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天都不要我们断》 第1章 《你看,上天都不要我们断》作者:三元里【完结】 简介: 瞎子也可以拥有爱情吗? 至少在遇见陈政年之前,何乐为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他靠着一杆盲杖度过了人生十几年,仅有一次……在丢失重要的物品后,使用了一款名为“be your eyes”的应用程序。 程序为他接通了助盲志愿者的视频通话,听见陈政年声音的那一刻,他感觉世界都亮了。 陈政年帮他找东西,给他搭配衣服,带他出门去玩,给他买以前从来不敢吃的糖葫芦和烤串。 毫不意外地,何乐为人生中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喜欢。 - 陈政年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会会长,人生目标不是助人为乐,只是为了争第一,不丢家族的脸。 一开始,成为助盲志愿者,并非真的想助盲,只不过是因为可以赚取志愿时长加学分。 可后来,他总是忍不住为那个小瞎子牵肠挂肚,他好像把自己所有的怜悯和善意都放在了他身上。 但他最后还是把他给弄丢了…… 何乐为留给陈政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雨夜里发出去的,他说:“深秋了,枫叶该红了,你要记得往高处走。” 而我只能低着头。 “be your eyes”人工语音在黑暗里发出提示:“是否解除绑定该志愿者?” 何乐为毫不犹豫:“是。” - 三年后某天,何乐为的狗丢了。 这不是普通的狗,是陈政年送给他的导盲犬。 他找遍了所有角落,想遍了所有方法,最后还是无奈地将“be your eyes”系统下载回来。 接通助盲志愿者的电话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三年里、一千多个睡梦中,无数次在耳边响起的熟悉声音。 陈政年问:“志愿者绑定没解除吗?” “解除了。” “那怎么还能连到我?” “不知道。” 何乐为听见对方很轻地笑了下,“缘分吧。” “你看,上天都不要我们断。” 冷淡寡言义工x天真直率小瞎子 ps:1.原名《那小瞎子是我对象》 2.he!感情流日常向,酸甜口,虐的部分很少,主打甜文! 3.受宝前后期性格差异比较大,前期小笨蛋,不好这口的宝贝不要勉强呀~ 第1章 楔子 瞎子的世界也会有大晴天吗? 何乐为不知道,但他坚信,努力等,就会有。 于是他等来了一段热烈又浪漫的天晴,还有太阳过后漫长再漫长的雨季,下满了他往后的所有春天。 “枫”是在雨季发生后的第三年不见的,丢得毫无预兆。 凭借着仅能感受到的一点光源,何乐为对着虚空喊了一遍又一遍:“枫?枫?” 没有热情回应的犬吠和舔舐。 导盲犬是何乐为前任送的,名字也是前任起的,之所以叫“枫”,是因为何乐为总说想摸一摸枫叶。 不过枫叶没摸成,他们就分手了。 “枫”是不会擅自跑出去的,况且门上挂了防盗链,笨重的狗爪子打不开。 何乐为跪坐在地上,拿着盲杖四处扫动,像排雷那样,但不管扫去哪,都没有碰到“枫”。 他有点担心,“枫”可能生病了。 因为放在平时,只要他喊,“枫”无论在干什么,都一定会奔过来。 如果猜测是事实,那么他必须尽快带它去医院。 何乐为掏出手机,指尖犹豫片刻,拨通了第一个电话。 对面是他配音工作室里的同事,然而“嘟嘟”声响了很久,最后机械女声告诉他:“无法接通”。 或许在忙吧,何乐为想。 但其实他跟他们并不熟络。 考虑到他残疾人的身份,同事们的工作量从来都是他的好几倍。 何乐为到点就可以下班,而其他人总是要加班到晚上九点,甚至像今天这样的周末,他们也在忙碌。 大概大家都对他有些不满,可除了这群人,他已经找不出其他任何可以的求助对象。 那些曾经要好的、相互牵挂的真心朋友,是他亲手断了联系。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个名为“be your eyes”的软件,还有那把声音…… 重新下载的话,还能听到吗? 不会听见的,何乐为在心里自问自答,因为求助人和志愿者的绑定早在三年前就解除了。 他甚至清楚记得解除绑定时的干脆利落和不留情面。 不过何乐为还是把软件重新下载回来了。 app发出熟悉的提示音,他不敢再拖延,下令随机拨打志愿者的电话,然后将手机举起来,尽量对准正脸。 连线途中,每间隔一会儿便听见“嘟”一声,对面没有要接的迹象。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至少在何乐为第一次使用“be your eyes”就遇上了。 他没想到历史会惊人的相似,三年前是为了找证件,三年后是找狗。 由于没能接通,志愿者通话被自动挂断,何乐为只能垂下举累了的手臂,再次拨通电话。 这回系统匹配了半晌,“嘟嘟”声再度响起,时间被拉得漫长。他一面静静等待着,一面又有些心急。 终于,扬声器传来一阵沙沙声,何乐为刚想举起手机,就听见对面那人低沉地说了句:“喂。” 第2章 他指间猛然颤了一下,手机直接落在地毯上,而对面那人在手机掉落后,就不说话了。 何乐为也没有开口,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心跳平复,记起“枫”还没找到。 他摸着身边的桌椅,慢慢跪下来,手指在地毯上摸索好一会儿。 “何乐为。”那个人突然说,何乐为又是呼吸一滞,抓住冰凉手机的时候,他才确认,他没有在做梦。 “嗯。”何乐为举起手机,熟练将镜头设置成后置,那个人又没有说话了。 何乐为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去描述现在的情况,一个分手时狠狠说永远不要再联系的人,在三年后匹配到了前任的电话。 许久,他避轻就重地说了几个字:“枫不见了。” 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再次使用“be your eyes”,明明当初卸载得那么决绝。 “在哪儿不见的?”陈政年问。 “家里。”何乐为回答。 对面很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又问:“沙发底下,桌底下,找过了吗?” “用盲杖扫了几下。”何乐为很诚实地说。 他感觉陈政年有些变了,声音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但又有点不同。 他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陈政年说话更温柔了,没有那股生人勿近的冰渣子气。 “你趴下去,小心一点,手机对着沙发底。” 何乐为依言照做,镜头对着下面扫了一圈,陈政年什么也没看到。 何乐为更着急了,脑瓜子飞速转动,自言自语:“会不会在床底下?” 他还是那么喜欢把窗帘全部拉开,屋子里亮堂堂的。 手机镜头沿着床边慢慢移动,底下光景可以看得清楚,直到陈政年喊了声“停”。 何乐为的手就定在那里,眼前一片模糊,床底与他而言还是暗了些,感光系统一律罢工。 “怎么了?枫在吗?”他问。 “我看到他了,就在手机的正前方。” 何乐为伸手去摸,刚开始没摸到,挪动身体往里挥了一下,指尖终于触上毛茸茸的皮毛。 他却瞬间皱起眉头,寒声说:“它很冷。” 其实换做另一个人来摸都不会这么觉得,但何乐为对的触觉很敏感,而“枫”平常的体温又比较高。 他只是稍微碰一下就能确定体温不对劲。 “枫?”何乐为把手机放下,伸手去够它,大型犬的体重不是可估量的,况且“枫”很有可能处于昏迷状态,身体会更沉。 何乐为钻进床底,把两只手都用上了。 隐约听见陈政年说等他一下,何乐为没懂,把“枫”拖出床底的时候,脑袋还磕着了,“咚咚”响。 疼倒不算太疼,就是在前任面前多少有些尴尬。 何乐为还是那么让人不省心,陈政年边跑边想,幸好他上个月就搬到了他家附近,跑过去只需要5分钟。 等爬上楼梯,还没敲门,门就自动打开了,何乐为很吃力地抱着“枫”往外挪动。 他还是这么瘦,胳膊又白又细,除了头发长了些,什么也没变。 垂下的狗爪子撞到了陈政年,何乐为愣了一下,“是有人在吗?” “何乐为。”陈政年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像山间古寺里低沉的钟鸣,很远又很近。 刹那间,何乐为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抱不住“枫”了,好在快要松手的时候,陈政年及时接过去,途中掌心手背互相擦过,擦出了异样的温度。 “我送你们去宠物医院。”陈政年说。 何乐为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该去问一些什么,但是他没有,只是拿着盲杖沉默地跟在后面。 “枫”的情况更令人担忧,他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 陈政年的车子就停在小区楼下,二人一路无话。 等到了医院,医生只瞄了一眼,就马上吩咐送入急诊室手术室。 “快不行了。” “持续心肺复苏,准备注射肾上腺素……” 医院的声音变得很杂很乱,何乐为听见有人在吵,有人在喊,还有一些不属于“枫”的高亢犬吠声。 手术室门被用力关上,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仿佛跟世界脱了轨,而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家人正躺在手术室里。 “诶,借过一下,堵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谁推了何乐为一下,他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半步,刚好撞进陈政年的胸膛。 “手续办好了,我带你先去坐着,别担心。”话一说完,陈政年就熟练地站在何乐为身边,右手手臂递到对方抬手就可以抓住的位置。 而何乐为把手伸过去时,有种梦回三年前的错觉。 曾经可以全心全意、毫无负担依靠的臂弯,现在却只敢虚虚地揪起一块衣料,跟着人往前走。 椅子一下承载了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发出“咯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院里显得很突兀。 两个人又沉默了,何乐为脑袋放空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说谢谢。 “那个、” “何乐为。” 很巧,他们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何乐为说。 听见陈政年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嗯”地应声,心里不由自主地计算着今天被连名带姓喊过几次,还没数清楚,就被打断了。 “好久不见。” 第3章 何乐为怔了半秒,也说:“好久不见。” “过得还好吗?”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这样坐着跟前任聊现状。 这种事,只在梦里出现过。 何乐为说:“嗯……还可以。” 说完,他不知觉地用指甲扣着盲杖,上面的硅胶手柄被按出一个一个月牙弧形。 “你变了一些。”他听见陈政年说,对方应该是笑了下,“以前都是你在找话。” 其实陈政年也变了,何乐为听见他穿的皮鞋,走路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开的车飘着淡淡香气,座椅很软,跑起路来又快又稳,比他坐过的所有车都要好。 他真的有在变好,而且越来越好。 何乐为现在也能买得起皮鞋了,或许省省也能买一辆小车。 “你也变了,”他对陈政年说,“以前都不爱说话的。” 这下陈政年是真的笑了,笑过之后,又是沉默。 “那个……今天谢谢你。”何乐为说。 陈政年没有回话,何乐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和梦里的重逢大相径庭,甚至连一个体面的微笑都不敢给。 有些事,一旦搬进现实,就会变得棘手和难堪。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陈政年说,他语气淡了些,好像刹那间又回到从前,那种凉凉的、像薄荷化在唇间的感觉。 “问什么?”何乐为说。 “问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问我为什么能在五分钟内赶到你……” “咔嚓。”手术室的门开了,何乐为立刻握住盲杖站起来。 陈政年也跟着,看见医生摇摇头,说“枫”年纪大了,突发心脏病,已经咽气了。 噩耗如同风,猝不及防扑过来,陈政年第一时间望向何乐为。 何乐为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不出太多难过,又好像特别难过。 陈政年选择了保持沉默,在把“枫”的后事安排好之后,终于没忍住摸上何乐为的头,轻轻地把人拢进怀里。 “何乐为,别难过。” 何乐为靠在他肩头,鼻子“哼”了一下,泪珠最后还是掉下来。 这天,他和他的狗道了别,却跟送狗的人重逢了。 第2章 绑定 何乐为很早就知道有“be your eyes”这个软件了,可惜他从来没有使用的机会。 眼睛刚瞎的那几年,借住在小叔叔家,说不上多好,但至少吃喝不需要自己负担。 后面长大一些,搬回过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在盲校学习的技能也已经足够应付独立生活。 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在客服工作中遇上某些蛮不讲理的买家,何乐为一个单身瞎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然而今天遇上的事有些棘手,他的残疾证不见了。 由于不经常出门,何乐为很少有需要用到残疾证的地方。 坏就坏在,昨天社区给他打电话,说残疾补贴出了点问题,喊本人务必拿上证件到现场去登记,何乐为这才把积灰许久的小本本找出来。 刚拿到手上的时候,还感觉挺有分量。 指腹摁着上头的盲文,一时给摸高兴了,结果手一抖,证件与掌心擦身而过,掉到地上之后就怎么也找不回来。 “诶,真是奇怪了!”何乐为撅起屁股,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板,手像搓麻将一样在柜子底端胡乱摸索。 还是没有!何乐为有些泄气,低声嘟囔道:“时间要来不及了。” 他可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残疾人不守时的印象。 可是身边的朋友们大多跟他一样是视障,就算不是,身体多多少少也有缺陷,都自顾不暇,更别谈帮忙。 何乐为一瞬间有过求助小叔叔的想法,然而很快又打消掉了。 婶婶不喜欢他,何鸿宇也不喜欢他。 焦头烂额之际,忽然记起几年前盲校老师提过的助盲软件,在脑袋里回忆了好久,终于想起叫什么,立马就下载下来。 “正在为您匹配志愿者,请稍后……” 系统初次匹配的时间格外漫长,何乐为在等待的中途抠抠指甲,又摸摸脸,颇有些百无聊赖。 于是不停在心里给自己警告,一会儿匹配上他可要控制住了,别上去又叭叭嘴,跟人聊个小半天,把正事给忘记。 突然,扬声器发出短暂的“嘟嘟”声,接着很快传出一把粗旷的声音,“我靠,脸呢?” 还有一把声音比较小的,听起来隔得远:“你傻吗?人瞎子。” 何乐为没打过视频通话,压根没有把摄像头对准面孔的意识,继续拿耳朵堵着听筒,直奔主题:“你好,请问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男的?艹,被耍了,老王还说有妹子。” 对面一阵哄笑。 何乐为不太明白,老师说“be your eyes”上的志愿者都是热情善良的人,但他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不是妹子啊。”他脆生生地说。 对面很不客气:“喂,没人教你视频通话的时候要露脸才礼貌吗?” 好熟悉的语气!何乐为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就开口道歉:“抱歉呢亲,这边给您补偿五元红包可以吗?” 话音刚落,两人都停滞了一秒,对面骂一句:“深井冰。”之后就挂断电话。 啊……说错话了。 何乐为想了想,特意上网查了一下视频通话怎么露脸,在一系列看似复杂的教程中得出结论——只要竖起手机,镜头对着脸就行。 第4章 接着他就信心满满地再次匹配去。 这一次的匹配比上一次更久,途中拨通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何乐为等得都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电话就通了。 他立马举起手机对准自己的脸,勾起个大大的笑:“你好!” 陈政年猝不及防被一声招呼打断思路,他放下笔,看了一眼手机镜头。 一张勾着诡异弧度的嘴,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嗯?有人吗?” 何乐为说话哈出的热气糊上镜头,朦朦胧胧一片。 陈政年皱了皱眉,“太近了,把手机拿远点。” 这把声音!! 何乐为立刻站起来,镜头猛烈晃了晃。 “你再说一次!”他有些心急,语气就不太好。 陈政年没见过请人帮忙还这个态度的,脸色不由冷下来,寒声反问:“什么?” “天啊,太像了!”何乐为瞪大眼睛,那双本来没法传达情绪的瞳孔,这时候竟然也透出点震撼来。 陈政年压了压眉峰,明显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指尖移动到挂断通话的位置。 然而下一秒,何乐为又开口了,十分激动:“你的声音,跟我喜欢的一个配音cv特别像!” 指尖倏地顿住,最终没有摁下去。 瞎子的世界是很单纯的,尤其是何乐为,单纯地崇拜声音。 他很迷有声书、广播剧,偶尔还会去听电视,但他也挑,喜欢的cv很少,其中最最最爱的是一个名为“x”的配音演员。 简直可以用狂热来形容,可惜这个配音演员的作品很少,隶属于一个不太知名的小社团。 今天猝不及防听见一把跟梦中情音高度相似的嗓音,险些没把他给激动坏。 何乐为乐得跟朵花似的,在只能容下一张嘴的镜头面前,笑得越发离奇。 “手机拿远一点。”陈政年有些不耐烦。 “哦哦,好。”何乐为美美听着声音,将脸和手机拉开一段距离,陈政年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不得不说,何乐为的长相,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太白了,苍白的那种白,没有血色,像很多年没晒过太阳。 而且瘦,脸小得几乎能被一个巴掌覆盖,看起来还挺乖。 何乐为私心想让对方说多两句,但对方好像并没有开口的意愿,他只好自己先说:“你好,请问你可以帮我找一下残疾证吗?” 意外地,何乐为的眼睛很漂亮,没有萎缩,瞳孔无神地盯着屏幕,配上那张脸,显得有点呆。 陈政年多看了两眼,就垂下头拿起笔,不咸不淡地问:“放哪了?” “我刚才把它找出来了,但是没拿稳,掉到地上就找不到了。”何乐为很诚实地回答。 飞快算数的笔尖没有停顿,陈政年头也不抬地说:“镜头后置。” “哦,好。” 每多说两句话,何乐为都分外满足,但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有些冷漠。 “后置、后置,怎么弄呢?”他低声自语,对于盲人来说,手机摄像什么的,还是太陌生了。 陈政年完全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何乐为莫名感觉紧张,手忙脚乱自己捣鼓了好一会儿,“啊!弄好啦!” 画面一闪,入眼就是一个很丑的木质电视柜和一台大方盒子式的老电视机,房子的装修风格很土,看起来至少存在25年了。 何乐为说证件就掉在电视柜附近,但柜子底下深,他捞不着,用盲杖也扫不全。 “手机放低一点。”陈政年瞄了眼屏幕,又继续做题。 “哦,好。”何乐为干脆摸着柜子坐下来,把镜头对着缝隙:“这样吗?” 陈政年没说话,做完一道代数题才抬头,屏幕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清。 “开灯。” “啊?”何乐为没反应过来,“我家已经开灯了。” 陈政年当然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接盲人的电话,但从来没见过哪个盲人家里会像何乐为家这么亮的。 他推测何乐为的眼睛能感光,不过这与他无关,也与他今天的助残任务无关,他手上做题的速度不变,“把手机电筒打开。” “啊!好。”音色太像了,简直就是在跟“x”对话,何乐为心脏在“砰砰”狂跳,越来越紧张。 这就好像无数次在心里构造的完美理想型突然在现实遇见了,而你非常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手机盲人模式不给他半分薄面,提示音在静谧房子里叫得响亮,操作很久都不成功,何乐为好尴尬,对方该觉得他像个傻子。 不好容易打开电筒,手机顺着柜子与地面的缝隙照了一遍,却没听见陈政年说话。 “喂?你好?你还在吗?”他怕他挂了,有些心慌。 思路又一次被打断,陈政年皱起眉头,朝屏幕瞥一眼,巧了,那本何乐为口中怎么也找不到的小本本就卡在柜角边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呢,何乐为自己先摸到了,“诶!在这!” “碰!” 陈政年听见巨响,准备摁下结束通话的手顿住,抬眸望过去,那头手机被摔翻了个面。 何乐为捂着脑袋坐在镜头上方,像撞懵了,模样有点可怜。 “嘶……”真丢人,很久没撞到脑袋了。 何乐为眼前直冒星星,对于视障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直击心灵的绝美盛宴。 第5章 不过他今天实在没兴趣沉浸式观星,通话还没断呢,何乐为急切地想要捞起手机,偏偏越急,就越办不成事。 证找回来了,手机又丢了。 何乐为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心里头默默崩溃,他不好意思开口,他认为自己今天的表现有够差劲的。 好印象是留不下的,这辈子也留不下的,小瞎子悲哀地想。 该不会是撞傻了?陈政年双眼微眯,目睹了全过程,都摸不透何乐为在干什么。 如同一场滑稽的默剧。 默剧的主演被定了身似的坐在地上,发白的领口很松,歪歪扭扭地敞在一边,漏出半边肩头和锁骨。 他比想象中的还要更瘦,肩胛凸出,薄衣料根本遮不住。 何乐为自顾自地等了一会,估摸着对方应该挂了,才呼出一口气,特别悲伤地用双手捂住脸,“哎哎”声嚎叫。 太惨了,他今天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瞎子,谁都不能跟他争。 陈政年:“……” 手上的题怎么做都不顺,就是算不出结果。 陈政年被何乐为嚎得有些心烦,随口问:“很疼吗?”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是一愣。 “啊!不疼!”何乐为吓了一跳,根据声音的来源,迅速捡起手机。 完蛋了……这下小瞎子已经没有什么颜面可言了。 何乐为将镜头扫向桌角,解释说:“我有把它贴上,不会很疼的。” 何乐为家的桌角都被缠上厚厚的透明胶带,缠得很乱,胶带也已经发黄了,但足够厚,确实不会疼。 陈政年“嗯”一声。 何乐为自知尴尬,“那个,今天谢谢你呀。” “我很久没有找人帮忙了,虽然最后还是我自己找到的,嘿嘿。”他咧嘴笑起来,试图缓解一下气氛,然而通话那头已经没声了。 挂了? “真挂了呀?”还没来得及问名字呢,何乐为遗憾地想。 系统突然发来一串提醒:“是否将他加入志愿者联系人列表?” “是是是!”何乐为立刻又高兴了,把刚才丢脸的事全部忘光。 脸可以丢,好听的声音可不能错过啊! 第3章 书友 “小为,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一会儿的面基啊。” “不会忘的。”何乐为回复,边在衣柜里一件件摸着衣服。 他太少出门了,衣服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件,单调的款式,宽大的领口。 唯一一件印花的,上头字母已经掉了一半,摸着硌手。 该穿什么呢?何乐为有些苦恼。 浮生是他在网上认识的书友,有一两年了,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对方也是个爱听书的盲人,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又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这次浮生从北方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何乐为,两人打算线下见一面。 何乐为低头闻了闻衣角,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还好,衣服虽然不怎么样,味道还是可以的。 反正对盲人来说,好不好看不重要。 但他想了想,还是希望慎重些,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面基。 就算浮生看不到,别的人也能看到。 “唉,怎么穿好呢?”何乐为挠了挠头。 他隐约记得,有件标签很大的衣服,他不常穿,因为扎后脖子,痒。 说起来,那还是小叔叔给他买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据说是蓝色的。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但他早就不记得天空是什么样的了。 “是这件吗?”何乐为手指摩挲着大标签,“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他以前经常会不自觉把衣服弄脏,何鸿宇就带着那群小孩一起笑他。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拿起手机,打开“be your eyes”。 距离上次通话已经过去半个月,何乐为悄悄把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志愿者加进了绑定列表里。 “我就打个电话问下衣服干不干净,应该不会打扰他吧。”他小声自言自语着,手指很诚实地点击了拨通。 又是一阵熟悉的“嘟嘟”声,刚开始与心率同频,后来却慢慢跟不上了。 何乐为捂着心口,低低地喘气,紧张什么,打个电话而已。 “喂?” 何乐为吓了一跳,立刻坐起来,“啊,你好!” 陈政年刚从学校实验室里出来,白大褂都还没来得及脱,就接到电话:“什么事?” 他换下衣服,随意瞥了眼,才发现是上次那个撞到脑袋的男生。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衣服。” “什么衣服?” “就是,我一会儿要出门见朋友,你可以帮我看看这个衣服干不干净吗?” 何乐为说着,就把衣服往镜头前面递。 小瞎子不会操作,镜头离得那么近,陈政年只能看见一块蓝色的布。 今天的实验数据非常完美,他的耐心也比上次多了不止一点,“衣服放在床上,镜头后置,你站起来,对着床拍。” 只见小瞎子愣了一下,突然眯起眼,笑道:“你今天好多话哦。” 陈政年没理他,但看见对方有在乖乖按照他的要求做。 这件天蓝色的衣服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背面。” “啊?”何乐为傻乎乎地转了个身。 陈政年眼睁睁看着镜头180度反转,又无语又好笑,“我说衣服……” 第6章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何乐为默默转回去,挠了挠脑袋。 小瞎子的镜头东扭西歪,既晃得人眼睛疼,衣服也照不全。 陈政年心情就是再好也忍不了,“算了,你家有镜子吗?” “有的,卫生间有。”虽然何乐为用不上。 “把衣服穿上,到镜子前面去。” “哦好。” 何乐为把手机放到床边,唰唰就开始脱衣服,也不知道避着人。 陈政年倒是绅士地移开视线,只是皮肤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机里放大,他听见对方“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屏幕。 何乐为把上半身脱了个精光,蓝色的圆领t恤罩在头上,像是一时间找不到袖口,两只手不停乱翻动。 小瞎子该是阴差阳错把手机垫在枕头上了,角度刚刚好能把他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楚。 “看什么呢学长!这么认真。” 不知道谁凑过来问了一句,陈政年很快摁熄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声音很冷淡:“有事?” “啊……就是季学姐那边问你后天的市区助残送温暖活动去不去?” “不去。” “可以加综测!” “不去。” “也是,你综测都加爆了。学姐说不想加综测的话,可以选择加0.1学分。” 陈政年考虑了一下,“好,报上。” 等人走远了,陈政年才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 屏幕重新亮起的那刻,蓝色t恤咻一下顺着腰线滑落,结结实实把肉色盖住了。 “不用去卫生间了。” 何乐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吓,“嗯?” “你就站那,转身。” “哦。”何乐为照做,才后知后觉原来陈政年能看见他换衣服,耳尖倏地发烫。 不尴尬不尴尬,他是瞎子,只要他看不见就不尴尬。 何乐为安慰自己,殊不知,镜头外那个声音好听的志愿者盯着他的腰看了好久。 衣服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小瞎子太瘦了。 套上衣服前的腰就跟花枝那样细,仿佛刮一场稍大的风,就能被折成两段。 没吃饱饭吗?陈政年静静看着,没什么表情。 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停留了半秒,“可以了,没问题。” “哦好。”何乐为应道,没有再把衣服换下来,反正一会儿也是要出门的。 通话那头没有声音了,想来是又被挂了。 “这个好声音是雷锋啊。”何乐为都没来得及说谢谢呢。 “好声音?” 那次之后,何乐为私底下就称呼人“好声音”,没想到居然被抓包了,“你还在呀!我以为你挂了呢。” 陈政年无所谓道:“也可以。” 何乐为顿时急了,他不希望通话挂掉,于是急中生智说:“别别,我一会儿出门可能还要麻烦你呢。” 对面没说好不好,他特别上道地自己迅速收拾好东西,拎起一本书和盲杖出门了。 “那个谢谢你啊,麻烦你了。”何乐为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特意找了部备用机开启导航。 说实话开导航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生怕好声音问有导航了还要志愿者来干嘛。 “诶,你还在吗?” 这头陈政年回到家,阿姨已经把中午饭准备好。 他把手洗干净,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吃饭。 生气了吗?何乐为听见有声音,却没有回答,“那个……如果不方便的话,就挂了吧。” “嗯。”陈政年哼了一下,何乐为感觉有些遗憾,但也不勉强,毕竟别人也没有义务陪他。 酷夏的正午没什么人,连车声都听不见多少,小瞎子执着盲杖,磨磨蹭蹭地踩在盲道上。 有时会敲到围栏和石墩,还会碰上某些在盲道违停的电动车,“啪啪”几声,周边少有的几个路人听得心都惊了,陈政年只偶尔分出几个眼神。 见人每次都顺利通过,又移开视线继续扒饭吃,没有半分同情心。 何乐为听见他咀嚼的声音了,有点高兴,又有点气。 “欢迎光临,喜猫咖啡厅!” “需要帮助吗?我带您去找位置。”服务生很有体贴地问。 何乐为说:“我的朋友已经到了,也是一个盲、” “小为!” “诶。”他听见浮生的声音了。 坐在窗边的中年男人朝服务生招招手,低声说:“把他带过来。” 陈政年正好吃完饭,餐具往洗碗机里一放,耳机里传出何乐为的声音,才记起来还有个通话没挂断。 “终于见到你了浮生!”何乐为明显很激动,连带着胸前手机都晃了晃。 对面坐着的男人肥头大耳,模样看着就不大正气,眯着小眼,正笑嘻嘻地看向这边,张口吐出一嘴和外形完全不符的温和嗓音:“小为,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想喝点什么?我帮你点吧。”他伸手就去摸何乐为,掌心黏腻腻的,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何乐为把手收回来,“我喝咖啡就好。对了,我把上次我们聊过的书带出来了,我们可以一起看。” 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书。 浮生就笑了笑,“好啊,一起看。” 陈政年喝了口水,屏幕里小瞎子带的书页纸张上,全是凸起的白色小点点,是一本全盲文的书。 第7章 “我坐到你那边去吧,这样方便一些。”浮生说。 何乐为答应了,“那你小心一点,我扶着你。” 陈政年抬了抬眼皮,只见浮生特别利索地站起来,握住何乐为的手,麻溜地走到他身边。 一个四肢健全、虽然眼睛像米粒那样小但看起来还算灵光的人,为什么需要扶? 浮生顺利落座了,但他还抓着何乐为的手,反复摸着手背:“你的手好滑啊。” “滑吗?我不知道诶!没有人说过。”何乐为自己也摸了摸自己,笑道。 正乐着,感觉浮生又靠近了些,两个人的大腿紧密地贴在一起。 有点热,何乐为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手机传出来一声:“喂。” “嗯?你还没挂呀。”何乐为惊奇。 “谁啊?”浮生问。 何乐为拿起手机,“一个志愿者,他今天帮我看衣服来着。” “带耳机了吗?”陈政年说。 “带了。” “插上。” 何乐为这就把耳机戴好,“怎么了?” 话刚问出去,浮生突然把他耳机摘下来,很不高兴地说:“我们面基为什么要跟别人打电话?” “啊,不好意思!”何乐为也觉得这样不好,“我跟他说下再见吧,毕竟他帮了我。” 浮生这才把耳机还给他。 何乐为说:“今天谢谢你,还有上次,都很谢谢。” 陈政年没有回答,过来一会儿,对方才说:“你朋友是盲人?” “对啊。” 陈政年又沉默了。 他没太大兴趣管这种事,但小瞎子实在太傻。 “怎么了嘛?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要挂了。” 陈政年叹一口气:“傻子,他不是,你被骗了。” 第4章 见面 “啊?” “别声张,先想办法出去。” 显然,何乐为没有这样聪明的脑袋瓜子,还傻傻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政年压了压眉峰:“告诉他,你要上厕所。” “可是我、” “按我说的做。”陈政年打断他。 何乐为有点不明白,但好在他听话,真老老实实这么做了。 浮生就说:“我陪你去,你一个人不方便。” 何乐为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被骗了,小眉毛往中间挤了挤,“我们一起去会更不方便吧。” 浮生没再说什么,喊了服务生来帮他。 一进厕所,何乐为立马问:“我不懂,他为什么要骗我?” “你好骗。”陈政年回答。 “我又没有钱。” 水龙头被何乐为摸索着打开了,水凉凉地冲在手上,他的心有点乱。 人们总是这样不真诚。 陈政年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财可以图。” “那他图什么啊?”说实话,比起生气,何乐为更多的是好奇。 然而,好声音并不准备帮他解答,“待会儿你出去就直接走,别回头。” “好吧。” 守在门口的服务生忽然跟人大声讲话,但声音很快让陈政年的话盖住了,“躲到隔间里去,立刻。” “在你左手边,锁门。” 刚落锁,浮生后脚就进来,边敲门边喊:“小为,你怎么还没出来?” “让他出去。”陈政年说。 何乐为站在门边,头疼地摸摸鼻子,绞尽脑汁才编出个理由:“闹肚子了,你回去等吧,我很快的。” 浮生不愿意走:“我就在这等你。” “别啊,你在这,我拉不出来。” 耳机里隐约传来“嘶”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荒谬的借口,何乐为硬着头皮说下去:“很臭的,你快点走吧。” 浮生并没有就此离开,“不臭,我不嫌弃你。” “怎么办?”何乐为急得脑袋都冒汗了,还得努力降低音量。 又听见浮生在外头说:“小为,你很、你的衣服很香,刚才坐在你旁边,我就闻到了。” 换作平时,何乐为只当人真心在夸赞衣服,今天听了,鸡皮疙瘩却长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法解释这种生理反应。 “想知道你今天穿得好看吗?”听筒这边陈政年突然问。 何乐为不懂怎么就扯到他穿着去了,思维一时没跟上,迟疑片刻:“嗯?” “问他,他知道。”陈政年说。 何乐为愣一下,忽而灵光乍现,用沮丧的语气回答浮生:“香不管用,大家都说我的衣服丑。” “不丑!好看,天蓝色的、” 说话声戛然而止,空气顿时陷入安静,浮生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你明明能看见,为什么要骗我?”何乐为有点儿生气。 “谁告诉你的?那个服务生吗?” “多管闲事。”浮生低声暗骂,解释说:“我只是想跟你更快熟悉起来。” 他突然用脚尖踹一下隔间门,像是等不及了,催促何乐为出去。 何乐为还不至于真这么傻,手抵着门,瘪嘴问:“那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你怎么不告诉我真相?” 浮生把掌心拍在门上,“小为,我真的没有坏心思,你别生气。” 拍门声逐渐急促,浮生远不如印象中那般温和,把何乐为靠在门边的那只耳膜都给震疼了。 引得服务生开门进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8章 “没事,我男朋友跟我闹脾气呢,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服务生知道这两人是一起来的,没曾想是这种关系,有些鄙夷:“先生,麻烦您轻点,门拍坏了是需要赔偿的。” 浮生点点头,没给何乐为开口的机会就把服务生糊弄走。 “小为,听话,你先出来,我们聊聊。” 何乐为犹豫一下,心里盘算着就这样开门出去能有几成胜算。 虽然和印象中大相径庭的浮生叫人很是惊讶,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处于弱势。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 就在手指扣上门锁的时候,浮生再次开口:“我没想到你这么好看,以前光听声音就受不了。现在看见你,心都痒了,你怎么这么会勾人?” 他沉迷于自言自语,语气近乎癫狂。 何乐为有点害怕了,气音带着颤:“怎么办?” “别开门。”陈政年显然没有太多耐心,冷淡道:“帮你报警。” “什么?”何乐为没听清,两个人的音轨重叠在一起,他只知道,现在确实不能开门。 浮生这个人,有点奇怪。 何乐为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这种事似乎只发生在新闻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遭遇。 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那样吗? “小为,你就开门吧。让我抱一下,摸摸你,算我求你了,好吗?” 何乐为尝试在网上寻找咖啡厅老板的联系方式,但盲人模式的操作提示音太大了,他怕惊动对方。 通话里的“好声音”又不声不响,何乐为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浮生,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对啊,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你出来,不要躲我。” “我以为你把我当朋友的。”何乐为继续说。 他感觉浮生有点等不及了,一直在外头踱来踱去的,甚至趴下来,手指穿进门缝试探性地摸上何乐为的脚踝,给人吓一跳。 “小为,我憋了两年,我好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光听声音,我就喜欢得不行,你知道吗?” “听话,出来吧,好吗?”浮生语气软下来,嗓音像温和的泉水,试图蛊惑他诱惑他。 可惜浮生并不知道,他被何乐为耳机里沉默很久的“好声音”抢了风头,“帮你报警。” 陈政年不耐烦地重复,正打算退出视频通话,就被小瞎子叫住。 “别!”何乐为急道,“我、我再跟他聊聊,他可能也没有那么坏。” 一段经营了好久的友谊,要收拾得这么难堪,何乐为心里是难过的。 他想要给对方一次机会。 听筒那边陈政年彻底沉默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浮生又在敲门,无论何乐为怎么努力尝试沟通都没有办法。 “我只把你当好朋友。” “我们多接触接触,友情是可以变质的。” “我真的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可以等,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 浮生像所有普信男那样,无坚不摧。 小瞎子实在没办法了,无措地站着,门外乒乒乓乓,听得陈政年烦。 “怎么办啊?”何乐为第三次发出求助,满是惆怅。 回应他的是通话挂断的忙音,这下连“好声音”都懒得搭理他了。 “师傅,快点。” “小伙子,天气热,车子跑不快。” 陈政年目光冰冷,没刻意藏住厌烦和阴霾,司机从倒后镜里跟他对视一眼,霎时脊背发凉,改口道:“我尽量,我尽量。” 刚开始听见“喜猫咖啡”的时候,以为是巧合,之后从视频通话里看见熟悉的餐厅布景,陈政年才确定他跟小瞎子在同一座城市。 这家咖啡厅离学校不远,老板就是校友,陈政年来过几次,参加所谓必要的社交活动。 “小学弟,好久不见!又来聚餐吗?”前台老板一眼就认出陈政年。 陈政年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洗手间。 老板挠挠头,嘀咕道:“没看见你同学过来啊。” 洗手间里那个矮小臃肿的中年男人果然还在,亲眼所见比镜头里要更油腻些。 男人听到动静瞥了陈政年一眼,小眼敛着光,视线上下浮动,显得鬼祟且不怀好意。 没想到陈政年居然站到他旁边,抬手敲敲门,直接无视男人:“傻子,是我,出来。” 男人一听便急了,意欲上手:“你谁啊?你想要干什么?” “咔嗒。”门锁立刻从里面打开,何乐为垂着脑袋,朝空中挥了挥手,难以置信问:“好声音?” “是我。”陈政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拽出来。 细得硌手,那胳膊像骨头外边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陈政年一只掌就能握紧。 他把人带到身边,才发现小瞎子比想象中还要矮,小米粒那样,脸也只有一丁点大。 “喂,你们去哪?!你凭什么带他走!” 浮生拦住陈政年,挡在两人身前。 陈政年感觉到何乐为拉了下他的衣角,往前站了半步,“浮生,我走了,我们的事回去再说吧。” “不行。这人是你喊来的?小为,你这样做合适吗?”浮生伸手要把人拉回去,却眼睁睁看着何乐为被陈政年挡在身后。 “违背他人意愿,以言语等方式对他人实施性l骚扰,受害人有权请求行为人承担民事责任。” 第9章 陈政年字正腔圆,这时候音色听起来跟“x”一模一样,别说浮生,何乐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性l骚扰?小为,你说说看,我对你做什么了?你难道要告我?” 哪怕眼睛看不见,何乐为也能感觉到场面越发不可收拾,他一个头两个大:“我不知道,我要回家了,以后再说吧。” “那我送你回去。”浮生不依不饶。 陈政年抓着何乐为的手,直接往外走,“不必。” 浮生终于没再阻拦,就是那骂声,走出卫生间还能听见。 “诶,你走慢一点,我看不见。”何乐为一路踉踉跄跄的,盲杖没甩几下,又被扯到另一个地方,很没安全感。 好在出去咖啡厅,陈政年立马松开手,“你家在哪?我叫车。” “不用了不用了,我家很近的,走回去就好。” 陈政年想问他就不怕那男的继续跟着,但最后没问,只说:“随便你。” 何乐为长呼一口气,终于缓过劲儿来,不过心里还憋着疑惑,这会儿迫不及待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 陈政年答得敷衍:“学校在附近,来过几次。” “这么巧!”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经常和“好声音”见面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何乐为很惊喜,因为浮生所产生的消极情绪,在面对面听见陈政年说话的时候,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 被惊讶和感动取代。 他搓搓手,再仰起头时,失焦的瞳孔感受到强烈的白日光,他忍不住笑了,“我叫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政年并不喜欢跟别人交换名字,交换名字意味着要维持一段相对长久的社交关系,这很浪费时间。 “嗯?”没听见回答的何乐为歪了下头,热风卷起他略微凌乱的发梢,那双无神的眼睛此刻好像也被染上温度,湿漉漉地望着陈政年。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又问了一次。 陈政年垂眸注视他,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开口的冲动:“陈政年。” “何乐为,我叫陈政年。” 第5章 吃甜 天色还早,秉持着不浪费每一次出门机会的原则,何乐为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导航了一家甜品店,说要请陈政年吃东西。 刚开始对方没答应,何乐为是把嘴皮子说破了,才把人留下来。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不请你吃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他摸索着椅子坐下,听见服务生把菜单给了陈政年。 陈政年的声音依旧冷淡:“想多了,我也不是免费帮你。” 何乐为一惊,顿时苦恼地拧起眉毛,支吾道:“那、那你要多少啊?我的工资不太高。”话越说越小声。 甜品店的风扇噪音很大,但他还是捕捉到一声轻笑,接着听见陈政年回答:“有人帮你付了。” “谁呀?哪家好心人?”何乐为撑起下巴,一边吹风,一边好奇。 可惜陈政年不说话了,作主帮何乐为点了几道甜品,自己则要了一杯咖啡。 “刚才为什么不报警?”陈政年问。 说到这个,何乐为就蔫了,小咸菜似的歪起脑袋,软绵绵地回答:“做事留一线嘛,而且他之前对我挺好的。” 盲人学习要比普通人艰难得多,他们不仅要认字,还要摸物识物,一面学习独立生活的技巧,一面还得跟上义务教育知识。 所以大多数盲人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好,何乐为就是这些特殊人群里很普通的一个。 堪堪考上高中,每年期末成绩吊车尾,实在无缘大学,只能通过不断地看书去充实自己。 有些书太深奥,读不懂,他就上网发帖去问。 浮生就是在帖子里认识的。 他人很热情,只要何乐为有不懂的或者需要探讨的问题,他都会主动帮忙,两个人经常一聊就是一整宿。 今天之前,何乐为也是真心把他当成知己来看。 “唉,我都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心思。”何乐为把嘴凑近碗边,用勺子往嘴里舀了一大口豆腐脑。 “喔,好冰!冻牙了。”他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进去。 淡粉的舌尖舔了舔唇,陈政年平静地挪开视线,抿了口咖啡。 很快,何乐为就拍拍肚皮说吃饱了。 难怪那么瘦,桌子上甜品还剩好几样。 “都吃掉。”陈政年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何乐为疑惑地拿勺子敲了敲碗:“啊?还有吗?我已经吃完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所有东西都是点给自己的,“你不吃吗?说好请你吃东西的,你只喝一杯咖啡,那多不好意思。” “我不吃甜的。”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请你吃别的嘛。” “不许浪费,都吃了。” 何乐为是真吃不下了,“怎么办呀!”他很无奈,又觉得心疼,这么热的天把食物打包回去,在路上估计就能坏掉。 “你真的不吃吗?” 他低着头,有点失落,“好几样我就只尝了几口,都是特意留给你的。” 再开口时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可怜语气,劝道:“你就尝一口嘛,都很好吃的。” “……” 烦。 小瞎子不懂边界,不知道两个人同吃一碗饭、同喝一杯水的行为有多亲密。 第10章 何乐为还撅起嘴,委屈巴巴的:“说好请你吃饭的……” 陈政年认命低下头,默默挑开他吃过的勺子,重新拎一条干净的,舀起半勺绿豆甜汤,皱着眉头吃掉。 从前陈政年他爸在的时候,就喜欢吃剩饭。 那会儿陈政年还小,饭吃不完是常有的事。 陈远东看见,总要教育,说他浪费,说陈氏白手起家有多不容易,又说农民伯伯苦,说做饭的妈妈和阿姨也苦。 陈政年不爱听,捂着耳朵跑了。 陈远东叹叹气,把他的剩饭吃个干净。 当时陈政年只觉得他爸唠叨,后来陈远东出了意外,他妈顶着四方压力苦苦撑起整个集团,他才知道过日子难,赚钱更难。 那之后,他很少再剩饭了。 因为没有人会再惯他。 何乐为终于听见陈政年吃东西了,大概在喝甜汤,有液体流动的声音,他一下就乐开了小烟花。 那阳光明媚的小模样,简直让陈政年觉得他刚才的委屈是装的。 “好吃吗?” “甜。”陈政年很嫌弃,感觉自己把这辈子的甜食都吃完了,以后可以无糖生活。 偏偏何乐为不知道是真内疚还是幸灾乐祸,在旁边没完没了地叨叨:“哎呀,委屈你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最后陈政年收了好人卡,还付了钱。 “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我请。”钱包忘带,手机还没电,何乐为尴尬地摸摸鼻头。 “不用。”陈政年怕自己撑死,胃到现在还胀着。 出了甜品店,何乐为总算要回家了,没想到陈政年还愿意喊车送他一程。下车后心情依旧愉快,丢了个网友,捡了个线下友,不亏! 到家把手机充上电,信息就一个接一个弹出来,其中99条都是浮生发的,剩下几条是市里残疾互助会大群里的。 “后天有一个活动,能来的都来呗。”会长说。 陆陆续续有会员问:“什么活动啊?” 会长回答:“就是玩玩游戏,一起做点零食手工什么的。” 很快下面就开始接龙:“要用耳朵的,我玩不了。” “要用腿的,我玩不了。” “要用眼睛的,我玩不了。” 会长直接发来一长串语言:“行了,别卖惨,在座的谁没有个缺陷?活动游戏很多,保证有你们能玩的。到场的还能送一份礼物昂。” 接着又是copy式接龙:“我报还不行吗?” “我报还不行吗?” 何乐为想了想,也接了一个。 他喜欢聊天,而且在这群人面前总是格外轻松。 不过后天要上班,还得跟店长请个假。 谁知道消息刚发出去,店长秒回了:“小为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对方态度严肃,何乐为眼皮忽然跳了两下,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谁知道想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店长就告诉他生意不景气,需要裁员。 “我知道你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但这边也是真没办法,将心比心嘛。明天财务那会给你结算工资,然后再给你多发一个月工资作为离职补偿,你考虑一下?” 何乐为有点懵,本来只想请个假,结果被辞退了,放谁身上都觉得荒谬。 “唉。”他冲了澡,躺在床上,这一天简直像坐过山车,心情起起落落的。 “我被炒鱿鱼了。”他给陈政年发消息,附加几个小狗哭泣的表情包。 社交账号是手机没电之前何乐为腆着脸要来的,毕竟他俩是还欠着顿饭的交情。 陈政年没有回他。 何乐为独自emo了一会儿,肚子里那点甜食撑得快,消化得也快,他捂着胃,自顾自给陈政年说:“好想喝可乐啊。” 陈政年还是没回。 他就站起来,从冰箱里掏出一瓶82年的肥宅快乐水,吨吨几口灌下去。 气泡咕噜咕噜在舌尖弹开,“真爽。” 不对、不对,是:“愁!” 他抱着可乐瓶子,给浮生发信息说以后不要再联系,同时接受了店长的补偿。 做完这些,心里头一下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手机跟长了眼似的,陈政年的消息这时候发过来了,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节哀。” “……”真幽默,何乐为“哈哈”笑两声。 接着又收到对方的友情提醒:“糖分摄入量过高会死。” 何乐为愣住:“我已经喝了,怎么办?” “等死。”陈政年站在阳台吹风,面无表情地点击发送。 现在本应该是他的学习时间,但是喉咙太腻,咽口水还能感觉到甜味,烦得想杀人。 尤其是看见何乐为说想喝可乐,那股劲又涌上来,原本没打算理,实在没忍住敲出那几个字。 发出去才觉得自己无趣,哪里来的报复心,小学生都不这样记仇。 “别吧,我还没请你吃饭呢。”何乐为给他发语音。 这时候忽然扬起来一阵风,轻轻的,在夏夜里带着温热。小瞎子很会找时机,让风给他做了背景音。 连带着人的声音也温柔了,能听出来浅浅的笑意。 甜腻的滋味莫名缓解了许多,余下不浓不淡的回甘,陈政年放缓了呼吸。 “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何乐为跟他告别。 第11章 陈政年没有再回复,不过今晚睡得比平时都要早。 第三天清晨,残联活动日,何乐为换了身自认为好看的衣服,元气满满出发。 最近出的门还真多,他边走边想。 活动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图书馆,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活动室,以往活动都是在那儿举行。 何乐为非常熟路,听着语音播报上了公交,恰好赶上上班上学高峰期,人有点多。 被挤了一路,到图书馆门口刚喘上口气,听见里头沸沸扬扬的说话声,立马活过来。 他喜欢热闹。 何乐为笑了笑。 “乐为来了。” 何乐为认出会长的声音,对方是听障人士,早几年攒够钱,给自己配备了人工耳蜗,还顺带报了普通话班。 现在能听能看,会跑会跳,可以说是互助会里最健全的残疾人。 他有礼貌地打招呼:“会长好,活动开始了吗?” 会长把他带进去,“开始了,你看想做点什么?我让志愿者带你。” 那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女生,说话轻声细语,听着很舒服。 “你好呀,我们这边有制作小饼干、植物拓印、折纸、泥陶制作等小活动,你看你想……” 志愿者话没说完呢,何乐为没有神彩的眼睛一下亮了:“有泥陶?” “对的,我们可以安排志愿者教你。” “好,就要这个!”何乐为早就在书里听过捏陶工艺,将未成形的泥块放在转盘上,用手指揉掐几下,陶具就能够被创造出来。 在得知杯子竟然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制作出来的时候,何乐为就念念不忘了。 志愿者喊人带他:“学长,过来一下,带这位小哥哥去捏陶。” “嗯。”那边有人远远地应了声。 何乐为几乎在瞬间认出来这把的声音。 低沉,冷淡,脚步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何乐为的心口上。 紧接着,他不出意外地、如愿以偿地再次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何乐为?” 何乐为压下心口剧烈的紧张,咧开嘴,一双眼尾弯出很大的弧度:“好巧呀!陈大好人。” 第6章 捏陶 两个人都挺意外的,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 “你是志愿者吗?”何乐为问。 他本来就觉着陈政年嘴硬心软,屡次对他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如今得知对方是志愿者,滤镜顿时更重了,厚厚地堆起百米高。 “嗯。”陈政年应了声,接着又说:“带你去捏陶。” 差点忘了,马上就能实现愿望,何乐为兴奋地附和:“好哦好哦!” 说完,迟迟没感受到陈政年的动作,他刚想问话,感觉盲杖被人碰了下。 何乐为立刻耸起肩膀,把盲杖拉开,“不要碰。” 陈政年凝眸,眉峰敛一下,“抱歉。” “啊,没有怪你。”何乐为知道自己应激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对我们来说,盲杖相当于眼睛。碰盲杖的话,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陈政年了然,又一次道歉。 “你站在我前面,我拉着你的衣角或者袖子就好。”其实搭着导盲者的肩膀会更好,但是何乐为觉得对方应该会介意。 因为上次陈政年抓着他的手走出咖啡厅之后,立马就松开了。 何乐为被安排坐在很矮的椅子上,盲杖摆在手边,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很淡,还怪上头。 他听见陈政年把一块什么东西放在他前面,结实的“啪”一声,转盘忽然丝滑地“咕噜咕噜”滚动起来,头顶有声音说:“把手放上去。” “啊?”这就开始了?何乐为愣了一下,放上去是放到哪里? 他觉得很多时候,陈政年都忘了他眼睛看不见。 何乐为只能凭着模糊的光影往前伸出手,空空的一片,什么也没摸到。 “往下。”陈政年指挥他。 “哦。”何乐为乖乖地把手臂下降一些。 突然,指尖触上温润的泥土,比想象中还要湿软,他只是戳了几下,泥块瞬间破开大口,指腹直接抵到转盘上。 陈政年蹙了蹙眉,让何乐为把手拿开。 “我第一次玩,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何乐为表示很无辜。 陈政年没回答,而是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他身后,重新换了一团泥。 “我要抓你的手,介意吗?”声音来自的方向变成耳后,何乐为在淡淡泥土味的世界里,闻到了一股更淡更轻的薄荷香。 是陈政年身上的味道。 其实他上一次就闻见了。 上学的时候,盲校里有种薄荷。 “何乐为?”这是陈政年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何乐为歪了歪脑袋:“啊?” “别走神。” “啊,好哦,可以碰。” 接着手背就被人握住了,干燥的热度瞬间从对方掌心蔓延过来,陈政年的拇指压着他的拇指,一块儿摁到泥上。 何乐为能清楚地感受到陶泥在手中的变化,很神奇。 陶泥触感温润,在陶轮的旋转中逐渐成型,泥土好像活了过来,在操作者手下期待着自己的新生。 手工创作这种东西离盲人太远,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有机会去创作一样东西。 “想做什么?”陈政年握着他的手,两人指缝间都是湿润的泥浆,互相交错,指根摩挲。 第12章 何乐为感觉哪里怪怪的,空调温度不够低,背上燥得慌。 “你又在走神。”陈政年平静地陈述。 “啊,做个杯子吧,我想做个杯子。” 陈政年没说话了,牵着何乐为慢慢给陶泥塑形,说实话何乐为也不清楚究竟做成怎么样,因为他一半的注意力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 另一半……在耳后。 不难看出陈政年的家庭教育很好,又或者说他真的不习惯与人触碰,全程除了手,两个人没有其他接近的地方。 但每次呼吸,温热的气流都会似有似无地拂在何乐为耳廓,很痒,像羽毛悄悄刮搜全身,有点不自在。 何乐为再次耸了耸肩,陈政年低声问:“怎么了?” 几乎是刹那间,何乐为猛地激灵一下:“你别说话了,好痒啊。” 陈政年真不继续开口了,时间被良久的沉默拉得柔软而漫长,何乐为终于把注意力放回陶泥上。 软软的,稍微用点力刚捏出来的杯口就凹下去一块,陈政年又勾起他的手指去补救。 何乐为没多久就体会到乐趣,他开始热衷于脱离陈政年的操控去自由创作,有时候是悄悄使劲把陶泥压出一个个小坑,有时是用指甲勾出一道道月牙。 他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的即兴发挥会添什么麻烦,他只是希望能多有一些参与感。 陈政年带着他捏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面干脆直接撒手、站起身:“你自己来。” “我?我自己来吗?”何乐为感觉他好像生气了,语气比平时凶。 陈政年不说话。 陶泥就在何乐为手上滚得开了花,一朵破破烂烂的花。 “是我添麻烦了吗?”何乐为努力仰头问,陈政年还是不回答,他顿时冒出点小委屈,“你生气了。” 小瞎子面上没显,心里却实打实有些难受,滚轮还在转动着,咯吱咯吱,一下又一下。 好像磨在了心口,粗鲁地碾过去,压出许多沉闷又酸涩的汁水。 陈政年盯着他苍白的脸,说没有,何乐为不相信。 这时,隔壁一个正在做陶的小女孩歪着脖子凑过来,瞧几眼他们的陶,童言无忌:“好丑啊,没有我的好看。” 小女孩的母亲赶紧把人拉开,不停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被我惯坏了。” 陈政年没说什么,那个小女孩没有腿。 但话却往小瞎子心里去了,何乐为心脏堵得不上不下:“对不起,都怪我瞎捣乱。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 他没听见回答,但是身后的椅子又被拉开,有人坐下,冰凉的薄荷气味再次飘到他鼻尖来。 陈政年把泥块换掉,抓上他的手,一点点重新塑形。 “这是你的陶。”他听见陈政年说。 言外之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不丑,不用道歉。” 何乐为愣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涌上喉咙,生生卡在那儿,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几年的客服工作经历,几乎让道歉成为刻在骨子里本能,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也可以不用道歉。 这很奇怪,也很新鲜。 何乐为最终木讷地回个“哦。” “可以了。”陈政年用线把陶泥杯完整割下来,“你要上色吗?” 何乐为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不了吧,我也看不见。” “确定不上色?”陈政年又问了一次。 其实何乐为想上的,他希望自己的杯子独一无二,可以拥有五彩斑斓的颜色。 “写字吧,写字也好看的。”旁边那位小女孩的母亲提议说。 何乐为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会写。” 他只会点盲文。 陈政年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可能去烧陶了。 何乐为无所事事地坐在原地,然而过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又回来。 陈政年递给他一支笔,何乐为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对方并不解释,只是顺势又一次抓住他的手,用握笔的姿势。 何乐为能清晰地感受到笔杆与微干的陶泥接触时的颤动,一笔一划,缓慢而工整。 他在写字。 失明后,第一次写字。 他以为他忘了,原来他的肌肉还帮他记着,虽然何乐为没认出来是什么字,但横竖撇捺,他还记得。 从前是妈妈这样手把手教的他。 字写完了,何乐为问陈政年是什么,陈政年不告诉他,这回是真的拿起陶杯去烧。 何乐为悄悄问隔壁阿姨。 阿姨跟他说,那是“樂”,繁体的“乐”字,她跟他夸了一通陈政年,告诉他字写得特别漂亮。 何乐为笑了,鼻头却一下子发酸。 “樂”是何乐为的“乐”啊。 泪最终还是没掉,等陈政年回来的时间,有一串脚步声走过来,就停在他身边。 他赶紧把泪憋回去。 “那个,你好啊,我们是志愿者。”是一把年轻女孩的声音。 “啊,你们好。”何乐为仰起头,漂亮的眸子眨了眨。 其中一个志愿者低声问同伴:“真的看不见吗?” “我可以看到一点光影。”何乐为大方帮她解答。 女学生们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惋惜。 这么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第13章 “你长得很好看。”季晓茜说,向他自我介绍,其他几个志愿者也跟着报上名字。 “谢谢,我叫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 季晓茜笑了笑:“好名字。” “我刚才看见你跟陈政年一起做陶,你们好像很熟?” 何乐为特别实诚:“他之前帮过我几次,用be your eyes 软件。” 季晓茜笑了,软件还是她逼着陈政年下载的,“他很少跟人这么亲近。” 这就算亲近吗?何乐为抓抓脸。 那边陈政年回来了,看见她们立刻皱起眉:“围在这干什么?” “学长。”除了季晓茜,几个女生都有打招呼。 “急什么,我们跟小乐为聊天。”季晓茜说。 何乐为已经从对话中猜出他们是一群学生,于是说:“我可能比你们还大。” “啊?不会吧?你看起来好小,刚上高中的样子。” “我已经22岁了。” “哈哈哈哈季学姐,你要喊人家何哥。”女生们嘻嘻闹闹。 陈政年倒不惊讶,手挥一下,把季晓茜叫走。 见两人走远,女生们忍住不激动起来,“啊啊啊好般配啊,学长对学姐就是不一样,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我觉得季学姐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 “咦?学姐不是说不喜欢学长吗?” “那是她嘴硬,这不是很明显吗?” 季晓茜喜欢陈政年? 何乐为眼皮猛然跳了一跳。 第7章 乞丐 何乐为听得模模糊糊的,在盲校的时候也总有哪个男孩说喜欢哪个女孩,哪个女孩又向哪个男孩告白。 他当时不懂,还找了许多爱情小说来学习,最后断定,他可能是没办法谈恋爱了。 瞎子的世界由声音主宰,谁的声音好听,谁就更受欢迎。 很遗憾,他们都说何乐为的声音不成熟,永远像个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清清脆脆的。 今天,何乐为甚至无意中得知自己长得也不成熟! 人生简直不要太悲催。 会场的另一头,季晓茜懒懒地靠在走廊栏杆上,等陈政年开口。 果然,陈政年半秒都没迟疑,直截问:“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季晓茜假装听不懂。 陈政年眸光黯了一半。 季晓茜立刻认怂,“放心,不是坏事。” “这学期最后一次任务,你还记得吧?” 志愿者协会准备拍摄一部关于残疾人都生活纪录片,陈政年当然记得,这个议题还是校领导直接牵头的。 “拍摄人选不是还没确定吗?” 季晓茜朝他挑了挑眉。 陈政年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口回绝:“他不合适。” “为什么?他形象好,又不怯场,我第一眼就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而且你不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吗?”季晓茜有些意外。 期末时间紧,任务重,大家都想快点解决掉,好迎接期末考。 谁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陈政年:“他不行。” 季晓茜眯了眯眼,“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陈政年说。 可偏偏季晓茜就认定何乐为了,那男孩单纯,谈吐大方,他跨过了许多残疾人也许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心理障碍。 她能看见他瘦弱躯体底下的坚韧和顽强,往外源源不断勃发着生机,这与他们拍摄纪录片的初衷不谋而合。 “你没资格替他做决定,我会去问他,如果他答应了,你不能阻拦。”季晓茜以会长的身份下命令。 陈政年眉峰抬了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针转过一圈,大概是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反常,最后扔下一句:“随便,跟我没关系。” 何乐为坐在主办方包下的茶餐厅里,猛吸一口奶茶,“我吗?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没有经验。” 对面坐着季晓茜,“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记录一下你的日常生活,像平时那样就好。” “对了,你有在工作吗?”如果有工作,协会也希望拍下来。 这一问精准戳中何乐为的伤心事,他实话道:“没有工作了,被开了。” 周围几个女生顿时一番脑补,再抬头,眼里都泛滥着母爱的光芒。 季晓茜雪中送炭:“如果你愿意,我们这边会努力给你争取最大额度的酬劳,就算申请不到,我也会亲自掏钱给你。” 何乐为一听,立马坐直身体,一双耳朵像小狗那样竖起来。 他确实非常需要工作,手上的存款太少,日常的花销却不小,所以他不能有过长的空窗期。 “你考虑清楚。”陈政年突然开口,听起来并不是那么赞成。 何乐为知道他俩刚才偷偷摸摸在外面说了很久话,还以为是一伙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样。 其中一个女生附和:“学长说的有道理,拍纪录片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比较隐私的东西。” 她说得委婉,但其实大家都清楚,对于残疾人而言,拍记录片,就等于把他们的伤疤掀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季晓茜不觉得陈政年有那颗善解人意的良心,虽然不清楚理由,但肯定不会这么单纯。 “没关系,我可以。”何乐为真心觉得没有关系,能有工作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第14章 季晓茜看陈政年一眼,得意地挑眉,又转向何乐为:“好,感谢你的加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到时可能要到你家里去进行拍摄,介意吗?” 何乐为说不介意,让她们过来的时候提前通知,他好打扫打扫。 “你家人呢?需要征求他们的同意吗?”季晓茜说。 陈政年看到何乐为肉眼可见地怔住,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软软道:“他们不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这其实不难猜。 会去使用“be your eyes”的,通常都是没有依靠的孤家寡人。 大家当他父母在外务工,都有些忿忿不平,留下一个留守盲人无依无靠,简直太没良心! 有个泪点特低的女生甚至背过身去,小声抽泣,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又不敢去惊动何乐为,怕伤了人的心。 “不要哭啦,”但何乐为耳力非比寻常,他根据自己的判断面朝一个方向抬头,扬起唇:“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茶餐厅窗户被擦拭得透亮,不偏不倚地接收正午阳光。 光最终汇聚在眼底,何乐为眼里有一汪清澈干净的泉,没有聚焦点,神情又那么专注。 却听见女生们在下一秒不约而同笑开了,“她在这呢,你面前是学长。” “啊?”何乐为纯真的神情崩了一刹,摸摸鼻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季晓茜瞥过陈政年,对方目光很长久地停滞在何乐为身上,纹丝不动。 她就在心里偷着乐了,摸过小手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哎呀,工作商量好了,饭我们也吃饱了,接下来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季晓茜指了指陈政年:“你,送小乐为回家。” 何乐为不知道她喊的谁,慌慌张张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坐公交!” “那就让他送你到公交站。”季晓茜强硬说。 想着公交站离这里也不远,何乐为没再推脱,出门的时候才知道,被下命令的人是陈政年。 何乐为还是像上次那样走得磨蹭,才走了不到二十米忽然想起来:“啊!我的杯子!忘记拿了。” “还没烧好。”陈政年说。 “那烧好了我要去哪里拿?” 何乐为很牵挂他的杯子。 “下次工作的时候让季晓茜带过去。” 何乐为晃晃脑袋,忽然拍一下头:“对了,我还没有你的手机电话。” 社交软件是加了,但还是通话更方便一些。 小瞎子刚掏出手机,这时候却来电话了,对面自报是物业:“喂你好,请问是c栋301的业主吗?” “是我。” “你们家是不是漏水?201的电话打到我们这边来,说天花板在滴水。” “啊?漏水?我马上回去!” 家里很多家具都是木质的,而且有些年头了,被水一泡,不得全坏掉? 何乐为顿时心急起来,对陈政年说:“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被水淹了。” 陈政年说好,但走路的速度不变,小瞎子就算急,也走不了快。 可人急的时候,行动就会被打乱,这么一小段路,何乐为盲杖敲中好几样东西,甚至不小心打到路人的腿。 对方不耐地“啧”一声,看见是盲人又黑脸走远了。 何乐为很抱歉,连着对人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抓好。”手里突然被人塞了块布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政年带着走了。 