的脸:“我们进山,去找你哥。”不论什么情况,他都得寻人,去弄个明白。 柳柏举着一个大火把,秦小满拿着小的,两个人走出家门。刚给院门落了锁,一转身,三三两两的火堆向他们移动而来。 柳柏最先看清的,是田娃,黑蛋和铁军。 “柏哥儿,上山怎么不叫我们?秦锋回来该跟我们生气了。” 另一堆火紧接着从左前方而来,为首的是高树,后头跟着两个高家人:“上次猎熊我在,这次打虎我们也凑个热闹!” “加上我们!”白盛风风火火的从右手边的方向跑来,左右跟着他的两个朋友:“你们这都不行,看我的火折子,风吹不灭还不掉火星,来来来,把火把灭了用这个,省得把树林子点着!” “还有我。” “算我一个。” “我没来晚吧?”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举着火把过来,人数竟然已经有二三十个。 众人互相望看几眼:“好好好,咱们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柳柏看着来人,眸中湿润,他冲所有人鞠了一躬:“今晚谢谢大家,日后我一定好生相谢。” “现在不说这个,先找到秦锋再说。” “是啊,秦锋帮了我们不少,以后黑山村还指着他带领我们发家致富飞黄腾达,他可不能有事!” “去去去,什么乌鸦嘴,秦锋能有什么事,再说,咱们这么些人呢,有啥事也给他摆平!” “没错!走,进山!” “进山!” 一支由村里年轻人组成的二三十人的队伍,在夜半朝黑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有睡的晚的人,或是这些年轻人的家人透过窗户、站在门口看着这景象,心中感慨:“黑山村和以前不一样了。” 黑夜里行路,一行人走的很快,走过大前山,由斜沟穿过,经由扁担峰,再到驼峰岭,前方就是小松岗了。 二三十人举着火把,与小松岗遥遥相望。 “一路过来都没看见秦锋的影子,想来他还在小松岗里。” “我们要过岗吗?” 柳柏被秦小满扶着,凝重的望着山岗那头。他是个小哥儿,身子弱腿脚慢,这么快速长途赶路,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汗,双唇已经失了血色,腿也在轻微发抖,可他没有半点犹豫:“过。” 他转身对着众人:“大家陪我走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不能再拖累大家与我一同冒险。” 人群一时沉默。个个也在思量,是否今夜要破了黑山村近二十年的规矩,跨一跨这小松岗。 “如果我在天亮时还没有出来,恳请大家替我照顾好小满。” 秦小满还懵着,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变的这么严重,不就是他哥回家晚了,他们出来接一接吗?他甚至还为有这么多人担心他哥而感到高兴。 “哥夫,你在说啥,我咋听不懂。” 柳柏没有秦小满那么乐观,他今天一整天心神不宁,来的路上,越走心里越发寒。他甚至已经想好,万一秦锋遭遇不测,那他也不活下去了。 “既然来了,我们不妨闯一闯这小松岗。来的时候,我爹交代了,不见到秦锋不让我回去。” “嗨,你那算啥,我老汉儿把家里祖传的菜刀都给我揣上了。” “巧了这不,我也揣着菜刀。” “我也是。” “我也拿了!” 年轻汉子们彼此对视,俱都大笑出声。事己至此,仿佛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走,今天就由我们来征服这座前人跨不过的小松岗!” 第109章 “一起!” “让他们看看,咱们黑山村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那是,秦锋打了头阵,咱们也得跟上!” “没错,进小松岗,今天谁也不能当逃兵!” 危难时有人愿意相助,甚至冒着自身的生命危险,这份情谊足够柳柏铭记于心:“各位今日的恩情,柳柏日后定有重谢!” 一行人说定便继续行路,拨开灌木枯枝,走过嶙峋岩壁,一点点往小松岗深处逼近。 时间慢慢过去,路越走越深,黑沉沉的大山越来越静,夜色越来越深,不知已经矗立多少年月的大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众人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响动。 “吼!” 有野兽在叫,微弱但确实有野兽在叫! 所有人精神一振:“秦锋可能就在前面。” “刚刚那叫声十有八九是老虎。我打头阵,你们跟在我后面!” 半人高的草丛间,以高树为首,二三十人开始加速疾行。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定睛一看,正是秦锋!他正将一把匕首捅进老虎体内,下一秒意外向后歪倒,吊额白睛虎趁机反扑! “秦锋,我来助你!” “我也来!” “大家一起上!” 高涨的士气鼓舞了众人,呐喊声催发了血性,年轻汉子们提刀一拥而上。 柳柏眼中只有秦锋,他最先扑到秦锋身边,在众人的帮助下将秦锋拖离了老虎周围。 那老虎浑身已经血迹斑斑,看来撑不了多久。年轻人热血上头的力量是不可估计的,村里的汉子将老虎团团围困。 秦锋受了伤,柳柏看他浑身都是血迹,以为他危在旦夕,眼泪啪嗒啪嗒纸往下掉,一开口,声音破碎:“夫君。” 第一次,他在周遭有外人的时候,开口叫了这个称呼。 秦锋心里发麻。以前,只有在把人欺负狠了,才能听到一声求饶的呜咽的夫君,每到这时,他都会更加疯狂。 “夫君你别吓我。”柳柏的泪珠扑簇扑簇开了闸似的往下掉。 “霍!你们快看!” “那儿还有一只!” “啥!” 杀虎的汉子们刚刚合力让眼前这只咽了气,好几个身上都挂了彩,听到还有另外一只,顿时毛骨悚然,身上汗毛倒立。 “死的!这只是死的!” “我靠!” “秦锋已经打死一只老虎了!” “娘的,吓死老子了!” “要是再有一只,我可真吃不消!” “瞧你那怂样,秦锋怎么能一下对付两只呢?” “快去看看秦锋怎么样了。” “秦锋。” “大哥!” “锋子!” 秦锋陶醉在柳柏的一声声夫君里。明月高悬,夜风徐徐,他躺在柳柏温软的怀中,鼻尖都是柳柏甜香醉人的味道。 然而众人的聒噪就这样不管不顾不合时宜的闯进耳膜。 他闭了闭眼:“别嚎了”“我没死呢” 没好气又充满嫌弃的声音响在夜里,中气十足。 说完这句,他一侧身,将头埋在柳柏颈窝,话音儿浓浓的委屈:“手疼,要断了。” “什么?哪里?我看看?”柳柏这时候还没发现任何不对,憋着嘴角泪眼朦胧的去看秦锋说的伤口。 众人抱臂蹙眉看着这一幕。 田娃最先发现了端倪——秦锋的手在抖。 这是秦锋打小就有的毛病,在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像是极度伤心极度高兴的情况下,手都会不受控制的轻微震颤。 结合刚刚的话音儿,他得出结论:秦锋没事儿,装呢。 他冲周围的人使了个眼神。这一刻,男人之间的默契达到一致。大家心领神会。嘴上或安慰或担心或焦急,脚下却很实诚的往两头死了的老虎旁边儿走。开玩笑,他们可都是第一次看见老虎,那是老虎啊。 但他们忘了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儿,秦小满和郑守。 秦小满一个滑跪滑到秦锋身边,边哭边嚎,鼻涕眼泪齐飞:“哥!哥你咋了!” “你不要丢下我和哥夫啊!” “哥你快起来!” “哥你别死!” “哥!!” “够了!” 秦锋皱着眉满脸不耐烦的从柳柏怀中坐起身,满腔怒火正待发作,可一侧头,看到柳柏被泪珠浸润的眼睛,登时就觉得自己过了,光顾着自己享受让柳柏伤心了。 “我没事,一下应付两只老虎太累了,有些脱力。” 柳柏还很懵,他眼里包着泪花,瓮声瓮气的:“那手腕” “扭到了,不碍事。” “那血” “一半是我的,一半是老虎的。” “但是放心,没伤在要紧处。” 柳柏还要再问。 秦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安慰:“我没事儿,先回家,等回家和你慢慢说。” “别哭了,夜里风大,山了脸。” 然而回家之路却不像秦锋想的那样简单,当村里的年轻人扛着两头老虎进村的时候,整个黑山村都沸腾了。 男女老少觉也不睡了,一窝蜂似的围上来,七嘴八舌:“你们打了老虎?”“咋打死的?”“谁打的?”“这就是头些年被赶到小松岗的老虎?”“有人受伤没?”“这得卖多少钱啊,秦锋发了!”“秦锋咋样?”“老虎怎么处理?”“有人打过老虎吗?”“老虎肉啥滋味?” 第110章 ...... 秦锋打虎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大麦乡,不知怎么,竟然连在锦田乡的百姓都有耳闻了。 市井上,大家说着说着就凑到了一起:“咱们这儿地界竟然能出打死老虎的英雄!嘿!真是了不得。” “你说......这人能打死老虎,能不能打死那”说话之人用手指了指天,意指青天大老爷徐中天。 “不好说,老虎是明里坏,咱们县那个是暗地里一肚子坏水。” “你说咱们乡守能把罗成义砍头吗?” 罗成义被抓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潭同收到了徐中天的家宴邀请。 第69章 潭同被下人引至厅室,徐中天与丰德县驻军将领鲍信分坐于案桌两侧。 潭同作揖:“徐县令,鲍将军。” 徐中天率先发问:“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卑职不知。” “能不能吃得今日这顿饭,得看你想不想吃。” “还请徐县令明言。” “好,既然你不愿拐弯抹角,那我便直说。”徐中天停顿两息,见潭同不卑不亢,没有丝毫胆怯惶恐之意,心下冷笑:“罗作义乃我家亲,潭乡守此番可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今圣上有言,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卑职不敢违背圣意。” 徐中天火起。鲍信帮劝:“潭乡守,罗公子不过是行事霸道了些,你抬抬手将人放出来,我和徐县令 定然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以后不再惹是生非。” “罗作义欺行霸市、强抢民女、作恶多端,民愤极大,恕卑职不敢枉顾礼法。” “你如此行事,可知后果如何!”徐中天脸色已然难看,怒气毫不掩饰。 “卑职身在任上,职责难以推卸。”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中天突然大笑出声:“潭同,我今天才知,你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之人!” 潭同不语。 “听闻近来有贼寇窝藏在你锦田乡,那贼首名曰潭岳,与你有何关系!” “岂非你包庇罪犯,蓄意谋反,是何居心!” “卑职与那潭岳无半点关系,贼寇是否藏于我锦田也有待查实。” “潭同,如果本官没记错,你乃是前朝旧臣,身为旧臣,私通贼寇,包藏反心,你还不招!” “大人,请您拿出证据。” “证据?”徐中天轻笑:“来人,拖下去,严刑拷打,直到他承认罪名为止!” 这厢,秦锋捉到老虎的消息不胫而走,远近有人闻名而来,或是好奇观赏,或是欲高价买走,其中做丝绸生意的王老板,开出每只二百两的高价,秦锋不卖,欲等价更高者。 这两只老虎,据村里老人言说,疑是先前伤人那老虎的后代。 黑山村以前祖祖辈辈不知在这里生活几百年,偶有见得老虎者,从未有被老虎所伤。二十年前那只老虎频繁伤人,大抵是因为怀有幼崽,性情激烈的缘故。 而被秦锋打死的这两只,正值壮年,十几岁左右,恰巧对得上。在一些老人看来,秦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老虎在家里陈置三天,最后被一做珠宝生意的老板买走,每只价格三百两。统计六百两银子到手。 柳柏看着冒尖一小山堆,抱都抱不动的银子,好久回不了神,连续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他缩在秦锋怀里:“你说......咱真有六百两银子?我怎么感觉比做梦还玄乎。” 秦锋一手将人搂在怀里,一手垫在脑后,听到柳柏的话笑得肆意:“那还不是你男人有本事。”“说不亏待你就亏待不了你,正好那璎珞串子这下我都给你凑齐了,不,串成件衣裳,你当我面儿穿。”这么一说,他脑海里一想,兴奋的不得了,手往柳柏内衣里摸,想做那事。 “别了,好累的,我想睡觉。” “就一回,费不了多少时间。”秦锋手已摸到了那处柔软。 “不”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秦锋吻上,吞了音节儿。 ...... 第二天清晨,柳柏从被窝爬起来,第一眼落在正对着炕的木柜上,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迟钝运转:这么多钱,放家里不安全。 秦锋做好早饭从外屋进来,看柳柏呆呆的样子甚觉可爱,呼噜呼噜柳柏的脑袋:“想什么呢?” “想银子,不安全。” 秦锋顺着柳柏的目光望去:“确实,这么多银子放家里,惹人眼红招贼惦记,咱们不如存到钱庄去。” “好,这样好。”柳柏一下一下缓慢点头。 秦锋好笑,捏他的脸:“怎么还呆呆的?还没接受咱家乍富的事实呢?” “我只是......觉得不真实,心里总不踏实。” “最近我一出门,村里人都太热情了。” 村里有些人确实没什么眼力价儿,一连串的问题打探里打探外的,恨不得夜里宿在炕头听听俩人的秘话。 “咱这确实有些扎眼。” “但是俗话说,花钱消灾,咱给兄弟们送谢礼去!” 秦锋和柳柏包了红封,顺带一只鸡一只鸭并三包糕点一齐给到小松岗搭救秦锋的人家送去了。 这是黑山村最高规格的礼。每家一份儿,秦锋和柳柏大中午的沿着村东到村西,一板车的东西送了二三十户,也是一番稀奇的景象了。 村里孩子好奇,颠颠跟着,柳柏给了他们许多糖果。后来村里的老少爷们也出来跟在车尾凑热闹。村里简直过年办喜事一样。 第111章 “欸我说秦锋,你光给田娃他们送,咋不让村里其他人也沾沾光哩。” “咱那晚虽然没去,但也担心着你嘞。” “大爷,大娘,你们我也记着呢,等改天,改天请你们吃饭啊。”秦锋应付的客套。 白盛接过柳柏递过来的东西,看见红封五大三粗的当大家面就要拆开:“让我看看里头包了多少。” “欸不可。”秦锋赶紧拦着:“回家看去。”他一个眼神,白盛看了一眼周围好奇凑上来的十几人,讪笑两声:“嗨呀,今天晚上炖鸡吃喽!” 礼送完了,村里人最关心的问题没有答案。 “你们说秦锋和柳柏到底给了那些人家多少钱?” “秦锋这次一下打着两只老虎,少说不得赚个百八十两?要我看,他得给去帮忙的每人至少一两银子。” “哟!一两!”“多大的功啊还一两银子,要是上趟山就能得着一两银子,往后我天天在山里蹲着秦锋,你们看我能不能赚个老婆本出来!” “往后谁还帮他?”一个年逾四十的婶子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吊眉一掖眼:“没有实打实的好处啥也白扯!” 收到礼的人家在秦锋走后,一掂量红封,直觉不轻,关门上炕,确保周围都没了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竟然是五两银子! 五两! 种地两年的收成!一晚上就得着了!这礼着实不轻! 发财了,发大财! 在这一刻,收到红封的人对秦锋和柳柏的感激喜爱到达了巅峰。以至于砍木头盖房子的时候个顶个肯下力气。就说高树和黑蛋,两个人竟然扛着大梁木一路从山里跑回到黑山村,看的村里人直笑。 有了卖老虎的钱,秦锋什么都舍得花,锅要大,要用好铁,还要加紧做出来,盖房的一应用料都要好的,帮工的钱也是日日都结毫不含糊。 得益于银子的到位,还有众人的齐心协力,新房终于在又一场雪落下来之前盖好了。 起新房,放炮仗。八百响的鞭炮在家门口响起,秦锋和柳柏脸上俱是大大的笑颜。秦小满和海棠捂着耳朵眯着眼笑,秦彩红在一旁偷偷揩泪,秦宝山抱着坛酒叫嚷着今天一定喝个痛快...... 在场所有人,包括秦锋和柳柏,都没想过日子能成现在这番光景。 不敢想啊。 话说回来,番禺因位于整个丰德县最北,也是今冬受大雪影响最严重的地方,流民抢劫当地大户不成,开始往南迁移。 原本尚算平静的大麦乡,在又一场连续三天不断的大雪之后,迎来了第一波流民。 天还未亮,街边的早餐摊子已经冒出蒸腾的热气,饭香唤醒饥肠。昏暗中,七八个黑影饿狼般扑向饭笼蒸屉,拿起东西就跑。 店家和小二反应不及,匆忙大喊疾追:“有贼啊,捉贼!”“站住!” 廖记食铺前依旧排着长队,仔细一看,这队伍已然排到街尾,不,队尾一个拐弯儿,竟然又从另一条街另起,还排有一队,队伍整整两街,这生意的红火可见一般。 抢包子的黑影冲散排队的人群,姜鱼注意到动静,张望一眼,眉头紧皱。 自从起了新房,七口新锅加之家里的两口,统计九口锅日夜不停的蒸。秦锋已经连续多日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他睡在新房一角的炕上,每夜盯着蒸馒头的火。柳柏也比以前匆忙,饭来不及做,一家只吃馒头就着咸菜。 新起的锅口径大,一个顶家里原有的两个,现在一天统共能蒸六七锅四千小好几百个馒头,即便如此,糠面儿馒头依然供不应求。 柳柏又雇了两个司马行的人,三个人三班倒,在黑山村与大麦乡的路上往来不停。 他们带走一筐筐,一布袋一布袋的馒头,又带回白花花的银子。柳柏算下来,如今每天能有四十两左右的盈利! 银子雪花似的往家里飘,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这天夜里,秦锋在新房看着火,柳柏独自睡下,夜里突然发起了梦,他梦见一只吊睛白额虎从山上跃下,直向他门面扑来,他双眼一黑,紧接着夜半惊醒,小腹一阵刺痛,几息之后好转,他盯着漆黑的窗子,若有所思。 话说那天,潭同被压入大牢之后,行刑之人乃锦田乡人士,家中妻子老母多靠潭同佑护,他感怀于心,手下多有留情。 徐中天审讯不出,目的不成,将潭同打下五十大板后逐回锦田,并亲自带人,将罗作义于狱中劫出。 此消息一出,锦田乡更视徐中天与罗成义为洪水猛兽,陆续有人举家外迁。 潭同无法,只得冒险上书奏表,寄希望于皇帝主持公道。然而奏表是否能递到皇帝面前还尚未可知。一场大雪又来了,这次的雪伴着强烈的大风,许多贫苦人家的茅草屋和石木屋或被掀飞,或被压塌,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 第70章 年关将至,有条件的人家已经开始置办年货。柳柏应姜鱼建议,在馒头上多做了些花样。有些人家过年上供,他还捏了许多贡品。贡品价格虽然比糠面馒头贵上一些,但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订单送上门来。 苗姐儿这些时日跟着柳柏学了不少,糠面馒头她能独立完成,贡品她也能照葫芦画瓢的捏出个样子。柳柏省心不少。 秦彩红干活爽利勤快,这些日子在秦小满那屋住着,许是看着秦锋日子红火沾了喜气,整个人面色明亮许多。她见柳柏秦锋忙碌,顺手便将洒扫屋子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儿都包揽了。甚至晚上,还给柳柏留着洗澡的温水。 第112章 “大姑,眼见着过年了,今年你就在这儿过吧。”柳柏在烧火的间隙,看着抱柴火进来的秦彩红道。 “这不行,哪有出嫁了还在娘家过年的?再说,你姑父和他爹娘忙活不过来,连饭都做不好,我不放心。” “那我不强留大姑,等过年我们都放假,也好好休息休息。” “这几天抓紧干,过年那天大姑不敢保证,但是除了那天,啥时候需要大姑都在。” 柳柏知道秦彩红的好,他言说过年的事情也不是担心过年没了人手,而是...... “大姑,你跟着我捏馒头剂子吧,这些粗活我再找个帮工。” “害呀。”秦彩红急忙拒绝:“不行,你教给我手艺让你二婶怎么想?” “二婶?”柳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秦白氏其实不止一次提过要跟他学蒸糠面馒头的手艺。他一直没答应。他虽对秦白氏了解不多,但是单从秦锋和秦小满偶尔的言语里,也能感觉到出秦白氏多有私心。再说,跟秦彩红一对比,谁真心对他们好不是一目了然。 “大姑,实话同您说,我对二婶不放心。” “二叔二婶您也知道,算不上好人也算不上坏人,对秦大哥和小满说不上多好,当然我也不是说他们多坏。就是......说白了,他们还是更在乎自家的日子。” 柳柏说的委婉,但秦彩红明白他的意思。“既是这样,你更不能教给我,若是你二婶闹起意见来,咱们面上都不好看。”“说实话,现在能分到这么多工钱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赚这么多钱,柏哥儿,你救了海棠的命。” “大姑,你这样说实在折煞我。” “这是您应得的工钱,是您帮了我。” 自打起了新锅做馒头,大家都是黑天白夜的围着灶台转悠,秦彩红尤甚。所以柳柏给所有人都涨了工钱,又单独给秦彩红包了红包。 但是工钱涨得也太多了! 除了秦白氏接过工钱狂喜,其他人看到之后都不敢要,因为柳柏给的是银票! 苗姐儿和郑守见都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这银票是多少钱,但秦彩红听说过,最低额度的银票都是五十两! 五十两!这么多钱,苗姐儿和郑守以及秦彩红都不敢要。 柳柏和秦锋把钱硬塞给众人,苗姐儿还没反应过来,木然接着了,郑守是秦小满替他收的,最后秦彩红怎么都不要,柳柏趁着没人,跑到她和海棠的屋子塞到了棉被里头。他对亲近的人都大方,而且现在银子赚得多,姜鱼每半月送来一次银钱,上次刨去廖记食铺和姜鱼的分红,再刨去木柴米糠的花费,最后净得四百两出头。当然这没算盖房子打铁锅的花费,那是用的秦锋打老虎的钱。说到这,柳柏一阵肉疼,秦锋比他还大方还能花钱,六百两,整整六百两银子,秦锋花的一文不剩。 房子和铁锅加上田娃他们帮工的工钱,统计花了四百两不到,剩下那二百两,秦锋一大半用来买金玉宝石,他收到一条华丽的璎珞,精美异常,那晚...... 秦锋将璎珞亲手替他戴上。璎珞比一般的项链要长,为了更好的观赏,秦锋便替他将肩上衣服剥落,露出脖颈和胸前...... 他实在羞于想下去! 不过秦锋也因着这事儿连着两三天魂不守舍,烧火的时候火舌窜出来都不知道,差点把新盖的木头房子点着。这也不怪秦锋,他发誓那晚最初只是更好的观赏项链,但是......慢慢的事情就开始不对劲。柳柏的皮肤如珠似玉,比那璎珞好看多了,而且,世上万千珠宝不如夫郎胸前两颗红豆,他发现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东西...... 甭管怎么说,一条璎珞小二百两,剩下一些碎银子秦锋给苗姐儿买了头花,给海棠买了新衣裳,又给秦小满和郑守买了吃的,最后提着大包小包但身无分文进的家门。柳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万幸璎珞的金玉宝石能换做银钱,不算秦锋太过铺张浪费。 话说回来,姜鱼亲自给拿来的银子,柳柏想留姜鱼吃饭,姜鱼看他忙的脚不沾地,自然拒绝。只是临走前提醒他:“大麦乡现在有人模仿你也做糠面儿馒头,我买回来试过味道,和你做的相去甚远,但你也要早做准备,说不定哪天就叫乡里的厨子复刻出来了。” 柳柏点头:“你放心,我还有许多新鲜法子没用呢,要论东西便宜又好吃,我想生活在黑山村的比乡里的大厨有乡土优势。” 姜鱼轻笑:“你啊你,越来越会说话,越来越有当家做主的派头了。”他揶揄的侧过目光去看在水缸旁提水的秦锋。秦锋正巧因为一直盯着柳柏的背影脚下被石头绊了个趔趄,姜鱼忍俊不禁 自打他进了院门,秦锋就一直跟在柳柏身后,刚刚他们两个说小话,秦锋要跟过来,柳柏一个眼神,秦锋立马脚步一转到旁边提水了,活像个小媳妇。 “我怎么当家做主了?” “哟,这还不算呐。” 柳柏知道姜鱼说的什么,跟着姜鱼一起笑,笑够了,开始忧心姜鱼的人生大事。 “你呢,想没想过什么时候成家?” “我?还是先赚够钱再说吧,谈情说爱不如赚钱!” 说到赚钱,送走姜鱼后,柳柏心里盘算起来。 现在的钱,虽然赚得比以前多,但是因为他和秦锋都比较大手大脚,还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老是存不下来,倒不如......置办田地!这是个好主意,现在家里可是连一亩地都没有。如果今年冬天卖馒头赚了钱,置办几亩地,等再赚了钱再买地,买个十几亩,说不定当个小地主......柳柏在心里想的美滋滋。 第113章 话说回大麦乡,自打前些日子一家早餐铺子遭了抢,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几户店家被流民光天化日的抢劫。只是这些事离着黑山村远,在黑山村,还是一片祥和平静的日子。 这天早晨,秦锋照例又去山上送鸡。自打认了黄鼠狼这个仙儿,先头家里养的鸡已经去了一半。眼见鸡一少,柳柏看着鸡圈的眼神就偶尔落寞,家里也不咋吃鸡。秦锋就去找乡里乡亲的买鸡,他倒是不心疼,就是买鸡的次数一多,人家传他发了大财还好,说他黄鼠狼转世这事儿让他见着黄鼠狼别扭。这次是年前最后一次给黄鼠狼送鸡,他一左一右提溜着两只,照例到老地方给黄鼠狼送上。 许是因为天冷,又或是因为过年,这次的黄鼠狼穿上了黄马褂,带着瓜皮帽倒真像个人。他长指甲在鸡上划拉两道,确认一个比一个肥,这才开口道:“告诉你们村长,若想过个好年,年前封村。” 这话和秦锋想到了一处,黄鼠狼不说,他也正有此打算,等乡亲们置办完年货,村口一封,黑山村就是个独立的世外桃源,这也就是背靠黑山且三面环山的好处了。与世隔绝好过年,他从山上下来就直奔老赵村长家。 老赵村长正在和赵前说着今早的事。 “......幸好发现的早,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咋了村长?”秦锋走到屋门口听见对话问了一句。 “小锋啊,快进屋。”老赵村长招呼着,又指使赵让倒水。“今天早上,咱村里进人了。” “啥?”秦锋话一问出嘴也反应过来:“流民?” 老赵村长深深叹了口气:“一家三口,从村口进来的,快走到老王家了,才叫人发现。” 老王家距着村口有一里地了。 “然后呢?咋整的?” “老王的孙子最先发现的,领着这家的小孩儿就进院了,老王头赶紧找人来跟我说的。” “好就好在这家人还不算饿糊涂,在老王家吃了顿饭,我又给他们包了十来个馒头,好生送出村去了。” “村长,我觉得外头越来越乱,咱看着叫村里人这两天加紧置办年货,弄完了封村吧。” “啥?我这正担心你家的生意嘞,封了村子你咋往大麦乡送货啊。”毫不夸张的讲,老赵村长绝对是整个黑山村支持柳柏馒头生意的第一人。他得空就叫上本家的几个年轻人去平整土路。上回下了雪,他连自家门前路上的雪都没顾,扛着铁锨先去清村口的路,一直把雪扫出去好几里地。 出了黑山村几里地之后,山的坡度就越来越缓,地面越来越平,路两旁的人家越来越多,这路上的雪就化得快,没那么阻人了。 “不做了不做了,我们也歇几天,都过年了还忙啥?” 秦锋和柳柏知道老赵村长的好心,没少给老赵村长和几个有往来的赵家本家送馒头,前些日子柳柏开始做贡品,也给亲近的几家都送了些。 老赵村长的媳妇王婶儿和陈阿嬷直夸柳柏心善手巧,夸贡品做的精巧。村里人听了,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因为信奉神灵,想神灵看着好贡品能显灵的都找着柳柏要买。 但是老赵村长大手一挥:“村里人谁也不许去柳柏家买馒头。” 柳柏的馒头卖到大麦乡是两文一个,卖给村里人一文两个,里外里亏得太多,说白了,卖给村里实际就是卖个人情。 有了村长的命令,以前时不时上柳柏那儿买三五个馒头的都不去了。 柳柏哭笑不得。“等给大麦乡送完,咱们封了村之后,再起两锅专门卖给村里人。” 秦锋坐在灶火前烧火,扬声应着:“行啊。” 临近年关,黑山村年味儿渐浓,但是在这个大盛朝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节日来临之前,徐中天接到一封奏令:钦差巡视,各地配合。他心道不好。再一打听钦差名讳,直呼麻烦大了。 话说派到大盛朝北方三省十六县巡视的钦差其人,乃是文臣中清流——盛正清。盛正清此人,说来传奇,早年间一书生,于街边茶摊喝茶,一商户打扮的中年男子与他拼桌对坐,言谈间论起国家大事,他慷慨陈词抒论己见,论说天下易得难守。 中年男人问起缘由,他便道:“贪官当道,犹如蛀虫,皇帝高居庙堂,非大厦将顷不知贪官吃人之恶!然大厦将顷,悔之晚矣!” 中年男人来了兴趣,两人你来我往说的起兴,竟从天亮谈到天黑。最终盛正清才学叫中年男人折服,几年后被朝廷起用,专做反腐抓贪之事。原来当年那中年男人正是当朝天子。 这段故事自此转为佳话,盛正清的名声也在京都家喻户晓。今朝廷派下此人,徐中天当夜便给京城的母舅修书一封送去,言请母舅多加斡旋。 而就在徐中天忙着转移赃物,掩盖罪际之事,一个操着京城口音的中年男人来到了大麦乡。 姜鱼正在书写告示,如今识文断字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偶尔还能做出让黄夫子赞扬的文章,写信做布告更是新手捻来。 还有七天便是过年,他写下廖记馒头只再供应三日,凡购从速。刚落下最后一笔,一道不同往常的声音传来:“不知是否还有馒头可卖?” 姜鱼抬头打量了一眼,来人三十岁上下,头戴纶巾,读书人打扮,气质清俊,眉宇间的清正之气更为他增添了许多神采。 姜鱼罕见的有些紧张:“今日已经卖完,您请明日再来,我给您留好。” 第114章 “怎好麻烦,我明日早起排队便可。” 姜鱼拘谨的捏着毛笔:“也好。” 那男子注意到姜鱼的字,又见得姜鱼眉间红痣,赞叹道:“此字,此人,俱是难得。” 姜鱼红了脸:“先生谬赞。” “鱼哥儿!”一声呼喊打断两人,陶竹满面笑容走来:“柏哥儿托我告诉你,大年初三他便起锅,你早晨派人去取馒头就行。” “哦?” “不知两位小哥儿该如何称呼?” “我叫姜鱼。” 陶竹看了姜鱼一眼,又看了看男人,虽不明所以但依旧回道:“我叫陶竹。” “如此,二位和另一位柏哥儿,三个小哥儿共同做的这馒头生意?”“真叫人刮目相看。” 姜鱼红急忙摆手:“我没做什么,主要是柏哥儿,他做的好吃,我只帮他卖一下罢了。” “我就是个闲人,碰巧递个话而已。”陶竹说这话心里羞赦。柳柏的生意蒸蒸日上,姜鱼学问做的越来越好,还能赚钱养家,而他,一事无成。 