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降临》 第1章 《迟来的降临》作家:夏正年轻【cp完结】 简介: ab文,流浪狗捡了一条流浪小狗 周迟回家参加舅舅的葬礼,在葬礼上碰见了和舅舅相依为命的桓昱。 年仅十一岁的桓昱成了没人愿意抚养的孤儿。 在夏季的清晨,周迟下了夜班,看见坐在自己家门口的桓昱,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人衣领把人送回老家。 再次见到桓昱,依旧是在自己家门口,瘦小的身子,背着重重的书包,浑身都是被打后留下淤青红痕,可怜巴巴地央求周迟,问能不能借住在他家里。 自此周迟带着桓昱过上了三天饿九顿的日子。 “畜生我当,地狱我下。” “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地狱,我得陪你。” 绿茶钓系alpha弟弟攻(桓昱)x不羁酷哥beta哥哥受(周迟) 攻受没有血缘关系 标签:年下养成 ab文 强强 abo 伪兄弟 破镜重圆 第1章 流浪小狗 寒冬腊月,罗城正是冷的时候。 乡下多是田间错综小道,尽头一条柏油路,路面坑坑洼洼,途径村镇的大巴车在路口停下。 破旧车门嘎呀一声,朝两边打开,周迟从车上下来,听到身后车子扬长而去,他视线短暂瞥过,又收回。 一望无际的麦田,没个遮挡物,冷风呼呼地吹,周迟回来吊唁,想着当天晚上就走,索性什么都没拿。他摸出口袋的烟盒,嘴里叼了根烟,半僵的手拢着火点着。 乡下街坊邻里起得早,七点不到,周迟走到村口,正遇到有人出来泼水,隔着薄雾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犹豫着开口,“是周迟吧?” “哎,起这么早呢?” 城里有空调,周迟习惯了,回来只套了件厚点的皮衣,这会儿冷得要命,他双臂抱在胸前,夹紧胳膊,下巴缩在毛衣领子里,没抬头,就这么吱了一声。 “你舅舅今天下葬,现在那边人多,估计顾不上你,我粥刚烧好,在家吃一口吧。” “不了,我去瞧瞧。” 周迟语气缓和了些,本想着带句称呼,抬眼瞧完,发现早不记得是谁了。 也是,一晃都十几年了。 有关这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周迟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常年务工,他先是住奶奶家,后来叔叔接连有了孩子,奶奶上了岁数,照顾不过来,周迟就甩给了姥姥带。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姥姥就中风过世,接着又传来父母婚姻破裂的消息。半年不到,父母离婚,母亲北上打工,按月寄抚养费,父亲跑货车,在市里买了套小房子,把周迟接过去。 往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周迟十五岁那年,父亲周罗出了那档子事儿,母亲自此消失,了无音讯,他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再没回来过,也渐渐和母亲这边亲戚断了联系。 这次决定回来,一是念在姥姥那时候抚养的旧情,二也是打听到母亲不会回来。 周迟走乡间小道,从房子后面经过,瞥见菜园里的白菜和萝卜还盖着薄膜,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儿。亲人离世,一瞬间的事儿,留给活人的,却只有徘徊的感伤。 周迟在墙角踢掉鞋底的泥,余光闯进一个身影,半大小子,模样挺好,裹着黄色的棉袄,胸前袖子全是污渍,腿上一条加厚运动裤,膝盖也磨破了洞,光着的脚上一双大人棉拖,可怜穷酸的模样,看见他后木楞愣地杵在原地。 “还认识我吗?” 周迟撩了下眼皮,就把人认出来,那是舅舅的养子——桓昱。 说来话长,舅舅早年务工,在工地摔坏了腿,本来挺盘靓条顺的小伙子,成了残疾人后,家里安排的相亲全都打了水漂,外婆担心他将来老了没个倚仗,就让他从福利院抱了个孩子回来。 不过这事周迟也是听说,这孩子他前几年在县城客运站见过一面,没想到几年不见,长这么大。 对方没说话,垂在两侧的手搓了搓,接着点了点头,吭呲吭呲小声补了句认识。 周迟小声骂了句,嫌他小窝囊样儿。 “屋里都有谁?” “舅爷他们...” 桓昱把屋里几个人细数给周迟听,往旁边侧了侧,抬眼怯怯打量周迟。 眼前少年比他大不了几岁,算算也就十九岁,他穿着皮衣,牛仔裤,裤腰掉在跨上,束缚着窄腰。前几天刚推的寸头,五官出众,轮廓线条硬朗。可惜眼神冷硬,眉宇间隐隐戾气,尤其眉尾那道浅浅的,斜向上的疤,让他浑身都写着不好招惹几个字。 后来桓昱才知道,那是他在拳击俱乐部,打拳打的。 周迟看着凶,桓昱倒不怕他,脸上反而露出一点这几天全然没有的轻松笑意。他长得白干白净,虽说年纪还小,但标准的alpha骨相,再长几年才看得出来优越。 桓昱年纪小,人可不傻,来来回回这么多人,都是旁敲侧击问他爸当年摔坏腿的赔偿款。其实拢共没几个钱,这些年爷俩衣食住行花花,这葬礼再花花,没落下几个。 可这些人不信,像是非要抠出来点。但桓昱知道,周迟不图这个,他来,是因为他惦记父亲。 这场葬礼手足至亲没来几个,加上桓昱还小,就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授礼,下葬后,一行人简单吃了顿饭就各自回家。 院里冷清下来,留下的几个人边刷碗,边小声交谈,桓昱蹲坐在不远处,瞧着滴水的水龙头,眼神愣愣的。 第2章 “桓昱。”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妇女开口,冲屋里那几个男人扬扬下巴,“你这几个叔叔为了你爸下葬的事情,这几天忙活够呛,这也没什么招待的,你就一人给三百块钱吧,行吗?” 周迟在院里石磨上坐着,他看了眼说话的人,视线收回时,发现桓昱正盯着他,哭过的眼睛亮亮的,挺招人心疼。 他没表态,略显敷衍地偏过头,然后看着桓昱慢慢站起来,拖沓着那双不合脚的棉拖鞋,走进里屋卧室。 一屋子都是老滑头,胡搅蛮缠得很,眼睛直勾勾追着桓昱进卧室,看着他在衣柜前驻足,就等着看他从哪拿钱。 桓昱摇摆不定,又不敢过去关门,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身后突然“嘭”的一声,吓得他一缩脑袋,偷偷转过去,才发现是跟进来的周迟,用脚踹上门,挡住那几道虎视眈眈的目光。 房门紧紧关着,桓昱从屋里拿出两千块钱现金,出来时瞥了眼倚在门框边的周迟,他夹着烟,薄雾笼罩着冷峻眉眼,逐一打量过那几个人。 什么叔伯姑父的,桓昱挨个谢了一遍,塞完钱后,又把手里剩下的两百块钱递到周迟面前,周迟隔着烟雾垂眼,轻飘飘扫过,说:“我不要,你收起来吧。” 那几个人拿了钱,还迟迟赖着不走,有个自称桓昱表姑父的,点了根呛烟,咧着嘴问桓昱:“你爸那几亩地谁在种着?” 听这话是要打他家田地的主意,桓昱摇摇头,说不知道。旁边附和的不乐意,“不知道?那每亩田的补贴你们从哪拿的?” 门边的人静静听着,烟尾燃尽,他没过瘾,从桌子上又抽了一根衔在嘴里,点着后深吐一口,似笑非笑的讥讽语气:“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说的,我们也是好心,你虽说是你舅舅外甥,但这地你又种不了,桓昱这么小,地总得有人种吧,要不然让它荒废着?” 周迟嗤笑,在椅子上大喇喇坐下,撕了张纸,和他们黑纸白纸算账:“你们谁想种也行,但是田地补贴和承包的钱要一分不少地给桓昱。” 他说完,在纸上写了个数,视线扫一圈,“怎么样?” “他一个孩子,拿钱也不安全,说句不好听的,他爸一死,以后我们都得操心,轮流给送米送面,还让我们再掏钱,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周迟眼里嚣张毫不掩饰,“我看贪心的是你们吧,我舅是不在了,但只要有我在,这个地你们谁也占不了。” 几个人揣摩周迟意图,眼看眼下占不到便宜,就都先拍拍屁股走人了。 桓昱始终站在一旁,眼里恐惧慌张因为周迟的那句话而烟消云散,有一点很模糊的触动,没错,就算爸爸过世了,他也没有变成孤儿,他还有周迟这个哥哥。 周迟掐灭烟出去,桓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刚刚那几个刷碗的人,正好谈及桓昱的去处问题,几个人眼神躲闪,各说难处,周迟听她们嘀嘀咕咕,心里烦躁,拧着眉一声不吭。 有人朝他这边使了使眼色,随后开口,“小迟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 “怎么走这么着急?路上都上冻了,不一定有进城的车,你就在这留一夜吧。” “你舅舅在的时候,总说起你,说你小时候在这住。” “这么说起来,当时也就和桓昱差不多吧?” “比桓昱小点。”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听着是好心,周迟能不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他挑眉,薄唇抿着轻笑,脸上难训嚣张的玩味。 周迟不搭腔,看了旁边低头不语的人,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他使唤道:“去后面给我拔个萝卜吃。” 桓昱乖顺点头,没多会儿,就听到拖鞋拖沓声,他拎着一个萝卜,外皮泥土洗得干干净净,递给周迟。 周迟看着那只手,关节上大大小小的冻疮,沾着寒冬刺骨的冷水,冻得红彤彤的。 这么看着,周迟心里那股焦躁劲上来,一秒也待不下去,站起来偏过头,说不吃了,要赶车回去。 “桓昱,留你哥在这睡一晚。”有人站起来说了句。 桓昱看过去,他本就话少,这几天情绪低靡,更没什么话要说,他又看了看周迟。 周迟眉头紧锁,像是生怕他要开口,桓昱放下萝卜,在衣服上擦了擦水,“哥,我送你。” “不用。” 周迟越过他,大步往门口走,桓昱跑屋里换了双鞋,扯了条围巾,赶紧跟上去。 周迟走得快,一眨眼的工夫,他走到小路尽头,桓昱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呼出的白气让他鼻尖模糊在周迟视线里。 “哥,你戴着这个。”桓昱把围巾递给他,“新的,我爸给我买的,我还没戴过。” “我用不上。”周迟拒绝干脆,他实在懒得周旋,“我顾不上你,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回去吧。” “哥,我不是...” 桓昱想解释自己不是博取同情,可是刚张嘴,周迟已经转身迈开步子。 冬天风大,话里的尾音一吹就散,留下孤零零的桓昱,他站在泥泞小路,看着周迟快步走远。 去县城的大巴点,距离村子有一段路,天色暗下来,雾气正腾在水泥路上,看不清尽头的景象。 “操。” 周迟低声骂了句,嘴里叼着烟,说话含糊,他嫌冷,没用手掸烟灰,眯着眼睛咬着烟尾抖了抖。 第3章 一根烟抽完,周迟回头,小身影正往回走,胳膊上搭着那条围巾,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往自己脖子上围。 * 大巴晚到县城半个小时,周迟改签晚上十点半的火车票,时间还早,他不着急,找了个小馆子,要了碗面和小菜。 不远处是县医院,饭馆儿卫生条件一般,里面人流量不少,没开空调,屋里冷空气流窜,捎带着零散的各种信息素味儿,每到这时候,周迟都庆幸自己是个beta,闻不见这些乱糟的味道。 门口进来一小孩儿,十来岁的年纪,要了两碗面打包带走,然后坐在周迟对面等着。 周迟不经意打量他一眼,黑色羽绒服,御寒的毛线帽,围巾挡着嘴,缝隙里呼出的气息都显得没那么冷了,一双棉手套绵软干净。 和桓昱简直天差地别。 想到这,周迟皱起浓眉,他搁下勺子付完钱,去候车厅候车,左右小孩儿叫嚷,周迟心烦,又想起桓昱那张脸。他本来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自己过得都一团糟,哪还有精力管别人。 期间哥们儿大运打电话过来,问他几点到,周迟说明天早上,让人帮忙顶白天的班,自己再替他上晚班。 大运说没事,问了两嘴葬礼的事,就把电话挂了。 火车八个小时到阳城。阳城靠南一些,温度没那么低,周迟出了车站才像是缓过劲,瞧时间还早,准备回去补一觉再去搏击馆换班。 周迟在一家搏击馆上班,好听点是打拳,说白了就是打杂,搏击这种带着暴力和血腥的运动,擂台都是alpha们垄断。 但也不乏有单纯宣泄,享受胜利快感的alpha,这种时候,身为beta的周迟往往就是最佳人选。 下午一点半,周迟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训练的声音,馆子刚装修好,隔断了休息室和淋浴室。 周迟进休息室换衣服,出来碰见大运,“迟哥,老板不说给你多放一天假,你怎么又来了?” “在家闲着无聊。” 周迟去前台坐下,和路过的同事点头示意,又听大运追着问,“不是说凌晨到,怎么改签了?” 周迟不说话,像板起脸,把打火机摞在烟盒上,眼睛半眯,想起桓昱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让流浪狗绊住了。” 周迟漫不经心仰靠在椅子上,舌尖低着腮帮子,嗓音让烟里尼古丁熏过,粗砺带点沙哑,挺有磁性。 “哄谁呢,流浪狗能绊住你?” 大运和其他几个人插科打诨,说了几句荤话,不知道又扯出了哪个追周迟的omega,说omega都绊不住他,一条狗怎么可能绊住他。 剩下的周迟没细听,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把桓昱形容成流浪狗,还真不是糟践人,只是周迟觉得他挺像当年的自己。 周迟也用流浪狗形容自己,半响,他弹了下舌,又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桓昱比他当年小。 顶多算条流浪小狗。 第2章 委屈 罗城是偏僻乡镇,没产业带,又没政策帮扶,青年人基本都出去务工,孩子随老人留守,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 再额外抚养一个半大小子,对谁家来说都是难事,桓昱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烫手山芋。 葬礼结束到小年夜,这段时间,桓昱还要上学,等到晚上回来,就能看见家门口时不时站几个人,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认识。 他们进屋待不了多久,总是坐一会儿就走,临走再从口袋掏二百块钱给桓昱,走出大门才唏嘘着说他可怜。 小年夜桓昱一个人在家过,他翻出去年的蜡烛,放桌子上点燃,又给父亲烧纸。 邻居送来几个肉包子,一碗排骨汤,嘱咐桓昱吃完,锁好门窗。 “桓昱,外面天冷,吃完要是无聊,就上我们家去玩,千万别出去瞎跑。” “嗯。” 桓昱点头,看着婶婶出去,接着邻居家鞭炮声响起,伴随着狗吠,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桓昱捂着耳朵,站在冷清的客厅吃包子,头顶白炽灯泡用了好久,上面熏满油烟,发散出的光线昏暗,桌子上蜡烛摇曳,映照出桌前的小小身影。 桓昱低着头,纤长睫毛垂着,鼻尖吹完冷风,有些红,他小动静地吸溜了下,眼泪啪嗒啪嗒,不受控制地掉进排骨汤里。 临近年根,桓昱堂伯家许是受不住街坊的闲言碎语,一大早就来接桓昱去家里过年。 伯父家三个孩子,大的上高中,小的咿呀学语,老二和他差不多大,几个人挤在烧炉子的屋里,暖烘烘的,也热热闹闹。 是桓昱从没有体验过的。 伯父夫常年务工,一回来就修家里电器,忙得脚不沾地,伯母要做几口人的饭,堂姐躲屋里玩手机,桓昱就帮忙照顾小弟弟。 每每这时候,和桓昱差不多大的老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总会不屑地嘁一声。 夜里桓昱和他睡一张床,也这么遭他挤兑,抢他的被子,不让他用家里的枕头,还往他鞋里放雪,故意丢他的拖鞋。 写作业的时候,他又抢桓昱的书包,把他书包里的铅笔、新作业本都拿走,揉皱他的书,撕掉他写完的作业本,用来点炉子。 桓昱总是一声不吭,从不告状,他看得懂脸色,伯父一家不算特别待见他,接他过来也只是为了堵住其他人的闲话,所以就算他告状,伯父家里人也不会管。 第4章 吃完年夜饭,伯父给每人发了压岁钱,其他人跑出去放烟花,桓昱留下收拾桌子,帮忙刷碗。伯母装腔作势,说让他也出去玩,桓昱小心翼翼点头出去,买的烟花总是没有他的份,极黑的夜,极冷的霜雾,他只能远远站着,看着升空的烟火炸开,短促却绚烂。 这样的时间点,他忽然想起周迟,想他会过着什么样的除夕夜。 放完烟火,桓昱想进屋帮伯母扫地,结果走到门廊的时候,就看到伯母在甩脸色,和伯父小声嘀咕说他没教养,不知道帮忙干家务,白眼狼一个。 初一早上,伯母叫他们起床,其他人兴奋叫嚷,换上床头摆好的新衣服。 伯母看了眼桓昱脏兮兮的棉袄,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干净的旧棉袄,递给他,“小昱,你身上那件脱下来我给你洗洗,你先穿你哥的这件。” “妈,别让他穿我的衣服!” 床上的人跳下来,裤子都来不及穿,一把夺下来,瞪了桓昱一眼,“他脏死了。” “闭嘴!” 伯母剜他一眼,扬手佯装要打他,抢下来重新递给桓昱,换上笑脸,“没事,穿吧,一会儿跟你姐她们出去拜年。” 桓昱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接过来,还没套身上去,后背就重重挨了两拳。 对方打完桓昱,怕他还手,飞快跑出去,嘴里喊着,“妈,我要吃蒸排骨。” 桓昱疼得闷声哼,漂亮的五官皱起,强忍着眼眶的酸意拉下衣服拉链,走到床边,准备把旧棉袄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再拿去让姨妈洗。 掏完纸巾和糖,桓昱把衣服翻过来,去摸缝在里侧的口袋。这方法还是奶奶教的,把钱都缝在衣服里,省得掏口袋带出来。 怎么摸口袋都瘪瘪的,桓昱着急,他拿起来对着窗户,想看个清楚,发现口袋下面的线被拆过,里面的钱全没了。 那是缝鞋底的棉线,结实耐磨,牙咬断都费劲,根本不可能是磨断的。 伯母见桓昱迟迟不出来,一进门,发现他在翻东西。 “怎么了?” “我钱丢了。”桓昱急得手足无措,那笔钱对他来说不少,差不多有七百多,一直攥着没舍得花。 “钱丢了?”伯母搁下手里的碗,拿过他手里的衣服,仔仔细细地翻找,“多少钱啊?你这孩子真是的,钱也不好好放着,这指不定掉哪去了。” “我缝在衣服里,掉不了。” “那怎么会没了呢?” 伯母把口袋翻了个遍,伯父和堂姐闻声过来,问什么事,伯母说,“桓昱把钱丢了。” 床单被罩都掀起来,除了昨晚的压岁钱,其他的一分都没找着,伯母惋惜,说是桓昱出去玩,掉路上了,还把他指责一顿,说他不小心。 桓昱说不会丢,看着一旁始终不说话,心虚的堂哥,“肯定有人拿的。” 这话伯母听懂了,她脸上挂不住,当即了当问有没有人拿,几个人都说没看到。 “桓昱,我们家不会有人惦记你的钱,你也用不着诬赖我们,我好心接你来过年,你倒好,还觉得我们家有小偷。” 伯母摔门出去,在厨房收拾锅碗,弄出不小动静,桓昱站在床边,他脱下刚暖热的棉袄,换上自己的旧棉袄,撩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堂哥。 那双眼睛镇静,alpha与生俱来的审视,一闪而过的眸光,似不屑,又似看穿后的鄙夷。 对方脸色骤变,故意咋咋呼呼瞪他,咬牙切齿问他看什么,然后红着脸出去。 桓昱书包里还是来的时候那些东西,他把伯母给的红包搁在枕头显眼的地方,站在厨房门口,说自己想先回去。 初一早上,和一个孩子闹僵也不好看,伯母背对着他刷锅,没挽留,让他先吃早饭,再找人骑车送他回去。 * 家里的菜园早已荒废,桓昱平时只能蒸米饭,熬粥,或是简单煮一碗面,日子这么稀里糊涂地从冬天过到夏天。 但到收麦谷的时候,桓昱家的那几块地,成了大麻烦,没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帮忙收,帮忙卖,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解决,让桓昱象征性拿了点钱出来。 这钱拿完不算完,那群人私下占着粮食的钱,还占着他家的地,桓昱一分钱没拿到,反挨了几巴掌。 桓昱站在门口不甘心,“我哥说了,你们不能占着我家的地。” 对方不屑冷笑:“你哥?你爸都不是亲的,还指望你那个废物哥?” 回家路上,桓昱抬手轻碰红肿的脸颊,咸湿泪珠大颗掉落,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和孤儿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桓昱没要到那笔钱,他数了数家里衣柜里的余钱,深陷愁思,他暂时没有收入来源,如果要靠这些钱读到高中,那每一分钱就都需要精打细算。 在那之后没多久,桓昱又察觉到不对劲,每次放学回来,都能看到房子周边有人在监视。他总是飞快进屋,把门从里面锁上,可一到夜里,院墙外总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隔壁的狼狗吠叫不停,桓昱害怕得要命,他窝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捂着嘴小声流泪。 村里的小学,老师只教到五年级,过完这个暑假,桓昱要转去乡里的学校,学费全免,但七七八八的学杂费也得交。 从衣柜拿钱的那天,桓昱翻出一个地址,写在烟盒上面,没有姓名,只有联系方式和住址。他看着那串号码,想了想,跑去邻居家借手机拨通上面的电话。 第5章 桓昱握着手机,心跳声怦怦不断,短暂的几秒,电话接通,那头听着闹哄哄,耳畔传来询问他是谁的声音。 桓昱没吭声,对方又问了次,在沉默一番后,电话被摁断。 第3章 找上门 阳城的春短暂,不留神,两场雨一下,温度骤然升高。 周迟刚下夜班,惦记家里坏掉的水表,没和大运他们一起吃早饭,想着回去换完水表再吃。 老旧的筒子楼,设施简陋,环境脏乱,不过买完没几年,阳城改划片儿升学,这片儿小区顺理成了重点中学——八十中的学区房。 房价翻倍,一房难求,当时周迟学习差,几近在辍学边缘,周罗差点就倒手把房子卖了。 结果房子没卖成,人先进去了。 周迟路过五金店,买了几个螺丝,往回走,他出来混社会早,不良嗜好学得也快,没多大就学会抽烟,烟瘾还不小。 他抽劣质烟,后劲大但味道冲,周迟叼着烟,一件黑短袖,牛仔裤松垮吊在胯上。他站在楼下,深深吐了个烟圈,把烟头丢进一旁溢出的垃圾桶里。 早上楼道清净,几户送孩子的还没出门,周迟上台阶的脚步顿下,眼底泛起不耐烦,冷冷盯着家门口,那缩起来的一团。 桓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书包抱在身前,歪着脑袋,靠在墙角,就这么睡着。 周迟上一夜班,疲倦不堪,又看见这画面,心里烦躁得不行,他走过去,没留情面,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小孩。 桓昱惊醒,抬手揉了揉眼睛,撞上周迟那双难训,带着些许凶狠的眼睛。 “哥...” 桓昱尝试撑起蹲麻的双腿,他手里还攥着一块烟盒残片,上面写着周迟家的地址。 周迟转向楼道通风的窗户,双手叉腰,舌尖顶着腮帮子,面色别提多阴冷吓人。 他转过来,盯着桓昱,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桓昱不敢说,把手里的烟盒碎片捏了捏,勉强和他对视,气势完全下风,弱弱地又叫了声哥。 周迟瞧见他手的东西,那还是前年,舅舅非要给他寄老家的土鸡蛋,他推脱不掉,给留的地址。 不知道这小孩从哪儿翻出来的,更不知道这么远的地方,他是怎么买票,又自己找过来的。 周迟心里有气,竭力克制着不发火,他视线从那张纸上移开,往上打量眼前的小孩。 桓昱比年前瘦了点,也黑了点,身上穿得算不上体面,但也比上一次见面要干净,脚上的凉鞋不知道捡哪个邻居小孩的,不怎么合脚。 “书包拎着。”周迟简言,自己也没进屋,下楼时拨通搏击馆老板的电话,说了两句请假的事情。 桓昱也没敢问周迟带他去哪,背着脏旧书包,揣揣不安,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然后俩人在一家早餐摊前坐下。 周迟给他要了两屉蒸饺,一碗豆浆,不耐烦地催他赶紧吃。桓昱看他拿出手机,点开购票软件,问自己的身份证号,然后买了两张回罗城的火车票。 周迟没打算要他。 有一瞬间,桓昱要哭出来,但是他忍着,不吭不响,囫囵快速吃完饭,又跟着周迟去车站。 在候车室,周迟坐离他很远的地方,低头玩手机。桓昱看着大屏上的列车表,时不时看一眼周迟,像是生怕被过早抛弃。 火车上,周迟一句话也没和他说,只在中途丢给他一瓶矿泉水。 火车在罗城经停,外面是阴天,有暴雨预警,周迟看他跟看狗皮膏药似的,一路上骂骂咧咧。 桓昱去阳城,下了火车,公交车倒不明白,一半靠问路走,一半靠公交,早就精疲力尽,这会儿步子都迈不动。 周迟嫌他墨迹,拎着他衣领,把人甩到门口,语气冷淡,“他们不会把你饿死的,别再来找我了。” “哥...” “别叫我哥,你他妈从小到大一共见我几次?咱俩可没那么亲,再敢来阳城你试试,到时候被卖了都没人管你。” 周迟话说得绝情,转身就走,他流氓痞子样,旁人邻居不敢惹他,站得远远的,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桓昱站在众人打量的视线里,他安静一路,此刻却感受到一股被抛弃的强烈苦涩,自他心底蔓延。 他看着周迟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眨了眨眼睛,然后眼泪就毫无征兆涌出。 桓昱哭得很凶,没有声音,可是眼泪就是擦不净,流不完。他跟从周迟的脚步,走出好远一截路,最后又不得不停下来。 他想叫住周迟,想让周迟留下自己,可是他又明白自己是个累赘,谁都不会要个累赘。 周迟回去没多久,搏击馆外就立上了歇业调整的牌子,等夜幕降临,里面却灯红酒绿照旧。 周迟今晚夜班,他面无表情地靠在一旁抽烟,听着耳边循环着整耳欲聋的音乐,时不时往门口瞄一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通往地下擂台的电梯。 阳城不算大,消遣娱乐的方式老套,搏击馆虽然新颖,但靠正经比赛和教学,挣得其实也不多。 每年暑假前后,搏击馆都会闭馆两个月,打着歇业的由头,给喜欢搞地下拳击赛的有钱人提供场地,至于馆内拳手,自愿参与。 地下拳击赛是金主出钱,拳手上台,没有固定挑战选手,没有专业装备,甚至没有规则。 周迟在窗台摁灭烟,准备去前台交班,结果半道儿被叫去二楼。 第6章 磊子和大运几个人循声看过去,见人迟迟不下来,顿时心里警铃大作。这期间来这儿的,都是些野拳手,擂台上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拳馆里的拳手,只有几个图新鲜参与,其中就有周迟。 但周迟不是图新鲜,他是缺钱。 老板也曾劝过他,让他考虑清楚,这种金主运作的比赛,见不得光,拳手的命不当命,全是他们赚钱的筹码,像他这种beta,上了擂台,十有八九可能被打死。 周迟说不要紧,上台都签生死状,真出事了也不用拳馆负责,后来见劝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因为他是beta,不具挑战性,周迟只上过两次擂台,两次都是热身赛,没搞出什么。 今晚是第三次。 第4章 留宿 “我是上去打拳,又不是去送死。”周迟低头绑缠手带,抬头觑了眼对面的几个人,“都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有人嘀咕了句:“反正也差不多。” “......” “迟哥,要不你弃赛吧。” 大运不像开玩笑,他是真担心,今晚挑周迟的代号行者,以前打职业的,是个硬茬,来拳馆这么久,还没听过有败绩。 磊子附和道:“对啊,反正热身赛押注又不大,况且现在全场都押他,你又没有损失,为什么非要上去拼死拼活。” “那个beta,比赛要开始了。” 场内有人叫周迟,那人半小时前还跟在一位金主后,谄媚奉承,这才多会儿工夫,摇身一变成了裁判. “等我结束再说。” 周迟手搭在大运肩上,用力捏了捏,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alpha和beta的比赛,向来没什么悬念,对观众来说也没看头,大家象征性地起了两声哄。 周迟翻越围栏,走到擂台中央,头顶刺眼的白光,让台下人有一瞬间晃眼,转而才看清场上的情形。周迟身躯不算高大,但肌肉线条流畅紧实,胸肌鼓胀,大腿臀部肌肉紧绷,能看出常年运动保持的痕迹。 和一众粗旷的拳手不同,他皮肤偏冷白调,只有经常裸露的地方泛着太阳晒过的印记,大腿和手臂内侧,仍旧是白皙的肤色,一种难以名状的反差感。 现场一阵哗然,伴随着周迟的呼吸频率,他身上显露出的,那是比野性alpha更柔软的东西——让人想要征服碾碎的东西。 “上啊!” 台下此起彼伏的呐喊,加油声意料之中的向着alpha一边倒,周迟被对方完全压制。 “弄他!弄他啊!” 场内因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爆发出下流的笑声,还有不间断的口哨,信息素也在慢慢朝着爆发的界点,无所顾忌的释放。 周迟躺在擂台一角,被压制着喉咙,额前的血滴顺着睫毛往下,糊住他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开始虚化,他听见裁判读秒的声音。 “十、九、八、七...” 读秒声戛然而止,周迟扒着围栏,咬牙欲站起来,他一半脸高高肿起,眼眶通红,眼球充血凸起,上面布满红血丝。 “你快认输吧。” 单膝跪在一侧压制他的人,漫不经心地开口,眼睛略向下扫他一眼,不屑至极,感受到他的挣扎后,粗壮手臂青筋爆起,用力往下摁了摁。 “我、不认输...” 周迟瞠目,瞪着居高临下看他的人,双手挡在脸前,缓冲alpha被挑衅后,疯狂砸下来的铁拳。 对台下看客来说,一滩被打得像死狗的beta,毫无看点,但这种属性压制下,产生的血腥画面,却能让他们兴奋不已,心甘情愿掏钱下注。 这也是周迟答应对面金主的条件,只要他能让这场比赛的时长超过三十分钟,那赌注里的抽成就如约给他。 可比赛才过去二十分钟。 那位金主坐在人群中,视野最好的位置,他满不在乎,微微下拉的嘴角,似乎有种不满。 不满这场主导人尊严和性命的游戏,结束得这么快。 全场叫喊声愈发大,他端着酒杯,优雅地晃了晃,杯里香槟酒液折射晦暗光线,然后朝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周迟,隔空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快给华哥打电话。”大运进去送饮料,摸清擂台上的状况后,快步挤出擂场。 华哥是拳馆老板,身份不一般,所以不经常来,运营通常都是他手底下的人,稍大点的场合,是个女人来应付。 女人身材火辣,大波浪,红裙,细高跟,风情万种,一双眼睛看谁都带电,她和华哥是多年的朋友,大运他们都叫她婷姐。 婷姐为人精明,处事圆滑,对周迟他们还不错。 “婷姐说一会儿就到。” “我靠,迟哥不会被打死吧?”几个人盯着转播擂台实况的屏幕,担忧神色明显。 “怎么那么多血?” “队医呢?” “等着呢,就怕一会儿围着不让进。” * 三十分钟过去,最后的读秒结束。周迟躺在擂台,浑身疼得麻木,脸周的伤口和鼻子,血流不止,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在锁骨被汗水稀释,一股股血水汇聚在台子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休息室内。 “问题不大,但是近期也得休养。”队医给他缠好绷带,在腋下打好结,忍不住说,“周迟,你一个beta,和那些不要命的alpha拼什么?说不好听点,今天要是正式赛,你就躺那儿了。” 第7章 婷姐闻声赶来,看着周迟上半身缠满绷带,她脸色突变,秀眉皱起,声音尖锐,“你是疯了还是想找死?这种比赛你也敢上台?!要是出个人命,我这生意还干不干了?!” 周迟筋疲力竭,他后背钝痛难忍,体内器官错位似的绞痛,张嘴吐出的浊气都带着血腥味。 他艰难地出了个声,难以忽视的颤音,嘴角还强牵出吊儿郎当的幅度,“婷姐,我下回一定注意...” 早知道他死性不改,婷姐气得原地踱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直响。 “婷姐,你消消气。” 磊子忙不迭送上果汁,被婷姐一手打翻,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指着周迟那张肿得看不清五官的脸,“我告诉你周迟,再有下一次你就直接给我滚蛋!” 婷姐说完摔门出去,外面还一众有头有脸的人,她得罪不起,赶着去招呼。 打拳受伤是家常便饭,周迟早就习惯,他在休息室坐到后半夜,感觉双腿有知觉后,才慢慢挪动走出拳馆。 盛夏的阳城,一到晚上,明月高悬,冲淡了白天的燥热,空气里混杂着草木的涩青味儿,寂寥宁静。 老小区安保工作一般,这个点,门口的警卫亭没一点动静。周迟路过,他腰腹疼得厉害,导致走路一瘸一拐,四层楼梯,不得不停下休息了好几次。 周迟停在三楼和四楼中间,望着蹲坐在门口的小孩,半个月不见,小孩换了身衣服,还是抱着那个旧旧的,鼓鼓囊囊的书包,在雾蓝的夜色下,和他四目相对。 周迟低声骂了句脏话,对桓昱这张狗皮膏药烦透了,他抽气牵动身上的伤,几番平复呼吸后,咬牙道,“你他妈还敢来是吧?” 他和前几次比,这狼狈模样,起初桓昱都没认出来,听到他的声音,桓昱才怀疑地叫了声,“哥?” “滚。” 周迟缠一身绷带,近乎扭曲变样的五官,身上浓重的血气,把桓昱吓得不轻。 “哥,你怎么了?” “我让你滚。” 桓昱不知所措起来,他忙打开书包,在一堆换洗衣服里翻找,最后扒出一个存折,他打开,“哥,你别让我走,这是四万块钱,当我住你家的房租,行不行?” “我再说一遍,滚。”周迟懒得和他废话,他踢开桓昱的书包,要去开门,反被桓昱挡住。 “哥,求你了,我没人要了。” “没人要你,管我屁事。” “哥...”桓昱着急,他把存折往周迟手里塞,又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锁,或许是明白周迟不缺这点钱,他小心翼翼把东西举着,“这个也能换点钱,这个也给你。” “用不着。” 周迟动作粗暴,推开他胳膊,余光瞥到从他小手垂下去的金锁吊坠,愣了愣神。 那金锁不大,还是空心的,换不了几个钱,周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也有一个,现在还在床头抽屉里。 那是小时候姥姥给他买的。 姥姥买了两个,一个当时挂在了他脖子上,另一个用红绒布包起来压在了箱子下面。 久远的记忆来袭,让周迟怔了片刻,他撇开目光,长长出了口浊气。 深夜寂静,俩人推搡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对门邻居嘟嘟囔囔开门查看,隔着纱帘瞥见桓昱小小的身躯,又看见周迟一身纱布,血迹点点,眉眼狠戾暴躁。 邻居倒抽一口凉气,一声牢骚没敢发,默默关上门,就当没看见。 这么僵持站着也不是事,现在深更半夜,周迟又不能把人撵到大街上露宿,他算是认栽,从口袋掏出钥匙丢过去,看小孩傻愣站着不动,他凶道,“愣着干嘛?开门去!” “哦,好。” 桓昱从长久的迷茫中回神,捡起落在脚边的钥匙,几步跑上台阶,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两下。 老旧的防盗门咔哒一声弹开,桓昱把书包拎进去,又拔下钥匙攥在手心,期间忐忑地看了眼周迟,生怕自己这别有用心的小动作被看穿。 “哥,你小心点。”桓昱跑过去扶他,担心地问,“哥,你身上怎么这多伤?需要住院吗?” “把嘴闭上。” 桓昱怕周迟又撵他滚,立马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安静地点点头。屋里没开灯,月辉从窗外照进来,将一切都蒙上淡淡的柔和。 桓昱关好门,回身看见周迟往开着门的那间卧室走,他刚抬脚,就听见对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背对着他说:“我就留你一晚,明天白天你自己坐车回去。” 仅霎那的雀跃和庆幸,桓昱低下头,双手不知所措地搅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他点点头。 第5章 乌龙 房子户型狭长,月光从阳台映进来,屋内陈设布局,一目了然。 桓昱听见卧室门紧关的声音,之后略显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不敢开灯,就这么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四周。 长时间没人归置的家具,摆放得乱七八糟,角落堆放着杂物,餐桌和茶几上留着吃剩的外带餐盒,旁边的沙发叠满了洗好没收拾的衣物。 桓昱大致扫一眼,春夏秋冬的都有。 他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许是确定周迟不会再出来,他边偷瞄卧室门,边鬼鬼祟祟往厨房挪去。 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上火车前吃了两个包子,肚子早饿得不知道咕咕叫了几轮。 第8章 厨房推拉门有些许生锈,推开的时候发出轻微刺耳的声音,桓昱吓了一跳,扶着门框紧张地等了几秒,才轻手轻脚挤进去,打开正在嗡嗡散热的冰箱,想找点东西吃。 然而冰箱里除了几瓶啤酒,什么都没有。 桓昱没找到吃的,又回到客厅,从书包里翻了套干净衣服,抱着进了卫生间,怕吵醒周迟,他放弃了洗澡的打算,把水龙头开很小,然后沾湿换下来的衣服,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又仔细擦掉身上的汗。 后半夜,桓昱窝在沙发上,他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等天快亮的时候,迷糊察觉到卧室里有动静。 声音从周迟房间穿出来,低低的,不太连贯,但听着痛苦虚弱,像细细的煎熬呻吟。 桓昱想起他凶巴巴的样子,在门边犹豫了好久,才慢慢拧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一条缝。 房间斜对着一张床,床位靠近门的位置,被子堆在角落,一半耷拉到地上,周迟蜷缩在一侧,疼得五官扭在一起。 桓昱找遍了客厅的抽屉和储物柜,翻出退烧药和止疼片,他去厨房拿了把勺子,把药片放上去放碾碎,又滴上温水搅融化,喂进周迟嘴里。 “哥,把药吃了。” 周迟浑身滚烫,但胸腔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弓起身子,意识混沌迷离间,他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稚嫩的声音,罕见的让人心安。 他下意识地回应,干燥唇瓣吐出的气息灼热,尽数喷在桓昱托他后颈的小臂上。 “哥,吃完药就好了。”桓昱把药给他喂下去,又间隔着时间替他量体温,小手顺着他的胸脯,慢慢地顺抚安慰,“没事的。” 桓昱端来热水,给周迟擦拭手臂磕撞留下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服,下面是触目惊心的绷带,透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没有一块好皮肤。 桓昱瞪大眼睛,拿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仔细避开他的伤口,慢慢地擦过那些皮肤。 不知是止疼片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周迟的喘息渐渐平缓,随后陷入轻浅的睡眠。 在彻底失去清明之前,周迟强撩开眼皮,看着青白色的遮光帘被拉上,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床边,小声和他说话。 转天过午饭时间,周迟才醒,他仰躺在床上,高烧过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屋内光线偏暗,周迟转头看了眼窗台,透过密实的窗帘布料,似乎注意到外面的仲夏晴天。 嘶鸣持久的蝉叫混着汽车行驶,和人群交谈的声音,刺破这安静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周迟抬了抬手臂,感觉身上意外的清爽,他看了眼地板上的脏衣服,又抬头,不经意隔着房门,看了眼客厅的方向。 那小狗崽子还挺知道照顾人。 手机来电提示音响起,周迟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眼看电量马上耗尽,他插上充电器,点开微信。 严维天给他打了几个微信电话,估摸是得知了他打拳受伤的事情,他没细看连串的消息,直接回了句没事,然后把到账的钱转到人卡上。 信息刚过去,严维天秒回。 ——小许这次的学费不着急,我先给垫上了。 周迟欠他的人情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欠,回道。 ——没事,钱够。 身边人都了解周迟倔,严维天也没多说什么,发了几条小孩子打乒乓球的视频。 ——前几天去看小许,他打得不错,确实很有天赋。 视频封面定格的画面中,小孩看着八九岁,比桓昱瘦小一点,正在球台前专注挥拍。 不过周迟没点开视频,也没再回消息。 周迟扔下手机,接着发了会儿呆,然后起床洗漱,门一拉开,他霎时愣在原地。 客厅久违的敞亮,之前胡乱堆放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按照春夏秋冬分类放在沙发一侧,桌上的残羹剩饭和杂物纸箱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其他地方周迟还没来得及看,大门从外面打开,桓昱卖完最后一捆纸箱,手里攥着卖完的钱,和他视线相迎。 “真他妈烦。” 周迟低骂了句,他习惯自己住,没什么家的概念,这房子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补觉的地方,现在多这么一个大活人,他觉得挺束缚,哪哪都不得劲。 “哥,你醒了?”桓昱揣摩他的脸色,小声问,“你饿不饿?我买了鸡蛋,要不要给你下碗面吃?还是你想吃外面的菜,我去帮你买。” 周迟不搭理他,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转身进卫生间刷牙,洗完脸往墙上摸毛巾,结果摸了个空。 他压着火气探出身子,想问毛巾在哪,抬眼就看见阳台上挂着刚洗的衣服,浴巾和毛巾朝阳搭着,已经晒得半干,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周迟皱了下眉,心窝里像是闷了个瘪了很久的气球,一夜之间,鼓了一些,撑得胀胀的。 他从浴室出来,看到桌子上有碗清汤面,上面铺着卖相极差的煎蛋。 桓昱低眉顺眼,讨好地说:“哥,你先吃点东西。”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周迟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他拧眉看了人两秒,坐下把那碗面吃完,然后起身回屋换衣服出来,“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昨晚周迟让他进门,就说了只会留他一晚,所以桓昱也没有再做无用挣扎,他听话地走过去背上书包,这半年,他没怎么吃过正经饭,有些营养不良,小胳膊小腿都比同龄孩子细很多,又重又大的书包压在他背上,差点让他直不起腰。 第9章 周迟接过他肩上的书包,拎起来的时候“操”了声,他翻开看:“你背了多少东西过来?” 桓昱窘迫,他脸颊滚烫,来之前,他以为周迟会收留他,就带上了他以为的所有重要东西,东拿西凑的,装了一大书包。 “还是我自己来吧。”出了小区,桓昱主动伸手要去背自己的书包,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你不用送我了,我知道怎么去车站。” “知道怎么坐公交车?” “知道。” “那行。”周迟把书包递给他,又往他口袋里塞钱,“这零钱你坐公交车用,剩下的这些你留着回去上学用。” 桓昱摇摇头。 周迟没依他,把钱放到他书包侧面的口袋,“在车上别和陌生人说话,书包里的东西好好看着,饿了就买饭吃,还有就是你下次千万别来了,我真顾不上了你。” 桓昱想,这次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因为再来多少次也都会是一样的结果。他依旧乖顺点头,把那几张红钞又抽出来还给周迟,他说:“我不会再来了。” “知道了,回去吧,实在有困难找你们村支书,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桓昱舌根下压着苦涩,趁周迟转身前,他仰起脸说:“哥,你别忘记吃药,要是伤得很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周迟唇角紧绷,没有只言片语,最后他别开脸,抬手打断他:“行了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赶紧走吧。” 这次桓昱没再接话,他背上书包,又和周迟说谢谢,然后孤零零从小区出去,隔着穿行的车流,周迟注视着他穿梭在人群中,不知道是不是分神的缘故,被路过人撞得踉跄,差点跌倒。 周迟神情不由得紧张,他耐性不多地闭了闭眼睛,一路跟到公交车站,远远看着桓昱上车,才放心回家。 公交车走走停停,桓昱抱着书包,靠坐在后门和座位之间,洗得发旧的短袖,领口褶皱厉害,隐隐露出他肩头的淤紫伤痕。 车经停多站,桓昱神情灰扑扑,显得格格不入,车上安全员观察他一路,想了想走过去搭话,听着陌生的口音,他一声不吭,安全员上下打量他,叫住他,不让他下车,说是一会儿到终点站打电话让警察过来。 桓昱佯装是有家长的孩子,熟练说出周迟家的小区,对方心存怀疑,桓昱再三肯定,编造说自己是去上补习班。 送走桓昱,周迟没直接回去,他坐在小区楼下抽烟,看着一群和桓昱差不多大的小孩跑跑跳跳,叽叽喳喳,烦死人。 不知道那狗崽子到车站没有,周迟看了眼时间,心烦气躁,他朝后撸了把寸头,起身上楼。 周迟走到四楼,楼道正好迎面下来两个中年妇女,交头接耳,嘴里时不时蹦出“拐卖”“男孩”“一个人”“真可怜”的字眼,周迟冷眼看过去,心陡然一跳,他突然想起桓昱还揣着存折,只身一人,要真是碰上坏人... 转念一想,周迟又觉得桓昱应该没那么傻,都来两趟了,不至于找不到回去的路。 周迟陷入沙发凹陷,越想越纠结,用双手搓了搓脸,垂下时,尾指碰到微凉触感,他动作稍顿片刻,然后从靠枕里勾出一条红绳项链,下面坠着黄金吊坠。 “真他妈欠他的。”周迟无奈苦笑,他掐灭烟,下楼往公交站走去。 公交车身倾斜拐过一个路口,周迟猛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大大的书包,在烈阳下迈着小步。 不是那狗崽子还能是谁? 周迟走到后门,他扒着车玻璃,心急如焚,完全相反的方向,视线里桓昱的小小身影,愈发微渺。 他大声叫桓昱的名字,车流鸣笛不断,粗糙轮胎碾压路面,发出闷闷噪音,冲淡了四周一切声音。 桓昱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头,看见拐过十字路口的那辆公交车尾巴,车身后跟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他漫无目的地盯了会儿,然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刚在车上,桓昱看到粉刷墙上的广告,认出福利机构的字样,他想,反正回去也是挨欺负,还不如从来哪就回哪去。 所以桓昱没到火车站,他中途下车,遵循着记忆,找刚刚那个贴着福利院宣传的路口。 他刚下车,司机和安全员越想越不对劲,停车后,车上安全员追出去,指着他说:“那个小孩你先别走!” 路上的行人闻声看过来,看桓昱穿得破破旧旧,还以为是他偷了什么东西。 桓昱也听到声音回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发现旁边人都在用异样眼光注视自己,他惊慌失措,下意识拔腿就跑,跑出一截后,径直撞到一个人怀里。 周迟一身伤口,被他撞得闷声一哼,抬手拎起他后颈,让他站直,没好气地吼他:“谁让你提前下车的?!” “我、我...” 接二连三的事情,堵得桓昱一句话说不出来,安全员追上来,气喘吁吁,看着一脸凶样的周迟,心中警铃大响,当即拨通报警电话,格外严肃地指着周迟,让他放开桓昱。 “什么意思?”周迟被一句话绕得云里雾里,目光在安全员和桓昱身上来回,接着他把桓昱护在自己身后,卷起两边袖口,喘气道:“这是我弟。” 就凭他刚刚对桓昱的态度,这话很难让人信服,没一会儿,警察赶来,目光在两人身上审视一番后,把桓昱叫过去。 第10章 “你一个人?” “嗯。” “那你认识他吗?” “嗯。” 桓昱悄悄看了眼怨气横生的周迟,很小声地说:“他是我哥...” 警察蹲在地上,和桓昱视线相平,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温声道:“没关系,你不用害怕,我们是警察。” 桓昱信任地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他真的是我哥。” 一番问话后,警察还是不放心,把两人带去附近派出所,女警将桓昱安顿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温水,拿了块面包,检查出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淤青。 在场警察安抚他,闻声细语,问他身上的伤口是哪来的,周迟被隔在不远处,眉头紧皱,望着他肚子和后背的伤痕。 桓昱实话实说,说是在老家让人威胁打的,另一边警察正在查周迟的身份:“周罗是你什么人?” 周迟没吭声,警察厉声又问一遍,他才开口承认:“我爸。” 电脑屏幕泛射冷光,警察再三审视他,“服刑人员?” “对。” “犯的什么事儿?” “肇事逃逸。” 警察没再继续追问,确定完俩人关系后,把身份证和户口薄还给周迟和桓昱,又对周迟进行严厉的口头教育。 俩人走出派出所,外面夏阳正盛,附近繁华街巷,各色小吃餐馆,味道全杂糅在一起。这乌龙闹完,周迟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吓唬身旁的桓昱。 桓昱抱着脑袋,缩起脖子,后面跟出来的警察高声呵斥:“干什么呢?!不许打人!” 良久,周迟肩膀耸动,他笑了笑,抓着人后颈,跟提小鸡似的提到自己身边。 桓昱忐忑,跟他走出一截路,忽然停住,犹豫后问他:“哥,你能把我送去福利院吗?我不想回去,我回去他们又会打我。” 周迟转身和他对视,小孩瞳仁漆黑,他从口袋掏出那个金锁吊坠,随手挂在人脖子上,吊坠搭在他衣领外,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去福利院也行,先跟我回趟家。” “回家?”桓昱看了眼脖子上的吊坠,仰头不解,“回家干嘛?” 周迟伸手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狠狠揪住他的脸说:“你给我惹这么大麻烦,当然是回家关门,先把你打一顿再说。” 第6章 童养媳 桓昱听完那句话,小脸煞白,忐忑不安地跟着周迟上楼,房门掩上,发出咔哒一声。 桓昱立刻抱着脑袋,缩到沙发扶手下蹲着,哭腔明显地说:“哥,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周迟心里酸涩翻涌,他长舒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周身气息温和一些,他走过去,抓着桓昱那条细胳膊,将人半拎半搂到沙发上,又用脚把板凳踢过去,在人面前坐下,双手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放松。 “别、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桓昱胡乱道歉,说话颠三倒四。 周迟吓唬他:“再哭我真打你了。” 桓昱立马止住抽噎,眨眨浓密湿睫,眼眸明亮,洗过的清澈无辜,他咬住颤抖的嘴唇闭上眼睛。 然而并没有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桓昱只感到肚子一阵凉意,他低头,看周迟掀开他的衣服,温热指尖一处处摸过那些伤痕。 “妈的,这群畜生。”周迟让他站起来背过身,看到他后背更密集的淤青,“你怎么不和我说你挨打的事情?” 桓昱突然安静下来。 “钱都好好放着吗?” “嗯。” “田地呢?” “他们占了。” “占了就占了吧,不要了。” 桓昱摇头,坚持说:“不行的,那我就没有补贴拿了,我没有钱。” 周迟坐矮凳,视线略低他一些,向上淡淡瞄过,语气也漫不经心:“在我这饿不死你。” 迟缓的神经让桓昱没即时反应,过了许久,他才不确定地问:“你要我了?” 周迟冷哼一声,故意泼他冷水,“看你表现。” “我一定好好表现!我会听你的话,给你洗衣服,做饭,照顾你。” “得了吧。”周迟嫌弃地打量他,“你把自己都照顾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还照顾我...” 桓昱懂得分寸,他不争言语胜负,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次允诺保证道:“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行了,别太早下保证,没准哪天惹我不高兴,我就把你丢出去。”周迟嘴角牵动,走到玄关换鞋,冲他勾手,“跟我先去趟医院,看看身上的伤。” 从医院检查出来,周迟带人出去下馆子,他见识也不广,挑的都是些苍蝇小馆,桓昱倒心满意足,点了盘小炒肉,吃了两碗半米饭。 周迟坐他对面,从盘子里给他挑肉,夹起放在他碗里,对上桓昱那双黑白分明,但充满着渴望的眼睛,他笑:“还想吃?” 桓昱思索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周迟又给他要了两个炒菜,看着他埋头扒饭,瘦小的手捻起嘴角的米粒,放进嘴里。 从餐馆出来,远处天边霞光满天,阳城祥和安宁,汽车尖锐的鸣笛声,此刻也幻化得轻缓,一长一短的影子,斜落在花坛景观上。 桥洞下一大一小的流浪黑狗,正蜷缩着打闹,桓昱忽然顿住脚步,他盯着那两只小狗,不自觉露出笑脸。 不远处的周迟回头,橘红光线镀在他脸庞,鲜活生动,他叫桓昱快点跟上。 第11章 桓昱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最后回头看了眼桥洞下的两只小狗,他朝周迟小跑过去。 “哥。”桓昱轻碰周迟的手腕,重复着他说了好多次的话,他说:“谢谢你。” * 那段时间正好是暑假,周迟在家养伤休息,桓昱就跟他在家,给他洗衣做饭,自觉包揽家务,殷勤讨好姿态,相当明显。 连大运和磊子都开玩笑,说周迟这哪像捡了个弟弟,这分明是捡了个童养媳。 周迟摸爬滚打长大,养自己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更别提养小孩儿。 他给桓昱转完学籍,之后就没怎么管过,习不习惯新学校,在哪个班,班主任是谁,交没交到朋友,一概不知道。 周迟自知不是读书的料,但学习方面,桓昱没给他丢过脸。 当初入学,桓昱没系统学过英语,落别人太多,没办法只能留一级,重读一个五年级,前两年成绩还没那么突出,但从初中开始,年年都是第一。 老小区楼下一到傍晚,坐一排闲聊的阿姨,聊到桓昱都竖大拇指,有时周迟路过,心里听着也挺高兴,想着这小孩儿也算没白养。 实际上,桓昱算是自己长大,刚读书那两年,他忌惮周迟,吃穿都是能省就省,一块钱恨不得掰开用,而且周迟总是忘记给他生活费,他就得自己想办法。 最开始是帮同学写作业,三块五块地挣,他学习好,正确率高,班里不爱学习的都找他,他经常趴在餐桌上写到半夜。 后来周迟实在看不下去,想尽点家长的责任,给老师打了通电话,反应一下作业太多。 结果弄巧成拙,桓昱来钱的门路就这么被他断了。 从那以后,周迟开始按月给他生活费,不过周迟在钱方面,一直都紧紧巴巴,所以给得也不多,勉强够他生活。 家里的事情,周迟也很少管,他一门心思在拳馆,最多逢休息在家睡个觉,吃顿饭,两个人算是井水和河水,互不干涉。 桓昱懂事听话,学习好,长得还好,在小区比周迟人缘好,从他来,多少年见周迟躲着走的楼上楼下邻居,逢年过节都往家里送吃的。 周迟冷脸说不要,对方东西一放,说是给桓昱的。 连桓昱上下学骑的自行车,都是大运送的,说早上公交车堵车,不能耽误他上早读,考京大。 这种情况在学校更是屡见不鲜。 十七八岁,学校的alpha和omega正值青春期,懵懂悸动的年纪。 八十中是阳城的重点初高中,一众的富家子弟,桓昱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年四季穿校服,蓝白的短袖洗得干净,熨烫平整,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加上耀眼的五官,身材出挑,气质清冷,学校的omega迷他迷得要命。 走到哪都伴随着“禁欲男神”“高冷校草”,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以后,那些omega公子哥,更是都盘算着要怎么帮助他,一派拯救“落难王子”的势头。 日子虽然辛苦困难,但也不算单调,就这么一直到桓昱升入高三。 阳城近几年政府拨款,翻新了不少老小区,外墙粉刷,加固,再种上一排排常青树,其中几米夹一颗桂花树,长成后,绿荫芬芳。 周迟昨晚夜班,早上才回来补觉,夏天天气易变,上午万里无云,傍晚时分突然惊雷,倾盆大雨。 他卧室窗户朝南,正对着绿叶新枝,在大雨冲刷下,枝叶抖动发出刷啦啦的声音。 周迟被吵醒,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扯过被子蒙住脑袋,醒了会儿神才翻身下床。 临睡前脱在床前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进洗衣机,正在滚筒里甩动,周迟从柜子里抽了件干净短袖套上,循着香味往外走。 厨房换了新的推拉门,推动轻便省力,玻璃透亮,站外面就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灶台前站着一个人影,身型颀长,肩背直挺,正翻动锅铲。 似察觉到视线注视,桓昱转过身,看周迟倚在餐桌边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没去便利店兼职?”周迟看他进进出出端菜,打了个哈欠,把筷子并齐,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往常周末这个时间,桓昱都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兼职,帮忙搬运,整理货架。 “晚上有夜自习,提前回来了。” 八十中一直有周日晚上上自习的传统,桓昱说完把菜搁在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拌了拌碗里的凉面。 一顿饭吃得沉默,俩人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周迟挺别扭,他舌尖在口腔卷过,瞥了好几眼对面的人。 桓昱小时候那张嘴,叽叽喳喳,说起来没完没了,现在倒好,话金贵得要命,问一句说一句,鲜有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 桓昱吃完,去房间收拾书包,出来见周迟在收拾碗筷,他走过去,“我来吧。” “几个碗我还刷不了啊?”周迟不乐意,皱起眉,用肩膀挡住他,下巴指了指他书包,“别迟到。” 桓昱没坚持,单肩挎着书包,在门口换鞋,听见周迟隔着玻璃门喊他,“眼镜。” 他刚刚炒菜,眼镜起雾,就摘放在小窗台上。 厨房没多大地儿,站两个人显得拥挤,桓昱进来,站得离周迟挺近,他拿起眼镜,顺势撩起校服上衣下摆,擦了擦表面的雾气。 周迟余光睨过去,不经意瞧见人腰窝,独属少年往男人转变的阶段,身材肌肉线条纤薄,却透着柔韧力量,和不容忽视的荷尔蒙。 第12章 “我先走了。”桓昱戴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下,透过镜片淡淡望了他一眼。 “等会儿。”周迟叫住他,“还有钱吗?” 桓昱神情微愣,高三开学后,学业繁重,能兼职的时间越来越少,手头确实不宽裕,他心虚道:“还有点。” 周迟抽了张纸擦擦手上的水,掏出手机,“给你转了钱,你有时间去买双球鞋。” 桓昱看了眼玄关那双洗得很旧,磨损很明显的球鞋,他小声说:“其实还能穿。” “废话多。” “哦。” 走到门口的桓昱,又折返回来,手撑着门框说:“洗衣机的衣服你不要忘记晾。” 周迟关上水龙头,探出脑袋和他短暂对视,不耐烦道:“知道了,赶紧去上课吧。” 第7章 同一屋檐下 八十中位于区中心位置,校门口是繁华大道,为避免拥堵,高中部采取错峰放学,高一高二提前二十分钟放学。 九点半,高三打完放学铃十分钟,教学楼差不多走空,二楼尽头的理科一班还亮着灯。 尖子生班级学习氛围好,不管上课还是下课,都异常安静,只有几个学生低声讨论问题的声音,安静中,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兀地发出凳子擦动地面的声音。 桓昱起身收拾书包,他把要写的卷子装进去,然后斜挎上书包,低头边划动手机屏幕,边往教室外走,结果在跨出教室的前一秒,被后桌范亦鸣拉住。 范亦鸣是八十中众多富家公子哥之一,但性格不张扬,谦虚仗义,很讨喜,俩人从初中就一直同班,算是桓昱为数不多肯交心的朋友。 “学霸,救救我。”范亦鸣发出哀嚎,“物理卷子写不完了。” “那就熬夜写。”桓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的,“实在不行通宵写。” “我写不出来,不知道物理老师哪找的竞赛题,太为难人了,好多人都抱怨不会做。”范亦鸣被最后几道题折磨了一个夜自习,眼下双手抱头,表情痛苦扭曲,“你写完了吗?” “没有,还有最后两道。” 对方愣了下,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接着露出一丝解脱喜色,立马坐直身子,期待地问,“你也不会写?” “还没写,但看了下题目,有思路。”桓昱简短回答,“怎么了?” “那你回家把你的卷子拍给我,我对一下答案。” “我的又不一定对。” “没关系,我允许你有一分的错误。”范亦鸣扯着他的校服,学着平常来教室门口偷看桓昱的那些omega,矫揉造作地摇了摇手臂,“大学霸~” “......” 桓昱取下书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卷子递给他,“你拿去看吧,但以我对物理老师的了解,你最好改改解题步骤,别让他看出来,要不然我们俩又要去德育处罚站了。” 范亦鸣比了个“了解收到”的手势,“小昱,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alpha,我要是omega我肯定嫁给你,就算吃糠咽菜我也愿意,我妈要是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 桓昱在学校一直是高冷禁欲,难以接近的男神形象,感情方面偏向迟钝,又极少和omega接触,所以每次对范亦鸣这种打情骂俏的调戏,总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整个表情都显得木讷僵硬。 “那你把卷子给我,你回去怎么写?”范亦鸣耍完宝,难得问了个正经问题。 桓昱重新拉上书包拉链,“我把题目记下来了,回去写在纸上,明天早上来了再誊上去。” “天呐,桓昱,我要爱上你了。”范亦鸣正经不过两秒,夸张地撅起嘴,“就是现在,和我一吻定情。” “......”桓昱没法子治他,只好伸手去夺刚递给他的卷子,“卷子还我。” “开个玩笑。”范亦鸣双手交叉,把卷子死死压在胸前,背过身躲过桓昱的突袭,冲走到教室外的人飞吻,贱嗖嗖的语气,“大学霸,明天见。” 桓昱早习惯这种相处模式,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象征性抬手摆了摆,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拐角廊灯趴着萤虫,遮了部分灯光,桓昱一手压着后颈,单手打字,偶尔分出视线,看脚下的台阶,灯火朦胧,能模糊照清他的立体轮廓。 迎面有两个omega上楼,正交头接耳,握着拳头小幅度挥动,沉迷忘我地重复着“真的好帅”,花痴模样,很难不引人注意。 桓昱漫不经心抬了下眼,极淡地扫过去,光线经镜片折射,让他眼底眸光忽闪。两个omega深吸一口气,然后垂低头,快步跑上楼梯。 从学校骑车到小区,差不多三十分钟,桓昱刚进小区,碰见买完东西的同学。 俩人家是同一个方向,就隔了几栋楼,路上,对方一直在和桓昱讨论下午那道数学压轴题,不过大部分都是他在说,桓昱在听。 拐过这条小路,就能看见家里的窗户,桓昱习惯性抬头,去找那盏灯,却瞥见一排明亮的四方块儿窗户中,只有他家的乌漆嘛黑。 “哎。”同学正说得起劲,一扭头见桓昱忽然刹车,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你怎么停了?” 拳击馆这个月的排表,周迟是明天的白班,俩人在家虽然交流少,但如果换班,周迟也会提前给他发消息。 所以今早出门,桓昱没拿钥匙,他掏出手机,点开和周迟的聊天框,打了行字,想了想又没点发送。 第13章 “我钥匙没拿,我去找我哥拿钥匙。”桓昱说得平静,一条长腿撑着,将车轻易调转方向,顺便撂了句,“明天去学校再讨论。” 同学摸不清楚状况,在心里犯嘀咕,说搞不懂学霸思维,骑上车走之前,还仰头朝着桓昱刚刚看的方向看了看,除了繁星夜空,什么也没有。 拳击馆在另一条街道,黄金地段,周边是酒吧夜市,一到凌晨前后,热闹喧嚣。 桓昱停好车,熟门熟路进去,这个点,正好是拳手结束训练的时间,里面乱哄哄。 没看见周迟,桓昱心里焦灼,他不自觉加快脚步,视线在场馆内急切寻找周迟的身影。 “桓昱。”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桓昱凭着直觉转身,看到前台的大运走近,“你怎么来了?” 大运笑,正要抬手搭他肩膀,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就被桓昱连串的问题堵住。 “我哥呢?” “他今天有比赛?” “是临时被挑上台的?” 大运看他紧张神情,嗤一下笑出声,悬空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别紧张,你哥没上台,就是正常陪练。” “他今天不是休息吗?” “馆里这两天缺人,就把你哥叫回来了。”大运话锋转到正题上,“你找你哥有事?” “没事。”桓昱松了口气,“我钥匙没拿。” 俩人刚说上几句话,周迟从训练场出来,他解下缠手带,小臂充血泛起粉色,附着盘绕迸起青筋,汗湿的短袖透贴在他身上,包裹着健硕蓬勃的胸肌。 “哎,你哥出来了。”大运扬起下巴,往桓昱站的方向示意,“迟哥,小昱来了。” 周迟闻声转过来,短发下布满汗滴,顺着鬓角往下,他随手向后撸了把,用眼神粗略上下打量桓昱,见他一副后怕的神色,“怎么了?” 桓昱目光将人牢牢笼罩,似在仔细描摹,确定他没受伤后,急剧起伏的胸腔渐渐平复,他才动了动嘴唇说:“我、我钥匙忘带了。” “就这事儿?”周迟不满他一惊一乍的反应,“钥匙在我包里,让大运哥帮你拿。” 周迟说完,准备去休息室冲澡,又被人叫住,“你今天还回去吗?” “回。”周迟应了声,走开几步,又想多嘱咐两句,“路上骑车慢点。” “嗯。” 周迟脱掉上衣,正巧碰见同事从淋浴室出来,想起今天俩人刚聊到的阳城初高中生失踪案。 他转念思索,走出叫住桓昱,“你先别走,等我一会儿,我洗完澡和你一起回去。” 桓昱刚接下钥匙,闻声点点头,就近在椅子上坐下,婷姐从外面进来,看见桓昱热情招呼上来,“桓昱来了。” 鶄 桓昱点头笑着叫了声婷姐。 “让他们给你切水果吃。” “不用了婷姐,我一会儿就和我哥回去了。” “不耽误,先吃点水果。”婷姐拍了拍他肩膀,“周末记得过来玩。” “嗯。” 话音刚落,走过来的熟人嚷嚷,笑闹着说:“婷姐,你也太偏心了,我们来这几年都没吃过一次免费的果盘。” 婷姐笑骂他,“人家桓昱考七百分,你能考几分?上回算错帐,我还没找你麻烦呢。” ...... 周迟洗完澡出来,看桓昱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坐得端端正正,推了推鼻梁的眼镜,握着笔的那只手翻了页书,目光专注认真,和一旁东倒西歪的几个人,画面反差感极大。 周迟径直走向休息的沙发,“走吧。” “好。”桓昱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背上跟在他身后,路过的大运开玩笑说,“哟,这长得比你哥都高了。” 桓昱从小在这边长大,和拳馆每个人都熟,偶尔玩笑话,他也会开几句,“那都是因为我哥养得好。” 周迟气得发笑,一时分不清这狗崽子,是不是在外人面前磕碜他,侧目睨他一眼。 大运哥们儿几个夸张大笑,说周迟这弟弟没白养,知道往他脸上贴金。 “贴个屁的金。” 第8章 磨洋工 周迟和几个人倚在门口,燃上一根烟,等桓昱去骑车,大运坐在一旁,一局游戏结束,脚踝一抬,压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问:“养出感情了?” 周迟掸烟灰的手顿住,脸色不太好回他:“总不能丢出去吧?都这么大了,丢出去也会再找回来。” “当初人家找上门,你还不要呢,现在不说人家是累赘,是拖油瓶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拖油瓶?” “怎么还不敢认账了?” 大运双手抱胸,正要给他拍板翻证据,就看桓昱骑上车,在路边等周迟,周迟瞧见,把打火机拍在桌子上,卷起胳膊袖口,背对着他们几个抬手,前后挥了挥,“回家了。” 其实大运也不是胡诌,他没说过桓昱是拖油瓶,但起初确实是当拖油瓶养。 就算是现在,哥哥这个听起来很称职的称呼,也和他八杆子打不着。要不是今天谈及绑架未成年学生,他都没意识到,从来没给桓昱过过生日,甚至连桓昱生日是哪天,有没有成年都不知道。 纠结到半路,周迟看了眼身侧推着自行车的桓昱,他斜挎着书包,肩宽腰窄,一双长腿笔直,五官英挺,下颌线紧绷流畅,是非常标准的浓颜alpha长相。 第14章 要不是这身校服套在身上,真不像是个高中生。 周迟还在心里琢磨,心想桓昱多读了个五年级,按理说今年应该成年了。 等红绿灯的工夫,周迟终于忍不住开口,“桓昱,你满十八岁了吗?” “啊?”桓昱刚在脑海里过下午那两道物理题,听他这么突兀一问,愣怔片刻,认真回答:“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 “那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怎么了?” “象征性地给你过一下。”周迟说,“毕竟人生只有一个十八岁。” 不知道哪个字戳到桓昱笑点,他低低笑出声:“每一岁不都是只有一次吗?” “怎么?”周迟斜睨他,语气危险,“埋怨我没给你过生日?” “没有。”桓昱不在意地笑笑。 生日的话题,谈及快,截止也快。客厅黑漆漆一片,桓昱打开灯,他还有卷子要写,先去浴室洗澡。 桓昱进去又出来,从洗衣机里抱出一堆衣服,周迟在沙发上回手机消息,抽空瞥一眼,才猛地想起,桓昱下午去学校前嘱咐他别忘记晾衣服。 气氛微妙尴尬,周迟放下手机,主动朝阳台走过去。阳台没开灯,借着客厅的冷调光线,窗外各色灯光,杂乱却宁和。 两个人相对站,衣服布料摩挲衣架,挂钩撞击撑衣杆,晾衣杆拧转发出生锈的嘎呀声,却始终没有人开口。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声音,看向对方,周迟说:“你说。” 桓昱捻下短袖上的线头,“你要是有时间,给晾衣杆这里上一下润滑油,我上次找没找到润滑油。” 周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行。” “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下午出门有点着急,忘记晾衣服了。” “没事。”桓昱没放在心上,转头回客厅,语气淡淡的,“反正天气也不好,晾出来也晒不干。” 周迟在原地站了会儿,也回了自己卧室,只是刚进去没两秒,就听见桓昱叫他的名字,他应了句,光着膀子出来。 桓昱洗完澡不多会儿,半湿的头发带着水汽,他在家不穿睡衣,白短袖灰短裤,修长双腿外露,内外侧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隐隐绷出块状脉络。 “我房间灯坏了。” “灯坏了?”周迟大致看了眼他房间吊顶,“你先开台灯,我明天给你换一个。” “台灯上周就坏了,我还没去九叔那儿找。”桓昱拨弄额前的头发,尾调里都氤着水雾似的温润,“你不用买新的,我正好周末去九叔那儿一块找。” 九叔是这片儿收废品的,老伴守公厕,老两口在这住了很多年,膝下没个一儿半女。 九叔老两口最喜欢桓昱,只要收到好点的学习用具,都给桓昱留着,隔三差五还要把人叫过去,给做顿好吃的。前几年,周迟无暇顾及家里的时候,桓昱没少去九叔那淘东西。 “找什么找?”周迟脸色不好,烦躁叉腰,深出一口气,难得心平气和,“新的耐用点,你不用管了。” 桓昱站房间门口,极高的身高,将将顶到门框,身后一片黑,他脸色表情微妙,垂在身侧的手腕转动,用拇指压了压食指,慢慢点了点头。 “题多吗?” “还行。”桓昱从房间摸黑拿出纸笔,“我在客厅写吧。” 周迟扭身看了眼客厅空调,那空调十几年前的二手货,制冷效果不好,好几年没清洗过。 他眉头紧拧,目光流转过桓昱脸上,纠结犹豫神态明显,顿缓的几秒沉默后,似无奈纵容妥协,他说:“客厅空调不冷,你去我房间写吧。” 周迟的房间,桓昱经常进去,拆洗床单,或是拿个东西,不过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还都是挑他不在家的时候。 这房间先前是周罗住,典型的老一辈陈设装修,除床和柜子外,就一个床头柜和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没配。 归整东西方面,周迟没那么讲究,桌子上摆得乱七八糟,物件叠着物件,桓昱刚坐下,靠床边的烟灰缸摇摇欲坠,周迟伸手扶住,语气挺不痛快,“小心点。” 这不由分说的欺负,桓昱不服气,轻声反驳,“我什么都没干。” 周迟把烟灰缸扶正,瞪他,“顶嘴是吧?” 桓昱抿抿薄唇,没说话,他扫了眼桌面的薄薄积灰,欲言又止的表情,趁周迟出去倒水的工夫,抽了张湿巾。 做这种事情得背着周迟,要不又该骂他穷讲究瞎干净。 周迟接了杯温水,靠在门框喝完,问他:“多久能写完?” “应该快。” 桓昱低着头,感觉门边注视的那道视线消失,客厅传来走动的声音。 夏天燥热,从拳馆走回来,周迟身上都是汗,他习惯再冲一次,要不睡不踏实。他从淋浴头下走出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用浴巾随意擦了擦胸前和大腿,抬胳膊时闻到皮肤上残留的沐浴露味,带着一丝甜味的花香。 周迟一个beta,对气味不敏感,更不会像omega一样,对某种味道产生依赖感。 他顶多只会觉得这个味道还挺好闻。 家里常年就两个男人,周迟没穿睡衣的习惯,他通常都是一条内裤,秋冬才会加件短袖上衣。 周迟进房间,带动微小气流,空气里氤氲着他身上的橙花味,不着痕迹地钻进桓昱的鼻腔。 第15章 桓昱偏过头,视线透光镜片,追随着他走动的身影,周迟经过他身边,余光瞥过去,随口问,“看什么?” “哥,你身上好香。”桓昱看着他,“新买的沐浴露吗?” 周迟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嗅,没当回事儿,“上次咱俩去超市,我随手拿的。” 桓昱点点头,没明确表态,表情有明显变化,“你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吗?” “没看。” “橙花。”桓昱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很好闻?” “好闻是好闻,就是有点甜。”周迟拔下充电器,看见他压在手腕下的草稿纸,和他进去洗澡前没什么变化,合着半天就画了个他看不懂的图。 周迟气不打一处来,侧头啧了声,眉上那道浅疤,凝着淡淡不悦,他一手撑在桌面上,修长手指敲击出声音,发出危险的信号。 “桓昱。”周迟喊他的名字,手指重重点了点他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你他妈磨洋工是吧?” “......” “这、这是竞赛题,有点难。” “看你考试的时候还怎么糊弄。”周迟白眼,咬牙切齿模样,没搭理他,摆弄好枕头躺下。 “......” 周遭陷入安静,只有空调运作和笔尖轻触纸张的声音,周迟当一下午陪练,此刻累极,但灯晃得他睡不着。 “哥,要我帮你关灯吗?” 周迟闭着眼睛,“关灯你怎么写?” “我开你的床头灯也能看见。”桓昱在他面前,多数忍气吞声,善解人意,“你睡吧。” 他说完就要倾身拧夜灯,被周迟先一步摁住手,带茧的指腹粗糙温热,“光太暗伤眼睛,你赶紧写,写完回去睡觉。” 周迟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眼罩,他戴上重新躺下,翻身朝里抱着被子,没一会儿响起轻微鼾声。 拳馆运动量大,周迟回家基本倒头就睡,一夜好眠,鲜有做梦的情况。 但周迟今晚睡得不踏实,他半梦半醒,意识混沌不清,却知道床边有人,也能听清桓昱的声音。 只是一会儿稚嫩,一会儿成熟,叫他哥,那是桓昱初来阳城的场景。 周迟迷迷糊糊地附和安抚,随后猛地惊醒一瞬,抬手去摘眼罩,四下漆黑,下一秒就被掌心覆住,“哥,我关灯吵醒你了吗?没事,睡吧。” 本就是下意识的一秒,周迟没多想,又陷入困倦,他翻了个身,含糊道,“早点睡。” “嗯。” 转天。 外面天光大亮,周迟睁眼,他醒神片刻,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 周迟刷牙的空挡,桓昱买早饭回来,他听到卫生间有水声,顾不及放东西就走过去。 “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一会儿去趟灯具市场。”周迟擦了擦脸,把毛巾随手搁在台子上,他起床先套了件短袖,底下还是就一条内裤,“给你卧室换个灯。” “我这几天在学校写完再回来。”桓昱放下早餐,“不用这么着急,周末我陪你一起去市场买。” “我没时间,我周末要出去一趟,周日回来。”周迟出门极少瞒他,“去趟巾山。” “周日几点能回来?” “说不好。”周迟没注意他眼底纠结,打了个哈欠,嗓音透着刚起的低磁,“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嗯。” 桓昱点头,转身去房间拿书包,七点半的早自习,他再不出门,就要迟到。 周迟喊住他,嘴里嚼着牛肉包,说话含糊不清,“你不吃早饭?” “吃过了。” “拿钥匙。” “知道。”桓昱换好鞋,指了指鞋柜,“你的钥匙我放这儿了,你出门别忘记拿。” 周迟吃饭快,他几口喝完粥,去阳台拿出门穿的裤子。 小区这个点没什么人,阳光渗过枝叶,桓昱背着书包,穿梭在绿荫中,斑驳光点投射在他背上,经过一颗银杏树,他单手扶着车把,张开一侧手臂,去抓树干的树叶。 地上正好一条减速带,颠得他差点栽倒,周迟低声笑骂了句“狗崽子”。 拳馆临近暑假,歇业前冷清,没什么人,周迟给桓昱换灯,晚到了一会儿,还没进门,就闻到休息室呛人的烟味儿。 “迟哥,来一根。” 磊子把烟和打火机丢过去,周迟在半空抓住,叼了根点燃,又丢给他,“你不是戒烟了吗?” 磊子嘿嘿笑,怪不好意思似的,清了清嗓子,“和大伙儿说个事,我媳妇怀孕了,我当爹了。” 一伙人当即傻眼,磊子嘴要咧到后耳根,“前段时间备孕,没敢抽。” “卧槽。”大运玩笑道,“我说你什么事都非得走我们前面是吧?结婚比我们早,当爹也比我们早。” “没事儿大运,这不还有个老光棍嘛。” 这话说谁,大伙儿心知肚明,话音落罢就一阵哄笑,周迟气得耸肩直笑,他把烟戳灭,用手指挨个点了点,“等着啊,都给我等着,看我弯道超车。” 第9章 怄气 下午放学休息时间短,桓昱在学校食堂吃,他不回家,周迟一般就凑合,下班路上找个地摊儿小店,随便吃点。 周迟没什么业余消遣,以前空暇时间还出去玩几把游戏,大运磊子结婚以后,出去的频率也就少了。 周迟吃完饭回家,越躺越无聊,开了几把手游,玩得不过瘾,他抓起沙发上的短袖,换鞋出门找了个网吧。 第16章 网吧分楼上楼下两个区域,楼上的贵点儿,也安静些,多是家里断网出来办公的人。 一楼吵吵嚷嚷,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伴随着粗口脏话,几个不良少年聚在一起,手里传递着两根烟,吞云吐雾。 网管是个omega男生,年纪不大,像是大学生放了暑假过来打暑假工。他看周迟站在原地不动,犹豫开口,“楼下是有点吵,要是你不习惯就换楼上?” 周迟虽然穿着普通廉价,但干净整洁,身上既没有熏人的烟酒味,也没有不勤洗澡的异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习惯。”周迟笑了下,他长相野性,棱角分明,笑起来倒也没什么抬强的攻击性,玩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omega跟着腼腆一笑,伸手指了指人相对较少的区域,周迟走过去坐下,omega脸红了下,在旁边小声说,“那你有需要去前台告诉我。” 周迟开了四个小时,打得正起劲,桌上手机亮起,他扫了眼没管。 手机就这么一直亮,周迟低声骂了句,摘掉耳机接起,冷冰冰的质问语气,“又没带钥匙?” “你在哪?” 听这语气,不像是没带钥匙,周迟这边很乱,信号不好,声筒里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他听不清,说了句在外面,就把电话挂了。 周迟刚戴上耳机,一旁的手机又亮起,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趋势,他忍着脾气,闭了闭眼睛。 “到底有什么事儿?” “你去哪了?” “我他妈去哪你也管?”周迟没忍住,说了两句难听话,“你管得太多了吧,早说过了我是我,你是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微弱的呼吸声占据着沉默,没等对方开口,周迟烦躁,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 后面两局游戏,周迟心浮气躁,输得惨不忍睹,前台omega送过来一瓶果汁,看他心情不好也没敢说话,在他手边放下就走了。 周迟瞥了眼果汁,彻底没心思,他摘下耳机,砰地一声砸在键盘上,拿着那瓶果汁出去。 “多少钱?”周迟经过前台,扫了下付款码,等着对方报价。 “送、送你的。”omega对他有心思,却被他眉间凶狠阴翳吓到,结结巴巴地说,“不要钱。” 周迟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冰柜,看了眼里面对应的价格签,把钱付过去。 游戏没打尽兴,周迟心里窝着火,出了网吧没直接回家,在街上游荡,想找个其他去处。 来来回回走了几截弯路,周迟心烦意乱,手里果汁瓶子捏得变形,他喝完扔进垃圾桶,站起来“啧”了一声,转身往小区走。 周迟到家,桓昱还没睡,屋里灯开着,新换的顶灯,灯光有冷暖两个颜色,他开得暖色,挺抚慰归家的人。 俩人没什么话说不开,但周迟骨子改不掉大男子主义,每次和桓昱吵架都得给自己找个台阶,要不显得他这个哥哥当得太窝囊。 周迟关上门,拍亮客厅的灯,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像是在提醒他自己回来了。 从小到大,不管周迟多晚回来,桓昱都会开门出来,这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改掉,周迟就类似于他的一种安抚剂,瞧见他进门,才能睡踏实。 周迟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倒了杯水,靠在餐桌旁喝完,又把冰箱啤酒包装拆了,最后去阳台把衣服收进来,拿到沙发上叠。 这事儿一般都是桓昱做,他不细致,做起来马马虎虎。 周迟按照颜色把衣服区分整理好,瞄了眼桓昱房间,听见房间里有脚步声,他把衣服一团抱起来,往自己房间拿,经过桓昱房间门口,刚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落在门口。 接着“啪”的一声,很微小的声音,在寂静中却相当明显,看着门缝地板的光线消失,周迟愣怔了几秒。 桓昱把灯关了。 周遭陷入极度安静,周迟舌尖抵上齿,眼神颇为尴尬地扫向别处,气得直笑。 这狗崽子还耍上脾气了。 桓昱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早读,范亦鸣迟到被抓典型,早读结束才被班主任领回来。 “我靠。”范亦鸣义愤填膺,本来想和桓昱吐槽一下政教处那黑脸主任,话到嘴边又溜回去,指着他的黑眼圈问,“你昨天没睡啊?” “嗯。” “你通宵复习啊?”范亦鸣不可思议地慢摇头,“到底是谁要抢你的第一名,让你危机感这么重?” “......” “我只是失眠。” “你焦虑得都失眠了?” “......” 旁边的英语课代表夏妍实在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范亦鸣你快闭嘴吧,让桓昱睡一会儿。” 桓昱趁下课十分钟,趴在位置上补了会儿觉,第一节 课整个人迷迷糊糊,一直打瞌睡,化学老师走过来,不经意用卷子敲了下他脑袋,没奏效,也就没再管他。 后排几个学生嘀咕,连范亦鸣在内都说老师偏心,平时其他人上课打瞌睡,早让滚后面站着了。 大课间小测试完,桓昱才有精神,夏妍把测试卷送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听见他问:“班主任在办公室吗?” “在。” 离第三节 上课还有十分钟,桓昱去了趟办公室,临近上课,任课老师都不在,办公室只剩几个老师。 “你怎么来了?”班主任徐老师看见他,放下手里批改卷子的笔,一脸关心,语气温柔,“身体不舒服?” 第17章 “不是。”桓昱摇头,“老师,周日的成人礼我家长可能来不了。” 桓昱的情况特殊,带他的老师都清楚,所以开家长会也不会要求他家长非要到校,但成人礼意义不同,徐老师温和地皱了下眉,“上周不是说应该能来,怎么又突然来不了了?” 桓昱实话实说,“我哥有其他事。” “成人礼下午四点才开始,来一会儿再走也不行吗?”徐老师态度平易近人,她拽了把椅子放在自己面前,让桓昱坐,“我知道你是哥哥带大的,哥哥也不容易,忙着辛苦挣钱,平时家长会我不要求他到场,但是成人礼我觉得他应该来。” 桓昱低垂视线不说话。 徐老师似看出他为难,试探地问:“是哥哥不同意吗?一会儿我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吧。” “老师不用了,我哥真来不了。”桓昱固执,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礼貌颔首,“我先回去上课了。” 他走后,徐老师翻出家长联系方式的记录本,找到桓昱那一行,她手指压着那行号码数字,犹豫不止,最后拨过去,但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 彼时周迟正在拳馆,他训练完出来,看见手机上陌生来电,两小时前打的,陌生号码他极少回拨,这次也晾着没管。 周六当天阴雨绵绵,早上气温低得不寻常,周迟每回去巾山前都失眠,这次也不例外。 他起来洗漱的时候,桓昱已经收拾好,他看了钟表,比平常出门时间早了十分钟。 瞧了眼窗外,周迟才意识到雨越下越大,桓昱没法骑车,坐公交要堵上一会儿。 “带伞。”周迟嘴里泡沫,说话不清楚,客厅的回应更模糊,他竖着耳朵都没听清。 “我一会儿走,你晚上回来锁好门。”周迟漱掉嘴里泡沫,没话找话,“我要是提前回来给你发信息。” “嗯。”桓昱爱搭不理的态度,在门口换鞋,周迟循着香味,习惯走到餐桌旁,看见垃圾桶狼藉一片,装热包子的塑料袋散发着油亮亮的光。 “你没给我买啊?” “你的早饭为什么要我买?”桓昱面无表情,拿上伞出门,“我只会管好我自己。” 没给周迟接话的机会,桓昱关上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 周迟扶额,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望着人刚刚关门的方向,半响,肩膀颤了颤,震出低低的笑声。 巾山在阳城边界,倒两次车,好几个小时车程,车内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 周迟第二天上午过去办探监手续,他被领进探监室,面无表情坐着,直到肃穆冷冰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脸颊肌肉才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下。 那人身材枯瘦,戴着手铐脚镣,在狱警的陪同下进来,他脸上透着喜色,急切地去抓听筒,被狱警用力摁住乱动的双手。 他后知后觉,露出讨好的笑,举起双手让狱警打开手铐。 周迟坐在玻璃外,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瞬间,他挺后悔过来。 探监时间半小时,周罗珍惜每一秒,他知道周迟不是每个月都能来,可是听筒握了挺长时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试探地叫了声,“小迟。” 