他手心揉了揉,摸出来这是片衣角。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走到路口的时候,何乐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拉住陈政年,“这里有个地下通道,走那儿不需要过马路。” 过马路很不方便,而且危险。 “嗯。”陈政年在四周打量一圈,的确看见地下通道的入口。 小瞎子对路很熟。 下一秒,何乐为像听见了他心声似的,解释道:“每年的残联聚会和助残活动都定在这边,我来过很多次。” 下去地下通道的楼梯台阶很多,好在隔壁有拉杆箱专用道,何乐为只要顺着那边慢慢走就没问题。 不过他还是牢牢抓着陈政年的衣角不放,以至于两人速度又降下来。 好不容易下去了,何乐为刚伸腿就被人揪住裤脚,“两位好心人行行好,行行好诶,三天没钱吃饭嘞,孩子生病了,没钱治啊……” 整条通道两边坐满了蓬头垢面的乞丐,陈政年蹙起眉头,转头就看见何乐为特别娴熟地掏出钱包。 那拉住裤脚的手像焦黑的枯枝,在衣料上又拉又抹,摸出几道深色的痕迹。 何乐为看不见,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钱,乞丐们瞬间全围上来了:“求求您了,您就是佛祖在世,菩萨心肠……” “大家,别急啊,一个个来,都有啊。” 他手被大家抓着,眼睛又看不见,盲杖都给挤掉了,人也站不稳。 上身维持不了平衡,后仰30度,又被陈政年推回去,手里的钱不知道被谁一把抢走了。 “走。”陈政年一手抓着钱,一手捡起盲杖塞进何乐为手里。 何乐为以为钱被他们拿了,“大家分一分,吃顿好的。” “呵。”陈政年嗤笑。 一个瞎子,去可怜一堆四肢健全的乞丐。 钱没到手,乞丐们就开始撒泼耍赖:“没拿到钱啊,没钱吃饭了,没钱治病了……” 第15章 何乐为两只耳朵全都是哭嚎声,好艰难才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这才反应过来,“钱你拿的?” 他拉长脖子问陈政年。 陈政年忍无可忍,拉开一个挤上来的乞丐:“滚,不然我报警。” 这一下来个硬茬,给他们都唬住。 陈政年拉起何乐为快速离开,等走出通道,何乐为还撅着嘴在抱怨:“干嘛不把钱给他们啊?” “也就你这么傻。”陈政年把钱塞回他手里。 何乐为感觉对方好像又生气了,也不反驳,乖乖地把钱一张张叠好。 离公交站没剩多远距离,太阳也许被云层遮挡住,身上没有热热的感觉。 渐渐风起,他似乎闻见了雨的气味。 何乐为想跟陈政年说可能要下雨了,张开嘴又想起来,对方可能还在生气。 “我知道他们很多都是骗人。”他试探性开口,陈政年没有反应。 于是何乐为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但不排除他们之中真的有需要帮助的人。” “只要能帮到一个,那就值当了。”何乐为眼尾微微翘起,在阴恻的天光下,显得那样耀眼。 陈政年冷哼,没告诉他多帮一个就是助长骗子势力。 “他们骗他们的,我积我的德,这样看,我是不是还赚了?”何乐为扬了扬唇。 车站到了,就在他以为陈政年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冷冷的一声:“诡辩。” 何乐为霎时笑了,“诡辩就诡辩吧,今天谢谢你送我。” 很快公交也来了,等车的人一窝蜂挤进去,何乐为在车门关闭前的几秒钟上了车,身后居然还有人跟着窜上来。 猛地撞到了他的背。 唔……今天这么多人的嘛? 他没有使用残疾人优惠,而是刷了卡,一步步扶着抓杆走到后面。 “这有位置。”他听见有人说。 他道了声谢,踱过去一屁股坐下,发现隔壁座位也是空的。 看来人也没有那么多嘛。 何乐为挪进那个靠窗的位置去,慢条斯理地拿出耳机,只戴了一只。 “咯吱。”旁边座位突然有人落座了,薄荷香丝丝缕缕飘进鼻间,他一下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跟上来了?” 陈政年没有答话,伸手取过另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 房子漏水,小瞎子又这么傻,应付不来的。 第8章 收留 陈政年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只用了短短半个小时。 “我家那个天花板哦,墙皮都给泡掉了。” 楼下邻居跟物业吐了大半天苦水,见何乐为回来,眼珠一转,立马噤声,全程交由物业代理沟通。 物业也有苦难言,任谁向一个残疾孩子索要赔偿,心里都不会舒坦。 不过好在何乐为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虽然肉疼,还是多次保证会承担责任,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水继续往下渗。 邻居得到准确答复,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下三个人,有两个看着门口积满的一大摊水,都没动。 看不见的反而心大,一脚重重踩在水上,“咦?都溢到门外来啦?” 何乐为鞋尖抬起来,又点了点水面,劣质的鞋底不仅不防水,还隐隐有些吸水的迹象,感觉袜子都变得润润的。 他赶紧掏出钥匙开门,关在门里的水如洪流开闸般涌泄出来,把他的运动鞋全给打湿了。 更麻烦的是,老房子门下都有一道石板坎,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打开门,水也排不出去。 何乐为叹叹气,自暴自弃想着蹚水进去,还是物业于心不忍,叫住他:“我先进去看看吧,你在外面等。” 老小区配备的物业个个年纪都不小,何乐为听声音,估摸着对方得上50岁了,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 万一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物业顾虑何乐为眼睛不好使,何乐为操心人一把老骨头,都不肯让步。 只有陈政年事不关己地站在隔壁,冷眼旁观。 物业拦着拦着忽然想起来,这不是还有个四肢健全、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在吗? 他瞥了对方好几眼,对方都无动于衷。 他只好拉下老脸说,“小伙子,你就干看着吗?” “啊!他就是送我回家的。”何乐为更不好意思麻烦陈政年。 事实上,陈政年看见物业在场后,就打算走了。 “小伙子,你不帮忙?”物业没见过这么冷漠的年轻人,说话时语气不由自主加重了些,像是在质问。 陈政年什么也没说,低头看了眼表,15点57分,他最后再留三分钟。 紧接着水花四溅,有人踏进屋子里。 “啊?他真的进去了?” 何乐为整颗心更加不安,他欠陈政年好多次。 可他的不安并没有延续很久,因为大概过了一分钟,陈政年就踩着水出来,“卫生间水龙头把手老化脱落了。” 何乐为想起来平时用水,转动把手就会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原来是老化了。 物业一听,立刻掏出手机给修理工打电话,熟念道:“诶,c栋这边,对,带个新水龙头过来。” 水龙头坏了,又是好大一开支,何乐为简直要把大大的“肉疼”直接写在脸上。 他在心里头正悄悄计算着赔偿和修理的费用,耳边蓦然落下一道声音,温度拂在脸侧,带着薄荷的气息,“水闸电闸我都关了。” 第16章 好像一瞬间回到早上捏陶那时候,何乐为整个后背像过电般发麻,他感觉自己不太对劲,于是往旁边挪了小半步,“哦好,谢谢。” “我回去了。”陈政年说。 何乐为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在发呆,陈政年跟他说话也没回应。 听见脚步声远,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大声说:“走啦?要不要给你换双拖鞋?” 陈政年为了帮他蹚水进门,鞋子肯定湿了。 “不用。”对方声音很沉,像云层中酝酿已久的雷声,未至耳畔轰鸣,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低闷。 很快,何乐为发现,沉的不是陈政年的声音,而是早已蓄势待发的暴风雨。 “轰隆”一声巨响,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整个世界在刹那间黑了,眼前看不清任何光点。 下雨了,陈政年有伞吗? 何乐为没有时间多想,急急追出去,跑到楼梯的拐角处遽然被人抓住手臂。 “幸好,你没走远。”何乐为喘着气说。 他几乎没怎么跑过步,就这么小小一段,累得腿软,跟腰下挂了两条面条似的。 “跑什么?”陈政年跟着他往回走。 何乐为就扬起头来傻笑,“我怕你淋雨了嘛。” 陈政年觉得何乐为真的很傻,他相信任何人在碰上大暴雨的时候,都会自动寻找遮蔽。 哪怕他已经走进雨里,没有伞,也会折回来。 “我家里有伞,可以借给你。”何乐为说。 但是他忘了,那把伞有好几年没使用,打开的时候,伞柄架子都生了一层粗糙又难闻的铁锈。 何乐为有些窘迫,解释说:“我不经常出门,没想到它坏了。” 物业也没有带伞,几个人只能在门口干等。 没想到等着等着,竟然把修理工给等来了。 何乐为正要感叹人风雨无阻、尽职敬业,结果就听见对方说:“二百,谁给?” 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我、我。”何乐为抬了抬手。 修理工看出屋主是个独居盲人还有些惊讶,用鄙夷的目光地来回扫视物业和陈政年好久,最后收少何乐为三十块钱。 “房子太老了,排水系统也不好,这几天最好别住人。” 物业被盯得有些心虚,也跟着附和说:“对对,这段时间还是别住家里了。” 问题是不住在家里,何乐为也没地方去,对盲人来说,适应新环境,比住水房子可怕多了。 他笑着跟他们打哈哈,并没有把话听进去。 修理工看出来了,还是没忍住多劝几句,“你别不当回事,等年纪大了,膝盖要疼的,半夜疼得睡不着觉。” “对对,我这腿就是,天一冷,疼得站不起来。”物业也说。 两人越聊越起劲,物业甚至还把陈政年牵扯进来:“你俩不是朋友吗?互相帮助一下。” 修理工觉得不错,作主帮他们安排:“你上他家去借住两天,水干了就回来。” “不不不。”何乐为一整个大惶恐,拿盲杖的手都抖了,他哪敢再麻烦人家啊! 更何况,他跟陈政年也没熟到这个地步,林林总总加起来才见过两面。 “他还是个学生,住学校里呢。”何乐为说。 两个商量得正上头的老头一愣,也没辙了,“那你去你亲戚家住两天吧。” 雨停了,眼睛能见度渐渐高起来,世界亮堂许多。 虽然何乐为经常被店长批评说话直白、不懂拐弯,但他清楚现在是万万不能说实话的,乖巧地点头说好。 谁知道修理工太过热心肠,非要看着他联系到人,才放心走。 何乐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去小叔叔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根本没想过要走。 家里哪怕淹水了,也是他熟悉的那个家,是他的归宿。 “哎呀,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搞定的。”何乐为见他们不肯离开,干脆摊牌,“我眼睛不好使,去别人家也是给人添麻烦,而且水房算得了什么。” 水床他都睡过。 以前何鸿宇讨厌他,给被褥洒水的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大家好像开始有些动摇了,何乐为乘胜追击,笑着拍拍胸膛:“你们放心走吧,我身体倍儿棒!不会生病的。” 他仰着头,夏季暴雨过后,黄昏天仍然明亮。只是太阳收敛了些许炽热,以一种更加柔和而绚烂的方式普照万物。 何乐为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这样看,他的脸终于不那么苍白,鼓起的两颊微微泛着红晕,睫毛颤了颤,两只眼珠很像小时候玩的琥珀球。 陈政年应该走的,应该在雨停的那一刻就离开。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留下来,听无聊的唠嗑,看瞎子被一步一步逼得只能露出无措的表情。 他在这平淡的烟火气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独处时的寂静截然不同。 陈政年承认,他曾经,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丁点孤独。 “我不住学校。”许久,陈政年开口说,带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敢情好啊,你就收留他几天呗。”修理工对他说。 他看见小瞎子动了动嘴,可他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好。” 陈政年答应了。 他亲自领了一个麻烦回家,那是他心甘情愿的。 第17章 何乐为到最后都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迷迷糊糊被修理工和物业推上车,坐进后座时,双手被乖巧地摆在大腿上。 很懵。 大家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何乐为回过神,小嘴就一路叭叭个没完:“要不然把我送回去吧?盲人适应新环境需要时间,这样太麻烦了。而且盲人还需要照顾,很不容易的,以前我婶婶就经常给我说……” 像小苍蝇一样,不停绕着人耳边打转,嗡得陈政年脑壳疼。 “你耳机呢?”他打断对方。 “在包里。”何乐为摸了好一会,刚拿出来就脱手了,被陈政年抢走。 音乐响起,周围瞬间清静,然而他还是能看见何乐为滔滔不绝的嘴唇,淡色的唇瓣在无数次上下触碰间变得干涩。 陈政年动作粗鲁地把一只耳机塞进小瞎子耳朵里。 “听歌,别吵。” 第9章 摔跤 “你父母在家吗?”毕竟没有事先打招呼,何乐为不太好意思直接进去,只敢站在门外。 屋里时不时扑来一阵阵凉意,和陈政年身上的气味相似,都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在,我一个人住。”这只是为了方便上学租的房子,不过陈政年没打算细说,嗓音里是下意识的命令语气:“进来。” “哦。”为什么一个人住?难道和家人关系不好?何乐为一边不声不响地好奇,一边磨磨蹭蹭地跨过门槛。 突然,盲杖不知道打到了什么东西,“砰”一下,特别响,吓得他肩膀一震。 “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怕把人什么东西给打坏了,神情格外心虚。 陈政年把灯打开,盲杖打到的是鞋柜,边上擦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印子。 他下意识看一眼何乐为的盲杖,质量挺好,没什么大碍。 “你家的灯真亮。”何乐为眯起眼睛,他能感觉到光线穿透眼皮,白色铺满整面视网膜,跟站在大太阳底下似的。 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如果有一天挣到钱了,他也要给家里装一盏很亮的灯。 “抓好。”陈政年的声音打断他的幻想,手里骤然把被塞了一块布料。 触感很熟悉,是何乐为牵过的衣角。 瞧瞧,打到人东西了,陈政年都开始不情愿放他自己走。 “哦。”何乐为跟着他慢慢往房子深处去。 偶尔路过一些大的家具,陈政年会开口说话,告诉他什么东西在这,话很简洁,但还算有耐心。 沙发背后不到半米距离有两个房间,陈政年介绍的时候,何乐为会伸手去摸,房门滑溜溜的,比他家的好,没有毛刺。 第二间房被安排给了他住,打开门有股淡淡的灰尘味。 “一会儿有阿姨过来打扫。”陈政年告诉他。 何乐为以为对方特意给自己请的家政阿姨,吓得不轻:“不不不,不用了吧,我自己也可以打扫的,不用喊家政阿姨过来。” 陈政年靠在门边看他,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好笑,“她要过来做饭,顺道打扫一下。” 何乐为听小说里的有钱人家都会请保姆,原来陈政年家也有。 “哇哦。”他默默预估一番对方的经济实力,接着发出一声感叹,是他自作多情了。 陈政年似乎笑了下,听不太真切,何乐为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转移话题:“我想洗个澡。” 陈政年带他进了浴室,“左边热水,右边冷水。” 好在有钱人家的淋浴跟普通人家的差不多,何乐为不想表现得那么土,没听清楚就赶人出去:“好啦好啦,我知道的。” “包给你放架子上了。”陈政年把他装衣服的包放到置物架。 “okok,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何乐为自信满满地朝马桶竖起个大拇指。 陈政年:“……” 算了,小瞎子高兴就好。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是这样想的,听见水声响起后,才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桌上是厚厚的一沓研究数据,昨天刚从实验室拿回来,还没有进行差异分析。 水声平缓而稳定,陈政年关上门,开始加班了。 “啊!救命啊!”何乐为怎么也没想到,陈政年家的热水会这么烫。 明明他很小心,事先用手指丈量好位置,微微左拉,淋浴器把手的角度可以说跟自己家里的一模一样。 按道理这般计算,放出来的水应该是很适合人体沐浴的温度。 然而花洒喷出来的水能直接把人烫熟,何乐为叫得跟杀猪似的。 他本能地松开花洒,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水形如火花,这下连脚背都难于幸免。 “啊!”何乐为猛地跳起来,落地时又不幸一脚踩到用来干湿分离的玻璃门坎上,重心失衡之下,整个人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摔了出去。 没有脂肪的缓冲,一身骨头顿地,发出巨响! 陈政年骤然停笔,地震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第二次震动,他拧着眉慢慢站起来,后知后觉生出一种被拆家的荒谬感。 “何乐为,你干什么了?”陈政年敲了敲门。 何乐为快要疼死了,发出几声呜咽:“好痛,救我。” 很快门被一脚踹开,入眼就是对方白花花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地上。 “我要死了,快救我。”何乐为这时候也顾不上羞耻,疼痛尖锐地刺进骨髓里,比眼睛刚坏掉那阵总跌倒的疼,还要疼上一百倍。 第18章 脚心脚背也不放过他,继续火辣辣地烫着。 花洒被水压激得在地板上乱蹿,像在跳印度蛇舞。 陈政年气笑了,先跨过人,把水关掉,然后才拿上浴巾,将人裹着捞起来。 “你是不是、”他半拖半搂地将人带出浴室,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是不是傻?” 何乐为疼劲还没过,哎呦哎呦地喊个没完,居然还能抽空回答:“我应该是有点傻,不过我好痛啊。” 陈政年没听出这两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把人往沙发一扔,转身拿药箱去了。 这么矫情的人,白天还信誓旦旦说能住水房。 他轻嗤一下,取出一支跌打酒,“自己能擦吗?” “擦什么?”何乐为哀嚎遍野,其实一滴眼泪也没流,就那张嘴装得挺像回事。 “药。” 何乐为还没脸皮厚到让人帮他上药的地步,伸出手:“哦,给我吧。” 掌心上有一片擦伤的痕迹,细看有些奇怪,血痕竖着一道道,伤口往外渗出血液和组织液,但同时又肿得厉害,表皮红里透灰,不像单纯的擦伤。 “你烫伤了?”陈政年问。 “嗯。”何乐为委屈巴巴地拧开瓶盖,擦伤那只手抓着药,摸瞎去够另一只手。 手肘太疼了,稍微动一下就扯着筋骨,皮肉在互相拉扯。 陈政年忽然摁住他,两只手指轻轻在手肘位置按压一下,何乐为立刻倒吸一口气。 “骨折了,去医院。”陈政年抬眼看他,汗珠子一颗颗挂在小瞎子鬓边,密密麻麻的。 有点意外,他好像要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一些。 “啊?骨折?”何乐为第一反应又是钱,他最近是有什么大灾吗,怎么总破财。 后面又觉得也许是陈政年判断错误,这次虽然很疼,但他摔倒的次数比出门的次数还要多,摔成钢铁侠了都,不可能这么容易骨折的。 何乐为噘嘴,继续给自己倒药:“应该不是吧,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 陈政年看出他的想法,干脆将药瓶拿了回来,语气严肃:“何乐为,我主修专业是生物医学工程,满绩,虽然不是医生,但简单的病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何乐为不清楚医学工程跟学医有什么分别,也不太懂满绩什么意思,但陈政年有点凶,话一套一套的,很唬人。 “那、陈医工,我还有救吗?”何乐为眨巴眨巴眼,没法表达情绪的瞳孔惯会装可怜。 “……我让你去医院。”陈政年说,语气缓和不少。 “好吧。”何乐为一张小脸愁得皱起来,竟然比刚才嚎叫那会儿更凄凄惨惨戚戚,“那劳烦陈医工给我拿衣服。” 悲壮如断腕,旧债未平又添一笔新债。 “唉。”何乐为一路上都唉声叹气的,惹得出租车司机关注了,问他是不是有事。 “没什么,断手了。”何乐为哭卿卿。 司机不由加大马力。 从诊疗室包扎好,出去掏了掏钱包,收费人员给他说交过了。 “啊?我的钱自己长腿了?”何乐为点了好几次,一分不少。 “你给我交的?”他问陈政年。 没人说话,医院晚上人不多,静悄悄的,大厅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别躲啦,我知道你在这,我闻到你了。”何乐为神情笃定。 这瞎子倒打一耙,自己看不见,就非说人躲。 陈政年直接无视,抬腿就走。 “哎,钱我一会给你,你别走那么快,还顾不顾人视障了!” 这下来回折腾完,已经晚上八点了,两个人都没吃饭,干脆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快餐店。 何乐为吃得慢,而且每吃一口都要先拿勺子在上面搅动,根据触感,判断出哪些是米饭哪些菜,然后才捞起来送进嘴里。 吃完付款,老板说要28块钱,他抖着手数钱的模样,陈政年都看不下去。 “老板,这里。”陈政年把两份饭钱都给了,给完就走。 何乐为想到自己之前还欠他一顿饭呢,顿时情急,从老板那拿要回来钱,最终还是自己掏了,连同陈政年的一起。 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陈政年正站在路边打车。 何乐为看不见他,傻乎乎地喊了好久:“陈医工?陈医工?” 饭香味太浓郁,导致他闻不到薄荷香,轻轻挠几下腮帮子,喃喃自语:“又躲起来了?” 车到了,陈政年直接就拉起何乐为往马路边走,对方先是条件反射挣扎了一下,闻到熟悉的气味又放松下来。 坐上座位,才把钱递给陈政年,“之前说好的,我请你,今天终于实现了。” 陈政年接了,拿在手上不用点,他也知道数目不对,不止有两个人的饭钱,还有刚才他代缴的医药费。 他敛眸,拿钱的指尖微微收紧,“何乐为。” “嗯?” “既然那么缺钱,为什么还要施舍乞丐?”又为什么要坚持请他吃饭。 陈政年没法理解。 他没见过有人穷得叮当响还硬要充阔绰的。 如果一定要充,那必然是涉及等价的利益交换。 这没有什么问题,所有人都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谋利。 然而陈政年实在想不通,一个视障能在乞丐身上得到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何乐为把脑袋悠悠地倚在车窗上,尾音上扬,每个字都在传达着主人的好心情。 第19章 只是一会儿,他就从受伤和破财的悲痛里自我调节出来。 陈政年低头注视他很久,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变化。 “不为什么,之前说过的嘛,行善积德啊。”何乐为的声音突然开始抖,牙齿还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 陈政年看见他惊奇地一下坐直身体,侧边脑袋的头发被压得塌下去,眼睛瞪大,空洞的眼神好似也带上了疑惑。 紧接着何乐为再次把额头往车窗上靠,脑袋随着车的每一次颠簸而轻轻震动,他张开嘴,牙齿之间又开始颤抖。 “唔唔唔啊啊啊啊……嘿嘿。”他一个人就这样玩乐了,乐得开怀。 陈政年兴味索然,恹恹地准备收回视线。 突然,何乐为微微侧过头,嘴角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说话会抖,好好玩,你要试试吗?” 随后他又自然而然地重新将头靠回窗沿,像是在给陈政年展示。 晚上九点十五分,陈医工在出租车上确诊了。 何乐为智商二百五。 第10章 上药 何乐为借住的这几天,陈政年感觉自己家像搬进来一窝蝉。 单是在野外听还不够,回到家还有“蝉”在耳边叽叽喳喳。 他就不懂,断了一只手,摔伤两条腿,怎么还能每天兴致勃勃,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物业大叔说我家的水已经完全干了!”何乐为高兴地向他宣布这个喜讯。 陈政年难得松一口气,真心祝贺:“恭喜。” “那我是不是就得走了啊?”何乐为摸着脑袋问。 他总是那么直白,换作谁都不好回答,可对面是比他更不通人情的陈政年,雷厉风行道:“收拾好东西,我送你下楼。” “啊?”连何乐为都懵了一下,想想又觉得没有毛病,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一瘸一拐地往房间方向挪,走路很慢,陈政年分心多看了两眼,突然凝住视线。 他记得何乐为的膝盖只是轻微的摔伤,按时上药的话,情况应该一天比一天好,可是现在看起来比早几天还要严重。 他不算学医的,但多少沾了点职业病,倒不是关心,只是好奇这人是怎么把病情弄得一天比一天糟糕。 或许新的发现,能成为研究方向。 陈政年喊住他,“你腿还没好?” “哎,你说这个呀,快好了吧,我都没感觉了。”何乐为说。 陈政年没说话,站着审视了何乐为一会儿,干脆直接走到人面前,弯身撩起裤腿。 何乐为平时是极少穿短裤的,除了摔倒那次,陈政年几乎没有见过他的腿。 猝不及防看见白白的两根筷子腿,还让人怔然片刻,陈政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来到膝盖位置。 左边这块肿得老高,周边还围了大片乌青,陈政年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怎么回事?” 何乐为摸了下鼻子,讪讪道:“也没什么,就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撞了几次。” 新的环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适应,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盲人。 何乐为刚搬回自己家那时也经常这样,所以他就把家里所有边边角角,桌子椅子尖锐的地方,全部用胶带缠上。 但这种方法显然在别人家不可行,他想着多撞几回就长记性了,再说也住不了几天,就没跟陈政年讲。 谁想到陈医工慧眼如炬,在最后关头竟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这事吧,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一个地方撞两三回,本来陈政年就嫌他笨,这下又添了一些证据。 陈政年放下裤脚,表情没什么波动,也不说话,就这样转身走了。 何乐为眨巴两下眼皮,噘起嘴又自己摸索着往房间去。 其实相处久了,何乐为就发现,陈政年这个人不仅仅是面上的冷漠,本质上对世界就不太关心。 比方说每次吃饭,明知道阿姨站在旁边候着,也不多问一句吃过没,还是何乐为第一天来随口问了,阿姨说:“没有先生吩咐,我不能吃的。” 陈政年这才知道,阿姨吃饭原来还需要经过他开口同意。 偶尔陈政年打电话不知道避人,喜欢一边开免提一边干自己的事。和对面一起研究实验数据的时候头头是道,一旦聊到别的……他直接就挂了。 半分情面都不给,何乐为甚至觉着对方当初能耐心听完他的求助电话,实属不易,说是被上身了都不夸张。 不过何乐为清楚,陈政年并不是故意针对谁,他只是没有了解大家的兴趣,也没有探究世界的热情。 就像现在,他也就是撩了一下何乐为的裤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会有反应。 曾经何乐为觉得自己大概有那么一丁点特别,毕竟陈政年“管”了他很多次,但是在借住的几天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所以他不断地试图了解陈政年的生活,然而陈政年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的。 甚至他自己提起,对方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敷衍地“哼”几下。 这种猜测,在无意中听见有人给陈政年发语音,说参加志愿活动能加分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何乐为不知道加分加的是什么分,但他知道这一定是陈政年想要的分。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心中的大好人可能不是真的好人。 第20章 可过了一个晚上他就想通了,不管陈政年目的是什么,他确确实实帮到了自己,这都是何乐为应该感激的。 爱咋咋地吧,他就乐呵着每天撩陈政年说话,好让这间屋子不那么冷清。 小瞎子把自己的衣服都叠好了,歪歪扭扭的,像小咸菜,一件件被塞进打包袋里。 陈政年拎着药箱进来,入眼就是人乖乖坐在床边塞衣服的场景。 “我收拾完了。”何乐为听见脚步声,仰起头说。 “嗯。”陈政年在他面前蹲下来,“咔哒”三两下打开药箱的锁扣。 何乐为不知道他要干嘛,直到脚踝被抓住,才霎时一惊,“怎么了?” 脚踝也瘦,还凉,别看陈政年性子冷,掌心烫得跟暖炉似的,干燥、不过不算粗糙。 陈政年把他的裤子又拉了起来,折到大腿位置,接着往膝盖喷了什么东西。 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在空气中化开,何乐为呛得直咳嗽,不一会儿眼眶就润润的,往外透着红。 膝盖乌青的位置又被涂上一层湿湿的药膏,陈政年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野蛮。 何乐为嘴里“斯哈斯哈”地抽气,不妨碍脑子里疯狂转动。 陈政年竟然亲自给他上药了! 那说明他还是有把他当朋友的吧? “可以走了。”陈政年扔掉棉签,站起来,跟何乐为说。 好吧,又是错觉。 刚上了药,何乐为就没把裤脚再放下去,这么缠在腿上,踉踉跄跄地下楼。 又拿行李又拿盲杖,陈政年走太快,何乐为也要加快加快脚步。 好在这楼里有装电梯,不用自己爬。 封闭的空间一下阻隔了很多外在的声音,很安静,何乐为有点不习惯。 也不知道这次分别以后,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诶!”他忽然记起什么,拖着嗓音喊了声“陈医工”,然后歪脸认真问:“晓茜说的纪录片什么时候拍呀?” 晓茜? 陈政年低头看他,腿很瘦,脸上倒是长肉了,大概是在自己家吃了几天,营养跟上不少。 “你很急吗?”陈政年反问。 何乐为眨眼,顶光灯打在头上,眼下落了一簇簇睫毛虚影,细细密密的,“要赚钱嘛。” 他说,依然耿直。 陈政年不带温度地说:“你跟季晓茜熟,问我干什么。” “我哪里跟她熟嘛?”何乐为一脸狐疑,自从上次聊完,加了联系方式之后就再也没联系。 “叮咚,一层到啦。”电梯发出提示,陈政年事先喊了车,也算是劳心劳力带路把人送上去。 何乐为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他看不见,也不知道人走没走。 睁着那双大眼睛,鼻子在烈日下使劲嗅了嗅,闻不到薄荷味了,只有淡淡的草木香,渗在闷热里。 “把头收回去。”蓦然,他听见那谁冷淡的声音。 汽车引擎启动,何乐为把脑袋收回去之前跟陈政年说了:“谢谢。” 其实陈政年对他挺好的,或许还有机会做朋友。 回去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了,一方面是因为何乐为忙,季晓茜一直没给出一个明确的拍摄时间,他总不能干坐着,于是开始在网上找工作。 另一方面,陈政年也不是那种会主动保持联络的人,何乐为知道最近期末月,也没好意思去打扰人家。 他在网上找了一圈,能居家办公的岗位实在是太少,倒是有很多能接到家里来干的手工活,简直是为难瞎子。 他有天还看到“x”所在的社团急招配音,何乐为想去想得快哭了,可惜他没有系统学习过配音技巧,丢不起这个人。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找了份客服的活,兼职,每天干五小时,一小时十块。 他经验丰富,上手速度飞快,每天就靠着那五十块钱过活,中途还意外接到了浮生的售后电话,真是一段孽缘。 对方像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脏话狠话都说得出,一点儿也不温柔。 通话挂断前还恐吓何乐为:“我早晚会找过去,你等着。” 何乐为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知人知声不知心,唉,算他听走耳了。 这样的日子飞快,他石膏都拆了,在某天夜里,终于接到季晓茜的电话。 “周末你方便吗?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想过会拖那么久。”季晓茜告诉他,学校期末考试的时间做了调整,大家都忙着复习,只能将纪录片的拍摄延后。 何乐为表示理解,只要能继续拍就行,他实在是缺钱。 “行,但是有个事我要事先跟你商量。我们这边申请到的补贴薪资只有1000,我这边会再给你补1000,你可以考虑一下。” 那么多!何乐为嘴巴都张开了,“不不不,一千就好,给我一千就够了。” 求财不求多,求个心安理得。 季晓茜也没客气,只说周末过去他家,让他做好准备。 小瞎子能准备什么,就热情地给家里来个大扫除,地板擦了好几遍,保证眼睛好的人也能看见亮堂。 很快,拍摄的日子就到了。 何乐为穿上他自认为最好的衣服,咧开嘴地开门迎接,清冽的薄荷香被微风裹挟着吹进来。 他整个人都拢进这气味里。 又见面了,好声音。 第11章 关心 第21章 “陈政年你挡在门口干嘛?”季晓茜一把推开他,也没想过收着力,直接把人推得往前扑。 好在陈政年反应快,手臂一捞,把站在门前的何乐为猛然搂住,才堪堪刹车。 仿如天降巨墙,直冲门面,何乐为颧骨都要撞碎了,“哎呀妈,谁拉的我!” “抱歉。”陈政年声音淡淡的,薄荷味却浓郁了,化在鼻尖,吸入肺腑。 薄荷,何乐为特意搜索过,提神醒脑是最主要的功能之一,可是他现在为什么感觉晕乎乎的,脑袋转不过弯来。 “何乐为,站好。” “啊?”何乐为怔了一下,倏地意识到他正软塌塌地挂在陈政年身上,“哦!好。” 他站定身体,在自己家都有点不认路了,摸着瞎,撞了好些东西,语无伦次:“来、来来,大家都进来吧。” 好几个志愿者协会的会员都看得心疼,摄影师调好机子,推到何乐为跟前,显然已经进入拍摄。 陈政年看了摄影师一眼,没说话。 “乐为,我们首先要给你做一个采访,简单地了解一下情况。可能会涉及到你失明的原因,你能接受吗?” 季晓茜少有这样严肃说话的时候,他们是来做助盲宣传的,不是来揭人伤疤的。 但同样,所有人都知道,越深刻悲伤的故事,越能够激发人类潜藏的同情心。 即使他们不愿意,但也无法否认,这样的宣传很俗,却能达到最佳效果。 何乐为其实一点都不介意,他瞎了至少有十几年,曾经痛苦过,甚至没有来得及彷徨无措,就被大人们安排妥当。 “我没事的,我可以采访。”他笑着说。 季晓茜见他这样,放心下来,“那你简单地介绍一下?” 摄像机架好,有人在何乐为领口夹了个东西,沉甸甸的,领口被拉得往下坠。 他不知道是什么还好奇伸手摸了摸,滑溜溜的小方盒子,不清楚拿来干嘛用。 “这个是收音器。” “何乐为,去换件衣服。” 季晓茜和陈政年同时开口。 在场除了何乐为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他们,然后眼珠又在何乐为身上溜一圈,恍然大悟。 何乐为的衣服大概是太薄了,挂不住收音器,领口堕成一条弧线,隐隐约约能望见里头半颗淡粉色的樱桃小点。 恍然是恍然了,大家又开始震惊,陈政年什么时候这样贴心过?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何乐为以为是衣服不好看,影响上镜,便吭哧吭哧地跑回房,一顿翻找,最后还是在一堆衣服里犯了难。 盲人的审美实在没办法和健全人对比,他只好拎了几件,拿到门外去问陈政年,“哪个比较好呀?” 四五双圆滚滚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悠,连何乐为也察觉出怪异,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就好像走在热闹的大马路上,有人喊一声“快看!有瞎子”,然后空气登时安静下来,能实质性体会到大家的注意力全落在他身上。 陈政年给他挑了件领口窄的白t恤,身上那股压力感瞬间又没了,何乐为挠挠头,迷茫地关上房门。 殊不知,视线转移回陈政年那里。 季晓茜忍不住打趣:“怎么回事啊,是社团里的学弟学妹不够可爱,得不到陈学长的关心吗?” 直到何乐为换好衣服出来,陈政年都没理她。 “好,那我们继续吧,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何乐为边点头边说“好”,大概是眼睛看不见,他一点儿也不怯场,侃侃而谈,声音绵绵的,听得很舒服。 “我叫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我的眼睛,是在我6岁那年坏的,那时候出了车祸,医生说是脑外伤引起的视觉中枢神经损伤,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反正就是看不见了,但是能感受一点光。” “突然看不见,你当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害怕吗?”季晓茜问,她希望深入地了解盲人的内心想法。 害怕么?何乐为摇摇头,他永远都忘不了醒过来那天,姑姑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抽泣着告诉他要振作,起来送他父母最后一程。 “很痛苦。当时,当时,我的父母也在车上。” 何乐为沉默一会儿,季晓茜不由屏住呼吸,预感会有某些不好的结果。 “他们去世了。” 猜测得到验证,季晓茜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没有问过,相反,她在出发前的那天夜晚,特意短信联系何乐为,询问协会上家里去拍摄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家人。 何乐为表现得很自然,只说不会,家人都不在家。 她以为是他为了拍摄让家里人回避,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季晓茜狠狠剜了陈政年一眼,这种事,陈政年怎么能不事先跟大家说! 事实上,陈政年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盲人使用“be your eyes”通常是到了走投无路、身边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依靠陌生人。 何乐为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陈政年是知道的,但那会儿他没有精力去细想,也没兴趣了解。 何乐为勾起个浅浅的笑,自顾自继续说:“然后我就被送到小叔叔家去了,过了应该有十年吧。” 陈政年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今天这般模样的,经历沉重的打击过后,还能天真得像个小孩。 第22章 季晓茜不动声色收敛了情绪,继续问:“那你当初是怎么调节自己的呢?” “其实处理好父母的后事之后,我就开始接受不了自己失明的事实,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上天没有把我和他们一起带走。独立生活变得很难,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好,走路也不敢一个人走,吃饭也需要别人一口一口喂。” “那后来呢?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积极乐观的?” 何乐为先是惊讶,反问说:“我积极乐观吗?” 季晓茜笑了,“我没见过比你更乐观的盲人。” “是嘛?”何乐为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没那么乐观啦。那时候差一点就死了,感觉活着跟死也没有区别。” “后来有一天,我去医院检查眼睛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女孩。” 何乐为微微扬着头,家里没有空调,他鼻尖积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无神地望着上方,像是在回忆。 那天,他坐在医院走廊上,小叔叔取了报告单,在诊室里单独跟医生说话,不叫他听见。 他觉得很难过,想哭,也想死。 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声音甜甜糯糯的,是个小女孩。 她兴奋地蹿在他周围,不停问他:“我的裙子好看吗?” 何乐为顿时更想哭了,鼻头一阵酸涩,哽咽道:“好看。” 他听见女孩乐呵呵地笑,仿佛课本里描绘的“银铃般的笑声”走进现实,叮零零一串串落在耳边。 何乐为也渐渐被感染,心情平复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女孩爬上椅子,坐到他边上,用世上最纯洁童真的语气问:“你看不见吗?” 很单纯的好奇,没有恶意。 何乐为应声:“嗯。”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摸一下。” 女孩忽然抓起他的手,放在裙摆上,很柔软的触感,和以前妈妈送他的布偶小熊一样,滑滑的。 小孩儿的手也很软,稍微一摁,就能陷出小坑。 指尖在裙摆上慢慢划了一圈,只是刹那间,阳光如有实质,暖暖地打在身上。 “我没有眼睛,但是我还有手,有触觉,有嗅觉,有听觉,和味觉,这就已经是幸运了。”何乐为脸上挂着笑,眼尾也随之弯弯。 世界是黑色的,但他也可以五彩斑斓。 “那天之后,我就想通了,我要活下去呀,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摸过呢。”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以及某些志愿者发红的眼眶。 陈政年静静地注视他,那双无神却能覆上笑意的眼睛没能看出来端倪,他也许真的不在意了,释怀了。 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地撤下去,余留下一点酸,一点疼,还有闷闷的,透不过气的哽。 这是继陈政年父亲去世后,第一次尝到无法掌控情绪的滋味。 陈政年将这种感觉压住,蹙眉凝眸,沉声说:“够了,这部分结束。” 摄影师保存好录像,季晓茜回过神,让大家各自休整一下。 何乐为要给他们倒水,他们就抢着进了厨房,不让他动。 “今天你是主角,我们伺候你。”季晓茜说。 弄得何乐为怪不好意思。 大家都在忙碌,就他一个人在椅子上,总有些坐立不安,扭扭脖子、晃晃脑袋,小声喊了“陈政年”的名字。 “干什么?” 何乐为没想到会听见回应,狠狠吓了一跳。 “我就是想问什么时候开始拍下一部分啊?” “等会儿。”陈政年说。 “哦。” 又没话说了,何乐呆呆地看着前方。 之前长的脸颊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政年垂眸凝视他,眼皮、鼻尖、嘴唇,视线一一划过,一只虫子忽然飞到何乐为脸上。 没作多想,陈政年几乎是瞬间就抬手,准备用指腹给抹掉。 “嗯?”何乐为眼睛眨巴两下。 陈政年的指尖还抵在他脸上,虫子已经飞走了。 “没什么,有个虫子。”陈政年说,在白皙的脸皮上再一次摸了摸,接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啊?虫子?!”何乐为猛然跳起身,耳廓莫名红了。 第12章 变化 季晓茜说的第二部 分,是纪录盲人的日常生活,包括室内活动和外出。 往好听了说,是让大众深入了解盲人生活,说难听点,就是满足普通人的好奇心。 按道理,独居盲人的生活应该会很简单,尤其是没有工作的时候,不用看都能猜到有多无聊。 然而何乐为却不一样,他把日子过得规律而丰富,每天都有不同的计划。 “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季晓茜问。 何乐为像是一下被问住,挠了挠头:“我……今天不是拍摄嘛?” 拍摄就是他今天的人生大事,至于其他的,他压根儿没心思想。 季晓茜笑了,调侃一句:“这么上心啊,那我们要感谢你。” 何乐为眨巴两下眼睛:“不客气。” “不过今天,你可以放轻松些。纪录片嘛,不需要演绎和过多修饰,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没有限制。” 平时这个点……何乐为敲了敲手机,报时十点半,“那我给大家展示一下我是怎么做饭的吧。” “做饭?你居然还会做饭,真厉害!” 第23章 何乐为带他们进厨房,很熟练地捞起电饭锅内胆,“偶尔会做,自己买菜比较便宜。” “大家要一起吃吗?”他问,但又马上皱起小脸,“家里的米好像不够了。” 好些人都漏出可惜的神情,毕竟吃到盲人做的饭可不容易。 何乐为记得生鲜超市有卖,可以送货上门,于是大家又高兴了。 然而在给大家展示盲人如何网购的时候,点击下单的手指被人拦了下。 这回不需要靠气味,只是指根干燥的触感,何乐为就瞬间认出是谁。 “嗯?怎么了?”他抬起头,神情疑惑。 陈政年不说话。 还是季晓茜先看明白,耐人寻味地望着陈政年,开口说:“饭钱我们会报销。” 啊,何乐为恍然,涉及到钱,大概又让陈政年不解了。 何乐为勾一下唇,踮起脚尖,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对朋友要大方。”对自己可以抠门。 在等米来的途中,何乐为开始准备做菜。 “我没办法使用锅,一般都是用电磁炉和微波炉,可能会不太好吃。” “没关系,我们啥都能吃。”负责摄影的男生说。 他从刚进门就被惊艳到了,何乐为那张脸,抗镜能力简直能跟他喜欢的女明星匹敌。 他接机跟拍那么多次,接私摄没有千单也有百单,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上镜的人。 肉眼看确实瘦,可上镜却刚刚好,面部线条柔和而细腻,光线好时,能清晰拍出光滑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软软地耷拉着,很乖。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和保护。 一旦何乐为笑,眉眼便会随之弯起来,太纯粹了,完全不同于寻常人拍照时习惯性的“假笑”。 他笑得那样干净,任谁见了都要为之一颤。 何乐为把青菜一窝倒进水池里,看不见也不马虎,洗得很认真,一条条搓过之后放进沥水篮子里,乱七八糟,但都很干净。 他还能分辨哪些是黄的蔫的,“像这种软塌塌的就扔掉吧。” 其实只要没有蔫得太厉害,他都是不扔的,只不过今天有客人来,总归不好让人跟自己一块儿吃苦。 何乐为的小冰箱太老旧了,制冷时会发出“嗡嗡嗡”的噪音,里面的东西也不多,仅剩的几瓶可乐拿来招呼大家,又从冷冻层里拿出一些猪肉丸子。 这玩意好煮,混着青菜,电磁炉一烧,能做成一锅汤。 家里还有一些鸡翅根,他本来想买鸡翅的,不过太贵了,吃鸡翅根味道也一样。 鸡翅根在冷冻层里放了有些时日,全粘在一块儿,加上冰,居然重得过分。 手腕直接被压得往外翻折,何乐为一下没抓住,那坨冻鸡翅根脱手滑下去,“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摄影师立马对鸡翅根进行了抓拍。 初愈的骨头根本承受不住重压,疼痛细细密密的,像有无数根针刺进骨髓,何乐为猛地咬住下唇。 这时,已经疼到举不起来的胳膊肘被人稳稳托住,还是熟悉的按压,指腹在骨头周围转了一圈,陈医工又上线检查了。 “什么时候拆的石膏?”陈政年声音冷冷的。 何乐为想了想,“上周三。 陈政年眉心收紧,沉声说:“医院没有让你戴护带?” “让了。”他答得真诚。 可惜相处下来,何乐为那德性早就被陈政年摸透了,“你没买。” 语气十分肯定。 “家里有绳子,我自己能绑。”何乐为说,其实他觉得拆掉石膏就算痊愈了,实在没必要再吊什么护带。 况且医生也说戴护带并非必要的。 “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陈政年吩咐,指着摄像机镜头说:“别拍了。”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粗鲁地把何乐为拖出门,将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根据对方的指引,找到了所谓的绳子。 那种农村人用来捆蛇皮袋的麻绳,稍微使点劲就断了。 陈政年莫名想笑,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又无端烦躁,居高临下地俯视何乐为那张脸,光线全被自己挡住,对方垂着眼睫,模样那般无辜。 “何乐为,你去的什么医院,三周就给你拆石膏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语气原来这么不好。 何乐为说是家附近的诊所,老医生经验丰富,很多人推荐的。 一把无名火莫名烧起来,把骨子里的冷漠都烧烂了,燃成细碎的灰渣子,陈政年呼吸越发沉重。 他试图强迫自己冷静,去分析怒火的原因,可平日擅长计算数据的大脑如同过载了般,怎样都无法正常运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只是吐出一口气,“拍摄结束后,跟我去医院。” 何乐为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他听出来不对劲,拒绝的话堵在唇间,没有说出口。 “我的手好像不疼了,可以去做饭。” 陈政年在转眼间发作,怒道:“做什么做!” 空气一片沉寂,他们的陈学长,竟然发脾气了。 “别做了,”季晓茜走过来打圆场,关心又略带责备:“手受伤了怎么不说呢?拍摄可以延后的。” 何乐为也没想到骨折之后要休养这么久,他真以为好了,“对不起啊,给大家添麻烦了。” 陈政年忽视他的道歉,找来两块纸板,用绳子简单帮手臂固定,恢复公事公办的语调:“目前没什么大碍,具体情况要专业医生看过才清楚。” 第24章 “行,还能坚持吗?”季晓茜问,陈政年这幅样子,害得大家都不敢继续。 何乐为说可以,但饭就不做了。 于是大家帮他把鸡翅根放回冰箱,买的米到了,却没有做饭的心情,最后还是一起点了外卖。 乍然又回到一只手吃饭的日子,还有些不习惯,何乐为扒拉了好一会儿,总感觉碗里的菜怎么也吃不完,越吃越多。 突然听见陈政年冷声说:“别给他夹了。” 才知道大家一直在偷偷给他夹菜。 他想知道陈政年有没有往他碗里放东西,如果有,那他一定要吃掉。 但又觉得陈政年这么说了,应该是没有的,心里不由有些沮丧。 到了下午,季晓茜让何乐为自由发挥,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兴趣爱好之类的。 何乐为屁颠屁颠把他的mp3拿出来了。 “天啊,你居然有这玩意儿,小学的时候可流行了。”有志愿者惊讶道。 何乐为得意了,“这是我妈妈的,音质特别好。” 自从他眼睛坏掉,就离不开随身听了,白天还没什么,身边是形形色色的声音,到了夜里,夏天有蝉鸣和风扇的呼呼声,冬天就只剩下何鸿宇的呼噜。 他好长时间都想不通,何鸿宇那时才五岁,是怎么把呼噜打得像雷声那样响。 后来,每一个夜晚,都是mp3陪他过的。 “我很少听歌,一般都是听书。”那时候的听读模式还不完善,导出来的音频时常错乱,这一段那一段的。 何乐为经常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我就不听内容了。” 他调出一段音频,温柔的女声外放出来,如溪水潺潺,缓慢而清澈,她念着一首诗,细腻又温情。 “这是我最喜欢的。”何乐为说。 季晓茜笑道:“听起来是很舒服,”她看一眼陈政年,“你来评评。” 从专业角度来听,气息不稳,咬词不清,陈政年直言:“一般。” 季晓茜当场翻了个白眼。 好在何乐为脾气好,不计较:“确实一般般,这是我妈妈念的。” 陈政年一愣,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短暂的慌乱。 “她是个诗人,这首诗就是她自己写的,被我爸爸偷偷录下来。” 何乐为是笑着的,眼睛木讷地直视前方,表情太坦然了,以至于跟周围的人一对比,失去双亲的反而不像是他。 手里的mp3忽然被人拿走了,妈妈的声音又从扬声器里播放出来。 正如何乐为所说,mp3的音质很好,清晰地宛如那人就在身边吟诵。 “诗写得很好,念得也好,是我刚才没认真听。”陈政年把mp3塞回他手里。 何乐为噗呲笑了一下。 陈政年不自然地蹙起眉头:“我是认真的,你妈妈很优秀。” “谢谢。”虽然妈妈在何乐为心里是最优秀的,但很显然陈政年在说客套话。 不等陈政年反应,他自己便转移话题:“早些年是喜欢用听读模式听书,后面有声书和广播剧火了,我就不怎么用它了。” 他指腹反复摩挲mp3上的摁件,上面的标识已经模糊。 “广播剧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何乐为感叹说,因为它,书里的小人都活了。 “广播剧?那可真是巧了。”季晓茜话说得模糊,何乐为没听懂。 接着又听见她问:“你有喜欢的cv吗,说不定陈政年能给你弄个签名来,他对这个行可熟了。” “啊?真的吗?”何乐为顿时坐直身体。 陈政年不说话,季晓茜就帮他回答:“对啊,你先说说喜欢谁,说不定我也认识。” 何乐为突然低下头,笑得有些羞涩,“我喜欢的是个不出名的小社团。” “说说,不打紧。”季晓茜说。 “聆音社团的‘x',认识吗?” 话音一落,世界都安静了,满屋子的视线同时望向陈政年,皆是不可思议的惊愕。 第13章 梦遗 “聆音社团的‘x'不就是学z……” “咳咳咳。”季晓茜突然剧烈咳嗽,打断了某个社员的发言。 陈政年瞥了她一眼,回头俯视何乐为,“认识,你想要签名?” 何乐为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嘴都张大了,从椅子上蹬起来,“你真的认识?!” “砰!”天灵盖仿佛被一柄尖锥贯穿,神魂都给撞散了。 何乐为吃痛地捂住脑袋,陈政年则难忍地捏起下巴,等何乐为缓过疼劲,回神的时候,不停伸手往前瞎摸:“对不起对不起,我听见你说认识,太激动了。” 陈政年没让他摸到,往后退了小半步,开口说话下巴还疼,跟脱臼了似的,重复问:“你想要签名?” 何乐为说签名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他帮我读一段诗吗?” 他说完,又感觉自己得寸进尺,陈政年只说认识,又不一定熟络,他不能仗着自己跟陈政年有一点小小关系,就为难人家。 “还是不了、不了!”何乐为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帮我带一句话吧,告诉他有很多粉丝喜欢他、支持他,让他多多接剧,好好生活。别太累了,也别太闲着。” 这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笑得最放肆的就属季晓茜,“哈哈哈哈哈,他听见肯定会很感动的。” 说完,她还扭头给陈政年做口型,夸张又欠揍:“别、太、闲、着。” 第25章 陈政年没理她,动了动下巴,确认没什么大碍,“你想让他读什么?” 只要不是过分的台词,他都可以试着满足小瞎子。 “其实也没什么。”何乐为不愿意说了,又觉得自己矫情,心思在边缘,摇摇欲坠,想要又不想要。 “没关系的,说吧。”季晓茜让他放心,“陈政年跟‘x’特别熟,熟到能穿一条裤子。” “而且我想‘x’……”季晓茜意有所指,“应该也很乐意为小粉丝做点贡献。” 何乐为接受了,他想,就一次,就麻烦一次,“那就请他帮我念汪国真的《热爱生命》吧,谢谢了。” 热爱生命,诗名起得直白,陈政年一度觉得这种诗很无聊,美其名曰安抚心灵,其实就是拿来骗小孩的鸡汤话术。 不过放在何乐为身上,就适配多了,好像没心没肺的瞎子注定要与“热爱生命”捆绑在一起,这些全部被摄像机一一纪录下来。 除去听mp3,何乐为还爱吹陶笛。 在盲校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各自选一样乐器,何乐为第一手就摸中了它。 这小玩意便宜,好学,十来块钱就能够陶冶情操,绝对值当! 可惜就是易碎,刚开始用树胶的,后来长大了,自己悄悄买了真正陶制的,吹起来完全不一样。 “我给大家来一曲吧。”何乐为笑嘻嘻地取出自己的陶笛,吹出来的曲子还挺像模像样,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摄影师蠢蠢欲动,当何乐为拿出陶笛的时候,他呼吸都快了,有种突然发现感兴趣的人跟自己有着同样爱好的激动感。 但真正说是爱好,也算不上,他只是小时候学过,但是能跟何乐为学同一样乐器的事实,让他极度兴奋。 “我、我可以试试吗?” 何乐为听见声音,认出是一直跟拍的摄影师,他大方道:“可以啊,随便试。” 摄影师立刻把摄像机转交给其他人,接过何乐为手中的陶笛就要往嘴里塞。 陈政年啧了声,给他递张纸巾,“擦干净。” 忒讲究了,我们陈医工,何乐为在心中腹诽,嘴上忙说:“我不介意的。” “别人介意。”陈政年呛他。 摄影师心里大呼他也不介意啊,但面对学长极具压力的视线,还是老老实实擦干陶嘴,沉痛地给大家吹一曲。 许久没吹,加之何乐为在面前,摄影小哥紧张得不行,吹错好几个音,每错一次大家都笑。 害人更慌,手指都在颤抖,何乐为听出来音乐又飘又颤,忍俊不禁,不过还是认真地鼓励他:“你可以的,吹得很不错啦,加油!” 收到鼓舞,曲子顿时流畅许多,摄影师吹完特别期待得看着何乐为。 何乐为感觉到大家在等他的评价,于是拍起一串海豹式鼓掌:“很棒很棒。” 与隔壁面无表情的陈政年形成鲜明对比。 摄影师得到认可,很是骄傲,连带着脚步都轻飘飘的,还陶笛时不知道拌到什么东西,突然往何乐为身上扑。 完全不知情的小瞎子还笑得跟朵花似的,哪知道下一秒猛地被辣手摧花、连根拔起,然后撞进一堵开满薄荷叶的墙里。 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是“哐当”一阵,陶瓷碎得满地狼藉。 何乐为眨巴眼睛,木讷地想要挪出薄荷花墙,又被枝叶缠住,“别动,地上全是碎片。” 摄影小哥一个劲地给何乐为道歉,头都埋进地里去了,狼狈地蹲在地下收拾残局。 “我给你赔个新的。”那人说。 何乐为晃晃脑袋,“不用了,没受伤吧?” 摄影师说没有,何乐为便松口气,只要没人受伤就好,陶笛坏了就坏了吧。 然而摄影师面对何乐为的宽容更加内疚,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赔偿,“我请你吃饭吧,你不答应,我晚上没法好好睡觉了。” 何乐为笑着说好,嘴唇扬起的弧度让人觉得过于尖锐了,炽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刺眼,陈政年忽然不愿意看他。 毁灭欲铺天盖地,只希望这笑容消失,越快越好。 小瞎子当然不察,还傻乎乎地为即将交新朋友而高兴。 原来何乐为对谁都是一样的,这个认知让陈政年有一丝不快,但马上又被困惑压下去。 何乐为和谁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政年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没有利用价值的朋友。 是的,就是这样。 可当今天的拍摄任务完成,送何乐为从医院回家的途中,经过乐器店,陈政年给他挑了一只陶笛。 连同那只写着“樂”字的陶杯一起拿给对方。 陈政年不再去深究原因,就这么做了,也许根本就没有理由。 回到室外拍摄部分,直接变成对何乐为就诊的真实记录,因为在医院,大家不好一块儿去,于是与主角稍微能攀上关系的陈政年成了代表。 他掌镜的技术着实算不上好,晃来晃去的,又没耐心,拍了一段就算完成。 季晓茜只能压着他在第三部 分补回来。 拍摄纪录片的目的一方面是向大家展现残疾人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是呼吁大家共同参与到助残活动中来。 那么后一个目的就需要志愿者的加入,教大家如何去帮助残疾人,以及科普一些助盲的正确方式,这也就是第三部 分的拍摄重点。 第26章 本来还没定好的人选因为陈政年的玩忽职守一下有了着落,季晓茜在群里@了他五次:“就你了,出镜志愿者。” 何乐为还不知道自己的朋友被定为出镜者,在第三部 分拍摄那日的前夕很高效地收到了陈政年发来的音频。 专业的播音腔调和准确捕捉感情的能力,在cv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x”的业务能力还是那么强,每念一个字都拨乱何乐为的心弦。 不过听着,脑海里却好几次浮现陈政年的声音,太像了。 “x”跟陈政年的音色几乎没有差别,最大的不同大概是“x”总是感情丰盈,而陈政年的声音,像冬日里穿过枯枝的寒风。 只是简单的起伏,没有情感。 即便这样,音频缓缓播放期间,何乐为依旧不可避免地设想如果是陈政年,会怎样表述这首诗,“热爱生活”会不会变成“冷漠生活”。 想到这,他“噗呲”一乐,是陈政年能干出来的事。 很快,“陈政年”的名字就代替了脑海里的“x”,原本只是声音,后面化成薄荷味和干燥的掌心,何乐为感觉脸皮烫烫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把音频关掉,也没有好转。 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入睡,第二天被生物钟唤醒,睁开眼发觉裤子湿湿的。 二十二岁了,又不是青春期少男,真是要人老命。 何乐为做贼那样把裤子洗了,弄出一身汗,又把衣服换掉。 因为季晓茜他们要过来,说接他去学校志愿者协会中心,在那里进行第三部 分的拍摄。 何乐为说可以自己去,但他们死活就是不同意,说主角就该耍耍大牌。 结果来的人是陈政年,据说是被罚的,因为上次的工作态度。 两个人坐在车里,居然有些尴尬,今天何乐为出奇安静,话也不讲,眼神空荡荡地望向前方,双手搭在膝盖上,指甲一下下抠着盲杖。 陈政年自己有车,但不常开,也不怎么喜欢开。 他l妈给买的,考上大学的奖励,陈政年时不时就放在车库里积灰,积上几个月。 要不是季晓茜喊他接人,他都快忘了自己有车。 怕把小瞎子坐生病,头天他还特意去洗了,结果何乐为什么也没问,提也不提,跟中邪似的。 快到学校的时候,陈政年皱眉问:“今天身体不舒服?” 何乐为好久才反应过来,“没、没有啊,就是困。” 陈政年不再说什么,到达目的地没有过多前奏,立刻进入正题。 这回可就需要点演技了,何乐为被带到校内一条交叉路边,季晓茜简要跟他介绍了拍摄内容。 “其实你没有什么台词,也不用演,跟着陈政年的节奏走就好。” 主角今天原来是工具人。 何乐为了然,听见一声“action”,陈政年非常流利地背台词:“在路上遇见视障患者,不要轻举妄动。在提供帮助之前,首先要询问盲人是否需要帮助,并尊重他们的决定。” 有点意外,何乐为知道,人在面对镜头时,要背出这么一大段话,是很不容易的。 然而陈政年没有半点迟疑和卡顿,全程透露出娴熟老练、游刃有余,换做话痨何乐为都未必能讲好。 念完这段,就开始演了,他走到何乐为身边,一本正经地问:“同学,需要帮助吗?” 不知道为什么,何乐为觉得这样的陈政年很搞笑,毕竟他的帮助从来都是强制的、又或者被逼无奈的,没有这样客气的询问。 何乐为忍着笑,点点头:“需要的。” 第14章 小狗 于是陈政年又开始公事公办背台词了:“在引导盲人行走时,最好让他们搭着你的肩,或者抓住你的手肘,这样可以让盲人更好地感知行走的方向、高低和速度。” 他勾起臂弯,让何乐为摸索着衣料攀上去,何乐为第一次摸到结实的肌肉,还吓了一跳。 终于不再是牵着衣角走,那么生分。 可现在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不像在示范导盲,至于是什么心情,何乐为不太能说清。 尤其在做了一夜梦之后,有些飘渺的东西渐渐具象出来,可惜以小瞎子微薄的感情经历,根本没法懂。 只觉得指尖下手臂紧紧的,像搭在铁块上,何乐为实在好奇,怎么会有人肉硬成这样,没过脑子,手指就自动捏了捏。 确实是硬的! 跟自己的手臂完全不一样,何乐为惊愕着呢,那臂弯忽然一夹,将他整只手夹紧了,动弹不得。 何乐为疑惑地“嗯?”声,试着转动手背,死死的,像怎么也翻不了身的咸鱼。 就听见陈政年嗓音深沉:“别动。” “哦。” 臂弯间暗流涌动,两个人僵硬地往前走,又被摄影师喊着多走几个来回进行抓拍。 这是摄影师做的唯一一件让人觉得还算舒心的事,陈政年这样想,手臂上夹住的小爪子依旧不安份,勾起指尖轻轻挠人。 他有片刻分神,经过季晓茜提醒后,才想起来还有台词。 “注意不要直接牵手、更不要去碰他们的盲杖。” 接下来是何乐为的词:“手和盲杖对我们来说,是眼睛,碰了会让我们没有安全感,就像大家被蒙住眼睛那样。” 两个人一唱一和,还算顺利地把这段录完,松手之后,何乐为感觉自己蹄子全麻了,像有万千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 第27章 “汪!”突如其来一声犬吠,何乐为都来不及顾上蹄子,大腿就被狠狠一撞。 毛茸茸的东西顶过来,手心手背都被湿湿地舔了一番,然后又是小狗吸鼻子的“哼哼”声。 “小狗!”何乐为嘴张圆了,没想到季晓茜真的弄到只小狗过来! 上一次拍摄结束,季晓茜就跟他商量,能不能接受跟宠物狗一起拍摄,特殊的导盲犬难以申请,协会没办法提供。 但是季晓茜朋友家有一只接受过系统训练的拉布拉多犬,很聪明,绝对不会伤人。 当时可把何乐为激动坏了,他多想要一只小狗,大家说小狗好,小狗乖,毛茸茸的又可爱,他每天听着视频里的犬吠声,就心痒得不行。 季晓茜让他别高兴太早,说未必能借到,但没想事情居然成了! 何乐为欣喜若狂,两只手不停地揉摸狗头,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一点也不毛茸,相反有些扎手。 不过何乐为还是开心,他能跟小动物接触的机会太少了,以至于寻常人眼里简单的撸狗,到他这也变得稀奇。 太可爱了,他摸到一个润润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摸好久都没分辨出来。 旁边志愿者就笑说那是狗鼻子,还挂着鼻涕。 “啊?小狗还会流鼻涕呀?”何乐为慢慢收回手,愣在原地。 手心突然被塞进来一张纸巾,空气还弥留淡淡的薄荷味,何乐为擦了擦,跟陈政年说谢谢。 短暂的休息过后,拍摄又要继续,这次请来的拉布拉多也加入主角团,充当导盲犬。 志愿者给它穿戴好衣服和手柄,让何乐为牵着,陈政年站在身边。 “当遇见导盲犬工作的情况,请不要去干扰它。不呼唤、不抚摸、不喂食,保持尊重与距离。” 陈政年蹲下身,在镜头前做了一遍错误示范。 也许是拉布拉多感受他抚摸的动作带着几分不情愿,一下子挣脱魔爪,委屈地往何乐为怀里钻。 “怎么了?怎么了?”大型犬的力量不容小觑,何乐为又瘦,被这样一扑,肋骨都快要断三根,勉强才能站定身体。 陈政年把狗强硬地拉回去,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反倒对拍摄起到更好的效果。 会长拍满意了,由陈政年收尾结束,最后大家散个七七八八。 拉布拉多还赖在何乐为怀里。 “走啦。”季晓茜去拉它。 小狗就是不愿意走,何乐为也舍不得,抱着小狗一个劲儿地亲亲嗅嗅。 陈政年越看越不舒服,难以忍受道:“何乐为,放开它,很脏。” “不脏!香香的。”他又猛吸一口。 狗好,人坏。 何乐为终于领悟这句网络热语了。 再怎么不舍,最终还是要物归原主的,陈政年余光里都是他失落的模样。 “有机会,我也养只小狗好了。”他喃喃自语,很快又否定说:“还是算了。” 他一个瞎子,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陈政年没有发表意见,被强制要求把人送回家后,车在楼下停了好久。 “嗯,最好是有经验的,长毛的。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下。” 他挂断通话,何乐为家的灯在密集的老居民楼里亮得有些荒唐,谁能想到那是一个瞎子的家。 他垂下眼睫,正打算驱车离开,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看一眼屏幕,眉心迅速拧一下,又松开。 “喂,妈。” 崔如云在外人面前总是雷厉风行,但到了自家儿子这却温柔似水,轻声细语:“仔仔,期末考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家?” 陈政年没什么情绪:“过几天。” “怎么了?学校还有事?”崔如云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 陈政年说实验室还有工作需要收尾。 崔如云放下心来,“那你处理完工作就回家,妈妈很想你。” 陈政年答应了,崔如云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断线前再次提醒他尽早回家。 楼上的灯关了,发动机的声音划破寂静,世界又回归灰色。 陈政年真正到家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崔如云亲自给他下了一大桌子菜,他尝了嘴。 一如既往,不出意外的咸。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崔如云问。 他没说话,只点头,又往嘴里多扒两口白米饭。 母子俩相安无事地吃了半程,崔如云不知道是突然想起来,还是一直记在心里,张开问他:“期末考得怎么样?” 陈政年执筷子的指尖一顿,“还好。” “但是我听你们老师说,你这学期没拿满绩?” 崔如云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他。 “嗯,差0.1分。”陈政年没什么胃口。 崔如云蹙起眉头,声音倒还算平和:“是什么原因呢?自己有想过吗?” “专业考试出了点失误。”陈政年简言意骇。 “那你可要好好吸取教训,做好总结,下次可不能再犯了。” 陈政年“嗯”了声。 “你是大孩子,妈妈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自己心里得清楚,这个家,还有公司,这些担子早晚要落到你身上。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不能比别人差,也不要学人家野孩子只顾着玩,我只有你了。” 陈政年撂下筷子,碗扒得空空的,表示吃干净了。 第28章 崔如云很满意:“吃好了就赶紧进房间做总结吧,这次的失误不要拖到下次,我们要争分夺秒。” 陈政年压下门把,第一眼就扫向天花板,角落红外线灯闪了闪,蒙上一层灰的摄像头此时被擦得程亮。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走进这温和的牢笼中。 “小杯子,小陶笛。”何乐为把这俩洗干净了,用纸巾包起来两圈。 兼职的工作始终不是长久之道,他思虑再三还是打算找找正式岗,然而自己找多少仍是有心无力。 谁想到跟残联会长一说,对方便表示最近残联恰好缺人,何乐为要是愿意,下周就可以过去上班。 这个好消息直接把他给砸晕,于是迎来了无业人员最后两天的狂欢。 何乐为决定把家里收拾一下,一个个柜子打扫过去,在最深处摸到了拍纪录片那天陈政年给他的袋子,里面有他们一起捏的陶杯。 那天太累了,精神也有些恍惚,回到家,就很珍惜地将它连同袋子一起放进柜子深处,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摸摸。 哪知道拆开袋子才发现里头还有只陶笛,何乐为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两只手抓着摸了好久。 上面两排洞都摸透了,心里头突然波涛翻滚,很想很想找陈政年。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何乐为第一次不使用“be your eyse”去联系他,而是拨打了手机号码。 那边“嘟嘟”响一阵,陈政年接了:“喂?” “陈医工!”何乐为喊他,音调尤其亢奋。 对方说“等一下”,然后听筒传过来一串脚步声,应该是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怎么了?什么事?”陈政年问他。 “我摸到陶笛了。”只听声音,陈政年就能想象出他那张夸张的笑脸。 眼尾一定是弯的,嘴角微微翘起,总是带了点小得意。 陈政年勾了勾唇,平淡的语气夹杂着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细微愉悦,“然后呢?” “然后就是谢谢你啊。”何乐为声音软下来,像是过度兴奋的情绪过去了,余留下轻柔又安宁的、一种平淡的舒畅。 “嗯,”陈政年想说不客气,但恶劣的想法止不住从脑袋中横生,开口捉弄:“就这样?说句谢谢就够了?” 何乐为果真愣住,绞尽脑汁问:“那、那我请你吃饭?” 又是这样单纯、俗套的报答方式,可不知名的欲l望从心底滋长,陈政年从阳台望进自己昏暗的房间。 太想吃了,小瞎子请的饭。 第15章 掉马 “实习到家里的公司不就好了?非得回学校做什么科研助理。” 陈政年一边整理数据,还要一边敷衍崔如云的念叨,“对学习有帮助。” “家里公司也能学习。算了,你人都过去了。妈不是怪你,跟老师打好关系也很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有空记得回家。” “嗯。”陈政年挂断电话,回头向导师汇报工作。 距离他回学校已经过去一周,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何乐为兑换那张饭票,每天马不停蹄地工作,睁眼闭眼都在实验室。 “显微镜观察及mtt比色法检测,结果显示细胞形态正常,增殖活跃,未见明显毒性反应,细胞存活率高于90%,符合生物相容性要求……” 导师听完汇报,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给大家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没来得及休整,谢泽霖一通电话打进来:“在哪呢社长大人?放假了,大家说今晚聚一聚,老地方,来吗?” 陈政年想也不想:“不去。” “干嘛又不来?你是老大,你不来,谁给我们买单?”谢泽霖厚颜无耻,讨饭钱时讨得心安理得。 陈政年冷笑,“回来报销。” 