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黯淡星》 第1章 [现代情感] 《她似黯淡星》作者:是麦克斯呀【完结】 本书简介: 【双向患者小提琴手x冷淡野犬富二代 留学的二代圈子里都说,余家大小姐身边养了条狗,听话得很。 有人问起的时候,余笙只是笑笑:“他是我司机。” 其实余笙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周三。 每次聚会结束,余笙侧头望进伦敦深不见底的夜,对着电话那头使唤:“周三,你开车来接我。” 不一会儿,楼下就会出现一辆显眼的兰博基尼aventador svj,那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余笙是一盏半坏街灯,永远停留在黑夜里。 明明暗暗,有限的光和热都给了周衍。 她以为,他也是走在黑暗里的人。 被紧急叫回国的那天,余笙留给他一张卡,很认真地说:“周三,这里面的钱,够你在伦敦再撑几年。” - 上京豪门的茶余饭后传过,周家最小的儿子在国外犯过一桩大事,能完好无缺地回来靠的是周家的权势。 只有周家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叫他一声“周三”,才能拉住这条疯犬。 但只有周衍自己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叫出这两个字。 酒吧里,余笙一推门,看见喝得一滩烂泥的“未婚夫”和一个小网红吻得难舍难分。 有人起哄灌酒的人:““周三少第一次来聚会,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余笙顺着光怪陆离的灯光看过去,主位上的另外一张脸和她睡过无数个日夜。 余笙落荒而逃,一出去,却被人扣住手腕。 她用手指哆嗦着地掰开他的手:“周三,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很久。 “你还记得他们怎么说的吗?我是你养的一条狗。” 2024.6.5(2024.6.14) 阅读提示: 1.sc 2.救赎向,酸涩口,但一定是he 3.高亮:女主为双相情感障碍患者。资料源于网络,书籍,朋友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天之骄子 时尚圈 救赎 主角视角余笙周衍 一句话简介:她会豢养野犬 立意:永远有人无条件爱你 第1章《致爱丽丝》 十一月,伦敦。 巨大的落地窗绝外面的一切,不知疲倦的雨滴打在玻璃上,聚成小水柱,顺着重力缓缓下滑。 整个伦敦被乌云笼罩,大雾促使这座古老的城市穿越回维多利亚时代,狄更斯笔下的雾都重现。 余笙站在窗前练琴。 她瞳孔涣散,手指在肌肉记忆的影响下按动小提琴的琴弦。 这把小提琴来自两百五十年前的那不勒斯小镇,经过修复后展示出迷人的意大利风格,音色温暖洪亮。 这是一首她不知道演奏过多少遍的曲子。 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在转向c小调的时候,余笙握着琴弓右手开始不停使唤。抖得厉害。 她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普通的躯体化症状。 把小提琴收进琴盒,余笙回到卧室躺到床上休息。 不到半个小时,她意识到这次跟以往不一样。现在整个右半边身体彻底麻木,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右手。 伸出左手在床上摸索半天,余笙却遭遇另外一个问题。 她的手机还在书房里。 余笙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这套公寓是家里专门置办给她留学的,余正嵘当初花高价从一位英国艺术家手里买下这套豪华公寓。她没有精力折腾,所有的装修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前屋主为了彰显品味,天花板采用整块大理石装饰。白色的花纹中带点灰,这会儿看在眼里像骨头的颜色。 是因为最近没有按时吃药吗?还是服药过量了? 不对,她这两天有吃过药吗? 余笙努力从记忆碎片里挑出“药”的关键词,但脑子里有一些片段已经缺失。 右侧小腹倏忽传来剧烈的疼痛。那个位置四年前受过严重的伤,但早已痊愈,只有疤痕还在。 为什么还会痛? 一阵一阵的痛提醒着她,右手上的apple watch也开始不断振动。余笙才想起来这么个小玩意儿,尝试了几次才成功呼叫出siri,帮她拨打急救电话。 描述当下的情况后,接线员安慰她:“没关系,我们已经派救护车出去了。马上会有人到你家门口,你保持镇定,不用害怕。” 果然不到十分钟,门口传来撬门的声音。 金发碧眼的急救人员一拥而入,还有两名火警和一名警察。 简单检查后,急救人员用英语问她:“最近又在服用什么药物吗?” “我有双相情感障碍。”余笙顿了一下,然后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一连串复杂的药物名字。 急救人员点点头,安慰她:“没关系,我们会照顾好你。” 接着余笙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抢救。 * 最后余笙被诊断为中风,病因不明。 她才二十一岁。 医生第一次遇见这么年轻就中风的病人,只是告诉她,可能和作息不规律有关。 余笙漠然。她兴奋起来的时候,两三天只眠一小时。抑郁发作的时候,又能连续多日躺在床上睡睡醒醒。 第2章 在医生的强制要求下,她住院一周。 七天后,余笙走出医院,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走到公寓楼的大厅里,大楼管理员递给她一把新钥匙。 之前火警来的时候把锁撬坏了,他们已经重新为她更换新锁。 余笙接过钥匙,说了声“谢谢”。 被落在书房里的手机早就没电。 余笙接上充电线,过好一会儿,才有充足的电量开机。 但可惜里面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 出院翌日,余笙到心理医生的诊所复查。 国外的心理医生难约,一个说中文的华人心理医生更难约。她当初在等候名单上排了两个月队,才迎来和陆姗央第一次面谈。 余笙是今天的第一个病人。 陆姗央把她带进诊室,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最近感觉怎么样?” 余笙握着水杯,微微昂起头,将中风的事告诉陆姗央,同时讲述近况:“最近睡眠很差,有时候睡十几个小时也清醒不过来,记不住东西。” 陆姗央在电脑上记录症状,这些是抑郁期的典型表现。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最早可以追溯到四年前。除了双相情感障碍,余笙还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第一次面谈,余笙就 给陆姗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多双相患者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认为是误诊,会换不同的医生反复确认结果。 但余笙不一样,她直接递给陆姗央一摞厚厚的病历,里面是她在国内看病和服药的记录,然后讲述自己的状况,语气冷漠得像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躁郁症的表现一般为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余笙属于2型,她的抑郁期很长,躁狂期更加平缓。 根据目前的研究表明,双相无法被根治,大部分患者需要终生服药。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看到余笙点头后,陆姗央向她建议:“你要不要尝试找个室友?” 余笙抿下唇,表情有点抗拒,她不喜欢和新的人还有事物接触,而是习惯将生活维持在一个熟悉的节奏。 陆姗央解释:“你现在的状态一个人住很危险,这次中风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你的亲人能来陪读是最好的,不行的话,我建议你尝试和人合租,至少这样下次出事的时候,有人能及时帮助你。” 余笙的手指敲在水杯上,良久后才回答道:“我会考虑一下。” 陆姗央打印一份新的处方单给余笙:“我给你换了一种抗抑郁药,剂量更低。以你现在的情况,保持轻燥状态会比抑郁好一些。如果吃药后,有新的症状出现,及时和我联系。” 双相患者的用药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有些患者可能只服用锂盐就有了效果,有些患者可能需要多种药物搭配在一起。服用的一系列药也可能在几个月后突然失灵,需要再次调整。 诊所的系统记录里显示余笙已经尝试过7种抗抑郁药,3种抗焦虑药,2种抗精神病药,还有数不清的维生素。 余笙在记事本上记下她的叮嘱。 也是陆姗央的主意,长期的服药给她的身体造成一系列变化,最明显的就是记忆力衰退。 走出诊所,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地面。 伦敦的天气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绵绵细雨吹在脸上,余笙的呼吸一窒,脑海中某个画面惊雷般一闪而过。 她飞快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的士,报出一个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发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主动询问:“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余笙拼命地摇头,告诉自己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 司机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在她眼里却越来越扭曲,嘴角被无限拉长,声音越来越癫狂。 余笙捂住耳朵,试图将那个笑声赶出去。 出租车到达公寓楼下,余笙手哆嗦着放下一张钞票,等不及司机找零,打开车门冲出去。 她跌跌撞撞地上电梯,还按错了楼层。 好不容易进到家门,她突然跪下来,背部拱成一条曲线,以一种很奇特的姿势趴下,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她睫毛颤动,右腹上的疤痕彷佛又在隐隐作痛。 僵直了不知多久,贴着实木地板的脸已经变凉。 余笙慢慢爬起来,到沙发上坐下。 思考一会儿,她决定接受陆姗央的提议。 在微信列表里翻出一个留学群,余笙都忘了是怎么加进这个群的,但她从来不看。 「伦敦招个司机,可以包住,工资面议,女生优先。」 发完没多久,余笙有点后悔,应该说招个有驾照的陪读助理,最好会做饭。但她来不及撤回。 这条启示在一堆出二手,找房,求复习资料的消息里犹如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水花,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加余笙的微信。 「大小姐还招人吗?会开车,但没有英国驾照」 「问下除了包住,可以包睡吗?」 「富婆姐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啊!」 好友申请一条接一条蹦出来,但留言没一个正经应聘。 余笙握着手机的手隐隐用劲儿,呼吸变得急促,有种想把屏幕捏碎的冲动。 但下一秒,一条新的申请弹出来。 「请问男生可以吗?我有驾照。」 第3章 余笙盯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看了很久,像黑洞漩涡,要把人吸进去。 终于她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发过去一条消息:「能来面谈吗?」 对方也回复得干净利索:「可以。」 * 见面当天,余笙醒得很早,上次调整过药的缘故,她情绪有点轻微的躁动。 通常这种情况下,她会去书房练琴,借此保持稳定。 到约定时间,门铃响起,余笙拉开门的一条小缝。 “你好,我来面试的。” 男人头发剪得很短,眉眼如从画里走出来般精致,神情寡然。偏偏这张冷淡的脸生了一双桃花眼,本应该很勾人,但他眼神漆黑,望不见一丝温度。 她没有太多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 只知道一件事:他长得很好看。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男生都好看。 真不像是缺钱到要给人当司机的地步。 “我们进屋谈吧。” 余笙挪开一个身位,放人进来,但脸上的警惕意味不减,像一只被人踏足领地的小动物。 “我叫余笙。”余笙坐在沙发上,绷紧下巴,“你叫什么?” “叫我周三吧,我姓周,在家里排行老三。”对方平静地回答道。 “噢...”余笙点点头,“我之前在群里发的消息,没有编辑好,其实是想招个助理,除了当司机,还能料理点其他事。” “?” 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余笙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有病,得有人看着,免得死了都没人知道。” 周衍的目光有了一丝波动,这次换成他打量余笙。 女孩在米白色的家居服里裹得严严实实,经过多次漂染的白金色头发近乎透明,衬托着冰雪般素白没有血色的皮肤,在暖光下甚至看着有点瘆人。 “什么病?”周衍问。 “躁郁症。” 窗外的天空又下起雨,落在泰晤士河上,砸出水痕。 “还有什么要求?” 余笙想了想:“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管你在干什么,都必须立马过来。这个公寓里还有间空着的客卧,你搬过来住,每个月我再额外给你开四千镑的工资。” “那我算是应聘上了吗?” 余笙斟酌了一下:“可以先试一个月。” 她高中就读于牛津郡的一所私立寄宿制女校,平时没有和异性打交道的经历。过周末的时候,同学要不去伦敦住度假酒店,要不等私家司机接,她只会窝在宿舍。 但余笙习惯于把所有事简单化,眼前的人没有让她感觉到不舒服,当下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好。” 第2章birthday 周衍搬进来的时候,余笙领他到地下车库,交给他一把钥匙。 “喏,车钥匙。” 停在车位上的是一辆aventador svj,黑色碳纤维车身线条犀利,彰显着空气动力学强大的设计美感,尾翼上的排气管颇具攻击性。 sv是super veloce的缩写,意思为超级速度。如果点燃这台车引擎,从零加速到一百公里每小时仅需要2.8秒。 这是一头真正意义上沉睡的野兽,放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足以让男人陷入疯狂。 但周衍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转头问:“你的车?” 这是余笙的成年礼物,从4s店把车送过来的第一天起,它就在车库里吃灰。 因为她并没有驾照。 余笙轻点下头,表示肯定,同时抛出另外一个问题:“你会做饭吗?” 周衍没有立刻将钥匙收起来:“你昨天没说有这个要求。” 她也可以现在反悔。 “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吃饭。” 但余笙没有让他开车,而是带着他从地下车库出去,绕了一个圈到公寓外的街道另一边。 石砌建筑前有几盆悬挂的花篮,门面装饰典雅,招牌上写着“le festin”,并配有金色装饰图案。 余笙轻车熟路地推开门。 迎接两个人的是一位胖老太太,笑容和蔼:“elise,今天有你最爱的小羊排。” 余笙坐到靠窗的位置,冲着菜单努了努嘴:“你点菜。” 周衍翻开菜单,前面的介绍说明这是一家米其林一星的法国餐 厅,在美食家的顶尖餐厅里排不上号,但一顿饭下来换算成人民币,人均至少也是四位数。她熟稔的一举一动,像在食堂吃饭。 “两位准备好点餐了吗?” 余笙烂熟于心地说出她要吃的前菜,主菜和甜点的名字。 周衍合上菜单:“和她一样。”· 老太太记下菜名:“你刚来伦敦吗?” 余笙在这对法国老夫妻开的餐厅吃了两年多,老太太第一次她带朋友来,并且还是个异性,周衍说英语的腔调明显是美音。 周衍回答:“是,刚来没多久。” 老太太收起菜单:“你英语说得很好。” “谢谢,我以前在美国住过一段很长时间。” “美国哪个城市?” “纽约。” “那也是大城市哦,祝你在伦敦玩得开心。”说完,老太太退回后厨,跟灶台前掌勺的主厨老爷爷报菜。 余笙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开,开口问:“你以前在纽约?” 她语气平静,好似只不过是普通闲聊。 “是。”周衍回答干脆,“前两年在纽约实习。” 第4章 “挺好。” 伦敦是日不落帝国最后的余辉,沸腾的夕阳下成群的乌鸦飞过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上空。 纽约则正好相反。任何年轻人都可以在纽约发芽生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地铁站里奔跑的老鼠,还有永无休止的派对。 周衍淡道:“你去过?” 余笙点头,她在一个高中的暑假跟着学校去纽约研学。 当她想要再尝试多回忆一点的时候,头脑又混乱起来。 余笙感觉自己像是走在玻璃海上,周围的镜子折射出一段又一段往事。但当她试图凑近仔细看的时候,镜子里的内容又消失了。 目眩感充斥她的眼睛,整个人难受到想吐。 空气静下来,周衍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对面:“余笙?” 女孩的表情呆滞,像是一个被丢弃在座椅的洋娃娃。 余笙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周围的镜子全都碎掉了。 眼前的黑暗慢慢消失,她的视觉恢复正常,小腹右侧隐隐作痛。 “嗯,去过。” 余笙重新低下头,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 2023.10.28 nyc,出现幻觉。 写完两行字,余笙把记事本收进包里,不再说话。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前菜被端上来。 余笙坐得笔直,用餐叉卷起薄切的生牛里脊肉,配上新鲜刨下的松露,放入口中。完全忽略对面周衍的存在。 周围还有其他用餐的外国人,无不举杯畅饮谈天说地。只有他们这一桌,像是两个在做任务的npc,各自完成各自的进食过程。 在最后一道甜点被端上来后,老太太又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中间是一块插着蜡烛的小蛋糕:“this is for elise.” 余笙转过头,看见头发稀百的主厨老爷爷在厨房门口向她挥手,口型明显:“happy birthday.” 今天是余笙二十一岁的生日,但她自己都忘了。 那之前为什么记得? 余笙的头又疼起来,视觉被黑暗盖过去。 “生日快乐。” 余笙从黑暗中窥见桌上燃烧的蜡烛,黯淡的光打在周衍的脸上,勾勒出削瘦凌落的下颌线,他淡沉的声音松懒缓慢,像她小提琴上最后一阶低音。 她蠕动嘴唇:“谢谢。” 余笙不得不再次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她按出圆珠笔的笔芯,咯哒一声在空气中很刺耳。 原本的两行字下面又多了一个单词。 birthday。 * 余笙一到家,去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的东西被抖开在桌子上。 “这个早晚各吃一粒,这个只在早上吃...”余笙拼积木一样把药盒摞到周衍面前,“你每天要提醒我吃药。” 周衍看着她神情认真,像是真的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尽管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人提醒,这种行为轻易让他联想到以前家里介绍给他的那几个大小姐,什么小事都要佣人代劳。 但余笙现在是他的“老板”,所有事都得她说了算。 周衍本科专业是生物,但为了上医学院又读了学校的pre-medical的预科。 他翻了翻,其中一个包装上写着lithobid,锂是最常见的精神稳定剂, 他拍下每种药的照片,按余笙说的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还有其他事吗?” 余笙点头:“如果发现我不对劲,及时打急救电话。” 周衍收起手机:“什么情况算不对劲?” 她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相对于一个正常人,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对劲。 思考很久,余笙说:“我前两天中过一次风,如果再复发,要及时去医院。所以按时吃药很重要,我之前经常忘,有时候会漏吃,有时候一天又吃两份量,医生说这样不好。” 她抬起头,和周衍直直对视,语速缓慢:“拜托你,提醒我按时吃药。” 周衍的眼角敛起来,重新审视面前的人。 女孩的脸莹白透明,茶褐色的瞳孔浅淡如水,她是在很认真地请求他。 “知道了。” 周衍又拿出手机,在时间设置里添加两个新的闹钟,命名为「提醒余笙吃药」。 他记性很好。大三参加美国医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他只花了一个月背完了七本书,最后考了满分。 不需要闹钟,他也能完成这项任务。 余笙点下头,接着说:“前几天心理医生给我换了药,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有轻微的狂躁,我会尽量控制,但如果出现过激举动,也麻烦你打急救电话。” 她脑海里闪现过墙壁被软垫包裹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束缚带,什么都是白的。 余笙换成英语:“they will take care of me.” 一口再标准不过的牛津腔。 “介意我出去抽支烟吗?”周衍的舌头抵住下颚,指了指客厅外的阳台。 余笙沉默一下,让步:“可以。不过进来之前把烟味散干净,并且以后也不能在我面前抽。” 说完,她转身进了书房。 周衍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一阵冷风灌过,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抵不住伦敦十一月初的寒。 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他听见书房里传来琴声。 拉琴的人似乎很不再在状态,几次断掉旋律,再从上一个小节开始。 第5章 火柴从侧面的拉燃纸划过,摩擦力产生的热量让磷瞬间燃烧起来。 周衍看着手上木棍的火苗慢慢熄灭,最终还是没有点燃烟。 从某种意义上,他和余笙很像。 在这个智能化横行的时代,她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写备忘录。 而周衍从不带打火机,抽烟靠上个世纪50年代才流行的火柴。 书房里的琴声停下来。 周衍把烟原封不动地收起来,准备进屋。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看眼来电人的名字,毫不迟疑地挂断。 铃声再次响起,背后一阵寒冷的风吹过,他袖口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周衍接起电话,风声呼啸,但掩盖不住电话那端声音的歇斯底里。 熄灭的短短的火柴被掰成两段,他的声音比风更冷:“那你就当我死了吧。” 周衍不给对方继续大骂的机会,挂断电话,进屋。 一首曲子终于迎来最后的高潮部分。 哪怕周衍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但只要是个人,应该都听过这首曲。 fuer elise. 书房里,余笙放下小提琴,盯着自己的手看。 陆姗央提醒过她,手抖是锂的常见副作用。 急诊医生也说过,中风有一定几率留下后遗症,如果出现手抖的情况,一段时间也许会自然恢复。 余笙问一段时间是多久。医生的回答:运气好十天半个,也可能花上几个月,最差的情况一辈子。 余笙分不清是哪一个导致的,但她清楚一件事,手抖这个现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手是小提琴家的耶路撒冷,连手控制不了的人是没资格上台表演的。 余笙 重新将小提琴放在左肩上,下颚轻轻夹住琴,手指弯曲按压住琴弦。 下一秒,琴弓在琴弦上拉动。 余笙想起她第一次被陈婉清带去音乐厅看交响乐演出,乐团演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首《命运交响曲》。 坐在一旁的陈婉清指向抬上的方向,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笙笙以后长大想不想也上台表演?” 懵懂的余笙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刚上幼儿园的她一听“上台表情”,兴奋得直点头。 然后这就成为她噩梦的开始。 陈婉清规定她每天至少要练四个小时的琴,上小学以后变成六个小时。余笙被司机从学校接回家以后,马不停蹄地吃饭和写作业,然后练琴到凌晨一两点才能睡觉。如果过程中陈婉清稍有不满,藤条会落在她手臂上。 余笙应该讨厌小提琴才对。但这个让她童年痛不欲生的乐器像是一枚嵌在身体内部的弹壳,长年累月后同血肉生长在一起。她对它没有感情,但也没有办法将其取出。 余笙的目光突然瞥见柜子上一个包。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她以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因为余正嵘每一年都会准时送她生日礼物,但今年没有。 那个去年才来到她手里的爱马仕水泥灰的kelly doll瞪大眼睛,发出无声的笑。 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的难受。 余笙放下琴,冲进卫生间,蹲在地上抱着马桶狂吐。 周衍看见书房里窜出一个人影,像是一阵风。紧接着卫生间里传来呕吐声,冲水声,归于安静。 他站起来,去厨房接了杯温水,敲响门:“余笙,你还好吗?” 门被打开,余笙的脸色苍白,胃里吐得只剩残留的胃酸,看到周衍手里的水杯。 “谢谢。” 余笙想,她可能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习惯家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第3章第二十五个叉 半个月以后,伦敦的气温逐渐下降,冬天的步子已经迈进了这座城市。 余笙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起床。 刚出卧室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开,手心是六颗颜色各异的药。 “吃药。”手的主人神情冷漠,像是在例行公事。 余笙接过药丸一把塞进嘴里,连水杯也不接,直接生咽下去。 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天空挂起黑压压的云,看起来像是要下大雨。 余笙收回目光,坐到餐桌前。 桌上摆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 余笙拿起餐叉,忽然转头:“我不想吃这个。” 厨房中岛台另外一边,男人的身形一顿,道:“你想吃什么?” 这个三明治是她昨天自己买回来当早餐的。 余笙把盘子推开:“小笼包。” 周衍转头去拎外套:“我出门给你买。” 短短半个月,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发号司令。 余笙点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二十分钟后,一辆纯黑的兰博基尼svj停在路边。 这种超级跑车在哪里都十分扎眼,更何况是在一家装修简单的中餐厅门口。 周衍熄灭引擎,下车进店,对老板说:“要两份小笼包和一杯豆浆,打包带走。” 刚刚轰鸣的引擎声惹得店里有几个客人的注目。 他付过钱,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烟盒,走到店外的街道上。 他低头用火柴点燃烟草,细长的烟夹在两根手指中间,一边等早餐,一边看着街对面发呆。邮递员正在打开红色圆柱形的信箱。 伦敦的风太大,火舌很快被一点一点向上舔过。 第6章 到头来,周衍没抽上几口。他碾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准备进店问问还要多久。 一个女生拦住他,语气里止不住的惊讶:“衍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伦敦?” 周衍虚眯起眼睛,打量人两眼,但想不起是谁。 女生也看出他的疏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苏思懿呀,你爸爸和我爸生意上有合作,之前我们一起吃过饭,你忘了吗?” 周衍无声地扯下嘴角,丝毫不留面子:“忘了。” 苏思懿却心跳漏了半拍,偷瞄下停在旁边的车,又转头看眼坐在中餐厅里和自己一起来的朋友。朋友透过玻璃,给她比了向上的大拇指。 刚才苏思懿和朋友在店里吃饭,朋友忽然拉下她的衣角,语气兴奋:“快看,有帅哥,还开的兰博基尼。” 出身富商之家的苏思懿对豪车不以为然,她还是顺着朋友指的方向看过去。 男人在跟老板点菜,语气自然冲淡,他穿着深色牛仔裤和松垮的白色卫衣,侧脸毫无表情。 苏思懿紧张地站起来。 她家世好,上的是伦敦政经学院,长得还漂亮,平时追她的男生不少,但苏思懿从不把那些男生放在眼里。 朋友很少见她这么失态,愕然地问道:“认识?你朋友吗?" 苏思懿含糊不清地嗯了下,轻轻扯了下外套的衣角。 去年一起吃过一顿饭。再往前的关系,只是她单方面的暗恋。 苏父当初只说去和合作伙伴一起吃个饭,苏思懿很抗拒这个饭局,她眼里苏父这个举动跟“卖女儿”没什么区别,但到了饭桌上看见周衍的时候,她在想,是不是上天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出国之前,他们完全是一个体系里出来的,从幼儿园到高中上的同一所的学校。 他只是坐在那儿,嘴角挂着不达眼底的笑,像嘲弄,又像讽刺,冷冷地看着觥筹交错的一切。 周衍从餐厅里出去。 “我去跟他打个招呼。”苏思懿追了出去。 她没被人拒绝过,现在淡淡的“忘了”两个字,将她的面子踩在地上蹂躏。 苏思懿有几分无措。 周衍没什么耐心虚与委蛇,他看眼时间,迈开步伐径直越过人,重新进店。再等下去,余笙又要发火了。 幸好老板恰巧走出来,把装着外卖盒的塑料袋递给他:“小伙子又来给女朋友买早饭吧。” 这是余笙在伦敦最爱的一家中式早点,和周衍一起来过好几次,每次都点小笼包和小米粥。 两个人俊男靓女,老板印象很深。 周衍沉默地接过袋子,走出店门。 他把塑料袋放在副驾座位上,脱下外套抖了抖,也随意丢在座椅上。 关上车门,转过身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 苏思懿看着线条流长的跑车扬长而去,无可奈何,重新回到店内。 朋友见她回来,八卦地问道:“思懿,那个帅哥跟你什么关系啊?” “都说了是朋友。”苏思懿绷紧下巴,在手机里找到微信,准备给人发消息。 总感觉有什么故事,但苏思懿的神情不佳,朋友也不敢再多问。 ... 周衍带着早饭回来,一打开门,看见余笙窝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机械式地在屏幕上滑动。 “吃饭。”他把外卖盒打开,热气腾起。 余笙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周衍递过来的筷子。 吃到一半,余笙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看微信,然后抬头说:“我今天要去染发。” “要我送你吗?”周衍半倚在厨房柜台上,双手抱在胸前。 她吃饭的动作也很慢,小口小口地,如同在小学生在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余笙摆摆手:“算了,我练完琴打车去。” 他垂下眼睫:“那有事打我电话。” 余笙点头。 周衍觉得余笙很奇怪,一开始说招自己是当司机,结果大部分时候她宁愿自己打车。 余笙的理由也很简单,开辆aventador svj去学校太招摇了。 但明明伦敦最不缺的就是招摇过市的富二代。 吃完早饭,余笙把小提琴盒背在背上,又拎起帆布包出门。 周衍吃掉被她抛弃的三明治和剩余的小笼包,利索地把餐具丢进洗碗机。 他拿起一只黑笔,在冰箱上日历的今日方框里画了个叉,代表着余笙今天已经吃过药了。 这是十月的第二十五个叉,三天后余笙要去医生那儿复查取药。 * 余笙从学院里出来。天空里层云密布,好似要压垮整座城市。 她面无表情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到理发店 。 理发师很热情地迎接她,给她摆好柠檬水和水果切盘。 “omg,你头发长得也太快了。”理发师发现她三周前才补过色的发根,已经长出了一个指节的黑发。 余笙的头发常年被漂到九度以上,只要长出新的黑发,她就会到理发店补色。 理发师贴心向跟她推荐:“你要不要试试巴黎画染?这样新长出来的黑发不会很突兀。” 余笙摇头:“就按之前那样来。” 理发师用薄膜隔开她以前的头发,在新生的黑发上抹上染膏。 在理发师操作的时候,余笙低头玩手机,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第7章 “这不是笙笙吗?”程佳撩了撩长发,“好巧,你也来做头发吗?” 程佳旁边还站了个女生,打扮和她一样颇具网红感。 余笙抬下眼皮,瞅了两人一眼,她只对程佳的脸有点印象,但实在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 “是好巧。” 这是周围最出名的一家华人网红理发店,也谈不上多巧。 “这是我朋友,郭叶琦。”程佳笑着介绍。 余笙点头,礼貌地冲对方笑了下,没有再接话。 程佳内心嗤笑一声,不就家里有几个小钱,真要拿鼻孔看人了。 但表面她还是对郭叶琦解释:“笙笙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我认识的人里,她就跟tiffany姐的关系稍微好点。” 听到tiffany这个名字,郭叶琦表情微变,又多看了余笙两眼。 和郭叶琦这样的普通留学生不同,tiffany是个百万粉丝的大网红,单是靠广告费就能让她在这个全英物价第一的大城市里花天酒地。 伦敦的小网红圈子里,没有人不认识tiffany。 余笙还是没什么反应,再看眼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 她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对方接起的一瞬间,她丢下一句话:“周三,两个小时后来接我,记得带伞。” 发根经过两次漂染,变成完美的金色,在灯光下发光。 余笙走到理发店门前,发现周衍还没到。 她看眼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和雨水一样沉下来的还有余笙的脸色。 终于兰博基尼引擎声响彻整条街。 周衍撑开伞,走到余笙面前。 “你迟到了。”余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冷地说。 周衍一怔,低下头:“有点事,耽误了。” 余笙昂起下巴,拔高音量:“当初我们说好了的,只要我给你打电话,不管你在干嘛,必须立马过来。” 周衍也是一出生就在终点罗马的人。在这次离家出走之前,他没被人骂过,也从来不向人低头,跟他父亲吵架的时候都会瞪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像是盯出一个孔。 余笙抿住唇,看向他。过了很久,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 “算了,走吧。”余笙钻进他的伞下,“下不为例。” 从这个角度,他正好可以看见她新生的黑发已经消失,一头金□□亮到不真实。 周衍护送她到车边,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手抵在上方,避免她的头碰到车顶。 “周三,我不喜欢下雨,你以后不能迟到。”余笙看着雨刮器把水珠从挡风玻璃上驱散开。 周衍握住方向盘:“为什么?” “雨天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不舒服。” 他没有发动车,而是转过头。余笙的脚放在座椅上,整个人蜷成一小团。 “你别这样坐,很危险。” 余笙不听他的话,下巴还是搁在膝盖上 周衍打开车内的小灯,静静地看着她软乎乎的发顶:“你头发刚长出来,怎么就要去染?” 如果余笙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他不可能开车。 “因为金色可以和黑色形成对比。”余笙敲了敲车窗,手指顺着一滴水珠慢慢往下滑,“新长出的黑色可以提醒我,我还活着。” 周衍一度以为她染浅色系头发是图漂亮。没想过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他沉默一会儿,抓住方向盘,生硬地说:“余笙,我再说一遍,坐好,我要开车了。” 这回余笙听了话,乖乖地把腿放下去,系上安全带。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来。 在两个人没看见的地方,程佳和郭叶琦观摩了全程。 郭叶琦以前只在网上看留学生炫耀,还是头一次在线下看到超跑,惊叹道:“那个是她男朋友吗?开的兰博基尼,好有钱。” 程佳不屑一顾:“怎么可能?那是她自己的车,她那种精神病怎么可能交到男朋友?” 再有钱又有什么用。 “精神病?” “对啊,她有精神病,谁看得上,顶多包养个小白脸。” 第4章“活到下一个春天。” …… 余笙一打开家门,闻见很浓的芝士味,她换好拖鞋进屋。 厨房的台面上有一个纸袋,花体英文写着le festin,但另外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烤盘不可能是外卖,那是余笙搬进来的时候亲自买的厨具。 烤盘里的芝士意大利面已经不再冒热气。 余笙的手指僵住,她转过头,看见还在门口站着的男人:你用厨房了吗?” 周衍抖下雨伞上的水珠:“嗯,出门前在做饭。” 他在伦敦也没别的事干,照顾余笙等于打工,他也需要尝试点新东西来忘掉以前,让生活回到轨道上。 余笙懂了他迟到的原因,目光里他把雨伞放在架子上,玄关侧暖光拉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小世界已经被人撕开一个口子,尽管两个人是雇佣关系。 周衍抬头,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面色平静。 “等烤箱好等了一会儿。不过应该已经凉了,别吃了。”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今天打车,周衍以为她会自己回家,接到电话的时候手机里的倒计时还剩十分钟。他尽量开了快车,但伦敦的交通拥堵和纽约不相上下,他到的时候只看见余笙怏怏不乐的脸。 第8章 “有什么不能吃,你打包回来的菜不一样是凉的。”余笙打开微波炉,加热桌上的晚餐。 “我以为你挑食。”等到叮地一声,周衍用隔热手套把盘子端出来。 余笙拉开椅子,反驳:“我不挑食。” 周衍不以为然,在她面前摆好碗筷:“你永远只吃那几家餐厅。” 连点菜每次都是那几样。 余笙的半张脸被白金色的头发遮住,周衍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餐桌上静谧很久,她用很轻的口吻地说:“偶尔会和朋友尝试下新餐厅。如果我一个人的话,还是呆在熟悉的环境比较好。” 新事物永远充满不稳定性,像在森林里采蘑菇。 如同顾城的诗写的一样,为了避免结束,她避免了一切开始。 余笙用叉子卷起挂上酱的意大利面:“周三,你是第一次做饭吗?” 周衍:“忘了,有可能以前煮过面。” 他在纽约也是从来一样不下厨的主儿,一日三餐全靠外卖。 余笙点点头,评价道:“那你很没有做饭天赋。” 说完,她咧起嘴角,似乎给自己讲了个好玩的笑话,被逗笑。 周衍很少见她笑,大部分时间余笙都处在一个神情恹恹的状态。她笑起来像从被注入色彩的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刹那间变得鲜活生动。 “很难吃吗?”周衍伸出筷子想要尝一尝。 他严格按照网上的菜谱进行每一步,连加多少盐都精确到克数,不应该出错才对。 舌尖上芝士的浓郁和番茄的酸甜交杂在一起。 他看向余笙,目光在询问,这叫难吃吗。 余笙又卷起一叉子:“和楼下餐厅的水平差很远。” 周衍知道她刚刚为什么笑了,也不气馁,淡淡地说:“如果我有那个水平,我现在应该自己开了家餐厅当厨子。” 余笙偏过头:“你为什么来伦敦?” 她想起她从来没问过关于他的事,哪怕是他的名字。 余笙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她见到周衍的第一面,直觉告诉她,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留下了他。 周衍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没钱了,有个朋友在伦敦,本来打算来投靠他,然后看到 你在群里发的消息。” 余笙拆穿他:“你在撒谎,你不差钱。”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只是预感,那周衍搬进来的那天,余笙看见那个金属黑rimowa行李箱的时候,她就清楚他不缺钱。 周衍盯着她看了两秒,放下手里的筷子:“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这两年经济下行,留学生断供不是什么稀奇事。 余笙沉默下来,她听到远远地响起大本钟的报时声,低沉得跟他声音一样。 “你能做饭的话,我每个月再给你加五百镑。”