周迟回应,“嗯。” 父子俩再无后话,就这么看着对方,周迟眼睛干涩,他眨眨眼挪开视线,“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挺好。”周罗问他,“你过得好不好?” “还行。” 俩人话题进行不了几句,时间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周罗表情灰败,眼里多是无措,颤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对不起我。”周迟说,“你对不起的是那一家人。” 周迟上初中的时候,周罗跑货车养家,父子俩省吃俭用在阳城买了套二手房,虽然日子奔波,但也过得挺充实,可一次交通事故让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天晚上周罗喝了点酒,驾驶货车路过一所学校门口,把一对骑车的夫妻卷到车下,他看着马路上的血迹,大脑酒精作祟,竟然没选择报警。 后来警察在山里抓到他的时候,厉声告诉他这是肇事逃逸,两条人命,周罗被判入狱。 那时周迟遭人排挤,受尽白眼,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少年时期自尊心强,他不认周罗这个爸,好几年都不来看他。 良久,周罗又问,“桓昱快高三了吧。” 当初养桓昱,周迟没瞒他,周罗听说后还挺高兴,他迷信,觉得行善能化解一点血债。 只是养一个小孩儿不容易,他心里对周迟的愧疚更深一点,再三保证在里面会改过自新,等将来出去好好挣钱让他们兄弟俩过好日子。 周迟说不需要。 周罗只能尴尬地笑,父子俩也没什么能聊,过往的温情早就被怨恨浸透,一来二去,桓昱反而成了唯一的话题。 周罗小心翼翼地说,“什么时候带桓昱过来,看能不能让我见见。” 时间差不多结束,周迟沉默片刻,冷淡开口,“你又不是过得多体面,一个犯人有什么好见的。” 话里软刀子最伤人,周罗有些不知所措,只一个劲笑,慢慢放下听筒,看着周迟毫无眷恋地出去。 第10章 成人礼 一场雨下完,阳城闷热了两天,周日上午才放晴,阵阵凉风,久违的舒爽。 周迟从巾山回来,下了大巴,一身汗味,他自己闻着都嫌弃,只想赶紧回家冲个澡。 第18章 桓昱周末兼职,家里没人,周迟洗完澡把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正巧大运打电话过来,说拳馆暂时不缺人,他就又回房间补了一觉。 “迟哥下午好。”前台诗诗神出鬼没,走路没一点声音,周迟刚进拳馆,让她吓一激灵。 看小姑娘眉开眼笑,他无奈,“遇见什么美事了?” “猜这么准呀。”诗诗脸上藏不住事情,眉开眼笑,咬着吸管说:“记不记得我上次说去打网球遇见了个帅哥?” “恋爱了?” “还没有,不过他约我下班一起吃饭。”诗诗不好意思笑笑,接着伸手一把夺过他嘴里叼着的烟,正色道,“别抽了,一会儿我沾一身烟味,再说了,烟抽多了也不好。” “年纪不大,管得倒挺宽。” 周迟神色微变,从烟盒里又抽了一根点燃,诗诗瞥见他动作,皱了皱眉,见说不动他,也就不再自找没趣。 周迟咬着烟头,弥漫烟雾让他眯了眯眼睛,他转念琢磨,心想爱管闲事的可不止她一个。 不知道这狗崽子消气没有。 周迟顿住搓摸打火机的动作,掏出手机,点开和桓昱的聊天框。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周五,当天晚上阳城暴雨,雨太大的时候,桓昱的房间会飘雨,他给桓昱发消息让他记得关窗。 桓昱愣是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还就只回了一个好字。 周迟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几点回家? 等了半小时左右,周迟见没回消息,他和磊子几个人打声招呼,说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桓昱兼职的便利店就在小区附近,周迟特地绕过去,从冰柜拿了瓶水。 收银的是个omega,见人付完钱站着没动,他愣了下,斟酌着开口:“您还有其他需要吗?” 周迟开门见山,“你刚来的?”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搭讪的开场白,对方耳尖漫上红晕,怯怯看了眼周迟,虽然不是alpha,但利落短发,骨骼线条硬朗,野性十足,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腼腆地点点头。 “之前那个店员呢?” 许是觉得这么形容太宽泛,周迟抬手敷衍比划几下,尽可能补充道:“就长得又高又帅的那个alpha。” “......”搞了半天是自作多情,对方忍着白眼回答,“他下午请假了。” “请假了?” “嗯。” “为什么?” 周迟下意识反问,问完又觉得浪费时间,桓昱请假连他都没告诉,一个omega店员怎么可能知道。 对方码放玻璃柜里的烟,像是随口解答:“今天八十中高三部成人礼仪式。” 步伐刚迈出门的周迟闻声愣住,路上阳光刺眼,他有片刻眩晕错觉,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刺激凉意让他猛地回神。 成人礼四点开始,家长陆续进来,同各班主任握手聊天,礼堂内热闹笑声。 校长给各家长准备了信,在成人礼开始前要发到家长手里,桓昱按份数拿完回到大礼堂,看了眼班级区域,坐无缺席,好像只有他没有家长到场。 他把东西交到徐老师手上,整个人兴致不高:“老师我先回教室写题了。” “不差这两个小时。”徐老师接过,顺势拍了拍他手臂,“你先去位置上坐下,我一会儿找你。” 座位按照班级顺序,靠背上会贴每个学生的名字,桓昱找到自己的位置,第三排靠近礼堂舞台中央的位置。 “你哥几点到?”范亦鸣挨完家长骂,没安静五分钟,又过来扒桓昱肩膀,指了指自己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始了。” 桓昱看了眼旁边的空座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拨掉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有些垂头丧气,“我哥有事来不了。” “啊?你成人礼他都不来啊?” “他走不开。” 校门口的花店,地上一片狼藉,全是包装向日葵花束留下的叶片和丝带边角料。 周迟下车往校门里走,门卫热情,见他空着手,提醒他最好买束花。经人这么一说,周迟才反应过来,他环顾一圈,看见不远处的花店。 店主听见推门的铃铛声,抬头招呼:“您好,需要点什么?” 周迟一时没吭声。 老板看周迟面露难色,上下打量他,在心里揣测年纪,不确定地问:“来参加学校成人礼?” “对。” “那买向日葵就行。”店主从水桶里拿出一朵,花头转给他看,“家长一般都买这个。” 四点差十分钟,校领导已经陆续落座,礼堂里正持续着吵吵嚷嚷,桓昱口袋的手机震动不停,是周迟的电话。 桓昱攥着手机,掌心有酥麻震感,他小声和走道的徐老师说自己出去接个电话,徐老师看了眼时间,让他快去快回。 他点头起身出去,回头的瞬间愣住,抓握旁边靠背的修长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在桓昱脑海中,礼堂的一切霎那定格,叫嚷的声音凭空消散,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周迟举着花束,礼堂阶梯座位,他从后门进来,需要一级一级走下来,旁边有学生换座位,脚步拥挤。 音响设备正在调试,轻缓的音乐随即播放,周迟穿着白衬衫西装裤,那还是当年参加大运婚礼置办的,他高举花束从人群中穿过,电话还未接通,他神色焦急抬眼,视线却和桓昱始料未及地交汇。 第19章 徐老师脸上笑意很浓,目光在兄弟俩间来回,欣慰地说:“来得真及时。” 周迟额头脸颊薄汗,略显窘态,他尴尬道歉:“不好意思徐老师,我有点事耽搁了。” “没事。”徐老师笑,最后把家长丝带递给桓昱,和他说,“快给哥哥系上吧,成人礼马上就开始了。” 桓昱茫然回神,手指僵硬接过,笨拙地把丝带系在周迟手臂上。 徐老师走后,范亦鸣才喘大气,他好奇探出脑袋,旁边看热闹的学生抱着向日葵,看向周迟手里那束花,语气忍不住羡慕:“好漂亮的花束。” 周迟把花束递给桓昱,各色花枝绑在一起,很大一束,也很特别,是礼堂里唯一一束,绮丽绚烂,五彩热烈,像此刻的十八岁。 成人礼结束,是学生和家长的合影时间,桓昱和周迟都不习惯拍照,镜头前,俩人姿势僵硬,摄影师比手势让两个人靠近一些,然后按下快门。 拍完照,徐老师叫住周迟,让他去办公室等一会儿,她送完其他家长就去。 七点左右,校内学生家长散尽,小径种着大片香樟树,枝头蝉鸣不休。桓昱无所事事,他背对橘红夕阳,撑跳坐到楼梯栏杆上,心里逐渐没底。 这是从小到大,周迟第一次来学校,他忽然对范亦鸣有些感同身受,原来被叫家长是这种感觉。 “徐老师和你说什么了?”出校门路上,桓昱见他一言不发,略显烦躁地抽了两根烟,愈发不安,小心翼翼问:“哥,怎么不说话?” 周迟不搭理他,他又换了个话题,“哥,要不要庆祝一下,你晚上想吃什么?啤酒鸭,还是猪肚鸡,我一会儿路过超市去买。” “庆祝什么?庆祝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能和我怄气不说话了?” “......” 接着周迟又变得沉默,许是看两人之间气氛过于焦灼,他瞥了眼桓昱,“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 周迟短暂停住,他衬衫领口开解,露出滚动喉结,脸上是极少会让桓昱看见的复杂神情,“在想我弟弟为什么情愿一个人参加成人礼也不愿意告诉我。” 他始终看着别处,没有和桓昱对视,说完又继续往校门口走。 “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告诉你。”桓昱跟在他后面,“而且我一个人也可以,其实这个和家长会差不多,学校没有强制要求家长到场。” “成人礼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我...” “还是你觉得我出现在你同学面前,会给你丢脸?”周迟冷不丁开口,他夹着烟,天色渐黯,风卷白烟钻过指缝,顺着他手腕缠绕往上,说话嗓音低哑,“我高中的时候挺浑,没在教室上过几节课,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但是我不会那样教你...” “不是的。”桓昱着急,知道他有误会,忙解释说,“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怕你会觉得我烦,也怕...” 这句“不想给他添麻烦”,似乎一直以来都夹隔在他和桓昱之间,以至于错过了很多本该交汇的节点。 周迟正经不过几分钟,他玩味打量桓昱低垂委屈眉眼,戏谑道:“也怕什么?怕我嫌你烦,然后把你赶出去?” 他语气轻飘飘,听在桓昱心里倒是一沉,桓昱唇线紧抿,抬眼和他无声对视。 周迟装满不在乎:“反正你有手有脚的,就算把你赶出去了,你也饿不死。” “我就是不想被你赶出去,才不敢让你烦的。” “怎么听着这么可怜。”周迟停顿片刻,他低头嗤一声笑出来,掸了掸烟灰,瞥见他脚上的旧球鞋,收起笑意抬头,动了动嘴唇说,“让你买鞋你买了吗?” 桓昱眸光闪动,眼神故作无意垂下去。 周迟就猜到他没买,从给完桓昱钱,家里冰箱多了那么多水果和牛肉,他就知道,这狗崽子又把钱拿来给他改善伙食了。 “走吧。”周迟掐灭烟,朝着回家的反方向说,“去给你买双鞋。” 第11章 冰释前嫌 商场离学校有段距离,俩人下了公交车,周迟在前面走,半道瞧不见桓昱,转头看见他站在广场空地,正仰头望着广告牌出神。 天色渐渐黯淡,巨大的广告牌发散出耀眼的光芒,桓昱盯着似乎存在于自己世界以外的明亮,有种微弱又难以融入的陌生感觉。 “哥。”桓昱叫住周迟,拉着他的手腕,“我们还去之前的地方买吧。” 周迟注视他脸上的微乎其微的忐忑,偏头看向商场大门里的光景。明亮宽敞的门店,挂着稀稀拉拉的当季新品,拎着包装袋出来的顾客光鲜亮丽,满面春风。 和桓昱嘴里“之前的地方”全然不同,那是隐藏在马路商铺夹缝里的地摊市场,门面小又黑,衣服鞋子摆在门口,占得路上无处下脚,老板娘热情吆喝,为了三五块钱,和顾客争得面红耳赤。 半分钟的间档,不知道周迟想到了什么,他反手扣住桓昱手腕,桓昱随机一愣,被他拉着往商场里走,边走边说:“别折腾了,就在这买吧。”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桓昱不好执拗,不情不愿跟他进去。两个人在运动品牌店逛来逛去,周迟指过一双双球鞋,桓昱脸上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渴望,也谈不上排斥,等悄悄瞄完一眼售价,就开始频频摇头。 周迟轻啧一声,嫌他麻烦,坐在店里的软椅上,指了指架子上的鞋:“你先挑一双试试,不合适再看其他的” 第20章 “对呀,不上脚看不出效果。”店员附和,随手拿了一双,放在桓昱脚边,“来,先试试。” 桓昱慢吞吞换上鞋,刚站起来,店员绕他半圈,像是要找个认同意见,看了看周迟说:“穿着多好看啊,而且这鞋子穿着特别舒服,前段时间开学季,好多家长都给孩子买。” “大小合适吗?”周迟双手撑在身后,视线放低,看着镜子里的桓昱。 “嗯。” 两人视线毫无防备地撞上,桓昱迟疑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潮流品牌店里,多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几个omega站在不远处,红着脸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撞了撞旁边人的肩膀,小声说,“你去呀。” 桓昱低头自顾系鞋带,像是习以为常,而周迟觉得挺有趣,早听说桓昱在学校受欢迎,亲眼见识倒还是第一次。 他似笑非笑,兴味十足,看着其中一个omega鼓起勇气走走近,桓昱面不改色,站起来转身走到鞋架旁,那是个不动声色的拒绝动作,omega心虚羞涩,下唇咬得发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自讨没趣似地走开。 店员服务完另一个顾客,走过来继续推销,周迟捏了捏鞋子软硬程度,和店员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直接领自己去收银台付钱。 店员从库房拿了双新鞋,打包好递给桓昱,和两人客套,说下次再来。 周迟拽出阔少样,表面云淡风轻,回头和店员抬手示意,顺势瞟了眼品牌标识,在心里吐槽,这他妈什么鞋这么贵。 “回家吃还是下馆子?”周迟问。 “回家吃。”桓昱回答得有气无力,他一手拎着鞋,一手抱着花束,小心翼翼绕开几个横冲直撞的人,脸上纠结郁闷,没听清周迟又说了句什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脑门儿挨了一下,周迟笑:“行了,钱花了就开心点。” “没有不开心,只是...”桓昱话说一半,低头闻了闻花,“只是没有必要买这么贵的。” “给你买东西还分什么必要和不必要?”俩人走出商场,并肩往公交站走,周迟又说,“养你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束花和一双鞋的钱。” 桓昱讶然,他整个人僵硬着,半天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再抬头看周迟已经走出一段。 菜市场在回家路上不远,俩人下了公交车,要绕一小段路过去,周迟替人拎着东西,看桓昱在摊位前挑鸡肉和猪肚。 桓昱神情专注,在一堆东西里挑拣,手腕转动抬起,把东西放进塑料袋时,他偶尔抬头应和摊主,浓睫眨动,英挺的轮廓在摊位灯下清晰又明亮,和散发着腥臭的周围似乎格格不入。 有时候周迟也想不明白,桓昱这样的乖孩子,为什么会在福利院呢?之前和桓昱吵架,他气不顺的时候,总指着大门让桓昱去找他的亲生父母,还故意说他这么盘靓条顺,没准是个富家少爷,找到了就能享福,省得跟着他遭罪。 桓昱吵不过他,气得在客厅里大哭,边哭边反驳,说他不是少爷,管他亲爹亲妈有多少钱,他就是不走。 那时候桓昱十三岁,周迟知道他什么都不懂,如果现在再问他,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想了。 不过周迟才不问,他累死累活把这狗崽子养这么大,谁再想要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桓昱买完花椒回来,看周迟在菜市场门口抽烟,对方倏然转过来,腾出的那只手夹着烟,抱着另一条手臂,歪头看着他靠近:“买完了?” 旁边摊位一盏红色灯光,照在周迟脸上,很朦胧,又有些许暧昧好看。 桓昱凝视他侧脸,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嗯,回家做饭吧。” * 吃完饭,桓昱在厨房洗碗,周迟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他转头看了眼盖着防尘布的电视,突发奇想地走过去打开。 电视节目声音出来的那一刻,连桓昱都有点诧异,他忘记电视有多久没开过,周迟很少在家,即便是在家,也是窝在房间睡觉。 “你捣腾什么呢?” 桓昱在客厅来来回回,那么大的体格,遮挡电视屏幕,周迟不耐烦皱眉。 “我把花拆开养起来。” 桓昱把插好的花瓶端到自己房间,周迟撇撇嘴,说一束花还瞎折腾什么,目光不经意追随过去,只大致一眼,他就瞧出不对劲。 “你房间进水了?”周迟穿鞋走过去,上周暴雨突袭,桓昱窗户飘雨,柜子和半张床都泡了水,屋里还能看出收拾前的狼藉样子。 “不是让你关窗户吗?” “我在学校上课,回来已经进水了。” 周迟进去摁了摁床板,靠窗的那半边泡得有些软,这床本来就是当年淘得便宜货,年头又有些久,“这没法睡了。” “没事,我睡这半边。”桓昱把花瓶放下,看着床上的衣服,佯装发愁,“但是柜子太潮了,我的衣服没法放。” “先放我房间柜子里。”周迟没多说,转头出去,“过两天去给你买床和柜子。” 周迟坐回沙发,调了个频道,看桓昱一趟趟把衣服运送到自己房间,最后抱着一个盒子,站在他放门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那个抽屉能给我腾个位置吗?” “什么抽屉?” 桓昱不好意思说太直白,他在想措辞,耳尖桃红一片,周迟后知后觉,站起来经过他身边,笑骂一声“出息”。 第21章 “内裤两个字这么烫嘴?”周迟犯浑,他斜倚在柜子边,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桓昱规整抽屉。 “没有。” 桓昱否认,他关上抽屉,把几件泡过水的衣服抱去卫生间,周迟不依不饶,跟在他后面,妥妥的吊儿郎当模样。 等桓昱从卫生间出来,罕见地看周迟蹲在玄关,收拾鞋柜,他把桓昱的鞋子拿出来,一双双端详,然后不由分说地丢进垃圾桶,见桓昱心疼神色,他眼神警告:“坏了就丢掉,我再给你买新的。” 桓昱解释:“有的还能穿。” “别这么抠抠搜搜的。”周迟拆掉他那双新鞋的吊牌,放进鞋柜,开玩笑说,“要不然将来哪个omega肯跟你?” “那我就不谈。” “不谈?打一辈子光棍啊?” “有什么不行。”桓昱反问,“你不是也没想过谈恋爱?” “我可不是不想。”周迟叹了口气,“我是现在没法谈,我手里没...” 他猛然顿住,装出一副“这话犯不着和你说”的表情,但桓昱明白他的苦衷,他知道周迟缺钱,非常缺。 气氛陡然安静,周迟吐出胸腔浊气,他犯烟瘾,捏了捏烟盒,没再下一步动作,而是冲桓昱问了句:“你今天睡哪?” 桓昱指了指他坐的地方,“沙发吧。” 周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用视线丈量沙发,思索片刻,又看回他身上,alpha的骨架优越,肩宽腿长,这三人座的小沙发,窝上来实在太委屈。 “去我房间睡吧。” 第12章 摔一跤 床旁边的空间有限,桓昱搬开摞满杂物的书桌,拖干净地板,把抱过来的被子铺开,又放上自己的枕头,这张临时的“床”才显得不那么寒碜。 “铺好了?” 周迟一身水汽,斜倚在门框处,手里端着冰水,撩起脖子上的浴巾擦了下耳后的水珠。 “嗯。”桓昱坐在地铺上背对他,正压被子四角,无精打采的样子,往床上看了一眼,又去看周迟,拖长声音说:“哥,地板太硬了。” 他话没说完,让人猜不到后一句是要回沙发睡,还是想上床和周迟挤一挤。 反正他记得小时候,小区夏天电路维修,他夜里怕黑,就总是拿着扇子,用给周迟扇风当借口,和周迟挤在一张床上。 周迟抓握杯口,食指敲了敲杯壁,淡淡回看了他一眼,没表态,转身把杯子送回厨房,回来的时候桓昱已经躺好,双手枕在脑袋下,看着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没穿短袖,只留了一条短裤,薄被横盖在腰腹和大腿中间,纤韧腹肌,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和笔直紧绷的长腿,是视线内难以忽视的存在。 周迟移开视线,弯腰从柜子里抽了一件上衣。 “桓昱。” 桓昱听见周迟叫他,不耐烦的语气,他睁眼的同时起身,眼前明亮视线有短暂消失,他扯下扔盖在他头上的短袖,不明所以地盯着周迟看。 周迟跨过他,走过去关灯,“把衣服穿上。”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桓昱眨眼适应:“我不穿,太热了。” “开空调热个屁。” “真的热,不信你摸我胳膊,都是汗。” “......” 俩人各执己见,周迟懒得和他争论,上床四肢舒展仰躺,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空调温度调低,扯过被子,翻了个身,置气道:“冻不死你。” 桓昱被他幼稚做法逗笑,垂落的窗帘微微摆动,月光下,周迟面朝窗户,他只能瞥见一个后背,肩臂轮廓线条晦暗不清,在轻缓的呼吸中规律起伏。 后半夜,周迟起来上卫生间,他闭着眼睛,用脚在地上找散落的拖鞋,好不容易穿上,起身没走两步,被什么东西绊住。 意识还没回笼,周迟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桓昱被踩到小腿,他吃痛睁眼,反应过来后,他伸出双手,本能地去接砸下来的周迟。 两个人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摔在地上,又默契地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哗啦”一声,周迟脚趾勾住窗帘,他摔下去,吊环顺势滑向一边,窗外盈盈月光霎那照入。 周迟有些懵,手肘的痛感让他瞬间回智,身下是柔软的接触感,他盯着地板上虚空的一点,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哥,你踩到我了。” 周迟撑起身,桓昱才能坐起来,揉了揉被踩疼的小腿,明显也在状况外。 “你...”周迟话里透着狠劲,脏话差点脱口而出,他站起来,借着月光视线垂下,看着无所适从的桓昱,凶他的话忽然噎在喉咙。 alpha睡眼惺忪,细软头发乱糟糟,脑后翘起一缕,他抬手抓了抓,仰头问周迟有没有摔疼。 他嗓音喑哑含糊,比白日里要糙很多,却是第一次展现出alpha该有的,难以言说的性感。 “哥?” 周迟没搭理他,从床上拽过被子,边往房外走,边咬牙切齿道:“明天滚回你自己房间睡。” 上完卫生间,周迟在客厅沙发躺下,莫名摔一跤后,他心里窝火烦躁得要命,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低声骂了句什么,干脆走去阳台抽烟。他趴在阳台上,推开窗户,把指间的烟伸出去,让烟雾散到外面去。 他很少在家里抽烟,偶尔烟瘾上来就这么抽,以前桓昱年纪小,他怕桓昱偷学。 他身上没什么值得称颂的优点,甚至算得上是小区里,家长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他们义正言辞,和孩子说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变成他这样。 第22章 “我这样?” 周迟默念这几个字,他低头,像是在审视自己,伸出去的烟尾火光跳动,风卷落烟灰,他不屑轻笑,把烟用力摁在窗台上,自言自语道:“我他妈这样碍着谁了?” * 早读开始,在桓昱几次连续打喷嚏后,夏妍瞄了他一眼,把抽纸递过去,嫌弃道:“你感冒了?” 桓昱擦了擦鼻涕,说话鼻音很重,“可能是昨天夜里吹空调,吹着凉了。” “你吃药了吗?”范亦鸣找到机会就开小差,放下手里的书,“快期末考试了,你别影响考试状态。” 夏妍点头,“对啊。” 范亦鸣开玩笑说:“最主要的是别传染给我,影响我的状态。” 夏妍放下英语书,翻了个白眼:“你还有什么影响的空间吗?” “那怎么没有,只要我不是倒数第一,那就有下降的空间,那我就得时刻保持警惕。” “你有这警惕的工夫,不如尝试挤进上升的空间,那个空间更大。” ...... 耳边拌嘴的声音嗡嗡嗡,桓昱头重脚轻,他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趴着抬起一只手,在俩人间竖起食指,显然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俩人当即噤声。 桓昱前两节课晕晕乎乎,大课间直接睡过去,物理学习委员收卷子,看他还在睡,踢了踢范亦鸣的桌子,用下巴指了指桓昱:“他怎么了?” “感冒了,好像有点发烧。” 物理学习委员看了眼桓昱胳膊下,压着的空白卷子,摇摇头自顾自说了句“好吧”,然后抱着习题卷从后门出去。 一觉醒来,自习课过了一大半,桓昱动了动压麻的手腕,一抬头,桌子上叠摞的药盒摇摇欲坠。 桓昱赶紧伸手扶正,他碰了碰后桌,压低声音,含糊沙哑,小声问:“这哪来的?” “前面那些,还有其他班的omega送来的。”范亦鸣司空见惯,随意抬了抬下巴,然后又突然想起,神神秘秘地靠近,用特别小的声音说,“不过夏妍看着不太对劲。” 桓昱看过去,夏妍和他隔一条过道,正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握着笔杆,半天一个字都没写。 “我觉得夏妍是不是喜欢你啊。”范亦鸣压住他挣扎的肩膀,罗列证据,“今天那些omega给你送药的时候,她看着就不太高兴,是不是吃醋了?” 桓昱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收拾桌子上的药盒,他翻过一盒,看到上面贴着“章在夏”三个字。 桓昱僵了僵手指,扭头看见夏妍正盯着他,那眼神盯得他后背发毛,完全不像是范亦鸣说的吃醋,反而有隐隐的...嫉妒? 中午饭点,桓昱没胃口,他趴在教室睡觉,迷迷糊糊间,感觉发丝在动,他从胳膊里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女生脸。 章在夏站在他前桌的位置,“你好点了吗?” “嗯。” 桓昱后知后觉坐起来,他对这个女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说过几回话,他刚想礼貌回一句,这时范亦鸣抱着饭盒,从前门进来,夏妍跟在他身后,淡淡瞥过他和章在夏,然后一声不吭回到位置坐下。 章在夏没有不自在,她笑盈盈地说:“那你先吃点东西,有机会再聊。” 等她走后,范亦鸣凑上来八卦:“你俩聊啥了?” “什么也没聊,她刚过来你们就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夏妍耽误你们俩了?”范亦鸣去扒拉夏妍,嘻闹道,“夏妍,亏我们俩还惦记桓昱没吃饭,他可真没良心。” 桓昱打开饭盒,余光看向夏妍,她始终默不作声,中午教室没多少学生,显得空荡。她目光胆怯,追随章在夏走到靠窗座位,窗外穿天大树,婆挲树影晃荡,她细看少女伶仃身影,裙摆微微飞扬。 下午第一节 下课,桓昱睡到半截才有精神,他动了动压麻的手臂,清醒了一会儿,开始写上午那张物理卷子。 感觉后背被戳了戳,桓昱没停笔,身子向后靠在范亦鸣桌子上,意思是问什么事。 范亦鸣看他精神好点,忍不住凑过来问:“昨天那个就是你哥?” “嗯。” “你哥好酷,做什么工作的,他平时不来是因为在忙工作吗?” “差不多。” 旁边的夏妍听见也靠过来,戏谑地眨眨眼,和桓昱说:“你哥对你蛮好的。” “嗯。” 范亦鸣挖苦她:“你不是生气了?” 夏妍反问:“我生谁的气啊?” “桓昱啊。” “我为什么要生桓昱的气?” “那你上午摆出那副不理人的样子。” 夏妍心虚,她不想让人猜中真正的少女心思,嗫喏道:“不管你的事。” 范亦鸣嘁了声,拐回正题上,和桓昱说:“你哥谈恋爱了吗?” “好像没有。” “我靠,这么帅还没谈恋爱?” “嗯。” 桓昱依旧不咸不淡地回应,结果夏妍和范亦鸣俩人聊上了,从猜周迟年纪,职业,到他喜欢哪种omega,又说将来会给桓昱找什么样的嫂子。 俩人聊得不亦乐乎,捂着嘴嘿嘿发笑,结果范亦鸣这个不靠谱的,来了句,“没准桓昱他哥不喜欢omega,喜欢alpha,将来给桓昱找个哥夫。” “不会吧。”夏妍表情一言难尽,“他看起来酷酷的,比有些alpha身材还好,这种硬汉不都应该喜欢娇娇软软的omega吗?” 第23章 “你这是刻板印象,你...” 范亦鸣的话说半截,察觉到冷硬犀利的注视,一阵凉飕飕的敌意。 “......” 俩人同时转过脸,桓昱面无表情,继而歪了下头,放佛在说让他们继续。 但谁也没敢再说话,范亦鸣默默缩回座位,装模作样整理那张皱巴巴的卷子,夏妍表情僵硬,她吞了吞口水,壮起胆子看着桓昱问:“凶什么?你、你要吃人啊?” 桓昱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他停住笔,仍盯着卷子上的题,笔尖在纸张上晕开墨点。 说不清内心是何感受,桓昱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缩别扭。桓昱小时候,周迟忙起来顾不上他,家里和学校的大小事,全需要他自己解决,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碰壁的时候总想,要是周迟有个老婆,没准能对他细心点。 但现在他长大了,就算周迟再不靠谱,他也能照顾好自己,他不需要周迟娶个老婆回来。 管他是omega,还是alpha,他都不需要。 第13章 一封情书 晚上拳馆聚餐,在旁边的烤肉店,一群人里alpha居多,还没到结束,桌子上就堆满了空酒瓶。 磊子明天要陪媳妇产检,他没喝酒,看时间不早,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前脚刚出门,身后又跟出来一人。 “迟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困了,回家睡觉。” 周迟侧头点烟,吐了个烟圈,今晚他一直不在状态,喝酒也没尽兴,瞧着像有心事。 注意到磊子的眼神,周迟强装无恙,他把烟递过去,“能抽吗?” 磊子用手挡了下:“不抽了,一会儿回去身上有味,我媳妇儿该说了。” “管这么严?” “迟哥,等你结婚你就知道了。”磊子笑,又突然正色起来,“哎,对了迟哥,上回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你说要弯道超车,是不是有目标了啊?” 周迟晚上下肚不少白酒,思维有些迟钝,反应半天才想起来磊子说的是哪次,他抽了口烟,想解释那是玩笑话,开口又顿住。 十字路口绿灯,一个骑单车的高中生路过,弥漫烟雾模糊视线,周迟习惯性眯了眯眼睛,接着说:“开玩笑的。” “迟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追你的omega那么多,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先处一处。” “哪有那么简单,处了就得负责,我现在没那个精力...”周迟话没说完,刚骑车过去的高中生折返回来,桓昱的脸庞愈发清晰,他扶着车把,单腿撑着地面,在两人面前停下,先叫了声“磊子哥”,然后才看向周迟。 磊子看了眼时间说:“这么晚才放学啊?” “我在学校写了会儿卷子。”桓昱摇头解释,重新看回周迟问,“哥,你喝酒了?” “一点。” 周迟甩掉烟头,正好到分叉口,磊子摆手过马路,俩人往回走,宽敞柏油路,自行车在路面碾压发出胶黏声,在耳畔怪异游荡。 到小区楼下,周迟心里有事,想在楼下抽根烟解闷,和桓昱说:“你先上去。” 桓昱停好车没动,他盯着周迟看了一小会儿,察觉人焦灼烦闷的表情,最后也没说什么,乖乖上楼。 夏夜里少许晚风,不醒酒,越吹越燥,周迟坐在长椅上,火机嚓的一声,蓝色火焰喷出,老小区活动区域少,灯光也暗,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 口袋的手机震动,周迟都懒得看,过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严维天的信息。 话说得很委婉,但周迟不是傻子,他读得懂画外音,这是告诉他小许要交训练费用。 周迟回了个“嗯”字,然后手机开始接二连三的震动,他没管,就这么仰靠在露天长椅上,一手夹着烟,一手盖住眼睛。 他心想,真不知道这日子他妈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后一根烟,抽得没滋没味,周迟掐灭猩红火星,连同空烟盒丢进垃圾桶。 桓昱听见开门声,从卫生间出来,“哥,你头晕吗?要不要喝点醒酒汤?” 周迟闻声抬眼,注意到站在透光磨砂玻璃门前的少年,他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胸前水珠滚落,没入腰间围系的浴巾里,稍长头发挡住眉毛,他单手向后抓了下,露出完整的额头。 “没晕到那个程度。”周迟丢下钥匙,疲惫地往沙发上一坐,看桓昱走进厨房,接着传来金属碰撞,咣当的微小声音。 “现成的醒酒汤包没有了。”桓昱把杯子搁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用蜂蜜给你泡了点。” 周迟半躺,他微微眯眼,透明杯壁里,水中央还打着微小的漩涡,能看出搅动的痕迹。 沙发上堆着刚收进来的衣服,桓昱走过去,他弯腰,鼻端冲进一股杂乱的alpha信息素。 alpha的天生侵占思维里,过于强势释放信息素,对omega来说是调情和邀约,但对其他alpha来说,会引起生理上的强烈排斥。 桓昱眉头紧拧,竭力克制自己,最后实在忍不住,他语气里藏匿不住的不满,“你和谁喝酒去了?” “拳馆下班聚餐。” “以后少喝点,烟也少抽一点。” 周迟仰靠在沙发里,他昨晚没怎么睡,白天陪练一天,整个人累极倦极,闻声睁眼睨过去,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你好好学你的习,别管这么宽。” 鉴于俩人上次因为这个冷战,桓昱没接腔,似默认,过了会儿又问:“哥,你明天是白班还是夜班?” 第24章 “白班。”周迟问,“你有事?” “没有,我就是问问。”桓昱又委婉提醒,“那你明天打电话问一下床和柜子什么时候能送到,我最近作业比较多,要写到很晚,老在你房间会打扰你休息...” 听这意思挺善解人意,但其实明里暗里都是在告诉周迟,他懒得睡地板了。 “行倒是行,不过...”周迟目光粗略扫过桓昱身体,仰头灌了半杯他递过来的水,嘴里甜丝丝的,“你他妈知识点背得挺快,我的排班表半个月了还记不住。” “......” 周迟唇齿轻嗤一声,他起身抓着短袖衣领,顺势向上一拽,卫生间里没开灯,一扇小窗聚拢灯光,他把上衣丢进脏衣娄,站在洗衣机旁脱牛仔裤。 他脱鞋弯腰抬腿,光脚站在地板上,大腿肌肉紧绷,内裤松紧边缘紧勒人鱼线,桓昱目光自下往上,忽然一阵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吞咽起喉结。 周进屋拿换洗衣服,看见枕头边丢着一个内裤,跟在身后的桓昱神情微窘,他眼疾手快抓在手里,背到身后,和他解释:“干净的,我准备洗完澡穿。” 周迟没说话,扫了眼他腰间的浴巾。 周迟弯腰拉开抽屉,看着散乱混在一起的几条内裤,和旁边桓昱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他眉头紧拧,撑着衣柜闭眼呼了口气,气不顺似地说:“你这些贴身的衣服还是拿回你自己房间,别和我的搅在一起。” 其实周迟倒没那么小心眼,说这话主要就是担心,他大大咧咧惯了,很多时候拿衣服都是随手一抽,万一哪天没看清拿错了,到时候两人都尴尬。 “嗯。” “你那些不穿的衣服先放我这,这些常穿的你拿回去。” 几句挺稀疏平常的话,周迟说出来总觉得黏嗓子,他清了清嗓子,说不上来的微妙尴尬。 走到房门口,周迟又回味过来,桓昱这年龄段比较敏感,再无心的话,他都能在心里百转千回出另一层意思。 果不其然,他刚回头,就看见桓昱走向衣柜,脸上摇摆不定的难堪和委屈。 “现在就别折腾了,明天吧。”周迟平声静气地说,“要是没作业了就早点睡觉。” 桓昱点头,不一会儿听见水流声,他朝浴室望了一眼,隔着磨砂玻璃,倒映的晃动人影让他瞬间僵住。 心又是猛然一跳,桓昱心虚地转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开浴巾,把衣服穿好。 周迟洗澡快,他冲掉身上泡沫,双手朝后撸了把寸头,顶着浴巾出来。 前后也就十分钟,等他走到房间门口,就看见桓昱侧躺在地铺上,像是睡着了。 周迟关掉灯,轻手轻脚走过去,他弯腰抖开旁边的薄被,给桓昱盖上,嘴里念叨着:“狗崽子,感冒还没好,又吹凉风。” 漆黑一团的房间,一滴水珠掉落,正好砸在桓昱鼻梁,捎带着橙花的芬芳,一路滚落到他唇中央,沁到口腔里。 桓昱抿紧唇,无声又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脸侧高热发红,掌心自发自觉地凑近胸口,小心摩挲着肋骨,感受着肋骨间隙下不同寻常,又跳得极快心脏。 很奇怪,桓昱觉得它在紧缩,似乎扎根出了一些其他东西,沉重,缓慢,不知不觉地在疯长,跳得太快,以至于节奏变得模糊,让人意识不到,那其实对兄弟血缘纽带的一种出卖。 * 晚些时候,拳馆训练结束,浴室里一群糙爷们儿插科打诨,周迟很多时候不喜欢掺和,就在外面休息室坐一会儿,等其他人洗好出来,他再进去。 前台交完班,看见周迟出来,和他打招呼,“迟哥,大杨他们刚还找你去喝酒,才走没一会儿。” “不去了。”周迟皱眉摇摇头,他往外走,解释说,“家里一团乱,买的床板到了还没组装。”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商家给周迟打电话,说是他买的床和柜子到了,家里没人收货。 周迟饭没吃两口,搁下筷子回去,正午温度正高,送货师傅和安装师傅在外面等,情绪挺大。周迟混社会这些年,擅长打交道,他把刚买的冰水递过去,说了几句好话,又帮着把东西搬上去。 床和柜子组装需要时间,安装师傅一会儿还有下家,但周迟没法在这里等,他想了想让师傅先走。 家里有工具,安装倒不难,周迟把东西搬进已经腾空的房间,大致看了眼安装说明。 按照定位点打螺丝,这都是简单的技术活,周迟熟练,就是木板太重,他一个人弄有些吃力。 “狗崽子,真他妈欠他的。”周迟对齐木板一端,累得气喘吁吁,在装好一半的床框边坐下,他抹掉脖子上的汗,视线环过房间的摆设,注意到之前墙面的墨水印记都已经被擦掉,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堆放着桓昱的物品,干净整洁,只有紧挨床头的地方贴着一幅手工蜡笔画报,署名六年一班桓昱。 周迟抬手触摸上去,指尖从上往下,抚过蜡笔画的京大校门,又细细摩挲着“我要考京大”那几个工工整整的字,摸着摸着,他不禁开始联想桓昱考进京大的那天。 也许就在明年夏天,桓昱会搬出这个家,一南一北,山长水远,到时候这个房间、这幅画、这房间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一切的生活痕迹,包括他都会在桓昱的记忆里慢慢淡去。 周迟想这样也挺好的。 愣神之际,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周迟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斟酌片刻接起。 第25章 “喂,哪位?” 那头笑了下,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周迟听清后,下意识地站起来,走过去关窗户,周遭瞬间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礼貌回应:“徐老师,您好。” 徐老师待会儿夜自习还有课,她没多说,几句挂断电话,说等明天下午周迟来办公室再细聊。 “请坐。” 徐老师执教十几年,四十出头,说话总是心平气和,温文尔雅,她给周迟倒了杯温水放下。 周迟尴尬点头回应,他从小学习就差,还调皮捣蛋,班上同学没少去老师那告状,罚站、留堂,打手心,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到初高中的时候更是几番徘徊在被退学的边缘。 现在冷不丁在办公室里和老师面对面坐着,喝对方泡的茶,他还挺不适应。 徐老师客套开场,先和他聊了聊桓昱的成绩,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 周迟抿了抿唇,看了眼徐老师,对方脸上温和笑意不减,把信纸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在桓昱交上来的练习册里发现的。” 淡紫色信纸隐约散发着香味,字迹工整地写了半页内容,周迟辨认出桓昱的字迹,他拿在手里扫了眼。 那是封没写完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情书这个事情有点误会,到后面会有解释 第14章 生日快乐 上课时间,校园里四下安静,夏日阳光照射进来,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形成道道光柱。 徐老师开口:“其实我不反对他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况且桓昱这个孩子,我相信他有自制力,但是眼下最当务之急的肯定还是学习。所以今天叫你过来,也是想和你聊聊这件事。” 周迟为难,“这件事我确实不太清楚,他在家也没表现出谈恋爱的迹象。” “我觉得作为哥哥,也有必要多关注一下桓昱,我从之前带他的老师那里也了解到,你几乎没有来学校参加过家长会,加上桓昱成绩好,学校在这方面也没有太苛求,但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心智相对不那么成熟,说不好听一点,很容易学坏...” 谈话结束的时候,周迟还捏着那张纸,他不知道怎么明确态度,只能叹了口气,把信叠好装进口袋,起身时无意间看到徐老师桌子上的记录本,呈摊开状,正好是桓昱信息的那一页,上面除了名字,还有班级和身份证号。 估计是徐老师查他联系方式时翻开的,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合上。 从徐老师办公室出来,周迟单手搓了把脸,他抽了根烟叼在嘴里,刚拿出打火机,看见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 快走到门卫室的时候,周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忽然停住,拿出手机核对了一眼上面的日期,然后折返回徐老师办公室。 徐老师正收拾课本,准备去上下节课,听到有人敲办公室的门,她以为是哪位学生,下意识让人进来,半响,没听见动静,她才直起身转头。 周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下手臂,笑着说:“徐老师,我想帮桓昱请半天假。” * 午休前,学委发前几天考的竞赛数学卷,班里哀嚎声连天,都趁着课间休息在修订错题。 章在夏拿着错题本过来,在桓昱过道旁站了会儿,最后慢慢走上前,温声细语地询问,“桓昱,你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桓昱错愕抬头,他记得成绩单上,章在夏的排名应该很靠前,后桌的范亦鸣似乎和他有同样的疑惑,“章在夏,我记得你数学成绩不是挺好的。” 章在夏面不改色:“再好也会碰见不会做的题。” 桓昱目不斜视,在讲题和分享经验方面,他很少推托,基本只要有同学来问他都会教,但和omega之间的界限,他也一向很有分寸。 桓昱委婉道:“我一会儿把解题步骤写给你。” “现在不能直接给我讲吗?” “我感冒还没好,一说话嗓子就疼。”桓昱一本正经地摸了摸喉结,“我尽量把过程写细致一点。” omega不禁撒娇语气,“过程答案上都有。” 这时候范亦鸣插一句:“答案上都有你还来问。” 夏妍陪同桌去卫生间,俩人回来说说笑笑,经过教室窗户,她驻足片刻,看见少女飘动发丝。 她收起大大咧咧的笑声,甩甩手上的水,从后门进去,装作随意地问:“怎么都站在这里?” 范亦鸣半抱怨道:“章在夏来找桓昱问题,桓昱嗓子疼,没法给她讲。” “我给你讲。”夏妍自告奋勇,一大步挤到桓昱和章在夏之间,从桓昱手里夺过章在夏的错题本,针对意味极其明显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女孩微红清秀脸庞,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哪道题不会?” 夏妍说完,周围遽然安静,一众同学都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表现的太过。 但一切都太迟了,章在夏似乎没有预料到会这样,她皱起秀眉,以一种带着敌意的目光看向夏妍,然后从她手里拿过错题本,冷淡地说:“不用了。” 周遭冷却下来,同学们像只是经历了一个小插曲,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只有夏妍陷入了不知所措,她坐在位置上,假装收拾书本,余光瞥见桓昱在看自己。 她对上桓昱的视线,看到那双眼睛里,不起作用但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同情和安慰。 后排的范亦鸣凑上来和桓昱说:“章在夏好莫名其妙,夏妍也是,感觉奇奇怪怪的。” 第26章 “你安静点。”桓昱无奈挑眉,拿出下节课要用的练习册,目光从窗外掠过,他微微愣住。 范亦鸣咬着笔杆,似乎也看到了走廊上的人,他惊喜道:“桓昱,你哥来了!” 桓昱这才有真实感,他先是回头看了眼说话的范亦鸣,又定定望向楼梯口。 周迟站在教室走廊,明媚光影中,他笑着冲桓昱勾勾手指,“收拾东西,跟我走。” 直到出校门,桓昱还云里雾里,走出几百米了才想起来问一句,“哥,我们去哪?” 周迟双手插兜,脸上表情玩味恣意,侧脸看了他一眼,慷慨道:“下馆子。” “啊?”桓昱愣了下,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他不知道周迟为什么突然来学校替他请假,又为什么要带他下馆子,弄的他心里越发没底,“为什么突然要下馆子啊?” “不为什么,就想带你吃一顿。” “那为什么...” 俩人站人行道等红绿灯,周迟回头看了桓昱一眼,对方如他愿地闭上嘴,他转过来盯着跳闪的警示灯问:“想吃什么?” 桓昱看见街对面的招牌,一家一家地暗忖,最后不确定地说:“那吃炒菜吗?” “炒菜?”周迟犹豫,他看着学校周边的苍蝇小馆,平时倒也无所谓,不过今天给桓昱过生日,怎么说也得体面点。 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附近美食排行,找了一家火锅,一家烤肉,他问桓昱想吃哪个,桓昱说火锅。 听他说完,周迟笑得肩膀直颤,拿他打趣,“嗓子疼还吃火锅?” 桓昱猜他刚在教室外都听见了,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我吃番茄锅。” 火锅店距学校几站地,桓昱不安地看墙上时间,周迟打消他的疑虑:“替你请了半天假,夜自习也不用去上,不过一会儿吃完,你要是想回去上夜自习就回去。 桓昱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想上。” 店里充斥着辣椒呛香,周迟扯唇轻笑,他把菜单递给桓昱,手肘搭在椅靠上,翘着二郎腿,姿态悠闲散漫,让他点菜。 锅底和涮菜前后端上,夏天火锅店里同样人满为患,锅底滚沸,蒸腾热辣气味,冷气底下坐着也冒汗。 周迟吃半截放下筷子,他要了两瓶冰啤酒,脱掉外面的衬衫外套,里头一件白色无袖,掘开啤酒盖子时,臂膀健硕肌肉绷起,薄汗在灯光下粼粼泛光。 “看什么?”周迟心情不错,“想喝?” 看人明显一愣,他笑骂了句“出息”,然后找了个空杯子倒满,推到桓昱面前,“成年了,可以尝一口。” 桓昱没细究他话里的意思,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成年”两个字,伸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苦,不怎么好喝。 酒饱饭足,俩人从店里出来,外面一轮落日和虚白的月亮,高悬在两边,他跟着周迟往家走,路过街道交叉口,周迟说有点事,让他先回去。 差不多半个小时,周迟回来,他侧着身子开门,手里拎着一个蛋糕。 桓昱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接着愣怔在原地,他看见周迟把蛋糕放桌子上,冲他扬了扬下巴,“过来点蜡烛。” 桓昱满脑子空白,说不半句话的状态神情,他慢慢走到桌子旁,审视着蛋糕盒子上的丝带,仿佛在诧异橱窗中昂贵天价的物件突然闪现到眼前,以至语无伦次,哑言许久。 蛋糕上插着巧克力的卡通形象,桓昱把一个数字蜡烛插到缝隙里,插第二根的时候,他迟疑片刻问:“哥,是给我过生日吗?” “废话多。” 周迟站在他身旁,单手撑着桌面,把那根蜡烛拿过来,插到刚刚那根旁边,他摸出打火机,打出火后又顿住,接着他把火机调转方向,递到桓昱面前,“你自己点。” 桓昱接过来,小心翼翼把蜡烛点燃,他看着黑暗中,两簇火光跳动,打到墙面的光影随火苗变动,亲密交叠,不分彼此,发出的唯一微小光亮,让整个屋子从漆黑变得朦胧。 就像是他和周迟,在这飘摆不定,难以窥见天光的日子里,相互汲取,彼此依靠。 周迟拢住颤巍巍的火苗,把生日帽扣在他头上说:“许个愿。” 上一次的生日太过久远,桓昱都快忘了怎么许愿,他低头闭眼,并拢的手指抵在鼻尖,虔诚地静等了半分钟。 “许完了吗?” “嗯。” 客厅一直没开灯,蜡烛灭了,周遭没入啃噬神经的黑暗,周迟看着桓昱,看着他切开蛋糕,把一块完整的蛋糕装到盘子里,然后双手举到自己面前。 桓昱笑起来很好看,淡蓝色的夜幕镀在他的轮廓,眉眼弯弯,浅色瞳孔微微闪, “我以前没把过生日当回事儿,一直没有给你过生日,是哥做得不对。”周迟用手指勾了点奶油,蹭在他鼻子上,“往后不会忘了。” “哥,谢谢你。”桓昱摘下生日帽,如待珍宝,他小心翼翼重新叠好,放在一旁,“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周迟搪塞他:“早过完了,我警告你,千万别想着给我准备什么惊喜,麻烦。” 桓昱似懂非懂地缓慢点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周迟吃了口蛋糕,伸进口袋的手摸了摸信纸,纠结和难言在心底回旋酝酿,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他想,这一刻的桓昱这么开心,不如就维系一次他的开心,类似逼供和说教这种事情,还是另寻机会。 第27章 闪烁其词间,周迟轻声道:“小昱,生日快乐。” 第15章 试探心事 俩人晚上火锅吃太撑,蛋糕只吃了一半,桓昱用盒子把剩下的一半装好,放进冰箱,又走过去开灯。 灯光倏地亮起,伴随一声很轻的关门声,桓昱回头看着浴室,磨砂玻璃上模糊走动倒影,而刚刚的微妙难言气氛,却突然消失殆尽。 他和周迟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俩人先后洗澡,他回房间写作业,周迟收拾完浴室,回房间玩手机。 客厅一隅盛放的是城市灯火,两扇卧室房门缝隙下,两道冷白各异的光照出,在同一块地板上交汇。 一墙之隔,两方天地。 周迟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台,一直到隔壁房间关灯,他感到有视线微恙发暗,才坐起来摸床头叠摞的火机和烟盒。 夜色中火光清晰,他抬手拢住火苗,点燃嘴里叼着的烟,深吐一口烟圈。 周迟斜倚在床头,翻开白天从徐老师那拿回来的情书。刚洗衣服他忘了这茬,裤子丢进洗衣机里才想起来,又慌忙去掏,信纸泡水,滴滴答答地淌水,上面的字全晕了墨,黑乎乎的一片。 周迟打开床头灯,把信纸递到灯下,他仔细读了一遍,没什么露骨内容,大多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怀春心思,很正常,他完全理解。 毕竟他上学的时候,身边围着的omega也不少,周罗出事后,他没心思,也分不出精力去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但其实情投意合的omega也有过,拳馆老板华哥有个小侄女,比周迟小三岁,大学在阳城本地读,没事就往拳馆来,俩人熟络得不行。 大运他们常开玩笑,说他快要攀上高枝儿,婷姐也有意撮合,结果周迟一直没动静,也不松口,后来小姑娘再来,他干脆直接躲着不出来。 婷姐骂他死脑经,周迟苦笑,满打满算他快要二十四,手里没一分钱积蓄就算了,那头要供许言之打球,这头得供桓昱读书,虽然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也是成天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没脸耽误人家。 偶尔散发光亮的烟头快要燃尽,烟灰掉在周迟手上,细密的灼烫感,他抖了抖,放下信纸开门出去。 老小区里老人多,作息规律,凌晨前后都已经关灯,对面几栋楼寥寥几盏昏暗的灯,很空洞。 周迟站在阳台,双手撑在窗边,他盯着暗处,也不知道也看什么。之前周罗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这样一盯就是一夜,天光乍亮,眼睛干涩难忍,总会掉几滴眼泪。 不过周迟很少哭,他小时候周罗给他灌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咬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所以不管周迟是在外惹事,还是在家挨打,他都是咬牙一声不吭。 印象里,他就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当时周罗宣判完,他厌学逃课,整天泡在网吧里,和人家学抽烟喝酒,没钱了就去发传单,仓库搬货,做小工,挣到钱又泡回网吧。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后来有个叫严维天的人过来,把他从网吧里拖出来,揪着把他送回学校,尘埃落定后,又给他介绍了现在拳馆的工作。 周迟站在窗前,思绪飘渺万千,老式的防盗窗,条条框框,和牢笼无异,把他罩得严严实实,似乎无路可走。 房门吱呀一声,周迟回头,看见桓昱出来,他眼眸清亮,脸上没有丝毫困倦,估计是压根没睡。 他问:“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桓昱走到他旁边,和他一样的姿势站着,周迟莫名焦虑,他没其他舒缓方式,只能又点了根烟。 这算是桓昱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抽烟,眉头深拧,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动,烟灰随风掉落。 周迟睨过去,“看什么?” 桓昱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我能试试抽一根吗?” 周迟决绝:“不能。” 桓昱伸出一根手指,眉头微微向下,可怜兮兮,这么多年都没长进,还是那流浪小狗模样,“就试这一次,你今天不还说成年了可以试一次。” 周迟回望他眼睛,垂在防盗窗外的手掸惮烟灰,其实他这么多年似乎也没长进,对桓昱依旧是无奈妥协。 他把手伸过去,烟头正对桓昱的嘴唇,“就一口。” 桓昱看着濡湿烟头,他吞咽喉结,然后在人注视下轻启紧抿双唇,灵活嫣红的舌尖藏起,咬着烟头吸了一口。 “咳咳咳...呛...” 烟从鼻腔喷出,桓昱呛出泪花,他捂着脖子处的喉结,微微抬头,透过潮湿眼睫看着周迟。 周迟在笑,他熟练吞烟吐雾,把烟头摁进烟灰缸,修长手指碾几转,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准备回去睡觉。 桓昱擦掉眼角水光,如实评价道:“不好抽。” “当然不好抽了。”周迟笑他,“劣质烟,烟浓,抽起来呛,你第一次抽肯定不习惯。” “贵一点的烟抽起来会舒服点吗?” “嗯。” “那你怎么不买贵一点的?” 周迟下意识接话,却又停顿片刻,他动了动嘴唇,舌尖卷过腮帮子,嗤笑一声抖肩,“贵的不要钱啊?” 桓昱问出那句:“你缺钱吗?” 往房间走的周迟愣住,他回身看着桓昱,吃火锅的时候就深觉这狗崽子不对劲,他皱眉反问:“你觉得呢?” “拳馆的正常工作是挣不了多少钱。”桓昱深吸一口气,视线往其他地方扫去,他放低声音,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但是你打那种拳一场下来应该会有不少钱吧。” 第28章 黑暗中,周迟嘲弄的笑意很明显,他收敛些许,开玩笑道:“怎么?惦记我的钱?” 桓昱摇头,他很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上学花了你很多钱,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手里的钱,我现在兼职可以挣到自己的生活费,你不用再给我钱了。我只是想,如果你有钱就对自己好一点,可以抽好一点的烟,买好一点的衣服,舒适一点的鞋...” 说到最后,桓昱嗓音有些哑,他近乎恳求:“还有就是那种拳赛可以不打了吗?” 他说完好久都没有人说话,彼此吞吐的气息,在夜色中尤为清晰,良久,他听见周迟说:“这是我的事情。” 周迟走了两步又停下,他叹了口气,就那么背对着桓昱,“生活费我会继续给你,你兼职挣的钱就自己存起来,将来有需要能用上。” 房间门落锁,客厅剩下桓昱一个人,高三开学课程安排繁重,但是他现在没有一点睡意。 夏季末尾,一天一个温度,今夜带点凉意的晚风轻抚,吹动阳台悬挂的衣服。桓昱仰头,周迟的短袖正挂在他头顶,白色的轻薄布料,散发着洗衣液味道。 淡淡的兰花香,温柔幽静,是和周迟是两种完全相悖的存在。 在桓昱记忆里,周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的二十出头,光鲜亮丽,风流潇洒,再不济也是惬意自在。周迟脸上却很少见喜色笑意,他不讲究吃穿,也没有娱乐消遣,好像整天都心事重重,身上也经常挂彩。 他忙着挣钱,但是从来不告诉桓昱这些钱用来干什么。 周迟失眠半夜,临天亮好不容易来睡意,没多会儿,桓昱起床洗漱上学,那阵声响不大,可他也睡不着。 厨房台子上放着包子和豆浆,周迟闻着熟悉味道,洗漱完把厨房的早餐拎到客厅,他咬了口包子,撇了撇嘴,边嚼边含糊道:“又是牛肉包子?” 桓昱疑惑反问:“你不是爱吃吗?” 周迟用豆浆顺了口,“爱吃也不能天天吃啊。” 这小区的包子铺开了很多年,他小时候上学耍赖,周罗为了哄他,路过总给他买两个,让他上学路上吃,之后不记得为什么突然不吃了,可能是没人给他买了,也可能是他长大口味变了,不爱吃了。 再吃到就是桓昱刚来阳城,他当时在家养伤,桓昱用卖纸箱的钱,给他买了四个牛肉包和一碗豆浆。 从那开始,只要他早上在家吃饭,桓昱就雷打不动地给他买牛肉包子。 “哪有天天吃。”桓昱一边换鞋一边嘟囔,“你这个星期一共就在家吃了两天早饭。” “我也想一天三餐都在家吃,那钱谁挣?” “我。”桓昱故意用话堵他,“我挣的也够咱俩吃饭。” “也不知道能挣几个钱。”周迟瞪他一眼,撇过脸,眼不见心不烦,摆手让他滚蛋,“赶紧去学校。” 临近月考,隔壁不远是职高,鱼龙混杂,八十中抓得严,怕学生溜出去和不良少年鬼混,夜自习一开始,各校门都有老师守着。 “我靠,大新闻大新闻。”范亦鸣去了趟卫生间,一进班级后门,就招呼周围的同学,“黑脸教导主任刚在厕所抓了几个抽烟的,现在正挨个检查班级里学生的书包。” “真的假的?” “真的呗,查谁带烟,现在查到三班了,估计一会儿就查到我们班了。” 夜自习前有半小时英语自习时间,桓昱、班长和英语学委被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前两天的测试卷。 刚打完上课铃声,教导主任和德育处主任几个人进来,从前往后开始检查书桌。 桓昱从办公室出来,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看见这一幕,教导主任手里拎着帆布袋,里面全是收来的游戏机、漫画、小说和一些乱七八糟无关学习的东西。 桓昱不明所以偏过头,看了眼旁边的同学,对方拼命眨了眨眼睛,他似懂非懂走回座位坐下,然后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缝的水。 后桌范亦鸣大气不敢出,德育处主任检查到后几排,看见桓昱回来,走到他书桌旁,拍了拍他肩膀说:“上次化学竞赛考得不错,市里排名很靠前。” “谢谢老师。” “这次月考是联考,要好好准备,千万不能松懈。” “嗯。” “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跟徐老师说,也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我。” “好,谢谢老师。” 德育处主任肯定地点点头,看了眼他挂在旁边的书包,径直走到后面,检查剩下几个男生的书包。 夜自习放学前,广播通报批评了抽烟的同学,一打完放学铃,范亦鸣背上书包,扯了扯桓昱的校服。 “桓昱,走了走了,别学了,我听说这两天职高那边有人出来,在学校我们后门欺负人,收保护费。” 桓昱困惑,“他们不是强制住宿吗?” “他们翻墙出来的。”范亦鸣溜走,提醒他,“你也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学吧。” 高三部放完学,学校后门冷清,附近是废弃仓库,路灯坏了几盏,一闪一闪的,照出空气中跳动漂浮的浮尘。 这是桓昱回家的近路,他推着自行车,废弃仓库墙里,咔嚓一声,像踩断枯树枝的声音。 下一秒,墙里面利落翻出几个人,眼神桀骜凶狠,为首的黄毛靠在墙边,冲桓昱吹了个口哨,“准备去哪儿?大学霸。” 第29章 第16章 撒娇最好命 桓昱没理会人话里的调侃,他单手扶着车把,脸上始终没什么波动,放好车后,从肩头滑落的书包里掏出几条烟。 他手肘挡住对方接烟的手,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几个人,淡淡道:“钱。” 接烟的小伙寸头,他咧嘴笑,向后捋了下头发,拿出手机,一番操作后说:“转过去了。” 口袋的手机震动,桓昱点开,视线垂在屏幕上,把手里的烟递过去。 惯常的交易,和和气气,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桓昱拉上书包拉链,倚在角落的黄毛撕开烟盒的塑封膜,开口冲向桓昱,抖出一根烟:“大学霸,来一根吧。” 说话的叫二雷,是附近混混头,从小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狠戾跋扈,是个刺头,年纪稍长更是不得了,整天跟着社会上狐朋狗友鬼混,警察局都几进几出。 后来家里实在管不住,索性直接丢进军事化管理的职高,学校禁烟禁酒,定时关灯查寝,一群社会上混过的滑头,在里面可没那么老实,掰开开水房后的栏杆,每天趁着查寝前溜出去。 当时桓昱高一,夜自习放学帮老师打扫实验室,出校门被几个人堵住,算是不打不相识。 桓昱挂一身彩回家,周迟问他怎么回事,他指了指变形的自行车,撒谎说是骑车摔进花坛。 后来职高加固围栏,从每周放假改为半个月放一次,进校门前搜书包,买的烟酒根本带不进去,再加上旁边是重点高中,周边超市管得都严,很多都不出售,一伙人摸不到门路,只能趁着每周全体教师开会翻出来,也就是那时候,他们又碰上桓昱。 桓昱从便利店拿烟,按照固定频率带去学校,他成绩好,校领导从来不抽查他的书包,然后他再转手加价卖给二雷他们,一个缺烟,一个缺钱,两全其美。 “你平常不是都着急回学校,今天不怕被抓?” 桓昱娴熟抽出一根,略低头借人手里的火点燃,淡蓝色火苗闪跳,光打在高挺鼻梁,他靠在墙边,垂下夹烟的手,缓缓吐出烟圈,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暗处。 “今天不着急。”二雷把剩下的烟抛给那几个人,和桓昱并排站,不多时,旁边小弟插了句,“二雷,这烟好像多一条。” 二雷听完回身看了看,接着挑了下眉,他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桓昱,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桓昱熄灭烟头,丢到一旁垃圾桶上,抬手臂不经意间嗅了嗅,没闻到太刺鼻的烟味,他才和人对视,暗含深意的笑意,“有个事想拜托你。” * 附近的小学暑假还没开学,太阳落山后,一群小孩子在小区里撒欢跑,一玩就是半夜。 桓昱刚骑车进小区,视线盲区里窜出来几个疯跑的小孩,他来不及刹车,长腿一支,车把扭转僵硬,他身子惯性前倾,猛地栽进刚移栽完兰花的湿地里。 一群小孩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盯着桓昱,见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滋哇叫着跑开。桓昱侧身半仰躺,校服上全是湿泥,他疼得好一会儿没动,半响,伸手摸向后腰,掏出几块儿尖锐瓦片。 桓昱心想,难怪这么疼,他泄气地丢掉瓦片,把自行车扶起来,靠放在一旁,然后一瘸一拐地去小区对面药店。 周迟刚进屋没多会儿,在卧室找衣服,听见开关门的声音,他出来,桓昱正好关房间门,一闪而过的人影,看见了也没和他说话。 一声不吭,这倒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周迟皱眉,他抬脚又猛然停住,闻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周迟敲门:“桓昱。” “嗯。” “我买了西瓜,出来吃。” “我不吃了。” 周迟手握上门把手,犹豫片刻后却松开,十七八岁的莽撞年纪,磕磕碰碰也不是稀奇事,况且桓昱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严重也严重不到哪去。 半揣测半怀疑完,周迟站在浴室门口,脱掉汗透的短袖,听见桓昱反锁房间门的动静,他驻足扭头,深觉不对劲,走过去粗鲁拍门,“桓昱,开门。” 门开了一掌宽,桓昱手抵着门后,磨磨蹭蹭探出一个脑袋,他皮肤白,微红的眼框和鼻尖格外明显,小声问:“哥,怎么了?” 周迟在拳馆待这么久,嗅觉上对血腥味最敏感,他伸进去一只脚,别开门,一眼看到桌子上团成团的纱布,满是灰尘血污。 “怎么弄的?” 周迟撩开他校服,侧腰上很长一道伤痕,像是什么不规则碎片划的,出血不多,应该没伤多久,只是周围皮下渗着血珠,看着挺触目惊心。 他弯腰,手指压了压旁边,桓昱疼得直抽气。 “哥,轻点...” 周迟抬头看他委屈神情,眉心紧拧,走过去翻出桌上塑料袋里的碘伏,“过来。” 桓昱站在床边,周迟给他清理伤口,动作小心翼翼,每擦拭一下都轻轻吹向伤口。 “怎么搞的?”周迟放下棉签,用纱布给他贴上,抽空向上看他一眼,桓昱视线躲避,支支吾吾。 “打架了?” “没有。”桓昱浓密睫毛动了下,可能是真疼,眼睛湿漉漉的,周迟撕医用胶带的时候,他哼唧,“疼。” 周迟语气里逼问明显:“到底怎么弄的?” “没打架。”桓昱侧身,他觉得挺不好意思,抬手腕不明显地往眼角蹭了下,这下瞳孔更湿,“在小区门口栽花坛里了。” 第30章 周迟一时无语,顺手帮他出来旁边蹭伤的时候,没忍住笑出声,肩膀直抖。 “笨得要命。” “我又不知道那群小孩会突然跑出来。” “别碰水。”周迟把用过的纱布攥在手里,又端详过他的伤口,看他在自己面前哼哼唧唧,忍不住说,“伤口又不深,你哼唧什么?” 桓昱佯装紧咬牙关,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心疼表情,隐隐痛吟,“疼。” “这么点伤口,能有多疼?” “......” 周迟嫌他一个alpha娇气,轻啧了声,把东西丢进垃圾桶,转身进浴室冲澡,几分钟后,他穿着内裤,上身搭着浴巾出来,站在他房间门口嘱咐:“洗澡注意点,别冲上水,容易感染。” “嗯。”桓昱脱了校服,上半身光着,露出流畅肌肉线条,他心里藏事,闷闷不乐的神情。 见周迟还站在门口,他摸了摸伤口附近,看过去问了句:“西瓜呢?” “冰箱里。” 桓昱没出声,抿了抿唇,周迟一开始没懂,看他赖赖唧唧那样子,气得发笑,屁大点伤口,整得跟行动不便似的,还使唤人伺候他。 周迟把西瓜切成小块,端到他床头书桌,“吃吧,吃完去洗澡,早点睡。” 本来都回卧室了,周迟担心桓昱不当回事,怕他伤口碰水,又不放心地出来,看桓昱坐在浴室里,姿势别扭地用毛巾擦拭上半身。 周迟站在浴室门口问:“用我给你洗头吗?” 桓昱把毛巾丢进水盆,扭头不确定地扭过头,等了一会儿说:“那麻烦你了。” 桓昱近期态度,不同以往的生疏,先前俩人虽然在家也不怎么言语交流,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洗个头还说上麻烦了。 周迟感觉别别扭扭的,他调整淋浴头的水温,打湿桓昱的头发,挤出洗发水搓出泡沫,“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桓昱回答的语气明显迷惑,从小到大,周迟在这件事过问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他下意识地反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能有什么事?”周迟不满,手上搓揉力道加大,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关心一下弟弟的学习不行吗?”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沉默,持续了很久,桓昱才低低笑出声,他在周迟面前,似乎也很少有今晚这样情绪坦然外露的时候。 周迟打开淋浴头,水流溶解泡沫的声音中,夹杂着他的笑:“笑什么?” “没什么。” 桓昱抬手擦掉眉骨留下来的水珠,正要接着说什么,周迟注意到他刚刚的动作,伸手擦干净他其余地方的泡沫,顺便伸手挡在他鬓角处,防止泡沫水再流下去。 很平常,似乎又不太寻常的动作,让桓昱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除了作业变多了,其他的没什么事情。” 之后周迟就没再说过话,他帮人把头发擦到半干,又嘱咐一遍让他伤口别沾水,就回房间了。 等桓昱洗完澡,一切收拾妥当,墙上时间差不多凌晨,周迟房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四下静悄悄。 桓昱关上房间门,躺在床上,时不时碰一下腰上的纱布,伤口扯着疼,细密持久,他睡不着。要是以前失眠,桓昱肯定拧开台灯,拿出物理书看知识点,但今天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注意力不集中,至于原因也模模糊糊。 可能因为周迟,也可能不是。 桓昱盯着天花板,半响,他抬手从床头柜摸过手机,又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在棉褥中。 他还用着夏季的薄被,透过棉丝能看到里面隐约透着光,桓昱解锁手机,屏气拧眉,他点开搜素引擎的白框,输入一个网站,白色刺眼灯光,冷冰冰,在漆黑夜色中发散。 四周陷入噬人神经的黑暗,桓昱闭上眼睛,伸出手,紧张地吞了吞喉结。 …… 房间内橙花味浓郁,桓昱仰头,没有信息素的安抚,他略显暴躁。 最后桓昱抬起胳膊,挡住湿漉漉的眼睛,他平复许久,然后坐起来,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第17章 撒谎 转天早上。 桓昱迷糊半醒间,听见有人开门,他费力睁开眼,看见门口有个虚晃的人影,好半天才认清楚是周迟。 周迟敲了敲门板,发出能吵醒人的动静,“桓昱,起床。” “不要。”桓昱嗓音弯转,他反常地躺下,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难受。” “上学迟到了。”周迟走近床边,伸手探向人额头,指腹下滚烫温度,他转而警觉,试探地叫他:“桓昱?” “哥,我难受。”桓昱脸深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不想动。” “你发烧了?”周迟想让他透气,伸手去掀被子,摸到他眼角的湿泪泪,这下周迟更不放心,捧着他下巴,让他抬头,“桓昱你怎么了?” 桓昱平躺仰头,紧闭双眼,发丝凌乱垂落,声音听起来极度委屈:“哥,我好难受。” “伤口疼?” alpha身子沉甸甸,压着被子,周迟掀不开,轻轻拍了拍他手臂,哄他抬手,“你坐起来我看看。” 桓昱摇头抗拒,接着把脸又埋下去,后颈脆弱的腺体暴露,周围温度烫得惊人,空气里萦绕着alpha的信息素,填塞人嗅觉的橙花香,越来越浓。 而这一切,周迟似乎都察觉不到。 第31章 * 桓昱发了两天热,迟迟没有等来易感期,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假性发热,让他之后注意信息素浓度变化,又给开了几支注射型的强抑制剂。 月考那两天,是阳的尾夏,又闷又热,桓昱从学校骑车回家,身上短袖半湿,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桓昱着急回家洗澡,大步跨上楼梯,听到楼道里有声音,他放慢脚步,仰头从缝隙里往上看。 楼上邻居拎着葡萄和西瓜,站在楼道,正和周迟据理力争些什么。 家里大门开敞,周迟漠然站在一旁,手臂撑着门框,听人尖锐讨好的腔调,不耐烦地摆摆手。 “哥。” 周迟和老太太同时转过来,后者一看见他回来,热情接话:“桓昱回来了。” “嗯。” 桓昱礼貌点点头,又不明所以地瞄了眼周迟,周迟不动声色眨眨眼,放下胳膊让他进门,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笑眯眯地说,“桓昱,刚考完试吧?” 一听这话,桓昱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对方倚老卖老倒先埋怨起来,“我说给你送点水果,你哥不让我进门。” “这是他的房子,他说了算。”桓昱回答得认真,言下之意是,他不让你进,你活该。 “有什么事吗?” “哎呀,我听说你不用去便利店兼职了,这不正好小宗小升初刚开学,他妈给他报了周末的补习班,但是你说孩子他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何必来回折腾孩子呢,再说了,去年也去那儿上的,一点作用都没有。” 寈 老太太看了眼周迟脸色,她抓住桓昱的手,和颜道,“正好你成绩好,周末可以来给我们家复习,顺便也敲打敲打小宗,给他补补课,正好你哥不常在家,你午饭也在我们家吃。” 桓昱情绪内敛,极少会直接拒绝人,他面露难色,还没说话,一旁周迟双手抱胸,听完不屑嗤笑,把话接过去:“桓昱高中还没毕业,还能有人家专业老师教的好?” 老太太一时没听出好赖话,当周迟这是谦虚,忙夸捧桓昱,“俗话说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俗话也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周迟不甘示弱,用下巴往桓昱那一撇,“我和他兄弟俩,天天同吃同住,够近了吧?” 老太太没想到周迟狠起来,连自己都贬低,没过几秒,她又咂摸出另外一层含义,脸色难堪,说不出话。 “我看你是占便宜没够,一顿午饭就敢张嘴请人去教你家那二世祖,你知道心疼你家孩子,不想让他来回坐车,我难道就不心疼我家孩子,大周末的还去你家给你看孩子?”周迟话里嘲讽十足,“你真以为给你家孙子起个耀祖的名字,就能给你们家光宗耀祖啊,祖坟没那根草,还非得要冒那缕烟。” 门砰地甩上,周迟走回客厅,双手叉腰,一脸烦躁不堪,他本来在家补觉,中途被敲门声吵醒,窝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和桓昱说:“以后小区碰见她,别给她好脸色。” 桓昱脱掉上衣,胡乱擦了擦胸口的汗,他双颊晒得通红,冲周迟笑着说:“我下回看见她,躲开就好了。” “凭什么你要躲着。”周迟侧目扫视他,“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话说完,周迟自己都愣了下,他深出一口气,转身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 桓昱叫住他,和他说兼职的事情,“哥,我又找了个兼职,以后每周六晚上去上班。” “之前不是说高三不出去兼职了?”周迟转过来看着他,不悦全摆在脸上,“周末要是有时间就在家好好休息,要不然就和同学出去玩。” 周迟说完,又往深处想了想,问他:“你缺钱是吗?” “不是,我...” 听他说不是,周迟难得表现出咄咄逼人:“那你老惦记出去兼职?” “我和同学说好了。”桓昱说,“那酒吧老板和他很熟,周末店里人多,忙不过来,我每周就周六晚上去帮一晚上就行,工资也是当天就结。” 周迟眉心几乎拧成结,望进他的眼睛,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钱方面你不用担心,高三这一年,踏踏实实学习就好。” 他说完,没有给桓昱讨价还价的机会,回房间把门关上,一觉睡到夜幕降临。 等周迟从房间出来,客厅里静悄悄,也没有开灯,他叫了声桓昱的名字,没人应答。 桓昱房间的门半开,他走近往里看了眼,又挨个推了推浴室和厨房的门,都没瞧见那狗崽子的身影。 周迟嘀咕了句,回房间拿手机,屏幕上弹出桓昱傍晚出门前给他发的消息。 ——【哥,今天先去熟悉工作环境,我有事会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担心。】 没具体说做什么,也没提在哪,周迟皱眉,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他打电话过去,连拨了几个都没人接。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半小时后,桓昱回了条语音,听环境挺安静,不像周迟以为的不正经夜总会。 走在前面的二雷停下,想了又想,忍不住再提醒:“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桓昱问:“考虑什么?” 二雷话不好明说,他支支吾吾的,眼神斜着往一处瞟,桓昱顺着他的视线看,一扇没关严实的包厢门,里面人影绰绰,经理上前,不动声色地关上门,把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求饶彻底阻绝。 第32章 “这地方可不是你这种好学生能涉足的。”那声音还在持续,二雷吞咽口水,“缺钱可以想别的法子,这地方...” “没事。” 桓昱牵了下嘴角,视而不见的从容。走廊墙壁钉着装饰灯,发出柔和光线,走到尽头,再拐过狭长的通道,外面酒吧整耳欲聋的音乐声彻底隔绝。 眼前迎来送往的面孔,非富即贵,吊顶墙面装饰华贵,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面带笑容的侍者,冲站在那里的桓昱微微颔首示意。 看清隐藏在墙壁后的装潢本色,桓昱愣住神,木讷地环顾四周,他从来不知道,阳城还有这种地方,富丽堂皇,角角落落都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上回在学校后面,桓昱让二雷帮忙,就是想让他帮自己找个来钱快的打工地方,恰巧那时候二雷刚结识这里的卖酒服务员。 桓昱听他说完后,直接答应下来,其他的也没多问,只问经理一天多少钱,工资怎么结算。 经理说工资是按照提成,再就是看包厢客人大方程度,碰上好的,一天整个万儿八千不是问题。 贵宾包厢正对舞台,一扇落地窗明净透亮,密不透风,而舞台上此刻却在进行一场猎奇表演,omega的肢体,掺杂着alpha的粗口,而包厢里的omega坐在贵客怀里,旁若无人地脱衣服。 omega信息素的甜腻,熏得人头昏脑胀,加之耳边的异样声音,桓昱强忍住胃里的反酸,闭上眼睛。 表演一结束,看台的侍者全被清出去,没等走回前台,桓昱拨开人群,冲进卫生间,反锁隔间的门,吐了个天昏地暗。 同伴进来敲了敲隔间门,淡淡地问:“没事吧?” 桓昱凭声音认出对方,他靠在隔间墙壁上,仰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对方没再继续追问,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接着把手伸进烘干机。 机器运作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桓昱听见对方开门出去的声音。 做过几次包厢侍者后,桓昱发现猎奇的表演仅仅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冰山一角,灰色交易,“宠物”秀场,枪支弹药... 丰厚回报的背后,是充当着遮羞布的角色。 第18章 骗不过 兼职这件事,起初周迟不太同意,总觉得桓昱说的酒吧,有点不对劲,但是按照他说的位置查,发现确实是酒吧,开了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儿。 周迟一向不爱干涉桓昱的决定,多数时候都由他自己来,兼职的事情说了几回,他不听,也就没再管。 高三学业重,桓昱每天早出晚归,周末要抽出一晚上去兼职,白天回来就在房间补觉,而周迟拳馆排班每周都变,有那么一两周,俩人的时间完全错开,半个月也打不了几次照面。 越这样,周迟心里越觉得怪怪的,以前桓昱黏他身后,他总说烦,冷不丁现在长大独立,他心里还挺别扭。 大运说那等桓昱去上大学的时候,他是不是要得分离焦虑症,周迟罕见没骂他,玩笑着说没准儿。 而另一边,耳濡目染在阶级和权利之间,桓昱第一次体会到alpha的上位感,他逐渐失去“多管闲事”的能力,揣摩权贵脸色愈发游刃有余,甚至开始享受到金钱带来的浪费快感。 包厢客人把钱塞进侍者怀里,握着他们的手一张张递给omega,那些omega谄媚、奉承,尊严随人践踏,那种高高在上的快感,是走出地下卖场就难以体验的。 每次桓昱工资到账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串数字,内心深处都会萌生出一种错乱感。 ——他觉得钱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挣。 * 刚入秋的清晨,街道凉雾弥漫,桓昱下了夜班,走出给卖场打掩护的酒吧大门,整个人迷迷糊糊,却不忘走进便利店给周迟买烟。 他指着烟柜,买下了陈列在上面的所有贵烟,进家门的时候,周迟正准备去拳馆,拉开门,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 桓昱眼下淡淡乌青,把手里的烟放在桌子上,而周迟双手抱臂,倚在门边,打趣道:“发财了?” 复习加日夜颠倒,桓昱累极倦极,他疲惫一笑,没说什么,抬头看周迟还穿着短袖,提醒说:“哥,外面降温了,你加件衣服再出去,别着凉。” 他说完,实在撑不住等周迟回应,回房间脱掉上衣,倒头就睡。 前段时间拳馆又照例歇业,刚恢复营业没多久,不怎么忙,周迟换好鞋,临出门又犹豫,他回头看了看桓昱房间的门,边脱鞋,边给婷姐发调班信息。 消息发出去后,婷姐那边秒回了个ok的表情。 房间门没锁,周迟轻手轻脚进去,桓昱面朝里侧躺,抱着被子,呼吸轻浅绵长,睡相和小时候一样乖。 “桓昱?” 周迟伸手试他额头温度,摸到无异后松了口气,睡梦中的人半醒,眼睛勉强眯出一条缝,察觉到床边的人后,他忽然松开怀里的被子转身,一头扎进周迟怀里,呓语般:“哥...我好累...” “那不干了。”周迟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最后也只是蜷了蜷僵直的手指,伸手轻轻摸他耳垂,“我又不是供不起你。” 怀里的alpha没反应,枕在他腿上入睡,周迟帮他放好枕头,盖好被子,出门去了趟超市。 家里一直是桓昱做饭,这方面周迟没操过心,他推着车逛了一圈,见什么买什么,最后零零散散也买不少东西。 第33章 桓昱一觉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他躺床上醒了会儿神,迷糊间闻到一股饭香,肚子跟着咕咕叫。 他开门出去,周迟正搅动砂锅里的粥,回头看了他一眼,“起来了?” “哥,你没去拳馆?”桓昱揉了揉眼睛,头发睡得乱糟糟,他顾不上梳理,挤进厨房想帮忙。 “调了一天班。”周迟撵他出去,“去冲个澡清醒一下。” 桓昱点头,洗完手去厨房端菜,墙上时针缓慢转动,他和周迟在厨房进进出出,两道人影投射在窗台上。 那里积落了几片银杏树叶,阳城也正式步入深秋。 之后没多久,周迟发现这个两室一厅,不大不小的避风港有了很大变化,冰箱里不再是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进口饮料,厨房灶台也再没开过,俩人在家,桓昱总是不打招呼地拉他下馆子。 准确来说是高档餐厅,周迟进去又出来,他吃不惯,也不习惯那些大盘子里放一小块食材,然后旁边杵个服务员,时时刻刻准备来调整餐桌的餐盘。 周迟问他哪来的钱,桓昱撒谎说是酒吧卖酒的提成,他没打算攒钱,挣多少花多少。 周迟将信将疑,却还是敏锐察觉到桓昱在变,或许在他面前不明显,但那种偶尔表露的不可一世态度,让他心里很没底。 彻底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周迟那天穿了条桓昱给他买的内裤,他牛仔裤吊在腰上,屋里空调暖气很足,他习惯卷了下上衣,婷姐路过,瞥了眼他的露出的内裤边缘,笑了下,惊讶道:“周迟,你还挺有品味。” 周迟跟着笑了下,掸了掸手里的烟灰,不明所以地反问了句““什么意思?” 婷姐把手机屏幕给他看,屏幕上是他这条内裤同款,售卖价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可能吧,我这个应该是假的。”周迟半信半疑,隔着牛仔裤摸了摸,婷姐扫了眼品牌标识,皱眉摇头说,“你这不像假的。” 婷姐奢侈品众多,每天出入专柜,真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周迟听后心猛然一跳。 回家周迟先洗了个澡,准备去问桓昱钱的事情,他走过去,正好看见桓昱面不改色地倒掉一杯牛奶。 周迟皱眉,“你倒了干嘛?” 桓昱不以为然说:“不好喝,下次换一个口味。” 周迟靠在厨房门上,撩起浴巾擦了擦耳后的水,他舌尖抵住后齿,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桓昱。 * 深秋的雨雾和夜幕早早降临,桓昱换好工作服,靠在吧台上出神,听见经理叫他的名字,他回过神,讷讷应了声,放下酒杯走过去。 同伴和他迎面走,看他魂不守舍,撞了撞他肩膀问:“桓昱,你怎么了?” “没事。”桓昱强打起精神,摇摇头,他想找个由头独自待一会儿,于是绕开同伴说,“经理叫我,我先过去了。” 卖场再下一层是酒窖,光线吝啬,细小的光柱尘土飞扬,桓昱指尖轻触木梯上的光斑,心不在焉的神情。 脑海里徘徊着周迟昨晚的神态,他靠在冰箱上,缓慢地擦拭水珠,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感觉周迟情绪不对,但又安慰自己是想太多,因为如果周迟真的猜到了,根本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还让他出门。 桓昱纠结一天,觉都没补齐,他困倦难耐,刚刚精神紧绷,勉强能撑住,这会儿松懈下来,哈欠连天。 他眼角泪光细闪,听见狭长通道尽头有低语交谈,来这的客人非富即贵,多是不能明目张胆纸醉金迷的身份,所以格外谨慎神秘。 尽头的几间房间私密性极好,房门斜对,廊灯幽暗,厚重的吸音地毯,铺得严丝合缝。 桓昱没兴趣探究,他拿出胸前口袋的怀表,看了眼时间,估摸包厢客人那边的表演已经结束。 旋转幽深的楼梯,地板已经近似釉面,皮鞋踩上去有细微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让人莫名提心吊胆。 分神之际,桓昱被绊了一脚,他停下摸索摔掉的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准备重新戴上时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明明没有动,但那个细微的脚步声却在继续,桓昱猛然回头,看见有个alpha朝自己逼近。 对方笑了下,那是看猎物又被猎物发现后,所获快感的深意笑容,他步伐轻且快,势在必得。 空气不寻常的凝固,对方先一步打破僵局,抬手指了指尽头的包厢,诚意邀请:“喝一杯吗?” “不打扰各位兴致。” 桓昱笑意直达眼底,余光扫向楼梯台阶,上面投射着晃动人影,他心照不宣地回头,看见楼梯上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两个alpha,金发碧眼,穿着衬衫西裤,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看来这一杯是非喝不可了。 包厢一共四个,没有数字门牌,也没有其他任何标志性的记号,每扇门外都站着严阵以待的保镖。 