柳柏曾想教给他蒸馒头的手艺,让他跟着一起做生意,可他没兴趣。他对厨房里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没兴趣。他也不想做学问,和钱旺说起这事儿,钱旺就说不急,慢慢找,找他喜欢做的。 前些日子,他给钱旺绣一只手帕,绣着绣着就想起做一家姑娘和小哥儿喜欢逛的杂货店来。可以卖手帕、发带、头饰,还可以卖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他都喜欢,他超级感兴趣! 可是......这些东西都不是必需品,换言之,这些东西都贵得很,别说做这个生意,他连自己买个发带都得斟酌好几天。 钱旺看他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就带他到大麦乡玩,他这才给柳柏捎了话,然后遇见了这个在他看来有些奇怪的男人。 那男人还在和姜鱼攀谈,最后又扯上他:“今日我与二位一见如故,不知能否约个日子一起吃顿饭?” 陶竹瞪大了眼睛,男子约小哥吃饭,这和明目张胆的追求有什么区别?“我”不还没出口,他听见姜鱼回道:“好呀。” 第71章 姜鱼身为小哥儿,不便单独与男子赴约。陶竹不愿同陌生人一起吃饭,两人一商量,打算年后柳柏有时间了,三个人一起去。 男子自无不是,欣然颔首:“那时,也许刚刚好。” 柳柏蒸完最后三天的馒头之后,距离过年还有四天。 在除夕来临之前,要准备的事情很多,这四天,他每天都安排好了。 腊月二十五。 这天清早起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天空湛蓝清澈,万里无云。柳柏挎着小筐,秦锋背着背篓,秦小满挎着小挎包,一家三口到大麦乡置办年货了。 今冬大麦乡虽然出现了流民,但徐中天为了不让钦差碰见,下令将人都抓去了乡外的破庙拘着,破庙外有官兵把守,乡里的街道上到处有官兵巡逻。因此乍一看,大麦乡还是井井有条,在店主小贩们的装点布置下,已然有股喜庆的年味儿了。 柳柏也是好久没来大麦乡,依稀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刚和秦锋成亲不久,那时候,他身上一文钱没有,看什么都不敢看,怯怯巍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钱腰杆硬,他走在街上,恍惚间觉得那些店铺也没那么高大不敢进。 过新年首要的就是买新衣裳。柳柏自己还有的穿,因此一进大麦乡就先奔裁缝铺给秦锋和秦小满相看。 男子的衣服样式简单,统共就那么几个样子几个花色。柳柏一眼就相中件纯黑色,衣袖束口的,细瞧面料也精细,“这件衣服你穿着一定好看。” 秦锋自然相信柳柏的眼光,换言之,他对自己使用的东西都缺乏审美,柳柏说这件好看,他就要去试这件。 “您稍等,我看看是否有适合您的尺寸。”店家有些赦然地绕去了铺面后的库房,不一会儿转出来:“您看看这件,这是打样的一版,一直没找着合适身高的人穿,正适合您。” 秦锋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换上,转头冲着柳柏:“怎么样?” “好看!大哥,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么帅!”秦小满夸得不遗余力。 “可不。”店家跟着捧:“瞧您相貌英俊,身材健硕,穿上这件衣裳简直令小店蓬荜生辉。” 先不考究店家用词准不准确,柳柏拉着秦锋走到试衣的铜镜前,模糊的镜面里,他站在秦锋身侧,堪堪只到秦锋肩膀,“你又长高了。”他有些埋怨,但悄悄红透1的耳朵暴露出他心中的喜欢鱼满意。 秦锋哪能不知,看柳柏低着头含羞带怯,一把将柳柏整个圈进怀里:“不高不高,在你面前,我永远比你矮。”他凑到柳柏耳朵边儿:“以后在你面前跪着,你永远在上边儿。” 虽然......这话好像没什毛病,但是......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呢?柳柏想了想没想明白。 看着秦锋这件是定下来了,店家很有眼力价的又拿出两款小孩子的衣裳:“您瞧瞧,这件明黄的多鲜亮,这位小公子穿上贵气,还朝气,不少孩子都这么穿呢。” “不要!” “丑。”秦小满三个字斩钉截铁不留情面的拒绝。他可是个酷小孩:“我也要黑的,要大哥那样的。” “什么?谁和你穿一样的?”秦锋一脸嫌弃:“这明黄好,显得你更胖了。” “我不胖,哥夫你看他!” “黑色你穿着有点闷,这件深紫的小袄好不好看?” 第115章 “嗯......还挺好看。”秦小满脸上又有了笑。 秦锋侧过身看了一眼:“没见过倒得像你这么快的墙头草。” “老挖苦小满做什么?”柳柏瞪了秦锋一眼,转身替秦小满换衣服,换完一看,深紫称的秦小满脸更白了,白就显胖,但是小孩子胖点儿好看,柳柏愉快拿下。 “掌柜,烦请将这件也包起来,两件都要了。”柳柏边说边起身,一转头,一件米白色的长袄出现在面前,领子和对襟都夹着白毛边儿。 秦锋邀功似的:“怎么样?好不好看?你穿一定好看。”他对柳柏的东西有审美,什么好看他一眼就能辨别。 “我有衣”没等柳柏说完,秦锋不容置哙的打断:“换给我看。” “我真的” “店家,三件都要了!”秦锋不等柳柏拒绝直接抬手招呼。 “好嘞”店家麻利的接过衣服,噼里啪啦敲了两下算盘珠,嘴上跟爆豆子似的:“共计八两五百文,给您抹个零头,八两即可。”“瞧你一家三口都长得漂亮,漂亮有漂亮的福气,祝您一家过个好年!” “行。”秦锋一手接过东西一手交了钱。 柳柏茫然的从裁缝铺走出来:“我突然觉得把银子给你拿着也许是个错误。”他皱着眉头,怀疑的小眼神上下打量秦锋。 秦锋憨笑:“出门逛街哪能让你拿东西呢?” “再说,该省省该花花,旧钱不去新钱不来。” “是啊哥夫,咱赚钱不就是为了花,这是咱家第一个新年呢。”秦小满帮着搭腔。 咱家第一个新年...... “咱家第一个新年。”柳柏又重复一遍,脸上扬起笑,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是呀,咱家第一个新年,必须要好好过!” “好耶,去买肉吧!买肉买肉!”秦小满扯着柳柏的袖子风风火火的往前走,看样子迫不及待的要去菜市场。 最后,一家人收获颇丰,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晚上,柳柏和秦锋又清点一遍,算了算账,预计还有几样要买的东西,像是醋和酱油之类的,等腊月二十七赶集的时候买了就行,那天不用去大麦乡,村口的大集上就都有,不用1老远背回来,价格还便宜。 腊月二十六,柳柏开始蒸馒头,蒸豆包、蒸年糕。豆包,年糕蒸一锅就够,剩下的锅,柳柏都蒸了糠面儿馒头卖给村里人。 村里人知道柳柏要给村里蒸馒头,都等着信儿,一知道柳柏开锅,清早就来排队了。 往常大家三个五个的买,过年了,多囤馒头是传统,每户最少也是三十个大馒头起步。 一共七锅,不到中午就被大家分完了。下午柳柏起出年糕豆包之后开始靠猪皮冻,炸丸子。他原本打算就做这两样。这两样用料便宜,要是村里人家有条件沾点荤腥的,基本就做这两样。 但是昨儿买肉的时候,卖肉汉子热络的和秦锋多聊了两句。 “我婆娘前些日子做了道菜,嘿!那叫一个味美色香,肉是肥而不腻。” “你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怎么做出来的?”秦小满捧哏。没遇见柳柏之前,他最爱蹲在村里老榆树底下,听那些大人讲各种吃食的做法。 这也是缺吃少穿的条件下逼出来的天赋。各色各种的菜肴,别看村里人没吃过,但他们说能说出花来,说的比人家亲自吃过的还馋人,卖肉汉子就有这种本事。 “将五花肉上汤锅煮透,加陈年老酱油,油炸上色,再切成肉片。然后加葱、加姜,轻炒片刻,再下汤用小火焖烂,五花肉盛入碗里,上铺梅菜段,倒入原汤蒸透。走菜时,把肉反扣在盘中。成菜后,肉烂味香,吃起来咸中略带甜味,那叫一个软烂醇香。” 秦小满听得已经流口水了:“哥夫,我要吃这个,过年咱能做这个吃吗?” “能......吧?”柳柏不敢夸大,但他做菜的法子确实基本都是听村里人说来的。别人只要说一遍,他就能做出来,而且味道从来没出过错。 秦锋显然比柳柏对柳柏的厨艺更有自信:“放心吧,咱指定有这个什么什么醇香的肉吃!”“来,先来二十斤猪五花!”他豪气的大手一挥。 “得嘞!”卖肉汉子笑的爽朗。 因着这个缘故,年夜饭的饭桌上预计多了一道菜。听卖肉汉子讲述,这菜能提前做出来冻上,等吃的时候走一遭蒸笼便可,柳柏打算提前多做些备上,年夜饭也省些功夫做别的。他按照卖肉汉子的法子试了一下,出锅的时候把秦小满馋哭了。 秦小满嘴里塞着肉,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了,我都快忘了肉味儿了,呜呜呜,真好吃,再来一盘!”逗的柳柏和秦锋捧腹大笑。 腊月二十七。 家家户户开始清扫房屋,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也是秦锋秦小满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秦锋个儿高,擦房梁除墙灰的活儿都是他的,秦小满不怕脏,清灶膛扫院子的活儿他包揽。柳柏主要负责烧水擦擦洗洗,时不时帮秦锋擦个汗递个东西。 这一天在忙碌中度过,别看没啥大活儿,晚上三人都累的不轻,但房子从里到外的干净敞亮,看着住着都更加舒心。 腊月二十八。 大年前一天,这一天,该贴对联挂灯笼了。 村里再穷苦的人家,这一天也一定要扯几尺红纸裁剪板板正正的拿到村长家,请村长画福字,让赵前写春联。可怜父子俩在桌子前从早忙到晚片刻不得闲,这才完成一整个村的艰巨任务。 第116章 秦锋今年阵仗大,春联每个屋子口都有一副,院门口也有,甚至连鸡圈前他都贴了一小联,当然这个他没敢让村长帮着写,他找得是王老的孙子。王老孙子王家宝和柳璞玉一起在黄秀才那读书,听说成绩一等一的好,没准就是黑山村头一个状元呢。 现在日子好了,有了钱,秦锋也起了将秦小满送去读书的念头,今年过年沾沾状元公的喜气,明年开春秦小满求学之路更顺利。柳柏一听秦锋慷慨的陈词美好的展望,急忙捂住他的嘴:“别叫小满听见。” “咋了?” “你看小满像是会喜欢读书的?” “那倒是不像,他随我,我小时候不听老师讲课,跑出去到菜地里拔萝卜吃。吃还不会被发现,因为我吃完萝卜把萝卜秧又插回去了哈哈哈。” 看他说得这样起兴,柳柏拧了他胳膊一把:“你还自豪上了?”“小满是得读书,等开春再和他说,让他过个好年。” 柳柏那小劲儿,权当给秦锋拧痒痒,秦锋被拧的心里也痒痒:“得嘞,听我夫郎的!都听我夫郎的。” 第72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醒沉睡的村庄,腊月二十九,晚上就是除夕夜了。 一早,柳柏就让秦锋去河里取了清水,清水煮开洗脸,寓意洗去满头灰尘,新的一年有个新的好气象。 接下来就是为丰盛的午饭和年夜饭做准备。黑山村有习俗:午饭要隆重,要吃得好吃得饱,子时的年夜饭,也就是饺子,要亲人相聚,图个喜庆团圆。 柳柏和秦锋在厨房里里外外忙活。这个时候,秦小满穿好新衣,梳好头发,抬起下巴,挺胸背手溜达出去了。大人们干活儿,小孩子撒野。小孩子是最喜欢新年的,村里现在到处跑的都是小孩儿,从三四岁的小豆丁到十岁出头的皮猴子,将整个村子闹得沸沸扬扬。 往年,秦小满不爱出去,他啥也没有,没吃的没玩的没新衣裳,看着别的小孩儿炫耀这个显摆那个,他心里不好受,索性也不出院门,只一味在家囚着,谁出去惹这个不痛快呢?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今年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过年。昨天晚上,他就将自己的新衣服从头到脚安排好了放在身边,今儿个一早穿上。深紫的袄子靛黑的裤子加一双千层底布鞋,别提多神气了。深紫袄子左右两个兜儿,他左边装瓜子榛子炒黄豆,右边儿装糖块儿地瓜干,装的鼓鼓囊囊,背着手将这两个兜挺出去,一出门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几个七八岁的鼻涕虫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这时候,他想起秦白氏总数落他的一句话:整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你是小姑娘呢? 真是他不爱出门吗? 答案当然不。 现在,他迈出院门,浑身轻松,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神采。 即是过年,便是团圆。往日散落在各地的黑山村人在这一天都回来了,像是陈阿嬷的儿子,领着自己媳妇和三个孩子回来与陈阿嬷团圆,陈阿嬷的小院儿一下就热闹了。不单是陈阿嬷,高家这一支阵仗更大。他们是在高老爷子家,整个宗族聚在一起过春节,这天,高老爷子光席面就要摆上五六桌。 与这些或大或小的团圆不同,今年过年,秦锋决定就一家三口在一起过。他、柳柏、秦小满,简简单单三个人过节。 太阳越升越高,“噼啪噼啪......”村里不知哪处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已经有人家开始吃午饭了。柳柏正在做最后一道菜:煎血肠。 这顿饭虽然只有三个人吃,但秦锋和秦小满饭量大,所以柳柏也没收着,大鱼大肉,该有的都有了,从小鸡炖蘑菇到酸菜鱼,从酸萝卜烧鸭到卖肉汉子说的五花肉,再从排骨炖豆角到炒腊肉...... 柳柏还备了喝的,他与秦锋喝米酒,秦小满喝糖水,吃的加喝的,无疑是三个人平生以来最丰盛的一次饭。 三个人坐在炕桌三面,看看菜看看彼此,俱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秦锋举杯:“来,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咱一家三口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好好过日子发大财!” “好!” “新的一年无病无灾越来越好!” 柳柏和秦小满都、举起杯来应和,三个人脸上吃吃喝喝,有一句没一句的拉些家常话,一顿午饭竟然吃了有一个时辰,酒足饭饱,秦锋和柳柏都有些醉,秦小满吃撑,撑的犯困,一下饭桌就回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秦锋搂着柳柏,俩人在炕头儿你盯着我我看着你,看着看着就贴在了一起。秦锋将柳柏搂在臂弯,在柳柏脸上,嘴上,轻一下重一下的亲吻,又吸了几口柳柏的小脸蛋儿,眼神迷离之际,欲再深入一步动作之时,柳柏嘟着嘴睡着了。 秦锋无奈轻笑两声,用脸蹭了蹭柳柏的脸,把柳柏往怀里又搂紧几分,也睡了。 大盛朝,这个一年三百多天都闹闹腾腾酸甜苦辣交织上演的地方,这一天出奇的平静祥和,家家户户团圆喜庆,吃着一年到头来最丰盛的饭菜...... 但是与黑山村不同,大麦乡的破庙里,原本聚集的三十多难民,今天不知是冻是饿,又被抬出来两个人。 一个年纪大的老乞丐便叹:“死的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熬过今天就又活过一年啊。” 锦田乡也有难民,那日在大麦乡买糠面馒头的京腔儿男人来的时候,锦田乡街上的人并不多,几乎所有店铺都挂门回家过年了,但是从衙门口却排起了一条长队。他顺着人群走过去,发现在衙门口支着一个施粥的摊子。两个穿着官服的差役正在给难民发粥。他略有诧异,拉着一个身上破破烂烂刚领完粥的大爷问:“此处是何人施粥?” 第117章 大爷打量中年男人几眼,仿佛疑惑他穿着如此体面,怎的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清楚。但他依旧回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这里的乡守谭同潭大人。” “可是据我所知,锦田乡并没有粮仓储粮,不知谭大人他从哪里弄的粮呢?” 这时旁边的一个看起来年逾五十,头上裹着破布巾的妇人,看了两人一眼:“谭大人心好,这是潭大人和乡里的大户,就是那些有钱人家借的,等以后朝廷的官粮到了就再还给他们。” “如此看来,谭大人在此地的威望尚可?” 听到这话,老人和妇人似乎都很惊奇:“你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潭大人就是这里的天。”“没有潭大人,他们锦田乡早不知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他们锦田乡,难道老伯老妇您二位不是这里的人?” “当然不是,锦田乡没有几个难民,我们都是在别的地方过来的,最北边儿的番禺县你知道不?” “知道,听说灾情很严重,近来还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 “可别说了,那病吓人嘞,虫子钻进你肚子里吸血,活活把血吸干了人才死,遭罪啊。” 衙门里,潭同正在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奇的是,这信是丰德县驻扎的将军鲍信所写,信上说朝廷已经派下钦差来丰德县巡查。丰德县若后续灾情严重,可向朝廷争取派来赈灾粮。虽不知鲍信送信所为如何,但这消息还是让潭同精神一振。如若朝廷真能派下钦差,那锦田乡,包括整个丰德县的百姓就都有救了。如此,他应该立马联系钦差,将当地的真实情况告知与他,让他不要被徐中天诓骗。正当此时,底下人匆匆来报:老爷,门外有人找您。 大盛朝曾有规矩,地方官每三年就要进京述职一次,吏部会根据政绩考虑升降调用事宜。潭同乡守之位做了十余年,进京几次,对京城的官员还算有几分面熟。是以,当他第一眼看到被底下人引进门的中年男子时不由惊奇出声:“盛大人?您莫不是是盛正清盛大人?!” 中年男人点头应下:“正是在下。” “可算把您盼来了。” “锦田有救了。” * 午时过去,太阳向西偏斜,日暮慢慢降临。这时候,休憩结束,村里各户人家出来串门拉话了。 黑山村人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妇人和小哥多是聊天儿唠家常或者做做针线活儿。男人们的活动相对丰富。他们或是喝酒划拳,或是聚在一起打纸牌。纸牌是村里最风靡的活动。村里有几家专门组织这个,他们那儿已然成了村里的牌室,愿意玩儿的或者愿意站在旁边儿看的,每到过年正月里,都会凑在一屋,好几十人热闹得很。 秦锋和柳柏也醒了,两人没什么串门拉家常的想法,也不玩纸牌。正好得闲,你侬我侬好生腻歪,但敲门声响起,有人来找他们走动了。 先是白盛和他媳妇儿串门儿,给秦小满带了些豆腐干,又有韧劲儿嚼着又香,说是自家做的,小孩子尤其爱吃,让他们也尝尝。然后是赵前,竟然给他们送来一整个猪头:“我二爷爷家杀猪给送过来的,我娘和我媳妇都觉得处理不好,怕在自己手里白瞎了,柏哥儿手艺好,这东西到你手里不浪费。”再然后是陈阿嬷,带了她儿子孝敬给她的一块儿布,说是她年纪大了穿着太鲜亮,让柳柏拿回去做衣裳。 陈阿嬷一走,秦宝山又过来溜达,递给秦锋一些香纸嘱咐秦锋:“不要忘了年后去给你爹娘和爷爷奶奶上香,上完香去其他叔叔姑姑那里走动走动,你现在已经自个儿成家立户了。”秦锋点头应下。 已经戌时了(晚上七点到九点)。 秦锋和柳柏将秦宝山送走,想着这回应该不会有人再来,转头却看见吴奶奶和苗姐儿。她们拿的东西更多,吴奶奶左手挎冒尖一篮子腊肠,右手挎一筐咸鸭蛋。苗姐儿怀里抱着一个大坛子,说是吴奶奶做的大酱。虽然不值钱但是味道好,柳柏爱吃新鲜菜,做蘸酱吃正好嘞。秦锋接过东西说一连串感谢祝福新年快乐的好话,还在仓房里扒拉出些东西回礼。下午过来的几波人他都是这么招待的,但是柳柏,像个小木偶,跟在秦锋身边做微笑的小摆件儿。因为他脑袋已经懵了,这一下午一波又一波的人,送这送那,说一箩筐又一箩筐喜庆的好话,他哪见过这场面,就是想也没敢想过,简直受宠若惊了。 将人送走,秦锋揽住柳柏肩膀,笑得一脸嘚瑟:“你看咱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好?咱现在啊,在村里的地位不一样了,好多人想着咱们。”他说完,本以为柳柏会像往常一样,怼他一句或者给他一下,没想到柳柏竟是点点头:“真的不一样了。” 秦锋觉得稀奇,有趣的不行,他圈着柳柏的腰晃了晃柳柏:“这日子好呀,往后咱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没错。” 秦锋心情越发飘忽:“走,相公带你也出去转转,咱也去串串门儿?” 柳柏点头,秦锋牵起他,十指相扣,小两口出门溜达。 这时候的黑山村夜里不像往常那么黑,因为路上有人撒了火点儿。 火点儿就是用一些破布,抹上煤油点着了扔在路边照亮儿。村里相传的说法是,这样能驱赶邪祟,和放鞭炮的道理差不多。今年黑山村地上的火点儿比往年更多,因为老赵村长特意划拨了一笔村费。这天晚上不仅放火点儿,家家户户还要点一晚上的煤油灯,寓意日子敞亮。 第118章 是以,向来一入夜就黑咕隆咚的黑山村伴着点点火光也温馨热闹起来。村里人都还没睡,四处活动,有的在院子里放炮迎客,有的从家中出来,见到谁便问一句新年好。赵前更是拿出了村里的皮鼓,在老榆树下咚咚擂的响亮,会扭两下的伴着鼓点儿起舞,小孩子拍手叫好。村里一群小孩都玩疯了,到处你追我赶跑来跑去,欢声笑语撒了一路。 柳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猫儿似的左顾右看。秦锋同迎面过来的人打招呼,左一句新年好右一句新年快乐。余光却一直看着柳柏,他觉得柳柏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可爱至极,想动手摸摸。 不怪柳柏新奇,往年春节,他从未出来过。一是身上寒酸不愿让人看见,走路也惯爱低头不敢四处打量,二来,晚上柳大龙会带着柳陈氏柳璞玉柳如花串门,但从不带他,美其名曰:他要留在家里看门守家,可他又不是小狗儿。 两人溜达溜达,热闹看够,溜达到了陶竹家,陶竹和阿爹阿父正在屋里唠嗑,柳柏一进门儿,陶竹便喊:“你来了正好,快,坐,咱俩好好唠唠。”“秦锋你也是,给我出出主意。” 柳柏疑惑:“这是怎么了,遇着什么事儿了?” “钱旺说他给我买了个铺子。” “什么?!”柳柏轻声抽气:“直接送你一个铺子?” “也不是送。”陶竹有些为难:“我说想做点生意,但是没本钱没地方,他就给我弄了个现成的,让我去做掌柜。” 柳柏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弱弱地问了一句:”那钱旺有对你提过什么要求吗?” 陶竹摇摇头:“他说只希望我开心。” “行啊。”“这小子有两下子。”秦锋在一旁建议:“钱旺这么舍得,你要不就考虑考虑嫁了吧,反正年纪也到了,拖久了不好。” 这话虽然不怎么中听,但确实说到了陶竹心坎上,这年月,一间铺子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有谁能一出手就是一个铺子,里头该采备的东西还采备好了?他光知道钱旺家里有点钱有点关系,可没想到能富成这样,这要是把这个人放走了,那他往后指定得后悔。 柳柏和陶竹阿爹阿父也没什么意见。 陶竹一点头:“行,明天我就和他提让他准备准备,过两天来正式定亲。” 在陶竹家待了一阵儿,看着时间差不多,秦锋和柳柏回家包饺子了。今年的饺子纯肉馅的,其中一个,柳柏包了铜板,谁能吃到铜板,代表着下一年有福气。秦锋原本想做一个暗号,到时候捞出来给柳柏,但被柳柏一眼识破。 柳柏将饺子下了锅,出锅时,他因为午饭吃的腻,一咬一流油的肉馅饺子便只吃了五六个。但秦锋和秦小满生怕不够吃似的,一碗接一碗,最后秦锋吃掉了最后一个饺子,也吃到了铜板,他献宝似的用衣摆把铜板擦干净交给柳柏:“我的福气在你手里。” 一家人吃完饭,又点着煤油灯唠了一会儿,秦小满给秦锋和柳柏拜了年,磕完头便回屋睡觉了。他今天疯玩一天,现下累极了。 夜深了,鞭炮声也渐渐没了,秦锋拥着柳柏,亲亲柳柏额头:“今晚就一次,不折腾你。” 子时过去,黑山村的人慢慢都进入了梦乡,村子安静了。 雪却也无声无息的从天空飘落。 一夜安睡。 清晨,推开房门,入目白光刺眼,原来雪趁夜落了一地,雪花还在飘落,但这抵挡不了人们拜年的热情。 按理,今天家里的小辈儿是要给长辈们跪拜问礼的。这事儿主要是汉子来做,秦锋一早便出了门。柳柏在家里收拾昨晚的残局。昨晚只粗粗收拾饭桌后便被秦锋拉上了炕,现下腰间还隐隐酸疼。 他揉了揉腰,提起泔水桶正要往外倒,秦锋脚步匆匆的进了家门:“村外有难民过来。” “什么?这时候?” “是,我去看看情况,你在家里不要外出,安心等我。” “好。”看秦锋神色,柳柏知道此事非小,他乖乖应了,只嘱咐秦锋注意安全。 秦锋和村里的汉子到村口的时候,高树正和最早发现难民的人隔着村里先前挖出的深沟,有来有往的说着什么。 秦锋走到近前,高树见到是他,脸上紧绷的神情松了松:“锋哥你来了。” 秦锋点点头:“什么情况?” “这些难民打北边儿来的,说是大麦乡现在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只好到附近的村子讨些吃的。”“但是你看那堆人里头有几个太不对劲了,那脸色根本不是饿出来,像是染了什么病。” 秦风细看,有几人确实像高树所说,皮包骨头,脸色灰败。“你问过那几人什么情况了没有?” “他们只说是饿的,还说给点粮食就走。” 村里的汉子七嘴八舌,有的嚷嚷着给他们一点吃的赶紧打发。有的叫着坚决不给,说是有第一波就有第二波,到时附近的流民都知道黑山村往外给粮食,都来了围了村子可咋整,这时候不能乱发善心。还有的说着万一这病不是什么好病,传染给咱们村子那怎么行。听到这话,所有人谨慎的后退了几步。大家都知道,每次逢灾便逢疫。万一真的起了什么疫病,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大家都看向秦锋,他略一思忖:“谁也别把过沟的木桥放下来。村外的事,一概别管别打听,咱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往后的情况......找村长定夺。”他这样一说,村里的汉子都跟着他往回走,那些难民开始大声叫嚷,又是谩骂又是诅咒恳求之类的,秦锋只教所有人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第119章 回了村子,到村长家一说,老赵村长夸秦锋有大局有远见,这事儿做得对。 到家,秦锋又将这事详细说给柳柏。柳柏心惊:“外面怕是已经乱了,如果外面乱了,咱们黑山村真能安稳吗?” “这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了,我们能做的是先保护好村子,然后再保护好自己。还有,村口的路虽然堵了,但是保不齐有人顺着从山上进到村子里来,这几日,咱万事都要多加小心,大门的锁白日里也落下,外头听到响动,你千万不要自己出门,小满也是,这两天别出去跑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回去的汉子再和家里人一说,黑山村里的人顿时就又紧张起来。偏着大雪还一直下,初一下了一天,初二还下,堪堪下到初三。 柳柏叹气:“看来咱的生意暂时不能做了。” 秦锋安慰道:“正好多休息一段日子,你这阵子都瘦了。” “大雪快点儿化呀。” “雪化了,地里的水更多,到时候地里的脏东西冒出来,人容易生病。” 柳柏叹了口气:”那得什么时候咱再蒸馒头赚钱呀。“ “别说雪,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难民那么多,咱的糠面馒头光靠司马行能安全的从黑山村送到大麦乡?路上怕是就会被别人抢了去。咱先安稳的待段日子,看看情况再说。钱什么时候挣都不晚,你且宽心。” 这次的雪里带着冰,将村里几户人家的房子都压塌了。万幸老赵村长先前用村费买了修缮屋子的木材用具屯在村祠,这才没让村里多了几处流浪户。可是随着村门家门紧闭,人心越来越惶惶。人们对于外面的事情也越来越担心,而且有些人的亲属在外头,他们总想出去看一看问问情况。渐渐有人不安心待在村里,趁着没人注意往外跑,但这一跑,过了好几天也不见回来,村里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七了。 这时候,老赵村长出来讲话,说是村里人存粮都够,能一直到吃到今年入秋,怕什么?他们比乡里那些吃什么都要买的,以前所谓的上等人都更有依仗,他们现在是最安全最不必忧心的,所以没事儿别出去找死。 但是,人不找事儿,事儿却要来找人。初八早晨,两个差役来到了黑山村村口。 第73章 徐中天母舅传回消息,盛正清不好拉拢,不贪财不好色,唯有一副猛虎下山图被其视作珍宝。他建议徐中天可以在此处做文章。 徐中天思来想去,用黄金打造一只猛虎?不可,太俗。再寻觅几幅猛虎下山图投其所好?可他不懂诗画,底下人一时之间也无处去搜罗。这时有人献计:听说黑山村出了位打虎英雄,县令何不让他捉只活的猛虎献上?此举必定能讨得钦差大人欢心。 徐中天认为甚是有理,于是差役来到了黑山村。 柳柏听到这消息泫然欲泣。上次秦锋猎虎虽未受重伤,可皮外伤大大小小数十道,鲜血流出来浸湿了棉衣,这些除了他,别人都不知道。人都以为秦锋轻松制服两只猛虎。可是但凡仔细想想也能知道,老虎那么凶猛的东西,整座山里没什么东西是它的对手,秦锋就是再厉害,打死一只已是不同寻常,打死两只要费多少力气,吃多少苦头。 秦锋从来不提受的伤吃的苦,本意是不想让柳柏和秦小满担心。可他越是这样,柳柏就越是心疼。现下官府命秦锋三天内捉得猛虎献上,否则将他打入大牢。 柳柏初时还能撑住,身体虽然摇摇欲坠,但在秦锋的搀扶下还能站得住,可是一听说三天捉不到活的老虎就要将秦锋打入大牢,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柳柏醒的时候,差役已经离去,秦锋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别吓我,捉虎不算什么,你要是有点儿什么事儿,我的天才是真塌了。” “醒醒好不好?” “别吓我......” 