谢泽霖顿时变了语气,马屁拍得巨响:“谢谢老大,老大辛苦了,老大万岁!” 但通话并没有挂断,应该是被谁抢过去,开了外放,“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近接的活可多了,你再不来,阿霖就要篡位了。” 大家七嘴八舌,陈政年听得头疼,也给不了准话:“再说吧,最近没时间。” “可是你又帮季晓茜拍纪录片,又去蒲教授那做助理,干这些都有时间,怎么不关照一下自家社团。” 大家多少都有点怨气,明明社团里的活多得忙不过来,陈政年还总往外跑。 “我不是帮她,那是我的工作。”陈政年捏了捏眉心。 不知道谁低低嘟囔了声:“季学姐说你是去帮一个盲人小帅哥。” 大家瞬间就哄闹起来:“社长都学会在外面偷偷交朋友了。” “社长偏心,就知道找别人玩。” “够了。”陈政年被他们叽叽喳喳给说烦了,语气加重:“有空我会回去,你们这段时间就听谢泽霖的安排。” 听人要怒,大家不敢再惹事,毕竟陈政年真发起火来,谁也承受不住。 等到晚上,陈政年好不容易清闲了些,谢泽霖的电话竟然又打过来了。 “你认识的那个盲人小帅哥是不是皮肤很白、身材比较瘦,特别爱笑的?” 陈政年抬了抬眉,“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他了。” “在哪?” “就在餐厅啊,跟志愿者协会那个周梓孺一起,两人约饭吧。” 周梓孺,就是那天拍助盲纪录片的摄影师。 第29章 “诶,话说你真不来吗?我们点了很多菜。” 陈政年打开免提,放下手机,抬手把睡衣脱掉,“一会儿到。” 何乐为今天还挺开心的,残联的工作不多,干完活会长就放他先走了,恰逢周梓孺请他吃饭,下班就直奔餐厅。 本来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快餐店,谁知道是吃火锅的,他头一次品尝到这种人间美味。 跟小叔叔家自己打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很多鸡肉,也没有又肥又油的鸡汤底。 他还吃到了虾滑!□□弹弹的,一口一个。 唯一一点不自在的就是,火锅太烫了,盲人没法自己夹,所以周梓孺全程都在照顾他。 “你也吃啊,别给我夹了。”何乐为吃得肚子都圆了。 周梓孺笑呵呵道:“我没事,你吃饱就行。” 何乐为嚼丸子的时候像只小仓鼠,他没忍住举起手机拍几张。 突然手机被一把抢走了,周梓孺抬头,望进陈政年深邃的眸子里,“陈、陈学长?” “拍照经过别人同意了吗?”陈政年低头看一眼照片,声音还是那么有压迫感。 周梓孺支支吾吾,倒是何乐为愣了片刻,惊讶地仰起头:“你怎么也在这?” 陈政年没理他,继续居高临下俯视周梓孺,“回答。” “我、我……”他吱不出个所以然,何乐为听出来不对,也觉得奇怪:“梓孺拍谁啦?会不会是误会啊?” 梓孺?陈政年半边眉毛下压,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还给周梓孺,“你自己告诉他。” “学长、我……下次不会了。”周梓孺低声说。 陈政年没耐心跟他扯皮,视线转向另一个人,“何乐为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好饱!”何乐为还拍拍肚子,让他们听个响。 “跟我走。”陈政年直接把人拉起来。 何乐为没站稳,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去哪里啊?” 周梓孺见状也起身,伸手要扶何乐为,然而陈政年半搂着人,往后退半步,“人我要先带走,谢谢你今天请他吃饭。” 这就走了? 手心被塞进一杆盲杖,何乐为有点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同周梓孺道别:“谢谢你啊,再见。” 谁知道陈政年没有带他出门,反而是进了一个房间,何乐为还不知道这就是书里传说中的包间。 刚进门,就传来一阵起哄:“就是这个小帅哥吧?快来快来,坐我这里。” “哎哟,老大不错嘛,还会把人带过来介绍给我们。” 陈政年压根没想过久待,准备打个招呼就走的,没曾想进门容易出门难,他倒没什么,就是何乐为被缠着走不了了。 “他们是谁啊?”何乐为凑过来问。 谢泽霖听见,抢答说:“我们是老大的牛马,指哪打哪。” 何乐为感觉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被内容吸引了。牛马这个词线上冲浪的时候听到过,是打工人自嘲,如果老大指的是陈政年…… 何乐为顿时瞪大眼睛,“你是老板?你开公司啦?” 现在大学生都这么优秀的吗? 包间顿时哄堂大笑,有个女生笑出眼泪来,解释说:“不是不是,他是我们社团的老大。” “啊……”何乐为恍然,原来陈政年还是社团的社长。 “什么社团啊?”他听说大学会有各式各样的社团,都很有趣,可惜他没有机会参加。 刚才那个抢答的男生给他说:“配音社团,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聆音?” 何乐为一怔,突然感觉心脏都停了,两耳嗡鸣,听不清声音:“你、你说什么?” “聆音啊,也对,我们就是个小社团,没听过也正常。” “聆、聆音!”是他知道的那个聆音吗? 何乐为猛然往身旁一抓,也不知道抓住谁的手,牢牢的,指甲都绷白了,“x、x是你们社团的吗?” 谢泽霖品出点不对味来了,眯起眼,盯着陈政年勾起半边唇:“x?不就被你抓在手上么?” 何乐为掌心下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滚烫,灼热得有些骇人,他放松了力气,却没有完全松开,而是指尖摸着骨节,一节节确认。 刚才太急,没认出来。 稍稍冷静,不到片刻,他就知道是谁了。 天,何乐为眼睛都瞪大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愿意帮他录《热爱生命》,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呢? 难道在陈政年那里,他们还是很陌生的普通朋友吗? 何乐为噘嘴,手慢慢松开。 陈政年下意识反手抓他,收拢五指,唇瓣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开始是不想让他知道,后来是不好让他知道。 何乐为看不见陈政年的表情,只晓得人一直用拇指揉他腕上突起的骨头,像安抚,把他微微翘起的小呆毛都抚平了。 本来就没有生气,这下连郁闷也全泄掉:“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陈政年答应他。 两人倒是若无旁人,却叫周围的人都看呆了,这、还是他们老大吗? 陈政年什么时候能让人碰了?说话还温声细语的,诡异! 空气安静,大家互相对视的眼神暗流涌动,也就谢泽霖敢去打断两人,笑嘻嘻地挤到中间。 “你听过我们社团啊,那能认出我是谁吗?” 第30章 陈政年松开何乐为的手,看见何乐为咬了咬唇,似是在回想。 “是林榭吗?”他思来想去,这声色也就跟印象中温润如玉的林公子匹配上,但说话调调不太对啊。 林榭可是大家公认的儒雅淑男、谦谦君子,现实怎么会是这般不着调的模样,像街边的滑头混混。 “哟呵,还挺准。”谢泽霖自顾自拉起何乐为,跟他握手,“小帅哥你好,我是林榭,真名谢泽霖,你怎么称呼?” 何乐为生硬地笑了笑,对方那股流氓痞子气让他有点幻灭,“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 “名字不错,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声音也不错?” 他思维跳脱得厉害,何乐为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名字变到声音的,但是被人夸总会是愉悦。 他心情好一些,就忘了刚才的幻灭瞬间,“没有,大家都说我的声线不成熟。” 谢泽霖同仇敌忾,忿忿道:“那是他们不懂!你这种音色在我们这,得是明珠啊,捧在掌心里的那种。” 何乐为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又高兴又觉得不可能,谢泽霖真是油嘴滑舌。 “我们走了。”陈政年说,何乐为听出来他好像很不耐烦。 想说“好吧”,千万别再惹人生气了。 没料到谢泽霖比谁都刚,敢直接反抗陈政年的人可不多,“走哪去?刚来就走,乐为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加。”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何乐为拒绝说。 谢泽霖以为他在客气:“吃过了就喝酒,成年了没?能喝不?” 何乐为还真没怎么喝过酒,自己偷偷尝过一回,太苦了,特别难以理解诗里写的把酒言欢。 “成年了,但是我不喜欢喝酒,太苦了。”他实话实说。 “这样啊。”谢泽霖摸了摸下巴,像哄小孩那样迫切想要留住何乐为,“那我给你点汽水,你喜欢‘x’?那我一会儿跟你聊聊你的‘x’好不好?” 他的“x”? 何乐为心脏猛然蹦一下,喉咙咽了咽:“好啊。” 第16章 喝酒 关于陈政年为什么将艺名取为“x”,谢泽霖做出以下解释: “x射线,平等地看穿每一个人。你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他那双眼睛就跟x光那样。” 冰冷得像机器,不带感情且锐利地审视所有人。 当事人对此并没有反驳。 何乐为很久以前就跟x光打过交道了,最早可以追溯到六岁出车祸那年,脑袋、胸腔、小腿,受伤的部位都有x光的关照。 那时候眼睛已经坏掉,只记得经常被人带进小房子,按照医生的指示摆好体l位。 后来长大,才知道有一种医学检查手段,叫x光影像,能拍清人的骨头。 “你还不知道他学工科的吧?研究的就是这些玩意。” 何乐为知道陈政年学的东西跟医生有关,但没想到他居然是研究新兴技术的。 陈政年的身形瞬间又在他心里面拔高两个度,变得伟岸起来。 “好厉害啊,陈医工。”他感叹说。 刚还在吃吃笑笑的社团成员就突然发出一片“哦~哦~”起哄声,学着何乐为,调侃说:“厉害啊,学长。” “老大,牛掰啊!还会玩x射线,我们都不会。” 何乐为没懂发生了啥,木讷地眨巴眼睛,模样特别呆。 谢泽霖就看着他笑,手掌抬起来想要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被陈政年伸手挡开。 “别吓他。”陈政年冷声说。 大家立刻住嘴,谢泽霖却挑挑眉:“这心偏到太平洋去了,老大。” 陈政年敛眸看他,寒意不动声色地在空中漫开。 “阿霖,你少说两句吧。”有女生说,社长生气,全体遭殃。 何乐为怕他们吵架,忙解释道:“我没有被吓到,就是有点懵。” “哎,不说了不说了,喝酒。”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缓和气氛。 谢泽霖给何乐为点了一瓶可乐,老式玻璃瓶装着的那种,特别冻手,何乐为喝一口就要放回桌子上缓缓,不能一直捧着。 等待掌心回暖的期间,大家有时会找他说话,他偶尔也会问些好奇的问题。 只有陈政年和一个叫裴嘉的男生一直在喝酒,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腔,然后又是“砰砰”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 何乐为总忍不住分神去听,可周围说话的人多,他听不清。 “乐为?乐为?” “啊?”何乐为回神。 “阿霖问你呢。”说话的女生叫吴苏雅,艺名阿酥,声音很温柔,像春天细密的雨点。 谢泽霖搭上他的肩,开口时呼出淡淡的酒气:“怎么走神儿呢,问你读大几了?” “我没读书了。”何乐为诚实道。 好在谢泽霖没有揪着问题不放,很自然接话:“那在工作?” “对,在残联工作,上周刚上的班。” “平时上下班还方便吗?家里人送过去,还是自己去?” 酒杯碰撞,裴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听见陈政年短促的笑声,只一下,却很清晰。 何乐为感觉心口突然堵一下,喘不上来气儿。 肩头被人轻拍了拍,谢泽霖语气无奈:“在想什么呢?问你话也不回答。” “你刚才问什么了?”何乐为不好意思地笑笑,由于歉意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收回来。 第31章 然而这次谢泽霖不肯罢休,“你告诉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就告诉你我问了什么。” “我、我,”何乐为嗅着满空气的酒味,有点昏头,“就是想再试试喝酒。” “嘿!”谢泽霖立刻哈哈笑出声,“被我们引l诱到了吧。” “来来,还有酒杯吗?给我们乐为拿一个。” “没有了,得喊服务生。” “那你喝我的。”谢泽霖往他手里塞了个杯子,然后才问:“不介意吧?” 何乐为说不会,马上就有人给他倒酒,拿起来正要玩往嘴里送,酒杯突然被人抽走。 “他手受伤了,不能喝。”陈政年说。 无端地,何乐为这次就是不想听话,“我手已经好了!可以喝,你还给我。” “手真的没事吗?”谢泽霖还没混球到那个地步,如果有问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沾酒。 何乐为举起双手,灵活地转了转:“真的好了,好全了。” “好了就喝呗,你拦着人家干嘛。”谢泽霖伸手去够陈政年手上的杯子,但陈政年五指跟铁钳那样,掰都掰不开。 “啥意思啊?我喝也不行?” 陈政年最后松了手:“给他拿个杯子。” “哦~”谢泽霖回味过来,不是酒不给喝,是他喝过的杯子不能碰。 干净的杯子最终还是拿进来,酒刚满上,何乐为立马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生怕又给陈政年拦了。 谢泽霖笑他:“没碰杯呢,瞧把孩子急的。” 浓重的辛辣味在嘴里化开,烈焰般灼烧喉咙,带着躁动的气体争先恐后涌上鼻头,何乐呛得直咳嗽。 太难喝了!这酒还是跟印象中一样,又苦又涩。 实在想不通大家为什么喜欢,都说喝酒助兴、借酒消愁,何乐为半点没感觉出来,反而更不愉快了。 “还能喝吗?”谢泽霖敲一下他的杯子。 何乐为想说不喝了,谁知道隔壁再次传来清脆的酒杯碰撞声,这一刻,胸口闷到了极点。 他一鼓作气,仰头又把酒全喝光了,凭什么陈政年能喝,他就不能喝。 这回终于从苦味里尝到一丝丝回甘,嘴里开始甜,心情却烦躁。 酒一杯接一杯,等到第五杯,人就不行了,哼哼唧唧,嘴皮子耍个没完,还听不清楚在嚷嚷什么。 “醉了啊。”谢泽霖朝陈政年挑眉,“送回去吧,你送我送?” 结果当然是陈政年送,喝醉的小瞎子就算被人搀着也走不稳路,歪歪扭扭,他干脆直接将人背起来。 何乐为嘴唇就靠在耳侧,模糊地嘀咕几句,好不容易听清只言片语:“我早该猜到的,你跟x声音那么像。” 小瞎子还在纠结这事呢,陈政年觉得好笑,问他:“你是在生气了吗?” “嗯,生气了。”何乐为呼吸重重地打在耳后。 大概是醉了,又或者因为夏天的夜风依旧温温的,陈政年话说得没有平时刻板凉薄,只轻轻的,随风一样:“别气了,以后不骗你。” 何乐为不回答了,把头埋在对方肩窝上,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陈政年喝了酒,不能开车,站在路边慢慢晃悠等代驾过来。 一边踱步子,一边驮着人,对于醉醺醺的何乐为来说,像会催眠的摇篮。 不过何乐为吹着风,又清醒了一些,没头没尾地搭话:“今晚的夜景好看吗?” 陈政年这才抬起头,吝啬地将目光分一眼给夜色,“还行。” “天上有云吗?” “没有。” “书里说没有云的夜晚才更美,”何乐为咯咯笑了下,又问:“那有月亮吗?” 今天的陈政年不厌其烦:“有。” “弯的还是圆的?” “弯的。” “像镰刀那样?” “你知道镰刀是什么样的吗?”陈政年反问。 回应他的只剩何乐为悠长又平缓的呼吸声。 小瞎子睡着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又是怎么规矩地躺在床上。 印象中大概有个陈政年,但是头疼得厉害,就不想了,摁住两边眼尾,喃喃自语:“宿醉吗?” 他没有宿醉过,但小说里写,宿醉的人,早上起床会头疼。 要先给自己煮一碗醒酒汤,何乐为打开冰箱,一格格伸手摸索。 “没有菜了。”指尖突然摸到什么圆圆滑滑的东西,“嗯?” 他把它拿出来,是圆形的塑料外卖盒,里头东西会晃,像是汤。 “什么啊?”何乐为不记得他最近点过外卖。 这时候手机“叮咚”响了一声,陈政年给他发消息:“冰箱里有粥,早上打的,热一下再吃。” “!”何乐为给人发了俩“叹号”,“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不对,何乐为意识自己在说废话,粥都买好了,陈政年很有可能是今天早上才走的! 陈政年果然懒得回他,何乐为就给他说:“谢谢啊。” 但没想明白对方怎么就在自己家里过夜了,刚要问,手机里有个没备注的联系人突然给他发消息:“乐为,起了吗?” 何乐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谢泽霖。 “起啦,宿醉了,头很疼。”何乐为给他发语音。 谢泽霖秒回:“才五杯……” 何乐为听着盲人模式直白地念出表情:“[强][强]” 第32章 “你能听见表情不?”谢泽霖大概良心发现,悄悄把两个“强”撤回了。 “已经听见了。”何乐为说。 对方一个语音通话打过来,恶人先告状:“你以后少喝点酒,劝都劝不住,真是。” 何乐为也是头一回跟脸皮厚成城墙的人打交道,居然说不过,最后无奈道:“我再也不要和你们喝酒了。” “诶,别啊,一起喝酒多开心。” “不了不了。”那玩意太苦,难喝,一口下去只会让心更堵,何乐为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了。 谢泽霖就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因为那两个[强][强]。” 何乐为还真不至于,但谢泽霖不走寻常路,偏不听他解释,自顾自说:“那为了哄你开心,邀请你来我们社团玩,愿不愿意?” “啊!真的可以吗?”何乐为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心脏蹦得飞快。 “为什么不行?”谢泽霖听见他这边的动静,声音染上笑意,“而且今天我们老大也会回来。” 陈政年也在。 陈政年,陈医工……何乐为默念他的名字,心口都变得灼热起来。 如果见面的话,他就可以亲口问问,昨天陈政年究竟有没有留宿他家。 “他要是知道你来,肯定会很高兴的。”谢泽霖笑说。 何乐为呼吸滞了滞。 会高兴吗?如果他去的话。 “来不来?”谢泽霖要何乐为给个准话。 他轻轻咬了下唇:“去吧。”去吧。 第17章 配音 去了才知道,原来谢泽霖葫芦里卖了药。 何乐为看不见,他以为所谓的到社团里玩,就是边听着谢泽霖的介绍边想象,再多不过摸一摸配音设备和器材。 谁知道谢泽霖直接就把他带进录音棚,关上门,外面的声音全部隔绝了,安静得不像话。 “隔音也太好了吧。”何乐为感叹说。 “那是自然,我们可是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 谢泽霖坐到麦克风前,“喂喂,test、test,南都科技大学聆音社团。” 他用标准的播音腔进行设备测试,与平时说话的调调截然不同,浑厚有力,也与广播剧中的温润不一样。 果然声优都是怪物,何乐为表示肃然起敬。 “老大,你不进来吗?”谢泽霖突然问,声音被麦克风放大。 何乐为“嗯?”了一下,他在跟陈政年打电话吗? 听见这边谢泽霖“嗯嗯哦哦”几声,然后问:“你要跟乐为打个招呼吗?” 何乐为心脏忽然就提起来,脑袋被人套上耳机,陈政年的声音就从耳机里清晰地传出来:“何乐为。” “诶。”他应道,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有些语无伦次:“这么大的耳机也能连接手机通话吗?” 陈政年那边有人笑了,好像是吴苏雅的声音:“这不是手机通话,这是耳机内部的通讯系统,我们就在录音棚外面,可以看见你们。” 谢泽霖告诉他,身前有一块巨大的透明玻璃,外面的人可以观察里面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何乐为觉得好神奇,又听见陈政年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他老实说,微微噘嘴:“早上起床都头疼了。” 谢泽霖乜眼看他,刚才何乐为也给他说头疼来着,明明是相同的话,偏偏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 多出一丝委屈巴巴的可怜感,像在求安慰。 “以后不准喝了。”陈政年说。 轮到外间的吴苏雅诧异了,他们老大,从来没见过管谁喝酒。有回阿霖喝得快死了,吐得包间一片狼藉,也没见老大说过半句。 真真是不对劲。 “好。”何乐为乖乖地答应。 “行了,”谢泽霖没眼看,取下他的耳机,摁着人坐下,“接下来就交给你。” 何乐为没懂:“啊?什么?” 麦克风把他的声音扬大几倍,吓了何乐为一跳。 “让你试试配音。”谢泽霖说。 “我吗?我不行的!”何乐为立刻要站起来。 “试试嘛,就玩一下,不要有负担。”谢泽霖双手还搭在他肩上,作势捏了捏。 玻璃窗突然就被人敲了敲,映出陈政年的倒影,他挥一下手,让人出来。 谢泽霖叛逆地朝他摇摇头,继续跟何乐为说:“一会儿耳机里会放一段音频,你照着念就好了,模仿语气。” 何乐为被他勾起来兴趣,又怕耽误别人工作。 “放心吧,今天放假,没工作。” 何乐为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没想到谢泽霖要留他一个人在录音棚里。 “我在这会影响你,你就放开了玩,别害怕。”谢泽霖拍拍他,然后走出门。 结果一拐角就撞上陈政年的大黑脸,“我什么时候同意让他玩了?” “哎,你就让人家试一试,能有什么损失?”谢泽霖跟他嬉皮笑脸,打着哈哈:“你就听我的,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哦。” 陈政年皱眉,但是谢泽霖已经摁下操作台的按钮:“乐为,准备播放音频了,你可以先听一遍。” “嗯嗯。”何乐为垂下脑袋专心等待,一旦进入状态,他干什么都会很认真。 音频出来,马上就是一段情绪爆发的台词,他霎时瞪大眼睛。 第33章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何乐为默默记下台词,这句话他有听过,但具体在哪,却不太记得了。 “呵嘿,看乐为那眼睛,跟葡萄似的,好圆。”谢泽霖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可惜看不见,不然多惹人喜欢。 谢泽霖给他一点时间消化,才问:“怎么样?记下了吗?” “应该可以。”何乐为好像有信心了,完全不像刚才说自己不行的人。 陈政年指尖蜷了蜷。 看见何乐为伸手摸到话筒,凑近去,先深吸一口气,全身心调动情绪:“不行!”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天,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 吴苏雅瞳孔顿时亮起来,“爆发力倒是不错。” “咬词也很清晰。”谢泽霖满意地笑笑。 陈政年冷声说:“情绪过了,词也没念对。” “你不要这么苛刻嘛,第一次录,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 谢泽霖对上玻璃内何乐为期待的神色,直白地夸奖:“很不错,你很有天赋。” 是不是真的有天赋何乐为不清楚,但是他被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一个人在里面乐呵半天。 谢泽霖又让他试了几次,不得不说,何乐为领悟力非常好,明明平时那么笨,但他在这方面却可以迅速理解谢泽霖的意思。 一次做得比一次好。 可私心上,陈政年并不希望如此。 “我说吧,他很合适,能有这样音色的人不多,简直是老天赏饭吃。”谢泽霖再次赞叹。 陈政年明白他的意思,聆音最近急招配音,要求独特的少年音色,招聘信息在网上挂了很久,收到的简历却寥寥无几。 “他不太合适。”陈政年捏了捏眉心。 聆音太小了,因为在校内非盈利性质的驱使下,早两年接的都是非商用无偿有声剧,偶尔配一些公益性宣传片。 赚不了钱,社员们活动通常都是兴趣,或者为了加综测分。 现在好一些,聆音逐渐有了脱离学校的势头,终于能接商用单子,但赚的依旧不多,经常饿一顿饱一顿。 何乐为现在有了一份稳定而轻松的工作,按照他那抠搜的财迷性子,还是不要把人拉下水为好。 “那你说怎么办?”谢泽霖摆摆手,“出品方迟早要催,你也知道这部剧对我们来说多重要。” 大制作,陈政年当然知道,这是将会是聆音配音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 一旦打响名头,他们以后的单子就不用愁了。 “来不及,他什么都没学。” 谢泽霖表示这不是问题:“一个月,我保证把他教好。而且那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主役也已经定下来了,可以先录。” 陈政年还是摇头:“再说吧。” 能不能出彩是未知的,他总不能让人辞掉工作。 “你变了,老大。”谢泽霖说,吴苏雅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 万事以利益为大,利益为先,不谈感情,只谈利益。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陈政年的处事准则。 多一个何乐为只会利大于弊,谢泽霖想不通他拒绝的理由。 何乐为终于玩累了,自己摸索着开门走出来,额角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陈政年递给他一杯水,他就捧着,吨吨全部喝光。 “感觉怎么样?”谢泽霖问他。 何乐为笑啊,“太好玩了!” 他喜欢配音,当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会在耳机里同步播放一遍,这种感觉很奇妙。 平时都是听别人说,今天是听自己说。 陈政年垂眸看他,双颊红红的,还带着亢奋的余韵。 末了,一起吃过饭,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瞎子那张嘴还没个消停。 说着对配音的好奇,说着麦克风粗砺的手感,说着配音室完美的隔音,像只激动的小狗。 瞳孔被路灯照得亮亮的,没有神采,也有了神采。 陈政年心思还是动了,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让何乐为惊愕的话,“那要不要来我们这?” “什么?” “我们最近招人,急要,来的话,你现在的工作就要辞掉。”他想把所有弊端都列出来,让何乐为知难而退。 可当人真的犹豫时,他又觉得胸口闷得慌,难以言说。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一种称之为“万事要将我放在第一位”的占有欲作祟。他只知道,如果何乐为嫌钱少,嫌工作不稳定,他可以给他发工资,他可以一辈子都不开除他。 “我还是要考虑一下。”何乐为说。 说实话,是心动的。 配音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完完全全靠自己的能力去丰满一个纸片人物,比他干过的所有工作都要让人期待。 但是是残联会长那边,不太好交代,没有人上一周班就走的,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没有明说理由,陈政年有些烦躁,这样的心情持续了好几天,甚至在做实验的时候被教授察觉。 “年轻人,心浮气躁办不成事。” 陈政年说着抱歉,脸色却没有变。 “唉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蒲教授摇摇头,并不细问,“想做的就去做,有问题就解决,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影响几天心情。” 第34章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什么都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拍拍陈政年的肩,放他做完数据就早点回家休息。 陈政年洗完澡,又把论文初稿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实验数据还是不够丰满,他打算明天起床再回学校琢磨。 于是早早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耳畔回响的全是教授的话。 陈政年坐起来,叹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何乐为的手机号码。 小瞎子可能是睡了,过好久才接起来,声音软绵绵的,“喂?” 陈政年喉结滑动:“何乐为,你真的不考虑过来吗?” 第18章 同居 何乐为正式成为了聆音社团活动一员,是首个校外成员,也是首个盲人配音老师。 他跟残联会长坦白这件事的时候,会长非常善解人意:“去吧,去干你想干的事,我们都支持你。” 可把何乐为感动得一塌糊涂,带着全组织会员们的希望开启了新征程。 然而刚报道第一天,就出现不少新状况,比方说何乐为需要一份盲文学习资料和台本,但是以现在社团的能力确实难以实现。 抛开工作上的问题,通勤也很让人头疼。 配音社团的正式员工要求每天到岗,早九晚五,那么盲人出行的不便之处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何乐为家其实离学校不算太远,大概两公里,有公交,但下了车到学校,还需要走一段路。 寻常人骑个共享自行车也就到了,但瞎子不行,路不熟,而且弯绕,不容易记。 总不能每次何乐为到站,就派人出去接,这不现实。 况且大家一致认为,让一个盲人天天独自出门上班,实在危险。 何乐为说没关系,“我之前在残联也是自己上班的。” 但这说服不了大家,尤其是知道他每年都有去残联参加活动。 熟悉的路和完全不熟的路怎么能一样,就算是视力健全的人,头几回走也可能迷路,更何况何乐为。 “学校床位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申请。”谢泽霖抓着手机,挠挠后脑。 吴苏雅突然想起来,“诶!老大的床位是不是还在?” “对,他又不住,而且也没退宿。”谢泽霖转手直接拨给陈政年。 陈政年刚做完一项实验,记着今天是何乐为报道的日子,本来想打个电话过去,谁知道谢泽霖打过来了。 “什么事?” 谢泽霖打开免提:“你宿舍那张床能睡人不?” “可以,怎么了?”信号不是很好,陈政年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 何乐为竖起耳朵,把脑袋凑上去:“可不可以借你的床睡觉啊?” 陈政年愣了一下,谢泽霖就跟他把刚才的事粗略解释了。 “可以借,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何乐为瘪嘴,问。 不用看,陈政年都能想象到小瞎子那表情,唇角微微抬了抬:“暑假,封楼了。” 谢泽霖就告诉何乐为说,放假期间,学校的教学楼和大部分宿舍楼都会贴上封条,不允许进出。 “啊?这样啊,那我还是回家住吧。” 何乐为本来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可以,路不熟,走多几次就熟了。 “不行不行,万一你出了意外,我们是要负责任的。”谢泽霖不同意。 吴苏雅心肠软,也说:“对啊,要是出事了,该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呀?” 何乐为没好说自己父母已经不在了,也很感谢她这份关心,但房子的事不好解决,他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没关系的,不会出问题的。”何乐为信誓旦旦说。 谢泽霖也没辙了,玩笑说让何乐为到他没封楼的宿舍去挤一挤,“两个人睡更暖和。” 但其实就按学校床铺的规格,睡一个成年男人都嫌小。 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时,通话那边的陈政年突然发话:“住我那吧。” “就这个暑假。”他补充说。 谢泽霖两手一拍:“那敢情好啊!” 陈政年的公寓就在学校隔壁,五分钟的行程,一条线直走,还不容易出错,简直是何乐为最佳的住宿之所。 何乐为还没反应过来呢,不知道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头顶几戳呆毛翘起,看起来懵懵的,谢泽霖就推他一下。 “怎么样?去老大那里住俩月?” 何乐为回过神,想客气地推脱两句,但耐不住躁动的心脏在发颤,“可以的,谢谢陈、老大了。” 现在陈医工也是他的老大了。 就这么愉快决定了,何乐为轻车熟路再次住进陈政年家,他已经盘算好了,一发工资就给陈老大交房租! 一切准备就绪,专业的配音学习也提上日程,刚开始由谢泽霖带他初步了解配音流程和简单的技巧学习。 大概因为在盲人的世界里,声音是主宰。多数盲人为了谋生,在盲校系统练习过发音,所以这一部分,完全不需要操心。 加之何乐为做过客服,普通话更不用说,标准得很。 但配音听着好像只是动动嘴的事,其实并非如此。它更像在演绎一出戏,需要全身心的浸入和体会,总结出自己对角色独到的见解。 何乐为每天忙于练习,优秀作品听了一部又一部,自己也会找一些好的台本,用盲文誊抄下来。 第35章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忙了,然而每天回到家,陈政年还没有回来。 “都快9点了啊。”最近陈政年甚至不在家吃饭了,经常等到何乐为躺上床,他才到家。 明明住在一起,两个人的时间却完全错开,见不了几面。 本以为在社团里可能会碰上,谁知道自何乐为入职后,陈政年就再也没回来过。 要不是晓得他是真忙,换别个来都会多想。 何乐为叹叹气,门锁突然开了,他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老大,你回来啦!”他现在“老大”越喊越顺口了。 陈政年带着一身疲惫进门,听见称呼,眉头蹙了蹙。 他不太喜欢何乐为这么叫他,这就跟所有人变得一样,无甚区别。 但他同样不理解自己产生的情绪,一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又会影响什么? “还没睡?”陈政年问。 何乐为说:“没到点呢。”他曾经守时的习惯精准到令人发指,指针一到十点,必然上床睡觉。 但最近却有些波动,原本只要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现在还要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个几圈,等听见外面开门声才能安然入睡。 两个人能交流的机会实在太少了,纵使知道陈政年累,何乐为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他。 他可是“x”啊,即使和想象有出入,依旧是夜里以声音伴何乐为睡梦的偶像。 配音上的问题和困难完全可以请教他! “我这几天在社团学到了很多配音知识。” 陈政年先进厨房给自己倒杯水,灌了两口,才问:“学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唔……”何乐为仰着头,嘴唇颜色淡淡的,上下开合:“今天试着配了一段,但是阿霖说我还不够好。” 他变得有点沮丧,眼皮耷拉了一半。 陈政年却因为那声“阿霖”,黯淡眸光。 “还记得台词吗?念来听听。” 何乐为早有准备,摸着沙发和墙壁酷酷跑回房间,从背包里掏出一份盲文台本。 他回来,盘腿坐到沙发上,指尖在纸上一个个突起滑过去,边滑边读。 读完一段,陈政年那边没反应,何乐为就迷茫地扬着头。 嘴唇微开,隐约露出红润的小舌头,把手指伸进去会怎么样?陈政年就这样看着,莫名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摧毁欲。 “很差劲吗?”何乐为泄气地垂下脑袋。 陈政年凝神,简言意骇:“飘了,气息不稳。” “那要怎么办?有解决方法吗?”何乐为急急地坐直身体,与陈政年的距离顿时缩短,只稍稍偏头,鼻尖就能互相触碰。 陈政年没忍住把人按下,“有,你坐好。” 他说的方法是调整发声,发生部位由声带改为腹腔,何乐为自己试了几次,但没能成功,还是一头雾水。 “坐直,腿放下来。”陈政年忽然把掌心覆在他的腹部,一令一动:“呼气,吸气……” “放松。”小腹在手下鼓起、又凹下去,温度升起来了,一时竟不知是陈政年的手掌更热,还是何乐为的肚子更热些。 呼吸有点乱了,像被人把住命门,却不能够暴露出慌乱,何乐为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呼吸中。 然而,无法视物的弊端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他感官放大到极限,他嗅着薄荷香,快要溺死在这气息里。 陈政年让他尝试在呼气的时候发出“嘶嘶”声,然后抓着他的手放到腹部一起感受,当起伏规律,就可以练习念词了。 “诶!好像真的好了很多!”何乐为惊奇道。 陈政年收回手,站起来,临走前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己多练。” 何乐为一下顿住,陈、老大竟然摸他头了! 抱着某种神奇的激动一夜无眠,顶着两大黑眼圈去上班,谢泽霖见了都不忍心再压榨打击他。 “没事,你可以的,今天就有进步。” 何乐为说多亏了他们老大,大家就立刻围着他八卦,“老大对你是真不一样,他哪有闲心教我们。” “他只会骂人。” 陈政年还会骂人?何乐为很好奇他发起火来会怎么样,又忽然想起来上次拆石膏不就被骂了吗? 他把这事跟大家说了,他们却说:“这算什么,老大嘴可毒了。” 何乐为离奇他还有毒舌的时候,刚要细问,谢泽霖就赶大家干活去了。 不得不说,阿霖对待工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挺认真。 何乐为想上厕所,他现在已经把协会内部的路摸熟了,完全能够自己去,于是便拿起盲杖出发。 厕所离他们办公的地方不远,走三十步有个拐角,右拐之后再走大概十步就到了,左边男厕右边女厕,有无障碍隔间。 他刚锁上门,听见外头有别人进来了,是吴嘉的说话声,好像在跟谁争吵。 “凭什么?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我的,社长凭什么塞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接着响起的居然是谢泽霖的声音:“你不是没有档期吗?时间紧,我们也是为了社团考虑。” “考虑什么?就凭那个什么也不懂的瞎子?” 第19章 偏心 “吴嘉!”谢泽霖加重语气。 吴嘉情绪激动:“我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他什么都不会,眼睛看不见还得给他弄盲文,不是个麻烦吗?” 第36章 何乐为皱眉,明明盲文台本都是他自己戳的,没有麻烦别人。 “吴嘉,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吴嘉听着快哭了,“这个大制作,全体社员都参加,大家都有戏份,为什么唯独我被排除在外?” “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何乐为听见谢泽霖笑了一下:“你手上的项目很差吗?主役,出品方也小有名气,你能拿的比录这个多得多,多少人想要你的位子,想过吗?” 吴嘉的音色和何乐为同属一卦,清爽干净的少年音,稍微夹一点,能变成正太,在配音界简直可以横着走。 “我这几天都有加班加点,很快就能结束手上的工作,《青山之行》能不能给回我?” 《青山之行》就是何乐为目前正在着手的大制作。 谢泽霖捏一下眉心:“吴嘉,你是个成年人。” “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吴嘉知道事情难以改变了,就冲人大吼。 谢泽霖处在发怒的边缘,但碍于情面一直忍耐,两人僵持不下,谁都没再开口。 作为对话中的当事人瞎子何,正在考虑着现在出去劝架会不会被大家当作是添乱。 犹豫得戴上痛苦面具了,又听见有人进门,这下好了,尴尬的事不需要他做。 “谁说是属于你的?”陈政年像听见个天大的笑话,冷漠又直白地嘲讽:“我当是谁,这么大能耐,社长你来当好了。” 吴嘉看见是他,眸光顿时闪了闪,脸色渐渐苍白,在隔间里的何乐为更是惊掉下巴。 陈政年怎么来了?他不是天天只知道泡在实验室里吗? “吴嘉,社团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你参与录制《青山之行》。”谢泽霖告诉他。 吴嘉咬着牙:“为什么?因为我手上还有项目吗?” “吴嘉,那个角色不太适合你。”谢泽霖尽量不给陈政年开口的机会,他气已经消了,千万不能让事情变得更严重。 吴嘉不相信:“我是我们社团唯一的少年音,除了我还有谁能录?” “不是唯一。”陈政年淡淡纠正。 吴嘉脸色越发难看,“我不信,我怎么不合适?” 谢泽霖叹了口气,吴嘉是上一年招进来的,比他们小两届,刚来的时候人还很青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一不二。 因为少年音稀缺,偏偏这两年又流行,吴嘉要干的活越来越多,慢慢成为了团队的一二把手。 可人总是要变的,站在被人追捧的高位上,时常忘记最初的模样,眼被蒙蔽了,心也不清醒,变得骄矜高傲。 《青山之行》有个角色,名唤青宵,是主角的弟弟,戏份很少,却尤其出彩。 他是一个纯净得宛如一汪清泉的赤子,天真无邪,认定世界只有善,没有恶,至始至终都是个正面角色。 可惜他的结局并不好,故事中途被友人背叛,但他以德报怨,最后甚至用命救了对方。 在成年人眼里,这是蠢到极致的傻子,可没人会讨厌他。 他太过于善良,哪怕多一点外在的污染,都觉得残忍。 曾经的吴嘉也许很合适,但现在的他不行。 谢泽霖还是没忍心直说,“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两个月一直在招人。” 吴嘉抬头看他。 “就是为了这个角色。” 吴嘉难以置信地摇头,他开始害怕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取代他,“不是的,你骗我,这个角色明明就是我的。” “那我现在告诉你,《青山之行》你配不了。”陈政年声音很平静,却带有深刻的压迫力,“你想知道理由,我也能告诉你,因为现在的你,很差劲。” “所有人都在进步,只有你,连保持状态都做不到。吴嘉,你太骄傲了,可你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 “你没资格,也不配录《青山》。” 何乐为算是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这么怵陈政年了,他骂人不凶也不带脏,偏偏句句直捣心窝子,算是一场很平静的暴风雨。 何乐为都要心疼吴嘉了,倒也不必把人说得这么不堪。 “何乐为,出来。”陈政年敲了一下门。 ?!陈政年是怎么知道他在这的? 何乐为不敢动,门又“砰砰”响了响,他只好拉开锁闩,摸索着走出去。 手腕被人拉住,自然地放进臂弯里。 吴嘉忽而暴起,直指陈政年二人:“不公平,你偏心,因为他眼睛瞎了就能获得特权吗?” 何乐为听见陈政年笑了一下,顿感大事不妙,便自己抢先说:“那我们比一比吧,让大家投票,谁赢了谁就拿下角色。” 他不想让陈政年为难,也不希望让大家觉得他是个瞎子所以没用,只有公平公正地比一场,才能够真正说服所有人。 何乐为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相信谢泽霖和陈政年选中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现在对比吴嘉也许还差十万八千里,但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他会拼尽全力。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周后,在社团录音棚比。”吴嘉终于收敛了气焰。 何乐为说可以。 一场闹剧终于散场,演变成何乐为不眠不休的练习。 晚回家的人变成了他,有时候呆到录音棚只剩两个人,大家不让盲人最后走,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他离开。 第37章 何乐为还经常意犹未尽,但也不敢打保票自己能锁好门窗,往往带着遗憾离开。 回家又继续练,陈政年饭吃了澡洗了,甚至连每天的实验数据都整理完了,闲下来就有功夫指导指导他,两个人常常弄到凌晨。 “两点,该睡觉了。”陈政年说。 “等会儿等会儿,再练一段。”何乐为精力旺盛,半点没觉得累,他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可以上台打擂了。 陈政年说不行,“到点了,我困了。” “那你先去睡吧,晚安老大哥。”何乐为拍拍他。 陈政年不知道“老大哥”这个称呼又是怎么冒出来的,伸手拉了拉何乐为,竟然没有拉动,小瞎子重了。 “明天再练,现在去睡觉。” “不要,我不去,你先睡。”何乐为就赖在沙发上不动了,反正就算现在回去躺着也睡不着的。 他想,只有自己赢了比赛,大概才能睡个好觉。 “何乐为,熬夜嗓子会坏。”陈政年不咸不淡说。 果然,小瞎子“唰”地抬起头:“啊?真的吗!” “嗯。”假的,陈政年没什么良心地骗他。 何乐为苦恼地叹叹气,“那是得去睡觉了,嗓子熬坏了可不行。” 他朝前面伸出手。 陈政年问他干嘛,他说:“你不是要拉我起来吗?” 他就听到对方很轻地笑一下,“脸挺大。”伸出的手却被抓紧。 “等会儿哈。”何乐为脚在地上划船那样划了几次,却没找着鞋子,掌心上陈政年的手就松开。 没一会儿,足尖被套上两只拖鞋。 “啊……谢谢陈医工。”他扬起大大的笑,和最开始视频通话里见到的同样夸张。 手再次被握住,何乐为借力猛地站起来,谁知道借太过了,重心不稳一个前倾,直接撞进陈政年怀里。 嘴唇无意间碰上一块的东西,触感很怪,又软又硬的,没感受太久,一触即分。 但薄荷香化不开了,就钻进唇缝中,凉凉的,顺着喉咙往下。 陈政年单手撑住他的肩,让人站稳。 “骚瑞啦。”何乐为抱歉说。 陈政年拧起眉头:“你跟他们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何乐为觉得很有趣啊,他英语差,连最基础的谢谢、对不起都不好意思往外说。 但发现大家把口语魔幻化了之后,说出口就变得容易许多。 “不准乱学。”陈政年寒声道。 何乐为就“哦”一声,说要回去洗漱睡觉了。 他连同柔软的温热一起带走,只能靠微小毛孔努力汲取余温,陈政年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抬起手,指腹摸了摸喉结。 和曾经想的一样,小瞎子的嘴唇,软得像果冻。 一周的时间着实快得骇人,尤其每天经历高强度练习,社团、住处两点一线,就好像眼睛一闭一睁,比赛的日子就到了。 “别紧张,照常发挥就好。”谢泽霖左右拍拍他们的肩。 何乐为说不紧张,吴嘉这边则冷哼一声。 跟他比,简直是自不量力,吴嘉甚至考虑要不要放点水,别让瞎子输得太惨,毕竟那是陈政年的人。 比拼的片段早在一周前定好,所以双方都对台词铭记于心,直接上场就可以了。 “你们谁先,还是要抽签?”谢泽霖刚问,门外传来脚步声。 与此同时,吴苏雅的声音也响起:“诶,老大也来了。” 何乐为听出来是他,唇角勾一下,这人也学会蒙人了,昨天明明说忙,不过来看比赛的。 不过人来了,何乐为就高兴,感觉自己又多了一分底气。 “我先来吧。”他说。 小瞎子·何已经准备就绪! 第20章 比赛 “哥哥,山的背面有什么?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如果有,我要把我的小黄送给他,跟他做朋友。” “你不要怪他,他还没长大。” “哥哥,我好疼,但是他不会死了,我也好高兴。” 选取的片段正是《青山之行》青宵的戏份,何乐为录到最后,眼泪直接掉出来,他入了戏,台词念完,也久久不能平复。 呆在录音棚里一直没有离开,没人敢进去打扰他,就连吴嘉,站在玻璃外,视线定在何乐为身上,咬着下唇,脸色算不上好看。 “表现力真不是盖的。”有个小社员惊叹道。 “不错是不错,就是缺乏经验,技巧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 吴苏雅也被何乐为突飞猛进的实力震撼,“能在短短一周提高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谢泽霖笑得见牙不见眼,作为“老师”,他表示非常满意,朝陈政年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我说他很有天赋吧。” 陈政年没理他,几步越过众人,走进录音棚去,小瞎子还垂着脑袋,泪珠噼里啪啦地掉。 听见有人进来,急忙忙从剧情中抽离,用手背胡乱抹几下脸颊,把泪都擦掉。 “糟糕了,眼睛要更坏的。”何乐为懊恼。 年纪小那会儿,经常被何鸿宇欺负,鼻子都哭堵了,婶婶就捏着他耳朵,“哭哭哭,就晓得哭,再哭眼睛治不好了。” 这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纵使知道婶婶有万般不好,但“哭会伤眼”的概念却是永久性地刻进脑海里。 第38章 不能哭,哭坏了,就连光都看不见了。 “坏什么?”陈政年帮他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塞两张纸巾到人手上。 “哭了眼睛会更坏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陈政年顺手给抹了,好笑道:“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哭了眼睛会坏?” “适量的泪液能够清洗眼球的表面,起到润滑眼球、杀菌、稀释有害物质的作用,对于保持眼睛健康是有益的。” “啊?真的假的?”何乐为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书里面怎么还总有人哭瞎?” “从医学角度来说,单纯的哭泣并不会导致失明。除非你说的书里的人患有急性闭角型青光眼或者严重的角膜炎。” 何乐为吸了吸鼻子,“没听懂,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他也已经不哭了,情绪收回来,对青宵的惋惜也戛然而止,被陈政年不客气地拽着带出录音室。 “录得不错,辛苦了。”谢泽霖搭一下何乐为的肩,很快又放下来,“吴嘉,你准备好了吗?” “嗯。”吴嘉走进录音棚。 他显然比何乐为熟练多了,声调的精准拿捏、气息的平稳以及技巧的运用,都在往外彰显着他是一个成熟的配音演员。 他的表演无疑是完美的,从技术上看,没有半点儿毛病,可就是让人感觉缺了什么。 情绪的波动像被放在刻度尺上测量,不多不少,过于准确,反倒失真。 “开始投票吧,一人一票,可以弃权,但不要多投。”谢泽霖说。 到场的人还是不少的,都是社团内部人员,新老人都有,前台配音、幕后编辑,连修音师都来了,分配倒是很平均。 何乐为听见很多人在小声嘀咕:“你投谁?” “吴嘉,他实力确实强,而且为我们社团做了很多事。” “那我也投他吧。乐为还欠了点火候,不过天赋很高,以后肯定能接到好角色。” 何乐为渐渐生出点紧张感,五指抓紧衣角。 其实吴嘉在录音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结果了,虽然猛追赶跑,但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填补的。 输了的话,陈政年和谢泽霖会失望吗? 他不知道,他主观不想他们失望,但客观上讲,输是必然的,何乐为自己倒不会太难过。 只会有些遗憾,不过就像方才他们所说,他才刚进入圈子,总会遇上好角色的,并不急于一时。 “吴嘉17票,何乐为15票。”谢泽霖清点手中的纸条,宣布说:“吴嘉赢了,恭喜。” 果然,和猜想一模一样,何乐为感觉后脑勺被人很轻很轻地抚了一下,轻到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身边很多人在起哄,也很多人过来安慰。 “还好吗?”谢泽霖低声问他。 何乐为笑说:“挺好呀,我甘拜下风,不过也虽败犹荣。” 身旁陈政年什么话也不说,何乐为想,可能是自己真让人失望了,给他们老大整不会了。 但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是他技不如人,他往虚空中胡乱抓了抓,像小婴儿那样,要去找陈政年。 所幸一下就得偿所愿,指尖碰到对方滑溜溜的冰凉的手臂,撸狗似的摸了摸:“我会努力的,不要生气。” 陈政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何乐为那演变成了爱生气的暴躁男人形象,额角微微抽搐,“没生气,你再接再厉。” 然而赢的那方似乎没有想象中愉快,很多人都在祝贺吴嘉重新拿回角色,可他眼神至始至终只落在何乐为身边,一言不发。 “这个角色我不要了。”吴嘉突然开口,是对着陈政年说的。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折腾这么久,就这样放弃了? 吴嘉视线转向何乐为:“我不需要施舍,你想要就给你好了。” 大家都没太懂吴嘉的意思,谢泽霖却笑了:“那就这样定了。你们一个配主役,一个配青山,各司其职,都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 直到要回家,何乐为也没想明白吴嘉为什么要把角色让给他。 他问了陈政年一路,陈政年让他自己猜,“我脑子笨,猜不到,你就告诉我吧。” 瞎子一小段路也能走得磕磕绊绊,好在如今学校放假,路上行人少,不然以后人一多,他一个人该怎么回家? 陈政年发现自己想远了,当初说好的是暑假借住,等开学,何乐为就不跟他一起了。 他有些烦躁,习惯是把腐蚀神智的利刃,他渐渐开始失去支配自己的能力,随着另一个人的入侵而颓废,甚至没有反抗。 说实话,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却又不自觉耽溺于那温和的泥潭之中。 “求我,求我就告诉你。”他卑鄙地、恶劣地,想要扳回一城。 何乐为并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好啊,求求你了。” 他自然而然地来回甩陈政年的手,像肥皂偶像剧里,傻白甜女主朝男主撒娇那样。 从哪里学来的,眼睛又看不见。 “没诚意,不说了。”陈政年淡淡道。 “哎呀,别啊。”何乐为抓紧他的手,将盲杖和手臂一起抱进怀里,像是生怕人离开。 毛茸茸的头发蹭到皮肤,何乐为仰着脑袋,视线分明没有目的地,却又很巧合地落在陈政年脸上。 第39章 太乖了,眼皮一眨一眨,有多少根睫毛都能数清楚。 被依赖的感觉实在让人受用,陈政年决定大发慈悲不再逗他,揉了一把何乐为的头发:“他把角色让给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输了。” “嗯?什么意思?”何乐为歪一下头,侧脸就直接枕在人胳膊上。 陈政年眸光敛了敛,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回来:“在他那,你已经赢了。” “所以他认输了?!”何乐为冲地面猛敲一下盲杖。 “嗯,算是。” “我录得这么好吗!”何乐为顿时有些沾沾自喜,一激动又没了分寸,往陈政年身上靠:“那你把票投给谁了?” “肯定是我对吧?”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懒洋洋地赖在陈政年身上,落日余晖,眼前是一片金光。 世界真好,他爱这个世界。 陈政年的声音也变缓了:“你猜。” “我不猜,就是我,对吧?”何乐为直起身子,突然被叫卖声吸引了注意力。 “冰糖葫芦,最后一串,便宜卖咯便宜卖咯。” 何乐为耳朵立刻竖起来,“冰糖葫芦,你吃过吗?” “没有。”这种路边的小摊小贩陈政年一次也没碰过,汽车经过时扬起的灰尘这么大,谁知道混了多少进去。 “啊……”何乐为遗憾地耷拉眼皮,忽而猛地撑开:“我也没有吃过,我们一起去吃吧!” 陈政年说不,何乐为又像之前那样挽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就一串,我们一起吃。” 小瞎子磨了很久,嘴都要磨出泡来,陈老大终究还是屈服于他的“淫l威”之下,破格给他买了一串。 何乐为刚拿到手,鼻子就凑上前嗅嗅:“甜甜的气味。” 冰糖葫芦,以前总是在书里看到,他想吃好久了。 也不知道南方的冰糖葫芦跟北方的一不一样,正不正宗,不过他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抬起指尖正要将山楂球给拔下来——这是残联会长推荐的盲人吃法,手指倏地被人捉住。 “你干嘛?很脏。”陈政年语气有点凶。 “可是不摘下来我就吃不了了。”何乐为委屈巴巴,难过道。 他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有碰到过卖冰糖葫芦的。 那时候小叔叔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玩,婶婶给何鸿宇买了冰糖葫芦和棉花糖,却漏了何乐为。 小叔叔见状,说要给他一份,被婶婶拦住了。 “婶婶说冰糖葫芦上有竹签,不能给我碰。”何乐为吧唧嘴,把糖衣咬得嘎嘣脆。 陈政年把咬过的那块儿转了个面,继续递到何乐为嘴边:“所以你就不吃了?” “是不能吃。”何乐为强调。 “我也想吃棉花糖,想知道棉花糖是不是和我的棉被一样软?我还想吃串串,我试过点外卖回家,把肉从签子上剥下来的时候,但经常会弄得乱七八糟。” 第21章 摸脸 他嚼着糖葫芦,还能说个没完没了,从想吃棉花糖到烤串,又转回来说糖葫芦太酸,还有点粘牙。 “肯定是买着盗版了。”何乐为舔两下嘴唇,然后问:“你要不要尝一下?” 说好两个人一块儿吃,就他自个儿吃独食,好像不太好。 陈政年也不清楚冰糖葫芦还有正盗版之分,听着感觉不对劲,眯起眼反问:“盗版的就让我吃?” 何乐为咯咯大笑,扭着脖子说:“我真没有这样想啊,这是你自己乱猜的。” “我不爱吃甜。”陈政年拒绝,把最后一颗葫芦放到他嘴边。 何乐为咬了一小口,酸得小脸皱起来,还咬牙坚持说:“就尝一口嘛,别浪费了。” 太酸了,不让陈政年尝一口,怪可惜的。 “你尝。”他继续劝,“就一口,我真的吃不完了。” 陈政年没作声,何乐为以为劝不动了,于是放弃地叹了叹。 谁知道甜丝丝的气味远了,耳边响起“咔嚓”糖衣破碎声,接着是一连串咀嚼。 陈政年把他咬过的糖葫芦全部吃掉了。 末了,何乐为还有点难以置信,呆呆地问:“好吃吗?” “还行,挺甜的。”陈政年平静道。 何乐为甚至怀疑他的味觉神经是不是出现了问题,“酸死了,你嘴巴得去治治。” “不用了,我算半个学医的。”陈政年淡淡地跟他呛。 何乐为觉得好笑,又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笑了好久。 很多时候,陈政年都不懂他的笑点,他总是那么奇怪,又不叫人讨厌。 “陈政年。”何乐为很少这样正经地、连名带姓地喊人名字。 陈政年用纸巾擦干净手,把签子丢进垃圾桶,应他:“嗯?” “我想摸摸你,可以吗?”何乐为说,干净纯洁的表情让人无法对这句充满歧义的话产生过多遐想。 “摸哪?”陈政年低声问。 何乐为说脸,“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摸了就能知道?” “嗯,摸了我就知道了。” 陈政年失笑:“那我要是长得很丑,你怎么样?” 何乐为还真就假装苦恼地思考了一会,“能咋样,还能绝交咋滴?” 陈政年不回话,也没说让不让摸。 不过相处久了,何乐为胆子也大了,擅自伸出手,顺着对方的肩膀往上攀,一路摸过侧颈,抵达下颌。 第40章 因为隔得远,手伸不到更长的位置了,陈政年实在比他高太多。 突然感觉指尖贴着的地方往下降了降,降到可以摸全整张脸的高度,陈政年开口问:“何乐为,你想摸的是我,还是‘x’?” “那不都是你吗?”何乐为笑了,对他来说,这有什么区别。 陈政年不说话,“x”只是他塑造的一个外界会喜欢的形象,从来都不是他。 “刚开始知道你是‘x’的时候,确实有点意外,就一点点。”他五指慢慢描摹着陈政年的轮廓,划过高挺的鼻梁。 因为是单手,所以很慢很慢,慢得认真,像是想要深刻记住指尖下的所有弧度。 陈政年第一次从外人身上,产生出一种“自己很珍贵”的错觉。 “不过后来觉得,‘x’由你这样的人去打造才更生动。”何乐为放下手,点了点盲杖,脚步轻快地走起来,“回家吃饭啦。” 陈政年直起弯下的腰,眸光微敛,“我这样的人?什么人?” “嗯……不算什么好人?”何乐为开玩笑,转而又轻声改口:“但是你其实很好,对我特别好。” 陈政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何乐为头一回走得比他快。 “唉!”何乐为挠挠头,不打算想了,陈政年对他是特别的,这个他已经能确定。 后面的日子,是更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青山之行》按时开机,在主役录制完绝大部分剧情之后,何乐为的戏份也提上日程。 “别紧张,按着练习来就好,不要求一次过,但是能一次过最好。”谢泽霖担任这一次的监制。 配音导演不是陈政年,而是比陈政年大五六届的师兄,何乐为不是很熟,但知道这位师兄是聆音社团的创始人,在社会工作好几年了,听说赚了不少钱,因为放不下配音,最终选择回来。 这也是聆音势头渐起的原因,社团很快就能与学校分离,独立出来,成为工作室。 而他们现任老大陈政年,不是主役,也不是导演,只配了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角色,据说还是他自己选的。 “他说忙,但我觉得这就是借口,他其实是想满足自己的私l欲!” 何乐为问什么私l欲,谢泽霖没告诉他,但当知道陈政年将要配的角色是一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的大魔头的时候,何乐为顿悟了。 陈政年不是有私l欲,只是这次不想演了,他要以“x”的身份做一次自己。 当然,这个自己,大概是陈政年眼中的自己。 何乐为上场了,万幸他没感觉多紧张,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导演的脾气也很好,给他的指导都非常专业。 几天录下来竟然特别顺利,然而最后也是最难的一场戏随着时间推移、悄无声息来临。 青宵之死,之所以说难,是因为这场戏有很多需要自己配的音效,比如说中箭该发出什么的声音,掉到崖底又该发出什么的声音。 何乐为刚开始学还有点放不开,觉得中二,小时候在盲校才会听见男孩子嘴里老发出怪声。 后来习惯了,还是觉得难,谢泽霖说实在没办法就后期处理,但他不想,他希望这一段戏可以更自然。 而且这最后一场,也是他跟陈政年的对手戏,第一次和偶像同台配音,谁不紧张? 不过等到正式录制,陈政年坐在身边,伸手就能抓住的地方,何乐为竟然感觉很安心,有种就算犯了错也有人会兜底的感觉。 万幸,他没犯什么大错误。 只是在拟声的部分,配了好几遍,导演和何乐为都不太满意。 还是陈政年随手捶了他一拳,何乐为吃痛发出一声“呃!” “维持这个感觉,把“呃”发成“h”音,尾音拉长,直到消失。”陈政年指点他。 导演又再喊一次:“action!” “我要你的命。”大魔头厉声叱喝,挥剑直指少年。 青宵一个箭步,飞扑过去,猛地将少年推开,剑尖顿时刺破心脏,他疼得发出声音,最终倒在地上。 大魔头没刺中目标,不悦地拧起眉毛,一脚把青宵踹下悬崖,寒声:“碍事的东西。” 何乐为再一次感叹陈政年与大魔头的适配程度,就跟自己身边真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狂那样,心里开始发毛。 但故事里的青宵并不会害怕,他的台词只剩下一句了,跌在几十米高的崖底,青宵粉身碎骨,心里还有最后一个念头。 “哥哥,我好疼,但是他不会死了,我也好高兴。” 何乐为轻声念出这句心里话,代替青宵流下结局的那滴眼泪。 “卡,过了。”导演的声音如同天籁,大家一阵起哄,边鼓掌边祝贺整部剧完美收官。 “别高兴得太早,”导演笑说,“后期还需要制作团队的努力。” 吴苏雅两手一摊,“这就与我们无关咯。” “不管,我们辛苦了整整一个多月,要去庆祝。”谢泽霖胡闹道。 他开了这个口,附和的人立马多起来:“导演请客!” 导演扛不住众人压力,只得答应:“行,今晚就去。” 于是这天晚上,何乐为又跟着大家在外面简单地开了个庆功宴。 “都还没修音呢,这群家伙就要庆功。”导演跟陈政年吐槽,何乐为就坐在旁边,把话都偷听了个尽。 第41章 谁知道陈政年也不跟导演站一条线:“没什么毛病,这部剧肯定会火。万一没火,先吃一顿更不亏了。” “哎,你变了啊,你以前不这样。”导演大惊。 何乐为听了,哈哈直笑,现在的陈政年有点接地气儿。 “笑什么,再笑,罚你喝酒。”导演朝何乐为说。 何乐为霎时大惊,“不喝不喝,那玩意儿太苦啦。” “这你就不懂了,酒可是好东西啊,你觉得苦,是因为你没品到好酒。” 导演年纪就比他们大个几岁,开口却染了满身老古董的坏毛病。 何乐为有些犹豫,人情世故他懂得不多,但也在努力学。他不想以后遇见要喝酒的情况,做扫兴的那个人。 “鸡尾酒要不要试试?”陈政年突然问,还饶有兴致地补了句:“甜的。” 这家餐厅有一片调酒区,调酒师技术还算可以,况且鸡尾酒度数也不高。 “甜的?还有甜的酒?” 陈政年想说甜的酒多了去,但开口却格外温和:“我给你点一杯,不喜欢就给我喝。” “好哦。”何乐为乖巧地学着书里的描写点了点头。 旁边的导演越看越不对劲,他没见过这样的陈政年,一时惊讶地合不拢下巴。 见人吃得差不多,用酒杯碰了陈政年的,“抽根烟,去吗?” 陈政年抬起半边眼皮:“我不抽。” “我知道,我抽,我们聊聊。” 陈政年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话需要到私底下去聊,不过对方是目前的顶头上司,面子他还是会给。 可惜导演自以为跟陈政年还算熟,站在走廊刚点起支烟,会被人勒令掐了。 “味儿大。”陈政年毫不客气地说。 “行,就你龟毛。”导演真掐了烟,转口随意问:“你跟那个盲人怎么认识的?” 陈政年蹙一下眉:“他有名字。” “啊,那你跟乐为怎么认识的?”导演从善如流地改口。 陈政年不着他的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导演尴尬地咳嗽两声,像是在酝酿什么,许久才直言:“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你知道吧?” 陈政年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意思,颇感荒谬地笑道:“我知道,所以呢?” “你对他挺好。”导演陈述说。 “谁说对他好就是喜欢他?”陈政年脸上没了表情。 导演却看着他,摇摇头:“问题是,你对谁好过?” 第22章 例外 喜欢何乐为?陈政年从来没有想过。 他不清楚怎样才算喜欢,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更别说人。 谈话不了了之,导演没问出来什么,陈政年也没说什么。 只是回到餐桌时,看见何乐为倒在醉鬼谢泽霖身上,除了突如其来的不适,心里还多了一点异样的感情。 “起来了,走了。”陈政年不耐烦地去拉他,喝醉的人像头死猪,哪怕再瘦也不是随手一拉就能拉起来的。 陈政年不由想起何乐为第一次喝醉的那个夜晚,那次还勒令人不能再碰酒,这次却怂恿对方喝鸡尾酒。 只不过是看见人为难的神情,他心就软了。 对待何乐为,他确实有很多始料不及和意料之外。 但他依然不认为这是喜欢,也许小瞎子对他来说是有点特别,但也仅此而已。 “不走,我要喝鸡尾酒,好喝。”何乐为有些亢奋,高呼道。 周围没醉的人便看着他笑,一杯12度的鸡尾酒也能喝醉,他们乐为多少是惹人怜爱。 陈政年直接把人背起来,敷衍地打个招呼:“走了,你们慢用。” 这回小瞎子安静了,枕着陈政年的肩头睡了一路,到家才开始闹腾。 “团建,我也想去。”他自己会脱鞋,摸着家具精准躺到沙发上,两只手心软塌塌地盖上肚子。 他对这个房子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屋主本人。 “团建,谁说的?”陈政年把他乱丢的鞋子摆好,又取出拖鞋放到沙发边。 何乐为看见顶上强烈的光,躺着看更亮,他眨两下眼皮,“阿、阿霖说的,要团建,去海边,我也想去。” 陈政年没觉得这是什么难事,不怎么走心道:“那就去。” 何乐为沉默了,眼睛一直睁着,直到被天花板的灯照得眼睛发疼,开始往外渗出生理性眼泪。 他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有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当然,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只是没法打保票。 “怕了?”陈政年看见他冒出来的泪珠子,拇指顺手抹掉,调侃说:“不应该啊,你不是住水房都不怕吗?” “谁说我怕了。”何乐为忿忿道,又是惆怅:“团建要交两百块钱。” 小瞎子也是小财奴、吝啬鬼,工资才发没多久,不声不响在陈政年枕头底下塞了房费和伙食费,其余的便收进小金库里,不肯动用。 “那怎么办呢?”陈政年逗他。 何乐为被问到了,眉心拧起来考虑了很久,最后瘪嘴:“只能不去了,唔……好惨一瞎子。” 陈政年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人气鼓鼓的脸颊。 “干嘛捏我,我也要捏回去!”醉鬼何乐为掌心拍在陈政年胸口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咦?”他歪了歪脑袋,“软软的,怎么变软了?” 第42章 五指微微弯曲,爪子特别不老实地捏几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新奇,“嘿嘿,好好玩。” “何乐为,找抽。”陈政年眸光晦暗,心口忽然闪过丝丝异样的情绪,一股热流开始往身下窜。 意识到那是什么,他脸上的表情霎时凝滞,大脑一片空白。 陈政年开始怀疑,导演说的话是否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至少生理上的反应无法隐瞒。 他扣紧何乐为的手腕,另一只手挟住细腰,猛然翻转,炒菜那样将人翻了个面。 接着狠狠朝两瓣臀肉拍下去。 何乐为疼得乱叫,“干嘛呀!打我干嘛!” “是你自己找打。”酒意越发上头,手下的力道也控制不住,何乐为反抗,趁着空档,“嘶溜”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胡乱挥动拳脚,要揍陈政年,混混沌沌的,都分不清人,还对六岁之前看过的儿童频道耿耿于怀,“怪兽,哪里跑!” 太荒谬了,陈政年稍稍清醒,想着把人扛进房间里算了,谁知道刚伸手,何乐为脚崴一下,与他错身迅速往茶几上扑。 陈政年手急眼快,转身挡到人身前,接住何乐为,然而惯性太大,不是一瞬间就能刹住车的,最终两个人还是摔在茶几上。 桌子没事,陈政年的腰要断了。 何乐为被这一摔吓得惊醒,一头雾水地趴在陈政年身上:“怎么了?怎么了?” “起来。”陈政年呼吸不畅,抬手拍他。 何乐为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趴着,身下是陈政年,而他两只手撑在了桌子上,把对方框进怀里。 何乐为爬起来,在颅内试图还原事情经过,然而失败了。 原谅瞎子的想象力匮乏。 他听见陈政年的抽气声,“受伤了吗?”何乐为一怔,急得双手摸过去。 “没事。”陈政年坐起来,动动腰,他能确定没伤着筋骨。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啊。”何乐为拍拍脑袋,头疼欲裂,还混着眩晕,眼睛冒星星了,“好想吐。” 陈政年立刻捏住他的脖子,像拎猫一样,把人提起来,“忍着,现在不许吐。” 他隐约知道对方把他带到卫生间去了,听见一句“吐吧”,何乐为就稀里哗啦,飞流直下。 “你以后别喝了,一滴酒也别沾。”陈政年给人下了死命令。 但其实何乐为没觉得有多严重,他酒喝得不多,只不过因为肠胃不好,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种用各式材料特调的鸡尾酒。 吐完之后小瞎子翻身就上床睡了,还打小鼾,陈政年又气又无奈,给人掖了掖被角,转身关灯关门。 何乐为于他而言算什么,他不清楚,只知道家里如果没有他,日子会比以前更无聊。 如果可以,就把小瞎子留下来,一直这样走下去好像也不错。 一周后,随着幕后制作组的努力,《青山之行》正式收工,向上递交审核,而聆音社团的团建活动终于也确定下来。 由于聆音还属于学校社团的性质,费用依旧需要大家aa,免不了,但可以选择自愿参加。 陈政年一开始要替何乐为交,小瞎子不乐意,说欠的够多了,不想再添负债。 然而他掏钱的模样,着实令人牙疼,连谢泽霖都没忍心看下去,说:“干脆我们一人5块,替你出了得了。” 闻言,何乐为“唰”一下把钱转过去,“一人五块,那不得多出几十个债主来。”他可玩不起。 当晚收拾行李,瞎子第一次出远门苦恼得不行,站到陈政年房门口:“你带什么啊?” “衣服。”陈政年正在处理一份材料,他对旅行没什么期待,但是何乐为要去,他也就把工作挪一挪,尽量在出门前完成。 “除了衣服就没了?”何乐为问。 陈政年终于抬起头:“还能有什么,缺的到那边再买就好了。” 那可不行,他没有那么多钱,何乐为还是决定去问问阿霖,刚转身,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你有没有多余的背包啊?” 何乐为的背包是高中那时的书包,当初搬到陈政年家就背着,后来一直充当上班的通勤包。 今天收拾一下,居然发现底下破了个洞,这样背出去肯定要掉东西的。 “你东西有多少?”陈政年问。 何乐为也不知道,他衣服本来就不多,估计也带不了几件。 陈政年看了眼他手里捧的几件衣服,最后说:“跟我放一起吧。” 两个人的东西一齐塞进行李箱,竟然刚好填满。 小瞎子衣服叠得东扭西歪,混在整齐的衣服堆里,不太好看,陈政年却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像规整二十多年的人生,突然闯进来一段混乱的例外,从此之后心就不安定了。 两天后,他们拖着装有两个人最贴身衣物的箱子,坐上大巴,来到海边。 何乐为落地便闻到一股咸湿的气味,鼻子没忍住猛吸几口,感叹道:“啊,海的味道。” “我知道。” “波力海苔夹心脆……” 也不知道谁接的话,把何乐为逗得不行,广告台词他小时候也听过,可洗脑了。 陈政年就站在旁边看他笑,等人笑完好跟上来。 “走吧走吧,乐为跟着我。”吴苏雅去拉何乐为,完全把他们老大给忽略了。 第43章 何乐为笑嘻嘻地答应,陈政年看他们一眼,拖着行李箱先走。 然而后面人声叽叽喳喳,聊天内容不想听也被迫听进去。 吴苏雅惊奇地大叫:“乐为你腿好白!” 在车里光线暗没注意,下了车,海边太阳大,何乐为穿着短裤的双腿白得发亮。 “天啊!”女孩子们就一窝蜂围在周边,“小腿真细,是我的就好了呜呜呜。” “擦防晒了吗?你这个得擦,不然在海边晒两天要脱一层皮的。” 何乐为一脸惊恐,说没有,他也不经常出去玩,今天才知道还有防晒霜这种东西。 “我有,一会儿我拿给你。”吴苏雅说。 走到半路,拿行李箱的代表们先进酒店办理入住,其他人继续往海边去。 何乐为正跟女孩们聊得热火朝天,脚突然踩上一片软软的沙地,他穿了阿霖让带的人字拖,沙子就顺着人字跑进来,特别扎脚。 “可以把鞋脱了。”谢泽霖说。 何乐为非常信任他,依言踩在沙地上,只一脚,给人烫得“嗷嗷”叫。 