桓昱跟在三位alpha身后,里面并非喧哗热闹,一反常态的紧张。皮质沙发主位的男人,正在和旁边人低声说话,听见动静,抬头看见藏在最后面的陌生面孔。 男人深色西装笔挺,兴致犹好地冲那三位alpha挑了下眉,其中一位兴致高昂地坐下说:“这么标志的alpha,是不是很适合做宠物?” 对于这种挑逗、暗示的字眼,桓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当然,他也不能有任何反应。 第34章 桓昱能感觉到那些alpha相当挑剔的眼光,从自己身上掠过,包厢还有其他侍者,他退到其中,自觉给离得最近的alpha添酒,听见包厢门再次打开。 而这次的人不再是走进来,而是跪着爬进来。 包厢里的人窃笑着交头接耳,但主位的男人毫不在意,桓昱屏住呼吸,看着门外的alpha爬到男人脚边,他努力缩起身子,紧靠向沙发边侧和男人小腿形成的间隙,真就像是被拴住的小猫小狗,收起一条不存在的尾巴,安静蜷缩在主人脚边。 有人起哄说“好宠物”,剩下的多是“妙语”奉承,主位男人心不在焉,余光一直在桓昱身上。 良久,男人放下手里的冰块夹,夹子落入冰桶,当啷一声,他抬手,指向站在侍者中的桓昱,低沉又漫不经心的嗓音。 “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不用担心小鱼剑走偏锋,成长过程中难免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放心吧,包挨揍的 另外,祝大家中秋假期快乐 第19章 心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桓昱身上,而当事人却毫无反应,他眼底淡漠,和主位男人视线交汇,颇有暗自较劲的意思。 一旁工龄稍长的侍者点头哈腰,碰了碰桓昱的胳膊,示意他过去,男人神情不悦,咬字更重地重复道:“过来。” 桓昱双手规矩搁在身前,带着歉意微微颔首,然后在那双锐利漆黑眼眸的紧盯下,慢慢靠近。 蜷在地上的alpha看向主人,不满地呜咽一声,刻意兽化的声音,像是一只宠物不愿意接纳主人即将要养的另一只宠物,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桓昱忍住皱眉的冲动,站在稍稍远的地方。 他恭敬道:“您有什么吩咐?” 男人心情不错,他挑眉审视过桓昱,然后双臂抻在沙发开悲伤,姿态闲散傲慢,“缺钱吗?” 桓昱略略抬头,和人很短暂地对视几秒,他低下头说:“不缺。”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笑话,险些笑出声,“不缺钱?那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笑话,险些笑出声,他招呼身后的保镖,对方会意,走到门后,拎起摞在最上面的手提箱。 “我知道你在撒谎,别害怕,我不会怎么着你,只是想和你玩个游戏。”男人挥手扫掉桌上的东西,玻璃酒器破裂的声音,在静谧的包厢尤为明显,一个很平常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alpha都变得很兴奋,空气里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浓。 就像是一种独属他们之间的暗示信号。 桓昱看着保镖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接着把箱口转向自己,精巧的密码锁转动几转,清脆的咔哒一声,里面摆放着金光闪闪的金条。 桓昱吃惊地盯着那些东西,警惕地抬起眼睛,主位男人正在抚弄脚边的alpha,揉弄他的耳垂,长指伸进他喉咙,地上的alpha平息地接受着近乎折磨的...。 地上的alpha忍住干呕,乖顺地张大嘴巴,血丝混着兜不住的口水流下来。 男人像是玩够了,拔出手指,接过保镖递过来的手绢,仔细擦了擦手指,又伸过去拍了拍地上alpha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会儿好好表现。” 他说完转向桓昱,语气却变得更加缓慢,冲桌上的手提箱抬了抬下巴,似诱惑道:“想要吗?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些全是你的。” 桓昱摇摇头。 男人皱眉,不屑他假惺惺的伪装,“你还没听我说什么事呢,你要是听了没准就不会拒绝了。” 这句话说出来,那对金发碧眼的双胞胎alpha吹了个口哨,与此同时,保镖往酒杯里倒了点东西,然后晃匀,走过去强势地捏起地上alpha的脸,把酒灌下去。 包厢里的其他人让出最中间的位置,男人没有说话,他踢了踢脚边的alpha,alpha接收指令般,爬向桓昱所站的位置。 桓昱有种不祥预感,他小步退后,看到爬向自己的alpha的神情,他才意识到刚刚保镖灌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alpha讨好地越靠越近,急切地伸手,桓昱脑子一片空白,他没经历过,本能地抬脚踹开alpha。 那alpha已经被药迷颠了,契而不舍地扑过来,桓昱连连后退,却听到主位的男人说:“只要你今天肯……,桌上的这些就都是你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信心满满,好似这个有趣的游戏,他已经成功了很多次。 桓昱只觉得这一幕很恶心,他脸色发白,用力踹开再次扑过来的alpha。 靠近门边的保镖逼近,把桓昱围在角落,他双手没有安全感地撑在背后墙面,目光看向包厢大门。 金发碧眼的双胞胎坐在靠门位置,两人翘着二郎腿,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包厢里乱作一团,酒瓶、酒杯哗啦啦扫倒一片,细碎的玻璃碴子崩得到处都是,纠缠扭打中,拳头不分敌我,不知道是谁骂了句脏话,几秒后,包厢里的倏然陷入静止。 桓昱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着地上的alpha,而站在他身后,此刻满眼通红,……,就是刚刚站在桓昱身边的那位侍者。 男人欣赏地点头,从手提箱里拿了几块金条给他,他像狗一样扑过去接,角落里蹲着躲避混乱的alpha侍者们,眼红嫉妒,渴望地盯着那些金条,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 桓昱被摁在地上,被迫闻着空气里的恶心味道,他闭上眼睛,胃里翻涌,然后忍不住吐出来。 第35章 那场荒诞的游戏持续了很久,桓昱吐得反酸水,男人走过来,坚硬皮鞋踩在他脖子上,用力地碾了碾。 一瓶红酒倒下来,桓昱睁不开眼,酒液从他鼻腔里呛出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汹涌而来。 “什么狗东西,还敢把自己当回事。” 男人不屑嗤笑,用力地踩下去,桓昱笨拙挣扎着喘气,他想喊又喊不出来,静静地感觉脉搏愈发孱弱,而男人得趣一样,又猛地抬起脚,反反复复。 桓昱只能勉强换气,最后一种诡异的寂静从他耳朵里穿过,眼前的光线虚化,他如濒死前张着嘴的鱼,往事像走马灯一样浮现。 那一瞬间,桓昱看清的只有周迟的脸。 意识下沉到底前,桓昱感觉有人把他拉了起来,他拼命想抓住那只手,下一秒,肺里猛地呛进去一口新鲜空气,良久,他才有力气睁眼,看到了面色凝重的经理。 * 桓昱洗完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半干的头发丝垂下,搭在泛淤青的眉骨上,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经理。 撞见他眼里的朦胧迷惑,经理慢条斯理放下茶杯,“你肯定猜不到我为什么帮你。” 或许是惊吓过度,桓昱有些发抖,脑子也迟钝很多,他恍恍惚惚,接着点了点头。 对方淡然一笑,很随意地说:“他们想怎么搞你我都不在乎,你的命于我而言也没什么价值,但我不喜欢处理尸体,又脏又晦气。” 又是这么轻描淡写,桓昱心惊一跳,他说不出话,只觉得可笑,在这些人眼里,比人命更重要的是心情。 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经理看了眼收起笑意,再看回桓昱,正色道,“你明天开始就不用过来了,至于包厢里的损坏的东西,看客人怎么说,如果他们愿意赔偿更好,如果不愿意,那就只能算到你的头上。” 桓昱露出回神后的震惊,难以置信地反问:“我?” 经理意味深长地笑笑,寂缓中,两人对视几秒,对方递出一张名片,“你联系这个人,他会告诉你最终的结果,以及你需要理赔多少钱。” 连续发生太多事情,桓昱不足以即时作出反应,知道对方把名片从他领口塞进去,硬纸片掉落,划过胸口皮肤,这一刻,桓昱才感觉到真实的无力。 从包厢出来,桓昱放下书包,坐在酒吧安静一角,他抬手摸了下反复钝痛的眉骨,眼神阴翳,垂下手臂,嘀咕了声“妈的”。 外面天刚亮,柔和的沉沉蓝色,桓昱摩挲着那道眉毛旁那道疤,吐出胸腔浊气,然后自暴自弃地靠向沙发。 他现在根本没法回家,周迟靠拳头过活,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伤痕怎么来的,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借口,最后只能给周迟发信息,撒谎说去范亦鸣家住。 周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从擂台下来,大运注意到他的微表情,余光瞄过他的手机问:“怎么了?” “没事。”周迟锁屏,把手机丢进衣柜,进淋浴室洗澡,出来后,大运叫他去吃饭,他摆手说自己有点事儿,让他们先去。 拳馆后面小院,有一棵粗壮的桂花树,枝头几簇晚桂,在潮湿的空气里绽放,周迟站在树下,拨通徐老师的电话,和她聊了会儿桓昱最近的表现,有模有样的,像个负责人的家长,最后又要来了范亦鸣家长的电话。 挂断电话,周迟反复看着备忘录里那串号码,他没有立即拨过去,而是给桓昱打了个电话。 “哥?” 他声音微微颤,无意识的后怕,周迟听出来,压不住想要关心的第一反应,“你在家吗?” “不在。”桓昱心虚,清了清嗓子说,“我现在正要去范亦鸣家。” 这个慌他是摆明了要继续撒,周迟也不拆穿,他又气又想笑,装出不知情的同意语气说:“行,去吧。” 看似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但桓昱心里很没底,他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总觉得周迟话里有话,忐忑地想再回个电话,又怕会露出更多马脚,最后也只能作罢。 第20章 拖油瓶 桓昱坐在花坛边,他拨通二雷的电话,对方得知他在会所出这种事,觉得挺愧疚,抛下那头ktv的狐朋狗友,打了辆摩的赶过来。 不远处一辆摩的停下,二雷摘掉头盔递给师傅,付完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走近桓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卧槽,我真不知道那里面还有这种事...” 桓昱没说话,他侧目直勾勾盯着二雷,深秋寒气重,二雷耍酷,就穿了件单衣,一程摩的过来,他冻得直吸溜鼻子。 感受到那道强烈目光,二雷摸了摸鼻尖,“看我干什么?” “没事。” 桓昱转而目视前方,二雷说得真诚,确实不像故意将他往火坑里推,不过就算今天真掉火坑里,也怨不得别人。 可能是觉得学霸就爱深思熟虑,所以二雷也没追问,跳过这个话题问:“那你现在准备去哪?” “找宾馆开个房间。”桓昱指了指眉上的伤,“我没法回去,我哥肯定能看出来。” 二雷看了眼他手指的地方,一道细小,不太明显的伤口,他不以为然道:“你这伤又不深,你回去就说你是骑车撞的不就行了?” “我哥哪有那么好糊弄,他肯定能看出来。”桓昱叹了口气,扭头多嘴问了句:“你放假了?” 第36章 “嗯,放三天。” “你那有地方歇吗?” 二雷家在城中村,他平时放假也不回去,就换季才回去拿点衣服,其他时间都和朋友鬼混,什么网吧、ktv各种能过夜的地方,他都轮着来。 “我不回去,我奶奶在家,你要是不嫌弃,你去睡吧,我把我房间钥匙给你。” “你不回去?”桓昱反问,“那你在哪过夜?” “今天是打算去郊区的农家乐。”二雷眨眨眼睛,摒弃掉会带坏好学生的自责,“你去吗?” * 弯弯曲曲的郊区小路,水泥路只修了一截,剩下的全是土路,一行十几个少年,骑着摩托车,在两排秃了一半的树木间,迅捷飞驰。 桓昱坐在一辆摩托车后,他戴着头盔,在夜晚厚重的湿气里穿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澎湃的畅然。 二雷口中的农家乐,其实就是村子里能让他们喝酒的平房,桓昱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屋里平时接待他们的人出来,一眼瞧见桓昱,开玩笑说:“嚯,哪来的帅小伙!” 桓昱性格不算拘谨,他其实和周迟很像,交朋友不是非讲究过志同道合,只要能聊得来,不管三教九流都能交。 他冲人笑了笑,对方没再留意他,直接问二雷:“还和之前一样吗?” 二雷说对,院子银色大门哐当关上,桓昱还拎着头盔,被他勾着肩膀进去。 一群不学无术的少年,围在屋子里抽烟喝酒,桓昱融不进去他们都话题,他陷在老旧的单人沙发里,双腿岔开,修长手指夹着烟,垂在腿中间的空隙,听他们插科打诨。 二雷喝得脖子通红,伸手揽住桓昱肩膀,拍拍胸脯,和桌上兄弟吹牛,说自己和八十中的年级第一是铁哥们。 其他人哄笑说他吹牛,二雷差点翻脸,桓昱心里本来就乱得很,桌上你一嘴我一嘴的,吵得他脑袋疼。 桓昱用夹烟的手端起面前的酒杯,象征地碰了碰二雷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没驳二雷面子,算是认下这个铁哥们。 这一杯下去,屋里气氛火热,一群人喝到后半夜,在屋里就地躺得横七竖八。 桓昱睡在沙发上,郊区上午天朗气清,刺眼阳光从窗帘后照进来,他不适应地往臂弯里埋了埋。旁边的人扒拉他,没睡醒的样子,口齿不清提醒他:“桓昱,你手机响了。” 桓昱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宿醉后,头疼欲裂,他象征性“唔”了声,懒懒的,完全没打算起来接。 过了会儿,地上的人被桓昱手机铃声吵得不耐烦,抓过来,眯起眼睛看了眼屏幕,然后丢给他。 “桓昱,你哥的电话。” 桓昱脑子混沌,反应了一会儿,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他忙抓了抓头发,清清嗓子,接通电话叫了声哥。 周迟问他在哪。 桓昱脑子发晕,一时间忘了回应,通话陷入诡异安静,周迟耐心等着,听他支支吾吾半天,就明白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周迟克制着怒火,对电话那头说,“桓昱,立马给我滚回来。” 二雷上完厕所回来,撞见桓昱忙里忙慌收拾书包,他睡眼惺忪,不知道醒没醒酒,叫住他,“这边没车,你等一会儿,我骑车送你去最近的公交站。” 回去已是早高峰,公交站牌前人挤人,桓昱从后门下来,往小区方向看了眼。周迟就站在那儿,单手插兜,表情焦躁厌烦,他刚下夜班,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卫衣洗得显旧,领口发松,全是褶皱。 公交站离小区有一小段路,桓昱被烟酒腌入味,他跟在周迟后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一路上,周迟眉头微蹙,脸庞硬朗线条紧绷,他很少像这样默不作声的姿态,看着挺吓人。 忐忑一路,桓昱关上门,小心揣摩周迟脸色,他慢慢挪到沙发坐下,一句“哥”还没喊出口,周迟伸手,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声响亮,在空荡客厅有不明显的回声,桓昱被打偏过脸,他一动不动,过了好久,直到耳边嗡嗡的耳鸣隐隐约约消失,他才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仰头看着周迟。 “哥...” 他后悔,也害怕,可周迟无动于衷,打完那一巴掌后,还不打算完,又扬起手。 桓昱偏头躲闪,闭了闭眼,抽动的空气扑向他的侧脸,周迟气得浑身直抖,巴掌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再扇下去,他恨恨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这狗崽子,他胸腔起伏,猛地扭过脸,目光直勾勾盯着周迟,一双浅色瞳仁猩红,活脱脱像被唤醒了狼性。 “那你打。”桓昱反常冷静,净挑些难听戳心窝子的话,“反正我是你养大的,你今天就算把我打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话音刚落,桓昱都没反应过来,另一边脸霎时泛起火辣辣的疼,周迟掌心发麻,他垂下手,指着他说:“我他妈要知道你长大是这幅德行,我当初就应该...” “当初就应该什么?”桓昱截断他的话,颓败神情,一目了然,自嘲地替他补充,“就应该不管我,让我饿死在外面,或是被村里那些人直接打死是吧?” 周迟僵在原地,表情一下子变得空白,他脸色铁青,头发阵阵发麻,垂在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盯着桓昱那双阴翳尖锐的眼睛,作势抬手又要扇过去。 桓昱这次连躲都不躲,就这么瞪着他。 第37章 “小畜生。” “对,我不光是小畜生,我还是个拖油瓶。”情绪促使下,桓昱把心坎里的委屈,一抖为快,“是你早就想要甩手的拖油瓶。” 周迟听他吐完苦水,一句话也没说,没有呵斥,也没有反驳,而是走进卧室翻找。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一张存折扔过来,砸在桓昱脸上,“拿着你的存折,从我家滚出去。” 桓昱盯着落在地上的存折,从里面滚落的,还有一个黄金吊坠,砸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点声响。那一瞬间,过往如剪映的画面一帧帧闪过,桓昱愣怔许久,接着他奔溃慌乱地把东西捡起来,靠向周迟。 周迟猛地后退一大步,铁了心不要他。 几度精神高压,把桓昱折磨得毫无办法,他扑过去抱住周迟的腿,仰起头,眼睫湿润,哭腔明显地求他,“哥,别赶我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求求你,别不要我...” 周迟唇角绷直,他强忍着粗重的呼吸,闭了闭眼睛,手指气得发抖,指着大门,“我再说一遍,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第21章 小狗回窝 阳城深秋,外面昼短夜长,拳馆调整营业时间,天边弥漫淡紫色阴影,没多会儿,院后浓烟盘绕粗壮树干,袅袅升起。 这段时间天气转凉,婷姐让大运几个人去菜市场,宰了牛羊肉,在后院架起炭火,一伙人围着炖羊肉。 大运坐石墩上洗羊肉,磊子挤过来,撞了撞他肩膀,朝炉子那边抬了抬下巴,问他:“我怎么感觉迟哥有点不对劲?” “哪不对劲?”大运闻声看过去,仔细琢磨了会儿,“好像是有点心烦的样子。” 炉子里火红热浪,周迟坐在矮板凳上,他眯眼看向一处,手里夹着烟,也不抽,地上积攒一小堆儿烟灰,看样子抽了不少根。 “发什么呆呀?” 周迟听见声音回神,看婷姐搬了把凳子,放在他旁边坐下,他把烟头丢进炉子,笑得勉强,“想点事情。” “什么事情?”婷姐一向不爱刨根问底,这么问,估计是有话想说。 周迟往里填了根木材,问她:“婷姐,你找我有事?” “有。”婷姐开门见山,“我今天开车路过市场废品站,被九叔拦住了,他让我问问你和桓昱是什么回事。”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把人家赶出去。”婷姐话里有埋怨,“一个高三的孩子,你让他上哪去?” 周迟不紧不慢地说:“他爱上哪就上哪去。” 咂摸出置气的话外音,婷姐笑了下,“你们兄弟俩有什么话说不开,还至于赌气?再怎么说你也是哥哥,既然当初决定收留人家,就好人做到底,反正他今年都高三了,要真是不想管了,等他去读大学不就好了?” 看周迟默不作声,婷姐又劝他:“这么大的孩子青春期,叛逆点也正常,没必要和他硬碰硬。而且他现在住九叔那儿,你也知道,九叔住的本来就没多大地方,你不心疼桓昱,也心疼心疼九叔他老两口,一大把年纪了...” 其实周迟气早就消了,就是磨不开面子,现在有人给他台阶,求之不得的事,他装作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婷姐知道他什么德行,勒令他赶紧把桓昱接回家,说高三正是冲刺的阶段,别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耽误前程。 周迟心想才他妈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他也懒得解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是个白眼狼,这事真是越想越不光彩。 拳馆的饭局到凌晨才结束,桌上地下一片狼藉,一群人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干脆全在拳馆休息室过夜。休息室床窄,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周迟隔天休息,他懒得将就,把其他人安顿好就回家了。 天上月朗星繁,楼道寂静,一点声响就格外清晰,周迟站在家门口,摸了一两分钟的钥匙,最后“操”了一声。 周迟摔下烟头,用脚尖碾灭,他双手烦躁地撑向防盗门,老旧的铁门哐的一声,在深夜骇人回响。 其实周迟以前也经常忘带钥匙,但像今天这样被关在外面,还是头一遭,毕竟之前甭管多晚,带没带钥匙,家里都有桓昱给他开门。 凌晨两三点,再回拳馆也不值当,周迟在小区长椅躺下,他屈肘枕在脑后,盯着蒙蒙发亮的夜空,空气里枝叶涩青,空气微微凉,夹杂着泥土的味道,不太好闻。 周迟眼皮发僵,但就是睡不着,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憋得难受,越想越不甘心,最后干脆从长椅上起来大步上楼,他抬手顿住片刻,试探性地敲门,许久都没有走动的脚步声回应。 这狗崽子可真能耐,一连半个月都不回来,周迟干笑一声,他舌尖抵着腮帮子,含糊地说:“行,有出息。” 那天周迟在气头上,话说得决绝又难听,缓过劲后,他又怕桓昱出事,出去找了半宿,知道他在九叔那儿才放心。 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往九叔那儿去,每次都能看见桓昱蜷坐在矮板凳上,面前一张木板钉的桌子,趴着专心写卷子。 九叔住地是矮平房,周围堆放废品,蚊虫多,点了蚊香也不管用,桓昱皮肤白,还容易过敏,叮咬后脚踝抓的都是疤。 周迟远远看着,心软,也心疼,知道桓昱骗他的时候,他恨得牙根痒,但其实他对桓昱的感情很复杂,三言两语,粗枝细节的小事都形容不了。 第38章 前几年许言之打球的学费很高,周迟压力很大,挣不到钱的时候,一了百了的念头也不是没有过,可每回往大桥上一坐,望着漆黑一团的河水,他总能想起桓昱。 河里的那两根无根草,特别像他和桓昱,好像只有彼此紧紧缠着,绕着,才有点韧劲,才能在湍急,窒息的水里向上生长。 那时,周迟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当为了桓昱。 天微微亮,周迟从楼道里找了一条开锁小广告,他拨过去,和师傅说了具体地址,听那头说要四十分钟,他又去小区门口吃了个早饭。 早餐摊刚开门,老板娘认识周迟,见今天是他过来,随口问了句:“今天怎么是你下来?平时不都是桓昱下来买早饭吗?” 周迟皱眉,他往别处看了眼,模棱两可“唔”了声,心想真是新鲜,怎么哪哪都能扯上那个狗崽子。 “来一屉包子。” “在这吃,还是回去吃?” 周迟昨晚没洗澡,一身羊膻味,眼看来往顾客变多,他不好意思进去,说要带回去吃。 平时桓昱下来吃早饭,回去会给周迟捎,早餐摊记得熟客的口味倾向,老板掀开蒸笼:“给桓昱带一份吗?” “......”周迟轻咳一声,“来一份吧。” “好嘞。” 老板娘把包子和豆浆打包好,递给周迟,“一屉牛肉,一屉素三鲜,两杯豆浆。” 周迟没伸手接,他抬眼,咬着舌尖思忖几秒,笑着问:“桓昱平时吃素三鲜的?” “对喽。”老板娘呵呵笑,“你这弟弟可真会过日子,自己吃素的,给你买牛肉的。” “他一直这样?” 老板娘看他脸色不对,脱口的答案又咽下去,仔细回想后才敢下定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周迟笑意尴尬,他抿唇,把素包子拎出来说:“不要素的,换成牛肉的。” 在楼下吃完早餐,开锁师傅正好到,开锁又换锁芯,折腾二十分钟。关上门,屋里空寂安静,周迟把没吃完的包子搁在桌子上,他双手叉腰,低着头短气长出,站了好久才去洗澡。 之后没几天,桓昱放学后总跑去拳馆,帮他们干点收拾休息室的杂活,期间好多次碰上周迟,他远远驻足,小心翼翼地想上去说话,可周迟每次都面无表情避开。 俩人以前在外人面前,也不是表现得多亲热,所以就算不说话,大运他们也没多问什么。 天阴了一周,阳城预报雷暴雨,温度骤降,拳馆早下班,周迟在家里躺着无所事事,看着阳台外黑沉沉的天发呆,没一会儿,昏昏沉沉睡着。 桓昱从学校回来,刚进小区,让倾盆大雨浇了个彻底,他走进楼道,甩甩胳膊的水,仰头往楼梯上看了看。 这半个多月,桓昱好多次回来,但每次都是拿着钥匙在楼道徘徊,始终没敢上去。 外面雨帘腾雾,桓昱看了眼,在心里给自己编排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要是周迟一会儿质问他怎么还有脸回来,他就说是降温,要回来收拾几件衣服,收拾完就走。 这么一想,桓昱心里有底气多了,他站在门口犹豫好久,最后拿出钥匙尝试往锁眼里插,他发丝滴水,身上冷透,指尖都在发抖。 钥匙好几次都没有插进去,桓昱弯下腰,注意到崭新的锁芯,一种无可转圜的微妙凄然,他就那么注视了一会儿,感觉脸庞越来越多水珠,他抬胳膊擦了下,把钥匙装回口袋。 大雨不知道什么停的,外面天色青白,周迟猛然惊醒,他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腰,去阳台开窗户,视线里却晃进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 * 刚省心没几天,周迟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桓昱打架,让他去领人。 当时周迟刚下擂台,他顾不上其他,挂断电话赶去派出所,一进去就看见蹲在角落的桓昱。 他离家的时候没拿衣服,还穿着那件白短袖,外面是校服外套,领口歪斜,胸前被撕了个大口子,袖口、后背蹭得全是灰。 角落的人环抱膝盖,眉眼低垂,嘴角一小片乌青,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看见周迟进来的那一瞬,他突然僵住,想说什么又没说,默默把头埋得更深。 派出所的老所长认识周迟,当年周罗的案子,他也参与了抓捕,所以一看人进来,指了指桓昱,说话也相当不客气:“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周迟悻悻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屋子里有老烟枪,但看了眼他手里的劣质烟,脸上顿时泛起推诿,不情不愿地接下。 发完一圈烟,周迟才看到九叔也在,他年纪大了,不知道气着了还是累着了,阖眼半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哼哼。 周迟转头问民警:“怎么回事儿?” 其中一位民警说:“就为了几个空水瓶,你说这多不值得。” 听了半天,周迟才搞清楚前因后果——九叔捡了几个矿泉水瓶,想进地铁上个卫生间,就把水瓶捆好放在外面,结果出来被一个老太太拿走。 九叔气不过,上去理论了两句,想把水瓶要回来,结果和老太太儿子动手推搡上。 至于桓昱,听那意思是刚巧路过,上去帮九叔。 年轻民警还在说,缓声埋怨的意思,周迟打断他,“要不是没钱,他这么大年纪也不至于还为了几个空瓶子这样。” 这话把小年轻噎了下,对方也不好再说什么,把文件夹递过去,让周迟在上面签字。 第39章 晚上八点多,周迟签完字,拜托民警把九叔送回去,然后领着桓昱走出派出所。 寂寥深秋,晚上风带着湿气的凉,从派出所回去,四站路,但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周迟和桓昱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家走。 从桓昱来阳城,他似乎一直都是别人眼里的乖孩子,学习好,有礼貌,还懂事,几乎是人见人夸,猛地接连做出这些举动,让人挺意外。 但其实这不是桓昱第一次打架,第一次是十二岁,他刚转到阳城。那时候他穿得破破旧旧,普通话也不标准,班里吊车尾那帮小男生经常欺负他。 骂他是脏老鼠,土包子,没爹没妈的可怜虫,他们一下课就围在桓昱课桌,一边大笑一边抢他的课本,从窗户扔出去。 桓昱总是一声不吭,他捂着耳朵当听不见,但事实就是,退让妥协只会换来变本加厉,有同小区认识的,都躲着他走,他们私下传周迟是杀人犯的儿子,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早晚也进去蹲局子。 闹最凶的一次,是上完体育课,桓昱回班看见那群男生,往他水杯里撒尿,被他发现以后,还理直气壮,“看什么?你也想杀人?” “差点忘了,你是杀人犯的外甥。” “土包子。” “可怜虫。”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桓昱默不作声,直到为首的那个恶狠狠地咧嘴说:“你哥就是没爹没妈没人管的人渣,将来把你也养成人渣,养成杀人犯。” “啊——” 话音刚落,刺耳惨叫在教室响起,有回来的同学趴窗台围观,看见桓昱压在他身上,拳头拼命地砸下来,像是不解恨,拿起水杯往他脸上砸。 “我让你骂我哥!” “让你骂!” 桓昱双眼猩红,老师来了都拉不走,他掐着对方脖子,警告他,“再敢骂我哥一句,我打死你!” 校长室里,周迟姗姗来迟,他穿着黑短袖,速干运动裤,不羁又洒脱,吊儿郎当的模样,瞧他眉宇间不好惹的社会气息,刚刚还咄咄逼人的那对父母也熄了音。 最后他们要求开除桓昱,周迟偏头不屑一哂,说了句放你妈的狗屁。 那晚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周迟走在前面,但没有沉默,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先是问他有没有挨揍,然后又笑着说自己看走了眼。 说他不是小窝囊,说这样做才像他周迟的弟弟,又去小卖部给他买了汽水。 那是桓昱第一次喝汽水,他抱着冰凉凉的汽水,小跑跟在周迟身后,嘴里果味蜜甜的气泡层层炸开,在唇齿间跳动,酥酥的,痒痒的。 他侧头看向周迟,途径桥洞,上面火车驰过,轰隆隆响,而城市灯火和阑珊月色,在不远处出口照射。 那一年周迟才二十岁,笑起来唇红齿白,唇珠还沾着汽水的水色。 那时桓昱还没办法准确形容心里的感受,但他知道,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你去哪?”周迟看人要过马路,停下转头问。 “药店。”桓昱胸口疼,他顺手捂了下,小声说,“我买点止疼药,九叔家好像没有,我怕夜里睡觉疼。” 人行道信号灯跳到绿色,桓昱转头迈出一步,被身后周迟叫住,“不用买。” 桓昱不解地转头,怯怯地和他短暂对视。 周迟驻足看向别处,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撂了句,“家里有。” 第22章 故技重施 客厅凉风穿拂,一盏吊灯明亮视线,周迟进屋脱掉上衣,打着赤膊找出碘伏棉签和跌打的药酒,不拘小节地往沙发扶手上一坐,冲杵在门边装可怜的人说,“过来给你擦点药酒。” 前不久的挨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桓昱心有余悸地眨眨眼睛,最后听见不耐烦的啧气声,他才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在离沙发扶手最近的地方。 “有点疼,忍着。”周迟语气谈不上好坏,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他拿棉签沾了点碘伏,凑近桓昱的嘴角。 垂下的灯光打成一小片阴影,正好遮挡视线,周迟看不太清,他放下碘伏瓶子,腾出一只手,冷不丁,又自然地捏住桓昱下巴,让他往另一侧偏,“对着灯,要不我看不清。”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桓昱坐着一动不动,许是头顶的灯太亮,他一开始不适应,闭了闭眼睛。下巴顺从地抬高,双唇微微张开,擦破的下唇结着深红色的痂,吐出的气息靠近周迟的手指。 周迟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手指,蹭掉上面的潮湿,用沾取碘伏的棉签,轻轻擦过桓昱嘴角那块儿青紫,碰到破皮地方的时候,听见他不轻不重地嘶了声。 他一出声,周迟先停下手上动作,目光从上至下,情绪不明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移开,“衣服脱了,我给你身上也擦点药酒。” 桓昱脱掉校服外套,又脱掉撕坏的短袖,后背紧紧挨着靠枕,生怕露出后背那些疤痕。 胸口和肩膀的淤青,揉开要下点力气,桓昱疼得眼冒泪花,等擦完药酒,他揉了揉眼睛没,伸手去拿沙发上的短袖,突然被周迟摁住手腕,强势又夹杂着命令的语气,“转过去我看看。” 桓昱心虚,支支吾吾地说后背没伤,不用擦药酒。 “转过去。” 前段时间俩人吵架,吵得翻天又冷战,桓昱心里梗着一口气,满不在乎,摔门出去的那一刻,心里盘算的是怎么还周迟的钱,再怎么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第40章 可惜这骨气没维持多久,那天晚上,他躺在九叔给他支的小床上,床腿前后一高一矮,翻身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响,他睡不着,委屈和不争气的眼泪流个不停。 怎么一刀两断?他根本就不能没有周迟。 桓昱听话地转过去,周迟看清那密密麻麻的伤口,深浅不一,好多伤口都已经结痂,泛着比肤色更嫩的肉粉色,不好看,看着也蛮让人心疼。 他手指轻轻触上去,在痕迹最深的地方上下摸了摸,其实桓昱上次究竟干什么,周迟没敢往深处猜,只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已经好了。”桓昱先开口,他不敢说实话,就真假掺半,说了伤口的原因,看着周迟越拧越深的眉头,他故技重施地吸了口凉气,哼着叫痛。 看人不搭理他,他又委屈说:“医生说可能留疤。” 周迟用力压了压伤痕,咬牙道:“留疤好,不留疤你不长记性。” 桓昱闷声闷气,低着头,声音湿漉漉的,转过来握着周迟的手腕说:“长记性了。” 周迟看着他嫣红眼尾,鼻尖,咳了声,装作不耐烦拍掉人手,“少装可怜,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演戏呢?” qz “没演戏。”桓昱听出周迟已经消气,朝他坐的地方挪近,“是真疼。” “疼也忍着。”周迟撇撇嘴,显然是不相信的样子,边拧上药酒盖子边说,“你房间我没动,一会儿换个床单被罩就行。” “好。” 周迟从房间拿了套干净床单,扔到他床上,洗完澡出来,径直走过去拍亮厨房的灯。 “铺好了?” “嗯。”桓昱背对房门,他放好枕头坐下,转头看周迟进来,把手里的牛奶放下。 这个举动让桓昱愣了下,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哥哥给弟弟送杯牛奶,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情。 但他和周迟之间不是,小时候别说牛奶,俩人吃饱都是问题,周迟打拳不稳定,挣得时多时少,好的时候还行,碰上不好的时候,就得饥一顿饱一顿。 只是那些艰苦寡淡的日子里,也有很多难忘的记忆,别家小孩寄人篱下都看脸色过日子,桓昱不一样,他在周迟身边,没受过气,脾气也就赖一点,有时候吵架,咄咄逼人,不饶人那劲儿能把周迟气死。 每次俩人怄气吵架后,周迟夜里回家,总会打开他房门,一声不吭地往他床上丢一袋牛奶。 有时候是鲜奶,有时候是临期的牛奶,这都取决于周迟当天口袋里有多少钱。 桓昱被东西砸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然后把牛奶宝贝似的放在枕头边,第二天一早,他把牛奶倒进杯子,他喝半杯,给周迟留半杯。 那些牛奶本身的价值,或是口味,桓昱已经不太记得,他能记住的只有这种独属于两人间,有点拧巴的和好方式。 以及周迟的好。 “喝完去洗澡,早点睡觉。”周迟说这话时,态度依旧不咸不淡,他握着门把手,说完顺势关上门。 窗外雨声明显,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模糊,连周迟的思绪也是,他睡不着,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水珠顺着发亮的绿叶跳跃到窗台上,最后烦躁地啧了声,坐起来抽烟。 他靠在床头,雨幕折射着远处的灯光,照清他的侧颜,他低头掸烟灰,垂下去那条手臂线条有力,手指也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几不可见地偶尔跳动。 门缝里的影子晃来晃去,周迟抬头,注视了一会儿房门,接着无奈笑着叹了口气,他掐灭烟,掀被子下去开门。 桓昱杵在门边,房内没关窗,外面光亮穿透,铺在他起伏立体的五官上。他诧异,动了动嘴唇,“哥...” “什么事?” “我饿了。” “饿了就去厨房煮面,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 “我手腕疼。”桓昱没有忸怩作态,他似有意露出胳膊的淤青,“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又来我面前装大少爷了?”周迟摆手,一副“想都别想”的果断,“真以为我天天惯着你是吧?” “知道你不会惯我。”桓昱声音越说越小,手指无措地蜷起,“你要是惯我,就不会打我了。” “......” 还敢跟他翻旧账。 桓昱无声地注视他的眼睛,周迟坚持说不行,关门前,从门缝里看人一双敛着水光的瞳仁,可怜也破碎。 “……” 周迟最终妥协,让他去餐桌旁等着,又从冰箱拿了两个鸡蛋,拐进厨房给他煮面。 餐桌横在客厅一侧,周迟坐在桓昱对面,他逆着光,半张脸晦暗不明,看着桓昱反复挑起筷头,在那碗清汤寡水的面里捞细碎的面。 静默的一段时间,周迟心里鼓鼓胀胀的酸,他忽然想起留桓昱的第一夜,那时候桓昱营养不良,瘦胳膊瘦腿,跟四根筷子似的,站在厨房捣鼓灶台,给他煮面。 就事论事,那碗面也谈不上好吃,但卖相总归比自己做的这碗要好很多。 就像他一直都明白,桓昱对他比对自己上心点。 “哥...”桓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把纸巾攥在手心,似在做什么心里建设。 周迟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笑意,问他:“没吃饱?” “吃饱了。” “有话要说?” “嗯。” 周迟没再接话,他也反常的焦虑,头一回当着桓昱的面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第41章 他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浓烟弥漫,寂缓的一段间隔后,周迟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桌子上的空碗,含糊不清地说:“行了,今天也够累了,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周迟手根本没碰到碗,就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摁回椅子上,大脑短暂空白后,他看见桓昱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然后缓缓蹲下,仰头迎着窗台外的光,看着他,颤声问:“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周迟逆着光,半张脸晦暗不明,眼底情绪幻化不清,抬手碰他肩膀,想让他赶紧回房间睡觉,结果推好几下,都没推动。 “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也不会再撒谎骗你...” “好了,不说这个了。”周迟打断他,“我真的没生气。” 桓昱固执摇头,他双手搭在周迟膝盖上,手心的温热汗液,摩擦着皮肤,蹭得人心痒。 “哥,别不理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周迟抬手捋顺他睡卷的头发。 咫尺之距间迸发出缠绵橙花的香味,那是alpha难以自控的信息素,周迟能闻到的却只是沐浴露的余香。 “怕你不要我了...” 周迟轻笑两声,收起平时爱逗人的习惯,手安抚地放在桓昱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捏几下。 beta似乎没有腺体顾虑,也不知道这个动作隐含着什么,他又顺势摸了摸人后脑勺,“不会的。” “哥,对不起,那天是我说话太过分了。” 周迟挑眉,“你还知道自己说话过分?” 桓昱扑进他怀里,膝盖撞到地板,梆的一声闷响,他仰起脸像只淋湿受伤的猫科动物,讨好也只懂得蹭。 “哥,别不要我,求求你。” “不会不要你的。” 第23章 悄悄说对不起 桓昱埋在他怀里发牢骚,说起自己在学校吃不饱,降温以后也穿不暖,还发了好几天高烧。 周迟笑着骂他活该,掐住他后颈,想把他拎起来,结果拎了几次都拎不动。 “行了,赶紧起来。”周迟推他肩膀。 “哥。”桓昱仰起脸,两边眼角微微红,不知道是真哭了,还是在他衣服上蹭的,央求的语气问,“我晚上能不能去你房间睡?” “怎么了?”周迟眉头紧皱,他刚桓昱房间,没发现床哪里又有问题,“床板松了是吗?”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查看,腰刚直起来,环在他后背的手立马收紧,桓昱摇摇头,“我想去你房间睡。” 周迟听明白他的意思,果断拒绝:“不行,桓昱你别得寸进尺,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还和上次一样睡地上也不行吗?”桓昱像是刚被准许回来的小兽,极度缺乏安全感,要亦步亦趋跟着主人,一遍遍确认是真的被领回家了才行,他保证道,“我睡觉很老实,不会翻身乱动,也不会碰你房间的东西,我...” “不行。”周迟黑沉下脸,懒得和他讨价还价,只是更冷淡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桓昱瞳仁漆黑,琉璃似的,折射着屋里的灯光,一种很憔悴的漂亮,颗粒大的眼泪从他眼框掉出,砸在周迟推他的手腕上,湿湿的,温热热的。 “......” 房间遽然陷入昏暗,微弱月光流泻,两人躺在床上,有些说难言的微妙尴尬。 阳城早已入秋,屋里昼夜都开着窗,睡一夜地板,明天一早准感冒,周迟拗不过他,又怕他睡感冒,最后勉强同意让他上床睡。 话刚说出口,周迟就后悔了,进门前,他指着桓昱警告,要是半夜翻身把自己吵醒,他就赶紧滚回隔壁睡。 桓昱站在床边重重地点头,然后把枕头放在周迟枕头旁边,心满意足地躺下,一米八的alpha,躺下后占了大半张床,不容忽视。 周迟眼神不友好地在他身上上下扫了扫,嫌弃地说:“我还是给你吃太好了,长这么高,你躺下了,这床还有位置吗?” 三天饿几顿的,能吃多好,桓昱心里冒出这句反驳的话,转圜几次都没敢说出口。 他往旁边缩了缩,指着空位置小心翼翼地说:“这儿不是挺大地方,够你睡。” 周迟烦躁地“啧”了一声,叉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扭头往外走,“我去你房间睡吧。” 脚还没出房门,地板的影子上交叠着另外一道身躯影子,桓昱抱着枕头,紧跟在他身后。 “......” “行,我怕了你了。”周迟万般无奈,他脱鞋,不情不愿地躺上床。 桓昱从另一边爬上去,翻身面朝窗户,想起周迟刚刚的埋怨,他尽力缩起身子,不多占床铺空间。而周迟平躺呆望着天花板,浑身僵硬,良久,身侧呼吸均匀变浅,他动作轻缓,偏了下头。 周迟起身之际,身旁人忽然转身,温热柔软掌心摁在他手腕,声线清晰,却平平,“你去哪?” 夜色笼罩,周迟声音不自觉放轻:“烟瘾犯了。” “你就在这抽吧。” “味道冲。” “没事。” 周迟隔着轻纱月光注视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不眨的时候,总是隐隐流露出湿意,是他身上桀骜不驯里,最意外打动人的。 “不怕呛?” 周迟唇间溢出轻笑的音节,攥打火机的手收紧,短暂几秒后,他松手拉开床头柜,抽出一根衔在嘴边,火苗蹿出时,依旧斜睨着他,放佛在无声地问:真不怕呛? 第42章 桓昱枕着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逆光看周迟点烟的动作,火苗绽开仅仅一秒,却又像点着回忆的火索。 在桓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学会抽烟是他最早瞒周迟的一件事。他其实很早就会,只是没有瘾,他抽的第一根烟,是周迟抽剩下的半根,也就是周迟口中的劣质烟。 他记得周迟当时在阳台,接了个电话出门,半根烟掐在茶几烟灰缸里,孱弱白烟,挣扎着上飘,在半空消散,他犹豫伸手拿起,咬在嘴里重新点燃。 那种尼古丁呛辣喉咙的感觉,桓昱记忆犹新。 “睡不着?”周迟抖落一截烟灰,侧低下头,撞上桓昱略浅的瞳孔。 “嗯。” “那回你自己房间去睡。” “不。” 桓昱顷刻抱着薄被,一头撅进去,深深嗅了口密不透风下的气息,他餍足,一阵窸窸窣窣后,他问:“为什么换锁芯。” 闷在被子下的声音太小,周迟没听清,他丢下烟头,撩开被子,“你说什么?” 桓昱重复,声音却更没底气:“我问你怎么把锁芯换了。” 周迟顿僵片刻,勾动唇角,懒散靠在床头,语气闲闲,“当然是为了防你。” “......” 周遭静悄寂寥,饶是在压抑的气息抖动,也听得格外清晰。周迟微愣,他推了推人肩膀:“桓昱?” “嗯。”桓昱鼻音很重,他翻身背过去,最后又像是不死心,想不通,他盘腿坐起来,认真地盯着昏暗中周迟的眼睛,“真的是为了防我吗?” “嗯。”周迟不笑,他侧身掸烟灰,下颌线条冷硬,说得挺像真事。 周迟维持着掸烟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轻轻瞥过,眼看桓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忍住笑了下,“行了,骗你的。” 桓昱当即抿唇,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脸“我就知道”的得意,“那为什么换锁芯?” “没带钥匙,进不来家门。” “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烟雾飘向桓昱的眉眼,他忽然凑近,整张脸在朦胧烟雾里放大清晰,“我会一直在家。” “等你。” 这两个字本该接在刚刚那句话之后,但或许是桓昱拆开停顿的过于微妙,周迟额角轻跳,装出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身侧的人躺下去,之后再没出声,周迟抽完两根烟,下床漱口,回来时,桓昱露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稍长的头发挡着腺体,时不时扫过。 周迟弯腰拿枕头,准备去客厅将就,手指拉过被子一角,牵动桓昱腋下的被沿,睡梦中的人迷迷糊糊转过来,费力撩开眼皮,虚化的脸庞,他喉咙压着喊了声哥哥。 “嗯。”周迟好脾气地允声,帮他掖好被子,“睡吧。” 睡着的桓昱是乖顺的,一如既往,让周迟回想起他小时候。 那时他刚来,在家伺候养伤的周迟,周迟痊愈后,回拳馆上班,那段时候小区整修电路,每天凌晨前后都会停一阵电,碰上周迟夜班,他一个人在家,起初还能适应,后来小区传出有入室盗窃。 当时周迟没放在心上,当是楼下老头老太太胡说,没两天,警车一辆一辆地开进小区,他才上心,没办法只能把桓昱带到拳馆去。 十二岁的桓昱,骨架比同龄人优越,却营养不良的瘦,他懂事会看脸色,跟周迟在拳馆的,从来不惹事。拳馆关门,周迟要清扫整理擂台和休息室,后半夜才能有时间休息,桓昱就提着水桶,抹布的水都拧不干,就这样踩在凳子上擦更衣室的柜子。 收拾妥当,周迟会给他切西瓜,连皮一块儿,他蹲在地上吃完,把西瓜皮和籽收拾干净,然后洗澡,和周迟躺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 在罗城被迫一个人,所以来阳城后,桓昱睡觉很黏人,小手抱着周迟的手臂,洗过澡的皮肤,微微凉,贴着睡得很踏实。 ...... 后半夜,窗台哗哗直响,桓昱被吵醒,空气里潮湿的凉意,伴随着飘摇的秋雨声,格外空寂。 床另一侧位置空空,桓昱坐起来,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窗外一辆汽车经过,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让桓昱得以看清,周迟趴在沙发上,脸刚好侧向他这边,下巴下面垫着抱枕,呼吸沉沉稳稳,睡得很踏实。 桓昱慢慢靠近,撩起掉到地上的毛毯,盖到周迟身上,茶几和沙发之间空隙不大,桓昱蹲下双手抱膝,歪着脑袋,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周迟。 平心而论,周迟长得好看,眼窝深邃,浓眉挺鼻,是beta中少见的硬朗凌厉。 但锋锐之间,周迟的嘴唇又呈现漂亮的红色,唇珠饱满,柔软湿润,桓昱每次看到,都觉得很不一样,很特别。 桓昱一动不动,思绪万千时,睡梦中的周迟挪动身体,他抬起胳膊,垫在下巴下面,唇齿辗转,呢呢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外面雨滴噼里啪啦,裹挟雨雾的夜风四下流窜,桓昱打了个寒颤,却不觉得冷,他和周迟不到一臂距离,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这一段距离似乎在不断缩小,魔力般地传递着另一个人滚烫的体温。 起身之前,桓昱一声长长叹息,他凑近,伏很低的姿态,小声说:“哥,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周遭的黑暗和寂静,黑暗中是周迟的吐息,寂静下是他自己的心跳。 第24章 欲言又止 第43章 一夜秋雨,温度冷不丁下降,卫生间水流断断续续,没多会儿,周迟隐隐听到头顶有声响,他知道是桓昱在换鞋,准备去学校。 周迟眼睛眯了条缝,外面天刚亮,灰白色的光,他往毛毯里缩了缩,闭上眼睛,沙哑着嗓子说:“记得带钥匙。” 桓昱说了声好,抽开鞋柜抽屉,接着是刻意放轻的关门声,周迟意识沉沉浮浮,没多会儿,又睡过去,等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 周迟猛地坐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又反应过来今天休息。他如释重负,双手搓了搓脸,重新躺下去,脑袋空白地盯了会儿阳台的空花盆。 就这么过了好久,周迟才挪开视线,他余光无意上瞥,防盗窗上挂着衣架,撑着桓昱的内裤,孤零零,湿哒哒,像是刚搓洗不久。 周迟笑,能隐隐揣测出一点原因,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有点小动作也正常。 周迟拔下充电的手机,站在卫生间门口打字,消息回一半,他鬼使神差地偏头往厨房看了眼。 灶台上放着蒸锅,周迟敲动的手指僵了僵,接着唇间泻出一丝轻笑。 他走过去掀开锅盖,底下放着几个牛肉包子和一杯豆浆,都还冒着热气。 这大半个月,家里就他一个人,昼夜颠倒,他过得浑浑噩噩,都不记得吃了几顿正经饭。 这么一看家里还是要有个人才行,周迟心情颇好地吹了个口哨,他站洗手台前刷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大运之前的话。 等桓昱明年去上大学,到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一个人过着不舒服,太孤单。 他要找个omega,好好谈一次恋爱,周迟吐掉嘴里的泡沫,在心里列条件清单,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要求,但是爱撒娇、爱掉眼泪,爱和人怄气顶嘴的肯定不行。 * 拳馆下个月组织去榆京打比赛,周迟当陪练,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一连几天都回不了家。 那几天可算把周迟折腾得够呛,拳馆偶尔夜宿还行,嘈杂不说,还总听见其他人的呼噜声,吃得也马马虎虎,中午那鸡丝汤面总腥腥的。 大运说他是被桓昱养叼了味觉,这话周迟没搭腔,囫囵把那碗面吃完,拍屁股回家拿换洗衣服。 家门口换了新地垫,收拾得干干净净,底下压着一张快递文件袋子,周迟弯腰抽出来,翻过一面看上面的收件信息,是桓昱的名字。 周迟开门进去,客厅一如既往的整洁,空气里萦绕着洗衣液的味道,阳台挂着几件衣服,有桓昱的,也有他的,随风摆动。 周迟把文件袋送进桓昱房间,放下时紧盯了几秒,他思索着寄件的地址,总觉得有点印象。 他不放心,打开手机查了一下,结果刚点开地图搜索框,上面就跳出之前的搜索记录。 周迟手指摁在文件袋上,仔细比对比着文件袋和手机上的地址,发现就是桓昱上次骗他,去兼职的地方。 周迟撕开快递袋,抽出里面的纸,短短几行,他越看脸色越阴沉,按照上面的说明,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张银行卡。 他银行卡扔进床头抽屉,回到阳台把文件袋点着,一团火焰蹿得很高,顶端缕缕黑烟,在秋风里摇曳消散。 桓昱下夜自习回来,看周迟在客厅沙发上,面色冷峻,望着阳台的防盗窗,心事重重的样子。 桓昱换好拖鞋,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哥?” “回来了。”周迟坐了一下午,没挪地方,这会儿回神,肩背僵硬酸疼,他抬手捏了捏脖子,“冷吗?” “不冷。” 桓昱脱掉校服外套,他里面一件衬衫,套着浅色毛衣马甲,把书包放回卧室,又出来去阳台收衣服,看见阳台地砖上有一小片黑色灰烬,在夜色中不太明显,隐隐约约散发出焦味。 “哥,你烧东西了?” “嗯。”周迟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地说,“点烟,不小心把烟盒烧着了。” “哦。”桓昱手上动作顿了顿,“下次小心点,太危险了。” “知道了。”周迟模棱两可地应下,接着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贴近正常,“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桓昱拧起眉,不解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周迟,半响,才顺着他的话回答:“没有。” “那就行。” 桓昱本来要去洗澡,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折返,把阳台的衣服全收了,拿到沙发上开始叠。 类似的欲盖弥彰,两人间发生过很多次,彼此也都心照不宣,所以周迟坐着没动,等着他开口。 桓昱拿起一件周迟的卫衣,叠得整整齐齐,问他:“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情。”周迟挑了下眉,无所谓地抖抖腿,“随口问问,就是想告诉你,最后一年你踏踏实实学习,有什么事和我说,别憋在心里。” 话一说完,周迟怕他瞎想,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懒懒的,“我听拳馆的人说对面小区有高三学生压力太大,得抑郁症,都退学了。” “我怎么没听说?” “没听说就对了,你现在高三,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学习。”周迟找机会就摆家长架子,“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知道了。”桓昱叠好衣服,站在沙发边问他,“你要换床单吗?我明天放假,正好给你洗洗。” 第44章 “行。”周迟拽出腰下的抱枕,抱在怀里躺下,老旧的沙发很软,陷出一道服贴身体的凹陷。 周迟在家习惯换上旧短袖,布料洗得纤薄,有些透,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一截结实柔韧的腰段,若隐若现。 桓昱上下吞了吞喉结,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他也琢磨不透自己反应,反正自从上回他在周迟房间睡过一晚,这种怪异微妙的感觉就一直存在,像一汪泉,一口井,落个石子,又是涟漪又是回声。 就这么扎陷在他心里,偶尔冒个头,像个小触手,搔弄得他浑身难受。 周迟最近没怎么回来过夜,床单没睡过几晚,不怎么脏,但上面依旧有一股橙花香味。 那味道和桓昱的信息素相差甚远,那是一种更淡,更舒服的香味,萦绕鼻端,说不上来是因为持久,还是因为对它产生了嗅觉依赖,以至于桓昱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颅内神经都异常兴奋。 眼看换个床单墨迹这么久,周迟语气不耐烦地催他,“还没换好?” “马、马上。”桓昱抬起头,回想起刚刚自己嗅床单的动作,血色迅速蔓上耳尖,他手足无措地团起床单,动作太大,不小心扫掉了桌子上的烟灰缸。 周迟听见声音,躺在沙发上,扭过头,不悦地盯着房门隔空质问:“桓昱,你又在我屋里干什么?” 桓昱大声回他:“没事。” 烟灰缸摔得七零八碎,桓昱蹲下去一块块捡起,用纸巾包着丢进垃圾桶,直起身看见桌角有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应该是之前压在烟灰缸底下,但现在没了重量压制,中间鼓起一条小缝。 淡紫的颜色,不像是周迟该有的东西。桓昱倒似曾相识,他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想起来—— “干什么呢?”周迟站在门边,瞧见地上烟灰缸的碎渣子,烦躁地皱起眉头,双手叉腰,准备兴师问罪,结果视线往上一抬,看清桓昱手里的东西后,脸色倏然不自然起来。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桓昱抖了抖信纸,上面的香味已经没了,泡过水,又在烟灰缸下压了那么长时间,好多地方已经褪色,字迹不清。 “你还有脸问?”周迟舌尖卷过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说,“自己的春心荡漾不记得了?” “什么春心荡漾?”桓昱不满地皱起眉,把那张信纸团成团,一并丢进垃圾桶,经过周迟身边,冷言冷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自己写的情书都不认了?”周迟冷嘲热讽回去,“人家omega知道了还不唾弃死你。” 桓昱忍无可忍,“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什么omega,这信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为什么在你的练习册里?” “你翻我书包?”桓昱语气冰冷。 “我吃饱了撑的啊,翻你书包。”俩人僵持不下,各都不甘示弱,周迟长出一口气,“你们班主任给我的。” “徐老师?” 被他莫名其妙指责怀疑,周迟心里窝火的要命,大声说:“对。” 桓昱周身气焰消失,他默默把床单放进洗衣机,出来看周迟在阳台抽烟,他走过去,声音略显僵硬,“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的道歉简直一文不值。”周迟目视黑夜,吸了口烟,又吐出,咬牙狠狠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狗脾气,臭得要命,说两句就顶嘴翻脸,跟谁欠你似的。” 桓昱任由他撒气,半响,自顾解释说:“信是我替班里同学写的,他说自己字太丑,写完以后让我帮他誊写一份。” 周迟没好脸色,“你糊弄傻子呢。” “真的。”桓昱声音缓和,掺杂了点不好意思,“但是不白帮他,他给我钱...” 听这意思是又“重操旧业”了,小时候帮人家写作业,长大了帮人家写情书。 周迟气得发笑,“桓昱,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让你一天到晚想着挣钱,结果到头来净给我惹是生非。 替人写份情书就算惹是生非,未免太过了,但桓昱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祸是周迟在帮他兜着。 桓昱没往深处想,他诚意检讨自己,信誓旦旦,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要是再犯,时候他会自己滚出去。 但桓昱好像不明白,周迟的本意,从来都不是赶他出去。 周迟沉闷地抽烟,良久,在煎熬的沉默中,桓昱谨慎地问:“哥,你是不是烦我了?” “你要一直这样,谁他妈能不烦你。”周迟把最后一口烟抽完,捏着早已熄灭的烟头,他嗓音烟燎过,嘶哑不清,“桓昱,你从小到大,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也不需要你替我分担什么,但是...” 周迟声音更哑,一茬接一茬的债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拗过下巴,把脸藏进黑暗,两瓣唇无声无息地颤抖,“但是你不能总跟我耍脾气,你就算真的要耍,也等我不那么累的时候再耍,行吗?” 桓昱望着周迟的后脑勺,眼底情绪复杂,没再额外解释什么,他只说好。 第25章 橙花香 那晚之后,家里变得越发沉闷,桓昱课程增加,周六也要在校上课,周迟隔三差五随拳馆出去比赛,有时三五天,有时一周多,俩人几乎不怎么见面。 在错开的这段日子里,阳城悄无声息地入冬,路面上冻打滑,桓昱不再骑自行车上下学,改坐公交车。 夜自习放学,桓昱在校门口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到站后,他从车上下来往回走,寒风萧瑟,一路上没什么行人,连小区的路灯都显得孤零零。 第45章 楼道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戴围巾的缘故,他下巴深深埋进领子,几秒后,微微偏动脑袋,盯着不远处停下的身影。 桓昱没戴眼镜,他顿住脚步眯起眼睛,看清楚是谁后,加快步伐往前走。 “哥。” “怎么回来这么晚?” “写了会儿卷子。”桓昱看他脖子通红,猜他估计是又忘带钥匙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回来。” “哦。” 俩人再没有多余的话,进了楼道,有一层感应灯不好用,夹杂在两层光之间,忽明忽暗。 周迟走之前,阳城还没这么冷,才不到半个月就湿冷得厉害,屋里不开空调,人都坐不住。 他进屋换鞋,伸手往茶几下摸空调遥控器,找了一圈没找到,他扯着嗓子问:“桓昱,空调遥控器呢?” “茶几下面没有吗?”桓昱从房间出来,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挨个翻了了一遍,周迟看着他的动作,“你在家不开空调?” “觉得不太冷,就没开。” 桓昱从电视后面翻出遥控器,上面落着厚厚的灰,他用纸巾擦干净,递给周迟。 周迟调高空调温度,他站在空调口,把冻僵的手伸过去,说话的语气透着瑟缩,“夜里睡觉不冷吗?” “还行。”桓昱语调没什么起伏,始终低垂着视线,说不上来的无所适从。 “也不至于这么省,这么冷不开空调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周迟看他一眼,匆匆撇开视线,“你手本来就爱生冻疮,到时候又难受的睡不着觉。” “没有。”桓昱用拇指压了压指节,不经意间,把垂在身侧的双手藏到背后,摇摇头说,“这两年已经不长了。” 周迟问他近况,桓昱说挺好,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道说到哪个话题,突然就没了下文。 气氛莫名僵冷,周迟搓热双手,去浴室洗了个澡,他脖子上挂着浴巾,走过去打开冰箱,里面的灯照得他神情有点恍惚,半响,周迟不由得发笑。 冰箱里空空荡荡,连个菜叶子都没有,其实一日三餐,周迟很少开火,但家里有高三的学生就另当别论。 所以月初的生活费,周迟每次都多给桓昱一些,让他买点牛奶鸡蛋,青菜一类的,下夜自习回来煮宵夜吃。 冰箱空成这样还是头一回,难怪瞧这狗崽子瘦这么多,这么一看,十有八九就是饿的。 生活费他一笔没少给桓昱,就算吃差点,也不至于瘦这么多,周迟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上回情书那事儿,桓昱说得模棱两可,真假难辨。 十八九岁谈恋爱的小孩儿总爱逞强,吃个饭,看个电影,都喜欢抢着买单,虽说是花不了太多钱,但像桓昱这种经济状况不太好的,可不就是得省吃俭用。 门把手倏尔转动,桓昱从房间出来,看周迟站在冰箱旁,只穿着内裤,一身暧昧水汽,胸膛水珠流淌,腰腹肌肉紧实,内裤边沿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先前这样面对面倒没什么,但从上回之后,他总感觉这样过于诡异。 桓昱不慌不忙移开视线,话里又带点生气的意思:“你怎么不穿衣服?” “穿什么衣服?我在家不是一直这样吗?”周迟低头看了看,“你瞎讲究什么?” “......” “是一直这样没错,但...”桓昱脖颈绯红,后颈腺体微微发热,他几番吞了吞喉结,底气不足地说,“但现在天这么冷,容易感冒。” 他撒谎不打草稿,越说越像回事儿,还补了句:“我快月考了,要是你感冒传染给我,倒时候会影响我发挥。” “狗崽子,没心没肺,我算是白养你了。”周迟气得直笑,回房间从衣柜里抽出短袖短裤套上,出来还不忘继续数落他,“你他妈就只知道顾自己,一点不关心我是吧?” “我让你别感冒,不也算关心你?” “收起你的假关心吧,我不稀罕。” 俩人话不投机,再说下去又要吵架,桓昱转头地往浴室走,被周迟叫住:“你等会儿再洗,先给我煮碗面。” “你没吃饭?” “没有,一大早的火车,车上又挤,懒得吃东西。”周迟扯掉脖子上的浴巾,丢给桓昱。 桓昱忙不迭接住,浴巾不动声色地擦过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略略心安,主动收起冷淡作态。 周迟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看着桓昱打开冰箱门,他冷哼着笑了一声,大有看他怎么变戏法,能变出菜的姿态。 桓昱面不改色,从里面拿出两颗蔫掉的青菜,几片菜叶子耷拉着,今晚周迟接二连三地被气笑了,他脖颈青筋凸起,咬牙切齿道:“这他妈都上周的菜了,你还煮给我吃?” “这又没坏。”桓昱把菜举给他看,“蔫掉的菜叶我一会儿掰掉,只给你煮菜芯。” “不行,我不吃。” 周迟反常挑剔,桓昱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想不通他出去一趟,怎么就把筋搭错了。 “你钱都花完了?”周迟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他给桓昱钱,一般不会过问他花在哪,但看冰箱这么空,桓昱又莫名其妙瘦这么多,他心里窝火,非得问出个所以然。 桓昱瞳孔黯淡骤缩,恍然模样,受伤又不情愿的语气:“都在食堂吃饭了,没多花。” 第46章 周迟懒得戳穿他。 差不多二十分钟,桓昱把面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冲周迟干巴巴地说:“煮好了。” 周迟坐下没动筷子,“锅里还有吗?” “有。” “那你也坐下吃点。”周迟解释,“我吃不了那么多。” 桓昱给自己盛了一碗,碗刚碰上桌面,周迟的筷子伸过来,把仅有的一个荷包蛋夹给他,“多吃点,省得到时候去拳馆,大运他们说我苛刻你。” “不会有人说的,你把我养这么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别人夸你都还来不及呢,社区要是评选感动人物,非你莫属。” 外面寒霜泠冽,周迟在楼下冻许久,这会儿一口热乎面汤没咽下去,生生让他气得呛咳起来,抬筷子就要敲他,“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打死我这种话可别让其他人听见了,要不你辛辛苦苦养我这么多年,到最后连个好话都落不着,多亏。” 周迟拢共进屋不到两小时,不知道又怎么踩着这狗崽子尾巴了,甩着一张冷脸,刀子嘴不饶人,跟欠他几百万似的。 他就知道,桓昱那狗屁保证一个字都不能信,还说什么不会再惹他生气,现在看来,倒不如保证不会把他气死更实在。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戳心窝子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周迟率先打住,他从碗里抬起视线,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桓昱,话锋一转:“你怎么看着瘦这么多?” “累的吧。”桓昱说,“最近学习太累了。” “再坚持坚持,也就还半年左右,等高三结束,去上大学就能轻松点了。” 听周迟提及这个话题,桓昱莫名的焦躁,他不确定地皱了皱眉,神情迷茫,良久,才敷衍了事地回了句:“大学也没有那么轻松。”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没上过大学。”周迟笑,他耸了耸肩,“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比讨生活强点,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学习,别整天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我没有。”桓昱不解,眼角眉梢淡淡情绪,“你怎么总说我想有的没的?” 周迟腮帮子嚼动几下,半信半疑,“你真没谈恋爱?” 桓昱思忖片刻,他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谈恋爱了?” “我就是问问,没谈就没谈,真谈了我也不会说什么。” “真的?” “操,你真谈恋爱了?” “没有。” “......” 一桌之距离,两人视线触及的瞬间,桓昱转动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吐出浑浊混乱的呼吸,他垂下视线,说话前,又像是忍不住般看了一眼周迟。 “真没有谈恋爱。” “我说了,就算你真的谈了,我也不会干涉你。” “为什么?” “这能有为什么?”周迟说,“我又不是什么老封建,不过还是那句话,谈恋爱可以,但是别影响学习,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都可以,没钱和我说,用不着省吃俭用委屈自己。” “好。” 周迟喝了口面汤,嘴角抑制不住的玩味,泼他凉水:“不过你这么臭的脾气,真有人能受得了你,和你天天待在一起?” 桓昱挑眉,不以为然,“你不就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俩还同一屋檐下,同吃同住。” “.......” “你能别说的这么...”周迟额角直跳,“暧昧”两个字在舌尖反复滚动,但无论如何,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说词到用时方恨少。 周迟咬了咬后槽牙,最后撂下一句,“我是你哥,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周迟发觉他强词夺理,又补了句,“再说了,我也受不了和你天天待在一起。” “我会改的。” 周迟突然愣了下,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张了张嘴,迟疑片刻,“你改不改都行,反正你到时候读大学住宿舍,毕业了留在外面,也不会和我待在一起。” 很是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无足轻重的纸,可四角边痕又带着点锋利,往心上一划,难以忽视的疼。 桓昱没搭腔,去厨房把碗洗了,出来时,周迟罕见地没回房间玩手机,而是在洗衣服。浴室的灯老化,忽闪昏暗,他拎着洗衣液,凑近看清上面的字。 “你换洗衣液了?” “嗯。” 周迟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也透着怀疑。 真不怪他多想,浴室的洗漱类全被桓昱换了,清一色的橙花留香这些方面他倒是不挑,但刚刚进卧室,发现新换的床单被罩,衣柜的内裤袜子,这个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充斥着橙花的香味。 连他刚洗澡用的沐浴露都是橙花味,周迟有种被橙花腌入味的错觉,也不是不喜欢,但总觉得桓昱这么钟情橙花,有点怪怪的。 第26章 肖想 这次月考是几所市重点联考,考试流程、试卷难度,阅卷规则均模拟高考,考完后,又给学生放了三天假。 最后一科英语,桓昱提前十分钟交卷,理科前几个班不做考场,整个二楼都没学生,只有几个巡视的监考老师。 桓昱回到教室,收拾假期要带回去的试卷,没一会儿,范亦鸣人没到,声音先到,风风火火跑过来,摇着他肩膀问:“昨天数学最后两道选择题选什么?” 第47章 “忘了。” “我不信,你肯定记得。”范亦鸣不依不饶,仰头悲痛长叹,“我全选的b,但是夏妍她们说选a和d,这下完蛋了,数学老师又要削我了。” “反正你也不差这一顿。” 范亦鸣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痛心疾首,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我心好痛,没想到你现在变得和夏妍一样尖酸刻薄...” 桓昱配合着轻笑,淡淡望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问:“夏妍呢?她不是有事要和我们说?” “她和章在夏去找徐老师了,让我们等她一会儿。”范亦鸣情绪自愈极快,转而神神秘秘地凑近说,“我觉得夏妍和章在夏两个人好奇怪。” “什么?” “按理说情敌见面应该分外眼红,但你看夏妍对章在夏却热情得过分,刚刚我们俩明明一起往教室走,结果半路遇上章在夏抱一摞卷子,然后她就把我丢下,屁颠屁颠地过去帮她了。” 桓昱唇角上扬,若有所思地点头。 范亦鸣眯着眼睛,斜睨他,不怀好意的深意目光,“你不会看不出来她俩都喜欢你吧?” 桓昱双唇紧紧抿起,没有诧异的反驳,反而异常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桓昱,你是真不开窍还是耍我呢?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夏妍从教室后门进来,冬夜寒风裹挟,她秀气的脸颊通红,纤长睫毛沾着刚凝的霜,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然后她笑了下,“怎么了?” 桓昱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范亦鸣,范亦鸣立马撇清,解释说:“没什么,我和桓昱在猜你要说什么事情。” 夏妍眼眸忽闪,注入一瞬失落,她抬头,视线落在教室那头靠窗的一个空位置上,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本来想请你们俩去吃饭的,但是刚刚我妈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让我回去。” “我靠,我不管,今天不请,假期回来也要请。”范亦鸣没注意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一边叭叭说个不停,一边收拾书包,中途手机响了,是司机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校门。 大少爷说马上,把卷子和练习册一股脑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然后冲桓昱两人匆匆摆手,从教室后门跑出去,还不忘提醒夏妍,“铁公鸡,别忘了请我俩吃饭。” 教室走廊漆黑一片,呼吸下的冷雾团团成型,夏妍把手伸进手套,和桓昱肩并肩往校门口走。 操场边的香樟树还常青,她看着,眼底说不上来的难过,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她好像看出来了。” 桓昱不说话。 夏妍故所释然,她转过来,笑意盈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是指你喜欢章在夏?” “嗯。” “差不多。”桓昱不遮不掩,他说,“上次我生病她给我送药,范亦鸣说你情绪不对,我就猜到了。” “范亦鸣那个傻子。”夏妍笑出声,周遭忽然沉默,她抑制着,“桓昱,对不起。” “嗯?” “对不起,拿你做挡箭牌了。”夏妍望着远处黑暗中的一束光,“我其实不想这样,但是好像别人都以为我喜欢你,我没法解释,我害怕...” “我知道。”桓昱笑,“没关系,这又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如果我感觉到困扰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夏妍懵懂地点点头,走到高二部分岔口,桓昱忽然叫住她,脸上纠结犹豫神情明显。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教学楼白炽灯明亮,照清空气里漂浮的雨雾,纷扬密集,在桓昱高挺鼻梁和薄唇四周跳动,“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章在夏的?” 夏妍一脸“你在和我开玩笑吧”,她哑言许久,最后为难地说:“这、这要怎么解释啊?” 桓昱也后知后觉这个问题有点广泛抽象,接着他叹了口气,说算了。 夏妍却在下一秒开口,不太确定的语气,“大概就是脸红心跳?” “脸红心跳?” “对。”夏妍点头,“还会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找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名字会忍不住驻足回头,想关心她,心疼她,也会觉得因为她,自己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会觉得开心。” “开心?” “嗯,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夏妍瞳仁有水光,充满了雀跃,她补充道,“反正就是觉得很幸福。” 找寻他的身影、心脏莫名悸动、忍不住关心他、无视他,用冷淡的言语伤害他,又觉内疚,不自觉心疼他。 桓昱拼凑着那些记忆深刻的片段,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在彻底成型之前,他慌乱地摇了摇头。 夏妍瞪大眼睛,“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桓昱问,“还有其他的吗?” 桓昱看着云淡风轻,但颤动的指尖出卖了他,此刻寒风不停,他就是一潭水,一霎那波动,周迟的名字落在水面,荡开涟漪,稍纵即逝。 夏妍咬唇思考,脸突然红起来,她声音闷在围巾里,话从心说,情难自禁。 “嗯...还有就是肖想...”她眨眨眼,眼下眼尾绯红一片,“你懂什么是肖想吧?” 桓昱懂,但他装作似懂非懂。 那三天假期,桓昱作息规律,在家复习,周迟夜班,白天在房间补觉,傍晚时分才从屋里出来。 第48章 桓昱起身去厨房,准备给他做饭,周迟声音懒洋洋,低沉沙哑着说不用,他洗漱完换上衣服,在玄关换鞋,抛了抛手里的钥匙,“我出去接个人,晚上不一定回来。” “你不吃饭?” “再说吧。” 紧随这句话之后的,就是周迟的关门声,桓昱在房间写题,心不在焉,一张数学卷子做了三个小时,他烦躁不堪,干脆窝去沙发上看电视。 频道换来换去,桓昱什么也没看进去,一旁的手机亮起,他以为是周迟,拿过来一看是新闻推送。 手机刚放下,桓昱听见门锁转动,他扭过头,周迟身裹夜间寒气,风尘仆仆地进门放下钥匙。 他身上淡淡酒气,往沙发上看了眼,桓昱穿着睡衣,纤长脖颈白皙,领口歪斜,碎软的头发乖顺地垂下,正穿鞋起来给他倒水。 “你又喝酒了?” “陪一个朋友。” 桓昱很少听他提什么朋友,这么多年他身边无非就是大运,磊子他们。 没等桓昱问是哪个朋友,周迟放下玻璃杯,杯底在茶几面清脆磕碰一声,“我这两天要出去一趟。” “去巾山吗?” “不是,有点事要去趟榆京。” 周迟当天晚上收拾行李,他从衣柜里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其他的没什么东西,一个书包足以。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周迟起来洗漱,桓昱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睡眼惺忪地杵在卫生间门口,什么话也不说,哈欠连天,活脱脱一只倔强陪主人做事的宠物。 “预报说过两天有雪,你上下学别骑车,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桓昱点头。 周迟站在客厅穿衣服,临走又给他转了钱,让他回去接着睡,说罢,拎着书包开门出去。 桓昱倒回床上,被子掀开太久,温热散尽,又冰又凉让人格外清醒。 他平躺望着天花板,被子下窸窸窣窣,呼吸变乱的同时闭上眼睛,快意舒坦临界之前,脑海里忽然闪现周迟的脸。 周迟目光黑沉,锋眉桀骜不驯吊着,侧脸线条凌厉,手里拿着皮带,卷几折,正大声斥问他要不要脸。 桓昱吓出一身冷汗,他没弄出来,有点隐隐的涨疼,他呜咽着翻身,在被子里闷了许久。 桓昱捂得腺体又开始发烫,他坐起来,抽纸巾擦了擦手心,然后紧紧捂住脸,在床上坐到闹钟响起。 肖想。 桓昱脑子里就只有这两个字,不断地闪现停留,那道横在他和周迟之间,模糊,若隐若现的线终于出现,拉扯着他的心,他的理智,还扯得那么用力。 简直不给他留活路。 桓昱换了条干净内裤,去卫生间放了盆水,把内裤丢进去,蹲下去的瞬间,看见一旁椅子上团着一团深色布料。 那是周迟换下的内裤,估计今昨两天太着急,忘记洗了。 桓昱把两人的衣服搓干净,心擂鼓似地去阳台晾上。 原定的一周过去,周迟没有回来,他给桓昱打电话说事情有点棘手,要再过几天。 彼时在痛苦惶惑的冬夜,桓昱迎来了成年的第一次易感期。 第27章 “哥哥” 城中村的宾馆不隔音,交错杂乱的巷子人来人往,没有安静的时候。 宾馆房间不让抽烟,周迟沿着楼梯上到顶楼露台,他夹着烟,风从指缝里吹过,猩红的一点在指间快速燃烧。 北方风呼啸干冷,吹得人睁不开眼,周迟背过风,头盯着手机屏幕,眉目皱起,通话记录的置顶号码,连续拨了六七个都没人接。 桓昱的电话从昨天开始就是打不通的状态,周迟给徐老师打了个电话,对方诧异一瞬,轻声和他说桓昱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周假。 文化人的话总不会说得太直接,但埋怨他这个哥哥不称职的弦外之音,听着也挺刺耳。 周迟熄灭烟,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提示,挂断电话,切进微信,点进和严维天的聊天框,回了条:马上。 宾馆是自建楼房,房屋外的楼梯直通一楼,周迟下来,从宾馆正门进去。宾馆简陋,前台正对着一张黄旧沙发,年代感的花色,而坐在上面的alpha,一件烟灰大衣,上乘的羊绒,笔挺西裤,他叠起一条腿,和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严维天在手机上回消息,抬头看见他进来,微微牵了下嘴角。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周迟走近,大衣垂落他的小腿,随着走动前后摆动。 “去哪了?刚去你房间敲了半天门。” “露台抽烟。” “少抽点吧,天这么冷,抽多了咳嗽。”严维天取下围巾,周迟往外走,脖子猝不及防地感到一瞬温热,他回神,看见那条围巾搭在自己脖子上。 柔软细腻的触感,淡淡的香水味,严维天腿长步子迈得大,他抬手示意,“我车在那头停车场,你先去巷子口等我。” 周迟垂眼说行,等alpha走远,他摘下围巾,叠好抱在怀里。巷子口往外不远就是主干道,严维天把车开过来,靠路边停下。 周迟过去拉车门,试了好几下都没拉开,他刚抬手,副驾驶的玻璃降下来,严维天略略低头,冲他轻笑,“坐副驾驶。” 车窗缓缓升起,空间一下子逼厌起来,充盈着干净好闻的味道,严维天碰了碰安全带,“安全带系上。” “行。” 第49章 周迟稍显紧张,拉过安全带,低头摸索着卡扣,扣上后,他还双手抓着安全带,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挡风玻璃。 “紧张什么?”严维天从后视镜看了周迟一眼,话里笑意渐浓,“我又不能吃了你。” “哪的话。”周迟跟着笑,他平日里油嘴滑舌,在严维天面前净吃瘪。 周迟装出自然语调,想着换了个话题,“天哥,你哪天回来的?” “昨天晚上刚下飞机,今天白天有课,我上完课就直接过来了。”严维天侧头,alpha目光深意,暗含侵略,“这次项目带队我确实推不掉,要不然小许的事情也不会让你大老远过来。” “天哥,小许的事情本来就该我出力,这是我欠他的。” “别说这种话,也不是你的错。” 车内陷入短暂沉默,周迟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夜幕下雾霜腾绕,城市灯火渐明,各种各样的声音忽近忽远,混杂着多年前的画面,就这么飘向周迟。 周罗入狱那年,周迟刚满十五岁,正是嚣张跋扈,容易剑走偏锋的年纪,他一个人,像根无根草,伶仃飘荡。 街坊四邻有看热闹,落井下石的,也不乏有不忍心,偷偷给他送口吃的,苦口婆心劝他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读完高中的。 生活禁不起大起大落,周迟整天黑着一张脸,瞧谁都冷目横眉,不到两个月,周迟就因为逃课打架被学校清退,周罗的积蓄全部赔干赔净,他没钱,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换了一点钱,开始泡网吧。 整个网吧充斥着酸馊的味道,桌上的泡面桶摞得很高,周迟双眼无神,戴着耳机正在电脑上打游戏,严维天找了一条街的网吧,从外面进来,揪着把他从网吧拖出去。 阳城早已入冬,周迟还穿着秋天的单薄卫衣,他眼珠通红,活像一条发疯的野狗,不服管教,抽出垃圾桶里的钢筋,挥起来朝着严维天就抡。 严维天把他踹倒在地,哐当一声巨响,垃圾桶被撞翻在地,周迟躺在那堆垃圾里,嘴里满是“他妈的”。 严维天恨铁不成钢,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起来,用力压在墙上,问他服不服。 周迟吐出嘴里的血,瞪着他说不服。 严维天也没手下留情,一边打一边问他服不服,周迟咬牙说不服,严维天松开手,看着他滑靠在角落。 严维天捡起地上的钢筋,戳抵着他的肩膀,让他站起来。周迟摇摇头,抬手揩掉嘴角的血,仰起头,一双漆黑莹亮的眼睛,蒙着煎熬疲惫,有气无力地让他打死自己。 街上人来人往,周迟坐在水坑里,他听着经过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最后猛地爆发出一声哭喊。 十五岁的少年,堆积着无处宣泄的负面情绪,堕落就成了唯一的途径,浑浑噩噩了这么久,脸上和身上的剧痛,反而让周迟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人,活着的人。 进入腊月,阳城下了第一场雪,严维天给周迟签了入学保证,零零散散给他一些钱,够他生活,高中毕业后,也尊重他的意愿给他找了一份拳馆的工作。 周迟一直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严维天只笑着说受人所托。 同年冬天,严维天再次出现在阳城,他带着周迟去了远郊的一个镇。 两个人走到福利院门口,高高的铁围栏门,院子里枯树黄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坐在台阶上,拿着电话玩具,把听筒放在耳边,边哭边说,妈妈你来接我回家,我不要在这。 窄小潮湿的小房间里,许言之原本红润白嫩的脸颊,因为没人呵护变得干裂粗糙,他坐在小床上,怀里抱着灰旧的布娃娃,周迟蹲在他面前,大手拢着他的小膝盖,头埋在他腿上痛哭。 周迟说对不起,许言之像是明白过来,他猛地推开周迟,坐在床上大哭,让他把自己的父母还回来。 回阳城的车上,周迟眼眶的泪一直没干,严维天递给他一包纸巾,跟他提许言之打球的事情。 