余笙起身,准备去书房练琴,“月底直接付你现金。” 周衍想问她,不知道他的真名,却知道他在撒谎,那当初为什么还要留他下来。 如果换一个人,结果会也一样吗。 书房里这次传出来的音乐依旧曲调激情昂扬,但不是传统古典音乐,而是流行歌曲。 coldplay乐队的《viva la vida》。 生命万岁。 周衍跟着调子,听见耶路撒冷传来的钟声。 * 夜晚,余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心脏被剖成两半,一半提醒她赶紧入睡,另外一半跃跃欲试寻求刺激。这种情况以前没出现过。 她整个人很疲倦,但又想出门去吹夜风。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刚过凌晨一点。她慢慢摸索到小夜灯的开关,房间里有了光源。 小夜灯旁边,孤零零地躺着一瓶紫色包装的软糖。 余笙的睡眠不稳定,有时候每天睡眠超过十二个小时,有时候又连续几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在找上陆姗央之前,她靠这瓶软糖度日如年。一片不够,吃两片。哪怕第二天起来,她并不好受,昏昏沉沉做不了事。但至少能维持睡眠,表面上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后来陆姗央曾经明令警告过她,长期服用褪黑素会加重她的抑郁症状。 余笙拉开抽屉,把瓶子塞进去,用力关上。 客厅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余笙披了件祖母格针织毛衣,用手机的闪光灯照亮冰凉的木地板,坐到沙发上。 社交媒体上里很热闹。 今天太阳耀斑产生了罕见的磁暴,kp指数暴涨,意味着大半个欧洲都有机会看到极光。 余笙看见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去哪里观赏。 她对向窗外发呆,伦敦的夜还是依旧黝黑一片。 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余笙一哆嗦,手里掉在地板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余笙捡起手机,看到语音通话的来电人——余正嵘。 她抿唇,选择接通:“爸。” “笙笙啊,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快要放假了?” “还早,要等圣诞节才有假期。” “爸爸前阵子太忙了,忘记你生日了,我已经帮你好生日礼物了,到时候我助理联系你,你直接去取就好。”余正嵘言语温和,彷佛真的在道歉。 余笙也没有期待,浅浅地嗯了下:“谢谢。” 下一秒,余正嵘却说:“你圣诞想好去哪里玩了吗?要不要去意大利?或者去冰岛?年底了公司很忙,我和你妈妈都有事,你今年还是先不要回国了。” 第9章 刀子很软,直挺挺地插在她身上。 “知道了,你们忙吧。” 余笙挂断电话,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沙发上。 她的指甲用力扣在沙发的布料,想去拿把剪刀,狠狠地戳下去。 余笙感觉眼前闪了下白光,她半眯眼睛看窗外,在辨认天空是不是变了色。 她起身准备去阳台,听见身后另一间卧室的门被打开:"你怎么还没睡?" 周衍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揉下眼睛,懒散地答道:“被吵醒了。” 余笙不信,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话明明压低了声音。 她径直拉开玻璃门,任由寒风灌进来。 “他们说今天可能能看见极光。”她把阳台上的藤椅转了个方向。 阳台的玻璃方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散落数个烟头。 余笙平时不会来阳台休憩,只有周衍会。两个人没有商量过,但似乎都默认阳台是属于他抽烟的地方。 她挪开目光,盯着天空看,感觉焦躁少了些许。 深夜户外的温度不到五摄氏度,余笙的睡衣外面只有那件薄薄的毛衣。 周衍拿起沙发上的毛毯,跟到阳台。他往楼下一瞥,星星洒在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上。 “今天伦敦不会有极光。”周衍把毛毯丢到余笙腿上。 “你怎么知道?”余笙语气平静,不意外。 “极光地图。”周衍指了下手机上的app页面,“伦敦的纬度差了点,刚好在可见范围之外。” “那挺可惜的,我还没见过极光。”她缩了下腿,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周衍蹲下来,展开她腿上的毛毯,像在她身上扬一面旗帜:“你想看极光的话,应该冬天去北欧。” 周衍顿了下,坐到另外一个藤椅上:“不过今晚有猎户座流星雨。” “是吗?”余笙抬头,天上依旧漆黑一片。 这个纷繁庞杂的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吞噬一切,藏污纳垢。 “市区有光污染,应该看不到,去周围山上会好点。”周衍偏过头看她,“你要不要许个愿?” 他又骗了她一次。他其实没睡,隐隐约约听见她开门,走路,打电话的声音。 房间隔音很好,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无声息地感受到她并不太开心。 余笙的睫毛浓浓地塌拉着,毛毯下的身体缩成一小团,像一只躲在洞穴里冬眠的小动物。 周衍在想怎么叫醒她,室外实在太冷,睡下去会感冒。 他刚刚站起身,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肩膀。 “活到下一个春天。” 第5章“你这保姆还真是当上瘾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 余笙醒得很早,眼皮像被胶水黏在一起。她晚上做了噩梦,但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 躲在被子里滚了两圈,余笙费了很大力气说服自己起床,一打开卧室门,她闻见醇厚的黄油香味。 “周三,我昨天晚上吃药了吗?”余笙摸索到厨房,看见吧台上的小碟子里是五颜六色的药丸。 “吃过了。”周衍在手机上的闹钟响起来的第一秒按掉了它,“你要吃早饭吗?” 余笙每周二有早课,她通常顺路路过中式早餐店的时候解决。 “你在做什么?” “三明治。”周衍换了个更准确的描述,“把从whole food买来的鸡蛋煎熟,夹在全麦面包里。” 余笙接过盘子,问:“吃了是不是就要多付你500镑。” “一个三明治要卖你五百,我也没有黑心到那种程度。”周衍回过头,看见她光脚踩在地板上。 他到玄关处拎出一双新的拖鞋,拱到余笙脚下:“要我送你去学校么?” 余笙摇头,她今天只有一节关于音乐史的课,连琴都不打算背。 周衍蹲在地上,仰视她:“我下午要去和朋友见一面,如果你要接,早一点打电话。” 余笙咬了一小口面包,半熟鸡蛋的汁液流出来,她说话含糊不清:“周三,你不能要求我。” “我没有要求你。只是告诉你,我开你的车出去。你打电话,我马上就过来。”他拍下手,重新站起来。 余笙瞥见他的右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像绵延在半山腰的公路,顺到手肘的位置。 “周三,你右手上有道疤。” 周衍低头撩开白色t恤的袖口:“这个吗?” 余笙盯着看了会儿。医生告诉过她,这种情况因为皮肤在修复过程中纤维结缔组织过度增生导致的疤痕。觉得不好看的话,后期可以考虑手术去除掉。 周衍看她认真观察的样子,无所谓地笑笑:“以前被人捅过一刀。” “在纽约吗?” “嗯。” * 余笙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出门,她走进教室,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学校最老的一栋教学楼,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精美的壁画,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一顶精美的水晶灯。 “笙笙。” 有人拍了下余笙的肩膀,她转过头,是陈盼夏。 “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陈盼夏放下黑色漆皮的戴妃包。 陈盼夏学的是服装设计,和音乐沾不了一点边,但她还是跨专业选了这门公共课。 “没有在路上吃早饭。”余笙总觉得水晶灯摇摇晃晃,快要掉下来。 第10章 “你没有吃早饭吗?那等会儿下课以后要不要一起去吃brunch?我最近刷到一家新开的咖啡厅,评分很高。”陈盼夏翻出手机之前收藏的帖子,准备拿给余笙看。 “我在家吃过了。” 余笙看起来不太想说话。女孩扎着简单的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从皮筋下漏出来,和黑白花纹的围巾纠缠在一起,天鹅颈纤细修长。 陈盼夏想起来她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余笙也是这样围着围巾。 陈盼夏有一个很俗气的真名,陈梅。 但她和余笙不一样,她来自一个小康家庭。 陈父陈母看重教育,从小送她进国际学校,但高昂的学费占了家里一大半的收入,陈梅在班级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高中正是女孩子最爱打扮的年纪,班上的女生每天凑在一块讨论哪个奢侈品牌又出了新首饰新衣服的时候,她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那些东西随便挑几样出来,快赶上她父母的月工资。 到了最后一年申大学的时候,陈母和陈父商量去一个物价便宜的英国小城市,供她读完大学。 但陈梅坚持要去伦敦,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也要过上那种生活。 家里几番争吵过后,父母拧不过陈梅,只能同意。 伦敦是个消费上不封顶的地方。 第一年的圣诞假期,陈梅背着父母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找了一位给不少出名网红做过手术的医生,她垫了鼻子,削了下巴,几乎换了个人。 代价是花掉了近大半年的生活费。 再回到伦敦时,陈梅就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陈盼夏,还有那个圈子内熟知的英文名:tiffany。 美貌真的很好用,她不过跟着一个网红姐妹蹭过几次饭局。那些富哥们主动加她微信,奢侈品礼物像雪花一般落下。 利滚利,她在社交媒体上的炫富生活很快变现,粉丝数如雨后春笋疯涨,越来越多的品牌方找上她合作。 那年春天,她和一个小姐妹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排队。 前面还有一个围着黑白颜色围巾的女生,陈盼夏敏锐地发现围巾的一角有个h的标志。 店里的pos机出现问题,女生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刷上卡,店员面对没带现金的客人也无能为力。 陈盼夏主动走向前:“我帮她付了吧。” 那个女生就是余笙。 余笙腼腆地跟她说了句“谢谢”,并加了她微信,把饮料钱凑整转给她。 某日,陈盼夏发了一条朋友圈:「有没有人可以借下车?拍个小广告。」 余笙主动给她发消息,她才知道原来余笙豪华公寓的地下车库,还停着一辆兰博基尼。 * 下课后,余笙把平板电脑收进书包里。 陈盼夏放下手机,问她:“笙笙,可不可以把你刚刚的笔记发我?” “我到家导成pdf,发给你微信。”余笙背起包,弯腰的时候围巾从脖子滑落到地上。 陈盼夏帮她捡起围巾,摸了摸手感顺滑的羊绒面料:“这是你新买的围巾吗?之前没见你戴过。是新款吗?” 余笙接过围巾,重新拢好,摇头道:“不是,很久之前买的了,哪一年出的忘了。” “难怪我上次去爱马仕没看到。”陈盼夏收回手,转了下眼珠,“我当时本来想买个包,但是店员说没货了。” 余笙轻嗯了声:“她们要配货,你的账户之前有消费记录才能拿到包。” 跟在陈婉清身边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她不理解阿姨们对这个品牌的狂热追捧,但那些饥饿营销的套路也略知一二。 陈盼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样啊。” “你周六有空吗?我要去取东西。你要一起吗?我有个认识的sales,应该能买。” 陈盼夏眼睛亮起来:“好呀。我们周六晚上还有个聚餐你要来吗?订的空中餐厅,在伦敦眼旁边。那几个小姐妹基本你都认识。” “可以。” 余笙告别陈盼夏以后,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才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打开车门钻进去之前,风掀起围巾的一角,她像个正常的留学生,上课,回家,赶作业,和朋友聚餐。 * 一家还未正式营业的night club,诺大的场地里灯光被打到最亮。 “如何?这个夜店还整得有模有样吧?名字我都想好了,into the night。”宋成致表情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周衍走在他后面,心不在焉地点下头。 宋成致倒过来,双手插在兜里,啧啧两声:“你说你,这么倔干嘛?现在成了吧,周大少爷也有流落街头的一天。” 一个月前,宋成致在酒吧和朋友喝酒的时候,突然收到周衍的消息。 他要来伦敦。 宋成致哄了小女友半天,好说歹说让人搬出去了。结果他刚把房子收拾出来没两天,周衍却告诉他,他有地方住了。 “你这跟人当保姆有什么区别?我打听过了,她沪市来的,家里还真有几个小钱。”宋成致一只脚踩在舞池的边缘,嘴里衔着烟,拨弄打火机,“不过听说她天天跟那帮小网红混一起。家境差不多的女生都说她精神有点问题,没人带她一起玩。” 听到“精神有问题”这句话,周衍想起深夜偎依在阳台藤椅上的余笙。她的脸比月光还白,只有一抹颜色,嘴唇上淡淡的绯。 第11章 他皱起眉头,语气里有警告:“别乱说。” 宋成致讪笑:“怎么还护上了?” 周衍换了个话题:“准备什么时候营业?” 宋成致冲门口努努嘴:“等下周灯光牌做好挂上去了,就对外正式开始营业。” 周衍淡淡一笑:“等你好消息。” “那必然。” 这家夜店是宋成致投资的。宋父听说他要在伦敦创业的时候,打了一笔钱给他,让他赶紧滚蛋。装修到一半,资金不够了,他找周衍借了剩下的资金。 “苏思懿,记得么?前几天找我问你。”宋成致手一抬,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谁?”周衍接住烟盒,眯起眼,他最近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对于周衍的反应,宋成致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宋成致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但成长轨迹迥别。 宋成致是那种小学会去扒拉女生肩带的臭屁男生,宋父隔三岔五便会被请去学校,揪着宋成致的耳朵带他回家。 而周衍是长辈们一致认同品学兼优的标杆,也招同龄女孩子喜欢。情窦初开的年纪,那些讨厌宋成致的女生反而找上他,让他帮忙递情书。 “以前一个大院里的,她微信给我发消息,说你怎么一声不吭来伦敦了,提议找个时间大家一起聚聚。”宋成致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说起来他抽烟喝酒全是周衍教的。 周衍表面上光风霁月,骨子里比他还乖张。 “没兴趣。”周衍把烟盒扔回去。 宋成致惊讶道:“不抽么?” 周衍还是表情淡淡:“先戒一段时间。” 宋成致竖起一个大拇指,话音一转:“不过兄弟的面子你还是卖一个呗,又不光是苏思懿,在英国的还有大张和阿皮,等他俩有空来伦敦的时候,聚一聚,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周衍沉默一会儿,答应得很勉强:“提前通知我,不一定有空。” 宋成致气笑:“你这保姆还真是当上瘾了。” 周衍不以为然。 第6章what doesn't…… 到余笙该去和陆姗央见面的当天。 周衍把冰箱上的纸撕下来,换了张新的贴上去。旧纸上已经打满了叉,一天不落。 “你的锂片快吃完了。”周衍翻了翻袋子里的药。 “我今天让陆医生开新的。”余笙双手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几秒后她的表情变得嫌弃,“周三,你买错牛奶了。这是脱脂奶,很难喝。” 周衍打开冰箱,检查牛奶包装的标签,果然脂肪含量只有 1.5%。 “我下楼给你重新买。” “不用了。”余笙阻止他,“不过你要被扣钱。” 周衍轻轻笑了下:“行。” 余笙盯着他微翘的嘴角,如果放在过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总因为这些小事大发雷霆。 但周衍住进来了,这种情况越来越少。 他好像有什么魔力。 坐在车上,周衍调整下后视镜,一边倒车,一边对副驾驶的余笙说:“我准备考个英国驾照。” 余笙的第一反应:“你原来一直是无证驾驶吗?” 周衍被她的脑回路弄得无奈,解释:“我现在是临时驾照,最多只能开一年。一年后要想接着在英国开车,得考英国驾照。” 余笙安静下来,一年对她来说听起来太久。 周衍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斜睨一眼,发现她在对着窗外发呆:“又在想什么?” 余笙没回答,而是反问他:“你打算一直留在英国吗?” “不会。”周衍利落地回答。 按照他之前的打算,在伦敦呆几个月,再考虑去哪儿。 但遇见余笙是他的意料之外的事。 余笙提醒他:“那你也没有必要考英国驾照,英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驾驶座在右边。” 前方是红灯,周衍踩下刹车:“我知道,万一后面你还要我开车呢。” “一年对我来说太久了。” 一年有365天,余笙不知道她千穿百孔的人生会走向哪个方向。 周衍想起她那天在阳台的那句话。 她说,她想先活到下个春天。 * 诊疗室里,陆未央捧着水杯,看见余笙进门的第一眼便说:“你看起来最近状态不错,”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这次,余笙的瞳孔有微弱的光亮。 “这个月有在好好吃药。” 余笙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她能够完整吃一整个月的药是什么时候。 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摊开在桌上,对照之前的记录:“月初有经常出现幻觉和幻听。” 余笙和陆未央聊了聊近况,但没有提及周衍。 “有时候会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所以现在要受很多罪,才能洗清罪孽。”余笙摸了摸自己的腕骨,她这个月尝试了很多次,但是始终无法演奏完整一首曲子。 陆姗央看见她一闪而过的脆弱:“余笙,你在纽约那次是…” 意外。 余笙打断她:“我知道。” 沉默几秒,她轻轻说:“我就是偶尔会觉得活着太累了。” 人生如戏,她想像自己是一个npc,努力扮演好这个角色,所以她要应付很多人。 但她终究不是游戏里的代码,她会想睡觉。 第12章 这句话让陆姗央警惕起来。 “我上次提的建议你有考虑过吗?” “哪个?” “找一个人一起住。”陆姗央的笔敲在桌子上,她已经开始思考如果余笙不愿意接受提议,那她也许需要干预治疗。 余笙的手指蜷缩起来,握成一个拳头,又松开:“我现在有室友了,他很照顾我,但他从纽约来。” 纽约是她一半的噩梦。 陆姗央给了她另外一个建议:“如果你愿意,可以尝试找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尽量冷静地回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但如果中途感觉到不舒服,不要强迫自己继续。” 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重新开好处方单,陆姗央送余笙到门口,在余笙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之前,她叫住人:“余笙——” 余笙回头,脸上有点疑惑。 “记住我说的那句话,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谢谢陆医生” * 等余笙复查结束。周衍没事干,也抽不了烟,他百无聊赖地倚靠在车门上,打火机在修长的手指上转动一圈,火舌窜出又熄灭。 “衍哥?”苏思懿没预料到实习的第一天会在诊所前遇见周衍,看他目光不时向门口瞧去,于是问道,“你来看心理医生吗?” 周衍打量她,两个人遇见过两次,在伦敦还认识他的,应该是宋成致口里的苏思懿。 “等人。”回答言简意赅。 “朋友吗?那好巧,我在这家诊所实习。” 苏思懿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挺好。”周衍看眼天色有点暗,似乎要下雨。 “致哥有给你说过吗?下个月张子石和柯白也来伦敦,我们一起聚一聚。”苏思懿努力找可以聊天的话题。 周衍把打火机踹回口袋里:“提过了。”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少。 苏思懿有限的记忆里,周衍一向这么冷淡,他像森林迷雾里一盏灯塔,一点点光亮就足以吸引飞蛾扑火。 “衍哥,方便加个微信后面联系吗?”苏思懿小心翼翼地问。 周衍抬头看她,瞳孔里是深不见底的黑。 “不用了,你有宋成致微信,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苏思懿盯着自己的鞋面,表情有点难堪,最后她挪动脚步:“那我先走了。” 她两步三回头地走到诊所门口,余光瞥见男人依旧靠在车门上不为所动。 苏思懿死死地咬住下唇,伸手推开诊所的门,快步往里走。 她不留神和迎面过来的人撞在一起。 啪哒,有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苏思懿连忙说道:“i'm sorry. i didn't see you there.” “it's ok.”被撞到的女生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等对方抬起头的时候,苏思懿才发现女生虽然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却实实在在是张亚洲面孔。 “也是中国人吗?”苏思懿不确定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苏思懿再次道歉:“刚刚真的不好意思,有点走神撞到你了。” 余笙轻声说:“没关系。” 苏思懿忍不住问:“你是来看病的吗?” “嗯。” 一瞬间,苏思懿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女生就是周衍在等的人。 * 余笙出了诊所,先去在隔壁药房买药。 她坐回车里,把装满药盒纸袋塞到座位下面。 周衍手指敲在方向盘上:“医生有说什么吗?” “医生夸我表现好。”余笙慢慢吞地翻看记事本上刚刚记下的内容。 作息规律,健康饮食,按时吃药。 不要压抑情绪,找人倾诉。 特殊情况及时联系。 这几句话早烂熟于心,但余笙还是写在了本子上。 合上本子,余笙转头看向驾驶位:“周三,下个月是圣诞节。” 秋季学期即将结束,她会迎来一个漫长的假期。 周衍在导航里输入定位:“你有什么安排吗?” 余笙系好安全带:“出去玩。” 反正也不需要回国。 “想好去哪儿了吗?”周衍偏头看她一会儿,“芬兰吗?你可以去看极光。” 余笙摇头:“想去一个温暖、有阳光的地方。” 英国的天气总是阴阴沉沉,几乎每天都有一阵雨,低气压弄得人喘不过气。 “那去南欧吧。”周衍发动引擎,“意大利?西班牙?” 窗外的景色掠过,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撑伞的路人加快行走的脚步。 周衍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余笙,你想看海吗?” 余笙的困意翻上来,打了哈欠:“地中海吗?去过马略卡,感觉没什么好看的,潜水的时候下面没东西。” “不是,去大西洋。”周衍遥控关上车窗,隔绝了雨点,“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海,还可以看星星。” * 车开到公寓的地下车库,周衍熄火后发现旁边的人没动静,他侧身一看,余笙原来睡着了。 女孩的头靠着车内壁,下巴搁在安全带上,怀里抱着米白色的帆布包,呼吸很轻,睫毛微微颤动,唇瓣抿得很紧,显然睡得不安稳。 周衍没有叫醒她。 ... 余笙做了个很浅的梦。 第13章 梦里她在一片沼泽地里独自行走,周围的小船载着黑色的人影,慢慢驶向前方的门。 余笙蹲下来,水的深度还不到她的小臂。 为什么能载船。 余笙醒了,脖子微微发酸,她转过头慢慢摸索到安全带卡扣解开。 车内没有开灯,唯有周衍手机屏幕上的一点光亮,映在他利落凌厉的侧脸线条上。 “为什么不叫醒我?” 周衍偏头。余笙的瞳孔朦胧,泛着水光,黯淡掩不住少女柔和美好的脸庞。 他撤回目光,轻声笑了下,听起来还有一抹无奈:“叫醒了你会生气。” 经过大半个月,周衍逐渐摸清余笙生活的规律。 她做什么都尽可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有一点差错都会抑制不住发脾气。 余笙在很多周衍从不曾关注到的小事上挑他刺,但那阵劲儿过后她又很快恢复平静,照常向他发号司令。 两个人像是没有润滑油的齿轮啮合在一起,摩擦不断,但总归上还是在让生活转动。 第7章那是余笙的司机吗 周六,余笙到店门口的时候,陈盼夏已经在门口等她。 陈盼夏挽上她的胳膊:“你今天要来取什么呀?” “不知道,家里送的生日礼物。” 上周末,余正嵘的助理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说礼物已经到店,随时等着余笙去取。 不用想太多,无非是新的包包或者首饰。 陈盼夏用羡慕的眼光看她,她接几个广告才赚够买包的钱,愁于没有购买资格,但这些东西余笙生来就有。 两个人刚走进店里,立马有店员迎上来:“余小姐吗?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余笙被带进vip室,店员贴心地送上柠檬水喝马卡龙。 “奶昔白拼樱花粉,今年很流行的配色,也很适合小女生。”店员打开桌上橙色的礼物盒,一只精致小巧的山羊皮包静静躺在里面。 “谢谢。”余笙把包拎起来,转一圈又放回去,合上礼物盒,问店员,“最近还有其他包吗?” 店员微笑道:“我去帮您查下库存。” 余笙想了想,叫住准备往外走的店员:“前一阵你们家是不是上了一套新的碗具?” 店员暗喜,点头:“对,要我拿来给您看看吗?” “不用了,直接包起来吧,我等会儿一起结账。” 店员出去以后,陈盼夏的内心闪烁过不安。 h家的包一向供不应求,要想买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先买其他东西,账户上的消费金额买够了,才有资格买包。 她早就在网上做好过攻略。 陈盼夏自己的收入要想建立一个消费记录漂亮的账户,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所以她才找上余笙,想看看能不能少配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盼夏拉过余笙的胳膊:“笙笙,我可以自己买。” “没事,我正好需要添置餐具。” 周衍开始下厨以后,家里的餐具不太够用。 不一会儿,店员捧着两个盒子进来。 其中一个打开,是之前陈盼夏求而不得的那只手袋。 店员道:“现在只有金棕色的了,您看喜欢吗?” 余笙侧过眼看陈盼夏,用眼神询问她。 “可以可以。”陈盼夏的手心有些出汗,她没想到过程比想象中还顺利。 “那一起结账吧。” * 店员恭敬地把两个人送出店。 走远以后,陈盼夏立马把袋子里的小票拿出来,打开手机:“我马上把钱转你。” 余笙点点头。 晚上吃饭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但两个人拎着袋子不方便,还是选择打车去餐厅。 餐厅位于一座大厦的顶层,四面全是落地窗,中央位置有表演人员在谈钢琴。 服务员把两个人领到她们预订的桌子前,其他人暂时还没到。 余笙的手机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是周衍的消息。 「要接吗?」 出门前,余笙告诉过他,今天她要和朋友聚餐。 余笙看眼落地窗外,夜晚的伦敦在脚底一览无余。 「如果下雨的话就要。」 几个打扮漂亮的女生走过来。 “t姐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陈盼夏笑盈盈地说:“下午去购物啦,买完东西直接就过来了。” 其中一个女生眼尖地看见地上橙色的袋子,说:“不会是去买新包了吧?快拿出来给大家欣赏下呀。” 陈盼夏不扭捏,从包装袋里拿出手袋。 “哇,还是金棕色的吗?” “欸,我之前去中古店看起一款,一问价格救死心了。还是t姐有实力。” “那可不,tiffany之前是不是还接了个护肤品的推广?那一单要赚不少钱吧。” “笙笙也去买东西吗?”说话的是程佳。 被叫到名字,余笙放下手机抬起头,嗯了一声。 程佳微微一笑:“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呗。” 陈盼夏察言观色,几乎是在余笙的眉头皱起来的一瞬间,她开口:“笙笙那只是so特别订制的,她的生日礼物,不太方便给大家看。” 几个女生一阵唏嘘。 特殊订制的名额只提供给vip顾客。 点完餐,女生们凑在一起拍照,讨论要在社交媒体上发哪张图,哪个牌子的pr又在广撒网。 第14章 余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参与不进去这些话题。她从来不在社交媒体上晒内容,只是偶尔浏览别人发的东西。 大数据时代的app会读心,她经常刷到和双向情感障碍相关的帖子。 哪怕她一遍又一遍点击不感兴趣,首页还是孜孜不倦地推送给她。 服务员很快把菜端上来,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动刀叉,而是咔嚓一顿拍。 余笙也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在聊天列表里滑来滑去,最后她把照片发给了周衍。 余笙用刀叉缓慢地切牛排,主厨对火候的把握显然到位,保留了中间最嫩滑的部分。 “下雨了。” 余笙看向窗外,雨点绽开在玻璃上,留下水渍。 “那你来接我吧。”余笙把地址发过去,接着低头吃牛排。 “笙笙,谁的电话呀?”程佳笑咪咪地把话题转向她。 余笙不理会对方的笑里藏刀,神色如常:“司机。” 桌上的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连陈盼夏也微微愣住。 程佳接着说:“这样啊,上次理发店门口看见一个男的接你,我还以为你男朋友呢。” 余笙握着刀叉的手一顿,矢口否认:“不是。” 陈盼夏注意到余笙的表情出现细微的变化,瞟了一眼程佳暗暗得意的嘴角,开口岔开话题:“下个月要放假了,大家想好去哪里玩了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巴黎吗?听说迪士尼有周年庆活动,还可以去老佛爷购物。” “东欧?物价又便宜又可以晒照片。” “东欧太土了吧,我想去冰岛。”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开,逐渐忘记刚刚的小插曲。 余笙看着盘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牛排,没了食欲。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只觉得很吵。 这个建议也是陆姗央给她的。 多出去走走,交点朋友。 所以余笙才会屡屡答应陈盼夏的邀约。 她努力扮演好一个正常学生的样子,和朋友出门聚餐。 邓巴的社交圈理论,每个人的关系网和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越往里面,人数越少。 最亲密的有5人,好友有15人,朋友有50人,熟识的人有150人,剩下的只谈得上点头之交。 心理课上,老师让每个人在圈里写下自己的关系网。 余笙的圆圈最中央,是一片空白。 如果现在陈盼夏勉强算得上是熟识,桌上其他女生有几个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关系网再往里扒拉,还有谁。 余笙试图再想起一个关系稍微再近一点的人,哪怕只是节日时候互相敷衍问候一下的名字。 她的脑子里忽然蹦出周衍那张好看的脸。 余笙拿出手机,把之前拍的照片发过去。 对方久久没有回复。 应该是在开车。 * 【我到了,下来之前发消息】 余笙瞥见屏幕上的消息,松了口气,她拉了下陈盼夏的衣角:“我先走了。” 声音很小,但程佳也听见了:“再等会儿一起走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余笙转头地盯着程佳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她印象里和对方没什么过节,并不理解程佳为什么暗戳戳刺挠 自己。 “没事,你先走吧,等会儿我连你的账一起结了。”陈盼夏拍了拍余笙的手。 余笙点头:“我回头微信转你钱。” 陈盼夏笑了,冲着地上的礼品袋努下嘴:“哪用,你今天帮我这么大的忙。” 余笙拎起袋子穿过大厅,门童微笑地向她道别。 她一边按下电梯的楼层按钮,一边给楼下等待的人发消息:【我马上下来了】 走到大厦外,之前零稀的雨点被连成一串,变成密密麻麻的雨帘。 余笙捏了下手提袋上的绳子。 磅礴大雨之下,男人撑着伞,并不狼狈。 周衍看见余笙的一瞬间,皱下眉:“你早上就穿了件风衣出门?” 余笙轻轻嗯下:“买东西,吃饭,反正都在室内有暖气。” 周衍瞧见她无所谓的样子,还没来及反问。 余笙:“下大雨了。” 少女语气很轻,不过在陈述事实,视线拉得很远,像是眺望远方,但外面只有散落不断的雨。 周衍垂眸,看到余笙白皙细瘦的脖颈,太脆弱。 “嗯,下大雨了。”周衍把雨伞倾向她那边,接过她手里的礼品袋,“走了,回家。” * 程佳一行人用完餐下楼,恰巧看见余笙上车的身影。 跟之前在理发店门口的情形如出一辙。 雨中男人的侧脸很模糊,身形优越,单手撑在车门上,静待少女坐进车里才收了伞。 程佳的美甲在手心里抠出血痕。 “那是余笙的司机吗?看起来好年轻。” “上个学而已,有必要专门找个司机吗?自己开车不行?” “她好像不能开车吧。” 陈盼夏结完账走在最后,刚出来便看见那辆之前余笙借给她拍照的兰博基尼的轮胎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 听见女生们的讨论,她抬眸:“那是人家的事,少管。” 第8章“我想跟你睡。” 到家后刚换好鞋,余笙接到了陈婉清的视频电话。 很少见的情况。 第15章 余笙动作一停,对周衍说:“我去接个电话。袋子是餐具,你拆出来收到橱柜里。” 余笙进书房后边,转身锁上门,把台灯调到尽量暗的程度。 接通视频电话,一张养尊处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陈婉清穿着浅色的真丝睡衣,几乎看到余笙的瞬间,她皱起眉:“我之前发消息怎么没回?” 余笙回答:“和同学在吃饭,手机没电了,回家刚充上电。” 陈婉清嫌厌地哼了一声。 余笙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一僵。 “下个月,你放圣诞假期,怎么安排的?” 余笙心底浮现出一丝奇怪,之前余正嵘不是已经问过一次了,她还是答道:“应该找个地方旅游。” 她忽然想起周衍说,要去看星星,看海。 但他还没告诉她去什么地方。 余笙的思绪飘远,没听清陈婉清后面的话。 “余笙,我问你呢?怎么又走神?”陈婉清说话的音量提高,从手机传出来,显得声音有些尖锐,“你年底不回国对吗?” 余笙回过神:“爸爸说他很忙,你也很忙。我就不回来添麻烦了。” “他说他、很、忙?”陈婉清一字一顿地说。 余笙那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是的。” “呵,他倒是会讲话。既然他都说了,那你圣诞就别回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余笙忍不住问:“是出什么事吗?” 陈婉清冷笑出声:“出事?家里能出什么事?等你爸处理好自然会告诉你。” 余笙太阳穴怦怦地跳动。 突然陈婉清昂着下巴,语气又软下来,关心地说:“笙笙,下周妈妈有个朋友的儿子要去伦敦,你可以见一面。” 余笙的脊柱爬上微微凉意。 “对方年龄跟你差不多,家里在上京排得上号,他母亲还是你外婆的学生。” 余笙觉得喉咙都被堵住:“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听懂吗?”陈婉清的笑容撕裂开,“我在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不会想跟我一样重蹈覆辙找个一点本事没有的,现在沦落到每次回上京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余笙艰难地说:“妈,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我的情况也不适合结婚。” “余笙,你该庆幸你还遗传了张漂亮的脸。”陈婉清不理会她的反抗,“我待会儿把对方微信推给你,你加上约个时间吃饭,再跟我报告情况。” 说完,陈婉清径直挂断了电话。 余笙不记得陈婉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陈婉清是典型的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从小养尊处优,陈家在上京的圈子里也小有名气。但在沪市读大学时代,陈婉清偏偏看上了穷乡僻壤考来的余正嵘,不顾父母阻拦,执意要和当时一无所有的余正嵘结婚生子。 余笙的外公外婆舍不得自家女儿吃苦,余正嵘创业的时候里里外外帮衬了不少,好在余正嵘还算争气,企业也经营得有模有样。 在余笙最初的童年记忆里,陈婉清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跟人讲话也轻声细语。 可能是从她学琴开始。陈婉清的性格变得急躁,冲她愤怒大喊:“你外婆可是国宝级音乐家,你怎么一点天赋都没有?” 也可能是从她确诊双相开始,陈婉清彻底放弃她了。 余笙趴在桌上,像被冲上沙滩的鱼,她的刘海倾斜开,半边脸倒映在黑色的手机屏幕上。 半截眉毛露出来,色浅色疏,中间空着一道纹。 余笙的断眉是天生的,在老一辈人看面相的说法里,她长得不吉利。 眉断,财断,情也断。 * 周衍拿出礼品袋里的东西。 餐具都是成套的,白底上印着波普艺术的画。 收拾好以后,周衍拿着药去敲书房的门:“余笙?吃药。” 伴随锁转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余笙的眼睛有点红,她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药,塞进嘴里,然后冲进卧室。 拿药的时候,她的指腹从他手心里划过去,冰冰凉凉。 余笙很怕冷,在家里的地暖总是开到最大一档。 为了迁就她,周衍在家只能穿短袖。 周衍站在书房门口,看见主卧的门被用力甩上。 侧身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急得连书房的门都没关, 余笙明确说过,他不能进这个房间。 周衍低着头,不去探究里面有什么,伸手替她关上书房的门。 * 主卧的卫生间里,水龙头的水被调到最大。 余笙的整张脸埋在水池里,水面上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 过很久,她抬起脸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几缕湿发黏在下颌线周围上,刘海七零八落地贴在额头上,熟悉的五官却表情惨淡。 余笙呼吸急促地缩回床上,用力把全身裹在被子里。 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水,她感觉很冷,冷到没有办法吸入氧气。 手机又震动起来,直觉告诉余笙,是陈婉清发来的。 她脑海里浮现出陈婉清微笑的脸,左手一直在不自觉打颤。 余笙没办法去拿手机,她越想控制自己的手,抖得越厉害。 敲门声响起。 周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余笙,你要不要喝热牛奶?” 第16章 余笙盯着衣柜上的花纹,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躯体化慢慢缓过来的时候,门外没了动静。 借着淡淡的月光,余笙用脚勾到拖鞋,下床去打开门。 周衍还站在外面,手里端着的杯子是她今天刚买的。 他淡淡地说:“牛奶快凉了。” 余笙的视线落在他手里杯身的印画上。 色彩鲜艳,极具生命力。 余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想跟你睡。” 周衍端着杯子的手用力,手背青色的脉络突起,将杯子塞进她手里,牛奶被晃荡出来几滴,撒在地板上。 “余笙,别闹。” 余笙表情有些固执:“我们当初说好了,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她接着补充道:“我月底可以给你再加钱。” 周衍敛起眼尾,烦躁的情绪被压在漆黑的眼珠里。 她要不要听听看,她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 他转过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余笙跟上前,拽住他的三根手指,抬起脸看他。 她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湿发缠在白皙的脸颊上,表情的每个细节都写着脆弱。 “我自己抱被子过来。”余笙带着鼻音说,“我不想一个人睡。” 周衍面部紧绷的肌肉松下来。 余笙说的“睡”,就只是“睡”的意思。 “这是我家,你不能拒绝我。”她还在喋喋不休。 “随你。” * 余笙抱着东西走进客卧,浴室里有潺潺的水声。 客卧的装修风格和主卧类似,但没有她那些花里胡哨的玩偶,显得冷清了很多。 余笙盯着浅灰色的床单看了几秒,枕头和被子扔上去。 她侧躺下躲进被子,怀里揣着兔子玩偶。 