柳柏还很虚弱,意识回笼之际听见秦锋的话,颤巍巍睁开双眼。 “别担心。” 又轻又柔的三个字让秦锋猝然抬起头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醒了就好。”他偏头将眼里的泪忍回去,只是嗓音还有些沙哑:“哪里不舒服吗?” 柳柏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 柳柏又闭上了眼睛,他确实有些疲倦,慢慢睡了过去。 时间流逝,太阳西斜,晚霞铺满天空,映的地上的雪都散发出灿烂的金粉余光。 柳柏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窗外有嚯嚯的磨刀声。他支起身子,刚要从炕上坐起,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秦锋急匆匆走进来:“怎么了?要起来?” “身上还难受吗?” “我没事儿,你不用这么紧张。” “还说没事儿,脸色都是白的。” “我炖了鸡,还熬了粥,你吃点儿。”秦锋转身要去外屋拿吃的,柳柏拉住他:”我不饿,你在磨刀?” 既然说到这,秦锋也不瞒柳柏:“我明天进山。” “为什么,不能去,咳,咳咳”柳柏激动的咳嗽。 秦锋给他拍着背顺气:“你别急,听我说。” “我上山是一刀,不上山也是一刀,上山比进了官府的大牢好。” “况且,自从上次打死那两只老虎,我发现能听见所有动物的心声了。” “听着黑山里那些动物的话,小松岗应该还有一只母虎和一只小虎。” 第120章 “我打算活捉那只小虎......” 秦锋又要上山打虎的消息很快传开。黑山村人纷纷响应:“我也要去。” “嘿,这次不能落下我。” “咱连老虎都能打了,以后成立一只打猎队,专门上黑山打值钱的猎物,那咱的日子不是发达了?” 年轻汉子在激动的畅想,秦锋一言不发的捏着手中的平安福,面色沉竣。每次外出打猎,柳柏都要为他忧心,整日让柳柏提心吊胆,他一想就心里难受。 柳柏在上次做过那个被猛虎生扑而死的梦之后,心里就一直揣揣不安。上次年前的大集上,秦锋去打醋的空档,一个戴着瓜皮帽的游方术士找上他:“近来若不想有血光之灾,可佩戴此平安福化凶为吉。” 柳柏自认并不迷信,但这次他不得不听,尤其知道秦锋去捉小老虎的时候,他心底某处越发不安。秦锋上山前,他特意将术士赠与的平安福放进秦锋怀里:“祈愿它能保你平安。” 秦锋将平安福放好,带着黑山村的年轻汉子走进黑山。他一进山,各种动物,飞禽走兽的声音他都能自动翻译成人言。只是动物的心声大都琐碎没什么意义,但是各种纷繁杂乱的声音之中,总有那么一两句和关键信息有关:“虎,那儿”“不去惹老虎。” 顺着动物的指引往前走,很快,在小松岗一座山岭的巨石之后,他发现一只正卧着晒太阳的母虎,在它旁边,小老虎欢腾的跳来扑去。 “我和高树田娃黑顺子负责对付母虎,你们寻找机会去捉小虎,记住留下小虎性命,用提前备好的笼子困住它。” “明白。”七八个人同时回应。 “分散开,慢慢逼近,等我指示,大家一起上。” 柳柏将院门房门都落了锁,然后翻出钱箱,一枚铜板一枚铜板的清点。他劝不住秦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秦锋受难,若是真抓活虎不成,他们就离开大麦乡,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居。 秦锋低估了老虎作为万兽之王的智慧,在那只母虎身后,竟然还藏着一只母虎趁机偷袭。似乎是为了报仇,这两只母虎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他看了眼全都受伤的同伴,又看了眼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边肩膀,心下哀叹一声,今天的情况复杂,事情棘手,恐怕不能善了了。 柳柏整整一天坐卧不宁,他吃不下东西,傍晚的时候见秦锋还没有踪影,正心焦间,忽然听见黑山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伴着这声哀嚎,他“呕”一声吐了起来。 “哥夫,你没事吧?”秦小满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他哥能打死两只老虎,活捉一只也不是问题。可是当他看见柳柏不断干呕,脸色惨白时,心里也跟着难受:“哥夫你别担心,我哥一定能平安回来。” 秦锋在天黑之前回来了。他左边肩膀的伤口可怖,隐约可见白骨。但右手提着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受伤的小老虎,比猫大不了多少。 柳柏等在山脚,看见这一幕,心里虽依然闷着发疼,但到底不是最坏的结果,他刚要松口气,目光略过秦锋,看到被左右两人搀着的田娃,目光一凝。 田娃左边的胳膊没了。 周围等着的乡亲也看见了。 秦锋和跟着一起去的年轻汉子面色都不好看,去时多意气昂扬现在就有多失意沮丧。 老虎捉住了,可他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田娃以后有我,我不会让他这只胳膊白白没了。”秦锋落下这句,再不敢面对老田叔,拉起柳柏匆匆离开了人群。 回到家,秦锋坐在炕沿边儿,柳柏急着去给秦锋处理伤口。刚一起身,秦锋一把揽住他的腰:“伤口不碍事,陪我待一会儿。” 柳柏什么也没说,抬手轻柔的摸了摸秦锋的头。 秦锋鼻子一酸,将脸埋在柳柏胸前:“我是不是做错了,明明有别的法子不进山,我非要去捉活虎,连累田娃没了只胳膊。” “他还没娶亲呢。” “这是意外,不怪你。” “以后我们好好照顾田娃和老田叔,好好弥补他们。” ...... 黑山村度过了不算平静,甚至带着泪水的一夜。 第二天,秦锋和柳柏带着小虎来到了大麦乡县衙。徐中天一点面子功夫都不愿做,连面都没出,只派两个差役取了小虎然后随意打发了秦锋和柳柏。 秦锋和柳柏有苦难言,但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民在官面前,也只能受了这窝囊气。 两人正打算回黑山村,鱼哥儿疾步跑来:“你们先别走,有人找你们。” 徐中天拿着小老虎到锦田乡去讨好盛正清了。 盛正清来丰德县已有一月,到大麦乡之后又走访了锦田,边山等几个乡。徐中天找来的时候,他对这个徐县令的根底已经了然于胸,相关证据也已收集齐全了。“送虎大可不必,但是本官今天,要为民除去一害,此害比之老虎更为可憎可恨!” 徐中天已经冷汗直流,自打他知道盛正清已经提早来到丰德县,并且到处微服私访之后,就已经预料到大事不妙了。他强撑着笑:“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丰德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何来祸害一说啊。” “呵。”盛正清冷笑一声,不愿与徐中天虚与委蛇,当机立断道:“来人,将罪犯徐中天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没想到事情发展如此之快,图穷而匕首现,徐中天亦是撕破了脸皮:“还等什么,把盛正清给我拿下!” 第121章 随着这声令下,四周却没有响应,徐中天慌了,他今天来锦田带了足足五百人马,在锦田乡县衙周围做做好了埋伏,可是现在...... “赶紧都给本官滚出来!”他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 “徐县令,别白费力气了。”随着衙门口传来的这道声音,一行官兵上前围住了徐中天。 “你,你们敢动本官?在丰德县你”狠话还没放完,他看见官兵身后的人傻了眼:“鲍信?你为何替他来抓我?你” 电光火石间,徐中天想明白了:“好啊,你们合起伙来设计陷害于我!狡诈之徒!背信弃义!” 鲍信一个手势,官兵上前将徐中天押下,徐中天犹不死心,大喊:“我要告诉我母舅!你们敢动我,你们死定了!” 鲍信从徐中天身上收回目光:“大人打算将徐中天如何处置?” “自然是依照大盛律法行事。” “把他带下去,打入死牢。” “盛正清你这奸贼,你不得好死!”或许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徐中天已然失去理智破口大骂。 他被官兵拖下去,正巧潭同疾步走进衙门。 潭同偏头看了发髻散乱的徐中天一眼,没有多言,快步进了厅堂:“徐中天的府邸已经被查处,但是......”他满面忧色:“但是徐中天造成的伤害难以弥补,他贪污受贿的银子被尽皆挥霍,欠百姓的账该如何去还?” “大人莫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秦锋和柳柏跟着姜鱼又看见两个差役,不同的是,这两个差役对他们态度极其友好,甚至毕恭毕敬的将他们引上马车。 柳柏疑惑的看向姜鱼。 “先上车,路上说。” 三个人坐上马车,姜鱼将几次与盛正清见面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最后他猜测:盛正清身份不简单,十有八九是个当官儿的,今天要和他们谈糠面儿馒头的事。 当官儿的,找他们谈事儿。 柳柏一听,心里直哆嗦。心一哆嗦,手也不受控制的发抖。秦锋看到柳柏的异样,也不避讳姜鱼的目光,直接将柳柏揽进怀里:“没事儿,听鱼哥儿的话,盛大人是个好官。” 盛正清站在衙门口,身后是潭同和鲍信,三个人望向路口,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三位,到了。”驾车的差役提醒一声,马车停住。 秦锋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子,看到身着官服的三人略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的转身将柳柏搀扶出来,柳柏拉着鱼哥儿,鱼哥儿跳下马车,看到盛正清喊了声:“盛大人。” 盛正清微一点头。 姜鱼一一介绍:“这是柏哥儿,这是秦锋,他们就是在黑山村做糠面儿馒头的一对儿。” “早有听闻。” “柏哥儿,鱼哥儿,秦兄弟,三位请进。” 一行人进了府衙的厅堂,各自落座后,盛正清引出了正题。 “如今县令徐中天已经被我发落,但他倒卖的官粮,贪污受贿的银两无法追回了。眼看雪灾一日比一日严重,各地流民四起,隐隐还有起疫病的征兆,着实令我心焦啊。” 潭同道:“大人,如今灾情刚起,只要我们多方筹措,稳住民心,一切不晚。” “晚不晚不说,若是让我的兵饿了肚子,我这个将军也没法当了。”鲍信愁眉不展扔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潭同不解:“鲍将军这是何意?” “徐中天贪污了军饷。” “这......” 屋内众人一时都哑口无言,贪污军饷何等大罪,徐中天简直无法无天了。 “今日请柏哥儿,鱼哥儿和秦兄弟三位过来,就是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啊。”盛正清殷切的目光转向三人。 “大人尽管吩咐,只要我们能做到,定不推辞。”秦锋起身拱手道。 柳柏和姜鱼有样学样,也跟着起来冲盛正清微一福身,这是小哥儿的礼节。 “好,我已向朝廷申请划拨粮食和草药。” “但是你们也要知道,大盛朝刚立朝不久,民生凋敝,国库空虚,粮食和草药都很有限。” “况且,今年冬天雪灾不知要持续多久,明年百姓能不能顺利种下种子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所以我们得节衣缩食。” “我的意思是,省粮之事就交给你们三位可好?” 第74章 柳柏一听整个县,包括军队的温饱大事都要交给他、秦锋和姜鱼的时候,怀疑这个世界早已经不是他先前生活的世界。或许在某个他没注意到的时候,他被某种神秘力量带到了一个梦境里。他感觉从头到脚,处处都在发飘,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秦锋。 “秦大哥?你是真的秦大哥吗?” “十三岁给我烤鱼吃的秦大哥?” 柳柏这小模样,秦锋心里快化了。自打嫁给他之后,柳柏多是小猫儿似地逞凶,好久没叫他秦大哥了,他心里甜滋滋的:“是呀,我一直是你的秦大哥,以前给你烤鱼,以后一辈子给你烤鱼的秦大哥呀~” 这样肉麻的语气,这样不正经的样子,柳柏确认,这人是秦锋。既然是这样,那么这个世界就还是真的。可是,他怎么就突然被那么大的官儿给委托任务了呢?想不明白,他费尽平生力气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处处不受待见的小哥儿怎么突然就成了一县粮食的掌事。不过......虽然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交给他,但他得仔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这事万不能出了差错,需得考虑周全才是。他沉吟一番,道:“盛大人说我们要先让军队吃上饭。” 第122章 “鲍将军带领的军队粗略估计有万人,按最低的标准,每人每天两个馒头,统共需要两万个馒头。” “两万个馒头要蒸多少锅?”他看向秦锋。 这对柳柏来说个难题,毕竟他只在柳璞玉那儿偷学了一些简单的算术,数一大他就算不明白了。 但秦锋也比柳柏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父母在时他念了几年私塾,可那时候整日上树下河,摸鱼抓虾,读书哪肯用心思? 是以,这事自然就交给姜鱼了。 “两万个馒头不是小数目,按一锅四十个馒头算,一天需要蒸五百锅。”姜鱼道。 “五百锅!”柳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光县里的军队就要五百锅,盛大人说之后可能还要给灾民赈济,这得蒸多少啊!” “这是好事儿啊,蒸的越多,咱赚的也越多。” “再说,糠面儿馒头主要用的是糠,糠用的多了粮食不就省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自然是这么个理儿,盛正清、潭同和鲍信三人早已经算过了这笔账。 丰德县是屯兵之地,军民加在一起共计两万七千余人,朝廷却只划拨下一万石粮食。(一石一百斤左右。) “现在灾情尚不严重,但亏空主要在军队的粮饷,一万官兵无粮可吃,不出十日恐生兵变,这比一千灾民的赈济更为紧迫。” “等朝廷运送的米粟(小米)到了,把所有米粟都兑换成米糠和高粱米,按照柏哥儿的法子,这些可够官兵半年吃用,但是今冬漫长,后面至少要留下三分之一给灾民,只要撑到开春,我们就能度过这一灾难,你二人可明白?” “明白” “明白,谨听大人吩咐。” “潭同,你负责督办米糠。” “鲍信,你带兵五百护送粮食到黑山村,且带兵驻扎于此,日夜守卫。” “是,卑职谨遵吩咐。” “鲍信领命。” 黑山村要举全村之力帮朝廷赈灾了。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丰德县。 黑山村附近的几个村子反响尤为激烈。 “为啥把这种好事儿给黑山村?” “黑山村有谁能在当官的面前说上话?” “听说堆得跟山似的粮食全送到黑山村,这下他们得昧下多少啊,这事儿咋不是咱们村的!” “欸,你们知道吗?负责这事儿的是秦锋和他夫郎,这下他们可有名了。” “你说......他们俩自打成亲到了一块儿,咱咋都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是啊,你瞅瞅人家现在日子过的,咱想都不敢想。” “我舅舅是黑山村的,我这就投奔他去!” 黑山村人乍一听说朝廷要请他们帮忙蒸馒头,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他们比别的村更激动,村里吵吵嚷嚷像天天有大集似的。 但身为当事人的柳柏和秦锋却没什么欣喜的感觉,因为他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稍有差池,他们可能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回到黑山村后,他们连夜和姜鱼又算了一笔账。 一口锅一天不停的蒸,可以蒸出八笼,也就是三百二十多个馒头。 如果一天蒸五百笼的话,需要大概六十三口锅,六十三口锅在一天之内同时开火,从早到晚不停。 现下刨去自家和苗姐儿、郑守、秦二叔家的锅,还需要五十一口,换言之,需要再找五十一户人家帮忙一起蒸馒头。 据老赵村长最新的统计,黑山村一共二百三十一户,这五十一户要选哪些人家,是个问题。 人人都想来蒸馒头,谁都知道这是好活儿,因为柳柏事先说了:蒸糠面儿馒头的手艺他免费教给大家,而且每月还给工钱。 要知道,在春秋这样的好时节,家里的汉子到大麦乡帮工,一天的工钱是二十到三十文。但是这样的活计一般十天半个月就干完了,难得能干长,所以一个月平均下来,也只能赚个两三百文,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况且在冬天,城里的老爷不愿动工,黑山村人就揽不着活儿,只能在家里待着。这对一些勤快的,想赚钱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整天不干活,心里头发慌。是以,当柳柏提出蒸馒头给工钱的时候,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愿意。 而且......柳柏随后提出,蒸馒头的工钱按月结算,一个月五百文。 这消息一出,黑山村人没一个坐得住。找柳柏报名蒸馒头的人踏破了门槛。从早晨到晚上络绎不绝,甚至有些就等在院门口想着赶紧出结果。 柳柏不好定下人来,老赵村长也是左右为难。 秦锋提议:“不如大家轮流干。” “嗯?”老赵村长细一想:“你别说,这法子好,这回谁也别怨着谁。”他说着笑起来,笑得黢黑的脸上满是褶子:“柏哥儿,小锋,这回你俩给黑山村立大功了,等帮朝廷蒸完馒头,我跟村里说,你俩百年之后入村祠。” “不可!”柳柏忙拒道:“自古以来,小哥儿不能进村祠。”别说小哥儿,就是姑娘,也没听说能进祠堂,还是村祠的。 “哈哈哈”老赵村长大笑:“黑山村几百年,也没见得哪个小哥儿如你这般,能帮上朝廷的忙啊。” “村长,如果真能帮丰德县度过这次难关,那也是大家的功劳,我们哪好意思居功?” “你俩就别谦虚了,往后黑山村,指望着你俩啊。”老赵村长一脸满意与希冀的看向秦锋:“小锋,我打算将村” 第123章 “嗷呜嗷呜”“嗷呜!” 老赵村长话未说完,屋里角落的小老虎突然在笼子里扑腾着嚎叫。不过它叫起来没什么威慑,反倒让人觉得奶凶奶凶的就是了。 先前的话被打断,老赵村长将目光移向屋内角落处的铁笼,奇道:“这小老虎怎么在这儿?不是送给县太爷了吗?” “害,县太爷是用这小老虎来讨好钦差大人的。那天见着钦差大人,知道这虎是咱黑山村年轻人捉的,他就让我将老虎带回来咱们自己处置了。” “费这么大力气捉下来,还搭进去田娃一条胳膊,最终又叫咱们自己处置,这不是白白被当官的耍了一道,幸好徐中天进了牢狱,不然我们的苦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到头。”老赵村长叹息一声。 小老虎看起来也就几个月大,顶多不到一岁,柔软的爪垫扒拉在铁栏杆上,清澈的眼睛望着屋里的几个人。 柳柏于心不忍:“我们要不把它放回山里去吧,它看起来很可怜,它的母亲不是也活着?” 老赵村长急忙制止:“不可,岂不闻放虎归山?这小老虎的爹被秦锋所杀,娘又被秦锋带头所伤,待它几年后长成怎会不报复?既然你们不忍心将它杀死,那将它卖给有钱人做个宠物也好啊。” 柳柏不再多说,他望向秦锋,等待秦锋定主意。 “既然已经做了猎户这行,按理不能心慈手软。但是猎户也有猎户的规矩,幼崽不能杀,不能做赶尽杀绝的事。我去捉这小虎也实属被逼无奈,如果这小虎日后当真要报复,那也是我先造孽在先,我认。” “秦大哥。”柳柏柔柔叫了一声。 秦锋最受不了柳柏拿这么湿漉漉清纯漂亮的眼睛看他,也受不了柳柏叫这一声秦大哥。就这一声秦大哥,他有什么做不得,有什么事不能答应:“过会儿我就把它放回小松岗去找他母亲团聚。” 老赵村长见此,也不便再多说。 “那我就回去安排人了,先选出五十一个人家来,明天咱们先学咋蒸,后天再正式起锅。” “好。”柳柏点头应下。 秦锋将老赵村长送出去:“村长您慢走。” 事情全都说定,第二天,老赵村长召开村会。他让孙子小胖敲着锣喊:“开会啦开会啦!每家出一个人,到老榆树底下开会啦。” 冬天农闲,大家手里都没什么事,锣鼓一响便很快聚集起来。 老赵村长按照前一天和秦锋柳柏商量的,把详细安排一一告诉了众人:“这次是替朝廷办事,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大家都听柏哥儿的命令,他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不能依着年龄辈分耍熊知道不?” “柏哥儿和小锋这次给村里立了大功,我希望你们心里都拎杆秤,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先前做的不好的,以后改个态度弥补错误知道不?”他讲完看了人群中的柳璞玉一眼。 柳璞玉不忿,他回家过年,却灰溜溜如老鼠一般,而这一切,都拜先前他最看不上的小哥儿柳柏所赐。他看了最前面的人影一眼,目光怨毒。 老赵村长还在讲话,说了半晌,末了,他有替秦锋给村里年轻汉子做放掉小老虎的思想工作:“黑山里头的东西有的该抓,有的不该抓。”“这次抓虎咱虽然吃了亏,但等开了春,黑山村里头的好东西还多着呢,让秦锋带着你们猎些别的,那些总来骚扰村子的野猪野狼啥的,多打几头咱不就赚回本儿了?” 放走老虎既然是秦锋做的决定,老赵村长又发话了,大家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至于因为捉虎受伤的田娃,已经被秦锋送到济春堂看伤养病,后续,柳柏说要帮着田娃盖新房娶媳妇......村里其他汉子听了,不仅不同情田娃还有羡慕他的,比如铁牛,他家穷,上头一个病弱的老母,下头三个弟弟妹妹,就靠自己一把子力气和那一亩三分地,他这一辈子也刨不出新房和媳妇。但现在好在跟着秦锋柳柏有不少赚外快的机会,他相信,只要肯下力气,媳妇总会有的。 五十一户人家都有勤快能干的婶子媳妇,她们作为家里的代表跟着柳柏学蒸馒头赚钱,个个脸上都觉得有面儿,因此干起活来更不含糊,都是生下来就围着灶台转的,柳柏教的又面面俱到,讲的清清楚楚,是以不到一天时间,大家就能葫芦画瓢的做出个样子了。虽然有些时候揉面的力道掌握不准,一些精巧的地方不能像柳柏做的地道,但不过就是影响了一些口感。在温饱面前,口感早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第二天黑山村五十几户人家,在天还未亮时就忙碌起来了。烟囱里冒出了徐徐炊烟,在村外驻扎的官兵远远看着,肚子一个个咕噜作响。这几日,他们天天只一碗稀粥,脸都熬绿了。 大家开始蒸馒头了,柳柏做好家里的几锅,和苗姐儿分头在其他五十一户里监督,时不时指点一番。 很快,第一批馒头出锅了,这些自然先给驻扎在黑山村的官兵们吃。 老赵村长在村口支起了一个大摊子,村里所有馒头蒸好了都放在这儿,官兵排着队到这儿来领。 作为官兵,自然都是经受过训练的,所以即便看到热腾腾宣乎的大馒头口水直流也要把队排齐。但是领到馒头后,一个个迫不及待咬下去,第一口之后是更疯狂的第二口,三四口一个馒头就下了肚,等手里没东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妈的,太好吃了,老子一口就没了。” 第124章 另一个边流泪边强自安慰:“没事儿,晚上还有一个呢。” “三儿,是不是兄弟,是兄弟把你馒头让我咬一口。” 领着馒头哦的官兵们吵吵闹闹吃的满意。秦锋、柳柏和其他黑山村人看着,心里也得意:以前他们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官差,现在抢他们做的馒头吃,这简直就是扬眉吐气,扬眉吐气啊。 柳柏、秦锋、姜鱼三个人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每天的活计,黑山村人劲头十足齐心协力,军队的供粮开始正常运转起来。但是这时候大雪又开始下。 盛正清给了命令:黑山村每日再蒸三千个馒头分发给难民。另外鲍信需派人带领军队给老百姓修缮房屋。那些已经没有居所的,盛正清将他们迁到到了番禺乡关北村。这个村子以前因为战乱,现下已经没什么人住,但是房子都还在,流民可到这里暂居。他还承诺:若是居住到开春,他将把关北村的土地分给百姓私有。 虽然这里的土地已经荒废有些年头,但是在勤劳的大盛朝百姓眼里,这都不是事儿,能有自己的土地,这种诱惑可以抵挡一切困难。 很快,四面八方的难民自发向关北村聚集而来。 此时朝廷也派下太医署的大夫负责治疗因大雪之后水位上升而带出来的血吸虫病。 在朝廷各级官员以及百姓齐心的努力之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继续发展。 一个月过去,一切按计划进行,粮食甚至比预期的还要用得少。可是明明早已立春,天气依然没有回暖的迹象。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依然极寒。所有人心中开始隐隐担忧。如果不能按照时节播种,那么到了秋天,庄稼的收成会大大减少。现下,虽然有了朝廷的赈济和柳柏的糠面馒头,但是如果寒冷持续下去,是否还能维持目前的稳定,大家就都说不好了。 所有人在期盼中又过了一个月,年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天气依就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大雪一如既往的寒冷。 这个时候存粮开始告罄。盛正清估计,剩下的粮食勉力只能再支撑一个月。他又找上了柳柏:“可否多用些谷糠,再减少些粮食?” “大人,现在灾民和官兵每日吃的粮食自打三个月前已经是最少的定量了,三个月下来大家虽然饿不死,但有不少饿的皮包骨头。如果再减少用量的话......”柳柏没有再说下去。 盛正清知道柳柏的未说之言,可他也没了办法,一道道奏折送到皇帝面前,皇帝也愁,天下之大,到处都有困难,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堂堂一个王朝,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 又过了几天,柳柏找到盛正清:“大人,我可将树皮蒸熟后捣碎加入米糠做出另一种食物,这样能让大家饱腹的同时也能再省一些粮食。” 盛正清拍案叫好:“丰德县有你是百姓的福气,等此次天灾度过啊,我定要将你上表天听,恳请陛下给你册封。” 柳柏惶恐:“我万没有这样大的功劳,不过是应尽的本分罢了。” 第75章 虽然冰雪没有消融的迹象,但立春的日子到了,之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所有人都没有关注到这件事情,都在一心一意做糠面馒头树根发面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回了黑山村:柳璞玉科举中了! 消息一出,黑山村又不平静了,无他,柳璞玉是黑山村第一个中举的读书人。 “诶呀妈呀,咱村也出状元郎,以后有官老爷啦?” “啥状元,还早着呢。” “那也不得了哦,往后干啥都不用交税,每个月还有官粮。” “你说的那得参加会试过了才行,柳璞玉就一个乡试,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今年不是也去考试了?我算算这是第三,不对,第四回了,你看看柳璞玉,头一回就中了,以后说不定也能再中。” 自打柳大龙进了牢狱,柳璞玉行事就低调起来,说来有大半年没回村了。柳陈氏和柳如花平时也不爱出门,两人都尽量避免着出现在人前。 柳璞玉乡试中了的消息传回来之后不久,他回村了,穿着书生长袍,手里一把扇子,背上一个书箱,文质彬彬,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清俊之气,和以前从不正眼看人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一进村就被众人围了起来:“璞玉,你说说你是咋考的,给咱村的分享分享经验呗。” “璞玉啊,回去到叔那儿吃饭,你婶儿给你留着好东西呢。” “你这再走是不是就去当官了?” 大家七嘴八舌,柳璞玉一一笑着回应。时隔半年多,他已然沉稳了许多。但是不经意间目光落在柳柏和秦锋身上的时候,还淬着一股幽怨的恶毒。柳柏没有察觉,秦锋却留了心思。打从把柳大龙送进牢狱开始,他就防着柳璞玉的报复。 日子慢慢过去,天气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这时候粮食基本已经见底,盛正清安慰大家:再撑一撑,咱们马上过去这阵儿了,等到春天播下种子,这一年的希望就有了。 一阵春风吹来,天地间冰雪消融,不出几日,小草突然就在地下冒出了新芽。熬过漫长的冬天,春天终于来了。 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黑山村包括秦岭淮河以北地区,随着天气渐暖,大家的心也渐渐暖乎起来,欢声笑语终于冲破霜冻冰雪的阴霾再次出现在田埂山陇之间。 这样的好日子,钱旺如约向陶竹正式提了亲。很快,两家家长算了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今年立夏。 第125章 柳柏听陶竹说这个消息,又担忧又欢喜。但他总还是希望陶竹能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的知心人,两人往后把日子过好。 虽然播种的时节已经过去,但现在也得紧赶紧的下种子。盛正清以朝廷的名义向当地富户借了种子分发给难民。只要有种子,有地,这些人就能活下去了。 黑山村人也要开始播种。