周迟说好,不管怎么样他都供,于他而言,有机会弥补亏欠就算是一种自我救赎。 接许言之去榆京的那天,周迟没敢去送,他给严维天转了一笔钱,支支吾吾地让他带许言之去买衣服鞋子。 严维天没要他的钱,和他说往后他只需要承担许言之的打球费用,其他的不用他操心。 但其实周迟也是隔了很久才知道,他给的那些钱,只能说是杯水车薪,许言之真正训练用到的钱,几乎都是严维天出的。 那些年周迟一直想不明白当初严维天为什么突然出现,问他,他也总是笑笑说受人所托。 至于受谁所托,时至今日,周迟终于明白。 服务员端来热水,严维天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小许的事情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解决。” “不是说正在查?” “只要涉及兴奋剂就会很棘手。”严维天脸上显露担忧,“不知道哪天才能水落石出。” “那还能继续参加比赛吗?” “不能,在出结果之前他都不能再比赛。”严维天摇头,“我昨天给他打电话,和他商量过了,这段时间就先让他回学校,后面的事情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周迟靠在椅子上,盯着杯子里打转的柠檬片,他默不作声,像是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 他问:“她还好吗?” 严维天翻菜单的手顿住,接着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话里添了更轻松的意思,“既然来了不如见一面?” 第50章 “算了吧。”周迟自嘲地笑笑,“都这么多年了,既然各自过得都挺好的,就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我一直以为你很恨她。” “是恨啊。”周迟点了一根烟,他沉闷的抽了两口,缓慢开口,“不过那都是八九岁以前的事了。” 周迟对桓娟的印象也只停留八九岁,那时候她和周罗一拍两散,从民政局拿完离婚证,走出家门的那天,她和周迟说自己要去榆京,等将来有一天闯出一番事业,一定会把他接到自己身边。 桓娟去了榆京,之后就再没有消息,她改了名换了姓,不再是特困区的农村人,她嫁给了姓严的有钱老板,成了阔太太。 跌跌撞撞的成长,让这部分的记忆模糊得很快,再被提起也早已物是人非。 周迟自然没能等到那一天。 “其实我每次回家,杨姨也会和我提起你。”严维天知道周迟不是死抓过去不放的人,所以在他面前,也不怎么避讳提起桓娟,“不过我也挺久没回去了。” 周迟抬起久垂的视线,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严维天很像。一个重组的家庭,有人沉浸在幸福和完整里,也有人被边缘阻隔在外,所以也更容易产生共鸣。 周迟不记得是哪一次,两个人一起吃饭,那天严维天喝了很多酒,喝醉以后说了很多话,说起他父母创业,说起他母亲生病过世,又说起他父亲再婚。 他一双含情眼盯着周迟,那时周迟刚成年没多久,瘦高青涩的身体,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周迟吓得一动不敢动,他让周迟别怕,周迟说不行,挣扎用力推开他,踉跄着跑出去。 饭吃到一半,周迟的手机亮起,他看了眼,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严维天抬头说行,让他穿上衣服。 周迟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疾步走出吵嚷的餐厅,手机屏幕上是桓昱刚发过来的信息,奇奇怪怪的一个标点符号,看起来像是误触,但他不放心,想打回去问问。 电话接通前,周迟忽觉眼皮在跳,顿缓的几十秒后,信号磁场滋滋啦啦了一会儿。 周迟着急,撒气似地凶他:“桓昱,你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那头好久没人说话,在周迟重复问他之前,一阵很急cu的chuan息凑到声筒边,压抑克制,出声的动静长了钩子似的,绵绵软软地叫他,。 “哥哥...” 【作者有话说】 攻受都洁,身心坚定1v1 ,不会出现任何感情纠葛,放心看 第28章 易感期 眼见周迟神情严肃慌张的回来,严维天放下筷子,问了句:“怎么了?” “我得回阳城。” “现在?” “嗯,宾馆的东西我不拿了,你有空帮我去取一下,我现在打车去车站。”周迟和他打完招呼,转头快步往外走,严维天摸不清状况,在后面叫他的名字,让他等一会儿。 严维天买完单,拿上衣服围巾追出去,周迟已经站在路边打车,四环这边八九点是打车高峰期,出租车走走停停,全堵在十字路口。 “出什么事情了?” “桓昱生病了。”周迟点进购票软件,当晚的票显示全部售空,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气短出。 “这么突然?”严维天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我给你买最近的一班飞机,你先上车,我送你去机场。” 周迟面露难色,他杵着不动,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严维天打断他,笑着说:“行了,现在先不说钱的事情,我先送你去机场,别耽误回去照顾桓昱。” “天哥,我...” “钱等你有了再给我。”严维天拉过安全带替他系上,动作迅速又细致,双手扶着方向盘,偏过头冲他笑了笑,车子开上主干道,他皱着眉关心地问,“桓昱病得严重吗?” “好像是易感期到了。”周迟靠在副驾驶,接着陷入一种极度疲惫的安静。 严维天恍然明白,他“哦”了一声,接着问:“你知道怎么处理alpha易感期吧?” beta不经历分化,也不存在易感困扰,说实话,在这方面周迟确实知道得不怎么详细,但他不太想和严维天继续这个话题。 周迟就这么盯着车窗,玻璃反射出他眨动的眼睛。周迟掩饰地避开视线相汇,有点答非所问,“没事,我闻不到。” 严维天揣摩透他的心思,轻声细语地嗯了声,他专心开车,偶尔分出余光,从后视镜看周迟,车内维持着这种尴尬的沉默,一直到机场外。 “我送你进去。”严维天从驾驶室出来,他关上车门,抬抬下巴,示意周迟跟他走。 从候机到飞机落地,周迟一颗心始终悬着,他从机场出来,侧耳肩膀夹着手机,从烟盒咬出一根烟点上,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手机里传出无人接听的机械提示音,周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打,前排师傅仔细打量他,试探地问:“小伙子你有急事啊?” “对。”周迟两道剑眉拧着,“师傅,麻烦开快点。” 阳城飘了一场小雪,寒风下,树梢积雪晃晃悠悠,在昏黄的灯下显露着条条竖竖的形状。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周迟付完钱,拉开车门,他顾不上拉衣服拉链,凛冽寒风刺骨,尽数钻进毛衣下面。 周迟手抖,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他猛地拉开门,叫了声桓昱。 第51章 四下无人回应,客厅窗帘紧拉,开门的空隙,楼道光线涌入,短短一霎,耳边过分安静。 “桓昱?”周迟喘着粗气,他慢慢靠近桓昱的房间,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反应,犹豫片刻,他拧开房门,床铺干净整洁,窗台的米白纱帘扬起,在桌子上空微微飘荡。 不妙的预感强烈到让周迟屏住呼吸,他握住门把手,指节紧紧攥了又攥,然后他回过头,盯着主卧,门缝里微乎其微的嘤咛喘息,像是濒死挣扎的小动物。 房间窗帘半拉,帷幔纱帘朦朦胧胧,alpha的橙花信息素充斥着房间的角角落落,一种无声的强悍占有,床上被子耸动,桓昱只穿着短袖,......,看着煎熬不堪。 突兀的声音闯入,alpha警惕地回头,略长的发梢垂下,凌乱半湿,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翻涌情绪。alpha隔着一段距离,和木讷愣怔在门外的周迟对视。 桓昱认不出是房门外的人,但依循着alpha的直觉和本能,他知道那是唯一有可能释放信息的omega。 周迟感觉那瞬间有什么浓郁的气味朝自己扑来,他闻不见,只觉得腿有点发软。 桓昱走下床,摇摇欲坠地逼近,周迟缓慢后退,他喉结滚动,胸腔空气膨胀,压得他喘不匀气。 “桓昱?” alpha浑身只穿着短袖,目光炯炯,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牢牢盯着周迟的喉结,一朝初来潮热,翻云覆雨,薄弱的理智顷刻溃散,他走动脚步微顿,佯装无害地歪了下脑袋,越走越近。 桓昱垂下眼睛,积攒的泪珠颗颗滚落,他伸手穿过周迟腋下,紧紧搂着他,又把湿哒哒的侧脸埋进他脖子。 “我好难受,给我信息素...” “桓昱,你先松开我。” 周迟闭了闭眼睛,他闻不到屋里信息素的变化,但......,在他身上蹭下黏腻的痕迹,不用深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要...” 桓昱环抱他的手臂越收越紧,顺势把他翻过来,alpha和beta力量悬殊,更何况是易感期的alpha,桓昱粗暴地压下他的脑袋,露出一截后颈。 “桓昱,你别发疯!!我是你哥!” 话音未落,周迟后颈传来细密疼痛,尖利牙齿刺破皮肤,铁锈腥味在俩人鼻端炸开。周迟动弹不得,他低下头,被迫让人吮咬那块皮肤。 桓昱得不到信息素安抚,越发暴躁,他舔掉唇上的血珠,【......】 “桓昱!你他妈睁眼看看我是谁!” 意识到这小疯子接下来的举动,周迟想用力挣脱,却被死死压制住,他咬牙切齿抽气,手肘狠狠后击,反被轻而易举扣住。 裤子堆在脚踝的那一刻,周迟就知道自己不该心软,他就不该赶回来,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被这小疯子压着为所欲为。 “妈的....”周迟羞耻难当,他脸压在坚硬的桌面,心惊胆颤,生怕桓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竭力放缓语调,安抚桓昱,“小昱,你听话,先松开我。” “信息素...” “乖。” 周迟手腕挣脱,他不敢轻举妄动,慢慢撑起上半身,转过来,忽略掉桓昱的“年轻气盛”,他掌心捂住桓昱急切喘息的口鼻,哄着他:“乖,你先回房间,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桓昱盯着他的眼睛,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那目光冷漠而呆滞,瞳孔中印着点点光,接着他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相信。 “......” 周迟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心力交瘁,弯腰一手提上自己的裤子,一手温柔地摸他耳朵,“哥不骗你,你先回房间。” 桓昱乖乖走进他房间,缩在床中央,搂着他的枕头,眼神亦步亦趋地跟随周迟的走动身影。 周迟看着满地的抑制剂空瓶,大致能揣摩出桓昱还没到失控阶段,他当即松了口气,站在在人视线内,给大运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大运没睡醒,思维迟钝,听他说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他在问alpha易感期。 “桓昱易感期?” 周迟身心俱疲,他搓了把脸,闷声闷气地“嗯”了声。 “那给他注射抑制剂了吗?” “他自己注射了,但是没什么用。” “抑制剂也没用?” 周迟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好像处于半失控状态,看着挺难受,有没有什么办法缓解一下?” “alpha易感期就是这样,只能硬捱。”大运忍了忍又说,“倒是也有缓解办法,就看你同不同意了。” 周迟烦他卖关子,“说啊。” 天光吞没最后一丝夜色,晨风吹佛,纱帘轻柔抖动,周迟听人说完,迟缓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半响,他恨恨道:“你他妈少出馊主意,他才十八岁,再说了,我现在上哪去给他找个情投意合的omega。” “那就没办法了,你又不同意他和omega上床,那就只能硬扛了。” 挂断电话,周迟扔下手机,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两个拇指顶住额头,看着半掩的卧室门,或许是心理暗示,他隐隐约约嗅到一丝橙花的味道。 那是和沐浴露不一样的香味,稀薄却缠绵,荡漾着,诱惑着,摇曳闪烁掠过感官,侵入脑海。 晚上十点,浴室的灯欲灭不灭,桓昱坐在角落,冰冷的凉水浇下,他冷得浑身哆嗦。 皮肤凉透,体内还是燥热煎熬,桓昱隐隐哼出声,听见浴室门嘎呀声响,他抬头,周迟进来给他送抑制剂,随手关上门,走过去帮他关掉淋浴。 第52章 “骗子...” 桓昱坐在地板上,瑟瑟发抖,他抱着膝盖转过身,赌气地不去直视周迟的脸。 周迟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捏着他下巴,掰正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桓昱,知道我是谁吗?” 桓昱敛着泪光的眼睛直视他,然后摇了摇头。桓昱现在毫无思索反应能力,眼下他只受信息素驱使,只能闻香识人。 周迟是beta,没有信息素,所以他认不出来。 “我是你哥,你不能胡来,明白吗?”周迟用浴巾包住他冷僵的身体,拿起地上的抑制剂,用牙咬掉针头的防护,然后摁着他的脖子,让他打湿的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周迟手臂半环,轻轻地拍打,温声安抚,是他很少会有的温柔模样,“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周迟把针头扎进桓昱腺体,怀里的人抖了抖,哭腔明显地叫疼,抑制剂一点点挤进去,后颈的那片满是针孔的皮肤瞬间发红发烫,过敏似地鼓起。 桓昱疼得浑身颤抖,他仰头,眼里是失望的茫然,他抬手去抓周迟的手腕,彻骨凉的掌心贴着滚烫鲜活脉搏。 那一刻,桓昱昏昏沉沉,毫无知觉的心似冲破天性,难以避免地怦然一跳。 他认出了周迟。 第29章 你也生日快乐 易感期来势汹汹,却结束得无声无息,桓昱心里萌生的那份微妙惆怅,摇曳盘根。而另一边周迟却又开始频繁出差,看似靠近的两条线再次重回各自轨道,只平行,不相交。 跨年当天,预报说夜间暴雪,学校不得不取消夜自习,给高三放了两天假。 最后一节课教室里闹哄哄,学生们无心学习,放眼望去,前后桌全都脑袋挨着脑袋,兴致勃勃地商量怎么过跨年夜。 桓昱拿出数学卷子,曲指来回压了压,他动作不停,有点神志恍惚地望着一处。 “桓昱!”范亦鸣伸手在桓昱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了,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没什么。”眼底的掩饰不经意展现,桓昱低下头,片刻后转身问他,“怎么了?” “你跨年夜准备怎么过?” “在家复习。” “还复习啊?你在学校写卷子还没写够?”范亦鸣单手托腮,一脸的不理解,还捎带着谴责,“好不容易放两天假,而且预报说还有雪,阳城好几年都没下大雪了,你就没有其他安排?” “没有。”桓昱摇摇头,失落而沮丧的神情。 周迟出差一周,没定哪天回来,可能是忙着在擂台上陪练,消息回得也慢,有时候桓昱下午发过去的消息,临睡前才回,就算回也是短短一两行,让他在家注意安全,其余的多一字都没有。 桓昱拿出手机,点开和周迟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是他早上发过去的,问周迟哪天回来。 桓昱手指摁着屏幕,轻轻上下滑动刷新,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点了一会儿,他拿开手指,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随之嗡嗡震动两下。 是周迟的消息,告诉他晚上九点左右到家。 “你笑什么?”范亦鸣探出脑袋,拼命凑到桓昱手机前,要看他的屏幕,桓昱推远他的脑袋,关掉手机,抬头时唇角的笑意还未收敛,语气不甚温柔,“没笑。” “还没笑?!”范亦鸣去拿夏妍桌上的镜子,举到他面前,“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还说没笑,你自己信吗?” 桓昱撑平嘴角,“信。” “信个屁。”范亦鸣白眼,他压低声音,戏谑地眨眨眼睛,“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没有。” “那我感觉你这段时间怪怪的,而且...”范亦鸣声音压得更低,“我发现你好像就是从易感期结束以后才变奇怪的。”,他说完,暗示性地撞了撞桓昱的肩膀,“你是不是易感期找omega了? “怎么可能?!”桓昱向他靠近,像是回想起什么,嘴里几个字雀跃婉转,蠢蠢欲动,“别胡说。”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夏妍一把夺过被范亦鸣拿走的镜子,左右翻了翻,看没有刮痕,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回桓昱,“元旦有安排吗?” 范亦鸣不屑地嘁了声,不紧不慢地说:“桓昱要在家复习,我还没想好。” “还要复习?”夏妍提议,“别学了,好好珍惜这两天假吧,过完元旦到明年高考都没什么假了。” “对啊。”范亦鸣附和,“不如趁这两天我们出去玩?” 桓昱和夏妍异口同声:“玩什么?” “去滑雪。” 夏妍无语白眼,“徐老师刚开班会还强调不许玩危险运动,你还出馊主意去滑雪,到时候万一有同学磕到碰到,我看你怎么交代。” 范亦鸣撇撇嘴,“那你说还能玩什么?” “冬天除了室内游乐场好像没什么能玩的。” 夏妍皱眉深思,瞥见桓昱在旁边安静地玩手机,她和范亦鸣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挑了下眉,然后一左一右,神秘兮兮地靠近桓昱。 桓昱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翻过手机,颇为无语地盯着两人。 “......” 临近放学时间,教室里越发躁动,夏妍一直合计着要去哪玩,直到放学铃快打响,才拍板提议去桓昱家吃火锅。 范亦鸣大少爷一个,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面对买菜做饭这种新奇事情,按捺不住的兴奋,一边跃跃欲试地搓搓手,一边重重点头。 第53章 桓昱挑了下眉头,心有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到时候我会把章在夏她们几个也叫上。” 两个人双手合十,眼里闪着期许的光,直勾勾地盯着桓昱。 “......”桓昱无奈,“可以。” 路上湿滑,公交车走走停停,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桓昱下了车,去超市采购食材,回家先把冰箱填满,又进厨房给自己煮饺子。 吃完不到晚上八点,桓昱穿上外套,戴着围巾换鞋出门。 小区最近的商业老街,树上缠着彩色灯串,很多商铺早早拉下卷帘门,就算营业的店铺也关着厚重的玻璃门,门里悬挂着挡风帘,只透出微弱的光,整条街显得有点空荡。 桓昱在街上兜转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走进一家蛋糕店,拎出来一个蛋糕。 玄关多了双皮靴,歪斜地甩在鞋柜旁边,桓昱弯腰把鞋子放好,搁下钥匙进门,他把手里的蛋糕放在餐桌上,靠着桌沿,抬头看向浴室的磨砂玻璃,眯了眯眼睛。 桓昱勾起蛋糕盒上的丝带,滑腻的触感在指尖流淌,他低下头,无声的告诫,让自己不要抬头,但一念至此,心跳反而越来越快,像在促使着他非看不可。 浴室的门倏然从外面推开,周迟顿了下,他双手抹掉脸上的水,看清雾气外的人,皱着浓眉,没好气地问:“你不会敲门?” “我、我进来洗个手。”桓昱反手关上门,走到洗手台前,他打开水龙头,斜视到镜子一角。 周迟背对着他,后背,腰窝被热水浇淋得泛粉,背脊到后腰一条紧绷曲线,有起有伏。桓昱强装镇静,挤出洗手液,有条不紊地搓出泡沫冲掉。 他视线落在周迟屁股上,两瓣浑圆软肉,微微倾身去拿窗台的剃须刀的时候,牵出大腿健美的肌肉线条。 源源不断的热水浇下,模糊不清的水流间,桓昱目光变得犀利,他看见周迟大腿gen部有一道伤疤,不过也可能只是水流的暗影,他不太确定。 因为他的关注点不在那道疤上,而是旁边此刻紧紧闭合的软肉缝隙。 耳边的水流的声音消失,桓昱回过神,他抬头发现周迟正在看着他。 周迟站着没动,目光警觉,从他晾的半干的手上掠过,命令的语气,“出去。” 桓昱开门出去,几分钟后,周迟穿上衣服出来,他拿着水杯去接水,一眼看见餐桌上的蛋糕。 他握着水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神色微微变化,等了又等,才转过来看着沙发的桓昱问:“买蛋糕干什么?” 桓昱盯着电视屏幕,也不看他,调高节目音量,答非所问,“吃。” 周迟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扯闲话,进厨房接了杯温水,走到沙发扶手坐下,他刚洗完澡,身上潮湿又热乎乎的,捎带着气流里有点温热的意味。 桓昱攥着遥控器,双手压在大腿下面,鼻端是beta身上的清甜橙花香,他盯着电视屏幕,整个人有些心猿意马,完全坐不住,时不时起来走动走动。 周迟也没一直坐着,时而去厨房放个杯子,时而拔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两个人就这么各自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但谁也没有回房间。 跨年倒计时前十分钟,桓昱从沙发上起来,他把蛋糕盒打开,插上蜡烛,周迟看着他的动作,似早有预料,他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偏过头几不可见地牵了下嘴角。 主持人念着跨年倒计时,远处江边烟花流彩盛放,桓昱关掉客厅的灯,走回去点燃蛋糕上的蜡烛,他没有说新年快乐,也没有祈愿今年高考顺利,而是低头把蛋糕帽折好,递给周迟。 “哥,生日快乐。” 周迟还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做这些动作,电视屏幕的五彩光源,江边的烟火,那些光线从他脸上掠过,忽明忽暗, “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周迟嗓音闷闷的,但脸上笑意稍深,朝他走近。 “我帮你戴。”桓昱走到他身后。 “你等会儿。”周迟接过那顶滑稽的尖顶帽,放在手里仔细翻看,嫌弃地评价,“真丑。” “过生日都要戴的。” 桓昱执意要他戴上,两个人推推嚷嚷,笑声闷在胸腔里,最后周迟没办法,象征性地往头上放了放,然后又被催着许愿。 蜡烛火光在墙上照出弯弯的光,周迟摘下帽子,他看着其中一簇火苗,又看了看桓昱,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没什么愿望,真要是许的话,那就希望你今年高考能考个好成绩,在京大选个好专业,好好把学上完。”周迟停顿片刻,接着又斜睨他,“省得在我跟前烦我。” “你就这么烦我?”桓昱拆开切蛋糕的刀叉,“张嘴闭嘴就是不想看见我。” “不然你以为呢?”周迟表情夸张,装出来的嫌弃,“早烦透你了。” “那你也用不着一直挂在嘴边吧?” “你烦人还不让人说?” “不让说。”桓昱抿着嘴,拧眉不接周迟递过来的叉子,周迟可不惯他,收回叉子,撂了句,“爱吃不吃。” 说不吃,桓昱还真不吃,幽怨地杵在桌子旁,周迟吃了两口奶油,他嫌腻,忍着笑抖了抖肩膀,最后给他拿了个干净叉子,别扭又不明显地哄他,“行了,我下次不挂在嘴边了,我在心里偷偷说总行吧?” “不行。”桓昱吃了口蛋糕,小声试探,“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没一点好吗?” 第54章 “你说呢?” 这其实不像周迟的风格,他一般都是有话直说,很少会拐弯抹角。桓昱咬着叉子,难下定论,看他双手撑着桌面,侧过脸,露出后颈那一道浅浅的咬痕。 桓昱眸光闪动一瞬,易感期间零零碎碎的画面在眼前拼凑,听见周迟说要回房间休息,他伸手抓住人的手腕,固执地追问:“有还是没有?” 周迟熬了几天,被他没头没尾地问来问去,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什么?” “在你心里我有没有一点好?” “这重要吗?” “重要。” “那就是有。” 周迟说得闲闲淡淡,像是随口敷衍一个他不待见的陌生人,说完就回了房间。 阳城罕见大雪,小区的孩子都没睡,全在楼下打雪仗,周迟躺在床上玩手机,也被吵得睡不着,他开门出来,看桓昱趴在阳台,伸出去半个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楼下。 “站着干什么呢?” “没什么。”桓昱关上窗户,面无表情经过他身边,把桌上的丝带一股脑团着丢进垃圾桶。 周迟看苗头不对,知道肯定又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踩这狗崽子尾巴了。 这仇绝对不能隔夜,要不然就桓昱那小心眼,隔再久都能被他翻出来。 “能睡着吗?”周迟叫住他。 桓昱回过头,看着他不说话。 周迟扭头回房间换衣服,他开着门,说话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要是睡不着,咱俩就下去玩一会儿。” 第30章 喜欢的人 雪粒纷纷扬扬,越下越密,地上很快积起厚厚一层,桓昱蹲在一棵树下堆雪人,一群小孩躲饶似地呜呜嗷嗷地跑过来,躲到他和雪人身后。 桓昱手拍拍雪人身体,转过头,看见周迟团着大雪球,威风凛凛的,冲那几个小胖墩说:“接着打呀,躲别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几个小孩累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头上、耳朵,围巾里全是雪,看着战况挺激烈。 他们一致冲周迟摆摆手,否认道:“不是英雄好汉,不是英雄好汉...” “......” 桓昱伸手拂掉一个小孩围巾上的雪团,让他们去旁边玩,转头费解地说:“哥,你怎么还和小孩一般见识?” “是他们先用雪球砸我的。”周迟不以为然,丢掉手里的雪球,“谁欺负我我就还回去。” 这话把桓昱噎了下,让他想起来小时候的困境,那时候他和周迟无依无靠,没个依仗,街坊四邻谁都能对着他俩指指点点,也多亏了周迟这睚眦必报,凶狠冷漠的性子,他们俩才不至于被吃得不剩骨头。 “堆的什么东西?”周迟席地坐在雪窝里,把手套脱给他,“也不嫌手冷?” “不冷。” 桓昱把手套仍回给他,等着新雪落在雪人上,然后他伸出一根食指,在上面写上“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新年快乐...”周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扭过身体,无意识地读出那四个字,良久没听见身旁有声音,他转了下脸。 桓昱正在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纤长的浓睫上几粒雪,鼻尖冻得通红,唇边吐出的呼吸形成一团白雾,下颌线和喉结醒目清晰,过渡期里无处遁形的荷尔蒙气息。 周迟目光复杂,桓昱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依旧把他当作小孩儿,但从易感期之后,他才惊觉这个弟弟长大了。 “回去吧。” 桓昱先他一步站起来,朝他伸出手,周迟绷着下巴说行,忽略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撑着旁边的花坛站起来。 熬过平时的睡觉点,两个人都不太困,先后冲完热水澡以后,桓昱索性又煮了锅米酒汤圆,他给周迟盛了一碗端到茶几上,自己搬着凳子趴在另一面吃。 凌晨后没什么值得看的节目,电视就这么开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调和剂,无声地润滑他和周迟之间微妙的尴尬。 周迟吃了个汤圆,烫得直哈气,问他:“为什么总跟我生气?” “我没有跟你生气。”桓昱看着在勺子下滚动的汤圆,很认真地说,“是你总说烦我的,难不成我听到别人说讨厌我,我还要笑脸相迎啊?” “就因为这个?” “嗯。”桓昱目光不确定地闪了闪,又流转到桌面上,用勺子戳碗底的汤圆,“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烦我,又很想知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烦我。” 周迟被他说得心一紧,本来就是玩笑话,他没想到桓昱会当真,“跟你开玩笑呢,真烦你早让你走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你每次都说得半真半假,我也分不清你哪次是真哪次是假。”桓昱缩坐在矮板凳上,双手抱在身前,趴在桌子上,微微红的眼眶,他眨眨眼睛,看着周迟说,“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总说难听的话。” 周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跟着重复了一遍:“你对我好?” “我对你不好吗?”桓昱放下双手,坐得笔直,罗列得头头是道,“我从小就给你洗衣服做饭,端茶倒水,任劳任怨,这还不算好?” 周迟一边眉毛高高挑起,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幽怨,结果没等他说话,桓昱又跟说胡话似的来了句:“你将来娶个老婆也不一定有我做得好。” 周迟嗤笑,“我将来要是娶个你这样的老婆,我情愿打一辈子光棍。” 第55章 桓昱不甘示弱,“哈”了一声,冷言冷语地呛他,“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你少咒我。”周迟黑沉着脸,“我告诉你,追我的omega你数都数不过来,我也就是不想谈,我要是想谈明天就能把人带回来。” 桓昱被他的话刺痛,晾在那里半天也说不上话,最后没什么底气地强调,要求他:“你不许谈恋爱,更不许把人带回来。” “我谈不谈管你屁事。” “不许谈。”桓昱咬字又重又清晰,全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我高三是关键时期,你不许带人回来打扰我学习。” 周迟斜斜睨他,一副知晓深意的眼神,仿佛情场老手的痞样,“我不带回来,带出去总行吧。” “周迟!” 桓昱叫他的名字,话音落罢,两个人都有些愣怔,直到周迟冷着脸,危险地眯起眼睛,骂他没大没小,桓昱才意识到,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直呼周迟的名字。 第一次总是奇妙的,桓昱躺在床上半宿都没睡着,他抬手不断地摸自己下唇,仿佛唇间一直重复呢喃着“周迟”这两个字。 桓昱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抓了抓头发,思绪混乱摸不清的同时,他瞥见墙上那副手工蜡笔画。 桓昱愣了一秒,他跪伏在枕头边,伸手去触碰那几个要考京大的稚嫩字迹。 考京大也就意味着他要去榆京,那个离阳城一千多公里的北方城市,更意味着周迟会彻底甩手,不再管他。 夜色异常安静,雪映衬出的冷光照在桓昱那张冷漠的脸上,他构想着那样的生活,然后伸手毫不犹豫地撕下那张蜡笔画,团了团,顺手扔进垃圾桶。 周迟没心没肺,昨天晚上回屋倒头就睡,桓昱心里焦灼得一团乱,到五点多才睡着,平时上学的闹钟响了,他都没听见。 考虑到雪天路滑,天黑得快,夏妍就说中午吃火锅,她给桓昱打电话,想问问需要准备什么。 桓昱不清醒,迷迷糊糊带点起床气,问她什么事,语气离突然的不耐烦把夏妍吓了一跳,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没起床是吗?” 桓昱翻过身平躺,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抬手挡在额头上,他缓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你说。” 夏妍摸不清楚他情绪波动,长话短说,桓昱边听边穿鞋,站在书桌旁说不用,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周迟在客厅里,看他出来,问他:“跟谁打电话呢?” “同学。”桓昱脑子还迟钝,进卫生间洗簌,挤好牙膏才反应过来,看着门外的周迟问,“你今天不去拳馆?” “我休息。”周迟说完,又接着上一个问题,“和哪个同学打电话?” “班里的同学。”桓昱实话实说,“放假那天晚上和他们约好今天来家里吃火锅。” “我说冰箱里怎么那么多菜。”周迟走回客厅,声音隔着一堵墙,一扇门,有些微不可察的回声。 桓昱洗完脸出来,用毛巾捂着脸,擦了擦水珠:“那你留在家和我们一起吃吗?” “不留。”周迟说,“我有事,一会儿去趟拳馆。” 吃过中午饭,范亦鸣几个是约着一起来的,每个人手里大袋小袋拎了不少东西。 周迟给他们开门,不咸不淡的眉眼神情,几个人礼貌地点头,叫周迟哥哥好。 周迟点头回应,目光粗略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接着他侧开身子,“桓昱,你同学来了。” 几个人里就夏妍和章在夏两个女孩,章在夏还是omega,周迟看了看她俩,冲桓昱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桓昱自然地放下手里的坚果盘,装作拿东西,跟进了卧室。 周迟舌尖扫过后齿,眼神在他身上来回审视,最后拿出一个腺体阻隔贴,“转过去,我给你贴上。” 桓昱抬手摸了摸腺体,“我贴了。” “再贴一个。”周迟坚持,拨开他后颈的碎发茬,“有omega在,你给我老实点,别稀里糊涂的,听到没有?!” “我不会。” 俩人一前一后从卧室出来,范亦鸣自来熟,他和其他两个同学忙乎着洗水果,拆饮料,夏妍和章在夏两个女孩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吃着坚果。 周迟换好衣服出门,章在夏怯懦懦地问他去哪,怎么不留下一起吃。 她皱着一张秀气脸,声音软成水,家里接触的都是高知,学校里,她父母也都打过招呼,几乎没人敢和她大声说话。 所以她其实是有点害怕周迟的,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挽留了一下,听到周迟说有事,她咬着唇点头,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夏妍坐在她身边,离得很近,闻到她身上护手霜的味道,香香的,让人忍不住再靠近一点。 她忽然转过头,正在挪位置的夏妍被吓一跳,她心虚,蹭地站起来,僵硬地说:“我去帮他们洗菜,你先吃点水果。” 阳台有面旧书架,上面是桓昱小时候的二手漫画书,范亦鸣几个人翻出来看,时不时发出“我靠,桓昱你竟然有这一集”“我小时候买都买不到”“太牛了”的感叹。 桓昱正好出来拿菜,听见就顺嘴回了句,“在九叔那儿淘的。” 夏妍在阳台饶了一圈,那漫画她不感兴趣,转身挤进厨房,顺手关上推拉门。 桓昱正在切香菇,他回头看了眼,“你怎么进来了?” “帮帮你呗。”夏妍眨眨眼睛,撞他的肩膀,“好心人。” 第56章 桓昱了然于心,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看客厅的章在夏,“你怎么不陪她坐着聊天?就这么回馈我的好心?” “我不敢。”夏妍觉得自己挺窝囊,她把手伸进凉水盆,往手背上撩水,“而且我感觉她也不太想和我说话,她可能只想和你说话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啦。”夏妍不想传播负面情绪,“给我和她创造私下接触的机会,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约她。” “不用谢。” 夏妍戏谑地说:“等你将来追人,我也帮你创造机会。” “用不着。” “为什么。”夏妍让他少狂妄自大,“对了,你怎么不趁着人多,把你喜欢的人也叫过来一起吃火锅。” 桓昱轻叹一口气,把青菜放在沥水篮里,偏过头,很是无奈地说:“他说他有事。” 第31章 狐狸精 周迟走到小区门口,想起东西没拿,他折返回去开门,沙发上的omega小姑娘回头,端着温水的杯子一抖,水从里荡出来,打湿沙发上的毛毯。 章在夏放下杯子,抽出纸巾压在沙发上吸水,尴尬地一直说对不起。周迟不在意,换上拖鞋往卧室走,他闻声摇摇头,淡淡的语气说没事。 阳台的几个人没注意周迟回来,他回房间拿上东西,又走到储物柜,打开最上面一层,里面摞着很多条没有拆封的好烟,是之前桓昱兼职那段时间给他买的,不提也罢,提起来就上火。 周迟从外侧的次烟里拿了一盒,关上柜门的同时,注意到厨房里的两个人。 桓昱站在洗碗池旁,从沥水篮里拿青菜,小姑娘站在他身旁,不知道说了句什么,alpha唇角泛起柔柔的笑。 口袋手机震动提醒,周迟掏出来看了眼,是大运给他拍的快递照片,挺大的一个包裹,问要不要给他送回来。 周迟回了条不用,把手机装回口袋,他抬脚要走,余光里闯入alpha更清晰的身影。 桓昱高抬手,越过夏妍的头顶去拿橱柜的盘子。夏妍在女生里不算娇小,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微微缩起脑袋,冬日阳洒进来,铺在她头发上,娇媚的栗糖色,扎在脑后的大卷低马尾,就在她偏头要看清人动作的同时,扫过桓昱的潮湿的小臂。 储物柜在电视墙旁,周迟有些刻意地往后站了站,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出桓昱和对方很近。 周迟咬着舌尖,下巴紧绷,眼底情绪意味不明,就这么生硬地盯了会儿,才拿着东西出门。 “你看什么呢?” 夏妍把菜从沥水篮里拿出来,打住说一半的话题,转头看了眼桓昱忽然停住动作的手,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放碗的架子。 “没什么。” 桓昱唇角泛起柔和幅度,从碗架最下层,倒扣的白瓷盘子上挪开视线,夏妍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把洗干净的菜先端出去。 她走开的瞬间,阳光折射,白瓷盘底晃了晃,客厅的景象直映眼底,桓昱这个视角,刚好能看见储物柜和玄关。 “桓昱...”章在夏从沙发上起来,眨了眨眼睛,和他说,“刚刚你哥回来了。” “桓昱哥回来了?” 夏妍和阳台的几个人一起发出疑问,章在夏却始终注视着桓昱。 “他可能回来拿东西,不用太在意。”桓昱语气里平淡,就好像他有早有预见,又或者是看见了一样,“你们坐下准备吃饭吧。” 听他说得这么没有波动起伏后,章在夏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高三一年难得有放松时间,加上青春期喜欢寻求刺激,范亦鸣几个拆了冰箱里的啤酒,酒后常失言,容易暴露懵懂心事,所以夏妍只喝了一点点。 一开始只是尝尝鲜,结果后来越喝越上头,范亦鸣张罗着开,她就洒脱地喝。 最后这一桌子少爷小姐,除了章在夏和桓昱,其他人都喝得东倒西歪,只能等着家里的司机来接。 屋里酒气氤氲,还有omega在,桓昱没让司机上楼,他把范亦鸣几个人送下去,叮嘱司机开慢点,看着几辆车驶出小区,他才放心上楼。 他开门进屋,章在夏从卫生间出来,巴掌大的脸煞白,慌里慌张,一副被吓坏的神情,“桓昱,夏妍她吐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弄...” “她吐哪了?” “卫生间。” “我方便过去吗?” 章在夏站在卫生间门口,她拿捏不定,往里面看了看,夏妍隐忍的呕吐声传来,接着是她自己拧开淋浴冲洗马桶的声音。 “她、她身上湿了。”章在夏抿了抿唇说。 “地上脏吗?” “不脏,她吐在马桶里了。” 桓昱点头,有些踌躇不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方便近女生身,他从阳台扯下干净的浴巾递给她,“在夏,你先进去帮她擦一下,然后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我去给她找一件厚外套。” 章在夏手足无措,却在他冷静的声音下,渐渐平复,她伸手接过浴巾,按照桓昱的说的,进去关上卫生间的门,帮夏妍擦脸上、脖子和头发的水。 章在夏听见桓昱叫她,她应了一声,把夏妍扶到一旁干净地板上,给她身下垫上浴巾,然后把门打开一条缝。 桓昱拿了件干净外套,依旧是站在很远的位置,“你帮她穿上吧,要不一会儿下楼吹风容易感冒。” “好。”章在夏喘着混乱的气息,她撩开一些湿发,拿下衣服,桓昱叫住她,“你会帮人催吐吗?” 第57章 “不会。” 桓昱叹了口气,一副难办的神情,他并拢两指伸出,给她无实物演示,教她大概摁喉咙哪个位置。 章在夏懵懂地点头又摇头,“她、她不会咬我吧?” 桓昱表情有瞬间空白,可能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摇了摇头后,没忍住笑了下,说不会。 章在夏脸颊一抹匪夷所思的红,她进去给人穿好厚外套,正好楼下夏妍家的司机打来电话。 桓昱和司机都是alpha,不方便来抱夏妍,只能她蹲下去,半抱半拖地把人弄下去。 车子轮胎在雪地上轧出纹路,延伸到视线以外,桓昱回头,看章在夏还小口喘着粗气,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整个人还处于懵懂的不真切中。 “辛苦你了。”桓昱说,“上楼等吧。” “不用了,司机很快就到了。”章在夏摇摇头,她说话嗓音细软,拢了拢脖子的围巾,盖住口鼻,弯腰扫干净长椅的雪坐下。 桓昱去贩卖机给她买了瓶热牛奶,她捂在手里,小声说了句谢谢,桓昱说没事,然后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 许是刻意的避让距离,章在夏眼底苦涩蔓延,寒风吹起树梢的细雪,在半空慢慢地飘。 章在夏开口道:“今天让我过来吃饭,是你的主意吗?” 桓昱不常撒谎,就算偶尔,也只是针对周迟,他沉默片刻,才直截了当地回答说不是。 章在夏皱眉,她极少生气,也学不会说太过分的话,只是语速会比平时更快一点,“我就知道。” 桓昱没打算再进一步解释,他不动声色地看手机屏幕,祈祷着司机快点到。 “你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桓昱坦白,“今天叫你过来是夏妍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听她的?”章在夏扭过头,脸侧是湿发在寒风里冻住,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夏妍?” “不喜欢。” “真的?”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桓昱目视前方,视线里白皑皑一片,像是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于是先一步开口,“而且我有喜欢的人。” 章在夏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要接什么,良久,“所以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看见omega眼里蓄满的泪,桓昱抱歉地点头,“我不能轻描淡写地说让你换一个人喜欢,因为我也有喜欢的人,我理解你的感受,更明白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注一掷,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做的一些事情就改变,我很喜欢他。” 失落的同时,章在夏更多的是诧异,她甚至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消化“孤注一掷”四个字,更没有办法相信,这会从清高禁欲的校草——桓昱嘴里说出来。 “我...”章在夏轻声问,“我能问问是谁吗?是学校里你身边的同学吗?” “不是。”桓昱仰头,望着漫无天际的寂寥夜色,似惋惜,似回味,酒润过的嗓音一点点的哑,一点点滚烫,“是一个认识很久,很熟悉的人。” 章在夏手里的牛奶已经凉了,她还捂着,下一秒听见桓昱说:“其实你没有必要为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一直关注我,夏妍她...” 桓昱是想说“夏妍也很好”,却被章在夏一句“我不会考虑她”直接打住。 “因为她是beta,又是女孩子?” “对。”章在夏点头,声音坚定,“婚姻法上规定omega只能和alpha或者男性beta在一起,所以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婚姻法?”桓昱轻笑,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可能是妥协她的说法,也可能是轻蔑不屑。 法律上周迟没有领养他的资格,但他还是在周迟身边长大,这是周迟给他上的第一课,所以即使法律伦理不许兄弟产生手足以外的感情,他也不在乎。 章在夏还试图进一步说服他,“初中的时候老师也讲过,这都是常识。” “无所谓。”桓昱不以为然,“反正我又不会遵守。” 他接二连三的发言,让章在夏彻底愣住,这完全颠覆了桓昱在她心中的形象,以至于她都没仔细琢磨这句话。 司机姗姗来迟,下来替章在夏开车门,桓昱看着车开出去,他回到长椅重新坐下,一股突然的疲倦席卷全身。 桓昱仰头闭上眼睛,感受瞬间的天旋地转,眨眼的间隙,余光有身影晃动,他停滞片刻,接着若无其事,却又突然地脱下外套。 站在不远处的周迟,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咬牙切齿地骂了桓昱一句缺心眼。 不知道是喝晕了,还是脚踏两只船,当情场老手,和omega谈情说爱上头了,这么冷的天还脱外套。 桓昱安静起身,深色的高领毛衣,袖子撸到手肘处,白皙的肌肤酒后泛起不正常的粉色,一条青筋沿着腕骨延伸,在雪景里格外耀目。 他就这么在人视线里,摇摇欲坠地走进楼道。 * 周迟跟人前后脚进门,他把手里的袋子竖放在玄关旁,闻到屋里一股清苦酒精味道,他带点忐忑的不悦问:“你们喝酒了?” “嗯。”桓昱正收拾桌上的狼藉,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 “喝了多少?” “没多少。” “冰箱里的喝完了?”周迟打开冰箱门,扫了眼又关上,“这还不算多?” 冰箱里那几提啤酒,对周迟这种游走酒桌的不算什么,但桓昱他们这种没喝过酒的青春期小孩,几瓶下肚,后劲十足,很容易喝醉。 第58章 周迟叹气转身,严肃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屋外细绒绒的雪落在玻璃上,窗户紧闭,屋内空调久开,干燥又温暖。桓昱脱了那件高领毛衣,里面一件白色无袖,劣质的轻薄布料,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alpha结实的身材。 桓昱像是没注意他的目光,脚下有些趔趄,端着盛饭碗碟杯子的托盘,摇摇晃晃。 “......”周迟嘀咕,“端不稳就放那儿。” 玻璃瓷盘哗啦啦倒入洗碗池,清脆刺耳的回响,周迟用力闭了闭眼睛,不耐“啧”了一声,再睁眼看桓昱从厨房出来,对上他黑沉的眼神,无辜地指了指太阳穴,“头疼,想睡觉。” “那就去房间睡。” 他说完,客厅陷入一阵沉默,接着是桓昱开关房间门的声音,周迟忍着额角的跳动,收拾剩下的一半残局。 这些擦洗工作,周迟做得没那么细致,前后也就几分钟,一回头,看桓昱杵在房间门口,倚靠在门框上。 周迟侧目睨他一眼,看他身上穿的睡衣,忍不住垮下脸,“不是要睡觉,又出来干什么?” 桓昱脚步虚浮,眉毛紧紧拧成两道,往卫生间走,“想吐。” 周迟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马桶边,“会催吐吗?” “不会。” “手。”周迟吸引他的注意力,用两根手指给他掩饰,“伸到喉咙里,哪儿不舒服摁哪儿就行了。” “......” 他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地弄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周迟给他抠的,不算浓烈的酒味,周迟冲干净指尖,嗤笑道:“就这酒量还喝酒,哪天让人给灌醉卖了都不知道。” 桓昱扶着马桶,一声声干呕,周迟抠得又狠又用力,跟泄暗火的,他本来也没喝醉,让人这么一抠,止不住地咳嗽,吐得双腿发软。 屋里各种味道杂糅,周迟推开一扇窗,桓昱哼哼唧唧躺在沙发上,他换掉了无袖,一套藏蓝色睡衣,仿真丝的材质,光绸顺滑,胸前几颗扣子扣得乱七八糟,裸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两边胸膛肌肉蓄势待发,在擂鼓般的心跳下,随之微微鼓涨。 桓昱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垂在沙发上,他眯着眼睛,看在视线里走动的周迟,似清醒又似混沌,手指又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显得那样漫不经心。 * “要睡滚房间睡去。”周迟洗完澡出来,看他还躺在沙发上,没好气地说了句。 沙发上的桓昱没反应,他一只手伸进衣服,搭在胃部捂着,衣服堆在他手腕处,几处裸露的细腻皮肤,深色与浅色的视觉接壤碰撞,让人难以忽视。 桓昱半梦半醒,感受温热水汽扑面而来,beta的气味缠在其中,衣服下的手猛然动了一下,宽松睡裤有异样摩挲,他装作迷迷糊糊地侧身,抬腿挡住某个地方。 周迟往沙发随手丢了个毛毯,伸手准备把人抱回卧室,碰到他滚烫手腕,自顾自疑问,“怎么这么烫?” 他摸了摸桓昱后颈,好在腺体温度正常,那就排除了易感的可能,那估摸就是刚刚在楼下脱衣服吹风吹的。 房间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多数光线依靠客厅,桓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偶尔偷睁一只眼睛,目光迷离地看一眼床边抠药板的周迟。 “吃药。” 周迟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他把整片白色药片塞桓昱嘴里,给他喂水,难以形容的苦涩在口腔炸开,桓昱呛了两口,硬生生地忍着没睁眼。 他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但周迟不会怀疑,因为在周迟眼里,他清高自傲,敏感,自尊心极强,是个在没有犯错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展现狼狈的人。 就比如此刻他迷糊脆弱,寻求依偎,紧紧靠进周迟怀里,周迟都不会觉得他是装的,只觉得他冻感冒是活该。 桓昱几不可见地牵动唇角,地下卖场的那段经历,让他看多了那些alpha和omega狐狸精是怎么勾引金主的,比葫芦画个瓢,对于他这种学霸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冬夜凛冽风吹,枯枝咔嗒断裂,砸在玻璃上,发出节奏的响声。 周迟睡不着,他坐起来抽烟,掸烟灰的瞬间,他看着自己的手,却突然想起桓昱的手。 今天晚上他垂在沙发旁的那只手。 指节修长,骨骼分明,每节指骨都是淡淡的嫣粉色,手背附着根根分明的青筋,漂亮极具美感,又同样带着alpha强悍的破坏力。 “......” 周迟低骂了句“妈的”,跟踩了道德红线一样猛打了个激灵,他熄灭手里的烟,穿鞋进了卫生间,几分钟后,传来淋浴水流的声音。 大半夜洗了第二回 澡,周迟脸庞线条冷硬,眉眼暗暗戾气,站在洗手台缓气时,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临睡的那个药片太苦,桓昱睡不着,他起来给自己冲了杯蜂蜜水,一抬头,看见从水汽缭绕的周迟,摆着一张臭脸,从卫生间出来。 两个人行为各有各的古怪诡异,谁也没第一时间开口,周迟瞥见他握杯的手,那股烦躁无名火涌上来,犀利目光望进桓昱眼里,“酒醒了吗?” “差不多。” “行,那既然这样,有些话我就不等明天了,现在就和你说。” “你说。” “你和今天那个女生的事情,我不同意。”周迟意指他和夏妍。 桓昱云里雾里,迷惑不堪,“哪个女生?” 第59章 “桓昱,你少装迷。”周迟说,“就是在厨房陪你洗菜的那个。” 桓昱放下水杯,单手环抱胸前,手指轻点下巴,像是在仔细回想,他拖长声音“哦”了声,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是说夏妍?” “我不管她叫什么名字,你们俩的事情我不同意。”周迟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凶他,“要求我不许谈恋爱,不许把人带回家,还说你高三关键时刻,不能受影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结果自己充当情场老手,泡一个不够,还脚踏两只船!” “周迟!你胡说什么?!谁脚踏两只船了?”桓昱回喊,“再说了,我谈恋爱又怎么?管你什么事情?” “管我什么事情?”周迟气笑,剑眉一挑,“我告诉你桓昱,除非你有骨气滚出这个家,要不然只要你待在这个家一天,我就是哥,你他妈就得听我的。” 桓昱盯着他,眼眸阴翳,无其他情绪底色,从他身边冷漠经过,说知道了。 关门的声音在彻骨冷的冬夜回响,周迟偏开头,后悔说出那句难听话,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后悔但也无济于事。他胸腔起伏,火气无处发泄,独自闭眼消化了好久,才扯下脖子上的浴巾,回自己房间。 * 开学返校一周,桓昱课特别紧,和周迟只碰了几次面,除了必要的询问东西归置位置,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桓昱下夜自习回来,注意到玄关的包裹,黑色手提包,里面装着冬天的保暖用品,每年这个时候,周迟都会去趟巾山,里面不让家属送太多东西,所以他每次只能挑些紧要的买。 “这周要出门?”桓昱洗完手出来问他。 “嗯。”周迟在阳台抽烟,听到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斜睨他,“肯说话了?” 桓昱忽略他的阴阳怪气,绷着下颌线,“我又不是哑巴,说句话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不是哑巴,你是在我跟前当哑巴。”周迟续了根烟,他现在很少再躲着桓昱抽烟,烟瘾犯了就抽,但过往外露的情绪却突然变得滴水不漏。 周迟去了趟巾山,隔日回来,冬天拳馆生意一般,大家也慵懒散漫,他却反常地揽下所有夜班,这相当于直接在拳馆住下。 婷姐问他原因,他不慌不忙瞎扯,半真半假地说桓昱高三关键时期,想给他腾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大运他们没养过小孩,听完这套说辞,有点替周迟不值,觉得桓昱这小孩是不是表里不一,怎么这么白眼狼。 这话传周迟耳朵里,他脸色不太好,让他们少管闲事。 周迟态度倏然转变,他对桓昱再没有说过带刺的话,过于疏离的态度,避让的行为,让桓昱像是踩在冰上,摸不清这冰何时冻结的,又何时会融化。 他何时会踩空,又何时会落入刺骨的水中。 第32章 命定的白马王子 冬日夜幕降临,灯光静谧,一群人懒懒散散,东倒西歪在拳馆的沙发上玩手机。 临近下班,前台诗诗也无所事事,摆放好访客手册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副扑克牌玩。 她抽出大小王放在一旁,切牌的工夫,周迟从里面出来,冲她要个打火机。 诗诗码齐扑克牌,玩心大发,笑嘻嘻地眨眨眼,“迟哥,先别抽烟了,咱们玩个好玩的?” “什么?”周迟顺势倚在前台,他姿态闲散,咬着未点燃的烟,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扑克牌,“打扑克?” “不不不。”诗诗摇头,一副更加神秘且严肃的神情,“预测命运。” 休息室里几个人叼着烟,等周迟出来拿打火机,半天不见人回去,大运出来找他,正巧听见诗诗卖弄玄虚。 大运及时出现,让周迟别听她瞎说,他从前台抽屉里拿了个新的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又伸过去替周迟点上。 打火机丢在桌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大运笑着说:“迟哥,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网上看了几篇糊弄玄学的帖子,这段时间逢人就要给人家算卦,前两天就因为这个还骗我一顿火锅。” 诗诗嘁了声,替自己挽尊,“谁骗你了,是你自己说我牌面解得好,要请我吃的。” 周迟没说话,视线跟着在俩人中间流转半圈,深拧的眉心缓缓舒展。 诗诗边随手抽出一张牌,边继续说服周迟,边把牌面竖放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动作花里胡哨地抖了抖,最后语气认真地问他是不是梅花九。 周迟看着牌面挑了下眉,大运在一旁咬着烟,含糊地说了句“卧槽”,诗诗睁开眼睛,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气地笑了笑。 哪有什么窥破天机,不过是因为她洗牌的时候偷看过这张牌,但是她为了说服周迟陪她玩,故作深沉地念叨着这是命运的指引。 周迟眼睛带着弯弯的幅度,有点被打动的意思,他垂下夹烟的手,嗓音慵懒沙哑,说:“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吧。” 诗诗把扑克牌递给他,“你先洗牌,然后在洗牌的过程中,你需要专注地想一件你最关心,或者最近让你最困惑的事情。” 周迟熄灭烟头,按照她说的洗牌,他盯着不断上下穿插的牌,脑海还真悄然浮现出了一点东西。 但那不是什么关心,或者困惑的事情,而是一张脸,最近偶尔会出现在他梦里的——桓昱的脸。 第60章 梦里,桓昱目光轻慢带着挑逗,游刃有余般在他身体上流连,他屈指勾下眼镜,深邃眉眼笑意加深,一边对做着下流的动作,一边问他自己做得好不好。 好个屁。 牌早已洗好,周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沉浸和专注,他始终盯着一处定点,眉头越皱越紧。 “迟哥,你抽牌吧。”诗诗提醒他下一步。 休息室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有爱凑热闹围过来的,也有听完抱之一笑,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 周迟抽出五张牌,牌面向下,从左往右码放整齐,按照诗诗的指示,他翻开第一张牌。 “红桃六!”诗诗表情玩味,看着牌面忍不住笑出声,她抿唇嗯了几秒,然后和周迟说,“爱情,最近困扰你的肯定和爱情有关,要不然就是你暗恋着某个人,要不然就是某个人正在暗恋你。” 周迟听她胡诌完,就知道她不靠谱,甩手要走,诗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牌面的指引你一定要听,这是命运的安排,如果你不遵从,就会被命运反噬。” 周迟压根不信,但是他被缠得没办法,无奈之下,只能流程地依次翻来第二张和第三张牌。 “黑桃j,方块四。”诗诗神情骤然变化,兀自嘀咕着什么,像是在深究这两张牌面给出的提示。 大运没心没肺地笑,和周迟说这小丫头就是骗人,还好生在这个法治社会,要不然准会去干坑蒙拐骗的勾当。 周迟显然也没放在心上,更不会抱有什么期待,全当是陪小姑娘玩,他转了个身,抬起两条胳膊,向后放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好像有种天生的风流。 “骑士。”诗诗先把黑桃j挑出来。 大运逗她,追问道:“什么骑士?” 诗诗白他一眼,咕哝着说这都不知道,然后她把牌放在周迟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简单来说就类似身骑白马的王子,但是黑桃是个不太好的花色,有可能是这个人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也可能是他本身不该爱人这个身份出现。” “那方块四呢?”周迟此刻脸上还有漫不经心的笑意。 “方块四这张牌不太好。”诗诗咂摸着,她摇摇头,像是惋惜地说,“疏远,也就意味着你们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并且都为之付出了代价。” 大运表情惊奇,有种半信半疑的意思,“说得这么神叨。” 诗诗严肃点头,摊手让周迟继续往下翻,周迟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下,他盯着第四章 牌,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以及毫无头绪的祈祷把他包围,无处可逃。 周迟翻开第四张牌,诗诗屏息,眉头皱得更深,那副样子让人不得不去好奇这张牌面背后的蕴含的东西。 “梅花六。”周迟率先念出,他食指摁压着牌面,在桌上前后滑动,抬眼犀利目光,穿透似地盯着她,等她给出解释。 “懊悔。”诗诗说,“因为失去而懊悔。” 大运越听越邪乎,忍不住否决她,“这是你编的吧?怎么听着像是电视剧情节啊,一会儿白马王子,一会儿分开,现在又后悔。” 诗诗懒得搭理他,一口咬定,“这是牌面揭晓的命运,我才没有胡说。” 还剩最后一张牌,周迟突然有点不敢翻,视线有短暂失焦,然后耳边传来一句由远及近的话语,是门口倒水回来的磊子,说桓昱过来了。 围在前台人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人不知道谁走动,撞到花瓶,周迟伸手去扶,胳膊肘扫到扑克牌,最后一张牌飞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牌面依旧朝下,没人来得及看是哪张牌,桓昱注意到几个人还未转换的凝重面色,顺着其中一抹目光,看见落在脚边的牌,他弯腰捡起来,看了眼牌,“谁的?” “给你哥占卜呢。”诗诗兴趣十足,让桓昱把牌翻过来,给大家看看。 桓昱照做,他食指和中指夹着扑克牌,有些懵懂地转动手腕,把牌面花色露出来。 “红桃a!”诗诗激动地喊出来,眉梢喜色尽显,周迟看过去,她指着桓昱手里的那张牌,“旧情人破镜重圆!” 没等其他人有反应,诗诗瞥了眼时间,她利落地收拾扑克牌,装回盒子里,和周迟说,“好了好了,虽然过程很坎坷,但是好在结果是好的。” 周迟淡淡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嘴里说着“下班了下班了”,然后背上包冲出拳馆。 “就说她是打发时间。”大运低低笑了两声,看出桓昱疑惑的眼神,他解释说,“诗诗给你哥算桃花运,说有个人喜欢你哥,最后会和你哥在一起。” “他不是不谈恋爱吗?”桓昱语气不对劲,有点暗暗不高兴,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周迟。 两人一周没见面,周迟看着有些疲惫,他穿着圆领卫衣,双手环在胸前,臂膀的肌肉凸起,微微侧着身子,听身后的人说话。 大运说那谁知道,又逗小孩儿似的问他,是不是怕周迟将来娶老婆,嫂子会苛刻他。 周迟听完先不耐地“啧”了声,他让大运别成天插科打诨,说罢才想起桓昱一样,抬眼盯着他。 “你来干什么?”周迟猜测,“钥匙没带?我在门口地垫下放了一把备用的,你之后没拿不用过来找我,用那把就行。” 听这话说的是有多不希望他过来,桓昱没反应,冷冷转过脸,也没什么好语气地说,“家里热水器有点问题,你晚上有时间回去看看。” 第61章 “......” 桓昱说完就走,和磊子迎面,对方问他吃没吃饭,桓昱说没有,一会儿去学校食堂吃。 “别去食堂了,这都几点了。”磊子喊住他,“刚好他们晚上多买了一份饭,我去微波炉给你热一下。” 桓昱想说不用,转头看周迟毫不会干涉的表情,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叛逆。 周迟不想看见他,他非要在他面前出现。 桓昱说谢谢磊子哥,然后跟着他去了休息室,周迟舌尖扫过腮帮子,叉腰看着这狗崽子眼底的得意猖獗,气得直发笑。 擂台上有alpha训练,周迟脱了衣服陪练,桓昱还端着饭盒,就听见外面骚动的说话声。 大运进来拿了两条毛巾,和他开玩笑说:“我看诗诗不该给你哥算桃花运,改给他算算今天的凶吉。” 话音刚落,周迟从擂台上下来,对练的alpha紧跟在他身后,手暧昧地捏放在他肩膀上,低头凑近和他说话。 周迟偏头躲开,alpha轻笑,抬头看见休息室的桓昱,他刚想寒暄几句,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刚成年的alpha,看着肩背宽阔,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悍。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橙花信息素,赤裸裸的敌对目光,那是alpha间争夺伴侣才会有的剑拔弩张。 桓昱眼神深不可测,不屑一顾地从他身上挪开,看向周迟,视线从上往下经过,才看到他手指正在滴血。 “哥,你受伤了?”桓昱放下饭盒,走过去,手臂半环过周迟肩膀,不经意回头,警示地看了眼陌生的alpha,接着把人带到自己怀抱区域内,让人坐下。 对面alpha轻蔑一笑,从旁边拿过碘伏丢给周迟。 周迟接过,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谢谢,桓昱去拿棉签,他说不用,让人赶紧去学校上夜自习。 桓昱不动,看着他用纱布擦干净血,拧开碘伏,直接对着伤口倒下去,许是有些疼,周迟扭开视线,短暂地闭了下眼睛,他身上薄薄一层汗,无袖短袖贴在他线条分明的肌肉上,血色红唇轻启,吐出浑浊隐忍的气息。 周迟仰头,抻长脖颈,粗喘,脉搏在桓昱视线里跳动。 桓昱感觉体内一阵不同寻常的燥热,他盯着周迟隐忍的脸,突然冒出一个变态念头。 他在梦里从来没有看清过周迟的脸,每次都是被飘动的纱帘,或是弥漫的烟雾模糊。 他想,周迟之后承受他掠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亦或是更加诱人的表情。 夜自习放学,雪粒飘得更密,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往马路对面走。 桓昱没和范亦鸣一起走,他去了趟学校后门,快晚上十点,学校值班的老师已经走了,只有寥寥几个收摊儿关门的商贩。 浓重的冷雾之间,铁门外的暗处墙边,站着几个青年,正在背着寒风抽烟。 冬天路滑,后门又都是小路,学校担心学生出事,干脆给门上了锁,广播通知学生统一从学校大门走。 隔着一扇铁门,桓昱把烟掏出来递给二雷,烟钱早在夜自习二雷就转给他了,天这么冷,也没什么好能聊的,对面交易完就准备离开。 桓昱突然叫住二雷,说想求他个事儿。 “你说。” 桓昱单肩挎着书包,眼底零星阴郁,“帮我弄点安眠药。” “安眠药?”二雷摘下卫衣帽子,“你要这个干什么? “有点用。”桓昱明白多说容易让人起疑心,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最近学习有点累,睡眠不太好,想调整一下。” “这玩意儿吃多了不好。”二雷骨子里还是仁义,提醒完他以后,让他放心,“下次给你带过来。” “等不到下次。”桓昱挑眉,似笑非笑,透着对某种不为人知目的的势在必得,“越快越好。” 第33章 安眠药 那天桓昱说热水器坏了以后,周迟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但是这两天拳馆有点杂活,他没顾得上回去。 晚上,周迟给他发消息,问他热水器还能不能用,桓昱可能是在写卷子,过了半个小时才回他,说可以凑合。 周迟:你先把电源拔了,我明天下午回去看看。 桓昱:好 两分钟过去,桓昱给他拍了张电源拔掉的图片,然后下面附带着一条信息。 桓昱:已经拔了。 拳馆的休息室大,开一台空调暖风不足,周迟洗完澡,感觉肩头发凉,他披上厚一点的毯子,低头看旁边的手机屏幕接连亮了两次。 桓昱:明天下午几点回来? 桓昱:哥? 两条消息前后差五分钟,周迟回他说看情况,手机刚搁下,对面的信息又过来。 桓昱发了个小狗动图,叼着玩具的小狗蹲坐在门口,左右摆动脑袋,星星眼,配着等着主人回家的小字。 周迟深邃眸子闪过一丝耐人寻味,他有点看不懂,倒也不是不懂这种聊天方式,其实拳馆群里,诗诗她们也经常发一些表情包,可爱的,卖萌的,撒娇的,他理解就是一种不失礼貌又调节气氛的聊天方式。 但是这表情包放在桓昱和他的聊天框里就有点违和。 周迟往上翻了翻他和桓昱的聊天记录,大多简短直接,而且文字居多,有时候他腾不出手的时候,偶尔才会发条语音,但桓昱回过来的,永远是文字。 平时标点符号都懒得添的人,今天给他发个表情包,周迟看着那个晃脑袋的小狗,心脏模糊跳动,但眨眼的工夫,动图却突然显示撤回。 第62章 撤回那条消息后,桓昱紧接着发过了一条:那我睡觉了。 周迟打了个“好”回过去,然后扔下手机,铺好被子上床睡觉,他累一天,又乏又困,躺下没过五分钟就睡着了,只是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桓昱坐在书桌前,划动手上的手机屏幕,他低着头,手背撑着下巴,脸上表情闷闷不乐,像是对周迟冷冷淡淡对反应有些耿耿于怀。 独自坐到凌晨,桓昱叹了口气,呼吸吹散他额前的碎发,漆黑的瞳仁里剪映微薄光线,深不可测。 桓昱起身,修长手指撑着桌沿,微微弯腰低头操作电脑鼠标,台式电脑近十年,反应有些慢,他插入u盘,点进收藏的网站页面,把视频里的人声替换成他提前合成的声音,再导入手机。 电脑合上的瞬间,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桓昱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 …… 第二天下午,周迟抽空回去,他提着工具箱径直走进卫生间,仰头检查完一圈,拆下来一部分零件。 周迟蹲在地上,挑出不能用的那部分,然后掏出手机对照着记下,中途一个小零件从周迟脚边滚走,眼看它往卫生间门口滚,他伸手截住,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双脚。 周迟下意识抬眼睛,桓昱穿着校服,眉眼漾着深深的笑意,正站在门边和他四目相对。 “你站在这是想吓死谁?!”周迟猛松一口气,蹲在地上的双腿发软一瞬,说的尾音后带着脱口而出的脏字。 过后儿又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骂了他两句,“你怎么不和我说你在家?!” 他这一吼,把桓昱也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飘飘哑哑的,像在寒风里久吹,“你又没问我。” “你他妈的...”周迟吞了吞喉结,他转过头继续扒地上的零件,没再理他。 桓昱凑近,弯腰在他脑袋上方,说话的气息带动周迟耳朵旁的空气,潮潮热热的。 他问:“今天能修好吗?” “不知道。”周迟没好气地回他,转念一想又不对劲,确认了眼手机上的日期,“今天周三,你不在学校上课,在家干什么?” “我中午去食堂吃饭,不小心摔倒,裤子全湿了,天太冷,老师怕我感冒,就给我批了两节课的假,让我回来换身衣服。” 周迟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像是在探究这话的真实性,接着拧眉不耐烦地说:“赶紧回学校上课。” 桓昱直起腰,不情不愿地嗯了声,他看着周迟搁在脚边的工具,扳手和螺丝刀有些受潮生锈,上面附着一层深红的铁锈,在周迟虎口和食指的创可贴上蹭下很明显的痕迹。 周迟列好要买的零件清单,一回头看他还没走,“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又不着急,后两节课是作文课。”桓昱冲地上那一堆废旧零件抬了抬下巴,“你要什么告诉我,我去五金店帮你买回来再去学校。” 周迟本来想说不需要,结果正巧来个电话,他挂断电话,把要买的东西发给桓昱,然后走去阳台给对方回拨过去。 桓昱穿上羽绒服出门,听见关门声,周迟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嘟囔这狗崽子高三了还想着偷懒。 从五金店买完东西,桓昱回去,周迟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袋子,看他轻启双唇,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迟着急弄好回拳馆,没当回事儿,他放下袋子,金属碰撞叮叮当当,夹杂着碰到纸盒子闷闷的声音。 周迟打开才看到里面还有一盒创可贴。 手上的铁锈难洗,周迟洗了两次都没洗干净,桓昱递了条毛巾给他,然后撕开两个创可贴,等着给他贴。 周迟垂下手,躲开他的动作,说自己来,接着又催他赶紧去学校。 都要出门了,周迟又想起桓昱说在学校滑倒,摔湿了衣服,现在高三放学晚,桓昱放学回来不一定有时间洗。 周迟回到卫生间,撩开脏衣娄的盖子,里面果然堆着几件脏衣服,他一件件拿出来,掏完口袋再丢进洗衣机。 掏到桓昱校服裤的时候,周迟摸到一个坚硬物体,他拿出来,是个白色的不透明瓶子,像是平常装药的,他转动瓶身,没看到药品信息,拧开里面是白色的小药片。 周迟看不出是什么药,手机软件识别不出来,他只能拿着东西去了小区门口的药店。 周迟刚把纸巾打开,老药师看了眼,告诉他这是安眠药。 “安眠药?”周迟不确定反问,“这个药你们这儿卖吗?” “这个药需要去医院开,药店不让卖。” “除了医院其他地方都买不到?”周迟问,“网上呢?” 周迟语气着急,说得话也给人留有想象空间,老药师怀疑地打量他,推了推老花镜说买不到,只能去医院。 既然这东西管制这么严,那桓昱是怎么搞来的,再说了,他要安眠药干什么,自己吃?还是像之前的情书一样,是替同学保管? 如果是桓昱自己吃,那是不是代表桓昱有失眠的症状,他这段时间不在家,都没问过桓昱的情况,根本不知道人放学回家是什么状态。 那一整个下午,周迟心神不宁,他口袋里还揣着那两颗安眠药,用卫生纸包着,时不时被他拿出来看看。 “高三学生是不是很容易失眠?”周迟吃晚饭的时候,眉头就没舒展,他等了很久才拆开筷子,心事重重地问了句。 第63章 桌上其他几个人都是糙汉,没上过几年学,顿住扒饭的动作,眼神略带迷茫地看着他。 周迟嘴角抽动,说了句没事,他也没胃口,放下筷子起身出去抽烟,回来听见大运他们在和诗诗重述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诗诗看见他回来,有点担心地问:“是桓昱失眠吗?” 周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问她是不是会有这种情况,诗诗说是有学生会因为焦虑成绩而失眠。 周迟眼底焦躁暗色缓和,“桓昱应该不至于,他成绩一直很好。” “不好说。”诗诗慢慢摇了摇头,“我觉得桓昱压力才是最大的,其他同学就算考差,回家面对的也是亲爹亲妈,血浓于水,总不会被怎么样,但是桓昱不一样啊,他又不是你亲弟弟,没准是你给他灌输过养他多不容易,导致他产生考不出成绩就对不起你这种想法。” “我什么时候给过他学习上的压力?”周迟简直冤枉,“我从来都没要求过。” “不一定明说才叫要求。” “什么意思?” 诗诗给他科普高三有多累,会遇到哪些烦心事,周迟听得晕乎,他当年都没好好上过几节课,说得再多,他一时半会儿也感同身受不了。 诗诗说完学业压力又说生活,听到她说有些学生心理问题严重到休学治疗,还会有自残,自杀倾向的时候。 周迟皱起眉,让她别说得这么吓人。 “我今天回去修热水器,桓昱回来换衣服,我看他挺正常的。”周迟还是有点不确定,又问旁边的大运,“他前几天来拳馆,你看他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运仔细琢磨了一分钟,摇了摇头。 诗诗说心理问题肯定不会表现在脸上,又给他找了最近的几则相关新闻,一脸认真地说:“迟哥,我真没骗你,要是桓昱真有什么问题,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大运云里雾里,不理解地反问:“迟哥,你直接问桓昱不就好了?” 周迟还没来得及张口骂他,诗诗鄙夷地看他一眼,“你让迟哥怎么问?难道直接问桓昱为什么失眠?是不是心理有病?” 大运尴尬一笑,说也是。 周迟心里乱糟糟,陌生恐慌的情感席卷而来,他喉结滚了又滚,浓眉紧紧拧着,没作任何停留,转身快步走出去。 大运没反应过来,问他去哪,周迟说回家,走到一半又转过头,让诗诗帮他今晚调个班。 回家路上,周迟给婷姐打电话,说话藏藏掖掖的,意思是先别给他排夜班了。 婷姐知道他什么德行,多余的话没问,就说没问题。 挂断电话,周迟看了眼时间,不到晚上九点,桓昱还没下夜自习,他顺手拦了辆出租车,跟师傅说去八十中。 【作者有话说】 一想到接下来鸡同鸭讲的发展我就想笑 第34章 “我哥最会疼人” 高一高二部放学,校门口涌出来一大波学生,周迟逆着人流往里走,被保安拦住。 周迟和他解释,“我进去接个学生。” 保安打量的警惕目光,从上往下,把周迟看了几个来回,然后指着门口张贴的告示栏:“家长不让进学校,只能在外面等着。” 周迟讪讪一笑,走到旁边等着,桓昱的电话打不通,他稍显气躁地来回踱步,神情无奈地拍了张校门口的照片发过去,告诉桓昱他在哪个位置。 晚上十点,桓昱还没回消息,校门口的家长和学生渐渐散去,周迟专注地盯着学校大门,看着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陆陆续续出来,却始终不见桓昱的身影。 又过去十分钟,校园里冷冷清清,常青树梢摇曳晃动,一盏盏教室灯熄灭,半个校园陷入黑暗。 周迟绕去学校后门,理科楼只有一二层还亮着灯,他单手抄兜,跨大步子上楼梯,看见尽头廊灯下站着几名学生。 桓昱刚出教室,被追出来的同学拦住问数学题,他单肩斜挎书包,被几个omega半围在中央。 许是有些累,桓昱仰头舒展疲惫的脖颈,立体的五官轮廓半明半暗,他表情随意平淡,听其中一个omega讲疑惑点。 那位omega说完,双手捧着草稿本伸到桓昱面前,又递给他一支笔,让他把解题思路写下来。 桓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廊灯上尘灰厚厚一层,发散出的光线朦胧模糊,冬夜的风卷来,吹起他松软的发丝。 桓昱写完把笔递出去,抬头望见几十步外栏杆上倚着的人,他眸光闪动,夹杂着一点疑惑,像是在努力确认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周迟朝他走近,笑得不怎么自然,“这是什么表情?” 桓昱没说话,他只是缓慢地摇摇头,视线飘忽几秒,又转移到周迟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放学啊。”周迟一反常态,话里笑意渐浓,哪还有平时横眉竖眼的样子,“书包给我,我给你拎着。” 他说着去摘桓昱书包,桓昱都没反应过来,感觉肩头一轻,周迟提着他的书包,冲他笑着说:“走吧,回家。”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这段路,周迟问了很多问题,却不似之前那种冷硬的逼问,温温柔柔的嗓音,透着不同寻常的耐心。 他问桓昱最近累不累,作业多不多,考试难不难,又问他和同学关系处得怎么样,下次家长会是什么时候。 第64章 桓昱说话卡卡顿顿,有点脑子没转过来的迟钝,看他眼底疑虑越来越深,周迟故作轻松地解释:“我就是问问,你别有压力。” “......” 晚间的公交车寥寥几人,俩人并排,坐在车厢靠后的位置,掠过街头的灯影掠过,影影绰绰,桓昱头靠车窗,脸色格外不好,他手里拿着一张草稿纸,反复折叠,折到不能再折。 明晃晃的坐立难安。 车身摇摇晃晃,衣服接踵摩挲,微妙声响催生耳尖一片绯红。车门经停打开关上,周迟感受到小腿扑上来一阵冷风,他低头,看见桓昱露在羽绒袖口外的手腕,皮肤微微发红,青色血管盘错。 “冷不冷?”周迟没多想,伸手握住桓昱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桓昱冻僵的四指贴着人潮热的掌心,鲜活的体温陡然传递进血液,他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周迟,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哥,徐老师又找你谈话了吗?” “没有。”周迟搓热他的手,显得不寻常的紧张,“你在学校犯事了?” 桓昱摇头,视线意有所指地垂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指,拉下袖口说,“没有,我看你今天来学校,还以为是徐老师找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周迟才后知后觉到,无论是来接桓昱放学,还是一反常态的嘘寒问暖,对两个人来说都显得格外唐突。 “徐老师是没找我单独谈话,但是她之前和我提过对你的关注不够。”周迟话里真假掺半,说到最后心虚地保证,“后面家长会我都会去参加,你别忘了告诉我。” 桓昱侧目打量他,几不可见地眨动眼睛,眼底迸射出一点暗芒,让人分不清是窗外湿漉漉枯树枝的倒影,还是原形毕露的狡戾。 进屋后,周迟把书包放下,让桓昱去洗个热水澡,他说完从冰箱拿了几个鸡蛋,去厨房给人做夜宵。 桓昱洗完澡,顺手把脏衣娄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装安眠药的瓶子掉出,他喉咙一紧,才想起来今天下午换完衣服,忘了把这个藏起来,好在周迟没有好心帮他洗衣服。 桓昱伸出脚挡住药瓶滚动的轨迹,弯腰面不改色地捡起来,装进睡裤口袋。 周迟把鸡蛋羹端出来,桓昱听见他叫自己,关着房间门应了一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紧张和古怪还没完全藏匿。 洗衣机甩动水声,周迟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朝里面看了眼,心领神会。 估摸桓昱刚是在房间藏安眠药,还好他下午留了个心眼,没洗脏衣娄的衣服,要不然俩人现对着一瓶安眠药,大眼瞪小眼是挺尴尬的。 周迟坐在他对面,“今天有卷子要写吗?” “没有,我在学校写完了。”桓昱低着头,用勺子把鸡蛋羹划成块儿,看着心不在焉。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有各的茫然,一时间没什么话题能聊,桓昱吃完要去厨房洗碗,周迟让他搁下,回房间休息。 桓昱表现得温驯听话,他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刚刚放进去的那瓶安眠药。 桓昱拧开瓶盖,颠了颠手里的瓶子,他目光精锐危险,牢牢锁定在那些药片儿上。 半响,他听见周迟关上水龙头,拍灭厨房的灯,在客厅走动半圈后,又回到厨房打开水龙头,不知道在洗什么东西。 桓昱视线隔着墙壁,往厨房方向飘了下,接着他拧上药瓶,就在他关上抽屉的那一瞬间,房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 桓昱勾动唇角,他脱鞋上床,揉了揉眼睛,又抓乱头发,一只手肘撑着床面坐起身,伪装出被吵醒后的迷蒙,嗓音喑哑黏糊地让人进来。 周迟端着保温杯进来,放在他床头,“怕你半夜渴,给你倒了杯热水。” 桓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眼惺忪,点点头又躺下去,熬不住的困倦模样。 周迟在床头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把灯关掉,又拧开床头的台灯,他拉近椅子坐下,一手撑在枕头上方,一手把着床沿,俯下身,用很轻很温柔的语气跟桓昱说话。 “最近是不是累了?” 桓昱被沿盖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盯着周迟开合的唇瓣“嗯”了声。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周迟调子放得更软,在桓昱印象里,他很少会这样说话。 “高三不是都这样嘛。” 桓昱虽然捉摸不透周迟一改常态的温柔,但是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今晚周迟的每一次询问里,都带着小心翼翼,还夹杂着一点很不明显的愧疚,似乎在循序渐进地想要问清楚某件事情。 他伸手试探,去摸周迟的眼下,温热指尖轻轻捻动,周迟下意识紧皱眉头,抵触地偏头躲开。 身体本能的反应不会出错,周迟并没有接纳他的亲近,所以今晚的反常行为必然有其他原因,至于究竟有关什么,他暂且还猜不到。 桓昱眼神笼罩着一层温柔,他翻开食指指腹,“你脸上有根睫毛。” 周迟闭眼,揉了揉眼下,桓昱盯着他,若有所思,不停捻揉着手指,平和温柔的眼神骤然冷静下来。 “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周迟抬起放在枕头边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学习太累了就歇一歇,我又不要求你考非要考出什么成绩,尽力就好。有能力就靠能力,没能力就靠体力,只要健健康康的总不会饿着,再说了,还有我呢。” 第65章 浓重夜色,即便在彼此心里,都有很多疑问,但说到此刻也变得真情实感。 “可是我不想让你那么累,我想替你分担一些。”桓昱侧身,和周迟目光相接,两人咫尺之距,吐出的呼吸汇聚绞缠,带着暧昧的潮湿重新扑向对方的脸。 “我不累。”周迟指尖按揉他的发顶,“养你有什么好累的。” “哥。” “嗯。” “谢谢你。” “不用谢。” 夜里静悄悄的,耳旁只有周迟的低语,他穿着圆领的卫衣,伏身时领口低垂,桓昱的视角看过去,是他伴随着吞咽滚动的喉结,一小片精致的锁骨,还有凹陷进去的颈窝。 周迟放下手,他的耐心在消失殆尽的边缘,“给你关灯吗?” 桓昱说还不困,想让他再陪自己聊一会儿,周迟硬着头皮说行,问他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桓昱想了想,说让他以后每天都去接自己放学。 不行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周迟额角直跳,放在人头顶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敲击,全然是在转移注意力的隐忍姿态,这伺候人的活他真是一点都干不了。 周迟回想起诗诗的话,忍了又忍,心想这瘪他吃了,但最多吃到这狗崽子高考完。 看他复杂神情,桓昱温吞吞地问他是不是有其他事,要是有事就不用去接他,反正之前他也是自己上下学。 他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周迟眉头一挑说没问题,替他拉被子的时候,看见空白的床头墙面。 周迟眼神瞬间沉下来,他记得这里之前贴着桓昱的那幅手工画报,几个醒目的大字,写着要考京大。 那算是桓昱少时的目标启蒙,伴随着他整个学生生涯,为什么会在这个节点被撕掉,这也是情绪化的一种表现吗? “哥?” “桓昱。”周迟指了指空白的墙面问,“这里的画报你怎么撕掉了?” “那天收拾书桌的时候撕的。” 桓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模糊的承认字眼,显然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周迟拧灭台灯,从他房间出去,在门口闭眼长舒一口气,眉眼冷峻,心焦气躁地搓了搓脸。 转天早上,周迟起来碰上桓昱出门,他叮嘱人路上注意安全,在窗台目送人走出小区。 周迟打开桓昱房间的门,从抽屉里翻出那瓶安眠药,他把药片儿倒出来,数了数,数量和昨天没差,他直起腰松了口气。 那一周,家里气氛异常古怪,桓昱始终找不到原因,却不忘一直试探周迟的底线,但是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周迟最后都会不情不愿地点头。 “你怎么最近回去这么早?”范亦鸣踢了踢桓昱的凳子。 “我哥在校门口等我。” “你哥来了?” “嗯。”桓昱穿上外套,“我先走了。” “哎哎哎,你等会儿。”范亦鸣死死拽住他的衣摆,“你哥之前连家长会都不参加,怎么突然对你这么体贴了,还来接你放学。” 桓昱嘴角的笑意味不明,“疼我呗,我哥最会疼人了。” 走出校门,桓昱远远看见周迟站在刻着校训的石头前,深色羽绒服和休闲裤,笔直双腿下蹬着一双皮靴,他头发长了些,较之前的狂放不羁收敛了很多。 “尝尝好不好吃?”周迟把糖葫芦递给他,可能是在冷风里站久了,声音和脸色都不太好。 “等很久了吗?”桓昱从纸袋子里抽出竹签,“山楂的。” “刚到没一会儿。”周迟替他背着书包,又接着他的第二个话题问,“不喜欢吃山楂的?” “喜欢。” 