余笙忽然想起她高中在学校寄宿的场景。 寝室是两人间,她的室友来自美国,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男生视频聊天。 余笙睡在上铺,也是像这样抱着自己的兔子,默默地听室友用浮夸的语气吐槽学校那些古板的规矩。 浴室门被打开,又关上。 一阵脚步声后,余笙感受到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块。 咔嚓,灯也被人熄灭。 她捏紧了兔子耳朵。 客卧里安静很久,只有秒针移动的声音。 余笙突然翻过身,小声问:“周三,你睡了吗?” 黑暗里响起简短的回答。 “没有。” 余笙只能模糊地看见旁边的人姿势平躺,下颌线微微翘起。 她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困了,很想和人聊天,就像她室友和别人聊天一样。 余笙想了个开头:“我第一次和男生睡。” “...” 尽管相处这么久,周衍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余笙的脑回路,她有时候冷静得过分,有时候又如同小朋友一样幼稚。 比如像现在,单纯的语气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你第一次和女生睡觉什么感觉?”余笙像个好奇宝宝。 周衍一顿:“我没和女生睡过觉。” “哦…”余笙的语气听起来很失望。 在她接触过的异性里,周衍是最好看的一个,别人身边的女生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换,她以为周衍也差不多。 她转头又问:“你以前在纽约上学学的什么?” “学医的。” 余笙感叹:“好厉害。” 周衍放在床单上的手指动了动:“不厉害。” 如果不是当初学医,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学的小提琴,教授说我很有天赋,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余笙自顾自地说,“我不喜欢伦敦,伦敦总下雨。也不喜欢纽约,纽约太挤。教授说等我毕业可以推荐我去乐团,跟着大家到处巡演。” 余笙滔滔不绝,说的话没什么逻辑。 周衍静静地聆听。 余笙想起今天和陈婉清的通话,她还没有加上那个所谓陈婉清朋友的儿子的微信。 “周三,你跟你家里是不是关系不太好?”余笙扭捏地问。 她一辈子没有违抗过陈婉清的指令,但这一次,她不想任由陈婉清摆弄。 但这么做的后果,余笙很想知道。 “嗯。” “他们不管你了吗?”余笙记得之前周衍说他现在很缺钱。 她猜测他是不是跟家里闹掰了。 “不管,也管不了。” 第9章这个月之内 余笙慢慢缩回被子。 高涨的情绪荡然无存,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陈婉清不可能允许让她这样做。 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余笙找到陈婉清的微信,里面果然有推送的一张名片。 头像里的男生只有一个穿着件飞行夹克的背影,夹克的刺绣上是日本文化里长着白色獠牙的雷电神。 余笙的手哆嗦一下,在好友申请里留言:【你好,我是余笙】 周衍闭着眼睛,却能感觉旁边有手机的亮光。 很快又暗下来,余笙的声音很小,带着颤:“我好冷。” 周衍猛地睁开眼,听到她剧烈的咳嗽声音。 立刻翻身起来,打开床头灯,周衍看见余笙无力地靠在枕头上,柔弱的手不停抖动,如被秋风吹到摇曳的枯树枝。 第17章 余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自己呼吸困难。 周衍去拿手机:“我马上打急救。” “别...”余笙抓住他的手,她的胸膛紊乱起伏着,断断续续地说,“别打...不用去医院。” 她对躯体化症状早已习以为常,这是身体无法承受情绪的生理性表现,她眼里犯不着去医院。 周衍看见她漂亮的眼睛恐慌又害怕,少女的鼻头布满细汗,刘海的碎发也被微微湿。 他抽过床头的纸巾,轻轻拭在她脸上。 纸巾很快吸走湿润。 “好,我们不去医院。”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半趴在枕头上,像被冲上沙滩的鱼。 周衍弯曲手指,用指节碰了下她白皙的手背,比他洗过冷水澡的体温还凉。 家里的地暖已经是最大档位。 周衍问:“要不要再喝点热牛奶?” 余笙摇摇头,刚刚剧烈的咳嗽已经让她有些反胃,不想再装任何食物进去。 抓住他的指节,余笙摸到一块薄薄的茧,顿过一下后,她的手用力往里钻,直到被他的手完全包裹住。 “关灯好不好?我眼睛不舒服。” 周衍收紧右手,她的手又小又瘦,他几乎能感受她瘦弱的皮肉下的骨骼的形状。 关上灯以后,他重新躺下来,问她:“余笙,你出什么事了吗?” 他去接她,在车上的时候感觉她心情还不错。 回到家接过那通电话,她像是暴风雨中刚学会飞行的雏鸟,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没有。” 余笙顺着他的手,缓慢向床的另外一边挪动。 周衍意识到被子被掀开一角,整个人一僵。 余笙钻了进来,冰凉的脚探进他温热的小腿肚下面,她贴紧他每一块的皮肤,汲取热量。 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不愿意放手,水下又有水藻缠住她的脚,用力将她往下拽。 余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明显在升高,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越热,她冒出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拖另外一个人下水。 余笙松开手,试图退走。 周衍却反擒住她,把人圈在怀里,余笙的鼻子抵在他锁骨的位置。 很快,液体沿着的锁骨流进短袖里,她的身体是冷的,只有眼泪是温的。 烧得他胸口滚烫。 * 十二月初,学校进入期末收尾阶段,但余笙手上的后遗症还存在。 写邮件给教授说明情况后,她去学生办事处开了考试的假条。 不参加期末考试,余笙彻底在家闲下来,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拉琴,练瑜伽,鼓捣她新买的乐高积木。 最近一段时间,余笙明显感觉精神好了很多,上上个月她躺在床上的时间更多,现在她有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下次要告诉陆姗央,调整药的方案很成功。 直到陈婉清的一通电话打进来。 “你和小王联系上了吗?” 余笙回想加上对方的微信后,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你已添加了w,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余笙:【你好,我是余笙】 w:【王一松】 虽然没有后续,但这算是联系上了吧。 “嗯。”余笙用手绞着家居服的衣摆。 陈婉清听起来很满意:“约好一起吃饭了吗?” “还没有,他好像很忙。”余笙扯了个慌。 “不管他多忙,你这个月内必须约上对方吃饭,懂了吗?” 余笙试图在挣扎一下:“妈,我不想去,也不想结婚。” “余笙,你知道这次我回上京约你那些阿姨吃饭,她们怎么笑话我的吗?”陈婉清先一笑,随即声音破碎尖叫,“都说我嫁了个没本事的,生了个傻子。要不是嫁给你爸,我能在圈子里抬不起头?还有你,你以为你现在这个破样子还有人要吗?王家就算比不上宋家,那也是上流圈子排得上名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给你说门婚事容易吗?” 余笙曾经从陈婉清和余正嵘的无数次争吵中,不难拼凑出过去的现实。 宋家是上京圈子 的顶级豪门,底蕴百年的大家族,祖辈有人立过战功。陈家和宋家一比相形见绌。但余笙的外曾祖父对宋家有救命之恩,这份婚约是上上上辈订下来的,约定孙辈有缘结为连理。 余笙的外公外婆孕育了三个孩子,却只有陈婉清这一个女儿,婚约也自然落到她头上。未曾想,陈婉清最后执意跟余正嵘一个穷小子跑了。 然而结婚以后,两个人的感情如同被撬开一角的罐头,不再保鲜,反而慢慢变质。 余笙是爱情的结晶,也是婚姻的耻辱柱。 余笙哑着嗓子:“我嫁过去有什么好的?” 她眼里父母的婚姻跟杂乱的线团没区别,剪不断,理还乱。 “有什么好的?你一辈子吃穿不愁,还不够好吗?”陈婉清冷汵汵地笑,下达最后的通牒,“这个月之内,懂了吗?” 一阵风吹进来,余笙不寒而栗。 结束和陈婉清的通话,余笙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最后抿着唇,颤巍巍地打字。 【请问最近有空可以约个饭吗?】 * 周衍在书房门口叫了余笙几次都没有回应,他刚准备敲门。 第18章 她打开门,披散着头发走出来。 偌大的餐桌摆着三道菜。周衍在厨房里练了一个月,白人饭做得有模有样,但中餐还是只会那几样家常菜。 余笙没什么胃口,舀了两勺番茄炒蛋到碗里,不停搅拌。 白色的饭粒散得稀烂,染上淡红的汤汁。 “余笙,明天晚上我有点事需要出门,不在家。”周衍看她勺子在碗里搅了半天,也不动嘴。 这是周衍“上班”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请假。 余笙放下手里的勺子,掀开眼皮:“什么事?” 语气十分不满。 周衍坦然道:“和朋友吃饭。” 昨天宋成致给他发消息,大张和阿皮明天从爱丁堡坐火车到伦敦。宋成致订好了餐厅,专门叮嘱他:“别放兄弟的鸽子嗷。” “不行。”余笙回绝干脆,“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周衍从余笙的表情里读出来,她心情不好,眉眼画满烦躁。 余笙重新拿起勺,在碗里搅着。 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金属碰撞陶瓷的清脆声。 周衍可以随意放宋成致的鸽子,但大张和阿皮是专程过来聚会的,算下来几个兄弟也有三四年没见过了。 他有点头疼。 但他需要去明天的聚会,但也不想忤逆余笙。 余笙瞥了一眼,见周衍撑着额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在伦敦的朋友吗?” “对。”他在伦敦也就宋成致一个朋友。 “哦。”余笙推开饭碗,“那你下个月要搬走吗?” 周衍微微蹙眉,重新望向对面小脸绷紧的少女:“不搬。” 余笙的表情缓和下来:“你不是说之前你打算投靠他?” 她以为他去吃饭,是打算商量搬走的事。 如果周衍走了,她还要再找个人来顶替他,很麻烦。 万一又是个男生...余笙胳膊上冒起鸡皮疙瘩。 “这才一个月,你工资都还没给我结。我搬什么?”周衍平淡地说,彷佛他真的很缺钱。 余笙咬下勺子:“那我一直不给你结工资,你是不是一直不走?” 两个人表面是雇佣关系,但一纸正式合同都没有,只有全凭余笙说了算的口头约定。 余笙觉得周衍也挺心大,她要是现在一脚给他踹出去,他连告状的地儿都没有。 周衍轻轻笑,像是羽毛挠在人皮肤上,痒痒的。 “你可以试试。” 余笙低头撇下嘴,决定放过他:“算了,你去吧。” “你不想一个人在家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周衍准备起身。 “真的吗?”余笙眼睛亮亮。 她在伦敦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tiffany那一圈人吃饭也插不进话,不知道所谓的朋友聚餐是什么感觉。 周衍:“你想去就带你去。” 多一双筷子的事而已。 “你们吃什么?”余笙想起微信好友里那几个网红发的朋友圈小视频,聚会永远在夜店,音乐劲爆,人影晃动,男男女女人手一杯酒。 “中餐。”周衍打开和宋成致的聊天记录,亮屏的iphone丢给余笙,“你自个儿看。” 余笙看见屏幕上对方的备注叫宋成致。 最近的两条聊天消息里,有一个分享链接。 点开是唐人街附近一家新开川味火锅,菜肴摆盘精美,好评如潮。 尽管不喜欢火锅,但只要不是夜店或者酒吧都好。 余笙:“那我也要去。” 第10章“你不适合他。”…… 第二天下午,余笙在衣柜里东挑西选。 当她选出第三套衣服来到客厅询问周衍时,周衍提醒她:“只是吃个火锅而已。” 她的阵仗弄得像去学院里参加正式晚宴。 “和你朋友吃饭。” 余笙有一次下课后去陈盼夏的家里,两个人待会儿要打车去一家日式餐厅打卡。出发之前,陈盼夏花了足足两个小时化妆,选穿搭,做发型。 到餐厅,其他女生也化着精致的妆容,拍照的时间比吃饭还长。 和朋友聚餐,应该要打扮得好看。这是余笙的理解。 “你也说了是和朋友吃饭。”周衍黑衣黑裤地靠在沙发上,神情懒散,失笑,“又不是见家长。” 一句玩笑话。但很暧昧。 余笙抓紧挂着浅驼色毛衣的衣架,愣愣地站在原地。 两个人呆久了,周衍的一举一动永远恰到好处,不越矩,不会让她不适。 但现在一句话,余笙警觉他还是一名正常的异性。 她板过脸:“周三,我不喜欢你。” 周衍划动的手指停下,敲击在屏幕上,抬头看她躲闪的眼神。 余笙想了想,补充:“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她不讨厌他。 周衍会给她做饭,会顺着她的话。 对她好到让余笙忽略了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周衍按下手机的锁屏键:“知道了。快换衣服吧,准备出门了。” 进卧室前,余笙偷偷观察他的表情,细碎的短发搭在眉骨上,寡淡神情配上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两者的反差将吸引力推向致命的顶点。 他不可能缺女孩子喜欢。 如果带他去她参加的网红饭局,那些女孩子可能会一拥而上加上他的联系方式。 第19章 * 余笙出门前特意带上了她的兔子玩偶。 周衍打方向盘,余光瞥见她不停摆弄兔子耳朵。 “你带这个干什么?” “阿贝贝。” 周衍没听懂,愣道:“什么?” 余笙又重复一遍:“这是阿贝贝。” 她有点紧张,所以才带上兔子,揪耳朵的时候能够安抚自己。 周衍不懂,以为她给兔子取名叫阿贝贝。 没再问。余笙的小孩子气本来就重。 周五傍晚的伦敦堵得一塌糊涂,喇叭声按个不断。 兰博基尼在马路中间十分扎眼,旁边一辆车的司机冲周衍吹了个口哨:“nice car, bro!” 旁边的余笙打了个喷嚏。 周衍对司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摇上车窗,转头问:“冷吗?” 余笙化了妆,打上粉底的脸显得更白,薄如唇色被樱桃红的唇釉填得饱满,但人看起来依旧没什么气色。 余笙摇摇头。 外面的喇叭声吵得她耳膜疼。 周衍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置物箱里拿出一顶砖红色的贝雷帽,扣在余笙头上:“你上次落在车里的。” 余笙对着顶上的镜子照了半天,有一瞬惊喜,她还以为这顶帽子弄丢了。 * 火锅店的包厢内,其他人围桌而坐。 宋成致看眼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估计路上堵车了。” 大张翻动菜单:“你两周前跟我说三哥来伦敦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他在纽约都住多久了,怎么突然跑英国来了?” 宋成致耸肩:“他也是下飞机才告诉我的。他跟他爸这几年关系闹得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爸助理今年飞了两趟纽约找他,估计没谈拢。” “三哥没 跟你住一起?没听说他在伦敦哪儿有房子啊。” “我房子倒是收拾出来了,你三哥用不上啊。”宋成致敲出一支烟,在手里把玩,神秘一笑,“你三哥现在每天赶着伺候小妹妹呢,哪有空理兄弟我啊。” 坐在角落的苏思懿默默抓紧手包,指甲摩擦在皮革上。 桌上的人虽然同是一个大院里长大,但家家境遇不同。在还不懂的年纪,苏思懿不屑和这帮不学无术的男生一起玩,除了周衍。 长大以后才知道,她当初最看不起的宋成致,原来家族集团的业务遍布全球,投资的不少基础行业项目还有政府部门的背书,苏父也常去宋家求人办事。 苏思懿和这个小圈子里的男生其实不太熟,交流仅限于朋友圈偶尔的点赞。 但宋成致玩得开,为人大方又善与人交。她在微信上叫一声“致哥”,他还真能答应她来今天的聚会。 阿皮瞪大眼睛:“真假的?三哥原来是谈恋爱了吗?” 宋成致的食指抵在嘴边,笑而不语地摇头。 大张转动盛满茶水的玻璃杯,插话道:“我不信。老宋换十个女朋友,三哥都不一定能跟女生说句话。” 宋成致嘿嘿地笑:“等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身黑的周衍迈步进来。大张和阿皮立马站起来,上前和他拥抱。 “三哥。” 周衍:“好久不见。” 拥抱过后,周衍退开半步,介绍:“余笙,这是大张和阿皮。” 大张和阿皮才发现他身后还站了个水灵灵的姑娘,两人面面相觑。 宋成致说的居然是真的! 余笙的手绞在身后:“你们好。” 阿皮:“三哥,这妹子谁啊?” 周衍转头看向余笙,发现她表情局促。 他淡淡地答:“我朋友。” 阿皮眨下眼,收回打量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下,重新落座。 “怎么不介绍下我呢?”宋成致单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转着烟,痞气十足。 “这是宋成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在伦敦的朋友。”周衍的目光在室内转一圈,发现角落里还坐着苏思懿,两人的目光对上,他漠然转开目光,瞧准宋成致指尖的烟,“别抽,现场还有女生。” 余笙冲着宋成致莞尔一笑:“你好,我是余笙。” 宋成致无视周衍警告的目光:“阿衍在你那儿没少给你添麻烦吧?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他语速很快,余笙没太听清前两个字的发音,是yan还是ye。 “别听他瞎说。”周衍替她拉开他旁边的椅子,等余笙坐定,把菜单递给她,“你看想吃什么。” 余笙乖乖地翻着菜单,另一双纤细的手伸过来。 苏思懿面带微笑:“你好,我是苏思懿,也是致哥他们的朋友。” “你好。”余笙感觉苏思懿有点面熟,她还在回忆。 苏思懿接着开口:“你是不是陆医生的病人?我们之前在诊所里见过几次,我是陆医生的实习生。” “啊对,这么巧。”余笙恍然大悟,最初在诊所相撞的那个女生还是她。 大张开口询问:“小余是生病了吗?” 包厢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余笙。 周衍的眼眸黑得纯粹,脸色并不好看,风雨欲来。 头顶的光照得很亮,余笙无处躲闪,小声回答:“嗯,对,有心理疾病。” 她对这个问题向来不隐瞒,只觉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提及,心里轻微有些难堪。 第20章 大张才想起苏思懿学的是临床心理学,突然后悔刚才开口问,他本以为是什么小病。 "想好吃什么了吗?"周衍指向余笙手里的菜单。 这家火锅店采用新颖的单人小火锅模式,每个人都需要选择单独的锅底。 余笙翻回第一页:“在考虑是番茄锅还是菌汤锅...” “那别纠结了。”周衍合上菜单,“你选一个,剩下一个我点。” 趁着服务员进来记完菜的时候,桌上的人被服务员隔成两半边。 阿皮连忙给宋成致使了个眼色,往周衍的方向努嘴。 宋成致摊开手,抖擞一下肩膀,一脸你懂的表情。 等服务员出包厢后,大张转头问:“三哥这次准备在伦敦呆多久?” “还没定,暂时不回国,也不回纽约。” “那有空多聚聚。”阿皮拿起啤酒,准备挨个杯子倒过去。 “我不喝了,今天开车。”周衍推过杯子,“你呢?今年毕业要回国吗?” 四个人里只有阿皮还在攻读博士学位,剩下三人早出了校园。 “回啊,家里老头子催呢,赶紧毕业进公司走人脉。”阿皮嘿嘿的笑容又凝固住,周衍不就是因为这事跟家里闹翻脸的。 “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没事。”周衍轻描淡写地举起装着茶水的杯子,“祝你好运。” 四个兄弟许久不见,聊得天南地北。 比余笙更像局外人的是苏思懿,她越听宋成致调侃曾经他们干过的那些混帐事情,她越后悔,当初要是自己没那么高傲多好。 她偏头注视余笙,少女正在从周衍的锅里捞吃的,像饭桌上小孩子在聊天时偷偷从大人的盘子夹菜一样。 苏思懿看着锅里的汤不断冒出气泡,忽然道:“笙笙,可以这样叫你吗?” 余笙夹着刚找到的牛肉丸,迟疑点头。 苏思懿微笑:“可以陪我去一趟卫生间吗?” 余笙放下筷子,起身。 两个人的动作引来注意,周衍偏过头凝视苏思懿,眸光冷漠。 苏思懿心里咯噔一下,表情还是维持端庄平静:“先失陪一下。” * 余笙站在洗手池旁边玩手机,发现消息列表有一个红点,往下一翻。 w:【下周四晚上十点,发你地址】 完全不过问她的意愿。 但下周四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余笙回复:【好】 她关掉手机,从水池旁抽出一张纸,用力擦掉嘴角斑驳的唇釉。 隔间里响起水声。 苏思懿走出来,冲余笙一笑,打开水龙头洗水。 “余笙,你知道吗?”苏思懿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流,决定直奔主题。 她左右不了周衍,但有的是办法让余笙知难而退。 上一次在诊所碰上以后,苏思懿随意找了个二代圈子里的小姐妹一问,很快打听出余笙的消息。 每天跟一帮网红混一起,上不了台面。 “你不适合他。” 第11章《克罗地亚狂想曲》 稀里哗啦的水声让苏思懿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模糊不清。 余笙看着她背影:“什么?” 苏思懿关上水龙头,甩干手上的水珠,抽出两张纸,慢条斯理地白嫩的手上。 雪白的纸被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苏思懿盯住余笙的眼睛,重复一遍:“我说,你和他不适合。” “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 像周家那个地位阶层的家族,政商两界都有涉猎,关系错综复杂,更讲究门当户对,不可能放任子女自由恋爱。 苏思懿不过到勉强入了周父的眼,能上桌吃饭的地步。 她余笙又算什么。 余笙静默站在原地,光滑的地板倒映出浅灰色的影子。 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折射进她的瞳孔,暗潮在海面上翻涌,凝聚成漩涡。 风暴散去。 “我知道。” 余笙的回答令苏思懿始料未及,她错愕地站在原地。 周衍当真什么都跟她说了。 “对不起,我先出去了。”余笙拧开卫生间的门,跌跌撞撞地穿过细长的走廊,越过包厢门。 大厅里四处飘散着火锅的热气,人声嘈杂。 余笙路过接待台的时候,想起件事,唤过服务员:“二号包厢,能结下帐吗?” 她今天来之前就打算好,请他和他的朋友吃饭。 服务员惊讶道:“你们吃完了吗?” 明明刚才里面的客人还要求加了份牛肉丸。 “我刷卡可以吗?”余笙的脑袋里有震耳欲聋的响声,隐隐伴随着人的笑声。 服务员觉得眼前的客人举止古怪,但也没多问,拿出pos机和账单,让余笙刷了卡。 签字的时候,余笙的手一抖,木制的笔杆接触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有人在拿着木膀子 在敲报时。 一把巨斧把眼前的画面劈开,中间漏出黑压压的洞口,金属器械表面泛着冷冰冰的光。 余笙转身冲出去,顺着路一直跑,天空里又下起她最讨厌的雨。 黑色的兰博基尼停在不远处,余笙扒住车门把手,手指慢慢缩紧。 她没有车钥匙。 余笙狠狠地敲了两下玻璃,冰冷的车身无动于衷地停在那儿。 第21章 透过车窗,她的兔子耸拉两只长长的耳朵,毫无声息地躺在副驾驶的皮革座位上。 * 苏思懿站在包厢门口,握紧手机,来回踱步。 过很久,才忐忑地打开包厢的门,却意外发现余笙不在里面。 周衍望见她背后空无一人,眼眸一沉:“她人呢?” “余笙吗?她没回来吗?”苏思懿装作惊讶,“刚刚我洗手的时候,她说先走了,我还以为她先回来了。” 大张瞅眼窗外:“那小余去哪儿了?外面还下雨呢。” 周衍嗖地一下站起来,大腿碰在桌沿,震翻茶杯,青绿色的茶水四溢。 他抓起手机,冲出去。 大张赶紧拿起餐巾纸,吸干茶水:"三哥又是犯什么抽?" 宋成致淡笑一声,转头看向苏思懿。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全无,苏思懿被盯得心惶惶。 “致哥...”她试图为自己辩解。 “别叫我致哥。苏思懿,今天让你来全看以前的情分。但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们也没熟到那种程度。我个大老爷们,不懂你们女生那些背后的小动作。”宋成致打断她,“但你最好是期望余笙没事。” 苏思懿后悔地咬着嘴唇,眼泪几乎在边缘打转,她斜看着宋成致的脸色也很差。 目光越过余笙刚才坐的位置,桌上多了一个新碗,堆着牛肉丸。 * 周衍冲到门口,抓住接待台旁边扫地的服务员:“刚刚有没有一个女生,金发,穿的白色羽绒服。” “有有有。”服务员对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印象深刻,“她刚结完账走了。” “往哪边走了?”周衍声音急切。 服务员往门外指了个方向。 周衍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余笙的电话。 没人接通。他的心越来越沉,快要落入谷底。 远远地,周衍听见熟悉的铃声,是一首很活泼的外国儿歌。 他放下手机,跑向之前停车的方向,看见余笙半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 一道z字形的闪电在天空中闪灭,雷声轰然爆响。 余笙手机里的儿歌还在放着。 schni schna schnappi schnappi schnapp. 雨点密集得砸在地上,不惜自身撞得粉碎。 周衍清晰地听见余笙的呜咽,她的脊椎弯曲得厉害,就像一只失去爬行能力的蜗牛。 余笙只觉得冷,自己彷佛回到四年前的纽约,倒在柏油马路上,周围的人尖叫着一拥而上。 电话铃声,对讲机的电流声,救护车的鸣笛声... 医护人员轻轻拍着她的脸,嘴巴一张一和,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受雨点冷冷打在脸上。 一阵温热忽然覆上余笙还抓着车门的手。 余笙不得已调转姿势,被人抱起来。 她抓着周衍胸口前的衣服,止不住地哆嗦。 余笙身高一米七,但这会儿在他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 周衍腾出抵在她背后的手,拉开车门,将余笙放进去。 他退出半个身位,余笙抓住他的小臂,圆润的指甲嵌进有力的肌肉。 周衍垂眸,看见少女目光呆滞,受了惊,牙齿上下打架。 应该说几句话安慰她,但他不是宋成致那样能说能说会道的人。 另一只扶着车门的手用力到发白,雨水流进指缝。 沉默很久。 “乖,马上回家了。”他摸摸她的头,余光瞥见被挤到座位夹缝的玩偶,他拿起那只兔子,塞她怀里。 余笙摸到阿贝贝,慢慢从噩梦中醒来,认清现实,前倾过身子抽了张纸,擦干净脸上的雨水。 脱下羽绒服,加拿大鹅的面料防水性能好,淋了那么会儿雨,里面的毛衣还是干的。 内衬的口袋里装着巴掌大的记事本和一支圆珠笔。 借着黯淡的光,余笙翻开新的一页,笔珠在纸上滚了几圈,断断续续画出几个点,又连成线。 终于,余笙颤抖着写下一个字。 冂土口。 周。 周衍坐进驾驶位,视线偏向余笙,她的长发完全挡住了怀里的动作。 他听见笔尖被收起的咯哒声。 余笙收起记事本,搂着羽绒服,浑身发抖。 周衍把座椅加热功能开到最大。 一路上两个人沉默,车灯刺破厚厚的雨幕。 刚到地下车库,周衍熄灭引擎。 余笙转头对他说:“你去楼下买饭。” 周衍皱了皱眉,想拒绝。 但余笙的眼神明朗又坚定,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看起来状态已经恢复过来。 “行。” 雨越下越大,他没有穿上外套,淋着雨到餐厅门口。 临近晚上十点,餐厅里的食客所剩无几。 胖老太太看见短发湿透的周衍,赶紧递给他一条毛巾。 周衍只是简单地擦拭了下脸上的水珠,地报出余笙最经常点的那个套餐。 胖老太太为难:“没有羊排了,每天限量供应,今天已经卖完了。” “她平时还会点什么?” 厨房里没剩主食的食材,胖老太太想到个点子:“tarte tatin可以吗?elise每次都点的甜点。” 周衍点头后,老太太搓着围裙钻进厨房。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一眼是宋成致,毫不犹豫地挂断。 第22章 二十分钟后,精致的食盒被交到周衍手里。 这家餐厅实际上不做外带,但余笙在这对老夫妻眼里像半个孙女,她有一套专属的外带饭盒。 周衍带着食盒,冲向公寓楼。 隐隐有种不安,如同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雨水。 打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踏进去两步,周衍看向右边的厨房,饭盒掉落在地上。 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一片狼藉,能碎的东西全碎了。 从零碎的图案却能分辨出是余笙前不久才带回来的那套新餐具, 白色陶瓷的边缘染着红色的痕迹。 书房里有汹涌昂扬的琴声。。 克西姆·姆尔维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余笙对他的第三个要求。 不要进书房。 但现在周衍完全将这个叮嘱抛之脑后,他顾不上躺在地上的饭盒,冲到书房门前,用力砸门。 “余笙——” 回应他的只有无休止的旋律。 两个人同住一个多月,余笙从来没有出现这个情况。 她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叫名字不会有回应,但一定会很快来开门。 周衍的手握上门把,过两秒,他下定决心。 用力一拧,才发现门根本没锁。 房间里很暗,只有书桌上的一盏灯,亮度很低。 窗外雷雨交加,惊雷响彻天际。 一道闪电划在空中,仿佛要把这座城市劈成两半。借着一阵白光,周衍看到他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余笙光脚站在木地板上,周边还有赤褐色的痕迹。与正常拉琴不同,始终昂着头,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架着小提琴。 她像昆汀导演电影里的演员,左手在琴弦上快速挪动,白色的弦线已经被染红,右手拉着琴弓反复来回。 她眼神空洞,如同八音盒上没有生命的发条魔灵,只会随着音乐转动。 第12章“不是每个需要你的人,…… “余笙?”周衍再一次尝试叫她。 面前的女孩没有停顿。她柔软的头发折射出金色的光,雪白的皮肤下能窥见流动的淡青色血管。 周衍冲上去,夺下她手里的琴。 走近才看见,她两只手上是鲜艳的红,宛如满岸盛开的彼岸花。 被打断的余笙拗过头,目光里没有温度,也没有回话。 周衍从她黑琉璃一般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影子。她比他矮一个脑袋,这会儿却有种在俯视他的意味。 周衍 顾不及其他,一把抓住余笙的胳膊。 倏忽间,痛感通过接触的皮肤蔓延,在那次事故中,也是这样痛。 有人把钛合金的刀片插进他身体,这次像是要把肋骨挖出来。 周衍把余笙抱起来,她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周衍把她抱到沙发上放下。 周衍翻出药箱,替她清理伤口。 他的右手也在抖,脑子里回想起很多个关于余笙的片段,她拿不稳勺子,写字歪歪扭扭,拉琴时常也要重头开始。 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是经历这样刻骨铭心的痛吗? 大团大团染红的棉纱被扔在地上,不少血迹已经干涸。 伤口看起来不浅,但没有玻璃残渣。 周衍微微松了口气,对余笙说:“我现在开始消毒了。” 她当然不会回答。 玻璃瓶被拧开的一瞬间,刺鼻的酒精味扩散在客厅的空气中,钻入鼻尖。 他拿出酒精棉球,先抬头看眼沙发上的余笙,然后将小心靠近伤口。 没有预料中的痛咛声,她的表情呆滞,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周衍缄默,尽可能放轻动作。 酒精棉球变成红色。 他把软膏抹在纱布上,按在她的伤口上,像包粽子一般一圈一圈缠好。 “你还要吃饭吗?” 余笙看起来没有动静,但周衍还是观察到她近似没有幅度的摇头。 “我抱你去卧室。”周衍重新将她揽进怀里。 周衍初次进到余笙的卧室,房间里和她本人不一样,生机勃勃,床上摆满柔软的毛绒玩具。 小鲨鱼,北极熊,茄子,牛油果...简直像婴儿用品橱柜。 纯白色的床单,浅灰色的蚕丝仄作一团。 他弯下腰,把余笙放在床上,松软的枕头垫到她头下面。 余笙似乎恢复了一些,她开始往里蜷缩,整个人如同刚出炉的羊角面包。衣服下角因为她的动作掀起来。 周衍低头想要替她盖上被子,却恰好看见她纤细的腰。 一圈纯白无暇的皮肤中间,有一块很突兀的旧疤痕。 形状奇怪,像是老树根上的年轮,呈圈状。 长年累月,色素早已沉淀下来。 周衍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从缝隙里快要碰出来。 挪开视线,扯过被子盖住女孩瘦弱的身体。 他关上灯,让房间重归黑暗,出去收拾厨房里剩下的狼藉。 周衍捡干净满地的陶瓷碎片,才发现被他遗忘的饭盒。 一打开,里面的苹果塔被挤得稀碎。 最后和包装纸里的碎片一起进了垃圾桶。 周衍来到阳台,坐在余笙之前坐的藤椅上。 手机被甩在烟灰缸旁边,宋成致的来电孜孜不息。 第23章 烟灰缸里只有降落的雨水,周衍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手肘撑在双腿上,弓着腰,颓废感骤生。 周衍划燃火柴,看着火光摇曳,燃烧殆尽。 一根又一根,直到火柴盒空空如也。 * 周衍再次打开卧室门。余笙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呆着。 坐在地板上,后脑勺抵着床头柜的边缘,左手搭在床沿。 余笙的手碰到他,感觉到什么,四根手指卷住他的食指,拇指抵在虎口。 刚在外面吹了风,周衍的手凉得吓人。 但渐渐地,他发现不对劲,是余笙的手太热。 翻起来,右手凑到她额头,烫得厉害。 周衍打开小夜灯,亮度转到最低。 余笙缩在一堆玩具中间,脸色不正常地潮红。 他起身,准备去客厅找药。 但余笙生着病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死死地攥着他手指。 周衍不得不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拿着退烧药回来,枕头湿了一块,可能是汗,也可能是泪。 余笙很折腾人,周衍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让她把整颗药吞下去。 周衍看着她微微颤的睫毛,想了个办法。 他把药碾成粉末,沾在手指上,凑到她嘴边。 终于,余笙像一只小猫,浅粉色的舌头一点一点舔舐过他的手指。 周衍的眼神加深,晦暗不明。 * 第二天一早,周衍睁眼的第一件就是检查余笙的额头。 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周衍在地板上坐了一整夜,脖子酸,腰也疼。 他拿出手机,想点个外卖。 病人最重要的就是补充能量,利于身体恢复。 但余笙最爱的那家早餐店不送外卖,另外一家中餐厅的老板又回国度假,店铺还在歇业。 他只能点了一家其他中餐厅。 外卖送得很快。 周衍打开塑料盒,舀起热腾腾的粥,吹散热气,等凉了一些,往余笙嘴里送。 余笙像是感应到不对劲,用舌头把勺子往外顶,粥在她嘴边淌成一条线。 周衍抽出一张纸,替她擦干净嘴角。 他沉默地看着碗里的小米粥,最后还是起身出了卧室。 她连生病都没忘记挑食。 碗被放在中岛台上,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宋成致的电话:“帮我去老张记买个早饭,东西和地址我发你。” 不出一个小时,门铃响起。 周衍打开门,接过外卖袋:“谢谢。” 宋成致侧身往里瞄,但屋内不见其他人影:“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衍冷冷地回应:“这是她家。” 宋成致干笑:“那算了。出来抽一支?” 周衍沉默少许,淡应道:“等她吃完饭。” 说完,周衍当着宋成致的面,用力关上门。 宋成致对碰一鼻子灰早已习以为常,倒也无所谓,耸耸肩,倚在门口等。 *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来到楼下。 宋成致抛过烟和打火锅给周衍,看他神态略显疲惫:“昨天后来余笙怎么样了?” 周衍不习惯地摸索着砂轮,点燃手里烟:“淋了点雨,感冒发烧。” 他刻意省略了回家后发生了那一幕。 宋成致点点头,听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准备伺候到什么时候?” 周衍弹了弹指尖,薄唇轻扯:“不知道。” 宋成致转过头,认真打量,白雾模糊了周衍深邃的眼窝。 他笑了笑:“阿衍,你变了。” 周衍垂眸看着指尖的火光:“是么?” “你以前总是提前计划好所有事,从读书时代开始就是。” 所以他比他们一圈人都优秀。在宋成致、大张和阿皮挤在一起讨论年级里哪个妹子最好看,nba决赛球票怎么抢,yeezy又上了款新鞋的时候,周衍在和留学顾问开视频会议,讨论之前成立的海洋保护基金会要不要写进个人背景。 他对他想要的东西,一向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周衍微仰起头,看向天空:“她现在需要我。” 他昨天坐在地板上想了很久,逐渐理解为什么余笙要留下自己。 她是在给她的生活装一道最后的保险栓。 她选了他。 宋成致只觉得想笑:“阿衍,不是每个需要你的人,你都会留步。周家也需要你,你回去了么?” 周衍的眼神冷下来,烟灰簌簌落下烫到手,他转身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 “周家现在跟我没关系。” 宋成致失笑,告诉他另外一件事:“你家老爷子都找到我这来了,让我劝劝你。” “劝我什么?”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当初周衍刚在医院的康复科参加完课程,他重新又一次拿起手术刀。 周围的同事没有鼓掌,大家也这么告诉他,他还年轻,一生还很长,要往前走。 在外人眼里,他的手与常人无异,连去健身房还有浑身肌肉的大哥夸他举铁厉害。 但只有内行人才懂,这双手已经废了,执不了手术刀。 看周衍表情讳莫如深,宋成致直摇头。 这种事,旁人讲再多也没用。 “昨天散了以后,苏思懿一直打我电话,说想跟你道个歉。” 第24章 周衍无声地笑,嗓音带着几分讥讽:“她该道歉的对象是余笙,不是我。” “再帮我个忙。”周衍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递给宋成致看,“这个餐具,买两套。明天早上连老张记的小笼包一起送过来。” 宋成致瞥了眼,h 开头的奢侈品品牌,两套下来要接近三千镑。 “你爱给人当保姆,可别带上我。” 周衍收回手机,不急不慢地说:“下个月,你店的分成我可以不要。” 那加起来可是三千镑的几倍。 宋成致扔掉烟,一拍大腿,笑嘻嘻道:“周三爷嘚叻,明早我一定带着东西准时到你家楼下。” 周衍没心情看他耍吸,转身准备进公寓楼。 宋成致冲着他大喊:“忘了跟你说,昨天晚上余笙买了单才走的。” 那个即将消失在大堂里的冷寂身影明显一顿。 * 周衍觉得浑身燥热,第一件事就是回屋洗澡,冷水冲得干干净净。 再三确认身上没有残留的烟味后,他去主卧查看余笙的状态。 退了烧的女孩很乖,脸颊紧贴着枕头,细瘦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抓上他。 宋成致说的没错,他前二十六年的人生每一步都严格按照周密的计划进行,包括来伦敦。 他一开始答应余笙,也是如此,余笙付他钱,他对着她说的每一步照做。 提醒她吃药,在下雨天去接她。 但从某个他都没有察觉的时刻,两个人的关系,或者说他单方面,已经变质了。 周衍没有抽回手,而是反握住余笙的手,手指蹭过她的掌心。 一丁点儿多余的肉都没有。 第13章这不是她自己选的 余笙知道自己生了场大病,她像是空中突然断掉翅膀的鸟,重重地砸向地面。 隐隐约约,她听见房间里有女孩咯咯咯的笑声,像是葬礼上的铜铃。 自己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女生? 余笙费劲地转动脑子,努力去辨别那个声音的来源。 这次余笙听清楚了。 那个声音分明是她自己。 余笙终于醒了,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耳边一直有笑声。 卧室的门被挤开,周衍端着碗走进来,看见余笙睁着眼的时候,身形一顿。 她眼神和之前醒着的时候不一样,像是浓雾褪去的山谷,光又撒了下来。 周衍把粥放在床头柜上,道:“现在想吃饭吗?” “我睡了几天?”余笙偏过头问他。 “三天。” 余笙的睫毛轻颤,她坐起身,想去拿床头的瓷碗。 手在空中抖得厉害。 “我来吧。”周衍坐在床边,拿起碗,舀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还是她经常去吃的那家中餐馆的味道。 余笙垂下眼,过好久,牙齿咬上金属勺,把粘稠的米粒吸入嘴里。 吃完饭,余笙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舒服的衣服,去厨房接水。 她看见周衍在厨房收拾碗具的身影,有种古怪的感觉,他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余笙踮脚去橱柜里拿杯子,看见熟悉的波普艺术的图案,头又隐隐痛起来,转头看向周衍,提醒道:“下次出现这种情况,打急救。” 周衍擦手的动作一顿,他不是没想过送她去医院,但她冰凉的手指扯着他,同时呜咽道:“不要去医院。” 从抽屉里翻出药瓶拧开,周衍没有说好,而是数好药丸摊在她面前:“吃药。陆医生那边这周的约我帮你推了,说你感冒了。下周再去复查。” 余笙吃完药就缩到沙发上,回复微信里的消息。 也没几条,网红姐妹群里有几百条未读消息,一两分钟就可以翻过去。讨论谁跟谁睡了的八卦,哪条街又开了家新的下午茶。 陈盼夏倒是私聊余笙,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逛街。 余笙草草回复了一句“到时候再看”。 周衍端过一杯热水,问道:“你小腹上有道疤。” 余笙握紧手机,她的视线停留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没有听见周衍的问题。 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静后,余笙的脸从手机后面露出来:“是有,怎么了?” “怎么弄的?”