春天是一年之中最为紧要忙碌的时候,他们无暇再给军队蒸做馒头。不过这事儿也好办,鲍信一声令下,让军队的伙夫跟柳柏学习蒸馒头手艺。柳柏一口答应。其实他早就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情让给军队自己来做。盛正清一直迟迟不提其实也是想让黑山村的百姓多赚些银子。 这银子是变卖徐中天的家产得来的。这些钱虽然对于上面的人来说犹如毛毛雨一般不值一提,但作为支付给黑山村人一整个冬天蒸馒头的工钱还是绰绰有余了。黑山村这个冬天家家户户都发了一笔财,大家私下里唠嗑拉话的时候,心里揣着把明账。算来这两三个月,每家每户收入有小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钱。更难得的是黑山村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来黑山村一跃成为附近所有村子里最富有的地方。 附近几个村子都盯着黑山村这个冬天的动静,知道黑山村赚了钱,往后迎来嫁娶就都多考虑黑山村。而黑山村也会因为这些人的选择越来越兴旺。 老赵村长村长又找上了秦锋柳柏,言说要让他们进村祠,秦锋柳柏婉拒,两方推扯来推扯去,最后老赵村长退了一步:“村祠可以不进,但是以你们现在在村里的威望,下一任村长该让秦锋来当,柳柏做村长贤内助。” “不可,我难当此任,再说,我年纪太轻,带领不了大家。”秦锋道。 老赵村长一脸了然:“不着急,我明年下任,今年你先接手,我指定帮你。” “这......“眼见无法推脱,秦锋让步道:“您容我和柏哥儿再一同想想。” 盛正清外出巡视已久,赈灾事情一定,他就动身回京述职了。很快,就在柳柏和秦锋商量着要加紧置办田地,立夏之前播种的时候,他带着圣旨回到了丰德县,甚至亲自来到了黑山村。 黑山村人早早就得到了钦差大人要来村子的消息。盛正清来的这天早晨,天还没亮,村口就聚满了人。个个穿着整齐,容光焕发。老赵村长甚至激动的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柳柏也紧张的不行,一会儿整理整理头发,一会儿拽拽衣裳边角,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村口。 秦锋在一旁安慰,“别紧张,你为盛大人办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定念着你的好,这次来咱村儿说不定就是要嘉奖表扬你呢。” 这话在理,柳柏不仅自愿让出蒸糠面儿馒头的手艺,还为整个村子的蒸馒头事业费心费力起早贪黑,整日忙的饭都顾不上吃,现下人又单薄了一圈儿,那小腰儿秦锋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不说嘉奖表扬,只要盛大人还记得咱们,记得黑山村,这一切就都值了。” 秦锋轻笑,悄悄牵起柳柏的手:“还是你想的通透,不贪图,心地又善良,咱家有你在,往后的日子肯定能过好。”“这就叫什么.....福泽绵长!” 柳柏心里高兴,面上觑了秦锋一眼:“胡说什么?赶紧站好了,盛大人说不定马上就来了。” 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阳光洒进黑山村,远处传来马蹄声。高头大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盛正清一脸笑容,远远就向等在村口的村民招手。他身后跟着官府差役敲锣打鼓,挥旗摇动。 老赵村长赶紧给了个手势,站在村口两侧准备多时的乐手立即开始弹唱起来。 盛正清带领众人几步马蹄蹬蹬来到近前,他翻身下马,上前依次握过老赵村长、白里正和秦锋的手,对着柳柏又行拱手之礼:“你们是这次解决雪灾的大功臣啊,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为朝廷办了件大事!” 老赵村长和秦锋先后客气。 “哪里哪里。” “岂敢岂敢。” “各位不必谦虚,我这次来,是特意带着陛下的旨意。” 此话一出,秦锋柳柏和整个黑山村的都跪下了。盛正清从袖袍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绸,展开之后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丰德县黑山村柳柏秦锋赈灾有功,赐二人德祐之家牌匾,镇宅石狮;黑山村全体村民,上下一心,团结协力,各乡县州郡当以其为表率,从今往后,为黑山村行便宜之道。” 第76章 圣旨宣读到此,似乎还落下了一个人——姜鱼。 盛正清看向人群中笑容明媚的小哥儿,情不自禁的跟着扬起了嘴角。 半月前,盛正清决定回京为黑山村请封,临行前,他一个人走到廖记食铺前。 没了糠面儿馒头生意,食铺前稍显冷清。姜鱼正围着围裙,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杯盘。 “鱼哥儿,在忙吗?” 盛正清站在食铺门口,不像一般读书人羸弱的高大身躯遮挡住薄暮微光。 姜鱼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喜出望外:“盛大人?”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您......”话未出口,姜鱼已经红了脸。 “我明日就要回京为你们赈灾之功请封,你功劳卓著,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不敢讨封,只是我应尽的本分。” “鱼哥儿过谦。” 第126章 姜鱼抬起头,想说自己并非谦虚,是真心实意觉得没做什么,不值得让皇帝垂听,可他抬头时望进了盛正清专注的眼眸。在那里,他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欣赏和.......温柔。 “然后呢?然后呢?”柳柏饶有兴味的听着姜鱼的讲述,不停催问接下来的事。 “然后他同我说......同我说......” “说什么?” “说想让我入他府里做幕僚。” “幕僚是什么?” “就是......军师?他说我要经常给他出主意,一些事情帮他做主,然后他给我发工钱,还让我吃住都在他那儿。” “什么?不可!” 柳柏急了:“你还未出嫁,怎好住在外男那里?”他本以为是一桩好事,现下听说要住在盛正清家里瞪圆了一双杏仁眼。 姜鱼犹疑,半晌后吞吞吐吐道:“他说让皇上下旨,给我特例,说从我之后,其他小哥儿也能出来谋差事。” “他府里还有其他幕僚的,而且大家虽然都在一个院子,但是在不同的房子里,不像村里似的都住在一处。” “这......”柳柏一时又迟疑了。 “这是好事。”秦锋在一旁道:“前朝不让姑娘和小哥儿读书,不让考功名做官,这种狗屁规矩本来就不合理。” “现在是大盛朝,皇上英明。” “鱼哥儿第一个打破这规矩,没准儿能名留青史呢。” 姜鱼羞怯:“怎好这般说,我没敢这样想。” 柳柏大眼睛转了转:“盛大人可有家室?” “.....”姜鱼声如蚊蝇:“没有。” “挺好。”柳柏冲姜鱼挤眉弄眼:“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姜鱼听了,一改往常的没有反驳。 就这样,盛正清宣完圣旨后,带着姜鱼和他的父母一同回了京城。这个山坳里需要仰仗他人鼻息讨生活的贫苦家庭一夕之间在京城扎下了根。后来,听说姜鱼一家都成了盛正清的座上宾,盛正清——这位文官中的清流,清流里的砥柱也有了软肋。具体情况如何,黑山村人并不知晓,此是后话。 此时,黑山村。 一阵春风吹绿了柳梢枝头,柳柏和秦锋被封为德祐之家的消息也随着春风传遍了大江南北。 说是大江南北一点不为过。毕竟自古至今,从未有过平头百姓被圣旨册封的事。虽然没有黄金万两公侯名爵,但仅凭“德祐”二字就可保秦家世代安宁。 从大盛朝到往前数历朝,做官向来有举孝廉的制度。即若一个人孝敬父母,品行端正得到大家认可,即便没读过书也能被举荐为官。毫无疑问,这项制度的初衷是好的,但也使走后门拉关系的人大行其道。 徐中天被处以极刑之后,朝廷派下了新的丰德县县令。新县令是个及第不久的年轻人,速来会做事得很。他刚上任没几天,听说前不久盛正清请封的圣旨落在了黑山村,二话不说立马收拾好见面礼去拜访了。 秦锋和柳柏接到圣旨后实打实过了段热闹日子,这次来家里的人,不同于以前秦锋打死老虎的参观看热闹,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带着实扎的礼品拜访来的。 一开始是些乡绅名流,紧接着是丰德县各级官员。乡绅名流给钱给地,官员要按孝廉给秦锋官职。 这可苦煞了秦锋。他一个只想夫郎孩子热炕头的山里汉子,只想本本分分过日子,既不敢白要旁人东西,也不会离开黑山村去做劳什子官。是以,他和柳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儿,推来据去,花费数不尽的口水,嘴皮子磨破才把一众来拜访的人打发了。 外面的人好打发,可老赵村长不好应对。自打秦锋说要和柳柏合计合计,老赵村长三不五时就来问:“合计的怎么样了?我说,这村长好当,不碍着你平时啥事儿。”“再有,你说说等我退了,咱村还有谁能当这个村长?大家伙都盼望着你们夫夫俩带着大家一起过好日子呢。” 老赵村长这么说,秦锋就还是一开始那一套:年纪轻、太浮躁、没经验、干不了。反过来再夸夸老赵村长:“您身子骨这么硬朗,还能再干五十年,您永远是大家伙心里的村长,您是咱村的定海神针呐,没了您可不行。” 这天,天都快黑了,秦锋和柳柏才从外头转悠回家。他俩这样,一是为了避开来拜访的人,二来是去打听村里人谁要卖地。眼见大家伙儿都忙里忙外早出晚归的翻地播种捯饬庄稼,这没庄稼的心里就不踏实。没有自己的一块地就像没有根似的,日子不得劲。现在手里存下一些钱,秦锋就听柳柏的意见,打算把钱全都用来买地。 不过,地卖了容易,想买就难了。不是有急病急灾的,村里人谁会卖地? 眼见马上就要过了播种的日子,小两口发急的时候,新县令潘正林来了。 他先是想让秦锋去县里做官,许诺的官位还不小。 秦锋哪能依:“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不平白占着这个位置了。” 潘正林不愧是干县令的,三言两语就看出秦锋志不在此,想是故土难离,“也是,你生在黑山村,长在黑山村,肯定对这儿有感情,黑山村人也不想让你走是吧。” 秦锋点头应是。 “这样,你帮我个忙。” “徐中天曾强占黑山村百姓土地四十三亩,现在他已伏诛,田地无人打理,日后就由你来照看怎么样?”这话说的委婉,但潘正林掏地契的架势却不含糊。 第127章 “不可,徐中天强占乡亲们的土地,我若是接手,与徐中天有何不同?” “您仁慈贤明,不如将这些土地归还给本来的人家。” 潘正林是何等人精,他早防着秦锋这手:“话说的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愧是圣上钦点的德佑门户,古往今来的头一份,哈哈哈”奉承完了,他把三十余份地契一一摆出来:“这都是黑山村的,哪村哪户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他点在靠近自己一侧的地契上:“这二十几家的土地可以归还。”“但是这五家......”他将五份地契推给秦锋:“根据县里的人口簿来看,已经没有人留存于世了,像归还也无处可归啊。” 潘正林一脸哀切:“你难不成要见这些无主之地成为荒地?还是你要交给村里处置?” “老赵村长年纪大了,咱们做晚辈的,不要总给他出难题。” “再说,你们帮丰德县度过了这样大的难关,使上千人免于流离失所,这是多么大的贡献!我合该代表县里给你们嘉奖,不然寒了受你们帮助的乡亲们的心啊。” “再退一万步来讲,皇上都直接下圣旨册封,县里要是没表示,我这个县令不好做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一摊手:“我话讲的这样清楚,你说你们有什么理由不收这片薄地?” 天刚擦黑,潘正林一脸志得意满的从秦锋柳柏家里走出来,门外等候的差役见潘正林一脸喜色,立即拍马屁道:“不愧是县令,别人送的礼他们能不收,但是您送的,他们能不收?” 潘正林一背手,一抬下巴:“你们跟在我身边,都学着点儿。” 秦锋和柳柏有了十五亩土地。十五亩,潘正林口中的微薄之地。 两人在潘正林走后,看着这十五亩上好地段的土地地契没缓过神来。 “爹说,咱家最富裕的时候,有过七亩。”秦锋有些恍惚:“我想最好的情况下,能赶上爹就行了......” 柳柏明白他说的话,这些上好地段的黑土地,一亩能卖出三十两,这十五亩,四五百两银子,哪是一般人敢想的啊。就是他们现在,财运大爆发,一年赚了七百多两银子,可是这银子存在钱庄里,就是一串数字,也没啥实感,如今一下有了十五亩地,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小农民柳柏才真真切切反应过来:这不是成地主老爷了吗? 隔着两个村的小溪村,村西头的王地主,家里也就才二十多亩地。他咽了口唾沫:“真吓人啊。” “啥吓着了?”秦锋听说这话,担忧的凑上去,揽住柳柏的腰,轻声细语:“不怕,和我说说。” 柳柏抬起一张粉白细腻的小脸儿,眉眼弯弯:“咱家怎么这么有钱。” 第77章 有了潘正林以奖励名义划拨下的十五亩土地,秦锋和柳柏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虽然晚上睡不着,但丝毫不妨碍白天干活儿。而且,反正晚上没什么睡意,正好做些夫夫运动。 秦锋和柳柏实打实腻歪了好几个晚上,算是补上冬天蒸馒头时候的缺。在这件事上,秦锋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么莽撞青涩,他极有悟性,探索出诸多奥妙。这其中最受益的自然是柳柏,以前连做三天便下不了炕,现在......夜夜被侍弄的舒服,小脸蛋儿一直红扑扑粉嫩嫩,勾的秦锋心痒痒。 新得的十五亩地主要在两个地方。七亩在村西头山脚下的平地上,八亩在和黑山对着的南山山坡。 天还没亮,秦锋已经吃过了早饭,他紧着去犁地,犁完地好下种子。 柳柏给秦锋递上毛巾和水,又替他理了理衣裳:“中午我去给你送饭,想吃什么?” 现下柳柏手中没有什么活计,只一心一意做好秦锋的后勤工作。如今春耕,主要劳力都在秦锋身上,这是大苦力。 “你做啥都好吃,都行。”秦锋满脸喜气的顺口回道。这些日子柳柏在房事上纵着他,他吃得好着嘞。但是话刚出口,他想到了什么。 “不对,我想吃小馒头。” “嗯?”柳柏眨巴着满是疑惑的大眼睛看着秦锋。 秦锋心里软软的,捏住柳柏下巴,在柳柏脸蛋上咬了一口。 “你,你又这样.......”嗫嚅着轻飘的一小声,和撒娇没什么区别。 秦锋心里发痒:“我怎样?” “你......像属小狗一样。”说这话时柳柏脸上还带着一圈浅浅的牙印,可见咬的人并没怎么用力。 秦锋长叹一声:“完了。” “什么完了?” “......我不想走了。” 柳柏红着脸将秦锋推出了家门。 南山的田里。 秦锋正闷头犁地。 家里没黄牛,只能人拉着爬犁把土地翻一遍,这样让土地透了气,接下来播种子的时候好发芽。 秦锋一身的牛劲,太阳才刚出来,他已经犁了两亩地。 “这爬犁打哪儿做的?俺也想弄一个。” 秦锋抬起头,看清问话之人,笑道:“小守做的,他现在手艺能赶上老木匠师傅了。” “那俺今天晚上也去找他做一个,早犁完地早播种哩。”铁牛摸着后脑勺,显出些不好意思来。 秦锋好笑。往常铁牛是不会主动跟人搭话的,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像牛,只闷头干活,不怎么说话,今天倒是反常。不过秦锋知道他反常的原因。 潘正林拿出来的那四十多亩地的田契里,有四亩落在铁牛头上。这原本是铁牛爷爷挣下的,只因为当年一句话惹怒了官差被罚没了(这也是铁牛不爱说话的原因)。这地一被官府收走,铁牛家立马败落了,他爷再没挣下一屋半地,他爹一辈子贫农走得还早,到他这儿,家里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可现在,谁能知道,这四亩地又回来了。 第128章 地回来的那天,铁牛看着地契,铁牛的娘看着铁牛,两个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铁牛不爱说话,他哭起来也没声,什么时候不哭的也没人知道,但打那天之后,他话渐渐多了,尤其见着秦锋,跟开了话匣子似的。今天恰巧两家的地挨着,他便凑上来:“锋哥,你累不累,换俺来。”“俺家地少不着急,先把你这些犁了。”他一边说一边把爬犁绳子从秦锋身上拿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还没等秦锋说话,他拽着绳子拉着爬犁走了。 秦锋摇头失笑。 日头越升越高,在地里干活儿的人抬头看看天,直直腰掏出随身带的干粮,三五个的聚到树荫下吃饭了。这是黑山村大多数在田里干活儿的汉子的现状。要说为啥不回家里吃,一是为了省时间,二来,有些家里人手不够的,或者汉子干活儿不麻利的,媳妇和夫郎也得下地干活儿,哪有功夫做饭哩。但秦锋不一样,他决计不可能让柳柏干地里的活儿,所以柳柏中午有时间做饭,还特意到田里来送饭。 在南山有地的人家不在少数,偏巧还是午饭休息的时候,柳柏挎着装饭菜的小筐,一路走来不少人同他打招呼,还有几个婶子打趣:“柏哥儿还送饭啊”“小锋好福气。” 柳柏笑出一对小酒窝,显得更加腼腆:“没有,哪里。”“他辛苦。”这么一路回话,等走到秦锋面前,两个脸蛋早已经红扑扑。害怕秦锋调笑,他先开口说话:“给你,新做的菜式,不知你合不合口。” 秦锋顺嘴就接:“你做的哪能不合口?” 柳柏今天中午做的卤肉饭,冒着热气油亮亮的,秦锋一揭开小筐上盖着的布帘,差点被香个跟头。 这是柳柏近来跟人新学的。前些日子不少乡绅官员来拜访,其中有些带着家眷,男人们谈天论地,妇人夫郎就唠些家长里短,其中免不了一口吃的。这些夫人许是打听过柳柏手艺好,专在这方面找话题,有的还特意带了些别致的吃食来。旁的东西能不收,这些吃的总没办法拒绝。 但既然是送出手的,自然是不同寻常有些新意的,对于北方地区来说,最有新意的大多是南方菜式。 秦锋地地道道的北方乡下汉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野猪吃不了细糠,他吃人家送来这些好东西还不如吃柳柏腌的咸菜就馒头得劲。但是他能将就,秦小满就不行了。一开始还吃个稀奇,没过两天顶不住了:“哥夫,先前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想吃鱼,还有炖鸡,炒肉煎血肠。”他咽了下口水,面上有些委屈:“这阵子嘴里头味儿淡,郑守说我都瘦了(此处存疑)想吃点儿辣的香的,哥夫~” 柳柏哪禁得住秦小满这样央求,前些日子做糠面儿馒头确实是忙,忙完糠面儿馒头后又忙着应付一波波来拜访的客人,没什么功夫做饭不说,连吃饭的时候也难得消停。现下日子总算清净了些,又正值春耕,是要多吃些好的合口味的,好在肚子里存存油水。 “行,明天给你们做肉吃。” 说到肉,柳柏想起一位夫人带来的卤肉饭,这饭极是特别,卤肉盖在饭上,饭粒中浸满油香,再配几棵青菜解腻,实在是香人。不过可惜这饭做成了甜咸口,秦锋不爱甜,吃了一碗就放下了,他决定改良一下。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了屋子喂了鸡鸭,他便进厨房忙活起来。 先遣秦小满出去买肉,柳柏把卤猪下水的调味料都找出来,用这些调味料估摸着加加减减的,他配出份卤肉料。 秦小满很快就提着肉跑回来了。柳柏将这肉切成小块放在一边。接着在锅中倒水烧开,加进去卤肉料,等差不多炖出味儿了捞出来。然后把切好的猪肉冷水下锅焯水,开锅倒出来放盆里。起锅烧热油,下肉块煸炒出油,放老酱油翻炒上色。再到里屋掐把葱,捻块老姜,抓两根干红辣椒,捏一掐盐进锅翻炒,最后放两瓢清水,大火烧开,中小火慢炖。 柳柏估计着得炖上一个时辰,趁着这个空当,他另起了一口锅煮柴火饭。 等饭好了,肉也炖的软烂入味,肥肉入口即化。秦小满在一帮馋的直吸鼻子,不过他很有志气:“我等哥夫回来一起吃。” 柳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挎着小筐去找秦锋了。 秦锋在地头看着和筐底差不多大的满满一盆卤肉饭,不争气的咽了口唾沫。带有厚重口感的卤肉,配上蒸得不软不硬的小米饭,香浓四溢,他感到胃腑里发出激烈的空鸣。 他移开目光看向柳柏:“你吃了吗?” 柳柏摇摇头。 他便抽出木勺舀出一勺递到柳柏嘴边:“你吃,先垫两口,不然回去路上饿。” 柳柏张开嘴,他原本就是意思一下,但忘了秦锋对于喂他吃东西有种特别的喜好,一喂就停不下来。十几口下肚,他都快饱了:“不吃了不吃了,小满还在家里等我呢。”他皱着眉头把饭勺推给秦锋:“你快吃。” 秦锋看了柳柏一眼,确定他真不想再吃了,这才撸起袖子,甩开膀子,低头埋在饭碗上扒拉。不吃不知道,一吃才知道啥叫一口吃的能叫人升天,小米粒又香又韧,卤肉多汁,肥美而不油腻,再填上口爽脆的咸菜,真是绝了,他吃的头都没工夫抬。 黑山村虽说在冬天家家户户都赚了钱,但是少有敢像柳柏秦锋这么吃的。没准过阵子再来个旱灾涝灾谁又说得准?所以这钱轻易不能动,也是大家穷苦惯了,逢年过节能吃上炖肉这就不赖,这是好日子了。是以,当小筐上的布帘掀开时,卤肉饭的香味儿就飘出了有十里地,人们对这香味儿敏感啊,吸着这香气自己的馍馍干粮似乎都变好吃了。 第129章 秦锋没用多大一小会儿就消灭了一盆饭,他把溜光的饭盆递给柳柏。 “明天我再多做些。” “不用,这些够了,我吃得挺饱。” “我是想,要不给铁牛也捎上午饭?”刚秦锋一边吃一边夸的时候,柳柏不经意看到了地那头的铁牛,坐在田垄上啃着冷馍馍,看他望过来扬起一个憨厚的笑。 铁牛比秦锋还小两岁,家里就他和他娘。他娘拉扯他长大,现在身体不咋好,洗衣做饭的活儿一般也是他干。但到底是汉子,这些活计不能说差,只能说马马虎虎凑合。 “捎上,咱能帮衬的就帮衬,就是辛苦你了。” 秦锋不知,他和柳柏这一步步的举动正快速把他推向那个正等待他的位置。 第78章 老赵村长盯着秦锋很久了,从秋收下大雨分晒场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小伙子有眼界,有品性,是黑山村年轻一代难得的好苗子。 这次雪灾,秦锋又和柳柏把馒头生意经营的红火,不仅自家得了皇上御赐的牌匾,还给黑山村打出了名声。作为村长,他也跟着沾光。前些天去乡里开会,以前眼都不分给他一个的里长县官巴结着跟他说话,还明里暗里的给黑山村开特权,这以前哪敢想啊。他不是啥贪图这些虚头巴脑东西的人,但从实际出发,秦锋和柳柏一定能带着黑山村人过上好日子。没有比秦锋更合适的村长人选。他年纪大了,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但在他离任之前,一定要把黑山村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种子都下了地,春耕都过去了,这事儿还是没有眉目。 王婶看着自家老头子为着秦锋当村长的事茶不思饭不想的,甚至头发都白了许多,她脑筋一转想出来个法子:“这事儿你得先找柏哥儿。” 柳柏最近也有些烦恼。先前应付完络绎不绝来拜访的人之后,马上就进入了春耕。 春耕时,秦锋种地,他洗衣做饭,原本是段安生日子,也是两个人一直以来想过的好日子。可好日子没过两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了门。 这人不是别人,是村里的张媒婆。 秦锋和柳柏成亲时比较特殊,一应礼节基本都是秦锋跑的,当中就省去了请媒说媒的环节,因而他和柳柏两人都跟张媒婆没什么交集。 家里统共三口人,秦小满远不到说亲的年纪,是以张媒婆找上门来,只有那一个可能。 柳柏心里一下子就不好受了。 秦锋没什么反应,饭吃得头都不抬。柳柏全然没有胃口,客气的笑僵在脸上,简单同张媒婆寒暄一番,媒婆果然是为说媒而来。 在大盛朝,除非是穷苦人家,否则小哥儿是做不了正妻的。许多人都以娶小哥儿做正妻这事儿为耻,这是没钱没能力的象征。但秦锋娶了柳柏做正妻,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秦锋可以说是是黑山村头一号的人物,有钱有名,该正式的娶一个女子给秦家开枝散叶了。 这头正说着媒,黑山村的另一处,考上举人的柳璞玉吊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你想嫁,秦锋未必会娶。” 此话一出,立马惹了对面女子不快,她抱着胳膊,从头到脚的打量柳璞玉:“整个黑山村,但凡谈婚论嫁,没人不想娶我黄兰兰,除非是娶不起。” 轻蔑的语气,傲慢的神态直戳柳璞玉痛脚。他咬紧了牙,嘴角怪异的像被丝线牵起:“君子岂会看中这些俗物?” 黄兰兰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别以为自己中了举就高人一等,中举能当饭吃吗?过日子,还得是白花花的银子。”这话揭开了柳璞玉的遮羞布。 徐中天倒台后潘正林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向了牢房。潘正林下令审理冤假错案,该放的人都放出去,回家种田才是正事。当然他是这样下令的。但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边干活的人还是以前跟着徐中天那些人,从徐中天身上学来的优良品质继续发扬,他们的宗旨是:人可以走,银子留下。 没有银子?那很抱歉,老实在牢里蹲着吧。 虽说多数人手头都紧巴,但架不住有些人红了心的要救人,比如柳陈氏。柳大龙坐牢之后,柳陈氏整日以泪洗面,这一点都不夸张,在柳陈氏看来,家里的主心骨没了,日子就过不下去,她也活不下去了。是以,她一听说花银子能让柳大龙出来,第二天就张罗着卖房子卖地找关系赎人。然而柳璞玉中举之后迎来送往花费颇多,家中已有负债,若是为了柳大龙再这么一折腾,多半要等着喝西北风了。本来亲爹入狱这种事就极不体面,现下若没了最后的家财,别说维持身为举人的体面,就是日后继续读书的笔墨纸砚钱都没有了,这是柳璞玉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而这一切屈辱困顿,都是败柳柏秦锋所赐。 别人欺我一尺,我欺别人一丈。这是柳璞玉的处事原则。他早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柳柏秦锋付出代价。但在打击报复之前,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这个人就是吴兰兰,“柳兰竹菊”四美之一。 农家少闲日,消遣的乐子也少,多数时候,大家就是在茶余饭后说说八卦唠唠嗑,这一来二去的,附近几个村子长得好看的几个人就传出了名声。 这年头,农户人温饱都是问题,自然没钱打扮。而且整日做活,风吹日晒的,皮肤大都暗沉粗糙,有那么一两个皮肤白些,面上没啥大缺陷的就算得上好模样。 第130章 但到了柳柏这茬,情况不一样了,不仅破天荒出了柳柏这么个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五官又精致的像小神仙的人物来,黑山村还出了吴兰兰和陶竹这两个标致的人物。 有这三个美人,附近村的一些年轻汉子没事就喜欢到黑山村来,有些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当然有些是正经适婚来相看的。这些人一来,顺道抬高了其他姑娘小哥儿的身价,人都说黑山村好山好水出标致人物哩。 现在四美里三个都已经成亲或者许诺了人家,唯有吴兰兰一直没定下来。(这里提一句,柳兰竹菊的菊是黄夫子的侄女黄筱菊,早与一个书生定了娃娃亲。) 黄兰兰打小儿就傲气,她是四美里心气儿最高的,自认为是四美之首,而且还是女人,比柳柏有资本,所以说起话来才那么张狂。 柳璞玉不愧是读书人,心思确实比一般人活泛。在秦锋柳柏最风光最得黑山村人心的时候,他没傻到进行外部攻击,而是决定从内部突破。在他看来,秦锋和柳柏是在遇到对方之后,两个人一起把日子过起来的,所以要报复两人就要先分化两人,让两个人感情破裂,最好闹得鸡犬不宁,然后借刀杀人让他们互相残杀,此计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张媒婆就是他派出的先锋。 秦锋一听说张媒婆竟然是来给他说亲,二话没说就将人轰走了。临走他还放狠话:“要是再敢来,别怪我撕烂你的嘴!” 张媒婆不行,吴兰兰打算亲自上。但还没等她动作,情况有了新变化。 其实不少人心里都打着把闺女小哥儿嫁给秦锋的念头。但看秦锋和柳柏小两口感情正好,谁也不想做出头鸟去触这个霉头。好巧不巧,张媒婆开了这个先河。她前脚一走,第二天就有其他媒婆上门。 张媒婆的待遇前一晚已经传遍了十里八村,毕竟大家都盯着呢。但还敢在之后上门的,说明或是自身或是家里总有一处非常拿得出手,是有资本有底气的。事实也是这样,前来说亲的人家条件个顶个的不错,或者换句话说,前头走关系来拜访的那些人换了路子,从塞钱塞物换成塞人了。 秦锋谁也不惯着,人家客客气气的登门拜访他就好生好气的接待,但要提到说亲塞人,他立马翻脸:“我有柏哥儿已经足够,此事勿要再提!”说着话满面怒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用“滚”字送人了。 这还不够,说亲的人来的多了,耽误他和柳柏在一起的时间,他索性每天下田回家后就将大门锁了,谁也不见。还放出话去:谁要再给他说亲。就是故意和他作对,是破坏他家庭和谐,他一定不放过这些人。 这么一闹,说亲的人暂且消停了,可两人的感情也出了问题。 柳柏已经连着好几日不理会秦锋,晚上睡觉两人都是两床被子。 “怎么了?”秦锋弯腰凑到柳柏面前,柔声细气:“怎么不理我?”见人没什么反应,他揽着柳柏细腰轻晃两下:“生我气了?” 柳柏瞪了他一眼,扭过身子不说话。 秦锋蹭过去,贴着柳柏:“今天晚上能一起睡吗?” “不能” “还是两床被子,我就是离你近点儿,炕两头太远了。” 