坐上公交车,周迟绷着下巴,一直在想下午诗诗的提议。这段时间他对桓昱无底线妥协迁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是这样下去究竟有没有成效,连周迟自己都难以下断论。 所以诗诗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带桓昱去医院挂个号查一下,看他到底是抑郁还单纯的失眠。 话说起来容易,除非是桓昱主动要求,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找个合情合理,又不让引起怀疑的理由。 周迟纠结犹豫一下午,手头的活做得马马虎虎,稀里糊涂,桓昱喝了口他端出来的排骨汤,难以下咽,抬头小声说好咸。 对于周迟频频张口又踌躇的表现,桓昱装作一无所知,那晚周迟和他说了很多,但是每一句话都在牵着他往一个话题走。 桓昱有意岔开话题,他思绪沉沉浮浮,把近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捋了一遍,不断猜测周迟此番做法的可能性。 昏昏欲睡之际,周迟再次提起对面小区那个跳楼的高三学生,桓昱有一两秒的神志恍惚,接着他睁开眼睛,恍然明白—— 【作者有话说】 小鱼本意不是让哥哥发现安眠药哈,目前的发展只能说是阴差阳错,但也算是一个关键的转折 第35章 想再亲近一点 周迟说完那句话,房间随即陷入一种稠密的沉默,不是那种环境的安静,更像是他的忐忑不安。 “桓昱?” 周迟小声叫他的名字,手隔着被子搭在他侧躺的肩膀上,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俯身靠近,被沿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带着柔和的幅度回看他。 “你没睡着你怎么不吭声?”周迟受这么久窝囊气,正愁没处发,伸手揪住他脸,用力地左右晃了晃,没好气地说,“故意的是吧?” 第66章 “哥,你揪疼我了。”桓昱疼得往被子下缩,声音像蒙着一层玻璃罩,模模糊糊传出来,“你又没问我问题,让我说什么?” 周迟双手叉腰,一幅遇事无从下手的惘然,半响,他咬着舌尖,目光陡然冰冷,盯着那团耸动的被子。 他现在都有点怀疑桓昱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要不然按照这狗崽子的敏感多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无端的迁就。 桓昱从十三岁跟在他身边,两个人没爹没妈,一路磕磕绊绊长大,虽然谈不上心有灵犀,但也不至于毫无默契,有时他一个眼神,一声咳嗽,桓昱都能心领神会,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迟钝。 周迟半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手垂在床外侧,搓磨着打火机,一条手臂枕在脑后,盯着黑暗中天花板的轮廓,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劲。 早上七点多钟,是家长送孩子上学的高峰期,小区设施老旧,再加上门卫反应慢,拦车的杆子升降不及时,后面堵一堆车,时不时鸣笛,声音急促响亮,吵得周迟睡不踏实。 周迟翻身平躺,胳膊搭在眼睛上,适应窗帘缝隙照进来的白光,他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到上面有两条桓昱的消息。 时间显示早上六点多,估摸是临出门给他的发的,告诉他周五模考,这周夜自习都放学晚,让他别太早去学校。 字里行间那理所应和不经意的骄横,看得人火大。 周迟刚睡醒没多会儿,脑子还处于半放空状态,他看完瞬间清醒,扔下手机,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我接个屁。” 周迟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放下时,瞥了眼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他细琢磨桓昱那两条消息,气不打一出来,嘴里嘀咕了两句发泄的脏话。 这狗崽子拿他当猴耍呢。 拳馆下午缺陪练,周迟洗簌完,回房间换上衣服,出门前,他推开桓昱房间的门,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 药瓶的位置没变,周迟撕了两张桓昱的草稿纸,铺在桌子上,然后把药片儿全部倒出来。 数完一遍,周迟脸色铁青,不信邪似地又数了好几遍,但是不管他怎么数,药片儿都少了两颗。 模考前的夜自习通常不会自习,各科老师都会划重点,讲些小测题,以便学生查缺补漏。 英语老师在讲昨天的测试卷,扩音器里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桓昱撑着下巴,两根手指卷着试卷的一角,心不在焉地抬眼,用视线回应讲台上的提问。 桓昱小动作越来越多,英语老师点了他好几遍,结果每次都是刚点完没多久,他就又开始眼神游离。 “桓昱...” 桓昱听见有人叫他,他回过神,发现班里好多同学都在往这边看,他迷茫地看向夏妍。 夏妍看着试卷,用手挡着嘴,提醒他说,“英语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桓昱从座位上站起来,掩饰地抬手摸了下眉毛,显然是不知道老师讲到了哪一题。 英语老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班上从来不为难同学,很少会像现在这样,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她放下手里的卷子,双手挽在胸前,就这么看着桓昱,全然没有重复问题的打算。 夏妍动作极隐秘地指了指卷子,奈何桓昱没戴眼镜,看不清,他手伸到桌子下面摸眼镜,没等他戴上,后桌的范亦鸣踢了踢他凳子,压低声音提醒道:“完形填空...” 桓昱面不改色地戴上眼镜,把卷子对折,拿在手里开始讲题,他边解析原文里的重点短语和句式,边念答案,思路几乎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他讲完,英语老师脸色缓和一些,朝他走过来,本来是想提醒他上课要专心,结果瞥见他一片空白的卷子。 桓昱心虚放下,用手压住,她一把夺过来,前后翻了翻,发现他一个字都没写。 最后一节夜自习铃响,桓昱从办公室回来,范亦鸣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真勇士,敢不写她布置的卷子,关键你还让她发现了,等着吧,不出意外明天早读徐老师就该找你谈话了。” 桓昱刚挨完一顿训,苦笑着摊了摊手,说没事,刚坐下没十分钟,隔壁班去办公室送习题册回来的学委经过窗户,跟他说,“徐老师让你去趟她办公室。” 话音刚落,旁边一阵刻意压低的偷笑,桓昱一只手放在课桌上,一只手垂在曲起的长腿两侧,他回头扫了眼,在那群看热闹的面孔里,他看见一张半熟悉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担忧。 桓昱皱眉,靠向后排桌子,仰头无奈长叹的掩饰下,他问范亦鸣,“章在夏为什么坐在边?” “她申请调位置了。” “什么时候?” “不是,大哥,人家上周就过来了,你天天在教室上课你没发现?” “没有。”桓昱从位置上起来,转身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夏妍,对方领会他眼里的疑惑,展了展嘴角,摇摇头,意思是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预报说当天有雨夹雪,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下,密密实实的雪粒,裹在寒风里,劈里啪啦地砸在校门口颜色各异的雨伞上。 周迟出门的时候还没下,他投机取巧,没带伞,这会儿站在雨雪里,有些瑟瑟发抖。他头戴卫衣帽子,双手抄兜,脸色阴沉,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桓昱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到点校门自动关上,只留下能通一两个人的宽度,周迟只能用老办法,绕去后门,刚抬脚,看见明暗交替的教学楼背景里,有个身型高挑的alpha,低着头,心情沉闷地往这么边走。 第67章 “你带手机不接电话?”周迟没给他好脸色,冷硬的质问语气。 “刚在徐老师办公室。”桓昱声音毫无起伏,像是还陷在某种低落中,他抿唇,鼻腔长出一口气,半响,也不太高兴地说,“而且我八点多给你发消息了,让你不用来接我。” 周迟下颌线紧绷,不信他的鬼话,他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发现桓昱八点多确实给他发了条微信。 他当时在休息室换衣服,回完磊子消息后,手机搁在旁边没锁屏,估计是开关柜门不小心误触点开了。 他还没开口,桓昱反倒埋怨上,嘟囔着说他不看自己消息,还说他一直都这样,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回事。 “我他妈一天到晚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天天盯着和你的聊天框,再说了,你都是成年人了,也不需要我时时刻刻跟在你屁股后面吧。” 从发现那瓶安眠药,俩个人没吵过架,周迟一直处于无底线的妥协状态,所以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彼此都愣了下。 周迟哑言,偏过视线,气不顺似地骂了句“妈的”。 极端天气,公共交通停得早,周迟打了辆出租车,车上桓昱没吭声,一直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周迟眺望马路对面那条商业街,把书包递给他,“你先上去,今天没给你做宵夜,我去给你买一份。” “不用了。”桓昱面无表情,他挎上书包,头也不回地朝里走,“我不饿。” 他说不饿,周迟就没和他唱反调,非要去买,要不买回去也没人吃,俩人一前一后进楼道,桓昱开门进去,把门敞了条缝,自己径直回了房间。 看出桓昱情绪不对,周迟无可避免地想到那两颗安眠药,他咬唇踌躇,桓昱从房间出来,走动的脚步不自觉犹豫,关浴室门的瞬间,和他对视了一眼。 周迟去阳台抽了两根烟,桓昱洗完澡出来,他一身水汽,头发湿漉漉的也不擦,发梢滴下的水珠沿着他的后颈滑落,把腺体弄得全是水。 或许是错觉,也可能是自然而然的联想猜测,周迟夹着烟,盯着桓昱后颈那块凸起。 屋里的空调暖热,他似乎闻到了潮湿水汽掺和下的信息素,在空间里涌动,钻进他的鼻腔,一缕一缕,敲击着他的神经。 alpha预感强烈,他抬手用毛巾擦头发,短袖掀起一点,露出强劲柔韧的腰腹,似笑非笑地斜瞟了眼周迟。 周迟遽然吞咽,那一刹那,他有种被窥破心思的仓皇,指尖烟灰掉落,烫得他一缩手,他脸颊发烫地低头查看,听见关门的声音。 桓昱漫不经心地擦拭耳后的水珠,他闲闲站在桌子旁,拉开抽屉,修长两指捏着药瓶顶端,举到眼前缓慢地转了一圈,像在仔细检查什么蛛丝马迹。 转到某个角度时,他突然停下,了然于心地牵动唇角,瓶口下有一道很浅、又不规则的黑色印记,那是桓昱早上出门前做的标记。 而现在那道墨痕却晕出了一小片,不难猜出是手指拧开药瓶时,指腹无意间触碰到的。 但他从出门到现在都没有碰过药瓶,所以拧开的一定另有其人。 周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桓昱房间地缝的光线消失,他吊着浓眉,目光幽暗,双手向后摸了摸寸头,不屑嗤笑两声,心想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模考那两天温度骤降,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最后一门考试进场前,桓昱给周迟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不用来学校。 考场分布在高一高二部,正对马路大道,校门口打着雨伞的家长挤挤攘攘,桓昱提前交卷出来,撑着伞沿路边往公交站走。 二雷早早等在那里,他抬脚向后踩着站牌,吊儿郎当地倚着,怀里还半搂着个omega,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下黏黏糊糊,一会儿亲下巴,一会儿亲脖子。 雨滴在伞面飞溅,桓昱目不斜视走过去,二雷站直身子,冲他吹了个口哨。 “东西给我。”桓昱没收伞,周遭雨雾腾绕,他神色自若,声音清冷低沉,朦朦胧胧的俊帅,旁边的omega怯怯看他,看得面红耳赤。 “上回给你的,你都吃完了?”二雷不情愿地把药瓶给他,在桓昱要抓住的那一刻,他猛地缩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依赖这东西。” “操你自己的心吧。”桓昱把药装进口袋,微微抬高伞,目光淡淡瞥过omega,他转身,听见二雷嘿嘿傻笑,搂着omega狠狠亲一口,对着桓昱的背影说,“兄弟,到时候我结婚你记得来啊!” 雨天的医院更显冷漠,桓昱收了伞,坐在心理科室走廊的椅子上,他把伞收在脚边,抬手按揉酸胀的脖颈,视线在手机和开合的诊室之间来回。 护士过来问他手里的号,桓昱笑得温柔无害,说他等人。 其实桓昱这几天上网查了很多抑郁相关测试,也七七八八下载了一些,“题海战术”不适用这方面,做再多也是纸上谈兵,要让周迟信服,就必须把戏做全套。 所以桓昱特地跑了趟医院,他观察整条走廊的人,抬眼看见一个男生满脸不屑,嘴里骂骂咧咧,说老子不可能得抑郁症,接着把测试结果塞进垃圾桶。 桓昱从垃圾桶里找了很多份测试报告,他比对每一份诊断结果,计算如何把测试结果控制在他想要的范围之内。 回家之前,桓昱从打印店随意打印了一份他在网上下载的测试题,装进书包。 第68章 周迟提早回来,在厨房做饭,听见开门声,他翻动锅铲,在轰轰响的抽油烟机里,他的声音格外突兀。 “考完了?” 以桓昱的臭脾气,周迟本来以为他不会吭声,结果桓昱洗完手进来,帮他切菜,没事人一样,嗓音温吞,主动说:“嗯,题不太难,名次应该不会掉。” 周迟心想年级第一掉能掉到哪去,他掂着锅铲,抿唇淡淡笑意,接着他吹了个口哨。 桓昱洗好刀和菜板,他想起二雷下午吹的口哨,明明听着一样短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有些流氓行为,周迟做起来却是不羁痞浪多一些。 周迟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桓昱加深笑意,摇摇头,他嗯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长这么帅,没有omega追你吗?” 这些年,他没见周迟在男女关系上犯浑,也没听他说过和omega的风流韵事,所以桓昱曾经一度觉得,是他脾气太烂,人太凶,没有人肯跟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周迟回答得不情愿,好像有点不甘心的意思。 “怎么跟我没关系?”桓昱黑下脸,重申道,“你答应过我,我高考之前你都不会谈恋爱。”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你少赖账。” “你讲不讲理?”周迟嗤一声笑出来,他盛出菜,“臭脾气。” “不讲理的是你,是你先说话不算话。”桓昱低头系上围裙,从他手里接锅铲,“你不能骗我。” “我要是真骗你,你能拿我怎么样?”周迟撤开炒菜位置,双手抱臂,在油烟和锅气里,他慵懒靠在洗碗池旁边,嘴角带笑,“我看你能拿什么威胁我。” “反正你会后悔。” 桓昱不看他,低头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面又戴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周迟下意识想起之前那张,代表着懊悔的梅花六。 吃过饭,桓昱在厨房洗碗,周迟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他让桓昱给他倒杯水,厨房里人腾不开手,让他先自己倒。 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周迟懒得动,见桓昱一直不出来,他坐起来,嘴里嘀咕着“狗崽子真靠不住”,穿鞋的时候看见桓昱书包拉链没拉,露出纸张的一角,周迟伸手抽出那张纸,看完又放回去。 桓昱收拾干净厨房,顺带给周迟倒了杯温水,他犹豫,伴随着恐慌把安眠药加进去,然后端给周迟。 周迟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他侧躺在沙发上,无袖短袖和短裤,一条花色毛毯盖在腰腿上,脚踝和脚都在外面露着。 杯口触及周迟唇瓣的瞬间,桓昱上下吞咽喉结,拼命抑制着狂热的心跳,最后他一把夺过那杯水,水荡出来,浇在周迟手背上,细密微弱的焯烫感。 “你干什么?” 水撒了周迟一身,感觉到他的疑惑,桓昱摇头,指着杯口,又指着厨房,结结巴巴地说,“水里好像有根头发,我再给你换一杯。” 凌晨前后,桓昱眼睛干涩,困得头疼,但就是睡不着,不管多用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都会有间间续续的琐碎画面。 那是很多年都不曾再梦见的小时候,他身处罗城,躺在那张宽大冰冷的床上,邻居的狗吠叫不停,院子外窸窸窣窣的脚步,有声音逼着他交钱,下一秒,脸颊瞬间火热刺疼,再一刹那,鼻腔里冲入难闻的烟酒味,混杂着alpha恶心的信息素味道,还有那个如恶魔盘旋的声音—— 桓昱在黑暗中挣扎,梦魇的尽头有道温柔的呼唤,忽近忽远,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瞳仁,里面装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心。 “桓昱?”周迟坐在床头,手掌贴着他发抖的额头,紧张地看着他,“做噩梦了是不是?” 桓昱复又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双手攥着被子拉到胸口,试图包裹自己。 “没事。”周迟宽厚掌心贴着他的腺体,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没事了。” 床头的灯调到最暗,周迟手臂被他抱在怀里,挣脱不开。周迟单膝跪在床上,佝偻上半身,时间久了腰酸背痛,他尝试直起腰,桓昱立马收紧手臂。 “我不走,你先松开我。”周迟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桓昱摇摇头,唇瓣颤抖,半响,他问周迟:“哥,你记不记得我上初一那年,那个暑假我一直都是和你睡的。” 周迟慢慢垂下推他的手,喉头发紧,敏锐地感知到了他言语下的不安。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只不过他以为桓昱忘了,毕竟对桓昱来说,那是一段不太好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抱歉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几章是转折部分,有点卡,我会尽快调整好更新频率哈,大家追更辛苦了 另外就是有关的专业知识都是瞎写的,为剧情服务 第36章 烈女怕缠郎 桓昱十四岁那年,许言之还在省队,当时不受教练组重视,许多训练相关都需要自掏腰包,资金方面开销很大,所以那两年,周迟基本没休息,缺钱实在太厉害,他有比赛就打,根本顾不上家里的桓昱。 好在桓昱也不用他管,来阳城两个月,就摸熟了小区附近的所有地方,他在家或是不在家,都能照顾好自己,这点也算给他省心。 不过再懂事也总归是十来岁的初中生,周迟有时候出差十天半个月,心也总吊在他身上,时不时晚上打个电话,让他关好门窗,青春期的小孩,情绪偶尔内敛,桓昱话不多,点点头,然后翻转镜头,让他看紧闭的门和窗。 第69章 一直相安无事,久而久之,周迟不再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两个月之后,桓昱初一暑假,在小区门口的托管帮忙,工资不高,但也将将够两个人一天的饭钱。 这事儿周迟一开始不太同意,他觉得让十来岁的桓昱出去挣钱,挺没面子,但是养一个小孩,远比他想象中难,光是吃穿住行,学杂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桓昱看出他的窘迫,一个劲地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周迟尴尬抓了抓头发,说行,让他先去试试,能做就做,做不下来就算了。 托管就在小区马路斜对面,离家步行不到十分钟,这样的距离,周迟根本想不到会出事。 这附近务工人员多,父母白天上班前,把孩子送去托管,等到下班再去接,赶上加班,孩子就只能待到天黑。 桓昱一般待到八点,不过要是周迟不在家,他就会多留一会儿,等孩子全部被接走,他打扫完教室,才会慢悠悠往家走。 阳城盛夏,八点多还有丝缕黄昏,远处天边朦胧不清,夜幕即将降临。 周迟去巾山两天,回来大巴车上眼皮一直跳,加上不能抽烟,他显得有些焦灼,反复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本该一小时前就到大巴站,结果有截高速路段出事故,硬生生堵了两个小时,车内空气凝滞,周迟短袖半湿,他卷起两端袖口,给桓昱打了个电话。 桓昱刚出托管,去市场买菜,正在过马路,接通他的电话匆匆说几句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挂完,周迟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咬着后槽牙,扭头看窗外的景物,可心一直静不下来。 小区夏夜很热闹,老人带着小孩,在楼下嬉闹,赶巧这段时间用电量大,小广场的照明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黑漆漆一片,没几个人下来。 桓昱拎着塑料袋,经过小广场,感觉有道视线在跟随,他扭头打量浓稠黑夜,良久,回过头,脚步略显匆忙地跑去小区超市买盐,再跑回楼道。 一楼的安全通道里有个男人弯腰捡东西,听见声音转过头,他手指哆哆嗦嗦放在身前,桓昱这才看清他捡的是什么,那是别人抽剩下的烟头。 男人蓬头垢面,把沾满灰的烟头送进嘴里,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赤裸裸地打量桓昱。 三十多度的天,他还穿着长袖长裤,一双破破烂烂的运动鞋,身上灰扑扑,全是脏兮兮的污渍,他目送桓昱跑上楼梯,然后他丢下烟头,咧嘴笑着松了松裤腰带跟上去。 通往天台的铁门生锈,挂着一把早就失修的锁,撞开时发出突兀的嘎吱声,男人捂着桓昱的口鼻,胳膊紧紧勒住他,让他后背贴着自己的胸口,拖着他往上走。 桓昱踉跄着后退,口腔和鼻腔里是alpha的信息素味道,掺杂着油污、汗渍,还有一股酸馊味,熏得他发恶心。 十四岁的桓昱不矮,但身板淡薄,和成年alpha根本没法比,男人在他耳边,吐出带着烟酒的气息,让他别怕,一会儿让他舒服。 桓昱挣扎,发出抗拒的呜呜呜声,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旁边谁家搬上来的晾衣架,铁架子拖动,在水泥地上擦出剧烈的响声。 桓昱祈祷有人发现自己,但是天黑得太沉,零星星光点缀,不足以看清这里发生的一切。他被拖到角落,手松开的那瞬间,他拼命踢动手脚,尖叫着喊哥。 周迟从汽车站出来,大运给他打电话,叫他去吃烧烤,周迟走到楼下,仰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乌漆漆。 不知道这狗崽去哪了,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周迟偏头夹着手机,掏出打火机,嚓的一声,他抬手靠近咬着的烟,唇腔含着浓烟,缓缓吐出,“不去了。” “迟哥,磊子他们都在,过来吃点再回去吧,要不回去还得做饭。” “真不去了。”周迟习惯性地说,“估计桓昱在家做了,你们吃吧。” 看他态度坚决,大运没坚持,让他早点回去洗澡休息,明天拳馆见,周迟没什么兴致地说行。 挂断电话,周迟扔掉烟头,用脚尖捻了捻,走到三楼拐角,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生,皱眉警觉起来。 花生壳上带着湿泥,堆在家门口的塑料袋里,旁边还有两袋盐和青椒,周迟视线高抬,额心猛跳,似有什么预感,他抬腿朝顶楼跑上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桓昱挣脱男人,长时间的窒息,让他耳鸣目眩,他勉强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又一跤,他咬牙爬向通道,下一秒,他抬头,模糊看见天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周迟心狂跳不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alpha男人龇牙咧嘴,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嘴里不干不净,走向倒在地上的桓昱。 周迟把他抱起来,桓昱条件反射地让他别碰自己,张嘴对着他胳膊狠狠咬下去。 尖牙一瞬间刺破皮肤,周迟吃痛嘶了一声,克制住甩手的本能,反向搂住他,一边安抚,一边心惊肉跳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好在除了脖子有道指甲的剐蹭,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情。 桓昱咬着那口肉不松嘴,鲜血汨汨直留,填满他的口腔,又从嘴角留下来,一滴一滴积聚在两人身上。 他抬眼看着眼前人,对方任由他咬着,只顾得上慌乱地给他擦鼻子流下来的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没事没事,哥在这。” “哥...” 第70章 意识渐渐回笼,桓昱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松开嘴,愣怔怔地看着他。 “哥在这呢。”周迟伸手擦掉他唇瓣上的血,手顺势往上,遮住他的眼睛,熟悉的语调,“眼睛闭上,别看。” 他说罢,转头盯着那个男人,男人醉醺醺地眯眼,看情况不对,转身拔腿就跑。 “妈的。” 周迟拎起墙根的钢管,目光狠戾,步步逼近,长腿用力踹中男人的后背,沉重的肉体跌撞声,他二话不说,挥起手里的钢管死命地砸下去。 桓昱缩在角落,浑身颤抖不停,他双手抱着脑袋埋在膝盖里,听着钢管的猛砸声,男人的惨叫,和周迟暴怒的谩骂。 楼下有人上来查看情况,看见他手臂血流不止,还有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吓得失声尖叫,喊着快报警。 周迟完全没了理智,他握着钢管,圆滑银亮的管体上,满附鲜血,顺着往下,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暗红。 周迟抬脚踩住他一条腿,钢管重重抽向他的裆部,“我去你妈的,敢动我弟弟,老子废了你。” 警察来拉开周迟,把奄奄一息的男人抬走,他们要带周迟去录口供,因为周罗的事情,周迟生平最忌惮穿警服的人,打十五岁起,他看着警察就不自觉变得唯唯诺诺,闪闪躲躲。 但这次,周迟根本顾不上怕,他丢下钢管,说等一会儿,他得把弟弟安顿好。 周迟拨掉警察抓他胳膊的手,在身上抹掉手上的血,走向蹲在角落的桓昱。他双手撑着两边的墙壁,围出一个小小的,又密不透风的空间,“桓昱?” 桓昱跌坐在地上,慢吞吞地睁眼,恍恍惚惚,有点反应不过来,像是不知道他是谁一样的抗拒眼神。 “桓昱,是哥哥。” 周迟用身体隔开他和其他人,伸手把他抱在怀里。 周迟一阵后怕,嘴唇颤抖不止,他控制不住力道,用力把桓昱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胸口,同时抬手去摸桓昱的心口,摸到少年蓬勃的心跳,他低下头,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托管的兼职停了,怕桓昱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周迟那个暑假都没敢出远门,许言之的事情也只能暂且搁置。 后来桓昱开学,周迟还接送了他一段时间上下学,好在这件事被他渐渐淡忘。 * “我以为你忘了。”周迟僵硬地保持着弯腰动作,一只手撑在床头,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他头发,“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是忘了,但是做梦又想起来了。”桓昱怀里被子抱得更紧,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迟气得发笑,偏过头,盯着某一处叹了口气,然后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从桓昱十五岁,有了隐私意识之后,周迟很少再进他的房间,更不曾睡过他的床。 床上只放了一个枕头,两个要挨很近才行,周迟不习惯,他想起身,手肘刚曲起来,就被一双微凉,带着潮湿汗意的手抓住,接着他耳朵旁的枕头留出足足的空隙。 桓昱枕着自己的一只手,感受身旁人呼吸下,床的微小震动,顺着手心血液导入耳朵里,带来柔和的颤意。 他侧躺着闭上眼睛,周迟平躺,直到桓昱睡着才转过头。 床头的灯还亮着,桓昱皱着眉,有些避光地埋下脑袋,周迟把灯关掉,瞬间的黑暗,让他看不太清,但是耳际的呼吸和心跳却格外清晰。 周迟一夜没睡,他夜里起来好几次,去阳台抽烟,又轻手轻脚开桓昱房间的门,看他没有醒的迹象再退出来。 早上客厅一点动静,周迟就醒了,他搓搓疲倦的脸,出来看见桓昱买完早餐,从外面出来。 每次模拟考完,高三都有一天假期。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哥,你没睡好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听见对方的声音,又同时抬头,极短的视线相接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周迟抻了抻腰杆,双手放在腰侧,冬天在屋里,他穿一件短袖,劣质布料,轻薄还有点透,两只手掐着布料,紧紧贴在腰窝附近,修饰得他腰线不寻常的柔细。 桓昱轻咳一声,周迟看他奇怪表情,不明所以,刚睡醒的沙哑声线,“怎么了?” “没、没什么。”桓昱把早餐放下,去拿书包里的试题卷,周迟洗簌完,打着哈欠瞥了眼他手里的试卷,扎豆浆手突然停下。 桓昱握着笔,认真地在纸上勾画,但那不是什么习题,而是一张心理测试。 周迟有种难言的不悦,这段时候,他对桓昱百依百顺,为的就是怕桓昱起疑心,胡思乱想,加重那不知道有没有的病情,结果现在倒好,人家拿着测试题,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 “写什么呢?”周迟靠过去,胯骨倚着桌沿,双手抱胸,一幅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桓昱勾完一道题,抬头认真地说:“心理测试啊,就是看自己有没有抑郁倾向。” “你抑郁?” “这不是正在测。”桓昱睨他一眼,“要测完才能知道结果。” “你这测试从哪弄来的?” “网上下的。” “靠谱吗?” “百分之七八十吧。” “那就是说还有百分之三四十的不准概率?” 桓昱停下笔,看着他说:“从数学角度来说,这个概率算法是正确的。” 第71章 周迟嘁了一声,撇撇嘴不屑地说,“还数学概率,上个学了不得你了。” 他说完坐去沙发吃早饭,看桓昱合上笔,周迟随口问了句什么结果,桓昱面无表情,说重度抑郁。 * “早说你这个方法不靠谱。” 周迟从医院领着桓昱出来,他走在前面,拿着桓昱的检查结果,上面写着轻度焦虑,医生建议多加休息,适当运动。 桓昱不知者无罪,小声说:“我又不知道。” 周迟无语,又仔细看了眼检查报告,装模作样地问:“你失眠?” “有一点。” “因为什么焦虑?” “成绩。” 这话说得周迟有点难理解,他不解地问:“你次次考第一,有什么好焦虑的?” “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桓昱拿回自己的报告,“每个人都想考第一名,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很在意能不能保持住这个名次。” “为什么这么在意?”周迟弹了下舌头,厮混痞气的语气,“都说过了,考什么样子都行,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让你觉得养了个废物。”桓昱目光认真坚定,“我会有出息的,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周迟片刻动容,冬日暖阳发散光圈,照在桓昱细软的发丝上,他看着近在身前的少年,突然有种恍然,记忆里类似的话,桓昱说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一次,他的心情会如此奇怪。 周迟眼尾柔和角度,他抬手用力揉了把桓昱脑袋,说了句“出息”。 安眠药的事情,周迟始终未提及,除此之外,他和桓昱的之间的相处也在悄然变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些失控来不及。 期末前的那段时候,桓昱一直睡在周迟房间,周迟骂他,他也不听,有种死缠烂打的意思,非要挤一张床。 还真是烈女怕缠郎,周迟站在床边,看着裹在被子里,露着一个毛茸茸脑袋,无辜眨眼的桓昱,倏然皱起眉头。 空调不比暖气,一下雪屋里还是冷,少年alpha身体滚烫,跟个小火炉一样,烘得被子下暖呼呼,周迟受过很多伤,稍微冷一点,他关节会疼,体寒脚凉。 钻到暖好的被子里,周迟冒出口要撵人滚蛋的话,生生吞下去,也就由着他这样,反正他是桓昱哥,又是beta,也不需要太在意这种事。 寂静深夜,桓昱趴在书桌上写题,专心又认真,闹钟的指针一圈圈无声地转,十二点半,他摁下台灯开关,习以为然地走进周迟房间。 有时周迟给他留灯,有时不留,他脱鞋上床,餍足地蹭蹭枕头,身体的热源在被子下传递,周迟原本蜷缩的身子,慢慢舒展,桓昱小心翼翼挪动腿,贴着他的双脚。 七点多,周迟睁眼,发现被角被细心地压好,旁边的位置空着,他躺着出神,伸手摸向桓昱睡过的地方,已经凉了,但他又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体温。 周迟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会妥协,会默许,也搞不清他做的这一切,是对桓昱焦虑情绪的怜悯,还是他不愿承认的某种悸动。 周迟闭上眼睛,一缕橙花的香味,牵着他的思绪,他难得逃避地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夜自习放学的校门口,偶尔还能看见周迟是身影,要是拳馆下班早,他没事就会来接桓昱,有时手里拿着糖葫芦,有时怀里揣着热牛奶。 两人坐晚班公交车回去,赶上雨雪天,其他学生被家里的司机一个个接走,他和周迟就只能狼狈地站在挡风牌后面,等出租车经过。 周迟这时候总会点上一根烟,眼神沉黑地盯着那些车,危险表情让桓昱觉得陌生,但其实桓昱也能读懂一些,能感知到周迟的郁闷与懊悔。 但是他不清楚周迟郁闷懊悔什么,是买不起车,还是让他跟着在这里躲雨。 桓昱说这样也挺好,周迟问他哪里好,躲在这里淋成落汤鸡,说他这不是没心没肺,是缺心眼。 桓昱不在意地笑笑,等得时间太久,他就拿出单词本,周迟嘴上说他装模作样,却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替他举着手机的手电筒。 就这样,俩人总是错过好多辆出租车,周迟揪他耳朵,让他赶紧把书收起来,要不俩人站到明天早上都回不去家。 那段暧昧时光,彼此犹豫试探,心照不宣,薄薄的窗户纸隔在两人中间,在匆匆流逝的时间里,越变越薄。 但是桓昱有时也会遗憾地想,如果那天晚上严维天没有出现该多好。 第37章 悖德关系 周五下午六点多,桓昱放学回来,手里拿着成绩条,在小区门口和周迟撞个正着。 拳馆发薪日,周迟看着心情不错,他远远冲桓昱吹了个口哨,问他想吃什么,桓昱说都行,他又问是出去吃还是回家做。 桓昱嫌冷,说回家做,他说行,拽得款哥儿一样,带人去菜市场买菜。 周迟菜拎满手,桓昱落他一大截,手腕挂着购物袋,低头正专心地折什么东西。 过完红绿灯,周迟转头,看桓昱还在对面,他不耐“啧”了声,不情不愿地站在石墩旁等着。 车水马龙,疾速飞驰的车身,一帧帧截断对面的画面,桓昱像是终于折好那个东西,他满意地展开手心欣赏,然后抬头,明眸笑容。 信号灯跳闪,周迟看着桓昱抬头,迈开长腿,他虚握着拳,把刚折好的东西宝贝似地攥在手心。 第72章 周迟手上重物沉淀,他望着跑近的少年,空间有一刹那的凝滞,风里吹来塑料袋,从他脸上蹭过,灰尘落在他眼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眨眼,只顾得上看桓昱。 “怎么了?”桓昱气还喘不匀,撑着膝盖,弯下腰看周迟在揉眼睛。 “灰吹进眼睛里了。”周迟手指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后,目光径直落在咫尺的桓昱掌心。 而掌心里放着一枚用钱折的戒指。 桓昱把戒指递给周迟,说今天刚在学校学的,折着玩,说完有些心虚忐忑地看他反应,周迟没有腾出手去接,而是低头端详那枚戒指。 戒指是用一张二十元和五元一起折的,中间是一颗爱心,上面的数字5和20正好前后拼凑成一个平常,却被赋予了某些既定暧昧色彩的数字排列。 “幼不幼稚。”周迟声音故作轻松,但眼神慌张躲闪,他拿出很久不曾拿出来的家长做派,严肃地说,“心思用在学习上,别整天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桓昱看着他,低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他合上手心,装起那枚戒指,回小区的那一小段路里,桓昱拆开折好的戒指,把两张钱平平整整地压好,装进口袋。 “维天哥?”周迟半疑惑的声音响起,桓昱下意识皱眉,他抬头,看见楼下长椅上,坐着一位青年,出众俊颜,冲周迟笑得温温柔柔。 “你怎么过来了?” “找你有点事。” “你给我打电话说不就行了,这么忙还特地跑一趟。” “这件事想当面和你说。”严维天大衣扣子开解,布料垂感极佳,版型完美衬出他的身材,他双手伸进口袋,拢在身前,上半身微微后仰,目光略带观察,几秒后,他笑着问,“你头发长长了。” 周迟尴尬地点点头,说最近没时间去剪,严维天笑,说这样也很好看。 从刚才,周迟就把所有东西都递给了桓昱,他手里拎得沉甸甸,表情轻蔑不悦地注视这个叫严维天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敌意的目光,还是因为旁边杵了个又高又显眼的alpha,严维天终于注意到桓昱。 他偏了下脑袋,越过周迟的肩膀,看了眼桓昱,问周迟:“这是桓昱?” 周迟跟着回头,又转过去说是。 “长这么大了?”严维天体面客套的反问,像极了那种懒得聊天,但又不得不接话的人,他朝桓昱伸出手,“我叫严维天, 是你哥的朋友。” 桓昱表情倨傲,似不在意地嗯了声,然后转动视线,不去看他,“我腾不出手和你握手。” 气氛一瞬尴尬,周迟拧眉望着他,不用猜,桓昱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自己不懂礼貌,没有眼力见儿。 依桓昱看,没有眼力见儿的难道不是这个叫严维天的吗,明明看见他两手都拎着东西,还非要和他握手。 他又不是什么非要被认识不可的人物,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要特地腾出手去回应他。 桓昱偏不,他就不握。 这个小插曲只有桓昱很在意,在其他两人眼里似乎并不值得挂齿,严维天放下手,他视线又看回周迟,“有时间?” “有。”周迟欠他人情,想都没想就点头,“怎么了?” “紧张什么?”严维天看出他的反应,仍笑着说,“就是想跟你吃顿饭。” 周迟错愕,将信将疑地眨眨眼,没等他说话,桓昱接过话茬,只不过是对周迟说的。 “哥,你刚不是说想喝鲫鱼汤,我先回家给你做饭了。” “......”周迟无语瞥他一眼,“不用,我和你维天哥出去吃。” “桓昱也一起去吧。”严维天抬抬下巴,他话说得停顿,看着周迟两人目光相接,眼神眨动,像是在传递着只有彼此才动的讯号。 严维天不自觉皱眉,察觉到一丝怪异,接着他的眼神从周迟脸上转向桓昱。 同为alpha,不明来意的敌对严维天感知清晰,他抿唇微微笑,锐利直接的目光,在周迟和桓昱之间再次转还,仅十几秒的间隙,他似乎窥探到这两人隐藏的某种暗涌情感。 “走吧,一起。”严维天没什么明显反应,依旧是彬彬有礼,他先走开两步,似乎要等桓昱把东西放上楼。 桓昱没说话,但心跳出奇的快,周迟表情凝重,跟他说桓昱不去。 他拿出手机给桓昱转钱,又抬头嘱咐他,让他先回家,要是不想做饭就出去吃,出门注意安全,别在外面待太久。 桓昱问他,“那你几点回来?” “我吃完就回来。”桓昱不看他的眼睛,绷着下颌线,转身看严维天的时候,挤出一丝笑意,对他说走吧。 桓昱目送两人离开,期间,严维天转过一次身,不过他神情里什么也没掺杂,可能只是平常的一眼,但相反,这种毫无表达的表情,却突然激起桓昱心里的恐惧。 他明白,严维天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份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周迟坐下,他脱下外套,欲盖弥彰自己的紧张,掩饰性地反复折衣服。 “先点菜。”严维天没抬头,他翻看菜单,似乎也有烦心事缠心,没顾得上把菜单给周迟,直接点了几道菜。 上菜前,周迟盯着面前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他预感是桓昱的消息,刚准备去拿,对面正在烫洗杯子的严维天追随着他的手,一同定格在手机上。 第73章 “下班了还这么忙?”严维天随口问了句,淡淡的语气,周迟前所未有的想发抖,他吞动喉结,感觉被那种不经意,但又处处透着逼问的语气逼到窒息。 “没有。” 周迟放下手,双手交握在推上,服务员把菜端上来,馆子里热热闹闹,有两桌喝白酒的alpha,吆呼声不断,也算是冲淡了他的焦躁。 “我是想和你聊一下小许的事情。”严维天开了瓶白酒,给周迟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兴奋剂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他暂时只能回学校学文化课。” 话题说到许言之声上,周迟声音沉稳不少,“那怎么办?” “这不是我今天要和你说的重点。”严维天抬眼,“小许已经十五岁了,你这么多年为他付出了不少,等兴奋剂的事情水落石出以后,他就能回队里训练,体育总局什么都提供,不需要额外再支付训练费,再加上他打比赛也能拿一些奖金。” 说到这里,严维天停顿片刻,周迟同样面色沉沉,听他说:“假如说这件事一直查不出来,小许回不去赛场,他也能在学校学习,费用可能就没有之前那么多。” “维天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给我转小许的抚养费了。”严维天说,“他往后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不行。”周迟摇头,“小许的情况是我家造成的,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负责的,反而是你,非亲非故的,替我照顾他这么多年,我不可能让你一直这样付出。” 周迟猛喝了口烈酒,喉管呛辣,灼得他脖颈通红,他靠向椅背,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垂睫毛无助颤动,“我知道你这些年不仅照顾小许,还出了很多钱给他找教练,我没本事,没法给小许提供更多,但是我能做的,一定会做下去,钱我得继续给...” “就算你给,我也不要。”严维天早猜到周迟会是这个反应,“我和你说过很多次,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有负担,这件事就按照我说的来吧,别跟我犟了。” 周迟固执摇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严维天失笑,他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的酒杯,玻璃清脆一声,“行了,我挣钱总比你轻松一点,再说了,你不是还要供桓昱读大学。” “供桓昱读大学我有钱,这个你不用担心,况且这和我给小许钱不冲突。” “那桓昱去读大学以后呢?” “什么意思?” 严维天把酒杯斟满,有些吃味地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一个人凑凑合合的过吧,有人追你这么久,你都不动摇,万一哪天动摇了,估计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周迟愣怔两秒,才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他勉强笑意,摇摇头说:“我没考虑过这件事,我一个人挺好的,也习惯了。” “是没考虑过,还是没考虑好?” 严维天似笑非笑,他从一开始就掌控着话题走向,小许的事情他早有定论,讨不讨论都改变不了结果,他说这些,无非是想把话题引到桓昱身上。 一时间,桌上没人说话,也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预示,最后周迟轻叹一声,闷头灌了一杯酒,他吸了吸鼻子,手臂垂在双腿之间,颓败神色一目了然。 严维天放下筷子,“我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我也确实诧异。”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还没发展成我想的那样。”严维天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话,“对吧?” 周迟喉咙烧得难受,他忍着不适喝了口水,唇瓣水润,透着无处安放的紧张。 周迟没办法反驳严维天的话,酒杯透亮,反射出他的脸,以及他脸上的羞愧。严维天说得对,他不是未谙世事,他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千人千面,察颜观色,他做得比谁都好,所以桓昱的那些少年萌动心思,他早就看在眼里。 但是他没有制止,直到今时,周迟都没有办法解释,他始终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他觉得只要不挑明,这一切就会相安无事,他欺骗自己,骗自己等到桓昱高考完,去外地上大学,两人分隔两地,慢慢淡忘就会好,可是他又比谁都清楚,这个豁口根本不可能再合上。 周迟抬起头,对视上严维天的眼睛,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任何恨严维天的念头,他明白,即使今天严维天不说,也一定会有其他人说。 可他却忽然想要争论一句,“我没有想过继续,而且这件事也并没有评判标准,说不了是对是错。” “是没办法评判对错。”严维天顺着他的话往下,“况且那些电影里也有很多类似的情节。” 他说着看似赞同的话,但周迟听到的却是反驳。 “周迟,你猜为什么电影会有悖德情节?” 周迟呼吸猛然急促,像是被那两个字刺痛,他闭上眼睛,折磨的痛苦萦绕,占据他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进击心脏,让人有奄奄一息的错觉。 “因为那是虚构的。”严维天说,“只有这样才会有观众买账,才会有卖点,如果这件事变得稀疏平常,像大众吃饭睡觉一样,那绝对不会有导演去拍。” “当然了,我没有什么立场去插手这件事情。”严维天笑了下,“我是喜欢你,而且我们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你和桓昱的兄弟关系更坐实,这也是我从来不逼你的原因,我不想让双方陷入两难的困境。” 第74章 “我说这个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要考虑清楚,毕竟要面对的不是三言两语,有可能会是长久一生的指问,如果这是你慎重决定后做的选择...” 严维天喝了半杯酒,他柔和语调,“那我祝福你。” 周迟没回应,他一直在喝酒,视线游离涣散,脑子里一团乱,他的人生早就烂透了,没学历没本事,人见人躲,受的白眼和为难数不胜数,他早就不在乎了。 可是桓昱不行,他不能让桓昱遭受这些,他舍不得。 客厅没开灯,屋里漆黑一片,桓昱坐在沙发上,他从回来就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到现在。购物袋放在玄关,鲫鱼的腥水从袋子里留出来,淌到脚边的地板上。 墙上时针一圈有一圈,黑暗中手机屏幕发散出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暂时无人接听”的机械播报声。 桓昱低骂了句脏话,扔掉手机,自暴自弃地仰躺在沙发上,直到鱼腥味钻进他的鼻腔,拨动着那根名为振作的神经。 桓昱打开客厅的灯,弯腰把东西提进厨房,处理好后房间冰箱,又拖干净地板。忙完这一切,他看了墙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夜里十一点。 他又拿起手机,拨通周迟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桓昱换上衣服,正准备出门,桌上的手机响起。 “哥,你在哪?” 桓昱的声音略显焦急,对面说了两句什么,他眼眸阴沉,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桓昱脱掉外套,去烧了壶热水,又去周迟房间找出一套干净衣服。 严维天关上出租车的门,和师傅说了声谢谢,驾着喝醉的周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区走,头顶羽毛片状的雪落下,很快就染白他的肩头。 空无一人的窄道尽头,少年alpha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周迟,两个清醒的人,一言不发,沉默地前后进了客厅。 桓昱把周迟抱进卧室,出来看见严维天脱了大衣,抬眼问他,“能抽烟吗?” “去阳台。” 严维天走去阳台,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望着沉黑冬夜,不知道再想什么。 桓昱从桌上烟盒抽了根,侧头点着,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严维天唇间溢出一声轻呵,低头掸动烟灰,桓昱看过去,报以同样不屑的目光,夜深人静,没有人说话,黑暗和敌意变本加厉,啃噬着神经。 卧室有细微声响,两人同时看过去,桓昱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倒了杯温水端进去。 周迟醉得不省人事,桓昱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手抬起放下的阴影投射在他肩颈,漂亮弧线处透着醺红,一点点淡淡的酒味,毫无防备的状态。 桓昱把毛巾丢进水盆,半蹲回床边,周迟抿动嘴唇,咬字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抬手,手掌覆在人额头,试了试温度,声音低哑,“哥,睡吧。” 桓昱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他坐下,久久没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的周迟,一直守到人呼吸平稳,他才回神似地低头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指尖摩挲着腺体,桓昱有些抗拒走出这间卧室,他不想面对那个叫严维天的人,那个人太聪明了,聪明到能一眼就看出猫腻。 一念及此,桓昱开始不确定,到底是严维天太聪明,还是他和周迟太明显,过往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思绪起伏万千,最终沉回现实,桓昱出去,却发现客厅里的人已经离开。 夜半的阳城和榆京大有不同,周遭萧瑟空寂,短短半小时,地上雪落得很厚,踩上去簌簌作响。 身后传来跟随的脚步声,严维天转头,看见桓昱追上来,他细细喘着气,看起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严维天挑了下眉,等着他走近。 “有事?” “我想问问有关许言之的事情。” 第38章 纯爱战士 长夜漫漫,周迟先是意识抗拒着醒了又醒,最后敌不住酒精麻痹,昏睡了很长一觉。 再睁眼,外面破晓晨光,浅黄色的光柱在床尾寸行,周迟仰躺在床上,闭眼醒神,被沿盖着他的口鼻,萦绕着淡淡的橙花香味。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但却始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不像是家里沐浴露,或是洗衣液的香,它不会随着时间变淡,反而一直随着嗅觉形影不离。 让周迟的躯体发生了些他意识不到的微妙变化。 宿醉后嗓子又干又疼,周迟揉眼坐起来,扭头往旁边看了眼,发现桌上有杯水,杯口洇着热气,应该是刚端过来不久。 周迟指尖触到到那股温热,低头盯着波动涟漪的水面,晃神了好一会儿。 客厅有交谈的声音,周迟端着空杯子,揉了揉眉心,开门出去,看见桓昱站在玄关,而严维天站在门外,两个人微妙对视,漠然目光暗含不悦,又同时朝周迟看过去。 “......” 周迟喊了声维天哥,听见人回应后,他搁下杯子,去卫生间漱口。 出来时,周迟毛巾捂着脸,站在卫生间门口,冲着沙发上位置问他怎么过来了,半天没听见人说话。 周迟放下毛巾,发现沙发上没人,门里门外各杵着一个人,还是他进卫生间之前的姿势。 桓昱一手握着门把,向里拉开门,明明是个迎人进门的动作,但门的缝隙开得太小,严维天根本进不来,最多勉强伸进来一条腿。 看文会员裙vx(maeve-0) 第75章 以至于让人分不清他是想让人进来,还是压根不欢迎人进门。 周迟双手叉腰,剑眉高挑,忽视桓昱故作茫然无措的表情,沉声不客气道,“去烧水泡茶。” 桓昱原本盯着他看,闻声回头睨了严维天一眼,极不情愿地松开手,在周迟的注视下,冲人挤了个不欢迎的笑,然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桓昱听见周迟和严维天说话,问他怎么过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又让他去沙发坐下,轻缓的语气,和刚刚训自己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桓昱在厨房烧水,搞出噼里梆啷的动静,见周迟不搭理他,他就靠在墙边,探出脑袋观察。 严维天在门口冻半天,颇为无奈地接过他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他坐下翘起一条腿,眼眸深含笑意,没有一点客人的拘谨,熟悉得跟东道主似的。 想到这,桓昱甚至有些怀疑,周迟是不是背着他,带这个叫严维天的回来过很多次。 “你怎么过来了?”周迟又问了一遍。 “你昨天喝得不省人事,我早上醒了给你发信息,看你没回,我不放心,想过来看看。” 周迟刚想说自己没事,只是喝醉了,睡得有点沉,至于手机,可能是昨晚忘了充电。 他话没说出口,就听见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有什么不放心的?”桓昱端着两杯清茶过来,他和周迟都没有喝茶的爱好,也没特地讲究过泡茶技巧,茶叶沫在水里沉沉浮浮,染绿茶汤。 桓昱把茶放在严维天面前,俯身望进他眼里,alpha不动声色的轻蔑挑衅,语气狂妄不屑,“我哥有我照顾,你不放心什么?” “桓昱。”周迟厉声,脸色格外阴沉,语气挺不高兴,“别没礼貌。” “不要紧。”严维天倒不在意,他视线粗略打量过桓昱,和周迟说,“这么一看,桓昱和小许的性格差别还是挺大的。” 桓昱皱眉,看破他同样玩味挑衅的目光,知道他是故意提起许言之的。 果不其然,提到许言之,周迟微微愣怔,他抽了张纸,擦拭桌面的茶水,揉着潮湿的纸巾说,“是吗?” 桓昱有片刻诧异,他扭头看向周迟,似在等他的下文。在他猜想里,周迟会肯定,会赞同这句话,也会毫不犹豫地罗列他的缺点,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但实际上,周迟什么也没说,只撂下了这两个暗含着不悦的字。 周迟和人在客厅聊事情,桓昱本来在房间写卷子,但交谈刻意压低的声音激起他的好奇心。 桓昱从房间出来,打开电视,挨着周迟坐下,他拿着遥控器,手肘放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屏幕,时不时调换频道。 “......” 周迟忍无可忍地说,“声音调小点。” 桓昱按他说的调低声音,靠在沙发一角,他脚尖总碰到周迟小腿,频率不高,每次都是在严维天笑完以后。 周迟侧向严维天那边,不动声色地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没几分钟,桓昱的脚尖又伸过来。 “......” 严维天斜视一眼,那只脚对着周迟的小腿和脚踝契而不舍,他似笑非笑的尴尬脸色,抬手看了眼手表,和周迟说下午还要赶飞机,等他回榆京后电话聊。 “几点的飞机?” “四点半。” “那时间还早,这儿离机场不远。”周迟起身,经过沙发扶手时,踹了桓昱一脚。 桓昱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周迟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别出声,转头和严维天说,让他留下吃饭。 其实周迟和严维天不常见面,每年差不多也就一两回,但因为有许言之和桓娟,所以两个人交情也不浅,用不着太客套。 简单的三菜一汤,吃完以后,严维天和周迟在客厅说了会儿话,看时间不早,他起身要走。 周迟让他等会儿,说完去卧室换衣服出来,要送他去机场,严维天说外面下雪,用不着还跑一趟。 桓昱从洗碗池里抬起手,手背上泡沫爆破,发散出洗洁精的清香,犹豫瞬间,他听见开门的声音,于是喊了声,“周迟。” 话音落罢,客厅遽然陷入安静,周迟冷脸站在厨房门边,低声骂了句没大没小,有客人在,他隐忍着怒气,咬牙问桓昱什么事情。 桓昱慢条斯理地擦擦手上的水,不紧不慢地说,“把垃圾带下去。” “你他妈的有毛病吧?”周迟不耐烦地转身出去,严维天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用管。 “周迟!” 周迟拖着发火的步伐,“你到底要干什么?” 桓昱一本正经地蹲下,收拾好垃圾,把垃圾袋递给他,脸色难看,“带下去。” 周迟气不顺地一把夺过,瞪着他问,“还有事儿吗?” “有。” “说。” 周迟俨然已在破口大骂的临界点,桓昱还不慌不忙,同他眼神交汇,“把客厅的垃圾也带下去。” 周迟额头青筋直跳,他危险地半眯起眼睛,拎着垃圾袋的那只手抬起,食指在半空中,冲着桓昱点了点。 严维天赶时间,让他不用送,周迟说马上就好,这时候桓昱又叫住他。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周迟压低声音,被他胡搅蛮缠的头疼。 “你就这么着急下去送他?”桓昱咬牙切齿道,“他又不是不知道路。” “你懂个屁!” 第76章 “我怎么不懂?”桓昱反问他,深埋心里的苦水一吐为快,“我十二岁的时候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坐火车回罗城,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难道你还不放心坐出租车去机场?” “这没有什么可比性?” “怎么没有?”桓昱脱口而出,“难道在你心里我不比他重要?” 客厅门倏然关上,带进来一股寒风,径直扑向周迟的小腿,他扭头,发现严维天已经下楼。 周迟站在原地,愕然良久,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桓昱,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周迟一直以为,在这段心照不宣的关系里,他牵着主导的那根线,松或紧,偏或移,都是他一个人说得算。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桓昱心知肚明,他能感受到自己隐晦的欲望,所以他有恃无恐,所以他才能用笃定,而非询问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却也是此刻,周迟心里一沉,幽深眉眼里,显露着不可名状的左右难安。 周迟没追出去,他把垃圾袋丢回垃圾桶,回房间给严维天打了个打电话,聊了十几分钟,至于说了什么,没让桓昱听见。 整个下午,周迟卧室关着门,晚饭都没出来吃,桓昱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客厅的灯没开,餐桌上方一盏白色小灯,冷调灯光,晃得有些孤单。 一门之隔,周迟的房间同样昏暗,流动空气里浓浓的香烟味,他烦躁不安,坐在床头缓慢地吐烟圈,享受着被香烟短暂麻痹,逃避现实的快感。 隔壁房门打开关上,差不多有半小时没动静,周迟气笑,抬手掐灭烟,心想真他妈有意思,这分明是他家,反倒他变得躲躲藏藏。 从卫生间洗完澡,周迟心存侥幸,没拿衣服进去,出来一条内裤,肩上披着浴巾,豆大水珠从他胸口滚落,一路洇到腹部的肌肉深沟。 “你吓我一跳!”周迟一惊,撩起浴巾的手猛颤,往旁边躲了下,瞪着杵在卫生间门口的人。 “怕什么?”桓昱牵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周迟“嘁”一声,骂他有毛病,懒得搭理他,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桓昱端着给他热的饭菜。 “吃点东西吧。”桓昱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通风透透屋里烟味。 “不饿。”周迟别别扭扭,去衣柜翻出长袖长裤穿上,他背对桓昱,灰白运动裤包裹住长腿的紧绷肌肉,翘臀曲线一览无遗,扎得人眼红。 周迟弯腰提上裤子,露出腿根那道若隐若现的暗痕,桓昱这次才得以看清,原来不是他眼花看错,周迟那里确实有一道疤,痕迹的颜色很深,应该是伤口比较深。 下一秒,他心头微跳,对这道疤回忆起一些模糊印象。 那是桓昱来阳城的第三年年末,少年必经的青春期叛逆期,只是他不敢做得太过分,最多一天比一天回家晚,去试探周迟的底线。 周迟当时打拳,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有回出差回来没带钥匙,在楼下等桓昱等到半夜。 桓昱和同学去网吧玩,凌晨一点回来,被周迟抓个正着,拎着他脖子把他拖上楼,抽出皮带要打他。 桓昱虽然不占理,但自尊心极强,听周迟说要教他规矩,他不领情,冷漠地说不用你管。 周迟气得破口大骂,楼上楼下邻居上来,猛敲几下门,让他们安静一点。 周迟不废话,扭着他胳膊让他滚到墙边站好,桓昱不服气,青春期的alpha横冲直撞,用力推开周迟。 茶几被连带推走,桌上的玻璃杯摇摇欲坠,最后摔得粉碎,周迟踉跄几步没站稳,摔在玻璃碴子上。 再细节的部分,桓昱不太记得了,但从那次开始,他就没有再推搡过周迟。 而周迟还是一如既往地管他。 桓昱吞了吞喉结,感觉血液涌动,某个部位发生了变化,仿佛在提醒他,他的欲望有多强烈。 下一秒,房门轻轻关上,周迟疑惑转头,似乎在意外桓昱的离开,他以为—— 不对,他不该这样以为。 床头的饭菜没动,周迟没胃口,临睡前,桓昱看他没吃东西,又给他热了杯牛奶,给他送进来。 有关今天以前的事情,他和桓昱都只字不提,这样也好,省得挑明,彼此煎熬受罪。 周迟把那杯牛奶喝了,然后靠在床头打游戏,一局没打到最后,他困得眼皮发僵。 哐当一声,手机滚落,周迟睡得又沉又安稳,房内有人几进几出他都没反应。 桓昱站在洗碗池前洗玻璃杯,他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冲干净泡沫后,观察清透杯壁沥下来的水,直到确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后,他才把杯子放回橱柜。 周迟深陷一场难以启齿的绮梦,梦里,他躺在绵软的羽毛里,温热暄软,飘飘然然,只剩下燥热,他想要挣扎着醒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他意识到床前有人,来回走动,半蹲低语,躺在他身边。 冗长的时间里,周迟条件反射地抬手,妄图抓住什么。 桓昱站在床头,居高临下,他舔了舔唇瓣,尝到哥哥的味道。 ——带着微妙,又勾引人的味道。 那段时间周迟睡得很沉,却不安稳,每晚都伴随着奇奇怪怪的梦境,有好多次,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醒了还是进入到另一场梦。 因为他总是看见桓昱在他床边。 溅到他脸上湿意被很快擦去,伴随着耳语的轻哄,周迟很快坠入昏睡。 第77章 “迟哥,你昨天没睡好?”大运看着周迟憔悴的模样,关心语气,“怎么脸色这么差?” “是不太好。”周迟点了根烟醒神,“总做梦。” “做梦?”大运思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周迟心烦意乱,“不知道。” “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呀?”大运试探地问,“是不是需要钱?” “不是。”周迟吞吐烟雾,喑哑着嗓子说,“和那个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周迟听闻顿住手,烟头递到唇边,他低头,注视着含抿过的地方,不合时宜地,那些梦中片段重回眼前。 因为什么?还能他妈的因为什么,因为他在梦里对着自己的弟弟当禽兽。 在刺眼的阳光下,一帧帧画面依旧清晰真实,就好像那不是梦,是真切发生过的一切。 周迟心里骂了句“他妈的”,要是真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死了都得下地狱。 其实周迟动也过不回家的念头,但是桓昱临近期末考,没必要惹他不开心,这么一想,周迟只能每晚硬着头皮回去。 那天晚上,周迟罕见地没睡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房门外有徘徊的脚步声。 周迟转头,视线循着门缝的影子移动轨迹,他起来开门,看见桓昱在他门前,“你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哥、哥。”桓昱呼吸变了,好在夜色掩饰下,心虚没那么明显,“我睡不着,起来倒杯水喝。” “凌晨两点多还睡不着?”周迟经过他,仰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将信将疑,“回去睡觉。” “哦。”桓昱乖乖回了房间。 之后两天,周迟夜里偶尔会醒,但鲜少再被梦缠身。 桓昱夜自习放学,回来问他周四有没有时间,周迟正在刷牙,吐掉嘴里的泡沫,边漱口边含糊地问他什么事情。 “周四开家长会。” “家长会?” 周迟扭头,目光极短停留,从他身上掠过,模棱两可的语气,“不是都快期末考试了吗?怎么还开家长会?” 桓昱语调平平,如实说:“每学期的期末前都会开家长会。” 周迟从来没去参加过家长会,学校什么时候开,多久开一次,会上说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这事儿桓昱应该不至于说谎,上回他大话说在了前头,跟桓昱保证以后家长会他都去,现在要说不去就显得太刻意。 “你要没时间就算了。”桓昱说,“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明天和徐老师说一声。” “不用说了。”周迟打开水龙头,捧了捧凉水,把脸埋进去,“我去。” 第39章 骨子里的败血 周三下午,周迟从擂台上下来,去休息室洗澡换衣服,看见手机上桓昱的十几条未读消息。 表面字眼是问他几点出发,实际上就是想强调提醒,让周迟别忘记去给他开家长会。 周迟回了条知道,手机刚放下,又连着嗡嗡震动几声,消息轰炸,桓昱给他发了张教室的班级名牌,告诉他教室在哪一层哪个位置。 周迟忍不住发笑,他心想,我他妈去接你那么多回,我能不知道你教室在哪? 装模在样,装傻充愣,这狗崽子最擅长。 周迟换完衣服,特地去旁边理发店修了修头发,大运碰见他调侃着来了句真帅,问他是不是要去约会。 周迟让他滚蛋,对着镜子整了整毛衣里的衬衫领子,大运认真问,“你干什么去?” “去给桓昱开家长会。”周迟摸了摸剃干净的胡茬,潇洒出门,“我先走了。” 磊子不明状况,和诗诗搬完花盆回来,撞了撞大运的肩膀,冲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周迟问:“迟哥去约会?” “屁。”大运笑得肩膀直抖,“去给桓昱开家长会。” “家长会?”磊子拍拍手上的土,一向迟钝的脑子偶尔灵光,他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感觉迟哥和桓昱之间怪怪的。” 大运喝了口水,迟迟没咽下去,望着他挑了下眉,示意他接着说。 磊子嘿嘿笑两声,说他和他叔叔家的堂弟,从来都不会像周迟和桓昱这样相处,看似哥俩,其实俩人都避讳着肢体接触。 这么一说起来,大运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儿事,他们还真没见过周迟和桓昱放肆打闹的场景。 从前是以为桓昱刚来,生疏内敛,但自从知道桓昱在家耍横以后,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甚至变得微妙了起来。 “怪怪的我倒是没感觉,但是迟哥对桓昱越来越好,我倒是感觉出来了。”大运回想片刻,不确定地说,“什么时候也不见他这么耐心地收拾自己,就为了去开场家长会。” “也是。”磊子点头。 桓昱六年级刚转来,老师给周迟打过多少次电话,周迟都爱答不理的,每次磊子他们问起,劝他抽空去学校看看,说桓昱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人欺负。 周迟耸肩,毫不在意的模样,说自己懒得管,他长得正也好,歪也罢,都和他没多大关系。 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上回发现安眠药,到上上回桓昱易感期,周迟那反应比谁都紧张,心疼都能从眼里溢出来。 磊子洗完手回来,看大运还在纠结,瞎琢磨,他嗨呀一声,说也可能是他们想多了,和旁人这些兄弟姐妹相比,周迟和桓昱相依为命,感情肯定深厚一些。 第78章 至于感情表达内敛还是奔放,这都区别于个人性格,不能以偏概全。 家长会四点开始,阳光染上凉意,一半家长入坐,有些是生意场上伙伴,见面客气握手,相谈甚欢。 不乏有光鲜亮丽,谈吐文雅的家长经过周迟身边,他坐在桓昱位置上,认认真真地看“给家长的一封信”。 和给家长信放在一起的,还有桓昱的成绩单,旁边排名那里,赫然的年级第一几个大字。 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周迟百无聊赖,翻桓昱桌上的课本,看着空白处工整的笔记,他冒出一点逗人心思,用笔在旁边描描画画。 教室外走廊,桓昱打了个响指,周迟猛然抬头,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 “你这节没课?” “计算机课。”现在其他班是上课时间,两栋教学楼间几乎没有学生走动,桓昱和人站在背风的教学楼侧,“这节课测试,我提前做完了,所以出来看看。” “你看什么?”周迟挑眉,不爽他的怀疑,“怕我给你丢人?” “不是。”桓昱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往这个方面想,“我是怕徐老师叫你上台发言,你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周迟低呼,“还要上台发言?” “没准儿。” “什么叫没准儿?”周迟提高声音,“那到底是上台还是不上台?” “说不好。”桓昱故意吓唬他,“没准儿其他家长会让你分享一下教育心得。” 教育心得这东西,周迟压根没想过,那一瞬间,他脑海里艰难地拼凑了几句上台发言能用到的官腔,最后气急败坏地说,“屁的教育心得,按我说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 “可你从来没打过我。” “胡说八道呗。”周迟轻笑,“反正又没有人较真儿,我是你哥,就算我说我用皮带抽着你写作业,谁也不能说什么。” “那你试试。”桓昱撇撇嘴,“明天警察就来把你抓走。” 周迟干笑两声,不自觉抬手,揉了揉他头发,镀着金光的发丝柔软,搔弄得掌心发痒。 半响,他拧眉,没什么底气地问:“不会真让我上去发言吧?” 桓昱抿唇,唇角勾出玩味幅度,周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忍着骂脏话的冲动,急得原地踱步,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他看桓昱气定神闲,气不打一出来,“还笑!有没有准备发言稿,给我看看,要不一会儿上台丢人的可不光我一个人。” “骗你的。”桓昱温柔笑笑,“徐老师一般不会让家长发言,就算是上台发言,她也会提前和家长商量好。 他说完,指了指教室走廊,让周迟回去,“哥,家长会快开始了,你先去教室吧。” “你夜自习有课吗?” “有。”桓昱点头,“你开完直接回家,不用等我。” 周迟说行,上楼回到教室,尖子生的家长会没有太多成绩方面的复盘,多的是让家长注意学生心理健康。 教室暖气很足,西山落日余晖,在玻璃上绘出壮丽色彩,周迟听不了十分钟,就开始昏昏欲睡。 十年前他在课堂上是这样,没想到十年后还这样,多亏桓昱和他没血脉亲联,要不然别说年级第一,不被退学都算是奇迹。 他强撑着困意,翻桓昱的笔记,工工整整的字迹,密密麻麻的知识点,看得周迟更困了。 周迟想找点提神的东西,视线低晃过桓昱挂在课桌旁边的书包,他鬼鬼祟祟瞥了眼讲台上的徐老师,伸手取过书包拉开,在里面随手摸了摸。 还真让周迟摸出一盒口香糖,薄荷味儿的,过道对面的家长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低手,指了指他手里的口香糖——意思是给他两颗。 周迟先在自己手心倒了两颗,欲抬手往嘴里放,猛地察觉不对,这不是口香糖,这是他之前发现的安眠药。 家里桓昱房间那瓶,周迟每天都数,但自从上回少了两颗后,就再也没有少过。 那这一瓶是哪来的?还特地装在口香糖盒子里,掩人耳目。 那位家长见周迟脸色一沉,顺势看向他手里的白色糖片,周迟转过视线,抱歉地笑笑,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是口香糖,是药。” 对方理解地点点头,又转回去听徐老师讲话。 耳边是低稳的讲话声,周迟却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前段时间因为因为安眠药,他被搅得烦躁不堪,好不容易以为这事儿过去,现在又让他找出一瓶。 周迟预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上网查了查服用安眠药的后遗症,没有一条在桓昱身上表现过,反倒是他,有点这方面的倾向。 周迟目光无所适从,落在桓昱的成绩单,虚化的视线在白字黑字上飘摆,那些字符间隔似乎越来越大,梦境中的片段瞬间整合交织,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他没想过的答案。 周迟思绪游离许久,没有意识到发言的声音停下,白噪声渐渐逝去,他缓慢地抬眼,发现徐老师正看着他。 他低头,脚步白色药片散落,原来是他弄撒了东西,周迟说抱歉,牵强的赔礼笑意,用脚收拢那些药片,用纸巾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家长会结束,周迟直接去了医院,导诊台的护士说已经停止挂号,问他哪里不舒服,如果着急就去挂急诊,如果不着急,明天再过来。 第79章 周迟说着急,循着指引牌找到急诊,做完专项检查,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外套半脱,堆在椅子和他后背之间,毛衣卷到手肘上,一手摁着棉签。 周迟望着一处出神,过了很久,他低头看针孔,干涸的零星血迹,他松开手,把棉签丢进专用的垃圾桶。 拿到化验结果时,外面天已经黑透,那几项确认服用安眠药的指标,刺得周迟眼睛疼,他长舒一口浊气,浓眉紧拧,站在医院大厅自嘲地笑笑,最后把检测单子装进口袋。 那晚周迟没回家,在医院旁边吃了点饭,然后开了间房间,夜里,他躺在宾馆床上,回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小时候刚来他身边的桓昱,一张清冷,骨相优越的脸,想到细心周全照顾自己的桓昱,也想到偶尔撒娇,会耍横,又爱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桓昱。 但无论如何,周迟都想不到,这个人逢就夸的好弟弟,骨子里流着的,是恶劣的败血。 搁在床头的手机一直没消息,这不是桓昱的行事风格,除非他猜出了周迟不回去的原因。 也是,他那么聪明,把周迟当狗一样耍。 周迟骂了句脏话,他颤抖着手指去拿烟,夜色里,猩红的火星迅速燃烧,他抽得很勤,吐烟圈的气息里,伴随着隐忍的哽咽和吞动喉结,克制哭腔的声音。 临街的房间,窗外时不时过一辆车,车胎摩擦地面,发出胶黏的噪声,穿透而进的光束,一晃而过床边人那张满是交错泪痕的脸。 俩人的消息框始终没闪过,周迟好几天不回家,又怕拳馆里的人看出端倪,只能下班后装模作样,在另一个街区游荡,他吃完饭,坐在冷清的公园长椅上,看一对夫妻陪孩子玩捉迷藏。 周迟嘴里咬着枯草杆,孤零零坐到八点多,又去宾馆开房间,好巧不巧,进去的时候,在前台大厅碰见之前打拳的朋友。 对方热情攀上来,非要拉着周迟去喝酒,周迟心里窝着怨气,一口答应,和人出去喝到凌晨三点多。 白酒凉又烧胃,周迟仅存一点清醒,他踉跄着上楼,摇摇晃晃的视线里,看见房间门口站了个人。 桓昱沿街找到这家宾馆,站在房间门口等他,一如他当年这样沿着教学楼找班级,在教室门口等桓昱。 房间里没人说话,周迟安静躺下,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中间他吐了一回,翻身扒着床沿,直接冲着地板干呕。 桓昱下意识伸手,给他擦嘴,又收拾干净污秽,关灯在床边守了他一会儿,然后他拿着烟盒,去宾馆楼下抽了两根烟,朝阳光线穿破朦胧,冷寒雾气笼罩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前台的人注意桓昱一夜,早上换班的时候,不放心地问了几句,确定他没事后才离开。 桓昱回到房间,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去,悄无声息地下楼。 晴朗冬日里,周迟酒醒后,嘴里发苦,他茫然地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油然而生出一种怅然。 良久,他摇头苦笑,觉得自己是真他妈发贱。 第二天下午,周迟回去拿衣服,他没带钥匙,硬着头皮敲门,屋里脚步声响起,桓昱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没抬眼看他,给他开完门,就回了房间,一直到他收拾完东西出门,都没有再出来。 那两张检测结果,周迟留在了房间桌子上,他了解桓昱,他知道桓昱一定能看见。 看见了才好,看见了才不会让桓昱骨子里那撮败血变本加厉地繁衍。 阳城进入腊月上旬,很多人筹备回家过年,拳馆生意一般,婷姐每年都是看客流情况给大家放假,瞧今年没什么人,就决定给他们提早放年假,从腊月中旬一直放到年后十五。 分明是喜事一件,周迟却垮着脸,闷闷不乐,抓耳挠腮地想去哪凑合这近一个月。 大运偷着问他怎么了,周迟说没事,撒谎称是想到要去巾山了,心里有点烦。 周罗的事情,周迟身边的人都了解,每每提起来都替周迟惋惜,抱不平,说他怎么摊上这么个爹,累死累活替还那一笔血债。 期末考前还有不到半个月,桓昱突然申请住宿,徐老师让他再考虑一下,说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不太容易批下来,和他商量着下学期行不行。 桓昱说不行,徐老师没办法,只能替他跑了几趟总务处,把拿来的钥匙给他。 “桓昱,都没几天了,你瞎折腾什么呀?”范亦鸣去帮他收拾宿舍,躺在刚铺好的床上打游戏,“宿舍的暖气都不好用,冻死了。” “嗯。” “你是不是和你哥吵架了?” “没有。” “那为什么非要搬出来?” “不为什么。” 寝室都是四人间,但八十中鲜少有人住校,所以宿舍余留很多,桓昱成绩好,校方考虑到这点,就单独给他分了一间宿舍,免得有人打扰他学习。 寝室上床下桌,其他三个床位都空着,零零散散放了些刚搬过来,放衣服的箱子。 桓昱拧干抹布,擦积灰的玻璃,他袖子卷到小臂,用力拧动时,手背青筋绷起,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可进可退的禁欲。 范亦鸣欲言又止,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腿上下打量桓昱,最后得出结论,他就是和周迟吵架了。 范亦鸣脱口而出,“看你这架势,你不会要和你哥断绝关系吧?” 第80章 “没有。” 他说完,范亦鸣忽然反应过来,傻笑两声说:“不对,你和你哥本来就没血缘关系。” 桓昱微微愣怔,苦笑难言,他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是他和周迟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的兄弟,不算乱伦,难过也在于他和周迟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这条纽带,那他和周迟是情同手足还是形同陌路,都在一念之间。 傍晚时分,桓昱来拳馆,问前台的诗诗周迟在哪里,诗诗抬头找了一圈,纳闷儿道,“刚刚还在这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大运悠闲路过,被诗诗叫住。 “大运哥,看见迟哥了吗?” “没啊,刚刚不还在在这里站着。” “那真是奇怪了。” 诗诗嘟囔完,问桓昱什么事,要是着急她就去里面帮他找,桓昱说没什么要紧事,不用特地去喊周迟,他把钥匙递给诗诗,让她转交给周迟。 周迟从擂台那边过来,看见桓昱和诗诗在说话,后者瞪大眼睛,看了看桓昱,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一脸的不理解。 许是看见诗诗飞瞟的眼神,桓昱顿住,知道周迟可能站在自己身后,他低声说自己要回学校上夜自习,麻烦她了。 诗诗说小事儿,等他走了以后,周迟走过来,装得漫不经心,往前台桌子一靠,不经意扫过她手里的东西,问她桓昱来干什么。 诗诗打开手掌,“他让我把钥匙给你。” “给我钥匙?”周迟接过,放在手心掂量,认出是家里的钥匙。 “对。”诗诗皱皱眉,“桓昱说他住校,用不上钥匙。” “什么?”周迟转头,眉峰凌厉,“住校?” 第40章 电话训狗 宿舍楼和校门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路上没什么学生,冷冷清清,偶尔几个结伴的学生,沉默地抱着书本,经过宿舍一楼大厅跺跺脚上的雪。 桓昱刚搬到宿舍,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夜自习放学铃声一响,他挎着书包走出教室。 “桓昱,等等我。”范亦鸣抱着习题册追跑上来,和他肩并肩,“我跟你一块儿回宿舍。” “为什么?”桓昱停住脚步,扭头不解地问,“你家司机不是还在校门口等你。” “我让他把车开进来了,就在男生宿舍楼下。”范亦鸣受不了他婆婆妈妈,用肩膀碰了碰他胳膊,催促他,“走吧走吧,别耽误我回家。” 桓昱看着他,目光始终没有转移,最后短促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范亦鸣挺不好意思,他天生耿直alpha,骨子里有情有义,但不太爱挂在嘴上。 八十中住校的无非两种学生,一种是家境不太好的,一种是不服管教的暴发户二世祖,家长企图丢给学校管教。 这些学生靠花钱买进来,目中无人,爱显摆自己身上那点可笑优越感,可惜真贵族他们不敢惹,只能挑那些没家世没背景的好学生下手。 八十中师资力量雄厚,对于贫困的好学生来说,能进来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了名校,站在了改变命运的大门之前,所以对于这种软式霸凌,他们也都选择能忍则忍,只想风平浪静的毕业。 范亦鸣担心桓昱刚搬去宿舍,会有人使绊子,他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但是直抒情感,让他说出口,他又觉得很别扭。 “亦鸣,谢谢你。”冬夜月光隐没在云层后,朦朦胧胧,桓昱仰头看了眼。 “说什么呢?!”范亦鸣不习惯他这么客气,好哥们似地拍拍他肩膀,“咱们这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个?” 身后积雪发出密集的踩踏声,桓昱和范亦鸣回头,黑夜蔓延开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跑过来。 夏妍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看得出她跑得很着急,脖子上的围巾散开,耷拉在后背上,她伸手拢好乱七八糟的头发,把围巾系好,清秀小脸,两团寒风吹过的红。 “我在后面那么大声叫你俩的名字,你们没听见?”夏妍瞪他俩,“耳朵塞住了?” “你叫我们干什么?”范亦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揣摩透她跟过来的真是用意,“有事情打电话就好了,跟过来干嘛?” “不要你管。”夏妍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司机今天在宿舍楼那个校门等我。” “哟哟哟,哄鬼呢。” “管你屁事儿。” 范亦鸣和她打一路嘴仗,夏妍不吃一言亏,和他你一句我一句,桓昱无奈轻笑,在宿舍楼门口和他俩告别。 夏妍碰碰范亦鸣的后背,他转头皱眉,一连没理解地盯着她。 夏妍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冲宿舍楼抬了抬下巴,范亦鸣领悟,立马改口道:“桓昱,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桓昱让他俩就此打住,“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他说完,对面俩人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夏妍低头用脚尖碾着雪,话语极其有底气,“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记得和我还有...” 她说到一半停下,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范亦鸣,用手肘指指他,“记得和我还有这个傻子说。” “你说谁傻子呢?” “说你。” ...... 桓昱站在宿舍门前的走廊,目送范亦鸣两个人往旁边的校门走,范亦鸣欠嗖嗖地说了句什么,夏妍大喊一声他的名字,追上去对着他的脚用力踩下去。 第81章 范亦鸣完美躲过,冲她吐舌头,重复着踩不到踩不到,夏妍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追着他砸。 桓昱抿着笑意,转身拿钥匙开门,同一层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从楼梯上来几个刺头,深蓝校服马甲里,配着颜色骚包的衬衫,看起来不伦不类。 为首的人咬着牙签,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些去洗衣房的学生,然后径直去了桓昱的宿舍。 桓昱刚收拾干净书桌,听见门被打开,他回头,看见几个不速之客闯进来。 后面的小弟狂妄,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为首的人吓一跳,回头给了他一下,“你他妈吓我一跳。” 