周衍试图弄清楚一些事,一些他曾经忽略掉的细节。 余笙眼前浮现出黑黝黝的枪口。 下一秒,她的视角又跳转。 时代广场人来人往,五颜六色的大屏幕投映着广告。 雨下得很大,依然挡不住游客拍照的热情。 突然人群出现骚动,有人尖叫着她的名字:“elise!!!” 下一秒,女孩回过头,余笙看得清清楚楚,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到剧烈的疼痛袭来之前,毫无征兆地向后仰去。 然后... 余笙的头疼起来,短暂地失去视觉。 恢复回过来,头顶其实是暖色的吊灯。 余笙木然的目光看向周衍,蠕动嘴唇:“枪击留下的。” 周衍的心脏狠狠抽动起来,急切地追问:“在哪里?纽约吗?” 她说她以前去过纽约。 “对。” “你被送去哪个医院急救的?还记得吗?” 余笙终于明白为什么感觉今天的周衍有点古怪,他身上有种罕见不属于他的失控感。 第25章 她皱了皱眉,但还是给了他答案:“saint mariana.” 圣玛丽安娜医院。 周衍的虎口岔开,用手遮挡起表情狼狈的脸。 难怪她不喜欢纽约,也不喜欢雨天。 原来在两个人都未意识到的时候,命运已经有它的安排,决定要将两条织线缠绕在一起。 余笙看不懂周衍惊涛骇浪的悲怆从何而来,也懒得去思考。 她站起来,回主卧换了身衣服,取过外套。 周衍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哑着问:“你去干什么?” “出门一趟。”余笙说得理所当然。 他立马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余笙低头勾好鞋根,拒绝道。、 周衍看见她的掌心蜿蜒几处淡粉色的伤口,像布娃娃被撕毁又重新缝起来的样子。 “余笙。” 听见背后的人叫她,余笙转过头,表情在问他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周衍语气生硬。他很少给人道歉。 他突然后悔前几天带她去和宋成致他们的饭局。 在这三天里,周衍亲眼见证余笙在小提琴的躁狂期后,又陷入沉沉的阴郁。 她醒着,但瞳孔从来没有聚焦过,如同被梦魇蚕食了正常的灵魂。 但余笙看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以为自己睡了三天。 他做错了事,但上帝把所有的惩罚都施加在她身上。 余笙笑得很柔软,她长长的睫毛压在眼睛上,打开门:“不关你的事。” “没有你,也会有张三李四。” 在过去的日子,余笙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况,生活中一个小场景或是他人一个无心的举动都能把魔鬼勾出来,烦躁,兴奋,愤怒的情绪直充头顶。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人,会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能力。但可惜她不是。 归结到底,只是因为有病,仅此而已。 她从来不怪任何人。 砰地一声,大门被关上,余笙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周衍垂在大腿边的手,双拳握紧,左拳一下狠狠地砸向墙壁。 * 余笙回来得很快,手里还带着一个信封。 周衍沉默地看着她坐下来,动作像在赌桌上推筹码,哗啦一下把信封从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英镑。 周衍眼神漆黑,声音暗哑,:“什么意思?” 余笙奇怪地瞥他一眼:“4500镑,你这个月的工资。” 他不是挺缺钱吗。 周衍自嘲地扯下嘴角,她什么都爱忘,居然记得当初说好他做饭就再加五百。 表情归于平静。 “你晚上想吃什么?” 余笙头也不抬地起身,拍拍家居裤::“吃中餐吧。” “哪家?” “你做。” 吃饭的时候,周衍试图重新挑起那个话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卷入枪击?” 余笙舀饭的勺一顿:“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无差别伤人,我刚好站在那里而已。” “你知道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吗?”周衍的嗓子越来越哑。 余笙坦然:“不知道。” 美国的警方后来通过学校转交过给她一封信,但她没打开过。 已经不重要了,人生中的又一场逃不过的劫难而已。 周衍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喉咙发紧。 想抓着余笙的 肩膀喊,告诉她: 那个人死了。 他亲手将钛合金的手术刀捅进了对方的心脏。 * 等到去复查那天,周衍停车到诊所门口,偏头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余笙摇头,整理好包,推开羽翼般的车门下车。 周衍照常在车里等她。没想到很快有人敲响车玻璃。 一偏头,透过玻璃映入眼帘的是苏思懿的脸。 拉开门下车,周衍的五官在晨光下反具冷感。 他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 苏思懿挤出一个笑容:“上周的事,想和你道个歉。” “我想宋成致应该跟你说明白了,你该给余笙道歉。” 苏思懿活生生将后半段话咽下去。 余笙?凭什么。 周衍把苏思懿的表情尽收眼底,轻促地笑一声:“因为她不值得,对吗?” “不是...”苏思懿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踹口气,接着说,“周衍,你不知道吗?余笙有病...” 周衍看向诊所门口,余笙还没出来。 若有若无的笑意收敛住,他表情重归冷淡:“苏思懿,你学这个的。我以为你知道,这不是她自己选的。” 苏思懿死死地抓紧包带。 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因至今在医学上仍无定论,基因遗传与后天环境都有影响,患者大多数遭受过童年虐待或者长期处于压力之下。 周衍觉得这场对话也没有再继续进行的必要,他打开车门,直截了当地说:“你不用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苏思懿笑得很难看:“周衍,你以为我想吗?周末我爸临时接到通知,新项目上天恒集团准备撤资了。” 苏父此前得到消息,政府准备在南边批出一块地,开发新的商业区。 苏家花了很大力气才拿下招标,但光靠苏氏集团是啃不下这块大蛋糕的。于是苏父找上,希望得到资金支持。 第26章 计划书递过去的一周后,那边传来好消息,周家愿意投资。 周衍的眉间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公司上的事,我从来不参与。” 苏思懿不信周衍的话。 苏氏和承建商的合同都签好了,但周家现在宁愿赔付违约金都要撤出这个项目。 怎么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思懿魂不守舍地走进诊所,毫无预料地又撞见余笙。 她的包掉落在地上。 “sorry.”两个人几乎同时弯腰。 苏思懿捡起包的瞬间却怔住,她看见余笙的手上蜿蜒着细碎的伤口,还是粉色,明显刚刚痊愈。 上次吃饭的时候,她的手还是干干净净。 苏思懿抬起头,看见余笙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又撞一起了。” “余笙。”苏思懿感觉喉咙被堵住,很难说出那三个字,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憋出来,“对不起。” 余笙的脸上浮现一丝疑惑,但还是微笑着温声回答:“没关系。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人走后,苏思懿看着自己脚,忽然懂了周衍的话。 第14章你以前和人做过吗 尽管还没有完全恢复,余笙依旧记得和王一松的约。 周四晚上,她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打车到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余笙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搭配红色围巾,温暖小巧。 王一松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亮一下,递过菜单:“你看你要吃几个course的menu。” 余笙选了最少的那个。 这是地中海风情的餐厅,服务生给两个人送上颇具希腊特色的乌佐酒。 王一松对着余笙举起杯,看对方没反应,独自一饮而尽。 他舔了舔嘴唇:“知道今天吃饭是为什么吗?” 余笙藏在桌下手悄悄揪住桌布:“知道。” “说实话本来不太想来见你,但我妈说如果今天不来,明年别想再提新车了。” 他妈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 “小余很乖,家里背景也不错,虽然算不上有钱,但老一辈也算书香门第,适合娶回家,说出去也落不下面子。不比你玩得那些不三不四的好多了?” 王一松眯了眯眼。 来之前他是不信的,他妈嘴里的“乖”,多半是个永远一身运动hoodie和牛仔裤,带个黑框眼镜,天天泡图书馆的。 这种书呆子类型他连话都懒得搭一句。 但现在看到余笙本人后,他改主意了。 王一松的眼睛本来就偏小,这会儿半虚着,余笙被打量得不自在。 但他说不想见她,是不是说明这件事也成不了。 余笙心底稍微安定几分,问:“那可以麻烦你回去和你家里说清楚吗?我也会和我妈解释。” 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王一松仰在椅子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解释什么?” 余笙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王一松用刀切开羊肉,刀面在盘子上发出滋滋声:“你想太多了。” “我妈只说让我娶你而已。我在外面也玩了也有四五年了,是该给家里个交代了。来之前我着实没想到,你长了张这么好看的脸。” 比他之前玩过的大部分女人都带劲。 事态急转而下,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余笙愣愣地看着王一松那张笑到扭曲的脸。 脑子里回荡起空旷的声音,陈婉清也说过一样的话。 余笙啊,你该庆幸你还有张漂亮的脸。 王一松擦了擦嘴。 “不过你放心,我只要那张结婚证而已。后面生活怎么样,我们互不干涉。懂了么?” 王母之所以着急让他结婚,是因为家里老爷子年纪大了,上个月还进过十多天的icu,现在等于吊着一口气,指不定哪天就两脚一蹬去了。 他结了婚,就等于他家这一支又多了个人,能分更多的遗产。 盘子的羊肉剪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余笙看着羊肉最里面浅浅的红色,突然想呕吐。 王一松虽然发现她表情难看,丝毫不在意,看眼手机上时间:“我晚上还有其他场子,先走了。我回去跟我妈说,我对你很满意。” 口气像在市场上挑选商品。说罢,他起身,招呼结账,扬长而去。 餐桌上只剩下余笙一人。 她看着子弹杯里白色透明的液体。 去希腊旅游过,知道乌佐酒是高度数的开胃酒,她一开始没打算喝。 但现在一下子端起来灌进喉咙里,一大股辛辣的茴香味充斥着食道,鼻腔里也呛进去几滴。 余笙猛烈地咳嗽起来。 * 灯光敞亮的场馆内,看着周衍脱下拳击手套,手背捋开贴着额头的湿发。 黑色的背心衬出腹部上劲瘦的肌肉线条,汗水沿着二头肌的纹理往下流。 宋成致靠在擂台的围绳上,轻啧道:“突然叫兄弟出来看你打拳干什么?” 周衍谢过教练,瞥向宋成致一眼:“不是你说的?有空多聚聚。” “这句话我早说过八百遍了。你在伦敦也呆了俩月了,之前怎么没见你找?” 周衍不说话,取毛巾擦拭汗水。 他最近脑子是挺乱,经常闪回四年前在医院里的画面。 第27章 宋成致看他表情漠然,周衍不说,是问不出结果的。 “余笙呢?” “跟人吃饭去了。” 她说的她今天晚上和人有约,不需要他做饭,也不需要接送。 所以他才有空出来找宋成致打拳发泄。 周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余笙在上次的事之后变得黏人起来,花在书房里的时间更少,她更多时候选择呆在客厅。 他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她就窝在对面上看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只猫一样,不吵也不闹。 “小女生是爱玩。” 周衍丢开毛巾:“四年前那件事,她也在纽约。” 宋成致一下子跳起来,难以置信:“什么?” 四年前周衍那件事闹得多大,圈子里人尽皆知。 周老爷子知道后立马搭乘私人飞机去美国处理。 没想到越传越邪乎,都说周家最小的儿子在美国杀了人。 周衍和周父关系不好,但两个人一直互相粉饰太平。但周衍出事以后,父子之间的关系彻底被引爆,表面工程也做不下去了。 周衍的手机响起来,这个特意设置的铃声只属于一个人。 “你能不能 来接我?” 余笙以前不会恳求他,只会下达命令。 没来得及问地址,电话已经被挂断。 “车钥匙给我。”周衍转头对宋成致说。 他今天出来没开那辆拉风的兰博基尼。 “干什么?” “接人。”两个字甩过来。 宋成致傻眼:“说什么来什么啊?你那位小祖宗又什么事?” 周衍懒得跟他废话,从他手里夺过车钥匙,径直离开。 路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举着公文包快步穿过。 外面在下雨。难怪余笙要人接。 周衍的右眼皮还是一直跳。 今天宋成致开了辆阿斯顿·马丁db12。 不用出去把妹的时候,宋成致还是喜欢低调点的车型。 周衍发动引擎,正打算再打个电话给余笙,她发过来一条附有定位的微信。 开到目的地,看见马路边上女孩无恙的身影。周衍松了口气,找好位置停车。 “你拿伞了吗?”余笙看他两手空空。 周衍沉默两秒,答道:“没有。” 余笙的眉毛肉眼可见地拧下来,她抬起下巴,冷冷地问:“我之前在车上留了一把伞,你为什么不拿?” 周衍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她头上,尽量包裹更多的地方,解释道:“今天有点事出门了,借的朋友的车来接你。” 余笙听到“朋友”两个字,缓和下来。 甩开他的手,她自顾自在脖子上系好外套的袖子,撇下嘴:“走吧。” 他的外套上有雪松的清冽味,像极了她松木制成的小提琴。 余笙的脸色稍微好看几分。 周衍替她打开车门,手抵在上方,避免她的头碰到车顶。 余笙坐进去的一霎那,又抽了抽鼻子:“烟味很重。” 宋成致是个烟停不下来的人。 周衍暗骂一句脏话,突然后悔借了他的车。 偏偏今天还下雨,他不可能让余笙开窗通风。 这等于同时犯了她的两个大忌。 余笙解下头上的外套,没了遮盖,难闻的烟味钻进鼻孔。 她拧下眉,又用他的外套重新包裹着脸的下半部分。 她的动作全部落在他的眼里。 周衍轻轻滚了下喉结,说道:“我开快一点,最多半个小时就到家了。“ 余笙隔着厚厚的外套,闷闷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 余笙一回家就躺上床,到凌晨一点都没睡着。 她感觉自己又被掰成一半。一半灵魂漂浮在空中,吃饭的时候就应该把盘子的沙拉扣在王一松的脸上。另一半泡在水里,想找个没有光的地方躲起来。 在各个app和网站之间来回切换,等她反应过来,邮箱里充斥着各大品牌的订单确认邮件。 微信里的信用卡公众号消费提醒一条接一条弹出来。 她刷了接近二十万的额度。 余笙清醒过来,有种难以名状的爽快感。 这是一张信用卡的副卡,陈婉清的手机里也会收到相应的通知。 丢开手机之前,余笙随意点开朋友圈。 有人在赞叹今夜下过雨后伦敦月亮好圆,有人抱怨教授把考试时间安排太晚耽误了回国,有人晒从黄牛手里买到了欧冠比赛的vip包厢票。 然后就被程佳的一连串短视频刷了屏。 半明半暗的舞池里摇曳着男男女女的背影,蛇一样的身形互相贴在一起。烈酒,音乐,灯光都是增稠剂。 手指要往下滑的瞬间。视频里程佳旁边的男人转过脸,放肆地凑到她脖子上亲了一口,程佳手抵在他胸口,推不开,调笑了一句“讨厌”,很快被下一首劲爆的音乐掩盖过去。 六个小时以前,那张脸还在坐在余笙对面吃饭。 “我们互不干涉。懂了么?” 掀开被子下床,余笙赤脚走出去,拧开客卧的门。 意外地,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周衍腰间围着浴巾打开门,看到有一团站在床边,他瞳孔一缩。 “余笙?”周衍尝试摸索开关,手刚碰到墙面,对面的身影冲过来。 第28章 余笙的头撞在他下巴上,她听见上方的人吃痛地哼一声。 她的胳膊被抓住,周衍竭力保持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余笙不给他机会,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手掐在腰侧薄薄的肌肉上,还要往下。 她松开口,暖光从背后的浴室里打进来。余笙才发现,除了上臂他右侧锁骨的下方也有一块增生的疤痕。 手指碰到了浴巾,被人抓住。她抬头看见深邃的脸。 周衍压抑住喘息,在她手腕上用力:“余笙,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以前和人做过吗?”和他浓墨重彩的眼神不同,余笙目光平静,她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似黑宝石。 周衍的瞳色再加深,手上的劲儿也变大。 他不说话。余笙懂了,放开了钳制他的姿态,恶心感从胃里涌出来。 退开半步,她刚转身,手被人拉住。 “没有。” 第15章他连这方面都愿意荒谬地…… 周衍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低哑,眼睛被水雾蒙住,手拉着她,却没有用力。 余笙有一瞬间的诧异,重新转过身,静静地打量周衍。 突然她释怀地笑:“好。” 然后伸手去解他的浴巾。 碰到白色布料的同时,周衍重新扣上她的手腕,阻止她下一步动作。 她表情平波如水,染上欲色的只有他而已。 周衍喘着气,提醒:“余笙,你会后悔的。” 余笙突然笑起来。 “我不会。”她的人生早就烂透了。 月亮爬到一半的时候,余笙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但生理上的欢愉来源于本能,雨落狂欢,暗潮涌动。 她感觉自己像被撞坏的钟,脑子嗡嗡响。 余笙抬眸看他,透进来的月光描摹他好看的眉骨,半侧脸挡在阴影里。 她伸出手往上,摸到他的耳骨,用力一捏。 又听见男人低低的闷哼。 余笙开始止不住地抖,她想叫停,但嗓子发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小声的呜咽。 耳边有人低吟:“笙笙” “笙笙” 快意顺着脊椎神经爬上来,直冲脑门。 她尝到了甜。 * 结束以后,周衍抱余笙去洗澡。 黑色床单到处都是水痕,今晚肯定睡不了。垃圾桶的小气球记录了整夜的荒唐。 余笙躺在浴缸里,浴室只开着镜子的装饰灯,衬得瓷砖更白。 她看清楚了他胸膛上第二块疤痕,更长,更明显。 “这也是被人捅的吗?” “嗯。” “那你挺幸运。”这种程度的伤,看起来能要了人命。 周衍的背部一僵。 余笙继续说:“我也有。”她指了指小腹的位置。 “那么多人,上帝选了我,但我还是活下来了啊。为什么呢?我当时就该死在那儿。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不是吗?” 那个时候以陈婉清和余正嵘的年纪,还来得及要第二个孩子。可惜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缝,陈婉清抓着从佳士得上拍回来的清代花瓶丢向余笙:“你个贱种怎么不去死啊?” 碎了的花瓶是拼不回去的。 当初死在医院里多好。被安放进小小的棺材,牧师站在尽头念诵圣经。她的校长,老师,同学们会穿上漂亮的黑色礼服,攥着手绢,连那个代表美式mean girl的室友都要假惺惺地流上几滴泪。 周衍沉默地看着少女的头平仰在浴缸的边缘,眼尾红红,没有一滴泪。 余笙又发病了,像在坐过山车,刚刚是顶端,现在是低洼。 所以她才会跟他做.爱。 周衍抓紧她搭在浴缸边的手,像刚才她掐在他后背上一样。 少女的皮肤白得不健康,一用力就会留下红痕。 余笙僵硬地偏过头看过去。 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他的眼睛漆黑似海,能溺死人。 余笙迅速被巨大的痛苦包围,她翻身溅起水花,隔着浴缸搂住周衍的脖子,放声大哭。 情绪像流弹一样炸开,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但有人打开了闸门,洪水奔涌而出。 * 不同大学的期末陆陆续续结束,陈盼夏 在微信敲了敲余笙,说她的音乐史那门课过了,感谢余笙之前借她的笔记,问有没有空去她家吃饭。 余笙婉拒了邀请,表示年底没有空闲时间。 陈盼夏:【那跨完年你有空吗?我1月3号生日,想办个party一起聚】 余笙:【到时候尽量】 陈盼夏:【好哦】 在圣诞节的假期开始之前,余笙约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复查。 对照着记事本,她汇报近况给陆姗央。 陆姗央在电脑上的病历里打字,根据余笙的描述,她的病情开始有混合发作的迹象,不再是单纯的躁狂或者抑郁,而是短时间内快速交替。 这不是个好兆头,说明病情在加重。 “最近还有受到其他刺激吗?意外事件?” “没有。”余笙矢口否认。 从诊所出来,余笙把记事本放进包里,上面所有关于周衍的事,她都没有告诉陆姗央,包括两次严重的躁狂发作。 以及她抑郁和躁狂经常在夜晚同时出现,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打开周衍的卧室门,他连这方面都愿意荒谬地顺着她。 第29章 “陆医生有说什么吗?”周衍从里面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没有。”余笙坐进去,拉下遮光板,“去摄政街。” 余笙开始慢慢放弃打车,最近去哪儿都使唤他送。 摄政街是伦敦著名的购物街之一,复古建筑里开满高档品牌的店铺。 “你又要买东西?”又字被咬得很重,周衍记得前阵子家里成堆的快递被送过来,她连拆都没拆,全堆在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边上。 “嗯。给朋友买礼物。” 等旅游两周回来,碰上元旦假期,奢侈品店关门。就算不去参加派对,陈盼夏的生日礼物也要提前买好。 她已经想好了,送陈盼夏一条梵克雅宝的白贝母五花手链。 因为买包那次,陈盼夏多给她转了两万块。 * 周衍的厨艺实打实在进步,他对着网上的视频学得很快,颠勺也有模有样。 余笙只觉得他切菜的时候很好看,一只手摁住食材,另一只手握着刀柄,动作颇具观赏感。一刀下去,切口圆滑漂亮,每一片番茄的厚度均恰到好处。 “你以前在手术台上也这样吗?”余笙盯着他纤长的手指。 “我没主刀过手术。”周衍那时候还是个实习医生,只能在手术的时候旁观。 余笙平静地问:“为什么放弃了?” 周衍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蛋液瞬间在平底锅里蔓延开。 “我右边被捅的时候刀伤到了神经。” 怎么会,他切菜动作明明那么稳。 周衍看她略微困惑的表情,微微笑:“不理解是不是?手机备忘录给我。” 余笙照做。 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食指打开绘画功能,从上往挪下去。 昨天晚上,这双修长的手也这样抚摸她。 “看出来了么?线是弯的。如果是受伤之前,它应该是笔直的。这样的手是上不了手术台的。” 余笙安静下来。她有同样的情况,手抖的时候拉不了琴。 所以当教授邀请她毕业加入交响乐团的时候,余笙犹豫了,她没办法保证自己每一场演出都是正常状态。 申请大学的时候,余笙除了小提琴,还想过服装设计,或者电影设计。总之都是毕业即失业的专业,很符合网上评论对有钱人的想像。学出来没什么用,还要花很多钱。 实际上余笙的高中同窗大多也如此,越是old money家族出来的孩子,越偏好那些虚无缥缈的专业,一个家族有贵族爵位的同学去学了希伯来语。new money家庭的继承人才会考虑管理类,比如她的室友,父亲是硅谷一家独角兽公司的创始人。 她上这所女校也是陈婉清一手操控的,尽管国内医生并不建议一个已经确诊心理疾病的未成人独自出国。 “接个电话。”余笙看见屏幕上陈婉清三个字,扣过手机去阳台。 “妈。” “笙笙,王家那边回话了,对你很满意,妈妈就知道。你做得不错。”陈婉清叫她小名的时候总是很温柔,说的话却要命,“你准备买明年一月的机票,回国。记得别飞沪市,飞上京。” 余笙不敢相信:“我一月才刚开学。” “笙笙,这不重要。你去办理休学。”不容置疑的语气。 “为什么?” 陈婉清笑道:“没有为什么,叫你回来当然是有事。买完机票记得时间发我,我安排司机去接你。” 说完,她挂断电话。 余笙张开嘴,拼命吸入氧气,感觉整个肺部都是空的。她用力把手机摔在地上,听见屏幕粉碎的声音。 转身进屋,周衍正在把番茄炒蛋淋在米饭上。 他刚放下锅。她把他人压在冰箱上,环住他的脖子,牙齿咬上他的下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两个人做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接过吻。 周衍仰起头,拉开距离:“不先吃饭吗?” 余笙的手急切地从短袖下摆伸进去,摸到炙热的皮肤。她又咬上他的喉结。 “行。”周衍把她抱起来,放在他刚收拾干净的中岛台。 他握着她的脚踝,一边将她拉向自己,一边面带微笑。 “明天早上七点,我们还要赶飞机。” 第16章带她回来见见家里人…… 凌晨,余笙睁开眼,周围没有玩偶。 她在周衍的床上,门缝里漏出一条光线。 摸索一圈找不到任何衣服 ,她用被子包裹起身体,踮脚下床。 客厅里,周衍正在一颗一颗数五颜六色的药丸装进分药盒。 旅游要去两周,他要确保余笙带足了药的量。 这次行程完全是周衍一个人规划的。 他选择了冷门的特内里费岛,地处非洲大陆的旁边,却隶属西班牙。岛上有世界第三大火山泰德峰,还有天文台。完美符合他对她的承诺,能看海,也能观星。 而余笙只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在申根区以内。 “你和陆医生有约好一月的复查时间吗?你的阿米替林快吃完了。”周衍摇了摇还剩小半瓶药丸的瓶子。 “还没有,我一月要回趟国。”余笙拢着被子坐在他旁边,整个人恹恹的。 “药吃完了怎么办?” “诊所前台就可以直接开处方单,我回国之前去拿药。回来以后再约复查。”她不打算按陈婉清说的去做。回国搞清楚状况,家里发生了什么,再回伦敦。 第30章 她坐下来,夺过他手里的瓶子,逆着光举起来。 “amitriptyline hydrochloride,会导致你嗜睡和头晕。” 又拿起另外一个瓶子。 “nefazodone hydrochloride,意识混乱,视力模糊,低血压。” 这些是陆姗央对她解释过的药物副作用。 “别念了。”周衍拿过瓶子,重新放回收纳箱。 里面还有一些她已经不再服用的药物,因为效果不好,大大小小加起来填充了大半空间。 余笙看见他的侧脸。 有一瞬间冲动想问他,能不能一直留在伦敦。 周衍又确认一遍分药盒里的内容,低头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还有东西忘带了吗?” 余笙摇头,手从他腰侧穿过在背后形成一个闭环。 “你是上京人。”她肯定地说。 周衍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怎么猜出来的?” 他似乎没告诉过他。 “口音,你朋友说话都是上京味儿。”尤其是阿皮。 他笑了笑:“是么?这你都还记得。” 余笙哼唧两声,松开他的腰,转过来头枕在他腿上:“不光是普通话,英语我也能分辨出来。“ 她仰视,模仿起东伦敦的考特尼口音:“a cup of wa-er?” 然后切换成威尔士口音:“we have the best team in the world.” 周衍一开始还能听懂,到后面的几句话,他快要怀疑余笙是不是在说英语。 她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可爱得紧,他想低头亲她。 “这是哪儿的话?” “利物浦,之前和同学看球的时候跟旁边人学的。” 余笙经常在人群中发呆,她会仔细听周围人说 的话,反复在心里默默咀嚼念诵。 突然,她换回最正统的rp发音,如同电视里播放天气预报念出一句话:“london brige is down.” 她的表情从兴致勃勃变得黯淡无光。 周衍又看到那个他熟悉洋娃娃一样的表情。 下一刻,余笙起身跨坐在他腿上,被子从她雪白的肩膀上滑下去,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穿。 周衍扣紧她的腰,不让她乱动。她像海上的女妖,船夫稍有意念不定便会被蛊惑,她会拽着人,一路到漫无边际的海底。 余笙把下巴搁在他锁骨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那块月牙的形状正正好,仿佛是她量身定制的。 湿漉漉的舌尖舔上他的耳垂,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想要。” 周衍艰难地又一次提醒她:“明早还要赶飞机。” 余笙没有说话,他的耳朵上传来过了电的触感,酥酥麻麻。 周衍扳过她的头,不让她继续,强迫两个人互相对视。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亮着一层漂亮的水光,瞳孔里是他的脸。 他闭上眼深呼吸,妥协。 “就这一次,做完我们就睡觉。” 余笙感觉自己的臀肉被托起来,他有力的小臂抱着她,显然准备去卧室。她搂着他的脖子,看着越来越远的白色墙壁。 london brige is falling down. 源自一首英国童谣。 两年前,媒体曝光了伦敦桥计划。一年后,伦敦桥就倒下了,白金汉宫降下半旗。 这句话预示着死亡。 * 余笙对怎么到的机场,怎么过的安检一点印象没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闻到咸咸的海风。 她微微坐起身,问开车的周衍:“到了吗?这是哪儿?” “特内里费岛,我们在环岛公路上,还有二十分钟到酒店。” 周衍直接跳过了丽思卡尔顿,选择了一家度假式酒店。 酒店位于岛的西南侧,远离最热门的南部游客聚集区。他特意打电话给酒店,加钱预留了最靠海边的独栋套房。 两个人一打开开放式厨房连接的客厅落地窗,就能吹到海风。 套房内有两间卧室,一间婴儿房。 周衍拎着行李箱准备去偏小的那个卧室,余笙拉住他手,带他到主卧。 两个人倒在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 余笙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你带我的阿贝贝了吗?” 她的行李也是他收拾的。 “那只兔子吗?带了。我去给你拿。”周衍从行李箱的角落拿出那只兔子,重新躺在她身边。 余笙早上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困到昏厥。 她把兔子玩偶塞到两个人中间,小小的棉花头被挤成椭圆形。 周衍问:“为什么给兔子取名叫阿贝贝?” 余笙手揪住他的圆领口,大腿横在他腰上,她的意识几乎被周公夺取,还是给他解释:“不是名字叫阿贝贝,它就是阿贝贝。” 她还有很多阿贝贝,床上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也包括他。 周衍听完她那句无厘头的话,发现她已经睡过去了。 他环在她头后面的手按下手机的解锁键,在谷歌里搜索“阿贝贝”三个字。 “阿贝贝”是一个心理学术语,简单来说就是“恋物情结”,指的是对于个人使用过非常久的毛绒玩具、旧衣物或者小毯子等物品产生的强烈依恋感,通常出现在两三岁的幼儿当中。 关闭浏览器,上方弹出另外一条信息。 刘叔:【阿衍,今天有空吗?你爷爷想见你。】 第31章 刘叔是他爷爷的生活助理,以前在部队里就是周宗国的手下,后来意外断了拇指,不得不退役。一只手没了拇指等于失去一半的功能。周宗国念旧情,留他在周家干事。 说是干事,也像朋友陪伴,周衍也是刘叔看着长大的。 周衍从床上退下来,替余笙盖好被子,走到隔壁卧室。 视频电话很快被接通,周宗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说话温和,但是那股长不怒自威的庄严感怎么也掩不住。 “阿衍,你爸说你现在不在纽约了” 周衍的表情很淡:“嗯,现在住在伦敦。” “也好,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周宗国想起当初那档子事,叹口气,“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家里很久没见你了。” “是您没很久见过我?还是我爸?”周衍似笑非笑。 这口气和表情跟他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说话总是四两拨千斤。周宗国有三个孙子,周衍是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周衍的为人处世多多少少受了他的影响,沉得住气,但想挺直腰板的时候十根戒尺也打不弯。 “周三,二月份你必须回周家过年,这是基本礼仪。” 周三这个称呼本身和李四王五一样,带点揶揄的味道,听起来不礼貌。宋承致也知道他这个小名,但从来不这样叫。 只有周宗国,从小到大像对待下属一样下达命令的时候会叫他这两个字。 “周三,明天我们去长城拉练。” “周三,你要养成晨跑的习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余笙说她一月要回趟国,不知道多久回来,二月她还要需要人照顾。 周衍:“我二月份没事就回来。” 门外响起试探的声音:“周三?” 应该是余笙睡醒了,要找他。周衍拉开门,看见她光脚站在外面上。岛上远比英国温暖,但到底是冬天,再热也就十多度,瓷砖地面冰凉。 他指了下手机:“我打个电话,马上结束。你去把鞋穿上,在你行李箱侧面拉链里有你的拖鞋。” 她乖乖地点头,转身回另外一边卧室。 门一关,房间里又一片安静。 “你谈对象了吗?”视频那头的周宗国也听见了,是个女孩的声音。表情错愕,以前家里给他介绍了多少个女孩子,他理都不带理人的。 但这个孙子也二十六岁了,谈个女孩子也正常。周宗国放轻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谈道:“你二月也可以把她带回来,见见家里人。” “她不会愿意。” 他都不愿意回的周家,怎么可能带她去。 第17章最后一次厄运 周衍打电话的时候, 余笙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板,在听不懂的西班牙语频道之间来回切换。昨天晚上她摔坏了手机,这个时代没有电子设备, 跟山顶洞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出来之后,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关于这通电话的问题。 余笙敏感地觉察到他和电话那头的人沟通得并不愉快。 周衍开车带她去了南部的城区, 两个人找了家当地风味的海鲜餐厅用餐。 等餐期间,余笙始终盯着水箱里的螃蟹发呆。 “你怎么这么安静?”周衍笑道。往常出去吃饭,余笙会在手机上不停刷最近很火的猫meme视频,那几个bgm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她还是乐此不疲。 她转回视线的时候有个眨眼的动作,像是给他翻了个白眼。 “手机坏了。” 周衍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周衍的笑容敛起来。他很轻易地推断出, 这是她在晚饭之前去阳台接电话时发生的事。之后她就进来坐在他身上,腰肢柔软,缠着他,求他。 他做过很多叛逆的事。高中陪宋成致校外打架,导致对方鼻梁骨断裂,周宗国罚他在接近四十度的夏天在院子里站了三天军姿。有一年滑雪的时候过弯故意加速,直接甩到防护网上, 下面就是白茫茫的悬崖。以及把手术刀插进那个歹徒的心脏。 乱搞男女关系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但当余笙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看他, 求他,再说出“想要”两个字,他没有一点力气抵抗, 只能陪她溺在海里。 餐桌上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服务员把海鲜饭端上来。 “下午想不想去出海?据说可以看鲸鱼。” “好啊。” 回答平淡,听起来也没 那么有兴致。 但余笙真正坐在船上,看到海面上跃出的海豚,情况又变了。 她兴奋地跟向导聊天,当地向导说他们很幸运, 因为大多数游客只能看到领航鲸,而海豚则需要碰运气。 “周三你拍到照片了吗?”返航的时候,余笙才想起来问。 “拍了。” 余笙往下翻了,夸奖:“你拍得好好,回去能发给我吗?” 船上晃悠,领航鲸离船近的时间不过一两分钟,用手机很难拍摄,但他完美抓拍到了两只鲸鱼跃出水面的那一幕。 “行。”他收起手机。 余笙如果有心往上翻,会发现一开始的几张都是她踩在栏杆边眺望远处海豚的场景。 从码头走回来已是傍晚,但沙滩上的人依旧不少。余笙学着那些游客脱下鞋,光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海浪一阵一阵冲过来,又退下,周而复始。 第32章 最后她找到岸边给游客准备的水龙头,冲干净满脚的沙,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周衍。 周衍瞬间懂了她的意思,蹲下来任由她爬到背上。 他背着她,沿着沙滩往停车场走。 余笙被海面上反射的霞光晃到眼睛,半眯着问:“我是不是很重?” 她没怎么关注过体重。但理论上她服用的苯乙肼可能会导致体重增大,陆姗央说的。 “不会。”周衍颔首,把她往上托了托。 余笙的食量在肉眼可见地变好,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她连半碗饭都吃不完,现在偶尔还可以添点。但那点增加的重量在他眼里可以忽略不计。 * 没有手机也有好处。余笙彻底隔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推送消息,也不去想陈婉清是否会在中途又一次打她电话。 如果是的话,余笙几乎能想到陈婉清发现她不接电话以后那张表情扭曲的脸,她越发玩得开心。 周衍还带她去了岛上著名的动物园和水上乐园。余笙以前觉得这些都是大人带小孩才会去的地方,去了之后才知道,她也可以隔着玻璃观察水豚在池塘里泡二十分钟。 观星的行程被放在了离岛的最后一晚,明天他们就要回伦敦。 沿着环岛公路准备上山之前,余笙看见远远的沙滩上有人在放烟花。 从海平面出发,直至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泰德峰顶,阔叶林变成针叶林,风也越来越冷。余生不得不关上车窗。 也许因为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上山观星的人很少,马路上只有寥寥几辆车。 下车抬头的一霎那,余笙忘了关上车门。 满空繁星点点,熠熠发光,一块黑色的纱星罗棋布地镶嵌着彩色宝石。这是伦敦永远不会有的场景。 她第一次用肉眼看到如烟似纱的银河形状,其中有两颗星格外亮。 那是地理老师在课上提过的vega和altair,中文译为织女星和牛郎星。 “冷不冷?”周衍问她。山上的气温接近零摄氏度,他给余笙准备了一件厚外套,但她是个怕冷的人。 余笙摇摇头,手指往上指:“这个手机也能拍吗?” “效果可能不好,但可以用延迟曝光试试。”周衍看见远处有个高高瘦瘦的白人架起长枪短炮的照相机。 为了保证曝光效果够好,他只用左手举手机。 余笙看他站在原地鼓捣,大概觉得不满意,反复拍摄。她冷到手快冻僵了,周衍终于把手机递给她,就像他说的,单单靠手机镜头很难拍摄出头顶的美。 周衍看出她的失望:“你先回车里吧,我去问下那边那个摄影师,能不能拷贝一张。” 不一会儿,他坐进车里。 余笙赶紧问:“怎么样?” “大哥说照片还要回去处理。” 这种专业摄影,往往是多张拍摄,后期再拼接堆栈,形成完整的照片,一张图几十个g也不为过。 “哦...”她低着头。 “不过我问了他的邮箱,说后面再跟他联系。”周衍启动引擎,让车里暖和起来,偏头问她,“要回去吗?” 现在刚十一点,马上下山还来得及看烟花。 但余笙不想走,她抱着膝盖缩在座椅上。一想到又要回伦敦,她感觉自己像是抓着木板在海上漂,努力浮到水面上,但下面有怪物要把她拽回去。陈婉清的消息,她的病,吃不完的药... 周衍率先打破诡异的安静,咳嗽一声,问:“你买好回国的机票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明天回去就买。家里有点事,一个星期应该可以处理完。” 他点头,指腹在方向盘上一寸一寸往下滑。 “余笙,能再讲讲四年前你在纽约的事吗?” 她的肩膀抖了抖,回头看周衍。他的睫羽根根分明,星光落在他利落俊俏的半边侧脸上,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略掉那块疤痕,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不是给你讲过了吗?” 余笙并不觉得这段经历有什么意思,但他好像格外感兴趣。她又想起陆姗央的话:找个安全的地方,重新回想那些不好的事。 周衍以为她是拒绝的意思。 但余笙开了口。 “那年暑假,学校和纽约一所高中有联谊活动。我的室友也是美国人,所以拉着我报名参加了。那天本来应该大家一起去大学校园里转转,但是我们两个偷偷溜走了,她说想去时代广场拍照。” 余笙努力回忆那个下午的每一个细节。中午硬邦邦的面包,出租车的小票,下车的时候她还撞倒了一个上班族的咖啡。 “过马路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尖叫,我室友大喊我的名字,我转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人一身黑,戴个帽子。然后就听见枪响了。” “后来的事就忘得差不多。我在医院躺了很久,带队老师说已经通知我家长了,但是没有人来。” 周衍用尽可能平静的口吻问:“所以警察没有告诉其他的事吗?” 余笙轻飘飘地答:“也许说过吧,我醒来的第一天有个女警官来找我谈话,我当时太疼了,能忘的全忘了。中枪的时候其实不觉得,后面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么疼,然后医生又给我加大了morphine的用量。” 第33章 一部分故事周衍已经听过。