柳柏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但就是生气。 秦锋绕到柳柏面前:“我肯定不会娶别人的,我看都不看一眼,这辈子有你我就知足了。” “别生气,我错了,你打我消消气。” 柳柏还是个气包子,瓮声瓮气的挤出三个字:“你走开。” “我不走,除了你身边儿,我能去哪儿?” “我这辈子没你不行,看你难受,我心疼......” 凭着着一张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秦锋终于如愿以偿的在睡前抱上了柳柏,这下心里舒服了,但柳柏睡着之后,他却没什么睡意。在张媒婆突然上门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柳璞玉要在村里办私塾。 这是件好事。黑山村这么大的村子,按说早该有个教书先生。大盛朝以读书为贵,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可是想也能知道,柳璞玉肯定不收秦小满,也不会收和他关系近的其他人家的孩子。这只是眼前的。往后说,柳璞玉教书可以,但育人肯定不行,保不齐会荼毒黑山村下一代。 而且,张媒婆平时还算明事理,口碑不错,一般不会说和缺德的亲事,这次突然上门,背后很可能有人指使...... 原本他只是怀疑柳璞玉,但很快,他就确定最近的绊子都是柳璞玉搞的鬼,因为柳璞玉明着撕破脸皮了。 第79章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柳璞玉恪行这一原则,在派出吴兰兰这一先锋受阻后,他又出一计后招——上书弹劾。 这真是读书人最擅长的本事。别看秦锋和柳柏现在名义上都是平头小老百姓,但两人有圣旨在身,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半只脚踏进<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的。因此,柳璞玉弹劾的有理,而且弹劾的罪名还极其严重——欺君。 天底下除了弑君谋反恐怕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名了,这罪要是定下来,可是要诛九族的。 当然此时的秦锋对此事还全然不知情。种完了庄稼,就得紧着种蔬菜瓜果。这一整个冬天,全家人就靠柳柏在屋子里生的几盆新鲜菜过活,着实是让秦锋和秦小满被柳柏养起来的胃口遭了不少罪。是以今年,秦锋盘算着将蔬菜瓜果种的足足的,一家三口敞开了吃。 第131章 家里的院子太小,他另在南山坡的地里留了半亩当菜地。菜地得比庄稼地收拾的更精细。秦锋将地翻了两遍,这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他抱着枝杈木板在田地旁边儿插篱笆。山上野物多,篱笆防着这些东西祸害。 四周静悄悄的,他正埋头干着活儿,耳边突然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紧接着他感觉一个影子快速向自己扑过来。这一刹那,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侧身一闪,来人扑了空。 “你怎么在这儿?” 黄兰兰狼狈的趴在地上,刚插好的篱笆刮破了她省吃俭用买下来的漂亮衣裙,她面色控制不住的难看,但在秦锋望过来的瞬间立马熟练的调整出一副柔弱惹人怜的模样:“秦大哥,你刚刚怎么不接住人家?害的人家都摔疼了。” 秦锋心里一阵恶寒,暗自庆幸还好及时躲开,不然定会惹上一身麻烦。 “男女有别,希望你自重。”这话说的挺重。但也怪不得秦锋,黄兰兰是谁?刻薄点的婶子会啐一句:“呸,不要脸的狐狸精”。她惯会笼络男人的心,几个男人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儿没少发生过。 当然秦锋何许人也,他对黄兰兰没一点兴趣,更不怕自己也被笼络,只是怕柳柏误会,万一柳柏觉得他不干净了,以后嫌弃他怎么办? 这厢秦锋内心活动丰富,那头黄兰兰撑着纤弱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一手举着手帕揩泪,一手攥成小拳拳要捶秦锋胸口。 秦锋猛向后倒退两步:“我想起来家里还有急事,先走了。”话说完,他转身一溜烟下了山,活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到了家门,他便立刻委屈的不行:“吓死我了,柏哥儿,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回不来了。” 黄兰兰在这头行动,柳璞玉更是没闲着。他将奏疏送到了潘正林的师爷手里,只要这位师爷将奏疏一呈,秦锋和柳柏就会立马完蛋。他是这样想的没错,但是当潘正林看到这封奏疏的时候,却是面色大变。 王婶开始做柳柏的思想工作了,先是从当村长每个月可以领官府补贴开始,到缴税少,威望高,总之,当村长的好处她是一点儿没落的都讲给了柳柏。末了,她又补充道:“等秦锋当了村长,你就是村长夫人,这个身份是受官府保护的呀,倘若哪天他想休了你或者另觅妻妾,你可以找里正,找官府给你讨回公道。” “我不愿有一日与他这般撕破脸皮,他若是不再属意于我,我放手就是。” “嗨呀,你这孩子,什么都不争不抢,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王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仍然是没在柳柏这打开缺口。老赵村长一听,感觉背又驼了几分。 话说黄兰兰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无论如何,她得嫁给秦锋,否则她后半辈子岂不是没有了依托。 这天,秦锋在西山旁的小树林里转悠,春天花开了不少,柳柏喜欢些花花草草,他打算采些漂亮的带回去。 低头正找着,余光中突然闯进一个白花花的人影。秦锋立马闭上眼睛转身回避,同时大声道:“请”‘穿好衣服’几个字还没出口,一具柔软的身体趁他不备从身后贴上来,女人吐气如兰:“这里没人,你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话说着,一截玉臂攀上秦锋肩膀。 “住手!”秦锋只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生贴硬缠的,也素没想过有女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他也是被惹急了,一把将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许是用力过大,黄兰兰摔在地上,但她这次喊的不是“你弄疼我了”或者“你扶我起来”而是:“救命啊,非礼!秦锋非礼!”随着她这一喊,林子里立马窜出两三个人,上来就义愤填膺的指责秦锋,撸着袖子要为黄兰兰打抱不平。 秦锋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遭了算计,可眼下的情况他显然是怎么都说不清了。想到柳柏可能因此误会他,难过、害怕的情绪瞬间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这厢秦锋僵立不动,那厢几个挑事儿的肆意呼喊,看热闹的村里人很快就聚集过来了,一看这场面,个个目瞪口呆。 潘正林一看奏疏就意识到秦锋柳柏怕是遭了人妒忌,有人想陷害两人。 这奏疏写得极为高明。一字不提柳家对柳柏的戕害,不提秦锋对柳柏的好心帮助,反而大骂柳柏不孝,还在成亲前就与秦锋通奸,两人不知羞耻,欺蒙圣上,枉顾德祐二字,奏疏的末尾,上书人恳请皇上收回御赐牌匾,并将秦锋柳柏二人当街处死以正视听。 这奏疏看完,潘正林随手将其付之一炬。他虽一个字都不信,但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来人,与我到黑山村走一趟。” 黑山村西山下的小树林。 作为本次热闹的关键当事人,柳柏很快被拉到了人群中央。太阳升在半空,林子里光线明亮,他没怎么费力就看清了情况。一边是衣衫不整掩面哭泣的黄兰兰,一边是站得僵直不知所措的秦锋,他径直向秦锋走去。 秦锋看到柳柏的一瞬间就绷不住了,眼眶湿润,声音哽咽:“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你别生气,我和她没发生任何事,你相信我。” 柳柏感觉有什么堵在喉咙,他信秦锋,但黄兰兰那胜券在握的表情让他说不出话。 秦锋更慌了,平日在柳柏面前总有各种话,各种哄人的法子。但此刻,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能翻来覆去的重复那几句:“我和她没什么,你信我。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 第132章 柳柏一来,黄兰兰哭的更大声了:“你刚刚明明摸了我的胸,还摸了我的腿,你看这还有指印。还有,我的衣服都被你扯坏了,你得给我买新的,呜呜呜......”似娇似嗔的充满调情意味的话让周围人一阵唏嘘。 似乎是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黄兰兰的父母并着七大叔八大姨很快也到达了战场。有两个血气方刚的,扯着秦锋衣领竟是要动手。秦锋哪有打架的心思,浑浑噩噩的挨了几拳,直到柳柏过来替他挡拳头,他才如梦初醒般回了魂儿。回魂之后立马加入战斗,那几个黄家人全不是秦锋对手,眼见事情越闹越大,老赵村长终于赶到:“都给我住手!” 老赵村长在黑山村人心里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安静了,秦锋恶狠狠的松开了人。 接下来可以讲理了。 这事儿显而易见,在大家看来,秦锋欺负了黄兰兰。毁了姑娘的名节就相当于杀了这姑娘,如果秦锋不娶,那黄兰兰就没脸活了。黄兰兰的娘黄刘氏是个有名的泼辣子,没理还要辩三分,更何况现在得理?她毫不客气大骂秦锋为人不磊落,行事不端方。有人替秦锋说话,她连带着把人家也骂一顿回去,简直一副泼皮无赖的做派。 秦锋柳柏都是老实人,老实人遇上泼皮无赖就是秀才遇上兵。何况兵还不止一个,黄兰兰哭天抢地的要寻一棵树吊死,他爹则偷偷摸摸明里暗里的做老赵村长的思想工作,甚至许诺老赵村长:黄兰兰若是能嫁给秦锋,以后一定让她把老赵村长当成半个爹孝敬。 还没怎么着呢,先当了别人半个爹,老赵村长眉头一皱,心下已有论断,然而却并没有说什么。是以,潘正林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起哄,寻死的觅活的仿佛唱大戏的景象。 黑山村人对新上任的潘正林不熟,只以为他是哪个外村人,是以没什么人理他。他自顾自走到秦锋身边安慰了几句,说的话无外乎别担心,我信你,出了事我给你担着这些。说完,他脚步一转凑到了老赵村长旁边:“您老倒是发个话呀,这么闹下去可不行。” 老赵村长往林子外看了一眼,几个人正向林子这里走来,为首的竟然是赵前。老赵村长转头冲众人道:“先给大家介绍两个人。” 他话音刚落,赵前和田娃一左一右将两个人推到人群中央。 老赵村长紧盯着黄兰兰:“你可认得这二人?” 这下换哭得梨花带雨的黄兰兰慌了,没等她多说,那两个看起来像城里人的年轻人先开始抢白,其中蓝衣男子指着黄兰兰:“你说我跟外面的女人纠缠不清,让你无法全然信我,那你现在又是做的什么?!” 青衣男子不甘落后:“我不娶你,你就随便找个乡野村夫把自己嫁了?!” “如今见着这二人,可还要秦锋娶你?” 第80章 第80章 黄兰兰自知老赵村长已经掌握了她的底细,且必会为秦锋撑腰,心下急转之间,她又生一计。 “嗨呀,刚才只不过是演出戏,是我和秦大哥开个玩笑。” 众人脸上出现意味深长的神色,意思很明显:看你怎么狡辩。 黄兰兰丝毫不慌:“人都说秦大哥和柏哥儿感情好,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就像那天上的神仙眷侣,人人羡慕。”她满面笑容恭维道。 这话不假,人群中有人下意识点头。 “可你们说这么简单的事儿,李大哥和王大哥偏偏是不信,他们说这个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黄兰兰口中的李大哥王大哥正是先前第一时间从林子里窜出来攀咬秦锋的两个青年男子。 二人听黄兰兰说完,面色俱是一顿,但很快默契的恢复正常。 “他们说世上的男子最重要的便是三样东西,一是样貌,二是钱财,三嘛,最是难得,做到这点的男人比三条腿的蛤蟆都难找。”这话说完,黄兰兰扫视众人,一连串的娇笑。 想是众人也知道了是什么,人群中,有妇人怨怼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有嫁人的小哥儿偷偷在自己汉子后腰拧了一把。 见不少妇人夫郎怨愤,男子心虚,黄兰兰便知此计已然奏效,她继续道:“人都说男人的深情专一最难得,天底下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不想被一个男人从一至终真心相待。我黄兰兰自认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识过,独独没见过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想知道作为女人毕生所求的东西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男人只爱自己的夫郎一个,任旁人再怎么挑拨也不会改变。”她似有懊恼;“我是因为这个才想找秦大哥求证,因为他是我认为最正派最深情的人了。” 她话说着,目光越过众人看向秦锋,秦锋注意力此刻全黏在柳柏身上。 黄兰兰接收到柳柏警告的眼神,她讪讪一笑:“你们看,秦大哥这不就是眼里只有夫郎一个,他刚才当真没多看我一眼,天底下还是有好男人的。” 稳住村里人之后,黄兰兰马上将矛头对准赵前带来的两个城里人,就是那两个一上来就声讨她的蓝衣、青衣男子。 她绣手一指蓝衣男子:“你刚刚问我在做什么?”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分外可笑:“我要让你,让这些自诩专情的臭男人看看,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她有些愤懑不平:“我只不过摔倒前搭了秦大哥肩膀,你呢?你搂着自己表妹的腰!” 第133章 “不止表妹,你还有堂妹,干妹,还有什么?红颜知己?”她轻嗤一声,嘲讽拉满:“分门别类的还真多。” “自己滥情就是风流,我但凡和其他男人有接触就像犯了天条一样,凭什么?就凭你比我多了个糟污的东西?” “你,你是疯了不成?”蓝衣男子似是难以置信,他瞪大眼睛:“如此粗鄙,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是什么东西进城一打听就知道,像你这样道貌岸然的货色只不过是骗骗我这样的村里人罢了。”说到这,黄兰兰挤出两行泪来:“你就是欺负我们村里人对城里不熟悉,欺负我没读过书,欺负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眼泪容易引起人的同情,村里人开始对蓝衣男子怒目相向。 密集的目光射在身上,蓝衣男子又气又慌:“你胡说!我与任何女子从来不曾有逾越之举!” “是吗?”黄兰兰火速擦干眼泪,她似笑非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蓝衣男子此时才知中了计,这不是他自己主动替黄兰兰摆脱了和自己的关系?他心中不甘,面色涨红,还欲再强声争辩。 但黄兰兰可不想纠缠个没完,村里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她得掌控好时机,蓝衣男子算是应付过去,接下来,是青衣男。 青衣男一直专注的看着黄兰兰,时不时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黄兰兰默默翻了个白眼,她轻瞟青衣男一眼:“婚嫁之事,还是找你娘来说吧,你说的又不做数,万一你娘生了气,你可不好哄呀。” 人群中似乎有人听出了些什么门道,可这思绪转瞬即逝。 青衣男子额头青筋微动:“此事我们回去细说,你先起来,不要再继续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不是,我怎么了?只是衣服破了而已,碍着谁的眼了?”“要是这么说,你长成这种模样,奇形怪状的,才是污了我的眼。” “真搞不懂你们一些男人,自己的样子那么惨不忍睹,还动辄说女人和小哥儿不得体、有碍观瞻、粗鄙非常,谁给你们的自信呀。”黄兰兰速来娇横,她说这话的时候,从里到外透出浑然天成的嫌弃。 青衣男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黄兰兰看了似乎还在状况外的吃瓜群众们一眼,丢下一计重锤:“你和你娘不清不楚,哪个女人敢嫁进去?” 很简短的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却十分巨大,围观群众张大了嘴巴,原本平静无波的青衣男跳脚,上前竟是要去打黄兰兰,幸好她身边的两个大哥一左一右束缚住青衣男子胳膊,这才免了他气急伤人。 “狗急跳墙喽。”黄兰兰气死人不偿命,还冲青衣男做了个鬼脸。 “秦锋,这事儿你怎么想?”老赵村长见黄兰兰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转头询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我”未等秦锋言语,柳柏站到秦锋身前:“我相信他,此事与他无关,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回去了。” 既然最该在意的人打算让这件事过去,那其他人也没有纠缠的必要了。这事儿说到底不是什么触犯王法的大事儿,闹得太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老赵村长和潘正林于是公事公办,该教育的教育,该训诫的训诫,很快将众人散了。有些吃瓜群众意犹未尽,又顺着线索自己打听去了。 这厢,秦锋跟柳柏回到家后,柳柏便一言不发,他和柳柏解释,柳柏便说相信他,让他不要多想。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还是这样,日子似乎回到了以前,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可秦锋却越来越害怕,柳柏的态度不对劲,他感觉出一种缓慢的、沉默无声的疏离...... 黄兰兰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 晚上,柳柏做了丰盛的饭菜,饭桌上还有一道辣子鸡丁。 这道菜棕红油亮,麻辣味浓,咸鲜醇香,秦小满抱着饭碗吃得头都不抬。 秦锋最近胃口很差,吃饭时也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看柳柏,柳柏却一次都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嘶~”一声痛呼,他捂着一边脸:“嘴里有一块烂掉了,刚碰着辣椒,还挺疼。” 往常他这样柳柏肯定是会关心的,可这次柳柏没什么反应。秦小满低头吃着饭,好像也没听见他的话,他自己便有些怀疑,于是又说了一遍。“这辣椒挺辣,现在嘴里还火烧火燎的。”他尽量控制语气说的轻松,可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这下秦小满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大哥,哥夫,你们慢慢吃。” 秦小满这样的人精,这两天自然发现了秦锋和柳柏之间的不对劲,他拍拍屁股一溜烟跑了,打算给他哥和哥夫腾出地儿交流感情解决问题。门外,郑守正等在一棵大树下,看见秦小满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 秦小满一走,饭桌上更安静了。柳柏小口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细看动作有些机械。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秦锋紧紧盯着柳柏。或许是太直白哀求的眼神让柳柏有压力,柳柏低头回避:“我没生气。” 秦锋凑得离柳柏更近了些:“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害怕。” “害怕什么?”柳柏看起来像是当真一点儿不知。 “怕你不要我了”说着这几个字,秦锋语气竟突然变得哽咽,柳柏抬起头。 第134章 秦锋眼眶湿润:“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和黄兰兰有牵扯,我以后离她远远的,我离其他女人和小哥儿都远远的,我只要你一个。” “说完了?” 秦锋一顿。 “还有别的吗?”这是柳柏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秦锋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所措,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柳柏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自当他在敷衍,起身便要离开。 “别走,我” 我只说出半个音节,接下来柳柏听到了哭泣的抽噎声,他转过头。 秦锋坐着,拉着他的手抬着脸。屋里光线昏暗,柳柏感觉自己看得不甚分明,他疑惑又似笃定的问了一句:“你哭了。” “别不要我好不好,你说,”秦锋忍住喉头酸涩:“你说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你告诉我,我一定去做。” 柳柏感到一种怪异的感觉,眼泪、哀求,这种只发生在弱小的人身上,只在幼年的他身上才有的东西,现在竟然出现在了秦锋,这个旁人看来坚韧顽强,顶天立地的男人身上。他不说话,秦锋脸上的痛苦更甚。 短暂的沉默后,寂静的屋子里再次响起柳柏的声音:“为什么?” 秦锋感到迷茫:“什么?” “为什么哭?” “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很难受。” 第81章 柳柏一动容,秦锋就委屈,他黏上去:“我怕你不要我了。”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害怕,不想让你觉得我不好。” “你......”这话叫柳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害怕的人。 秦锋低着头,在柳柏的视角里,就好像一只担心被人抛弃而伤心不已的狗崽子,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荒唐,可还是忍不住抬手在秦锋的头上摸了摸。 原本以为秦锋会有抵触,听说男人的头轻易摸不得。 但当柳柏的手放在秦锋头上的时候,秦锋僵了僵,随后身体凑得更近,还顺势将头抵在柳柏胸口。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由下到上生发,一种声音告诉柳柏:或许可以对眼前的人更粗暴一些。 手上抚摸的动作更加深入,细长的手指在眼前之人发间穿梭,随着柳柏的动作,秦锋呼吸逐渐加重,体温也在慢慢升高。 这种让人颤栗的兴奋没持续多久,秦锋突然抬起头。 “怎么了?”柳柏问。 “*了。” 仿佛掌控一切的迷蒙消失,柳柏恢复了清醒:“什么?”他不是质疑*了的意思,秦锋自然说得是那处,他想问的是:怎么就有反应了? 正在他思索的空挡,秦锋贴上来,眼里是他熟悉的情愫,他侧身站起:“你累了,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黄兰兰这事儿着实让村里热闹了一阵子,但秦锋和柳柏的日子倒清闲起来,春耕结束,草长莺飞,农家正是清闲的好时节,山上能吃的宝贝遍地都是。 柳柏一早带着秦小满进了山,今天的主线任务只有一个——挖野菜! 在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黑山里的野菜也是发了疯似的狂长,引得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采拾这口野味。尤其城里人,就馋春天里的这股新鲜味道。 柳柏不怎么爱吃野菜,小时候这种东西吃的太多,导致现在看见就想起以前,但秦锋和秦小满爱吃。当然,好像没有什么是秦锋秦小满不爱吃的,像是婆婆丁蒲公英这些,秦锋当做蘸酱菜,一顿就是一小盆儿。 “这东西清热解火,最近得多吃点儿。”早餐时秦锋说得的话又钻进脑袋,这人最近满脑子都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柳柏摇摇头,把心思拉回到眼前的一片片嫩绿上来。 黑山上,春天可以吃的野菜可太多了。 首先要紧着野葱摘,野葱比自己种的家葱多出股独特的清香,用来做饺子馅,炒土豆片或者切碎放在辣酱蘸水里都好吃。 除了野葱,柳柏顺带手摘了些马齿苋、马头兰和芥菜,秦小满则是挖了满满一背篓婆婆丁、曲麻菜、刺五加...... 回去的路上,柳柏看到一棵还没怎么被采摘过的榆钱树惊喜不已:“太好了,晚上有口福了!” 榆钱是好东西,不仅味道清甜,还由于它是余钱的谐音,有“吃了榆钱有余钱”的说法,因而备受人们喜欢。几乎是第一茬榆钱刚挂上枝头,下一秒就被人们收入背篓中了,这被落下的一棵当真是意外之喜。 回到家,柳柏就开始洗锅生火做榆钱。 榆钱的做法很多,将榆钱与鸡蛋、面粉混合放锅里煎,香脆可口;用榆钱和玉米面等材料制作成窝窝头,软和又好吃;此外还可以做成榆钱粥、榆钱饭、榆钱团子...... 柳柏一想就手痒,一做就停不下来,以至于老赵村长来了都没察觉。 这时候正是村里家家户户吃晚饭的空当儿,老赵村长也不想打扰秦锋柳柏吃饭,本想问一嘴秦锋想不想当村长就走,他猜想秦锋这次大概也会拒绝,但不问他又不甘心。 “最近村里活计清闲了,大家想着去镇子上揽工。你也知道村里年轻人太莽撞,无头苍蝇似的找不着北,我想让你带着他们,你看?” 秦锋正围着一圈篱笆,近来又抓了几只鸡鸭养,窝圈得扩建。他拍拍手直起身:“去镇上没什么赚头。” 都是赚苦力钱,还不稳定。 老赵村长自然知道,他不过是探探秦锋的口风,见秦锋这样,也明白是回绝之意,不由长叹一口气“哎” 第135章 “但他们要是不怕危险,我可以带他们去山里打猎。” 未完的叹息硬生生卡在老赵村长胸口,“什么?”“你的意思是教给村里年轻人怎么打猎?!” 秦锋打猎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几十年的老猎手都自叹不如。 秦锋点点头:“春天野物都出来觅食,收成应该比冬天强。” “那是,那是。”老赵村长连连点头,何止是这样,黑山里野物不比野菜少,再说,秦锋愿意教打猎手艺,乡下人最盼的不就是有门手艺活儿?有了手艺,旱灾涝灾就饿不死。 他浑身舒爽,阴霾尽扫:“我果然没看错人,黑山村有你和柏哥儿是黑山村的福气。”于是接下来就是滔滔不绝一顿夸。 “您言重了,我是想报您的恩。” “嗯?”老赵村长看秦锋郑重的神色,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两秒:“......” “你是说黄兰兰那事?” “是,如果没有您,我恐怕已经失去柏哥儿了......”秦锋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到柳柏会不要他,他觉得比死了都难受。 老赵村长眉毛一挑,原来秦锋今天态度大变是因为这。他索性趁热打铁:“你当了村长,村里人敬着你,自然也敬着柏哥儿。柏哥儿原先可怜,无帮无衬。往后你成了村长,村里人念着你的好,对柏哥儿那不是也多些关照,那你要想在村里日子过的舒心,光能赚钱还不够,你得说得上话。再说,当了村长,村里大事小情你说了算,你们小两口过日子也能省不少事儿,日子更安稳,你再考虑考虑?” “我答应您。” “......” 这倒是让老赵村长猝不及防了。但到底是当过几十年村长的,一锤给秦锋定了音:“好!”“好小子!”“以后黑山村就交给你了。” 柳柏端着榆钱饼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村长满面笑容的从堂屋出来,未等他说话,老赵村长一脸欣慰的拍着他的肩:“你和秦锋啊,不错,难得!” 柳柏一脸雾水的送老赵村长离去,顺便送了榆钱饼尝鲜,等老赵村长在路口没了影儿,他转头问秦锋:“刚刚老赵村长什么意思?” 秦锋一脸志得意满:“夸咱俩感情好。” * 秦锋很快走马上任,成为黑山村历来最年轻的村长。这事儿让大家议论了几天,有人高兴,有人自然满心不服。 柳璞玉连连受挫,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只在家中对着柳陈氏柳如花大发脾气,逼仄的小院子里是鸡犬不宁。但可惜,没人会在意。 村里年轻人有了领头人,纷纷摩拳擦掌,一副大干特干的架势。他们当然愿意干活儿,一是浑身一把子力气得有处使,二是着急娶媳妇呀,要是能娶着像柳柏那样的,日子不得有多美! 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刀的拿刀,没刀的扛着爬犁铁锨就跟着秦锋上山了。 秦锋不着急去猎野猪野牛这些大东西。