桓昱面无表情,专注自己的事情,刚挨打的小弟不满,指着他问他这是什么态度,为首的人让他们几个先滚出去,他和桓昱有几句话想单独聊。 “喂。”刺头拉了把椅子坐下,冲桓昱说,“大学霸,问你点事情。” 桓昱似乎有些意外,他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点头说:“你问。” “你这头发在哪剪的?”刺头上下打量他,看了看他脚上的鞋,“还有你这鞋在哪买的?” “啊?” “我他妈真服了。”刺头满脸烦躁,跷起一条腿,懒懒散散地靠着说,“我那个小omega男朋友,整天莫名其妙生气,非说我不是他的理想型,我真操了,当初跟我如漆似胶的,现在动不动就和我翻脸。” “我问他理想型是什么样,他让我学学年级第一。”刺头说到这,停顿片刻,和桓昱确认,“你是那个年级第一桓昱吧?” “......” 门外小弟八卦探头,脑补着里面的血腥场面,哪知道老大从里面豁然开朗般走出来,回头冲着桓昱抱拳,社会地说了一句多谢哥们儿。 十二点前后,宿管阿姨上楼,敲门轻声提醒学生熄灯,早点休息,桓昱听见不远隔壁的声音,他走过去关掉灯,回到书桌把台灯打开。 带回来的理综卷子已经写完了,夜深人静,桓昱毫无困意,他无事可做,只能坐在书桌前发呆。 宿舍供暖不足,桓昱光脚穿拖鞋,脚踝冻得发红,他看起来犹豫不定,最后起身爬上床,但下面灯依然开着。 桓昱躺在床上,隔壁有小声说话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竭力劝说自己身处家里,隔壁的不是同学,而是周迟。 窗外月色陡然明亮,桓昱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翻找,最后定格在一张合照上,他调暗屏幕亮度,视线描摹过照片上的两人。 陌生环境里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模糊,手机屏幕倒扣在桓昱心口,屏幕渐渐熄灭,他难敌睡意坠入沉睡。 月光从云层透过,又隐没,漆黑一片的客厅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越发黯淡。 周迟像是没了顾及,他坐在沙发上抽烟,冷淡神情里透着一丝疲倦落寞,他掸了掸烟蒂,怀着很古怪的心情叹了口气,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周迟目光片刻麻木,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一种不像是白昼黑夜转换,自然规律下带来的寂静,更像是从这个房子里,从他心底滋生蔓延的黑暗。 桓昱没和他提过住校,诗诗说的时候,周迟那一刹那惶惑紧张,但不知为何,面对旁人急切探究的目光,他假装一早就知道,不以为意地来了句,“哦,是这事儿啊,桓昱上周和我说过了。” 周迟盯着那扇半掩的房门,他起身走过去,敞开的门缝里飘出消毒水的味道。 他伸手推开,里面干净整洁,床铺书桌没留一样东西,衣柜一层不染,看得出来刻意打扫过,没有留下零星半点儿住过的痕迹。 在周迟想象中,这个场景原本是在桓昱毕业后,而现在却提前到来,整个侧卧空荡,银色的雪地反光照进来,窗户缝隙里冷风吹动,纱帘轻轻的晃,就像空了很久。 周迟倚在门框上,沉默地抽烟,他缓缓吐出浓烟,一根接着一根,最后烟盒空空,他用力揉捏成团,咬着后槽牙,扔到客厅的垃圾桶里。 周迟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盒从没抽过的贵烟,他动作粗鲁,略显暴躁地撕开点了一根,不知道是抽不习惯,还是抽太多,他第一口就呛得猛咳起来。 咳得双眼发红,泪花忽闪。 离期末考不到十天,桓昱忙着复习,每天很晚才回宿舍,没有时间去想考试以外的事情。 小年夜前一天,周迟去了躺巾山,回来站在楼道,忐忑地吞了吞喉结,盘算着一会儿怎么面对桓昱。 周迟打开门,客厅没人影,他记得桓昱去年是小年夜前一天期末考,难不成今年高三课程加重了? 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周迟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下楼吃早饭,碰上同小区和桓昱一个学校的同学,他叫住对方。 alpha少年犹犹豫豫,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唯唯诺诺地问他什么事情。 周迟眉头常年紧拧,一脸不好惹的凶样,这附近小区的小孩都听怵他,也总私下议论,说桓昱没跟着他学坏,真是奇迹。 “你放假了?” “嗯。” 他点完头,周迟脸色猛然一沉,“哪天放的假?” 少年磕磕巴巴地说前天,甚至忘了反问他桓昱不是在家,为什么还有问自己。 桓昱每年小年前后都会请假回来一趟,给父亲上坟,前几年是周迟送他回来,每次结束周迟都不让他回老宅子,说没什么好留恋的,这是这么多年,桓昱第一次回来。 第82章 房子外风吹日晒,显得斑驳破旧,电费早就欠费,桓昱充完电费,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他抬手在鼻子前扫了扫,不适应灰尘地咳了两声。 大门吱呀一声,响起男女交谈声,桓昱警惕回头,邻居阿姨拍了拍身边的男人,惊喜道:“是桓昱呀。” 邻居叔叔喔唷一声,赞赏的目光从alpha身上看过,眼前出挑的少年,和他们印象里的桓昱大相径庭。 桓昱笑了笑,叫了声叔叔和阿姨。 邻居阿姨跑回家,给桓昱煮了碗面端过来,叔叔帮他挪开桌子床板,给他铺床,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笑着说近几年家里的事情。 屋里充斥着发霉,潮湿的味道,桓昱裹着硬邦邦的被子,又冷又难闻,根本睡不踏实。 邻居送来电烤扇,桓昱把电烤扇打开,暖黄的光霎时照亮整间屋子,他穿上衣服,把折叠小桌放在床上,盘腿坐着,开始折纸钱元宝。 桓昱小时候,父亲会给奶奶折,他就坐在旁边看着,问这是什么东西,父亲说是念想。 时至今日,桓昱才明白这两个字。 灯火阑珊,alpha垂眼,手上动作利落,就这么一直折到天亮。桓昱跪在墓前,他放好纸钱,点燃之前,回头看了眼远处。 往年周迟都会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远远等着,但是今年那里没人,一望无际的枯黄田地,路上荒草丛生。 桓昱对着晃动燎动的火源说话,说自己的成绩,说将来要考的学校,最后他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也许是即便拥有一个温良正直的养父,自己依旧卑劣阴险,骨子里败血滋生,爱靠耍小聪明和龌蹉的手段达成目的。 旁边笔直的小树在风里轻轻摇曳,桓昱说完磕了几个头,收拾东西回家,家里很多年没收拾过,乱七八糟,三五天根本撺掇不出能住人的样子。 桓昱前前后后跑一天,晚饭简单炒了两个菜,吃完洗澡,困得倒头就睡,丝毫没有意识到手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缺电关机了。 半夜桓昱惊醒,想看一眼时间,才发觉手机没电了,他找出充电器插上,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桓昱睁眼,翻身缩进晒过的柔软棉被,哼唧着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过手机开机。 开机提示音响起,桓昱茫然放空,盯着有些发黑白墙,他打个哈欠,准备起床,旁边的手机响起突兀的来电提醒。 桓昱先是愣了下,他从住校开始,手机好像没怎么来过电话,范亦鸣他们有事都是发消息,眼下乍一听,他还有点不习惯。 桓昱看着屏幕上的来电,瞬间坐起来,顾不上裸露在外的后背,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 “喂。” “桓昱,你他妈滚哪去了?” 周迟气得在那边破口大骂,得知桓昱前两天就已经考完,他气得脑子疼,找了这狗崽子一天一夜,电话打不通,消息不回,这通电话再打不通,他就该报警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周迟吼他,“你放假了不回来,去哪鬼混了?” “我在罗城。”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停顿两秒,接着骂他,“你回罗城你不告诉我,你他妈缺心眼是吧?!” “我又不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桓昱不紧不慢,急死人,气死人的轻描淡写语气,“你半个多月都没问过我,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我在哪,谁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桓昱八十中顶流# 第41章 形同陌路 周迟不吃桓昱低眉顺眼的这一套,在电话这头气得吼他,问他是没长脑子,还是真缺心眼儿,大过年的不回家,往罗城跑。 桓昱这次罕见地没顶嘴,安安静静听着,乍一还真挺像个出气筒,他不声不响,让周迟一度有种电话是不是被挂了的错觉。 周迟嘴里蹦出几个脏字,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通话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地累加。 这一拳实实在在打在了棉花上,周迟跟着哑言许久,半响,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开免提扔茶几上,拿过旁边的烟盒和打火机,气极不顺地点了根烟。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 “你他妈的...”周迟吐了个烟圈,气得直笑,咬牙问,“你不回来你在哪过年?” “在家。”桓昱听出他要继续发火的话音,“你不用担心我。” 周迟心里的怒火猝然而止,他吞了吞喉结,紧拧的眉头舒展,接着把烟头摁进烟灰缸,用力来回碾了碾。 桓昱提到罗城这个老家,周迟才意识到,他之前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直理所应当地默认这就是桓昱的家。 但桓昱也许不这样想,他可能也试图过把自己归属到周迟身边,但仔细想想,似乎每一次的犹豫试探,都被周迟毫无反应的漠然堵回去。 学校的每一次信息统计,社区的每一次户籍登记,对桓昱来说都是一次强有力的敲击。 他的户口薄上尚且还有周罗,而当时十二岁的桓昱,独自去派出所消父亲的户口,自己成了户主。 周迟忘了,桓昱是孤儿。 一段寂缓的沉默中,桓昱正阖着双眼,手机搁在枕头旁,声筒里是熟悉的吐息频率。 周迟情绪大起大伏,气息有些不稳,再开口时,语气转变,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柔,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让他别怄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第83章 “没怄气。” “没怄气你不回来?” 桓昱说不想回去,嫌买车票麻烦,周迟顺着给他台阶,切出通话界面,点进购票软件,说替他买,让他赶紧收拾东西。 “不用了。” 周迟抽口凉气,仅有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他忍了又忍,拔高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桓昱嗓音低哑,声筒里窸窸窣窣的翻身动静,接着他声音变小变轻,“就是不太想回去。” “你没完了是吧?” “我不在家正好你也能清静清静。” 周迟动了动嘴唇,束手无策,烦躁地起来倒水喝,他猛灌下半杯后,偏过头,舌尖顶着上牙膛,嗤笑着说随他的便。 桓昱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电话一直通着,桓昱听见一声很响的动静,又听见周迟下意识的一句脏话,烟灰缸砸到周迟到脚,他烦躁地一脚踢开,换气的声音忽近忽远,听起来像是微微带喘。 桓昱清晨刚醒没多会儿,脑子混沌,听着周迟的声音,身体瞬间发生让人面红耳赤的变化,他喉结滑动,大胆地用手触碰。 耳边有细碎的异样换气声,周迟身子猛地僵住,他皱眉,怀疑地盯着手机屏幕,试探地叫了声桓昱。 桓昱没吭声,也可能想回答,但张嘴只剩下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气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颤抖着吐了口气。 周迟像是意识到什么,震惊之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冷脸厉声斥他不是东西。 电话毫无征兆地挂断,留下周迟骂他的尾音,桓昱深深闭眼,缩进绵软的床中央,四周充斥着alpha蠢蠢欲动,却在下一秒横冲直撞的信息素。 小年扫灰,等过完小年又开始备年货,家家户户和睦忙碌,晨亮昏暗,日升日落,时间眨眼之间。 那通电话后,两人没再联系过,期间周迟给人转了一次钱,桓昱问他转钱干什么,周迟没回,第二天钱又原封不动地退回他的账户。 周迟熬夜看比赛,第二天补觉起来,看到这条提醒气得头疼。 春节当天下午,大运和磊子借由来找周迟,进门看他一个人在家,疑惑地随口问桓昱呢。 周迟脸色难堪,没什么好语气地说回罗城了,俩人同时啊了声,默契地相视一眼,说不好是没眼力见,还是听出来了什么话外音,追问他桓昱回罗城干什么。 “回家走亲戚。” 周迟说得漫不经心,玩笑话半真半假,斜躺进沙发,两腿一跷,散漫的野性不羁模样。 大运听得直乐,说真是新鲜事,桓昱小时候没见哪个亲戚站出来,现在走个屁的亲戚,他说完,又语重心长地看着周迟,提醒他长个心眼儿,好不容易养大的弟弟,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抢去。 磊子附和点头,说桓昱学习这么好,等将来考去榆京,名校一毕业,前途无量,到时候西装革履,妥妥的高薪阶层精英,千万不能让其他人捡便宜。 “捡便宜?”周迟不屑摇了下头,心想在别人手里是捡便宜,在他手里却他妈的是烫手山芋。 “你别吊儿郎当的不放在心上。”大运笑,“现在寻亲渠道多着呢,等真找上门,到时候就掰扯不清楚了。” “那就不掰扯。” 周迟摁下心里苦涩,强颜欢笑,“谁想要谁就来要,只要桓昱肯跟他走,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你可真是活菩萨。”大运揶揄他,“等桓昱回来,我问问他愿不愿意上我们家去,给我当弟弟。” 周迟发笑,一句去你的,抬腿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踹完问他吃不吃水果,要吃自己去冰箱拿。 磊子在一边说正好渴了,走过去打开冰箱,对着空荡荡的隔层,他回头无语地说,“迟哥,水果在哪呢,你这冰箱比商场的还干净。” 周迟尴尬一笑,说水果昨天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买,但实际上,他这段时间都没尝水果味,生活作息日夜颠倒,连饭都没正点吃过几顿。 傍晚时分,周迟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光线单薄,霭霭雾蓝和醒目橙色揉合相接,万家灯火相继点亮。 周迟望向窗外,曲起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他目光黯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抬一下手腕,将指间的烟蒂送进嘴里,又垂下手臂,不拘小节地冲地板上弹几下手指。 烟灰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撮,敲门声突兀响起,周迟躺着没动,半响,他撑起夹烟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门。 周迟走过去开门,有刹那的错愕。 桓昱站在门口,浓密睫毛上一层薄霜,屋里的暖气朝他扑面而去,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口罩裹藏下是温热吐息,头发长了一些,稍稍遮挡眉眼,双手拎得满满当当,哪里像是离家一个月,倒像是下楼逛了趟超市。 周迟神色不自然,他绷着下巴,眼底浮起强烈的不痛快,双手抱胸,等人进来,他阴阳怪气地问:“不是说在家过年?” 桓昱没吭声,他进屋换鞋,径直去厨房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才腾出手摘口罩。 他向后抓了抓稍长的头发,露出饱满额头,单手脱下外套挂到阳台,修身的高领毛衣紧贴胸肌,拎过重物的缘故,结实手臂肌肉紧绷。 桓昱进卫生间洗了个手,他没擦手,双手虚虚交握,往下滴答水,手背上青色血管明显,展示着alpha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第84章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周迟,下一秒,又不带情绪地看向客厅其他地方。 屋里倒也没他想象中乱,看得出是尽力维持过那份整洁,可惜没维持住。衣服堆放在沙发上,皱皱巴巴,毯子耷拉在地板上,沙发中央一个明显人形,估计是某个人长时间躺着,压出来的。 桌子一旁摆着拆过的啤酒箱,几块橘子皮已经脱水变干,安安静静地躺在桌腿边。 桓昱看着桌上的花生米和啤酒,他知道周迟在家休息的时候,吃完饭有熬夜看竞技体育的习惯。 “你吃完饭了?” “嗯。” “那一会儿还做你的饭吗?” 周迟不是服软的人,回话的语气呛死人,“随你的便。” 桓昱默不作声点头,去厨房开始做饭,一个多小时都没出来,周迟在客厅双手叉腰,对着那狗崽子背影咬了咬牙,低声嘀咕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周迟叠好衣服,扫地、拖地,擦干净茶几,又摆弄好客厅的桌椅和物件,收拾干净后,把垃圾一并带下楼,关门声怦的一下,桓昱心漏跳一拍,脸上显现出一瞬不知所措。 二十分钟后,周迟回来,他去超市买了些干果年货,把包装拆开放进果盘,有模有样地摆在茶几上,弄好以后,他站起来,左走走,右看看,心满意足地想,这才有点年味儿。 年夜饭前,周迟习惯先把每个房间的灯点亮,屋里亮堂,才显得温馨有安全感。 他拍亮桓昱房间的灯,回来看餐桌上已经放好饭菜。桓昱不仅做了他的饭,还做了不少。 桓昱沉默落座,周迟也没说话,把电视打开后,调高音量,坐在餐桌的另一边。 两个人斜对面坐着,一顿饭下来,只有电视里春晚节目的声音,盘子里的鱼剩下一条,桓昱找了个干净盘子,把鱼拨进去,寓意年年有余。 吃完饭,桓昱把饺馅和饺皮端到餐桌旁,坐下开始包饺子。 周迟躺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气泡水,他喝着不得劲,起来抠了罐啤酒,微微苦涩的口感,顺着他的喉咙往下。 周迟心不在焉地瞥电视屏幕,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提不他的起兴趣。 桓昱起身,在茶几下面的钱罐里翻找,周迟问他找什么。 “找两个硬币。” “包饺子用?”周迟轻笑,破天荒找到话题般轻松,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玄关的抽屉里找出两枚崭新的一角硬币,“刚楼下超市找的。” 桓昱接过去,周迟重新躺回沙发,他看着桓昱去厨房洗硬币,用纸巾认认真真擦干,包进饺子里。 但他没看见,桓昱给那两个饺子捏了小小的花边。 零点前一刻,饺子下锅,伴随着沸腾翻滚,窗外天边炸开绚烂烟火,新年的第一个不眠夜,从此刻开始。 那两枚饱含好运眷顾的硬币都是周迟吃出来的,他抿唇吐出硬币,抽了张纸巾,用指尖捏着,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他运气的确好,年年都能吃到包硬币的饺子。 餐桌的另一边,桓昱撑着下巴,歪着头,正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笑意。 窗外的新年庆贺还在继续,而家里灯盏却渐渐变暗,桓昱洗完碗,关掉厨房的灯,在黑暗里站了近一分钟,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来回坐车折腾一天,桓昱精疲力尽,只想洗个热水澡睡觉,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周迟叫住他,说有话和他说。 其实说什么,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桓昱走过去,在沙发一角坐下,那是离周迟最远的位置。 两个人有千言万语,但此刻也说不出只言片语,眼看气氛越来越古怪焦灼,周迟轻咳一声,丢了罐啤酒给他,牵强地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之前不是一直想喝,尝尝。” 桓昱握了下手心冰凉的啤酒罐,然后放到茶几上,摇摇头说:“胃不舒服,不想喝。” “胃不舒服?”周迟皱眉问,“怎么回事?” 桓昱还是只摇摇头,周迟不忍心,卸下语气里的生硬,抬头捕捉到桓昱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又被桓昱牵着鼻子走了。 周迟手上力气陡然加剧,啤酒罐被捏得扁平,被自己弟弟下安眠药这件事上,他没法坦然大度地说没关系,更不能再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理解少年时期一切懵懂的欲望和冲动,但欲望的对象绝对不能是自己。 “桓昱。” “嗯。” 周迟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强调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永远都是你哥。” 桓昱瞳仁骤缩,望进他眼底的视线凄然,充耳不闻地别过脸,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桓昱。” “所以呢?”桓昱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他转过脸,深深盯进周迟的瞳孔,“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周迟被他这话噎了下,似乎曲解了桓昱的意思,他眼神飘忽闪躲,想起梦里的一些荒唐画面,“当然了,我也有错。” 桓昱唇间溢出一个自嘲的轻笑,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让你也承认自己有错,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错,你也没错,alpha喜欢一个beta,这没有错。” “但是我是你哥。” “你不是我哥。”桓昱咬字很重,想让一再提醒他,“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哥。” 第85章 “我不在乎其他人。”桓昱直视他的眼睛,浅色眼眸忽闪而过的阴翳,“我只想要你的回答。”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是你哥。”周迟不为所动,“永远都是。” “你撒谎。”桓昱直言,“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你对我的好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哥哥对弟弟的程度。” 周迟心跳狂乱,果不其然,桓昱一早就看出了端倪,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沉着冷静,按捺住心底刺痛,不以为然地摊手,“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把你当亲弟弟,无论我当年收留的是谁,我对他都会像现在对你一样好。” “无论是谁?” “对。”周迟重复,“无论是谁。”,他说完还怕桓昱不相信,残忍地补充,“你这么狼心狗肺我都能对你这么好,假如当年我收留的是其他人,我一定会对他更好。” 桓昱睁圆双眼,嘴唇动了又动,他脸上的表情复杂,一种想要苦笑,却又无力的溃败颓然。 不知道时间静默了多久,他抬眼,眼中冷硬戾气,直勾勾盯着周迟。 “你撒谎。” “我没有。”周迟直白回看他的眼睛,重申道,“是你自作多情。” 初一早上,周迟起来没看见桓昱,中午看见他回来,手里拎着医院的袋子,才知道他昨天夜里高烧,烧得嗓子发炎红肿,说不出来话。 周迟知道他是生闷气生的,问他要不要紧,他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从周迟身边走开。 周迟满不在乎地轻呵一声,说自己本来也懒得管,反正病成什么样子都跟他没关系,说完怦地一声摔门出去。 桓昱去医院连续输了好几天液,过完初五,周迟就再也没有在白天见过他。 家里的气氛降到冰点,桓昱去市图书馆学习,早出晚归,拳馆没开门,周迟无处可去,白天在家躺着,晚上桓昱回来,他就去网吧游戏厅过夜,俩人碰面都面无表情,跟不认识似得。 某天早上,桓昱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是申请提前回了宿舍,也可能是去了同学家,周迟不闻不问,冷着脸就当不知道,毕竟谁也不乐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 拳馆营业后,周迟也开始莫名其妙地抗拒回家,丢在餐桌上的那两枚硬币、阳台遗忘的漫画书、风吹落的草稿纸,鞋柜里刷干净的球鞋,家里随处可见桓昱生活过的痕迹。 甚至周迟有时候半夜梦醒,都会恍惚地嗅到流动空气里有桓昱的味道。 最后周迟忍无可忍,从家里搬到拳馆,曾经那个承载着两个人喜怒哀乐和年少记忆的避风港,成了一个两室一厅的空壳。 日子一天一天浑浑噩噩地过,有天下午,周迟回去拿衣服,开门闻到一股腐败的酸味,他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的食材都已经变质,长着青青绿绿的菌。 他敲开邻居的门,才知道前段时间停过两次电,怪不得冰箱里的东西烂成这样。 周迟收拾干净冰箱,去阳台晾抹布,楼下的减速带,骑车少年经过,直起身子扯头顶的银杏树叶,他单手扶着车把,差点被颠倒。 周迟微微愣住,眼前的画面和过往某个瞬间重合,他无意识地曲起手指,看着少年骑远,鼻腔里萦绕着腐败的味道,追随嗅觉,就好像某种记忆,深埋以后,依旧紧随颅内神经不舍。 他视线再落回银杏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嫩绿的青叶,万物复苏,春天降临。 阳城的春很短暂,几场小雨下完,太阳一出,蒸发水分,空气里浮动着闷热的粒子,白日誓师一过,校园里拉起各种鼓舞士气的横幅,高三的模考一场接着一场,压得人喘不上气。 一向吊儿郎当的范亦鸣,最后两个月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夏妍也一反嘲讽语气,有问必答,耐心地给他整理错题,两个人天天在教室复习到深夜。 桓昱成绩稳居不下,考前一个半月,最后一次家长会,徐老师把桓昱叫进办公室,问他要不要让哥哥来参加。 这是这几个月,桓昱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周迟的字眼,他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说,“家长群里已经通知过了,他要是有时间应该会来。” 徐老师没多说什么,慈爱地拍拍他肩膀,说她知道了,让他先回去学习。 夜自习放学,桓昱很早就回了宿舍,他学不下去,习惯性地开着台灯,躺在床上发呆,有种褪色的回忆又重新斑斓的怅然。 桓昱拿出手机,重复着每天入睡前的动作,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和周迟唯一一张合照。 照片里,他穿着白色校服,周迟穿着白衬衫,两个人站得笔直,却姿态放松,身后盛夏粉紫交叠的黄昏,白色干净的教室走廊,风吹起两个人的衣摆,巧合地在手腕前相触。 黄昏光线饱和,照耀着他和周迟的脸,拿到照片的那天,桓昱才注意到,原来周迟当时在笑,他以为周迟会不高兴地绷着脸。 周迟笑得很好看,只是他可能不记得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周六下午三点半家长会,高三这个时间点还在高一高二部考试,考试结束后,学生们沉闷着往教室走,有些交头接耳算答案,有些在苦恼怎么面对予以期待的父母。 桓昱本来想直接回寝室,半路想起自己的过敏药没拿,又折返回教室拿药,半路碰见范亦鸣,说夏妍哭了,桓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好像是没考好。 第86章 家长会刚结束没多久,有些家长还没走,桓昱绕开走廊的家长,目的明确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视线却在下一秒,牢牢胶黏在讲台上。 讲台旁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他,扭头看过来,桓昱呼吸一滞,心底一阵难以名状的紧张和雀跃。 他不知道周迟会来。 徐老师和周迟简单谈完话,冲桓昱笑着点了点头。 周迟穿着黑色长袖,宽松的牛仔裤,白色鞋子,很少年气的打扮,头发和胡茬修理得干干净净,能看出来是特地打理过,但桓昱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 他没和桓昱说话,目光僵硬且陌生,从桓昱身上匆匆一瞥,便低头离开教室。 周日晚夜自习,发完英语测试题,班长让桓昱去趟徐老师办公室,桓昱进去,徐老师正在批改卷子,见他进来,摘下眼镜,温和地笑了笑。 “徐老师,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徐老师问,“过敏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行。”徐老师说着,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你哥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酷络洣 “我哥?” “他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说他这段时间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索性就送过来让我转交给你。” 桓昱将信将疑,伸手接过袋子,还没来得及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就看到徐老师笑得眉眼弯弯,抬下巴冲他手里的袋子一扬,开玩笑道:“你哥哥看着粗枝大叶,不拘小节,没想到心思还挺细腻。”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吧 第42章 高考前夕 袋子里是三个独立的小袋,分别放着桓昱之前常吃的过敏药,几双没拆封的袜子,和几条洗干净的内裤。 除此之外,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塞着一小卷现金。 桓昱把东西装进书包,后桌范亦鸣正抓耳挠腮做理综试卷,抽空开个小差,压低声音问他:“什么东西?” “没什么。”桓昱拉上书包,铺平卷子,侧了侧头说,“赶紧写你的卷子。” “你去趟徐老师办公室,怎么还拎回来一个袋子?”范亦鸣越想越好奇。 桓昱搪塞他:“买了几盒药。” “糊弄谁呢。”范亦鸣胸口抵着桌子,向前倾斜,用桌沿撞桓昱的后背,“校医院根本就不是这个袋子。” 桓昱哭笑不得,“还不许人家换袋子吗?” “一会儿放学我非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藏藏掖掖的。”范亦鸣说得信誓旦旦。 入夏后,白昼一天天变长,夜自习放学,很多同学选择留在教室复习,好不容易熬到人走空,范亦鸣鬼鬼祟祟地凑上来。 “......” 桓昱搁下笔,无奈笑两声,“你烦不烦人。” “你现在不仅有事瞒着我,还嫌我烦?”范亦鸣装出受伤的做作表情,手指冲着他点了点,“有点负心汉的潜质。” “看吧看吧。” 桓昱听他越说越离谱,把书包大大方方敞开,坦然地让他翻看。 范亦鸣得逞地撇撇嘴,伸手扒拉开袋子,看完后他瞪大眼睛,看着桓昱说:“你这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不让你看你非看。”桓昱笑着收拾试卷,把错题本一并装进书包,拉拉链的时候停顿一秒,书包往他面前送了送,逗他一句,“还看吗?” “桓昱,我发现你学坏了。” 范亦鸣无语,以前都是他逗桓昱,现在风水轮流转,反倒他成了被戏耍的那一个。 陪桓昱回宿舍路上,范亦鸣忽然琢磨出不对劲,他手指慌乱地桓昱和袋子之间来回,“为什么你的东西会在徐老师的办公室里?” 桓昱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阻止他再继续胡乱猜想下去。 “干嘛打我?” “该打。” “所以到底为什么?”范亦鸣揉了揉吃痛的后脑勺。 “我哥送过来的。”桓昱嗓音轻缓,提到周迟,他有些不自然,视线扭看向别处时,耳尖慢慢变红。 范亦鸣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他放下揉脑袋的手,感慨道:“你哥对你可真细心。” 桓昱皱了下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出下定论的依据。 “他给你买贴身衣服还知道帮你洗洗再送过来。” 桓昱没吱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像是很认同他这句话,心里想的却是那又怎么了,他十二岁就帮周迟洗内裤了。 初夏的夜,蝉伏在树枝,鸣叫不停,吵得人心烦气躁,看不进去一点书。 桌上闹钟跳到零点,桓昱瞥了眼时间,准备上床睡觉,合上书的时候,看到错题本页码。 他从回来洗簌完坐下到现在,两个小时,一共就看了三道题。 平时三道题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但桓昱今天心怦怦怦地作乱,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在琢磨周迟。 琢磨周迟到底为什么会送东西过来,俩人过年那一次闹得很凶,按照周迟的性子,根本没理由关心他,说不定还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衣柜顶上有台小风扇,正对着桓昱的床铺,他调整好风速和角度,抖开被子躺下。 半小时后,隔壁悄声说话的声音消失,耳边过分寂静,桓昱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脑袋埋进被子,企图闻到以前那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味道。 第87章 搬到宿舍以后,以前那股挥之不去的香味,猝不及防地消失。桓昱去超市买来家里一样的洗衣液,洗完床单衣服晾干后,他抱着衣服闻,发现也不是那个香味。 桓昱脑子闪过一个荒唐念头,思绪挣扎了一会儿,他从袋子里拿出下午周迟送过来的衣服,捧到鼻端。 很熟悉,很缠绵的橙花味道。 宿舍床不大,桓昱侧着身子,脸紧贴枕头,耳朵和脖颈漫上不正常的红。 他脑海浮现出周迟搓/洗内裤的场景,看到那双沾满泡沫,和橙花洗衣液香味的手,想象着手指握动的力量。 桓昱感觉残留在衣服上的手温,此刻似乎正包裹着他的某个地方。 桓昱一哆嗦,脑袋往被子下缩了缩,缓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摸向床头的抽纸,抽出几张擦干净手指。 阳城严查了一段时间,拳馆原本的歇业只能叫停,一群alpha隔三差五地出差比赛,馆里清静不少。 吃过午饭,拳馆来了几个想要上体验课的omega,婷姐让周迟带他们进去逛逛。 周迟刚换好衣服,黑色的无袖上衣,棉质布料紧紧包裹胸肌,手腕和掌心缠着缠手带,露出的皮肤上血管纹路清晰, 明明是个beta,也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吸引,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几个omega面红耳赤,跟在他身后,听他用含烟的沙哑嗓音,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介绍拳馆体验课流程。 诗诗帮几个omega拿装备,路过周迟时,冲他眨了眨眼睛,满含戏谑的意味。 那段时间,拳馆的体验课排得很满,休息室和前台大厅坐满了omega,好多都是冲周迟来的。 周迟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意,他请了半天假,换好衣服还没出门,大运凑过来,冲他吹了个口哨,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眼神扫过那些omega,问周迟有没有看上的。 周迟让他滚,拎着包走出拳馆,在楼下看到一辆保养极好的大车,他粗略扫两眼,认出来是常见的富哥保姆车。 周迟到家开门,玄关两双并列的球鞋闯入视线,他额心直跳,丢下手里的东西,目光移向桓昱的房间,房门大开,午后的阳光热烈,照在地板上,映出走动的影子。 他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快步走近,几步之遥,房间探出一个脑袋,看到他愣了下。 “周迟哥好。” 桓昱叫他哥,范亦鸣几个人也都跟着叫,但因为见面次数不多,不怎么熟悉,所以他们每次都会带上周迟的名字。 周迟感觉一瞬失落,他停住脚步,冲范亦鸣点了下头,视线不自觉朝房间里面看。 “我陪桓昱回来拿点东西。” “哦。” 两个人尬聊,桓昱始终没有出面说话的意思,范亦鸣看出气氛不对,他摸了摸额角的汗,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摇头晃脑着溜出房间。 周迟走过去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表情淡淡,一言不发地看着正在低头叠衣服的人。 范亦鸣在阳台看漫画书,看得打瞌睡,本来想问桓昱还要多久,一抬头看周迟还站在房间门口。 他打趣道:“周迟哥,你不嫌累呀?” “不嫌。”周迟换了个姿势,语气懒洋洋的,“我怕他把家搬空了。” 房间里的桓昱正在往行李箱里装衣服,听到他这话愣了下,抬眸看了他一眼。 范亦鸣的声音传来,“周迟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桓昱把家搬空了,他到时候毕业了也得搬回来,反正最后都是你的。” 周迟盯着桓昱,眼底试探意图明显,“那可不一定。” 范亦鸣又开玩笑地接了句什么,周迟没听清,也没心情听,他就只是看着桓昱。 alpha少年穿着校服,他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脸庞线条更加凌厉明显,身上的少年气息似乎也在慢慢褪去,正悄然向着成熟过渡。 司机帮桓昱把东西放上车,范亦鸣和桓昱回去拿其他东西,路上范亦鸣问他头晕不晕。 桓昱早上起来就有点低烧,腺体微微发烫,脑子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但依他对范亦鸣的了解,范亦鸣应该没细心到这种程度。 范亦鸣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退烧药,递给他说:“你哥塞给我的。” 桓昱望着那盒药,眼眶和心窝异样微酸,他用一切阴暗路数得到的亲密碰触,都没有这一刻心狂跳的触动。 楼上纱窗推动,在安静的夏日午后突兀清晰,周迟手肘撑在窗台上,抖了抖手里的烟,看着那辆车驶出小区,他低头自嘲一笑,说不出来心里是个滋味。 周迟把冰箱里洗干净的洋槐花倒进垃圾桶,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回房间睡觉。 入夏后洋槐花盛开,淡雅的清香,一路上一声不吭的桓昱,突然问了范亦鸣一句,“你吃过洋槐花吗?” 范亦鸣从游戏机上抬起视线,茫然地摇了摇头,他问司机叔叔,“小陈叔叔,洋槐花也能吃吗?” 小陈叔叔压低车速,目视前方说:“能,我们小时候经常吃,摊饼、蒸饭、炒菜,熬粥。” “那好吃吗?” “就是吃个新鲜。” 范亦鸣失望地“哦”了声,又问桓昱:“你也吃过?” “只吃过一次。” “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 范亦鸣说还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说完又嚷嚷着回家让阿姨也做给他尝尝。 第88章 车子掠过种洋槐花的街道,车窗降下的缝隙里,花香萦绕不止,让桓昱想起洋槐花的味道。 周迟做饭手艺很差,桓昱来阳城之前,他都是凑合填饱肚子,桓昱来了以后,他更没有进过厨房。 有一年春夏交替,小区里那棵洋槐花还没砍,周迟心血来潮摘了两捧,要给桓昱蒸饭吃。 成不成功桓昱也吃不出来,毕竟那是他第一次吃,周迟问他好不好吃,他点头说好吃。 周迟说好吃以后还给他做,但那之后周迟更忙了,辗转在挣钱的场所,每天皱着眉头,愁钱的事情,应该早就忘了这件事。 黑板上的倒计时掀了又掀,阳城又一年的盛夏来临,空气里焦灼的燥热,伴随着嘶鸣不歇的虫鸣,让中午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变得心烦意乱。 高考前冲刺的一个月,范亦鸣强打起精神,埋头苦学,打完放学铃,都没抬头,写完最后一道题才沉呼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范亦鸣翻开答案,看桓昱起身,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校服,“你干什么去?” “去吃饭。” “你等会儿我。” “等会儿食堂都没菜能选了。” “不要紧。” 范亦鸣慢悠悠地对答案,发现正确率百分百,他沾沾自喜,合上答案看桓昱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马上。” 范亦鸣嘿嘿笑两声,放好试题册,跟桓昱去食堂,但是他没去排队,而是拉着桓昱直接上了三楼。 食堂三楼没有窗口,每年高考都会腾出来,方便学生家长送饭,过道到处立着宣传板,标注着营养搭配的食材,提醒家长高考前夕,要合理搭配学生饮食。 夏妍早早等在约定好的位置上,一边在手机上回消息,一边慢吞吞地吃饭。 “怎么才来呀?” “着什么急?”范亦鸣拉桓昱坐下,“又不用排队。” 夏妍收起手机,瞪他一眼,把饭盒推到桓昱面前,让他吃饭。 桓昱掀开看了眼,“这不是食堂做的吧?” “那肯定不是啊。”范亦鸣扒拉两口饭说,“这是我家阿姨做的,比食堂好吃一万倍。” 桓昱握着筷子,半响,他开口:“其实你不用给我带,我...” 他话没说完,对面的夏妍和旁边的范亦鸣都停下看着他,一脸的不高兴,上面赫然写着“你在放什么屁”几个大字。 “......” 那一个月,夏妍和范亦鸣轮流给他带饭,两家的阿姨知道后,开始隐隐较劲,各显厨艺,分别让夏妍和范亦鸣带话,问桓昱谁做得更好吃一点。 桓昱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拿着勺子哭笑不得,说都好吃。 墙上的倒计时已是个位数,八十中今年做高考考场,学校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搬书,范亦鸣和夏妍紧张的同时,都带着小小的兴奋,私下交流毕业旅行想去哪些地方。 准考证下来那天,桓昱和范亦鸣都在本校考,只有夏妍在其他学校,她哀嚎了一个上午,到下午突然跟换了个人一样,笑眯眯的。 范亦鸣问桓昱她是不是脑子受刺激了,桓昱笑,让他去问问。 打听一圈回来,范亦鸣说:“我说她怎么这么兴奋,原来是不用一个人去考场了,章在夏和她一个学校。” “章在夏和她一个学校考?” “对呀。”范亦鸣补了句,“她俩还隔壁考场,你说这事巧不巧。” 高考前夕,放假那几天,理科一班的学生按部就班地来教室复习,各科老师也都在办公室,生怕会有学生来问问题。 范亦鸣趴在桌子上,突然而然的多愁善感,“桓昱,你考完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有。” “要不等我旅行回来,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公司实习呗。” “再说吧。” 桓昱没抬头,在卷子上勾勾画画,写下答案后,他视线抬起一点,望着半空的一点发呆。 这几天夏妍父母接送她,她没和桓昱他们一起吃饭,回教室路上,范亦鸣提及他妈妈要来送考。 “桓昱,你哥来送考吗?” “我就在本校考,他来不来其实都一样。”桓昱摇摇头,“而且估计他也没有时间。” “你哥都没跟你说来不来吗?” “他挺忙的。” “没事。”范亦鸣说,“反正家长送考也是图个旗开得胜的寓意,你学习这么好,就算不来也不会影响你。” 艳阳下青翠的枝叶摇曳,风里夹杂着芬芳,桓昱说自己想透会儿气,范亦鸣识趣,说自己先回教室。 六月的晴天很晒,桓昱坐在操场边的树下,捡了根枯树枝,在地上写字,原本是想放空一下脑袋,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脑子里堆得东西越来越多。 当然,有关最多的还是周迟,等桓昱反应过来,红色的塑胶操场上,很多木棍划出的白色浅痕。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胡乱划的,但是现在才看到,他写的全是周迟的名字。 地上的啤酒瓶当啷一声,周迟惊醒,屋里一片昏暗,电视屏幕发出刺眼的光,他趴在沙发上,迷糊中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时间。 周迟关掉电视,在夏夜的黑暗中,他盘腿坐在地上,啤酒瓶外的冰已经融化,在闷热中挥发。 他仰头喝了口趋于温热的啤酒,想起去年夏天,桓昱生日那天喝了口啤酒,和他说不好喝,有点苦。 第89章 周迟想,何止是有点苦,是又苦又割嗓子,难受得他不停吞咽,压制着那种哽咽涩疼。 转天,周迟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看到手机上有严维天的两个未接电话。 前几天周迟才知道许言之去了私立初中,校外的训练还在继续,但是因为兴奋剂的事情,状态不是很好,需要人陪着。 周迟回了个电话过去,“天哥,怎么了?” “没事。”严维天那边听着听嘈杂,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本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有没有时间,来榆京陪小许去一趟临市。” “你不陪他去?” “我要出国一段时间。”严维天说,“不过现在不用了,有人陪他了。” 周迟说不好意思,他手机静音没听到电话,严维天笑,让他别放在心上,说完不像之前那样拖延时间,找话题和他闲聊,而是表示自己还有点事,有机会再聊。 挂断电话,周迟想了又想,他给严维天发消息,问许言之什么时候去临市。 这条消息发出去,他接着打下“我有时间”几个字,但迟迟没有发出去,就像是在顾及什么。 严维天回他,说从这个月六号到十五号,一共十天的时间。 正好覆盖了高考的两天。 第43章 五年零四个月 室外盛夏热浪席卷,拳馆里空调温度打得最低,可忙起来的人还是满头大汗。 诗诗送走最后几个omega,回来栽倒在沙发上,心想生意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一天忙得都没时间吃饭。 忙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大运和几个alpha出来,感同身受地一齐躺下。 “累死我了。”大运阖眼休息,“教一个omega比练两天拳还累。” 磊子刚买回来饭,看沙发上倒一排,禁不住笑。 “‘罪魁祸首’竟然不在。” 他一说,诗诗才反应过来,腰酸背痛下挣扎着起来,看了一圈,转过头问:“迟哥呢?” “你迟哥出去几天。”磊子抽完烟回来,“这几天你肯定是见不到他了。” “去哪?” “没说。” 诗诗语气有些意料外地激动,“桓昱高考他不去送考?!” “听说就在八十中考。”磊子摸摸后脑勺,也搞不清楚状况,不确定地说,“应该不用去吧。” “这可是高考,人生大事之一,就算在家门口考也得有个仪式呀。” 诗诗甩下手里的抱枕,嘴里嘀咕着周迟不拿人桓昱当回事,怒冲冲地要去给周迟打电话,手机没摸到,被大运一把夺过,对着她脑门弹了一下。 “疼。”诗诗瞪他。 “咸吃萝卜淡操心。”大运笑她瞎操心,“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觉得周迟会想不到?” “后天就考试了,他能赶回来吗?”诗诗揉揉额心,出馊主意说,“要是迟哥赶不回来,那咱们就去给桓昱送考,我一会儿就去打印店弄个横幅。” “省省吧你。” 大运抬手,诗诗下意识闭眼,先一步捂住额头,半天没感觉到疼,她放松警惕睁眼,手刚拿开,又挨了一下。 “迟哥是有什么急事吗?”诗诗腮帮子被饭撑得鼓鼓,忍不住好奇,“怎么赶在这两天出去?” 大运脸上表情玩味,冲磊子抬抬下巴,问他:“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磊子手里转着打火机,不确定地反问:“因为小许吧?” 大运啧了一声,一脸“我就知道”,名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嫌磊子没用的神情。 “......” 许言之在周迟眼里的重要程度,以前确实是没得比,大运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近几年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其实一开始,大运也以为周迟是去陪许言之训练,周迟请假那天,倚在沙发旁买票,他瞟了眼,不是去北方的票,而是更南一点的城市。 头天去,第二天回,行程看着很紧张,大运本来想多嘴问一句,但周迟掩饰不谈的态度,多少有点耐人寻味。 高考前夕,最后一次班会,徐老师强调考试注意事项,窗外烈阳,无限拉长夏日的灼热火光,在一句金榜题名的美好祝愿结束语,和热烈的掌声中—— 桓昱结束了高中生涯。 教学楼前拉着警戒线,学生和家长在线外等候,高三本部的考场挨着家属楼,旁边有个教职工食堂,供早到的学生看书休息。 考场提供文具,桓昱索性什么都没拿,两手空空,吃完饭不紧不慢地走到教职工食堂。 离进考场还有一段时间,桓昱找位置坐下,他习惯穿着校服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来回,却没找到想要见的人。 也是,去年过年他和周迟闹完以后,除了一两次学校组织的家长会,俩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更别提心平气和地坐下说话。 周迟从祈福庙回来,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躺下根本没睡踏实,天刚翻鱼肚白,他又起来洗簌。 周迟站在卫生间窗台,往外面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天灰蒙蒙的,薄薄的晨雾里,几束光柱穿过。 学校没开门,周迟在校门口吃了个早饭,眼见学生家长越来越多,他搁下筷子,扯了张纸边擦嘴边往学校后门去。 教职工食堂里,考生们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周迟放轻脚步,沿着玻璃窗找人,没走几步,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校服中间,看见那狗崽子正在打哈欠。 第90章 “没睡好?” 桓昱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泪光,一道低沉磁哑的嗓音,很熟悉的声音,他僵了一秒,动作迟缓地抬眼,和周迟四目相接。 周迟穿着白短袖,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居高临下,细细从他身上扫过。 “你这是什么眼神?”周迟看他微微张合的唇瓣,轻咳一声,试图拉回他的思绪。 “睡好了。”桓昱垂眸,手在口袋里无所适从地攥了攥,“拳馆不忙吗?” “忙。”周迟说,“请假来的。” “考试怎么不带笔?”周迟看他两手空着,又看了看旁边的学生,发现有的带了,有的没带。 “考场里提供。” “也不带水?” “懒得拿。”桓昱说,“反正就一上午,考完出来再喝。” “什么时候变这么懒。”周迟说着数落字眼,嘴角的幅度却愈发明显,去买了两瓶水回来,把其中一瓶扔给他。 周迟拧开水喝了两口,一手握着水瓶垂下,捏得塑料瓶一手伸进口袋,又摸又掏,动作反反复复。 水瓶也让他捏得直响,看着跟多紧张一样。 “几点考完?” “十一点半。” “行。” 周迟说完,话题冷了几分钟,人群里有骚动,估计是快到进考场的时间。 周迟叫住起身的桓昱,吞吞吐吐的架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香囊的物件,故作冷脸地递给他。 桓昱低头端详,“什么东西。” “废话多。”周迟不耐,把东西强硬塞进他怀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祈福香囊上,金线绣着金榜题名四个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桓昱眨眨眼,唇角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从哪里弄来的?” “买的。” “不会是被寺庙外面的商贩骗着买的吧?” “胡说八道。”周迟嫌他啰嗦,差点脱口而出这是他特地跑去寺庙求的,只是话到嘴边滚了几圈,也没说出口,轻飘飘地撂了句,“装好,开过光的。” 桓昱附和他的兴致,拖长声音说好,把东西装进口袋,清俊眉眼笑得弯弯,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周迟目送人进去,上午的两个半小时,他就干巴巴地坐在食堂里等,期间口袋的手机震动过两回。 那天严维天说完许言之的训练时间后,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给他发消息说抱歉,说桓昱高考,他这边确实走不开。 严维天估计忙着,再加上有时差,没时间看手机,今天才回他消息,说不要紧。 铃声打响,广播里响起提醒考生停止作答的声音,周迟攥了攥湿汗黏腻的手心,不多时,看着桓昱随其他考生一起出来。 “想吃什么?” “都行。” “那就清淡点。”周迟动作自然,接过他手里的校服外套,嘟囔着,“这么热的天还穿外套。” “不穿外套怎么装你给我的香囊。”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一早就知道我会给你?”周迟声线慵懒,随口一说,“猜我倒是猜得挺准。” 在食堂吃完饭,周迟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开考,时间还早,他问桓昱是学习还是回宿舍。 桓昱说想回宿舍睡一会儿,周迟点头,嘱咐他定好闹钟,话没说完,一抬眼,撞上凝望他眸子。 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周迟的错觉,他看桓昱的眼睛,会感觉有种魔力,一种让他不自觉妥协又认输的魔力。 周迟张了张嘴,夏日热风灌进胸腔,闷得人脸红发热,他望着桓昱的眼睛,突然笑了。 宿舍里阴凉舒服,周迟拉开椅子,冲上铺抬了抬下巴,“上去睡会儿,到时间我叫你。” 桓昱侧躺枕着一只手,翘起的被角挡住他看周迟的一半视线。 周迟干坐着没事干,有些犯烟瘾,宿舍里不让抽烟,他拿着打火机出去,轻手轻脚拉开宿舍门,又在下一秒微顿。 “哥。” “什么事儿?” “你去哪?” “抽根烟。” “宿舍楼不让抽烟。” “我知道。”周迟摸了摸圆寸,欲出去关门,“我去宿舍楼下抽,你快睡吧。” “哥...” “又怎么了?”周迟站在门缝里,左半边身子在里,由半边身子在外,耐着性子问,“说。” “别走。” 桓昱睡在最里面的床铺,要抬头,或者靠着围栏才能看到宿舍门,周迟仰头,从围栏的方格空隙里,看到一双追随着他,充满可怜央求的眼睛。 宿舍门关上,桓昱一个人躺了一会儿,昏昏欲睡,临睡着前,又惊醒定了个闹钟。 周迟在楼下抽完烟上来,进门听见他在床上窸窸窣窣,轻声问:“干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定个闹钟。”桓昱放下手机,“怕你睡着了,没人叫我。” “......” 周迟上下唇轻碰,骂了他一句什么。 桓昱闭着眼睛,不自觉轻笑,餍足地蹭了蹭绵软的被子,在日思夜想的嗓音声线里,陷入不深不浅的睡眠。 宿舍外有棵柚子树,枝繁叶茂,枝头伸到玻璃上,周迟起身关上窗,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这种上床下桌,周迟就只能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他手掌贴着后颈,无意识地揉动软胀的脖子,视线浅抬,看到桌面上一侧堆放着整齐的试卷。 第91章 再后面有个木质的横条,周迟偏头,看清那是一个向下倒扣着的相框。 周迟关掉手机,没什么底气,余光朝床上斜瞟,动作极轻极慢地翻开相框。 看清合照里的人,周迟皱了下眉,冷峻的脸庞线条好像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上次成人礼拍照,他以为是学校要留存,没想到还会发给学生,桓昱竟然也没带回去。 周迟心里发软,他抬手,摩挲过照片外的透明壳,指尖不自觉在桓昱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别说,桓昱这狗崽子笑起来还挺好看。 魂牵梦萦的味道围绕着桓昱,他睁开眼,周迟的脸近在咫尺,扶着床头的栏杆,俯身温柔低声和他说话,“桓昱,起来了。” “困。” “考完试好好睡。” 桓昱沉浮在梦境现实间,盯了周迟看了好半天,然后他突然伸手,环住眼前人的脖子。 他没装迷糊,也没装可怜,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在周迟侧颈蹭了蹭。 周迟浑身发僵,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措手不及,他用力捏着床侧围栏,那些无数个辗转难眠之夜,懊悔纠结头绪,自我怀疑的苦涩,仿佛在这一瞬间从他眼前一一掠过。 同样挣扎着,叫嚣着的还有那颗他隐忍的心。 考完数学出来,桓昱看着心情不错,俩人吃完饭,月光轻纱流光,从香樟树的缝隙里照出斑驳光影。 “回宿舍早点休息。” “嗯。”桓昱乖乖点头,“我送你到学校门口。” “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周迟催促他往回走,临末又咬字模棱两可地加了句,“明天还是九点开考吧?” 桓昱没回答,而是问他:“你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吧。” 他说看情况,那就是会来,桓昱硬是把他送到校门口,周迟沉下脸,眼底有千言万语,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出好远一截,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两下。 他触亮屏幕,桓昱的消息弹跳出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字眼,就只是发了个“是”。 应该是回答他刚刚那个问题。 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打响,很快有考生飞奔出来,冲向校门外的家长怀抱,广播里适时播放着歌曲,越来越多的考生涌出教学楼。 桓昱因为监考老师收卷慢,是最后一波出来的。 周迟这两天都在同一个位置等他,桓昱呼了口气,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考完了?” “嗯輕tuan。” “感觉怎么样?”周迟挑了下眉。 “正常发挥。”桓昱回答得中规中矩,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回去吗?” “嗯。”周迟问,“你什么时候搬东西?” “就这两天,宿管阿姨要清宿舍楼。” “东西好收拾吗?” “还行。” 他说还行,周迟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心想反正也考完了,俩人在一起也待不了多久了,再斤斤计较也不值当。 桓昱回宿舍先收拾自己的书,一本本地翻看有没有夹重要东西,周迟腿靠桌沿,一言不发地看他收拾。 中途他接了个电话,回来放了把钥匙在桌子上,作势要走,“钥匙我放在这了,你有时间就往回搬,搬不了再和我说。” 椅子腿在地板上猛地滑动,弄出刺耳的声音,桓昱长腿一撑,双手虚虚摁着桌沿,把周迟困在桌子和他双腿间。 周迟神色陡然难看,眼底沉郁不悦,“你干什么?” “哥。” 桓昱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他更近,近到周迟不得抬腿坐在桌子,躲闪他的肢体接触。 “哥,对不起。” “这件事到此为止。”周迟看向其他地方,很累很疲倦的语气,“别再提了,我不想再提了。” “我这半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从家里搬出来,让自己离你远远的,我不敢看手机,不敢出校门,因为只要我一碰手机,一出校门我就想去找你。我每天三点一线地埋头学习,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忘掉你...” “但是不行...”桓昱仰头,他频频摇头,眼眸浸在忽闪的泪光里,低哑颤抖的声音,“哥,我还是很想你,很喜欢你。” 周迟愣在原地,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乱跳,跟钝器砸过一下,喘气都疼。 他深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竭力保持镇静,“桓昱,我来送你考试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感情,而是我不想在别人嘴里留话柄,把我说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哥哥。” “我不想听你说别人,我只想问你。”桓昱站起身,双手改撑到他身后,高大的alpha倾身靠近,气息醇烈,“你呢?你这半年有想我吗?” “没有。” 周迟无动于衷,不去看他的眼睛,也没有过分挣扎,他知道,他越是表现得抵触,桓昱越不会轻易放下。 熟视无睹是最好的方法。 “哥哥...” 桓昱腺体抑制不住地散发信息素,那是alpha的本能,用来诱导自己的omega,可惜周迟闻不到,就这么冷漠地看着他。 “哥,你闻闻我。”桓昱抱住他,把他嵌入怀里,扣着他的脑袋,让他鼻尖凑近自己的脆弱的腺体,执着地重复,“闻闻我,你就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 周迟感到一刹那的肢体战栗,alpha即将爆发的占有欲,无声无息的侵入,团团包裹着他,压迫着他的神经。 第92章 桓昱抬起枕在他肩上的脑袋,低头无限靠近,吐息在似触非触的唇间纠缠。 桓昱还在一点点凑近,alpha的气息被卷肺里,周迟抬起手,捂住桓昱的口鼻,许是这层暧昧的白纸,戳得太过突然,他没收住力气。 两人目光僵持了十几秒,接着周迟手心下感觉到一股湿意。 桓昱的鼻子被他手掌撞出血,大股鲜血流出,桓昱仰头,手足无措地抬手去擦,擦得下巴和脖子都是。 周迟拆了包纸巾扔给他,让他好自为之,桓昱往鼻子里塞纸巾,抬头看了眼站在宿舍门前,回头看他的周迟。 “我不回去了。” 周迟说随你的便,桓昱也没生气,很平淡地解释:“暑假我去挣学费,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我就直接去学校,以后都不回去了。” 这回周迟顿了片刻,他眼眶僵酸,心跟针扎似的,还是一句:“随你的便。” “是你不让我回去的。”桓昱搓了搓手上的血迹,“你不喜欢我,我就没法回去,因为我不知道我下一次发情期会干出什么事情。” 周迟说他还真是死性不改,桓昱坦然承认,说他就是,还说如果周迟没发现那瓶藏起来的安眠药,那更恶劣,更下作的手法早就用在他身上了。 周迟气得太阳穴突突跳,让他赶紧滚,桓昱满口答应,说从此以后俩人互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互不相欠?”周迟眉眼冷硬骇人,他揪住桓昱的衣领,额头青筋爆起,问他拿什么两不相欠,“你他妈有什么脸和我说这句话,你是我养大的。” “我还你。” “你他妈拿什么还?”周迟眼周通红一片,“钱你能还,我费的心血你怎么还?” “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桓昱不甘示弱,最知晓彼此的痛处,他望着周迟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嘲讽,“那折成钱行不行?你不是最缺钱供那个叫许言之的?我给你折两倍,两倍不够折三倍,三倍不够折四倍,折到你觉得这笔生意够值为止。” 周迟疼得有些麻木,他无力垂下双手,看着桓昱不以为然地整理好领子,牵动唇角,说着似乎是早就考量好的话,“钱我会按月打给你,直到你觉得我还清了为止。” “行。”周迟语气阴晴难辨,“付出的心血我不要了,就当我这么多年养了条狗,我不和一条狗一般见识。” “好,那一共就是五年的抚养费。” “五年零四个月。”周迟突然舒展久拧的眉头,纠正他,“我不会多要你一分钱,但你也别想少我一分钱,不还清,你他妈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给你揪出来。” “好,我一定还到两清。”桓昱凑近他耳边,“那你可得注意点,别让许言之和我这条狗一样,也跑了,到时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下一秒,桓昱脸强烈痛意,他不还手,就让周迟打,他能感受到周迟拳头里克制不住的抖,他不知道周迟得有多恨,才能抖成这个样子。 离校后,范亦鸣给桓昱打过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毕业旅行,费用他包了,就当是感谢他这几年的学业辅导。 桓昱当时正从流水线下夜班,他脚步虚浮,往宿舍走,笑着说不用了,让他好好玩。 范亦鸣问他在哪,怎么这段时间都不回消息,桓昱穿着劣质的工作服,靠在墙边吃临期的面包,他仰头看着初生的朝阳,脱口而出一句。 “我在外面。” “你也旅行去了?” “嗯。” 范亦鸣说那就好,计划着等大家回来再聚一聚,又问他准备报考京大什么专业,桓昱说成绩还没出,不一定能上京大。 对面见不得他虚伪的谦虚,让他赶紧打住,赶快着手准备升学宴,请大家吃饭。 挂断电话,桓昱两口塞完面包,回宿舍补觉。 那半个多月,桓昱日夜颠倒,都有些记不清时间,公布成绩那天,桓昱都没想起来查成绩,直到第二天早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教育厅的老师先是恭喜他取得好成绩,跟他说报考学校和专业的事情不着急,很快就会有招生办联系他。 桓昱站在生产厂房前,用手机进了下查询界面,上面也没显示他的分数。 本来没当回事,但是那天桓昱接二连三地接到陌生电话,当然,也有徐老师和夏妍他们的。 徐老师激动地说他考了全省第五,是阳城的市状元,夏妍电话接通,二话没说,先在那头尖叫了一会儿,说桓昱你真他妈牛逼。 学校群里很快传开,中午八十中校门口的电子屏上就重复滚动着祝贺桓昱同学取得优异成绩的字眼。 桓昱填完报考专业,从工厂离职,用半个多月的工资在城中村租了间房,然后把自己的成绩打印出来,去各大暑期夏令营应聘助教老师。 暑期夏令营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家长最注重环境,桓昱顶着省前五,市状元的头衔,被各大夏令营争抢,开的薪资一家比一家高。 桓昱白天在夏令营做助教,下班辅导初高中学生功课,两个月就挣够了四年的学费。 八月的尾巴暑气难消,桓昱给一个学生补完英语,从高档小区出来,口袋的手机响起一声新消息提醒。 之前的旧手机是周迟换下来的,反应很慢,经常闪退,收不到电话和信息,所以拿到工资以后,桓昱第一件事就是换个新手机。 第93章 他心里还是不想错过周迟的任何一条信息,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没准儿周迟早就把他拉黑了,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 但是他没想到,这条消息还真是周迟发的。 ——【大运他们要攒个局,当给你办升学宴,不管你同不同意,都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一声。】 第44章 爱而不得的第一步 去学校报道前,很多东西都要准备,尤其是桓昱这种孤零零一个人去的,要提前考虑的事情就更多。 上完最后一节家教,桓昱和学生家长解释,说学校快开学了,明天开始恐怕就没有时间来了。 学生家长点头表示理解,笑呵呵地送他出小区,临走前说恭喜,结清补习费以后,又额外多给了桓昱一个红包,说钱不多,图个鸿运吉利,让他不要来回推托。 过完小区外的马路,桓昱没回出租屋,站在树荫下给周迟打电话,隔了几秒,对面接起。 “什么事?” “你今天在家吗?” “在。” “我回去一趟。”去周迟那儿的公交站牌在马路对面,桓昱抬脚走过去,“收拾东西。” 声筒里静悄悄的,听周迟的声音,估计是在家补觉,被他这通电话吵醒的,嗓音含糊不耐,“行。” 电话挂断前的一秒,周迟想起来问他一句,“几点来?” 桓昱手掌挡着刺眼阳光,朝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眺望,“我现在就坐车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 敲门声响起,周迟刚好洗簌完,他穿着白色背心,站在沙发旁穿外裤,一条灰色运动短裤,肥肥大大,随着走动,裤边时不时扫过大腿。 “你有事就忙,我很快就收拾好。” 桓昱目光不带情绪,径直走向侧卧,手触碰到门把手时,仿佛有道电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刺痛的酸麻感沿着血管,一下子击中心窝。 不大不小的房间,原本塞满了他的东西,但住校期间,他回来搬过一次,现在也就只剩下柜子里的一些秋冬季棉衣。 桓昱两个箱子都没装满,周迟站在客厅,双手叉腰,看着他一趟趟下楼,“你叫车了?” “没有。”桓昱弯腰抱起一个纸箱子,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很多他小时候宝贝到不行的玩具,“反正也没什么用了,我拿出去扔了,省得占你的房子。” 家里门开敞,楼上二世祖的奶奶下来,正好碰见桓昱抱着箱子出来,和他迎面热情寒暄,问他是不是考的京大,桓昱礼貌地点头说是,对方又问他哪天走。 桓昱站在台阶上,朝门里视线盲区瞥了眼,“下周一。” 对方瞧着一箱子英语磁带和玩具,舍不得好东西扔掉,她和桓昱商量,问能不能送给她家孩子。 桓昱说可以,二世祖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说谢谢,抱着东西回家,没几分钟又下来,端着半个切好的西瓜。 西瓜放在茶几上没人碰,沙瓤里的凉气慢慢散去,周迟拧着眉头,沉闷地在阳台抽烟,桓昱扔完最后一箱子东西,上来推着两个箱子出去。 “这两个月的钱我转你卡上了。”桓昱举了下手机,“你有空记得查一下。” “行。”周迟不看他,“你有钱就转,没钱就先欠着。” “放心吧,不会欠你的。” 周迟摁灭烟,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抿了抿唇,在心里盘算着桓昱接下来会说什么,他又该回什么。 但是桓昱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进门,又沉默不语地离开,他单手拎着箱子,反手关上门,门锁清脆地一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再回响。 周迟牵唇苦笑,走到侧卧门口,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墙面的画报都撕得粉碎,被双面胶黏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 周迟望着垃圾桶出神,良久,他走过去蹲下,伸手拿出那团已经看不出原本画面的蜡笔画报。 一块较大的碎片上,稚嫩的笔迹写着“哥哥”两个字,周迟视线变得模糊,他小心撕下另一块碎片,拼在一起,看到完整的《我爱哥哥》四个大字。 说是升学宴,其实就是大家伙凑一起吃顿饭,拳馆那天早早关门,一群人在后院张罗着烧烤。 桓昱往学校寄东西,姗姗来迟,几个人见他进来,上去打趣见他状元郎。 炭火浓烟燎燎,周迟还是一件背心,深色牛仔裤,胸膛被火光照得暖红,热汗淋漓。 周迟翻动手里的竹签,不经意抬头,围在人群中央的桓昱神采奕奕,他脱掉了曾经因为没有衣服,常年要穿着的校服,一件白色的品牌短袖,灰色运动裤,崭新的白色球鞋,干净又极具少年气息。 火上滋滋冒油,激起一股浓烟,周迟熏得两眼流泪,他眯着眼睛低头,不知道谁开玩笑,喊了句,“状元他哥别烤了,快过来坐下等着被敬酒吧。” 周迟强颜欢笑,笑着说行啊,他把竹签的肉串放在盘子里,端着走到大圆桌盘坐下。 “今天不醉不归。” “行。” 周迟手指捏着裤腿面,向上微微一提,坐下连开了十几瓶啤酒,桓昱皱眉,摁住他继续开的手。 “给你攒的局,你就别扫兴了。”周迟借着玩笑话,抬头冲他笑得勉强苦涩,“听话。” 桌上酒蒙子多,他们不劝桓昱,只灌周迟,周迟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 第94章 大运笑着让他们都滚,说别太早把人灌醉,等肉串烤好,大家边吃边喝。 期间桓昱出去接了个电话,周迟坐在桌子上,低着头,有人递烟他就接,有人倒酒他就喝,摇摇坠坠的脆弱感,跟河里的水草似的,水草还纠缠着另一根水草。 周迟现在就只有周迟。 “别喝了。”大运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把烟盒和打火机塞他手里,“出去抽根烟冷静冷静。” 夏夜的街道喧嚣热闹,小吃街里人声鼎沸,桓昱靠在粗壮的梧桐树下,他侧身躲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灯光,俊脸轮廓在微薄的光亮里模糊不清。 而手机屏幕的白光,正好弥补了这一点,桓昱低头回消息,学校的学长问他东西寄了没有,说自己这几天沪城有个教授要来榆京开讲座,他想去参加,怕不能及时帮他拿东西。 桓昱说不要紧,到时候他打电话让晚点送,学长说行,桓昱想了下又问,“是什么讲座?” 学长兴致勃勃,带点alpha不常见的羞涩,说也不是太学术的讲座,是有关恋爱方面的。 夏令营的熟人路过,大老远看见桓昱,跑上来打招呼,“桓昱,你怎么在这?” “我过来吃饭。”桓昱看了眼拳馆方向。 ...... 周迟喝得有点多,头重脚轻,拢火的手都在抖,他含住烟蒂吸了口浓烟,在口腔停留片刻,又缓缓吐出。 缭绕的白烟外,桓昱和一个omega有说有笑,他慵懒随意站着,身子重心倾斜到一半身子里,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去年夏天,他带桓昱去大商场买鞋,alpha少年的胆怯,闪烁其词仿佛还历历在目。 周迟深深吐出一口烟圈,眼角眉梢似有若无的欣慰笑意,思绪再往前一些,想起十岁出头的小孩,背着重重的书包,在他家门口蹲坐一夜,可怜巴巴地央求他收留自己。 怎么一晃眼,就长得这么高。 两个月的时间,桓昱蜕变得如此彻底,他张扬肆意,意气风发,市状元也许只是他璀璨人生的开端,但仅仅只是这一个开端,就已经能让周迟这种注定烂在小城市底层的人望成莫及。 “那个就是你手机合照上的人吧?”omega冲阴暗处周迟的身影点了点头。 “嗯。”桓昱点头,勾了勾唇。 “哦。”omega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胳膊,凑近低声说,“不耽误你约会了。” omega说完笑着拉开距离,周迟看到桓昱也在笑,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心想有什么好笑的。 omega有事离开,他摆摆手和桓昱说:“有机会榆京见。” 桓昱点头:“好。” 周迟弹了弹手指,醉意加持,头晕目眩得厉害,他熄灭烟头,不屑地转身回去。 桓昱进去的时候,周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大运和磊子一边一个扶着他,送他回去。 周迟喝醉了说胡话,他趴在大运肩膀上,哽咽哭腔,问他要是当年不养桓昱,桓昱能不能长大。 大运说那肯定的,说桓昱那么聪明,那么有能力。 周迟接着他的话说,“那早知道不养了。” 磊子骂他别不知足,天底下谁能向他一样白捡一个状元弟弟,又争气又听话。 但是周迟他不想要弟弟,他想要桓昱。 谁也不知道周迟为什么说这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他小声嘟囔,说养弟弟好累。 桓昱刚上初中他就说自己太累,不想养了,当时婷姐还帮他联系福利院,谁知道周迟知道以后,反应巨大,说他就是开个玩笑,别说是打拳,就算是要饭他也得带着桓昱。 小城的生活依旧在正轨上,八月底,桓昱又回了趟罗城,给父亲和姥姥上坟,第二天早上直达榆京的火车,邻居阿姨早早敲门,给他送了碗饺子。 桓昱说不用,他去车站吃。 邻居阿姨不舍地看了看他的行李箱,“俗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 吃完饺子,桓昱和她道别,浓重的雾气里,村庄几家大门刚打开,桓昱背着书包往大巴车站走,一如好几年前。 不同的是,几年前他走进周迟的生活,孤注一掷,而眼下却要远离周迟的生活,装作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要推一波剧情,然后就能吃到甜甜的糖了,我保证,后面超级甜! 第45章 新篇章的第一页 八月底暑期结束,候车室里坐满了返校的学生,桓昱东西早早寄去学校,随身只带了个小行李箱。 候车室内空调凉风,桓昱从书包拿了件薄外套穿上,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在角落的空座椅坐下,一手浅浅摁着后颈的腺体贴,一手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滑动。 眼前时不时走过几个omega,经过他是总会放慢脚步,小幅度地碰碰同伴,桓昱提不起兴致,也懒得应付,他装作没看见,依旧自顾拨弄,来回划动手机屏幕。 一个omega推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红着脸小声问:“同学你能帮我看一下行李箱吗?我去上个卫生间。” 最后一个字音落罢,桓昱缓缓抬头,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半遮深邃眼眸,眼神略显冷漠地打量过眼前的omega。 桓昱许久不出声,omega咬住下唇,轻声道歉,半响,桓昱突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冲着他摇了摇头。 第95章 omega眼底浮现不言而喻的怀疑,盯着桓昱的耳朵,似乎对这样一个帅哥是聋哑人的事实难以接受,震惊、不甘和遗憾的目光渐渐交融。 对方失落地推着箱子离开,和不远处的同伴汇合,没几秒,那群omega不约而同地朝桓昱看过来。 不得不说,装聋哑人也有好处,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候车时间,桓昱难得清净,再没有一个omega过来搭讪。 望过来的驻足视线仍旧不减,桓昱不作反应,他盯着手机,表情焦灼不堪,明显是心思扎根别处。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手机,看着候车室里滚动的显示大屏,看着人流拥挤的检票口,又看着墙上被换下的巨型宣传报,就是不看候车室外。 桓昱不敢看,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忍住冲动不跑出去。 夏阳灿烂,车站外的早餐店的桌子上热气腾腾,广播里重复发动列车的编号,有人放下碗筷匆匆赶去进站口,路过候车室的玻璃围墙,不小心碰撞了一位beta的肩膀。 对方脚步不停,回头和beta说抱歉,周迟视线始终盯着玻璃窗,毫不在意地摇摇头。 候车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列车依次发动,一波人走一波人来,桓昱坐在角落里,周迟看着他身旁人连换几个,他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自己。 四面走动的人影挡着周迟的视线,他要不停地变换角度,才能看清桓昱。 他看着进站口转动的卡栏,一个念头在心间百转,最后也只是徒劳地空转。 周迟低头点了根烟,他郁闷地抽到一半,听到广播里提醒前往榆京那趟列车的旅客现在开始检票。 视线之内乌泱泱站起来很多人,排出很长一条队伍,周迟急忙忙地熄灭眼,四下张望,人太多了,他看不清角落里人。 排队检票的队伍不断向前,角落里的人再次出现,这次周迟微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里剩下的那半根烟。 桓昱坐着没动,他扭头看向周迟,离得太远了,周迟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什么情绪,是诧异,是不解,还是怨恨,他都一无所知。 近一分半的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直到周迟觉得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桓昱站起来,单肩斜挎着书包,推着箱子走进人群,再没有回过头。 周迟的视线在手机和检票口来回,焦灼又有点无力从心,很快,广播再次响起播音员的声音,提醒前往榆京列车已经停止检票,检票口的闸门关上。 列车发往繁华的大都市榆京,滚动的屏幕上,下一趟列车编号补上,候车室的玻璃映照着一场场离别。 时光的流逝和推移,依旧不变,而周迟的手机也始终没有亮起。 季节变换,十二月的阳城,已经有了下雪预警,物业赶在下雪前,给小区门口换了新的升降杆,早上再不回因为堵车,而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周迟很少再能听见噪音,他本可以安稳睡到自然醒,但这半年,他却总是觉浅。 一些画面总在周迟脑海里闪过,不厌其烦,就这样,阳城的天从破晓到黄昏,一天又一天,迎来新年。 拳馆小年前歇业,周迟一直睡到腊月三十,下午大运和磊子都打来电话,让他晚上一起过年,周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觉早就补够,只是不想起来,不想动,更不想面对着黑漆漆,了无生气的空荡房子。 “不去了。”周迟说,“我自己在家随便做点,明天再去。” 大家伙都知道他倔脾气,认准了一件事,难改心意,磊子听完没强求,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做饭,实在不想麻烦,也煮完饺子吃。 “知道了。”周迟听到电话那头磊子老婆的声音,他轻笑,“赶紧去忙活吧。” 磊子刚挂电话,大运的电话又打过来,他比磊子说得直,语气也更固执,说一会儿就来接他。 周迟说,“你千万别来,我真不去,你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就行,真惦记我就明天做好饭,我明天过去蹭饭。” “明天是明天的。” 大运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周迟睡得乏力,他手机开免提放到一边,坐起来揉了揉眉心。 听到对方吐出一个名字,他突然愣了一下,隔着电话,大运看不到他的表情,兀自嘀咕,说桓昱难不成真是白眼狼,这才考上大学第一年,就不回来过年,等将来还不知道翅膀硬成什么样子。 他说完,又补了句,“迟哥,等他下次回来,你可要好好收拾收拾这小子。” 周迟沉默了很久,他自嘲苦笑,“行。” 大运和他打哈哈,还说教训弟弟真得趁早,要不这山高水远的,真是没办法。 不管他说什么,周迟都只敷衍迎合,他没有什么能说的,唯一能说的也只有模棱两可的一些字眼。 因为桓昱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挂断电话,黄昏光线褪去,新年的夜晚降临,周迟从卧室出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清醒清醒晕乎的脑袋。 冰箱里还是空的,周迟双手搓了搓脸,回卧室换衣服出门,走动期间踢到一个酒瓶,他弯腰捡起来,抬眼望去,才意识到客厅地板上堆满了散落的酒瓶和烟盒。 他一个人过得糙,反正怎么都能凑合,几天不收拾整理,屋里就显得乱七八糟。 周迟买完速冻饺子回来,开始打扫屋子,忙碌的时间流逝更快,他拖完最后一遍地板,把坚果和糖放进果盘,摆在茶几上。 第96章 做完这一切,周迟无事可做,他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游戏界面里不断闪跳过“新年快乐”,一遍遍提醒他,真的又过了一年。 游戏玩起来没意思,周迟煮了碗饺子,吃完又开始找电影看,看到一半听到楼下有小孩放烟花,打雪仗的声音。 周迟放下遥控器走过去,学地里几个小孩疯跑,撞到一个alpha堆的雪人,几个人排排站,弯腰礼貌地道歉。 周迟看着被撞倒在地的那个雪人,心想堆得可真丑,还没桓... 思绪几乎是瞬间被掐断,周迟沉下脸,关上窗户,回沙发抽了根烟,他再不用顾忌什么,在家里烟酒自由。 窗外的喧嚣一如既往,烟雾弥漫朦胧里,周迟坐在灯光之外的阴影里,此刻如影随行的只有静默,而所有的静默,和无话可说,似乎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 思念。 即使从未被承认过,但却从未停止的思念。 周迟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盯着堆积的烟灰出神,他关掉电视,回卧室睡觉。 新年的钟声敲响,全屋的灯都在亮着,周迟借着窗外的烟火,忽明忽暗的光,拿出一张照片。 那张在桓昱成人礼上——两个人的合照。 这张照片不是桓昱留下的,桓昱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是周迟去八十中找徐老师要的,他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借口。 徐老什么也没说,她笑了笑,没怀疑也没猜忌,从抽屉里拿出备份的u盘,当场给周迟拷了一份。 周迟看着照片,又看着窗台上飘落的雪,他心念道,榆京也下了大雪,看新闻说地铁还出了事,不知道榆京冷不冷,桓昱手上还会不会长冻。 一念及此,周迟又苦笑着骂自己没出息,学校里肯定有暖气,但是不知学校宿舍让不让学生留下过寒假。 如果不让,那桓昱要去哪呢? 照片塞回抽屉,周迟躺在床上,明暗交替的光持续不断,他不自觉抬手摸自己的嘴唇。 从抚摸到按压,不自觉加重力气,他曾经不敢忆及的梦中画面,此时却在他清醒时刻,在脑海上演。 忘记桓昱要远比承认自己的心更可怕。 beta虽然没有易感期,但也不代表没有欲望,再说了,周迟年轻气盛的,太压制着也伤身体。 周迟总会自己动手,只是大多时候很难shu解舒服。 仅有一次,他耳边幻听出桓昱的声音,叫他哥哥,畅意几乎是瞬间直涌四肢,头皮都阵阵发麻。 “妈的。” 周迟看着浴室墙上的东西,打开淋浴头,背过身在水下站着冲了很久。 最后他心猿意马,畜生的念头太强烈,只能拨动开关,把水调到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头。 周迟冻得牙齿打颤,本来都冷得无欲无求了,谁知道刚包上浴巾,他又想起桓昱易感期的时候,他把人关在浴室里,让人冲凉水保持清醒。 妈的。 怪不得桓昱那时候骂他心狠呢,这也太他妈遭罪了。 冲凉水的方法一次两次见效,次数多了也不管用,深深的罪恶感牵扯着周迟的神经,快意下进退两难,丝毫没有享受,只剩下折磨。 无奈至极,周迟自暴自弃,有回脱口而出桓昱的名字,从那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深夜,周迟会猜想桓昱给他下安眠药后会做什么,他伸手,遵循着猜测,在自己身上把所有可能性模拟一遍。 