海边的沙子,原来是烫的。 “阿霖,你又耍人玩!”有女生嗔怪。 还好只是一下,何乐为把脚收回鞋子里,沙子更多了。 “一会儿到海边洗洗去。”吴苏雅说。 他委屈巴巴回答:“好。”耳尖忽而动了动,听见浪拍打岸边的声音,神情霎时变了。 真正的大海!不是在耳机里听见的。 何乐为又激动起来,想要快些靠近。 “别急啊,先擦防晒。” “等不了了,我不用啦。”何乐为高呼。 女生们比他还要关心他的身体,不由分说地把人摁到躺椅上,“小少爷,今天我们伺候你得了。” 大家根本没把他当异性看,几个人挤了防晒,五六只手同时往他手臂和裸l露的小腿上抹。 “这样不好吧,我自己来!”何乐为受宠若惊,挣扎着要自己起身。 谢泽霖就站在旁边看戏,边笑边调侃:“艳福不浅哦。” 结果一转头,撞见陈政年,他一愣,不知道人在这儿站了多久,只是表情……看着要变天了。 第23章 浪花 陈政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小瞎子没有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何乐为也许脑子笨,四肢还不发达,但不得不承认, 他的社交能力不差。 失明没有成为负担, 反倒变成得天独厚的优势,常常惹人怜悯。 这点认知让他非常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焦躁的情绪如同野火,以燎原之势燃遍五脏六腑。 “好啦好啦,可以了。”何乐为摆手,防晒霜抹在身上黏黏的,好难受。 女生们说要等一下才能成膜, 成膜就不黏了, 可以下水去玩。 何乐为心急地等了好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问:“老大呢?他们过来了没有?” “早来了。”回答他的是谢泽霖, 毫不留情地卖掉陈政年:“就站在你后面。” 何乐为立刻扭头, 朝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光影说:“你来了怎么不说话呀?” 陈政年“嗯”了声,听不出情绪。 “我们一起去海边走走吧。”何乐为仰起脑袋, 眨两下圆滚滚的小狗眼睛, 发出邀请。 大火在瞬间被温和的泉水抚灭了,余下缥缈的烟雾也溺死在那双瞳孔里。 女生们识趣地拉着谢泽霖走开, 陈政年想要摸一下他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但忍住了,只凝集成一声:“好。” . 沙子特别软,近海处终于没那么烫了,何乐为脱掉鞋子, 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勾着湿沙玩,“好软啊。” 他抬头笑,太阳也很大,世界完完全全失去了黑色,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茫。 “我可以看见你的轮廓了!”何乐为说。 在极致的光照下,陈政年的影子变得尤为突兀,站在视线中央,凑出白炽灯无法完成的、独一无二的光景。 陈政年没有问他好不好看,而是朝人伸出手。 但其实何乐为依旧看不清楚,只感觉影子动了,他也抬起手臂,掌心与掌心相触。 陈政年把他拉起来,手掌的尺寸差距太大,以至于陈政年的五指能够将对方完全包裹住。 在猛烈的太阳下牵手很热啊,何乐为这样想,却没有挣开,一个人咯咯地笑。 笑他们两个人像傻子。 “哇!”海水冲到脚边了,凉凉的,带来很多沙子,又带走,“好像泡泡!” 他惊奇道,洗澡的时候冲泡泡也是软绵绵的,跟海水的触感一样。 “是浪花。”陈政年告诉他。 “浪花?我想摸一下。”何乐为松开手,再次蹲下来。 他成功摸到了,是柔的,眼睛顿时弯成月牙:“像水做的棉花糖。” 陈政年没有回应他,而是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找别人?” “啊?”何乐为没听懂。 “海边走走,为什么不找别人?”陈政年问,又补了句:“你跟他们玩得也挺好。” 何乐为先是愣一下,忽然勾起两边唇,“诶呀,这哪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这次,陈政年变成那个刨根问底的人。 何乐为继续笑,笑完小声嘟囔:“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之后倒是自己先红了耳尖。 第44章 陈政年是不一样的,他是偶像“x”,是陈医工,也是陈老大。 “没有你,我哪能认识这么多朋友啊。”何乐为感叹。 他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曾经只想要简单快乐地活着,现在却贪心了。 他想要成为最好的盲人cv,如果可以,还想和陈政年成为长久的同事、朋友,努力变得更强一些。 强到能帮助对方,而不再一味地接受陈政年的帮助。 “我抓到一个东西!”何乐为亮了眼睛,从水里掏出只深色的小玩意,扬到陈政年眼前,问:“这是什么?” 螃蟹的钳子要往指头上夹了,陈政年猛地挥手拍掉,疼倒不疼,就是何乐为愣住了。 “打我干嘛?” 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吵吵嚷嚷的,“螃蟹,老大给拍走了,可惜!应该留着加餐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谢泽霖拍了拍人脑袋,“那东西能有几两肉,不够塞牙缝的。” “欸,你打我!”场面突然混乱起来,大家在浅海区打成一片,衣服都泼湿了。 何乐为还蹲在原地,不知道被谁“唰”一下,兜头泼了一汪水,从上到下湿了个透。 海水流进眼睛里,一瞬间的不适让他立刻闭上眼皮。 “谁啊?谁泼的乐为?”谢泽霖大声问。 广阔的一片海居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波浪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何乐为身上,都有点紧张。 他全然不知,自顾自抹了几l把眼睛,等浪冲上来的时候,突然一个奋起,兜了一瓢水往旁边人身上弄。 陈政年正中靶心,海水顺着胸口的部位慢慢淌下来,眸光霎时阴沉:“兔崽子,胆挺大。” 他直接把人捞起来,单手抱进海里。 “救人啊!愣着干什么?”谢泽霖乍然高呼,中二病犯了:“拯救乐为小分队,出发!” 这下好了,拯救何乐为是假,报复陈老大平时的压榨是真,大家一窝蜂冲上来,组团狙l击陈政年。 水仗打得一层比一层高,何乐为这个拯救目标也被殃及池鱼,陷入混乱中,干脆加入奋战,两手托起水就四处泼。 也不知道泼着谁,被谢泽霖抓住,“我救你,你还泼我,兄弟们,这俩一伙的,弄他!” 何乐为笑到肚子疼,浑身上下都湿了,还被迫喝上几口海水,被咸得“呸”出来。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陈政年扛下大部分火力的结果。 “不行了,玩累了,休战!”谢泽霖仰泳躺在水上。 何乐为终于呼了口气,被陈政年扶起来,眼睛又被水糊住了,想也不想,直接拉起衣角拧干,然后往脸上抹,一条白得像雪的窄腰就这样敞露开来。 周边好几个人看呆了,回神又立刻移开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看!各自的心理变化却不谋而合。 像女生的腰。 陈政年目光长久地落在上面,瞳孔越发深沉,刚伸手要将人衣服扯下来,岸边就传来一阵口哨声。 他蹙眉望过去,是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看向何乐为的眼神全然不加掩饰,赤果果的欲l念。 “嗯?”何乐为听见声音,衣服放下来,也抬起头。 一双无神的眼睛根据声源四处乱瞟,不知道在瞟什么,明明什么也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为首的那个用英文跟同伴说。 他们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一阵哄笑,有人就冲何乐为大喊:“hey pretty boy,wanna a booty call?”(小男孩,来一发吗?) 何乐为没听懂,当然他也不知道是朝谁喊的,只是本能觉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舒服,也不友好。 陈政年默不作声挡在何乐为面前,几个男生也严肃地靠过来。 “嗨伙计,开个玩笑,别较真。”对方两手一摆,几个人对视几眼,玩味地笑笑。 陈政年挑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向他们,用最冷漠的语气说着无比粗俗的话:“piece of fu*king shit.” 对面似是意外竟然有华人敢跟他们面对面叫板,愣了一刹,面目顿时狰狞起来,“fu*k!” “fff,就知道f,你们鬼佬除了f还会骂什么,骂给你爷爷听听,实在不会爷爷可以教你啊,煞笔。”谢泽霖说。 何乐为终于知道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了,而且是外国人,书里面描写的洋人都人高马大的,比东亚人壮好几圈,一拳能抡死一个小屁孩的。 他心里暗暗发毛,在浪花拍打沙滩声中,捕捉到很多双脚踩进海里的声音,不会要打起来吧?! 下一秒,社团同事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干嘛?想打架?” 陈政年五指慢慢收紧,直视对方的视线波澜不惊,心中却还是估量了一番。 1对5,再护一个何乐为,勉强够用。 他有了盘算,伸手往后想要把何乐为推远些,谁知道手臂被抓住了。 “别打架好不好?我们回去吧。”何乐为低声说。 他回头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湿发,“没事,你走远一点,我很快的。” “可是我想回去了,”何乐为抓紧他,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我冷。” 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海风一吹,何乐为整个人都要颤一下。 陈政年拧了下眉毛,许久不曾犹豫,如今却迟疑了,突然有人在岸边大喊:“喂,干什么?” 第45章 回头望去,是吴苏雅她们喊来了景区救生员。 那几个挑衅的外国人见人多起来,立马怂了,放下一句狠话:“走着瞧。”接着溜得跟泥鳅那样快,多少有些好笑。 陈政年把何乐为带回酒店,谢泽霖他们说干脆别洗澡了,一起去泡温泉,酒店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温泉公园,据说池子多。 何乐为想去,但是衣服实在太湿,就先回房间换了套衣服。 身上冷,又怕大家等急了,何乐为打开行李箱顺便乱翻,赶紧抽两件衣服往浴室跑。 出来时陈政年瞄两眼,感觉不对劲,大概是何乐为身上的衣服大得有些过分,但他没说什么。 等两人出了房间,在走廊走几步,何乐为突然停下来。 陈政年狐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裤子……”只见他迷茫地低声喃喃,突然收回挽在陈政年臂弯的手,抓在裤头上。 “我,好像穿错了。” 陈政年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望,何乐为的裤脚像大肚腩的赘肉叠起来好几层,再仔细看,原来是自己的裤子。 他无奈地笑笑:“回去换吧。” 何乐为却像是傻了一般,木讷地愣在原地。 只是穿错裤子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吧,陈政年拧一下眉。 然而,呆子何乐为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穿错的,不仅仅是裤子…… 第24章 温泉 他亲眼看着何乐为从一棵小白菜变成红番茄, 脸涨得通红,趿拉着裤脚,想走快点又走不快。 只得一步步挪, 总算是回到房间。 “你先进去, 我帮你拿裤子。”陈政年说。 何乐为急道:“不!不用,我自己来,你别管我。” 他手忙脚乱地在箱子里翻了又翻,这次实打实确定拿到的是自己的裤子,陈政年看见他把一块黑色的小布料飞快藏在裤子里,然后抱起来。 扶着墙,凭着记忆进了浴室。 完蛋了,何乐为绝望地换下那条宽大的贴身内裤。 瞎子也要脸, 他几近奔溃地想要出去坦白, 但一设想陈政年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他就害怕。 “对不起,我穿错了你的内裤。” 陈政年烦躁地“啧”一声, 语气不善:“扔掉, 我不要了。你真蠢,我们绝交吧。” 不行不行, 何乐为拍散自己的想象, 绝对不能让陈政年知道! 他打定主意,先把内裤偷偷藏起来, 等到晚上洗澡,悄悄洗干净,再给它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磨蹭什么?掉坑里了?”陈政年敲了敲门,何乐为已经进去五分钟了, 再磨叽的人,换掉裤子也早该换好。 “马上!”何乐为慌忙地把那条邪恶内裤塞进自己裤袋里。 他不敢留在浴室,陈政年的眼睛可不瞎。 就这样一路心虚地挽着陈政年去温泉公园,对方给他买了条泳裤,换衣服期间他还特意检查了一遍,那内裤还在。 何乐为松了口气,放心跟着陈政年下池子去。 然而不放心的人变成了陈政年,他泡在温热的水中,眸子微微眯起,眼前是朦胧的雾气,隐约现出对面两个模糊人影,总感觉不对劲。 何乐为好像在避着他,池子里碰上谢泽霖,就马上靠到人家身边去,两个人说说笑笑,还闹着玩水。 小瞎子没穿上衣,肩膀就这样骨碌碌地和谢泽霖贴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碍眼。 “何乐为。”陈政年喊了声。 何乐为就抬头:“嗯?” “过来。” 小瞎子没有动,声音软软的,还有点虚:“我一会儿要跟阿霖去泡药池子。” 陈政年等着他的邀请,但何乐为直到到爬出水池都没有喊他,反而屁颠屁颠扶着谢泽霖消失在眼前。 “诶老大,怎么自己泡啊,乐为呢?”有几个社员泡进来,池子里的水顿时满得外溢。 陈政年感觉更热了,心口犹有火气在烧,燥得慌。 “我去泡冷水。”他撇下一句话,带着一身热气离开。 社员们面面相觑:“老大心情不太好啊。” “害,被那几个洋鬼子气得呗,我都想去泡冷汤,什么玩意儿……” “诶,你跟老大闹别扭了?”谢泽霖拢了一瓢水浇在何乐为身上。 何乐为正缩着脖子,细细闻牛奶池的香气,甜的,皮肤浸在里头可滑溜了。 “没有啊。”他说,心虚的时候眼珠会乱瞟。 “没有?”谢泽霖拉长嗓音,半点也不信,“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你惹他不高兴?” 何乐为不知道陈老大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心慌得很,“也……没有吧,我刚才不小心穿错了他的裤子。” 谢泽霖立刻抽一口气,“那你完了,老大有点洁癖,从来不跟人共用衣服。” “大一的时候老大还是住校的,他有双球鞋特别帅,他舍友也想买,就借来试穿了一下,结果老大当场把鞋扔了,第二天立刻搬出去。这事弄得整栋楼都知道,我当时也在,老吓人了。” “啊,这么严重吗?可是他刚才没有说我什么。”何乐为更怕了,单知道他穿了会儿外裤就生气,那要是发现内裤的事,他不得当场判死刑。 不过谢泽霖拍了拍他,“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老大对你不一样,你哄哄可能就气消了。” 何乐为晃晃脑袋,他心虚着呢,哪敢撞枪口上。 第46章 “唉,我懂,那就先缓缓,咱换个池子?” “好。” 谢泽霖又带着他跑了好几个温泉池,因为天气热,浸个几分钟就出来,他俩几乎把温泉公园转了个遍,只剩下最后一个“小鱼按摩池”。 谢泽霖是这么叫的,以至于何乐为以为跟之前的池子一样,都很温和。 却不知道它还有个学名,叫“鱼疗”。 本来两个人是要一起下去的,谁知道有人喊了谢泽霖一声,谢泽霖就把他先送下去,“在这等会儿哈,我马上回来。” 何乐为说好,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泡也没啥问题,轻车熟路摸到台阶,一屁股坐过去。 “小鱼按摩池的水有点浅啊。”他自言自语,泡在水里的脚底板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下。 何乐为霎时一惊,“谁啊?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紧接着是一大波足部攻击,密密麻麻,又痒又疼。 何乐为吓得立刻站起来,双脚在水里猛踏,就这样越走越里,离岸边远了。 “阿霖!”他大喊。 然而没有听见谢泽霖的声音,何乐为额角给急冒汗了。 怎么办啊?停了动作,脚部的攻击又围过来,甚至蔓延到小腿上。 何乐为在水里面扑腾,想着慢慢往前走,总会到边缘的。但是一抬起脚,就有东西划着脚底板过去,特别痒,更吓人。 看不见也听不见,未知的东西才让人最害怕。 何乐为确实是有点怵,这时候要是陈政年在就好了,心里想、张嘴就迷迷糊糊念出来,“陈政年。” 声音不大,却莫名带了点缱绻的黏糊劲,他自己听了都深感诧异。 “小猫。”陈政年的嗓音低沉,不大不小,忽然从天而至,能听出来淡淡的笑意:“被鱼吃了。” “陈政年!”何乐为惊喜,连名带姓地喊对方,忍不住向前伸出手。 “干嘛?”陈政年下了水,却不靠近他,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人身上,等人回答。 何乐为双手往前瞎摸了会儿,脚下鱼群没个消停,把人咬得生疼,他语气急了:“陈政年,救我!” 陈政年笑了,伸手过去直接将人抱起来。 何乐为双腿立刻盘在他腰上,看来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碰水。 陈政年托着两瓣臀,竟然肉肉的,吃下去的饭都长这儿了,惩罚性地拍几下。 何乐为在耳边“哼哼”,简直和小猫没差。 “干嘛打我?” 陈政年不回答,何乐为自讨没趣,手指戳着人背后的肌肉玩,“你的身体好冷,没泡温泉吗?” “泡了冷水。”陈政年说,从水里出来也没有将人放下,“还泡吗?” 何乐为说不泡了,指头都泡皱了,搂住他脖子问:“为什么泡冷水啊?” 陈政年冷哼一声,何乐为登时打个颤,该不会是为了那条裤子的事吧。 他把鼻子埋在人颈侧,低低地说:“对不起,穿错裤子了,我回去给你洗吧,别生气。” 陈政年眉头轻蹙,“你觉得我因为这个事生气?” “不是吗?”何乐为声音闷闷的,呼吸时,热气会喷在陈政年脖颈上,有点痒。 陈政年气笑了,“我这么小气?” “可是他们说你……”你要是知道我穿你内裤了,会把我赶出家门的。 何乐为悲伤地想,到时候就只能搬到宿舍去住了。 “说我什么?”陈政年到了更衣室,把人放下来,打开两人放置衣服存储箱。 “没什么。”何乐为还沉溺在未来苦逼日子的想象中。 陈政年先抽出小瞎子的衣服裤子,“啪嗒”一声,有块黑不溜秋的东西从何乐为裤袋掉下来。 他看一眼,面无表情地弯腰去捡,拿在手上才觉得不对,尺寸不对,不是何乐为的。 眉毛霎时挑高,小猫学坏了啊,会藏东西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内裤塞进自己兜里,带何乐为先进隔间换衣服,出来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让人挽着回房。 等进了房间,关上门,陈政年转向何小猫咪,“何乐为,伸手。” “啊?怎么了?”终于要被惩罚了吗? 何乐为又怂又乖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他准备好了!接受死刑。 结果陈政年往他手里塞了个软乎乎的玩意儿,“你掉东西了。” “什么?”何乐为拿着盲杖,两只手来回揉搓那块布料,摸着摸着突然顿住。 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眼眶,话也说不利索:“我、我,” 最后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何乐为脸又红了,头埋得很低,“穿,穿错了啊。” 陈政年惊奇他脸红的速度,人垂下的发顶好像长出了两只毛绒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给你洗,或者直接买一条新的吧。”何乐为可怜巴巴地说。 陈政年不说话,何乐为就以为人不同意,绞尽脑汁寻找补救方法:“或者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我请你吃饭。” 陈政年勾了勾唇:“你还欠我一顿饭。” “我知道的,我都会还的。”何乐为说,坚持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 陈政年拉着他,坐到床边,好笑问:“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 “我、我……”何乐为想不到,声音越来越小,“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赶出去?” 第47章 怎么会担心这个,陈政年啼笑皆非,“谁说要赶你走了?” “我自己猜的。”何乐为老实说。 暖黄色的灯光把人照得漂亮,眸子会散出琥珀色的光。 还想要逗他,陈政年心说。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坏啊,会把人赶出家门?” 何乐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反而咬了咬嘴唇,“他们说你会这样。” “谢泽霖又跟你说什么了?”陈政年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小子。 于是何乐为就把他大一那件事复述了一遍,说完还挠几下脸,很无辜的模样。 “我会把你赶出去吗?”陈政年反问。 何乐为说:“不知道。” 陈政年无奈地曲起指尖弹了弹他的额头,动作很轻,“我不会。” “我只会把自己赶出去。” 第25章 日出 何乐为睡着了。 就在隔壁床, 睡得很沉,很安稳。 陈政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至少这是自己第一次除了宿舍生活之外, 因为跟别人睡进同一个房间, 而没办法顺利入眠。 订房的时候,谢泽霖问他是不是照旧单人房,他摇了头,选择让何乐为留在身边。 所以失眠,是自己选的。 也许失眠不单单是旁边有某人的原因,更多的是腹下那股邪火,自鱼池里抱起何乐为之后就没有消过。 哪怕他洗了半小时冷水澡。 陈政年坐起来,沉默看着小瞎子雷打不动的睡脸, 莫名有点气。 “你把我害成这样, 自己倒睡得舒服。” 小瞎子轻轻打了个鼻鼾,对陈老大幽深的怨气全然不察,末了还咂巴嘴, 像是梦见什么好吃的。 “没心没肺。”陈政年笑骂, 忽然手机震动,他快速抓起来关掉声音, 皱着眉看一眼来电显示。 崔如云, 11点还打电话,不太对劲。 陈政年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阳台外,“喂,妈。” “你现在在哪?”崔如云的声音很尖锐,仿佛要划破听筒直接刺穿耳膜。 陈政年捏了捏眉心,刚想说在家, 又想到什么,转口道:“在实验室。” “这么晚了,在实验室干什么?”崔如云咄咄逼人。 “有个数据要盯。” “陈政年!”他妈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撒谎!” “我白天去你们学校,你们教授说你请了三天假,干什么去了?” 他跟崔如云永远都这样,谁都不信任谁,没有坦诚相待的时候,哪怕流着相同的血。 互相提防,互相警惕,也互相在对方身上吸血。 陈政年没有开口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崔如云并不会简单放过他,“还有房子,我今天过去看了,邻居说没看见有人住,那你睡的哪?学校宿舍吗?” “陈政年,是不是妈妈给你买的,你都不稀罕?”崔如云开始抽泣。 刚知道陈政年要到外地去上大学的时候,崔如云是焦虑的,几乎每天都要神经质地质问他,为什么不选择离家近的学校。 她在外人眼里那样强大、冷静,做的每一个决策都能够叫人心服口服,但陈政年知道,她是情绪化的,有时候甚至像个疯子。 最终崔如云给他买了一套房子,就在学校附近,“等妈妈有空,就过去陪你。” 她确实会来,那时候还会提前打招呼,陈政年只需要早一天从自己租的屋子搬到那边,假装还在住,就能够糊弄过去。 他想说他不需要崔如云给他买东西,住进那套房子,坐进那辆车,都让他感觉无法呼吸。 可他没有实话实说,反而为了息事宁人开口道歉:“对不起,妈。” 大概他把全部的耐心都给了崔如云,所以没有耐心去对待世界。 海边的风很大,阳台门没有关紧,吹起半边纱窗帘,他看见何乐为翻了个身,被子掉到地上。 也许现在,分给崔如云的耐心,终于抽出来,放一些到另一个人身上。 在崔如云不停地反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数次后,她终于哭停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陈政年没什么情绪,抓着手机回去,站到何乐为床边,把被子捡起来。 接着俯身,将被角一点点塞进人身下,卷成一条长虫。 他听见何乐为“嗯嗯”几声,很模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就轻笑,没忍住上手捏一捏鼻子,“别哼了,好好睡觉。” 何乐为又“嗯”一声,他正要起身,人突然轻声喊了句:“陈政年。” 陈政年一愣,呼吸骤然加重,心跳快到无法数清节拍,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又呼之欲出。 他最终用指腹抚一下对方的脸颊,瞳孔清明,慎重地吻了吻何乐为的头发。 是的,对他好,是喜欢他。 第二天凌晨,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大家约定好一起去看日出。 本来陈政年没打算去的,陪着一个瞎子凑什么热闹,然而瞎子的意愿非常强烈。 “我可以看见阳光的,我也要看日出!” “要五点钟起床,你行吗?” “当然可以,陈老大,不要小瞧人了。”何乐为当时信誓旦旦。 既然小瞎子想去,他也就奉陪了。 谁知道闹钟响了三遍,陈政年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人还躺在床上,死猪一样。 第48章 没到八点,何乐为的生物钟不允许他起床。 “小猪,再不起床就错过日出了。”陈政年拍拍他。 何乐为在床上扭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眼皮半张不张,黑眼珠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怪吓人。 “看什么啊?”他软绵绵地问。 陈政年把人从棉被里挖出来,不厌其烦:“日出。” “日出啊……日出!” 眼珠“噔”一下回来,眼皮剌开,看着模样总算是清醒了。 何乐为连滚带爬,摸着墙冲进洗手间,还不忘支使陈政年:“陈医工,帮我拿一套衣服!” 他已经确定人不会把他赶出家门了,但还是怕再拿错衣服,干脆直接让陈政年帮他拿,反正再丢脸的事也已经被戳破。 最终何乐为花了十分钟把自己收拾干净,挽着陈政年出门。 天还黑着,凌晨的海边风特别大,气温还低,谢泽霖他们很早就到了,搭起几个帐篷坐在里头挡风等日出。 “你俩终于来了。”他说,搓着手哈气:“好冷,赶紧进帐篷暖一暖。” 陈政年倒觉得没那么夸张,毕竟是南方八月天,冷又冷不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摸了摸何乐为的手,“冷吗?” “还好。”何乐为实话道。 手背的温度确实凉凉的,沾上海风的湿润,陈政年就带他进了一顶没人的帐篷。 “诶,你俩躲那么远干嘛,都没法聊天了。”谢泽霖喊。 陈政年先把何乐为安置好,再回他:“就这么聊。” “乐为,你跟我聊,我们别理他。”谢泽霖说。 但是何乐为又有点犯困了,声音有气无力的:“好哦。” “好好好,你俩都一个样。” 没人回答他了,谢泽霖自讨没趣,转头去撩拨其他人。 “困吗?”陈政年跟他肩并肩坐着,声音很轻,“困了就咪会儿,等下日出我喊你。” 何乐为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想找个地方靠一下,没找到,只好下巴垫着膝盖,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还是只有一片黑暗,不过耳边有海浪的声音,鼻下是陈政年的薄荷气味,他感觉很满足。 哪怕看不见,也觉得胸腔满满当当的。 浪潮涌上来,又退下去,何乐为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捡贝壳,“听说把海螺放在耳边能听见海的声音。” 他突兀说,却不知道陈政年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应该可以。”陈政年没有听过,曾经也没有捡海螺的闲情雅致,“一会儿带去你捡。” “好!那我们试试。”何乐为笑了。 他一笑,陈政年也笑,还看什么日出,太阳不就在这吗? “来了来了,准备。”远处谢泽霖高亢呼喊了声,来看日出的人们立刻聚精会神。 何乐为也把注意力放在前方。 他等啊等,终于在极致的黑暗里等到一点光,像撞到脑袋时看见的小星星,但只有一颗。 刚开始很小很小,慢慢光芒扩散,越来越大,散进视网膜里,只剩白色。 何乐为有一瞬间竟然想哭,他看见了,日出完整的模样。 金光覆盖了小瞎子整张脸,瞳孔是亮的,比往常的每一刻都要亮,陈政年移不开眼睛。 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表达欲,“何乐为。” “嗯?”何乐为轻轻歪了下头,神情还在留恋那日出。 陈政年偏不叫他回味,“你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看风景。” 何乐为说知道,他当然知道,陈政年对这些向来不在意,更没有心思去欣赏。 “所以我是陪你来的。”陈政年说。 何乐为想了想,“谢谢你,那我请你吃饭?” 他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张口闭口都是请吃饭,像个大馋小子。 陈政年捏一下何乐为的指节,他说他在陪一个瞎子看日出,瞎子看的是日出,而他看的是瞎子。 “但我居然觉得今天的日出还挺美。” 何乐为开始听不懂话了,他直觉有些怪异,也许是太阳升起来,他渐渐感觉热,手心都开始冒汗。 最怪的是心脏,“砰砰”跳个没完,剧烈得仿佛要脱离躯体。 然而冒汗的手指被人慢慢牵住,陈政年的五指穿进来,与他指根摩挲,十指相扣。 何乐为呼吸不顺了,突然语出惊人:“我、我脑子好像更坏了,我听不懂你说话。” 他想表达大脑额叶受损,导致语言理解能力失常,但却惊奇地发现他连话都说不好了。 “怎么回事啊?陈政年,我听不懂。”何乐为反握陈政年的手,抓得非常紧,眼睛好不了,他太害怕其他器官再出问题。 陈政年用另外那只空闲的手摸几下人的头发,声音又缓又轻:“不要怕,你会懂的。” 我有多喜欢你,你会懂的。 第26章 真心 看过日出之后, 陈政年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哪里怪,何乐为说不上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本来以为海螺很容易捡, 谁知道沿着海岸线走了好久, 都没捡到个合心意的。 反倒是贝壳捡了不少,两只手装不下,都是陈政年帮他拿的。 陈政年的耐心好像比之前多了许多。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完整的海螺,他放在耳边,确实可以听见海的呼啸声。 第49章 “我要把它带回家!”何乐为兴奋地说。 “那这些呢?”陈政年颠了颠手上的贝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何乐为陷入苦恼,瞎子去一次海边多难得,他还想带点送给残联的朋友。 可是带着这么多贝壳也不方便, 他一只手要挽陈政年, 一只手还得拿盲杖,哪还能带上它们。 要断舍离也很难,何乐为纠结万分, 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算了算了, 放回大海吧。” “带吧,我帮你拿。”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何乐为一愣, 陈政年笑问:“真的算了?” 他立刻摇头:“要带的!我请你吃、” “不要再请我吃饭了, 吃不下。”陈政年打断说。 “哦。”何乐为讪讪道,“那你想到要什么了, 再告诉我。” 两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陈政年一个人抱着一怀贝壳回来,倒进洗手池里泡个半天,总算是干净了。 下午要出海, 何乐为晕船晕得厉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自己软成一滩泥,被激烈的海浪打散了,拼不出完整的形状。 陈政年搀着他,他实在没忍住吐了,人又是给他擦嘴,又是给他喂水,活像个保姆。 何乐为也不好意思,又羞又愧:“你去玩吧,不要管我,我坐会儿就没事了。” “嫌弃我?”陈政年问。 哪能啊,何乐为说:“你不嫌弃我就好了,出来玩还要伺候一个瞎子。” “谁说嫌弃你了。”陈政年坐在旁边,拍着背给他顺气儿。 这话题实在是没法聊,何乐为也就不说了,好朋友之间互相照顾,换作陈政年生病,他也会照顾。 不过放在陈政年身上,多少还是违和,被其他社员撞见,个个都惊掉下巴。 知道老大差别对待,没想到差出霄壤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偏心了。 “你不对劲。”趁着何乐为洗脸的空挡,谢泽霖靠过来说。 陈政年懒得理他,扭头问水手:“船什么时候靠岸?” “快了,十分钟。” 谢泽霖莫名其妙来一句:“小心把自己赔进去。” 何乐为洗好了,吐过之后精神头恢复不少,正拿着纸巾胡乱擦脸,搓成一张张卷饼。 陈政年眉眼勾了勾,接过他皱巴巴的纸巾,声音轻得像风:“已经赔进去了。” “什么?赔钱?赔什么钱?我吐到桶外面了吗?”何乐为瞪大眼睛。 “对啊,你说怎么办好?”陈政年看着他,见小瞎子心惊胆战,两手在兜里翻找片刻。 实在掏不出来东西,就可怜巴巴地往他怀里一靠,像怕被谁听见似的,用气音说:“我钱包落在酒店了,你可以先帮我垫付一下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陈政年反问。 嗯?何乐为有些懵,以前不用开口,陈政年都会帮他的。 他没功夫多想,听见水手吆喝一声,还以为催他付钱,于是摸瞎挽上陈政年的手,不自觉撒娇:“老大,你就帮帮我嘛,最后一次!” “行,你又欠我一次。”陈政年达成目的,干脆利落地说。 等船泊岸,太阳又落山了,何乐为见证过许多次完整的日落,唯独这次是在海边。 他们将出海打捞的海鲜拿来晚上烧烤,恰逢当地啤酒节,景区主办方做了一番布置,有表演和烟火看,热闹得很。 何乐为太喜欢热闹了,他看不见,也不喝酒,但是听大家唱歌就特别快乐。 尤其是阿霖,作为一个cv竟然五音不全,能做到每个音都不在调上也真是难为他了。 后来陈老大也被推上去,陈政年站起来之前,还在他耳边留了句话:“听我唱,认真听。” 何乐为乖巧地说好,心想他们老大也忒自信了,想来是唱功深厚。 身边没有人,陈政年一开口,全场都安静下来。 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但是是好听的,冷淡的音色,漫不经心的调子,唱出的词却深情。 “潮起潮落,等到陪你将风景看透,这一刻才有心动的念头…… ” 今天的陈政年是温柔的,可纵使舞台上的灯光再亮,何乐为也没办法看清他的模样。 小瞎子很懊恼,漫长的失明岁月里,第一次变得那么难耐。 直到人下台,掌声响起,陈政年问他听清楚了没,何乐为说:“清楚了。” 但陈政年说他没懂,至于懂什么,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来,我们边吃边玩。”谢泽霖捧回来大串烧烤,架在众人中央。 有人问:“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谢泽霖取过一个喝空的啤酒瓶。 吴苏雅摇摇头:“来来去去就这几个游戏,无不无聊。” 谢泽霖也不急着反驳,伸手指了指何乐为,大家顿时一幅了然神态,立刻跟他站到同一战线去。 他们每次玩真心话都有一个暗中指定的霍霍对象,其他社员的料早就被扒完了,剩下新人何乐为和老人陈政年。 陈政年问不出东西来,他这人活得太无聊,几乎没有秘密。 那么这次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何乐为。 谁曾想酒瓶子转了好几轮,都没跟姓何的沾一下边,谢泽霖本来打算作弊的,反正何乐为又看不见。 但陈老大那眼神跟刀子一样锋利,知道大家要整谁,又默不作声地护着。 第50章 瓶口最终转向陈政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吴苏雅问。 “真心话。”陈政年回答。 大家霎时意兴阑珊,谢泽霖却觉得这一次也许能够问出点东西,他斟酌片刻,不敢太明目张胆:“上次亲吻是什么时候?” “诶,这问的什么问题,老大又没对象。”大家摇摇头,更觉得索然无味。 何乐为也觉得这问题落到陈医工身上好没意思,抬起手挠挠脸。 突然听见陈政年问:“亲脸也算?” 众人瞬间安静,个个拉长脖子,何乐为耳朵“唰”地竖起来。 谢泽霖笑得猥l琐:“算,亲哪都行,脖子、鼻尖,头发也算。” “那就是昨天,准确来说是昨天晚上。”陈政年回答。 “我靠!”谢泽霖最先反应过来,直接笑疯了,终于被他挖出料来! 昨、昨天晚上?! 对比社团同事的震惊,何乐为更多是被意料之外的答案给冲懵了脑袋,随之而来是胸口不上不下的堵闷。 昨天晚上陈政年明明一直跟他呆在一块儿,上哪抽的时间去亲别人,难不成是趁他洗澡偷偷溜出去的? 小瞎子想不通,只感觉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跟谁啊?”他们问,嗓门又大又刺耳,“昨天晚上……该不会是我们部门的女生吧?” 是啊,跟谁啊?何乐为也想知道,但陈政年要回答的时候,他又不想听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陈政年说。 这个回答小瞎子没觉得满意,也没太难受。 “我靠,来劲了,快转瓶子,转到老大那去,我今天势必要问出来。” 周遭声音杂起来,大家变得兴奋,何乐为没觉得窥探别人隐私是件多好玩的事情。 他越想越不高兴,太缺德了,但是现在说不玩,又会当成玩不起。 “怎么了?”陈政年察觉到什么,低声问他。 何乐为张了张嘴,一股酸劲儿登时从鼻头泛起,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怎么了,根本没办法说话。 于是他摇头,用普通人的肢体语言表达“没事”。 但今天的陈政年格外体贴,并没有轻易被糊弄,“冷了?要回去吗?” 何乐为想顺势说好,可他害怕,怕回到酒店,陈政年又扔下他一个去跟别人亲嘴了。 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感到惭愧,对介意陈政年跟别人接吻这件事感到不解,同样也耿耿于怀。 太乱了,如果非要找个答案,那也许是曾经在某本关于研究友情的书里面,何乐为学习到的称为“友情占有欲”的情绪。 他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不耻。 “怎么不说话?”陈政年的声音温和得像路灯散出来的光晕,叫瞎子忍不住入迷。 何乐为放弃挣扎:“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于是乎,陈政年带他走了,顶着社员们的笑骂声。 回到酒店后,小瞎子就坐在床边,沾了满腿沙子也不去洗澡,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东西。 何乐为兴致不高的模样,很少见。 陈政年抬手摸他的头发,对方突然一激灵,偏头躲开,“吓到你了?” 何乐为摇头。 陈政年只好问他:“怎么还不去洗澡?” 这话精准踩中何乐为的雷点,他带了刺似的反问:“那你怎么还不出门?” “出门去哪?”陈政年感觉好笑。 “去和那谁亲、zui啊。”何乐为语气很冲,说到某个“敏感词”的时候又模糊带过。 陈政年勾唇,明知故问:“亲什么?没听清。” 没听清没听清,你耳朵是摆设吗?这一刻,何乐为特别讨厌陈政年,又急又气:“亲嘴!你怎么不找那人亲嘴呢!” “找谁啊?”陈政年答得心不在焉,像个情场浪子。 何乐为更不舒服了,面上还要装出无所谓:“我怎么知道,又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吗?”陈政年垂眸看他,小瞎子气鼓鼓的,真想戳破看看,泄出来的究竟是气还是未曾察觉的感情。 何乐为说:“关我什么事。” 实在忍不住,指尖蜷起勾一下他鼻尖,陈政年嗓音低沉:“我昨天一整天都只跟一个人呆在一起。” “你说是谁?”陈政年循循善诱。 何乐为眨巴眼睛,并不是很理解,难不成游戏里的真心话还是骗人的?陈政年又不可能亲他。 他这样想,下一秒却听见对方的轻笑:“我昨天偷亲了你的头发。” 第27章 喜欢 “为什么?”陈政年亲了他的头发, 趁他睡着之后。 何乐为心脏要蹦出来了,满脑子疑惑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幸好陈政年还算贴心, 没有逃避问题。 “我在追你啊, 何乐为。”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在脑袋里炸开了,心跳不受控制,呼吸也乱了,说一句话都要费好大劲:“为、为什么要追我啊?” 陈政年真被他的迟钝给气笑了,“你说呢?追你是为什么?” 小瞎子太单纯,稍微拐弯抹角一点,他就听不懂, 陈政年叹了口气。 “我喜欢你, 所以追你,明白了吗?” “哦。”何乐为点头,随即反应过来, “嗖”地从床上站起来。 陈政年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这一起身,直接撞进人怀里去了。 第51章 “倒也不必这么上赶着投怀送抱。”陈政年搂着他的腰, 帮他稳住重心, 又很绅士地松开。 何乐为耳根红了,他第一次被人表白, 晕头转向的,最先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陈政年看上他什么了? 而后才意识到,陈政年喜欢男生。 何乐为也没觉得多离奇,毕竟经历过浮生那档子事,但对于陈政年居然也是……感到有些许意外。 他不抗拒陈政年的靠近, 却接受不了浮生的动手动脚。 也许在他这,陈政年永远是个例外。 “我、我……”何乐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有喜欢过谁,对于陈政年的感情分得并不清晰,喜欢是无疑的。 可究竟是对偶像单纯的崇拜,或者友情,又或者真的是爱情,他还需要斟酌研究,重新画线。 “不用着急回答,让我再追一会儿。”陈政年说,只是很克制地拂一下他的发丝。 何乐为木木地吐出个:“好。” “不早了,洗澡去吧。”陈政年说。 何乐为又说“好”,扶墙走路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 第二天,他们短暂的海边之旅结束了,又要各自回归忙碌的工作当中。 刚回家的几天,何乐为总是在避着陈政年,早回家的话,吃过饭就躲进房间里,不再出来。 学校开学了,陈政年要一边上课一边工作,也忙得不行。不过大家都对当初暑期借住的事只字不提,何乐为默认成为了陈家真正的租客。 到后面,何乐为终于消化完了,嘴又闲不住,每天撩拨陈政年说话。 家里再次叽叽喳喳,虽然陈政年说了要追他,但因为太忙,一直没有什么行动。 何乐为有时候就直白问:“你喜欢我什么啊?” 陈政年只会笑,说:“你猜。” 好久等来一个大家都有空的周末,陈政年终于出手了。他约何乐为出去逛逛,具体去哪又不肯说,吊足了瞎子胃口。 等到地方,才知道是家盲人体验馆,何乐为一开始没懂,直到陈政年搭住他的肩膀,用陌生的盲杖碰了碰他的手臂。 “今天我是你,你带我走。” 何乐为心脏顿时软下去一块,不行,被陈政年依靠的感觉,太致命了!他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工作人员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只对讲机,可以挂在脖子上,“体验途中请勿抬高盲杖,以防伤及他人。若如感到任何不适,请用对讲机联系工作人员,并在原地等待,我们将会您带到最近的出口。” 说完,他揭开幕布,带着他们进入到全黑的空间。 陈政年在眼前伸了伸指头,完全看不见。 他抓紧何乐为,“小猫,我也看不见了,只能靠你了。” 小猫?这又是哪里来的称呼?何乐为没来得及深想,就被身后人催促着往前摸索。 其实何乐为也很少在百分百全黑的环境下走动,毕竟他的感光系统还算灵敏,不过百分百的模糊跟百分百的黑区别不大,反正都看不见。 黑色的世界安静得有些寂寞了,耳边只剩下“啪、啪”盲杖敲打的轻响,何乐为做了十几年瞎子,早就习惯这种无聊。 不过陈政年有些理解他多话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长期待在这种环境下,自己不主动开口的话,那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哪怕自言自语也是好的,他突然有点庆幸何乐为是这样的何乐为,没有被黑暗和孤独吞噬。 “我们要走到哪呀?”何乐为没有进过体验馆,并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 陈政年说:“一直走,走到能看见光的地方。” “好哦,小心,有台阶。” 大概是为了让体验感更真实、丰富,场地设置了不少障碍物,哪怕何乐为很小心,陈政年偶尔还是会撞到一些东西。 每次都吓何乐为一跳,急道:“你小心一点呀!” 也是倒反天罡,真瞎子操心假瞎子。 “撞哪了?疼吗?”何乐为停下来问。 其实障碍物都是很轻的海绵或者泡沫,听着声大,陈政年本来打算说不疼,转念一想又改口:“疼啊,怎么可能不疼。” “撞哪了呀?要不我们喊工作人员吧。”小瞎子听着快急哭了。 “不行,要走完。”陈政年说。 他把手递到何乐为身边,摸索着找到他的下巴,“撞到手了,你亲一下就好。” 何乐为立刻反应过来被耍了,恼羞地轻拍一下,然后又握住不肯放开。 “怎么?要挟持我的手?”陈政年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话音刚落,指节忽然传来湿润的温度,只浅浅一下,一触即分,离开时捎走了陈政年摇摇欲坠的冷静。 他转手从背后猛地抱住何乐为,埋头在颈侧,呼吸粗重地打在上面,害人双肩颤抖。 “干、干嘛呀?”何乐为说,试图掰开他紧扣的十指,“有人。” “没人,你惹我的。”陈政年鼻尖搁在皮肤上轻轻滑动,平时混在一起洗的衣服染了同样的气味,他满意地笑笑,准备在后颈烙一个印记。 突然身后传来其他人的说话声,“我玩不了了,我要出去。”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陈政年略带遗憾地放手,何乐为脸皮烫得能烧熟鸡蛋了,下意识想要逃离现场,但很快又想起来,现在的陈老大还需要仰仗他。 第52章 没有男人能够抗拒被人倚靠的满足感,小瞎子也不例外。 “你跟好了,别再乱来。”他强装镇定道。 “好。”陈政年配合得像在哄小孩。 体验馆场所并没有设置得很大,按何乐为慢悠悠的脚程,顶多半个小时就能走出去,不过由于带着个生疏的“新晋瞎子”,他们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出来时,工作人员问他们关于体验盲人出行的感受,陈政年说:“我对象挺不容易的,辛苦他了。” 又叫何乐为闹了个大红脸,拿手指偷偷掐他,压低嗓音:“谁是你对象啊!” 陈政年扬眉:“谁认了谁就是。” 实在没想到陈政年喜欢起人来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简直人设大崩!何乐为连带着对“x”的崇拜都变淡了。 工作人员递给他们两张便利贴,表示可以在留言墙写下自己的感悟或者对盲人团体的祝福。 何乐为并不是第一个陪亲友过来体验的盲人,事实上,大多数来的客人都是家里有视障人士的。 所以体验馆的工具配备齐全,有何乐为能用的点字板和点字笔。 他熟练地在纸上戳戳,写下一串盲文,然而陈政年看不懂。 陈政年想了想,落笔写下文字,然而何乐为看不见。 他们互相都好奇对方会留下什么,“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何乐为这次学精了。 陈政年光明正大地把那串盲文拍下来,“那不行,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我还说你骗我呢!”何乐为愤愤道,他又不是陈政年,老奸巨猾的。 两张便利贴被贴在墙上,天南海北,何乐为要求的,闹脾气了,不愿意跟陈政年的贴在一起。 却不知道,临走前,老奸巨猾的陈老大把纸条的位置换了,挨在小瞎子边上。 “喜欢秋天吗?陪我去摸枫叶吧。” 工作人员视线从陈政年的一手好字转向隔壁那张密密麻麻的盲文。 “我希望他可以多多依靠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了。还希望全世界的盲人都能够拥有幸福,天大地大,快乐最大。” 天光明媚,已经开始有了初秋的迹象,盲人体验馆的门口只留下一双互相打闹的背影。 路上陈政年请人吃了一顿烤串,两串还算正宗的糖葫芦,外加一个棉花糖,才把何乐为哄好。 看在他亲手喂他的份上,何乐为不计较了,结果又被哄着看电影去。 盲人看电影,就等同于巧眉眼做给瞎子看,白搭。 何乐为不知道陈政年为什么执着于带他去体验,不过他有听电视剧的习惯,听电影估计也大差不差。 等去到抢着买票才知道,这个叫什么5d电影,工作人员提醒说椅子会动,让他小心。 “为什么椅子还要动啊?”何乐为以为是那种转转椅,难不成电影看爽了,还要摊在上头晃两下? 陈政年笑而不语,买了可乐把人带进去。 “嗯?也不是转转椅嘛。”何乐为屁股颠了颠,坐垫软乎乎的,很舒服。 陈政年摸一下他的手,靠在他耳边:“嘘,准备开始了。” 何乐为乖乖坐好,片头依旧是那段众人熟悉的开场曲,播放过后,正片立刻开始了。 先是一段平缓的背景音,叠加有脚步声,何乐为猜测是角色在走路,而且应该是女人,穿的高跟鞋。 他专心致志听着,突然肩膀被狠狠推了一下,“谁推我啊?” 何乐为扭头问,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女人锐利的尖叫声! 第28章 同寝 何乐为先是吓一跳, 陈政年觉着好笑:“没人推你,是椅子。” 椅子竟然能自己动,瞎子眼睛都瞪大了, 又惊又奇, 屁股蠕动一会儿,盼着椅子能再动几下,好继续感受感受。 然而椅子没能如他所愿,大家被电影里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主角没什么感情地念着台词。 “是你啊,吓死人了。” “不是我,是你,略略略。” 何乐为听见那人在吐舌头, 女人笑骂:“你才是猪!” 紧接着, 在场的观众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何乐为一头雾水,但也跟着“咯咯”笑。 笑完了才低声问:“他们笑什么啊?” 不知道笑什么就跟着笑, 何乐为也挺搞笑的。 陈政年解释说, 是主角戴了个很丑的猪头套,不过他没觉得多好笑。 “是你笑点太高了。”何乐为说, 不然怎么大家都笑, 就陈政年不笑呢。 电影的前半段很轻松,大家一直笑, 没个消停,椅子偶尔动几下,主角洗澡的时候还会有水雾喷出来,呲得人整脸都是细密水珠。 陈政年越发感觉无聊,旁边的何乐为却兴致勃勃, 跟着他们笑、叫,激动起来还会猛拍陈政年的掌心。 他干脆就这样歪脑袋看着,小瞎子比电影有趣多了。 电影时亮时暗,光影交错映在脸上,能看清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还有开开合合的唇瓣。 可没过多久,何乐为就笑不出来了,陈政年知道,他精心选中的电影终于进入正题。 前半段男女主飞速确定恋人关系,并邀约朋友们一同出去旅行,到达一座传说是上世纪留下的西洋风古楼。 如今被改成漂亮的民宿,所以男女主决定在这里留宿一晚。跟所有的国产恐怖片一样套路,半夜睡觉的时候,男女主房里的留声机自动响起。 第53章 唱了一段诡异的童谣,何乐为没听过这种唱法,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脖子后面有人在吹冷气。 他伸手一摸,真摸到一手冷水珠子。 “陈政年。”他微微倾身,靠过去,殊不知对方从头到尾关注着他。 “嗯?” “有人在我耳边吹气,凉的。”他把那一手水点在陈政年手臂上。 陈政年抬眉,用平淡的语调说着吓人的话:“鬼吹的气才是凉的。” “啊?”何乐为算不上无神论者,他敬畏鬼神,但一直觉得自己这种一穷二白的小人物,神跟鬼都看不上,更别提被缠上。 “不是吧,应该是空调太冷了。”他自我安慰说。 后颈的凉意已经蔓延到脊背,寒毛竖起来,何乐为有点害怕。 尤其是电影里音乐还在响,伴随着女孩嘻嘻的笑声,主角惊醒,尖叫、逃跑、再尖叫。 他手都开始抖了,抬起来捂耳朵,不幸的是影院音响太好,捂耳朵也隔不住。 何乐为摸黑死死抓紧陈政年的手,半边耳朵靠在椅背上,依靠厚实棉花来堵住听觉。 好几次想开口说“回家吧,不想看了”,却又忍住了。 陈政年选的电影,陈政年应该是爱看的。 椅子时常要剧烈地抖动,把他贴在上面的耳朵撞远了,何乐为又赶紧贴回去。 怎么办呀,何乐为咬咬牙,想着要不要睡一觉,睡死过去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正惆怅着呢,两只耳朵就被厚实的掌心捂住,鼻尖飘来薄荷香。 明明自己没法挡住的声音,在陈政年的手下变得简单容易,不是说听不见了。 而是周遭声音都变得模糊,只有陈政年嗓音清晰温沉:“很害怕?” “嗯。”何乐为顿时觉得好委屈,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么一场电影! 没过多久,陈政年手松开了,“这段过了,都是假的。” 原来电影里是女主在做梦,根本没有什么会自动唱歌的留声机。 他刚松一口气,剧情又起了波折,民宿里出来个老板娘女儿,音色跟女主梦里会唱童谣的留声机一模一样。 不知道怎么的,男女主就断定楼里有古怪,非要大晚上搞探险。 于是又是一场惊悚的听觉盛宴,外加上何乐为发现冷气原来是椅子喷来的,这回连耳朵都不敢靠过去。 自动自觉捞起陈政年两只手,堵在耳朵外。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电影终于放完,结局是民宿老板娘搞得鬼。 挺无厘头的,何乐为也不晓得该怎么说陈政年的品味,这很难评。 可没曾想,一场恐怖电影的余韵延续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何乐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手脚全收进被子里了,还是觉得心里发毛,害怕突然有女孩在耳边有气无力地唱歌。 想到明天要上班,这样下去得通宵了,何乐为干脆坐起来,摸索着下床。 用他所能用的最快的速度出了房门,抵达陈政年的房间。 他抬手敲了敲,“老大,你睡了吗?” 幸好,夜猫子陈政年还在卖力干活,听见敲门声,毫不意外地勾勾唇。 小瞎子上套了,不枉他忍着看了两小时的烂片。 “怎么了?”陈政年打开门,身上少见的带了热气,滚烫滚烫的。 南方的夏还没有完全过去,虽然靠近会让人觉得热,但何乐为还是忍不住拉住他。 有些难以启齿,抓住了却没办法再撒手,“我、我今晚可以跟你挤一挤吗?” 放在以前,何乐为绝对不敢,但现在,他知道陈政年不会拒绝的,这样做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入就入了,总好过心惊胆战地失眠一夜。 不过小瞎子还是低估他们老奸巨猾的陈老大了,他以为人最多捏捏脸、楼楼腰,结果…… “睡我床,想过拿什么来换吗?”陈政年嘴唇贴在他耳廓,气流拂过软骨,激得何乐为脊骨一阵酥麻。 何乐为赶紧撒手,“滑溜”一下从陈政年身侧钻进房间里,翻身上床,盖好被子,老老实实地躺在边缘。 然后搬出自己的老话:“请你吃饭,一次请十顿。”吃撑了就没精力逗我了。 “那倒不用,我不爱吃饭。”陈政年也躺上床,连人带被一下子捞回来,“躺这么边,也不怕睡着了掉下去。” “我睡觉很安分的,不会乱动。”何乐为反驳道。 确实安分,就是小呼噜打得欢,一旦睡着,就跟死猪那样,雷打不动。 陈政年回忆起来就想笑,真笑出声,又被小瞎子制止,“笑什么啊,我没说谎!” “我知道,笑你太安分。” “安分有什么好笑的。”何乐为噘嘴喃喃。 陈政年搂着他,声音徐徐,像是在跟人商量:“今天别睡这么安分了,行吗?” 何乐为皱了皱眉,怎么还会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怎样不安分?”他真心求教。 谁想到,腰上两只手臂一使劲,将他像咸鱼那样整条翻了个面,“睡我身上。”陈政年说。 身下躯体凹凸有致,何乐为也不知道双手撑在哪了,触感很熟悉。 他手贱捏一下,竟然是软的! 很快,羞耻感上头,脸蛋子涨得通红,“我不要,我要睡床上!” 陈政年那双手就跟铁钳似的,掐在腰l肢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第54章 “陈政年,别闹了,要睡觉了。”何乐为生气也像撒娇,没有半点震慑力。 “不行,要跟我睡,就只能睡在我身上。”陈政年没有让步,声音里全是游刃有余的笑意。 何乐为实在拗不过他,气鼓鼓地扭头,把侧脸压在人胸口上,表示放弃抵抗。 然而当听见陈政年有力却算不上正常的心跳声,他才知道,对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不迫。 何乐为也就由着陈政年摸他的头发了,谁想到稍有不慎,衣服下摆被撩起来,燥热的掌心钻进去,顺着腰线慢慢描摹。 “痒。”何乐为伸手去推人,完全推不动。 “我很早之前就想摸一下你的腰。” “你是变态吗?”何乐为脱口而出。 都说表面越高冷禁欲的人,其实私底下越重欲,何乐为现在深有感触。 陈政年轻笑了下,没动怒,“太瘦了,当时有点好奇。” “你不是对什么都不好奇嘛。”何乐为故意呛他。 陈政年说:“对啊。” 接着沉默了好久,似乎没有找到能够解释的说辞。 正当何乐为趴在他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陈政年终于开口,是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剖白。 “何乐为,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冷漠的声线此时也变成化了会粘嘴的棉花糖,甜丝丝的,还有点黏糊。 何乐为霎时清晰了,心跳漏掉一拍,暗暗腹诽:你怎么那么会勾引人呢!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怎样才可以不浇灭这股炙热,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陈政年,我其实不太懂什么是喜欢。”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也没有人教我。” 陈政年想了下,问:“你觉得我对于你来说,算什么?” “嗯……好朋友?”何乐为也不太确定。 陈政年没有不高兴,声音很平静:“跟谢泽霖他们一样?或者跟你残联的朋友一样?” “不太一样,你还是‘x’。” “那如果我不是‘x’呢?” 何乐为没法想象,因为在他认知里,陈政年就是‘x’,‘x’就是陈政年,不会是别人,也不能是别人。 “我不知道了。”他把脸埋在陈政年心口上。 “对别人也能这样?躺在他们怀里?” 何乐为小声嘟囔:“怎么可能啊。” 头发被身下人揉了揉,“你真的很笨,何乐为。” 这怎么又跟他笨不笨扯上关系了,何乐为不爽地在他肩上狠狠咬一口:“你才笨。” 陈政年笑了,“我教你。” “什么?” 脸倏地被托起,鼻尖有什么东西触了过来,软软的,有点湿,绝对不是手指! “你、你又偷偷亲我?” 陈政年答非所问:“教你怎么喜欢我。” 第29章 撒娇 何乐为睁眼的时候感觉特别热, 背后闷出一身汗,黏糊糊的。 他翻了个身,手心抵在人肉墙上, 惊得立刻坐起来。 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昨晚是跟陈政年一块儿睡的。 他摸了摸后背, 衣服确实润润的,小声叹一口气,这要是换作冬天,早上起床一定很暖和。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着冬天要和陈政年一起睡? 小瞎子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想象晃成散蛋,腰突然被人捏住。 “醒了?” “嗯,”何乐为头发睡得乱糟糟, 说话时翘起的呆毛还会随之一动一动, “我要去洗漱了。” 这时,昨晚顺手捎过来的手机忽然开始播报:“亲爱的机主早上好啊,现在是北京时间9点整, 天气晴, 气温34摄氏度,空气湿度……” 何乐为听见个早上九点就直接懵了, 愣了将近两分钟, 接着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啊啊啊啊,完蛋了!迟到啦。” 他险些摔下床, 被陈政年手急眼快地捞回来,笑说:“没事,今天不扣你工资。” “平时都不会睡过头的,怎么今天就、”何乐为尤其懊恼,他的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 睡到陈政年房间里却失灵了。 不争气的家伙!他认命下床,既然迟到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他也不着急了。 给谢泽霖说明情况之后,何乐为慢悠悠刷完牙,开始着手给自己做一顿早餐。 把买的冰冻小笼包放进蒸笼里,考虑要不要给陈政年也做一份,但想到昨晚对方恶劣的行为,又羞又气。 那人还说要教他学习喜欢他呢,真当瞎子是傻子,然而夜里何乐为脑子一热,还真答应了。 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悔,这也太不矜持了,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我一会儿送你去学校。”陈政年也洗漱完,走过来说。 何乐为最后还是多放了几只小笼包,“不用,我认路呢。” “不是特意送你,我也要去上课。” “哦。”何乐为想把刚才多加进去的包子抓出来。 他听见水沸腾的声音,电磁炉会自动计时关火,不需要守着。 炉和锅还是陈政年特意买的,家里除了阿姨,还有个小瞎子偶尔会开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政年租的房子,越来越多属于他的东西。 起先何乐为没察觉,直到有天再次撞到桌子,才发现,家里所有边角都被包上厚厚的海绵。 他需要的、常用的东西,被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而刀、叉,甚至乎筷子,都被很谨慎地收进柜子里。 第55章 他们的生活在互相渗透,回过头来,惊讶油水竟然也能神奇交融。 何乐为没办法确定,如果未来某一天,他跟陈政年分开,还能不能习惯一个人生活。 也许就这样了,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的,反正都离不开。 “滴滴滴。”包子蒸好了,何乐为闻见香气肚子饿得咕噜叫。 没来得及等冷却,就往盖子上搭了块冲过凉水的布,隔着布抓起锅盖,一打开,水蒸气一窝蜂往手臂上窜。 热度不容小觑,火辣辣的灼烧感连成片,烫得他抓不稳盖子,脱手砸到地上,玻璃碎了。 “何乐为?”陈政年闯进来,第一眼看见人通红的右手。 “玻璃碎了。”何乐为抬着胳膊,双眸呆滞,表情一片空白。 陈政年这才将目光移到地面,玻璃渣散了一地,有块大的就落在何乐为脚边。 “你别动。”他蹙着眉,语气严肃,跨过几块玻璃进到厨房,先把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怎么了的人拉到洗手池。 抓着那只手臂冲凉水,何乐为也不知道冲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没有。 他脑袋一片空白,这次伤的不是自己,是陈政年家的锅盖。 又是好大一笔巨款,何乐为慢慢回神,那边陈政年已经把玻璃渣清扫干净了。 ”你以后少碰锅。“陈政年让他坐着,用棉签给人上一种冰冰凉凉的药膏。 何乐为张嘴要说不行,他就这么几个能干的爱好,但想到那打破的锅盖,最终只是咬了咬唇,没开口。 烫伤的部位被水冲过只剩下淡淡的红痕,在白皙的胳膊内侧依旧显得突兀,何乐为看不见对方眼里的心疼,感觉到有一阵阵凉风断断续续吹到上头。 陈政年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饭菜做好了我给你拿,别自己乱碰了,行吗?” 何乐为一愣,鼻头突然泛酸,接着乖巧地点点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烫伤的人是你。” 何乐为老实说:“打坏了你的锅。” “何乐为。”他听见陈政年的语气带了点无语,鬓边发丝叫人撩一下,“这种时候,你应该跟我撒娇。” “说疼,说委屈,或者直接哭。” 何乐为不解风情:“还好啊,现在没有很疼。” 陈政年简直要被气笑了:“不是说要学着喜欢我吗?怎么一点也不认真。” ”我没有说!“何乐为才不背这口锅呢,大声指控道:“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教我的。” 陈政年弹他额头:“你答应了,就要好好学。” “哦。”这倒是没办法否认。 陈政年帮他把小笼包拿出来,端到人身前,用勺子捞起来,一个个吹凉才送进何乐为嘴里。 何乐为吃高兴了,表情又回归开朗,“你对我可真好啊。” 他感叹说,昨天的烤串也是陈政年亲手喂的。 “你让我亲一下,我可以对你更好。”自从表达了喜欢,陈政年就没个正经模样,三两句离不开这些话题。 之前那个冷漠无情,说话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何乐为嚼完两只包子,才回话:“现在还不行。” “那意思是以后可以?”陈政年钻文字空子。 何乐为又不说话了,美滋滋地吃他那肉包。 “还能去上班吗?” “可以的,没问题。” 陈政年照旧送他到社团,知道人十点多有课,何乐为一分钟也不让人多留,刚到门口就赶人走。 “没见过这样喜欢人的。”陈政年说。 何乐为立刻垫起脚想要捂他的嘴,结果拍在鼻子上,“你小点声。” “手劲不小。”陈政年掐一下自己发酸发麻的鼻尖。 “对不起啦,你快走吧,别迟到了。”何乐为推他。 陈政年活像被赶出门的偷情郎。 开学后来的社员不多,除了新招进来的校外社会人员需要每天坐班,其余学生被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有意向毕业后从事配音工作的人,则跟社团签署实习协议,下了课需要到岗,有薪水发;另一些只把配音当爱好的学生,只有在社团组织活动的时候参与,其他时候不需要过来。 陈老大并没有跟社团签署协议,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社团里的地位,虽然大家都说陈政年不会留下来。 他课业太优秀了,据说家里还有公司要继承,做cv实在是暴珍天物,连他们的大老板都不赞成。 何乐为听见这些八卦的时候,还有点小失落,不过陈政年能走得更高更远,他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想什么呢?该进去录音了。”谢泽霖拍拍他,“喊你好几声。” 想到谢泽霖毕业后会接手成为社团真正的老大,何乐为叹了口气,认命地摸进录音棚。 最近的任务越发困难了,这次要配的角色是一只猫人,时猫时人的,也就意味着他有时候要不顾羞耻地学几声猫叫。 谢泽霖说他还不够夹,何乐为嗓子都要冒烟了,却不知道对方在外面拿手机偷偷录了几段,发给某个大佬。 戏份差不多完了,中场出来休息,经过茶水间听到大家又聚在一块儿在聊天。 “出国?真的假的?”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说他雅思早过了。” “谁啊?”何乐为敲着盲杖进来,好奇问。 第56章 “害,没谁,我们瞎猜的。”他们回答。 何乐为还想再问多两句,谁知道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来,熟练地戴上耳机。 是陈政年发来的消息。 “有点想家里的猫。” 何乐为晃动盲杖,接过同事给装的温水,抿了一小口,语音回复:“家里哪来的猫?” 手机又是一震,收到一段短小的音频。 何乐为打开,熟悉的猫叫声直击耳膜,他脖子“蹭”一下就红了,手机没抓稳,险些掉下去。 动静惹得同事都关注了,“乐为,你脖子怎么啦,过敏了吗?” 何乐为抓着盲杖立刻捂住脖子,“没有没有,不痒。”就是烫得厉害。 正好,流氓陈政年又打电话过来,他直接给挂了。 不是因为那声猫叫,是某人说想他,心房流入的血液也不知道怎么的,像沸腾了、在冒泡泡。 何乐为匆匆给人发下一条语音:“要、要工作了。” 陈政年一语道破真相:“小猫害羞了。” 他突然意识到,陈政年骨子里或许天生就带有恶劣的基因,平时没地方使,遇见他就大海冲岸那样,一股脑全涌过来。 后面的收尾工作还算顺利,刚好在下班时间结束,何乐为又接到陈政年的电话,他依旧挂了,并且打定主意回家后也不理会对方。 总要叫陈政年知道收敛才行,瞎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收拾好背包,盲杖敲打在校园林荫路上,下课学生们都奔饭堂去了,四周便很是安静。 听见有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跟了整整一路。 何乐为忍无可忍,转身说:“你要干嘛?” 陈政年的轻笑混进风声里,送至耳边:“小猫生气了,不理人,我来接他回家。” 第30章 表白 那人踩着初秋稀疏的落叶靠近, 每一下似乎都点在心口之上,走近了闻见浓重的甜腻。 “给你带了奶茶和糖葫芦,要先吃哪个?” 何乐为一愣,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脏又开始乱跳, 五指不自觉收紧。 陈政年问:“怎么了?很意外?还是两个都不想吃?” “阿姨今天请假,买来给你垫肚子的,一会儿在外面吃饭。” 陈政年继续说:“吃点吧,订的餐厅不近。” 冷淡的声线也温柔,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多话呢? 连续说几句也不嫌烦了,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心被吊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思绪却在转瞬间顺畅了,如同打通任督二脉, 迷茫和混乱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乐为忽然笑出声音来。 “笑什么?”陈政年问。 就见何乐为向他靠近一些,抬手摸到他的胸口,往下滑, 直至腰间, 然后虚虚搂住。 陈政年眸光霎时深沉,反手抱住对方, 低头在耳边重复:“笑什么?” 何乐为耳朵痒, 笑容更甚:“我发现我是个天才。” 这才一天呢,就出师了。 他脸颊在陈政年怀里蹭蹭, 让自己也染上独属于对方的薄荷香气。 原来喜欢,没有这么轰轰烈烈、要死要活,只是在很平淡的日子里突然想要跟他一直走下去。 然而何乐为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对方,陈政年为他做得够多了,一段良好关系的开端要处在平等状态, 无论是感情,还是所欠下的物质。 这次他也想要由自己主导,为陈政年做点什么。 “我要冰糖葫芦。”他转移话题道。 选奶茶只能自己捧着,而选冰糖葫芦陈政年就会喂他。 陈政年不知道小瞎子内心的小九九,只当他有甜食吃心情愉悦,于是揉揉人的发顶,把葫芦送到人嘴边。 之后吃饭回家,何乐为一路都在走神,以前也总犯这毛病,今天更严重,捏脸都不带回应的。 风水轮流转,被无视的感觉落到身上,终于体会到平时的自己有多讨嫌,陈政年简直想把人打一顿。 当然,不是打自己,是打何乐为。 一巴掌拍在臀l肉上面,何乐为猛地从沙发抬起趴着的姿势,捂住后面,“你干嘛啊?” “你别闹,我想事呢!”他扶着沙发麻溜滚下来,“咻”一下跑回房间扣上房门,飞速落锁。 瞎子房客比屋主还要熟路,陈政年摇头,只好也回房,开启夜间工作去了。 得订一束花,还要选一间好点的餐厅,何乐为坐在门边想。 第一次表白有点紧张,何乐为觉得还需要打几份稿子。 他规划着自己未来的表白计划,抓起点字笔,而隔壁陈政年正好收到了季晓茜的消息。 “盲文的意思是:我希望他能多依靠我,不要再自己一个人了。” “啧啧啧,乐为写的?说的是你?”隔着屏幕都能听出来季晓茜的遗憾唏嘘,“他怎么就对你小子这么好呢?” 陈政年私下知道,季晓茜的性取向特殊,喜欢好控制的,通俗点讲就是乖巧的小男生。 何乐为恰好撞在她xp上,所以才有了第一眼就认定要邀请人拍记录片的决定。 不过这人跟陈政年一样,有良心但不多,俩人算是同流合污,才能偶尔搭上几句话。 从陈政年第一次拒绝让小乐为拍摄,季晓茜就看穿了,这人要栽。 谁想到是何乐为先栽了,她难以置信:“你哪里比我好了?我不是更体贴?” 第57章 陈政年冷哼:“你别打他主意。” “哦,你完蛋了。”季晓茜哈哈大笑,原来是两个人都栽了。 “好好对他,不然我抢人去。” 陈政年强硬道:“那你没机会了。” “但愿吧,真羡慕你们,两情相悦。” 陈政年看着那张在盲人体验馆拍下的字条照片,无声笑了笑。 第二天做完实验,陈政年照旧去接小瞎子,谁知道到社团时竟然被告知对方提前溜了,还是跟谢泽霖一起跑的。 他给何乐为打电话,对面声音很嘈杂,有人声和车声,他眉毛拧了拧,“在哪?” “我跟阿霖逛街呢,人很多,不跟你说啦。” 说罢,手机那头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陈政年一阵无言,抓着手机又给谢泽霖发信息:“别带人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谢泽霖却回复得快:“放心,一会儿保证全须全尾给你送回去。” “欢迎光临,想要选些什么花呢?”店员笑着迎上去,看见对方手里的盲杖一怔,立刻扭头转向另一位客人。 谢泽霖笑着指了指何乐为,“他买,不是我。” 就在半小时前,第一次收到乐为非工作上的求助,谢泽霖表示很激动。听见对方想要买花,他二话不说就把人街上去,甚至等不及下班。 路上过问了两句,才知道何乐为买花是要送人的,至于送给谁,他只回答是朋友,不过谢泽霖心里有猜测。 直到人亲口跟店员说:“有没有薄荷呀?” 谢泽霖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还真是他们那个两手一撒、啥也不管的拽比老大。 “薄荷,做配草吗?”店员问。 小瞎子不懂什么叫配草,只根据自己的设想来描述:“需要很多薄荷,扎成一束。” “薄荷做成一束花吗?”店员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斟酌道:“这样可能会不太好看。” “啊?”