他知道大多数人没有趁手的家伙式儿干不了杀伤力大的活儿,所以一开始,他只带着大家伙儿在黑山外围转悠,偶尔进到黑山里头,也是挖个坑设个陷阱什么的。 在秦锋这头慢慢起步的时候,柳柏的馒头作坊也渐渐复工了。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人心惶惶,人们迫切需要一样东西来抚慰心肠。世间还有什么比美食比烟火气更治愈人心呢? 饮食生意比以前更红火起来。 柳柏自然不能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经过一个冬天的学习,苗姐儿已经完全掌握了蒸馒头的技巧,柳柏便放心的将这活计交给她。 “师父,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苗姐儿脸色红扑扑,身上也长了几两肉,精神奕奕的望着柳柏。 柳柏眸子弯弯:“那就辛苦你了。” 家里的几口大锅又开始冒起蒸腾的白烟,柳式作坊的馒头源源不断的运进大麦乡。 其他的乡亲们也没闲着,卖野菜的卖野菜,愿意蒸馒头的还跟着柳柏蒸馒头。 有人劝柳柏蒸馒头的活儿都揽着自己做,反正秦锋是村长,他一发话,村里人不敢不听。 柳柏温温柔柔的:“就因为他是村长,他得带着大家伙一起吃饱饭呀。” 这话没过几天就在村里传开了,有些泪窝浅的竟然还感动的哭了一鼻子。 秦家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两个人都有一摊活计,索性帮手多,又都不太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充实又惬意。 但某人开始不满。 “我想你。”在柳柏面前哭过之后,秦锋好像更加不知面子为何物,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张口就来。 “说什么呢?我不是就在你面前?” “那也想,最近都没怎么一起待着。” 确实不像以前那般时刻黏在一起。秦锋感觉心里空空的,即便柳柏就在面前,还是想他。 柳柏缝着手里的衣服,没应秦锋的话茬。 “你陪陪我嘛。” 柳柏故意板着脸:“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话里话外有点儿指责的意思。 “不可怜,想你一点儿都不可怜。” “我就是难受,但是没事儿,这点难受我能忍住。” 柳柏歪歪头,不明白秦锋怎么给他的感觉变了,只觉得秦锋越来越会说话。 “陪陪我嘛。” “怎么陪?”他们真的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即便秦锋带人进山打猎,因为是在黑山外围,他每天中午都要赶回来吃午饭,吃完饭腻歪一会儿再走。 第136章 “今天晚睡一会儿。” 第82章 因为冬天漫长,所以今年的春天格外短暂。似乎是一眨眼,夏天就来了。 柳柏近来身子总感到疲乏,睡觉的时辰也越来越多。他说给秦锋听。秦锋只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爱睡觉实在正常。而且他本就心疼柳柏整日忙来忙去,正巴不得柳柏多歇歇。 可柳柏不是闲的下来的性格:“你叫我不做活,那我岂不是成了家里的累赘?”柳柏秀眉紧蹙:“你和小满一个打猎,一个读书,都比我辛苦,你们尚且勤勤恳恳,我怎么能如此懈怠?” “我每天都是去山里逛游,哪里是什么辛苦营当?再说小满,那书读得,夫子恨不得气死又气活,咱家就靠你顶着大梁,多辛苦。”秦锋拉过柳柏的手:“现在咱家日子好了,找个人来帮你分担,洗衣打扫的活儿你就别干了。” “不行,传出去别人怎么说我?” “别人能说什么?” 柳柏叹息一声:“你不懂。”男子自是不知小哥儿的处境,他要是没病没灾的找个人来家里伺候,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眼见柳柏眉头越蹙越紧,秦锋赶忙示好:“我就是提个意见,咱家什么都听你的。” 柳柏抬头看他一眼。 秦锋紧着从今早进城带着的背篓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他献宝似的:“糖葫芦,还有如意斋的糕点......” 柳柏眼睛一眯:“花了多少银子?” 秦锋肉眼可见的心虚气短起来,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没花多少......” 不怪柳柏盘问,家里最近赚了许多银子不假,可耐不住秦锋花钱大手大脚。每次打了猎,除去分给村里其他年轻人的,秦锋那份进城换了银子,再到柳柏手上,十分能剩五六就算好的。 当然,若要和村里其他人家比,甚至是城镇上的许多人家,秦锋都是赚得多的。可原本能赚十两银子,到手只有五六两,这对柳柏来说,还是有落差的。 但秦锋这钱不是花在了别处,几乎全是给他买了吃用的东西,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像是上回,秦锋给他带回来一只木蜻蜓,竟然就要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够村里普通人家小半年的花用。 他每次和秦锋讲,秦锋信誓旦旦的:“你放心,我答应过你,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我会赚得更多,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柳柏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是在质疑秦锋的能力。他怕他真要这样,秦锋能蹲在黑山三天半个月,干票大的来证明能力。想到这,柳柏叹了口气。一口气没叹完,他感觉一阵恶心,想吐那感觉却很快下去,只留下大脑有些昏沉。 他晃晃脑袋没在意,只当今天饭菜吃得不合适。说到吃的,他拿起屋檐下的编筐,关了门往西山下的菜地走。 原本以为西山的地里种了这么多年的庄稼,种蔬菜会影响秧苗的活性和产量。但意外的是秧苗和种子一种下去,就像试了施顶好的肥料般,一天一个样的长。 最近豆角、茄子都下来了。家里后院的地窖里头有去年冬天屯的土豆,土豆茄子炖豆角可是一绝,北方人好像没有谁不爱吃这菜的。 豆角是个好东西,一棵秧上长好几嘟噜,而且不用怎么管,它会一茬一茬不断地长,这样不用伺候又收获颇多的菜相当受村里人欢迎。有些人家的菜园里,就专门种这个。等豆角下来,多吃豆角,能省粮食。 以前,在黑山村,条件一般的人家多做清水炖豆角,有些时候加些盐,加些油,一整个夏天,包括刚进秋天的伙食就都有了。这还不算完,秋天做好腌豆角,酸豆角,干豆角,等进了冬天,还有豆角吃。 秦锋老早就说馋豆角了。像是白不老还有万年青,炖软了特烂糊,出锅汤都是黏糊的,米饭一拌,能吃三五碗! 还有油豆角,软烂肉头的口感,再加上一把红薯粉条,让人想想都流口水。 现在,村里汉子跟着秦锋,夫人小哥儿跟着柳柏都赚了钱,日子就明显好起来。做豆角有油有盐,再加点别的香料一炖,那味道,别提了! 也就是因为这,村里卖油盐酱醋的杂货郎中那里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秦小满得了柳柏的指使来打酱油。以前村里冷清的杂货铺,现在打酱油竟然还得排队。 郭大熟练的将漏嘴扣在葫芦嘴上,一边往里倒一边吆喝:“酱油十文钱一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秦小满瘪瘪嘴:“现在什么都涨价,赶明天我让哥夫把家里的馒头也涨价。” “小满,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郭大一边打着酱油一边道。 郭大本名郭树林,比秦小满大不了几岁。他家从他爷爷,或者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做货郎生意。经常倒腾一些村里人需要的东西回来卖。 一买一卖的有些赚头,因此他家的生活在村里算不错,以前秦小满最羡慕的就是郭大和他妹妹。因为他家里有吃不完的油盐,还有糖块儿。每次路过郭大家,他都要看上好一会儿才走。 现下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郭大这么说,他也不气怯。 “本来就是,村里人都能自己做酱油,就是为了省事才来你这里买,,你要是价格太高,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秦小满话落,郭大哈哈大笑:“行,你不愿来买就不来买,我不强求。”“只是你哥和哥夫那么忙,做酱油看来只有你能干了。”“你要是做的时候有什么不会,随时来问我。咱家这都是上百年的老手艺,一般人可做不出这味道。” 第137章 做酱油其实并不难,村里没钱打酱油的都是自己攒点豆子做。 先是把黄豆浸泡一晚后蒸熟。蒸熟后铺在竹帘上,直到它长出黄毛,村里人管这叫霉豆子。 然后晒干霉豆子,放入缸中,加入盐水,搅拌均匀。 最后盖上纱网,晒上差不多半年就有酱油了。 可是黄豆子是贵粮食,盐水也不便宜,自己做有时候不一定成功。郭大家卖得和城里一个价儿,稍富裕些的人家即便不满,也会来这儿打酱油。 只是最近郭家看村里人都赚了钱,就坐地起价,几乎每样物品都在原有价格上多了一文。这行为着实令人不爽。秦小满虽然看不惯,但被郭大这么阴阳怪气的一通,也只能默默吃下这个瘪,毕竟村里就这一个卖货的,要是不在这儿买,就得去邻村。听说邻村的货郎惯爱坑蒙拐骗,还常常以次充好,倒不如郭大这的东西品质实在。 他叹了口气。秦锋教育过他不要在外面惹事儿,凡事能让三分就让,他只好气呼呼的拎着酱油回了家。 回到家没看见柳柏,他背上背篓又晃悠出去了。 柳柏正在西山摘豆角。今年的豆角长得密,还新鲜饱满,脆绿绿的让人看着就心喜。 他摘了半筐,又顺道摘了一个茄子,两个尖椒。目光转到一旁的小葱,他又蹲下来摘了一把小葱。 小葱蘸大酱,小葱拌豆腐都是极受秦锋和秦小满欢迎的菜,夏天时候的饭桌上一般都离不了这东西。 摘完菜往回走,柳柏打算把油豆角和土豆茄子一起炖,再加把粉条。羊肠豆角用开水焯了加蒜泥凉拌,还有个最经典的,不能忘了干煸豆角。 回到家,家里没人,他洗洗手走进厨房。 豆角去丝掰断,土豆切滚刀块,葱姜蒜切片,辣椒切段。把菜备好,起锅烧油。 将羊肠豆角用大火炸焦水分,再用辣椒爆炒,放上蒜瓣,少许绵糖提鲜,又香又辣,好吃又下饭。 头一茬豆角最嫩,最适合的做法就是凉拌。羊肠豆角焯水后过凉水,加上蒜泥用热油一泼,加一点香醋,秦小满喜欢吃芝麻,他又捏了一小撮芝麻撒上去,这样一盆凉菜,非常鲜嫩爽口。 油豆角炖着最好吃,家里还有秦锋昨日割的新鲜五花肉,拿来切了和豆角一起炖了,加上土豆茄子更美味。 柳柏自己最喜欢吃“苦累”,就是蒸豆角,选老豆角,拌上玉米面细面上锅蒸熟,淋入蒜泥汁和香油,又是一道菜肴新鲜出炉。 这样一番煎炸蒸煮,普通的豆角做出了一桌子好菜。 秦小满很快闻着饭味儿跑回了家,秦锋后脚也回来了。虽然一身汗和泥,但收获不错。 这些日子他带着村里年轻人打猎,打得多的时候他会带一些回来,要是打得少,他基本就分给其他人,自己什么也不要了。 想他一年多以前还是只能捉野鸡野兔,给柳柏送鸡毛的半吊子。现在却凭着一手奇异本领成为最懂最了解黑山的人。 黑山这座宝藏,随时等着他去取用。 说到这,他打算最近自己跑趟深山,听说一群野牛迁徙到这里。他猎上一两头,换了银子正好给柳柏换夏装。 想柳柏那样一个雪肤玉容的小人儿,合该穿漂亮衣服,各种各样漂亮衣服,还有首饰,发带,镯子...... 以前买条璎珞都要精打细算,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他想买啥买啥。 想到这儿,他莫名开心,干活儿的步伐都轻快起来。 乡下的日子平静得很,很快在一天一天的平凡里来到了盛夏。 第83章 窗外开始响起蝉鸣声。傍晚的风也是热的。 今年夏天热的不寻常。 地里的庄稼开始发蔫。 老赵村长看着头顶的烈日叹了口气。 庄稼人就是这样,靠天吃饭。 北方不是南方,本来雨水就不充沛,旱灾是最常见的天灾。今年看样子不大好。 因为天热,秦锋每次出门回来都是一身的汗。他本就体热,夏天挨着柳柏的时候像个自行发热的暖炉。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他的衣裳穿不了一会儿就湿透了。柳柏给他洗衣服洗得勤。眼见着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柳柏打算抱着全家的衣裳去河边洗洗,顺道把新扯的布浆洗一下。 前几天秦锋叔伯家的大姐托人送了两匹青灰的亚麻布,虽然是麻布,但得益于好手艺,布匹柔软轻薄,颜色也鲜亮,适合做夏天衣裳。 秦锋脱下来的衣裳放在炕尾,柳柏正想过去拿起来放进洗衣筐,目光一瞥看见衣裳旁的一个布包。秦锋进城常爱背这个包袱。 这是柳柏用一些破布条缝在一起的,包袱皮的内里还绣了秦锋的名字,秦锋喜欢得很,从来不舍得用它装重的或者容易脏的东西,基本就装个银子或者带给柳柏的礼物。 现在包袱鼓鼓囊囊,柳柏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拆开包袱,里面的东西差点让他两眼一黑。 一套水红带着粉纱花边的广袖裙。 柳柏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默念:他审美就这样,他没有审美,他是好意...... 秦锋爱给他买礼物他是很感动,很开心。 但是......但是...... 这颜色,这样式......虽然看起来扎眼,但价格也不便宜。 柳柏正顿在原地,秦锋正好从外头进了屋子:“嗨呀,被你看见了,那就提前送给你吧。” 第138章 柳柏还在凌乱中。 秦锋丝毫不受影响,开始叭叭:“后天就是我们成婚一整年了,日子还挺快的。”他绕到柳柏身前,探头贴上去:“这件衣服我第一眼看见就觉得你穿上一定好看。”他边说边继续扒拉包袱:“你看,我还给你买了很多小玩意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柳柏把目光移过去:“三条样式一样颜色不同的发带,四双看起来差不多的布袜......” “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要买好几样?” 秦锋挑起一边眉毛:“不一样。”他拿出一双布袜:“这个绣了颗桃子,这个边边像花纹,不知道你喜欢哪种,你挑喜欢的穿。” 柳柏:...... 这实在不像是农家人过得日子。 农家人过日子要精打细算,买东西要便宜实惠。秦锋这样子让旁人知道了,一准儿会被说道。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院外传来老赵村长的声音。 老赵村长带着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来了。 秦锋出门去迎人,柳柏赶紧把炕上的东西抱起来塞进衣柜。 衣柜是郑守给打的,自打郑守的木匠手艺越来越精进,家里的家具也越来越讲究。从餐具厨子到炕桌,还有筷子,上头还刻了花纹。郑青山肯教,郑守又爱钻研,虽然学习不到一年,但依柳柏和秦锋来看,郑守已经可以出师自己出来做事了,做个木匠生意是非常有前途的。 这想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转身,老赵村长一行人已经进了屋。柳柏打了个招呼,然后到厨房里切瓜拿水。 原本凉瓜是稀罕玩意儿,这东西只有城里的富裕人家会在夏天买来解暑去热。农村里少有人吃过。 谁都想炎热的夏天吃上一块儿冰湃过得,沙沙甜甜的凉瓜。但对于温饱都成问题的乡下人来说,这就只能是想想了。 别说西瓜,黑山村里夏天少有能解暑的东西。最解暑的,怕就是山里的树荫或者清凉的泉水了。 但秦锋不是认识那么一位黄大仙儿嘛,大仙爱鸡不爱瓜,用一片瓜地换成了半旬进贡一只鸡。 这瓜地在黑山里十分隐秘,前有怪石巨树遮挡,后有悬崖峭壁,飞鸟走兽形迹罕至。秦锋找过去也破费了番功夫。但真等看到那一片瓜地,秦锋实打实乐开了花。只见足有两亩大的沙地间躺满绿油油的大西瓜,个个溜圆饱满,瓜皮锃亮。秦锋激动不已,绕着瓜地走了一圈儿,挑了两个最大的抱进怀里,这下一家人可以好好解解馋。 夜风清凉,明月挂在树枝头,蝉鸣与蛙叫谱成一曲夏日交响乐,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冷水湃好的大西瓜。 秦锋举起早已磨好的刀,利落的劈下去,手起刀落,凉瓜应声裂开,露出里头红粉的沙瓤。 “咕咚”秦小满狠狠咽了口唾沫。 秦锋用刀尖挑出一块儿瓜心放到盘子里,用筷子夹起来放到柳柏嘴边。 柳柏张开粉嫩的唇瓣,一口下去,汁水流溅,秦锋的目光挪不开了。 柳柏偷偷拧了他一把,随后自己想接过刀分凉瓜,秦锋回过神来,利落的将瓜分成均匀的月牙块儿,秦小满第一个扑上去,抱住一块儿就啃,秦锋先将瓜尖尖喂给柳柏,然后自己两口解决剩下的,两个人分吃,也吃了不少。 整整一个大西瓜,三个人吃了个干净。 如今还剩下一个在厨房,柳柏拿出来,利落举刀,将凉瓜切成整齐的十二瓣放进大盘子。 凉瓜村里人不敢想,但有一样奢侈物有些人家还是愿意偶尔尝尝的,那就是凉茶。 到黑山里打一壶山泉水,再浸上自己到山茶树上采摘的茶叶,沏出来茶汤清亮,回味甘甜,解暑消热。 秦锋整天在山里跑,泉水和茶叶自然是不差的。甚至近来柳柏洗澡的水,都是烧开的山泉水,秦锋不怕辛苦,每天从山上提回来,旁人说笑他,他便道旁人不懂。 但这事秦锋不敢说给柳柏,若是让柳柏知道了,一准儿会打他。 原本柳柏那么软糯柔弱,是决计不会动手打人的,但是为什么最近不是掐他就是拍他呢,这事儿......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柳柏对着山泉水倒没秦锋那么多的歪心思,他沏好茶,倒了几碗茶水放在盖挺上,又将西瓜装盘一起端进了里屋。 他一进去,田娃的目光就精准瞄上了西瓜,不夸张的说,这辈子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真凉瓜。以前都是达官贵人吃的时候,他远远望上一眼,现下看柳柏端出来,还那么多,他实在是太惊讶了。即便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告诫自己不要失态,可他凉瓜的清甜味道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他感觉五脏六腑都不受控制的活动起来。 除了老赵村长,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这阵子庄稼热蔫了,人也是。 村里没有啥避暑去凉的东西,有也用不起。一个个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藏不住事儿又贪嘴的时候。 柳柏也不吊大家胃口,直接招呼秦锋让他给大家一人先拿上一块儿,省着大家自己拿着不好意思。 秦锋爽快,一人怀里塞了一块儿,屋里顿时就剩下了“咔嚓”“沙沙”的吃瓜声。 田娃在心里泪流满面,每回来柳柏这儿都有好东西吃,他都不想走了了。 瓜吃了半晌,老赵村长才提了正事儿:“村里现在有了点钱,我想着大家伙儿一起打口井,你觉着怎么样?” 第139章 “打井自然是好的。”秦锋先前探过黄大仙儿口风,说是今年夏天南方会热死不少人。北方虽然相对气温低些,但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尤其冬天存粮早就没了的情况下,打井饮水,才能让人和庄稼都好过些,尤其庄稼,喝够了水今年秋天才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 “咱两眼一抹黑,去哪儿找水脉呢?” 老赵村长叹了口气:“是呀,黑山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得先找个人测算才能打井。说完,他用期翼的目光看着秦锋:“你路子广,可认识什么风水先生?” 这可真是难倒了秦锋,能懂阴阳术数的他也就撞大运认识了黄大仙儿那么一位儿,可黄大仙儿会不会告诉他,这事儿不好说。 一屋子人都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的,他应下来:“我试试吧。” 秦锋已经带着村里的年轻人在黑山转悠一阵子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不仅是教大家怎么打猎,更重要的,他带着这一行人摸清了许多动物的活动轨迹,甚至一些大型动物的生活习性,他也心里有了谱。 有了这些准备,打猎相对来说就容易多了。不过,他先将目标放在了草鹅身上。 打猎之初,他们急需一次大丰收来鼓舞士气,当然,还要确保安全,思来想去,秦锋觉得草鹅最为合适。 它们成群结队的生活在湖岸,河岸边,攻击性不强,而肉质鲜美,体型适中,是村里养的普通鸡鸭的三四倍有余。 打定主意就干,秦锋和田娃他们带着家伙事儿,天亮就进了山。 话说柳柏近来心里总时不时冒出些不安,秦锋一早进山后,他到蒸面点的厨房帮着苗姐儿打理。 自打入了夏,柳柏便叫苗姐儿他们只在上午蒸馒头,下午便回家歇了去。一来是夏天在七八口大锅烧火的屋子里就像蒸笼,一不小心就会中了热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黑山村虽然地处偏北,但每年依然有热死的人。他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二来,糠面馒头在去年冬天大爆,今年夏天那些有嗅觉有手段的商家就炮制出了仿品,甚至还有升级版,虽然有些顾客只认定姜鱼先前给说定的那家,但也有不少或图方便,或图便宜选择了别家。总的来说,糠面馒头需求量下降,这也是面食作坊不再那么繁忙的原因。 是以,现在的作坊苗姐儿一个人就应付的来。 别看苗姐儿才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办起事儿来可毫不含糊,又认真又负责,俨然一个小大人似的。柳柏便放心把面食作坊交给了她。只是怕她过于操劳,又在村里聘了两个婶子帮忙,婶子们都是先前和柳柏关系好的,知道能过来帮忙心里感激的不得了,现在见着柳柏那是比见着自己的亲儿子都亲。 找人打理面食作坊非是柳柏想偷懒,只是,他近来越来越感觉身体不够爽利。因此一些繁重的活计他便不再操心,只负责每半旬或一旬研制些新的面食花样,然后协商送货卖货的一些事宜。 今天秦锋起得早,他也跟着早起了些,刚洗漱完苗姐儿就来了,他做好早饭招呼苗姐儿,苗姐儿死活不吃,非说已经吃好早饭过来的,柳柏没法,喊醒秦小满吃了早饭,他便进到作坊帮着苗姐儿照看。 那头,秦锋带着众人进展的十分顺利。他们将一处池塘团团包围。要不说古人有言:人多力量大。秦锋他们十几个人紧密配合,你拉网来我挽弓,还有拿着麻袋找到时机飞扑去套的,这一番组合拳下来,池塘里的一支草鹅,大的小的,公的母的被一网打尽。 黑顺子用草绳把所有草鹅绑住脚穿成一串,粗粗一数:“嘿,他娘的,二十一只!被我这辈子样的鸡鸭都多!真他娘的带劲!” 不怪黑顺子爆粗口,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激动,男人本就有抓捕狩猎的基因,刚刚打鹅子时热血翻涌,现在十个里九个脑袋还被血气冲的发胀。 唯一没被冲昏头脑的就是秦锋了。 他仔细看了眼被绑在地上的草鹅,有一半已经快死了,剩下的还有几只小鹅在扑腾,地上被划出一片挣扎的痕迹。 “这些小的就放了吧。” “什么?!” “为啥!” 几乎是异口同声,刚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年轻人哪有把到嘴的鸭子放走的道理。 第84章 “我们不能赶尽杀绝,要”还未等秦锋话落,一只木箭飞过来,刚还扑腾的小鹅登时断了气。 王五收起弓,声音冷冷的,树林里好像还有他的回音:“对这些畜生仁慈,谁来对我们仁慈?” 柳柏坐在灶前发呆,其实,他还对秦锋成为村长的事情不习惯。 也许是从小就被人呼来喝去,什么都没有,过惯了穷困日子,所以他对这近一年以来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实感。 就好像隔着一层东西,他过得朦朦胧胧,睡醒的时候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柳柏了,可现在的他是谁呢?以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想去找陶竹说说话,可又想起陶竹最近很忙。钱旺按照允诺帮柳柏开起了杂货铺子,上次见到陶竹的时候,是他去给陶竹送凉粉儿。 陶竹回家的次数也少了,那次正好回来收拾东西,说是跟着钱旺到河晋去进货,要走半个月。 前阵子好像听说他回来了,只是两个人还没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连见一面都难了。 第140章 柳柏叹了口气,看锅盖已经冒出沸腾的热气,起身拿了抹布,包住锅柄,刚掀起一道小缝,一股热气钻出来扑到他手上,灼热的高温引起剧烈的刺痛,他迅速收回手,被热气撩到的地方已经红了。 他走到屋外,用水瓢舀起一瓢山泉水,然后将手放进去,刺痛感减少了些。 秦锋回到家的时候,脸色不好不坏,他没告诉柳柏王五杀小鹅的事,而是说起来另一件:“我去找了黄大仙儿,他不肯帮我们找水脉,说是会坏了他的修行。” “我们自己找风水先生呢?” “等我进城的时候打听打听。” 这话就此作罢,柳柏叫秦锋找回秦小满,一家人吃了晚饭,刚要拴上门锁准备休息,一阵急促又凄厉的呼喊划破夜晚的沉寂,柳柏心下一沉。 柳陈氏发丝散乱,神情凄惶:“儿啊,你爹要不行了,舅舅你爹呀!” 柳如花跟在柳陈氏身后,脸上挂着两串泪:“爹突然叫不起来了,你快找郎中吧。” “什么?怎么了?” 秦锋原本正在洗碗,听到动静急忙三两步走到门前,看清柳陈氏和柳如花后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但是看柳柏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也不好发作。 柳陈氏很快跑到柳柏身前,上来要抓他的袖子,秦锋一把拂开, “柏哥儿,先前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是你爹在牢里受了苦,也算是赎了罪,你就看在他生养你的份儿上,别在和他置气了行不行?” “置气?”秦锋气急反笑:“我夫郎用不着和他置气,他算个屁!” “打从我娶了柏哥儿那天起,你们一家就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进了回牢就算赎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秦锋气愤的说完,理智也回归了几分,好歹是柳柏的爹娘,他摸不准柳柏的态度,主要是担心柳柏心软,最后让自己难受。 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其实不在乎帮这个忙,说真的,如果是疼爱柳柏的父亲生了病,那他倾家荡产也愿意为了博柳柏一笑去救人,可现在,他不知怎么做能让柳柏好受些。 柳柏面无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柳陈氏哭诉,看着柳如花在指责他白眼狼,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听,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是在听到柳陈氏说:“你现在挣钱那么容易,手指缝漏点儿就够救你爹的命。”时,心里针扎的疼。 他想和那个家里断绝关系,他想狠下心肠叫自己只当这些人是陌生人,可是...... 可是他控制不住那股巨大的悲伤,疼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藏起来,蜷缩在角落里,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滚!”一声愤怒的暴喝将柳柏的心神拉回来,紧接着一双有力地臂膀将他揽进怀里,他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心跳,看着熟悉的衣衫,泪水终于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秦锋的衣衫上。 秦锋知道了柳柏的为难,想柳柏这样善良心软的人不可能见死不救,可他同时油桶很柳大龙一家,尤其不想被缠上。 他轻轻拍了拍柳柏:“你回房休息,这件事交给我。” 柳柏摇摇头,不愿走,柳陈氏上前拉扯:“不能走,你不能见死不救,你这个挨天杀的白眼狼,你爹生了你是做了什么孽呀!”说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秦锋容忍柳陈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不过是看在柳柏面子上,不过是当着柳柏的面不想做恶人,怕吓着柳柏,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担不起事儿的软柿子。他一手隔开柳陈氏,一手像抱小孩儿似的抱起柳柏:“你放心,我不会伤他们,也不会让柳大龙真下地狱,但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好过,你放心在屋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秦锋几步进了屋,将柳柏安置在炕上,贴心的给他脱掉鞋袜,又端了杯水,这才转身出去。他出去后锁了大门,一行人的声音都被隔在门外,柳柏听不真切了。 看见秦锋一个人黑着脸出来,柳陈氏和柳如花登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尤其柳如花,畏畏缩缩的看着人高马大的秦锋,半个字都不敢说。 