摒弃纲常伦理的自我shu解,总是最爽的。 日子悠悠哒哒过了一整年,再翻过一个新年,四月初入春的时候,周迟去了趟榆京,看许言之打比赛,那是他第一次去现场看。 他坐在观众席很居中的位置,和严维天并排。 赛事结束,周迟和严维天出来,两个人往停车场走,榆京风还很凉,严维天看了眼他单薄的皮衣,“不是和你说榆京很冷,怎么还穿这么薄?” 周迟看了看自己的外套,没当回事地说:“没觉得冷。” 严维天笑,说:“你还是抗冻。” 周迟说自己皮糙肉厚,确实没什么感觉,他说完,严维天拢了拢自己的大衣,玩笑道:“我不行,我感觉我是不是老了,天一冷就得换厚衣服。” 俩人有说有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自在轻松,周迟俨然是猜出了七八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回消息的动作。 严维天一愣,双手握着方向盘,回头和他对视,突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严维天低头,耳尖漫上一点点绯红,他抬手摸了下滚烫耳尖,“反正你之后是不用再担心我会缠着你了,我有男朋友了。” 周迟觉得他这么说挺别扭,不过也尤为放松,难得和他打趣说了两句,说祝福他。 送周迟回酒店的路上,严维天接了个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戴上蓝牙耳机,压低车速。 车内空间本来也不大,周迟能很清晰听见电话那端的嗓音,虽然有撒娇的语气,但听着不太像是omega。 严维天声线温温柔柔,没主动多说,只是简单地“嗯”,最后提了句,让电话那头的人注意安全。 车子下了高速,严维天从后视镜里看周迟,他问:“还没谈恋爱?” “没呢。”周迟斜斜靠在真皮座椅上,“没考虑这件事。” 严维天打动方向盘,汇入主干道车流中,他轻咳一声,问他和桓昱怎么样。 第97章 他和桓昱闹掰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两年,俩人根本没见面。 周迟打马虎眼,说也就那样,“他上学也不能经常回去。” “也是。”严维天点头,“而且他们学校寒暑假挺多实习机会,有时候可能回阳城都得到年根了。” 周迟转头看向窗外,含糊地撒谎:“对,去年就回得很晚。” “不过你别说,我上次看见桓昱,觉得他真是大变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上回在哪看见他?”周迟不羁挑眉轻笑,“学校?” “去年亚运会。”严维天解释,“他在乒乓球馆做志愿者,带小许去挑乒乓球,还被球迷拍下来了。” 周迟皱眉,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他想过无数个场合,独独没猜到会是这个。 他甚至想象不到,桓昱和许言之站在一起的画面,他记得,桓昱指责他偏爱许言之,嫉妒得不行。 怎么现在还当上志愿者了? 这狗崽子还真是阴晴不定。 “照片我还留着。”前面一个长红灯,严维天点开相册,快速划动,最后点开一张大图,伸手把手机递给周迟,“就这张。” 周迟尽力维持着呼吸平稳,他指尖微微颤动,接过手机,明亮白光的屏幕上,两个alpha少年站在球桌前,许言之弯腰专心用手转动小白球观察,而旁边的桓昱穿着志愿者服饰,戴着发带,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抬眼不悦地注视着镜头。 或许是察觉到偷拍,他拧眉凝望,严肃警告的目光。 桓昱真的蜕变太多,气质从内到外,和之前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周迟险些都不敢认。 精致打理的发丝,从容眉眼,气质成熟,气场强大自信,静态的照片尚且如此,周迟很难想象,如果桓昱站在他面前,会是什么样。 原来alpha的蜕变如此快速明显。 “变换真的太大了。”严维天还在感慨。 “是。”周迟情绪复杂,他低头,无措地理了理自己廉价的外套,牵强的笑意,“大都市养人。” “你和桓昱约的哪天见面?”严维天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要不我直接送你去他学校?” 周迟反应过来,把手机还给他,胡扯道:“他今天没时间,过两天。” 周迟在榆京只待了两天,公园的连翘和迎春刚开,他就回了阳城,也很少再有机会踏足首都。 * 四季变换片刻不歇,京大临近创业产区,新兴科创板块资源丰富,桓昱大一初来乍到,对榆京的一切都陌生而警惕,但很快,他融入得恰到好处,甚至游刃有余。 高三暑假他攒够了大学四年的学费,所以从大一开始,桓昱周中上课兼职,周末就出去学习钻研目前的空缺板块。 大二那年,他了解到脑电波控制方面的一个项目,正巧学校脑神经学院的教授也在研究这方面。 桓昱课下去拜访过好多次这个教授,也和家里做医疗方面的夏妍聊过,夏妍说要问一下她爸爸,后来得到的几乎都是认可。 从创立工作室到公司,桓昱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大四毕业前夕,他保研本校的本专业,公司也做得风生水起。 年少有为似乎也成了他身上最耀眼的标签, 校网站上,他的名字在推文里多次出现,甚至宣传片里他也是居中位置,切切实实的京大名人。 那个暑假过完,桓昱正式开始自己在京大的第五年,也是离开阳城的第五年。 “往这边来一点。”一位beta女生仰头,冲正在调整挂画的alpha说,“再靠右边一点。” alpha挂好东西,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湿巾擦手,他捻着湿巾,仔细擦拭分明指节上的灰尘。 “不错不错,老师看见肯定喜欢。”师姐进来,看他们弄好的挂画,“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喝咖啡。” “师姐,让桓老板请。”一旁和桓昱同届的alpha调侃道,“他不差钱。” 桓昱丢掉湿巾,笑了下说:“行,我请。” “不能光请喝咖啡,还得请吃饭。” “行。” “那今晚就去吃!” “你们定。” 旁边的讨论还在继续,桓昱手机弹出消息提醒,他看了眼,是航班取消的通知。 他皱了下眉,走到一旁点开详情,师姐注意到他皱眉的神情,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事,是我周末的航班取消了,航空公司发过来的消息。” “你要去谈项目?” “不是。”桓昱眼眸一闪而过的触动,“有点事。” 当天晚上的火锅没吃上,第二天师母打电话让师姐叫上大家,去家里吃饭。 桓昱是最后到的,他本科的时候,就和现在的导师有联系,偶尔也来家里吃饭,师母对他们几个熟悉,教训起来也不客气。 他刚进门,师母正在擀饺子皮,玩笑道:“我现在请桓老板吃饭也得提前预约吗?” 桓昱慌忙道歉解释,洗手帮着包饺子,一屋子少爷小姐,都大眼瞪小眼等着吃,就他一个人能打帮手。 师母说着说着,话锋转到其他人头上,师姐师哥撇撇嘴,说没办法就是笨。 “笨?”师母说,“笨不会学?人家桓昱起点比你们都低,怎么没见人家一直笨下去。” 第一锅饺子下锅,师母把桓昱叫进厨房,让他去拿橱柜的盘子,她搅动锅里翻滚的饺子,试探地问:“上回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第98章 桓昱愣了下,“什么事?” 师母啧了声,嫌弃的眼神,斜着打量他几遍,压低声音提醒道:“就是那个留美博士。” 桓昱这才想起来,前不久师母操心给他介绍男朋友,他哭笑不得地摇头,“师母,我不都和你说了,我现在不考虑谈恋爱。” “没说让你现在就谈。”师母笑,“可以先加联系方式了解,你放心,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样貌能力样样都是顶尖,就是比你大三岁,不过也不算太大,大点也成熟一些...” “师母,你怎么不给师哥介绍?”桓昱抿唇笑着问他。 “你以为我不想?”师母白眼,往客厅看了一眼,桓昱嘴里的师哥正叠什么弹跳青蛙,可惜道,“人家没看上他,来我这做客,看你们几个的合照,一眼就看到你了,让我找你要个联系方式,我想这事要经过你同意,要不我也不敢给。” “师母,你替我操心,我感激不尽,但是我真不想谈恋爱。” “有喜欢的人了?” 桓昱停顿片刻,没承认也没反驳,他捞出饺子,眉宇间淡淡的挫败。 他少年骄子,年少有为,在京大名气不小,哪里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师母意会,颇为遗憾地说:“行,过两天我就找个借口回绝他。” “麻烦师母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师母臭骂他拽文,又忍不住问,“我早就听说你本科的时候,有时间就买机票出京,是不是去陪人家?” “我那是有项目。”桓昱摇头,“人家还没答应呢。” 这话一说可不得了,外面几个八卦的人贴着厨房门,一句“卧槽”脱口而出,打破原有的平静。 “这得优秀成什么样子呀?”折弹跳蛙的师哥说,“你都没追上?” “一边去。”师姐把他撞到一边,“你了解来龙去脉了嘛,就在这瞎说。 “他刚刚自己说的,人家没答应他。” 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桓昱无奈,坐在桌子上吃饭,中途,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下。 陌生号码,桓昱犹豫一瞬,最后走到窗边接起,“喂,哪位?” 对面语速很快,着急慌张,问了句什么,桓昱脸色骤变,沉声说是。 屋里的人安静下来,只有电话对面的声音,寥寥几句,桓昱说:“好,我现在过去,但是最快也要夜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久等了 第46章 公主抱 常言道,人之将死,走马观花,周迟倒在擂台上,口吐鲜血时,近三十年人生光景,从眼前飞速掠过。 那样短暂、枯燥、奔波,焦头烂额,且没有一天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到此刻,他竟然也觉得很不舍。 寒风里乡间田埂的尽头,拿着围巾,冻得鼻尖泛红的小小少年,局促不安送上热水的身影,靠在墙上量身高眼底欢喜的目光,争吵、和解、冷脸,转身,画面纷乱而来。 一幕幕,带来忽近忽远的声音,时而欢欣,时而声嘶力竭,叫他哥哥,叫他周迟。 “桓昱...” 周迟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他只觉得好吵,那些画面打破重塑,又是另一幅光景,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眼睛肿得掀不开,只眯着一条细细的缝,看见刺眼的白。 拳馆的地下赛事,早几年就被婷姐叫停,那晚的地下拳赛,是周迟瞒着其他人,去的其他地方,出事以后大运他们几个才知道。 这种赛事上台都签生死状,出事了想揪人出来负责都不知道该往哪揪,索性周迟命大,在监护室里躺了几天,捡回来一条命。 他浑身是伤,当时抬上救护车,奄奄一息,大运几个人赶过来,瞧着推进手术室的人,当即就吓瘫软了。 被打得哪里还有个人样。 周迟情况不好,病危通知书从护士手里一次又一次递过来,前两次是大运签的,他签字的时候,笔都握不住。 深夜十一点,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清冷寂静,静得吞噬人神经,尽头的楼梯响起匆忙脚步声,大运似有预感地看过去,既陌生又熟悉的alpha跑过来,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推开,护士第三次拿出病危通知书。 大运看着alpha接过笔,在签姓名的那一栏,写下桓昱两个字。 周迟在监护室醒过一次,微弱的呼吸,几不可见的眨眼动作,仅仅不到两分钟,护士刚俯身要询问,他又昏睡过去。 昏迷不醒的那几天,周迟大脑极浅的意识,偶尔能感知到床边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用低低温柔的嗓音,和他小声说话。 周迟恢复知觉那天,阳城刚下完小雨,雨滴淅淅沥沥飞溅,空气些许凉气,他勉强睁眼,不适应光线地眨动眼皮,逐渐清明的视线里,撞入一张面孔。 周迟感觉心猛然一沉,一种记忆塌方似的袭来,太模糊了,他都不敢认。 床边人愣怔片刻,注视着他半眯的眼睛,确认再确认,哭着咬牙含恨道:“周迟,你真不是东西。” 本来不敢认,听完这句话,周迟就敢认了,他身上裹满纱布,五官扭曲变形,就这还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下。 他一笑,桓昱哭得更厉害,泪珠盈睫,湿漉漉的动人,跟十七八岁时候一样。 周迟的情况基本稳定,躺在床上让人伺候了几天吃喝,恢复得还不错。 第99章 而桓昱从早到晚都在忙,他回来缺了几次组会,导师表示理解,但也多多少少会有点不高兴,时不时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桓昱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和电话那端说:“我暂时还回不去。” 他手机电脑切着用,照顾完周迟还要处理工作,好几次周迟夜里醒来,看他还坐在狭窄的折叠桌旁,戴着耳机,看电脑上的文件。 “要喝水吗?” 桓昱注意病床上的被子微动,窗台的窗帘半拉,星空雾蓝照进病房,他摘下耳机,起身靠近温柔询问。 周迟摇摇头,“怎么还不睡?” “文献没看完。”桓昱替他压好被角,“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去外面看,你睡吧。” 这样轻声细语,温柔至极的待遇,周迟拢共没享受几天,从他自己能下床上卫生间开始,这狗崽子就开始对他爱搭不理,一句话不合他心意,就呛得你无言以对。 周迟和桌边正在敲电脑键盘的人说:“和你商量个事情。” 桓昱停住手头工作,抬头淡漠眉眼,“说。” “你去接盆水,给我擦擦身子,我躺这么久都没洗澡,身上都酸了。” “你在病床上躺着还讲究什么?” “这不是讲究,这是注意个人卫生,我自己闻着都难受,再说了,人家护士来给我扎针换药,我都不好意思。”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迟和他白费口舌,不耐烦地眯眼吊起浓眉,“你到底给不给我擦?” 桓昱抿着嘴,一副久憋委屈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我走这几年,你没少泡omega吧,让他们来给你擦。” 幼稚心性逗笑周迟,他忍笑忍得伤口钝疼。 桓昱还不依不饶,话里带刺儿地激他:“你对许言之尽心尽力,怎么不使唤他来给你擦。” “你说这些如果只是想在我面前体现你比其他人好,那我觉得你是白费心思。”周迟玩世不恭地抬起一条胳膊,枕在刚拆纱布的脑袋下,冲病房门抬抬下巴,“门在那。” 桓昱皱了下眉,看着他没说话。 周迟语气不善,眼里沉郁不悦,加重语气说:“你也滚。” “......” 桓昱接来热水,把毛巾浸透拧干,手掌捂着毛巾热气,等他自己掀衣服。 “掀开。”周迟用眼神示意自己胸口,“我哪有手能动。” 桓昱小心翼翼解开他的病号服,往两边撩开,胸膛缠着沾染血污纱布,密密麻麻的淤紫伤痕,贲张健硕的肌肉干瘪下去,病床上躺两周,再强悍的身子也折磨得不成样子。 “哭什么?” 周迟抬手,并拢削瘦两指,蹭了蹭他眼下脸颊,泪水擦拭过反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桓昱深邃立体五官,英气逼人,眼下高挺鼻尖上悬着一滴透明的泪,咬着嘴唇忍着哭腔颤音。 周迟让他哭得心窝发酸,给他擦了又擦眼泪,手指摁着嫣红饱满的唇瓣,情场老手抛风流债似的,逼得人不得不和他对视。 “都多大了还在我面前哭。” 周迟用手背贴他的下巴,手指不经意摸向alpha腺体,粗粝的薄茧,摩擦带来阵阵颤栗。 “怎么瘦这么多?”周迟捂着alpha的腺体,有一下没一下地紧摁,松开,“嗯?” “吃不下。” 周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俩人分开四年之余,各自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就梗着想让对方低头。 桓昱在他身边长大,表面看着乖,叛逆都埋在骨子里,随着年龄只增不减。 听大运说,桓昱刚到手术室门口,脚步都没站稳,就给他签了张病危通知书,一句解释听不到,接着又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边,一边兼顾学业事业,又要一边照顾他。 精力分散不开,估计也没什么胃口,不瘦才怪。 桓昱拍开他的手,一脸委屈不高兴,把毛巾丢进水盆,端起来往卫生间走。 “你去哪?” “不是都擦完了?” “你就只给我擦上半身?” 周迟气得发笑,问他接受的高等教育是不是都不食人间烟火,出汗都是全身出,难不成还有只出上半身,下半身不出。 “下半身等你好了自己擦。”桓昱不理他,把水倒掉,洗完手又坐回电脑前,专心看文献。 周迟擦完上半身,神清气爽,病号服也不系上,就那么两边开敞,大剌剌地露着胸膛,放荡的流氓痞子样。 他长气短出,唉声叹气,桓昱忍无可忍戴上耳机,拿出手机拨弄两下,好像是在放什么音乐。 实际上,桓昱没点开音乐播放,而是把耳机调成通透模式,以便能听清某人说话。 周迟眉梢略显轻浮,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半天,目光似味觉,细细品尝alpha的身体,放在电脑键盘上的手,微微曲起,凸显着粉白的骨节,上面青筋血管缠绕,成熟alpha的爆发力和强悍已然不言而喻。 周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贪婪,长久的注视,也不会意识到这就是欲望在悄然作祟。 “唉。”周迟视线定格在桓昱身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自言自语道,“omega情人一个都没泡到,对小许也谈不上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倾注心血养的就只养了一个白眼狼弟弟。” 椅子上的人抬起头,周迟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桓昱许久未动,他想起网络热词“恋爱脑”,又想起书里轻信誓言的omega主角,想起故事开端的哄骗路数,想起故事结尾的万劫不复。 第100章 反正都是浑水,为了周迟趟一趟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心甘情愿的。 桓昱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去卫生间接水,毛巾扔进去,反复试了试水温,然后给他擦下半身,这回特地锁了病房门,门锁反锁,清脆的咔哒一声。 周迟心怦怦乱跳,某个地方突然兴致勃勃,他翻身被桓昱半个怀抱勒住。 桓昱鄙夷目光,看了眼那里,又移回他脸上,两个人离得不到一臂远,呼吸交缠,近得不能再近,他偏偏故意用口型说:“不、要、脸。” 下一秒,周迟抬手,用手背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尴尬隐忍的通红眼眶,瞪他:“没大没小。” 桓昱侧脸酥酥麻麻,没多疼,但是心痒难耐。他瞪回去,手上力气略略加重,周迟倒吸一口气凉气,疼得龇牙咧嘴,“你他妈要摁死我?” “闭上你的嘴,管好你那里,别对着我支棱。” “人之常情,我这个岁数本来就是如狼似虎。”周迟不屑一顾,没皮没脸地说,“再说了,谁他妈对着你支棱了,今天谁给我擦我都——” “啊——” 周迟歪头咬牙吸气,认输道,“疼,轻点。” 桓昱去找护士要了套干净病号服,回来给周迟换上,期间公司的同事打来电话,他出去接电话,反手掩上门。 刚过晚饭点,vip病房一片安静,护士拿着体温计进出病房,桓昱偏头夹着手机,走到吸烟区域。 他从烟盒抽出一根烟,低头点燃,深吸一口,修长手指夹着烟蒂自然垂下。 周迟推开病房门,一瘸一拐地挪到走廊尽头,趴在步梯的楼层门上,偷听桓昱打电话。 “项目进度你跟着,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嗯。” 围脖-晴崽推书站 “等我回榆京再说。” ...... 听着像是在安排工作,周迟探头鬼鬼祟祟,看桓昱侧身躲风,他手抽烟的动作娴熟,又不乏慵懒帅气。 不知道这狗崽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周迟站久了腿疼,他一只手扶着门,腾出一只手撑着腿,谁知道没站稳,手下意识地去抓门框,两扇门合上,夹住他手指,疼得他立马抽手。 咚的一声,桓昱皱眉仰头,看见玻璃框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挂断电话上楼,推开门,看见周迟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 “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下场。”桓昱蹲在他身边,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指在半空里晃了晃,戏谑地盯着周迟涨红的脸。 “我没偷听。”周迟语气间尽是轻松,表情趋于冷静,眉梢里染上不耐烦,“出来走走而已。” “哦。” “......” “扶我起来——” 周迟话音未落,身体一阵悬空,桓昱弯腰横抱起他,强劲有力的手臂,单手托着他的腰臀。 周迟躺这么些天,憔悴削瘦,曾经强大可靠,遮风挡雨的身体,此刻被他轻而易举地抱在怀里。 “你他妈放我下来!”周迟紧张地来回看各个病房门,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他手忙脚乱地去捏桓昱的肩膀,捏不动,他病这段时间气血亏空,根本没有力气。 桓昱抱着周迟往病房走,短短一段距离,他长腿也就几步路,结果愣是慢吞吞走了好几分钟。 这个时间点,家属都在病房聊天,他只要反抗挣扎,弄出动静,那整个楼层的家属和护士都会出来。 都会看到他被登记表上家属关系拦里的弟弟,抱在怀里。 周迟反应生涩,双手无处可放,最后僵硬地抱在胸前,把头埋到最低。 “桓昱,你个小畜生。”周迟被他轻柔放在病床上,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一定要让我难堪,一定要逼我是吧?” “是。”桓昱薄唇刻意擦过他耳畔,毫不掩饰地承认,“逼你承认自己跟我是一类人。” 周迟深觉有趣挑眉,仿佛在问他答案。 他坐在床上,桓昱不得不弯腰,笑眼盈盈,“喜欢自己弟弟的变态。” “我还是那句话。”周迟厌弃不屑目光,拽着他的领子拉近,一字一顿地重复强调,“自作多情。” 夜里,桓昱处理完工作,合上电脑,他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盯着病床眨眨干涩的眼睛,就这么望了一会儿周迟。 桓昱突然起身,走过去伏下身,他的唇离周迟的唇只有毫厘间隔,几近失控的呼吸急促吐出。 床上的人睫毛微微一抖。 “周迟,你装睡。” 第47章 打情骂俏 医生不准出院,周迟在病床上躺得着急,整日无所事事,除了看电视就是打游戏,大运和磊子都有家庭,不是每天都能抽时间来陪他。 病房里倒是有个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的人,奈何人家不怎么理他,有需求就满足,没需求就一言不发地处理工作。 有人陪着比没人陪着还难受,周迟总想弄出点动静,让安静的病房里充斥点生气,他一会儿要吃苹果,一会儿要挪去窗边,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上厕所。 桓昱不厌其烦地反复起身,扶他去卫生间,杵在身旁,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向下看了眼。 “我劝你连肾功能一起查了,半小时上了三回厕所了。” “管你屁事。” 第101章 “......”周迟闭了闭眼睛,扭头凶他,“转过去。” 桓昱挑眉的同时撇嘴,缓缓侧过身,那模样欠揍得狠。 这次回来,都说桓昱变成熟稳重了,都是屁话,别人面前装得谦谦有礼,恶劣就只会针对周迟一个人。 下午走动,周迟不让他扶,杵着拐杖在走廊溜达,桓昱打完电话回来,就看他行动艰难,步伐狼狈,一小步一小步地往病房挪。 “给我。”桓昱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发什么神经?”周迟耿耿于怀,瘸着绕开他,嘀咕道,“不用你管。” 桓昱不多话,拿过他手里的拐杖,并到一起竖在一旁,弯腰作势搂他。 “你干什么?!”周迟看穿他的意图,吓得用一条腿边跳边连退了好几步,手里没了支撑,他只能硬挺着去扶墙,墙面没碰到,就被人截住抱起来。 “桓昱!” 周迟慌乱中抓起一根拐杖,没轻没重地打在桓昱腿上,悬在头顶的呼吸近在咫尺,在一瞬间倒吸轻颤。 桓昱一脸无事发生,把周迟放回床上,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周迟气得又打了他一下。 桓昱扯唇轻笑,反而越凑越近,周迟吞咽不止,双手撑着枕头,一点点逃离似地后挪,“没有。” “好。”桓昱不胜满意,他点点头,摁住周迟的肩膀,把他困在原地,用手勾住不远处的椅子,勾到床边,他坐下盯着周迟,仿佛要在人身上盯个窟窿出来,“你没事要说,但是我有事要问你。” “你滚远点问。” 周迟肩膀动弹不得,抬脚踹他肚子,病房一直开着空调,周迟没穿袜子,这段时间他养回来一些,脚掌都是软的,隔着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没使力的缘故,这一脚更像是打情骂俏。 桓昱闷哼一声,低头锐利目光,盯着他露在病号服外的脚踝,周迟竟然看懂了他的视线,脚踝没来得及缩回来,就被人攥住。 桓昱大手捏着他抗拒的脚踝,耐人寻味的眼神,拇指在短短几秒内,摩挲了一次又一次。 周迟抬起另外一只脚,用力揣中他的肩膀,挣脱出脚踝,被alpha握过的地方温热,密密实实的电流感,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缺钱?”桓昱开门见山地问。 周迟皱了下眉,沉默片刻后说:“不缺。”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黑拳?” “这是我的事情。” “这是你的事情?”桓昱态度跟听笑话似的,情绪复杂地笑了下。 “对。”周迟回答得直接,眉心紧紧拧着,“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 “对。” “你说不用我管?”桓昱的语气淡漠又极具震慑,alpha与生俱来的压迫,“你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你的病危通知书是我签的,现在你告诉我不用我管?” 周迟一时说不出话,他不看桓昱的眼睛,眼底刹那动容,但很快消失殆尽,一如往常的不以为然,哑声道:“你可以选择不来。” “对,我可以选择不来。”桓昱早就习惯了被他这种刺痛人的冷言冷语,“这次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如果下次你不想我来,就别忘了改掉你的紧急联系人。” 这不是桓昱的真心话,他去榆京办了新的手机号,几年里同学客户都慢慢存续在新的手机号里,旧手机号其实早就没什么用了,但是他一直保留着。 这几年他很忙,很多次榆京的手机号都会欠费停机,但阳城的这个却从来出现过这种情况。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他宁愿不要接到周迟的电话,也不想是被告知噩耗,他一秒都不敢耽搁地赶回来,签了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得到的却只是一句:你可以选择不来。 “你...” 周迟看着他眼底泛起红血丝,欲言又止,安慰也好,恶语也罢,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不想桓昱哭的,但是他又总惹桓昱哭。 病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大运和磊子俩人尴尬地站在门边,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还以为周迟一个人睡着了,没想到桓昱也在。 而且病房气氛还异常诡异,周迟绷着脸闷闷不乐,桓昱眼眶湿润,冲他俩点点头,坐回桌子旁打开电脑。 周迟他们几个,从小铁到大的哥们儿,一向是有什么话就说,但是今天三个人面对面,愣是憋不出一个屁。 大运悄悄瞥了眼桓昱,对方没有一点给他们腾病房的意思,戴着耳机,眉梢沉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这段时间,桓昱守周迟就跟守所属物一样,寸步不离,谁来看周迟,他都待在病房里,搞得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体面人,大家也不想在他面前说些掉身份的不入流话,所以每次病房里气氛都很正经,周迟听着都嫌累。 桓昱把削完皮的苹果切块,放在果盘里,端到周迟手边的床头柜,然后开门出去。 周迟不领情似的,端起来递给他俩,“吃吧。” “......” “迟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周迟非让他俩吃,“他削得苹果又不是金苹果,有什么吃不得?” 榆京的事情越堆越多,桓昱也有些肉眼可见的焦虑,但是现在周迟这边离不了人,他坐在走廊上,凝望着病房。 第102章 有时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周迟这边离不了人,还是他离不了周迟,所以才会找借口,待了一天又一天。 大运接着电话出来,他家里来人,抬手和桓昱示意,然后匆匆跑进电梯。 又过了半小时,磊子从病房出来,桓昱站起来送他下楼,他说不用,但桓昱没多说,还是跟着进了电梯。 磊子心领神会,知道他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问。 “桓昱,你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两个人走到医院的小公园里,磊子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像是责怪的语气,“怎么这几年都不回来?” 其实这个两个问题,桓昱都没法回答,他自己心里也没答案,“没吵架。” “别和你哥闹别扭。”磊子说,“他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你有多好,你肯定比我们还清楚,你上大学这几年,他可没少在我们面前念叨你。” “他念叨我?”桓昱将信将疑,飞快把视线移向远方,装作不经意地问,“他还有时间念叨我呢。” “那肯定呀。”磊子毕竟也是做父亲的人,听他说完这句话,才有点责备的意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他一直不都把你当亲弟弟,哪有自己弟弟离得山长水远不惦记的?” “他惦记我什么?” “很多,春天就唠叨说你容易过敏,夏天又怕你跑客户中暑,秋冬又担心降温你生病。”磊子说到这停顿了下,低头看他的手,“主要就是说你小时候手会生冻疮,说榆京的冬天那么冷,不知道你怎么样。” 桓昱闻声拇指压了压骨节,心里很微妙的情绪,回想着周迟在他面前说那些难听话的时候。 他很小幅度地牵了下唇角。 “他那天不还说从来没打听过我的事情。”桓昱问,“那他怎么知道我在创业跑客户?” “没打听过你?”磊子还以为俩人有误会,充当好人地纠正道,“你哥恨不得一天给严维天打十个电话,问你的情况,人家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都让他给问烦了。” “给严维天打电话?” “对呀。” “问我的事情?” “嗯。” 桓昱心生柔情,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声。 “你现在这么有能耐。”磊子摸了摸后脑勺,管别人的家事总归不好意思,“你哥爹妈的事情你也知道,他这辈子没什么其他依靠,你不能不管他。” “不会的。”桓昱摇摇头,认真地担保许诺道,“我不会不管他的,我会对他好,而且早就想好...” “什么?” “没什么。” 桓昱猛地顿住没说完的话,这事还没定,一个字都不能漏风,要不然指定传到周迟耳朵里。 他已经能想象到周迟会是什么反应,不是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就是让他滚。 这话说得怪怪的,磊子心生疑惑,没问出口,就被反问:“你手里的这钥匙...?” 磊子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你哥说楼下邻居反应你们家马桶漏水,整夜整夜地响,让我去把水闸先关上,等他出院了再找人修。” 房子有段时间没人住,桓昱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闷热的空气,杂乱的各种味道。 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啤酒罐,烟灰缸里烟头堆成小山,沙发上更是乱七八糟,阳台挂着几件久晒到褪色的衣服。 桓昱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出一条走路的空隙,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过渡进来,他低头,双手撑着窗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记忆里的高高的楼层视野,原来也不过如此,矮小,墙面破旧,路面枯枝杂乱,桓昱住在科创园附近,紧邻京大,附近高楼大厦,繁华的经济区,但于他而言,永远缺少了一样东西。 归属。 那是有周迟的地方才会有的东西。 桓昱收拾干净客厅,身上出汗,他去周迟房间找了套衣服,进卫生间洗澡。 温水至头顶浇下,桓昱伸手挤出沐浴露,搓出泡沫才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不确定地把手指凑到鼻端。 是橙花味。 ...... 半小时过去,桓昱还没洗完出来,卫生间里水汽缭绕,他撑着洗手台,背部肌肉不寻常地贲张,气喘得也有些重。 桓昱冲干净,从卫生间出来,想从冰箱找点水喝,结果只有冰镇的啤酒,他索性抠了一罐,倚在旁边喝了半瓶。 燥热掀起又被压下,桓昱视线有所目的地一瞥,心猿意马地盯着自己曾经的卧室。 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光景,也许早就堆满了杂物,也许依旧空荡如初。 桓昱好奇心作祟,他擦了擦头发,伸手握住门把手,向下轻轻一拧,门开了一条缝隙。 想象中灰尘满布,扑面而来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桓昱把门开大一些,瞬间愣在原地。 小小书桌前的窗户开了条缝,夕阳充足美好,撩动纱帘,轻抚慢挑桌上的衣服。 桓昱心怦怦乱跳,他挑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套深蓝的毛衣马甲和衬衫,稚嫩青春的搭配——那是他的高中校服。 墙边放个两个纸箱子,里面塞着桓昱小时候的玩具,他记得这东西当时明明送给了楼上二世祖的奶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里面的玩具还摆放得整整齐齐。 尤其是那一排小恐龙,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小时候,他无聊的时候就会做这种事情。 第103章 床头贴着一张拼粘的手工画报,当时撕得很碎,拼起来很困难,要用胶带耐心地一点点封住毛边,即使是这样,依旧能看出缺失,不怎么好看。 书桌前的椅子上,坐垫微微下陷,像是有人长时间坐在这里,压得海绵已经不怎么反弹。 那张复刻而来的照片,也躺在他的校服里。 夏日晚风吹拂,透进来一道灿烂的光,蜿蜒,明亮,像是折射心底此刻的雀跃。 天边晚霞延展,病房窗边视野极好,周迟百无聊赖地窝在单人沙发里,某人和他置气,到现在都没回来。 病房里冷不丁剩他一个,周迟还挺不习惯。 周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扶手,看向一旁桓昱的电脑,整天敲来敲去,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吗?不会是在和omega调情吧? 他坐过去,点了个摁键,屏幕亮起,显示着要输入密码的提示。 周迟想了下,输入桓昱的生日,提示不对,他又输了几个和桓昱有关的日子,但一直提示不对。 最后,周迟犹豫着输入一串数字,解锁成功。 操,密码还真是这个。 微信提示未读消息,周迟踌躇片刻点开,一堆未读的工作消息,还有一个联系人,周迟倒是不陌生。 桓昱和范亦鸣的聊天框,对方问他什么时候回榆京,又问了问他周迟的情况。 再往上是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范亦鸣说那个地段好,朝向也好,问他是不是考虑好了。 桓昱回了条嗯。 再往上翻就没有了,应该是登录是没有同步之前的聊天记录,周迟猜测着那几句的意思,估摸桓昱是要买房子。 他现在这么有钱,竟然还没有买房,周迟诧异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桓昱有定居榆京的打算也挺好。 走廊外又脚步声,周迟合上电脑,坐会单人沙发,病房门推开,他没意识到的嘴角扯动,声线透着不满:“准备饿死我吗?现在才来。” “迟哥,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磊子拎着饭盒,放在桌子上打开。 “怎么是你?”周迟微愣,转过头,“桓昱呢?” “他回家了,让我来给你送饭。” “回家?”周迟神色紧张又不自然,“回哪个家?” 磊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不脑子被打坏了,“还能哪个家,你俩的家啊。” 话音落下,周迟感觉自己的尊严即将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说】 周迟:密密麻麻都是我的自尊 第48章 拉黑联系方式 桓昱晚上九点多才回病房,周迟已经洗簌完,躺在床上玩手机,看他进来,眼睛倏然一亮。 “你剪头发了?” 进门的人没吭声,把新买的水果搁在桌子上,桓昱在家刚洗澡换完衣服,走回来又是一身汗。 阳城今年的夏反常的漫长。 桓昱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周迟又问他一遍,“你剪头发了?” 回阳城半个多月,桓昱一直陪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心思全在周迟身上,根本没时间顾及自己,这两天工作的时候,感觉头发有些遮视线,索性就趁着这趟出去就给剪了。 理发店是小门面,手艺勉强过得去,桓昱就不在意什么造型,让他给尽量修得短一些就行。 清爽利落的前刺,意外地放大了桓昱五官的优越,下颌线清晰凌厉,脖颈白皙修长,青筋绵延喉结周围,随着吞咽动作微小鼓动。 “知道了还一直问。”桓昱看他一眼,转身扯了扯上衣,用手扇风,“话多。” “......” 周迟让他一句话噎住,揣摩半天他的语气,没察觉和回去之前有什么异样。 毕竟按照桓昱的性格,要是发现家里那些东西,狗尾巴早翘上天了,不至于这么不冷不热的态度。 看来这次自作多情的是他,桓昱压根就没进房间。 “你在家干什么?待了这么久?” “收拾了一下客厅。”桓昱斜斜睨他,压着嘴巴微小幅度,“乱得跟个狗窝一样,都没地方下脚。” “......” “狗窝?!”周迟气不打一出来,拽出枕头砸他,“你他妈没住过是吧?有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嫌我那儿是狗窝你还去?!贱不贱啊?!” “你说呢?”桓昱捡起枕头,没脾气地给他放到身后,有力的双臂撑着床头护栏,将他完全环在怀里,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像是逼问,又像是自嘲。 “我要是不贱我会这么上赶着从榆京回来吗?我要是不贱我会在你说完那么多难听的话以后,还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吗?”桓昱停顿了下,“周迟,你明明知道的。” “你别离我这么近。”周迟气焰陡然降到冰点,他偏开脸,“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两个人这个姿势僵了一会儿,周迟视线突然扭向他,“你能回来照顾我,我很感谢你,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听医生的意思,过几天就能出院。” 他说到这,又吞了下喉结,像是难以开口。 “我知道榆京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理,过完这几天,你就回去吧。” “好。” 周迟没料到他点头这么快,很微妙的一种失落,若有若无地撕扯着他的心,他跟着点头,“别再回来了。” 第104章 “好。” 一个字彻底刺痛周迟,他满不在乎地挑眉,开玩笑道:“大运说医药费是你付的。” “嗯。” “那就看你的意思。”周迟也不想弄得太难堪,“你要是要我就给你,你要是不要就算了。” 其实说之前他就能猜到桓昱的答案,桓昱不会要的,他太了解桓昱了。 “要。”桓昱收回手,站在病床边,语气平淡,“我不会多要你一分钱,但你也别想少我一分钱。” “......” 估计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迟认栽,几年前说给桓昱的话,现在让人一字不差地说回来。 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他当时是吼的,桓昱此刻却是语调平缓。 气氛缓和好一会儿,周迟一副没心没肺的慵懒闲散,半响,他 枕着一条手臂,脸色不太好地打量桓昱一番,“你就穿这个来的?” “我回去洗了个澡,没拿衣服,就找了件你的衣服换上。”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 周迟蹙眉,沉冷着脸看他身上那件黑色背心,是他的衣服没错,但是柜子里那么多衣服,他偏偏穿这件。 九月的阳城白天热,傍晚后风里捎着微微的凉,无袖的背心是周迟在摊位随便买的,穿了好几年,廉价的布料洗得变薄,松松垮垮。 不过桓昱穿着却正好,原本松垮的衣料紧紧贴着他的胸肌,肩臂后背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周迟都能想象,他这一路走过来,路上会有多少omega红着脸驻足。 净他妈干这种狐狸精干的事情。 周迟冷哼笑了声,眯着眼装作不在意,味同嚼蜡地吃了半个橙子,他大半个月没碰香烟,心里焦躁,这会儿就想找个东西压下去。 桓昱看出他的意图,丢下一句想都别想,转身在沙发坐下。 电脑打开的时候,周迟莫名心虚了两秒,桓昱敏锐地看出他的脸色微变,“你动我电脑了?” “我吃饱了撑的?”周迟呛他,“没事动你电脑干什么?再说了,你电脑不是有密码吗?” “你怎么知道我电脑设置了密码?” “......” “废话。”周迟底气显弱,”正常人电脑不都有密码?”,他说完换上调侃的语气,“难道你不是正常人?” 桓昱不搭呛,黑白分明的眸子深望他的眼睛,一直到周迟忍不住做反复吞咽的动作。 他喉结上下滚动,连带着下颚和唇,饱满红润,比桓昱十八岁记忆里还要红。 桓昱眸间忽闪,某种情绪稍纵即逝。 桓昱开始工作,十几分钟了还没办法投入,他余光瞥向病床,周迟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打游戏,宽大的裤腿随着曲腿的动作上卷,露在视线里的皮肤光滑白皙。 ...... 病房门倏然关上,周迟不明所以,抬头看人冷着脸出去,怄气怄得莫名其妙。 走廊的窗户开敞,夜风里阵阵青涩的柚子叶香,触及皮肤,不凉不热。 桓昱腺体滚烫,他抬手摸了摸,闭眼,脑海里浮现周迟的脸,是他无数次联想但一直无法看清的yin luan表情。 游戏打到一半,周迟伸手,从果盘拿了块切好的苹果,他咬着苹果块,两只手快速操作,许是队友技术不行,他深深皱着眉,口水猝不及防地留下。 周迟慌乱抬手擦,透明银丝耷拉在他下巴,他抬眼,眼底茫然无措看向病房玻璃外。 桓昱猛然抽气,腺体翻涌更加刺激的焯烫感,隐忍得隐隐刺痛,那一刻,脑海里难以联想的表情突然有了清晰的画面。 这样的周迟很漂亮,是他没见过的漂亮。 那天晚上,桓昱很晚才进病房,周迟已经睡了,他侧躺在床上,手无意识地抓着被子,床头半盘没吃完的苹果。 桓昱吃完他剩下的苹果,轻手轻脚去洗簌,出来看见周迟半睁着眼睛,没睡踏实的朦胧。 关于周迟打黑拳的原因,桓昱后来旁敲侧击又问过几次,他总是不耐烦地闭口不谈,无所谓的态度,“无聊。” “你的生活已经单调到需要签生死状,上擂台不要命了是吗?” “是。” “周迟,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情?” “我没什么事情瞒着你。”周迟横眉,冷淡眼神,“我说了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是要回榆京吗?到底哪天走?” 反正两人一言不合就冷战,谁也不肯低头妥协,你一眼我一语,尖锐语言直戳对方心窝。 严维天来的那天,两个人还不说话,他和周迟也很久没见,能聊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话题。 从病房出来,桓昱等在一旁,视线短暂对视,他跟在人身后,走出住院楼。 “有事要说?” “嗯。” 桓昱俨然已不是当年的莽撞少年,他看起来冷静稳重,眉眼深邃,言行举止都透着成熟。 “我想问问他打黑拳的事情。” “实话实话,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严维天说,“他没有和我提过。” “是因为小许吗?”桓昱温声询问。 严维天愣了愣,不太确定地摇摇头,“应该不是,从你上大学开始,我就没有再收过他转个小许的钱,有时候赚到卡上,我也没取过,一直在那放着,想着找个机会还给他。” “多吗?” 第105章 “不算太多。” 严维天拿出手机,点开转账记录给他看,桓昱从上到下,一笔笔算过,几年里,周迟每个月都转,但是这个金额,应该不至于他这么不要命地上擂台。 “他没和你说过?” “没有。” 严维天很轻地笑了声,把手机装回口袋,“他都不告诉你,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呢?” 桓昱思绪被他一句话打断,他苦笑着摇头,万般无奈,“他不会和我说的,他从来不会和我说他自己的事情,也不想和我有太多牵扯,这次如果不是他出事,可能他也不会让我待在他身边这么久。” 这种事无非就是当局者迷,严维天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说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肩膀。 “什么时候回榆京?” “后天。”桓昱提及这个话题略显烦躁,他仰头,全然无能为力的感觉,“事堆太多了,要先回去一趟。” “还回来吗?” “不知道。”桓昱望着远处,眼里情绪复杂又难过,“他要是同意我就回来,不同意...” 桓昱耸了下肩,“不同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转天。 严维天抽时间来的,学校还有事,他待不了太久,桓昱送他出医院,回来周迟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心想当初那么不待见人家,如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光和许言之偶尔见面,还和严维天关系这么融洽。 周迟再一次意识到桓昱的蜕变,只不过这一次已经彻底脱离他的想象,过着和他完全相悖的人生。 “明天几点的机票?” “下午五点。”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周迟问他,“你干嘛不今天和严维天一起走?” “不想和他一起走。” “刚刚不还送人家下楼。” “不是你让我送的吗?” “......” 桓昱拿过他扔在桌子上的手机,若无其事地坐下,准备搜查蛛丝马迹。 “解锁。” “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不要你管。” 周迟气笑,半靠在床头,“你拿我手机,脾气还这么臭?” “解锁。”桓昱把手机伸到他面前,重复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面容解锁失败,屏幕弹出密码解锁,周迟不自然的语气,“转过去。” 桓昱居高临下的目光,慢慢转向一边,周迟快速输了串数字,输的时候还时不时盯一下桓昱,生怕他偷看。 其实周迟手机的密码,拳馆很多人都知道,大家知根知底,他大拳的时候。诗诗经常用他手机给自己喜欢的明星投票。 周迟不拘小节惯了,密码这么多人知道也没想过改,关键就是这串数字其他人可以知道,但桓昱不行。 因为只有桓昱能猜出来这串数字的含义。 他不想被看穿,太没面子。 桓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周迟无事可做,目光无聊地落在他身上,似笑非要地从他的额头挪到鼻梁,又到唇瓣,手指竟也跟着无意识地描摹。 不知道真的摸上去会是什么触感。 桓昱查了他的转账记录,一些零零散散的日常开销,吃穿用行,越看越觉得心疼。 廉价的衣服,简单凑合的苍蝇饭馆,劣质的香烟。脾气烂嘴还毒,偏偏骨子里顶天立地,男人气概十足,一个人拖两个人长大,苦或累都一笑了之。 其实桓昱最不喜欢他这一点。 “家里的马桶我那天找人上门换了。”桓昱把手机还给他,“还有什么需要换的吗?” “没有。” 周迟突然没兴致再玩手机,他躺下闭上眼睛,桓昱自顾低语,“我晚上回去看看,要是有其他需要换的,我就一起帮你换了。” “随你的便。”周迟睁眼,波澜不惊的眼眸,“我也不会太领你的情。” 桓昱一反常态,他没说话,撑在床头,目光自上而下地看了他一会儿。 “周迟,你真的想让我回榆京?” “嗯。” 周迟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脱口而出一个字,字音结束,连带着鼻腔喉咙都有酸意。 桓昱唇角一闪而过的释然笑意,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晚桓昱没回病房,他和周迟说去医院对面的酒店,周迟侧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在被子下面点了点头。 桓昱在家睡的,他洗完澡还是穿周迟的衣服,坐在自己曾经房间的椅子上发呆。 发梢的水滴落,砸在腺体上,桓昱撩起浴巾边擦了擦,低头疲惫地深出一口长气。 周迟房间的床单落灰,他从柜子里拿了套干净的床单,拆枕套的时候,掉出来一张纸片。 一张银行汇款单,看着压了有段时间,也不像是刻意压在这里,很像是放在桌上,飘到枕头下的。 桓昱看了眼,团了团扔进垃圾桶,几分钟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捡起来自己看了看上面的收款账号和金额。 不小一笔钱。 桓昱给严维天打电话,问他周迟平时给许言之转钱的账号,发现不是他手里这个。 桓昱想不出周迟还能给谁转这么大一笔钱,周罗还没有出狱,桓娟生活优渥,钱没有合理的去处。 思来想去,桓昱自然而然想到这次周迟不要命打黑拳,听磊子说奖金丰厚,他当时守着周迟,没仔细听是多少钱。 第106章 桓昱输入账户,弹出一个两个字的名字,只看得见姓,看不见后面的字。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有什么熟人是这个姓。 桓昱又给大学室友打了个电话,知道他有人脉和背景,问他能不能帮忙查个账户信息。 对方说可以,挂断电话没半小时,账户的信息发到桓昱手机上。 久远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桓昱眸底诧异渲染,他再三确认,直至确定下来。 第二天上午,护士来给周迟量体温,看他一个人也没问,可是周迟忍不住,反问她:“我弟弟呢?” “他说他回榆京了,让我们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平时来看你的那两个朋友。” “哦。” 周迟谈不上难受,但有隐隐约约的失落。 狗崽子一声招呼不打就走。 护士嘱咐完周迟一些注意事项,开门出去,他拿着手机,点开和桓昱的聊天框。 桓昱也没给他发消息,就这么一身不吭地走了。 大运没一会儿过来,从他嘴里周迟才知道桓昱改签了,一大早去的机场。 周迟不以为然,装得有模有样,跟甩了一个大麻烦似的轻松惬意,躺在床上,眼里牵强的笑意,毫无生气。 大运问他桓昱什么时候回来,周迟说不知道,开玩笑道:“人家是大老板,一分钟几百万的生意,老惦记人家回来干什么。” 大运让他少阴阳怪气,说他就是不知道知足,弟弟这么有出息,对他也有好处,这不就住上了vip病房。 “走廊我也能睡。” “你就是嘴硬。” 一直到傍晚时分,大运和磊子相继回家,病房里剩下周迟一个人,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这个vip病房空。 琢磨半天,周迟想了个借口,在输入框删删改改,打下一行字,假装问桓昱这个医药费怎么还他。 信息发过去,旁边一个赫然鲜艳的红色感叹号,周迟睁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操。 桓昱竟然把他拉黑了。 第49章 他的吻 拉黑的不止是微信,电话也打不通,周迟不信邪,借来大运和磊子的手机,通倒是能通,但那狗崽子不接。 凡是阳城打过去的号码,发过去的信息,他一概不接,不回。 俩人关系本来就别别扭扭的僵,周迟没理由歇斯底里,胡搅蛮缠,虽说心里空落落的,但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也就没再继续找不痛快。 另一方面,周迟被其他事绊住,他出院没多久,去了趟巾山,很久没去,父子坐在探监室里,依旧没话题能聊,隔着玻璃沉默地对视。 深秋的第一场雨后,罗成期满刑放,他撑着雨伞,形单影只地走出监狱大门。 他走出一小段路,在雨幕中张望,飞驰而过的汽车故意加速,轧过旁边的水坑,脏水溅到他身上,像是无声的唾弃。 空无一人的道路,他对着疾驰而过的汽车下意识地点头哈腰,用手爱惜地擦擦衣服上的脏水,这衣服还是周迟上过来带给他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句他不会来接自己。 巾山偏僻荒芜,十几里内都没有公交车地铁,就算有,周罗可能也坐不明白,他没手机,也没钱,和社会脱节太严重。 雨帘里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路面很宽,周罗还是尽可能地往路边靠,半个身子缩进湿漉漉的灌木丛里。 车子在他面前停下,周罗打着伞,挡住自己的脸,半响,他听见开车门的声音。 周罗抬起伞面,看清出租车后排的周迟,他拗过脸,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喉结上下滚动,似做很久心理建设,“上车。” 周罗收起伞,悻悻地弯腰钻进车里,他一路上都弯着腰,弯得很低,手里不知所措地握着那把一直滴水的伞。 大运和磊子没打招呼,在他家门口等着,手里拿着祛晦气的柚子叶,看见周迟父子俩一前一后地上楼。 周迟手里夹着烟,燃到一半,抬头看见他们俩,眉头紧紧拧起,脸色不太好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来接...” 磊子话说一半,被大运用手肘狠狠撞了下肩膀,他不解地扭头,大运表情不变,没多说话,就说了句,“先进屋再说。” 周迟咬着烟,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周罗缓慢往门边挪动,眼眶湿润泛红,哑声喊了大运和磊子一声侄子。 “进去。”周迟拉开门,让周罗进去,下一秒挡在门口,咬着烟蒂吸了口烟,又就势吐出。 浓烈烟雾冲淡他眼底戾气,周迟盯着他们俩,“你们俩回去吧。” “迟哥...” “回去。”周迟不耐烦地直接在门上摁灭烟,“别瞎往这凑,沾一身闲言碎语。” “迟哥,你胡说什么呢?”大运朝屋里看了眼,把柚子叶递给周迟,“你要是不想让我们进去就算了,但是该有的步骤我和你说一下,我妈说让你千万别嫌麻烦。” 周迟嘴上说没那么多讲究,站在门口听大运唠叨完,进屋前拿着柚子叶摆摆手,语气毛燥燥的,让他俩赶紧回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周迟在玄关站了会儿,把柚子叶丢到桌子上,周罗没敢坐沙发,他坐在塑料凳子上,手里还捏着那把湿伞,眼神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环视整个屋子。 家具早就焕然一新,找不到从前的影子,在狱中,周罗多次梦起这个家,如今回来百感交集。 第107章 周迟一言不发,看起来很焦躁,来回走动,燃上一根又一根烟,瞥了眼他手里的湿伞。 周罗立马反应过来,用手接着伞滴下来的水,“小迟,这个我放到卫生间吧?” 这房子是他买的,但此刻他却语气讨好胆怯,连能否踏足卫生间都要仔细询问着儿子的意见。 “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你随意。”周迟语气波澜不惊,视线也不看他。 周罗声泪俱下,几乎说不清楚话,“别、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小迟...” “先去洗澡。”周迟终于舍得看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板,两鬓斑白,佝偻下的表情很是可怜。 周迟候间泛起涩疼,他别过脸,指了指卫生间,“衣服都在里面,洗完澡睡一觉吧。” 周罗洗完澡出来,周迟正在换鞋,他小声问:“小迟,你要出门啊?” “嗯。” 周罗明白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他看了眼主卧,知道现在是周迟在住,所以他走到侧卧,手刚搭上门把手。 “别进侧卧。”周迟语气沉冷,阴森地盯着他,颇有警告的意味,“你睡主卧。” “哦,好好好。” 周罗赶忙松开手,慢吞吞走到主卧门口,又听见周迟重复,“你要用的东西都在主卧,没事别进侧卧,里面放的有东西。” “好。”周罗心情复杂又高兴,高兴周迟肯跟他说话,他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进侧卧,让他放心。 周迟眼神撤开时,一闪而过的嘲弄不屑,对他的保证和承诺,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周罗一直待在家,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站在阳台,往外眺望,看车来车往,偶尔听见小孩欢跑,他总是很高兴,似乎从那种纯真无邪的笑声里,感受到生命的鲜活。 周迟夜班回来,进门先是闻见饭菜的香气,抬眼看见周罗在阳台挂衣服。 “小迟,你回来了。” “嗯。” 周迟不咸不淡的态度,没多看他,换鞋径直去洗澡,出来时,周罗端出白粥和蒸饺,“先吃点饭。” “吃过了。” 周迟头也没抬,去脏衣娄里掏裤子口袋,拿出侧卧的钥匙,拧动锁芯开门进去,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才出来。 晚饭周罗在餐桌上,周迟在茶几,他坐矮板凳,这板凳之前是桓昱小时候坐的,在阳台闲置了很多年。 家里每顿饭都吃得很沉闷,周罗尝试找些话题,周迟该回应的回应,但态度和眉眼都冷淡,让他不能多说。 “小迟。”周罗用空碗给他夹了菜,送到茶几上,“怎么一直没看见小昱啊?” 周迟夹菜的筷子一顿,盯着电视屏幕的目光随之一颤,微乎其微的无措茫然,良久,他才说:“在榆京上学。” “大学应该毕业了吧?” “读研究生。” “哦哦哦。”周罗由心笑起来,“真是有出息,将来也是有本事的人。” “你别打他的主意。”周迟声线冷下来,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是他,你是你,他再有出息也和你没关系,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个你这样的亲戚。” “不会的不会的。”周罗摆摆手,讪讪笑两下,“我就是问问,不会打扰他的,你放心,你放心。” 十一月初,周罗才慢慢敢出家门,碰见过往熟悉的街坊邻居,他尴尬地低下头,一言不语地小跑过去。 他不想在家拖累周迟,去远一点的工地找活,工头上下打量他,嫌弃地摆摆手,说他们不要年纪太大的。 周罗竭力表现自己,说自己力气大,什么都能干,一天少给点钱也行,跑了好几个工地,都没人肯用他。 时间一长,那几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出来了,连看周迟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对此周迟也只能当作不知晓,得过且过。 反正他这一辈子已经烂到头了。 跨年当天,周迟和大运他们喝酒,一群大老爷们,没几个细心的,谁也记不起今天是周迟的生日。 喝完酒,周迟走在街上,树梢挂着新年的彩灯,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上面,洁白绚烂相映。 周迟双手插在口袋里,埋着头,散步到跨河大桥上,桥面结着薄薄的冰,路人匆匆脚步,没人停留。 水底的水草烂的烂,断的断,冬天的墨色水中,根部倔强地在泥下缠绕,抵御水面的寒温。 桥洞下面蜷缩着两条流浪狗,黑色的皮毛,大的那只毛发枯焦,小的那只油亮水光,安静地躺在大狗的肚子上,惬意地来回扫动尾巴,眯着眼睛看桥上落单的周迟。 “小畜生。” 周迟啼笑皆非,他莫名骂了一句,去商店买了食物,单手撑着栏杆,一跃而过,靠近那两只狗。 大的那只警惕地盯着他,随时有扑上来的可能,周迟把食物放在一旁,小黑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学着大狗凶狠的眼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吃东西也是小狗先吃,大狗蜷在一旁,舔舐腿上的伤口,远处几只野狗虎视眈眈,盯着桥边的食物。 小狗吃完哼哼唧唧,躺回大狗身边,撒娇地翻开肚皮,大狗顺势舔了舔他的脖子,两只狗在零下的寒冷冬夜,互相依偎取暖。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周迟听到一阵消防车的鸣笛声,他想起来看时间,掏出手机看发现没电关机了。 走到小区对面的马路,周迟看见小区里有栋楼滚滚黑烟,他心里咯噔一下,很强烈的不详预感。 第108章 果不其然,消防车停在楼前,楼道里浓烟呛人,有人哭天喊地,乱糟糟的一片。 周迟仰头看着自己家的窗户,一头扎进楼道,被消防员呵斥拦住,周迟大声喊,“我爸还在里面。” 消防员大力推他出去,周罗隐在人群里,还在焦急地给周迟打电话,听见骚动声,他探头看见周迟上身影。 “小迟!” 周迟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理智,他脖子青筋血管爆起,走过来看他脸上黑扑扑的灰,偏头骂了两句脏话。 周罗怕惹他不高兴,解释说:“楼上着火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 “楼上谁家着的火?” 周罗说不清楚,旁边的阿姨气愤不已,说是那二世祖烧电热毯,开得高温,一天一夜都不关,突然就着了,奶俩在家里,着火后,都没想起来拉电闸,火越烧越大。 火势很快被控制,楼上楼下都遭殃,周迟家也被烧了些,不过不算太严重。 屋里烟雾弥漫,呛喉咙的颗粒感,周迟拧开侧卧的门,墙面全部熏黑,屋里烧得面目全非,桌上的校服,墙边的玩具箱子,漫画书、衣柜、桌椅都烧得黑乎乎一片。 所有原本刻意维持的痕迹,都被一场火烧去。 大运和磊子急慌慌跑过来,进门看周罗坐在沙发上,眼神担忧地看着关起门的侧卧。 “罗叔,周迟呢?” “屋里。”周罗指了指房门,欲言又止,“你们快进去看看吧。” 房间太乱了,烧得全是黑灰,打扫都没地方下手,周迟坐在灰烬里,仔细挑拣残余的玩具和漫画书。 “迟哥。” 大运蹲下来,抬手搭在周迟肩膀上,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嗯。” 周迟还在挑拣,把满是黑灰的玩具擦干净,他低头,眼皮酸胀,眨眼的动作,大颗泪滴掉落。 “全没了...” 有关桓昱的一切都没了,周迟没出息地放声痛哭,埋在臂弯里,无助地自言自语,压制的情感在这一刻,挣脱翻滚,占据撕扯着残破灰败的心。 如同混沌梦魇的一夜,周迟哭累了就坐在地上,盯着那张烧掉一半的合照,黑夜散去,晨光破晓,他在那缕光里认清自己的未来。 腊月初,周迟收到一笔大额转账,他看了眼金额,手里的筷子吓得抖掉。 周罗跟着吓一跳,问他怎么了。 周迟说没事,唇角不自在地抽动,起身回房间打了个电话,从上次被拉黑到现在,是周迟再一次尝试联系他。 电话竟然打通了,几秒后,清冷声线响起,“什么事?” “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周迟语气发欠,“真是喜事一桩。” “钱我转你了,以后咱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周迟靠在那把烧得残缺的椅子上,“我不是还欠你医药费,等我还清再两不相欠。” “我不要了。” “别不要呀,显得我占你便宜,我周迟不是那种人。” “随你的便。” 桓昱说完这句,挂断电话,那天晚上,周迟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竟然又打通了,不过桓昱没接。 榆京大雪下了一夜,枝头积雪白皑皑,周迟坐在后座,扒着前排座椅靠背,望眼欲穿地看着挡风玻璃。 “天哥,麻烦你了。” 周迟昨天夜里的火车,清早抵达榆京,来了才知道,京大现在非开放时间段,除了在校师生,其他人非公务预约的,一律不许进,他没办法,只能联系严维天。 严维天得知他来,还挺惊讶,和京大的教授打了声招呼,帮忙登机了车牌号,然后开车去接他。 “客气了。”严维天扶着方向盘,“你来和桓昱说了吗?” “没有。” “还闹别扭呢?” “是他单方面和我闹。”周迟靠在座椅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从小就这狗脾气。” 严维天闻言笑笑,车从东南门进去,他车速压得慢,一路简单和他介绍京大校园的建筑。 京大和周迟想象中不太一样,建筑都偏矮偏旧,车子在一栋食堂楼后停下,周迟下车,正好是午饭时间,食堂进出的都是学生。 “那个就是桓昱的宿舍楼。”严维天指了指食堂不远处,“宿舍我们进去不太好,你给桓昱打个电话,跟他说你这这个食堂等他就行。” “天哥,你有事就先去忙,我自己等。” 一路上,严维天接了好几个电话,估计是有工作要忙,他听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确实有点事情,忙完再联系他。 周迟说行。 严维天走之前跟周迟说,“你一会儿要是没等到桓昱,就进去吃饭,这个食堂楼上不需要刷饭卡,吃完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你。” “不用。”周迟笑,毫不怀疑地说,“能等到他。” 周迟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给桓昱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又给他发消息,说自己来还他医药费,在这个食堂门口。 等了好一会儿,桓昱信息也没回,只是没几分钟,飘雪中,几个alpha结伴过来,桓昱也在其中,眉宇淡淡的无奈。 周迟想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点格格不入的痞气,又把声音压下去。 桓昱一路没抬眼,走到食堂门口,和其他人说了几句什么,几个人点点头进去,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周迟走过来,离很近了才抬起眼眸看他。 第109章 周迟吹了个口哨,眼里泛起久违的生动笑意,“怎么不接我电话?” 雪还在下,落在周迟眼睫上,他改不掉的不羁拽样,不戴围巾不打伞,就这么淋着。 桓昱走出电梯,公司的同事刚好出来,碰见他诧异地问:“桓总,您怎么来了?” 问完这句话,才看到身后的beta,很短的圆寸,酷飒气场,冲他抬起眼皮,没有笑意,只有冷淡的凝视。 “我来有点事,你们忙你们的。” “好的。” 周迟跟他进了办公室,室内有暖气,他一下子暖和起来,脱掉外套,坐在沙发上看桓昱给他接热水。 周迟逗他,“桓总,别不说话呀。” “懒得和你说话。” 桓昱把热水放在他旁边,去休息室用毛巾浸透热水,拧干拿出来,牵起周迟的手,动作轻柔地捂了一会儿。 “来还你医药费。”周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手指压着推到他面前,桓昱压着眼皮看了眼,没搭理他。 周迟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他手腕,把他拉到身前,双腿圈住他的脚,让他无处能走,“还生气?” “没有。” “那就是有。” “你到底要干什么?”桓昱皱眉,看不懂他,“钱现在还清了,能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不能。” 桓昱挪开视线不看他。 周迟圈着他的小腿,一点点收自己脚,桓昱不得不挪向他,越挪越近。 周迟坐着他站着,没两步,就挪到周迟怀里。 beta不正经的眨眼,去牵他的手,“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能?” “随你的便。” “你怎么还记仇?” “我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桓昱挣脱开,远离他身边,心窝泛起细密的疼,一呼一吸的委屈,眼睛不禁发红,“周迟,我真是看不懂你,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自作多情,让我滚,要和我互不相欠,不想再看到我,不想和我有牵扯...” “那你...” 桓昱没说下去,刚才下属面前从容的alpha,此刻在周迟面前,嘴一撇就哭了,“那你还瞒着我替我还钱,我不稀罕你打黑拳帮我...” 每说一句,桓昱的心就更疼,他看到那条账户信息和来往流水的时候,脑海里难以受控地想到周迟身上那些伤。 那么多钱,比以往他转给许言之的加起来都多,所以一直以来拖垮周迟的不是许言之,是自己。 “你伟大你了不起...” “不哭了。”周迟把他拉到怀里,“给我心都哭碎了。” “你少花言巧语!”桓昱甩开他的手,“现在咱俩两清了。” “说了两清不了。” 桓昱闭了闭眼,说自己累了,真不想再跟他不清不楚的这样,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周迟高挑一边眉毛,抬手擦他眼下的泪珠,说不行,有难言之隐。 他喋喋不休,有委屈也有不甘,某一刹那,办公室猛然安静下来,门外刻意经过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咕着说怎么突然没了声音。 桓昱稍稍愣怔,他眨眨湿润的眼睛,唇上是湿软的触感,不是严丝合缝的接吻,而是温柔不间断地啄吻,亲昵到不行的浅尝辄止。 周迟的唇微微凉,随着一次次轻吻,变得温热,橙花的味道一触即发,迅速填满整个办公室,他们离得太近,以至于桓昱看不清他,只能触及他,反吻他。 周迟捧着他的下巴,眼角得逞的笑意。 “周迟。”桓昱像是被挑起一根神经,他忍不住发抖,泪还挂在眼角,仰头闷闷地问他,“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吗?” “是。” 【作者有话说】 不懂就问,最后两句和求婚誓词有什么区别呀? 第50章 “我是你男人” 几个月的时间,周罗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学会了很多入狱以前没见识过的新事物。 他拿着智能手机看短视频,但是不知道点到了哪里,怎么开音量都没有声音。 周迟就在沙发上坐着,他也不敢问,就这么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看画面。 好几天声筒里没声音,周罗急得在阳台走来走去,但是再急,也得等桓昱回来。 但是桓昱很忙,偶尔回来住一两天,教他用智能手机,教他网购,教他移动支付。 在家里,桓昱不怎么和周迟说话,总冷着一张脸,俩人之间气氛谈不上剑弩拔张,就是诡异又尴尬。 周罗夹在中间,很不自在,他偷偷问周迟,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家,感觉桓昱不太高兴。 周迟嗤笑,飞快瞥一眼在厨房炖猪肚鸡的alpha,说不用管他,他从小就那样。 周罗年纪大了,对小辈难免纵容多一些,所以哪怕周迟这样说,他心里还是觉得不上不下,总想找机会问问桓昱。 “小昱,你是不是不习惯家里这么多人呀?你要是觉得吵,下回你回来,我就出去找个地方住。” “没有。”桓昱诧异,把装随身衣物的书包放下,“姑父,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看你回来都不怎么说话。” “工作太多了,都没时间说话。” 周罗心里松一口气,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桓昱哪次回来都是应酬和导师电话不断,一忙就是深夜。 周罗睡得早,很多次半夜醒来,还能听见侧卧和客厅有说话声音,有时压得很低,夹带一两句赌气的话。 第110章 偶尔清净的工夫,桓昱也在侧卧办公。 侧卧当时烧得面目全非,一直堆着没收拾,某天周罗起床,看周迟起了个大早,清理侧卧。 后来追问了两次,周迟才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说桓昱要回来住两天。 “那你要是没时间就不用回来,你这周末来回坐车,太累了。” “还行。”桓昱抿唇浅笑,“不回来会想家。” 桓昱说想家,总不可能是惦记他这个老头子,那这家里,除去他这个老头子,就只剩下周迟了。 周罗小声问:“那你怎么不和他说话?” “他说话难听。”说到周迟,桓昱难得显露小孩子心性,“我不想和他说话。” 周罗呵呵直笑,说让他别放在心上,周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纸老虎一个,轻轻一戳就原形毕露。 那次聊天没过多久,日历上立春的一页掀过,新的四季轮回开始,万物复苏。 天气回暖,周罗瞒着周迟出去找工作,在一个工地上当小工,和点水泥,搬点砖。 周迟知道以后,找去工地,他身型英挺,眉间的疤横着,脸色沉郁,有点不近人情的刚硬。 周罗怕他置自己难堪,把他拉到一旁,吞吞吐吐地道歉,笑得干巴巴,解释说自己没犯事儿,就是在家待着睡不着,心里不踏实,想出来找个活干。 后来周迟又去过两回,看见周罗穿着脏脏的工装,灰白的头发上全是泥点,皱纹堆满脸,和工友坐在脏脏的水泥台阶上,正往塑料杯里倒白酒,脸上是时隔十几年没有出现过的由衷笑容。 年过半百,已然是知天命的岁数,或许于他而言,这种不需要整天揣揣不安,怀着愧疚,面对自己儿子的生活更轻松。 周迟又何尝不是。 父亲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惶恐,有时候周迟会不自觉地想,他一个小子这么对自己老子,也不知道将来死了会不会下地狱。 不过他要是真下地狱,估计也不止这一条罪行。 四月春风徐徐,房间窗帘紧拉,正在补觉的周迟被电话声吵醒,他不情不愿地接通,扔在一旁,问了句谁。 对面说是快递,东西放在家门口了,让他一会儿别忘记拿。 周迟鼻音很重地嗯了声,挂断电话又睡了一觉,临近中午才从房间出来。 现在周罗吃住在工地,很久不回来,家里就他一个人,如果不是窗外枝梢的鸟叫,两室一厅的房子就显得太空旷。 周迟打着赤膊,底下一条短裤,开门把快递抱进来,对门的omega正巧出门,开门撞见他精壮身躯,一瞬间面红耳赤。 可惜beta跟没看见他一样,砰地关上门,周迟叉腰站在沙发旁,看着玄关地毯上摞的几大箱进口水果,啼笑皆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阔绰手笔。 冰箱里还放着上次寄过来的水果,周迟堆堆放放,勉强腾出地方,把刚寄过来的水果也塞进去。 “喂,忙不忙?” 周迟躺沙发上,嘴里咬着刚燃上的烟,吐出一口白烟,含糊地问电话那头的人。 “忙。” “忙还接电话?”周迟烟嗓含笑,低沉醇厚,撩拨人神经的刻意。 “周迟。”对面人咬重字眼,“少抽烟。” “行,听你的。”周迟这边窸窣摩擦,像是起身,他伸手在烟灰缸里摁灭刚吸上两口的烟,滚着喉结挑逗人,“桓老板满意了吗?” “你到底什么事情?” “家里的电视坏了,给我换一个。” “嗯。” “热水器也换一个吧。” “嗯。” “还有洗衣机。” “......” “我干脆给你换个房子得了。” “那最好不过了。”周迟坦荡接受,“桓老板大手笔,最好能给我换个宽敞点,朝向好点,地段好点的大房子。” “我凭什么要对你大手笔?” “我养你这么多年,这是你欠我的。” “你当初不是说你不要我还你,还说就当是养了条狗,现在狗跑了。” “我后悔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桓昱一副猎物落进陷进的势在必得,“反正你周迟最擅长出尔反尔。” 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八成还在怄年前那件事的气。 * 冬日傍晚厚重的云绵延,大雪纷飞飘降,酒店里暖气汇聚一团,过于密实频繁的深吻,让周迟有些昏沉迷蒙。 “哥...” beta尚有一丝理智,他陷进柔软的床,空气里膨胀的热,热得浑身大汗。 “小昱...” “哥...” 桓昱额前的头发跌落,扫过周迟的侧脸,他尝到对方的呼吸,感受到他在自己上方. alpha的信息素毫不顾忌地释放,怦怦乱跳的心脏,也不知道是谁的。 有一小段时间,周迟是没有印象的,夜深人静,酒店房间漆黑一片,呼吸纠成一团,他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手掌捂住桓昱的腺体,推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远离一些。 黑暗中他的声音颤抖,叫了声小昱。 “哥...” “桓昱。”周迟喉结滚动,他闭眼承认,“我对你确实有欲望,但是我是你哥,无论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都得承认我是你哥。” alpha的声音毫无理智,急不可耐,“哥...” 第111章 “我可以和你做,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好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越来越浓的黑夜中,床垫回弹,周迟感觉--身--体一轻,alpha从床上下去,站在床边穿衣服,他背对着周迟,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神情。 “桓昱?” alpha始终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离开酒店房间,周迟愣坐在原地,良久,他抬手搓了搓脸,给了自己一巴掌,苦笑着自嘲。 “周迟你可真他妈会扫兴。” 十分钟不到,桓昱发来一张截图,是给他买的回阳城的机票,其余再没有多说什么。 * “还生我的气呢?” 周迟翘起一条腿,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沙发扶手,几秒后,他神色微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姿势和动作。 周迟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越来越像桓昱。 “没有。” “真没有?” “废话多。” 桓昱呛完这句,说自己还有工作,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傍晚前,上午周迟随口说的那几样电器入户,安装师傅手脚麻利地装好。 周迟眉头微皱,站在卫生间门口,眨动眼眸里藏不住的淡淡笑意,一副彻底认栽的表情。 科创园区办公楼采光极佳,桓昱创立工作室初期,在这租了一间当办公室,去年六月底,他买下十二到十六层,继续扩大公司规模。 在楼下听完项目汇报,桓昱回楼上办公室,一路上,员工看他都低着头,三五个窃窃私语,看见他以后,慌里慌张地挪回工位,假装无事发生。 桓昱顿住翻看文件的手,侧目睨了眼身旁的人,对方云里雾里,摸不清楚状况地摇摇头。 楼上助理下来,小声叫了句:“桓总,办公室有人找您。” “谁?” “您、您进去看看吧。”助理吞吞吐吐,引着他往办公室走,帮他拧开门。 宽敞的落地窗外霞光满天,给脚下地毯镀上一层金光,助理关上门,在总工作群里通知桓总已经下班,所有工作相关的事务等明天早上再汇报。 周迟笑得肆无忌惮,手肘懒洋洋地向后撑着,左右晃动身下座椅, 他眉梢眼角笑意很浓,没头没尾地问桓昱:“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周迟朝他勾勾手指,没等桓昱走到身前,他伸手抓住人系在衬衫上的领带,无限拉近自己。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桓昱双手摁在红木桌面上,注视着他的眼睛,深邃眉目下蓄势待发的某种情绪。 漆亮的质感倒映着两个人暧昧的姿势,周迟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他的领带,直白的目光上下打量,这是他第一次见桓昱穿西装。 “知道我是你男人。” 和上一次冬天差不多的场景,酒店房间里,周迟还是热,承受着更急更密的吻。 桓昱扯下领带,缠--住周迟--的--嘴,领带两端绕到他脑后,用力打了个死结。 “哥,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给你机会。” 周迟被迫仰头,顶上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黑夜悄无声息降临,周迟仰躺在床上,他在擂台上经历过很多次血肉模糊,一直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很强,但是这也太疼了。 不是皮开肉绽的那种疼,是又胀又疼,有种被生生劈开,五脏六腑都错位的错觉。 周迟闷哼一声,握拳的指甲陷入肉里。 疼。 周迟咬牙挤出隐忍的哭腔,跟桓昱说他要背过去,桓昱擦掉他眼角的泪,耐心温柔地解释,说趴着更疼。 ...... 又一盛夏蝉鸣,alpha洗漱完,回到卧室掀开被子一角,用下巴蹭了蹭还在熟睡的人。 “哥,我回榆京了。” “嗯。” 周迟昨天夜班,早上六点多才回来,洗完澡让人没理没由地弄一顿,这会儿刚闭上眼睛。 “哥。” 周迟阖着双眼,没脾气地回应,“嗯。” “你闻闻我。” 从两人搞到一起,每次亲热,桓昱都很执着让周迟闻他,问他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周迟一个beta,对信息素毫无感知,他摇头,得到的却是没有节制,带着惩罚的纠正,纠正他要回答“橙花味”。 beta叹了一口长气,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勾着alpha的鼻子,鼻尖凑近他的腺体,敷衍地嗅了两下。 alpha好久没动静,周迟以为敷衍走他,翻身准备睡个安稳觉,后颈刚露出,就感受到一下细密的刺痛。 那是尖牙啃咬撕扯皮肉的痛,周迟吃痛,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却被压着脑袋,露出一截脖子。 咬他的alpha不为所动,啄吻了好久才放开,看着新旧交叠的伤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周迟忍着踹他的冲动,烦躁地搂了搂被子,“咬完了吧,咬完就赶紧滚。” “哥,你好凶。” “你他妈快把我脖子咬穿了。” 周迟摸了摸后颈,摸到密密麻麻的咬痕,很多都咬出了血,结痂后又被牙齿刺破,反反复复被alpha烙印出所谓的标记。 “我是beta,我没有腺体,你下次再咬我,别怪我踹你。” “可是我控制不住。” 桓昱刚洗完澡,身上很淡的橙花香,额头上残留着水珠,亲昵地蹭向周迟的肩膀。 第112章 “滚。” 周迟气得发笑,推搡拱到他怀里的alpha,推不动,干脆搂着他脖子,闭着眼睛,安抚地捏了捏他耳垂。 “下周末别回来了,我要陪拳队出差。” “不许去。” “滚蛋。”周迟看他得寸进尺,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眯眼看了看手机屏幕,提醒他,“赶紧去机场,别误机。” 万米高空之上,机翼掠过四季的云,桓昱的研究生生活进入尾声,导师有意让他读博,但是公司的事情太多,桓昱分不出精力,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深造。 “恭喜桓硕士!” 范亦鸣抱着夸张的花束,来京大凑热闹,依旧是多年前作弄人的那股劲头,把花塞到他手里,做作地学omega尖叫。 “一边去。” 桓昱又气又笑,脱下硕士服,婉拒了同学们的聚会邀请,跟他开车出去,去看前段时间定好的房子。 “这房子真大。”范亦明趴在露天的阳台,环看湖景,“不过你一个住有点空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一个人?” “怎么?”范亦明早发现他不对劲,“你有情况。” “你可真聪明,现在才看出来。” “......” “你谈很久了?” “嗯。” “我靠!”范亦明愤愤不平,“为什么你和夏妍谈恋爱都瞒着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瞒着你。”桓昱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端详过旋转的扶梯,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差把“是你笨”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范亦明给自己找台阶,“我这叫单纯,没有被虚伪的爱情玷污。” 收拾好宿舍的东西,桓昱下楼,最后一次走在京大的湖边,他给周迟打了个电话。 周迟电话开着免提,扔在桌子上,说话声音忽大忽小,听着像在收拾东西。 “你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 “什么东西?”桓昱问,“你又要出差?” “不出差。”周迟嘴里咬着烟,嘴唇抿动,烟灰掉落到行李箱的拉链上,他立起箱子,手指夹着烟吐了个烟圈,登徒浪子的勾唇轻笑,“搬家。” “搬家?”桓昱语气明显着急,“你搬去哪?” “我是谁男人,就搬去和谁住。”周迟弹了下舌,“我想应该不至于没有让我住的地方吧?” 桓昱嘁了声,心里抑制不住地甜蜜,其实买房子这件事,他没和周迟商量。 周迟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让他为了自己搬离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桓昱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周迟会同意。 他迟迟没开口,也是因为有这个顾虑,他有时候都怕周迟会不以为然地说出异地恋。 估计异地恋这么心平气和的词周迟都不会说,顶多指着他鼻子说:滚回你的榆京,老子就是不想搬,能接受就继续,不能接受就拉倒,咱俩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周迟这么好说话,桓昱还有点不习惯,一早在心里盘算的撒娇路数,一个也没用上。 桓昱嗓音掺笑,轻声慢语地问:“想好了?” 周迟吸了口烟,良久没有出声,他遥望着客厅窗外的天空,含糊地“嗯”了声,接着摁灭烟头,不耐烦地啧了声,“你能不能给我弄个大点的行李箱,东西太多了,装不下。” 桓昱心里卷起酸涩的心疼,他知道周迟肯定舍不得。 夜里十一点多,周迟在卧室叠衣服,听到客厅门锁芯转动的声音,他半信半疑地探出脑袋,看桓昱两手空空地回来。 估计是挂了电话,买最赶的机票回来的。 “你回来干什么?” 周迟皱眉,不领情地白眼,说他闲得没事干,一趟趟地往这跑。 “想你。” “用不着。” 周迟腾出位置,大摇大摆地去客厅冰箱拿了罐啤酒,抠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使桓昱给他叠衣服,收拾行李。 