他的同事以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多多少少有羁绊,一直在他耳边念叨。 她住了五天icu,才转入普通病房。 她的家人全程没有出现,陪她的只有学校老师和另外一个女孩子。 当时的周衍对这些话漠然置之,甚至觉得同事那个夸张的德克萨斯口音太聒噪,医院里每天都有尸体被推进太平间,他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所遭遇的不幸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应该要陪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一堆滴滴答答冰冷的仪器中。 周衍的手机铃声响了,在黑暗里很突兀,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在颤。这是晚上十二点提醒余笙吃药的闹钟,但他在出发之前已经督促她吃过药了。 他按掉闹钟,转过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余笙也说。 她伸手进衣摆里,摸到那块成熟的伤疤。她并不打算按医生的建议去做激光手术祛除它,她要留着它。 中风那次如果不是这块疤又疼起来,她不会想起来用手表报警。 厄运提醒她,要活下去。 第18章这个认知足以让他血液沸…… 余笙回伦敦以后, 第一件事是去买了新手机。 插上sim卡开机以后,微信里却意外地没有收到陈婉清的消息。 列表是只有寥寥两个红点。 一条是来自余正嵘助理的新年祝福,一大堆祝福的话语, 看起来像是群发的 另外两条来自陈盼夏。 【笙笙, 新年快乐】 余笙回复: 【 新年快乐】 【昨天没来得及看手机, 抱歉】 几天以后,陈盼夏又发来消息。 【我的生日派对你要来吗?就在我家吃个便饭,大家随便聊聊】 看到的第一时间,余笙有点诧异。 这不太符合陈盼夏以前的风格。余笙以为她会在希尔顿酒店包个总统套房或者选一家高级感拉满的餐厅。总之一定在高处,有落地窗,能俯瞰整个伦敦。 这样才好出片。晒在社交媒体上随便打几个tag, 互相艾特几个姐妹,评论区的夸奖蜂拥而至。 并且会有人“恰到好处”地询问,她今天的首饰是在哪里买的,穿搭又是哪个牌子。粉丝评论都是挑着回复的。手链来自卡地亚,小黑裙来自香奈儿,耳环却是个没人见过的小众品牌。粉丝们很快会去搜索那个品牌,发现居然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中位数价格, 愉快下单。 陈盼夏告诉余笙的, 这个技巧会让粉丝误以为这件商品和那些耳熟能详的大牌属于同一个档次,而实际上只不过是穿插在中间的暗广而已。 她出去吃的每一顿饭,都在为她挣钱。 余笙回复:【好啊。我上两周手机坏了, 没来得及回复。抱歉】 “你在看什么?这么高兴?”周衍从浴室出来,看见余笙裹在被子里嘴角小幅度翘起。 从岛上回来以后,余笙每天都溜来他卧室睡觉。 浴室里的洗漱台上,原本只有简单的牙刷牙膏。现在东西越来越多,她的洗面奶, 柔肤水,护肤精华...还有各种颜色的面膜。瓶瓶罐罐加起来比他当初化学实验的试剂瓶还多。 “后天要去和朋友吃饭。”余笙转头,看见周衍背对她擦头发的背影,她动了动鼻子,“你用了我的洗发水。” “因为我的用完了。”他把毛巾丢进脏衣篮。 她翻起身,从背后搂住他脖子,像小狗一样在他颈侧嗅来嗅去,蹭到下过雨的短发,鼻尖湿漉漉的。 周衍起了反应,他快速拉过被子遮盖住。 对他突然后退的动作,余笙脸上闪过迷茫,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因为周衍总是顺着她。 “睡觉吧。”他关上灯。 余笙的鼻间还萦绕着酸甜的苹果香,是她沐浴油的味道。 她不信邪,有点赌气的意味,拉开周衍的被子钻进去。 他的体温明明很高。 “别闹,睡觉。”周衍捉住她不老实的手,头也不转地看着天花板。 余笙盯着他的侧脸。他以为关了灯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夜视能力很好,他压抑的表情,一上一下的喉结,紧绷的面部肌肉。 她轻轻转动手腕就睁开了他的束缚。越柔软的骨头,越能克刚。 细嫩的手沿着腹部坚实的往下。 “周三...我想要。”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尾音拉长,像摇尾巴的小狗在撒娇。 周衍利落地翻身压她在床上,断断续续喘气,右手撑在她头侧,左手箍住她的腰,很用力,余笙疼得泪水都快出来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往上靠,牙齿碰到他嘴唇。 结束以后,余笙躺在床上,蜷缩着止不住地颤。 他要抱她的一瞬间,余笙:“你今天很用力。” 周衍顿住。 今晚她心情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很清醒。 这个认知足以让他血液沸腾。何况她又一次主动亲了他。 * 陈盼夏租的公寓在金丝雀码头。 这里是投行扎堆的金融区,随处可见西装革履的白领上班族,他们从踏进来的第一天就告别睡眠,凌晨一点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会顺便讨论下如何科学熬夜。 第34章 余笙每次来陈盼夏的家,会有种回到沪市的感觉,那些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都是这些钢筋怪物赖以运行的螺丝。 陈盼夏给她开门,挽着她的手带她进屋。 餐桌上摇曳着香薰蜡烛,粉玫瑰瀑布近一米高,粉色气球组成爱心的形状,沙发旁的地板上摆满礼物。 “生日快乐。”余笙把礼品袋递给她。 “笙笙,你也太破费了。”陈盼夏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纯白的礼品袋很小,还印着vca的字样,极有可能是手链或者项链。 只要是首饰,价格肯定比沙发旁边那一堆东西加起来都贵。 “笙笙送了什么?” “手链而已。”余笙打量一会儿提问的程佳,感觉哪里有一丝不对劲,但她很快转开目光,坐到最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程佳的指甲在掌心抠出红痕,她最看不惯余笙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脸。 旁边的郭叶琦拉了拉她的手,小声问:“是不是之前在理发店见过?就是你说的那个?” 程佳嗤笑:“对啊,就是她。” 郭叶琦求了程佳很久,对方才答应带她来陈盼夏的生日party。她想要一张入门券,为此她把衣柜里最贵的几件衣服都穿搭在一起,希望今天在合影后发出去的照片,她也是被艾特的一员。 余笙的到来并没有影响任何人,大家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又像往常一样聊天。 “妈呀,我去巴黎买包,那个sa真的是拿鼻孔在看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肥头大耳的样子,恶心死我了。” “你也去巴黎了啊?我在朋友圈看到anna和她男朋友也去了。” “她男朋友不是在国内吗?来欧洲玩啦?” “国内那个早踹了,新交的那男的好像上京来的吧,看样子家里挺有底的,anna不是发了么新买了个birkin。” 女生突然转头看向程佳:“佳佳,我记得你男朋友也是上京的来着?会不会认识啊?你跟anna互相聊过吗?” “没聊过欸,上京二代圈子那么大,怎么可能都互相认识呢。”程佳保持微笑。 王一松带她去过那些局,虽然没有当众承认过二人的关系。但这个圈子里玩,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她无比庆幸那天在club门口遇见喝得烂醉如泥的王一松,好心帮他叫了代驾并送他到家,然后顺理成章地滚上了他的床。 陈盼夏为这顿生日晚宴雇了一个做意大利菜的上门私厨。厨师给大家准备了热红酒,满屋子都弥漫着果香味。 上桌前陈盼夏悄悄问余笙:“你能喝吗?” “就一杯。等会儿有人接。” “好。” 余笙小口小口地抿着红酒,听着席间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和余笙一样插不上的话的还有郭叶琦。她去年九月才刚来伦敦,对于国外的不少事物才刚接触,听着这些新鲜又刺激的闲谈,心里跃跃欲试。 “佳佳,你男朋友是不是也住金丝雀码头?” 程佳瞟了一眼余笙:“对啊,他家里给买的房子。” “哇,不愧是京二代。这一带租房我都租不起。” 下面的流程再熟悉不过,点蜡烛,合照,切蛋糕。 照片是余笙帮他们拍的。 拍照之前,陈盼夏戴上了余笙送的手链,白色贝母在烛光下映出漂亮的光,并在桌子的正中间摆上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笙笙,拍照的时候能注意下红酒的标也对焦吗?”因为红酒是pr送的样品,这种仅仅一张照片的软广,她也能拿到五位数。 “好。” 饭桌上大家吃得差不多。余笙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吃顿饭并且把礼物给陈盼夏。 接下来她们可能还会转场去酒吧或者夜店,就不关她的事。 余笙给周衍发消息:【你过十分钟出门接我】 程佳看她低头打字的模样,鼻子小巧挺翘,下巴弧度完美。程佳要经过人工雕琢才能勉强站在旁边,她动得很隐蔽,以至于周围人都没看出来,也包括余笙。 更反应手术是成功的,程佳从陈盼夏那儿偷学的经验,当下流行妈生感十足的脸,在保留自我特色的基础上进行微调。整得太夸张只会引来群嘲。 程佳微笑道:“笙笙又叫司机来接吗 ?” 司机两个字说得很刺耳。 余笙抬头,瞥程佳一眼。她一直不太理解对方的恶意从何而来,两个人的交集仅限于陈盼夏组的各种饭局,谈不上什么仇怨。 “关你什么事?” 餐桌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余笙平时在局里像个隐形人,说话轻轻淡淡,没什么存在感。 这么冷的语气还是第一次。 就是这样,程佳才痛快。 她要把余笙那副虚伪的样子撕烂给大家看。 郭叶琦觉得她的机会来了。为了进这个小圈子,她一直在讨好程佳。也从程佳听过关于不少余笙的话。 学艺术的没什么本事,还有精神病。平时傲得不行,谁都看不上,私下自己却包养男人。 郭叶琦适度开口问:“什么司机?” 程佳讽刺地笑:“余笙有个司机,你不知道吗?” 第35章 “是我们两个之前在理发店门口遇见的那个吗?看起来好年轻。”郭叶琦转头看向余笙。 她早就观察出来了,饭桌上一直说不上话的人只有她们两个人,对方估计在圈子里也没什么地位,还是程佳讨厌的人。 “车是在床上开的吗?” 话一出,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砰地一下,程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脸上被物体击中,接着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深红色的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流,程佳闻到酒液里苹果和橙子的香味,右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瞪大眼睛,难以相信。 余笙居然把酒杯直接扔在她脸上! 第19章余家大小姐养了条狗 在场的所有女生都傻了, 愣在座位上。 郭叶琦也被余笙的举动吓到,哆嗦着抽了两张面巾纸递给程佳。 程佳擦拭右脸,纸巾上红酒和粉底一起被蹭下来, 尖叫道:“余笙——” “程佳, 我印象里我没惹过你。所以我建议你也别惹我。”余笙说这话的时候在笑, 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陈婉清总是这么对她笑,嘴角扬起合适的角度,眼轮廓肌从不收缩,眼角也不会有皱纹。 程佳蹭地一下站起来,掀翻餐盘。她喝了几杯红酒,这会儿酒精正上头, 一股脑把话全抖出来,指着余笙大骂:“我惹你?我惹你什么了?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养了人?请司机?请个司机需要住到你家里?你装什么呢,养条狗都还要被睡...” 话越说越刺耳,陈盼夏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 余笙已经站起来,走到程佳旁边,抬起手。 啪—— 右脸上的疼痛加剧。程佳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鼻子的假体会不会出事,紧接着才意识到余笙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冰冷的金属物体抵在她脖子上, 是一把西餐刀。 余笙看她眼神像个女鬼, 随时可以把她拽进阴冷的深渊。 程佳才想起来,她有精神病。 还是余笙自己承认过的。当初几个凑在一起的小姐妹还猜测说,余笙就是因为有病才被家里送出国的。 如果今天自己真交代在这儿了, 是不是余笙这个疯子交个证明还能脱罪,程佳的后背一阵凉,发出“啊——”的一声嘶叫。 余笙感觉脑子里嗡嗡响,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无能为力。 陈盼夏最先反应过来, 余笙也和她聊过,说自己长期服药,还需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陈盼夏抖着胆子上前,拉住余笙的胳膊,叫她名字:“笙笙?笙笙?” 刀还悬在程佳的脖子上,幸好餐刀不够锋利。 屋内不适宜地响起一阵音乐,欢快又俏皮。 余笙听见熟悉的铃声,瞳孔一缩,如梦初醒般地把酒杯从程佳的颈间挪开。 “对不起,我先上个厕所。”她丢下刀,抓起桌上的手机,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 被解放出来的程佳摸了摸脖子,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她嗖地一下站起来大叫:“我他妈要报警!告死她余笙!” * 水晶灯的照耀下,红酒瓶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和陈盼夏从品牌方pr收到的劣质红酒不同。 这一瓶名为solaia的红酒出自由意大利著名酒庄marchesi antinori,在橡木桶中陈酿了二十余年看,被公认是世界顶级红酒的经典之作,在葡萄酒市场上也是价高难求。 “你真不喝?”宋成致摇晃酒杯的深色液体。 这瓶酒是他委托一家米其林餐厅的老板才搞来的。 “不喝,等会儿要开车。” 余笙出门前跟他说过,等到点了会发消息。 宋成致舌头抵在齿间,回味着细腻强劲的酒香。各种黑果和李子果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入口丝滑,还带点薄荷的清新感。 “知道前几天来我场子里玩的那帮人说了什么吗?” 看周衍兴致缺缺的样子,宋成致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余家大小姐花大价钱养了条狗,是个男的。” 原话其实很难听,那种出来鬼混的说话总是没轻没重,仗着家里有人,在外面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拿不到文凭也无所谓,花钱买个假的学历认证就行,反正回国家里自有安排。 周衍皱起眉头:“他们为什么会聊余笙?” 宋成致耸肩:“我哪儿知道?我路过打个招呼,刚好听到了而已。那帮人里面又不止只有上京的,还有沪市来的。那帮人你懂的,只认谁开的什么车泡了哪个妞。我也才知道啊,原来余笙她妈那边是上京的。给兄弟吓坏了你知道么?她妈跟我大伯差点结婚了,最后她妈跟个穷小子跑了。这么一算要是那事成了,余笙不就是我妹妹了?” 周衍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不言而喻。 “啊喂,我就一说。叫句妹妹怎么呢?”宋成致举手投降,“我反正就知道这么点。你要是还想,我再去找我妈打听打听。” 这种事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狗血是那些贵妇在麻将桌上才会聊的话题。 周衍沉默片刻,才道:“算了。” 以他对余笙的了解,不会喜欢别人私下调查她。 第36章 “周大少爷你是真不介意别人管你叫狗啊。” 宋成致舔了舔嘴唇上的红酒,突然很好奇。如果有一天那帮人发现原来余笙养的人是周衍,会有什么反应。 周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拿起外套。 “走了。” “喂,就不能陪兄弟把酒喝完吗?” “余笙找我。” “你迟早要栽在余笙手里!”宋成致对着他出门的背影大喊。 周衍头都不回。 他下楼后坐在驾驶座,并没有立即发动车,而是思考起刚才宋成致的问题。 介意么? 他想起余笙扭坐在他腰上的样子,表情诱人又迷茫,像沾了水的玫瑰。 宋成致说错了件事。 不是迟早,是已经栽了。 * 余笙把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凉凉的瓷砖。 按下接通键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掉在地上,她颤抖着手把手机捡起来,贴在耳边。 “我到楼下了。”周衍的语调像以往一样,耐心又温柔。 给她一种他会永远等她的错觉。 “嗯。”余笙调整好,别让自己哭出来,“我这边吃完了,马上下来。” “好。不急。” 用冷水洗过脸,她也不在意是不是会弄花妆。 打开门,重新回到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程佳在郭叶琦的帮助下,正收拾黏糊糊的头发,看到余笙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余笙直接掠过她的目光,对陈盼夏说:“我先走了。” “有人来接你吗?还是打车?” “有人接。” 陈盼夏点头嘱咐:“那你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余笙离开以后,程佳不服气地爬起来:“t姐,你不能因为她家里有钱就这么偏心!” 陈盼夏反而先转头看向旁边的郭叶琦:“你是不是没带脑子?” 程佳来之前并没有告知过她要带其他 人,但人都到家门口了,她不可能再赶走。她混了这么几年,郭叶琦那点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 被叫到名字的郭叶琦有点懵,愣愣地看着陈盼夏。 陈盼夏直摇头:“没点脑子还是别在这个圈子混,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程佳立马反应过来:“t姐你什么意思?!” “程佳,我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非要跑去惹余笙。她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陈盼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程佳不信,她向王一松的朋友打听过,余笙家里面在他们圈子里根本就排不上号。 “别说了。今天我生日,好好的聚会就这么毁了。你们两个赶紧滚,也不用跟着转场去club 了。” 郭叶琦灰溜溜地跟着程佳下了楼。 “佳佳,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郭叶琦咬着下唇,对陈盼夏的话还心有余悸。 “什么话,余笙吗?”程佳不耐烦地拿出手机,“那些都是唬人的。tiffany自己都是整容出来靠二代的钱上位的,她懂个屁。” 拨通电话后,程佳又换了个低声下气受了委屈的语气:“宝宝,我刚在你家附近吃完饭。喝了酒好难受,你来接我好不好?” 郭叶琦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只看见程佳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等她挂断电话试探着问:“佳佳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程佳捏紧手机:“他现在有点事,要等会儿才能来。” “那你要我陪你等吗?” “不用了,你先走吧。” 郭叶琦是坐地铁离开的。 程佳还站在路灯下,她看着微信记录里的1000元转账,松开掌心,里面有一截断掉的美甲。 王一松说的是“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打车钱我微信给你报销。” 电话那头,背景音乐嘈杂又带劲。 第20章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关于…… 余笙没忘记回国前去诊所拿药, 在前台接待她的是苏思懿。 苏思懿把打印好的处方单递给她:“你下一次面诊的时间要约吗?陆医生建议你尽快复查。” “下个月底可以吗?” “可以的。2月25号下午四点,陆医生还有空。”苏思懿在电脑上打字,然后抬头看余笙, 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你方便单独聊一下吗?” 余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苏思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聊什么?聊他吗?” 余笙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用“他”。她不知道周衍的名字,他朋友们叫他“三哥”,她觉得这个称呼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虽然只有一个人称代词,但两人知道在说谁。 “如果是他的话,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聊的。”余笙强硬地拿过处方单, 在记事本写下日期,“谢谢你。我三月再来复查。” 余笙走出诊所门,喘了一大口气。 苏思懿说话的态度和上一次截然不同,似乎是真有事情想和她聊。 但余笙有种微妙的感觉,不限于苏思懿,她并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或者分享关于周衍的任何事。 * 起飞前一晚,周衍在余笙的托特包里塞进两个分药盒, 又检查一遍她的护照和brp。 第37章 “药盒里有一个月的量, 每天要吃的药都已经分好了。我每天会在微信上提醒你。看到提醒就马上去吃药,别拖一会儿忘记了。” 余笙躺在沙发上用switch玩马里奥赛车,她缩了缩脖子, 接着按摇杆:“周三,你好啰嗦,像个老太婆。” “上京比伦敦冷,还会下雪,上飞机前多穿点。” “周三, 你好烦。能不能别讲话了?” 画面里的小人撞到了迎面驶来的火车,余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次从6变成9,顿时一阵郁气。 客厅里安静下来。 终于等小摩托开过终点线,余笙的目光从游戏机上挪开,撑起头去看周衍。 他正在把她的贴身衣物放进行李箱的夹层。 余笙赶紧扔下switch,小脸红扑扑地冲过去,一把拉上夹层拉链:“我没说这个也要你收!” 周衍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喉结动了动:“你再玩游戏又会忘了。” 余笙轻哼一下:“忘了回去也可以再买。” 周衍关上行李箱,静静地看她:“要我陪你回去吗?” “怎么陪?” “我可以现在买机票。” 余笙当他在开玩笑,推下他的手臂:“得了吧,经济舱早卖光了。一张商务舱的票要顶你俩月工资。” 周衍垂下眼睫。其实只要她说“好”,他就陪她回去。 * 伦敦希思罗机场。 “过了安检就收好护照。飞机上冷了也别脱毛衣,落地后温差会很大,小心着凉。”周衍送余笙到安检口。 “知道了,知道了。”余笙的注意力还在游戏机上。 周衍耐心地等她结束这把对局,然后把自己背包里的毛绒兔子拿出来。 “你的阿贝贝。” 她昨天打完游戏,果然忘了接着收行李。他早上起来看见这只可怜的兔子孤零零地躺在两个枕头中间。 “你怎么知道我忘带了!”余笙惊喜地接过来,用脸颊蹭了蹭兔子耳朵。 周衍再次提醒她:“落地记得发个消息。” 下午是机场流量的高峰期,大廊里人来人往,两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目光来回在等待过安检的人群中扫动。 余笙抬步准备过去,走到一半却松开行李箱跑回来。 周衍以为她又忘了什么东西。但余笙在他面前站定,然后突然踮起脚,唇瓣触碰到他的嘴角,即刻又分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 周衍一下子拉住她的胳膊,眼神深邃。她不施粉黛的脸的挂着狡黠的笑,像清晨蹦跶在枝头的小鸟。 他动了动嘴唇,嗓音有点哑,只说了句:“余笙,一路平安。” 然后他慢慢看着她消失在安检通道里。 余笙在飞机上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见陈婉清陪自己在花园里吹泡泡,色彩绚丽的气泡在草坪上跳舞,陈婉清温柔地夸她:“笙笙好棒,吹的泡泡都这么好看。” 她才发现气泡表层还影射有画面,凑近一看是自己在琴房里练琴的身影,她刚想叫陈婉清过来看。气泡就破了,她刹那间从琴房里掉下去,不停下坠,哐地一声。她又回到飞机上。 余笙坐起来掀开毛毯,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推着餐车的空姐正好路过,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余笙要了杯橙汁,调高座椅高度。不小心把兔子挤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捡起来搂在怀里。 过了很久,余笙才感觉心跳恢复正常。 从和他睡一起开始,她就没再做过噩梦了。 * 余笙很久没来过上京了。就像周衍说的一样,气温冷到骨子去了。 来接她的只有一个司机。 “我来拿。”司机接过她的行李箱,乐呵道,“咱快走吧,这个点堵车勒,大家都在等您。” 大家是谁?余笙觉得很奇怪,但没有问。 她的鼻尖通红,张望着窗外的雪。 和七歪八扭的伦敦不一样,上京的道路规划得方方正正,保留了历史遗留的棋盘式布局,古代建筑讲究对称,为的是体现封建帝王至高的权威。 车缓慢地停在一栋别墅前,迎接余笙的是一场鸿门宴。 陈婉清坐在圆桌的一角,冷漠地看了眼风尘仆仆的余笙:“回来了?赶紧放下东西,大家都等着你吃饭呢。” 餐桌上还有余笙的外公外婆,她的两个舅舅和他们的妻儿。 所有人都在。 余笙僵硬地脱下羽绒服坐到陈婉清旁边。 外婆沈玉兰嘱咐佣人再添一双碗筷,温声问:“笙笙坐飞机累不累啊?我本来想你过几天再来吃饭的,你妈妈说你可想家了,一定要今天。” 余笙忍住想呕吐的不适感,维持笑容:“不累,谢谢外婆。” “你后面准备怎么处理?”外公陈镇看向陈婉清,显然在余笙到来之前桌上还有没聊完的话题。 陈婉清盛了碗汤:“我跟他 已经谈好了,公司股份照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上京所有房子都划给我。沪市的固定资产…” 陈婉清瞥了眼余笙:“他说准备留给笙笙一个人。” “这样也好,沪市那边你也不用跑了。留在上京,多陪陪爸妈。”余笙的大舅说道。 沈玉兰不停叹气:“当初就说女孩子不要远嫁,你非不听。嫁那么远有什么用?正嵘看着也品行端正,最后还不是闹成这样。你当初要是嫁到宋家...” 第38章 陈镇制止了接下来的话:“够了,事情过了就过了。这个处理办法也挺好,没有亏待阿清和笙笙。” 余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没关系,笙笙不要走我老路就行了。两个孩子已经吃过饭了。我准备过阵子去王家再聊聊,看寻个好日子,先把事定下来。” 余笙猛然转头:“妈——” 陈婉清完全没跟她商量过这件事。 陈婉清的手摸了摸余笙的头,笑得还是那么得体:“害羞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桌上都是家里人,女孩子迟早是要结婚的。” 桌上其他人眼里,她们两个人仿佛情深的母女。但余笙感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都快被拽下来了,头皮生疼。 “真的吗?小笙跟那个男孩子原来见过了吗?她也喜欢那个男孩的话当然是最好的,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王家?”沈玉兰听陈婉清的话,顿时喜上眉梢。孙辈里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余笙。 “当然啦,笙笙自己跟我说的。” 因为陈婉清坐在旁边,整顿饭余笙食之无味,默默听着外公和两个舅舅聊着公司上的事。 她来上京的次数不多,但陈家的家庭氛围一直很好。 两个舅舅均扎根在上京,大舅继承了外公的公司,二舅是红圈所的律师。每次回来长辈们总是嘘寒问暖,尤其是她得病以后。八十岁年纪的人其实并不能太懂心理疾病,但外婆总是临走前塞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爱:“小笙回去买点喜欢的玩具,要快乐哦。” 温馨丰饶的土地唯独生出了陈婉清,然后陈婉清生了她。 陈婉清和余正嵘在上京置办了不少房产,有一处是回上京长住的。 从老宅出来,在回去的车上,余笙缓缓地转头:“妈,我爸今天怎么回来?” 陈婉清的目光像吐着舌信子的蛇,冷笑一声:“你爸还没跟你说吗?他睡了别的女人,被我发现了。我们两个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余笙先是一愣,全身开始颤抖,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哗哗往下掉,流进嘴里满是咸味:“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吗?” 陈婉清看她泪眼婆娑抽搐的样子,纸巾盒重重砸在她身上:“余笙别跟你爸一样在我这装可怜。哦对,这件事也不准告诉你外婆外公。” 陈婉清没有和陈镇沈玉兰透露半分。倒不是对丈夫还有感情想留点情面,而是担心余正嵘出轨的事传出去,她会更被人嘲笑,一个凤凰男的下半身都管不住。 第21章别。 余笙吐干净了所有晚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残渣被冲进下水道。她浑浑噩噩地靠在马桶上,鼻子一抽一抽的。 外面有敲门声,随后变成咚咚的砸门声。但余笙没有力气起身。 有人拧开浴室的门, 陈婉清把一串钥匙扔在她脸上, 背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佣人。 “余笙, 你又抽什么疯?!听不见敲门吗?” 钥匙砸中额角,脆弱的毛细血管破裂,血液在皮下层慢慢积聚,形成一块血肿。 “你能不能有个人样?” 陈婉清看到她这副死样子,整个人快要崩溃。 她怎么可以生了个这么没用的东西。别人家的孩子什么样?乖巧可爱,听话懂事。她生的废物有张脸, 一无是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肯定是余正嵘,她的人生都毁了! 余笙缓慢撑着马桶站起来,刘海刚好遮住额头上的鼓包,她低着头,突然说:“妈,你知道精神病是会遗传的,对吗?” 在陆姗央之前, 她还看过很多医生, 每个医生都问过一个相同的问题,家里是否有精神疾病的遗传病史。 陈婉清大吼:“余笙你什么意思?” 余笙惨惨地笑:“你有空也去看看医生吧。” 啪——巨大的力道甩在她脸上,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耳朵里嗡鸣作响。 陈婉清的胸口剧烈起伏,这一巴掌打得太重,她的手也火辣辣的。 空气安静许久,陈婉清的气慢慢顺下去,她冷冷地转身对佣人说:“去拿个冰袋上来, 她明天还要见人。” 余笙:“我不想去。” 陈婉清抽出两张纸,蹭几下揉作一团,丢在地上:“你不会觉得你在这个家里还有发言权吧?别忘了,你的监护人是我。” 等陈婉清离开,佣人哆哆嗦嗦想过来扶余笙一把:“余小姐,我马上去拿冰袋。” “不用了谢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能帮我把门关上吗?” 佣人退出房间。余笙对镜子撩起刘海,手指轻轻蹭一下,血肿位置刚好在眉尾,再往前一厘米就是断掉的眉毛。 冲洗好脸,她蜷在床上近乎麻木地抱着阿贝贝。 在国内双相情感障碍属于六类精神疾病之列。余笙最早在医院确诊,被阴差阳错地报了上去。她在法律上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需要有监护人陪同。 她费劲掩饰一切。定期就诊,为了按时吃药还多雇了一个人。陈婉清的一句话轻飘飘在华丽的袍子上撕开一个尖锐的口子,里面的虱子都爬出来。 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余笙突然想起来,她还没给周衍发消息。她答应过他,落地就报平安。但在去老宅的路上她对着车窗外的街景发呆,完全忘了这回事。 第39章 手机上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微信里的红点更是显示99+ “对不起。”余笙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 “没关系,你到家了吗?” 周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那个打了几十通电话的人不是他。他越这样,她越想哭。 余笙小声说:“到了。刚刚在外公外婆那儿吃饭。” “吃过药了吗?” “还没有。” “那你现在去吃好不好?”他像在哄一个小朋友。 余笙从托特包里翻出他准备的药盒,打开其中一格,将药丸悉数咽下去。 “已经吃了。” “你要睡觉了吗?” 余笙带着鼻音嗯了声,下一秒害怕他挂电话,连忙说:“你别挂。” 周衍沉默着,随即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一个人有点累。”余笙关上灯,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 她特别累,想睡觉… “余笙?”周衍尝试叫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意识到她已经睡过去了。 伦敦还是下午,他在阳台上吹风,玻璃桌的烟灰缸里全是抽剩的烟头。 周衍算准了飞机落地的时间给余笙发消息,她没回复,也许在等行李过海关。两个小时后还是没回复,她可能刚跟家人团聚没看手机。四个小时后,他快疯了,怎么打她电话都没人接。 他很罕见地主动发了一条消息给刘叔,请求帮个忙。刘叔也很快给他回复,今天从伦敦飞往上京的ya145航班的登机名单里确实有一名sheng yu的乘客。 手机传来低低的哭声,但余笙没醒。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经常在梦里哭,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呜咽。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 * 接下来一周,每天早上都会有化妆师来家里,替陈婉清和余笙打扮。 余笙脸上的红肿经过遮瑕调色被完美掩盖住。 她像是陈婉清挎在身上的名牌包,被带着去参加各种下午茶聚会。 在她眼里,这些聚会和陈盼夏组的那些局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 真皮沙发上的包从lv和gucci升级成chanel和hermes,贵妇们的首饰也更昂贵,普通专柜里就能买到的vca仅仅属于标配,要是拍卖会上叫价的帝王满绿手镯才能激起讨论的水花。 余笙和在伦敦时一样,坐在最角落,眼睫扑簌地看着落地窗外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这不是笙笙吗?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果然女大十八变,漂亮得阿姨都认不出来了。” “已经和王家订下来了吗?那办酒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帖啊。” “唉,你们听说了吗?苏家那个最近也到处找法子联姻。” “那能一样吗?周家撤资了,她家资金链断了才想起卖女儿的,谁家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之前不是还说她男人带着女儿去跟周家吃饭了吗?要我肯定有自知之明,周家能看得上?真觉得出去留几年学上个名校就洗白上档次。” 这句话像在含沙射影。 余笙没有转过头看说话的女人,但听到“周”这个字,她手指动了动。 现在伦敦还是早上,不知道他起床没有。 估计还在睡,他为了照顾她的时差,要熬到凌晨两点提醒她吃药。 余笙忽然特别特别想回伦敦。 伦敦有下不完的雨,散不去的雾。 但至少她在伦敦有过短暂的自由,属于她自己。 * 吃过晚饭以后,陈婉清约了上门美甲服务,躺在沙发上享受美甲师的服务。 余笙下楼来到客厅,提了这件事:“妈,我想回伦敦,我学校已经开学一周了,请不了太久的假。” 陈婉清欣赏着刚做完皮肤保养的右手,抬头瞥一眼站在旁边的余笙:“不是让你休学了吗?怎么没办?” 余笙的喉咙被堵住。 过一会儿,她开口有哀求的意味:“我想上完学,教授昨天还发邮件问我三月有没有空去演出。就算你要我嫁去王家,那王一松不也还在伦敦吗?他也没有回来,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回来...” 轻轻的一声笑飘散在空气中。 “你不需要上完学,我不在意你能不能上完学,王家也不在意。就算毕业出来你学的那点东西有用吗?你能养活自己吗?” 美甲师尽职尽责地工作,十个指头都被画上漂亮的图案。 余笙还站在沙发旁边,眼里流动着绝望和倔强,如同温室效应后的冰山,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地瓦解。 二十分钟后。 “你先离开吧。”陈婉清对美甲师说,等对方收拾好离开,她挤出护手霜抹在手上,彷佛在给精美的陶瓷上釉。 确认每一寸皮肤都被滋养过,她终于和余笙对视,极具掌控力地笑:“余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伦敦做什么吗?” 余笙哑着问:“什么意思?” “你在伦敦养、了、个、人。”陈婉清一字一顿地说,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射向对面,“所以你才赶着要回伦敦。” 余笙感觉视线变得模糊,脑袋很重,她右手用力掐住腿,保持最后的思考能力:“你为什么会知道?” 第40章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爸出轨了?不得不说你们父女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连恶心我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陈婉清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甩到余笙面前,“是这个人对不对?” 余笙一低头,看见照片里她的侧脸被拍得一清二楚,还有周衍的背影。他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白色卫衣。 她不敢相信原来陈婉清暗中派了人监视她。她以为的自由也是空中的彩色泡泡,表面光鲜亮丽,却一戳即破。她看到的光也都是假的,那是陈婉清窥探她生活的手电筒。 “你应该知道让一个普通人在这个社会上混不下去有一万种办法。” 余笙当然知道,所以当时她在聚会上敢气势汹汹地对程佳叫嚣。 现在这个回旋镖扎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的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她和周衍在岛上度过的那些快乐日子。他牵着她逛动物园,背着她穿过夕阳下的沙滩,在星空下祝她新年快乐。 “别...”余笙闭上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陈婉清很满意她的反应:“我给你一周时间,立马回伦敦给我处理干净,别让王家发现这件事。破鞋是卖不上价的,懂么?” “你答应我,别再调查他,放过他。我马上就买机票。” 客厅的光很亮,但余笙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不是要我嫁进王家吗?你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的话很隐晦,但陈婉清还是听懂了,嗤笑道:“你还真是痴呆,为了男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余笙的手抖起来,她确实没什么可以威胁陈婉清的东西。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张底牌。 如果陈婉清... “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断干净并且王家不会发现这件事,我也没那闲,随时有空去捏死一只蝼蚁。” 余笙松了口气。 她机械式地转身,彷佛每个关节都生锈了,走进黑暗里。 第22章best wishes 余笙买了第二天晚上回英国的机票, 但她没有告诉周衍。 坐在宽敞的商务舱,她向空姐要了杯热牛奶,打开头顶的阅读灯。一点一点翻阅着记事本里的东西。 三年前刚安定在伦敦, 陆姗央建议她记录自己的情绪变化及其原因。于是一行又一行小字填满了空白, 其中有些事她已经完全没印象, 但记录里她的抑郁期漫长得像伦敦的雾天,永不退散。 一直到去年十月底。 10.28 nyc,出现幻觉。 birthday。 余笙没有再继续翻下去,她合上巴掌大的记事本。后面经历的事她几乎都记得,有痛不欲生,但绝大多数是快乐。 她弯起手, 想象掌心里有一个圆鸡蛋,手指敲在舷窗玻璃上,脑海是熟悉的旋律。 这首曲子的原名并不叫《致爱丽丝》,而是《致特蕾莎》。贝多芬写给一名叫特蕾泽·玛尔法蒂的女学生。后来乐谱在出版时,因为字迹潦草,fuer therese被写成了fuer elise,成为如今广为流传的名曲。 在这段未解的纠葛里, elise这个人物从来没有存在过。 余笙下飞机后去le festin吃了午饭, 老夫妻惊讶于她即将回国的打算。余笙留下了他们的邮件地址,她几乎能想到自己像初中生一样坐在电脑面前敲英文作文的样子。 dear mr and mrs bernard, ... 问候他们身体近况, 餐厅生意,还有伦敦的天气。 