柳陈氏是不老实的,她还想越过院墙叫柳柏出来,被秦锋一个眼神瞪回去。“如果你想让柳大龙早点死就接着喊,大点声喊!” “姑爷,你不能和柳柏那个白眼狼似的那么狠心呀,你是咱村的村长哩,看在这个份上,你把俺家里的送到回春堂诊治诊治,俺家一家都记着你的大恩啊。”柳陈氏又开始了她那尖利刺耳的哭腔,秦锋实在不耐烦。 “少在这儿道德绑架,遇到事情就来求柏哥儿,你们一个两个的是都没手没脚吗?”他抱起臂膀,语气轻蔑:“咱们的秀才公呢?你养的好儿子呢!” “璞玉他得在镇上读书,柏哥儿离着这么近,这事儿本就该是他管!” 真是够了,为人母偏颇成柳陈氏这种也是无药可救了。 “有你在这号丧的功夫,柳大龙是不是已经去阎王那儿报道了?”秦锋事不关己的说着风凉话,其实是想知道柳大龙到底什么情况,在他看来,坏人的命比王八还长,要是能早点死干净,那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他爹叫不起来,进气多出气少了!”或许是对柳大龙即将死亡的恐惧压过来对秦锋的畏惧,柳陈氏居然上前拉扯秦锋:“你虽我去看看,求求你救救他爹。”柳陈氏说完对着秦锋跪下来:“我给你磕头,磕头。” 第141章 秦锋嫌恶的移开,柳陈氏扑在秦锋脚面痛哭流涕:“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不管他爹就没了,你就是杀人凶手!”这话不知怎么点着了柳陈氏哪根筋,她突然站起来恶狠狠的指着秦锋:“你是杀人凶手!你害死自己的亲爹亲娘,如今还要害死柏哥儿的爹!柏哥儿,你快出来看看呀,秦锋要杀你爹,你快救救他呀!” 院里没动静,她继续对着秦锋破口大骂:“你这个天杀的克星,都是你!柳家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还有你!”她骂完秦锋,一手扯过瑟缩在一旁的柳如花:“还有你这个丫头片子!天天在家里吃干饭,我真后悔生了你,你怎么不先去死!你去给你爹抵命啊!” 柳如花显然已经见过柳陈氏疯癫的样子,只任她打骂,一言不发,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头。 秦锋也算看了回热闹,柳陈氏撒泼的功夫,附近的乡亲也凑了过来,对着柳陈氏指指点点,言语中无非是:“遭报应”“她也有今天”“以前多厉害的一个人怎么现在成了这样”诸如此类幸灾乐祸的添油加火。 秦锋怕继续这样吵下去会打扰到柳柏,只能退后一步:“让我救柳大龙也不是不行,但我条件。” 他没多说,也不担心柳陈氏没听见。 果然,柳陈氏立马安静下来:“什么条件?” “一,柳大龙,你,柳璞玉,柳如花与柏哥儿彻底断绝关系,以后只当陌生人,如果再发生今天的事,那我控制不止自己费了谁伤了谁可就不要怪我了。” 柳陈氏眼珠一转:“我答应。” 秦锋也不管她真答应假答应,反正一会儿他要拟文书,白纸黑字写上,说破了天也是他和柳柏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也就是他看在柳柏的面子上不理会柳大龙一家,若是他想,把柳大龙弄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不是难事。他掩下面上神色,不动如常道:“第二,你们一家滚出黑山村!从此之后不许踏进黑山村一步!” “凭什么!”柳陈氏激动的目眦欲裂,唾沫乱飞:“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不走!大龙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好啊,那就等死吧!”秦锋说完,一拂手,转身想要进院,柳陈氏喊破了音:“等等!” 第85章 秦锋止住脚步,柳陈氏又有迟疑,她‘扑通’一声向围观的乡亲跪了下去:“乡亲们,现在柳家有难了,求求你们伸出手帮你一把,等大龙挺过这回,我们一定报答你们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柳陈氏边说边磕,但刚刚见识过她变脸绝活儿的大家都无动于衷。再说,帮柳陈氏就相当于站在了秦锋的对立面,谁会这么傻,为了道德败坏的一家和村长作对? 人群鸦雀无声,任柳陈氏磕破了头也没用。柳如花擦了擦眼泪,上前去扶柳陈氏:“娘,你别磕了,我们走吧,不在黑山村住,只要爹还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滚!”柳陈氏一手将柳如花扯开,怒气腾腾的盯着秦锋:“好,你先把大龙送到城里的医馆我就答应你。” 柳陈氏一副笃定的语气,好像以为只要她松了口,秦锋就会屁颠屁颠的去把柳大龙安排好。 秦锋哪里不懂柳陈氏这点心思,他轻嗤一声:“别急,先签字画押。” 柳柏坐在屋里,努力让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动静,但还是有些只言片语钻进他的耳朵。 他听着外面柳陈氏凄厉喊叫,又听着吵闹渐渐归于平静,等几乎没有声音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他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没有答案。 秦锋急匆匆的走进来,掀开门帘,看见柳柏乖乖坐着,瓷玉般的脸上挂着泪珠,心里登时又酸又软,他蹲在柳柏身前,将柳柏的手握进自己手里:“都处理好了,以后柳大龙和柳陈氏他们搬出村子,他们和你再没有关系,咱也不见他们,不让他们碍你的眼。” 秦锋不这么哄着人说话还好,他一这样,柳柏更觉得委屈,更哭的停不下来,他抽抽噎噎,鼻头红红,带着轻微的鼻音:“那会有人说你,说我吗?” “谁?乡亲们?你刚才没看见,他们都拍手叫好呢。” “再说,顶破了天这事儿也是咱们手下留情,是你善良放他们一马。” “谁要是敢说什么闲言碎语,看我不拔了他舌头。” 柳柏小眉头一皱:“不能这样。” “是是是,我不动粗,我到他面前问问:‘说什么呢,大点声让我也听听’。”秦锋说着配着凶恶的表情和胳膊上鼓鼓的肌肉,俨然一副威胁人的样子。但是成功将柳柏逗笑了。他擦擦眼泪:“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嘛?” “我去处理处理柳大龙,把他送城里去,你乖乖睡觉,睡醒我就回来了。” 柳柏一听要从炕上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别”秦锋一把抱住他,将人圈在怀里:“你好好睡觉,路上太赶,你坐着牛车太颠,我不想你难受。” “放心交给我吧。” 第85章 秦锋见到柳大龙的时候,柳大龙已经形似枯槁,面如土色,没什么人样了。想来他从牢里出来后也没得到精心的照顾。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钱万事难办,没钱,能活着就不错了。 “柏哥儿没回来?”柳大龙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秦锋走进昏暗的里屋。 “柏哥儿回来干什么?我还收拾不了?”秦锋边说边将柳大龙一把从炕上薅起来:“走吧,给你去治病!” 第142章 秦锋恶狠狠的语气让柳大龙止不住挣扎,挣扎间连连咳嗽,咳嗽见还不忘大骂柳陈氏:“我让你去找柏哥儿!你耳朵是出气的?个不中用的死婆娘!” 秦锋掏掏耳朵,半拉半扯的把柳大龙扔上停在门口的牛车。随后一扬鞭,老黄牛“蹬蹬”跑上进城的土路。 柳大龙和柳陈氏又开始了吵闹埋怨。柳陈氏现在不知道是真的精神不好还是看柳大龙不行了,居然也开始顶撞柳大龙,而一直不爱说话的柳如花时不时也帮着柳陈氏骂上柳大龙两句。这可真是,可真是报应啊! 秦锋不理眼前这些污糟事,他心里还挺惬意,怀里揣着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想到这一家子很快就要在眼前消失,柳柏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只有他这个爱人,亲人,他竟然渐渐觉得兴奋起来,老黄牛都被他催赶的快了不少。 进了城,使了笔银子,让柳大龙和柳陈氏闭了嘴。想是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一大笔银子,眼睛都冒光,那样子,真丑恶。但秦锋没心思多想,从回春堂出来,他就开始打听附近有没有能测算打井的风水先生。 这事马虎不得。因为自称风水先生的太多了,谁知道真的假的,人家上来就是一顿忽悠,作为外行人一摸两瞪眼,还真是头疼得很。 秦锋正转悠着,眉毛一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高熊。他和高树是叔伯兄弟,一同在狩猎队里,平时不爱说话,但力气大,是个好帮手。 他怎么鬼鬼祟祟的在城里? 揣着这个疑问,秦锋不动声色的跟上了高熊。 高熊走的很快,他绕过几个胡同,路越走越偏,之后终于在一户院门前停了下来。敲门三声后,院门打开,出来一个人,高熊将背后的背篓打开交给那人,那人将东西拎出来,竟然是一只草鹅。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秦锋紧皱眉头。昨天打猎狩得的草鹅他一点儿没拿。在和王五闹掰以后,他将这个人踢出了队伍,然后交代田娃将草鹅到城里卖了,得到的银子一部分当村费,一部分大家平分。 一开始还有人对交村费不满。但秦锋强制执行。去年冬天要不是有村里的存粮存银,不知有多少户人家挺不过来了。这银子是给村子兜底,是给大家保命的银子。而且秦锋也宣布,等银子攒到五百两之后,其余的要修建私塾。 秦小满现在读书得到邻村的黄夫子那里,一来一回极为不便,要是村里有自己的私塾,那往后村里的孩子读书就容易多了。 可村里仍然有一大部分的人不愿意,他们宁可少要也要把银子分下来放到自己手里。因为这才是切实的,让他们觉得抓的着的好处。 秦锋速来是个果断的人。或者说,他对外人总是缺乏耐心。那些人不同意,他也懒得去磨破嘴皮子做思想工作。爱听不听,钱又不是他们赚的。 不听要么不认他当村长,要么搬出黑山村滚蛋。 得益于他的“暴政”,村里一切平和,打猎存钱也步入了正轨。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才刚开始怎么就出现私下倒卖了呢? 晚上回到家,秦锋先和柳柏说了柳大龙的事情。他一脸嫌恶:“我把他从炕上拉起来的时候,他有劲儿着呢,我看就是装的,一时半会儿没啥事儿。就会卖惨。” 说完怕柳柏觉得他粗俗凶恶,他迅速切换了另一种语气神态:“三天后我就‘帮’他们把家迁出去,这事儿就算完啦。” “嗯”柳柏低低的应了一声,顺手给秦锋盛了一碗鲜鱼汤。 秦锋接过尝了一口:“嗯,这汤真鲜呐,这鱼是哪儿来的?”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急忙拉住柳柏的手:“你可不能自己去下河捉鱼啊,太危险了,想吃鱼我去捉。”“不对,我给你做,现在这么热,你不要进厨房了,我来做饭。”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家里家外的活计都交给你?” 这在柳柏看来是绝对不现实的事情,但秦锋这样说,他还是感到慰帖,感到因为被人关怀而产生的开心,他娇嗔了一句:“惯会说甜言蜜语哄我。” “哪里有甜言蜜语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肺腑之言。”秦锋伸出三根手指:“天地可鉴!” 柳柏抬手轻点秦锋额头,嗔怪道:“越说越没边儿,没个正形儿。” 秦锋装作委屈的样子:“我说的都是真话嘛。” “油嘴滑舌。” “我不油嘴滑舌,我这张嘴有别的用处。”秦锋说着,大庭广众甚至秦小满还在的情况下伸出了舌头。 柳柏脸色爆红,关于这个姿势的回忆涌进脑海,实在是羞死人!他又气又急,拳头打在秦锋胸口:“再说就不理你了!” “别嘛,我错了,错了错了。”嘴上说着错了,脸上确是一副奸计得逞的神情。秦锋还要再说,柳柏迅速用鱼肉堵住他的嘴:“田大哥今天送的鱼,说是感谢你带领大家捕获草鹅。”“真的挺鲜的,你多吃点。” “说到这个,”秦锋终于正了正神色:“今天我看见高熊......” ...... “高熊......”柳柏对这个人并不熟悉:“他家里困难吗?” “应该不会吧,咱村的高家人都挺富裕的呀。” “你再留心看看。” “不过就算家里困难也不能倒卖村里共有的财产,这事要同他讲,真有困难咱们会帮的。” “行”秦锋一边应着一边往嘴里炫饭:“这小葱卷饼真带劲嗨!” 第143章 秦小满放下碗,冲秦锋翻了个白眼。以前他哥,说难听点儿,那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现在倒好,跟人格分裂似的,天天在他哥夫面前整活儿,跳上跳下的,他都没眼看。哪想郑守,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可靠得很。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他一脸愁云的看向柳柏:“哥夫,明天能不能不吃豆角了,我感觉脸都吃绿了。” 柳柏被逗笑:“可以呀,你想吃什么?” 一说到这儿,秦小满登时来了劲儿:“我想吃红烧肉,清蒸鱼,小鸡炖蘑菇,糖醋排骨......”他一迭声的报菜名,一点儿不打崩。惹得柳柏宠溺的笑。秦锋吃醋,在桌子底下踹了秦小满一脚。 第86章 秦小满登时一嗓子:“哥夫!大哥他踢我!” 柳柏睨向秦锋,小眉毛一竖:“好端端的踢小满做什么?不想好好吃饭?” 秦锋最害怕柳柏这种问句,像死亡通牒,他立刻连声认错:“脚滑了”,“不是故意的,”“没踢疼他”。 秦小满抱着饭碗偷乐。 说到秦锋的改变,柳柏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一路看着秦锋从沉默寡言满身锋利到现在满身的幽默风趣轻松自在。但是最近,秦锋又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喜欢和家里的小黑厮混。 小黑是秦锋买回来看家护院的,以前主要由秦小满照看。 小黑,小满,两个都是小孩儿,比较有“共同语言”。 如今过了小一年,小黑长大一圈儿,毛皮顺滑,圆圆的狗狗眼炯炯有神,而且有一点,它特别招柳柏喜欢。 以前,秦锋想着法的不让小黑黏在柳柏,因为有他一个就够了。可是现在小黑长大了,鬼心眼也变多了,招人的本事也见长。 它一只小狗,浑身都是小狗味儿,每天一有机会就贴着柳柏蹭蹭,嘴上嗷呜嗷呜的,还摇着尾巴扑腾,把柳柏快萌化了。 不仅仅是萌。每当柳柏出去的时候,一遇到生人,小黑就护在柳柏身前,凶猛得很,村里人都夸这是只护主的有灵性的小狗。 秦锋吃醋了,醋到不行。他不允许有任何一只雄性生物占据他在柳柏心中的位置。不允许任何人事物排在他之前占据柳柏的关注,他得想个法子。 渐渐地,还真叫他悟出来了。 既然不能让小黑离开这个家,那他何不取而代之? 妙!太妙了!他简直要为自己这个绝妙的想法拍案叫绝! 秦锋,这个做事以柳柏为最高准则的单纯男人,在涉及柳柏的事情上,行动力向来非常迅速。不出半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小黑的所有本领。 柳柏近来领教了一二,总结来说就是——粘人!非常粘人! 简直就是狗皮膏药! 一到一起就贴贴。贴还不是简单的挨在一起,一只手要和他十指紧扣,半个身子得在他怀里,一不随他的愿就哼哼唧唧,作势伤心了,难受了,受到伤害了。 平时在一起也越来越有小狗属性。以前柳柏生气打他掐他他都面不改色眉头绝不皱一下。但是现在...... 柳柏想了想,又无奈又好笑。 不知小狗被主人教训了之后会不会装柔弱,反正秦锋现在越来越会扮可怜博同情。柳柏自知每次打秦锋的力气都不大,更何况秦锋皮糙肉厚,根本就是再给他挠痒,可他非要装作很痛很痛的样子,五大三粗的还要缩到角落里,浑身发抖。 一开始柳柏真是哭笑不得,由着他作闹,可渐渐的,也不知怎么的,他越来越觉得,觉得...... 秦锋这样还蛮可爱的。 可爱这个词用在秦锋身上,就......竟然十分精准。柳柏也不知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而随着秦锋的变化到来的,还有那方面。 该怎么说呢? 柳柏小时候看过邻居家的狗狗发情,大抵和秦锋的状态一样。 就是无时无刻不想色色,真有点愁人。 主要柳柏自己还好,可是秦锋每天那么忙,那么累,还总做那种事,容易伤身体,年纪大了会遭罪的。 他委婉的把自己的担忧说给秦锋,哪知秦锋根本不当回事,还挺着胸脯十分自信的表示:“我可以一夜十次!” ......真不想和他说话。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早晨柳柏就没让秦锋上山。 不上山就不上山吧,地里的活儿也需要干了。 前阵子播完种,之后就忙着打猎,还没除草捉虫。老远看过去,就属秦锋料理的地最荒。 这要在以前会被庄稼人骂死的,不料理田地和不要命有什么区别! 秦锋觉得这倒都是小事儿,一来他不是真的懒散不干活儿,二来,现在地里庄稼的问题主要不在于草除得勤不勤,而在于干旱。说到这儿,他还真有些发愁。眼见着快入伏了,这井要快点打,不然都赶不上趟儿。 “哎!”他扛着锄头深深叹了口气。 “想了” “想宝贝” 这是后来秦锋给柳柏的描述,柳柏就差当场翻个白眼,这人以前只在一些特殊时候叫他那个称呼,但现在越发不着边儿,宝贝宝贝的不知羞。他不明白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把那么肉麻的话说出口的。 天色越来越阴暗,慢慢起了风,眼见着要下雨了。地里都没人,但秦锋不着急回去。 等淋湿了再进家门,柳柏一定心疼他。 抱着这种想法,他继续往田里走,走近了,突然看见有小孩儿蹲在地里,再一细看,嚯,小孩儿还不少,有仨。 第144章 “诶!干啥呢!” 秦锋突然这么一喊吓了三个小孩儿一跳,他们迅速站起身来。 不怪秦锋吓唬小孩儿,他根据以往经验觉得,这仨小孩儿一定在干坏事儿。谁家好人没事儿到人家地里呀。 关键还在于,他小时候,爹娘还在的时候干过祸害庄稼的事儿。 那时候虽然家里光景挺好,但小孩子饿的快,他还是觉得嘴里缺点儿东西,在这种感觉下,他摸到了家里的菜地里头。 那时候胡萝卜刚长小拇指肚大小,他薅出来一口一个,吃完再把胡萝卜秧插回去。 嘿!天衣无缝。 当然这只是那时候小孩子的小九九,结果当然是很快被发现,然后被一顿胖揍。 按理来讲,秦锋这一吼之后,做坏事的小孩儿应该会撒腿就跑,可那三个孩子居然主动向秦锋走过来了。 “村长,我们帮你除草哩。”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开口道。 秦锋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你们?”这群小豆丁:“帮我除草?”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惊天奇闻! “去去去,哪凉快去哪玩。”秦锋真是哭笑不得,尤其三个小孩里最小的那个还穿开裆裤呢,一把鼻涕一把草的,没把秦锋在心里笑死。 “村长,我们不走,我们帮你。” 秦锋这回认真了些,他仔细打量了这三个孩子一圈儿,又看了看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确实野草都被拔掉了,这真是奇了。 “是谁让你们来的吗?” “是俺爷叫俺们报答村长。” 恍若一剂蜜糖打在秦锋心口,他觉着心里甜滋滋的,就像看见柳柏冲他笑的那种感觉。 不对,比柳柏冲他笑的甜蜜还差点儿,但他依然很欣慰,很开心。 “你们是哪家的,爷爷是谁呀。” 三个小孩儿依次报家门,秦锋一一把他们和家长对了号,发现都是一直很支持他工作的人家。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他是个好人。 他这心里呀,开心!索性地也不除了,把三个小屁孩夸奖一番然后看着他们回了家,之后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回家。 一个二十多的人了,比之前十几岁的时候还不稳重。 柳柏看他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心刚提起来,秦锋眉开眼笑的蹭上来:“宝贝儿,我好开心。” 柳柏还是被这个称呼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以前秦锋在特殊时候也叫,最近叫得越来越勤。他也不明白怎么有人把这么肉麻的话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但他也没纠结称呼的事儿,说实话,秦锋这么叫他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很男人...... 秦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他便顺着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秦锋事无巨细的把三个小孩除草的事说了一遍。 “是嘛?真好,村里有人心里惦记着咱们。” “是啊,你别说,这感觉比吃了蜜还好。” 柳柏也感觉心里暖暖的。“你把哪三家告诉我,我做些小孩子的吃食给送过去。” “好呀好呀”秦小满突然跳出来:“哥夫你要做什么。什么小孩子的吃食,我也是小孩子呢,有没有我的份儿。” “怎么哪都有你?”秦锋和柳柏氛围正好,下一秒即将亲亲。结果又蹦出秦小满这个皮猴子。 “哪天把你嫁出去家里就消停了。”秦锋本是开玩笑打趣,以为秦小满会气的跳脚。哪想到秦小满脸颊一红,两脚一抬跑掉了。 这下轮到秦锋难受了。 “郑守这小子,我得找他谈谈。”他面色凝重,苦大仇深。 柳柏掩袖轻笑:“今天小守还来家里了。” “他来干什么?这有需要他干的活?”秦锋气不顺道。 “他说以后和小满一起上学,这样就可以陪着小满每天回家了。” 以前秦小满三天一回家。因为秦锋柳柏跟黄夫子的交情,黄夫子就让秦小满住在自家里,平时也是和自己家里人一起吃饭。 但秦小满别看是个活泼性子,实际在不熟悉的人前拘谨的很,何况这还是他的老师。但他回家后并没有抱怨,他知道秦锋和柳柏没办法每天接送他。 现在郑守愿意陪秦小满一起上学,怎么看都算是好事。 秦锋气还是不顺:“跟小满去上学,他手里的木匠活儿怎么办?” 第87章 “我也考虑到了,小守说他下学之后做,不耽误。”能为小满做到种程度,起码是诚心对小满,柳柏心里开心,感慨了一句:“小守这孩子,挺有心的。” 秦锋轻嗤一声:“我看他是没安好心。” 柳柏斜睨秦锋一眼,秦锋老实了。 柳柏中午饭打算做个柴火焖鸡米饭,然后把鸡翅鸡爪鸡脖什么的,做个卤味送给那几个小孩子吃。 自打定下给黄大仙儿半月一只鸡后,秦锋不得不在院外单独开辟了一块地儿做鸡圈。 鸡圈有了,鸡苗也得有。鸡院里叽叽喳喳的,光养鸡就是个不小的活计。 不过也得益于养鸡养的多,家里鸡不缺吃。 不怪乎黄仙儿喜欢吃鸡,鸡怎么做都好吃。焖着吃炖着吃炒着吃,甚至清水煮着吃,煮出飘着油汤的鸡汤,再撒把葱花,可香可美, 不夸张的说,有时候一碗鸡汤能救一个人的命,就像以前的柳柏。 第145章 要没有秦锋的那只野鸡,他不会有现在,也不会有他们。 想到这,他把这些话说给秦锋,哪想秦锋嘿嘿直笑,“没有那只鸡,也一定有咱俩。” “嗯?”柳柏一头雾水:“怎么说?” “老早就稀罕你。” 柳柏想起那次秦锋给他在河边烤鱼,难不成是那时候? 秦锋摇摇头:“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跟个雪团子似的招人喜欢,我老去你家偷偷看你,你不知道,你爹娘也不知道。”他说着似乎还很骄傲。 “还有这回事?”柳柏惊得眼睛圆溜溜。 “那是,我还偷偷抱过你呢,只是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儿。” “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 秦锋被柳柏可爱的小模样惹的哈哈大笑:“当然啦!我们可有缘分了,生下来就离的这么近,这是老天爷不忍心我们分离知道不?” “不过”秦锋话音一转,面上飘来一阵愁云:“后来爹娘没了,我消沉了一阵子.......让你吃了好多苦,对不起。” 柳柏心里软软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能遇见你我别提多开心了。” 说到打井这事儿,秦锋是真放在了心上,并且为此整日发愁。 愁啊愁,不能跟柳柏说,怕他跟着发愁担心。 不能跟朋友说,现在他是村长,是主心骨,他要是办不好别人更不能指望。 愁来愁去,他逮着给黄仙儿送鸡的机会倒苦水。 “人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看何止一文钱,能难倒人的事情多了去了。” “这年头,办个事儿不容易。咱就您这一个人脉。”他望着天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得再联络联络别的人呀。” 黄仙儿是仙儿,非是一般凡物,他早料到秦锋会为此再来找他。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秦锋眼睛一亮:“怎么说?您给指点指点。” “离着黑山三里的地方有一处水脉,连着地脉,那是风水所致的宝地。” “黑山村还有这种好地方?!”秦锋精神振奋起来。 “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山水灵秀,自有它们的体系,若是人为开采破坏,一朝不当,恐酿成大祸。” 秦锋沉吟片刻:“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一定注意,只取所需,绝不滥用。” 有了秦锋的保证,黄仙儿话音一转:“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事儿我可以替你担着,而且可以告诉你确切的下井位置。”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前提是......”黄鼠狼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柳柏发现秦锋回来后就不太正常。 当然不是很明显,他依旧同往常般说说笑笑,可是眉眼间有一种隐忧,应当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联想到近日,也只有打井和高熊倒卖这两件。 高熊倒卖草鹅那件事他已经有了眉目,难不成是发愁打井?但是看样子也不像。 他正思索,一双大手从后面抚上他的腰,秦锋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要了。” 还没做好的卤味被打翻在地。 朦胧的黑夜里,柳柏感到秦锋前所未有的炽热,硬的发烫的身体变换各种姿势抱着他。汗水打在他的脸上,低哑的喘息压上他的啜泣...... 一夜云雨。 次日天光大亮,温暖的光线抚摸柳柏的脸颊,他晃晃沉重的脑袋,微微一动,身上各处传来难言的酸痛。他抬起手臂,手指,胳膊,脖颈上全是暧昧的吻痕。 屋里没人,独他自己,突然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心里对秦锋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发的什么疯。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打进屋子里,照的人睁不开眼,他细细算了下时辰,已经巳时了(9点到11点) 他撑了撑手臂,想起来收拾着做午饭,可试了两次俱是徒劳。一双腿像失去知觉,半点使不上力。 他放弃了挣扎,反正秦锋中午会回来,让秦锋做午饭,反正这都怪秦锋。 而此刻的秦锋,处境并不乐观。 昨晚一夜云雨,他看着柳柏沉沉睡去,吻了吻怀里的人,起身收拾了一些东西,转身在夜色里进了黑山。 黄鼠狼所谓的条件并不简单,他竟是想要秦锋去杀掉正处于蜕皮期的白仙儿。 白仙即是蛇仙,黄鼠狼说的这条已经有了五百多年的道行,如果顺利度过蜕皮期,那么它将成为方圆百里内最有灵性的动物,换言之,它将位于其他仙儿之首,接受更多的香火供奉。 如果仅此一点,还不足以让黄鼠狼如此忌惮,让黄鼠狼日夜不能寐的原因是,他未化形之前曾差点死于这只白仙儿之手。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下手除掉白仙儿,可一来这犯了大忌讳。如果他真这么做,恐怕会断送自己的修行之路。二来,蛇是黄鼠狼的天敌,面对天敌,他本能的难以招架。基于以上的考虑,他觉得由秦锋去除掉白仙儿最为合适。 一来秦锋能通兽语,天赋不凡。二来秦锋是人类,还是猎户,主要就是捕猎动物。三来,黄鼠狼吊着一双黄褐色三角眼,笑得隐晦:“如果你能喝掉白仙儿的血,从今往后,不需你放掉自己的血,世间任何动物的言语你就能听懂,并且可以与之沟通。”他贴近秦锋,言语间尽是引诱:“怎么样?这笔买卖你不亏,杀掉白仙儿,整座黑山的财富都会被你收入囊中。” 第146章 秦锋咧嘴一笑:“好啊。” 虽然这么答应,但秦锋不是傻子。 虽然黄鼠狼说的好听,但秦锋晓得黄鼠狼的未说之意。白仙儿不是一般的蛇,那是得过点化身有修行的,能不能被伤尚且两说,况且如果被白仙儿诅咒,那不是闹着玩的。 但秦锋想赌一赌。北方速来干旱成灾,黄鼠狼说的那条水脉,至少可保黑山村五十年风调雨顺。 黑云渐渐散去,天渐渐亮了,秦锋根据黄鼠狼的指点顺利找到了白仙儿的巢穴。 但是里面不见活物。当真奇怪。 秦锋仔细看了一圈儿,除了些不明气味,剩下一点蛇类的痕迹都没有。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狡兔三窟之计。 果然这些仙儿们具备不亚于人类的智慧。 