可是何乐为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花更适合陈政年,“那可以让我闻一下别的花吗?” “可以的。” 店员给他拿了好几种,每一种都很香,浓烈或柔和的气味,但都不是他理想中的花束。 谢泽霖跟店员说:“给他拿薄荷吧。” 虽然不理解,但秉持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店员还是转身给他们找薄荷去了。 趁着没有外人的空挡,谢泽霖问他:“你给老大送花做什么?” 何乐为没有意外对方如此精准的猜测能力,叹气说:“要还清人情债呀。”这样才能公平地、没有负担地在一起。 谢泽霖却误解了,这理由跟他猜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惊道:“你要跟他划清关系?” 划清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也算划清关系吧?何乐为点点头。 完了完了,谢泽霖眼皮狂跳,掏出手机给陈政年发消息:“你惹乐为生气了?” 陈政年给他回了个问号。 “你究竟干什么了,给人气得要跟你划清关系。” 陈政年直接一个电话打进来,“什么意思?” 谢泽霖推门走出花店,“我不知道,他正在买东西,给你的,说要还清什么人情债。” 陈政年眉头蹙起来,“你们在哪?” 谢泽霖脱口刚想说地址,忽然又顿住,回头看一眼正在低头嗅薄荷香的何乐为,又觉得对方不像生气模样,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你们的事我不太懂,但你要是真对他有点别的什么意思,就注意点,别把人吓跑了。” “你等他回去自己给你说吧,我感觉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陈政年第一次被谢泽霖先挂掉电话,放下手机后,再抓起笔,却怎么也做不进题。 他把自己最近的行为都盘点了一遍,确实是有些恶劣,但他不觉得过火,何乐为也没有真发脾气。 难道小瞎子还学会心里藏事了?陈政年想不通,他不希望第一次不计算得失和利弊的感情,出现这样的结局。 他没法接受失去何乐为的后果,小瞎子必须爱他,只能爱他。 情绪如同水坝开闸,危险的念头不断冒出来,陈政年放下笔,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凉水,全部灌下去,终于是安抚住脖颈躁动的青筋。 “就这样吧,再帮我加一点红色的花。”何乐为笑说,眼尾弯弯。 “红色的花?”店员不敢想象,在一束薄荷里加红玫瑰要有多违和,“不然我给您添几只千日红吧?这种花头比较小,搭起来更协调。” “好,只要是红色就好了。” 其实何乐为早就不记得红色是什么颜色了,但红色代表火,代表热烈,是生机,他想要陈政年平淡的生活里也可以有。 “好了。”店员搭配好,递到何乐为手上,气味还不错。 “你看下,好看吗?”何乐为举起来,问谢泽霖。 千日红奇妙地让整捧薄荷叶有了活力,说实话,他不觉得有什么花适合陈政年,如果非要选择,也许这样一捧翠绿的草便是最佳。 “好看,他指定喜欢。”谢泽霖信誓旦旦说。 何乐为又笑,这才发现他有一颗不那么显眼的虎牙,谢泽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猜错了。 于是问:“你为什么要和老大划清关系,想绝交?” “不是啊。”何乐为像是很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样想,眼皮垂下来,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58章 “什么?”谢泽霖好奇地把耳朵凑过去,低声说。 “我要跟他表白了。” “啊?”谢泽霖险些被花店门槛绊倒,完了,他要成千古罪人了。 整理上一段不对等的关系,从而保证顺利地走向下一段更亲密的关系,原来何乐为想做的是这个。 何乐为轻声说:“你先不要告诉他哦。” “好。”谢泽霖回答得很苦涩,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烧香。 他们订好的花,明天才来拿,何乐为还需要订一家相对高档的餐厅。 “我知道去哪里,我有会员卡,可以打折。”谢泽霖努力挽救自己的错误。 但愿他们老大不要在今天晚上就跟小乐为翻脸,熬过去,好日子在后头招手呢。 “对了,你们还需要来点红酒吧,我家有好的,我明天给你拿。” “不用不用,这样我又欠你人情了。”何乐为拒绝说,挠了挠头发:“有点晚了,我得回家了。” 谢泽霖猛地拉住他,“不、不在外面吃个饭吗?” 何乐为摇摇头:“我下次请你,今天晚上要回家,不然他跟我急。” 谢泽霖想起那两通接连打给何乐为跟他的电话,最后松开手。 好吧,祝福小乐为,祈祷今晚陈政年的情绪依旧稳定。 第31章 关系 何乐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 家里没有饭菜飘浮的香气,灯也没有开,冷冷清清的。 “没回来吗?”何乐为自言自语, 把灯全开了, 看见家具模模糊糊的光影。 “吃饭了吗?”猝不及防听见陈政年低沉的声音,何乐为吓得身形一晃。 “原来你在家呀,”他拍拍胸口,反问说:“怎么不开灯?” 陈政年不回答,只是重复:“吃饭没?” 何乐为没察觉异样,“没有,你已经吃过了吗?” 陈政年站起身,进厨房把一直保温的菜端出来, “过来洗手吃饭。” “哦。”原来陈医工也没有吃, 指定在等他呢,何乐为心里美滋滋。 脸色颇好地哼着歌儿,扶着墙, 屁颠屁颠洗手去。 陈政年发现他两手空空, 并没有谢泽霖所说的、买来划清关系的东西。 他语气缓和一些,问何乐为:“东西呢, 不是逛街去了?没买?” 何乐为先扒两口饭, 并不刻意隐瞒:“在店里呢,明天才过去拿。” 陈政年夹菜的手顿了顿, 语气有点冷:“买什么了?” “你明天就知道了。”何乐为卖关子,面上流露出一些得意,但很快又被即将袒露心意的紧张情绪所淹没。 一想到明天要做什么,他就心脏“砰砰”跳,只能靠低头干饭来掩饰, 半晌才忐忑不安挤出一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陈政年想也不想,“没空。” “啊?”满心期待的何乐为霎时有些失落,尝试跟对方商量:“有很重要的事吗?能不能稍微挤出一点点时间?” “不能。”陈政年拒绝得很干脆,连理由都懒得说。 何乐为不太开心了,咬了咬嘴唇,眼皮耷拉,连带着头发丝儿都失去精神,恹恹地趴在上面。 “那好吧。”他早该想到的,陈政年那么忙,又那么努力。 “你别多想,今年毕业,大家都很忙。”谢泽霖在电话里安慰他。 何乐为声音颓靡不振:“我知道的,只是那束花……” “没关系,我打电话过去问问能不能取消。” “嗯,好。” 谢泽霖心里门儿清,恐怕是他那通电话误导了陈政年,于是内疚道:“别难过啊,他看起来也喜欢你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我知道的。”何乐为说。只是万事俱备,临门一脚,却生生卡在门外,他心里头郁闷。 早知道就先约好时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沮丧。 “我感觉他心情不好,好像对我不耐烦了。” 刚才在饭桌上,何乐为问陈政年周几才能有空,陈政年回答不知道。 放在以前,何乐为根本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今天听了,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果然面对越亲近的人,就越脆弱,半点儿重话都听不得。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表白了。” “别啊。”谢泽霖自知要闯大祸,踌躇着要不然把真相说出来吧。 但他好几次张开嘴,都说不出话,实在难以启齿,太蠢了。 何乐为也是第一次因为害怕退缩,“喜欢”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态度变化,就足够让他患得患失。 他固然相信陈政年,但人是要变的,谁知道陈政年今天是不是不那么喜欢自己了。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很难受,他熬过了十几年的失明岁月,却有些接受不了陈政年的拒绝。 他好像被这人惯得有一点坏,有一点不讲理,还有点任性。 何乐为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不能顺利跟陈政年走下去。 小瞎子第一次,那么地没有信心。 谢泽霖还是决定到陈政年那里认罪,断线之前打算再哄一哄何乐为,让人别那么不开心,“餐厅我过几天再订,到时候酒店也给你订好了吧。” 可惜瞎子单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为什么要订酒店,表白还需要在外面住吗?” 他听见对面谢泽霖叹了口气,才开口说了一个字,手机突然被抽走,接着“啪”地一下发出闷响,像是被扔到床上。 第59章 “在外面住,你挺有出息啊。”陈政年不知道时候进来的,就站在身后,五指掐着他后颈。 力气不小,不是平时那种轻柔的捏捏,何乐为直觉对方在生气。 “疼。”何乐为说,像是在撒娇,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委屈:“不在外面住。” 委屈个什么劲,陈政年在饭桌上见他垂眸咬唇那样,心就软了一半,在房间里没坐住。 结果过来一看,小瞎子竟然说要在外面住,气得他火冒三丈。 “不在外面住,那跟我划清关系做什么?”他力气松了些,手却还捏着。 虽然只是后脖子,但何乐为感觉好像被人把住命门,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陈政年冷漠地在耳边低语:“我的喜欢让你产生负担了?” 他怎么知道要划清关系?又是谢泽霖那个大漏勺! 何乐为不知道陈政年误会了什么,按照自己的想法胡乱解释:“我欠你很多人情啊,都要还,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吧?而且解决了这些,以后…唔!” “你好吵。”捏着脖子的手忽然转到身前,掐住他两边脸颊,唇瓣顿时噘起,上下分离,露出里头微微翘起的舌尖。 何乐为感觉到下巴被人托起来,眼前微弱的光线被模糊人影完全挡住了,他只好陷入黑暗之中。 还没来得及问,唇间猛然传来刺痛感,他“嘶”一声,嘴唇立刻又被柔软和湿润抚过。 陈、陈政年好像舔了他的嘴巴! 何乐为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浅浅地落在他鼻尖上,他被两只手控制着,唇瓣开始打颤,整个人都软了,坐都坐不住。 陈政年收了牙齿,没有再继续深入。 就这么弯着腰,低头说话:“抖什么,讨厌吗?” “就这么不喜欢我?” 他每说一句话,何乐为就感觉有蚂蚁在脊背上爬,很痒,叫人忍不住打激灵。 指尖从脖颈又绕回身后,陈政年单手搂住他,“不是说好要学吗?” 姿势很奇怪,何乐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么挺着腰,前胸贴紧陈政年。 “为什么想走了,你在骗我吗?” 心口的巨震还没有平复,脑子就被一连串的问话冲昏了思绪,“我没有骗你。” 太混乱了,何乐为只有余力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谢泽霖说你要跟我划清关系。小猫,不想陪我玩了吗?” 陈政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抓着下巴的手指却在收拢:“还是说,要跟我分开?” 何乐为立刻覆上他的手,用力摇头:“没有的,不分开。” 才不要和陈政年分开,他还想跟他一直走下去。 “不分开?那怎么要跟我划清界限?”陈政年终于卸了力,退开身体,任凭何乐为两手在空中乱抓乱挥,残忍地不靠近。 他从何乐为的反应中,大概猜到谢泽霖的传达错误,却不说开,他想听听小猫要如何解释。 何乐为抓不到人,心里头发慌,怕陈政年走了,努着鼻子嗅薄荷香,可亲近接触叫自己身上也染了气味,很妨碍判断。 “陈政年。”他喊,声音又轻又黏糊,太勾人,陈政年差点就动摇了。 “嗯。”陈政年还是应一声,表示自己就在这。 何乐为知道对方还在生气,放弃了触碰,垂下手,垂头丧气说:“我今天是去买花的。" 陈政年等他继续说下去。 “买给你的。” 陈政年撩起眼皮:“花呢?” 说到这个何乐为就心酸,闷闷道:“约好明天去拿的,但是你没空。” 行字里间都在控诉,“我还订了餐厅,也取消了,因为你没空。” 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第一次精心准备一场约会,就这样给毁了。 陈政年忽而失笑,又怕真的笑出声,克制地绷直嘴角,语气冷淡:“给我买花做什么?还要请我吃饭。不就是想跟我算清账吗?” 话是这么说,但身体忍不住走近两步,小猫着实惹人怜爱,都有点舍不得再欺负他。 算账算账,就知道算账! 何乐为快气死了,“不告诉你了,以后也不告诉你,你不想要,花也不送了。” 眼看人要炸毛,陈政年叹一口气,掌心拂上小瞎子的发顶:“花我要,但我更想知道你给我送花的理由,如果不是还人情,那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告诉你,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了。”何乐为说着气话,胸口剧烈起伏,陈政年的手肆无忌惮在头顶作乱,他就扯下来,在嘴边发狠咬一口。 陈政年忍着痛,没哼声,反问:“真的不告诉我吗?” 何乐为不说话。 陈政年就吻了吻他的鼻尖:“那我来告诉你……” 对方一字一顿,用轻飘飘、却珍重的气音:“陈政年喜欢何乐为。” 不是说给耳朵听的,而是沉沉地落进心底,“咕咚”淹没下去,激起一圈怎么也难以平静的涟漪。 短短一句话,把何乐为的心搅得像浆糊那样,一下自乱阵脚,“我、我愿意的!” 陈政年好笑:“愿意什么?” 何乐为红了耳尖,“我也喜欢你。” 虽然已经猜到,但亲耳听见,心情又大为不同,陈政年强压下躁动:“那买花和订餐厅是?” “想跟你告白。”小瞎子很害羞,心意却光明和直白,既然喜欢已经说出口,就没必要隐瞒了。 第60章 陈政年忽然很后悔,如果没有听信谢泽霖的话,那明天积累的喜悦应该会是成倍的。 “别退了。”他说。 “嗯?”何乐为显然还沉浸在互表心意后的欢喜当中。 “花,还有餐厅。” 何乐为收了笑,瘪嘴说:“你不是没空嘛。” “你要跟我划清关系,那当然没空,但如果是约会,我也可以有空。” “谁要划清关系,算了,不跟你说。”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他自己,好端端的非要还什么人情债,弄得大家都误会。 何乐为脑袋还是有些晕乎,开口跟陈政年确认:“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嘴唇忽然又被人咬了下,很短促,唇瓣麻麻的。 “你说呢?”陈政年反问。 何乐为只会傻笑。 刚确定关系,陈政年没逼太紧,何乐为脸红得跟小番茄似的,所以他只是摸了摸对方脑袋,“早点睡吧,晚安。” 何乐为得了独自消化的机会,躺在床上,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心到现在还乱跳。 尤其是想到那不知道算不算吻的吻,他就一阵脸热。 也不知道陈政年的心情会不会跟他一样。 然而小瞎子还是低估了某个老奸巨猾的流l氓,浴室的冷水足足开满一夜,陈政年要洗秃噜皮了。 第二天,陈政年顶着黑眼圈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束由薄荷叶扎成的花。 很神奇,与它碰面的第一眼便有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共鸣。 千日红太艳了,何乐为说:“我看不见的彩色,你要替我看了哦。” 陈政年没有回话,视线浅浅扫过红得像要滴血的花,最后落在何乐为身上。 他的彩色不在别处,只存在于这里。 第32章 亲嘴 何乐为谈上恋爱了。 生活基本跟以前没差, 每天还是该干嘛干嘛,他去上班,陈政年去上课外加偶尔到教授那去实习。 除了睡觉前, 陈政年会亲亲他脑门, 两个人互道晚安,再没有更多的变化。 不过小瞎子觉得挺满足,感情本来就是平凡而温柔的,哪有书里面那种干柴烈火。 他爱情小说听了不少,或许是从来没受过视觉冲击,思想依旧单纯。 牵过手,接过吻,这段恋爱就算完美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两周, 有天夜里突然接到何鸿宇的电话, 语气跟以前一样傲慢:“喂,我爸问你中秋来不来我家?” 何乐为这才想起来,中秋要到了。 早两年住在小叔叔家, 节会一起过, 听节目,吃月饼什么的。 何鸿宇要跟隔壁小孩点灯笼, 他能够看见小小的火光亮起来, 然后他们要赏月。 月亮离得太远,夜幕又深沉, 他往往什么也看不清。 明明这天的月亮最圆最大也最亮。 后面搬回自己家,每年中秋小叔叔都要打电话来问,何乐为有时候会去,有时候不会。 “我想一下。”何乐为回答,他今年有对象了, 得先问问陈政年。 如果陈政年也要回家,那他就去。 “别来了,我不想你来。”何鸿宇说,毫不掩饰厌恶,“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你别瞎凑热闹。” 何乐为早知道何鸿宇不喜欢他,从前在叔叔面前还会掩饰一二,这几年越来越不忌讳。 “怎么了,跟谁打电话?”陈政年走过来,手指撩了下他耳朵,轻声问。 何乐为把听筒拉得好远,声音也压得很低:“我堂弟。” “什么事?” “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何乐为又接起电话,谁想到手机收音太好,他听见何鸿宇问:“谁啊,你大晚上跟谁在一起?” “朋友。我不回去了,你们中秋玩得开心。” 他撒谎时有几分心虚,说完就准备挂,但何鸿宇叫住他:“这个月的……你还没打,穷死了。” 何乐为皱眉:“那是给叔叔婶婶的。” “我知道,反正你快点把钱打过来。” 出社会工作后,何乐为给小叔叔打过钱,小叔叔又给退了,他只好打给婶婶。 好在婶婶收了,后面演变成一个月打一次,时多时少,根据何乐为的工资变动,反正婶婶都会照单全收。 本来是孝敬两位老人家的,没想到钱最后还是落进何鸿宇的口袋。 何乐为挂了电话,不高兴地瘪嘴。 陈政年手动将他嘴角拉起来,“做什么,这幅模样?” “唉。”何乐为叹了口气,仰起头:“不说了,过几天中秋节你要回家陪叔叔阿姨吗?” 小猫睫毛跟刷子那样,整整齐齐地坠在眼皮下,陈政年用指腹拨了拨,它就发颤。 “不回。”陈政年没打算回去面对崔如云,母子俩自从上次海边出游吵架,就再也没联系过。 “哦。”何乐为不厚道地笑了下,“那我们可以一起过了。” 笑完又担心:“但是你不回家的话,叔叔阿姨会不会不高兴啊?” “她很忙,没空理我。” “他?”一个人的他?小瞎子疑惑。 以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私事,被陈政年轻易说出来:“我父亲去世了。” “啊?”何乐为一愣,很清楚那种失去父母的痛,伸手正好抓住陈政年的脸,眼神木木的,表情却很真诚:“你别难过。” 第61章 陈政年轻笑,在他鼻尖落了个吻:“早就不难过了。” 不过何乐为拧起眉心,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你还是回家吧,陪陪阿姨。” 陈政年笑了,逗他:“那你呢?没人陪你了。” “我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何乐为手指摁着陈政年半边脸颊,踩奶那样,然后将自己的侧脸慢慢贴上来。 怕贴错位置,还特别小心谨慎,用双手丈量好几次。 终于脸贴脸,何乐为亲昵地蹭着对方脸颊,“不要小看我,我很厉害的。” 小猫香香软软,哪怕浑身沾染薄荷沐浴露的气息,也是乖的,温和的。 陈政年搂了他的腰,鼻尖埋在颈侧:“我不回去,她也不会想我回去。” 何乐为不知道陈政年跟妈妈之间有什么矛盾,他觉得只要人还活着,没有问题是不能够解决的。 他也想跟妈妈吵架,闹矛盾,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回去吧,乖。”何乐为学着陈政年,也揉揉对方的头发。 陈政年发出鼻音,算是答应了:“嗯。” 中秋节的前一天,何乐为心血来潮想要做月饼,陈政年就陪他到超市买食材。 大概是知道马上要经历短暂的分别,何乐为有点黏乎,手搭在陈政年臂弯里,整张脸贴在他手臂上。 小瞎子没有概念,不清楚两个男人做出这样的行为,会惹人注意。 不过陈政年不在乎,也不提醒他。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买好食材,驱车回家。 “我做皮,你做陷。”何乐为指使说。 他以前揉过面团,手法可熟练了,一捧面粉要一点点加水,指尖摸着合适,就可以开始揉。 他甚至还会用擀面杖,动作是慢了点,擀的面皮却很好。 “你怎么还不动呢?”何乐为问,打趣道:“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你怎么知道?”陈政年笑说,终于开始洗豆子了。 何乐为咯咯笑:“没听见声音。” 豆子洗干净之后要放进破壁机去打,放点糖,再碾成泥,就做成了馅。 这边何乐为的面皮也弄得七七八八,伸手找陈政年:“要把馅搓成小球。” 陈政年往他掌心放了一团豆泥,何乐为托到鼻子下嗅了嗅,“甜的,是红豆馅吗?” “嗯。” 小瞎子忽然鬼鬼祟祟的,睫毛乖巧地下垂,表情却像要干坏事。 “现在能不能直接吃啊?”他低声问。 陈政年本来要说想吃就吃,但小猫实在可爱,心口被猫毛柔软细密地撩动着,每根毛发似乎都变成了小钩子,四面八方扯着心跳。 他眯了眼,指腹沾一层薄薄的红豆馅,命令那样:“张嘴。” 何乐为傻乎乎地照做,手指就从两瓣分开的唇中间伸进去,沾染了津l液。 无神的眼睛一下瞪大,带甜味的手指闲庭信步,依次滑过柔软的舌l尖、摸着牙齿,一点点往深l处走。 太深了,小猫发出“哼唧”声,涎l液不断从舌下溢出,从嘴角流到外头来。 何乐为想说话,想问干嘛呀,舌头却被人把在手上,结果自己被自己呛着,一股酸流涌上鼻头,眼眶也在生理性发红。 “咳咳!” 陈政年玩够了,终于肯放过他,指尖带着两条透明的银丝扯出来,无声看着何乐为咳嗽,看着何乐为自顾自顺气。 等到何乐为真喘好了气,下巴又被人捏住,这次伸进来的不是手指,而是软而有力的舌头。 直奔最l深l处,陈政年吻得很凶,何乐为感官一向灵敏,从对方急切的动作间,体会出某些说不清的欲l望。 火烧得太烈了,以至于殃及池鱼,何乐为也烧起来。 他像被架到炉子上烤的羔羊,陈政年是火,两个人纠缠在一块,怎么也分不开了。 陈政年把他抱起来,放到桌子上,何乐为“哎哟”一声,手往后一摸,叫道:“面团都坐扁了!” 裤子上沾了一大块,搓都搓不干净。 陈政年干脆脱掉,宽大的衣摆半遮半掩,窗户有缝,凉风吹进来,小瞎子冻得直发抖。 “给你捂捂。”陈政年说。 小瞎子哪懂这些,羞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爱听书么,没听过?”陈政年劲大,何乐为趴在他肩头呼哧呼哧喘气儿。 听见人这么说,有点炸毛:“我听的都是正经书!” 其实不正经的也听过,太隐晦了,当时没懂,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一些,能和现实对上。 完事了手脚都使不上力,软趴趴的,整个人压在陈政年身上。 “我好喜欢你啊。”何乐为拿鼻尖拱人,舒坦地像猫爪子开了花,踩进陈政年的肩膀。 陈政年喜欢听他不加修饰的剖白,那是小瞎子全心全意的爱。 “好了,带你去洗洗。” 何乐为抓住他,“那你呢?”掌心往下乱摸,摁上结实的腹肌,就被陈政年一把拦住。 握着手腕拉回来,“我不用。” 何乐为摇头:“我都感觉到了,你要的。” 接吻的时候,那玩意就硌大l腿,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陈政年说要给他摸,他才反应过来。 大家都是一样的。 “等下次,”陈政年吻了吻他眉心,“下次不会放过你。” 第62章 面团压坏了要重新做,等真的把月饼弄好,陈政年就要走了,甚至来不及吃一口。 “你带回家去吧。”何乐为给他拿出来几个。 “好。”陈政年搂着他的腰。 何乐为也舍不得,耳朵贴在胸口上,听人的心跳,“快走吧,太晚了,阿姨要担心的。” 陈政年走了,连同家里的温热和薄荷味也消失了。 一下子冷冷清清的,何乐为不习惯。 自己坐在沙发上,拿月饼当饭吃,太甜了,皮比馅还要甜。 他给陈政年发消息:“月饼不好吃,你还是别吃了。” 陈政年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小动作!” 崔如云把照片扔在陈政年身上,飘落的每一张都是今天早上他跟何乐为逛超市的场景。 陈政年拧紧眉心,难以置信:“你找人监视我?” 崔如云已经疯了,猛地甩给他一巴掌,“我说没说过,不要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玩?” 第33章 礼物 陈政年嘴角破了, 眸光一点点黯下去,声音依旧平静:“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崔如云气急攻心,没有往深处想, 只以为他们是朋友, “一个眼瞎的,对你以后的事业能有什么帮助?” 陈政年忽然笑一下,“我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帮助?”崔如云捏着他的胳膊,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完全抓住,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你以为你现在有的,是怎么来的?” “你走的每一步,哪一块砖不是我给你铺的?你不需要帮助?” “陈政年, 你翅膀是硬了, 但人不能忘本。” 陈政年觉得崔如云很可怜。 他在她身上看见目眦欲裂的具象化,以及极度害怕失去控制权力的惶恐不安。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陈政年很平静。 崔如云哭了,她痛苦地呻吟, 通红的双眸望向陈政年, 第一次染上恨意,“你们都这样, 都要离开我。” 陈政年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也没法说话。 失去丈夫的伤痛让崔如云将亲情变得畸形, 崔如云不容易,可又有谁容易? 月亮很圆,月光也满,闹剧在团圆的这天显得格外讽刺。 陈政年最后还是走了,不等崔如云赶他。 回到家, 屋子的灯熄了,空气中还飘着甜丝丝的食物气味,他把临走前何乐为塞的月饼又带了回来,放进冰箱里。 也不知道小瞎子会不会多想,他只是没来得及吃。 何乐为今晚的睡眠实在算不上好,从前陈政年晚回家,他就难以安心入睡。 确定恋人关系后,情况更严重了,一旦分开就像有戒断反应那样,心里头空落落的。 这样不好,何乐为躺在床上想。 他不可以太依赖陈政年,他还要学着保护陈政年。 于是他逼自己闭眼,逼自己适应,就在终于要入睡的时候,突然听见客厅里有动静。 何乐为“唰”地睁开眼睛,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 陈政年回来了?不对,他今晚明明要住在父母家的。 何乐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落脚踩在地毯上,连鞋子都不敢穿,慢慢挪到门口。 他想起来老一辈说,每到过年过节,小偷就特别喜欢出动。 他怕是小偷,偷钱倒还好,要是把陈政年的重要资料弄丢就出大事了。 陈政年那么重视,每天晚上都要熬夜整理很久。 不能等了!何乐为抓紧盲杖,一鼓作气压下门把,同时大声喊:“谁在那?” 没有回答,但残留着室外凉意的薄荷气息已经给了他答案。 “你怎么回来了?”何乐为放松下来,伸手往前摸了摸,摸到人侧腰,然后没骨头似的倒进陈政年怀里。 陈政年没说话,掌心托着他的后脑,指尖慢慢钻进发缝中。 何乐为细细嗅着薄荷味儿,很安心,但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不高兴。 压在陈政年胸口,轻声问:“怎么啦?和阿姨吵架了?” 陈政年感觉何乐为很神奇,明明看不见,对情绪的感知却很准确。 他揉了把小猫的头发,把人脑袋抬起来,视线依次扫过何乐为的五官。 还没扫到嘴唇,小瞎子就自己贴上来,湿湿软软地亲他,吻了下巴和嘴角。 “不要不开心。”何乐为说,鼻尖蹭到陈政年唇瓣上,完成一个被动式的浅吻,“你不开心,我也要难过的。” 陈政年五指霎时收紧,用力咬上何乐为的嘴唇,碾磨着不深入,片刻后撤开,声音低沉又珍重。 不疾不徐地落在何乐为耳边:“宝宝,我爱你。” 何乐为从来都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他是世界上最傻最乖最漂亮的瞎子。 没人能做到不爱他。 如果人生一定要讲究取舍,那么陈政年其他的都可以不要,他只要和小猫永永远远。 何乐为像懵了,后面激动得厉害,不停回答:“我也爱你。” 这天夜里,两个人终于躺进一张床上,什么也没做。 只是面对面抱着,小猫一个人就能咕哝咕哝说好久话。 一会儿说陈医工我好爱你,一会又说陈政年你不要难过了,有我在呢。 何乐为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原因,之后的半个月陈政年忙得飞起。 第63章 两个人没有多少时间温存,聆音工作闲下来,周末何乐为经常坐在家里发毛,太无聊就捣鼓这捣鼓那的,陈政年好久才从房间出来。 见人自己在玩,走上去亲几下,“下周我生日,带你去看枫叶。” 天气转凉,何乐为身上套了件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更像小猫咪了。 他乖巧地仰着头,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枫叶红了?” “已经开始红了。”陈政年又亲他一下。 说起枫叶,还要追溯到有天小猫下班回家,说满地都是落叶,踩在脚下会发出声音,很新奇。于是他突然就又迷恋上收集树叶,摆得满屋子都是。 陈政年利用实验室药剂,给他做成不会腐烂的书签。 去看枫叶一开始陈政年提出来的,他曾经在盲人体验馆的留言墙上写下这句话。 理由关乎未来,但他没有告诉何乐为。 “那我要摸!”小猫很兴奋,伸爪摁在陈政年脸上,捏了捏。 陈政年抓住他胡闹的手,说:“好。” 之后的几天何乐为终于不闲了,开始苦恼给陈政年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他不乐意问谢泽霖,那家伙就知道把事情搞砸,剩下跟陈政年熟的人就只有季晓茜。 但又想起来很久以前,志愿者协会的人说她喜欢陈政年,小瞎子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把电话打过去。 “还要送什么,把你自己打包过去不就好了。”季晓茜那儿很吵,一群人嘻嘻笑笑的,她走到边上,想也不想,直接给人扔过来这句话。 何乐为顿时张大嘴,下巴掉下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季晓茜就笑,“早看出来了,卿卿我我也不知道背着人。” “我没有啊,”何乐为一下羞红脸,“哪里有在外面卿卿我我。” 他现在能确定季晓茜不喜欢陈政年了,小女生张口闭口都是那些诨话。 “女仆装晓得不?不知道我给你买,你就穿着往他床上一躺,保准他喜欢。” 何乐为汗颜,听不太懂,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季晓茜跟谢泽霖一样不靠谱。 “还是正式点好吧。”他说。 “女仆装哪里不正式了!”季晓茜抗议,继续出主意:“你要是穿了,给我发个照片,我给你看看,指定正式。” 何乐为哪知道人藏了私心,还傻傻道谢,“不过我还是想送份实用点的礼物。” “啊……也行,不过陈政年今年不开生日宴吗?” “生日宴?” “就是请一些客户、商业人士吃饭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每年都办,我们还没资格去,不够意思。” 何乐为不知道有这回事,茫然道:“我们说好要去玩呢。” 季晓茜安慰他:“可能今年不办吧,有对象了就是不一样。” 何乐为脸皮薄,就提一嘴“对象”,耳朵也能红个半晌,又听见对方问:“你们的事,聆音里的社员知道了没?” “阿霖知道,其他人还没说呢。” “没打算公开?”季晓茜问,忽而改口,“还是别公开好,我们这辈人倒没什么,老一辈不能接受。陈政年他妈……嗯,不好相处。” 陈政年妈妈?中秋那天,陈政年就是因为妈妈不开心了。 何乐为想多问两句,又觉得不好,还是等陈政年自己告诉他吧。 从季晓茜这里没问出什么好提议,倒是得知生日宴的消息,陈政年给他说“今年不办了”,小瞎子一面安心,又一面担忧。 “会影响你们家吗?”他大概知道陈政年家是开公司做生意的,电视剧里商贾的少爷小姐不都是要进行一些社交活动,来维持商业合作吗? 陈政年把玩着他的头发,说:“不会。” 但生日来临前还是出了点儿意外,一个自称陈政年妈妈秘书的人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 小陈总联系不上,如果您方便,请转告他,崔董生病了,让他回家一趟。” 何乐为不知道陈政年在外面竟然还是小陈总,他把话带到,也就意味着他们看枫叶的旅行泡汤了。 “你在家等我,明天晚上我一定赶回来。” 何乐为摇头,吻了吻陈政年的下巴:“不要紧的,先照顾阿姨。生日回头再给你补过,别跑来跑去了。” 陈政年没有回答,大门“咔嗒”一声关上,家里又冷冷清清的。 两次了。 何乐为摸索着走回客厅,坐进沙发里,把腿放上去,下巴垫在膝盖中间。 他感觉家里的灯变暗了,也许该换个灯泡。 但是陈政年太忙,忙毕业,忙实习,还要考研究生,他的生活那样丰富。 相比起来,瞎子的日常索然无味,明明以前不那么觉得。 何乐为在努力了,想要成为最好的cv,赚很多钱,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陈政年。 可是,“好难啊。”何乐为轻声说。 他不知道哪一天,才有资格和陈政年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哪一天才能让别人喊他一声“何总”。 这样的日子跟幻想那样,太飘渺了。 他在这个时候收到陈政年的消息,“对不起宝宝,下次带你看枫叶。” 何乐为笑了笑,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长方形小盒,握在手心里,睡着了。 谁想到这一觉,竟然在沙发窝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已经是午饭时间,陈政年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第64章 “小猫起床了。” “还不起吗?” “中午了。” “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何乐为吓得礼物盒都掉了,急急忙忙给人拨电话过去,结果显示无法接通。 手机信息“嘟嘟”响,他飞快点开,却是谢泽霖的消息。 “你们今天没有去玩吗?” 何乐为懊恼:“没有。” 谢泽霖给他发语音,语气有点奇怪:“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事啊?”其实何乐为没心思听,他很心急,先给陈政年回了好多“对不起”和“生日快乐”。 发过去没有回应,才点开谢泽霖的语言:“嘶……我在外地看见老大了,跟一个女孩在一块儿吃饭呢。” 第34章 寿星 “女孩?”确定不是女人吗? 谢泽霖再次证实他说的话, “对,高高瘦瘦的,挺漂亮。” 何乐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好久才憋出一句:“阿姨生病了, 他是回去照顾妈妈的。” 谢泽霖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后知后觉可能闯祸了,疯狂找补:“啊,可能是阿姨已经好了,哈哈,老大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还不如不说呢,何乐为咬一下嘴唇。 “一男一女吃饭很正常, 纯友谊, 朋友之间一起过个生日嘛。” 谢泽霖额头冒汗了,越描越黑,既然过生日, 为啥不跟恋人过。 何乐为呼吸很浅, 声音听起来没有情绪变化:“好,我知道了。” “呃……应该是别的什么事, 你别多想, 也可能我看花了,那男的根本不是咱老大。” 何乐为肯定是相信陈政年的, 只是在生日这天跟其他人在外面吃饭这件事,依旧像一根小刺,不痛不痛,但在心口硌得慌。 过了午饭时间,陈政年还是没有消息, 何乐为又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依旧不接。 纵使信任再多,也会被长久的断联磨得焦心。 等到傍晚,陈政年的生日快过去了,何乐为连做饭的心情都没有,将就泡了桶方便面。 嗦的时候还烫着嘴,嘶哈嘶哈抽气,家门忽然就打开了。 他下意识回头,没开灯,看不见影子,但听到一声浑厚的犬吠:“吼!” 何乐为一怔,有什么东西穿过家具和障碍物,直接扑进他怀里。 “唔……好沉。”何乐为双手抱着狗,一下倒在沙发上。 “汪汪。”大型犬舌头也特别大,舔了人脖子,又湿又痒。 两只狗爪子踩在何乐为肚皮上,有点疼。 “撒开。”陈政年蹙眉,捏住大金毛后脖子,把整只狗从人身上扒下来。 陈政年回来了!何乐为终于有些高兴,但又不完全高兴,“哪里来的小狗啊?” “捡的。”陈政年说。 大金毛被甩开很委屈,鼻子嘤嘤呼气,脑袋去蹭何乐为的手,何乐为就摸摸它。 “哪里能捡来这么好的小狗啊,别是从人家家里跑出来的。” 狗毛很顺,摸着滑溜,身上还香喷喷的,显然是有被精心护理过。 “骗你的,我买的。” 陈政年说,看着何乐为指尖一下下勾着狗毛,模样没有预想中兴奋,便问:“不喜欢?” 何乐为抬头:“嗯?” “给你的,导盲犬。”他托遍关系,要弄专业的导盲犬实在不容易,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只家里自己培训过的狗。 原主人也是盲人,年纪大去世了,她的孙女想要将这只金毛让给更有需要的人。 所以陈政年把它带回家,他现在太忙,还不能给何乐为更多的陪伴。 何乐为摸了摸狗脑袋,他有狗了,浅浅笑一下:“谢谢。” “你不太开心。”陈政年陈述说。 “没有,开心的。” 陈政年碰一下他头发,被何乐为躲开了。 “在生我的气?” “没有的。”何乐为真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他不想那么斤斤计较,转移话题问:“怎么又突然回来了,不是让你别跑来跑去吗?” “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陈政年说。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事实上,崔如云身体没有半点毛病,用生病的借口把人骗回去,要求他参加本人都不知情的生日宴。 陈政年转头就走了,他没精力继续哄她。 “哦,可是我们看不了枫叶了。”何乐为满脸遗憾。 “所以我把狗带回来赔罪。”陈政年温声细语的,小瞎子那股委屈劲儿就“咻”地涌上来,小声嘟囔,“你不回消息。” 说起这个,陈政年就一肚子火气,“那你得问这只傻狗。” 手机显示来电的时候,陈政年正在开车,蓝牙耳机掉了,没来得及捡,就被金毛叼住,最后吐出来一堆碎渣子。 他伸手要点免提,那金毛以为陈政年跟他耍游戏呢,一个劲把脑袋往人手底下拱。 想退货……陈政年实在没办法把小瞎子托付给这样一条狗。 何乐为终于放声“咯咯”笑了,伸手搂住金毛,“关狗狗什么事。” “笑了啊,果然狗比男朋友管用。”陈政年揉一把何乐为的头发。 何乐为把额头抵在小狗脖子上,声音软乎乎的,“阿霖说看见你了,跟女孩子吃饭呢。” 第65章 陈政年迅速蹙一下眉,很快又松开,叹道:“啊……原来因为这个。” 他把金毛赶走,坐到何乐为身边,手搭着肩,手指把玩对方耳垂,声音带了笑:“吃醋了?” “没有。”何乐为摇头,耳垂脱离陈政年的魔爪,“我相信你的。” 陈政年不说话,吻了他发顶。 “就是有点不舒服,就一点点。”何乐为坦白。 他没听见陈政年有动静,在耳朵上乱摸的指尖也停下来,于是偏一下侧脸,发出“嗯?”声。 下一秒后脖子猛然被人掐住,陈政年咬上他的嘴唇,直接把舌尖探进来。 吻得很深,比每一次都凶,抵进喉咙里了,何乐为喘不过气,猫咪那样哀求:“唔、唔……” 哪知道陈政年更狠,五指用力钳住他后脑,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 直到彼此的气味和津l液完全交融,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他才还给何乐为自主呼吸的权利。 “干嘛啊,这么凶。”何乐为嘴唇火辣辣的疼,感觉破皮了。 陈政年又轻吻几下他唇瓣,只是贴着,安抚那样。 何乐为哼哼唧唧地受着,有时候会反咬陈政年,但力道很轻。 结束后,陈政年还不忘跟他解释:“那个女生是金毛原主人的孙女。” “感谢她把狗让给我们,所以请她吃了饭。” 被冷落许久的金毛终于找着机会,腿一瞪跳上沙发,扭着屁股坐进两人中间。 何乐为就笑嘻嘻地靠在金毛身上,手里抓着柔软的毛发,“你做得好,小陈同志。” 陈政年也不知道他是在跟狗说,还是在跟谁说。 金毛看起来是傻傻笨笨,但有时候又很聪明,放在桌面上任何吃食,从来不会主动去吃。 何乐为的泡面味冒得整间屋子都是,换别的狗,早给扒拉干掉了。 这金毛却能忍住,除了喜欢咬点小东西,比如耳机什么的,其他倒是不会张嘴。 此外,它还会给何乐为引路,哪怕在家,即将碰上障碍物,就要拿鼻子顶他的腿。 何乐为喜欢得不得了,当晚就给狗狗起新名字。 “你说叫什么好?来福?旺财?” 陈政年给他夹一块肉,“先吃饭。” 太晚了,家里也没有菜,他们点了外卖,何乐为只随意扒拉两口,又开始想名字,满心满眼都是狗勾。 作为今天的寿星,陈政年很不满,“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什么?”何乐为问,把狗粮倒在手上,金毛就奔过来舔。 陈政年皱眉:“何乐为,很脏,喂了狗要洗手。” “哦。” 何乐为去洗手了,那狗还要跟着,蹲在洗手间门口。里面的人磨蹭许久才出来,衣服好像换了,手还一直藏在身后,模样古怪。 陈政年没问,就见何乐为单手摸着桌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学金毛“唰”一下坐进他怀里。 “做什么?”陈政年搂住小猫的腰,把碗筷推远些。 何乐为好像得了种只要靠近陈政年就会瘫软的毛病,没骨头似的把下巴垫在人肩膀上,懒懒道:“我没有忘。” 他将藏在身后的长方形礼物盒拿出来,“生日快乐,陈医工。” 陈政年笑一下,却没有伸手接,“狗的新名字取好了吗?” “还没有。”何乐为苦恼地皱起小脸。 “叫‘枫’怎么样?枫叶的枫。” 何乐为立刻抬起头,眸子很亮,“好!就叫‘枫’。” 今天虽然没能摸到真正的枫叶,但他拥有了导盲犬“枫”。 “那我呢?‘枫’有新名字了,给我也取一个。”陈政年掐着腰,把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何乐为一愣,假装没听懂:“啊?你要改名字啊?不要吧,陈政年挺好听的。” 陈政年咬他一口,都把脸蛋上的肉给咬疼了。 何乐为挣扎几下,笑问:“那你要叫什么?” “你自己想。”陈政年说。 “好声音,嘿嘿。”何乐为说。 “不要。” 别人家都是怎么称呼男朋友的?何乐为想不到,他第一次谈恋爱。 宝宝?宝贝?猪猪? 不不不,听起来就不符合他们陈医工的气质,何乐为想象一下,感觉陈政年听了得起鸡皮疙瘩。 “想不到了。”他老实说。 身下人登时散发出不高兴的阴沉气息,何乐为当机立断,抬手环住对方的脖子。 用软绵绵,温柔得能溺死人的气音说:“陈政年”,呼吸打在耳廓,还故意拖长了尾音,撒娇那样,“我们喝点酒吧,好不好?” 陈政年呼吸加重,嘴上却不为所动:“我之前说过,你不能再沾一滴酒了。” 小猫就仰上去,吻他耳尖:“就一点点。” 平时再怎么冷静的人这个时候也会昏头,陈政年当即开了瓶红酒,自己先抿一口。 接着捏起小猫下巴,直接给人渡过去。 何乐为猝不及防,苦涩的红酒涌进来,他呛了呛,红色液体就顺着嘴角哗啦直流。 滴在奶白色的外套上,化开了,有淡红色的印迹。 何乐为能感觉到有红酒流进脖颈,衣服肯定也遭殃了。 “衣服湿了。”他说,用鼻尖拱一下陈政年,表达不满。 陈政年注视他领口的污渍,开口时带出红酒的香气,温热地重复:“嗯,湿了。” 第66章 空气在转瞬间变得稀薄,何乐为浑身都在发烫,耳尖红得厉害。 “帮我脱l掉吧,陈政年。”他的手有点抖,拉着陈政年的指头碰上外套拉链。 “确定吗?”陈政年的嗓音开始沙哑,指腹来回按压拉链头。 小瞎子红了眼皮,轻声呢喃:“嗯。” 拉链声划出悠长的声音,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一套女仆装和陈政年打了个照面。 第35章 枫叶 第一感觉是疼。 何乐为嘴唇在发白, 陈政年闲暇的那只手抚摸一下他唇瓣,贴过去安抚性吻了吻。 “很难受吗?”陈政年问,他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浑身血液都在叫嚣, 激起一条条青筋, 还要强行镇定。 何乐为咬着唇,摇摇头,都没力气回答。 陈政年又放缓放轻一些,小瞎子不懂,盲目听信了季晓茜的话。 以为只是穿上女装,两个人像上次那样彼此依偎一会儿,谁知道上来就这么……超乎想象。 他心里暗暗发毛,决定之后把季晓茜和谢泽霖永久拉入黑名单! 这俩人, 没个靠谱。 也不知道陈政年什么时候准备的, 还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该有的都有,每次拉开柜子都能拿出点新鲜的玩意儿。 何乐为看不见, 就算能看见也不知道是什么, 只知道水冰冰凉凉的,被陈政年渡过来。 “凉!”他声音变了调, 本来就软乎, 现在更加娇气。 陈政年呼吸霎时加重,“喝水宝宝, 不凉,忍忍,过会儿就热了。” 小猫喝水实在可爱,所以“忍”是对小猫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两个人研究了好几种把水变好喝的方法, 最终还是觉得由陈政年亲自喂比较好,嘴唇刚贴上去呢,何乐为差点吐出来。 他还是瘦,就算长肉了,肚皮依旧薄。 加上刚才吃过饭,又喝了红酒,本身就撑,这时候更甚,眼眶直接被逼出生理性泪水。 “别怕。”陈政年吻掉他眼泪,慢慢地,一点点等对方适应。 何乐为适应不了,但是他放弃了,搂住陈政年哭,“你快点吧,我能忍着。” 下一秒,何乐为就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深刻代价。 海浪似的,潮水涌上来,退下去,他就站在水里头,被淹没了,汗和泪跟着一块儿变成湿咸的海水,救不活了。 “死了死了。”他在休息间隙低语。 陈政年用力抱他:“好好活着,宝贝。” 外头下了一场秋雨,天气更凉了,可惜没有人知道。 何乐为躺在陈政年怀里,缓很久,才清醒一些。 听见雨声,忽然叹气:“没有摸枫叶。” 陈政年手指慢条斯理抚着他凌乱的发丝,“以后带你去摸世界上最美的。” “世界上最美的枫叶啊,在哪里?” “加拿大。” “唔……好远。”何乐为累了,眼皮耷拉下来。 陈政年声音很轻,像风,“想去吗?” 久到以为他睡着了,小瞎子才低声回答:“你带我去的话,那就去吧。” 做过之后,关系又得到升华,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好像多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们的生活依旧忙碌,家里还多出一个成员。 偶尔闲下来,陈政年会和何乐为去遛狗,家的附近有个很大的人工湖,他们就顺着湖,慢慢散步。 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何乐为还没有摸到枫叶,不过他已经摸到许多落叶了。 干干的,稍微用力掐一下,就会掉碎渣子。 这时候,陈政年就要拿纸巾一点点帮他擦干净手掌,然后把手揣进自己兜里。 “叮叮。”何乐为又听见自行车的声音。 他没骑过,每次听到都觉得好羡慕,“我也想骑自行车。” 陈政年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站这等我,别乱跑。” “诶,你去哪呀?”何乐为抓住他的衣角。 “给你弄车。” 陈政年真的给借来了,还是一款后座能载人的老自行车。 可惜“枫”坐不了,何乐为也抱不动,只能叫它慢慢跟着跑。 “芜~”自行车动起来,秋风凉凉地刮到脸上,生疼,他就把脸埋在陈政年腰后,双手紧紧抓着两边衣角。 突然车子歪一下,吓得何乐为“嗷”叫一声,两只手顺势滑到前面,把人抱住了。 “抱紧了。”陈政年拍拍他手背,忽而加速。 风更冷了,不过心情特别舒坦,枫跟在后面,时而吼叫几声,何乐为能听出它有同样的心情。 他“咯咯”笑呀,很喜欢这样平淡的安宁,身前是恋人,身后是狗勾。 “不要骑太快,等一等‘枫’。” 陈政年稍微放缓速度,有几片落叶掉到何乐为脑袋上,他摘下来,凭感觉放在陈政年的发顶。 风继续吹,落叶又飘了,不知道飘去哪里。 一圈下来,“枫”跑累了,陈政年去还车,“站这等我,不要乱跑。” “好。”何乐为点头,牢牢抓着‘枫’的牵引绳。 他等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声忽然多起来,脚步声也乱糟糟的,有谁喊了句:“我去,砍人了!” “快跑!有人拿刀砍人!” “快,散开,跑!” “枫”也开始躁动,一直哼唧哼唧地用鼻子拱何乐为的手。 第67章 何乐为没动,它直接跑起来,用牵引绳带着主人往前冲。 “枫!怎么了?不要跑,别跑,太快了!” 何乐为的盲杖和背包都在陈政年手上,手机在背包里,“枫”又横冲直撞的,要不是死死抓着牵引绳,一定会跑散。 好在,“枫”通人性,发觉何乐为跟不上之后,速度降下来,带人疾走。 大概走出几百米,周边没有声音了,他们才停住。 “这是哪啊?”何乐为撑着膝盖,细细喘气,也听见旁边狗狗的哈气声。 他蹲下来,搂着狗头,“带我来这里干嘛呀?” “枫”嗷嗷两声,何乐为失笑:“我也听不懂。” “现在咋办呢?咱迷路了,怎么回家?” 他揉着狗脑袋:“枫,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枫”汪了声,牵引绳晃起来,慢慢绷直。 “真记得啊?那你带我回家吧,他肯定要急的。” 但愿陈政年发现他们不在原地,会自行回家。 “枫”在路上这儿嗅嗅那儿嗅嗅的,磨蹭好久,天都黑了,何乐为又没有手机。 而且路上很安静,连个行人都撞不见。 就这样走下去,不知道目的地是否正确,但很神奇,何乐为竟然一点也不怕,他很相信“枫”。 当然,“枫”也没有让他失望,路渐渐熟悉起来,他确定他们已经回到小区了。 “何乐为,我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陈政年声音压得很低,走近后,能感受到深邃的寒意,他也才回家。 何乐为意识到问题大了,贴上去牵对方的手,可是被用力甩开。 凉的,掌心还有水珠,要么是洗手了,要么是……冒的冷汗。 陈政年先跨进电梯,“枫”有眼力见地拉着何乐为跟上去,一路无话。 进了家门,陈政年还是不理人,自顾自开灯,把下班前买的菜拎到厨房。 自从何乐为要在家里长住,做饭阿姨就被辞退了,那瞎子喜欢自己做菜。 何乐为听见洗菜的声音,无奈笑笑,蹲下来边撸狗边说:“枫,我们把陈医工给吓坏了。” 陈政年不怎么做饭,但严格按照菜谱来做的话不会难吃,何乐为在饭桌上一个劲儿地夸,彩虹屁吹到天上去了。 陈政年连笑都没笑一下。 “唉,你别生气嘛。” 碗筷敲得“砰砰”响,陈政年收拾干净,才愿意开金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枫”饿了,走走跑跑好几公里,肚子咕噜咕噜没个消停。 何乐为去给它倒狗粮,“这说来话长……” “那你别说了。”陈政年转身要走。 “我!长话短说!”何乐为生怕他走,狗粮只倒了半个掌心,匆匆站起来。 “一开始我真的有好好在等的,后来‘枫’可能看见什么东西了,就带着我跑。” “带着你跑?”陈政年压了压眉毛。 何乐为怕他责怪小狗,补充说:“不快的,就是突然一下,我喊,它就停了。” 手里那袋狗粮突然就被人拿走,连带掌心那些,陈政年强压着何乐为倒回袋子里。 “它今晚不许吃饭。”陈政年厉声说。 何乐为顿时急了,伸手要把狗粮抢回来“不行!为什么不能吃饭,它又不是故意的。” 陈政年当然不可能让他抢到,铁石心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犯错就该罚。” “枫”大概是听懂自己今晚的命运了,委屈地绕在主人身边,嘤嘤叫。 “不可以!它没有犯错,怪我自己没有把手机带上。”何乐为心疼死了,不断抚摸“枫”的脑袋。 然而陈政年就是这么冷血,说一不二,“再拦我,它明天也别吃了。” “你干嘛啊!你要干嘛啊!”何乐为又急又难过,鼻头酸溜溜的,赌气说:“那我明天也不吃了。” 陈政年眉心紧了紧,“可以,那谁也别吃。” 都一起饿死算了。 何乐为真的快哭了,眼尾很红,“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是枫把我带回家的,为什么要罚它。” 他碰上陈政年的手臂,指尖一点点往上摸索,对方把狗粮举起来了,他不够高,只能垫起脚,“给它吃一点吧,好不好?” “它很饿,陈政年!” 陈政年直接把狗粮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何乐为,你可以惯它一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它不知道错,哪天又发疯把你带去别的什么地方,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它知道路!它会回家!而且这次只是意外,不会有下次。” “何乐为,”陈政年再一次连名带姓喊他,语气严肃:“狗是需要管教的,你纵容它,它只会得寸进尺。” 何乐为摇头,“它没有犯错,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才带我走的。” “那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陈政年问。 何乐为答不上来,当时情况那么乱,他又看不见,上哪里知道去! 他听见陈政年叹一口气,下死命令,“今晚不准偷偷喂,明天再让它吃。” “!”何乐为气炸了,拉着“枫”快步走回自己从前睡的那间房,把门狠狠一摔,“陈政年,我讨厌你!” 第36章 出国 明天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 陈政年正在写实习日志。 第68章 他字本来就漂亮,今天更是,苍劲有力, 行云流水, 这得益于手上的那支新钢笔。 小猫还算会挑,至少这份礼物陈政年本人是很满意的。 当时何乐为倚在他肩上,真诚地坦白自己的小私心:“以后签名的时候用它,就要想起我。虽然不能一起配音了,但是我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陪你工作。” 陈政年指腹摩挲笔帽,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时针走到十二,这天算是真正过去了。 放在平时, 此刻他已经抱着小猫躺在床上, 然而现在床褥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陈政年微微眯眼, 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枫”太饿了, 趴在何乐为腿上嗷呜低吼,小瞎子是真心疼啊, 埋进小狗的毛发里流眼泪, 好不容易熬过十二点,立马就出门找狗粮。 他大概能猜到陈政年会放在哪, 位置一定很高,必须先搬好能垫脚的椅子。 但这样势必要发出声音,何乐为一点也不想叫陈政年那个坏人发觉,于是轻手轻脚的,在自己家里也像个贼。 过程费了好大劲儿, 主要是不能发出声音这个限制着实为难瞎子了,他喘了口气,一只脚刚踩上椅子。 腰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要命了?” “你干嘛?”何乐为扭动身体,挣扎说:“已经过十二点了,枫可以吃东西了。” 陈政年把人稳当地放在地上,“我帮你拿。” “不要,我自己拿。”何乐为不相信他,又要往椅子上跨。 陈政年用力钳住他手腕,“行了,别闹了。” “谁闹啊!”何乐为委屈,也替他的小狗委屈,凭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狗粮我给你拿,站好别动。”陈政年沉声说,语气带上压迫感。 何乐为不说话了,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向陈政年明示自己还在生气,很生气! 见他这样,陈政年先憋不住,手掌往人脑袋上乱揉一通。 小瞎子变了很多,从前只会一个人傻乐,也不见得多依靠别人,现在越发会撒娇了。 再这么下去,陈政年以后也管不住,看他撒娇,心就要先软个七分。 狗粮拿出来立刻被何乐为抢到手上,因为不知道具体位置还把陈政年手臂挠出几道红痕,凶得很。 小猫知道自己刮着人,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当没发现,转身给“枫”倒狗粮。 “小没良心。”他听见陈政年说。 切,你才没良心,“枫”要饿晕了还不让它吃饭! 狗舌头很快就把碗舔干净,何乐为还要给它倒,陈政年又拦着不让了,非说再吃下去要撑死狗。 “才不会,它还在舔我手!” 跟陈政年完全说不通,他就像个专l制l霸l权主义的大魔头,不允许别人提反对意见。 何乐为牵着狗要回房间了,他打算明天起早一点,给“枫”加餐。 谁知道陈政年直接把人抱起来,扛在肩上,“要去哪,回来睡觉了。” “谁要跟你睡,放我下来。” 魔头怎么可能让他如意,强硬地把人扔进被褥里,接着自己躺上床,手臂紧紧环着何乐为的腰。 这下一点儿也动不了了,何乐为还是好生气,故意把呼吸声弄得很大。 陈政年从后面抱住他,把人深深嵌进自己胸口,嗓音低沉又无奈:“它这样,要我怎么放心带你们去加拿大。” 何乐为怔愣一下,撅起嘴:“又没那么快,去看枫叶也不需要很久吧。” 他说完,又轻声补一句,“而且不是有你在吗?” 陈政年嘴唇贴了贴他后脖子,有点痒,呼吸温热地落在耳后,然后就听见对方说:“何乐为,我要出国留学了。” “什么?”何乐为猛地扭动脖梗,后脑勺撞到陈政年鼻子,发出“砰”一声闷响。 “对不起!” 何乐为立刻转身,伸手瞎摸到陈政年的鼻尖,高的高的,没撞扁,顿时松了口气。 “手续快办齐了,就差帮你办护照和签证。”陈政年一棍子把关心全打消掉,随之而来是巨大的震惊和被隐瞒的复杂心情。 何乐为胸口顿时堵得发慌,压制着火气问:“你怎么不等出国那天再告诉我呢?” “抱歉。”陈政年并不过多解释,或者说,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带走何乐为,“反正都是要一起走的,早说晚说没有区别。” 何乐为眉心拧成结,每次呼气都吸得深,胸腔起起伏伏,“那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陈政年没想过何乐为的反应会这么大,眸光黯了黯,“你不愿意?” “你一点也不尊重我。”何乐为答非所问。 先不说盲人怎么样,换作任何一个人,突然被告知要到国外去生活,谁一时半刻能接受。 “对不起宝宝。”陈政年见势头不对,伸手去牵对方,但被何乐为甩开了。 何乐为翻身,拿后背对人。 “对不起。”陈政年抱他,“不是说好,可以陪我去的吗?” “我以为只是看枫叶!”何乐为提高声量。 现在回想,那时候陈政年就在给他下套了,情话多好听啊,还说要带他去看世界上最美的枫叶。 何乐为很难受,比听着“枫”受罚还要难受。 “你在顾虑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陈政年撸猫那样掌心一下下抚摸何乐为脑后的头发。 第69章 但何乐为哄不好了,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陈政年就长叹口气,抱着何乐为说好多次“对不起”,最后妥协:“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何乐为顿时感到委屈和无措,陈政年这话说得,好像他才是最大的凶手,把陈政年跟他的未来都杀掉了。 明明最有理由生气的人是他,可他发的火跟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何乐为闭了闭眼睛,慢慢地将自己从陈政年怀里剥出来,然后一声不吭地下床。 “你去哪?”陈政年立马坐起身。 何乐为摇摇头,打开房门走出去。 小瞎子没有开他很喜欢很明亮的灯,而是坐在黑暗里,埋在沙发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都说长久的感情是靠磨出来的,但何乐为感觉他跟陈政年好像并不是这么得合拍,陈政年没有办法理解和共情盲人,而他也缺乏闯到外头去的勇气。 陈政年跟着走出来了,弯腰俯身站在生气的小猫面前。 先伸出手,“宝宝,让我抱一下。” “不让。”何乐为扭头。 陈政年强行把人捞进怀里,薄荷气息完完全全包裹小猫:“那你抱我一下。” “唔,不、”何乐为挣扎,腰上的手就收得更紧,叫他喘不过气来。 陈政年亲他一下,在安静的客厅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啵~”。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陈政年真诚地道歉。 何乐为不动了,脑袋垫在陈政年肩膀上,浅浅地呼吸。 “我不是不想。”过了一会儿,小猫咪低声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反抗没有什么意义,如果静下心来,认真问自己,确定要跟陈政年异地吗? 那是不可能的,他想要陪在陈政年身边。 可出国这件事不是随便说说,何乐为做不到草率。 “我的英语很差。”他声音特别轻,听得陈政年难受,更用力抱着他。 其实盲人要比一般人的语言天赋要高,但何乐为上的学校不好,老师讲的跟听力考试录音机播放的差距很大。 他经常弄混,不知道单词究竟该发哪个音。 “不是有我吗?”陈政年捏一下他耳朵。 何乐为从他肩上抬头,脸上是无奈与妥协,“可你要上课,也有要忙的时候。” “我想过了,你以后单独出门可以用翻译机,如果实在不会用,我们就请翻译。” “那我的工作呢?”难不成还要全职陪读吗? 他听见陈政年笑了,“到时候,我会租一栋房子,里面给你准备一间录音室,需要的设备都会配齐。而且聆音那边我已经商量过了,老板同意你远程上班,不过要在我的监督之下。” 实际上,一切并不像陈政年所说的考虑不周,恰恰相反,无论何乐为提出什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回答上来。 他是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就等着小猫点头同意。 “房子会有一个花园,足够‘枫’跑几趟来回。等我下课,我们会一起去华人超市,买你想做的食材,然后回家做饭。吃过饭之后,我们可能会去散步,可能留在家里,可能会一起听电影,也可能在做l爱。” 陈政年很少有一大段话往外输出的时候,何乐为专心听着,去想象他说的每一种场景,听到最后耳尖通红,猛地推一下人,骂他“不要脸”。 陈政年半点儿不害臊,亲吻小猫的眼皮、鼻尖,继续谈论他们未来的计划,“等放假了,我们去摸枫叶,把加拿大所有景区的枫叶都摸一遍,就可以回国了。如果你很想家,我们也可以中途回来几次。” 他描绘得太美好,何乐为承认,这根本没法不心动。 但还有顾虑,轻易断掉现在平稳的生活很难,尤其是国内还有这么多朋友。 陈政年是不在意的,社交关系于他而言不重要,但何乐为在乎。 “你有给阿霖他们说吗?”小瞎子问,他担心除了他俩别人都不知道。 陈政年竟然真的全瞒着,“不急,等确定下来,再告诉他们。” “哪有你这样交朋友的。”何乐为嘟囔。 “我确实不会,所以你教我,我们出国之后,可以邀请他们过去玩。”陈政年一心只想要何乐为尽快答应他,补了句:“我出钱,也可以把你残联的朋友一起喊去。” “哎呀!”钱,这又是让何乐为犹豫的另一个原因。 他总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把软饭吃下去吧。 不过,还好陈政年特别了解他,“聆音最近开始转变,以后接的单只多不少,你会赚得比我多。” 这话熨贴,听得何乐为飘飘然的,心里舒坦,但也清楚陈政年在哄他,玩笑说:“那以后我养你。” 陈政年欣然接受:“好。” “所以跟我走吧,小猫。” 何乐为答应了,没办法,他只能答应。 之后的日子变得非常忙碌,他不仅要努力完成工作,还要兼顾英语口语的练习。 事实上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但是何乐为不安心,他不想变成那种需要依靠机器或者其他人的废物点心。 当然,由于长期利用空闲时间听读英语,陈政年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就这么转遍整个社团,甚至连志愿者协会也收到风。 “我们当初就猜他会不会跑国外去读研,没想到是真的。” 第70章 “出国留学我不惊讶,可是乐为怎么也要去?” 不知情的人一下问到点子上了,大家就集中目光放在何乐为身上。 何乐为不知道能不能说,支支吾吾地,谢泽霖出来给他解围,“人家想去就去呗,别这么八卦。”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么,阿霖你急啥,指定有猫腻!” “什么猫腻?”陈政年从门外走进来,实习一过,他没那么忙了,经常来接何乐为下班。 有心的人早就猜到,没心的人还在迷糊,“问乐为怎么也要出国呢?” 陈政年语气平淡:“我对象陪我出国不是很正常?” “哦哦。”那人没有反应过来。 又见两人手拉手准备离开了,才瞪大眼睛,一下跳起来:“对、对象?” 第37章 生病 “我早发现了, 老大每天都来接乐为。” 只不过以前只会搭胳膊肘,不会光明正大地牵手。 “诶?怎么你们都知道!这就是我早退的报应吗?” “活该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后面笑,陈政年牵着何乐为走出社团, “累吗?” “还好, ”何乐为摇头,又邀功一样,翘起尾巴,“我今天听力满分。” 陈政年揉了揉对方头发,他没想过让何乐为这么辛苦,但小猫争气,非要自己把英语学会。 “今天高兴,想吃什么?英语口语家小何请你搓一顿。” 自封的英语口语家拍拍胸脯, 陈政年只觉得可爱, 掌心一左一右托起何乐为的脸,嘴唇就被挤得噘起来。 长肉了,没白养。 陈政年亲他嘴唇, “啵”地发出轻响。 “干嘛呢, 在外面呢。” 小猫最近开始有一些羞耻心了,越发知道在外人面前做什么举动是不合适的。 反倒是陈政年, 逆反心理一上来, 就揪着何乐为亲个没完,也不管有没人看见。 “太不礼貌了你!”何乐为闹了大红脸, 还要拿爪子拍陈政年,挠痒似的。 天气渐冷,南方的十一月从前只是披件薄外套的季节,今年却有些反常。 大概是下了雨,吹的风都开始刺骨, 湿冷湿冷的。 陈政年给何乐为绕上几圈围巾,“口语家请的大餐留着以后吧,今晚不能陪你吃。” “啊?你要去哪?” “蒲教授的科研团队今晚聚餐,要过去。” 陈政年的实习结束了,但毕业论文的实验数据还需要借用实验室,跟科研团队的联系依旧紧密。 何乐为用一个浅浅的拥抱跟他道别,“好吧,那你去吧,早点回家。” 陈政年答应了,只是这天晚上并没有如约按照规定时间回来。 弄得小猫有点急,接连打了两通电话,对方都说让他先睡。 好吧,睡就睡!何乐为孤零零地躺进大床里。 凌晨两点,他正迷糊着,半梦半醒,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声音又消失了,但听见窗外细密的雨点声。 何乐为打个哈欠,眼皮刚准备合上呢,敲门声又响了,这回可以确定不是幻听。 “谁啊?”陈政年有钥匙啊。 何乐为爬下床,趿着拖鞋一步步往门口挪,开门迎面就扑来一阵浓重的酒精味。 “你好,我是陈政年的同事,他喝醉了,我把他送回来。”陌生的声音说,脚步声听着很沉,要往屋子里进。 何乐为连忙伸手去接,“我来吧,我来吧。” 那同事大概不知道跟陈政年合租的是个瞎子,屋子也没开灯,稀里糊涂就把人压在对方身上,陈政年顿时矮上一截。 “啊,你可以吗?”他问。 何乐为用肩膀撑起陈政年,使出吃奶的劲儿了,没一会就满头大汗,“可以的,谢谢你送他回家。” 同事说“不用”,也不好再管太多,随即就告辞了。 “怎么喝这么多啊?” 陈政年骨架大,又高,特别沉,何乐为半背半拖着,走了一段,实在是撑不到进浴室,只能将人暂时放在沙发上。 干完这些,何乐为自个先撑着膝盖“呼呼”喘气,中途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摸了把竟然发现有水。 刚开始以为是汗,后面才意识到是陈政年淋了雨,把外衣都沾湿了。 何乐为直接伸手给他脱掉,“要先洗个澡吧?” 陈政年一直没什么动静,惹得小瞎子莫名不安,凑上去双手顺着脖子、下巴摸几圈,“热的,还好。” “不洗澡。”这时候,一直“躺尸”的人突然开口,猛地抬手一拉,何乐为衣服下摆被牢牢抓住,接着整个人失去平衡,跌进陈政年怀里。 沙发本来就不大,两个人这么一挤,只能上下交叠,何乐为知道他喝得多,怕压着人胃不舒服,于是努力撑起身体。 “不洗澡怎么睡觉呀,而且你还淋了雨。”小猫低声念叨,像在埋怨,又认命地爬起来,一点点把人拖到背上。 一顿澡洗得心无旁骛,洗完之后陈政年脑子终于清醒一些,能够自行站立了,就是走路要人搀着。 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陈政年躺下来紧紧搂住何乐为,嗓音沙哑:“头晕。” “怎么啦?”何乐为去摸他的脸,感觉不对劲,手心手背反复确认好几次,“不对啊,陈政年,你好像发烧了。” 第71章 他立刻翻身,下床要去外头找药箱,陈政年却抓着他不肯放手。 掌心烫得灼人,何乐为用力掰开对方,“等我一下,很快。” 但是等他踉跄着走到客厅,却不知道药放在哪里。 “枫”跑过来舔他手,何乐为迷茫中乱抚它几下,受伤生病的从来都是自己,可他忘了,陈政年也是会生病的。 他竟然没有问过药箱放在哪。 “陈政年,先别睡,药箱放在哪了啊?”何乐为跑回去,陈政年呼吸重得厉害,鼻子跟锅盖出气孔似的,往外喷热气。 “陈政年,陈政年。”何乐为使力晃他。 人就迷迷糊糊回答:“柜子,茶几底下。” 何乐为找到了,不过马上又面临更大的难题。药箱里翻出来很多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退烧药。 小瞎子把标有盲文的挨个摸过一次,并没有找着他想要的。 手头剩下的药就分不清了,他给谢泽霖和季晓茜分别打了电话,没人接,毕竟凌晨三点并不是一个求助的好时机。 何乐为也不好意思再叨扰别人,尤其是残联那些,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 “陈政年,睡了吗?”他摸摸陈政年的脸,还是很烫,于是屁颠屁颠从浴室里拿来湿毛巾,学着网上教的,直接往人脸上呼。 “啪”地一声发出清脆声响,把陈政年弄醒了。 “还好吗?有没有感觉难受?”何乐为猫在床边问。 陈政年思维有些迟缓,好久才说:“想吐。” 说完,倏然坐起身,撑着何乐为下床。 “我扶你去厕所。” 陈政年的步子又开始飘,不稳当,还忍着吐,两个人东扭西歪,跌跌撞撞。 刚摸上厕所门,陈政年先一步进去,“哐当”一下把何乐为关在门外。 “你别进来,脏。” 何乐为按动把手,锁上了。 “干嘛呀,我又不嫌弃你。”他急,又生气。 听见陈政年呕吐的声音,揪心着疼,鼻头酸酸涩涩的,感觉自己好没用。 如果不是盲人就好了。 陈政年吐完出来,衣服被水打湿了,何乐为拿干净的给他换,随后取来几瓶药,问人:“哪个是退烧药?” 陈政年恢复了一些体力,把何乐为拉上床:“不吃了,睡觉吧。” “不行,要吃。”何乐为坚持。 陈政年拗不过他,撩开眼皮随意看两眼,挑了瓶布洛芬就着何乐为递过来的水咽进去。 何乐为这才安心,捂着“砰砰”跳的心口躺下来睡觉,才阖眼没一个小时呢,躺在身边的人忽然弹起来,闹出一阵乒乓响。 幸好何乐为睡得不深,惊醒后,立刻跟着走出卧室。 陈政年又吐了,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听着像是要把胃都给吐出来。 小瞎子心疼得噼里啪啦掉眼泪,手掌不断拍门在外头喊:“我们上医院去吧。” 话音刚落,陈政年突然没了动静,不是停止呕吐的没动静,是听不见喘气声洗漱声的没动静。 声音像溺进死水里,无波无澜。 何乐为心脏骤然一紧,紧接着他边大叫边用身体撞门,“枫!枫,快过来!帮我推门,可以做到吗?” 大型犬在这时候能够发挥的作用很大,只是一个飞扑,锁头竟然给砸坏了。 何乐为甚至为此愣神片刻,但马上又闯进厕所。 “陈政年!你别吓我。”他蹲在地上摸到人,可皮肤是凉的,凉意传递到他身体去。 何乐为止不住发抖,心跳沉进寒潭里,“哐当”,这时“枫”忽然往他手边叼来一个东西。 “对,对,要打电话,120!”小瞎子摸到手机,同时抱住“枫”。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何乐为跟着上去,但“枫”不能一起。 “吃什么东西了?症状像中毒。”随车的医生问他。 何乐为慌慌张张,挂着泪珠子摇头,用手背抹几回眼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在外面吃的饭,喝了酒,回家就发烧了。” “发烧了?”护士见他一个盲人挺不容易,递了张纸巾过去。 医生问:“吃药了?” “吃了,这个。”何乐为从兜里掏出个药瓶子,他就害怕是这药的问题,等救护车的时候,一直揣手上。 “布洛芬?”医生接过药,看几眼,语速忽然加快:“过期两年了。喝了酒,又吃过期药,很有可能是药物中毒!” “通知内线,准备洗胃!” 何乐为擦不干净眼泪,手抖得厉害,掌心直冒冷汗。 如果不是盲人就好了。 他又一次这样想,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 凌晨的医院空荡荡的,手术室大门隔音太好了,何乐为一点也听不见。 他不停地搓动手指,坐不住,也站不久,只能来来回回徘徊。 时间漫长到血液都凝固了,何乐为忘记该怎样呼吸,张开嘴小口小口喘气。 这时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走到他面前,说:“没事了,住院观察一晚。” “好。”小瞎子什么也不懂,站在路中央茫然地瞪着眼睛,还是值班的护士心善,把他带到住院部,同时将病房里的布局给人讲了一遍。 “你要是一个人实在不行的话,还是把他的家人或者其他朋友叫过来吧。” 何乐为一直垂着脑袋,呆呆地回答“好”,护士姐姐就拍了拍他的肩。 第72章 陈政年住的不是单间,临床还有病人,何乐为不敢大声说话,却忍不住在床头低喃:“陈政年,你什么时候醒啊?” “对不起,我真的太笨了。我不知道醉酒以后不能洗澡吃药,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回应他的只有陈政年轻缓的呼吸声。 何乐为意识到,他们都忘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两个人的未来并不是自己顾好自己就算万事大吉,互相照顾和扶持才是一段感情真正该有的意义。 可是一切都太匆忙了,还没来得及等他成长,他们就去要谈论以后,谈那些更长远的事。 何乐为有些难过,也有些后怕,脑袋埋进陈政年肩膀和颈侧的缝隙里,轻声说:“对不起,但我也很爱你。” 