搬离住了几十年的阳城,并没有周迟想象中简单,很多琐碎的事情都需要安排,他一拖再拖,桓昱心里没来由的忐忑不安,三天两头地往阳城跑。 周迟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嘴上说是因为想周迟,周迟明白他是怕自己反悔,嗤笑着骂他没出息。 夜里。 周迟枕着一条手臂,漆黑的瞳仁盯着飘动的纱帘,心里又烦又乱,他轻慢起身,想去阳台抽根烟,下一秒,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摁住手腕。 “睡不着?” “嗯,出去抽根烟。” 周迟看他醒着,没再刻意放轻动作,穿鞋去客厅阳台,一根烟刚点上,卧室的人跟出来。 桓昱弯腰,从茶几的烟盒里抽了根烟,捡起旁边的打火机,熟练地点上,又随手潇洒地丢回去。 打火机落在桌子上啪嗒一声,桓昱夹着烟,走到周迟身旁,和他并肩趴在阳台上。 夏夜的风里是不知名的花香,两个人靠很近,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烟燃到最末。 桓昱问:“你和姑父说了吗?” “和他说什么?”周迟绷着脸,违心地说,“没什么好说的。” 得知周迟要走,拳馆的人反应最大,心里不是滋味地拉着周迟连喝了好几天,嚷嚷着不醉不归。 桓昱没跟去破坏气氛,他打通存在手机里,却从来没有打过的一个号码,和对方约了个时间见面。 第113章 晚上八点多,桓昱从超市买了些水果牛奶,拎着走到一处城中村的自建房前。 周罗早早等在屋里,他换上最干净的衣服,说外面有蚊子,连忙让桓昱进屋坐。 一间很小的房间,小到只能放张单人折叠床,床头一块儿木板就当桌子,上面绑着一个插板,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周罗尴尬地笑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桓昱放下东西,开门见山地说周迟要跟自己去榆京的事情,他说完,周罗苍老的脸上一丝纠结动容。 他老眼昏花,但还不至于糊涂,周迟和桓昱之间的微妙,他一早就能感觉出来。 “小昱啊...” 周罗有些哽咽,他许久没有再出声,接着很突然地扑通跪下,泣不成声地抱着桓昱的腿。 桓昱吓得睁圆双眼,赶紧去扶他,“姑父,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孩子,是我对不起小迟,他这么多年因为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白眼,我对不起他...” “我知道你们俩好,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周罗痛哭流涕,怎么也不肯站起来,“孩子,我求你,求你对他好...” 窄小的屋子里,又闷又热,桓昱把周罗扶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陪他聊了很久,临走递给他一把钥匙。 “姑父,回家住吧。” 周罗犹犹豫豫,他不接钥匙,反问:“小迟他...” 桓昱把钥匙放到桌子上,撒了个谎,“是哥让我来的。” 周罗从枕头底下拿出两个红包,许是攒了很久,红包外封已经折旧,他把红包给桓昱。 “小昱,这是我攒的一些钱,你拿着。” “不用,我有,你留着吧。” “拿着。”周罗坚持要给他,“我当初在狱里就和小迟说,等将来出来一定好好挣钱,不让你们兄弟俩吃苦,没想到你能这么有出息,但是姑父也不能失言。” 桓昱最后只收了一个红包,他说周迟的那个,让周罗自己给他。 从城中村出去,桓昱去烧烤店接周迟,周迟被灌得酩酊大醉,不声不响地趴在他背上。 “哥。” “嗯。” “要跟我去榆京了?” “嗯。” “不后悔?” 背上的人不说话,烈酒沾染的唇瓣贴着他的腺体,认真地嗅闻,“我闻闻你。” 他没说不后悔,只说闻闻你。 “要跟我过一辈子。” “嗯” “不后悔?” “橙花味。” 他还是没说不后悔,他说闻到桓昱的信息素是橙花味。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嘻嘻,骗你们的 第51章 同居 搬家前一天,桓昱叫了家政,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焕然一新,大运和磊子泪眼汪汪地来和他絮话,弄得周迟跟着焦虑,最后一人给了一脚。 “瞧你俩那点出息,又不是不回来了。” “没法天天见面啊。” 周迟玩笑着说:“三个大老爷们非要天天见面干什么?” “迟哥。” “行了。”周迟斜睨了眼卧室收拾东西的桓昱,挑眉冲他俩说,“那要不我不走了?” “周迟!” 卧室的人闻声出来,隐隐的幽怨神情,哪怕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某人不乐意喽。” 周迟好整以暇,眉眼里淡淡的不正经笑意,两人一唱一和,大运和磊子相视一眼,挑了挑眉,笑得贱嗖嗖。 三个人是从穿开裆裤长起来的,周迟半眯起眼睛,知道俩人没憋什么好话,果不其然,等桓昱回卧室,他俩一人一边凑到周迟耳朵旁,问他是不是妻管严。 周迟气得一人又给补了一脚。 扯闲话的工夫,桓昱在卧室把他打包的行李拆得乱七八糟,周迟叉着腰问:“你拆我东西干什么?” “这些不用带。”桓昱说着,随手从他行李箱里拿出几件旧卫衣丢掉,语气稀疏平常,“去了再买。” “滚滚滚。” 周迟眼看他快要把自己衣服丢光,走过去合上行李箱,冲卧室门抬了抬下巴,让他出去。 公司临时有个大项目,桓昱刚落地榆京,助理就把出差的行程表和机票发过来,他连机场都没出,把家里的钥匙给周迟,就又进去候机。 房子紧挨着京大,周迟对这个小区有点印象,桓昱大二的时候,他坐严维天的车经过这里,当时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中龙凤能住在这里。 没想到仅仅几年,他就托某个狗崽子的福,搬了进来。 几个箱子的行李看着不多,收拾摆弄起来也麻烦,许是心里惶惶落寞的原因,周迟提不起精神,那两天都在家里躺着睡觉。 第三天晚上,桓昱回来,客厅的窗帘拉着,眼前昏昏暗暗,屋里静悄悄一片。 “哥。”桓昱双手撑床边,俯身靠很近,“我回来了。” “嗯。”周迟半梦半醒,他这两天睡得天昏地暗,都不知道外面天是亮是黑。 “不舒服吗?” “没。” 周迟醒了醒神,从床上坐起来,牵动一股温热气流,直扑桓昱的脖子。 “想吃什么?” “都行。”周迟去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手腕上延淌的水珠,“随便吃点吧。” 桓昱说出门下馆子,周迟随他的意思,跟着他下楼,附近商业街多,随处可见的各地美食。 第114章 隐秘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家常小炒,里面烟火气十足,桓昱领着他进去的时候,周迟正闻到呛辣青椒下锅的香味。 周迟对吃什么倒是没意见,但是对桓昱能走进这家馆子却很是怀疑。 以前在地下卖场挣那点钱,桓昱都敢带着他出入高档餐厅,现在再怎么说,也是身价不菲的老板,没想到反而节省起来。 菜端上来时候,周迟正并拢筷头,往盘子里轻轻一戳,抬眼看见一盘热气腾腾的青椒炒肉。 周迟皱了下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他飞快看了桓昱一眼,看见那双眼睛里一清二楚的笑意。 十年前,他把桓昱留在阳城,第一顿饭,他把桓昱带进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苍蝇小馆,扣扣搜搜地点了盘小炒肉。 十年后,他跟着桓昱来到榆京,第一顿饭,桓昱把他带进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苍蝇小馆,同样点了盘小炒肉。 吃饱喝足,桓昱带他进京大逛了一圈,回去已经晚上十点多,周迟没困意,开始着手收拾他的行李。 桓昱洗了盘水果放下,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手指夹着一张银行卡。 “这什么?” “我的银行卡。”周迟语调平平,一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这几年多多少少也攒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个意思。” “什么意思?”桓昱有点心慌,怕周迟又要和他清算帐,就把卡推回去,“哥,我不要你的钱。” “娶媳妇总得有点表示吧。”周迟直起腰,手里叠着外套,痞里痞气地说,“白嫁给我?” “人家娶媳妇都送戒指,哪有你这种直接塞银行卡。” “那你要是不要就还给我。” “我要。”桓昱眼疾手快,把银行卡丢进裤子口袋,搂着他摔进沙发,“你把积蓄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再挣呗。”周迟曲起双肘,外面路灯星河闪亮,他难得柔情,亲了亲桓昱的额头,“我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不用。”桓昱更炽热地回吻他,“你花我的钱。” 地毯被滚得乱糟糟,周迟在上,他大手压着桓昱的胸口,像在歇息,又像是在回味。 桓昱被磨得受不了,他抬手,碰周迟蒙汗的腰,“哥,动动。” 周迟慢条斯理地动,眯眼注视alpha绯//色的脸,阻止他想要夺回主动权的动作。 “哥...” “小昱,不急。” 周迟用手背拍了拍他脸,心想去他妈的悖德伦理,他能预见的是只有和桓昱绵长不见尽头的未来。 “畜生我当,地狱我下。”周迟下巴贴着他额头,柔声说,“就算哥哥没教好你。” 桓昱环抱着他的后背,轻而易举地翻身在上,手肘撑在他耳朵两侧,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地狱,我得陪你。” 搞完一轮,周迟彻底没力气动弹,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桓昱还往他怀里钻。 “滚蛋。” 周迟餍足,去摸床头的烟盒,他抽出一根递到桓昱嘴里,低头点燃自己的那一根,然后凑上去,吸了口烟蒂,猩红的火光热烈,顺势点燃桓昱的那一根。 周迟掸了掸烟灰,瞥向桓昱熟练的吐烟动作,“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十六。” “什么?!”周迟听完额角青筋暴起,“你十六岁就背着我抽烟?!” “没怎么抽。”桓昱忍不住笑,抬手捏掉他脸上的睫毛,“觉得呛人。” “你他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没了。”桓昱靠在床头,半响,他在烟灰缸摁灭烟,凑过来和周迟说,“确实还有一件,是有关当初给你下完安眠药以后的事情。” 周迟舌尖抵着尖齿,被勾得心痒。 现实回忆不停回闪,alpha的chuan 吸急剧攀升,周迟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手,骨节分明,淡淡的血管,随着前后的动作泛起隐忍的青色。 一股微微凉的液体,pen 到周迟鼻梁上,擦拭的动作和当初睡梦中一模一样。 狗崽子。 “哥。” 周迟昏昏欲睡,勉强撩开眼皮,“怎么了?” “那些钱你还了多久?” 接着一阵沉默裂隙,周迟睡意褪去,他含糊道,“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桓昱不依不饶的追问,看样子是不问出结果不罢休。 “三四年吧。”周迟依旧含糊其辞,“记不太清了。” “那么多你怎么还的?” “慢慢挣的。”周迟摸了摸他脑袋,“别想了,赶紧睡。” “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钱还?” “不为什么。” 周迟仰躺在床上,似乎想起那段还钱的时光,实话实说,确实挺难受,但即使是那样进退两难,周迟也没想过动桓昱给他的钱。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你的钱,但是你那时倔得跟头驴一样,我要是说不要你的钱,你还不把我吃了。”周迟侧目睨他,“所以你转我我也就收了,只是没想过花,想等到将来找个机会再还你。” “所以地下卖场的那些钱都是你打拳还的?” “嗯。”周迟吞了吞喉结,“也不全是,也借了一部分。” “你明明知道我有能力还那笔钱,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桓昱看着他,“是因为不想给我打电话吗?” 第115章 “跟这个没关系。” 周迟俨然不想提这个话题,他皱眉思索,最后动了动嘴唇说:“你好不容易在榆京创出事业,多少竞对盯着你,找你的把柄,我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你的污点,到时候别人就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没爹妈教养才会去地下卖场,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爹妈本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教出我这种地痞流氓儿子也正常。” “我舍不得别人那么骂你。” “周迟。” “又哭。” 周迟抬手给他擦眼泪,等他怄完起,越过他侧躺的肩膀,看着他的脸,试探地问:“和你商量个事情。” “什么事?” “明天说。” 第52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桓昱手里的项目告一段落,能稍微喘口气,在家休息两天,和周迟两个人窝在家里,看看电影,打打游戏,伺弄伺弄阳台那几盆半枯萎的花。 其实从前在阳城也这样,当时的房子比现在小,两个人在客厅阳台碰面的次数更频繁,只是那时候更多的是敷衍了事,无话可说。 和现在不一样,现在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很好,每一天都有滋有味。 小区外紧邻着商业街,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桓昱反而不喜欢出去吃,总让周迟陪他去超市。 精品超市很多食材是处理好的,周迟推着车跟在他身后,看他在冷鲜柜里挑牛排。 下班高峰期,超市里人来人往,偶尔过几个人,桓昱回头,动动下巴,让周迟把购物车挪挪地方,别挡住路,然后又转回去继续挑。 周迟心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什么好挑的,还不如随便拿一块,反正他也不爱吃。 可是张嘴看桓昱认真专心的神情,又不忍心开口,只能把车往旁边推推,舌尖在唇腔里卷一遍,无奈地笑笑,耐心等他挑完。 榆京比阳城干燥,肆意的虫鸣加重了心烦气躁,周迟刚来有些不适应,总是会流鼻血,家里加湿器一直开着,作用也不大,总是时不时就流一次。 周迟洗完澡,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擦水,手指扫过胸前暧昧的一连串痕迹,他突然愣住。 身上的痕迹一天覆盖一天,颜色深浅不一,周迟食指搭在胸肌下面,他顺手摁了摁一块儿淤青,猛然倒抽一口凉气。 伴随疼痛而来的,还有这道痕迹留下的原因。 夜深人静,他被摁在半开放式的阳台上,当时因为腿抖站不住,抬手去撑花架子,还打碎了两盆花。 桓昱在厨房做饭,他煎好牛排,隔着玻璃看周迟捂着鼻子,正弯腰连续抽纸盒里的纸巾。 “哥,你又流鼻血了?” “嗯。”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桓昱手忙脚乱,用湿纸巾擦他胡茬旁边的血迹,“查一下原因。” 周迟不以为意,说不用,也没敢一口咬定是什么原因,毕竟这次流鼻血是因为气候干燥,还是欲望膨胀,他自己也分不清。 厨房里还炸着花生米,周迟吃不惯西餐,所以每顿饭菜,桓昱除了兼顾荤素营养,偶尔会给周迟弄点下酒菜。 周迟鼻子塞着纸团,光裸着上半身,底下一条短裤,悠哉悠哉晃进厨房,看桓昱正在摇动炸好的花生米。 “今天能喝酒?” “能。”桓昱摆出不高兴的样子,回头控诉他,“说得好像我平时管着你,不让你喝一样。” “你是没管,不过也没少啰嗦。”周迟捻了两个扔进嘴里,“火大了,有点发苦。” “你是鸡蛋里面挑骨头。”瓷盘往料理台上一放,桓昱闷闷不乐,背过身去洗西兰花,周迟半只脚踏出厨房又收回来,逗他,“桓老板手艺倒退不少,” “那这是好事。” “哪好?” “说明这几年我没给别人做过饭。”桓昱眉梢得意,就差把“守身如玉”四个字重重撂在周迟面前。 俗话说媚眼不能抛给瞎子看,好巧不巧,周迟属于半瞎不瞎,他用叉子插了块切好的牛排粒,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轻描淡写,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漠然,说无所谓,他不在乎。 “周迟!” “哎。”周迟拖长声调,阴阳怪气地答应一声,放下叉子眯起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你这种撒谎成性的人,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桓昱皱眉,下一秒又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你吃醋了?” “吃个屁。”周迟气得发笑,他扯下鼻子里的血纸团,“赶紧炒菜,饿死了。” “哥...” 桓昱拿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把周迟困在料理台和怀抱之间,下巴抵住他胸口,仰起脸,捕捉他眼里闪躲的情绪。 “我再说一遍,赶紧做饭。”周迟双手搓揉他的双颊,像是摸上瘾,反复地揉了揉,“吃完出去走走。” 平日里时刻保持克制冷淡的桓总,到周迟手里,会露出一点任由欺负的乖顺。 “好。” 桓昱点头,搂着他的腰,凑上去一定要他亲自己一下,周迟不喜欢黏黏糊糊,让他滚蛋。 吃完饭,傍晚的余晖斜照在阳台一角,周迟给花浇完水,忽然想起来前两天要和桓昱商量的那件事情。 桓昱关上洗碗机,听见有脚步声响靠近,以为周迟来找水果吃,“哥,你先去客厅坐一会儿,我现在来洗水果。” “吃太撑了,现在不想吃水果。” 第116章 周迟双腿放松,慵懒地靠在料理台上,双手随意撑在两腿侧面,看着桓昱笑。 他一笑准没好事。 桓昱这念头在心里没落稳,就听见周迟说:“和你商量个事。” 他说这个,桓昱倒是有印象,前几天提过,只不过这几天两个人在家温饱思淫欲,有点迷糊,都没想起来提这件事。 “什么事?” “给我点钱。” “钱?”桓昱擦擦手上的水,“我给你绑了我的卡,你想买什么东西就买。” “你给我绑卡了?” “对呀,我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绑了卡。”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周迟白深思熟虑这几天,他刚来拽的跟个阔少似的,连卡带钱,老婆本交了,手里没留个一分钱。 在家开销都是桓昱出,出去也都是桓昱陪他一起,没用钱的地方,但是男人在外,兜里也不能一分钱没有,他思来想去,还是想硬着头皮要点。 看他脸青白各一阵,桓昱以为给他的额度不够,轻飘飘地问:“你要多少?额度不够,我再给你调。” “现在卡里有多少?” “卡里钱够的。” 许是金额大,桓昱没说实数,他只伸出几根手指比了个额度上限。 周迟看他伸出的手指,“五万?” “五十万。” “五十万?!”周迟被嘴里的水呛了口,“我给你的那张卡里一共才十二万,你给我这么多干什么?” “花呀。”桓昱挨一顿白眼,还乐滋滋地笑,他像是等待这一刻许久,抬手擦擦周迟下巴的水珠,“五十万只是你平时买东西用,大额的卡我另外给你办了两张,你买贵一点的东西可以刷那两张卡。” 周迟说用不上那么多钱,没再说要钱做什么,而是安心地摆摆手,回客厅沙发打了两局游戏。 桓昱收拾完厨房,叠好衣服,出来看周迟一脸苦像,对着手机屏幕欲骂又止。 “还没问你要钱做什么?”桓昱坐在他脚边,给他揉脚腕,看他专心打游戏不理自己,故意加重手劲。 第三局打完,周迟斜睨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舔了舔嘴唇,丢下手机,双手抱在胸前,和他实话实话:“我买几张乒乓球赛的门票。” “球赛门票?”桓昱险些控制不住不住表情,他俊眉紧拧,不死心地确定道,“你要去看许言之打球?” “嗯。” 桓昱阴阳怪气,“他这么厉害的球员连两张门票都搞不到?” “他搞到了我也不能要,这种肯定要欠主办方人情的,万一到时候主办方用这个拿捏小许怎么办?” “你还挺知道心疼他。”桓昱语气酸溜溜,“电视都是实时转播,在家也能看。” “电视直播和现场怎么能一样。” 未来几天温度偏低,天气转阴,周迟脚腕不舒服,他踢踢桓昱的小腿,把脚搭在他膝盖上,让他给自己再揉揉。 桓昱不情不愿地撅嘴,“你和谁一起去?” “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桓昱慢慢消化掉不满情绪,“哪天开始打?” 周迟看了眼官方通知,说了个日期,桓昱气得要命,松开给他揉脚的手,一口咬定他是故意的。 偏偏选了几天他要出差的时间段。 周迟哭笑不得,让他别蛮不讲理,这种国际赛事,一早就定下了日期,他桓昱算老几,还因为他改个时间。 洗完澡,桓昱又阴沉着脸,语气冷冷地问他去哪看。 周迟说临市,也就二百多公里,不算远。 “你怎么去?” “开车。” “车库有车,你到时候看开哪一辆。” 桓昱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拿着遥控器,一只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 “不高兴了?” “没有。” “嘴撅的都能挂个水杯了。”周迟说着去捏他嘴,给他比划,“小心眼。” “我没小心眼。”桓昱嘴硬,被他捏着嘴唇,说话呜呜不清,“我只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迟不是温室的花朵,社会百态,他早就习惯了,冷不丁现在被人呵护着,宝贝着,还挺不习惯的。 “我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周迟恣意拍了拍桓昱的脸,“瞎操心。” 一天没抽烟,周迟有些犯烟瘾,他点了根烟,半眯眼睛,透过缭绕烟雾看着桓昱的眉眼。 两束目光不期而遇,天雷地火,一触即发。 烟头被蛮力摁进烟灰缸,桓昱过来亲他,周迟也不扭捏,他跨坐在桓昱腿上,第一次如此热烈缠绵地吻他。 卧室里哗啦一声,窗帘被悄然拉严实,桓昱故技重施,他枕着周迟汗涔涔的胸口,唇舌流连,说自己害怕,害怕周迟看见许言之那么厉害,会在心里偏向他。 所谓一物降一物,他是周迟带大的,说不好听点,撅个屁股,周迟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说这么多,折腾自己这么厉害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去。 周迟不经意收///缩,桓昱旋即抖了抖,他吻桓昱的耳朵,低沉醇厚的嗓音,哄小情人似的。 让他别害怕,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周迟心里,他在比西施还漂亮。 桓昱shuang得浑身大汗,热泪直流,意luan情mi之际,只一声声叫他哥。 第117章 等结束一轮,又说周迟是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 周迟躺着,用手抽纸巾擦了擦,他仰在枕头上,曲一条腿,冲alpha勾了勾手指。 桓昱靠近,他用嘴咬掉alpha后颈的腺体阻断贴,咫尺之距,beta奔放直白的目光,摄人心魂。 被扑倒的瞬间,周迟低低笑了两声,问他爱不爱听自己说花言巧语,桓昱说爱听。 说好的晚饭后散步,两个人根本没机会出去,周迟哄他有一手,期间说想给他换个称呼,问他猜不猜得到是什么。 桓昱兴奋得跟吃过药似的,脑子里瞬间蹦出几个禁忌词,他说自己猜不到,深邃掺揉泪珠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周迟。 beta身上的沐浴露香气,不由自主地涌向桓昱,他听着beta在自己耳边,极轻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卧室声响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停,角落四处全是橙花味的信息素,浓郁到桓昱舒畅地闭了闭眼睛。 周迟再怎么强撑,比alpha还是容易累一些,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抽了根事后烟。 桓昱抱他去冲澡,周迟摇摇头,说自己要先缓一会儿,太累了。 从浴室出来,周迟躺下昏昏欲睡,桓昱睡在他身侧,手占有欲极强地放在他腰侧,夜里时不时搂一下,把他搂进怀里才善罢甘休。 桓昱很轻易就能看穿周迟的心思,但是他乐意为了周迟装糊涂,而周迟同样能看破他的意图。 彼此大方承认那些被识破的心思,而正是这些心照不宣的瞬间,或许就是平淡生活里的乐趣。 周迟猝不及防地笑了声,他笑得肩膀发颤,然后伸手揉了揉旁边枕头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舒服吗?” “舒服。”桓昱眼里还残存方才的兴奋,“哥哥...” “我也舒服。”周迟忍着笑,用最蛊惑人的嗓音也叫他,“哥哥...” 这一刻,桓昱有些不真实的酸楚,他知道周迟顾忌两个人的关系,没曾想他会直接坦然说出来。 “你去看过小许打比赛?” “嗯。”桓昱学着他翻了个深,趴在枕头上,枕下脑袋,歪头看着饱满微肿的唇瓣,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大学的时候会去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许言之的事情?”周迟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听过我打电话?” “我没偷听。”桓昱冷哼,周迟无语,顺毛似地摸了摸他腺体,说他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问。 “之前你去接我放学那段时间,严维天不是去过阳城一次,那天晚上你和他喝多了。” 这件事情,周迟的确能想起来,他还记得那段时间,他和桓昱还处于细细拉扯,不清不楚的阶段。 其实有时候想想,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妈的还不如那时候就搞到一起。 当时给周迟那里差点忍出毛病。 “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了他一些你和许言之的事情。”桓昱看他的眼神更含情温柔,“那不是你的错。” “可能吧。”周迟苦笑,“但是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我那时候都不能不管他,他当时才四五岁,很小,冬天在福利院的台阶上坐着,用玩具电话给他妈妈打电话。” 周迟说到半截停住,他骨子里是硬汉柔情,提起一些往事,总忍不住红眼眶。 “你怎么会去看他比赛?”周迟斜斜看他,“你不是对人家有偏见。” “......” 桓昱不能否认这句话,他曾经的确对许言之有偏见,因为那时他年纪小,他时刻在意着周迟心里那杆天平,不想他往许言之在的那一段偏。 “我对小许好是因为我欠他的。”周迟停顿一瞬,“但是我不欠你什么。” “嗯?”桓昱忽然有些不太确定周迟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后半句周迟本来不太想说,但是他想了想,还是说,“而且我对你比对小许好太多了,一直以来,凡是需要我做选择的时候,我都会选你,那时候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觉得你特殊一点吧。” 桓昱诧异周迟点破他心声的话语。 周迟叹了口气,无力地笑了下,“小许能走到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严维天。” “因为我欠严维天人情,加上我妈跟他爸的关系,所以之前才一直跟他有联系,但是我对他确实没什么想法。” “哥。”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但是我不能和你明说小许的事情,这是我自己的血债,我不想强加到你头上,你无理取闹也好,任性撒娇也好,我都能接受,小孩子嘛,有点脾气也正常。” “我其实没想和你吵架。” “吵架也挺有意思,总比你表现得寄人篱下,小心翼翼要好。”周迟说,“那样不好。” “那时候年纪小,心智不成熟,遇到事情就只会宣泄情绪,觉得和你吵架怄气就能解决事情,就能让你更关注我一些。”桓昱眨眨湿漉漉的眼睛,“但后来我发现你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猜我想要什么。” “对不起,是哥哥没注意到你。” “哥,我不是要你要道歉。”桓昱抬起头,“我是想和你道歉,那时候又拧巴又倔,明明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却总是对你冷言冷语,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哥,对不起。” 第118章 “我没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周迟认真地回看他的眼睛,“当时是因为安眠药那件事,我...” 周迟揉了揉脸,“我有点气不过。” “哥...” “嗯。” “对不起。” “嗯。”周迟打了个哈欠,“行了,快睡吧。” 桓昱关上床头灯,握着周迟被子下的手,感受到被用力地回握后,才安心地慢慢陷入困意。 球赛开始前两天,桓昱板着脸收拾行李,他磨磨蹭蹭往行李箱里丢衣服,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被他一扔,又显得乱糟糟。 周迟啧了声,知道他又在耍脾气,小声嘀咕几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叠好,给他分好,装进防尘袋。 “哥,你别去看球赛了,你陪我出差。” “我脑子又没病。” “......” “行了,就去四天。”周迟耐心快要被他磨干净,“别老唧唧歪歪的。” 去看完球赛回来,周迟一下子闲下来,想找点事情做,他出门的频率变多,一开始桓昱还没意识到严重性。 直到公园里的omega找上门,他才发现烦心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 【作者有话说】 爱会让人偶尔变成小孩~ 第53章 爱你,千千万万遍 闷热的夏季结束,怡人初秋悄然降临,周迟每天早上六点出门晨跑,跑完会在公园坐一会儿,有时候看老年人打太极,他也上去凑热闹,一来二去,和这帮老爷子混得面熟。 能在榆京这片地方扎根的老年人,非富即贵,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个个身上都带着传奇色彩。 周迟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人情世故方面,不说八面玲珑,也极其吃得开。 一开始周迟听他们讲年轻时候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头,问他年龄、职业和家庭情况。 这附近寸土寸金,哪家业主都不是简单人物,他身穿不菲奢牌,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身形出挑,又一表人才,早就有人想要给他牵线搭桥。 “小周,成没成家呀?” “没、没呢。” 周迟预感不妙,那两天跑步回来,手里全是被老爷子们塞的名片,七嘴八舌地说什么自家孙子,侄子,外甥的。 周迟尴尬,敷衍了事地点头,根本没敢细看那些名片,进小区前就全丢进了垃圾桶。 这要是被家里那醋精看见,不知道又得怄气怄成什么样子。 之后那几天,周迟都不敢出门,更别提晨跑,生怕碰见公园里脸熟的那群老头老太太,到时候要是当着桓昱面给他塞名片,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早上,桓昱睡得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身侧还有人,他搂上去,闭着眼睛醒神片刻,含糊地问:“怎么没去跑步?” “歇两天。”周迟捋好他乱糟糟的头发,“起来吗?” “困。” “那你再睡一会儿。”周迟说罢,替他放好枕头,掀被子要起来,结果腰上那只手勒住他不放,黏糊地撒娇语气,“陪我睡。”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隔了一周,周迟去公司接桓昱下班,助理说桓昱正在和客户聊项目,让他在休息室稍微等一会儿。 几分钟后,小助理送进来一杯咖啡,周迟喝不惯,抿了几口,舌尖微微发苦。 周迟坐了一会儿,听见有下楼的声音,交谈和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拧开休息室的门,结果出去正好撞见桓昱送一位omega下来,两个人都身着正装,和桓昱相谈甚欢,有说有笑。 周迟撇了下嘴,吃味似地退回去,正准备重新关上门,有人投过来视线,几乎是刹那之间,那抹视线热切灼热,在寒喧的交谈声中,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你呀。” 周迟站在门缝间,盯着说话的陌生omega皱了下眉,对方意识到冒失行为,小声和他道歉。 桓昱顺势看过来,和周迟目光短暂想接,周迟依旧紧皱眉头,小幅度地摇摇头,用口型说,“不认识。” 桓昱面无表情,他绅士笑容,又看回omega,问他:“你认识我哥?” “原来是桓总哥哥。”omega羞涩一笑,低头摸了摸耳垂,“是我爷爷那天回去,跟我说在公园认识了位beta,给我看照片,说想介绍我们两个认识一下。” omega说完,怯怯地看了眼周迟,桓昱挑了下眉问:“那个beta是我哥?” “也、也不是桓总想的那样...”omega深觉这样不礼貌,他红着脸,连忙解释说,“只是说让我们互相了解一下。” 周迟心想我他妈怎么不知道这事,他脏话差点脱口而出,碍于对方是桓昱的合作伙伴,他咬着舌尖,忍住胸腔浊气,偏过视线,烦躁地摸了摸寸头。 “我哥没和你说他成家了吗?” “原来你哥哥成家了吗?”omega惋惜语气,忍不住皱皱秀眉,“可是我爷爷说特地问过他,他说自己没成家。” “哥。”桓昱偏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周迟,“你没成家吗?” “......” 周迟看清他眼底的阴翳,瞬间头皮发麻,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说:“成了。” “那怎么还在外面私讨芳心呢?”桓昱笑意更深也更冷,“嫂子知道了该多难过。” 操。 这件事周迟百口莫辩,只好变相在家“面壁思过”,整整一周都没踏出家门。 初秋的午后,阳光肆意播撒,晒得人微微出汗,周迟给花架上的花浇完水,搬来躺椅,背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坐着百无聊赖地看书。 第119章 书是从桓昱书房里随手拿的,关于科学类,他翻了半天,云里雾里,只好回去换了本。 坐下刚打开,看了两页发现是经济类,他更看不明白,最后干脆胸膛起伏,心不甘情不愿地丢下书,躺在躺椅上生窝囊气。 周迟来榆京这么久,只给周罗打过一个电话,他点开阳城家里的摄像头,看周罗正在择菜,准备晚上蒸包子。 摄像头动了动,周罗捕捉到声音,他抬头盯着摄像头,语气试探又雀跃地问:“小迟吗?” 周迟看他一切安好,从软件里退出来,他放下手机,双手抱在胸前,懒散地歪着脑袋。 城市大道的车流声,越听越心焦气躁,周迟换了个姿势,干巴巴坐着。 他点了根烟,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自然垂下,白色背心包裹着他的背脊胸肌,手臂肌肉线条,随着胳膊抬起落下的动作起起伏伏,成熟又野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阳光刺眼强烈,周迟侧过身,正对着隔壁的连廊阳台,他抬手把烟蒂送进嘴里,无意撞见隔壁的主人视线。 omega清冷白净,身上披着异域风情的披肩,他拎着浇水壶,看周迟看得有些出神,生动眉眼浅浅的柔柔笑意。 周迟无动于衷,他低头摁灭手里的香烟,起身回到客厅,顺手关上阳台的门。 隔壁的omega一连好几天都在观望,偶尔看见周迟的身影闪过,他心脏怦怦直跳。 某天早上,他思忖再三,怯生生地敲响对面的邻居的门,周迟正在剃胡子,他胡子硬,要用温水热敷,再手动剔除。 周迟在水池里冲了冲剃须刀,下巴边缘还残留着白色泡沫,他拉开门,omege猛然气短急促,问他方不方便帮自己搬个书柜。 周迟看了眼电梯门口的书柜,不大不小的实木,顶多也就一只手抬进门的事情,他反感地扫了眼omega炙热的眼神,不过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况且在他来之前,也不知道帮没帮过桓昱的忙。 周迟这么想着,不情愿地把书柜拎到omega家玄关,连他家门都没跨进去,帮他搬过去以后,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家,甚至懒得听他说谢谢,冷漠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没隔几天,桓昱听见有人窍门,他看了眼门外监控,发现是对面邻居,他打开门,问对面有什么事。 omega拿着水果礼盒,目光朝屋里搜寻,小声问他:“那个beta哥哥在不在,上次他帮我搬书柜,还没好好谢谢他。” “beta哥哥?” 桓昱眼神犀利冷锐,半响,他点头说在,然后回身冲卧室喊了声周迟, “喊什么?” 周迟昨天让他折腾到凌晨,今天早上起来,腰酸腿软,站着刷牙腿都发抖。 他从卧室出来,先是看见桓昱在玄关处,双手抱在身前,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你beta哥哥出来了。” 周迟正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和谁说话,下一秒就看清他身后omega的存在。 完了。 这是周迟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他没管门口的人,直接关上门,追着桓昱急匆匆走回客厅。 “我可什么都没做。”周迟双手举在身前,完全是急于自证清白的着急模样,“桓昱,我只是帮他把书柜搬进玄关,我没进他家门,我连话都没和他说过。” 桓昱喝了半杯冰水,他出差吃饭不规律,这几天胃痉挛,刚好一点,半杯冰水下肚,又开始绞着疼。 他冷冷地看着周迟,漠视他急切的焦虑,放下杯子转身淡淡地说,“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周迟粗鲁地扯住他的胳膊,“在你眼里,我周迟就这么不是东西,至于出去勾三搭四?” “我说我知道了。” “你他妈这是什么态度?!” “那你要我拿出什么态度?”桓昱咄咄逼人,“要我装傻充愣,一脸无所谓吗?那在你周迟眼里,我桓昱又是什么样的人?” “行,你能耐。”周迟松开他,这段时间的窝火瞬间燃爆,“我发现了,我不管妥协成什么样子,你都不满意,上次公园的事情我和你解释过,你一直不开心,不想让我和那些老头老太太接触,好,我就听你的,在家里待着,随手帮了个邻居,你又装出一副我多对不起你一样。” “我告诉你桓昱,我周迟这辈子光明磊落,哪怕有对不起的人,但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你。” “我他妈这辈子最对得起的就是你。” 周迟气得胸膛起伏,牙关直颤,用力扫掉桌上的玻璃杯,低头骂了句“操。” 桓昱冷静地凝视他,良久,他动了动薄唇,也许是无话可说,也许是千言万语开不了口。 沉默吞噬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有不满意。”桓昱声音很轻,轻得只剩下气音,他微微叹气,“也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 桓昱没有多说第三句话,他回卧室换好衣服,拿着车钥匙出门,周迟始终靠在餐桌上,绷着下巴,脸庞线条冷硬无情。 听见电梯关门的声音,他一脚揣在单人沙发上,把沙发揣出去一小段距离。 那天晚上,桓昱很晚才回来,他应酬两轮,没吃几口热菜,推开厨房门煮面。 周迟本来以为他不会回来,又闻到他身上地酒味,半天才装作生硬地吐出几个字,“没吃饭?” “嗯。” 桓昱糊弄地煮了晚清汤面,他坐在餐桌旁吃了两口,周迟在卧室里躺着,听见他起身去浴室,之后传来呕吐的声音。 第120章 周迟蹭一下坐起来,神情严肃紧张,一动不动地听门外的动静,桓昱没吃两口面,去浴室吐了个干净,他把剩下的面倒进垃圾桶,碗筷丢进水槽,澡都没洗,倒进侧卧床上。 周迟摸黑儿弯腰进去,alpha斜倒在床上,脸色不太好,苍白虚弱,估计是胃痉挛没好,又被灌了酒。 桓昱早上醒来,身上干干爽爽,盖着绵软的被子,他胃抽疼,弓起身子缓了好一会儿。 接下来几天,桓昱也没回主卧睡,但是下班回来很早,他买菜做饭,和周迟没说几句话。 两个人好像又回到几年前的状态。 周迟看着大大咧咧,可心也不是石头,没硬到无欲无求的地步,他背井离乡跟某人来榆京,结果被这么冷战晾着,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反正两个人就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这下没人管,周迟反而觉得出去没意思,在家闲来无事,开始收拾之前从阳城带过来的几个箱子。 当时因为东西太杂,没想好怎么放,所以就一直搁置着。 周迟挑拣出一些能用上的,把其他的又封好箱,推进储物室,他出来把那张残缺的照片擦干净,拉开床头柜放进去。 缩回手的同时,周迟看到底下躺着一个手机,这手机是很多年前,他给桓昱的。 手机还有电,应该是经常充电,划动屏幕显示有密码,周迟输了遍桓昱的生日,提示不对。 他又输了遍自己的生日,解锁成功。 手机里的软件已经清空,用起来很卡顿,周迟翻了一圈,除了相册,没有什么能看的。 周迟点开相册,第一张就是他和桓昱,当时在成人礼上的照片,再往后翻,全是周迟的照片。 很多照片模糊,角度奇怪,像是不经意的记录,也有一些很清晰,但周迟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上面的日期显示几年前,周迟点开一张,他睡相安稳,桓昱趴在他床头,小心翼翼珍视地凑上去,用食指轻轻碰他鼻尖,他甚至没有触碰周迟的嘴唇。 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很安静地注视着。 他给周迟吃安眠药,却没有做过一件逾矩的事情,十八岁的alpha只是趴在哥哥床头,倾诉着委屈和爱意。 师母的生日宴会上,桓昱喝得有些多,他稍显颓败地坐在阳台上,吹着夜里微微凉地夜风。 师哥拿过来一张毛毯,让他披上,“怎么在这么多愁善感?” “没有。”桓昱勉强地笑笑,眼里愁绪浓得化不开,“只是在想为什么自己这么差劲。” “差劲?”师哥听笑话一样,“你都这么厉害了还差劲?那我们岂不是要直接被垃圾站回收?” “就是很差劲呀。”桓昱双手捂着脸,闪烁泪光,全然束手无策的表现,“不差劲怎么会一直做不好,一直惹他生气。” “这是怎么了?”师姐见状过来,“为情所困啊?” 她说完挨着桓昱坐下,拍了拍他细颤的肩膀,“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嘛,你们俩这几年都不在一起生活,习惯难免会有差异,磨合一段时间就好了。” 师哥在一旁重重点头附和,桓昱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其他两人见状走开。 “在哪呢?” “宴会厅,今天师母过生日。” “还回来吗?” “嗯,一会儿就回去。” “喝酒了?” “嗯。” “那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一会儿打车回去。” 周迟在那边静默几秒,接着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他深吐烟雾,轻声说:“地址给我。” 从宴会厅回去,不到二十公里,十一点多,高速上没什么车,周迟开得舒畅,接上桓昱掉头回去。 桓昱喝醉了不说话,就乖顺地坐在副驾驶,低着头不吭不响,周迟问他难不难受,他摇摇头。 “哭过了?”周迟看他眼角红红的,泛着揉过的破碎。 “没有。”桓昱还是摇头,“喝酒喝的。” 剩下的一截路,周迟没说话,他停好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桓昱摇摇晃晃地下来,分不清方向似地,眯着眼睛找电梯的方向。 “这边。”周迟去牵他的手,十指紧紧交握,“眼睛不舒服就闭上,跟着我走就行。” 桓昱依旧一声不吭,任由他牵着进了家门,周迟让他坐在沙发上,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过来,喂他喝下去。 “很晚了,你去睡吧。”桓昱回握住他的手,依依不舍的迷蒙神情,“我自己可以。” “你这样我怎么睡?”周迟好脾气地摸摸他眼尾,越摸指尖越湿,“心疼得都睡不着。” “你别这么说。”桓昱冷不丁落泪,抬手揉眼睛,不想让周迟看见,闷闷地说,“你这么说就是故意让我哭。” “出息。”周迟揉他脑袋,双手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仰起头和自己对视,“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哥...” 桓昱伸开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背,脸埋进他的肚子,感受着同一频率的呼吸起伏。 “对不起,我没想和你吵架,你想出去交朋友,或者做什么都可以,哥,你别走。” “我走哪去?我他妈家当都搬过来了,能去哪?”周迟开玩笑说,“我无处可去喽。” “你不是无处可去,我才是无处可去,对我来说,除了你身边,我真的无处可去。”桓昱突然哭出声,他道歉,他挽留,他央求,“哥,求求你,别不要我...” 第121章 “胡说八道。”周迟摸他腺体,手指在腺体周围打转按揉,“不会不要你的。” “说话算话吗?” 周迟啧了声,又气又想笑,揪着他脸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桓昱晚上红酒白酒掺着喝,这会儿有点后劲,脑子晕乎乎,周迟说什么他都信。 他点头,周迟捧着他脸,亲了又亲,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说出口。 “桓昱,我爱你。” “我知道。” “但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周迟生平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他心坎里都跟着酥酥麻麻地痒,“比你还要早心动一百次。” 【作者有话说】 后面剧情也都是甜的哈,没有狗血 第54章 思念的证据 红酒后劲越来越大,桓昱头重脚轻,下巴被人托在手心,头顶的光线让他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 “你就只会花言巧语。”桓昱还是闷闷不乐,他拨开人手腕,低头揉了揉眼睛。 “这还叫花言巧语?”周迟冤枉,他一遍遍申述,“心窝子都快掏给你这狗崽子了。” “你就是花言巧语!”桓昱醉醺醺,吐露藏匿许久的真心话,“我在榆京这么多年,都没和omega多说过一句话,你才来多久?又是在公园里被人介绍相亲对象,又是被邻居叫beta哥哥,转头还说是我无理取闹...” “我什么时候说你无理取闹了?”周迟挡住他揉眼睛的手,让他别揉了,一会儿眼睛不舒服。 “你说我装出一副你对不起我的样子,还说你不欠我的,你周迟最对得起我。” 周迟让他狼狈模样逗笑,忍笑忍得腮帮子发酸,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 看着不清醒,翻旧帐的思维倒是挺清晰,就差一字不差给重复出来了。 “好好好,是我周迟对不起你。”周迟扶额,“宝贝儿,我错了,行吗?” “你别给我道歉。” “道歉也不行啊?”周迟哭笑不得,多大的脾气也让他磨得一干二净,“哥错了,好吗?别哭了。” 周迟看他擦眼泪擦得那么频繁,心疼地伸手摸他的脸,结果也没摸到有多少泪。 十有八九又是搁这演戏。 演戏就演戏吧,周迟也认了,他嘴角微小上扬幅度,往他怀里走了两步,拉着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腰上。 周迟哄小孩似地,左右晃了晃,弯腰在他耳边说:“宝贝儿,哥真错了...” 后面几句他说得小声,是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耳语,接着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吹了个轻盈口哨。 ...... 夜深人静,浴室里重新响起水流声,周迟躺在床上,一手夹着烟垂在床侧,一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刺激蓬勃的心跳。 “好点了吗?”周迟熄灭烟,抻开手臂,把桓昱揽进怀里,一下下揉他白软的耳垂。 “还有点晕。”桓昱脸颊贴着他身上的温度,“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接我?” “没有为什么,都说了爱你,既然爱你,那为你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理由。” “......” 桓昱抬起头,一脸“你又在花言巧语”的不悦,嘁了一声,从他怀里钻出来,放松地躺在他身边。 他盯着天花板良久,轻声问:“你看到那个旧手机里的照片了?” 周迟撑起一条胳膊,打量着他闭起双眼后的五官,难以言说的微妙的之感。 身旁人不说话,桓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他也不太确定,但从进门开始,他发现客厅多了几件之前阳城的老物件,猜测应该是周迟收拾过带来的那几箱子行李。 桓昱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笑,然后又看了看床头要合不合的抽屉。 周迟了然,拗过下巴跟着笑了两声。 静谧的好眠夜晚,却没有人有睡意,桓昱突然翻身,额头抵着周迟的肩膀,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哥,你想我吗?” “嗯?”周迟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旋即目光深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养条小猫小狗还会舍不得呢?你说我想不想?” “想我怎么不找我?” 周迟嘴硬,不屑道:“也没想到那个程度。” 桓昱毫不犹豫地拆穿他,“没到那个程度还一天问八百遍严维天我的情况?” “谁一天问八百遍了?!” “操,这事谁跟你说的?!” “你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周迟佯装不在乎,他翻身面朝窗户,逃避般嘟囔,“睡觉,被你折腾得困死了。” “又困死了?”桓昱学他轻浮语气,逗弄的意思,叫他“纸老虎”。 “妈的。” 周迟笑得肩膀发颤,他自暴自弃地转过来,沉黑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桓昱,反问他,“那你想我吗?” “想。” “想我也没回去找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去?” 桓昱坐起来,从卧室出去,过了一会儿拿了本相册回来,他把那本厚厚的相册放在周迟面前。 打开之前,周迟以为桓昱把手机里那些照片打印出来了,但摊开到第一页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照片。 那是一张张车票,翻到后面变成了一张张机票。 周迟数不过来这里有多少张横跨榆京和阳城的票,一千二百多公里,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第122章 四年半,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周迟不可思议地抬眼,桓昱含情地看着他,“我每周都会回去,小区设施的更换,拳馆门口挪走的桂花树,家里阳台晒着多少衣服,你周末是白班还是夜班,我都知道。” “我大学的时候要兼顾学习和创业,我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有时候感觉站着都能睡着,但是去车站和机场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累,只能感觉到奔赴到你身边的喜悦。” “桓昱,你...” “哥,找你低头认错和好,对我来说很简单,但是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如果我一直死缠烂打,你也会答应我,可是我也不想那样。”桓昱说,“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 周迟心想那也不一定。 “所以我一定要创业成功,我要挣很多钱,多到如果你担心被认识的人指点,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生活,哪怕你最后不和我在一起,我也要让你后半辈子没有后顾之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为了挣生活费去打黑拳。” 周迟浓眉一挑,插了句“真这么想?” “什么?” “想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 “嘁。”周迟慵懒不屑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装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要是不和你在一起,恐怕也得打一辈子光棍,要不你这种小心眼,还不把人家挤兑死。” “......” “我随口说说。”桓昱大方承认,“我当然不会让你和别人在一起,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他妈身上写你名字了?” “我身上写你名字了。”桓昱一脸认真,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周迟情难自禁抓出来的痕迹。 周迟被他话酸得耳根发麻,抬脚踹了他心口一下,余光温柔地瞥向那本放满车票的本册。 这一本可真厚。 五年零四个月的朝夕,四年零八个月的分离,十年岁月,兜兜转转一个大圈。 而他和桓昱始终都在圈里。 两个人相拥到第二天中午,桓昱下午要去趟公司,赖床不想起来,周迟习惯性揉揉他脑袋,起来简单炒了几盘菜。 饭桌上,周迟心不在焉,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毫无精神气。 桓昱问他怎么了,他阴阳怪气地说担心自己在家呆到发霉,他说完,桓昱也没接腔吭声。 临出门前,桓昱扔了个东西给他,周迟伸手在半空抓住,他拿到松开手掌才看清是串钥匙。 “哪的钥匙?”周迟心有揣测,但也不太确认。 “家里的钥匙。”桓昱换鞋,“这下你不用呆在家里发霉了,光盯装修就够你忙的了。” 收拾好厨房,周迟迫不及待地开车出门,按照桓昱给他的目的地,导航到了一处富人小区。 复式的上下两层,周迟粗略转了两圈,忍不住咬牙切齿,说桓昱是败家子。 现在的房子就挺好的,干嘛又买一套这么大的房子,不过说归说,周迟倒是真忙起来。 房子装修起来很麻烦,光是和设计师聊想法,周迟就跑了好几趟,除去一些风格,他骨子里还是更倾向传统的家氛围。 刷墙走水电,周迟全程盯着,和其他家装修时的业主不一样,他也跟着干,很多精细活都是他亲力亲为。 后来的装修师傅,很多不知道周迟是业主,和他兄弟前兄弟后,周迟也不解释,大方地递烟买水请客。 直到有回桓昱来接他,周迟穿着粗布工装,前胸后背满是白色油漆点,极短的圆寸刀削利落,正咬着烟弄墙角的油漆桶。 “哥。” “来了。” 周迟应了一声,转头又给一工人兄弟递水,对方眼神躲躲闪闪,在他和桓昱之间来回。 第二天工人们交头接耳,说真没看出来,他竟然是房主。 硬装完又要软装,晚上吃完饭,周迟和桓昱都窝在书房里,桓昱有工作要处理,他则认真地在旁边涂涂画画。 至于周迟画的什么桓昱也看不懂,上学的时候他理综一直年级第一,但家里电器家具修修补补,基本全是周迟做,他没翻过书,基本就是看两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所以在某些时候,桓昱对周迟的崇拜简直要溢出眼睛。 房子装修好,榆京已经入冬,下完第一场雪,两个人在客厅吃火锅,商量着什么时候搬家。 周迟嫌麻烦,说要不先等等,桓昱说都行,听他的。 外面雪厚厚一层,周迟饶有心事地盯着阳台,突然来了句,“阳城好像也下雪了。” 桓昱从厨房出来,歪着脑袋看他,知道他打开过阳城的监控,也知道他挂念周罗。 “我昨天给姑父打电话没听他说下雪的事情。”桓昱自然地接过话茬。 “哦。” 周迟眉心舒展一些,他坐在躺椅上,怀里团着毛毯,偏头冲桓昱勾勾手指。 “怎么了?” “亲一下。” 周迟捧着他的脸,说完在他下巴快速亲了口,然后又无情地把他推开。 现在桓昱怄气也不只有一种方法,更多的是选择“身体力行”,加上有个合作项目需要去趟洛杉矶,这段时间不在家,所以那天晚上把周迟弄得求饶。 “宝贝儿,真不能再来了。”周迟推搡他的手指都在抖。 第124章 桓昱心满意足,给周迟从里到外,全换上他买的衣服,小朋友打扮洋娃娃似的。 周迟见不得他餍足的得意模样,抬脚踹他,没踹中,小腿发软猛地抽筋,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被折腾得太厉害,桓昱也有点后怕,从那之后,就算知道周迟闻到信息素,他在家也不敢撕阻断贴。 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周迟换上他买的衣服,气质提升得不止一星半点,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像妥妥的玩世不恭富二代。 “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周迟切了块牛排放进嘴里,看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和痴笑,掩饰性地喝了口红酒,摸摸绯红的耳尖,撇撇嘴说他没出息。 桓昱刚在咖啡厅喝了杯咖啡,不太饿,陪着周迟吃了点,吃完饭,两个人没在外面耽误,直接开车回去。 路上周迟提到新家买家具的事情,桓昱说都行,看他的意思。 “别什么都说看我的意思。”周迟剥了个口香糖,先塞到桓昱嘴里,又给自己剥了个,靠在副驾驶打了个哈欠,“那到底是你的房子还是我的房子?” “你的。” “什么意思?”周迟倏然坐直,咂舌地看着他,差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给你买的。”桓昱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车子也是给你买的,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全是你的,我都会转到你名下。” “你缺心眼是吧?”周迟不客气地对着他脑袋来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和我说?” “我说了你会同意吗?” “我...” 周迟哑言,他沉闷地靠回座椅,扭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良久,他转头又要给桓昱一下。 “你他妈天天瞒着什么都敢做。” 桓昱趁等红绿灯的间隙,偏头注视他愠怒眉眼,丝毫没有反思的表现,还敢跟他说家具的事情。 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看过几家高端的私定,周迟斜靠在座椅里,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张口的嗓音喑哑撩人,“你什么事情去看的?” “房子买完就去了。” “那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毕业之前。” 周迟反应了片刻,毕业之前,他和桓昱都还不算是板上钉钉,这狗崽子就敢给他买房子。 “那我当初要是不来榆京呢?”周迟慵懒强调,有恃无恐,“你这房子不就白买了?” “怎么会呢。”桓昱不紧不慢,“不会白买的。” 周迟眯着眼睛,思忖片刻,不确定桓昱胸有成竹的原因,是笃定他一定会来,还是会找其他住进去的人。 “我说过,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桓昱把车开进车库,两人眼前的视线突然暗下来,发动机的声音停下,桓昱侧身,一手撑着车窗玻璃,一手撑在他腰侧,唇间浑浊呼吸,直扑周迟的感官神经。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有办法让你跟我来榆京。” 周迟不屑轻哼,手掌摩挲他的下巴,捏着挑高又摁下,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我要是不来你还能把我绑来?” “有什么不行?”桓昱认真地反问,手向后摸索了片刻,他拿出车里备用的领带,蒙住周迟的眼睛,向后捆住他的双手手腕,“就像这样。” 蛋糕孤零零地扔在桌子上,两个人在车里搞了一次,车内空间狭小,周迟被弄得不上不下,回来拉着桓昱,径直摔上卧室的门。 “哥。”桓昱珍视地吻他汗涔涔的额头,“生日快乐。” “不快乐。” “嗯?” “你还欠我四年的生日快乐。” 桓昱愣了下,而后在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俩人冷战的那四年,他心跟着一软,“我补你。” “行。”周迟说,“那补到什么时候两清,我说了算。” “好,你说了算。”桓昱又吻他,缱绻温柔的事后耳语,耳鬓厮磨,“什么都由你说了算。” 跨年烟火绽放,浓郁黑夜被一瞬间点亮,周迟盘腿坐在沙发上,掸掸手里的烟灰,仰视窗外万家灯火。 “哥,吃两口蛋糕。” 桓昱切了块蛋糕过来,上面就插着一个叉子,他挑了块儿喂到周迟嘴里,自己又吃了一口,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块儿蛋糕吃完。 肆意纵欲后,周迟整个人泛着慵懒,淡淡的疲惫和无害,桓昱从身后抱着他,脸越过他肩膀,埋在他喉结旁边。 桓昱犹豫一个晚上,还是坦白道:“姑姑今天找我了。” 他说完,能明显感觉怀里人的僵硬,周迟刹那清醒,混沌困意完全消散,眼里说不上来的嘲弄和狠意。 “她找你做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 “说想见我?”周迟打断他的话,先他一步问出来,接着讽刺地问,“你怎么不让她直接来找我。” “哥,你别激动,我没和她多说什么,只是聊了几句。” “别和她扯上关系。”周迟从他怀里起来,穿上鞋回房间,冷冷撂下几句话,“她就是不敢来找我,才会去找你,不管她装出什么嘴脸,愧疚也好,自责也罢,我都不在乎。” 周迟恨得牙痒痒,他转身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桓昱,你不要被她骗了,不要觉得她心思单纯,她可一点都不单纯,她要是单纯,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嫁给那么有钱的老板,又怎么可能跟他隐瞒我的存在...” 第125章 字字句句刺痛的还有周迟的心,他没有办法不恨桓娟,年幼的懵懂执着,天真地期盼着妈妈来接自己,却在一天又一天的漫长等待中,消磨掉了所有对妈妈的爱意。 周罗或许不是东西,但周罗起码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丢弃他这个儿子。 而桓娟给他的,只有一句:儿子,妈妈有难处。 谁没有难处呢?周迟有一瞬间想要歇斯底里,但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搓搓脸,又点了根烟,站在原地几口抽完,压抑着心里的暴躁。 “哥,你别生气。”桓昱鲜少这么不知所措,他跟在周迟身后,看着他因为不知如何发泄情绪而痛苦地来回打转。 “哥。”桓昱心疼得要命,突然后悔不该和周迟说这件事。 周迟眼底通红,抓着他的衣领,凑过来发狠地吻他,两个人跌坐在床上,周迟低头,浑身因为奔溃颤抖不止,眨动的眼睫滴下温热的泪珠。 “桓昱,桓昱...” “哥,我在呢。” “求你...” “嗯?” “我想要...” 无法宣泄的情绪似乎找到了豁口,桓昱应允地脱下两人的衣服,天亮之前的情事里,周迟撕心裂肺地哭过好几次。 桓昱心揪着难受,他弄得很温柔,可周迟还是哭,哭得汹涌,哭得茫然。 “哥,没事了,以后只有你跟我。”桓昱轻抚他的后背,连同薄被将他抱在怀里。 那天以后,周迟跟没事人一样,再也没有提过桓娟的事情,桓昱心有余悸,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 但观察一段时间,他发现周迟确实有一些微小变化,变得觉多易乏,也没什么胃口。 晚上躺在床上,周迟腰不寻常地酸疼,他刚坐起来准备揉揉,桓昱处理完工作,进来看他皱着眉头。 “怎么了?” “腰疼。” 桓昱坐过去关灯,两个在黑暗中躺下,周迟后背贴着人胸口,强有力的手臂搭在他腰侧,一下接一下地轻柔。 “哥,你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困?” “不知道。”周迟转头盯着他,“好像是睡得有点多。” 一阵诡异沉默,腰上揉动的手突然顿住,周迟也一机灵,两个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定定对视了几秒。 “我去趟药店!” 桓昱连滚打爬地下床,拿上衣服往外跑。 周迟在后面骂骂咧咧,抓过床头的手机点进搜索引擎,敲出一行字,然后弹出醒目的“有可能”三个字,还夹杂着“beta”“怀孕”的其他字眼。 周迟操了一声,丢下手机,烦躁地仰躺在床上,四肢平摊,烦躁不堪地搓了搓脸。 “妈的。”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更一章,还有最后一章哈 (周迟是假孕哈,他怀不了,以后也不会怀,小情侣俩人美美过 第56章 “yes, i do” 这件事情实在措手不及,桓昱一路跑回来,站在玄关和周迟面面相觑,忐忑地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检测棒。 一肚子千言万语,可周迟什么也懒得说,他沉着脸接过人手里的东西,走进浴室。 桓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被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浴室门砰地一声巨响,连同门框都在微颤。 周迟攥着检测棒,情绪复杂到难以消化,他仰头叹气,在马桶旁足足站了十分钟,才翻过检测棒的盒子,看上面的操作步骤。 拆开盒子,周迟焦躁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抗拒进行下一步。 他和桓昱在榆京的生活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有孩子,如果真怀了,周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哥...” 桓昱试探地敲了下玻璃门,讨好地语气,问他好没好,下一秒,浴室内人影靠近,门倏然拉开。 从里面出来的周迟面无表情,猜不出结果是好是坏,他把用过的检测棒重重地拍在桓昱胸口。 桓昱手忙脚乱地用两手去接,迫不及待地翻过来看,时间趋于凝固的半分钟,他缓缓抬头,茫然地和周迟对视。 一条杠。 “没怀?” “嗯。” 话音落的瞬间,寂缓中同时响起松口气的声音,桓昱后知后觉地手脚发抖,他紧紧捏着检测棒,看周迟走到冰箱旁,若无其事地抠了罐啤酒。 “看检查结果应该是腺体类器官二次发育导致的身体排异。”女医生淡定地在电脑上敲下诊断结果。 “二次发育?”桓昱仔细地又看一遍周迟的检查报告,疑惑地问,“beta不是没有腺体吗?” “beta也有腺体,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退化。”医生解释说,“但是成年以后也有可能会受到一些因素二次发育,比如伴侣的信息素等级、浓度,或者长时间频繁地刺激...” 医生说到这,相应地停顿片刻,瞄了眼诊室角落里,戴着口罩的周迟。 “......” 她看回桓昱,正色道:“要吃点药,然后就是这段时间尽量降低频率,要不然他的身体还会出现排异,可能会比这次反应更强烈。” “哦、哦哦,好的。”桓昱结结巴巴地点头,不敢看周迟的眼睛,更别提他那周身的戾气。 临出诊室前,桓昱想了想,问医生:“那他之后有怀孕的可能吗?” “概率小。”医生严谨地说,“差不多百分之零点三的概率,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做好措施。” 第126章 “好,谢谢医生。” 腊月中旬的天,云矮阴沉,桓昱拿完药,走出门诊大厅,远远看着周迟靠在车旁边抽烟。 周迟情绪似乎低靡,他歪着头,看车窗玻璃上的雾气,其实对于孩子,他没有一点期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知道桓昱此时此刻的想法。 “什么感觉?”周迟转头漫不经心地问他。 “开心。” “那要是有了呢?” “也开心。” 周迟轻哼一声,猜不透他的意思,“有没有都开心?” “嗯。”桓昱稳稳开车,“迎接一个新生命当然开心,但是我也不想让你受罪,反正对我来说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我下半辈子就只想跟你在一起。” “以后也不想要吗?” “当然不想。”桓昱摇摇头,朝他看过来,眼里温柔漫溢,“哥,你养孩子还没养烦啊?” “说的也有道理。”周迟嫌弃地皱眉,“把你养大都够烦了。” “那以后换我养你。” “行啊。” 周迟舒舒服服地靠在副驾驶,从药袋里拿出药盒,大方坦然地看上面的用药剂量。 这个小插曲翻篇没几天,周迟窝在躺椅里看书,旁边乱乱地堆着他从桓昱书柜拿出来地书。 落地窗外是落雪,他三心二意地翻了几页,又开始拿手机,和大运聊得有来有回。 桓昱开完视频会议,出来看他陷在毛毯包裹里,惬意地晃着腿,一边打字一边咧嘴笑。 “跟谁聊天呢?” “大运。” “哦。” 桓昱放心回书房,收完最后一点工作的尾巴,他伸个懒腰,出来准备做午饭。 结果刚开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桓昱循着味道走去厨房,周迟腰间绑着围裙,正在炒菜。 他炒菜开猛火,喜欢炝锅,臂膀紧实肌肉绷起,火光下一层油亮,很直观的荷尔蒙气息,粗旷性感。 “忙完了?” “嗯。”桓昱坐在沙发上,疲倦地后仰回应他,看到桌子上周迟地手机一直在闪,“哥,有人一直给你发微信。” “是你大运哥,你点开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密码。” 周迟把最后一道菜下锅,在油烟机的轰响中念出一串数字,翻动几下锅铲,他才深觉不对劲。 心里尚且侥幸,觉得桓昱应该猜不出来那串数字的含义。 灶火刚关上,腰间环上来一双手,桓昱黏黏糊糊地蹭他后颈,似有若无地亲吻。 “是我去阳城的日子。” 周迟装不知道地反问:“什么?” “你手机的解锁密码是我十二岁去阳城,你决定留下我的日子。” “忘了。”周迟绷着笑,“随便设置的。” “你撒谎。”alpha收拢手臂,极度安全感的环境下,橙花信息素缓缓释放,他安心地枕着周迟肩膀,“你没忘,我也不会忘,因为那是我新生的第一天。” 谨遵遗嘱的情况下,两个人在床上都克制得很难受,近几次都跟小打小闹一样,事后谁也不痛快。 半夜,周迟翻身坐在上,抬手扯着衣领脱掉上衣,精壮胸膛袒露,他握着桓昱的手,笑得不羁轻浮,“管他什么二次发育,老子今晚就是想爽。” * 中午阳光刺眼,听见桓昱在身后低声打电话的声音,周迟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什么事情?” “桓昱,晚上出来吃饭,夏妍回国了。” “谁?” “夏妍。”范亦鸣在电话那头重申,长话短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好。” 桓昱挂断电话,放下手机,转头和周迟目光相接。 窗帘外一片光圈,周迟半梦半醒,还要强撑着回应桓昱的视线,他条件反射地勾了勾桓昱的手指。 睡醒的第一眼,无论看多少次这个场景,桓昱都觉得美好得不像话。 “哥。”桓昱刚睡醒没多会儿,嗓音沙哑含糊,低低的磁性,他埋进周迟怀抱,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喉结。 “别闹。”周迟被他撩火,生生压着欲望,揉他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晚上要出去?” “嗯,夏妍回国了,和她吃顿饭。” “夏妍?”周迟认真思索了几秒,反问,“是之前来家里吃饭的那小丫头吧?” 桓昱不高兴的语气,吃味地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 周迟心想能不清嘛,当时他以为桓昱和那两个小丫头其中的一个谈恋爱,把他气得半死。 “是胆大的那个,还是胆小的那个?” 周迟记得那天来了两个女孩,一个在厨房里帮桓昱洗菜,一个坐在沙发上,柔柔弱弱,温声细语地问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 “胆大的那个,胆小的那个叫章在夏。” “她俩名字都有个夏字。”周迟惊奇地说,“还真有缘分。” “不仅有缘分,还有情分呢。”桓昱似笑非笑,“她俩高考完就在一起了,夏妍因为她还去了国外读书。”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夏妍定的,选了最热闹的音乐餐吧,桓昱姗姗来迟,看范亦鸣兴奋地手舞足蹈,正在和身旁的女孩讲话。 范亦鸣看见桓昱,视线甩过来,他身旁的女孩转过身,桓昱才认出来是夏妍。 她出国好多年,三个人很少见面,褪去青涩后的每一次见面,或多或少都夹带着陌生。 第127章 “你们点完菜了?”桓昱放下车钥匙,在沙发的位置坐下,顺势看了眼斜对角舞台上的乐队。 夏妍抿唇浅笑,太久没见桓昱,近乡情怯,再加上旧友相见,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掉下几滴眼泪。 “我说大小姐,去机场接你的是我好吧?”范亦鸣开玩笑损她,“你怎么见他哭,见我不哭啊?” “那我多哭一会儿,把你的那份也哭上。”夏妍低着头,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伸手接过桓昱递过来的纸巾,平复了好久,才止住抽噎开口说话。 两首高亢的摇滚过后,舞台上传来柔缓的情歌,耳边突然安静下来,范亦鸣戴着手套给她剥虾,“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他问完,桓昱皱了下眉,接着问了句:“她不是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国吗?” 中午打那通的时候,范亦鸣正在公司忙,没来得及和桓昱解释,正想开口却被夏妍打断。 “以后不走了。”夏妍喝了口酒,“在榆京发展。” 桓昱不自觉疑问,“嗯?” 范亦鸣只知道她回国发展,但具体的原因也摸不清楚,他摘下手套,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问:“那章在夏呢?” 夏妍眉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低头似在酝酿,接着抬手让服务员再拿几瓶酒过来,故作放下地说:“分了。” 旁边的两人默契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服务员送来酒,夏妍一瓶接一瓶地开,大有不醉不归的势头。 “你俩不好奇原因?”夏妍唇角一抹苦笑,自嘲道,“还是说你们早就料到我会有这个下场?” 桓昱直觉,两个人分手估计闹得不太愉快,他动了动嘴唇,张口也就只有一句:“好聚好散,别想太多。” “就是。” 范亦鸣本来对章在夏就不太满意,前几年一直和桓昱发牢骚,说夏妍付出这么多,热脸贴冷屁股也该暖热了,结果她还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 本来还想再义愤填膺地补两句,夏妍一个动作,桌上的其他两人睁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夏妍双手摸到后脑勺,猝不及防地摘下假发,柔软的长卷发堆在碗边,她顶着比桌上两个男人还短的寸头,眼里泪花闪烁,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夏、夏妍...你...”范亦鸣语无伦次,一会儿看看假发,一会儿看看她。 “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桓昱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不远处有客人看过来,看热闹的目光。 他不悦地眼神警告回去,然后坐过去,拿起假发要帮她戴上,夏妍抬手,固执地不肯戴。 “我跟她在一起后,她夜里经常做噩梦,醒来就哭,说梦见她父母接受不了她和一个女性beta在一起,就把她关起来。” “所以我就把头发剪了,让自己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个男人,省得她总是胆战心惊。” “你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她确实不那么害怕和我一起出门了,也会主动挽着我的手,那种不真实的短暂拥有,无时无刻不在诱惑我。然后我就开始学男人穿衣打扮,学男人说话,学男人走路,我每天都和男人混在一起,学他们在生活里的样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男人。” “天啊,还好你没有产生更极端的想法,去做...”范亦鸣话没说完,腿在桌子下被桓昱踹一角,他吃痛地揉了揉小腿,小声嘀咕,“干嘛踹我...”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对吧?”夏妍望着酒杯里的深红酒液,“得到了一样东西,你就会想为什么不能继续得到另外一样,她也一样,对我似乎有发不完的脾气,提不完的要求,总是无理取闹地反复重复,问我为什么我不是个男人。” “但是没关系,我爱她,所以我什么都能答应她。”夏妍双手撑着额头和捂着双眼,“瑞士和洛杉矶有九个小时的时差,九千多公里,我每周都要往返一次,就为了去见她,我从来都不觉得辛苦,我也不觉得奔波,我只觉得为什么飞机那么慢...” “我甚至都不记得她从来没来过洛杉矶,我失眠,崩溃,大哭,很多次想放弃这段泡沫般一触即溃的爱情,可是她说她想我。” “她为什么不能来看我一次呢?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爱呢?”夏妍托着下巴,眼泪从鼻梁滑下,“我那么爱她,我得到了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夏妍突然歇斯底里,她无法控制双手的发抖,崩溃地捂着流满泪的脸,“我得到的是加了几天班,马不停蹄地赶去机场,在得知航班取消后,改签另一班的经济舱去找她,结果看到她和一个alpha躺在沙发上...” 夏妍泣不成声,也许是觉得自己蠢,她又突然哭笑不止,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仰头灌了杯酒。 烈酒下肚,她冷静片刻,低着头喃喃道:“那沙发上还铺着我们俩一直手织的毛毯。” “你们说为什么呢?我这么爱她,我什么都能迁就她,甚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公开过我们的关系。”夏妍要醉,她抬手拍了拍胸口,“不公开,我接受,她想要秘密恋情,我都能接受,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 接到桓昱电话的时候,周迟正在帮他保养皮鞋,他偏过脑袋,用肩膀夹着手机,把皮鞋小心翼翼放回衣帽间的鞋柜。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哥,夏妍喝醉了,我和范亦鸣要先把她送回去。”桓昱换了个手拿手机,腾出手扶着夏妍,“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第128章 “注意安全。” “好。” 挂断电话,桓昱问范亦鸣,“你有她家门锁密码吗?” “我就知道她四环那套。”范亦鸣抓抓头发,“她去年回来是住那,但是我不知道她搬没搬家。” 俩人合计完,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夏妍醉得不省人事,到小区楼下后,范亦鸣把她掺出来。 电梯顺利到达楼层,桓昱扶着她,范亦鸣弯着腰试密码,输了好几次都不对,门锁突然开始报警。 身后响起开门声,桓昱回头,看门边站着一个女性beta,应该是躺下又被吵醒,她穿着睡衣,齐间的栗色锁骨发,身材高挑,双手抱在胸前,冷峻不悦的神情。 范亦鸣不好意思地抬手示意,解释说自己朋友喝多了,现在马上就把她带走。 对方轻飘飘扫了眼不省人事的夏妍,又慎重地打量眼前的两个alpha,半响,她伸手,“把她给我吧,明天等她醒了再自己回家。” 桓昱警惕地挡住夏妍半个身子,还没张口,对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 比起对方,两个alpha深夜带着一个漂亮女孩,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更危险。 桓昱到家接近凌晨两点,周迟十分钟前接到电话,穿上衣服在楼下等他,不放心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桓昱一言不发,进门脱下外套,叹了口气说:“夏妍喝多了,我和范亦鸣折腾好久才安顿好她。” “因为见你们高兴?” “不是。”桓昱难言情绪,“因为章在夏。” “你不是说她们俩高考完就在一起了?” “嗯,但是好像不怎么顺利。”桓昱深出一口气,“章在夏出轨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夏妍的关系,所以这几年她们俩一直是秘密恋情,这次夏妍去看她,抓到她和一个alpha在一起。” 夜深人静,桓昱靠在吧台上,他握着冰凉的气泡水,和周迟说了很多。 在结束聊天的那一刻,周迟看着他说,“对不起。” “嗯?” 桓昱手中的易拉罐被捏变形,他实在难以猜到周迟现在道歉的原因。 况且他刚说完出轨这个话题,周迟就和他道歉,桓昱快步走过去,把他困在怀里,紧张兮兮地问他为什么道歉。 周迟被他莫名其妙抱很紧,眨眨眼解释,“我之前不是也和你说过不想公开的事情,当时你肯定也很难过吧?” 桓昱悬着的心落地,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下,温柔地环住周迟,在深夜耳语。 他说没关系,说谢谢周迟愿意爱他,愿意让所有人知道周迟爱他。 “哥,没有你,我可能就死了” 周迟主动转过来,和他鼻尖碰着鼻尖,亲他沾染酒气地嘴唇,心动地说:“我也是。” 困意熬过去,周迟坐在卧室阳台的躺椅上,手边放着半瓶桓昱没喝完的啤酒,垂下的指间烟雾缭绕。 周迟伸手摁灭烟头,眉眼含情地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 桓昱也不困,他洗完澡,抱着毛毯窝在周迟怀里,和他说一些公司的事情,周迟偶尔也插上一两句,或者讲讲大运磊子还有婷姐诗诗现在在阳城的事情。 “哥,你想回阳城吗?”桓昱趴在他膝盖上,眸间认真的神情。 “你想吗?”周迟反问他。 “不想。” 桓昱实话实说,他现在在榆京过得风生水起,阳城对他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也许是骨子里本来就留着薄情寡义的血,所以从小到大,他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非要攥住不放的。 唯独周迟。 “你不想我就不想。”周迟看着凛冬的夜空,空寂厚重的冷空气,隔着玻璃呼呼吹来,“下半辈子都在你身边过。” “拉钩。” “幼不幼稚。” 周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着手指,转而又变成十指相扣。 “对了,你刚刚在客厅吧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桓昱看着他。 “就字面意思。”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在桓昱印象里,周迟一直是顶天立地的硬朗,生死从不挂在嘴上,最难的时候也没听周迟和他抱怨过一个字。 今天是第一次听周迟提起过去。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时候真的太难了,很多时候想不如一了百了,省得两眼一睁就是还血债。”周迟释然地笑笑,“但是我每回坐在跨江大桥上的时候,我总能想起,想你当下那个时间在干嘛,是在教室上课,还是在食堂吃饭,幻听你叫我哥,叫我别走,别不要你。” “你这小白眼狼。”周迟说这揪他耳朵,“总让我别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对你那么好,我那么疼你。” “我也舍不得你呀,所以不敢死,怕死了你没人管,再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哥。” “换个称呼叫叫。”周迟不想气氛这么沉重,他捏着人下巴,放浪不羁地勾唇,“叫好听点。” 桓昱知道他想听什么,无奈做完心理建设,眼里纵容宠溺的笑。 “老公。” “哎。” 在阳城的第一个春节,桓昱极度重视,年前就列出年夜饭的菜单,周迟看他一脸认真地在冰箱留言区写下菜谱,坐在沙发上问他是不是缺心眼。 除夕当天,桓昱去超市买完食材,进家门听见周迟在和磊子打电话,让他去看看周罗。 第129章 “回来了?” “嗯。”桓昱洗手,压低声音说,“你去打电话吧,我去做饭。” 满满当当地一桌子菜,周迟开了瓶白酒,饭饱酒足,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不想动,桓昱去收拾厨房,端出来饺子馅和饺子皮,又去找了两枚硬币。 “包饺子?” “嗯。” 桓昱坐在他身旁,电视里节目进行到一半,周迟看得无聊,也坐起来拿了张胶皮。 他这些年没干过细致活,顶多炒两个菜,这种揉面捏皮的活敢本不会干。 桓昱说不让他弄,一会儿还要去洗手,周迟偏不,他不信邪非要包出个像模像样的饺子。 结果捏了好几个都不行,有一个饺皮掉到低声,周迟弯腰捡,窸窸窣窣。 桓昱说掉了就不要了,周迟冠冕堂皇地说要珍惜粮食,硬是又包了一个,包完撇撇嘴去洗手,回来继续躺着,双脚搁在桓昱腿上看电视。 饺子出锅,桓昱把捏好花边地两个包子盛到周迟碗里,又把周迟包地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盛到自己碗里。 周迟一如曾经吃出硬币,他夹着饺子,注意到饺子上一圈小小花边,他问桓昱,“作弊?” “对,作弊让你得‘满分’”桓昱笑,“幸运满分。” 周迟把半个饺子塞进嘴里,微妙地看着桓昱,看他碗里的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少,心脏也怦怦砰地狂跳。 终于。 桓昱嚼到硬物,皱了下眉,他放下筷子,手指放到唇中央,从嘴里缓缓拿出一个东西。 银色素圈,在灯光下流彩闪光。 alpha愣怔,和不远处的人对视,周迟笑而不言,他似乎很满意此刻对方的反应。 周迟走过去,给他戴上戒指。 桓昱心有种横冲直撞的激动,他热吻周迟,说他愿意,又叫周迟老公。 周迟拍拍他脸,“谁问你愿不愿意了。” “那我也要说我愿意。”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榆京的绵延灯景常亮,此刻漂泊的人,迟来的爱,都稳稳地降临。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在这里非常感谢每一位追更以及鼓励我的小伙伴,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