best wishes elise 余笙回到家,客厅里很安静,所有台面上一尘不染,她为冬天挑选的香薰味道充斥在屋里, 甜橙融合雪松,还有温暖的香料味。 堆在玻璃窗前的快递盒也被重新整理过,整齐有序地摆放在角落,她上次躁狂症状发作留下的激情遗物,她已经忘了买的什么。 余笙第一次觉得她获得了掌控情绪的能力,悲伤像填充气球的氦气一样填满心脏,但气压过大时却没有情绪弹的爆炸,而是缓缓随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她在这套公寓里度过了三个春天,她没有等到第四个春天。 尽管装修品味来源于上一任屋主,但余笙还是留下了不少自己的痕迹。她不会做饭,厨房里却摆满le creuset的厨具,奶油系色彩鲜艳得不像话。她打游戏也没有耐心,但近年来所有3a大作的游戏光盘都躺在电视机旁边。jellycat的每一款毛绒玩具她都有。这些风格毫不沾边的东西融合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她的家。 这些东西也有他的痕迹,那些厨具终于有了使用机会,她打不过的游戏关卡他总会帮她,毛绒玩具也定期清洗。 * 周衍从健身房回来,一打开家门瞬间意识到不对 劲,玄关处的那双马丁靴是余笙回国前穿走的。 打开灯,柔和的暖光洒满房间,一只纯牛皮的托特包静静站在中岛台上。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响门。 和往常一样,余笙不会应声,但很快有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周衍顿一下,才问:“为什么不给我发微信,我可以去接你。” 第41章 “没有必要。”余笙的声音很平静,“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关上门。 周衍面对冰冷的门,有种难以控制的失重感,这样的余笙他很熟悉。 他刚搬进来她就是如此,毫无表情地接过他手中的药,完成任务似地吞下去。 一偏头,冰箱上的日历映入眼帘。她不在家的日子,他也习惯在提醒过她吃药后在上面画个大大的x号,被换下来的纸并没有被丢掉,而是安静地躺在客卧书桌的抽屉里。 周衍硬生生压住起伏的胸膛,转身再次出门,去楼下的whole food买食材。余笙不在家的日子他是不会下厨的,冰箱里只有寥寥几瓶无糖饮料。 开放式的厨房弥漫着香味,餐桌上两个人的关系彷佛回到原点,去年秋天两个人一起吃饭时也是各自履行任务,不会说话。 余笙的眼神很空,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让周衍很不舒服。很快,她低下头,勺子在那盘番茄炒蛋里拌来拌去,然后才慢慢舀进碗里。 如果现在拌勺的人是周衍,周宗国会立马叫他站起来去角落里罚站。 中式用餐礼仪里,筷或勺在一碟菜里不停翻动是不礼行为。 余笙在外用餐时很注重用餐礼仪,源于高中的礼仪课。刀和叉在盘里形成一个没有底边的三角形,表示用餐中途休息。刀和叉并放在中间,表示已经用餐结束。 唯独在家吃饭,她的“陋习”一览无余,挑食只拣喜欢的那部分,比如番茄炒蛋只吃汤汁和蛋。 余笙吃完饭,一粒米都没剩,放下勺,对坐在对面的周衍说:“我明天要去趟学校。” 她下午用邮件和学生处的负责人约好了时间,办理休学。 “要我送你吗?”周衍正在把她剩下的番茄倒进碗里。 吃多少盛多少,不剩饭菜,也是周宗国一直教导他的。 “不用,我打车去。” 对话也是相当熟悉。 周衍沉默地看着余笙起身去书房,接着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又响起来。 * 余笙拉琴到凌晨,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回主卧浴室洗澡。 然后躺在床上,计划明天要做的事。 她担心忘记,掰着手指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到最后整个人开始发冷。 生物钟还停留在东八区,余笙的眼皮上压着千斤重量,但她不想睡觉。 手机上播放着麦兜的经典台词,木有鱼丸,木有粗面 麦兜是余笙最喜欢的动画人物,她特别羡慕那只憨厚可爱的粉丝猪仔。 因为麦兜有爱他的麦太。麦兜生病的时候,麦太对麦兜说,把药喝完,病好了,我就带你去马尔代夫。麦太其实没有钱带麦兜去马尔代夫。 但余笙小时候没有人哄着她吃药。如果她今天忘了,那就是忘了。她会在下一次复诊之前才发现,原来医生开了一个月的药,居然还剩下一大半。但她以为自己每一次都按时吃了。 从床上爬起来,她慢慢摸着墙,溜到黑暗的客厅。 周衍在阳台上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他脱下沾满烟味的外套丢在藤椅上,等明天余笙出门以后他再来处理这件衣服。 拉开玻璃门,沙发上有一小团黑影。 “余笙?” 她没有回应,但周衍知道她没睡着。他僵在阳台上,进退维谷。 冷风从阳台上灌进来,客厅里慢慢凉下来。余笙终于开口:“我们说好的,你不在我面前抽烟。” 如果她的声音没有哭腔,他现在会马上关上玻璃门在阳台上吹一整夜风,等她早上离开后再进去。 呜咽声被一点点放大,她哭得很厉害。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明明说好的事。 余笙知道不应该为了这种小事抱怨,某种程度上周衍并没有违反约定,她今晚恰好在客厅碰见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抽烟对身体不好。 周衍走到沙发旁边,跪下来低着头,用指节碰了碰她的手心。 “对不起。” 余笙的眼泪慢慢干涸,不停打嗝。 周衍还跪在地上,仰视她,等她喘过气,暗哑地说:“你已经一天没理我了,能说说为什么吗?” 他想知道原因。 余笙的眼眶又快速红起来,她吸了吸鼻子:“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余笙情绪激动的时候经常说话不沾逻辑。 她滔滔不绝。 “你可以在伦敦继续读书,你当不了医生也可以干其他事,你再读一个硕士。或者去oxford,我那边念过高中,那有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是个很漂亮的小地方,离伦敦不远,天气也比伦敦好。像哈利波特电影一样,到处都是老建筑,还有教堂...” 余笙把他划在关系圈的最里面。所以她希望他好好的,一辈子。 过她过不上的生活,自由温暖。 就像她希望麦兜可以去真正的马尔代夫一样。 第23章我们都要往前看。 “那你呢?” 余笙僵硬转头, 撞进周衍的目光。他的眼尾细长而微弯,桃花般温柔,彷佛在夜里落下星光。 第42章 她抓紧他的手, 慢慢平静下来。 余笙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人是会幻想的动物, 新手父母在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会幻想将来从电视里看见自己孩子胸有成竹演讲的样子, 高三考生埋头默写数学公式时会幻想牵着喜欢的人走在大学校园里。 但不幸的是余笙从来没能那些幻想具象化,甚至连自己将来也许会在舞台上表演的场景都想像不出来。每当她试图眺望未来的时候,她只看到浓重的雾和脚下很短的一截路。 长时间的静谧后,周衍说:“去睡觉吧,很晚了。” 余笙搂上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嗅到风藏进他短发里的烟味。 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在宿舍里闻了三年,她的室友总在浴室里偷偷摸摸抽烟。在英式贵族私立女校,抽烟是绝对的禁忌。 但她亲爱的室友来自自由的美利坚合众国,对正米字旗所有的规矩都嗤之以鼻,但万一抽烟被发现,上报给家长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余笙变成对方提防宿管的战友。 宿管对余笙的信任度显然高于对她的室友, 即便余笙每次查寝都在浴室洗澡, 宿管也从没怀疑过。她那张乖巧的亚洲面孔一看就干不出坏事。 “我室友以前也抽烟,她是一个性格很好的mean girl。有一天我醒了,听见她在隔壁床上哭。你知道的我经常睡到一半醒来。原来她的外公得了肺癌, 在梅奥诊所花了上百万美元,但是还是没有治好。她回美国参加葬礼,走之前拜托我处理她剩下的烟。” 宿舍的垃圾有人统一处理,余笙不敢冒险,所以她在一节排球课上偷偷溜到花园, 把她室友的打火机和烟盒一起埋在那颗巨大的梣树下。 烟盒上丑陋肮脏的图片她记忆犹新。 余笙吸着鼻音说:“所以你以后别再抽烟了。” 周衍揉了揉她的后颈:“不会了。” 她固执道:“你要保证。” “我保证。” 周衍的手挪开时蹭到她顺滑的头发,他倏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很久没去染过发了,那些新生的黑发安然无恙地从她软茸茸的头顶冒出。 余笙俯在他耳边小声说:“周三,我们都要往前看。” 周衍的大脑空白一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没有再回 答。 实际上她今天晚上没有回答过他任何一个问题。 余笙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那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都要往前看,往前走,在将来彼此看不见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但能想象关于他的场景。他走在牛津的校园里,美式口音显得不合群,但他肯定可以毫不费力理解教授讲的知识,课后会肯定会有女孩子找他要电话号码。那双桃花眼就是为此而生的。 就像她的断眉预示着她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厄运。 * 余笙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她有医生的证明,过程异常顺利。学校的工作人员真诚祝愿她早日康复,余笙笑了笑,表示感谢。 从学校出来,她沿着泰晤士河走了一段路,才打车回家。 伦敦这几天的天气好到过分,每日阳光和煦,不见一丝风雨。 余笙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晒会儿太阳,然后把快递箱挨个搬进书房,拆信刀划开胶带,清点所有的东西。 她跪在地板上面对一个又一个空纸箱,觉得还不够。 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盯着玻璃柜看几秒,有了答案。 拿出手机,她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关键字,联系上一位在伦敦做二奢中古的中国人。 对方很快回复:【明天下午上门可以吗?】 余笙拒绝得干脆:【不行,我只有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有时间。】 周衍通常会在八点起床做早餐,九点出门健身,十一点回来。 她只有两个小时的空隙时间。 【那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 【好】 退出聊天软件,余笙切换到另外一个app,购买隔日晚上回上京的机票。 做完这一切,余笙抬头看见坐在餐桌旁用电脑处理文件的周衍。 “我晚上想吃土豆炖牛肉和番茄炒蛋。” 周衍停下打字节奏,转头提醒她:“你昨天已经吃过了。今天你可以选咖喱牛肉和醋溜白菜。” 他有限的厨艺只允许家庭菜单里有这四样菜。 “我们也可以去楼下吃,或者开车去老张记。” “不要。” 周衍合上macbook pro,站起身:“那我现在下去买菜。” 余笙听到关门声,往玄关处瞧了两眼,确认他已经离开,然后溜进他的卧室。 * 第二天,余笙在听见门铃的一瞬间从沙发上蹦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穿着干练的西装,礼貌微笑:“你好,我是hirch vintage的桥姐,这是我助理小蔚。请问你是昨天跟我们联系的余小姐吗?” 余笙侧身,把人放进来:“东西我已经整理好了,我带你们去书房。” 第43章 “这些你全部要出吗?”桥姐看到满地的奢侈品纸盒,惊讶地问。 余笙点头:“对,都是全新的,防尘袋都还在,你们随便检查。” 桥姐示意小蔚开始做记录。 客户出全新奢侈品在二奢行业不是件新奇事,这些客户每一季花真金白银购入新品,只是为了在品牌那儿保留vic身份,新品从专柜抱出来转手就流入二级市场。但这种行为往往局限于客户钟爱的某个特定品牌上。 现在木地板上的纸盒什么牌子logo都有。 桥姐点完地上的东西,刚想和余笙报总价。 余笙拉开玻璃柜,面无表情地说:“这里面的也一起。” 桥姐看到柜子里手袋,彻底震惊。 专业素养迫使她镇定地问:“你确定这些都要出吗?这几个在专柜都是很难求的包。要不要再考虑下?” “对,都要出。”余笙不加思索。 桥姐在检查那只kelly doll的五金,连防护膜都没撕,更别提划痕。 剩下几只包的情况也一样,看样子主人只是把它们放在柜子里当装饰品,从来没有背出去过。 挨个检查以后,桥姐对着记录又确认一遍,给余笙报了个总价。 桥姐提醒她:“转款数额比较大,可能要等几天。” “没事。”余笙在合同上利落地签字。 “如果以后您还有需求的话欢迎联系我。” 桥姐在这行干了十年,这种小小年纪就满身奢侈品的留学生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对钱的概念只有一串数字。本地有钱老太还在纠结这个包是普通皮革值不值得买的时候,来留学的“小名媛”已经眼睛都不眨地刷了卡。 余笙旋起笔帽,轻轻笑了下:“不会有了。我马上要离开伦敦了。” * 桥姐前脚带着助理离开,周衍后脚就拎着购物袋回来。 他不光买了番茄,还买了蛤蜊、红酒和意面,准备在晚上尝试新的菜品。 余笙点名中午还要吃番茄炒蛋,她已经连续吃了三顿。 周衍把食材放进冰箱,倒了杯热水放在余笙面前。 她和很多个下午一样,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发呆,电视播放着bbc新闻,主持人标准的英式口音回荡在屋子里。 “我们今天晚上吃别的。” 余笙费力昂起头看周衍,伦敦下午的阳台透过玻璃洒在他半边深邃脸上,鼻梁骨的右侧陷在阴影里。她的视线顺着那道阴影的边缘慢慢向下描摹。 晚上吃什么对于她来说不重要,她六点半的航班,三点就要出发,她不会在家吃晚饭。 余笙的头垂下去,周衍以为她默认同意了。 电视里主持人在播报最近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局势,她不关心政治,站起来回卧室收拾书包。 周衍还没有发现她从上京回来只背了托特包,没有带行李箱。 余笙需要带回去的东西也很有限。她把阿贝贝胡乱塞回包里,顿两秒又拿出来,盯着那只兔子黑漆漆的眼睛。 转身打开主卧的门,去了他的卧室,她把兔子塞在两个枕头中间。 这样比较公平,她拿了他的东西。作为交换,她把这只丑兔子留下。 “余笙吃饭。”周衍拉开卧室的门叫人。 余笙拽着兔子耳朵的手一颤,蠕动嘴唇:“来了。” 周衍趁着她磨蹭的时刻,在手机里写下记录。 这段时间余笙处于抑郁期,她不太爱说话,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联系过圣玛丽安娜医院心理科的同事,试图更了解余笙的病,对方建议他帮助患者做好记录,以便发现躁郁交替的规律,有利于病情管理。 桌上的余笙依旧沉默,她吃得比以前都慢,蔬菜纤维被反复咀嚼,番茄的酸被嚼出甜。 余笙放下勺,坐得笔直,紧紧看着对面的周衍。 周衍右眼皮的一跳,觉得她眼神不对。 余笙把一张卡推过去。 三个小时前,她把这张卡的卡号给了桥姐。 第24章你好像忘了,我连你名字…… “周三, 这里面有二十万英镑,够你在伦敦再撑两年。”余笙很少有脑子这么清醒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周衍思绪停滞, 过了一会儿, 才问:“什么意思?” “我要回国了。” “你才从国内回来。怎么又要回去??” 余笙正色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我——要——回——国。” 周衍望定她。 她的心事从来都是写在脸上,表情坚决,她下达的命令不允许违背。 他懂了她的意思,方才吃饭时挂在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 “为什么?你家里出事了?” 余笙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避开和他对视,说:“这个不管你的事。” “出了事你就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你才二十一岁,你不上学了吗?你不练琴了吗?你回去又能做什么?你在伦敦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周衍说得很慢,所有的情绪都压抑 在低哑的嗓音里。 第44章 听到一连串的问题,余笙感觉疲倦席来。她站起来,走到餐桌另外一边, 把薄薄的银色卡片放在他手边。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间公寓, 车你也可以接着开。我不会再回来。在伦敦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 去过他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应该过的生活。 别像她一样。余笙的睫毛低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攥紧, 几乎是绷着脸问:“余笙,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从没摆过脸色。 余笙张开嘴说不出口,最终慢慢抿紧唇,试图去掰开自己右手腕上的桎梏。 周衍看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心里,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说出来我就放手。” “你好像忘了件事,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她提醒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余笙,你到底有没有心。” 余笙愣一下,无力地垂下头:“周三,人心都是肉长的” 爱才能滋养出血肉。她没有爱,当然也没有心。 周衍一怔,表情彻底敛起来,冷冷地问:“所以这是你的答案吗?” “你不能这样...”余笙的眼眶红起来。 所有人都可以伤害她。但他不行。 余笙的手不停震颤,去拽他发白的指节,但她用不了力,跟他的力度比起来微不足道。 "对不起...对不起..."余笙不停重复道,泪水一颗一颗无声地砸下去。 周衍闭上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液体顺着皮肤贴合的缝隙渗进去,无名指的指腹蹭到掌心中间的一小块湿润。 他不想要这句对不起。 深呼吸,周衍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你先说你为什么要回国?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你别一句要回国就想打发我。” 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涨起来,将她淹没。余笙的脑子混乱起来,前不搭后,眼神也慢慢失焦。 “你让我走...求你...我真的要回去。” 他松开了手,沉默地望见她的一举一动。 重获自由的余笙飞快跑到沙发旁边拿起包,往玄关处冲去, “余笙。”周衍叫住她,视线里的人穿鞋的动作一顿,“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他才会带回来一瓶红酒。 “祝你生日快乐。”余笙拧开门。 周衍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 她还是要走。她不会再回来,她亲口说的。 他住进来的第一天是她的生日,深夜下了很大的雨,整个城都被淋湿,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在梦里的哭声。中间隔了八十二天。她走的这天是他的生日,伦敦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一只无形的手握紧周衍的心脏,彷佛要将里面的血液都挤出来,猛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 空客a380掠过北极上空,外面是极致的黑夜,机舱里只有紧急出口的标示亮着。 余笙裹着毛毯侧躺在座位上,牙齿抖个不停。她去卫生间里吐过了好几次,胃里依旧烧得厉害。 “你不舒服吗?” 余笙转头看,发现是邻座的女生在问她。 对方一头干净的短发,手里拿着一副防噪耳机。 “我看你一直去卫生间,是姨妈来了吗?我这里有止痛药你要吗?” 余笙犹豫一下,点头。她现在不是生理期,但她想要止痛药。 女生从包里拿出布洛芬,又按铃呼叫空姐要了热水,撕开一袋红色包装的速溶饮料倒进去,递给余笙。 余笙闻到浓浓的红枣姜糖味,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叫方菡,你呢?” “余笙。” “你是在伦敦吗?” “对。” 方菡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好羡慕,我在leicester,周末想逛个街都要坐火车去伦敦。” 接下来二十分钟,余笙小口喝着热茶,听方菡吐槽她住的地方到底有多村。 “你怎么这个时间回国呀?英国大学不是都才开学吗?” “我休学了。”余笙不好意思多说。 “真假的?你也在gap吗?!我也在!好巧。” 方菡自来熟地拉着余笙聊天南地北。余笙的注意力被渐渐转移开,整个人稍微打起几分精神。 当方菡发现两个人在有家奢侈品店居然共用一个sales的时候,掏出手机坚持要加上余笙的微信。 “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那个sales,但是那家店只有她一个人会说中文,你居然也在她手下受罪。没关系,我已经在研究欧洲还有哪家店有人美心善的中国柜姐,大不了我们去巴黎或者苏黎世买。” 余笙其实没有多大感觉,她只在那个牌子买过几件衣服,印象里似乎那个sales说话经常四声念一声,一股子港普味。 “对了,你是上京人吗?还是落地后要转机啊?” “不是,我在沪市长大的,但我妈妈是上京人,所以我回去住上京。” “哇!那我们后面还可以约出来逛街。”方菡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放心,上京就是我的地盘,哪个牌子要去哪个商场找哪个柜姐,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到时候直接在店里血流成河。” 余笙听到这个比喻,没忍住笑起来。 “你笑起来好好看,还有金发,像个洋娃娃一样。”方菡赞叹道,“你是在伦敦染的吗?” 第45章 “对,在伦敦那家很火的网红店染的。”余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去补过发根了。 飞机落地在上京国际机场。 方菡有三大箱托运行李。余笙在陪她等,帮她一起把三十寸的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拿下来,搬上推车。 过完海关刚到出口,栏杆外有一对中年人挥手:“菡菡!” “爸妈!我在!”方菡跳起来,手举在空中。 “你有人来接吗?”她问余笙,“没有的话我叫我爸妈送你。” 余笙顿一下,笑道:“有,他们马上来。” “好,那我先走啦。”方菡在耳边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下次有空一起约饭。” 方菡的爸爸自然而然接过推车,她妈妈搂住女儿的肩膀,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中。 余笙在角落站一会儿,迈开步子,去出租车专用口。 实际上,并没有人会来接她。 * 余笙到家的时候,一个佣人在客厅打扫卫生。 “我妈呢?”她问。 佣人停下手中的活:“陈夫人晚上在外有饭局。” “她回来了可以通知我一声吗?我找她有点事。谢谢。” 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但余笙不需要灯光也能找到不熟悉的卧室。 她躺下去,拿出手机,翻到和周衍的聊天记录。 屏幕散发的微弱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图片] 吃了 吃药 吃了 [图片] 早上吃药了吗? ... 好 来接我 [定位] ... 好 能来面谈吗? 请问男生可以吗?我有驾照 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距离太近,以至于没能在数据化的网络世界留下多少可寻的痕迹。一些琐碎的日常片段在这一刻野蛮地钻进脑海,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像不太好使的老式放映机,一个接一个地播放。 她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太好,总有一天会忘掉其中的大部分,尽管她并不想。但随着时间流逝,大脑会自动将这些识别为不再需要的“垃圾”,她高中心理课上讲的。再重要的记忆也会有被遗忘的那一天。 也许幸运的话,大脑会施舍给她其中一两个画面,成为永久记忆。 手机被扣在床上,光被挡住,房间里重回黑暗。 余笙失声痛哭,疼痛跟着泪一点点泄出,但更多的留在了身体里,藏在血液,和氧气一起被输送到各个细胞中。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失去所有人,最终找到自己。 最初在网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缩在狭小的宿舍,听着美国室友打电话的聊天声。如果是她室友,星期一要失去toby,星期二要失去james,反正每一天要失去的人都不一样,加起来大概2 6个字母,每个字母开头的名字都有几个。 余笙就会庆幸自己没有朋友,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现在她失去了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唯一的一个人,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依旧没能找到自己。 第25章他还是想履行诺言 余笙和陈婉清谈了新的条件。 她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陈婉清。 “你不希望凌晨两点门口响起救护车铃声, 第二天周围邻居都知道你女儿精神病发作了吧。” 余笙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她身上也流着陈婉清的血,她们是旗鼓相当的母女。陈婉清随意拿捏她的同时, 她也知道陈婉清最怕什么。 她搬出去一个人住, 同时会配合陈婉清应付陈家和王家。两个人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依旧漂亮完美, 但有心人走近会发现这层玻璃纸一碰就碎。 余笙在租房这件事上遇见了巨大“困难”,体验害怕又新奇。她没吃过苦,不想过分委屈自己,她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人连卫生间都要出门去上公用的。但她也不没法承担过高的月租金,这笔钱她以后是要还的。 在租房网站上鼓捣半天,余笙终于联系好一个房东去看房。 但到了看房那天一踏进门, 她发现她似乎弄错了。 客厅角落的墙皮已经有脱落的迹象,家具陈旧但干干净净,茶几上还放着烧水壶,显然是有人居住。 “要出租的就是这间卧室,这间之前是个书房,现在改的卧室,家具都是新的。这一面背街, 不会太吵...”自称张姨的房东给她介绍。 “请问只是这一间卧室出租吗?” “对的。”张姨看余笙皱眉, 语气带上一丝紧张,连忙说,“另外一间卧室是我和我女儿在住, 我白天要出去工作,我女儿在家的时候很安静,不会吵到你。” “不好意思,我看广告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我不太想和人合租。” 上一段合租经历给她的教训。她还是适合一个人住。 看她转身要走, 张姨拦下她,一狠心说:“你愿意租的话,我再给你降两百。你再考虑一下行吗?我女儿真的很乖,不会乱闹腾...” 来看过房的人不少,但一听合租的还有个小孩,都望而却步。底层打工族最怕深夜短暂的休息时刻,屋子里也鸡飞狗跳。 余笙的第一反应是200块换算成英镑有多少,二十? 第46章 在伦敦连一顿外卖钱都不够。 “安安有白血病,吃饭看病都要钱。不然我也不会把书房改卧室租出去。”张姨恳求着,冲里屋叫道,“安安,出来叫人。” 一个小女孩打开门,圆脸上画满胆怯,短短的黑发长度不到一寸。 “姐姐。” 余笙的手指动了动,她转头说:“我也有心理疾病,你们能接受吗?” * 余笙一次性向张姨付清了半年的房租。 她住进浆水口37号的第七天,照例在床上躺到了中午十二点,除了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做。 肚子饿到咕咕叫,她一翻身,准备点个外卖。 解锁屏幕的一瞬间,她看到有一条来自黑色头像的消息。 余笙很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对方只发了那一条消息,她想看不见都不行。明晃晃的两个字。 【吃药】 余笙点了两份外卖,然后把手机丢到一旁,继续盯着这个天花板。 过一会儿,小安来敲她的门:“姐姐,你外卖到了。” 余笙跳下床,去客厅吃饭,小安帮她拿了双筷子。吃完饭,她回到房间接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透过窗在墙壁印出一道光栅,一点一点往下爬,余笙仿佛又回到伦敦,她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缓慢进入黑夜。 晚上十点,门被敲响。余笙有种错觉下一秒周衍的声音就会透过门板:“余笙起来吃饭。” “小余,安安说你还没吃晚饭。我今天盒饭还有剩,你要吃吗?”张姨白天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早晚还会去地铁口摆摊。 “我马上来。” 余笙嚼完盒饭,在客厅里接了杯热水,数着分药盒里的药,还剩十格。她要尽快去医院开新的药。 “姐姐,你怎么也吃这么多药?比我吃的还多。”小安好奇地看着余笙手里五彩斑斓的糖丸。 张姨拍了下她的闹到:“安安,怎么说话的!” “因为姐姐也生病了啊。”余笙耸肩笑了笑,“所以要吃很多药。” 回到卧室,余笙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屏幕上又是一条新消息。 【记得吃药】 余笙的情绪沉下去,她解锁手机,把屏幕朝上放在枕头边。 她不知道周衍想干什么。但她不会回复。 望着天花板,困意逐渐袭来。半梦半醒间,余笙翻了个身,手指无力地搭在屏幕上。 * 周衍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宋成致的家里,他过去半个月基本都泡在酒精里。 电话那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他没说话。 软软的哭腔传进他耳道。不一会儿,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短促的哭声又没了。 周衍握紧手机。电话不是她主动打,但她肯定看到他的消息。 宋成致打开家门,看到周衍坐在地板上,满地都是空酒瓶:“哥,你疯了吗?”他就回国两周,怎么家里的酒柜全空了。 周衍在宋成致说话之前,已经按断了语音电话。 他抬头瞥了宋成致一眼,眼底全是红血丝,准备去拿最后一瓶威士忌。 宋成致先一步抢过酒瓶,劝道:“别喝了,再喝胃出血进医院了。” 周衍懒得理他,继续去够瓶身。 “周衍!别当傻逼了成吗?人都不要你了,喝酒有什么用?”宋成致看不下去,高声说,“非得一颗树上吊死?你回上京回纽约要什么女的没有?” 周衍气笑了。他拿过茶几上的烟盒,余笙走的那天买的。十四天里他划了无数根火柴,一根都没抽,每一次黄白色的火焰燃起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她的脸。 她搂着他的脖子,一定要他保证再也不抽烟。她早就计划好了,她走了也要把他困在这。 这是周衍更痛恨自己的地方。她推他进深渊,他还是想履行诺言。 浓重的倦意袭来,周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揉着太阳穴往门口走。 宋成致冲他大喊:“你又去哪儿?” “回家。”周衍顿了顿,拉开门。 “你他妈在伦敦哪儿有家?” “回上京。” 她说的,他们都要往前走。 * 周衍回到熟悉的公寓。屋里的香薰味已经散去,木制香薰早干透了,她走以后他也没心思更换。 他扫视过客厅的一切,那张银色的卡片还悄无声息摆在桌上,反射着光,像在嘲笑他。 径直走进客卧,开始收拾东西。叠好衣服,扔进行李箱,他一共也没几件衣服。 眼角余光瞥见床头,周衍瞳孔一缩,那只兔子反而瞪圆了眼睛,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 她的阿贝贝都不想要了,怎么可能想要他。 周衍扯下嘴角,停顿很久,还是走过去捡起那只兔子,塞进箱子。 万向轮摩擦过地板,停留在书房前。 书房是他的禁地。他沉默很久,还是拧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周衍不懂,余笙怎么能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呆一天。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她常呆在身边的记事本也躺在那儿。 周衍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保持好心情。 第47章 ... 下雨 nyc ... 她在上面记了一些医生嘱咐,她的用药,还有她不喜欢的事。 翻到最后几页,记事本掉在地上,纸张哗啦啦地合起来,像她的人生被快速翻阅。 周衍慢慢地跪下去,双手撑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保持这个动作很久 。 房间里不冷,但他觉得快要冻僵了,伸出手拨开那几页薄薄的纸。 满页写的都是“周”字。 * 余笙从家里搬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个物欲很低的人,只不过以前被伦敦的繁华淹没了。她还是有地方发呆,风景不再是泰晤士河,而是浆水口拥挤的胡同,清晨有大爷拎着八哥遛弯。她同样挑食,外卖只点那几家,米其林一星变成了张姨的盒饭。那个黑色头像每天早晚会准时提醒她吃药,就像她设置的闹钟一样准时。 她有新的阿贝贝,还多了两个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小安和方菡。 小安只有十二岁,因为化疗被迫休学。两个人会在余笙有精神的下午挤在客厅玩游戏,分享小小的switch手柄,然后在张姨快回来之前快速收拾“罪证”,装作什么都发生。 方菡经常邀请她一起出门吃饭逛街,也邀请过她去派对,但余笙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拒绝了。方菡不在意这个,从此两个人还是照常约出来。 而方菡正好和余笙相反,拥有澎湃的物欲,热衷于穿梭在各个奢侈品柜台之间,恨不得每个款式和颜色都来一个。她会跟余笙吐槽某件单品的缺点,语气和当初余笙室友用电话跟另外一个mean girl吐槽时一模一样。 余笙再回想,当初她在伦敦和陈盼夏的关系大概也有百分之七十称得上是友谊,她当时不觉得而已。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26章她在上京没有认识的人…… 余笙第一次在上京过年。城市的人像落潮之时一下子褪去, 楼下的小巷还有大爷遛弯,但年轻人全走了。 还难得下了雪。张姨说,往年春节的气温没那么低, 雪积不起来,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 格外冷。 余笙和小安一起去医院。她的药快吃完了。 从缴费处回来,小安拉住余笙的手,悄悄说:“有人一直在看你。” “什么?”余笙四处张望,全是来看病的人。 小安回过头,奇怪道:“刚刚还在那儿。” “你看错了。”她牵起小安的手准备上三楼。 “不可能。”小安反驳道。那个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看错。 余笙和医生简单交流后, 很快拿到处方单。 医生说她之前吃的药里有两种药国内没有进口,给她换了替代的药。 取过药,余笙陪小安去化疗。 她拉过椅子坐下来,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小安的手背。 在此之前,她以为的化疗需要躺进电影里那样的治疗舱,而实际上她坐在一边陪小安输液。 余笙把塑料袋里的药盒抖在床边。 小安:“这么多药,你怎么记得过来?” 余笙沉默。她当然记不住, 但每天有人提醒她。 “所以我现在要把药分装好, 免得后面忘了。”余笙把药丸一颗一颗从铝制药板里按出来装进分药盒。 分药盒也是他买的。余笙扣上塑料搭扣,把整理好的分药盒丢进包里。 红得诡异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小安的身体。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桌板上手里播放的麦兜动画片。小安始终侧躺,余笙也很了解这个姿势, 能够最大程度上缓解身体的痛苦。 输完液以后,小安还在病床上躺了很久,才和余笙离开。 等车的时候,余笙把围巾取下来,围在小安脖子上。 脖颈一凉, 她转过来,马路上还是来来往往的人,没什么异样。 但余笙觉得有目光在看自己。但很快她把这个想法甩到脑后。 她在上京没有认识的人。 * 宽敞的车内,周宗国看着刚坐进副驾驶的孙子,问:“去干嘛了?” 今天周宗国例行来医院检查身体,前脚进医院,后脚周衍人就没影了。 “买瓶水。”周衍神情自若。 周宗国提醒他:“刘叔在后备箱里备了一整箱水。” 周衍不说话了,右手拧开瓶盖喝水。蜂蜜的甜和柚子的酸同时在舌尖蔓延开。他对这种甜不拉几的饮料没感觉,余笙才喜欢。她喜欢所有甜的东西。 “你爸在年夜饭后单独跟我说,你已经答应进集团接触业务了。”周宗国放下手中的报纸,透过后视镜观察周衍的表情。 “不是您跟我说的?人总要往前走。”周衍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态度顺从,“我爸不是就想我进天恒?不然也不会隔三岔五往纽约派说客。我反正也当不了医生。现在回来了,大家都如愿。” 周宗国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如果想回来早回来了,何必在外面拖四年。怎么?去趟伦敦换了个人?” 周家只有周承钟这一脉从商,他就周衍这一个儿子,自然希望后继有人带领集团蒸蒸日上,周衍不愿意,父子两个人因为这件事闹翻脸皮也是家族内有目共睹的事。 第48章 从医本也是件好事。周宗国以前也劝过周承钟,周家不差这点钱。 但周衍受伤后,事情又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我的事。您还是别问了。” 周宗国索性换了个问法:“过年怎么没带女孩子回来?” 周衍平静地回答:“她不愿意。” “阿衍,你跟我打什么幌呢?你叫刘叔查人那件事当我不知道吗?那女娃回上京了,所以你才跟着回来。” 周衍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从后视镜和周宗国对视,眼神暗沉:“你查她了多少?” 小狼崽子装到几时也要露爪牙的,周宗国气到快要笑出来:“周三,要我再提醒一遍吗?是你叫刘叔去查人家上没上飞机的,不是我。” 周衍低下头,说:“那您别查,也别告诉我爸。她也不知道我回来了。”余笙经不起折腾。 “一点出息没有。”周宗国冷哼一声,哗啦啦地翻报纸,对驾驶座上的刘叔命令,“开车。” 周宗国这个态度就是答应了。周衍松口气,转头看着余笙刚刚站的位置。 快一个月了,她的药马上吃完了。 * 一家偏复古风格的清吧,木质桌椅和暗红色的皮质沙发摆放整齐。每张桌子上都点着一支小蜡烛,微弱的火光轻轻跳动。 吧台后方的调酒师动作娴熟,默默地调制着各种各样的鸡尾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木头的味道,没有嘈杂的吵闹声,低语和杯中冰块轻轻碰撞的声音。 【下周五跟王家吃饭】 收到陈婉清的短信,余笙刚把吉他放进包里。 这份驻演的工作是方菡介绍给她的。 方菡听说她想找工作的时候,差点惊到天上去。余笙跟她解释,不想再花家里的钱。 余笙没法保证固定工作时间,光这一点就排除市场上绝大多数招聘广告。最后方菡给她介绍了这份活儿。清吧环境安静清雅,驻演的时间灵活,可以自由选择,干多少拿多少钱,很适合余笙。 余笙给陈婉清回复:【好】 她背着琴,穿过昏暗的走廊,不小心撞到人。 “对不起。”她下意识说。 “余笙?”对方语气惊讶。 余笙抬头,发现她撞到的人是宋成致。 宋成致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打工。”余笙把琴包往上提了提,想快点离开。宋成致是周衍的朋友,她不想再和他有关的人有交集。 “你、你在这打工?”宋成致眼神里是她理解不了惊恐。 “对。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余笙快速背着包从后门钻出去。 宋成致把经理叫到一边,赶紧问:“刚刚出去那女生,在这干什么?” 经理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余吗?她是驻演,几天才来一次,不过效果很好。她在的时候客人比其他驻演来都多。” 宋成致揉了揉太阳穴:“她来多久了?” 经理回想一下:“也就半个月,过完年您表妹才介绍她来的,还嘱咐我说多照顾下。” 宋成致觉得自己的血压在一步步升高, 咬牙切齿地问:“我表妹介绍的?” 看周衍那个鬼样子,一眼没放下。要是让他知道余笙现在在自己产业下面的一家酒吧上班,宋成致不敢想后果。 “对啊,我以为您知道。”经理不明所以。 “好好好。”宋成致转身出门,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半天,拨通电话。 “方小菡,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祸吗?!” 第27章。 从后门出来, 感觉右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遇见宋成致时表面上的的风平浪静被打破。 宋成致回上京了。那他呢? 余笙的头又疼起来。她坐在地铁上,翻出手机里那一长串单方面的消息, 点开头像, 朋友圈还是预料中的空白。周衍是一个不会分享东西的人。 恍惚间, 余笙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不得不折返回去。 张姨的摊位就在地铁口。她知道余笙找了份表演工作,下班很晚。从地铁口出来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路,她怕余笙晚上一个年轻女生走夜路不安全,所以余笙工作的那天她会摆摊到更晚,等着余笙一起回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出啥事了?”张姨一边收拾, 一边问。 “路上有点困,睡过站了。”余笙摸了摸鼻头,帮张姨推着车。 “那要不休息几天?唉,那种地方本来也鱼龙混杂,你看要不换个事干?我回头问问老板,看能不能在超市帮你贴个广告,教教小孩乐器啥的, 也能挣点。我听隔壁张大娘说, 她小孙子一节钢琴课快上千哩。这不比你干这个好啊...” 张姨絮絮叨叨,像个唠叨的长辈。 “对叻。我下周要回老家一趟,我大娘走了, 我要回去上香。小安不跟着去,但你还是记着拿钥匙。小安万一睡着了没听见,你进不了家门还得找开锁的。” “知道了,张姨。”余笙一深一浅地踩在薄薄的雪上。她最近经常出门忘带钥匙,哪怕是在伦敦独自住的时候也很少发生这种情况。 * 张姨走之前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还在冰箱里塞满了饺子,嘱咐两人,别乱点外卖。 第49章 余笙让经理接下来一周别给自己排班,经理也答应得爽快。 她和小安两个病友每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或者什么都不做,在沙发上发呆。 新药物的副作用在初期很明显,她不光越来越记不住事,还变得嗜睡。但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每一次换新的药物,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周五下午,余笙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到片尾,电视机里滚动着出演人员名单。她忘了从哪个片段开始睡过去的了。 屋子里飘满香味。 余笙盯着天花板看,老房子的天花板和她伦敦的公寓颜色很像,一样的灰白。 余笙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厨房,发现小安在灶台前煮饺子。 从某种意义上,小安比她更像个大人。她刚搬进来的时候,怎么在地铁站买票都不会,而小安在张姨下班回来前就能炒好饭菜。 两个人拥有相反的镜像人生,共同点在于一起囿于疾病。 打开冰箱,余笙问小安:“你想吃点别的吗?” 小安一愣,以为她想点外卖:“饺子马上煮好了,要不我们晚上再吃别的?” 余笙拿出番茄和鸡蛋:“吃饺子,再吃番茄炒蛋,” 番茄被按在案板上,余笙回想起周衍在厨房里的每一步动作。十字花刀,去皮,打鸡蛋煎熟,番茄炒香。那些无聊的下午她也不是完全在发呆。 红黄相间的一道菜被端上桌。 小安夹起筷子:“你居然真的会做饭欸!” “我只会这一个。”余笙说。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只有番茄本身的酸味,她没有加调料,因为不知道周衍撒进去白色颗粒是盐还是糖。味道相差甚远。 “不过是不是忘了加点生抽,感觉没什么味道...”小安突然住口,因为余笙在哭。她坐在那儿,肩膀一颤一颤,哭得很用力,但没有声音。 “我没有说不好吃,姐姐别哭了。”小安不知所措,抽过两张纸想要递给她 余笙捏着纸,却没有擦干泪水。她呆呆地看着碗里的鸡蛋,任由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滑落下巴,滴进碗里。 过了很久,余笙缓过来,用纸擦干泪痕。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安摇头,反问:“姐姐想家了吗?” 余笙吸了吸鼻子,用勺搅拌起碗里的饺子:“不是,想到一个重要的人。” “你爸爸妈妈吗?”小安有限的人生经历,对于重要的人的理解只有父母,但她没有见过她爸爸,所以对于她来说重要的人只有妈妈。 “不是。” 碗里的饺子被搅得稀烂,面皮和肉馅分离开,混着红和淡淡的黄。 小安又想了想:“那是其他亲人吗?” “也不是,应该算一个朋友吧。”余笙不知道怎么和小安解释,只能这么说。“朋友”两个字是万能的,也可以用于概括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噢...那他是不在了吗?如果在的话你可以去见他,也不会哭对不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妈妈肯定也会哭。”小安眼神清澈,死亡说得像一件无关竟要的事。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她听见了医生和妈妈的对话,做手术和后续治疗要很多钱,不是一双肩膀就能承担的。 “你好好治病,会好起来的。”余笙上次陪小安去化疗的时候,医生以为她们是一家人,拉她到一边告诉她,小安的情况最好是尽快手术,越早做手术,成功几率越高。 余笙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去马尔代夫。” 小安不信,立马反驳:“你骗人,麦兜都没去过马尔代夫。” 马尔代夫不过是麦太用来哄骗麦兜喝药的方糖。 “那算了,我们不去马尔代夫。我们去伦敦。”余笙舀起碗里的混合物,“我在伦敦住过很久,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我们可以去坐摩天轮。” 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费用,不过是陈婉清柜子的几样首饰,或者几个手包。但余笙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用,是一颗子弹,一颗嵌在她身体里很久的子弹。她决定彻底把它拔出来。 她要小安活下去。 * 晚上余笙打车到陈婉清发给她的地址,在接待台报出名字,服务员很快领她到一个包厢门口。 偌大的圆桌只落座了三个人,余笙的出现引来所有的目光。 最先开口的是王母。 “哎呀,笙笙真是女大十八变,难怪上次聚会的时候洪太太跟我说我们家一松有福气了,笙笙长得可俏了。” 余笙环顾一圈,接触到陈婉清的视线,收回来。 “笙笙过来坐。”陈婉清冲她招了招手,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 王母看向陈婉清:“你也知道,一松他爷爷啊,老人家身体不好。今年我们家估计办不了喜事了,不过笙笙和一松都情投意合,可以先定下来,把证领了。” 陈婉清转动面前的茶杯,微微一笑:“这样对笙笙不好吧?笙笙也是我们家的宝贝,嫁女儿总要风风光光的。只领证不办酒,陈家也答应不下来。” 第50章 王家的算盘珠子打得挺响,“想分遗产”四个字就差没写脸上了。 陈婉清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办婚礼,谁知道她女儿嫁进王家了?余笙就是她的门票。光领个证,传出去她不得圈子里被笑话死。 "一松是他爷爷带着长大的,他娶媳妇,他爷爷总要来的,但老人家前脚刚出院,哪里折腾得起。要不这样,下半年选个日子,先给两个孩子办订婚宴,办完订婚宴再领证,等老爷子身体好点了,来年再办婚礼。" 女人之间的谈话讲究兵不血刃。余笙听着她们讨论从嫁妆彩礼到婚房。王母和陈婉清相同,一张脸保养得很好,定期注射的玻尿酸盖过了岁月的蹉跎。 而作为话题的相关人,王一松头都没有抬过,手指始终在屏幕敲来敲 去。余笙觉得讽刺极了,两个人只见过不愉快的一面,属于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到了两个女人嘴里,变成比翼双飞情深似海。 人原来可以虚伪到这种程度。 “我吃饱了,想先回家。”余笙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站起来,直接忽略陈婉清不满的目光。 王母讶异道:“你不等一下,跟你妈妈一起回去吗?” 余笙笑得坦然:“不了。我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一个人住。” 她说完这句话,陈婉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余笙心生快感。 陈家再怎么不算圈子的顶层,也是半个豪门,结果女儿回来还要租房子住。 王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余笙,冲王一松叫道:“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送一下笙笙。男孩子能不能主动点?下次别让我提醒。” 王一松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挪开,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眉一挑:“走吧。” 刚出门几步,余笙立马对王一松说:“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用麻烦你了。” 王一松从包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支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之前真以为你和那些女的不一样,结果还是一路货色。也不对,你是给人花钱的那个。”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余笙皱起眉。 “你不知道?”王一松把烟夹在手上,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伦敦二代圈子里面都传遍了,你养了条好狗。” 寒冷从指尖一点一点蔓延进身体,余笙努力控制住手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你少在这跟我装清高。你真不怕我把这事捅到我妈那儿?我俩的事保准要黄。” 余笙用右手掐住左手的脉搏:“这事是程佳跟你说的对不对。她是不是还跟你说,她是我好朋友,什么都知道。你呢?你知道我好朋友在滚床单。我一样可以跟你妈讲这件事。” 王一松把烟踩在地上,蹂躏几下:“我就算不告诉我妈,一样有法子弄他。一条被你包的狗能有多大本事?我王一松想搞个人还不简单?” 余笙有一瞬间宁愿自己从来没遇见过周衍,不然现在不会面临这种窘境。每个人都拿他威胁她。层层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她想帮周衍,想帮小安。 但是没有人来帮她。她不是动画片里的超人,她甚至不是麦兜,面对硬邦邦的世界,还可以做软绵绵的梦。 “随你。”余笙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笙——”王一松大喊。 他话刚出口,背后有另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想搞谁?” 第28章他说了不算,得余笙说…… 王一松回过头。风中站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人, 眼眸狭长,一张冷脸看着他。他眯起眼睛,思考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后边又跟出来一男一女。 “要我顺路送你吗?” 一听声音, 王一松心里咯噔一下:“致哥?” 宋成致听见有人叫, 转身, 乐呵道:“你怎么也在这?我寻思你不该在伦敦我酒吧里泡着吗?” into the night开业后,生意火爆,接连请过几个百大dj驻场。场子上玩得公子哥也多,王一松这帮人来得最勤。 王一松干笑两声,递过去一支烟:“那不是家里有点事,被临时叫回来了吗?过几天就回去。” “成啊, 你回去再玩,我叫经理送你瓶冰酒。” 周衍冷眼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动作,重复道:“你刚刚说想搞谁?” 宋成致接烟的手一顿,奇怪地看向王一松:“怎么?你跟阿衍聊什么了?” 王一松脑子里炸开一片,忽然知道男人是谁了。 周衍。周家那个最小的儿子,他不是在美国吗?京圈二代里传过好一阵,他在美国犯了事,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大家都说能把这事儿压下来也就周家。 “没聊什么啊。”王一松也懵了。 周衍眼底的冷意越聚越浓,抓过王一松的后衣领,把人按在旁边车银色的引擎盖上。 听见砰的一声, 宋成致一下子没忍住:“哥,我他妈昨天刚提的新车。” 王一松半边脸骤疼,脖子被勒紧,生平第一次有窒息的感觉。 周衍直视他,问道:“你刚刚威胁她什么?” 第51章 王一松搞不清楚状况, 她又是谁。 余笙吗?怎么可能,余笙跟周衍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扯上关系。周家百年根基,富了几代人,在上京豪门里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不单是有钱两个字能概括的,周老爷子那是典礼上要坐上红墙高台的人。 肺里的空气被挤干净,王一松心里的恐惧渐浓,不管在说谁,周衍想弄他不需要理由。这个圈子是金字塔,每个人都想往上爬,爬上去的人都嘲笑山脚下的人。 王一松脸涨红,咳嗽起来,窒息感明显。 宋成致见状,赶紧拉过周衍的胳膊:“算了阿衍,有话好好讲。我妹还在这呢。” 周衍回头,瞥见屋檐下看这一幕傻眼的方菡,松开钳制王一松的手。 王一松大口吸气,好不容易缓过来,湿湿的东西嗒啦嗒啦落在脸上。 天空中下起雨。 周衍五指摊开,空中停顿片刻后握紧,对宋成致说:“我先走了。” 掠过方菡的时候,他微微颔下首。 宋成致想起周衍上一次失控还是在他伦敦的公寓里,啧笑两下,问道:“你怎么得罪余笙了?” 口气像是王一松干了以下犯上的事儿。 还真是余笙。王一松脸色瞬变。 他看清楚宋成致散漫不羁又带点调笑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不能直说他和余笙现在的“关系”。周衍那反应,现在说出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要再打听打听。王一松虽然混,但在圈子摸爬久了,也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换了副谄媚的表情,他又给宋成致递上一根烟:“致哥,余笙跟三哥什么关系?” 宋成致眼一斜,没有伸手去接烟,只嗤笑道:“真得罪了?” “哪能啊。今天家里人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为难个女孩子干嘛。” 这种套路确实是有钱人之间的老生常谈。 “没得罪那你急什么了?少打听点。”宋成致嘴角还噙着笑,接下来的话却让王一松冰冻三尺。 “他们两个什么关系,你三哥说了不算,得余笙说。” * 余笙放空地走在路上,头上忽然落下一件外套,她吓得脖子一缩。她在伦敦有次走在路上被抢过一次手机,惊惧感爬上肩胛骨。但粗糙的内衬摩擦在柔软的皮肤上,熟悉的雪松味道,像屋内壁炉烤火,柴火燃烧时劈里啪啦作响。 手紧抓住外套的边缘,余笙转过头,脸也是她熟悉的那张。 僵硬感从脊椎底部向上,彷佛沼泽里的藤蔓疯狂生长,捂住她的嘴。 两个人对视很久。 “怎么不回消息?”周衍语气淡淡的,彷佛普通朋友在路上偶然遇见,随意问候一句。 中间两个多月的千山万水像毛笔反捺的收尾最后一下,轻轻一个笔触便带了过去。 “你为什么在这?”余笙勉强挤出一个问题,心脏跳得疼。 他万万不该在这。只要他不回来,不管陈婉清还是王一松,总之势力的手探不到英国去。所以她给他留了一大笔钱,想他留在伦敦。 周衍走近,和她面对面,低头帮她整理遮盖头顶的外套,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扣子,温声道:“你忘了吗?我是上京人。” 她当初抱着他,自己说的。 余笙喉咙里像烧了把火。 “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车。”余笙拉开和他的距离。 周衍拿出手机:“我叫一个。” “我坐地铁回去。”余笙语气倔,往旁边的地铁口走 。 他跟着追上去。 走过闸机,那些往事跟翻书似的一页一页卷出来。还不到三个月,明明感觉过了很久。 余笙的表情显然不想跟他说话。 周衍默默跟着她在地铁上找了个空位,坐在她旁边。 一个塑料盒递到她面前,里面五颜六色的,像装着糖。 余笙的手僵住。 周衍眼皮薄,一双桃花眼垂下。他说:“你的药。刚好一个月的量。剩下的下次出来给你。” 余笙低头盯着塑料盒上商标,眼尾迅速红起来,雨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眼睫毛颤起来,全身的力气都在嗅觉上,鼻腔盈满他的味道。 “为什么?”余笙唇齿间挤出三个字。 她不理解。 “一个月三千,你给了我二十万。”周衍扳过她的头,指腹薄茧摩在她眼下的卧蚕,“我怎么遭也得干五年半。” 余笙张开嘴,发不出声,冷冷的空气灌进胃里。 一阵沉默后,她摆脱他的手,望向对面座位后的玻璃窗,黑色中倒映两个人的身影,她的黑发发根接近食指的长度,和下面金色对比,看起来特别丑,但她没有精力折腾。 余笙看着玻璃里越来越模糊的脸失了神,喃喃念:“你回伦敦好不好?” 周衍凝视她,拉过她的手,练吉他在她指尖也留下了一层新生的茧。 “余笙你没道理偷了我东西就走。” 这句话踩在了猫尾巴上,眼尾的红在脸颊上也漫开。 余笙抬高音量:“我偷你什么了?” 一声短促带着气音的笑。 第52章 “你是不是以为我发现不了?” 余笙的头缓缓埋下去,像沙滩上挪动的小乌龟。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衣柜里同款的白色短袖他有好几件,少一件也很难立刻被发现。那件纯白色的短袖替代了她留给他的兔子,成为新的阿贝贝。 在浆水口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她蒙着被子,把他的衣服铺在枕头上躺下去,拇指和食指揪着袖口,试图弄清楚一针一线的走向,然后她又奇迹般地获得沉入睡眠的能力。 余笙翕合嘴唇:“我把玩偶留给你了。” 她的后脑勺快贴到地上去了,头发像金色的缎子散开在白腻的脖颈周围。 周衍盯了一会,才说:“我把你的阿贝贝也带回来了。下次连药一起给你。” 余笙猛然抬头看他,满脸抗拒:“我不要跟你换。” 周衍愣了两秒,失笑:“我没叫你还我衣服。” 余笙转过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羞耻感徒增。 她的下巴被几缕发丝蹭过,下颌线轮廓比两个月前明显得多。 如果一个人脸都瘦了,那体重一定减得不少。 周衍微微蹙眉,想起苏思懿找他的那次谈话。 * 从伦敦离开前,周衍在公寓楼下被苏思懿堵过一次。 他冷眼看她:“你哪来的地址?” “宋成致给我的。”苏思懿说话时白色的水汽往外腾。 看他眉眼更低,苏思懿赶紧说:“我跟致哥说的,这件事和余笙有关,我想找你谈,他才给的地址。” 周衍盯了她几秒:“什么事?” “我们做笔交易。”苏思懿其实心里没多少底,努力组织好措辞,“我有关于余笙的事。” “你想要什么?”周衍翻了下眼皮,表情有一丝松动。 苏思懿咬咬牙:“之前那个项目周家撤资了,我爸公司资金链跟不上,你回去肯定要进天恒的。我想你帮帮我爸。” “那个项目保守估计几十个亿。”周衍的嘴角敛起嘲意,“你凭什么觉得在这几句话就能撬动?” 苏思懿哑言,商人最看重的利益,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爽快。 周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苏思懿以为他要抽烟。但周衍只是划燃火柴,看着火光蹿起又熄灭,丢到一边。 “周家不会重新注资,但我有办法帮你家损失降到最低。你直接说。” 苏思懿感觉自己像刚从海里被捞上来,溺水后又能再次呼吸。 “余笙本来跟陆医生约了复查,她没有来,电话也没接。后面邮件一问,她才说她回国了。” 周衍的眸色越来越沉,像海上聚集的风暴。 苏思懿的手心开始渗汗。她只有这点内容。但她知道,周衍很聪明,一定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果然。 周衍轻笑道:“知道了。” 在那次回国之前,余笙不知道她要离开伦敦。所以她才跟诊所像往常一样约了复查时间。她的离开是突发性的,被迫的。 周宗国经常用《论语》里的一句话教导他:不迁怒,不贰过。 遭遇不顺心的事,不迁怒于他人。犯过一次的错误,不再犯第二次。 仅仅做到这两点,已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修养。 他在纽约已经犯过一次错。 现在他要在下个春天之前回去,找到她。 第29章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地铁口, 周衍走在余笙后面。 她很熟悉这截路,弯弯扭扭地走,特意绕开那几块七八八上溅水的地砖。 灰色的水泥墙上贴着“请勿乱摆放车辆”的标识, 再走几步, 楼道口杂乱地停着电瓶车。 “我到了。你回去吧。” 灰蒙蒙的天让余笙有种奇怪的感觉。回到两个人第一次见, 她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就记住了他那张脸,不太像需要出来给人打杂的。 现在他站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格格不入,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衣黑裤,松散姿态却明晃晃写了不属于这里几个大字。 周衍望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菡已经把余笙的事告诉了他。她从家里搬出来, 在哪儿打工。 至于为什么,方菡也不知道。只隐隐约约感觉余笙跟她家里关系不太好。 周衍问余笙:“你想不想换个房子租?” “不要。”余笙果断拒绝。 她在伦敦住的寸土寸金的地段,吃饭又挑,一点不顺心就容易发脾气。周衍静静看她一会儿,说:“笙笙,你吃不了这种苦。” 酥麻感爬上胳膊。 周衍叫她从来是连名带姓,除了在床上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浓重的夜色又压下来, 余笙想起他耳朵后面那一块软骨, 如同罪恶的开关,一摸上去他就会低喘着求她。 快意和痛缠绕在一起,心脏被逼到失重。 她吃不了这种苦, 那回去就能好过了吗。 “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余笙抬头望见月亮,光亮得刺眼,扎得眼角湿。 周衍没有应声。余笙索性抬步上楼:“我走了。” 到家刚换下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消息来得准时。 第53章 【记得吃药】 夜晚噩梦侵袭, 余笙梦见她变成送给周衍的那只兔子,无力地瞪着眼睛像看电影一样看他的生活,那些女孩子围在他身边,他果真没再回来找她。 惊醒的时候,余笙背后一阵黏糊糊的汗,白色短袖的圆领口也沾湿。她抓起浴巾去洗澡。 冷水冲在皮肤上,毛孔收缩起来,牙齿跟着打颤。 梦醒了过来。 周衍说得一点都不对。 她不是吃不了这种苦。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远比和陈婉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住在那儿有佣人伺候照顾,每天的餐食准时有人端上桌,但梦魇随时会从墙缝中蹦出来。 余笙想起高中文学课上,那个络腮胡老师举着课本朗诵莎士比亚如歌如泣的名言:“hell is empty,all devils are here.” * 第二天,余笙在咖啡厅约了方菡见面。 “你卖掉小提琴?!”方菡坐的椅子一晃,她手扶在桌上稳住身子,才问,“为什么啊?” “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做手术,要很多钱。” 余笙目光坦然。这把小提琴价值上百万,和扔向她的花瓶一样是陈婉清从拍卖会上拍来的。她找过几家琴行, 没有老板愿意收这个价位的琴,还劝她,这种好琴在市面上不多见,还是自己留着心安。 “要很多吗?不行我可以借你啊。这把小提琴不是跟了你很久了吗?”方菡认识学其他乐器的朋友,无一例外对自己的乐器宝贝得不行。 “不用。” “我...” 方菡想起来前几天吃饭。那顿饭之前,她心里也怵的。宋成致之前在电话里教训了她几句,说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宋家的同一辈里,方菡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但宋成致对她 她硬着头皮赴约。但意外的是周衍在饭桌上态度客气,只问了些关于余笙的事。最后跟她说的,下次她再和余笙一起出去逛街,余笙看到什么就一起买。他连带她的帐一起报了。比她表哥都大方。 方菡纠结再三,挪过咖啡杯,再一次问:“你确定你真的要卖吗?” 余笙沉默一会儿,笑道:“对。” 这把小提琴给她的痛更多,日积月累的。 所以她要把这枚在身体里沉寂已久的和血肉长在一起的弹壳取出来。 “我找人问问...” “谢谢。” 余笙说话的时候带点鼻音,方菡关切一句:“你感冒了吗?” “可能有点着凉。” * 余笙背着吉他包,穿过熙熙攘攘的巷子。两边全是小酒馆,梧桐树比路灯还高,街边挤满松弛感拉满的文艺青年,手里端着酒杯小酌。 停在招牌为「shaken」的店面门口,余笙迈步进去,跟经理打了个招呼。 店内坐满了客人。往常生意也好,今天是周六,来的客人更多。 余笙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并没有立即开始弹奏,她的眼睛慢慢适应昏暗,木桌上燃烧的一个个蜡烛,火光晃动的光圈逐渐变大,人脸攒动,像浮在空中的鬼魂。 她深深吸了口气,放空思绪,手指的茧拨在琴弦上。 这种文艺清吧请来的驻演都得唱歌。余笙面试的时候说她不会唱歌,只能演奏。可能是方菡的缘故,她还是得到了工作机会。 余笙弹了一首很多文艺青年都爱的歌,coldplay乐队的《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她不会唱歌,但记得每一句歌词。 那些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和宝藏。 她从来没看见过自己名字。 余笙弹吉他和拉小提琴的状态很像,眼睛时而聚焦,时而失神。 像海上漂浮的一只小船,被海浪打翻,浮浮沉沉。她掌不住舵,也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还是尽量驶向远方。 她的手并没有完全好,偶尔会漏掉一两个音节,但酒馆里太热闹,不会有人来注意这种细节。 周衍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透明液体在柠檬片折射下泛着微微的金色。 宋成致给这家店取名的时候来源007的一句名言:shaken,not stirred. 干马提尼。摇匀,别搅拌。 店里的招牌鸡尾酒便是这款邦德的versper。 只要尝过一次,以后只想喝它。 周衍眼眸沉下来,看着远处的余笙,她安静地弹着吉他。 chris martin在现场唱这首歌时很燃,调动全场观众的欢呼和呐喊。 但余笙弹得很温润,像唱给他的歌。 but she said where'd you wanna go how much you wanna risk 等到下一段,周衍猛地站起来,进了侧门。 经理追上去,宋老板特意交待过,这位是贵客,他说什么都照做。 经理气喘吁吁地问:“周先生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周衍薄唇一压,恍然失笑。 他的不满意都是对他自己。 “她今天多久结束?” 经理一愣:“谁?” “余笙。” “噢噢,小余啊。她要等到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 经理告诉周衍,余笙通常从后门走。 后街和前街的热闹形成对比,地上坑坑洼洼,对面的门时不时出来一个清洁工倒垃圾。 第54章 周衍站在街沿,胸腔疼得厉害,烟瘾从喉咙里钻上来。 环境安静,但他彷佛还能听见旋律。 那首歌也像余笙唱给自己。 她从来没奢求过有天赋异禀的超人或者美好幸福的童话世界。 她想要的很少,仅此而已。 * 余笙一边低头在手机上叫车,一边拧开门,咳嗽两声。 张姨要后天才能从老家回来,没人在地铁口接她。为了不让张姨担心,余笙决定这两天都打车回家。 外面几步路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指尖冒着猩红的光。 她没在意,后街经常有附近商家的人偷懒抽烟。 颠了下吉他包,余笙准备往外走,她倏地听见火柴头摩擦在磷面上的声音。咔嚓一声,很轻微,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抽烟不稀奇,但不会还有人在用这种过时的玩意儿。 但她知道一个人。 余笙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清黑色身影的脸,还有那双波涛汹浪的桃花眼。 周衍扔掉熄灭的火柴和空掉的纸盒,平静地走过来。 “我送你。” 口气淡得像是有计划地见面,而非偶遇。 余笙的喉咙本来就不舒服,这会儿更说不出话。心脏涌动起扛不住的钝痛,像有石头砸在上面。 周衍拿过她背后的吉他包。他没有牵她,而是把她的手扣在自己的衣角上。 这个小习惯是之前去旅游时他发现的。余笙走在人多的地方会紧张,不自觉地拉着他背包的带子,像被家长带出去玩,怕走丢的小朋友。 她就是个小朋友,还犯倔。 余笙一板一眼地说:“我打了车。” “取消掉。”周衍不容反驳的口吻。他以前都不跟她这么说话。 看余笙死死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周衍顿一下,从她手里抽过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光,app页面上显示前面排队的人还有五十四个。这条酒馆街也算游客打卡地,难打车。 余笙的牙齿咬住下唇,别过头,撒谎被家长发现的模样, 周衍熄灭手机,重新还给她:“走吧。” 第30章衍是三声 坐进车里, 余笙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余笙想问是不是又是他朋友的车。彷佛在空中抓蝴蝶,怎么网也无法从记忆里网出和宋成致那张脸对应的名字。 她惊出一阵细汗,惘然意识到自己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朋友的车吗?”余笙换了个问法, 问完以后唇瓣紧紧抿在一起。 “宋成致吗?”周衍伸手把车内的暖气调高最高, 手指触摸在控制台上, 停留一会儿,缓缓说,“是。他回伦敦了,车借我开。” “噢,我前几天遇见过他。” 周衍淡淡应道:“那是他的店。” “是吗?”余笙先是一愣,泄气般地憋出话, “那好巧,我朋友说那是她表哥的店,所以才介绍我来的。” 兜兜转转,两个人千丝万缕依然缠绕在一起。 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豪车停在街角,又有路过的游客指指点点。周衍发动引擎,开到一个僻静的停车场。 他侧过头,问:“你和王一松什么关系?” 周衍大可以让人查, 但他想听余笙亲口说。 在餐厅门口偶遇的那天, 王一松威胁了她,余笙呛了回去,但她显然处于下风。 余笙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王一松?” 周衍顿一下, 答道:“伦敦爱玩的圈子就那么大,宋成致在伦敦还有几家酒吧,想不知道也难。” 他知道的远比她想的多,但不是在伦敦,而是回来以后。 余笙想想也是, 低着头说:“我家里想我和他结婚。” 周衍的眼角收敛起来,心里很快有数。周宗国之前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顺道带他去病房看了王家老爷子。王家老爷子身体状况不佳,现在 纯属于花钱买命。 从病房里面出来,周宗国跟他感叹:“王家那几个分支成天带着小辈往医院来。人一到这时候啊,不知道床前见的人肚子里是真心还是假心。” 周衍的手还放在方向盘上,指出:“王一松不是什么好人。” 余笙笑了下,说得很慢。 “周三,我没得选。这个阶层的人都是这样。我妈妈是家里唯一一个自由恋爱的,嫁给我爸一个穷小子。下场就是她被彻底排挤出了她最向往的圈子。” 她是陈婉清刀下待宰的羔羊,等着被送上恶魔的餐桌。 “我知道王一松在伦敦到处玩,他还跟我认识的一个女生睡了。”余笙笑着笑着,眼角挤出来泪,她转过去看周衍那张好看的脸,顿一下,“但我也不亏,我也跟你睡了。” 这个玩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说得像她拿他当个报复的工具人。 周衍盯着她看见一会儿,余笙现在的模样很脆弱。她知道即将步入地狱,并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他手指按在她眼角,蹭掉泪水,拉她入怀。 “你有得选。” 余笙微微一怔,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尽管认为他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困境。 第55章 “手怎么了?”周衍低头的时候看见她手背上细细的青紫色血管,十分显眼。 “换药的后遗症。”余笙起身,迅速拉开,手也从他掌心里面抽出来,藏在口袋里。 刚搬出来的时候,她失眠严重,在抑郁期也整夜睡不着。开药的时候,她跟医生反应了这个问题,医生给她加了个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用于缓解焦虑和改善失眠。药物影响了血液循环。 周衍平静地问:“还有呢?” 余笙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忽然觉得那些痛苦可以轻易被翻出来。 “头两天行动迟缓,起不来床,感觉自己像个没电的机器人,被按了暂停键。身体也没有知觉,手靠在暖气片上都不觉得热。后面我自己减了一半剂量,就好起来了。” 周衍扣住她的头到胸口。余笙的下巴磕碰他的锁骨,又找到他身上独独属于自己的港。眼眶红起来,月牙湾里装满水。 她以前不是个爱哭的人,也很难发泄情绪,直到遇上周衍。 “对不起。”车里寂静,周衍的声音像风。 他没有早点回来。小姑娘不应该吃那么多苦。 周衍低下头,唇贴在她眼角,尝到咸涩的味道,试图分享她的痛。 他抵着她的额头,话语像白皑皑的雪地里燃烧的火堆,极具迷惑性。 “要不要搬回来跟我住?” 余笙呼吸一窒,感觉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身上,现在有人撬起一个角,问她要不要出来。但她不敢保证,以后这块巨石会不会落在他身上。 混乱挤压在脑子里,她吱不出声。 周衍眼神隐晦变化,他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余笙突然拉住他的手指,声音微不可闻:“我今天晚上想跟你睡。” 周衍笑起来,替她整理好围巾:“好。” 路上余笙给小安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在朋友家过夜,让小安别等,直接锁门。 * 余笙对上京的片区没概念,但周衍带她到的这个小区,地价肯定不便宜。 “你的房子?还是你朋友的?” 周衍刷卡按电梯的手顿住,等叮地一声响起才回答:“我的。” 余笙看着干净反光的地面:“我以为你很缺钱。” “下次给你解释。”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一开始便是光线明亮的入户厅。 这套房子搁置了很久,周衍回上京之前才打理出来,刘叔派人置办的所有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的。 周衍拎出一双男士拖鞋给她:“明天给你买新的。” 进到客厅,余笙闻见熟悉的淡淡香薰味,是她在伦敦时候用的那款。 目光扫到电视柜,发现另外一个东西,余笙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过去反复确认。 她在伦敦买的游戏机。开箱的时候不小心摔过一次,外壳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现在就在她面前。 “你把我ps5也带回来了?!” 周衍掩上门,嗯一声:“你的光碟也在右手边的柜子。还有你那一堆jellycat的玩具,都带回来了,不光是那只兔子。” 余笙咽了下口水,喉咙里一阵痛:“为什么?” 周衍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那儿,过了很久才回答她: “我很想你。” “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 * 余笙躺在被窝里,倏地翻过身,钻到另外一边。手试探地往另一边靠,摸到一处衣角,轻轻掀开,沿着人鱼线摸到腹肌。 周衍捉住她不老实的手,在黑暗中提醒她:“别摸了。再摸今晚睡不了觉了。” 余笙靠在他肩膀说:“我生病了。” 周衍立马翻起来,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温度正常。 “没有发烧,前两天着凉了,喉咙不舒服,但没有咳嗽。而且我已经自己买过药了。”余笙拿开他的手。他的手比她温度还高。 “明天如果还不舒服,我们就去医院。” “周三,我想喝水。” 余笙很快听见他踩在拖鞋上的声音。 卧室里没有开灯,周衍去厨房接了杯温水递给她。 余笙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把空掉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重新缩进他的被子里,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其实很少麻烦别人,但跟周衍在一起就忍不住使唤他,这种习惯在她看来很可怕。 周衍揉了揉她的头:“不会。” 余笙不说话了。 他叹口气,牵过她的手:“要不你还是接着摸吧,省得你瞎想。我难受总好过你难受。” 余笙没有接着刚才的动作,脑袋枕在他胳膊旁边。 “周三,我之前说的关于我妈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后来突然就变了。经常在家里对我发脾气,我以为是我练琴没练好,我发现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后来她就把我送出国了。” 周衍攥她的手收紧,以前的同事告诉他,双相有一部分遗传因素。 第56章 她的眼皮贴在他皮肤上。 “我怕我有一天也会变成她那样,随意伤害周围人。” 更可怕的是,伤害自己爱的人。 “你不会。”周衍语气坚定。 余笙闷闷地抽下鼻:“我在伦敦的时候就经常对你发脾气。”她记得就有好几次,无意识的也许更多。 “那些不算。”那是他纵容她的。 周衍屈指触碰她的脸颊:“你只伤害过我一次。” 余笙心脏一缩。 “我生日那天。” 余笙垂下头,在没有光的房间里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生日那天,她留给他一张卡,然后离开了伦敦。 “但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重话。” 周衍清晰记得,他说了一句“你没有心”,余笙眼里的光都碎掉了。她关门的下一秒,悔意包裹他全身。 她和他不一样。她二十一岁,还没见过人间的太阳。 “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跟她说对不起。 周衍蒙住她的眼睛,低头克制地吻了下她的嘴角,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发香绕在鼻间。 “你不是说还不知道我名字吗?” “我叫周衍。” “国富人衍的衍。” 余笙模模糊糊想起来那次宋成致好像叫过他的昵称。 原来叫的是“阿衍”。yan是三声。 第31章痛苦被埋葬在此。 早上六点, 空气里带着潮气,周衍在一家老字号早餐店门口排队,此前他已经光临了四家店。每家都买不一样的东西, 有上京当地特 色的奶油炸糕、糖油饼, 也有普通的小笼包, 以及西式的欧包、可颂和佛卡夏。 拎着几个袋子回到家,他看到余笙蜷在沙发上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会儿,她的面容有一种病态的白,带点恹气,在那儿看手机,像个碎掉又修复好的瓷娃娃。 余笙在郁期通常不会早起。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他健完身回来,留在桌上的早餐早冷了,她还躲在被子里冬眠。 周衍的眼皮跳了下,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草木皆兵。伦敦那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她一样起得早。 他把早点在大理石桌面上一一铺开,叫道:“吃饭。” 余笙慢吞吞地把视线从手机转移到宽大的液晶电视上,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倒影:“好。” 她的动作让周衍联想起他大学时候, 隔壁另外一所大学的工科学生在校园里测试新研发的机器人, 好似程序里的数值设置出了问题,走得特别慢。 “你怎么买这么多?”余笙看着一个又一个餐盘,目光轻微波动。 “不知道你回来以后早饭吃什么, 索性几家店都买了点。”周衍把炸糕推过去,“要不试试这个?上京当地口味,我爷爷经常爱去这家店。” 