第38章 好哄 何乐为醒的时候, 陈政年已经醒了,正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了!你要去哪里?”何乐为语速很急。 “厕所。”陈政年说。 何乐为立刻说:“我带你去!” 他认得路,昨天晚上特意摸索过好几遍, 整个病房里里外外都摸透了。 可是陈政年说:“不用, 你再睡会儿。” 小瞎子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嘴唇也苍白,肯定吓得不清。 陈政年揉了揉他脑后微长的发梢,何乐为一摇头,发丝就从指尖溜走了。 “不,我要带你去。”他说,态度强硬。 陈政年拿他没办法,只得妥协, 病房内配备的卫生间很小, 两个人进去把空间都挤没,空气也变得稀薄。 陈政年见人一直呆呆站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笑问:“要给我把尿呢?” 何乐为霎时脸皮发烫, “没、没, 我现在出去。” 人一紧张吧,容易慌, 他抬手就打翻了隔壁病床放在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 “乒乒乓乓”声音凑成了串,弄得何乐为更尴尬。 出了门, 还得跟对床道歉,好在人家不计较,也可能是看在瞎子的份上。 医生后面过来了,又给陈政年做了一次检查,“目前情况稳定, 但还是建议再观察一会儿。” “最快什么时候能出院?”陈政年问。 “下午输液之后就能走,但我建议最好留多一晚。” 何乐为抢着回答“好的,谢谢”,等医生出门,才跟陈政年说:“我们再住一晚吧,我回家拿衣服。” 陈政年不同意,“我没事了,放心。” 为了准备留学,他需要提前把所有课程学完,以便顺利拿到学士学位证和学校推荐信。 现在只剩下毕业论文还没有完成,其中处理实验数据很繁琐,陈政年没有时间拿来浪费。 “不行。”何乐为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院,自顾自转移话题,“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医院有接热水的地方,何乐为也知道。 不等陈政年回答,他就自顾自跑出去,留下人又气又笑的。 何乐为这一趟去了很久,回来时单手递给陈政年一杯温度适中的白水,另一只手藏在背后,别提有多明显。 “藏什么了?拿出来。” “什么也没有。”何乐为笑了笑,把手飞快往陈政年面前甩了一下,然后又垂在裤腿后面,“你快点喝水。” 陈政年狐疑,先抿一口温水,接着又喊何乐为靠近些。 “啊?怎么了?”何乐为把脑袋凑上来,手依旧放在身后。 陈政年说:“我这个胃突然有点疼。” “什么?!”何乐为手也不顾上藏了,伸过来,往胸口肚子部位一通乱摸。 结果下一秒,陈政年猛地抓住他左手,低头看,手背红了大片,“怎么回事?” 何乐为惊觉被骗,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不碍事,就烫了一下,我冲凉水了。” “你怎么总是被烫?”陈政年不放手,眉心收得很紧。 可跌倒、被撞、被烫,都是盲人的家常便饭,何乐为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跟陈政年在一起后,自己也学会努力去避免。 “不打紧,已经不疼了。”医院的一次性杯不隔热,他是在接水后才烫着的,不小心把胶杯给打翻了,水溅在手背上。 面积不大,而且及时冲了冷水,确实不会出大问题。 被烫的人是不疼,但陈政年心疼,叹气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陈政年只是洗胃了,不是断手断脚,完全可以自理,不需要别人帮忙。 “我这不是照顾患者嘛。”何乐为让人躺好,双手沿着被子边缘摸,把被角掖进身下。 陈政年不想睡,见人没苦硬吃这模样,难受得要命,同时火气也一股脑儿涌上来:“够了何乐为,折腾什么,谁要你照顾。” 祸从口出,说的就是现在,陈政年讲完立马就后悔了。 何乐为倒没有生气,任劳任怨地给人弄被子,“你先睡会儿,我去问问有没有早餐卖。” 他安排好又要走了,陈政年感觉舌尖发苦,喉咙哽着噎着,一口气呼不出来。下意识伸手拉住小猫,却只抓到了盲杖,把何乐为的眼睛握在手上。 “宝宝,对不起。” 隔壁床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表情都精彩纷呈,瓜吃得越发魔幻。 “没有事。”何乐为轻拍他的手,陈政年就松开盲杖。 这岔看着是过了,等出院回家,陈政年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73章 何乐为还是跟以前一样,乖巧听话,也黏人,每次回家都要贴上来抱他,似乎很喜欢肢体接触。 可是偶尔,小猫的瞳孔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很久很久。 要叫好几声才有反应,然后对人露出淡淡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明没变,陈政年就是觉得他笑得不真心。 连谢泽霖都发现了,发信息过来,问他:“你俩怎么了,是不是吵架?” “我不知道。”陈政年把那天凌晨回家到住院的事一字不漏告诉谢泽霖,他也是慌不择路,只能选择跟对方倾诉。 谢泽霖难得靠谱一回,“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你还不让他去弥补,那心情能好么?” “跟他有什么关系。”陈政年拧眉。 “你不觉得,我不觉得,但是他觉得啊。害,你究竟会不会谈恋爱啊!” 陈政年虚心求教:“那要怎么做?” 谢泽霖刚还豪言壮语,现在又犯了难:“哄吧,哄哄应该就能好了。” 陈政年若有所思,道了声谢,接着“哐”一下挂掉电话。 何乐为最近接的单子越来越多了,经常要加班,他不让陈政年来接,那人也忙得要命,又格外珍惜时间。 于是下班又变回之前那样,一个人走回家,就是深秋了,天黑得快,看不见光。 还好“枫”在,一人一狗不算太孤单。 但是何乐为总要磨蹭,有时候会单独带“枫”沿湖边逛一圈,不喊陈政年。 有几天陈政年实验结束得早,在家里没等到他俩,就要抱怨,“又偷偷去玩。” 其实更多的是担心,陈政年总怕“枫”又要发一次“疯”,把何乐为带去什么犄角旮旯。 何乐为后来很严肃地给他读了事故发生那天的新闻报道,“是有精神病人发病乱砍路人!枫救了我呢。” 陈政年给“枫”道歉,还请“枫”吃了一顿夹菜夹肉的狗粮大餐来赔罪。 不过遛狗的权利被何乐为永久剥夺了,从那之后一人一狗总是背着他偷偷约会,陈政年时常要怀疑头发是不是变绿了。 今天何乐为还是照常,慢条斯理地牵着枫散步,鞋子踩进落叶堆里,“嘎吱嘎吱”响,裤管都钻了几片叶子。 痒得他“咯咯”笑,“枫”也喜欢踩叶片,枯叶很干,嘎嘣脆,“枫”玩得不亦乐乎。 何乐为笑过了,心情很平静,步子悠悠的,像是在跟“枫“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声音特别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了,什么时候才能帮到他啊?” “我不会拖后腿的,你说对吧?” “枫”热情地“汪汪”叫两声,何乐为高兴了,揉了揉它脑袋,“真棒啊枫。” 他俩沿着湖岸再走多一圈,走到天完完全全黑下来,路灯被打开,突然一辆自行车打着铃冲过来。 “啊啊啊啊,借过,借过!” 何乐为来不及躲,就算躲也不知道该往左往右躲,只好眯上眼睛准备接受撞击,腰猛地被人搂住抱开。 “笨吗?傻站着等被撞。”陈政年嗓音温沉,掌心很暖,把何乐为手背捂热了。 何乐为听见是他,先怔一下,又勾起浅浅的笑,“你怎么来了啊?” 没听到回答,倒是先闻见花香。 陈政年把一大束花塞进他怀里,何乐为乐了,“哎呀,这是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纪念恋爱第49天?”陈政年说,然后又改口:“就单纯想送花。” 何乐为鼻尖埋进花里,很香,“好像是玫瑰,还有薄荷的气味!” “嗯,鼻子真灵。”陈政年勾起指节,抹一下他鼻头,“喜欢吗?” “喜欢!”何乐为露出这段时间最开心的笑。 不妄陈政年顶着花店老板怪异的眼神,强硬要求要配一束薄荷叶,这已经不是钢铁直男的审美了,这多猎奇啊。 “那回家了。” “好哦,我给你做饭。” “已经点好了。” 何乐为不着家,陈政年做饭不好吃,他只能点外卖了。 “啊,好可惜,那我周末给你做。”何乐为把脑袋挨在对方肩头,忽然转过来,垫脚对着陈政年颈边哈气。 “想接吻,要亲亲。” 陈政年五指骤然收紧,面上依旧平静:“不嫌在外面丢人了?不羞了?” 嘴唇柔软地贴在脖子上,何乐为回答:“现在很黑,他们看不见。” “宝宝,你也太好哄了。” 何乐为没懂,下巴突然叫人死死捏住,头仰起来,陈政年直接伸舌头。 “唔……” 接吻的时候经常感叹,舌头那么软,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凶狠,人只能不停地张开嘴,任由津液掉下来。 何乐为被逼出生理性眼泪,手指把陈政年的风衣外套抓皱了,皱得很厉害。 “汪!”枫等得不耐烦,在旁边吼两人。 何乐为这才得救,靠在陈政年胸口小口小口顺气儿,顺完忽地笑出声,“哈哈”傻乐。 “怎么了?”陈政年用指腹抹掉他唇瓣上残留的水迹,“笑什么?” 何乐为继续笑着摇头,埋在玫瑰花束里嗅花香。 这份轻松的喜悦一直延续到晚上,做完一次后,陈政年先把他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扔到床上,然后自己才去洗。 何乐为裹在被窝里,从头到脚都很舒服,床头的手机铃声响了。 第74章 他哼着小曲儿,接通电话。 女人冷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是何乐为?” “我是陈政年的母亲,方便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够单独见一面。” 第39章 拖累 何乐为和崔如云的约见定在一周后, 很巧,那天正好是陈政年毕业论文答辩的时间。 小猫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大概猜到崔如云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也可能会对他发难, 但他想试一试自己解决。 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陈政年分心,他希望自己有这个能力。 于是何乐为几天都在学习和长辈对话的技巧和相处时该做的礼数,他甚至在出发前买了不少见面礼。 不能带“枫”,“枫”进不去餐厅,当然,他也害怕崔如云不喜欢狗,这会让他的胜率降几分。 崔如云定的地方,是很传统的中式餐厅, 具体在名为“牡丹”的包间。 何乐为执着盲杖进去, 敲在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不知道崔如云就这样坐在里面审视他。 并不开口帮助,她看见盲杖打到一张椅背, 然后何乐为在面前站定。 “阿姨好。”他说, 嗓音很稚嫩。 崔如云等了半分钟才回答:“嗯,坐。” 何乐为感觉陈政年跟他母亲真是像极了, 至少冷漠都流于表面, 崔如云还要多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威严。 他道了声谢,先摸索着确定桌子还没有上菜, 才把礼物放上去,“这是一点心意。” 说完掌心都开始冒汗,捉着桌布才能冷静。 崔如云客气地说了句:“有心了。”便没有再开口。 何乐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早几天学的东西一到正式上场好像都使不出来了,脑子全是乱的, 浆糊那样。 终于店员上菜,气氛不那么尴尬了,但圆桌吃饭太为难人,何乐为根本没有办法拿起筷子,因为他不知道菜会转到哪个地方。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崔如云自顾自动筷,把桌子转得很响。 何乐为垂着手,有些难堪,老实回答:“不到半年。” “呵。”他听见崔如云笑了下,“那你挺有能耐。” “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母子,也没见他对我亲近。” 何乐为摇头,连忙说:“没有的,他很在意您。” “是吗?”崔如云喝了口茶,何乐为忐忑地点点脑袋。 突然,听见茶杯“砰”地一声,被用力砸下,崔如云翻脸比翻书还快,厉声质问:“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何乐为吓了一跳,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最后还是低头抠着指甲,轻声回答:“我们在交往。” “他这是变态!”得到猜想的答应,崔如云心死了,站起来歇斯底里。 “不是的,他不是、”何乐为摇头。 崔如云打断他,“你也是变态。” “你们都是变态。”她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像是充满了悔恨之意,“我当初就不应该放他到这来上学。” 何乐为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感受到汹涌的怒意:“要怎么样你们才会分手?” 正题进入得太快了,崔如云完全不给他任何沟通的机会,事情仿佛没有回旋的余地。 “阿姨,我们不分手。”何乐为说,他好难受,哽咽问:“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分手啊?” “且不说你是个男的,你还眼瞎。”崔如云说话完全不会顾及别人的情绪,刻薄尖酸,可往往最是掏心窝子。 她说得多么狠毒,“你会害死他的。” 何乐为不理解,急于解释:“我不明白,我不会害他,我喜欢他。” “够了!”崔如云完全听不得这种字眼,直言不讳:“真恶心。” “阿姨,我不会害他。”何乐为好无力,可说出的文字如此苍白,“我在努力了,我会配得上他。” 崔如云句句诛心,“你努力一辈子也没有用。你是个瞎子,你能帮他做什么?” “就凭你找个座位都要磨磨蹭蹭?还是凭你坐在圆桌吃饭都不能自己夹菜?” “你只会拖累他。” 何乐为的心脏被撕碎了,很疼,很疼,他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不会的,我可以学,我什么都可以学。” 崔如云脱力般坐下来,对面终究只是个孩子,她放轻了语气:“有些事情不是学就能变好的,你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 话还是一样狠。 “算阿姨求你,放过他吧。” 崔如云哭了,何乐为也哭了。 他们痛苦地纠缠在一个人身上,谁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 “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地位?阿姨都可以给你,算阿姨求你了,好不好?” 崔如云哭出声音,明明上一秒还那么强硬,这一刻又变成脆弱无助的母亲,坐到何乐为旁边,抓住他的双手。 “算阿姨求你。” 下雨了,南方的秋雨是阴冷的。 雨点打在身上刺骨地疼,何乐为不太记得路,他没有带伞,也不想等在餐厅外,尤其是崔如云还没有离开,要是出门撞见,这多难看。 刚走进雨中,雨势忽然大起来,路上的行人纷纷紧急避雨,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跑起来的脚步声。 激起水花溅湿了裤脚,不知道哪家熊孩子猛地撞过来,把何乐为撞倒了。 这下,精心选来见陈政年母亲的衬衫也湿透了,染上他看不见的脏。 第75章 路人走走停停,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拉的。 何乐为的盲杖不见了,双手在地上摸了好久,怎么也找不到。 他突然好想陈政年,好想给陈政年打电话,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把号码拨过去。 “笃笃……”没有接听。 何乐为又打了一次,这次只等待5秒,他骤然回神,飞快挂断。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可他还是忍不住依赖陈政年。 阿姨说的没错,他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何乐为爬起来,周遭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也就意味着,他没办法求助别人。 可是没有盲杖,瞎子要怎么回家,且不说回家,找个避雨的地方都够呛。 最后还是要打电话给其他人,但人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不顺。 手机屏幕被雨水沾湿了,他指腹也是湿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个干的地方,手机都操作不了,按个半天没反应。 到了这时候,人反而冷静又清醒,顺着盲道慢慢走,总好过愣在原地淋雨。 不过喜欢在盲道停电动车的人太多,何乐为必须很小心,手在腿前面,没摸着东西才敢迈脚。 就这么不知道走了多远,手机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是陈政年把通话拨回来。 “喂,怎么了?” 他声音那么轻,但足够何乐为在雨里听清楚。 鼻头顿时发酸,眼泪混着雨水一颗颗落下来,认命了,他依旧做不到坚强。 何乐为带着哭腔:“陈政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后面的记忆很模糊,大概是陈政年给他拨了视频电话,指导他找到避雨点,然后让他等着。 被人猛然拥进怀里的时候,何乐为已经冻得麻木了,脸上没有表情,但五指还知道牢牢抓住陈政年的衣摆。 陈政年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车里打开暖气,就跟化冰成水那样,何乐为忽然开始掉眼泪。 “宝宝,怎么了?”陈政年皱了皱眉,握住他的手。 “没事啊。”何乐为回答,泪珠却掉得更快,他不想哭的,明明没有要哭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不想陈政年担心,“有点冷。” 陈政年把暖气又调高几度,“以后出门记得带伞。” “好。”何乐为答应,然后又多此一举、郑重其事地重复:“我会的,以后都会的。” 绿灯了,陈政年松开他的手,握上方向盘。 “去哪了?怎么没带‘枫’?” 何乐为打了个喷嚏,“去、去见一个朋友,她怕狗。” “什么朋友?”陈政年总感觉不太对,何乐为残联的朋友都不怎么喜欢出门,社团的同事除去谢泽霖,其他的何乐为也不算太亲近。 “就……以前盲校的,你不认识。” 陈政年撩一下眼皮,“下次出去见朋友提前跟我说,我接送你。” 何乐为心口抽抽着发疼,他说“好”,可究竟还有没有下次,他不知道。 车载音响正在播放感情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很温和:“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两个明明很相爱的人却不能走到最后?我们今天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爱情最后都会归于财米油盐,热恋期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山盟海誓都可以许诺,但是人总要生活,相爱不意味着合适……” 何乐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陈政年,你觉得为什么?” “什么?”陈政年没有专心听。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走到最后?”他问。 陈政年轻嗤了声,似乎对这个问题不甚在意,“不能走到最后只能说明不够爱。” “不是的。”何乐为下意识反驳,也有可能是太爱了,爱到可以放弃这段关系。 “没必要纠结,反正我们肯定能走到最后。” 何乐为没有回答,陈政年看见他靠着椅背合上了眼皮。 人是陈政年抱着上楼的,家里没有浴缸,地板很凉,所以洗澡的时候必须要何乐为站起来。 “起床了小猫,先洗澡。” 何乐为很快睁开眼睛。 陈政年笑了笑:“装睡啊?” 何乐为头发蹭在他颈侧,“没有睡着,就是太累了。” 陈政年把他放下来,伸手拍拍人屁股催促:“赶紧去洗澡,一会儿别感冒了。” 然而何乐为这次没有听他的话,反手抱住他,叫两个人湿漉漉的贴在一起。 “陈政年。” 他每次喊陈政年都像在撒娇,喊的人没有自觉,被喊的人却要克制忍耐。 小猫亲吻着他的下巴,慢慢延至嘴角,神情无比虔诚,“你要知道。”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何乐为又哭了,泪珠被陈政年接在掌心里,痛苦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但陈政年不懂,小猫淋了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只好抱紧他,更紧一些,让爱意互相渗进骨髓,更深刻一些。 “我知道,我也爱你。” 何乐为终于笑了,垫起脚尖,吻住陈政年的耳垂,“那你帮我洗澡。” 第40章 分开 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了什么。 当小瞎子红了眼尾、微张着嘴靠在他身上哈气的时候, 陈政年眸色阴沉,一口咬在脖子上。 很疼,哪里都疼。 也许陈政年永远都学不会温柔, 但粗暴(的性)会让人忘记所有。 第76章 这恰好是何乐为需要的。 越狠越好, 身体上的痛如果能抵消满心疮痍,那就再痛一点好了。 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他终于心满意足,成功得到了一身红色痕迹,洗好之后,被陈政年抱进被窝。 “冷吗?”陈政年撩开他发丝,何乐为坐靠在枕头上,等待对方把他的头发吹干。 “不冷。”雨后温存比什么时候都要舒坦,他微微眯起眼, 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陈政年说:“困了就睡吧。 何乐为笑笑, 他想要睡,但又舍不得。 时间走太快了,而他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 等到头发吹干, 每一根都放肆地在头皮上舒展, 何乐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今天答辩怎么样?过了吗?” 怪不得陈政年不接电话,那时候应该在答辩, 但是何乐为忘了, 他只记得自己的委屈和难过。 “嗯,过了。”陈政年回答。 何乐为松一口气:“那就好。” 但他没想到, 第二天照常到社团上班,却听见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老大竟然没过?真的假的。”谢泽霖大惊。 “还能有假?二辩名单都出来了,陈政年三个大字就在上面,千真万确!” “不能吧,怎么回事啊?论文有问题?” 吴苏雅说:“应该不是, 据说当时老师们一致好评夸赞,但是老大答辩完直接就走了,没有等评审结果。” 学校的规章制度很严格,要求学生答辩后必须等待宣布结果才能离场,陈政年没有按规矩来,自然也被撤销了原本的成绩。 其实换作正常时间答辩,一批人一起,偷偷离场、浑水摸鱼不会有大问题,老师一般发现不了。 坏就坏在,陈政年要提前毕业,那答辩场上就寥寥几个需要留学的人,离场简直跟挑衅没有差别。 何乐为越听、心越凉,急急抓住谢泽霖的手:“答辩、他答辩没有过?” “我给你看看哈。”谢泽霖打开手机,登陆学校官网。 “嘶,二辩名单里确实有他。”谢泽霖挠了挠脸,他看见何乐为脸色在转瞬间变得苍白,“你怎么了?” 何乐为失神地摇摇头。 下午……那个时候他在给陈政年打电话,他在跟陈政年闹委屈,然而他把陈政年的正事耽误了。 看吧,现实一点点在印证崔如云的话,你果然是个累赘。 何乐为肉眼可见消沉下来,工作总是要分神,无精打采的,凭一己之力拖慢整个团队的进度。 谢泽霖见他情绪不好,当场没有说什么,私底下却给陈政年发消息:“人回去了你多关心关心,也不知道什么事。” 不过何乐为遛完狗回家已经很晚了,情绪确实低迷,但他本人什么都不主动说,按部就班地吃饭、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怎么了?心情不好?”陈政年侧躺在他身边,手指习惯性把玩人的发丝。 何乐为声音闷闷的,“没有,好得很。” 小猫也学会骗人了,可惜演技不佳,陈政年捏一下他鼻尖,“谢泽霖说你今天不高兴。” 何乐为沉默了一会儿,“你答辩没有过。” “就因为这事?”陈政年笑一下,又无奈地摇摇头。 “你骗我。”何乐为说,但没有生气,语气很平静。 陈政年吻了吻他的唇,“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总能通过的。” 何乐为“嗯”一声,不再说别的。 谢泽霖说的没错,小家伙兴致缺缺,耷拉着眼皮,也不睡,就这样半张着。 陈政年试图说一些能让他高兴的东西,“明天带你去办理护照吧。” 何乐为睫毛颤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明天要上班。” “没关系,请假就好了。” 他看见何乐为咬了咬嘴唇,这通常是犹豫或者心虚的表现,接着对方果然说:“陈政年,我最近工作很忙,明天应该去不了。” 陈政年皱眉,“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何乐为翻身过来,跟他面对面,伸手搂住他,“过了这段时间吧,再等等。” “那你亲我一下。” 何乐为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来,不只一下,很多很多下,把火撩起来了,他们就做l爱。 事实证明小瞎子的话越来越不可信,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段时间,陈政年二辩顺利通过,他再提起护照的事。 何乐为总是有理由逃避,今天是跟朋友约了出门没时间,明天是身份证丢了找不到,总之问一次,逃一次。 有天陈政年实在忍不了,等人洗完澡,直接把他堵在浴室门口,“你是不是不想去?” 何乐为用毛巾擦头发,有水珠滴在眼下,像哭了那样,但他表情又很无辜:“啊?” “你是不是不想出国?”陈政年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更直白地问了一次。 何乐为擦头发的动作停了,轻轻叹口气:“陈政年,我们坐下来聊吧。” 陈政年呼吸加重,依旧不肯放人:“就站在这说。” “不合适。”他说,不知道指的是站在浴室门口聊天不合适,还是指陪陈政年出国留学不合适。 “我眼睛看不见,我到那里只会拖、算了,是我没办法适应陌生的环境。” 陈政年眉头紧锁,双手突然握住他的肩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为什么临时变卦?” 第77章 “我努力过了。”何乐为垂下脑袋,他害怕自己露出什么表情,让陈政年察觉出端倪。 “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到国外去生活,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陈政年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力气很大,像是要捏进骨头里,“你不想跟我一起住带花园的大房子了?你不想跟我一起去摸枫叶了?” 一股酸涩气流顿时涌上鼻腔,何乐为当然想,比谁都想。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还能怎么做? 现实一次次打击他,告诉他只有分开,陈政年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他做不了垫脚石,但至少不要做绊脚石。 “何乐为,说话。”陈政年语气变得有些凶狠。 何乐为快要憋不住泪了,顺势借着这股鼻音说:“好痛,你太用力了。” 陈政年立刻松开手,何乐为就像鱼一样,钻准空子“滑溜”地从他身下绕开。 “不说了,时间晚了,好困,要睡觉了。” 陈政年从后面揪住人的领子,“何乐为,不说清楚,不准睡觉。” “说什么啊!”何乐为没有转过来,背对着人不耐烦道:“不想去了就是不想了,还能怎么样。”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陈政年不信一个愿意为了陪他出国没日没夜练英语的人,会说变心就变心。 泪珠无声地落下来,何乐为甚至不敢伸手去擦,只能用凶恶的语气掩盖情绪,“没有,就是不想去,你别管我了。” “放手!” 他反手把领子从陈政年手上扯出来,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门关上,何乐为泄力般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哭都不能哭出声音。 他好难,太狠的话说不出口,不狠的话又没法骗过陈政年。 好几次想要打开门抱住对方说:“不是这样的,我想陪你做任何事。” 但他不能,他只是一个瞎子,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在太错误的时间相爱,赶鸭子上架那样去谈论梦想和未来,但其实何乐为根本没有准备好。 他没准备好出国,也没有学会照顾生病的陈政年,更加没有资本去谈论帮助对方。 这段关系,依然不对等。 第二天冷战就开始了,谁也不理谁,何乐为每天回自己的房间睡,心都在滴血。 “你就不能服个软吗?那乐为考虑的肯定要比你多。” “你一正常人,有钱有势,天不怕地不怕的。让人陪着你说走就走,人乐为没有父母,还有朋友、事业在呢,哪能这么容易割舍?” 季晓茜虽然作为陈政年的朋友,但立场永远站在何乐为那一方,“大男人计较什么,让让老婆行不行?” “现在是他不想去。”陈政年捏了捏眉心。 “那就说服他,展现出你的诚意。” 陈政年从未有过这样低迷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 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都做了。 眼看着柳暗花明,要奔向光明了,结果一转眼山重水复,陷进死胡同去。 “道个歉,示个好吧。总得试试,他心软,好好哄哄,实在不行,我也爱莫能助了啊。” 陈政年接受建议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呢?”他让何乐为坐下来聊聊,但何乐为说没什么好聊的。 何乐为比上一次更难沟通,“不为什么,总之你自己去,好好学习。” 陈政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消逝,抓不住了,没由来地心慌。 “宝宝,不要闹情绪。”陈政年尝试着更耐心一点。 何乐为很清楚,他没有在闹脾气。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陈政年,正因为太了解,所以知道在权衡爱情和人生理想之间,陈政年难以抉择。 那么这个决定就由他来做。 “我跟你在一起太累了啊。”何乐为说,脸色很平静。 他好像在一瞬间成长了,但失去了纯粹的快乐。 无名的异样感骤然在胸口升起,陈政年伸手紧紧抓住何乐为的袖口,眸光越发深沉。 “每天都想着要怎么赶上你,你走那么快,从来不知道等等我,所有事情都自顾自做好决定。出国也是,你要我陪你,但你知不知道为了陪你,我要牺牲多少,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出尔反尔是我的错,但你也太自私了。” 何乐为没有什么情绪地控诉种种委屈,话像温柔的刀子一点点剜进陈政年心口。 并不太疼,但鲜血淋漓。 “我坚持不下去了。”也许是一口气说这么一大段话何乐为也有些遭不住,嗓音变得模糊,听不太真切,“分开吧,我们。” 第41章 重逢 陈政年耳朵像进了水, 听什么都隔着一堵墙,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但说话的人非要他听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们分开吧。” 陈政年感觉自己出问题了, 分开每个字都懂, 合并在一起就不理解,笑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何乐为很严肃,两条眉毛拧在一块儿,“我说过了,我好累,不想跟你谈了。” 陈政年死死盯着何乐为的脸,想要找出破绽,可是他失败了, 何乐为的神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浓烈的铁锈味猛然涌上喉咙, 怒火同时燃烧,他目眦欲裂,口不择言:“何乐为, 我就不累吗?” 第78章 “是, 你牺牲了很多,我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你当盲人好伺候?导盲犬好找?你以为你的签证随口说办就能办?” 何乐为没有直系亲属, 又是残疾人, 白本护照,收入也不固定, 旅游签也许办得下来,但想要长期呆在加拿大,很容易被误认为有移民倾向,从而被拒签。 陈政年为了签证的事打过无数个电话,他把面子里子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最稳妥的办法,结果人连护照都不愿意办。 何乐为没有想到陈政年会说这些,也对,允许自己伤害别人,就不许别人伤害自己了么? 可是他好疼啊,他说的每句话都并非出自真心,陈政年说的却不一定全是气话。 他真的是累赘啊。 陈政年明显还在气头上,“你什么都不懂。没错,我的确自私,你又好到哪里去。” 你又好到哪里去……何乐为不是第一次,这样真真实实听见别人不加掩饰的想法。 小时候何鸿宇有一个同学,经常会带到家里来玩,那小孩的全名叫什么何乐为早就忘了。 但花名还记得,叫阿丑。 长得丑不丑何乐为不知道,但是阿丑人很好,至少表面很好。 阿丑从来不欺负何乐为,偶尔有人嘲笑他,阿丑会帮他骂回去,经常还会趁何鸿宇不在的时候给他塞一些小零食。 那时候何乐为就觉得这是天使啊,他喜欢跟阿丑玩。 如果不是不小心听见何鸿宇跟阿丑的对话,他可能永远会这么认为。 “干嘛对那个傻子那么好?跟他说话我都嫌晦气。”何鸿宇说。 他听见阿丑恶劣的笑声:“你不觉得很好玩吗?给两颗糖他就傻乎乎跟过来,养成小跟班,以后带出去多威风,瞎子跟班哈哈哈哈。” 人类掩饰情绪的能力真的很强悍,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被欺骗。 哪怕脑子里嫌弃麻烦觉得疲惫,嘴上还能说爱你。 何乐为的心脏已经碎到拼不起来了,突然很庆幸提出分手,不然这些事,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他不怪陈政年,正常人和盲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何况陈政年跟阿丑不同,何乐为能分得清,只是这份爱,再拖下去,就什么也不剩了。 两个人互相计较着得失,还不如结束在最喜欢的时候。 “你说得对,既然大家都觉得累,那就分开吧。” 陈政年像被雷劈了那样,当头一棒,他自知说错话,亲手递给何乐为离开他的理由。 他手掌无法控制颤抖,终于在听见何乐为说“会搬出去住”的时候,眸子彻底凉下来,不复温热。 “随便你。”陈政年冷声说,随后站起来,“砰!”一下摔门离开。 何乐为已经难受到哭不出来了,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一呼一吸间心脏抽着疼。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何乐为搬回了自己的老小区,陈政年则不见踪影,社团再也没有来过,社团里的人除了刚开始会问几句,得知两人分手后,也没有人再提起。 就好像一切回到了最开始,小瞎子没有认识陈医工,陈医工也没有对小瞎子心动。 但又有很多东西变了,何乐为的生活没办法再像最初那样规律,他的耳机里多了一段“x”念的诗,只属于他一个人。 夜里听了才能睡,睡醒了起床继续听。 他有时觉得陈政年好狠心,有时又觉得更狠心的人是自己。 上班下班的路没有人接送了,好在还有“枫”,不过“枫”最近也有点不对劲,走在路上总是莫名其妙地犬吠。 叫几声又安静下来,何乐为总要奇怪地停住脚步,问:“是有谁在那里吗?” “枫”哼哼唧唧,声音听着似乎很委屈。 次数多了,加之何乐为也不是真的笨,大概察觉到什么,但从不开口提。 陈政年跟了大概有两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大概因为分开后第一天,很不习惯,路上走着走着,阴差阳错就走到社团门口。 见何乐为下班出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脑子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跟上了。 何乐为跟分手前的状态差别不大,或者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该散步散步,该遛狗遛狗,只是最近好像突然变得很缺钱,跑了很多趟人才市场。 不过,当然都是空手而归。 他不懂小瞎子明明可以跟他去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走,要把自己弄得又累又苦。 偶尔,何乐为会往医院跑,刚开始陈政年以为他生病了,一冲动抬脚踏进大门,才发现他是去给一个男护士送饭的。 男护士长得倒挺高,呲牙咧嘴的,跟“枫”一样傻,围在何乐为身边就知道笑,看得陈政年眉头紧锁。 更无语的是,小瞎子也笑,乐呵呵,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见面很频繁,但每一次都是何乐为主动往医院走,那个男的一次也没有出来过。 他不懂,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好? 理智上,陈政年并不认为何乐为是这种朝三暮四的人。 可当看见何乐为把脑袋靠在那野鸡肩膀上的时候,他就没有理智了,一把火把余情给烧成灰烬。 强迫着自己不冲出去,而是挪动脚尖,换了方向。 这一走,就是三年。 陈政年出国了,何乐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松了口气,而那个被陈政年腹诽的男护士在某天给何乐为表白。 第79章 何乐为笑得很浅,回答说:“抱歉啊,我有对象了。” “你有对象?”男护士显然惊讶大过被拒绝的悲伤,“我、我怎么没见过?” 何乐为笑意深了些,行间字里都是骄傲:“他在加拿大,留学呢。” 深秋了,枫叶该红了。 你要记得往高处走,而我只能低着头。 _ 何乐为执意要给“枫”立墓碑,“枫”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宠物狗,而是家人。 他联系好了专门处理宠物殡葬的机构,费用高得可怕,但现在的他能负担得起。 意外的是,陪他送“枫”的还有一个旧人。 何乐为对于那天趴在人身上哭的事感到很抱歉,但并不代表他们要再续前缘。 那天陈政年把他送回家,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何乐为很自觉地把手术费用转过去。 陈政年收了,然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直到何乐为要给小狗下葬的前夕,陈政年就像是掐着点打来了电话。 话题很巧妙,大家都避开之前种种,只是围绕着“枫”展开,陈政年得知他要给“枫”立墓碑,提出了想要一起送行的想法。 其实按道理来讲,“枫”的主人不只有何乐为一个,所以他同意了。 当然也有私心。 陈政年的气味还是没有变,似乎比以前更浓了,也可能是靠得太近。 壁葬的地方定在了城郊山上的寺庙里,进行简单的祭祀仪式过后,他们需要捧着骨灰上山。 何乐为拿着盲杖,又要走长长的阶梯,属实不容易,但他坚持要捧骨灰。 “你捧骨灰,那盲杖给我,手放在我这儿好吗?”陈政年的声音有些无奈。 他每次开口,何乐为都要愣一会儿神。 是真的变了,对待一个将他甩掉的前任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陈政年似乎不在意以前那些事了,像普通朋友那样,规矩地抓起何乐为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上。 裸l露的掌心手背一触即分,没有逾矩。 但小瞎子反应就不那么体面了,像是猫儿受惊那样猛然缩手,回神时尴尬笑一下,“不用,我慢慢走,你不要等我。” 他听着陈政年窸窸窣窣的动静,以为对方放弃了,心情有些复杂。 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 总要有人向前看,正如他当初期盼的那样。 脑袋开着小差呢,忽然又听见陈政年说:“这么生疏做什么?你以前不这样。” 陈政年又抓着他的手在此往衣服上放,温热的掌心还在手背覆了下。 “手这么凉?冷吗?” 何乐为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陈政年在干什么。 陈政年自作主张脱了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这三年小瞎子身高是一点没长,身型更清瘦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枫”倒是胖了不少。 外套罩在何乐为身上甚至有点架不住,总往下溜,陈政年干脆抽出手,直接搂住人的腰,把衣服和人一起抱住。 “注意脚下,抬腿,有台阶。” “别碰我!” 两人同时出声。 何乐为的惊叫声显得格外刺耳,他身体一僵,随后意识到自己过激了,抿了抿唇。 “我不冷,衣服拿回去吧。” 于是外套又回到陈政年手上,他低头看着,分神片刻,何乐为已经取回盲杖走远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走到山顶,又下来,风阴阴的,总感觉要下雨,何乐为心情也不是很好,越到后面大脑越发昏沉。 “一起去吃个饭?”陈政年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观察何乐为。 何乐为用仅有的冷静和理智拒绝:“不了,我要回家。” “已经8点了,你回家也要先做再吃。” 是有点晚,可是何乐为没办法让自己的私心再放纵下去,会失控的。 他垂着脑袋,低声说:“没关系。” “那好吧。”陈政年声音有些落寞,“我家没人做饭,你知道的,我做菜不好吃,还说想找个朋友陪我在外面吃顿好的。” 他长叹一口气,在等信号灯的间隔,用眼神肆无忌惮地观察何乐为:“唉,这个点,应该找不到了。” 何乐为注定对陈政年狠心不起来,他觉得很矛盾,他不懂对方究竟是怎么意思。 明明表现得对曾经的感情全然不在意了,可动作间总是超出普通朋友该有的界限。 思维飘远了,听见陈政年又一次叹息。 何乐为抿唇,无奈道:“算了,去吃吧。” 第42章 后悔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这么多餐厅里面,陈政年偏偏挑了火锅店。 盲人没办法判断生熟、自主夹菜的火锅店,这多少有点不尊重。 “最近转凉, 有点冷, 吃火锅暖和。”陈政年说。 何乐为就摸着鼻子笑笑,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陈政年照顾朋友的能力在这三年里得到大大提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都热情开放,把他的冷漠性子给磨没了。 伺候起何乐为来,无微不至。 一个肉丸子甚至要吹凉了才放进瞎子的碗里,何乐为自认受不起,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陈政年没有回答, 依旧自顾自行动。 一顿火锅吃下来,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很多时候都是陈政年在说,何乐为在听, 全是些没营养的内容。 第80章 坐立不安地吃完这餐饭, 何乐为抢着买了单,陈政年也没拦, 只说:“下次我请你。” 何乐为说“不用了”, 他以前欠下陈政年好多顿饭,但他没提, 也不想再提。 陈政年的新生活很好,不会在意曾经被欠下的那些东西。 天突然下起雨,他们被困在餐厅外的屋檐下,风呼呼吹,凉飕飕的。 陈政年又自作主张把外套披在何乐为身上, 但何乐为不喜欢这样。外套的质感很好,布料柔软细腻,袖口镶了一颗宝石,摸起来凉凉的,让他很反感。 所以他拒绝了,因为不喜欢那件外套。 “你一直在拒绝我。”陈政年说,很平静地挑开这个事实,然后让大家都尴尬。 不过气氛并没有凝滞太久,陈政年很快又开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 何乐为心脏像凹下去一块,血液流不顺畅,他本来不想在陈政年面前这么冷漠的,毕竟从来都是自己对不起他。 “你有伞吗?要不然回餐厅借吧?”小瞎子轻声找补。 发顶猛然被人揉了一把,随之而来的是陈政年的轻笑:“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们依旧停留在三年前的热恋期。 准备出国的大学生陈政年摸着恋人何乐为的头发说:“我去去就回。” 何乐为控制不住发抖,为什么,偏偏挑在这时候? 他知道自己可能又要犯病了。 好在在努力控制过后,手抖的频次降下来。 陈政年把车停在门口,又跑下来一趟,这次不容拒绝地用外套罩住何乐为,把人送上副驾驶。 盲人真是麻烦。 何乐为坐在车里这样想,听见陈政年关门的声音,薄荷气味倏地靠近,仿佛就在鼻下,接着身侧安全带被人拉动,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薄荷味又远了,陈政年发动车子,“以后记得,上车第一时间系安全带。” “哦。”何乐为侧过脸,车窗倒影里的眸子噙了晶莹的光。 陈政年把车载收音机打开,好巧不巧,还是三年前那档感情节目,人气依旧。 “真正的爱是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很多人好奇,为什么分开多年的旧情侣,能够在重逢之后复燃?这也是我们今天要深入探讨的问题……” 何乐为右手尾指抖得厉害,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压住它,指望按一会儿就能冷静。 “音频关掉吧。”他说,“有点吵。 “是吗?”陈政年关掉了,状似无意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 何乐为一愣,转而笑笑,看起来没什么力气,“那是以前。” 轮到陈政年沉默了。 好在车外有雨声,不至于太尴尬,何乐为的家也离得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 何乐为解开安全带,先说了声“谢谢”,紧接着听见陈政年把安全带也解开,他立马阻止,“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 陈政年笑一声,“不送你。” 那你解安全带干什么?何乐为一脸疑惑。 结果陈政年抛下一颗惊天大雷,“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何乐为手都忘记抖了,结巴说:“太、太晚了,下次吧。” “可是我的衣服湿了,现在很冷。”陈政年打了个喷嚏。 心脏如同像被人揪起来,一口气不上不下如鲠在喉,毕竟陈政年淋雨,有一半的原因在于自己。 何乐为用力深呼吸,“好吧,只能待一会儿。” 陈政年如愿进到何乐为的房子,变化很大,古老的台式电视换了,桌脚缠绕的透明胶带换成海绵防撞条。 他伸手摸了摸,跟三年前贴在他校外出租屋的防撞条手感没有任何差别。 几个房间的门也换了,指腹抹过去,手感滑溜溜的。 小瞎子出息了,甚至还给自己造了一间配音房。 “何乐为,你日子过得不错。”陈政年说。 何乐为轻笑,模样看起来很勉强,“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拿毛巾和衣服。” 陈政年没有按照他说的做,反而跟着何乐为进浴室,又进卧房。 浴室沐浴露换成薄荷味的,卧房的床头摆了各式各样的音响设备。 何乐为大概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没有发现陈政年就跟在身后,自顾自拿了东西,又站在床边发一会儿呆。 陈政年看了他一眼,回头注意到墙上挂有一只cd机,黑色的cd盘放在上面,但没有通电启动。 他随手拨了下,光盘突然高速旋转,自己的声音猝不及防从cd机里传出来。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袒露真诚。” 这是他三年前给何乐为录的《热爱生命》。 此时在发呆的何乐为吓了一跳,寻声冲过来,却撞进陈政年怀里。 先是惊诧:“你怎么在这?” 又是愤怒:“关掉!为什么乱碰别人的东西?” 陈政年把他扶稳,礼貌地后退一步,才将机器关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何乐为把衣服猛地塞进他怀里:“换好衣服、擦干头发就赶紧走吧。” 小瞎子恼羞成怒地出去了,没有解释为什么分手后还留着前任的音频,甚至刻成了光盘。 也许每天晚上都要听。 陈政年庆幸,何乐为还会在意自己。 第81章 能看出来,衣服已经往最大码找了,但是陈政年穿在身上还是很紧,勒得喘不过气,他只好脱掉。 换下的那件湿衣服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背却无意间碰掉床底摆的东西。 刚开始只有一下清脆的“哐当”声,像玻璃瓶子,接着连串的“哐当”声响起,一个接一个。 他低下头,看见床底摆得乱七八糟的玻璃啤酒瓶,目测至少有十五支。 陈政年眉心渐渐蹙起,难怪刚进门时闻见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你干什么?不是说不要乱碰吗?”何乐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陈政年发现他又把左手摁在右手尾指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空酒瓶?”陈政年直起身,问。 何乐为充耳不闻,像一瞬间气急了,“吭哧吭哧”大步走过来,伸手推对方走,却发现他还没有换好衣服。 陈政年反手抓住人手腕:“何乐为,回答我。” “没什么,只是不想让枫钻床底而已。”何乐为很不耐烦。 陈政年眉心却收得更紧:“不对。” “枫”失踪那天,他们分明是在床底下找到它的,那时候这里还空着。 何乐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凭空变出来这么多空瓶子,只有可能是酒瓶原本就放在家里的某个位置,然后被移动到了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何乐为不喜欢喝酒,家里怎么会有这些酒瓶? 陈政年有一种猜测,怀疑和不安感愈加浓重,今天非要问出真相,“何乐为,你撒谎了。” “没有,你赶紧换衣服出去。”何乐为很后悔刚才把人单独留在房间里。 他徘徊在失控的边缘,熟悉的疼痛感从心口传来,像顶了一只大石头,把空气全部挤光,只能靠嘴呼吸。 他深刻的意识到,老毛病又犯了,再不摄入酒精,他会疯的。 何乐为不允许自己在陈政年面前失态,所以等人换好衣服出来,直接下逐客令。 “你先回答我酒瓶的事。”陈政年纠缠不休,没完没了,吵得人两耳嗡鸣。 何乐为受不了了,把额前的头发揉得很乱,肉眼可见的焦虑,“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隐私。” 陈政年伸手去碰他,小猫骤然跳脚,大发雷霆:“不要碰我!我说过很多遍了。” “何乐为,你究竟怎么了?” 好想喝酒,何乐为要疯了。眼尾烧得通红,他觉得自己没办法自主呼吸,张开嘴像初生雏鸟等待进食那般渴望酒精。 他头脑昏沉,一面希望恢复正常,一面想要更疯一些,把陈政年吓跑,跑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别再见面。 何乐为不是好人,他自己这样想,忽然痴痴地大笑,然后改口问陈政年:“喝酒吗?” 当小瞎子从新换的大冰箱里掏出十瓶八瓶啤酒的时候,陈政年彻底脸黑了,“够了,你想跟我拼酒吗?” 何乐为毫不在意道:“也可以啊。” “就凭你的酒量?” 何乐为用开瓶器撬开瓶口,递给陈政年,“我现在的酒量比以前好多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很快,陈政年就知道,他猜错了。床底下的酒瓶,很有可能仅仅是这几天制造出来的垃圾。 每干一次杯,何乐为往往要吹掉整瓶酒,拦都拦不住。 “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陈政年拉着他手腕,不叫让他动。 哪知道何乐为换一只手,重新取了瓶满的,“不是说拼酒吗?你要输了哦。” “我不跟酒鬼拼。” 陈政年发现,他有点不认识何乐为了。曾经乖乖的小猫消失,剩下一只炸毛小猫。 他分神片刻,稍微不注意,转眼又看见何乐为把酒灌进喉咙,一下去就是半瓶,好像咽都不带咽的,直接进到胃里。 陈政年顿时气急攻心,抢过两只玻璃瓶,一只手扼住一双腕子,大声质问:“何乐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瞎子愣住,眸光朦朦胧胧,表情也呆滞,突然笑一下,“怎么样?满意了吗?看见我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你是不是很高兴?” “看,我没有你过得多惨啊,陈政年,你很得意吧?”他叽里咕噜说着胡话,醉了又没醉。 陈政年扼着猫爪子的手越收越紧,像要把人捏碎了。 但这次何乐为没有朝他撒娇,也没有喊疼,笑起来的模样让人觉得很刺眼,很难看。 不好看的小瞎子突然打了个酒嗝,紧接着喉咙发出干呕声。 “怎么了?要吐?”几乎是在瞬间,陈政年松了力气。 何乐为则在双手得到解放的同时,“嗖”地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 他吐了,吐过之后,站在洗手池前呆了很久,出来时,脸上沾满水迹。 “不好意思啊,我们继续。”何乐为挂着笑,摸索着坐下来。 还继续?陈政年看见他动作娴熟地又一次举起酒,仰头灌下去。 这时候,心像豁了道口子,血慢慢地流,慢慢地流。 在自己离开后的多少日子,何乐为也会这样? 喝了吐,吐了喝,直到积满一床底的玻璃酒瓶。 陈政年猛然抢过何乐为手上的瓶子,自己先抿一口,酒含在嘴里,苦得撕心。 他捧起小猫的脸,双手的力道很重,小猫发出浅浅的抽气声。 随即唇瓣发狠地撞上去,酒液顺着缝隙一点点流出来。 第82章 结束后,陈政年牙齿咬着何乐为的下唇,低声道:“我后悔了。” 第43章 怪我 如果问陈政年有没有恨过何乐为, 那大约是有的。 最恨的时候甚至想过不读书了,回国把小瞎子抓起来,关进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就两个人, 相爱又撕杀, 这样过一辈子。 但他无意间发现何乐为好像也不太好,或者说一点都不好,聆音的工作辞了,同事、乃至残联的朋友联系全断了。 看吧,小瞎子没有他,过得有多不幸福。 陈政年本来应该要幸灾乐祸的,但当时没觉得有多好受,只是不理解, 明明过得这么差, 为什么执意要分开。 他试着反思自己,也许是平时太强势,没有考虑到何乐为的感受, 让“枫”挨了饿, 又自作主张、不经商议要把人带去加拿大,还在洗胃之后把照顾他的小猫咪说了一通。 他自以为能够独当一面, 在爱情里依旧幼稚和不成熟, 叫对方受委屈。 这样想过之后怨恨就消了,其实本来也没多少, 只是对于何乐为的心狠,依旧有些难过。 大抵爱情是世界上最难的课题,而何乐为因为这些理由放弃他,仍然叫人难以接受。 就这么过去几个月,直到有天陈政年需要带领外籍同学回国交流, 站在机场里接到了崔如云的电话。 “你还想去找那个瞎子?为了他前途都不要了吗?” 崔如云以为他是回去找何乐为的。 陈政年停下脚步,拧起眉:“你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知道!你们有想过瞒着吗?恶心、变态!”崔如云毫不留情地咒骂,喋喋不休:“在大庭广众面前还不知道收敛,我看见那些照片,都觉得丢人。要不是他识时务,你以为你能、” “你说什么?”陈政年顿时意识到,崔如云,可能在这场分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陈政年遍体生寒,第一次对崔如云发火:“你去找他了?你说什么了。” 崔如云自知说漏嘴,也不再瞒着,“能说什么?我不欺负瞎子,随便两句,他就要离开你,说明他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崔如云。”陈政年声音低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涌上喉咙,他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最后还是败于血缘关系。 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连站立都需要撑着墙壁,没有情绪地说:“我对你很失望。” 最了解崔如云的人莫过于陈政年,他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伤害她,但最终除了这句“失望”,什么也没说。 陈政年大概知道,崔如云会怎么逼何乐为,先提钱,提钱没用,就人格侮辱,再没用就跪下来哭、求,打感情牌。 终究是他给的安全感太少,以至于小猫这么不自信,说走就走了。 心下在调侃,但其实更多的是心疼,何乐为成全他追求事业和梦想,那他会做到最好,再去接人回家。 真正喝醉后的何乐为似乎终于恢复正常,不再说那些刻薄又违心的话,反而主动搂着陈政年的脖子,一直碎碎念:“枫没有了,不能去湖边散步了,秋天马上要过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政年一下下抚摸他脑后的碎发,又吻了额头和鼻尖:“我这不是回来了?我回来了,宝宝。” 小猫完全变回以前的模样,粘人、还爱撒娇,撅嘴怪陈政年:“怎么才回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陈政年跟他一遍又一遍道歉,说:“宝宝我错了。”说:“对不起,都怪我。” 陈政年想起来分手之前,何乐为淋了雨,湿答答地亲吻自己的下巴,掏心剖白:“你要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为什么吵架的时候,不多给他一点信任呢。 陈政年觉得疼,因为何乐为的疼,全部都来源于自己。 他吻着小猫的嘴唇,撬开唇缝,温和地舔舐,许久没有这样亲密接触了,却完全不觉得生疏。 反而熟悉得不行,接吻就像学骑自行车,学会了,就永远都会了。 陈政年掀开何乐为的衣摆,柔软的月土皮竟然比掌心还凉,他就把它捂热了,连同两边侧月要、月匈口,全热了。 皮肤红红的,像只煮熟的大虾。 陈政年唇瓣经过的每一处位置都要引起一番颤栗,何乐为又哭了,喊“疼”,拿牙齿咬他,再拿指甲刮他。 “不疼,宝宝,不疼。”他已经很轻很轻了。 可惜三年未经人事,确实有些勉强。 但陈政年还是坚持做到最后,他知道他疼,他偏偏就要他疼。 最好是疼清醒了,忘记酒精,忘掉“枫”,只记得陈政年,记住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步骤。 何乐为睁眼的时候感觉骨头都散架了,身上光l溜l溜的,什么也没穿,顿时就被吓得坐起来。 这一下,牵一发动全身,尾骨要坐碎了,两侧月退抽着疼,还有些黏糊,没做清理。 何乐为魂给吓没了半条,转动生涩的大脑回忆好久,只记得邀请陈政年拼酒了,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破罐子破摔故意在对方面前露出最差劲的一面,后面不会还把人给睡了吧? 何乐为立刻伸手在被褥里摸一通,床边确实没有第二个人,但身体的疼痛造不了假。 这就是睡了啊! 玩蛋了,他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明知道吓退陈政年的方法有很多,他还是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 第83章 何乐为懊恼得要疯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他能肯定,绝对是他主动的。 “起来了?干嘛呢,要憋死自己?”陈政年竟然还没走,掀动何乐为的被褥,伸手要去抱他。 刚摸上胳膊,何乐为立马躲开。 太尴尬了,他现在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陈政年亲眼目睹对方从耳尖发红一直到浑身上下都变成淡粉色,扬唇笑了笑,没忍住揉一把何乐为的头发。 “去洗澡吧,我给你点了早餐。” 何乐为摸不准陈政年什么意思,听着没生气,心情甚至有点好? 不对,肯定是他假酒喝多了,脑子糊涂,谁被睡了会高兴。 何乐为老老实实去洗个澡,看来分手了,就物是人非,以前做完陈政年会把他弄得干净漂亮,现在却不会了。 什么东西都留在里面,何乐为手又酸,背又疼,自己要弄个大半天。 出来之后,陈政年还算体贴,在椅子和靠背上垫了枕头,不过瞎子很尴尬。 这时候又庆幸看不见,自顾自塞上耳机,也听不见了,使劲扒拉碗就好。 他可太怕陈政年提起昨天晚上的什么事来,一夜l情可不兴复盘啊。 谁知道陈政年这三年在外头学了些啥回来,竟然毫无分寸感地摘下他耳机,语气带了轻佻的笑意:“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咳咳咳。”何乐为猛然呛到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政年给他喂了几口水,“别激动啊,我睡得挺好,就是想问问你。” 何乐为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可能报复自己之前甩了他,不过又觉得不应该。 没放下的人从来只有自己。 何乐为选择不回答这个荒谬的问题,转而抿了口粥,甜的,很合他口味。 “你什么时候走?” 吃完早餐,陈政年开始给人收拾房子,昨天喝剩的瓶瓶罐罐一箱又一箱往外搬,床底下的酒瓶也全清掉了。 何乐为不是没有阻止他,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哪拦得住,况且对方还说:“你别管我,我现在心情不好,想干活。” 何乐为摸不准他到底是真的心情不好,还是唬人的,反正他不想再跟陈政年有什么瓜葛,变相催人说:“我一会儿要上班了。” “我知道,你去。”陈政年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何乐为脑子混乱:“那你呢?” “我在家啊。”他回答得多自然,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何乐为有点懵,“这、这是我家。” “我知道。”陈政年把盲杖塞进他手里,又把人推至玄关处换鞋,“要迟到了,你快走。” 脚踝乍然被人抓住,陈政年想要给他穿鞋,清醒的何乐为又炸出一身刺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匆忙套好鞋子,接过陈政年递过来的包,然后“砰!”地把大门关上 走出几里路还在迷糊,门牌没认错吧?何乐为又折回去,指尖反复摸着门牌号,确实是他自己家啊。 那问题就严重了,分手后,前男友为什么要赖在我家不走? 何乐为悄悄发了个匿名问题贴,回复众说纷纭。 “我靠,楼主摊上老赖了,他想白吃白喝呗。” 何乐为拧眉,回复:“不是的,他比我有钱。” “男人嘛,留在你家还想干嘛?想干啊。” 何乐为一愣,脖子通红,干确实是干了,但这是他主动的啊!陈政年怎么可能…… “支持楼上的,说得太对了,渣男都爱吃免费鸡鸭。” 何乐为再次强调:“他有钱!” “姐妹,看得出来,你还爱他,但是我劝你还是早点断吧。” “你不就是想听我们说他对你还有感情吗?别傻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登西。” 何乐为弱弱回复了句:“我也是男的。” 评论区瞬间逆转风向。 “你也是男的?展开说说?” “小0吧?小0才会患得患失,不过我觉着,你俩还是有可能的。” “勾引他啊,拿出你们骚0的绝学,给他跳脱衣舞。” 何乐为不明白这些回答怎么忽然就跟问题差了十万八万里,干脆关掉帖子不问了,下班回家要是陈政年还没走,他只能动手赶他。 谁想到下班回家,陈政年真没走,一开门就闻见饭菜香。 何乐为有点生气:“你怎么还不走?” “先吃饭吧。”陈政年温声说。 搞得人火气卡在喉咙,发不出去,哽在胸前,何乐为没什么气势地说:“我不想吃外卖,你自己吃吧。” 陈政年依旧很好说话,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这不是外卖,是我自己做的。” 何乐为倏地一怔,眉心拧成小结:“你不是说你做饭难吃,不想做吗?” 明明昨天去吃火锅用的还是这个理由。 陈政年就笑笑:“骗你的,我学会了。”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何乐为尾指又开始轻微颤抖,他弯了腰,无奈地坐在饭桌前:“陈政年,你到底要干嘛呀?” “不干嘛,就老朋友叙叙旧。” 陈政年回答得敷衍,视线专注落在何乐为发抖的手指上,能看出来对方有在竭力控制,但仍然无法降低抖动的频率。 他没法走,酗酒的小猫,失控的情绪,还有抖动的手指,一切都不对劲。 第84章 陈政年做不到视而不见,他回来是为了修复感情的,但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直白的提出来会不会再次让何乐为受惊,但他需要一个合理、恰当的借口,留在何乐为身边。 陈政年抬手摸到小猫的发顶,不出意料被躲开,他垂眸看着只摸到几根发丝的手指,有些晃神。 “三年前看不出来,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陈政年情绪淡淡的,声音带了些无奈的笑意,“赶我走的时候反应这么快,这时候又不懂了,你装傻的吧?何乐为。” “嗯?”何乐为不理解。 陈政年长叹一口气,“我在求复合呢,小猫。” 第44章 心病 何乐为没听懂陈政年的话, 又或者说他听懂了,但潜意识里认为是玩笑。 惊慌失措中干掉了陈政年做的饭菜,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碗依旧是对方洗的, 何乐为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被陈政年推着进了家里的小配音房。 “你不是到点直播了吗?快去吧。” 何乐为这才清醒一些,又狐疑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政年理所当然回答:“我喜欢你啊,你的一切我当然都知道。” 小猫眼珠子猛地要瞪出眼眶,陈政年什么时候变这么轻浮了,什么瞎话都往外说。 看来国外的教育也不见得有多好,都把咱顶顶好的学霸教成啥样了。 何乐为晃晃脑袋,走进配音房,没开灯直接坐到设备面前, 架好机子。 直播大概是陈政年走后的第二年开始做的, 一周固定三次,刚开始来的人不多,后来粉丝慢慢积累起来。 不过他不开摄像头, 因此受众并不广泛, 最初仅仅是提供给视障群体,播久了, 总有普通人误入, 一来二去,也变成了他的忠实粉丝。 反正谁来何乐为都开心, 也不会收一分钱。 当然盲人粉丝还是占大多数,听着同样身为视障的人慢慢走向成功,于他们而言,会更加感动和有认同感。 何乐为直播的内容不固定,有时候只是单纯地聊天, 声音轻轻的,他会给他们描述一些他们没摸过,但自己摸过的东西。 有时候会念诗或者唱唱歌,偶尔何乐为还要给他们做助眠的asmr,他买了专用的收音话筒,最贵的那一款。 他甚至试着学了吉他和电子琴,第一次在直播间里弹,断断续续的,但是大家都很高兴,捧场地给他点了很多小爱心。 他不要礼物,如果有人刷了,第二天就会被退回去。 不过别人不知道,刷礼物平台是要抽成的,何乐为往往要拿自己的钱补给对方。 他坚持做这样一件事,快两年了。 无关价值,也不谈累与不累,他只是简单地,希望能够给这群跟他一样的特殊朋友带来陪伴,互相的陪伴。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至于陈政年是怎么发现的。 只要有心,这并不难。 确实,跟何乐为猜想的大差不差,国外并不多好,没有小瞎子的生活很无聊。 陈政年每天快马加鞭研究课业,指望早点回国,但有时候真的很累。 他厨房没有那个摸瞎做饭的小厨师,被窝里失去了小猫的体温和气味,一切都让他感觉很不习惯。 直到谢泽霖给他发来国内的直播链接,“乐为开始直播了,你看看。” 之后的每一场直播,哪怕陈政年再忙,都从未缺席。 但他很懊恼,看过这么多,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发现小猫不对劲呢。 陈政年把碗洗好了,下楼扔了袋垃圾,出门还不忘顺走何乐为的钥匙。 回来打开电脑,手机播放直播,边听边工作。 “今天,来聊聊天吧。”何乐为的声音从耳机里缓缓传出来。 陈政年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间门。 “嗯……今天想聊一个有点俗的话题。”他说话很轻很缓,比平时直播要慢,不少人都发现主播情绪不对。 弹幕都在问:“主播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何乐为否认了,笑一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谈过恋爱?” 弹幕清一色的都是:“没有。” “没啊。” “盲人谈什么恋爱,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何乐为咬了咬下唇,看吧,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突然有一条格格不入的弹幕跳出来:“谈过,我是普通人,对方是视障人士。” 何乐为精准捕捉这条弹幕,“谈过?所以是现在分手了吗?” 那人回复:“是的,不过我正在努力追回他。” 很多人就问:“你被他甩了?” “对。” “你是女生吗?感觉不太像。” “不是,我跟他都是男的。” “啧啧啧,他甩你啊,简直是盲人界的楷模哈哈哈哈哈。” 何乐为问:“为什么分手呢?” “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他伤心了,而且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何乐为指尖控制不住发抖,“你、你跟他在一起,不会觉得很累吗?” “不会,他很能干,也很优秀,我工作忙,但是跟呆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 “那我还挺羡慕你们的。”何乐为浅浅笑一笑。 那人继续发弹幕:“但我们还是分手了,我找他,他也挺冷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85章 “盲人选择跟普通人在一起其实也是要花很多勇气的,我有时候也会自卑,尤其是跟对方差距太大,就会害怕,觉得自己不值得。” 何乐为很真诚地跟粉丝们坦白自身的懦弱,但是大家并不赞同。 “主播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盲人了,如果你都不值得,那我们算什么?” “给新粉科普,主播大cv,之前还开过签售会!” 何乐为失笑:“不好意思,给大家带来负面情绪了。” 言归正传,他还是真心希望弹幕里的那位朋友能够跟恋人复合,于是提议说:“你可以试着多依赖他,给他足够的信心,普通人做的东西,我们盲人未必不能做,还有可能做得更好。” “好,你说得对,谢谢。” 何乐为笑了:“不客气,可以的话,多陪陪他,多哄哄他。” “好的,可以给我开门吗?我要进去哄你了。” 何乐为没反应过来,房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你怎么、”何乐为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弹幕比主播回神的速度还快,刷了满屏的:“??” “好家伙,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不是,搞半天,你俩是一对?” 陈政年凑到何乐为的麦克风前:“不好意思,今天的直播要提前结束了,下次我给大家唱歌赔罪。” 弹幕清一色:“祝主播早日复合,天草地身寸。” 不知道谁发了条:“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感觉在哪听过。” 不过被淹没在茫茫弹幕里。 何乐为的直播被关了,他人还茫然着,头顶呆毛翘起来,懵懵懂懂。 “傻了?”陈政年撩一下他呆毛。 何乐为实在太乱了,他不懂陈政年为什么还要这样温柔,凭什么还要对他和善。 他一个什么事都办不好的瞎子,有什么好在乎的。 “怎么不开灯?”陈政年把灯给他打开,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何乐为没说什么,一直低着头,只是那手快把尾指给按断了。 陈政年就抓住他,把两只手都握进掌心里,那截指头颤得更厉害。 他将它单独揪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何乐为不抖了,眼睛瞪得巨大。 陈政年还想要更近一点,呼吸打在对方鼻尖,小猫立刻往后缩,“不要了!” 何乐为用力抽出手指,双脚蹬地,把带滚轮的椅子蹬远了,然后站起来,逃命那样跑出房间。 酒,他需要酒。 何乐为直奔冰箱,打开门,取出来的玻璃瓶手感不太对,他没有心情多想,打开盖子就往喉咙里灌。 气泡咕噜咕噜突然在喉咙破开,橘子味的。 何乐为先是愣一刹,紧接着情绪爆发,“陈政年!你究竟要干嘛?” 他举着橘子饮料快步走回房间,谁知道在门口和对方撞上,“我酒呢?” “扔了。”陈政年说。 何乐为霎时急火攻心,“扔了?你疯了吧,凭什么扔我东西!” 陈政年无奈地叹气:“酒喝多了不好。” “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就这样,现在是陌生人了,竟然还要把手伸得这么长。 何乐为气得手抖,但陈政年变了,不跟他置气,反而很轻很缓得伸手搂他。 他躲一次,陈政年就多伸手一次,直到真正抱住人。 “宝宝,你生病了。” 陈政年在国外这三年,除了研究医用器械,其他时间都拿来了解心理疾病。 原本只是因为崔如云,她的焦虑和疑心病太重,这样下去指不定那天就会疯掉。 他强制压着她去见心理医生,也确诊了病症。 这时候哪怕有天大的怨恨,在疾病面前也变得无足轻重,母子俩终于迎来漫长的休战期。 如果说这次能够顺利回到何乐为身边,大概也有崔如云将功补过的功劳。 