但他也不担心,昨晚他已经通知全村,今天不要进入黑山。至于理由嘛,没有理由。 谁要是不听村长的话,执意进入黑山,那么出了任何问题,全都自己负责。 他要是给个理由还好,他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态度,村里人摸不清状况,还真没有人作死去黑山晃荡。 换言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之中的意外,那现在黑山里只有秦锋一个人类。 白蛇会自己来找他的。 这就是秦锋利用的一个漏洞。 五大仙儿不论哪个,成仙化形前都要找人类请封。比如他们最常问的:“你看我像不像人?” 你若说像,那他便是得了封请,从此之后可化人形下山行走。但你若说不像,那它此前的修行算是全作废了。 所以,仙儿们化形时遇到的人类很重要。他们一般会先物色好请封的人类,摸清他们金山的轨迹,然后守株待兔。 但秦锋只能人为的不地道一把了。 太阳渐渐向西偏移。他明白白蛇在和他拉锯。不过......他笃定白蛇会先沉不住气。 他又没什么急事。唯一担心的就是柳柏。起床后找不到他会不会生气。午饭做好了放在厨房,不知他能不能及时看到...... “人类” 秦锋猛然回过神来。这种怪异的声音应当是白蛇无疑了。“白仙儿找我有事?” “你与黄鼠狼的交易我已知晓。我允你水源,你予我封请,如何?” “这我不好和黄仙儿交代呀。” “他能给你的,我以后也能给你。”白蛇的语气明显带着虚弱,他越说越急促:“我可与你定下契约,对于你之事,知无不言用无不尽。” “按道理,我没有不答应你的理由,只是,我能否问问,你与黄仙儿的恩怨?” “他刚成仙时嚣张至极,妄想以蛇蛋为食增加修为,我不得不保护徒子徒孙,但从未想将他赶尽杀绝。” “今日若你帮我大忙,明日我便退居黑山深处,只要黄鼠狼不来犯我,我保证不与他有瓜葛。” 秦锋没说话,这是他预料的最好的结果。没想到来的这么容易。 “人类,你生来即为百兽之主,我今天亦可助你。”沙哑呕哑的话音落下,一只巨大的蛇尾出现在面前,尾巴尖儿上赫然是一滴鲜红的血液。 “这是?” 第88章 “这是我之鲜血,喝下它便可与兽神通灵。” 秦锋眉毛一挑,真是稀奇,这世界当真玄妙,玄妙至极! 他也不啰嗦,直接就着蛇尾将血吞如腹中。 ...... 柳柏躺了许久,约莫到了午时,秦小满先回来,刚进家门就喊饿:“哥夫?哥夫?吃饭了嘛?” 他抬脚进了屋子,看见柳柏后吓了一跳:“哥夫,你咋啦!!” “我不太舒服,午饭等你哥回来做。” “啊?那哥夫你好好休息,不,我去找我哥,送哥夫去医馆。”秦小满说着抬脚就往外跑。柳柏硬是没拦住。 他这一跑没了影,好久不见回来。柳柏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慌起来。 眼见着屋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柳柏实在不放心,就在他撑起身子要下炕的时候,屋外终于出现了响动。 “秦锋?小满?”他急得呼唤两个人的名字。 随后秦小满的声音响起:“哥夫别担心,我和大哥回来啦!” 柳柏这才有跌落回去。等秦小满和秦锋进了屋。他心又提起来:“这是怎么了?!” 只见秦锋满面通红,额头汗珠直布,手臂上青筋暴起,靠着秦小满才能走路! “没事儿”秦锋冲柳柏笑笑,声音带着疲惫:“喝了滴蛇血。” 柳柏虽然震惊,但他并没多问,从秦小满手里将柳柏接过来扶在炕墙边儿,又指使秦小满端水拿毛巾,一番折腾下来,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秦锋渐渐好转。 脸色回复正常之后,他看着一脸担忧的柳柏和满脸问号的秦小满,将今天在黑山上的事详细说了。 柳柏难以相信,恐怕这事儿换了谁都难以相信。虽然有些人迷信,但当这些稀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是需要时间消化的。也只有秦锋这样的人,才能接受良好。 有了白仙儿的帮助,黑山村顺利打了水井。 不愧是建立在水脉之上。不需挖的多深,清澈的水就一股股的冒出来。 这下不仅仅是田里,黑山村人也舍得用水了。 柳柏洗脸吃用都是这井水。用了一阵子,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尤其皮肤亮的要发光。 黑山村的水井这下也出名了。 第147章 附近村子的人都争先恐后的来和秦锋商量租用水井。毕竟地里的庄稼都等着这口水。 庄稼的命就是村民的命。 秦锋和柳柏一商量。这毕竟是救命的水,分出去也是造福的事儿,索性也不要银钱。只每日给附近的几个村子开放固定的时辰,让他们随便取净水来用。 这可是大大的善举。一时之间,黑山村里人流如注。 在过了不到半个月,竟然有百里之外的人来打水。那是五架牛车,上头都装着水箱,由一个年迈的村长带头。 低声下气的祈求秦锋,言说这是一个村长救命的水。秦锋二话没说大手一挥许了。 别说就不救命,人家大老远来的,不能空着手回去。 一来二去的,秦锋又出名了。 潘正林也没错过这个时机,以县令的身份表扬鼓吹一番。搞得秦家原先的门槛被踏破,还得郑守再重做了一个。 这么一忙水井的事,打猎也耽搁了。但有一件事不能耽搁,那就是照顾好柳柏。 自打那日一番云雨,柳柏就有意避着这件事。这可憋坏了秦锋。 不行,万万不行。 饭不吃饿不死,事不做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要是让柳柏听到,非要再气个半死。 但秦锋也是有些心思的。来打水的人一多,拜访的人一多,他就自然而然的忙起来应酬。偏他还扬言村里的长远发展也不能落下,要进秋就盖私塾,所以夜里打着火把进山打猎。 这么几天下来,一起进山的年轻小伙子都瘦了一圈儿。但秦锋有柳柏的好菜好饭喂养,整个人还是神采奕奕。这可不行,秦锋很愁。 愁来愁去,真的不行,他只能来假的。每天显得越忙越好。等回家了,就抱着柳柏耍赖:“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就好受些,不然要累死了。” 站在秦小满的视角里,说实话,他感觉他哥演的很假,非常假,假的他想笑。 可他哥夫竟然看不出来,那是实打实的心疼。 他心里唾弃他哥一万次。 秦锋才不管这个,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抱得柳柏归。 柳柏是真心疼秦锋。心疼他每天忙里忙外不得空闲,心疼他左右应酬思量人心,还心疼他顶着一个村子的重担,每晚都睡不了整觉。 但他庆幸自己能帮上忙。每当秦锋在他身边的时候,状态就明显好很多。也只有他抱着秦锋的时候,秦锋才能多睡一会儿。 这一抱来二抱去,秦锋就犯难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里,又抬头无辜的看着柳柏:“它自己不听话捏。” 那处明显鼓了个大包。 柳柏突觉无语。 真的不明白...... 以前他问秦锋,秦锋总说不是自己想,是那处不受控制。 ...... 欺负他身为小哥儿不懂。 但是,华国自古有句老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柏虽然一面无语,一面却又很受用。 这代表他对秦锋足够的吸引,难道不是好事? 至少只要秦锋那里还为他起立,他就能确定秦锋还像一开始那样喜欢他。 原先一直觉得秦锋高大,威猛,硬朗,铁汉柔情。可现在他只觉得秦锋好可怜,好可爱,好招人欢喜...... 尤其秦锋对着他,恳求他的时候,他感到一股酥麻由下自上冲进头脑,像被蛊惑了心智,竟然主动去撩拨秦锋...... 秦锋在他的动作下意乱情迷,仿若完全被他掌控。 他迷上了这种感觉。 甚至是一次他到山中给秦锋送饭,两个人在合抱的大树后差点擦枪走火 秦锋被撩动的神魂颠倒,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柳柏谴责他像条发情的野狗,而秦锋竟然以此为荣,甚至像得到了奖赏般更加疯狂。 在外人看来。秦锋和柳柏似乎没什么变化,他们还是最体面,最正派的夫夫。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在被情愫支配的时候,到底有多让人难以想象。 盛夏很快过去,在进入夏末的时候,柳柏突然一天连着一天的不舒服。 先是吃不下东西,接着是闻到油味犯恶心,经常呕吐,身体畏寒,嗜睡,找来大夫一看,竟是有喜了。 这可把秦锋高兴得不行。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呆立在原地半天,才哭哭啼啼的去抱柳柏。 当时周围还有人在,秦小满,郑守,陈阿嬷,一起替柳柏开心。三人以为秦锋这是喜当爹开心的流泪,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我错了。” 柳柏半躺在扶手椅上,秦锋半跪在柳柏身前,两手抱着柳柏的腰,脸放在柳柏腿上:“宝贝对不起,怀宝宝你会很辛苦,都是我的错。” 柳柏无奈,轻声哄人:“没错”“你没错”“一点儿都不怪你。” “是我害宝贝难受。”秦锋越说越难过,头抵在柳柏腿上,半晌,竟然将柳柏的衣衫洇湿一块。 柳柏抬手抚摸秦锋的头:“别难过,这是好事,我们家里要添新成员了呀,你应当开心。” 秦锋摇头:“不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要你一个。” 柳柏实在是懒得哄人,左手偷偷伸出去掐了秦锋一把:“赶紧起来。” 听到柳柏变了语气,秦锋倒是十分听话,乖乖站起来,拉着柳柏的手:“你哪里难受一定要和我说,我一直在呢昂。” 第148章 腻歪的语气哄人的话语,直叫陈阿嬷找乐:“我说你们小两口感情好的让我这个老婆子羡慕,得,我也不打扰了,你们......”陈阿嬷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儿,笑眯眯的走了。 秦小满也被郑守拉走,屋里只剩柳柏与秦锋两人。秦锋立马黏上柳柏:“宝贝宝贝,不想你怀小宝宝,小宝宝坏,我也坏。” 柳柏简直哭笑不得:“好了,别发疯。” “我没发疯,就是好心疼。”秦锋垂头丧气,柳柏掰过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亲了一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要睡觉,好困呀。” “宝贝睡觉,我守护宝贝。”秦锋说着,将柳柏小心翼翼的抱起,然后轻柔的放进被褥间,又一丝不苟的盖好被子,之后自己坐在柳柏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柳柏。 柳柏感到好笑,刚牵起嘴角,一阵睡意袭来,他睡着了。 柳柏怀孕之后,秦锋根本无心任何其他事情。村里的事情早撒手不管了。家里他倒是料理的得当。整日跟在陈阿嬷身后学习怎么煲汤。甚至为了柳柏多吃些东西,特意在城里请了个厨子住在家里。方便柳柏想什么时候吃东西就什么时候吃。 柳柏这时候怀孕不到两个月,还不大能看出来,身子也还算爽利,总责怪秦锋过于紧张,行事太大张旗鼓了些。 “这才不叫大张旗鼓,才哪儿到哪儿啊。” “不要太夸张嘛” “什么叫夸张?我疼自己夫郎,让你脚不沾地手不沾水才是我的本分。” 柳柏哭笑不得:“你倒是挺会约束自己。” “这怎么能叫约束,能为你做这些事我特幸福。” 第89章 秦锋沉浸在初为人父的紧张与喜悦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正当理由腻在柳柏身边了。 孩不孩子的不重要,他就想和柳柏两个人过一辈子,老了还能照顾柳柏。因为照顾柳柏他特开心,特有满足感。 然而,历史无数的经验告诉我们,当幸福来临时,往往也伴随着祸患。 黑山村的灾祸快要来了。 没有秦锋带头约束。年轻的猎人队伍渐渐走上了歪路。 猎取动物获得的收益太大了。 秦锋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人,原本是建设村子的骨干,但在利益面前,在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面前,已经忘记了以前的自己。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柳璞玉的煽风点火。 总之结果就是,这些年轻人开始大肆猎杀,凭借秦锋留下的路线,经验,几乎无往不利,并且越战越勇。 他们昼夜不停地挖陷阱,设捕网。有钱了之后去买更具杀伤力的猎具,甚至发展了临近村子的人加入这支队伍,形成了罕见的打猎规模。 夏天很快过去,入秋了。 原本最忙碌的季节,田地里却看不见什么人。 一个人的改变可能只在一瞬,一个村子的变化也可能只在旦夕。 谁能想到,原先那个贫穷却自足的,再普通不过的,千千万万个村庄中的一个,仅仅一个夏天,就变了副模样。 田里杂草半米之高不见人去收拾,反观山上,一波又一波的人带着各种东西走进去,又满面笑容的扛着猎物走出来。 现在,黑山村再不是以前连吃饱都要奢望的村子,而是一个比城里还滋润的,羡煞旁人的天堂。 今天这家杀了鸡,明天那家吃鹿肉。在短暂时间就积累起大量财富的事实面前,所有人都好似生活在梦里,飘飘然不似在人间。 而秦锋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按理来说这是极不合理。但偏秦锋是个夫郎脑袋。两眼一睁就是柳柏。两眼一闭梦里也是柳柏。 不对,两眼闭不上,两只眼睛是轮流站岗看着柳柏,生怕有一丝一毫照顾不到,让柳柏难受了。 那精神,那架势,倘若世上有任何难事,那在他面前都不是事。 话说若是柳柏像其他人有孕那般,也不至于外面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实在是柳柏这孕怀的不一般。 简单说,就是太辛苦了些。 柳柏的肚子整日痛的停不下来,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是他吃不下饭,不论酸的、咸的、苦的、甜的,他统统都反胃。 这还不算,他的四肢不知道为什么软弱无力,夜里甚至失去知觉。三不五时的,总感觉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吵得他头疼。 这可把秦锋心疼坏了,眼见的也憔悴了不少。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柳柏恐有劫难,黑山村也躲不了一劫。 事情的改变在一天夜里。 那个因为扶救外来商人而意外得到的玉镯在夜里发出一丝淡淡的荧光,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可秦小满眼见,一眼就看见了包袱皮透出来的微弱光亮,然后稀奇的拿出来,稀奇的给柳柏看,随后稀奇的发现,柳柏呼吸缓和了许多,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下来。 秦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玉镯,下一秒严重迸发出狂喜。他什么也顾不得,拿过玉镯套在柳柏手上。 奇迹发生了,柳柏感觉心口一松,随后所有不适都一扫而空,他甚至觉得饥肠辘辘,迫切的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青菜面。 秦锋眼眶湿润,答应一声将柳柏揽进怀里:“吃面,咱吃热腾腾的鸡蛋面。我这就去做,马上就能吃。” 这夜,秦锋感觉家里迎来了久违的宁静。柳柏安安稳稳的入睡,难得的睡沉了。 第149章 柳柏睡着后,秦锋却睁开了双眼。他盯着柳柏手上的玉镯,思绪纷乱。 他本不信鬼神之说。但黄仙儿白仙儿尤其今天的事又让他不得不信。他望向窗外。秋风阵阵,他竟然好久都没出去,也没进山了。 自上次和白仙儿达成约定之后,他再没拜访过黄仙儿,想来该去山上走一趟了。 翌日清晨,天大亮。柳柏吃过早饭后感到困顿,便睡了过去。 秦锋叫来秦小满和郑守在院子里守着柳柏。自己则简单收拾一番出了门。 起初他还没决出什么,就是哪里说不上的奇怪。 这奇怪的感觉没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村里安静的出奇。而抬头望去,那自他出生,甚至在更久远以前就不曾变化的大山,竟让他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哪儿? 他皱着眉,加快了步伐。 越走越近,行至山脚,他感到触目惊心。 树木稀疏,三不五时就看到一处血迹,还有动物的毛发...... 他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莫非黄仙儿和白仙儿在山里大战了一场不成? 他从未想到村里人身上,直到他看见一伙儿伐木的工人。他顿生火气:“干什么呢!住手!” 众人纷纷停下来,带头的细细打量了秦锋,随后换上一副和气的笑容:“您是?” “秦锋。” “我再问一遍,谁让你们在这里伐木的。” 黑山物资丰富,木材遍地。黑山村村民不乏有到山上砍树的。可他们不会以伐木为生,除非实在灾年的时候被逼的没法儿,村长才会带领大家伐木换粮食。 如今不荒不灾,一群不认识的人大肆砍树,竟然没人告诉他,没人来管。秦锋心中的奇怪感和疑惑更甚。 其实在照顾柳柏的这几个月里,没人来找他讨论村里的事情,甚至没什么人来串门这种情况就让他隐隐担忧,只是他不愿去多想。如今,恐怕发生了比他预料的还糟糕的事情。 果然,伐木工人在说出他也只是打下手,真正的主事在林子更深处开采的时候,秦锋的心不得不提了起来。 他加快脚步往山里走。越走表情越凝重。 他现在大概猜到了。 很快,他看到了一伙又一伙打猎的村民。年轻的年长的,各有各的工作。但几乎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一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执拗里。 他劝诫,恩威并施,但都无济于事。 就在他几乎要束手无策时,一道不属于人类的声音传进脑海。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他们被黄仙儿下了降头,已经疯了。” “你确定吗?”秦锋在脑海里问道。 “没错的,我亲眼见过黄仙儿画符,求您救救我们吧。” “放心。”秦锋只在脑海里说了两个字,随后转身看了看山下。熟悉的地方安安静静,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仿佛正在酣睡。他转头进了大山更深处。 借着动物的帮助,他顺利找到了隐在一处洞穴的黄仙儿。 意外的,黄仙儿很平和。纵然秦锋心存愧疚,但他没有怪罪秦锋的意思。但他显然也不想和秦锋多说。 “非我所为,是他们心中的贪欲作祟。” “仅一个贪子就让大家这么反常吗?” 黄仙儿冷笑一声:“不然呢?你以为人类是多清高的东西,为了一点银钱抛妻弃子,弑父辱母在人类世界难道很少见吗?” “说真的,你们不像我们修行追求成仙,在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求得不就是一个利字。”黄仙儿抬头认真盯着秦锋,那意思是:你不也是一样。 秦锋一时没有足够的底气回驳,不仅是他自己,还有黑山村的村民。他对着黄仙儿恭敬的拜了拜:“求您指点。” 黄仙儿不语。 “秦锋将您请回家中,日日供奉。” “我缺你的供奉?说了跟我无关就与我无关,休要扰我清修,速速离去。” 秦锋还欲再次恳求。黄仙儿袖中甩出一道青烟,眨眼间消失不见。 秦锋回到家中,柳柏还在酣睡。他在柳柏身旁坐下,陷入了沉思。 柳柏醒来时,秦锋不在身旁。感觉有些饿,正这么想着,厨房传来一阵香味儿,他耸了耸秀气的鼻尖,感受到食物的芳香。 虽然很香,可他没什么食欲,但为了不让秦锋担心,为了孩子,他都得多吃些才好。 刚胡思乱想了些,秦锋便进了里屋,看见柳柏圆圆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心中一阵可爱可怜:“睡醒了?” 柳柏低低的嗯了声。 “饿不饿?” “还好”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简短,柳柏又象征性的问了问:“做得什么饭?闻起来很香。” “煎鱼和炒白菜。” “还有腐乳,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柳柏前阵子想吃腐乳,指使秦锋做的,今天可以开坛了。 柳柏又嗯了声便没再说话。 秦锋也沉默不语。 柳柏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他怀孕以来,秦锋总过分热情,围着他嘘寒问暖,嘴上的话停不下来。今天怎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没有”秦锋遂又恢复以前的热切来。但他这种刻意叫柳柏更加生疑。 柳柏盯着秦锋。 换做以前的秦锋还能继续装一装,换做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无法招架柳柏的秦锋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第150章 第90章 随着秦锋的描述,柳柏越来越感到心惊。 如果利益真的可以让人改变至此,那么之前和大家的点点滴滴算是都错付了吗? 心口突然传来刺痛,秀白的手指攥紧胸前衣襟。他抬头看向秦锋:“人心当真如此易变吗?” 秦锋不敢看柳柏的眼睛。面对这么沉重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回答不好,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他复又抬头郑重的看着柳柏:“我不知别人怎样想,人心是否真的易变。但我对你的珍重之心永远不会改变。” 柳柏依旧沉浸在伤怀之中,“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我明白,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相信我。” 秦锋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也没底。暮色四沉,他安抚柳柏睡下。 是夜,月明星稀。 在山里一天猎杀尤未尽兴的人们也只好纷纷回到了村庄。有的熄了油灯,有的一家还在商议更妥帖的捕猎计划。 万籁俱静之中,忽听一声尖锐的啸叫,似鹰隼之物。 人们起初还没觉出什么,直到四邻传出鸡鸣狗吠之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才钻进脑海。 动物下山了。 黑夜之中,成群结队的野猪铃鹿横冲直撞而来,豺狼结队,鹰啸长空。这些原本各自为食的动物们,不知感知到了什么,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今晚下山,冲进人类的村庄。 它们撞破大门、越过高墙,将一切人类建筑破坏殆尽。 在这样离奇的景象中,躲在屋里的人俱都吓破了胆。没人敢出去,而动物们也默契的将这最后一道防线留给了人类。 一盏茶的功夫,黑山村已经一片狼藉,随后动物们像接受到命令一样如水般退去。 黑山村人在这一晚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没人敢合眼。 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来不及吃早饭,人们纷纷向能拿主意的人家去,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需要同类在一起的鼓舞,更需要主心骨。 可来找秦锋的没有几个。在不处理村中事物的短短三五月里,黑山村形成了许多小团伙儿。有的以家族为中心,有的是平日关系不错的好友,有的则单论技术和经验自发组成。 秦锋安抚了来找他的人,让大家近期不要在上山。登门来的人似乎都听了他的建议。黑山村也有近一半的人自觉的或者在他人的劝告下放弃了近期进山的计划。 然而,总有人特立独行于众人之外。 这样的人一经鼓动,人数还不少,约莫有二三十人。这就是所谓人多胆量大了。他们扬言这些动物只敢趁夜里大家视力不济且没有防备的时候来偷袭,只要做好防护根本不足为惧。他们已经找铁匠铺订做了铁网,还有更锋利的武器,决定给这些愚蠢的动物们一个教训。 面对这种冒险的行为,老村长出来劝,秦锋也出来劝,可此时的新老村长早已经成为人们眼里奔向富足之路的绊脚石。 只要再接着猎杀一两月,他们就能再城里买下房子,以后就是城里人,再也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靠天吃饭的农民。 对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黑山村人来说,这美好的想象就是天大的诱惑。 即便危险又如何,殊不知富贵险中求。即便有代价,他们也认。 秦锋眼见人是劝不住的。 柳柏在上次野兽进村的时候受了惊,如今带着玉镯也时时不见好。 其实秦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和柳柏的孩子似乎和这大山息息相关。就像他能通兽语一样,这个孩子也和山里的一切有某种关联。这使他在感受到危险时会向柳柏发出信号。反应在柳柏身上就是各种不适。 说实话,他真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可有时想想,是他开了带村民打猎的头,是许多利欲熏心的人做的孽,他也怪不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不论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村民继续进山掠夺。 这天,柳柏午饭睡下后,他一个人来到山里。 进山的路他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遍。如今走过,已是深秋之景,满目萧索。 他漫无目的走在山路上,有时偏离路线,为了听一只鸟雀的心声。 走的越来越远,柳柏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他惦记着柳柏,不能再往前走了,得回家。 就在转身的时候,身旁传来一道特殊的动物声音,这声音他虽未听过,但意外的感到熟悉,他无意识的喃喃出声,竟然说出了刚刚听过的兽语。 白仙儿早说他能通兽语,原来是说能言能听,如此说来......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形。 既然他如今能与动物沟通,那能否可以与它们谈一谈。当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这事宜早不宜迟。 很快,他凭借通兽语的本事找到了动物们的“主事人”——一只吊睛白额虎。 虎为百兽之王,这话诚不欺人。 这只老虎并没对秦锋会兽语而感到惊奇,“人类百年间就会出现一个。”它并没对这些人做出评价,想来必然是好坏都有了。 “我为带人猎杀黑山里的动物而感到抱歉。” 老虎怒盯秦锋,不语。 强大的威势下,着实令人胆寒。但秦锋是为一村人而来,这之中还有他要保护的夫郎,他自然不怯。 “伤害已经造成,我知道现在道歉于事无补。但我们不能让事情进一步恶化下去了。动物与人类相争相斗,这肯定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第151章 从动物们虽然下山但是没有闯进村民们的屋子伤人就可以看出,上次是动物们给人类的一个警告,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老虎睥睨着秦锋:“你想怎样?” “我可以保证让黑山村人不再上山打猎。” 如何做到这点,既然劝告无用,只能来硬的了。 一方面,秦锋去找潘正林让他下令禁止吃野物,打击野味市场。同时派捕快四处寻缉,如果有谁硬往枪口撞那就只能吃几天牢饭了。 另一方面,他去请求白仙儿。自愿献出能通兽语的能力,答应今生今世守护黑山,为黑山恢复生态。只求白仙儿以入梦的方式告诫黑山村人,如果不放下刀箭,停止猎杀,将会遭到山神和众仙家的诅咒,世世辈辈不得安宁。 双管齐下,效果显而易见。没过多久,黑山村就再无人敢轻举妄动,甚至不少人都不敢进山了。 虽然有些矫枉过正,但爱护尊重大自然,回归朴实的农家生活,也未尝不好。至少,他们已经比大多普通的农民幸运了。 柳柏的状况也慢慢好起来,时间走过秋天,迎来冬天,一个小婴儿伴着啼哭来到了人间。 柳柏视若珍宝,秦锋如临大敌,这样又小又弱的生物他怕碰一下就坏了。而且,因为孩子,秦锋没少被柳柏数落。仿佛孩子是宝,他是根草儿。不过,老婆孩子在身边,他当个狗尾巴草也蛮开心。 冬天第一场初雪的时候,陶竹举行了自己梦想中的婚礼,八抬大轿、华丽喜服、四方宾客、好不热闹。 又一年开春,黑山村人遍布在田埂山间撒苗落子,像以往的许多年一样,仿佛那个近乎疯狂的夏天和秋天都不曾存在。只有偶尔几个老伯痛惜去年地里无人照看而被别村偷走的粮食。 秦锋不去打猎了,他还担着黑山村的村长。像黑山村的许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他有空就去黑山上种树。 又一年寒来暑往,黑山上新种的小树苗已经能迎风摇摆了。 “迎春,别顶着风吃东西。”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手拿着饴糖,一手举着风车在院门口玩闹,柳柏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你也别着凉了。”一件温暖的衣服披上来,秦锋怀抱住柳柏,笑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