陈政年永远记得那天,回国之后他接手公司业务,站在办公室玻璃窗前,第一次这么平静地跟她谈起这件事。 “妈,你记得何乐为吗?” 崔如云僵硬地转过面孔,看向他,但没有开口说话。 陈政年就低着头笑了笑:“我很想他。” 崔如云拧紧眉心:“仔仔,你这样会让妈妈很伤心的。” “可我也很伤心。”陈政年抬起眼皮,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浓稠的难过。 “我失去他三年了。” 崔如云接受了,不哭不闹,只是叹了很长一口气。 何乐为开始激烈挣扎,他当然知道自己病了,可他不会承认的。 “没有,我没有生病,你放开我。” 陈政年收紧双臂,让拥抱密不可分,“我不放开你,我喜欢你。” 何乐为哭了,泪珠子默默地掉,等了好久好久,才张口讲话,嗓音有些沙哑。 “你当初不也觉得我是拖累吗?现在又来装什么喜欢?”他本来就没有自信了,陈政年偏偏还要在那时候说,“跟你在一起我也很累”这样的话。 小猫不停控诉着,说自己委屈,说伤害陈政年很难过,被陈政年伤害更难过。 他蛮不讲理,又头头是道,分裂纠结,快要被割成两个人。 一个希望陈政年爱他,一个想要把陈政年推开。 第86章 其实他也很自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无助地说,最终摊软在陈政年怀里。 第45章 值得 “愿意跟我聊聊吗?”陈政年低声问。 何乐为脑子瞬间清醒, 猛然把陈政年推开。 他太掉以轻心了,稍微不注意就落进对方制造的温柔陷阱里,痴痴地迷恋, 但理智是枷锁, 拴住小瞎子摇摇欲坠的精神。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何乐为落荒而逃,狼狈又可悲。 但此后的几天,他的病症更加严重。 他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面有陈政年走后、他不敢回想的痛苦记忆,有他奋力抵抗的恶魔,它们像影子那样跟着他,入侵了梦境和现实。 有时候何乐为睁开眼, 会记不清时间, 到公司上班去,也浑浑噩噩的,同事窃窃私语, 说他又犯病了。 他确实病得不轻。 家里没有酒, 又赶不走死皮赖脸的陈政年,他只能在外面偷偷喝完才回去。 其实陈政年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 何乐为也清楚对方知道, 但互相都没挑开,不知道为什么。 后面有天, 家里忽然运进来十几二十箱酒,什么种类的都有。 他从外面偷摸着喝完酒回来,过会儿就听见陈政年划开纸箱,从里头取酒,玻璃瓶之间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很响。 陈政年问他:“在外面喝了多少?” 何乐为心虚:“不多, 一点点。” 陈政年就没管他了,拿开瓶器撬开瓶盖儿,何乐为没懂什么意思。 半小时后才察觉不对,空气中不断有新的瓶盖开启的嘎嘣声,陈政年喝完一瓶又立马拿新的,酒气愈加浓重。 陈政年在用酗酒的方式来向他表示抗议! 你喝酒,我也喝酒,咱俩谁也别管谁。 何乐为倏地咬住下唇,心脏不镇定了,蹦得飞快。 没有喝酒习惯的人一下喝这么多,身体要出事的。 何乐为手指有些抖,他不能妥协,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没有资格互相干涉。 可他怎么办呢,听着玻璃酒瓶的碰撞声,陈政年的吞咽声,还有陈政年终于起身要去卫生间呕吐的脚步声。 小瞎子怎么可能做到视为不见,难受的不是陈政年,是他自己。 心里比被刀子剜还要疼。 “别喝了,我让你别喝了。” 他大声说,上手阻拦,动作中似乎把酒瓶打翻了,可他还能听见陈政年的吞咽声。 陈政年变得很坏,什么也不说,自顾自做着伤害身体的事,也不管何乐为会不会难过。 “别喝了。”何乐为跪坐下来,抓住他的衣角,说话开始隐隐带上哭腔。 陈政年愣了一刹,低头看见小猫通红的眼眶,那样无助、痛苦,他的心也要碎掉,但他不能心软。 陈政年撇开视线,再次举起酒瓶,何乐为察觉到动静,双手立马死死抓住对方手臂,“我不喝了,我真的不喝了。” 小猫哭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趴在陈政年身上。 “我不喝酒了,我去看病,我去吃药,我不喝酒了。” 小猫不断重复,不停保证,脆弱可怜得像泡沫,随时会破掉,陈政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种事,他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次日何乐为去医院,坐的是陈政年的高档汽车。 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有那只控制不住发抖的手偶尔在等信号灯的时候被人抓住。 “这种情况多久了?”医生说话轻柔,但表情却很严肃,陈政年也不自觉拧起眉心。 何乐为不断用力摩挲指根,把手指都搓红了,陈政年干脆当着医生的面,去牵他的手,“实话跟医生说。” 何乐为咬了咬嘴唇:“大概快三年了。” “以前没有去看过?”医生脸上一副棘手的模样,但作为心理科主任,声音依旧温和。 何乐为摇头,收拢手指,不自觉抓紧了陈政年的手。 然而陈政年也没比他好多少,再冷静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如果这场病,和自己当年的离开有关,那么陈政年将永远无法自我谅解。 要是当初多给何乐为一点信任,或者多一点耐心,会不会不一样? 小猫太单纯了,而善良的人往往擅长自责。 陈政年难以想象这么爱吃甜食的人竟然学会了酗酒,明明曾经喝多两口都要叽叽喳喳嫌弃。 医生没有给何乐为分析他的病情,只说:“不严重,我先给你开两周药,药吃完再回来复查好吗?” “好。”何乐为点点头,然后就被支到诊室外去等待。 他知道,医生会在里面单独给陈政年说他的情况,于是手又开始发抖。 “为什么不做心理疏导?”陈政年直入正题,并不理解医生的做法。 医生对这个略懂医学的小伙子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回答说:“他很清楚自己生病了,对于发病的时长很清晰。不过一个三年都不愿意主动治疗的病人,您认为他今天能够敞开心扉吗?” “还好,病症确实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只是酒,务必要严格控制,这个不伤心,但很伤身。” 陈政年说:“好,我会注意。” 医生边敲键盘边说:“中度抑郁,重度酒精依赖,目前最重要的是控酒。情绪方面,他很依赖你,多给他一些陪伴,眼睛问题也要关注,但是不能过火。” 第87章 “还有,”医生停下动作,很郑重地望向陈政年,“你跟我说的感情问题,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导致他生病的直接原因。当然,我目前没有客观依据,不过据我了解,他三年前性格开朗,不像是会自我堕落的人,所以我猜测,其中应该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陈政年表情渐渐严肃,陈述说:“他没有完全堕落,在事业上很努力,而且成绩不差。” “我知道说这种话其实作为心理医生来说,是很不专业的。您是他亲近的人,所以请您设想一下,他当初选择分开,目的究竟是为了让大家都变好,让自己有时间变优秀而配得上未来的你;还是说,自暴自弃,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陈政年顿时怔愣,他深知,何乐为不是这样的人。 小瞎子吃得了苦,可以为了热爱勇敢尝试配音,可以为了恋人没日没夜地克服外语困难。 他只是看着像软糯小猫,但骨子里是坚韧的向往阳光的鹰。 理想也许不大,但一定会坚持。 心理医生的话点醒了陈政年,何乐为不可能这么脆弱。 “这方面,您可以试着从侧面关注一下,尽量避免直接提起,不要起冲突。” 陈政年神色凝重,道了声谢。 出门前,医生最后嘱咐了句:“有一点希望你能清楚,盲人并不比任何人差,有时候你也要学会享受恋人的照顾。” 医生祥和的目光望进人内心深处。 陈政年终于松开眉心,淡淡勾一下唇:“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何乐为等得有些久了,心里的不安就更重,他努力控制住让手指不抖,但收效甚微。 这时候,陈政年终于出来,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 何乐为不懂,为什么陈政年能做到既往不咎,而他自己还在耿耿于怀。 “想什么呢?取完药回家了。”陈政年牵着他走过有很多人在的大堂,何乐为挣扎了一下,但对方把手收得更紧。 他只能小声提醒:“陈政年,这是外面。” “嗯,所以呢?”陈政年理所应当,“我牵我对象有问题?” 何乐为一怔,嘀咕道:“我们还没有复合。” “哦,那我牵我未来对象有问题?” 何乐为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 他脑子这几天就没有不迷糊的时候,突然陈政年就回国了,突然陈政年又回到他身边了,甚至一次又一次告诉他,还喜欢他,还爱他。 何乐为没有办法否认,他太留恋这份温情了,以至于头脑发热,任由陈政年胡闹。 “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正常、” 陈政年发动车子,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没有。” “你觉得我会喜欢别人?”陈政年气笑了,真心想撬开小瞎子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 何乐为揪着手,不说话。 陈政年就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心动。” 车窗映着的睫毛倒影倏地颤一下。 “何乐为,不要妄自菲薄。” 陈政年目视前方,情话说得那么直白,又那么动听,“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 何乐为彻底没声了,陈政年疑惑地瞥他一眼,小猫竟然在噼里啪啦掉眼泪。 他赶紧找了块儿地,把车停下来。 “哭什么?我都没哭。”陈政年捧起瞎子的脸,对方眼睛已经肿起来,核桃一样。 他把指腹轻轻摁在眼皮上,打着圈缓缓揉动,“不哭了好吗?看见你哭,我很难受。” 结果何乐为哭得更厉害了,像小孩那样,“哇”一下哭出声音,两只手胡乱抱住陈政年。 把脑袋挨在人脖子旁,边抽泣边断断续续地说话:“对不起,对不起。” “我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陈政年你这么好,我该怎么办啊?” 第46章 戒酒 陈政年摸着他的发尾, “我好吗?我一点也不好,我很失败。” 何乐为拼命摇头,“你很好, 非常好。” “可我让你很伤心。我保护不了我最爱的人, 还让他这么难过。” “不是的,不是的。”何乐为有点喘不上气,来来去去就只会说这几个字。 陈政年吻了他额头和鼻尖,“饿不饿?我们回家吃饭吧?” 听见人温声细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何乐为终于在分手后,第一次主动亲吻对方。 他们接了很久的吻,细细密密, 深刻地汲取对方的热量, 同时把自己的气息留在对方身上,像标记领地那样。 直到小猫发出闷哼,不小心把手按在陈政年某个激动的部位上。 何乐为被烫到似的猛收回手, “我、我, 我不是故意的。” “啊……”陈政年低头看一眼,笑说:“是吗?你可以故意, 我不介意的。” 何乐为缩在位置上, 耳尖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不用了。” “好吧。”陈政年表示遗憾。 脑子突然闪过什么,何乐为有一瞬间记起醉酒那晚,陈政年搂着他,一直喊“宝宝”, 说“不疼,忍一下。” 真的是自己主动的吗? 小猫开始怀疑。 回到家后,陈政年又给他做饭了,这人真是哪哪都有长进,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甚至退步了。 第88章 何乐为没有办法去深想未来的那些问题,他对于陈政年来说依旧帮不上什么忙,身上还多了个心理疾病。 “医生跟你说什么了?”小瞎子靠在厨房门口,听着陈政年“嚓嚓嚓”的切菜声,由内到外感觉安心舒坦。 “能说什么,叫你少喝酒,伤身体。” 何乐为噘嘴:“哦,酒都被你丢了。” “嗯,丢得好。”陈政年说,连之前拿来威逼小猫看病的酒都整箱整箱送出去了。 “你监督我戒酒吧。”何乐为忽然说。 切菜声顿住,陈政年很轻地笑了下:“行。” 但其实何乐为的酒瘾没那么重,只要不发病,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喝酒,不过发起病来会很严重。 所以陈政年有正当的理由留在他家。 当然,陈政年还算绅士,何乐为家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他就睡在沙发上,天气转凉就到配音房打地铺,很少有闯进主人房间的情况。 不过小猫发病的情况除外,酒瘾上来,何乐为跟疯子没差。 陈政年很多时候不愿意用这个词形容他,可他确实病得厉害,不许出门买酒,就好像要命了似的,精神失常,赖在地上抓着陈政年的裤腿苦苦哀求。 再不同意就哭,面子也不要了,没完没了,说没有酒就会死的。 陈政年心疼,却更坚定要人戒酒的心,问他:“要酒还是要我?” 何乐为刚开始答不上来,陈政年就故作生气,假装要走,“行,那我不管你了,你以后爱怎样怎样。” 何乐为立刻抱住他,“不要走,不要走。” 但是酒瘾依旧没减轻,出不了门,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拿头“咚咚”撞墙,说撞疼了好受一点。 陈政年直接撬锁进去,小猫额头肿起一个淡粉色的鼓包,他看见就满肚子火气,用力把人拷在怀里,咬着后牙槽吐气:”好,你要疼,我让你更疼,疼得下不来床。” 以后犯瘾就有办法对付,往床上一躺,做晕了,谁都没力气想其他。 两个人就这么混混沌沌过了两周,何乐为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陈政年,你不用上班吗?” 他自己每天上下班,无论出门还是进门,陈政年都在,一开始只是以为对方上班晚下班早,后来有天中午回家,发现对方竟然还在。 陈政年叹了很长一口气:“唉,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所以才来投靠你。” “骗人!你家里有公司。” 小瞎子没有以前那么好哄了,陈政年挑眉:“那是我妈的,又不是我的。” 说起陈政年他妈妈,何乐为就眼皮子乱跳,“你跟……阿姨还好吧?” “不太好。”陈政年打开邮箱,边敲字回复海外邮件,边张口说瞎话:“我跟她说要追你,她气得把我赶出家门了。” “我没地方去,你得收留我。” 何乐为满脑子只听见陈政年因为自己被赶出家门了,急得不行,“你干嘛呀!乖乖听阿姨的话,接手家里的公司,不好吗?干嘛非要回来找我这个瞎子!” 陈政年观察到他的尾指又开始颤抖,伸手握上去,他大概知道怎么替何乐为治病了。 “骗你的,我妈说想要儿媳妇了,让我来追你回家。” 何乐为猛地愣一下,很快又回神,恼羞似的拍他:“你在国外学了什么啊,嘴里没一句真话。” “这次是真的,不信你听。” 陈政年一阵捣鼓,从手机里放出几段语音,何乐为立刻就认出来是谁。 崔如云音色没有变,语气却跟三年前截然不同,“东西我寄过去了,你记得给他拿,说是我给他赔礼道歉。” “之前的有些话,我确实说得过分,你叫他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我气头上胡说的。” “仔,要是还真心喜欢,今年带回家过年吧。” 一瞬间,何乐为甚至以为是陈政年找了一个音色跟他l妈妈相似的cv来糊弄他。 但是陈政年抱住他,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样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是轻的,“陪我回家吗?宝宝。” 何乐为下唇微微颤抖,唇瓣开合好几次,却没能说出话来。 “陪我回家吧。”陈政年抱紧他,带着哀求,又好像在撒娇,“陪我回家吧。” 何乐为的眼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的? 哭起来没完没了,趴在他肩上,把衣服给哭湿了。 陈政年拍着人脊背,哄小孩那样,“不哭了,过会儿眼睛又肿。” 何乐为“呜咽”两声,两只爪子慌慌忙忙地从陈政年身上扒下来,摸索着捂上自己的眼皮,确实肿了。 他立刻把脸藏在对方耳后,带了哭腔问:“很难看么?” “嗯,丑死了。” 何乐为闻言一牙咬在对方肩膀上,哭过后,嗓子黏黏糊糊的,很娇气,“因为谁啊,我哭因为谁啊!” 陈政年就笑,蔫坏儿,还笑出声儿,“骗你的。” 他脖子后仰,双手托住小猫的脸,拉到眼前,先是吻一吻眉心,又亲了眼皮,嘴唇离开时还带走咸湿的泪。 “骗你的,好看死了。” 何乐为耳根发烫,有些害羞地瞥开脸。 陈政年不叫他躲,毫不吝啬地夸赞:“宝宝,你好漂亮。” “有什么漂亮的。”何乐为被说得不自在了,要从他身上下去。 第89章 不过,陈政年把着他的腰说:“等一下,给你拿个东西”。 说罢,轻车熟路地拉开身旁的茶几柜,从里头掏出来一只盒子。 何乐为看不见,只听见捣鼓声,有点走神,突然手就叫对方牵起来,一条冰冰凉凉的带子被栓在腕子上。 “什么啊?”腕间有点沉,他手指伸过去摸了摸,摸到一个小方块,“手表吗?” 何乐为很小的时候有过一只表,卡通的,具体是什么角色他忘了,只记得是刚上一年级爸爸给买的。 用了大概半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用了。 眼睛看不见,卡通手表不会报时。 不过他听说现在的表很智能了,跟小型手机没差别。 “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又用不上。” 陈政年给他调整表带,“有点大了,得拿回去换一下。” “不用了,我用不上的。”何乐为说着就要自己摘下来。 陈政年摁住他的手:“你刚不是听见了吗,不是我送的,是我妈给你的。” “啊?真有礼物啊!这太贵重了。”何乐为以为会是什么零食补品,没想到是一只手表。 “没听见她说吗?这是给你赔罪的,你不收就是不原谅她,也不原谅我。” 何乐为顿时大呼:“我没有,我都没有怪过你们。” 陈政年却笑,说:“那不行,你还是得怪一下我们。” 他将手表开机,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手表突然开始震动,并且语音播报:“请设定家庭住址。” “手表是我妈公司研发的产品,里面装了最先进的红外线探测仪和雷达系统,主要功能是辅助盲人出行。我试过了,测试障碍物比较鸡肋,可能还没有你的盲杖好使。” “不过我妈公司也没有更好的东西能给你了。” 何乐为汗颜,有谁这样揭自己家公司和妈妈老底的…… “虽然很多功能不完善,但是这玩意导航系统确实挺强,以后你出门就可以不用带两只手机了。” 何乐为不放心,收下之前还是要问:“这得多少钱?” “不要钱,自己家的东西。” 其实崔如云一开始确实打算买礼物送过来的,不过被陈政年拦着了。 公司研发的手表集中了整个陈氏的心血,手表构思从陈远东还在那会儿就有了,经过十几年的技术攻克,这两年才算真正制造出来。 目前国内市面上还没有,预估单只售价就需要五位数。 崔如云还是觉得太抠了,但陈政年说,“别给太贵的东西,他会有压力。” 事实证明,陈政年确实了解何乐为,对于小瞎子而言,没有什么比陈氏自己研发的产品作为礼物要更有意义。 陈政年见他满心欢喜的模样,叹气道:“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把它给你。” 何乐为嘴上说不敢收,但心里还是想要的,这可是陈政年妈妈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所以听到人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 “那还给你,我不要了。” “诶,别摘,我话还没说完,急什么。”陈政年抓住他的手,不让动,还牵起来嘴唇在手背贴了一下。 “我不想你拥有它,是因为我害怕。” 陈政年第一次这么真诚,直面自己的不成熟和懦弱。 可何乐为不懂,“害怕什么?” “害怕你不依赖我。虽然你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依赖我。” 陈政年松开手,摸了他的头发。 像剥洋葱那样,一层层剥开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我不是神人,能力很小,很多东西我根本做不好,但我会装,假装我能做好,装到连我自己都信了。” “所以我自负,把我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让你为难。” “何乐为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厉害。” “我能为你做的事就只有那么几件,不想你用这只手表,是因为我害怕它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那几件事都给剥夺了。” 话一句接一句从陈政年嘴里说出来,何乐为脑袋就没有停止摇晃过,不对的,陈政年才是真的很厉害。 “我不厉害,我很傻,我很笨的。” “你那么优秀,完全可以爬到更高的地方去,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呢?” 何乐为很清醒,深刻地清楚陈政年只是在安慰他。 可是陈政年还是出人意料了,伸手紧紧地把他搂进怀里,鼻尖立刻充斥薄荷气息。 “因为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在乎这个世界。” 这大概是何乐为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陈政年嗓音低沉:“所以你怕什么呢?该害怕的人是我。” 第47章 医院 小瞎子所有的难过, 全部归咎于“差距”两个字,天壤那样的差距,他自认为没有能力跨越。 但其实, 他从来都不站在任何一边, 是他伸了手,把自私狭隘的、处在山谷最底端的陈政年拉了出来。 何乐为想要再说点什么,不过被陈政年打断了。 “我妈说,我应该给你选择自己去探索的权利。所以这只手表,是你的了。” 何乐为眼眶发烫,可依然不自信:“阿姨究竟为什么要、要改变想法?” 当初崔如云反对得多坚决,把自己的孩子骂作是变态,把他们说得多恶心。 “我说过了, 因为你很厉害, ”陈政年正经不过两秒,揉乱了小猫的毛发,“我妈已经充分认识到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儿媳妇。” 第90章 何乐为顿时涨红了脸:“谁是儿媳妇!你才是儿媳妇。” 可他还是低估了陈政年脸皮的厚度, 对方顺着他的话承认:“行吧, 我是儿媳妇,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爸妈?” “不要脸。”小瞎子嘴上骂着, 心里却有动容。 说起来, 他确实很久没去见父母了,每一次到墓园都需要做很多准备。 那边墓园很老旧, 灰尘也大,还晒不着太阳,何乐为这样的身体,每次过去回来都要生一场病。 他很早就想过给父母换一个地方。 “那时候家里没有多少积蓄,除非把房子卖了, 或者葬在老家,不然好的墓园买不起。” 陈政年抱起何乐为,进了房间,两个人还是重逢后第一次清醒地躺在一张床上,相互依偎。 “我当时小,一心只想要离他们近点,叔叔就给选了这个墓园。” “地方不太好,特别潮湿,你还是别过去了,当心生病。” 陈政年在玩他的腰,两根手指竖起来在皮肤慢慢游走,弄得何乐为很痒。 “担心我吗?” 何乐为一边用手阻止他,一边回答:“等迁到好地方,再去看看吧。” 陈政年倒不觉得有什么,“我身体好得很,哪有这么不堪一击。” 这话刚说完,没过两天陈政年就感冒了。 何乐为听见喷嚏声紧张得要命,手又抖得厉害,睁眼闭眼都是三年前喂错药,把陈政年害进医院洗胃的场景。 陈政年生病了,瞎子根本没办法照顾好他。 “我们打车去医院吧。”何乐为说,呼吸又急又重,连带着酒瘾上头,焦躁地踱来踱去。 陈政年握住他的手,掌心汗是凉的,“小小感冒,用不着大惊小怪。” “可是你得吃药啊!我看不见,万一又、又……”小猫眼看着又快哭了。 水做的么?哪里来这么多眼泪。 陈政年生着病,力气依旧很大,一把将何乐为拽进沙发、摔到他怀里,“笨蛋,我还清醒着呢,能认字儿。” “况且现在不是在你家么?” 何乐为一怔,忽然想起来自己家的药都是有盲文的。 他立刻挣开陈政年,翻箱倒柜,终于找着一瓶没过期的感冒药。 给人就着水喂进去,才稍微安心,呼吸渐渐平复。 “宝宝,你真棒。”医生说要学会夸奖小猫,所以陈政年就这么突兀地做了。 然而何乐为正在放空大脑,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声,有些不解,“啊?” 陈政年就把脸埋进他颈窝,开口带着感冒时的鼻音,“没什么,有点难受。” 小猫一颗心顿时又提到嗓子眼,“怎么了?哪里难受?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不要。”生病的陈政年说话总拖着嗓子,把锐利和锋芒全收起来了,像只大狗狗在撒娇,“你抱我一下。” 何乐为受不住他拿头发在颈侧拱来拱去,很痒,但对于陈政年的依赖和寻求亲近感到异常满足。 一瞬间,手不抖了,酒也不想喝了。 只觉得陈政年可爱,想要一直抱在怀里。 这时候,会产生一种自己也能保护他的错觉。 “我给你按按脑袋吧。”何乐为说,他让陈政年躺在腿上,双手滑过脸颊,行至额角。 因为瘦,小瞎子的手指很有骨感,细细的,骷髅爪子那样,但是不硌人,至少陈政年不觉得硌。 他惊奇地发现,何乐为的按摩手法竟然特别成熟,指尖在太阳穴两边打转,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 陈政年闭着眼,享受说:“以前学过?何师傅这手艺厉害,能治病。” 话音刚落,何师傅手上动作停顿几秒,然后回答:“以前在盲校有学过一点。” 陈政年没察觉异样,笑说:“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专属按摩师了。” 这场病足足持续了两周,小瞎子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好像要把三年的空缺都给补回来。 但他没觉着累,每天都很满足,给陈政年喂药、给陈政年按摩,外人看来是小事,于他而言却意义深重。 当然,何乐为也不知道,陈政年往往会仗着他看不见,光明正大地把他刚喂的药吐出来。 小瞎子很喜欢照顾恋人的感觉,那么陈政年会把这一份喜欢延长又延长,哪怕装病会累、也会内疚。 “谢泽霖说,这两天出来聚聚,要不要一块去?”这天陈政年照旧枕在何乐为腿上,方便人按摩。 何乐为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沉默片刻,“你们去吧,我这几天有事。” 陈政年扭头睁眼,“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去看一个亲戚。”何乐为模棱两可,一笔带过。 陈政年却起了疑心,“什么亲戚,还要特意去看?” “他生病了,要去探望。”何乐为说。 “那我陪你去。” 陈政年话还没说完,突然抽气:“嘶!” “啊,对不起,疼吗?”何乐为走神了,没控制好力道。 陈政年说没事,心里却起了疑,总感觉哪里不对。 何乐为放轻动作,回答之前的问题:“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别把我当小孩儿。” 不太对劲……长时间亲密接触的人会对彼此有一种直觉,说起来很玄学,但是此刻陈政年的直觉告诉他,何乐为不对劲。 第91章 他不喜欢去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所有事情一旦放在小猫身上,他就要多留一个心眼。 陈政年忽然想起之前心理医生的推测和怀疑,表情瞬间变得不太好,但没有打草惊蛇,“行,那你早点回家,别在医院耗太久,病菌很多。” “好。”何乐为点头答应。 隔天小瞎子出门,就被人跟踪了,这回不像三年前,没有“枫”地提醒,他全然不察。 医院名字很眼熟,陈政年的疑心更重,看见何乐为轻车熟路地穿梭在电梯间,没有跟上,而是驻足在一楼盯着电梯楼层慢慢变动…… “七层到啦。”何乐为晃动盲杖,敲敲电梯门槛,确定外头是实心的,才迈开步子。 住院部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他需要很专注地数步数,更没法关注路人,突然被谁推搡着撞一下,重心不稳,马上就要摔倒。 危急间,一只手臂稳住了他,伴随着一股熟悉的薄荷香,等他站定,胳膊上的手没了,薄荷香也不见了。 幻觉吧,他抹了抹鼻尖。 终于走到709病房,小瞎子却站在门口不进去,就这么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人开门往外走。 是个男护士,陈政年一眼就认出来,刚分手那会儿何乐为就频繁地跑到医院跟他见面。 陈政年眸光黯了黯,三年前那种不爽的感觉被重新勾起来。 男护士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何乐为会来,笑说:“怎么不进去?” 何乐为没来得及回答,站在病房里面的中年女人忽然抬头,那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在望见何乐为的刹那间变得凶狠阴鸷,“你还敢来!” 她似乎气急了,边大步冲他们,边扬起手,陈政年登时拧紧眉心,迈腿准备跑过去,但女人的巴掌却没有落下,只停在半空中。 没有被别人拦截,是她自己停住的,扭曲的恨意写在脸上,显得狰狞,可她最后还是没有挥下那一掌。 “婶、”小猫垂着脑袋,开口喊出一个字,女人就立马打断他,“别喊我!别喊我,就当我们家上辈子欠你的,以后别再有瓜葛。” 何乐为似乎已经习惯了,完全不把女人的话听进去,“婶婶,让我看下叔叔吧。” 女人再度被激怒,大吼:“看?你拿什么看?你有眼睛吗?” 医院永远不缺吃瓜群众,走廊上的人纷纷把视线移过去。 女人不喜欢被围观,扯着何乐为进了病房,把他的外套拉链都扯开了,男护士没有跟进去。 他没有资格管这种事,只能守在门外,以防万一。 不过他身边莫名其妙多站了个人,不知道是谁,个子很高,看起来不好惹。 “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请不要围观。”男护士说。 陈政年瞥都懒得瞥他一眼,直截了当:“何乐为是我男朋友。” 男护士张大嘴巴,这、这就是那个出国留学的? “何乐为你克死你爸妈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们?”陈政年没心思管那个男护士,专心听病房里的动静,这次开口的不是女人,而是另外一个年轻男孩。 从窗口里看,胖胖的,眼睛很小。 何乐为全程都很平静,异常平静,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他藏在后背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手指。 “我们家造的什么孽啊,收留你这个扫把星。”女人看一眼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火气涌上喉咙,回过头来继续指责何乐为。 “对不起。”何乐为说。 另外那个年轻男孩显然比女人要粗俗,冷笑:“对不起顶个屁用。” 何乐为说:“医药费我会一直负担的。” “呵,我爸可是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了,就你那点钱,啊!” 女人突然扇了年轻男孩一巴掌,“你再说一遍,你说你爸什么?” 年轻男孩像是受不了在瞎子面前被羞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愤愤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妈,快三年了,你见他醒过吗?” “你清醒一点,他不会醒了!” 女人又狠狠甩了男孩一掌,指着大门说:“滚,你们都给我滚。” 男孩年轻气盛,不服气,一股脑儿全撒在何乐为身上,“凭什么我滚啊,要滚也是他滚!要不是他,爸能躺在床上?艹,妈l的,都是你害的,老子打死你。” 男孩没有理智,挥拳直冲何乐为门面,更气人的是,小瞎子明明知道,就这样站着,闭上眼睛,等着拳头过来。 “哐当!”病房门猛然被推开,刚才闻见的那股薄荷味儿近了,迅速又强势地包裹自己,手腕被牢牢抓住,整个人被力量带着往后退。 紧接着,何乐为听到何鸿宇的吃痛声和叫骂声:“靠,你谁啊?有病吧。” 男护士随后跟进来,厉声警告:“不要在医院动粗!” 然而何鸿宇死死盯着陈政年,何乐为只关心陈政年,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哦,原来是认识的,这次这个还挺人模狗样。”何鸿宇扭了扭手腕,嘴上依旧不消停。 陈政年拧了拧眉,“这次这个?” 何鸿宇先是一愣,接着不怀好意地勾唇:“你还不知道吧,他之前带过来一个……” “何鸿宇!”何乐为抓着陈政年的五指骤然收紧,打断道:“够了,住院费我回头会打给你。” “够了,什么够了?”何鸿宇不依不饶,“你敢做不敢当啊?问一圈谁不知道你带了个男人来给我爸交医药费。” 第92章 第48章 按摩 何乐为呼吸加重, 有点喘不上气来,嘴唇一张一合,像缺水的鱼,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要吵出去吵。”女人说,她脱力坐在病床的椅子旁,弯着腰,额头抵住被子,仿佛刚才甩那一巴掌已经耗费掉她全部的力气,“滚出去。” 不过何乐为没动,他整个人好像傻了那样,双手死死抓着陈政年, 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好,我知道。”陈政年半搂半拖,把人带出了病房。 何乐为的状态很不对劲, 眼睛本来就无神, 现在还有些迷离,偶尔眼珠子会乱跑, 坐进车子里除了“不是这样的”这句话, 问他什么都不回答。 要不是陈政年硬掐着他的指节,那截颤抖的尾指怕是要被他自己掰断。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政年有很多疑问, 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想这些,每一次何乐为发病,他就本能地心痛,不是心理上的,而是具体化到真正的心脏抽搐疼痛。 陈政年甚至觉得, 是不是他也该去看个医生。 “小猫。”他托起何乐为的脸,小猫倏地一抖,整个人像陷进了应激状态,挣开陈政年的手,双腿缩到车座上。 陈政年心脏又是一抽,尽量更温和道:“宝宝,是我。” 何乐为最开始没有反应。 陈政年只能开车先带他回家,药在家里,没有带出来。 回程的中途,何乐为大概是自己缓过来了,突然给陈政年说“对不起”,也不知道又把哪门子的错背到自己身上。 陈政年把车停好,握了他的手,“冷吗?手背有点凉。” 今年的秋天没有三年前冷,街上还在穿短袖的人不少,不过小猫的身体好像比之前差了许多。 “不冷。”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陈政年把放在后座的外套给他罩上,又给何乐为搓了一会儿手。 等到手心手背都热了,陈政年才重新发送车子。 有时候,小瞎子会觉得,陈政年的感情像清泉,平静温和,让人想要溺在里头,死了也没关系。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何乐为说,嗓音绵绵的,没有平时那么软,但是很乖。 陈政年就很轻地笑了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权利在你,不在我。” 何乐为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了,直到回家,陈政年先打开房门,把小瞎子推进去。 小瞎子转过身,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陈政年,我是不是很差劲?” _ 刚分手那段时间,何乐为是有些颓靡不振,但只要一想到陈政年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完成未来的梦想,他就特别骄傲。 这份梦想的实现,有那么一点丁点儿源自于小瞎子何乐为的助力。 他没有告诉陈政年,他也许这辈子都达不到曾经幻想过的高度了,也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次站在陈政年身边了。 所以,他梦想不重要,两个人之中有一个实现,就够了。 说起来,护照的事不完全是何乐为主观不想办,他承认有在逃避,但更多时候他没有说谎。 他确实有事情要忙,而且是很严重的大事。 那时候聆音的工作不多,手头上的本子都录完了,何乐为坐在工位上长草,闲的时候总是要想陈政年。 惆怅要怎么样才能够平衡爱情和理想,怎么样才能够得到崔如云的祝福,不到万不得已,何乐为都没想过要分开。 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出结果呢,手机就接到一通催命电话,何鸿宇像乌鸦一样沙哑的叫骂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你他l妈赶紧滚回来,我爸要被你害死了!” 刚听见只感觉荒唐,等到何乐为匆匆赶去医院,才知道是真出事了。 “外伤性癫痫,晚期,伴随脑萎缩,普通药物已经难以控制了,家属早日决定是否做开颅手术。” “开、开颅?”何乐为一愣,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呢。 “啪!”脸颊猝不及防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何乐为先是被打懵了,然后才后知后觉抬起手捂住发烫的侧脸。 紧接着,婶婶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何乐为,你还有脸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女人劳作一生,推人的力气不小,何乐为被逼得后退几步。 何鸿宇的话就在这时候插l进来,“妈,凭什么便宜他?爸被害成这样,全赖他!至少医药费得出吧?” 何乐为到现在脸颊还火辣辣的,听不懂何鸿宇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爸这病都是因为你!” 外伤性癫痫是指脑部受到外伤后导致的慢性脑功能障碍引起癫痫发作,这种病分早期晚期,如果在脑部受伤后一个月内发作,那还算好治。 坏就坏在,这病有可能长期潜伏,潜伏期长达数年甚至十几年,等到这时候就难治了。 小叔叔就是不走运的那类人。 何鸿宇说话阴阳怪气:“您贵人多忘事,大概不记得十二年前,我爸因为你受过一次伤。” 十二年前,何乐为十岁左右,确实有这么件事,小瞎子一直记在心里。 那天是周五放学,下了雨,地很滑,盲校老师让大家排好队站在架空层里,等家长来接。 第93章 小叔叔每周都要比其他小孩的家长来得迟一些,何乐为可以理解,因为何鸿宇不喜欢跟他坐同一辆车。 所以小叔叔只能把何鸿宇先送回家,再过来接他。 其实一开始考虑到何乐为的眼睛,小叔叔是打算先接他的,但何鸿宇闹,婶婶也骂他对外人比自己儿子好,何乐为就说:“叔叔先去接堂弟吧,我还得在学校玩会儿。” 有时候是真的玩,有时候会百无聊赖坐着等。 今天又有小孩约他去踩雨水,“走嘛走嘛,踩水多好玩呀。” 何乐为嘻嘻笑着答应了,于是两个人小屁孩借着上厕所的由头悄悄离队,挥动盲杖走进雨里。 他那会儿也没想到,一时起兴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哈哈哈哈哈,我裤脚都湿啦。”小同学说。 何乐为说自己的也湿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我叔叔该来了。” 两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见路上有汽车跑的声音,才惊觉,他们竟然走出了校门。 “呜哇啊啊啊,”小同学立马吓哭了,嗷嗷大叫,“怎么办啊?我们回不去了呜呜呜。” 何乐为也害怕,粉嫩的小嘴打着颤,“别、别怕,老师说过迷路了,要找大人帮忙。” 可是路上只听见车声,听不见人声,根本找不到人求助。 何乐为抖着腿,往前走几步,“我们再走走看,肯定能找着人的。” 小同学害怕地走不动道了,何乐为也不敢走太远,就给他说:“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动哦。” 小同学光顾着哭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何乐为颤颤巍巍地挥动盲杖,试探性拖动脚步,扬声喊:“有大人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汽车路过的呼呼声,何乐为举起小肉手,抓了把空气,坚持不懈:“有大人吗?小孩也可以。” “突突突突”不远处冲来一辆改装摩托车,汽车的人带着炫酷黑色头盔,大概是影响了视野,导致他没发现马路边站着两个小不点。 何乐为听见有车靠近的声音,以为呼救声终于被人听见了,大喜过望,连忙跑回去找小同学。 谁知道冲过来的摩托车完全不减速,急吼吼准备撞向两个小孩,小同学听见声儿吓得往后倒,何乐为也害怕地抱头蹲下。 “突突”声越来越近,骑车的人终于发现他俩,但已经来不及刹车了,“诶,让开!让开啊,死小孩!” 骤然听见“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耳边炸开,何乐为心脏险些从胸口跳出来。 “乐为......”他听见小叔叔的声音。 “叔叔”何乐为大喊,但小叔叔不回话了。 后来他才知道,是小叔叔来接他的时候恰好看见这惊险的一幕,驾着摩托车从侧面撞过来,把那辆改装摩托给逼停了。 不过这样也导致两个驾驶员都进了医院,小县城的医院最喜欢大惊小怪,把头部擦伤包得像粽子,硬生生喊着患者住了两天院。 但小叔叔完全没觉得身体有大碍,只说被婶婶念叨得头疼,实在受不了,闹着出院了。 当时他们都以为没事,谁知道这场车祸的售后这么长。 “你别不认,我爸就是那天之后,总喊头昏。“何鸿宇生怕何乐为推卸责任,凶狠道。 何乐为指尖在轻微颤抖,呼吸也开始不畅,就算这病跟当年的事没关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有关系让他的负罪感像种子一样在心口迅速发芽,他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虑,“我、我会负担的。” 开颅的手术费用不低,于那时的小瞎子而言,算得上是天文数字。 加之小叔叔没有购买医保,也就意味着他们家需要支付全额费用,包括检查、住院、针水还有药,一笔笔负债压下来,叫人喘不过气。 这个时候,悄悄从医院探病回家,听见陈政年催促办理护照的声音,何乐为心口都要发酸。 就好像全世界的坏运气都投到他们这对小情侣身上了,连上天都要惩罚他。 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的理想和愿望那么简单,只是想要好好地和陈政年在一起。 但是没办法实现了,他在灾难面前显得多么无力和不堪,除了分开,何乐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他藏着这个秘密,提分手了。 钱的问题很棘手,不过何乐为有积极地去找工作找兼职,他心里仍藏着那么一丁点期盼。把债还完了,是不是能够继续完成梦想,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陈政年一次。 期盼只有一点点,不敢太多。 可除了按摩店,没有地方会聘用盲人。 于是何乐为去了,他其实没有在学校学到多少按摩技巧,他必须硬着头皮上。 第一天被男户骂“没吃饭”,第二天又被女客户抱怨“力气大,指头硬”,总之没有哪天是顺利的。 按摩店的老板是普通人,有时候会教何乐为一些按摩技巧,不过何乐为不喜欢他教的方式。 那个人喜欢抓着他的手,摩挲他的指头缝隙,这种亲密行为只有陈政年做过。 老板偶尔给他示范,直接从他后背上手,摸过了腰,会碰到尾椎。 何乐为很不舒服,但他又说不上来,毕竟盲人跟别人不一样,在他身上示范已经是最易懂的教学方式。 “我看你很需要钱?”有天下班,老板问他。 第94章 何乐为诚实道:“家里有人生病了,是很急。” 老板先是笑了下,何乐为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紧接着就听见对方说:“那巧了,明天有个大单子,给大客户按摩,他会给很多小费,你要不要试试?” “大客户?”还给小费? 何乐为的工资是按人头算的,价位看套餐,各有不同,但还从来没见过给小费的。 “放心,老客户了,正经人。就是需要你上门。” “上门吗?”何乐为犹豫了下,他眼睛不好使。 老板摸了摸他的手背,何乐为立刻缩回来,“有钱人不爱到咱这种小店来,喜欢喊上门的,你要是愿意,工钱给你翻三倍。要不乐意我就喊别人,多的是人想去。” 三倍工钱,还有小费,对于何乐为说确实是致命的诱惑。 叔叔的病不能再拖了,他的全部积蓄、连同婶婶变卖家产的钱只够得上做前期手术。后期的恢复、住院都需要钱,他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何乐为去了,但按摩店老板所说的大老板并不只是一个人,房子里更像在举行派对,有很多男女在喝酒在尖叫。 那个请他过来的人把他带进房间,直接将他压到床上。 “先生!先生,请自重。”何乐为用力推开对方,但他最近瘦了太多,哪怕按摩按出来几块肌肉,还是抵不过别人体重压制。 “你装什么?过来不就是做这个的吗?”男人往他耳边呼气,酒气冲得何乐为直咳嗽。 “做哪个?我是过来按摩的。”何乐为使劲挣扎。 男人有些迷瞪,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哦,你是那个瞎子,新鲜货。”男人掐着他的腰,“长得不错,以前还没玩过呢。” 说着,对方把手伸进衣服里,何乐为顿时瞪大眼睛,大声叫唤:“干什么啊!救命啊!” 外头音乐炸响,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瞎子的命运。 何乐为被扒掉了外衣,躺在床上绝望地想:原来不是世界对他友善,只是他从前运气好,走过的路,都有人庇护。 第49章 聚会 何乐为在男人脱他裤子的时候狠狠踹了一脚,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也不知道踢着哪了,男人痛叫一声,从他身上滚下来。 何乐为抓准时机, 立马翻身,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精准找到门的方向,他跑出去了,可是碰上更多人。 这时候房间里的男人回神,朝外面的人高呼一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像恶魔的咒语,何乐为只能玩命地乱跑。 可一个瞎子怎么可能跑得掉呢,他们人太多了,何乐为是蝼蚁、是蚍蜉, 躲避着那些以碾压弱小取乐的正常人们。 他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逃不掉了,但他不愿意放弃。 好多手往他身上伸,有人扯破了他的袖子, 也有人撕烂了他的裤子, 他们压着他跪在地上, 让他磕头道歉。 他的脑袋磕破了, 鲜血流进眼睛里, 他们更兴奋了。 “别给玩死了,还要留给小五爷呢。” 何乐为耳朵嗡鸣, 进进出出都是他们恶意的笑声,他们说要将他吊起来,还说要给他打药,有个女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鼻子也出血了,混着浓重又难闻的香水味。 他不理解, 他跟他们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呢?也许是上辈子欠的。 不能哭,不能哭,何乐为挣扎着爬起来,在他们眼里就像条狗,他们围着他“汪汪”叫,也逗他:“叫一声,好听就不打你。” 不能屈服,何乐为咬着牙,但小腿叫人踩在脚下,很疼。 他快要爬不起来了,蓄了好久的力气终于又一次逃离毒手,站起来狠狠撞到一个人。 那个人和别人不太一样,托着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力道不重,很温和。 何乐为当机立断,反手抓住他,“帮帮我,求您,帮帮我吧。” 他绝望无助,可偏偏无神的眼睛里有坚韧的倔强。 许温颂愣了一下,没有犹豫太久,很快把人拉到身后。 “许助理也喜欢?”男人走出房间,颇为挑衅地看向他们。 许温颂抬了抬嘴角,直视对方:“小孩儿长得水灵,喜欢谈不上,就是玩个新奇,小五爷若是肯割爱,那我替商少感激不尽。” “商少喜欢?在我眼里,许助理样貌更胜一筹呢。” “小五爷说笑了,出来讨口饭吃,脸不顶用。” 何乐为紧紧抓着许温颂的衣摆,听见那个被叫做“小五爷”的男人大方说:“既然商少喜欢,那我便拱手相让了。” 说得好像他是商品,不过何乐为还是浅浅松了口气,直到被许温颂带出来。 何乐为一直在车上掉眼泪,表情却是呆滞的,就好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 “谢谢您。”他说,在听见自己厚重的鼻音时,似乎懵了下。 许温颂瞥他一眼,淡漠道:“我也不是无偿帮你。” 何乐为一怔,手指已经摁上安全带锁扣,“您、您不会真的要把我送给那个商少吧?” 许温颂笑了,但很快声音又变回冷冷的,“想多了,他不会喜欢你。” 只要不把他当成玩物那样送来送去,何乐为干嘛都可以,“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许温颂发动车子,一路上都没再开口说话。 车停了,才知道停在医院门口。 第95章 “干、干什么?”何乐为脑子里闪过无数抽血、挖肾名场面。 “你受伤了,手一直在抖。”许温颂很平静地陈述。 他先被带着去了外科检查,又被强行推去拍x光片,最后被送进心理科诊疗室。 “我没有事,就是有点吓到了。”何乐为说。 但当心理医生让他复述今晚发生的种种时,他指尖颤得更厉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每次说到一半,就要开始碎碎念,魔怔那样:“我没事,我不怕,我不怕的。” 心理医生碰了碰他的手,何乐为直接跳起来,“别碰我。” 然后就开始掉眼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瞎子太迟钝了,导致身体比情绪先一步反应过来。 “他们、他们在笑,我的嘴唇碰到了地板,我的衣服被弄坏了,盲杖和袜子都不见了,我、我好害怕,我想他了。” 他好想好想陈政年,想躲在他怀里哭,说自己有多委屈、有多恐惧。 许温颂抬起了手,却定在何乐为发顶上没有落下来。 何乐为开始无法接受跟别人肢体接触,明明之前那么喜欢。 他只能拉着许温颂的衣角走,许温颂递给他一件外套,“谁让你过来的?” 何乐为跟他讲了按摩店老板的事,那边的工作彻底不能干了。 许温颂感觉跟这个小男孩很投缘,所以他们开始频繁地联系,当然何乐为依旧没办法跟别人触碰。 他没有钱,也没精力去治。 后来,许温颂把他介绍到一个很大的配音社团,工资是现在的三倍,何乐为选择了离开聆音。 提离职那天,他没有隐瞒,谢泽霖看着亲手带出来的cv去到更好的地方,自豪的同时,心情也很复杂,最后只是叹气:“去吧,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 何乐为说好,但再也没有回去。 刚开始只是因为新社团忙,领导很严格,后面无意中得知了聆音同事们的想法,才知道大家都骂他白眼狼。 他们说得对,何乐为笑了笑,无法反驳。 那天,他换掉手机,把所有人都埋进回忆里。 _ 何乐为简单地略过在按摩店的那段经历,只告诉陈政年小叔叔生病和离开聆音的事,更多的东西他没法说出来,只觉得难堪。 “陈政年,我是不是很差劲?”小猫又问了一次。 这次陈政年很紧很紧地抱住他,吻了他的鼻尖,“何乐为,我很少去评论一个人,因为我不在乎。但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佩服的。” “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差,你很优秀。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心的。” 要怎么样去评判一个人是否优秀,陈政年认为并没有标准,小瞎子能做到现在这样,实属不易。 他不相信普通负债能把何乐为变成这样,何乐为还是没有把事情完整说清楚。 不过他不急,他现在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陪他的小猫,也有耐心等小猫完全敞开心扉。 “阿霖没有怪过你,我在国外的时候,他经常会跟我提,埋怨你太忙没有时间回去。” 何乐为顿时眼眶发烫,他有多久没有跟曾经的朋友联系了?连他自己都记不真切。 好在他熬过了那些孤独又艰苦的日子,病也在渐渐好转。 “所以周末的聚会,陪我去见他吧。”陈政年道出自己的目的。 何乐为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欠大家一个道歉。 聚会当天,何乐为很紧张,下车时牢牢捉着陈政年的袖子,陈政年手腕一滑,反手握住他,“别怕。” 薄荷是最好用的安抚剂,但仅限于陈政年身上的,何乐为靠着他深呼吸,心情平复一些。 还没进包间呢,在门外就听见热火朝天的聊天声、还有笑声。 何乐为又开始发怵,陈政年牵着他进去。 “老大怎么还不来?” “喂,我现在才是你们老大好吧?” “对对对,你是二老大,二l逼老大。” “滚,小心我扣你工资。” “切,老板都不敢扣我工资ok?” 何乐为听见好几l把熟悉的声音,但在开门后的一分钟内全部噤音。 “老大和乐为来了啊,快坐快坐。“谢泽霖笑呵呵地出来活跃气氛,“别站着了,快坐。” 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尴尬的,别的曾经认识何乐为的社团成员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无语。 陈政年伺候着何乐为坐下,然后把两瓶红酒放到桌上,“乐为买的,大家尝尝。” “诶,好东西耶。”谢泽霖眼尖,拿起其中一瓶酒,细细查看标签,“拉菲,年份也不错。” 有把声音插l进来,带着恶意调侃:“何乐为出息了,有好东西还记得给我们分呢。” 接着有人附和:“我还以为他贵人多忘事,早把我们忘了。“ 陈政年眉头慢慢拧紧,看了那两人一眼。 何乐为则埋着头,尾指轻微颤抖,又有谁记得,三年前他还和这群熟悉的声音处在同一战线。 可确实是他没有做好,他从聆音接触、学习配音,却在学有所成的时候扭头离开。 陈政年想要开口说话,何乐为拉住他,低声说:“我没事。” “饿了,吃饭。”谢泽霖也有些不高兴,但没有当场发作。 第96章 动起筷子,话题逐渐往陈政年那边靠,他们问他国外的见闻,又聊起社团内部的变动和近期接到的大项目。 只要不聊何乐为,气氛都是活跃的。 在这一张饭桌上,何乐为终究还是成为了外人。 “我去趟洗手间。”何乐为轻声在陈政年耳边说。 陈政年就说:“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何乐为拒绝。 他这样说,陈政年没有坚持,由着他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乐为很乖巧地说“好。” 走出门却笑不出来,指尖频繁地颤抖,他靠在包间外的墙壁,小口小口哈气。 “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就能确定你不会走吗?”他听见谢泽霖的声音,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玩笑轻松。 门的隔音不太好,但是里面人回答的声音仍然模糊,断断续续的:“我肯定、不会,不可能,怎么、做白眼狼。” “站着说话不腰疼,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没处在他的立场上,你当然可以随口瞎说。” 何乐为听着谢泽霖因为他跟他们吵架,胸口闷得慌,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了。 “这么说,我也走了,我也是白眼狼。”陈政年的声音竟然很清晰地传出来,像身上的薄荷味,也是冷冷的、淡淡的。 接着就有人大声反驳:“你跟他怎么会一样?” “你们觉得不一样,无非是因为我曾经能力比他强,不需要付出多少成本就能给社团带来利益。你觉得配音是聆音教给他的,可你忘记了一点,聆音和社员从来都不是甲乙方的关系。” “校园性质的社团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为什么会有聆音?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我们一开始只是为了发掘配音人才,培养社员的配音技巧和能力。聆音把他教出去了,目的就达成了,聆音应该骄傲。” 谢泽霖深吸一口气:“虽然聆音现在已经脱离了学校,但它依旧不是你们的所属公司,也从不要求大家完成多少业绩。你们以后谁碰上机遇,都可以走。这里,只是你们追求兴趣的港湾,是追逐梦想的梯台而已。” 包间里的声音停了,一切都静悄悄的,何乐为咬紧颤抖的下唇,迈出步子,指尖刚压在门把手上,就被人牢牢抓住。 一把何乐为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刚才就注意到你了。小朋友,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何乐为猛地瞪大眼睛,嘴唇失去血色,心中浮现那个恶魔的称呼:小、五、爷。 第50章 坦白 “见过吧?怎么不说话?”小五爷把手搭在他肩上, 嗅了嗅何乐为的头发,“要不要过来我包间玩?请你喝酒。” 何乐为胃里翻江倒海,那股恶心劲儿卡在喉咙, 他只想吐。 “哑巴吗?小按摩师。” 小五爷真的认出他了! 何乐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挣开对方的手,后退一步,冷声说:“你认错人了。” 小五爷就笑,“小可爱,你这张脸,可不是见一次就能忘掉的。” 何乐为庆幸刚才没有走太远,现在只想赶紧进包间,“麻烦让一让。” 然而真正的恶魔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乐子, “急着去哪呢?我们好久没见了, 叙叙旧嘛。” 小五爷又开始动手动脚,搂着何乐为要到别的地方去。 这时候包间门忽然打开了,谢泽霖的声音头一回那么悦耳, “诶乐为,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门啊?” “我这就来。”何乐为赶紧应声。 小五爷一把勾住要跑的瞎子,“哪去啊?我话还没说完。” 谢泽霖看见何乐为苍白的表情, 直觉不对, “你谁啊?乐为你认识他?” 何乐为很不希望阿霖掺和进这种事情来,但他没有办法, “不认识。” “不认识?” 小五爷饶有趣味地来回审视他俩,“小乖乖,睁眼说瞎话啊。” 谢泽霖不喜欢对方的目光,比陈政年的x射线还讨厌,赤果果的, 像是要把人活剥了。 “怎么了?”陈政年也走出来,看见搭在何乐为身上的手,先是眉心一紧,随后才看见嬉皮笑脸的小五爷。 他眸色霎时沉了,上手把何乐为拉回来,“没事吧?” 何乐为尾指在抖,却冲他摇头。 “啊,小陈总?真巧了。”小五爷显然认识陈政年,惊讶:“你也认识这位小朋友?” 陈政年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身后藏,“赵总在这吃饭?” “应酬。”小五爷说。 陈政年跟赵兴是在某几场发布会里认识的,聊过几次,但不熟,他跟这些世家公子哥都不熟。 真要算起来,他们其实是两个圈子的人。 陈氏白手起家,赵氏则靠的是百年传承,公子哥儿们自认为血脉正统,真把自己当爷了,对于这些新兴企业十分鄙夷。 当然,陈政年也看不惯他们,仗着有点家底为所欲为,在二十一世纪还想做土皇帝,腐朽得很。 “没想到小朋友竟然从商少手上到了你这儿,真是多有得罪。”小五爷不嫌事大,意味不明地瞄了几眼站在陈政年身后的人。 陈政年面上不显,心中的疑虑加重,五指收紧把何乐为的手腕抓得更牢。 包间的门没有关严实,里头的人听见动静也走出来,看见两方对峙都有些恍惚,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团建那次的大海边。 第97章 他们为了保护何乐为,和一群高大威猛的外国人叫板。 青春似乎就这样,冲动、热血,又讲义气,可为什么只是简单过去三年,大家就变得物是人非了。 “你谁啊?”其中一个社团成员站到陈政年身后,把何乐为夹在中间,高声问。 小五爷抬了抬眉:“人挺多,聚会吗?” 何乐为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后,还愣了愣。 但小五爷不像那群外国人那么简单,何乐为不想要拖上大家。 好在陈政年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既然赵总在应酬,我们就不打扰了,您请自便。” 他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直接把何乐为带回包间,其他人也立刻有眼力见地跟上去。 然而回到包间,陈政年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问,照常给何乐为夹菜,吃完又带着人跟他们告辞。 这种诡异的和谐一直延续到晚上,何乐为知道陈政年生气了。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释这个事情,他根本不想让陈政年知道。 所以小猫也只能尽量乖一点,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不在陈政年眼前晃悠。 到点了,他就吃药洗澡,做完这些直接躺进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耳朵塞两只耳机,假装很认真在听音频。 其实何乐为什么也听不进去,心跳忽快忽慢的,脑子想得很多,乱七八糟。 一会儿害怕陈政年气消不下去,一会儿又怕陈政年来问他,谎话说辞都不知道该怎么编。 小瞎子胡思乱想了很久,连床边凹下去一块也没察觉。 直到陈政年摘掉他的耳机,何乐为吓得肩膀一耸。 “吓到你了?”陈政年声音很沉,依旧温和。 小猫转过身把脑袋埋进他胸口,闷闷地说:“没有。” 陈政年摸了摸他的发尾,动作很轻,开口时,胸口微微震动。 何乐为把耳朵贴上去,声音像开了喇叭,“何乐为,我忍不了了。” 小猫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骚话,耳尖顿时泛红。 谁知道,陈政年再说话时并不旖旎,“我以为只要耐心等,等到你愿意重新信任我就可以,但我发现我错了。” “我之前说过,关于你的事,权利在你,我会努力给你最大的尊重,可是现在我反悔了。” 陈政年从看见赵兴把手搭在何乐为身上的那一刻开始,就非常不爽,他太清楚赵兴是什么样的人,从言语中也推测出何乐为曾经和他有点关系,怒火到达了顶峰。 他没法去深想,小瞎子这只单纯的笨猫,落到赵兴手上会怎么样? 陈政年低头注视他,只看见毛茸茸的发顶,反而更生气了。 直接托起对方的脑袋,张嘴咬下去,何乐为吃痛,发出猫儿那样哼唧的叫声,脸上就多了个显眼的牙印。 “何乐为,你有听进去吗?” 何乐为觉得陈政年很坏,高兴的时候就宝宝、小猫的叫,不高兴了就咬他,每说一句话还要连名带姓的。 “听到了。”何乐为狠狠却乖巧地回答。 陈政年失笑,拇指摁在牙印上,抚了一圈:“那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撒谎,你明明知道。” 何乐为又不说话了,埋头吸陈政年身上的薄荷气味。 陈政年叹气,把人抱紧,“你让我很心疼,你说你差劲,差劲的人应该是我,我连我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是的。”何乐为听见陈政年这样自我诋毁就很难过,同时他又清楚如果把事情说了,陈政年也会难过的。 他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好几次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陈政年在长久的沉默中放开何乐为,翻身下了床,走出卧室。 小瞎子立刻跟上去,他害怕他真走了,一去不复返的那种。 谁知道陈政年在他家里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动静不小。 “找什么呢?我给你找。”何乐为试图将功赎罪。 但下一秒陈政年就说:“找到了,你过来,餐桌。” 何乐为从被窝里起得急,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地板上乱走,凉意直达脚底,跑着过来小嘴还要“斯哈斯哈”抽气。 陈政年无奈地摇头,又回到房间把人的小毛拖拿出来,给他套上。 十几度的天,又爱下雨,小猫这身体哪里扛得住。 “你找什么啊?”何乐为颠了颠脚,让毛拖套得更稳。 “开瓶器在哪?”陈政年问。 何乐为就惊奇:“怎么还有酒?你不是全扔了吗?” 陈政年自己先找到开瓶器了,拧开红酒的软木塞,“最后一瓶。” 他确实把所有啤酒都扔了,这是何乐为酒柜里唯一一瓶红酒,当时顾虑到小瞎子异常的酒瘾,藏起来防备用的。 何乐为眯起眼睛,怀疑这是陈政年给他下的套,警惕道:“你干嘛呀?医生说我要戒酒的。” 陈政年看他这样子觉得好笑,就真笑出来,“玩个游戏吧,宝宝。” 何乐为把手叠在桌子上,歪着脑袋侧脸贴上去,嘴唇被挤成小香肠,声音很软很轻:"玩什么?” 看出来他是真困了,眼皮一眨一眨的,还有点湿润。 但今天的陈政年不打算宽容,无情地念出游戏规则:“坦白局,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回答出来才能喝酒。” 第98章 “啊?回答出来才喝吗?”何乐为疑惑,他酒局也有参加过,别人不这样啊。 “嗯。”陈政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何乐为抬起头,挠挠脸,吐槽:“哪里学来的变种游戏。” 陈政年大言不惭:“你男人自己改的。” “哦。”何乐为耳尖登时开始泛红。 陈政年先把酒倒上,坐在何乐为对面,“谁先来?” 何乐为生怕陈政年揪着之前那些事问,主动说:“我先问吧。” “可以。”陈政年很爽快。 但何乐为一时半刻又想不出问什么东西了,其实他好奇的问题有很多,全部涉及分手那三年,他没办法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听见什么回答。 最后小瞎子只挑了个易答的问题,“在加拿大有去看枫叶吗?” 陈政年先喝一口红酒,然后坐到何乐为身边,靠得很近,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酒香,把小猫的酒瘾给勾起来,“看了,但是只去过一次,你不在,没意思。” 何乐为在红酒气味里有些昏头,克制地抿了抿唇。“好,到你了。” 陈政年吐出的酒气好像把钩子,带着浓郁葡萄香,把何乐为勾得心脏“扑扑”跳。 他垂下脑袋,乖乖等待陈政年的问题,很忐忑,又隐隐期待。 但陈政年的声音很轻,让酒气也温柔,“我一直没问,是因为我能看到,现在的你过得挺好。你有自己的事业了,也有余力去做想做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你很优秀,至少比我厉害。可是我忘了问,何乐为,这三年,累不累啊?” 第51章 心疼 累不累? 何乐为鼻头顿时就酸了, 他瞥开脸,怕眼睛红,更怕被发现。 累啊, 当然累, 最累的时候甚至想过要不然就这样死掉吧,反正也没什么牵挂。 新的配音公司很大,很正规,业务也多,又严格,大公司该有的优势它都有,同样,有的弊端它也存在。 尤其加班严重, 还没有加班费。 毕竟何乐为眼睛有问题, 又算半个关系户,领导不允许他加班,到点了还要赶他走。 长此以往, 谁都要有怨言。 “就算他是特殊人群又怎么样?享受着普通人的待遇, 却同时拥有盲人的优待,这不合理吧?”有的同事甚至当着他的面, 给领导提出不满。 其实何乐为都理解的, 主动提出要留下来,但领导说什么也不同意, 劝他说:“大家也不是真的那么不通情达理,你多跟他们走动走动,别总自己呆着。” 之所以会有这番话,是因为在同事圈子里,流着何乐为“架子大”的传闻。 他入职那段时间刚从小五爷手上逃脱不久, 病得厉害,跟谁触碰都不行,包括救下他的许温颂。 何乐为不是故意想要去远离大家,或者说孤立所有人,可人都会有这样一个状态很差很差的时间段,他并非有心,但不是谁都能够包容他。 他们渐渐将他排除在外,聊天、约饭,有谁从家乡带回来土特产在办公室里分,没有一次记得何乐为。 他逐渐活成公司里的边缘人,又由于那把好嗓子,拿了重头剧本。 这就免不了出现使绊子的人,何乐为背过许多锅,大大小小,他也认了,身体和心里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去计较。 再后面,跟着许温颂喝了几回酒,喝醉后精神得到疏解,他可以在头脑昏沉的时候忘记负债、忘记公司,幻想陈政年还在身边。 他迷上了这种感觉,手抖和无法跟别人触碰的病症还没完全治好,他又依赖上酒精。 偶尔酒醒过来,闻着一屋子的酒气、踢到四处散落的酒瓶,浓重的负罪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何乐为。 他流着泪,心里很害怕。他没脸去见小叔叔,也没脸再见陈政年了。 “想什么呢?这个问题不好答?”陈政年捏了下他的鼻子,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何乐为摇摇头,回答游戏问题:“还好,就一点点累。” “撒谎也不能喝酒。”陈政年一眼看穿他。 小猫愣了愣,心底有把声音,不停劝他:说吧,把委屈和难过都吐出来,不要让陈政年失望。 “我、我很累。”最终何乐为妥协了,不是为了那杯酒,只是希望,这个时候,对陈政年坦诚一点。 反正他什么也不剩了,就抛下没意义的面子,献上真诚。 陈政年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先是沉默片刻,接着含半口酒,托起何乐为的脑袋,唇贴唇渡过去,“你只能喝这么多。” 何乐为滑动喉咙,咽进去,也没有计较陈政年随意更改游戏规则。 “轮到我问了吧?”他说。 陈政年就笑笑:“嗯,可以问得更细一点,反正我都会回答。” 何乐为一听,就起了别的心思,不过这个问题本来就在心里藏了很久,虽然陈政年总说只喜欢他,但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么漂亮,得有多少比他好的人。 小瞎子咬了咬唇:“那你,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喜欢你?” 陈政年一听就笑开了,突然把小猫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陈政年捏住他两边脸颊,感叹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何乐为有点羞,尴尬地把脸垫在陈政年肩膀上,嘟囔:“有没有嘛?” 第99章 “有啊。”陈政年摸他发尾,何乐为听见回答顿时有点不高兴。 “不过他们最后都会讨厌我。” 何乐为歪了歪脑袋,呼吸打在陈政年脖子旁,“为什么?” “因为我是组长。” “啊?”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好说话吗?只有你才拥有这个待遇。” 何乐为脸蛋子发烫,“哦”地回了一个字,没再细问了。 当年在聆音,他就知道,陈老大对大家是什么样。不怎么管事,一旦管起来,确实挺凶。 “那现在又轮到我了。” 陈政年身上的葡萄味越来越重,闻着好像就能叫人醉了,何乐为感觉晕晕乎乎的,又知道陈政年下一个问题必然很要紧,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陈政年问得简洁直白,但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小五爷”魏兴。 何乐为身体一僵,手脚开始发冷,陈政年察觉到他的异常,就把人搂得更紧,让身体没有缝隙地贴在一起。 “宝宝,别怕。”其实陈政年心下已经有了答案,皱着眉,指尖却很温柔,一下下来回抚摸小猫后脑的碎发。 何乐为慢慢平复心情,像是怕我陈政年误会,低声解释:“我没有、我没有被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说辞,小瞎子又开始急躁,“我没有被他那个!我逃跑了,我没有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宝宝,没关系的。” 看见爱的人这幅模样,陈政年心口疼得快要裂开,眸色也渐渐染红。 “我真的没有那个,有人救了我。” 小猫掉眼泪了,重逢之后,他总是哭,陈政年依旧是个不合格的恋人。 “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陈政年自知安慰无力又苍白,他此刻能做的,只有不间断的拥抱、亲吻,告诉小猫,无论怎样,他都爱他。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陈政年的声音很轻柔,何乐为终于没那么害怕了,眼泪汪汪的,鼓起勇气说:“我被骗了,那个按摩店老板说,只是上门给大客户按摩。” “我当时,需要钱,你知道的,叔叔生病了。老板说□□更赚钱,我就去了......” 何乐为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完,讲到那群人打他的时候,陈政年甚至不小心把酒杯打碎了。 玻璃渣散得满地都是,何乐为吓了一跳,听见陈政年粗重的呼吸,想要安慰对方,但其实自己也穷途末路。 最后像小孩儿那样哇哇大哭,委屈劲儿上来就下不去了,把陈政年都给哭清醒了。 “他们打我,特别疼,我的脑袋都磕破了。”何乐为噘起嘴,脸上挂着大鼻涕泡,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虽然不合时宜,但小猫这幅模样真的很好笑,也叫人很安心。 不过陈政年怒火依旧,只是对撒娇宝宝特别温柔,眼里的阴霾不减,用手指抹掉何乐为的鼻涕,低声说:“那我给你报仇好不好?” 何乐为吸了吸鼻子,“我已经报仇了。” 盲人身体上是不如别人强,可他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何乐为惩罚不了魏兴,但可以举报按摩店老板。 他当时费了好大劲,当然也少不了许温颂的支持,联络到不少曾经在按摩店打工的盲人员工,大家几乎都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多数都被对方得逞,也有一两个像何乐为这样运气好,逃掉或者被放过的人。 有些阴影很大,提起来就会失控,有些恨意滔天,抓住机会就想把对方给弄死。 何乐为居于这两类人之间,会失控同样也受不了恶人逍遥法外。单是证据就收集了很久,最终大家联名举报,又告到法院去,按摩店老板是被抓了,但跟他交易的乙方,一个也没落网。 这已经是他们这群人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陈政年说,用力抱住何乐为,埋头嗅对方身上的气味。 如果知道,陈政年一定不会让小猫自己面对。 “对不起。”他很后悔,非常后悔。 大概因为哭太久了,何乐为鼻音很重,还有点呼吸不畅,埋在陈政年颈侧,拍拍他的背,”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小瞎子反过来安慰他,陈政年只好吻对方。 一来二去又着了火,何乐为一边哭一边做,两只眼睛都肿了,结束后陈政年给他用冰敷。 “嗯,妈,他睡着了。”陈政年舍不得离开被窝,连体婴儿那样,离开何乐为一秒就感觉焦虑,但他有事情必须要处理,打电话只能努力降低声量。 “最近魏家是不是在接触fitness9?”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崔如云疑惑,虽说她支持陈政年的追瞎子计划,但公司的事,并没有让陈政年完全放手,毕竟孩子回国不久,根基不稳固。 不过陈政年手头上的项目只有一个,由他本人带队研发,他没精力去接触别的。 这时候问起别的项目,是要惹人疑心。 “没什么,就是突然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了。” “怎么?你要跟魏山竞标?” “嗯,这个项目,不能落进魏山手里。” 魏山就是魏兴的父亲,也是魏家目前的掌权人,他家世代从药,但传统医学需要活力,跟不上时代就会被淘汰。 因此魏家一边鄙夷一边迫切地研究新型医药,也有些时日,至于研究成什么样没人知晓,只知道他们家底都快被吃空了。 第100章 魏山急于转型,而fitness9这个项目出现的时间正好,魏家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拿下它。 “为什么?你手头上不是有更好的?” “不为什么,以后魏家参与的所有项目,我们都争取拿过来。” 魏兴动他一只猫,他要整个魏家来偿。 崔如云有些意外,陈政年在商业上几乎没什么野心,要说痴迷,大概只有实验室和那个盲人小男孩能让他提得起劲儿来。 也不知道追人追得怎么样了,崔如云想起那个男孩心情依旧复杂。 “你那个项目研发进度已经到末期了,早点回来盯着吧,把那个孩子也带回来。” 陈政年低头看一眼,何乐为乖巧地趴在他手臂上,唇瓣微张,小舌头都吐出来了。 也该到时候了,“好。”他回答说,不能再拖了,秋天快过了。 第52章 通话 何乐为的工作依旧不是那么顺心, 进到录音室里可以抛却杂念,但出来,他总是感觉很孤独。 当然, 作为一个有知名度的cv, 小瞎子忙的时间居多,忙起来就顾不上多想了。 心理医生说他的病症好转得很迅速,大概是陈政年在控酒这方面很有一套。 除了上次玩坦白局,有沾过一点酒,其余时候哪怕他砸破脑袋,陈政年也不会让他喝。 夸张了,陈政年根本不可能让他砸破脑袋。 唉,想回家, 何乐为最近坐在工位上总想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打车走,这样快一点。 这么想,手已经伸进口袋开始掏手机, 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何乐为身体一僵, 下意识抬肘蓄力撞过去,”小猫。“那人同时开口喊。 何乐为霎时瞪大眼睛, 马上收手, 但力道收不住,只好反手给了自己一拳。 “干嘛呢。”陈政年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捶自己, 觉得好笑,又心疼,帮着揉了揉胸口。 隔着毛绒外套,揉不进去,但小瞎子心里暖乎乎的。 “你怎么来啦?”他转身, 直接就埋进陈政年怀里。 陈政年身上也特别暖和,连薄荷味都是温的。 “接你下班。”陈政年揉他脑袋,接着把小猫的手抓进自己兜里,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陈政年妈妈送的手表会报位置,时不时要出来播报:“离家还有1.3km。” 好像回到三年前热恋期,陈政年每天都要接他下班,他们就沿着校园的林荫路,放慢脚步,希望回家的路长一点,时间慢一点,陪伴久一些。 他们都很忙,那样宁静平和的时间太珍贵了,大家都异常珍惜。 可惜“枫”不在了,何乐为有一点难过,摸了摸脖子上的绳子,是用狗毛串成的。 陈政年看见他的动作,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口袋里的手握得更紧些。 “上班怎么样?” 深秋天黑得早,两排路灯“唰”一下全部亮起来,把何乐为瞳孔照得亮晶晶的。 “还好。”他说。 但陈政年忽然单手捧起他的脸,左右来回看了看,确信:“嗯,撒了小谎。” “没有!”何乐为气鼓鼓地拍开他,“上班本来就说不上好不好,况且有多少人会喜欢上班嘛。” 陈政年就捏着他鼓包那样的金鱼小腮,笑一下,“那你开心吗?实现了自己成为大cv的梦想。” 小猫把自己的脸颊从陈大魔头手里拯救出来,“没有成为大cv ,我就是个小喽啰。” “开签售会的小喽啰?”陈政年发现现在的小猫总是严重低估自己的实力。 何乐为真没觉得有多厉害,“比起那些大佬差远了。” 陈政年就笑,突然发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提问:“有没有想过回聆音?” 何乐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苦笑:“回去干嘛?”碍大家的眼吗? “回去配音。”陈政年说。 小瞎子一顿,接着支支吾吾:“我、我......” “不想回去?”陈政年问。 何乐为闭嘴了,晃了晃脑袋。 他有什么资格再回去呢?聆音现在的发展很不错,规模也越来越大,据说还在陈政年老家那边建起了新的工作室。 他要是这个时候回去插一脚,也太不要脸了。 “聆音最近又开始招人了。”陈政年说,平常得似乎只是在闲聊某家公司的招聘信息,而不是他想让何乐为回去。 小猫仰起头:“你在距离我公司五百米的位置说这个真的好吗?” “我又没说什么,就问问,选择在你,全凭你喜欢,我不干涉。” 虽然嘴上说着不干涉,但小瞎子每天上下班的状态,陈政年全看在眼里,说白了,还是心疼。 小猫眼睛看不见,在收敛情绪这方面依然笨拙,什么都写在脸上。过得开不开心,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实话,何乐为是心动的,但他脸皮还没这么厚,“我考虑考虑吧。” 陈政年也没说什么,等何乐为再开口话题就到他那了,“你不出去找工作了吗?” “怎么?要赶我走?” 何乐为推他,“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好歹一个留洋公子,老陪在我这干嘛,回去吧。” 其实何乐为早就知道了,陈政年每天在家里敲键盘、打电脑,偶尔还会开视频会议,给属下分派任务,都不避着人。 第101章 何乐为只是眼睛瞎,耳朵好使着呢。 “我病已经好了,你回去吧,好好工作。” 陈政年叹了口气,他原本也准备提,谁知道先被小猫截胡,“那我舍不得你怎么办?真想把公司给搬过来。” 何乐为抽出手,垫脚摸摸人脑袋:“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嘛。” 陈政年笑着答应了,两个人就这么开启异地恋。 崔如云对于陈政年没把人带回来这件事有点失望,“他是还没原谅我吗?” 陈政年忙着跟进项目,这边又在跟魏山打擂台,键盘快敲出火花来,分心回他l妈一句:“想多了,我没跟他说。” “为什么?”崔如云不满,天知道,她因为这场见面忐忑了多久,安排了款待的餐厅,甚至给何乐为买好了见面礼。 陈政年抬头,觉得他妈现在跟小孩儿似的,失笑说:“过段时间吧,我最近忙,他也没有长假。” 虽说忙,电话却是没有断过,天天都要打。 何乐为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使用视频通话了,趴在床上,抓着手机微微伸直手,这样的距离刚刚好,显脸小。 陈政年看见他穿了一身奶白色的毛绒睡衣,头发洗了没有吹,凌乱地坠在额前,显得很乖。 “不冷吗?不吹头发。”陈政年的声音很低。 何乐为像在撒娇,眨巴两下空泛的眼睛,特别无辜地说:“没人给我吹呀。” 惹火的小粘人精,陈政年喉咙发紧,盯着何乐为的眼神也逐渐不对劲,可惜小瞎子看不见。 “宝宝,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想我了?” 何乐为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他在打小心思。 很快,就见何乐为挪动身体往前撅了撅,嘟起小嘴,凑到屏幕前,响亮地发出“啵啵”声。 “亲你一下!”做完这个,小猫咪在一瞬间回神,脸到脖子迅速红了大片,他捞起被子,躲进去。 “忍不了了,何乐为。”陈政年咬牙切齿。 他的小猫,太可爱了。 扬声器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何乐为疑惑地发出“嗯?”声,紧接着意识到是陈政年在解皮带。 他脸烫得更厉害了,在深秋的夜晚随时都要起火! 没过多久,陈政年的喘息穿过手机,落在耳廓,好像人就在自己身边。 何乐为咬了咬唇,羞耻地把手伸下去。 这种事其实不是第一次做,陈政年不在的很多个夜晚,因为太想他了,小瞎子就会背起深重的负罪感自己给自己弄。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陈政年哄他:“宝宝,叫老公。” 何乐为“哼吱”个半天,东西弄出来,话还没说出口。 汗和湿漉漉的头发粘在一块儿,何乐为失神那样从被窝里探出头,唇瓣红红的,一开一合喘l气。 陈政年还没好,他让小猫喊老公,小猫装听不见,甚至把视频关了。 “没良心。”陈政年笑骂,最后还是去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竟然接到个很意外的电话,来电人是魏兴,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他的手机号。 这人全然没有了上次见面的傲慢和狂妄,低声下气跟古代太监那样,言语里全是讨好:“小陈总要是不嫌弃,可以到我的庄园来玩,美酒美人应有尽有,您来了,保准喜欢。” 魏兴想不通,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好进行的fitness9项目,突然被陈氏横插一脚,打得魏家措手不及。 这项目往好听了说是与公家合作,往不好听说其实就是做公益,大资本家和商人根本瞧不上,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个陈政年。 陈氏在新兴医药领域横行数十年,魏家的传统技术完全打不过,双方竞标,只有输的下场。 这个事实,陈政年再清楚不过。 公益这块,他回国后做得不少,往外捐了很多钱。原本没怎么在意fitness9,因为这个项目未来的惠民性和普及性并不会太高,在他眼里意义不大,还不如直接把钱捐出去。 不过魏家要投,那他也就陪他们玩,至于魏兴,他要他永远翻不了身。 陈政年笑了笑:“承蒙魏总盛情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城盲校最近举办二十年校庆,何乐为作为盲校出去的成功校友自然在邀请名单里,小瞎子自认为担不起“成功”这两个字,但耐不住校长老师盛情邀约,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这天起得早,还给自己捯饬一番,喷了凉凉的薄荷味香水,模仿陈政年说话冷冷的语调。 “大家好,感谢母校对我的栽培......唔,不太行。”话说出来还是软塌塌的。 小瞎子不太满意,不过时间要到了,他只能放弃练习。 踏进校门,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朗读声,气味和声音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哪怕没有视觉,用鼻子闻、用耳朵听,好像也能在大脑里构出一幅曾经的青春画面。 何乐为有很多年没回来了,刚毕业那两年还会走动,后面那些年却淡了,也不记得为什么。 也许成年人的世界就这样吧,都会慢慢互相淡忘,不再联系。 另何乐为惊讶的是,校长对他的态度特别奇怪,从前也和蔼可亲,现在还多了股莫名的殷勤,“多亏了乐为啊,要不是你捐的那些款,学校的新宿舍楼建不起来!” 说着,校长还双手握住他的手,何乐为愣一下,他还是有点抗拒和不熟悉的人触碰,不过没到反感的地步,这时候也没精力反感,呆呆地问:“捐款?什么捐款?” 第102章 第53章 等你 校长不是盲人, 把何乐为迷茫的表情全部收归眼底,疑惑问:“不是你捐的?不对啊,名字写的就是你的。” 何乐为更懵了, 问:“捐、捐了多少?” “陆陆续续, 应该有五百万。” 五百万!他哪来这么多钱! 早期兼职和配音赚的钱大部分都投去给小叔叔治病了,上一年才开始有自己的积蓄,积到现在也只有五百万的三分之一。 “什么时候捐的啊?” “早几个月吧。”校长回答,他比何乐为还凌乱,摸了摸自己的发量堪忧的脑袋。 早几个月,和陈政年回国的时间完全能对上,除了他,何乐为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这么做。 接下来的校庆活动, 何乐为全程一副云游在外、心不在焉的模样。 陈政年悄悄以他的名义给他的母校捐了款, 何乐为只要想到这个,鼻子就发酸,心里就起暖, 像印证了对方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你, 我才会在乎这个世界。 原来陈政年没有在骗他。 何乐为连参加校庆的心思都没有了,现在只想要立马飞奔到陈政年身边, 狠狠地拥抱对方。 等到活动结束, 他即刻买了车票,还把自己的攒了很久的年假给用掉了。 加上周末整整有五天, 他可以好好陪陈政年。 小瞎子想想就兴奋,也没有提前给陈政年打招呼。 他难得机智一回,从崔如云送的手表logo中,查找到了陈政年公司的名字。 有名字就相当于有地址,小瞎子打算悄悄跑到公司楼下去, 他要接陈政年下班,给对方一个惊喜! 不过何乐为第一次坐高铁,多少还是有点儿忐忑,谁知道进去高铁站,发现公共设施都很齐全,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 高铁站内单是针对盲人的服务就不少,盲道、盲文随地能踩到、摸到,甚至还可以预约重点旅客服务,上下车都有工作人员帮助。 这会儿小瞎子总要忍不住摸着盲文、停下来感叹,“世界可变得真好啊。” 等到站,落地打车,何乐为给陈政年发消息:“今天也是9点下班吗?” 他知道陈政年是个很忙的小总裁,每天晚上九点过后,才能跟他通电话。 陈政年回他:“今天可能很晚,别等我,下班回去早点休息。” “啊?大概要几点?”何乐为已经迫不急待想要见到他了。 “大概10点后。”陈政年回答,又补了句:“今天这么黏人?” 何乐为不跟他聊了,怕陈政年察觉出什么来。 高铁站离陈家的公司大概半小时路,到地儿也才七点半,何乐为还没吃饭呢,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边吃边等。 等到十点,他就要给陈政年发定位,保准吓对方一大跳,小瞎子想象着,饭都香了。 可是好不容易熬到那会儿,饭店都要关门了,他给陈政年发了定位,对方竟然没有回。 “怎么回事儿啊?小陈总。”小瞎子默默抱怨。 陈政年公司底下是个巨大的广场,刮起风来,一阵阵的,又大又冷,他在寒风中等了十来分钟,实在扛不住了,最后还是给对方拨了电话。 忙音响了一会儿,接通的时候听见的却不是陈政年的声音,而是嘈杂的音乐色,还有很多人在叫唤,有男有女。 听起来玩得很嗨。 何乐为嘴唇都冻白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把听筒拉远,再往耳边靠近,还是没有变化。 “陈总,过来喝一杯呀。”有个男生娇滴滴地喊,嗓子像灌了十几斤蜜油,腻得发慌。 何乐为呼吸一滞,听筒里声音变得沙沙的,大概是因为对面机主正在移动,沙沙声过后响起一片男女的哄笑声。 很清晰。 忽然有股恶心劲儿从喉咙深处攀上来,何乐为身体打起了寒颤。他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跟三年前被骗到魏兴派对听见的大差不差。 他听不下去了,手机“啪”一下砸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小瞎子无措地蹲下身,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 “我今天给您准备了礼物,极品高货,保证干净听话,您指定喜欢。”魏兴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不怀好意,长眼睛勾起来,心机和算计都清清楚楚写在里面。 陈政年忍着烦躁,摇摇手中的红酒杯,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吗?” 魏兴顿时大喜:“就在楼上房间,等着伺候您呢。” 不得不说,豪门家族在审美这方面确实很单一,魏家在庄园上建了幢城堡,里头的装修也偏好用大面积的金黄色铺盖。 陈政年眯着眼上了楼,立刻就有人走过来,带他到具体房间。 打开门,一股浓烈的怪异香气扑面而来,陈政年想咳嗽,但忍住了,脚刚踏进去,房门直接被人从身后关上。 房间的布置依旧富丽堂皇,大床摆在中央,能看见被褥里隆起一个大块,像蛆虫那样在慢慢蠕动,他走上去一把掀开。 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男孩,双手双脚被红色麻绳栓在一起,惊恐地流着眼泪。 泪水把嘴上的胶布打湿了,翘起一个角,男孩便惊喜地拼命努嘴挣扎,喉咙里发出低吼。 他赌对了,魏兴说的礼物,果然是人。 陈政年就这么看着,浑身的血液像凝固了,连同整副躯体也动不了,僵在原地。 第103章 他的小猫,当年也是这样吗? 被人捆在床上,只能不停地哭,不断地挣扎,将手腕脚腕磨出血痕。 陈政年控制不住想象,如果可以,他此刻真想把魏兴杀了,一刀一刀凌迟。 男孩很快要完全挣脱胶带了,陈政年伸手直接撕掉,那人便应激似的迅速翻到床的另一边,离陈政年很远。 “我不会伤害你。”陈政年说。 但那男孩顾着发抖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陈政年发现对方好像是个盲人,眼珠总是乱飘。 所以魏兴以为他喜欢盲人? 陈政年感觉荒谬,他没有往前走,继续试着沟通:“你是未成年?” 男孩抖了很久,大概是发现陈政年真的不会靠近,迟疑地点点头。 “谁带你来的?” 男孩还是怯生生的,说话声音很小:“他们、他们说能赚钱。” 陈政年咬紧牙关,倏地加重语气:“他们还对你做什么了?” “我、我……”男孩像是被他吓到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政年突然就不想再问了,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你好,我要报警,有人诱l拐未成年进行情l色交易。” 说着,他取出口袋里那支录音笔,摁下关闭键。 其实制裁魏兴的方法有一百种,想让对方以这种罪名入狱,只需要挥一下手,证据甚至都不用收集,多得是人会送上来。 但陈政年就是选了最笨最蠢的那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是害怕,怕何乐为把事情美化了,所以他自虐那样,想要亲眼看看,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 可他也失败了,他没办法旁观下去,因此他救了那个男孩。 曾经冷漠到极致的人,因为何乐为,对世界起了怜悯。 警察把整个聚会场的人全都带走,陈政年作为报案人也需要做笔录,如果不是他,警察连魏家大门都进不去。 中间的种种不过多描述,陈政年自己也记不太清,那房间里估计放了迷香,他整夜都不清醒。 强撑着精神接受完问话,出来后终于有时间低头看手机,十二点半了,小猫肯定睡了。 陈政年叹气,又浅浅勾唇,点开社交软件,骤然发现何乐为发来的定位信息,间隔很长时间之后还发了一条文字:“我只等你到12点。” 十二点,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半小时,今晚的风很冷,陈政年的如同被冰封住那般,双腿注了铅,无法动弹。 何乐为在这样的夜风里等了几小时,他穿得厚吗?他会冷吗? 陈政年颤抖着点开通话,发现小猫早在两小时前就给他拨过电话,甚至拨通了,但他毫不知情。 “刘叔,送我回公司。快!” 车停下的瞬间,陈政年几乎可以用狼狈来形容,车门都没来得及关,直接迈腿往公司门口冲。 他第一次恨楼下的广场这么大,哪里都看不见小猫的身影,手机电话也无法接通。 一个人眼睛不好的瞎子,大晚上在陌生的城市,还能跑到哪里去? 陈政年的头很晕,眼睛也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体内像有一股火,四处乱窜。 “小猫。”陈政年摁着鼻梁,低声念了句。风太大了,把他的声音都吹散了,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看过这么多,走得那么远,他还是在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 风渐渐停了,陈政年的脑子也清醒了些,直起身继续找,这时倏地听见细微的“哼”声。 他当即转头望过去,何乐为蹲在建筑外墙边上,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乐为!”陈政年跑过去,小猫仰起头,脸冻得死白,声音很轻很轻,“你来了啊。” “你是不是傻?”陈政年把人拉起来,很用力地拥进怀里,“为什么不找个店进去?” 小瞎子大概真的冻傻了,反应很迟钝,牙齿打着颤说:“都、关门了,而且我要等你。” 不是说只等到12点吗?陈政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希望何乐为继续等,还是希望对方直接走掉。 他把人搂得更紧,何乐为却挣扎了一下。 陈政年拧起眉:“怎么了?” 何乐为慢慢挣脱他的怀抱,“你身上的气味,很难闻。” 第54章 解药 何乐为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分不清是身体更冷,还是心更冷。 如果陈政年真的学坏了,或者在外面喜欢了别的什么人, 他绝对不会纠缠。 只是这时候很迷茫, 灵魂在撕扯,他喜欢陈政年的拥抱,但一想到对方身上沾了别人的气味,他就难受。 陈政年把他送上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陈政年甚至不需要自己开车,陈家有专门的司机。 何乐为靠在窗边没有开口说话,手被陈政年牵着, 很暖和, 可他还是感觉冷。 “你给我打电话了?“陈政年低声问。 何乐为好久才回应:“嗯。” “对不起,我没听见,应该是手机碰到了。” 何乐为说知道, 转移话题问:“我们现在去哪?酒店吗?” 陈政年微微拧眉, 路过的灯一盏接一盏,把小猫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表情看不真切。 他把何乐为的手抓得更紧, 却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道歉:“对不起, 我来晚了,害你等这么久。” 第104章 何乐为摇头,是他自己不打招呼、冲动跑过来的,虽然可能撞到了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其实小瞎子是相信陈政年的,五百万说捐就捐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同时他又很矛盾,何乐为爱憎分明,他讨厌那种地方,当然也希望爱人能够站在同一战线上。 可是陈政年好像并非这样。 何乐为憋不住事,想直接开口问了,又怕问出来,没有他想听的回答。 “先带你回家。”陈政年说。 “家?” “嗯,我和我父母的家。” “别,我没带礼物。”何乐为摇头,把手从陈政年手里挣脱出来,放在膝盖上。 陈政年有点不满,又不敢太近,小猫鼻子灵得很,又挑剔,闻不得乱七八糟的气味。 “不用带东西,我妈这个点也睡了。” 何乐为坚决道:“不行,这样不好,你带我去酒店吧。”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礼数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他和陈政年之间的复合太过于顺其自然,互相根本就没有给过一个准话。 陈政年最后还是依了何乐为,喊刘叔把车开到酒店去。 进了房门,只剩他俩,陈政年把外套脱了,扯开领带,直接扔掉。 何乐为想去洗澡,但被他拦住了,声音低沉:“宝宝,你是不是不高兴?” 陈政年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看见消息,让人在大冷天等,还沾了一身烟酒香水味,导致何乐为的情绪不好。 可他这话刚问出去,小猫忽然把嘴一噘,眼眶莫名红了,但没掉眼泪,“你要是喜欢别人了,可以给我讲的。” 又想到哪里去了?陈政年一怔,很快就想起了那个手机自动接通、他却没接到的电话。 究竟听见什么了,误会成这样。 “宝宝,我能抱你吗?”陈政年问,胡思乱想的小猫也可爱,不过此刻的他很疲惫,更想要小猫的安慰。 何乐为还是抗拒他身上的气味,所以陈政年牵着人,带进浴室,把两身衣服都扒掉,在浴缸里蓄满温水。 “会凉吗?”他帮小猫洗头发,白色泡沫打得整个脑袋都是,像顶着一团棉花。 何乐为郁闷地说:“不会。”郁闷是因为陈政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陈政年有点想笑,后面还是笑了,被何乐为听见,“笑什么啊?” 陈政年说:“你又开始觉得我要喜欢别人?” 何乐为靠在陈政年怀里不说话。 “你觉得我会吗?” 很意外,小瞎子居然坚定地说:“不会。” “这么相信我?那在气什么?” 陈政年笑问,他慢慢按摩何乐为的头皮,让泡沫渗进每一根指缝中,嗓音带着倦意:“你现在很喜欢胡思乱想。” “以前也这样吗?” 有泡泡掉到脸上去了,何乐为眯起眼睛,发出“嗯?”声。 “我不在的时候。”陈政年的说话声很缓,动作也慢条斯理,耐心地帮他将泡沫一点点冲干净。 水流温温柔柔的,带走了大半负面情绪。 何乐为没明白陈政年的意思,不过陈政年很快又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一样。 “他们欺负你的时候,想我了吗?” 何乐为身体一僵,直觉陈政年不对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陈政年忽视他的话,继续问:“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有想我吗?” “想过吧。”陈政年自嘲地笑笑,不然房间里怎么会摆满了自己的录音。 何乐为不知道怎么回答,转过身,有点紧张地抓住陈政年。 他发现,陈政年的指尖在颤抖。 “想我去抱你,去救你,对不对?” 小瞎子不舒服,陈政年这样说话让他觉得难过,“陈政年,你到底怎么了?” 陈政年自说自话:“但是我没有出现,你一定很失望。” 何乐为立刻摇摇头,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原来陈政年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仿佛随时都要碎掉。 “不是的,我想你,只希望你更好。”小瞎子急切地否认说。 陈政年抚摸一下他的脸,说话轻得只剩下气音,“埋怨我吗?当初傻不愣登地听信你的话,同你置气,跟你吵架,说走就走了。” “陈政年!不要这样。”何乐为很揪心,胸口堵得慌,“求你,不要这样。” 浴缸的水有些凉了,忽然有一颗灼热的水珠滴在何乐为手臂上,接着响起陈政年哽咽声:“宝宝,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什么啊?” “我不怪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何乐为眼眶红了,用手背迅速抹一下,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是他们的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陈政年却搂着他,有更多的水珠滚落。 “不要自责。”何乐为伸手抱住他脆弱的爱人,除去衣物后的肌l肤相贴,让心变得更亲近,同频跳动。 陈政年的泪烫得可以灼伤皮肤。 他现在百分百肯定,陈政年爱他,爱到无可救药。 “陈政年,小猫爱你。”何乐为一遍又一遍地说,如果爱是毒l药,那么也可以是解药。 _ 陈政年情绪渐渐好转一些,起身把浴缸的水放掉,然后将洗干净的小猫抱到床上,还给人擦了头发。 第105章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何乐为没穿上衣,光溜的胳膊勾住陈政年的脖子。 陈政年吻了吻他的眉心,片刻后才说:“我去参加了一个很恶心的派对。” 何乐为眨眨眼,等人继续说下去。 “我救了一个人。”陈政年没有提魏兴的名字,只说在酒局里救下一个被骗的小男孩。 小男孩遇见了陈政年,没有被压在床上脱衣服,没有被打,也没有被按着磕头、逼着学狗叫。 他在所有事情发生的开端碰上好人,幸免于难。 陈政年说得慢,偶尔还要停下来观察小猫的状态。 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激起小猫的回忆,让何乐为难受,又或者说感到轻微的愤懑和怨恨。 可小猫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他那么善良,听到故事的最后,眼里在闪泪光,埋在陈政年肩上。 泪打湿肩膀的衣料,陈政年一下又一下抚摸他的后脑。 直到何乐为仰起头,泪痕还挂在脸上,嘴角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幸好呀,他没有受伤。” 陈政年说参加聚会是有原因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何乐为,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何乐为没有计较,还拍着胸脯说:“去得好。” 不然小男孩的下场难以预料。 陈政年没好说,那个男孩就是魏兴特意找来给他的,听见小瞎子愤愤不平地指责那些“人贩子”,又夸赞陈政年做得很好,他就更不能说了。 第二天,陈政年陪着何乐为先去了趟商场,小瞎子直奔高奢品区,在香水和丝巾之间纠结了很久,最后都买了。 陈政年有点吃醋,“都没给我买过。” 小猫乐呵呵的,笑而不语。 不过陈政年也不是真在意这些东西,转头搂着人说:“其实你过来,我很高兴。” 忽视昨晚那些小插曲,何乐为也很高兴。 他们大提小袋地下车,今天陈氏的董事长和总裁都不上班,为了迎接即将加入家庭的新成员。 崔如云有些紧张,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去跟男媳妇相处,但是在看见何乐为的那瞬间,人反而镇定下来。 她尽量让自己更温和些,“来了?” 跟陈政年一样,母子俩都不是擅长社交的人,更何况崔如云跟何乐为的第一次见面那样不愉快。 小瞎子听见崔如云的声音条件反射还是有点怵,鼓起勇气把礼物递过去,“阿姨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崔如云肉眼可见地一愣,片刻后亲手接过去了,还低声说了句很喜欢。 她想拉何乐为的手,给他引路,但手伸出去,不敢触碰。 又怕吓着他,只好把视线转向陈政年,那便宜儿子压根没有看她,目光长久地落在何乐为身上。 很温和、也很深邃,她第一次从陈政年眼里看见这种眼神。 失去了所有刻薄和冷漠,冰川消融。 陈政年真正懂得了爱和幸福,长期压在崔如云背上的那块石头不攻自破,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想,现在,她对得起陈远东了。 崔如云把手收回去,笑问:“没吃饭吧?来,吃饭。” 这三年终于让她有时间精进厨艺,一桌子午餐都是她做的,味道竟然很不错。 “阿姨,不用剥了,我自己可以的。”何乐为受宠若惊,崔如云又是给他拆蟹又是给他剥虾。 他看不见,没发觉崔如云其实很坐立不安,手头上不做点事就更加难受。 “妈,行了,别剥了,吃饭。”陈政年说。 崔如云这才反应过来,窘迫地擦擦手,对何乐为说:“阿姨有洗过手的。” 何乐为顿时意识到崔如云误会了,拉住身旁的陈政年,自己解释:“阿姨,以前都没有人给我剥虾,是我不习惯。” 崔如云拧了拧眉,何乐为的家庭情况早在三年前就被她查清楚,那时候没什么感觉,放到现在,看着小孩儿美滋滋地往嘴里塞虾,竟然隐隐心疼。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陈政年平时说得多了,她已经把何乐为列入家人范围。 “那以后阿姨都给你剥。” 何乐为就仰起头,朝他们笑。 崔如云心一软,又他给了剥了一大碗。 她似乎从何乐为身上获得了某种满足感,从一开始的尴尬,变为现在莫名其妙的怜爱,连陈政年都觉得古怪。 崔如云说:“以前给陈政年剥,他嫌弃。” “我不都吃掉了吗?”陈政年反驳。 崔如云就笑,她觉得她儿子像个活人了,她也活过来了。 “你心里嫌弃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何乐为不清楚陈政年以前是怎么跟父母相处的,但不管怎么样,他很庆幸没有因为他,破坏到俩母子的关系。 小瞎子喜欢这种家庭氛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一时间有点恍惚。 “怎么了?不好吃吗?”崔如云看见他停了筷。 何乐为回神,急忙摇摇头,笑得明媚,“没有,很好吃的,阿姨厨艺真好。” 崔如云微怔,眼眶微微发烫,勾起唇,轻揉了下何乐为的脑袋,“乖、乖啊。” 转而望向陈政年,低声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陈政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晚上崔如云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回酒店了,非让何乐为留下来。 第106章 “阿姨喊人给你收拾房间。”一顿饭下来,崔如云可以说完全忘记了什么叫不自在,平时在陈政年那没法得到的回应和情绪价值,全部从何乐为身上讨来了。 这小孩,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么稀罕呢。 “妈,他跟我睡。” 崔如云顿住,她都忘了,情侣当然是要睡一起的。 “我,”她欲言又止,向来果断的董事长,此时却踌躇不定,最后抓着何乐为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她的孩子们都不是变态,他们是世界上最好最优秀最值得被爱的人。 “阿姨变了好多,我都快不认识她了。”何乐为洗了澡,双脚盘在椅子上,乖乖等着陈政年给他吹头发。 陈政年说:“她那时候跟你说那些话,很难受吧?” “我要是说不难受,你信吗?” “不信。” 何乐为就笑笑。 可是当陈政年告诉他,阿姨也生病了,跟他一样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陈政年妈妈的身体,担心陈政年照顾两个病人会累。 “她已经痊愈了,治了两年。” “那就好,我马上也会好起来的。”他举起手,不知道陈政年眼睛在哪个位置,就绕着挥了一圈。 “看!我已经很久没发抖了。” 陈政年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很轻地咬了下:“给你说两个好消息吧。” “什么?”何乐为抬起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特别亮。 “魏兴被抓了。” “什么!”这次小猫咪真的没有抖手,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地模样。 “我说过要给你报仇的。” 只要魏兴进去了,陈政年就有办法让他永远出不来。 何乐为一下就猜到,陈政年昨天晚上去的是魏兴的聚会。 “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就,那多危险啊!” 陈政年笑了笑,小猫也太低估他的能力了,但他懒得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第二件事,加拿大的枫叶红了,要陪我去看看吗?” 第55章 公司 怪不得陈政年前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他有没有护照。 小瞎子何止是有护照, 他连加拿大签证都拿下了。 盲人办理签证确实很难,他申请过很多次,或许是因为他英语还不错, 银行卡余额还算多, 外加上许温颂帮忙,终于在三个月前通过了。 “是想过来找我?”陈政年问。 小猫却摇头,他有什么资格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执着于签证的理由。 可能有想过去加拿大吧,去感受陈政年留学时的气候,去嗅他嗅过的空气,或许还要带着“枫”去走一走枫叶林,落叶踩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脆的。 “什么时候?”何乐为问, “我的护照没带呢, 行李也没收拾。” “我公司还有点事,明天早上要去一趟,下午带你回南城拿护照。”陈政年说。 “明天下午?这么快!”何乐为瞪大眼睛, 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陈政年手指勾住他湿软的头发, 打着圈儿,说:“刚好你有假期, 再不去, 枫叶就要掉光了。”说完,又笑问, “怎么?不想去吗?” “没有,想去的。”何乐为说。他可想去了,就是太匆忙,没反应过来。 小猫转过身,双手抱住陈政年, “想去看你住过的房子,还有学校。” “不看枫叶?” 陈政年打开吹风机,把猫毛吹得凌乱,何乐为怕声音被盖住,把话说得很大声:“都要看的,你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看。” 第二天一大早陈政年就起床了,洗漱完回来,看见小猫睡眼惺忪地坐在被褥里,一直打哈欠,生理性眼泪都溢出来。 “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何乐为什么话也不说,就直直朝着声音的方向伸手,等陈政年抱他。 “撒娇怪。”陈政年笑道,却依着撒娇怪所想,把人抱起来。 何乐为靠着他耳侧,拿脸慢慢蹭着鬓边,一下一下,来来回回,脸上的小绒毛互相摩挲。 真的像极了小猫,要把气味沾在自己的领地上。 陈政年算是知道古代君王为何不早朝了,小猫今天也太黏人。 “好了,我该走了。”陈政年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何乐为特别依赖他,不肯放人走,反而抱得更紧。 过了会儿,小猫清醒过来,“哼”一声,迷迷糊糊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政年就笑,“我也想,但是我很忙,你会无聊。” 何乐为有点不满:“你不要管我,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陈政年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把人打包带走。 崔如云为此还有些不悦,陈政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她立刻就放手,笑着说一些何乐为听不懂的话:“好,你别把人吓着了。还有,到了国外看着点,照顾好乐为。” 出去后,何乐为问起来,陈政年就敷衍过去,惹得小瞎子心痒痒。 陈政年的公司闻起来有一股冰冰凉凉的气味,皮鞋高跟鞋的声音很多,来来往往,有点杂。 他们看见陈政年都会打招呼,喊:“陈总。” 已经不是小陈总了,陈政年果然在骗他,还说什么刚毕业找不到工作。 小瞎子不知道的是大家打过招呼之后,都会悄咪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不敢太长,就一两秒。 第107章 只是两人走后,就八卦地围在一块儿探讨。 何乐为跟着陈政年乘坐电梯,播报十九层,小瞎子惊讶这楼也太高了,他从来没有上过这么高的楼。 电梯门打开,扑面就是一阵浓重的消毒水和清洁剂的气味,越往里面走,闻见的气味就越多,有金属独特的“新味”,轻微的机油味,还有一些何乐为没闻过的气味。 不太好闻,有点刺鼻。 陈政年把他带到一间小办公室,里面竟然还有床,“累就躺会儿,我去趟实验室。” 他听见陈政年换衣服的声音,何乐为马上坐直身体:“你在穿白大褂吗?” “嗯。”陈政年看着小猫惊奇的表情,笑问:“怎么了?” “书里说医生会穿白大褂。” “嗯,然后呢?” 何乐为站起来,搓搓手指,跃跃欲试,“我还没摸过呢。” “你想摸?”陈政年低头看表,还有一点时间。 今天不进生物实验室,也不需要进行无菌操作,可以假公济私,满足小猫一个愿望。 “过来。”陈政年说。 小猫点点头,很乖地走上去,还没碰上人,手臂被对方抓住,用力一拽。 他直接撞进陈政年怀里,陈政年的白大褂也是消毒水味儿的,摸起来硬硬的,滑滑的,还很凉。 “摸够了吗?”陈政年问,但其实他也没放手,紧紧环住何乐为的腰。 “老大!”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经过允许就擅自推门而入,“第九十七次性能测试通过了!” 何乐为赶紧从陈政年怀里把自己剥出来,尴尬地背过身去,陈政年则波澜不惊地望向门口。 开门那人当然也看见了,边后撤边道歉:“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接着“砰!”一下把门关上。 何乐为觉得委屈,他就摸个衣服而已,全赖陈政年,非要抱那么紧,惹人误会。 陈政年说:“有什么误会,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 小猫又无话可说了。 但大家都没了继续抱的心情,何乐为想要在公司转转,但陈政年没空带他,团队也很忙,只能从下面调上来一个实习生。 不过何乐为拒绝了,“我可以自己逛,保证不会影响大家工作的。” 陈政年哭笑不得:“祖宗,谁在意你影响工作。” 何乐为就举起手表,“我不是有它嘛,不会出事的。” 陈政年向来说不过他,况且工作急,便随他去了。 何乐为一个人逛了好久,十九层大多是实验室,他不敢乱走。 于是他上了电梯,哪想到撞上在一楼就见过他的人,热情地把他带去总裁办公室,“迷路了吗?我带您上去吧。” 何乐为很懵,但耐不住对方实在是太殷勤,一头雾水地被搀扶着走。 全程除了带路,没有多嘴问别的话。 何乐为觉着奇怪,问:“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那人反问。 “我的眼睛,还有,我跟陈政年的关系。”何乐为回答得很直白。 那人就笑了笑,“我大概能猜到你是谁,不止我,全公司都知道。” “啊?”何乐为更不解了,陈政年不像是那种私底下会跟别人谈自己恋情的人 。 不过那人不打算解释,再开口反而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们公司经常会有特殊群体到访,毕竟我们是做医疗器械的嘛,这方面也有涉猎。” “哦,这样啊。”小瞎子思维还停留在公司的人是怎么知道他跟陈政年的关系里,有点迷糊,跟着走了一段路,那人说”到了”,他才回过神来。 “咦,这个是我们公司的手表?” 那人不敢擅自进总裁办公室,站在门口眼尖地发现了何乐为手上戴了表。 小瞎子正好想起来,这块表他翻遍全网都找不到价格,很是奇怪。 “本来是要上市的,”那人挠挠头,给何乐为解答:“不过被陈总扣住了,研发成本和材料成本过高,导致表的定价也偏高。陈总认为不合适,考虑到产品受众群体的收入普遍不高,如果就这样原价推出,并没有太大意义。” “我们都还挺惊讶的,陈总和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 小瞎子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笑一下,看吧,陈政年总说自己多冷漠多无情,但其实内心也独留一份善良。 不管这份善良是不是出自真心,何乐为都为此感到骄傲。 那员工不敢摸太长时间的鱼,聊了一会儿天就告辞了,留下何乐为一个人在办公室继续探索。 陈政年的办公室很大,有软皮沙发,何乐为试着坐了下,整个屁l股都陷阱去。 他对陈政年的一切都好奇,不过想象一下,陈政年比他重,坐沙发不得整个人矮上一截,那多不好看。 想着,小瞎子自己先“咯咯”笑了,又站起来,摸着桌椅、墙壁,一点点摸到工位。 工位上的椅子会摇晃,他没抓稳。手猛地窜出去,幸好撑到了桌面。 何乐为呼了口气,掌心底下硌硌的,顺势一抓,发现是支钢笔。 小瞎子这辈子碰过的钢笔不多,所以他几乎是在抓起来的瞬间就认出来,“居然还留着啊。” 这是当年他送给陈政年的礼物,悄悄在笔帽内侧刻了“x”的名字。 第108章 那会儿可天真了,要人时时带去上班,放在办公桌上,签的每一份文件都要用这支钢笔。 谁知道陈政年还真答应他,甚至这句承诺一直延续到现在。 说起这个,何乐为就有点难过,分手后陈政年留给他的,除了“枫”和“诗”,就没有别的方便携带的东西了。 陈政年竟然没有送过一件实体礼物给他! 在一起的时间太短,连个能“摸物思人”的小物件都没留下,当时的何乐为非常遗憾。 不过和好了就另当别论,这次他不会再跟陈政年分开。 钢笔摸起来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陈政年是真的有把它好好带在身边,何乐为笑了笑,摸一下藏在自己口袋里的小盒子。 给崔如云买礼物的时候,他也有悄悄给陈政年买,趁着对方去洗手间的空档。 他错过了陈政年今年的生日,得补一份礼物给对方。 盒子是丝绒材料的,已经被何乐为的掌心捂热了,小瞎子很紧张,时不时要伸进口袋去确认它还在。 这样的心情一直在路途上加重,等到了加拿大,他会在枫叶林里送出礼物。 单是想想,好不容易治愈的手抖就要开始犯病。 不过好在通往加拿大飞行时间很漫长,小猫一个不注意在舒缓的夜空中睡着了。 陈政年欣赏了很久他的睡颜,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衣服口袋掏出一个黑色方盒,打开看一眼,接着虔诚又慎重地关上,盒子自动锁死,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他将掌心轻轻覆盖住小猫的眼皮,亲昵低喃:“再等等,马上,我们就要见面了。” 第56章 欢迎回家 落地加拿大是凌晨三点, 小猫睡得东扭西歪,被陈政年捞起来抱着,在耳边说:“下飞机了。” 何乐为才“嗷嗷”两声, 打着哈欠泪眼汪汪, 好久才反应过来,“到了?!” “嗯,到了。” “!!”何乐为眼皮一下就撑开,挽着陈政年的手带人快步往前冲,“天啊,不敢相信,我竟然出国了!” 陈政年哭笑不得,“慢点, 别撞着人。” 但小瞎子实在是太兴奋了, 根本控制不住,一边冲一边喊:“excuse me!sorry,excuse me!” 他的口语标准得出奇, 看来这三年有下狠功夫。 好在凌晨三点的机场人并不多, 乱跑也撞不着几个,况且他嗓门还这么大, 人家光听见声儿就迅速闪开了。 陈政年在这边也有车, 司机早就把车开过来在机场停好,何乐为激动地跨上去, 居然失败了,重心不稳倒下来,又被陈政年托着屁l股托到副驾上。 “你这车真高。”小猫发出感叹。 吉普对于盲人上下车来说确实不友好,不过这是陈政年的心机,要的就是拥有一个抱小猫上车的机会。 不过现在想想, 以后还是少开这辆车。 陈政年在加拿大的房子离机场并不近,单是驱车就花了将近两小时,小猫从亢奋状态冷静下来,险些又要睡过去。 等到要下车的时候还是陈政年给抱下来的,脚踩在院子里,感觉怪怪的,何乐为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个院子竟然装了盲道! “你弄的吗?房东会不会有意见啊?”何乐为惊讶地踩着凸起,感受脚底的触感,根据指示拐弯,进到花圃中。 他嗅到了泥土的湿气,还有薄荷玫瑰的芬芳。 陈政年先把行李拿下来,放在院门口,接着跟在小猫身后,语出惊人:“房子我买了。” “什么?买了?”何乐为再一次因为陈政年的财力而感到震惊。 陈政年从身后抱住他,吻了吻他的发顶,“也不贵,而且那时候想着把你接过来,在这边也能有个家。” 在这边也能有个家……何乐为霎时满心酸楚,他们怎么就错过了这么多呢。 陈政年大概察觉到小猫的情绪,双臂收紧,把人深深嵌进胸口,“我种了玫瑰、薄荷,还有千日红。” 何乐为感觉到背很沉,陈政年把身体三分之二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了,非常重,但是也贴得很近,他喜欢这样。 “我想要闻闻。” “闻什么 ?”陈政年明知故问,“闻我吗?” 何乐为不知道联想到了啥,突然像小鸭子那样“嘎嘎”笑,“别这样,像个油腻大叔。” 陈政年乜眼,“你嫌弃我。” 小瞎子反倒回答起上一个问题来,“我确实是要闻下你的气味。” 他说完,挣开陈政年的怀抱,蹲下身,手在空气中瞎摸,上下找了好久,才碰上一株薄荷。 何乐为动作很轻地抓着它,鼻子慢慢靠过去。 薄荷气味很清新,带着凌晨的寒意,因此添上许多距离感,是大自然的气息。 他早就发现,原生态的薄荷其实跟陈政年身上的气味是不一样的,有着很大差距。 “还是你好闻一点。”小猫站起来,转身投入陈政年的怀抱。 他仰着鼻尖靠在颈侧,细细密密地呼吸,陈政年的薄荷香更多时候是温热的,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外面冷,进屋吧。”陈政年摸了他的发尾。 陈政年果然如同三年前所说,选了独栋的房子,里头的灯很亮很亮,一打开就像白天了,连瞎子都觉得有些晃眼睛。 “灯这么亮,不会难受吗?”何乐为用盲杖敲了敲地板,陌生的环境让他有点不适应。 第109章 陈政年笑了下,反问:“你不是喜欢吗?” 小瞎子又开始难受,明明那时候他没有跟过来,但陈政年的每一个布置都跟他有关系。 感动着呢,忍不住转身再抱对方,把陈政年手上的行李都给撞掉了,“你怎么那么好呢?” 陈政年说你知道就好,换了一盏稍微没那么亮的灯,牵着人继续往里面探索。 何乐为看不见房子是什么颜色的,但白白的光线会让他觉得很温馨,干脆把盲杖也扔了,用指尖慢慢摸索。 地上铺了毯子,沙发是软的,桌子还贴了防撞条,照理说房子几个月没住人要积灰的,但一轮摸下来,他的手指头还是干干净净。 陈政年应该是喊人来打扫过了。 “来,带你摸一个好玩的东西。” “哦。”何乐为应声,自觉地把手递给陈政年。 陈政年接过来,先捏几下,说长肉了,听着挺高兴的,何乐为也高兴。 小肉手,其实只长了一点,被陈政年握在掌心里,牵着往前走几步。 “哪去啊?”小瞎子问,陈政年就告诉他房子有一面落地窗,他们正在往那边走。 走到边上停住脚步,陈政年托起他的指尖,让他弯腰,接着把小猫爪子放在了一块毛绒绒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好软啊。”何乐为惊奇手上的触感,这比他碰过的所有布料都要软。 “坐上去试试。”陈政年将他抱起来,放在绒毛上面。 何乐为这才知道,这是一张的摇摇椅,表层是厚厚的绒毛。 坐在上头,椅子就会因为重量缓缓摇晃,毛绒料子非常暖和,摇一会儿人就快要眯着了。 实在不像是陈政年喜欢的风格。 “又是给我买的?” 陈政年“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留学那会儿,他经常站在窗边,看着那张椅子,想象小猫蜷缩在摇椅上,椅子的毛是白色的,何乐为也是白色的。 小猫一定会睡得很安稳,在加拿大的冬季,穿一身奶白色的毛衣,盖着毛毯,梦见糖葫芦的时候要吧唧嘴。 睡醒后睁开眼,瞳孔呈琥珀色,映出来灯光的模样。 然后,小猫会依赖地,软绵绵地,喊:“陈政年”,说:“欢迎回家。” 这种时候,陈政年会抱他,会亲他的眼皮和嘴唇。 陈政年是靠着想象,熬过来这三年的。 但现在,这个想象成为了现实。 小猫没有穿白色的毛衣,不过卫衣的颜色是红的,也很漂亮。 他靠在椅子上,新奇地摇晃身体,眼睛圆圆的,瞳仁像黑葡萄那样,又大又亮。 每晃动一下,他就要“咯咯”笑,没完没了,兴奋从五官里流出来,连眉毛都在激动地舞蹈。 他那么鲜活,那么惹人怜爱。 “宝宝。”陈政年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很低沉。 “嗯?”何乐为抬头,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好像真的在注视人,而且看得很认真。 黑天里的外国小独栋离邻居们很远,周遭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陈政年俯身,双手托住他下颌,单是这样掌心就盖了大半张脸。 “我爱你。”陈政年温声说,不等小猫回答,舌尖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唔!”何乐为瞪大眼睛,陈政年好久都没有这样凶狠过,“太、不行。” 舌头都抵进喉咙里去了,小猫又被逼出眼泪,但陈政年没有收敛。 他不管不顾,在下巴和脖子都留下印子,然后又抱着人上楼,楼梯间小猫的声音就变了调,努力撑着他的肩膀,想要逃离。 陈政年一双手臂跟铁钳似的,拴得人动都动不了,察觉到小猫的意图,还要惩罚性地往上。 刚躺进被褥里就已经热出一身汗来,何乐为说“累了”,陈政年嫌他睡太久:“飞机上十几个小时还没睡够。” 小瞎子愤愤地解释说“累了”和“想睡”是两个概念,“累了”不一定就是“想睡”。 可惜陈政年才不会听,就知道使坏,一直折腾到太阳出来。 何乐为又睡了一会儿,大概两个小时,陈政年在他耳边闹:“起床了,小猪。” 小瞎子捂着耳朵翻身,他就不懂,两个男人的体力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别睡了,带你去超市买菜,给你做早餐。” 何乐为在床上扭了一会儿,听见对方说要逛超市立马坐起来,头上的毛乱糟糟的,今天是只潦草小猫。 陈政年伸手给他捋了捋,把人抱到洗手间。 他们在加拿大的家什么都有,包括何乐为的洗漱用品,新的,很漂亮,跟陈政年的是一对。 小猫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抓起牙刷,“唔,嘶!”嘴唇破了,牙刷毛毛碰上去特别疼。 “怎么了?”陈政年问。 何乐为气鼓鼓地撅起嘴,用指尖指着,“你看!都怪你。” 确实够狠,小猫整个唇瓣都肿,下巴还留个牙印在,都开始发青了。 陈政年这时候又心疼,何乐为骂他:“现在才知道错,之前上哪去了?” “对不起宝宝,我没控制住。”小瞎子本来也不是真的怪他。 不过刷牙这件事,变成了陈政年的工作,“来,张嘴。” 何乐为坐在洗手台上,把嘴咧开,前齿都漏出来,陈政年就避开伤口,小心翼翼地给他刷过去。 第110章 “好了,吐泡沫。” 潦草小猫连吐泡泡的模样都可爱,陈政年捏了捏他的耳朵。 刷完牙,何乐为理所当然地接受陈政年的擦脸服务,嫌弃这嫌弃那的,一会儿说“擦太重了,脸疼”,一会儿说“没擦干净,难受”,简直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但陈政年乐意惯他,心口满得不行,原来错过的东西又重新遇见,会更甜。 虽然姗姗来迟,但他们完成了三年前对未来的幻想,一起逛华人超市,在带院子的房子里做饭、做l爱,何乐为还吃上了陈政年亲手做的白人早餐。 没有国内的油条豆浆好吃,但他吃得很开心。 这天他们什么也没做,或者说什么都做了,干那些无聊又没意义的事情。 可是荒废时间的感觉真的很好,何乐为把脑袋靠在陈政年肩头,电影幕布的光反射到脸上,照得一片红一片蓝。 他听着英文念白,慢慢闭上眼睛:“love is the one thingthat transcends time and space.” 爱是唯一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事物。 他们终于获得了幸福,唯独可惜,“枫”不在。 第57章 枫林 “嘿恭喜, 陈,你的产品已经通过了ce和fad(国际医疗器械认证)认证。” 睡着的小猫脑袋还挺沉,陈政年一只手揉搓着他的发顶, 另一只手回消息:“谢谢, 回头请你喝酒。” “小事一桩。“ 那边传过来加急的检测文件,临床报告书里每一项数据都达标,意料之中,和公司内测的结果一模一样。 陈政年笑一下,低头亲吻了他的小猫,轻声说:“我们成功了,宝宝。” 他掏出加密上锁的小黑盒,现在可以放心带何乐为去看枫叶了。 落地加拿大的第二天, 天气非常好, 气温升了不少,但依旧比国内南方要冷。 何乐为裹得像只大团子,陈政年明明换了一辆车, 他上车的动作还是很笨拙, 刚踩上去没站稳又落下来,好不容易一只脚蹬稳了, 还得扭着屁股挤进去。 陈政年在外面看得想笑, 不过忍住了,今天的宝宝是小胖猫。 最大的枫叶林在郊区, 驱车不超速的情况下最快也要两小时,小猫今天兴奋,不睡觉了,让陈政年给他拿放在后背箱的吉他,说要弹给对方听。 结果衣服太厚了, 何乐为连吉他都抱不住。 陈政年哭笑不得:“给你加大暖气,外套脱掉吧。” “好吧。”何乐为拧眉,不情不愿地拉开链子。 其实外套是陈政年给买的,分开三年里,陈政年在他们加拿大的家里添了很多只属于何乐为的衣服。 每一次给自己买,就要想起小猫,然后给小猫也买几套。 何乐为很喜欢这件厚实的羽绒外套,虽然穿起来显得笨拙,但没什么重量,轻却暖和。 好在车里的温度正正好,脱了外套也不觉得冷。 小猫就架起他的吉他,起势很标准,扬起下巴豪迈道:“要听什么曲儿,小爷给你弹。” 装腔作势的何乐为也很有趣,陈政年看了他一眼,很想亲他,可惜在开车。 “弹什么都爱听,你帮我选吧。” 何乐为没有说歌名,拨片轻轻划过吉他弦,白团子是笑着的,但他的音乐却带着一点感伤。 陈政年仿佛看见了一场雨,弦音在湿润的空气中颤动,有位孤独的旅人在雨中漫步。 调子轻轻的,缓缓的,和弦转换之间,格外温和而深邃。 像昔日被雨水模糊的记忆,既清晰又遥远,陈政年想起来他跟何乐为的第一个通话、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怎么会猜到,原来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雨点拍过空荡的街,音乐忽然停下来,何乐为笑了笑。 他说:“我生命里下过一场雨,短暂地覆盖了三年。” 那时候真的以为熬不过来了,如果眼睛看得见,景色大概也会是灰色的。 幸好他的爱人有伞,抱住他的那一刻,伞把雨也带走了,何乐为又拥有了春天。 吉他曲是小瞎子对过往的道别。 很快,曲调开始淡化悲伤,渐渐鲜活起来,雨后春笋般蓬勃生长,调子轻快,何乐为跟着“哼哼”,没有词,只是随心所欲地弹奏,脑袋也在小幅度地摇摇晃晃。 于是陈政年笑了,路边的松柏一棵接一棵闪过,他希望更快一点,落地枫叶林,他想要亲吻小猫。 “结束啦,怎么样?”何乐为精力旺盛地弹满了整个路程,放下吉他,急吼吼地想要听见陈政年的评价。 陈政年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越过驾驶位,用最直白的亲吻回答小猫。 很棒,他的小猫当然是最棒的。 何乐为下车之前再次把自己裹回一个白团子,热乎乎地踩在地上,脚下突然发出“嘎吱”声,他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陈政年!”小猫惊奇地喊。 “嗯?怎么了?”陈政年绕到副驾来,望见小猫就跟傻了似的,指着地面,“这个,是枫叶吗?” 陈政年轻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引导说:“摸摸看。” 小猫就僵硬地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凉凉的叶片,他抓起来,很慢很慢地摩挲。 忽然“哇”地大叫一声,扬起笑意盈盈的脸,朝陈政年激动道:“是枫叶!边缘刺刺的!” 小瞎子捏着叶根,抬手挥了挥,“好漂亮!” 第111章 橙红色的枫叶在阳光下像蝴蝶,展着翅膀,精致而灵动。 谁说盲人没有审美,他们同样可以感受漂亮。 白团子小胖猫站起来,一下跳到陈政年身上,“秋天很美,枫叶很美,我喜欢你!” 依旧是没有逻辑的话,但陈政年懂得他,用力把团子抱紧,“我也喜欢你。” 他们在异国邂逅了一场金黄色的浪漫 ,踩在枫叶铺垫的地毯上,拥抱、接吻,肆无忌惮。 何乐为变成了小孩,像当年踩小水坑那样,脚尖在枫叶堆里试探。 但这次他不需要害怕了,没有疾驰的摩托车,而他有陈政年了。 “这个也要,好漂亮。”当然,小猫的收集癖同时涌上脑袋,捡的每一片枫叶都舍不得丢。 陈政年抱着一堆叶子,和之前在海边抱着贝壳没什么两样,任劳任怨地跟在何乐为屁股后面。 “你还会给我做书签吗?”何乐为玩着枫叶,突然抬头问。 陈政年回答“当然会”,何乐为就说:“那我要做很多很多,送一些给聆音的朋友。” 陈政年挑眉,忽然对这一兜子枫叶看不顺眼了,“把我当人情使呢?” 何乐为心虚地眨巴眼睛,讪讪说:“这不是借花献佛嘛,给他们哄高兴了,我好回去配音不是?” “嗯......”陈政年故意拖长嗓子,“所以我是那个卖花的?” 何乐为被逗得嘎嘎乐,又说:“哪能啊!你是花,也是佛。” 陈政年把捡来的枫叶放到车上,午餐时间到了,他打算带何乐为在附近找个餐厅,不过小猫逛林子的时候闻见了爆米花的香气,双腿就走不动道了。 这块儿地方有人露营,还有商贩开餐车。 “要焦糖爆米花还有热狗!”何乐为手里还抓着几l把枫叶,心已经飞去爆米花那了。 三心二意的家伙,陈政年笑他,不过还是温声答应:“好。” 买完回来,小猫正蹲在地上,叽里咕噜说小话。 陈政年没有惊动他,反正站在后面光明正大地偷听。 何乐为一只手抓着脖子上的狗毛项链,一只手摸枫叶,“枫,我替你踩过枫叶啦,沙沙的,比普通枯叶要韧,踩不碎,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那句话很轻,如同空中飘零的叶片,“下辈子不要做导盲犬了,这么累。换我做狗吧,你来当主人。” “那我也当狗。”陈政年捧着爆米花走近,“跟你做对狗情侣。” 小猫站起来,张嘴让陈政年喂了一颗爆米花,边嚼边说:“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怎么?不乐意?” 小猫摇头,“乐意乐意!那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狗情侣。” 陈政年“噗呲”笑了,因为何乐为,他也变得幼稚。 何乐为吃了几口爆米花,直说“香”,又抓一颗举起手要喂给陈政年,放人嘴里的时候,陈政年咬了他一下。 小猫甩甩手,使坏说:“现在就要变狗啊?太快了吧,年年。” “伶牙俐齿的。”陈政年掐住他的脸,把嘴掐得“o”圆,往里头塞两颗爆米花。 小猫确实“伶牙俐齿”,嚼东西老快了,“咔咔”干完半桶,又缠着陈政年给他喂热狗。 加拿大的热狗是夹在面包片里头的,没有竹签,但陈政年还是一直帮他拿着,看小猫把油蹭到嘴唇上,变得亮晶晶的。 何乐为吃完一整个面包夹热狗,浅浅打了个嗝,以示饱了,才想起来陈政年还没吃,“你赶紧尝尝,可好吃了。” 陈政年骗他说只买了一份,小猫就“啊”地张大嘴巴,“你咋就买一个呢?” “我以为你吃不完。”陈大狐狸把另一份热狗往身后藏了藏,凑上去,“没想到你这么能吃。” 小猫耳尖开始泛红,他也没想到是买给俩人吃的啊,“那、我就正常饭量,而且不是你说我瘦的嘛。” 陈政年笑了下,很大度:“没关系,我觉得,我可以吃点别的。” “什么啊?”小猫抬眸,阳光穿过枫叶缝隙,正好落在他脸上,油亮的嘴唇像抹了蜜。 下一秒陈政年就吻上去,动作很轻,依着唇瓣的形状细致地舔了个遍,尝到热狗和小猫的香甜。 何乐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但没有拒绝,吐出湿润的舌尖,回应陈政年。 他们就吻得深了,但也仅此而已。 接吻激起的情动让他们不舍得分离,连体婴那样牢牢抱在一起。 “你冷吗?”小猫软乎乎地问,不等陈政年回答,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开,展翅那样,一个熊抱,把对方裹进自己的衣服里。 这下他们贴得更近了,何乐为身上很热乎,陈政年从里面搂住他的腰。 小瞎子好喜欢这样的拥抱啊,在秋天的枫叶林里,每一片叶子都是爱意的见证者。 于是他绵绵地叫唤:“陈政年......”踮起脚吻了吻对方的下巴,“陈政年。” “嗯,怎么了?”何乐为却不说话,只知道仰着脑袋傻笑,然后一次又一次喊陈政年的名字。 陈政年摸小猫的头发,掐小猫的腰,亲吻小猫的鼻尖,一触即分。 “陈政年。”何乐为这次喊得更软了。 陈政年的回应也很温柔,用鼻腔发声:“嗯?” 小猫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就、你知道吧,有些活动和仪式一般都是晚上做才有氛围感。” 第112章 他停顿片刻,陈政年轻声问:“然后呢?” 小猫先是在他脖子旁嗅一会儿,像吸猫薄荷,吸够了才回答:“但是我喜欢白天,喜欢我能看见阳光的时候,所以我想在正午太阳最亮这会儿,对你做一件事。” 他松手,放开拥抱,从裤袋里掏了很久,终于掏出那个被捂热了的丝绒小盒子,抬起手正要往陈政年眼前递过去。 谁知道陈政年一愣,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拦下动作,“等会儿,宝宝,你别。” 第58章 戒指 陈政年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何乐为大惊, 转而又想到:陈政年不愿意? 他把小盒子握紧,有点不解,又有点难受。 陈政年见小猫那委屈样, 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个相似的黑盒子。 何乐为看不见,只听到对方窸窸窣窣的动静,觉得陈政年好不走心,在自己要表白的时候,还弄别的东西。 但很快,被抓住的那只手腕叫人扭着翻了个面,掌心向上,陈政年朝他手里放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什么啊?”何乐为摸出来是个盒子, 突然怔愣, 陈政年不会给他买了一样的东西吧?这么心有灵犀! 小瞎子立刻就高兴了,但他摸着摸着,又感觉不像, 盒子里面有流动的液体, 转动时重心也会随之改变。 “到底是什么啊?”白团子一手一个盒,一头雾水, 连带着被拒绝的沮丧都消失了。 陈政年笑了笑, 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握着他的手腕, 带人慢慢踏在枫叶林里。 “何乐为。” “嗯?”小猫抬头,陈政年正儿八经喊人的时候,总是有些严肃。 但握手是轻的,很温柔,像害怕把人给掐断了, 伺候瓷娃娃那样。 “我很少跟你聊我的工作。” 何乐为没觉得丢人,老实说:“嗯,你说那些,我也听不太懂。” “你手上的那个,叫visualaid lens,是我来到加拿大之后,跟团队一起研发的一款视觉辅助器。” 陈政年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话像鱼雷乍然投进深海里,何乐为一下瞪大了眼睛。 视觉辅助器,他还没有文盲到理解不了这个词的意思。 “是、是给我的吗?”小猫有些不知所措,研发一个产品需要花很多精力吧。 陈政年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傻瓜,是为了全体视障人士。” “为了,全体视障人士。”何乐为低声重复,微微晃一下神,突然觉得想哭。 陈政年见他眼睛红了,好笑又心疼,哄人说:“当然,我跟他们的志向不一样,我只是因为你。” 这一哄,效果显著,何乐为眼泪硬是给卡住了,落不下来。只见他把黑盒小心翼翼塞到口袋里,空出来的手推一把陈政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有那么大胸怀。”小猫力道很轻,跟挠痒似的,陈政年身体都不带晃。 “骗人,你捐了五百万呢。”何乐为拆穿他。 “你怎么知道?” “你做得一点儿也不隐秘。” 陈政年只会笑,没有否认,转移了话题,“visualaid lens在昨天,通过国际认证了。” 何乐为不太懂,“是成功的意思吗?”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或者更准确来说,它已经通过了临床试验。” “所以呢?”小猫还是不明白。 “这意味着,它可以用在寻常人身上了。” 何乐为终于意识到,陈政年选择在这个时候把visualaid lens交给他的理由。 风吹起来,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清脆的“沙沙”声,陈政年的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送进耳边:“我想,让你看一下,枫叶的模样。” visualaid lens其实是视觉辅助器的一个产品种类,而陈政年团队所研发的,是一款基于ar技术和眼球追踪技术的隐形眼镜。 这个概念,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提出,陈政年留学时期的导师就是其中的追随者。 这听起来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结合现代国内外的医疗技术,是有可能实现的。 他们一群人就凭着一个幻想,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研究十年,集中攻克三年,概念终于凝为实质,逐步实现。 “想要完全恢复视力,它暂时还做不到,但可以让你的感光能力更强。” 隐形眼镜其实相当于一个微型屏幕,经过高精度的眼球追踪传感器,实时监测眼球运动,将数字图像和信息直接投射到视网膜上。 可惜技术还没有很成熟,何乐为的眼睛状况也没有做过专业评估,最后能呈现的效果究竟会怎么样,无人得知。 但陈政年能确保不会伤害到何乐为的眼睛,“现在大概只能让你看个虚影,后期还需要根据你的眼球状态,去调整眼镜。” 小瞎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有反应,震惊之余又难以置信:“意思是,我带上就能看见了?” 陈政年笑了笑,“不一定,但你可以通过它感受更强烈的光。” 小猫下巴都要惊掉了,又听见陈政年循循善诱:“所以,要试试吗?” 陈医工准备得很齐全,消毒工具、医用手套,还有润眼液,尽量让小猫的第一次,有最好的体验感。 润眼液很凉,滴上去的时候,何乐为还“哎呦”一声,东北话都给飙出来:“嘎哈呢?” 第113章 陈政年捏了一下他的小肉脸,装凶道:“别乱动。” 小猫就乖乖地仰着头,让他给弄。 隐形眼镜刚戴上去,何乐为很不习惯,他眼睛比寻常人脆弱,平时护得紧,这会儿异物感很强,戴上了眼皮都不敢睁开。 “难受?”陈政年不好去碰他眼睛,就伸手顺着小猫眉毛的方向轻轻摩挲。 何乐为点点头,“不适应,总感觉有东西。” “会疼吗?”陈政年问。 小猫摇头说不会,眼皮忽然被温温润润的东西轻触一下,瞬间发烫。 陈政年又亲他!何乐为眯着眼睛噘起嘴,说:“我也要亲。” 陈政年就碰了碰他嘴唇。 但小瞎子不满意,“我也要亲眼皮。” 陈政年笑着摇头,然后认命地低头把眼皮送上去。 亲完,何乐为终于敢试探性地睁眼,先是张开一条小缝,受惊那样立马闭上。 “很亮!”于他而言,是只有晚上把屋子的所有灯打开才能看见的亮度。 陈政年没有催,而是站在小猫面前,等着他慢慢、一点点,将眼皮全部打开。 何乐为最开始见到的是光,他能感觉到隐形眼镜在随着他眼球的运动自动调节,对焦那样,模糊的光圈里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 小猫不由自主往前走一步,“我、我能看见你的影子。”比海边那次还要清晰。 他甚至能看见陈政年的五官,鼻子跟想象中的一样高,嘴唇有点薄。 何乐为抬起手,指尖点在陈政年的鼻梁上,还没完全摸过去,自己眼眶先红了,开始“蹭蹭”蓄泪,他能清晰感受到眼前因为泪水堆砌而越来越模糊。 小瞎子赶紧收回手,抹了一把,紧张问:“眼泪不会弄坏眼镜吧?” 这次换陈政年走向他,脸在眼里放大,一切就更清了,只是浅浅地蒙上一层雾。 “不会,它耐造。” “好神奇啊,我好像看见你笑了,你的嘴角勾起来。”原来笑是这个样子的,何乐为的心口发烫,鼻腔在发酸,嗓音也沙哑。 他感觉这就像一场美梦,缥缈而恍惚,跟陈政年重逢开始,或许他就已经在梦中。 如果这梦能让他再次拥有陈政年和恢复视觉,他情愿一直梦下去,不要醒了。 可是陈政年抱住了他,把一片枫叶放在他手上,让他终于知道”红色“是什么颜色。 “是真的。”何乐为说。 陈政年不明所以,“什么?” 小猫笑而不语,陈政年是真的,枫叶也是真的。 “我可以看见了。”他说,语气平静又柔和。 陈政年懂得他掩盖不住的激动,抬手抚摸小猫的头发,嗓音温沉:“我知道。” 小瞎子最终还是没控制住,放声大笑,在外人听不懂中文的枫叶林里尖叫:“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他小跑起来,伴随着笑声,把路过的树、花、草,甚至小石子,泥土,全部都看一遍。 虽然视线依旧模糊,望不真切,但不影响开心,何乐为的记忆里终于填满五颜六色。 他停下来,回头等陈政年走近,高兴地对他说:“陈政年,你真的很厉害!” 陈政年说一般吧,牵他的时候,顺手摸走了丝绒小方盒,“给我的吗?” “我、我的,先还给我。”何乐为心脏一提,下意识去抢,“等会儿再给你,我还没有准备好。” 陈政年偏偏使坏不还给他,还举起手作势要打开,“让我来看看是什么?” “别!”小猫不够高,努力垫脚去够,谁知道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扑进陈政年怀里。 陈政年又偷袭他的眉心和鼻尖,在户外呆太久,嘴唇有些干了,贴在皮肤上糙糙的,不大舒服。 于是小猫咪精准地捧起陈政年的脸,沿着唇瓣细细密密地舔湿,给对方润一下。 陈政年有一刹那迷瞪,在何乐为想要乘他不备抢走盒子的时候,迅速回神,往后退一步,拒绝心机小猫的诱惑。 只一秒,他就把盒子打开,低头看一眼,勾了勾唇,果然跟他想的一样。 何乐为顿时有点生气,陈政年看到了!全都被搞砸啦! 但陈政年牵起他的手,声音比风还要温柔,“何乐为,你愿意跟我长命百岁吗?” “哪怕没有见证,没法结婚,也许得不到全世界的祝福,家里只有两个人,没有狗。你愿意吗?” 何乐为大脑空白了两秒,转而伸出手,递到陈政年面前。 陈政年抿唇轻笑,会意地从盒子里取出戒指,穿过小猫白皙的手指,套牢指根。 戒指在光照下会发光,何乐为能看见指根上那个银白的圈,他举起来,用自己的眼睛欣赏。 最后专注地望向陈政年,“你错了,整片枫叶林都是我们的见证,我们会在两个人的小家里煮一锅所有人都要垂涎的汤,全世界都羡慕我们,全世界都祝福我们。” “我们将是最幸福的情侣,一直到你头发白了,我头发也白了,我们就老老丑丑地在公园牵手散步,让年轻人看见真正的爱情。” 何乐为取出那枚属于陈政年的戒指,在模糊的视线中,努力了好几次,终于将它套在对方无名指上。 他们在阳光最旺盛的时刻,许下诺言,完成了一场只有枫叶见证的婚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