余笙注视着纯白盘子里的炸糕,酥脆的外皮金灿灿。 “我吃什么都可以。” 周衍没和她争论这个问题,他希望余笙在上京这个新环境里也能过得舒坦。就像游戏里来到一处新城镇, 她会在地图上标记出她喜欢的地点,从此以后只光临这些地方。 他要做的就是记住这些地方。 余笙把炸糕球掰成两半,跟吃果冻一样把里面的馅儿用勺子挖出来,最后才吃外面油嫩的脆皮。 放置于桌角的手机震动一下,余笙瞥了一眼消息,脸上的表情又生动起来,弯起嘴角笑。擦干净手,她飞速打字。 再放下手机,余笙用一贯的口吻对周衍说:“我下午要出去。” “今天会下大雨。”周衍看眼窗外,提醒她。 上京的雨和伦敦不同。 伦敦总是小雨稀沥沥,不会过分磅礴,却绵延不断地烦人。但上京的雨天,就像老天爷打翻了一盆墨,直愣愣地往城里浇。 “我还是要出去。”余笙放下筷子,看眼窗外压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菡菡跟我说,有人要买我的小提琴。我想越快越好,对方说今天下午就可以面交。” 周衍掀下眼皮,问她:“为什么要卖琴?” 方菡已经问过一次她答案,他还想再问一次。 “缺钱。”余笙答得很从容。 他的手指敲在桌面上。 “你留给我的二十万英镑,我没有动。” 言下之意是可以还给她,她不需要卖琴。 “阿衍,那不一样。” 她换了个称呼。周衍垂下眼眸,细碎的黑发贴在额头,胸膛起伏,握住筷子的手抖了下。 余笙笑得眉眼弯弯,像飞过春天的燕子。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身体里了。还记得我说我去纽约吗?那次枪击案之后,我才真正反应过来。” 驻美大使馆都贴了个公告,会密切专注中国公民在美被枪击一案。她的外公外婆或许在电视上偶然看过这则新闻,但他们不知道新闻里的受害者就是余笙,连余正嵘都不知道。 陈婉清接到通知以后,单方面封锁了消息。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安慰她,余笙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正住在icu里,询问她是否需要协助办理紧急签证赴美。陈婉清婉拒了,表示自己有十年美签。 第57章 挂断对方电话以后,陈婉清在手机上取消了飞往纽约的机票。 余笙从周衍漆黑的瞳孔看见自己。 她认真说:“我不能让它再继续伤害我。” * 下午,余笙回了浆水口37号,她从费力地床底拖出行李箱,拿出琴盒。 她给这把陪了自己快十多年的小提琴做了最后一次保养,用专门的清洁布擦拭琴弦,从琴颈到琴尾。 松香落在布上,高音阶的吱吱声在房间里跃起,像一把钥匙打开思绪,回忆珠子串在一条线上。 她在很多地方奏过这把琴,旁边有过陈婉清的藤条,室友的女士香烟,教授的鼓掌,厨房里偷偷钻进书房的饭香,一点点串起她的人生。 余笙把清理干净的小提琴放进去,看着琴身上松木的纹理,如同漩涡一样一点点铺开。她倏地回神,啪啦一声合上琴盒。 将那些创巨痛深的碎片一同关押进去。 拉紧拉链,余笙喘着气,鬓角有丝汗,右边腹部烧得疼。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从老家回来的张姨。 张姨叫住她:“欸,小余今天还上班吗?我从老家带了自家熏的香肠,” “谢谢张姨。”余笙留步,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但我今天晚上应该不回来,去朋友家住两天。” 张姨诧异两秒,然后反应过来,叮嘱道:“那你自己多注意。等你回来我们再蒸香肠。” 交易见面是约定在安静的咖啡厅。 方菡一边搅动咖啡里的方糖,一边对余笙说:“我就在朋友圈随意一发,没想到真的有个朋友的朋友来问了,不过我不是很熟。” 说这话的时候,方菡单肩耸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因为那条朋友圈只有余笙一人可见。 余笙还是很感谢,以她现在的关系网要想找个买得下这把琴的人难于上青天,更别提陈婉清绝对不会同意她的决定。 “没关系,你真的帮了我一个超级大的忙。” 她在想要怎么答谢方菡。 “请问您是余小姐吗?我们在微信上联系过的,我是石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到桌边,彬彬有礼地问。 “对,我是。”余笙礼节性地跟对方握了握手。 石行微笑道:“可以检查一下琴吗?” “当然当然。”余笙连忙打开琴盒,介绍起来,“这把琴当初是我母亲从佳士得上拍回来的,有两百多年了,来自意大利那不勒斯很出名的专制小提琴的一个家族。我用了十多年,保养得很好,但最近没有拉,也许过一阵需要换琴弦了。” 方菡探出头,打量一眼,满满的vintage感。 石行只是简单目光扫了一圈,口吻依旧礼貌:“理解,我朋友也认识方小姐,方小姐的朋友自然也信得过,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签购买合同吧。” 余笙愣住,她之前做好了被刁难砍价的准备,毕竟是不走中介担保私人买卖。 没想到石行打出一式两份的合同,爽快地签了自己名字,当场把钱款转到余笙卡上。 余笙目送对方一手提琴一手撑伞,上了一辆黑色的suv。 看了很久,她才收回目光,手里空落落的,心脏酸酸胀胀地疼。 方菡看她样子,拉了下她的袖口,轻问:“笙笙,你真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该庆祝才对。” 庆祝重新获得新生。 余笙眼角渗出泪。 * “周先生,您要的东西。”年轻男子恭敬地把黑色的小提琴盒递给后座的周衍。 周衍凝视一会儿琴盒,缓缓说:“去安玖大厦。” 年轻男子点头,顺从地发动suv的引擎。 车很快停在地下停车场,周衍提上琴盒,修长的腿迈下车,吩咐:“你不用跟着,在车里等吧。我最多半个小时回来。” 还有一家三口同样在等电梯,楼上有个购物中心,大概是周末出来玩的。 周衍让了他们一班电梯,继续等下一班,电梯门缓慢打开,他走进去按下负3楼的按钮。 电梯门一开,冷冰冰的四个映入视野:昌荣金库。 这家位于地下40米的公司二十四小时有人巡逻,数据系统不联网,专门为富人提供保险柜租赁服务,一年的租费贵得咂 舌,存放在此的大多是富人收藏的有价无市的古董、字画、高定珠宝和翡翠。 “周衍。”周衍向前台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报出名字。 通过指纹和虹膜验证后,工作人员打开保险库的大门,很快领他到一个保险柜前。 保险柜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安保公司有一把,另外一把又客户周衍保管。 铁门徐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工作人员鞠下躬,指向另外一个房间:“那边是验物室,您自便,有需要可以叫我。” 等工作人员到走廊尽头,周衍低头拉开琴盒的拉链,那把复古漂亮的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食指指腹薄薄的茧子顺着琴弦往上滑,落在琴弦拧紧的接口处。 有一点红,几乎和旁边深色融在一起,但周衍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第58章 余笙在清理的时候漏掉了这个地方,是她的血,早干涸成了朱砂痣。 周衍面无表情地合上琴盒,放进保险柜,连同一起进去的还有余笙在伦敦随身携带的那个本子,写了他的名字。 他啪地一声关上铁门,清脆的声音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余笙的痛苦被他埋葬在此。 记在周衍的名下。 第32章她也是有人接的人 送走琴以后, 余笙陪方菡逛了会儿街。 方菡完美印证了网上那句很火的营销话术:背香奈儿的不一定有钱,但穿miu miu的一定是富家千金。 有人会攒很久的钱去买一个香奈儿的包,但miu miu的设计只适合父母掏腰包的年轻女孩儿。方菡就偏好这种活泼的亮色和大胆的设计理念。 余笙发现方菡是打心眼里喜欢奢侈品, 只买自己钟意的, 不会考虑其他。她陪方菡在各大门店刷了一次又一次的卡, 四只手都拎不下。 方菡拭了下额头的汗,问余笙:“你要怎么回去?外面在下雨,要不我让我家司机送你?” 余笙看了看落地窗,摇头:“没事,我有人接。” “真的吗?” “真的。”余笙用力点头,“你先走吧。” “好吧。”方菡把购物袋交给司机, 抱了下余笙,贴着她脸说,“那我们下次再出来逛。” 方菡走以后,余笙在打车和打电话之间挣扎很久,选择拨通电话。 “周三,你现在能不能来接我?”她低头看着脚尖。 “你在哪儿?” “华茂广场这边。” 电话那头顿一下,哄着她:“你找家店坐一下, 我半个小时后就到。” 余笙挂掉电话, 在小程序上下单两杯奶茶,奶茶店的生意兴隆,页面上显示要40分钟以后才能取餐。 她坐在窗边等, 手指无意识敲在窗上,爬在玻璃上的雨珠打乱了节奏。 反应过来后,手指一哆嗦,余笙恍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她也是有人接的人了。 周衍下一通电话来的时候,声音平平:“我到了, 在负二楼停车场d34。” 他没有停外面,怕余笙淋雨。 余笙看了眼页面,小声回应:“我还有八分钟,在等奶茶。” “我上来接你。” 余笙捏住手机,盯着店里号码屏上的数字,轮到自己的号码时,不等店员叫名字,飞快过去接过奶茶。 站在门店前等待,她隔很远就看见周衍。衣裤包裹他高挑挺拔的身材,气质卓然。 余笙掀起嘴角的下一秒,笑又凝固在脸上,她看见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挡住了周衍。 脑子里有一股疼炸开,余笙想起那天夜里久久缠绕的噩梦。梦魇成真了,她变成床头的那只兔子。手指打颤,奶茶打包袋跌落在地上。 听见咚的一声,余笙一抬眸,看见周衍和那个女生说了句话,是她替他预想过的生活,众星拱月。 他偏过头,视线和余笙对上的一瞬间,她转身撒腿就跑。 “余笙——” 余笙顾不上背后人叫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她撞到不少人,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对不起。 等余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跑进了商场侧面安全通道的楼梯,厚重的门把她和另一边等电梯的人隔成两个世界,那边纷纷扰扰,这边楼道里针落有声。 余笙发现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她一片混沌,思维跳跃,做过的噩梦源源不断地跳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上方的通风口,黯淡的光透进来,她分不清自己的状况是刚刚剧烈奔跑导致的,还是又发病了。回上京以来,她始终在低谷徘徊。 门被推开,商场里明亮的灯光闪进来一下。 “余笙,你跑什么?” 男人的语气有点重,也算不上在吼她。 余笙转过头,看见周衍拧着眉,冷峻的脸表情沉郁。 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胸膛起伏。她手一掷,手机砸在他胸口,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凭什么凶我?”余笙昂着下巴,声音冷冷地抬高,“周三,你有什么资格凶我?” 周衍的眉头皱得更深。余笙的样子不正常,看起来情况不妙。 余笙抬腿准备往楼梯下面走,负一楼是美食广场,负二楼是停车场,她也不知道该去哪,总之不是和周衍呆在这儿,她胡思乱想起来。 那只兔子以后会不会被丢掉? 只有她这样没用的人才需要这种哄小孩的办法,周衍用不上。 余笙的胳膊被人抓住,皮肤发烫,她没有回头,伸另外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发现拗不过他以后又抓上他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很用力,指甲都抠了进去。 “你能不能放开?” “我手疼,你放开!”余笙几乎是在尖叫。 周衍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余笙快要崩溃了,终于吼出来: “你跟别人讲话!干嘛还来找我?!” 周衍沉默了片刻,问:“我跟谁讲话了?” 第59章 余笙水蒙蒙的眼睛盯着他:“刚刚路上那个女生。” 周衍揉了揉额头,又气又想笑,耐心跟她解释:“她是楼上健身房的宣传人员,问我能不能填个调查问卷。” 余笙眼包泪,怔怔地看着他轮廓清晰的脸,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头慢慢低下去,目光落到周衍小臂上的血痕。 周衍卷下卫衣的衣袖,遮住余笙的视线。 他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余笙,我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吗?” 两个人关系最亲密负距离接触的时候,这层纸也没有被捅破过。互相心照不宣,你不问,我也不说。 “没有。”余笙别扭地,下意识否认。 周衍注视她很久,眼神幽深沉寂,声音也淡:“那她找我要电话号码呢?” 余笙的眉心一跳。 “我以后也对别人这样好。余笙,你也无所谓是吗?” 余笙的眼神涣散开,像一块松烟墨,慢慢磨研开,磨到墨汁浓稠为止。 周衍自嘲地笑了下。他捡起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走到她下面两阶楼梯,弯下腰,说:“上来,回家了。” 余笙不吭声,但手却顺势搂上他的脖子,整个人重量压在他背上。 往下再走两步,周衍感觉脖子后面有濡湿感,她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其中。他把她的身子往肩上送了送。 余笙就是这样,只允许她欺负他,反过来是不行的。 * 余笙没有再和周衍说过一句话。 她一路上都在手机上看那些古怪的猫meme视频,欢快的bgm在沉闷的气氛里中反反复复响起。 到家以后,余笙抖脚脱下马丁靴,不顾旁边的周衍,砰一声甩上入户厅通向客厅的门。 周衍低身帮她把鞋摆进鞋柜,拿出另外一双女士拖鞋。 余笙跪在电视机面前,往ps5里面插入一张游戏碟。 然后她捡起手柄,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手指灵活操纵摇杆。 周衍看了眼液晶电视,游戏还在开场cg。 这个游戏盘是去年年底还在伦敦的时候,余笙自己买的,但她买了很久都没玩,像买了个摆设。 画面里是游戏史上最经典的ip之一,寂静岭系列。尽管现在的玩家只会用“fuck konami”来形容游戏的制作公司,但并不妨碍粉丝们仍然在二十二年依旧热烈追捧这个系列的重制版。 算起来,这个游戏的原版比余笙还要大一岁。 周衍屈腿陪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的身形遮住了一部分光,阴影落下来的时候,游戏画面里的人物停顿两秒,然后才进行下一步来自手柄的指令。 余笙打游戏有两个灵魂,抑郁期的灵魂打开游戏下一秒可能就直接退回主页面,即使进去了到一半也经常转过来问周衍。 “我是不是忘记捡了个道具?” “我之前好像走过这?” 轻躁期的余笙不一样,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像个职业游戏玩家。 “不少患有双相障碍的艺术家在处于轻躁时期的创造力会激增,水准也会特别高。比如梵高,不少学者认为梵高也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很多作品都是在躁狂期创作的。” 周衍想起心理科同事的话。 他垂下眼皮,耐心地思考什么。 ... 余笙这会儿彷佛有花不完的精力,从下午坐到凌晨。周衍在凌晨十二点问了一句“要不要睡觉”。 她还是没理他,所有的专注力都放在游戏上。 周衍有点头疼。 又过两个小时,余笙已经在地毯上坐了九个小时。周衍想去拿她手中的游戏手柄,强行带她去睡觉。 但余笙的视线牢牢地锁在电视机上,周衍顺着看过去。 画面里顶光从上方照射,铁窗那一头,坐在椅子上金发红衣的女人有种诡异的妩媚感,微笑着说: “are you confusing me with someone else?” 你把别人弄混了吗? “you were always so forgetful.” 你总是这么健忘。 到这里,游戏突然被按了暂停,余笙如同失了兴致,利索地存档,退回主菜单。 周衍终于有机会开口问:“睡觉?” 余笙把手柄丢到沙发的一角,侧过头问他:“你知道游戏的结局吗?” 周衍当然不知道,他对游戏并没有多大兴趣,只从社交媒体推送中略知一二。他能帮抑郁期的余笙过掉她打不过的boss纯属靠天赋。有一类人出生就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任何事。 “你以后会知道的。” 第33章她不记得了 医院的走廊吵吵嚷嚷, 挤满了候诊病人。 余笙答应了小安今天陪她来医院作检查。但余笙起晚了,精力亢奋一过去,她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听不见闹钟。 余笙到科室门口, 张姨刚牵着小安从诊断室里出来。 “欸, 小余,你来得正好。能带小安去二楼做下穿刺吗?医生说还要和我单独聊聊。” 第60章 余笙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张姨手中的检查单。 骨髓穿刺室在二楼,血液科医生拿过麻药和器材,还叫了两个实习医生来观摩。实习生给小安打上麻药,医生将穿刺针从小安的背后刺进骨髓里。小安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正对着余笙,不吵也不闹。 余笙鼓励她:“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下。” 小安一动不动地抓着余笙的手。 余笙低头看着小安的眼睛,小安长长的睫毛下泪流满面。 小安彷佛她相反的镜像人生,家庭囿于贫困,但有很多很多的爱。余笙在伦敦的开销,张姨要攒一辈子, 但余笙从小到大没有来自家人的关怀。两个人在同一个世界里被病痛折磨。 病床的窗户留了一条缝, 余笙觉得闷得难以呼吸。 缕缕冷空气从缝里溜进来,缠在她脖子上,余笙有种飘在空中的感觉, 看到医院里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人。像她以前玩模拟人生的时候,从俯视的角度操纵游戏里的小人,过上简单美好的生活。 余笙倏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帮小安,帮周衍,其实是奢望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弥补曾经的自己。 医生收好细针管, 说:“病人先在这等着。如果抽的骨髓用不了,等会儿还要再抽一次。” 余笙摸了摸小安的头,抽出纸巾替她擦干净眼泪:“等会儿要不要喝果汁?我下楼给你买。” 小安小幅度点下头。 “那你乖乖躺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 余笙到医院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拿了两瓶饮料,还带了一盒原味戚风蛋糕卷。她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才回到走廊去拐角处等电梯,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 “余笙——” 是个不熟悉的声音。 余笙回头瞟了眼,脸色微微一变。 叫她的人是王一松。每次和他见面,闹得都很不愉快。余笙不想搭理他,装作没听见,眼睛盯着黑色显示器中的数字。 王一松今天是跟着王母王父来医院看王老爷子的。 王老爷子上周因为突发性休克进了趟急救室,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半条,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王家几个旁支全赶回来了。 王母又私下敲打王一松,赶紧把和余笙结婚这事订下来,再磨蹭下去老爷子遗嘱都宣布完了。还在他耳边念叨要找风水大师算个领证的良辰吉日,给老爷子的身体冲个喜头。 王一松左右为难,犯了愁。上次在餐厅门口,宋成致的话给了他警示。虽然王一松找了好几个哥们打听,愣是没打听出什么有用信息。 只知道周衍回国的消息在圈子不胫而走,一回来就帮周家的天恒集团做成了几个的大单子,周董事长和合作伙伴在饭桌上对接的时候,对这个儿子干净利落的手段赞不绝口。 但余笙到底和周衍怎么扯上的关系,扯上了什么关系,无人而知。反而是兄弟反过来调侃他:“你听错了吧?周三少怎么可能跟个女的有纠缠?” 王一松烦躁地踹了他一脚:“宋少亲自指点的,能有错?”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周衍看上了余笙,他王一松还要硬着和余笙领证。万一周衍要替她出头,王家那几两碎银哪够折腾。 这一码在他肚子都快泡烂了,他不敢跟王母讲,也不敢再惹余笙。 余笙绷起一张瓜子大的小脸,??祈祷电梯赶紧下来。 没想到王一松当着其他路人的面,直截了当摊开双手地拦在她面前:“聊聊?” 态度似乎远比之前诚恳。 余笙还是不想跟他聊,但她往左一步,王一松跟着往左,她往右也是如此,一副反正就不让她离开的样子。 电梯口本就人多,周围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余笙走到墙边,问:“你要聊什么?” 王一松手揣回衣服口袋里,捏了下方方正正的烟盒:“你和周衍什么关系?” 哐当一声,余笙手里的饮料瓶掉到地上,她连忙弯腰捡起来的同时,心里警铃大作:“你为什么知道周衍?” 他居然真去查了,连名字都查出来的。 王一松被反问后一头雾水,京二代圈子就这么大,更何况当初周衍的事当初在美国闹那么大。就因为出了这件事,许多父母觉得美国还是不安全,一些本该去美国留学的二代被送去了英国读书,王一松也是其中一个。 王一松懒得多动脑子,直接打开天窗挑明问:“周衍知道你妈要你跟王家联姻吗?” “知道。” 余笙的两个字让他揣在兜里的手一抖。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他没关系。”余笙抬起下巴,眼睛盯着他,“你要是敢动他。” “我、跟、你、没、完。”余笙一字一顿地威 胁道。 说完,余笙强行挤开王一松,跟着人挤进电梯。 出了电梯,余笙站在走廊病房,张姨已经在里面陪着小安。 余笙把饮料递给小安,侧目问张姨:“医生怎么说?” 张姨眼睛布满红血丝,像是哭过一遭,回答:“老样子。医生说最近美国那边有一种新上市的靶向药,但国内还在引进中,但引进来也是自费,走不了医保。不过小安最近的身体指标还不错,说明化疗有效果。” 第61章 “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余笙安慰道。 离开医院大楼,余笙叫了辆出租车,送张姨和小安回去。 上车前,张姨看了一眼余笙,问:“你今天不回来住吗?” 余笙低低地嗯一声:“再过几天。” 张姨悄悄拉过她的手:“小余,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实说,没结婚可千万别跟人同居。男人靠不住的,到时候反悔了随便找下一个,女孩子就不一样了...” “没有的事,你放心。先带小安回去吧,外面风大。” 等出租车开走以后,余笙再次折返回医院。 * 偌大的客厅。 余笙披散头发,倚在沙发上,低头时阳光穿过半截灿烂如金的秀发,落在瓷白的脖颈。 周衍一回家就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液晶电视里播放着美剧,但余笙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上面。 轻躁期过了,她脸上又失去神色。 周衍的心不自觉揪起来。 余笙听见脚步声,掀过眼眸看了周衍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 周衍走过去用手背贴在她手臂上,少女的皮肤像新生儿一样柔软,他温声问道:“去医院怎么样?” “挺好的。” 余笙跟医生谈妥了小安的手术以及后续费用,下一次医生会告诉张姨是爱心人士捐献的。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余笙顿住,“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几天周衍没下过厨,他似乎很忙。忙的什么余笙不知道,也懒得问,反正她起床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厨房里只留下了早餐,他晚上会踩着饭点进门,带着不知道从哪家高级餐厅打包的晚餐。 “这阵子忙完了,后面几天有空陪你。”周衍跟她解释。 “我不需要你陪。”余笙用脚轻轻蹬了他一下。 周衍反捉住她的小腿肚,不让她收回脚。 余笙有点恼:“干嘛?!” “余笙,你还没回过我微信。” 余笙别过头,不说话。周衍给她发的消息很无聊,无非是提醒她起床后吃药,到了饭点问她吃过没有吃的什么,她向来已阅不回。 他很有耐心,像在哄小朋友:“你不回消息,我会很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回还不行吗?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要打游戏了。” 周衍松开桎梏她的手,看着她跑到电视柜面前,在抽屉里捯饬那些游戏光碟。 余笙带着手柄坐回沙发上,游戏开始页slient hill的标题浮在电视屏幕里? 她动作一僵,转过来问周衍:“你玩的吗?” “不是。” “那是我玩的吗?我记得我去年在伦敦买回来以后没动过这个游戏。” 周衍的眉眼微沉,余笙不记得了。 她以为是在伦敦的时候拆封的游戏碟,她对忘记几个月前的事情习以为常。但这件事发生在五天前,她坐在地毯上高强度连续打了快九个小时游戏。 “有可能。”周衍没有告诉她实话,“你以前玩过吗?还记得剧情吗?” “玩过旧版,但这是新做的重制版。”余笙回避了剧情那个问题,“那我还是换一个没玩过的游戏玩吧。” 余笙重新走到游戏机旁边,换了一张游戏碟。 周衍看着她的背影,问:“你上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是什么时候?” “忘了,半个月前?回来以后就去过那一次。”余笙当时的主要目的还是去开药。 国内公立医院的心理医生不像陆姗央,陆姗央的诊所每天接待的病人数量只有一位数,所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听余笙倾诉那些破事。 上一次医生只是简单询问了她的情况,确认没有异样后,便开出了处方单,还没交待完她如何吃药,下一位病人就挤了进来。 “下个月要回伦敦一趟吗?” 其实在国内找个昂贵的私人心理医生也可以,但考虑到余笙已经在陆姗央那儿看诊几年,周衍觉得合适更重要。 余笙沉默下来,她也知道找陆姗央是最佳选择,但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陈婉清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没收了她的护照。 周衍暗暗在心里做打算。 他用空调被裹在她没穿袜子的脚上,抽过抱枕垫在她腰后,说:“我带回来只够你吃到下个月月底,所以下个月抽时间我们去伦敦。” 周衍起身准备去厨房,但腰突然被紧紧被抱住。 他听见背后游戏手柄掉在地上的声音。 第34章最爱的人给他讲了个鬼故…… 余笙睡到凌晨三点四十二分醒来, 她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的,周衍不在。 五个小时之前,两个人还纠缠在床上。 余笙感觉嗓子干得冒烟, 翻过身穿上拖鞋, 准备去厨房找水喝。她打开卧室门, 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 眼睛突然接收到光亮,即使很黯淡,余笙的瞳孔依旧不可避免地缩了下。适应十几秒,她发现周衍坐在沙发上,手里是她的游戏手柄。 余笙思绪混沌,似醒非醒, 试探着叫了句:“阿衍?” 液晶电视发射的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五官上,犹如雕刻刀下的鬼斧神工。 第62章 “你要过来坐会儿吗?”周衍看着她,语气平静,“我帮你倒水。” 余笙点了点,走到沙发旁扯过空调被盖在膝盖上。她一抬头,才发现电视屏幕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游戏画面。 周衍从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余笙面前, 挨着她坐下来。 他重新拾起游戏手柄, 退出了游戏。 在余笙沉睡的时间里,周衍在游戏机上接过她上一次存档打完了游戏。 他对游戏兴趣不大,但余笙上次的话警醒了她, 像是出给他一个谜题,等待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剩下的游戏流程不长,不到三个小时。结局的滚动字幕出现,周衍才意识到他的背部有细微的湿汗,却并非因为恐怖游戏里的长相奇特又恶心的怪物有多么吓人。 游戏男主角詹姆斯突然收到亡妻玛丽的来信, 要求他到寂静岭找她。詹姆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恐怖怪物后,终于找到当初和妻子一同拍摄的录像带,发现了真相。玛丽被查出重病,詹姆斯长期承受压力照顾妻子。玛丽被病痛折磨得丑陋不堪,二人的关系也几近破碎。 终于,詹姆斯亲手送了妻子最后一程。 余笙的答案藏在这部经典游戏中,恐怖的外壳包裹起james和marie的故事,送给他,或者说是送给他们两个人,以此隐喻结局。 周衍最爱的人给他讲了个鬼故事。 她浑然不知。 余笙端着水杯,窝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她的唇湿润起来,突然开口:“干嘛大晚上一个人玩恐怖游戏?” 周衍用尽量温和的口吻问道:“余笙,你还记得你玩过这款游戏吗?” “当然记得,不过很早了,那时候还是在ps3高清版。” “不是。”周衍顿了顿,才说道,“你在这里玩的,就在这个客厅,你当时坐在你旁边。你从下午一直玩到了凌晨。你没有玩到结局,大概还剩下四分之一。” 余笙呼吸窒住,随即否认道:“不可能。” 她望向周衍沉沉的目光,喃喃地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哪怕记性不好,但忘记的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这种大段的记忆遗失 还未出现过。 余笙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 但周衍的眼神告诉她,他说的是实话。 她突然缄默住,像被施加了定身法术的石像鬼。这个事实很可怕,如果她忘了这部份,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余笙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余笙,是你让我来看结局的。” 周衍冷硬的下颌线在昏暗中竟生出几分柔和的,但他的目光是温的。 余笙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漂亮的玻璃杯中倾斜向一边,水洒了出来。 周衍眼疾手快地接住水杯,放在茶几上。 “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判死刑。”周衍低着头,语气里有嘲弄,黑色的碎发挡住他的眼睛。 余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皎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她虽然不记得自己叫周衍玩这款游戏,但她知道为什么。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余笙并不能理解詹姆斯的行为。后来某一天她就突然懂了,悲剧的内核在于詹姆斯杀死玛丽并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爱的消殆并不是突发性的,而存在在日积月累中,是女人清晨的蓬头垢面,也是男人随口的一句咒骂,这些小事一点一点剥脱了爱。 所以余笙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羡慕室友有约不完的对象的时候,也深知她要一个人,永远一个人。 周衍静静地凝视女孩略显苍白的小脸。他没有办法告诉余笙,那只是个游戏,里面讲的东西都是虚构的,现实世界中每天有更为可怕的故事上演。 他也没办法说那句很俗套的安慰人的话“以后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余笙的病要陪她一辈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周衍也想。 “余笙,我们试试吧。”周衍深吸一口气,喉结在皮肤下滚动,“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余笙像走进了死胡同,她张嘴却哑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的眼眶里泛起湿意:“我要和王一松结婚。” 周衍笑了笑,笃定道:“你不会。” 当初他跟苏思懿的交易,周家撤资并不是因为那块地挣不了钱,而且那块地被批下来的手续就不符合规矩,里面有王家的手笔。 他收集资料打了份文件,很快上面会派人下来清查。用不了多久,王家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周衍刚想开口跟余笙说,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周衍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神色变化,接起电话。 对面说话速度很快,余笙听不清,她看见周衍的表情越来越差。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周衍挂断电话,换了个温柔的口气对余笙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先睡觉吗?” 余笙倔强地摇头,盯着周衍漂亮的眼睛。 周衍叹口气:“那你去换衣服。” 余笙还是倔道:“我不想见人。” “你不见人。”周衍哄着她,“我爷爷起夜摔倒了,人刚到医院,我得过去一趟。你在车里等我就行。” 第63章 余笙觉得再别扭下去不合理,她去卧室拿出外套,套在白棉睡衣外面。周衍帮她多拿了条羊绒围巾,顺手也带上了她的阿贝贝。 * 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周衍解开安全带,再一次问余笙:“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余笙的手缠绕在兔子耳朵上。 周衍看眼手表上的时间,叮嘱道:“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他到病房的时候,周宗国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左腿上打着石膏。 刘叔跟周衍说:“医生说是普通的骨折,没有其他大碍。你爷爷不让我通知其他人,我只给你打了个电话。” 周衍松了口气。 周宗国抖了抖报纸:“这点小事让其他人知道,大半夜挨个挨个来看我这把老骨头,还休息不休息了。” 周衍揉了揉眉心:“您还是悠着点,下次起夜叫护工陪着您。” 这把年纪的老人,能少进医院就少进医院。 周宗国哼一声,周衍也跟他讲过很多次,多请几个护工轮流看着。但他不乐意,骨子里觉得自己还行,不需要太多照顾,所以宅子里佣人也少。 “你爸跟我说,你在公司里挺活跃。”周宗国放下报纸,“最近几个案子都做得很完美。” 不光是周承钟和他讲,别人也奉承他的时候也这样夸周衍,说这个孙子真跟周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简直像他当初一样雷厉风行。 周宗国七分欣慰,三分愁,说:“阿衍,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爸讲过,找个职业经理人。家里不缺那一点,最重要的是,你要过得开心,实现自我价值。” 周衍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口吻轻描淡写地说:“爷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果我和她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牺牲自由,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那些人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吗? 周衍曾经很讨厌这套做派,但现在他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如数奉还给那些人,帮余笙一点点讨回来。 周宗国正过脸色,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周衍的表情淡然,犹如一只被驯服的狼。周宗国一清二楚,再温顺的狼崽也会有漏出锋利爪牙的那天。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周衍微笑道:“我当然知道。” 爷孙俩又聊了十五分钟,周宗国对他在公司里的情况又多问了几句,期间周衍不停地瞄手机。 周宗国难免皱起眉,训诫道:“周三,和人讲话要有礼节。” “明白。” 周衍的模样还是顺从,说出来的话却相反。 “您身子没有大碍的话,我先走了。过两天回老宅看您。” “大半夜的,你要去干什么?” 周衍顿了顿:“她还在车里等我。” 周宗国愣住,没想到这层,问:“人都来了,你怎么不带上来?” “她不愿意见人。” “你挺会哄着。” 周衍垂下眼,笑起来,问:“如果当初您有机会分担奶奶的一半痛苦,你愿意吗?” 周衍的奶奶是癌症走的,起初是肝脏,然后扩散到全身,在生命的最后几周,连拿筷子吃饭这样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周宗国在那几周里,不多的黑发也全白了。 周宗国沉默了一会儿,将被子拉到胸口,闭上眼说:“我也困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等着。” 周衍站起来,还是那句话:“过几天我回来看您。” 他出门的时候,和刘叔对上视线,微微颔首。 周衍走以后。周宗国又睁开眼。 刘叔帮忙整理好枕头的位置,刚刚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始终在门外等着,看到周衍出去的身姿,感叹道:“小少爷还是像您。” 周宗国没有应声。 周衍确实像他,连用情这一方面也是。 第35章她知道他在生气 余笙再次醒来的时候, 她重新躺在温暖的软床上。昨天周衍下车后不久,她调大了暖风功能,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她睡得不太安稳, 却醒不过来。 不用多想, 也知道是周衍带她回来的。 余笙慢吞吞下床,磨蹭脚尖去够住床边的拖鞋。 今天是回陈家吃饭的日子,陈婉清很早就通知过她。一整晚断断续续地睡觉,余笙的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她挑了件浅砖红的毛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一点。 周衍在微信上提醒她, 早餐在微波炉里。 余笙回了个可爱的猫猫表情,然后去厨房。 经过微波炉加热的皮蛋瘦肉粥温度刚好,余笙用勺子一点点往嘴里送。她忽然又觉得周衍之前那句话并不是全不无道理,他说她吃不了那么多苦。 她宁愿挤在浆水口破旧的小房间,也不想和陈婉清住一起。但和周衍呆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永远会打理好生活中她时常忽略的细节,同时包容她的情绪变化。 周衍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个认知让余笙迷茫又暗喜。 余笙站在小区门口, 等陈婉清来接她。 黑色的轿跑 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陈婉清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出现在后面,余笙有一瞬间作呕。 第64章 司机下车替余笙打开车门。余笙说了句谢谢, 然后钻进后排。 陈婉清打量几眼小区,啧啧道:“你倒是会享受,租房子租到这里来了。” 之前投资买房的时候,陈婉清研究过这个楼盘,价格不低, 但只有平层和复式,没有独栋。她觉得住起来太掉价。 余笙默不作声。 陈婉清冷笑地收回目光,将余笙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余笙,最近王家的态度不太行。” 余笙的手抓住毛呢裙边,想起前两天在医院遇见王一松的事。 那天她又下了王一松的面子,琢磨着对方使绊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陈婉清挑起手里的杂志,继续翻到下一页:“我跟王家提了几次,他们都以王老爷子身体抱恙,最近没空推脱了。” 王家的把戏她一清二楚,要余笙过去就是凑人头数的。按理说,老爷子病越重,他们应该越急才对。如今王家敷衍的行为引起了陈婉清的警觉。 陈婉清的视线还在杂志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你最近和王一松联系怎么样?” 余笙扯起半边嘴角:“我和他什么情况,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陈婉清猛然合上杂志,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车内。 “你现在又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呢?” “我最清楚?你一定要等到我派人去查是吗?王一松最近又谈了个小网红。余笙你连那种货色都比不下去?” “我再给你个期限,两周之内去找王一松,让他们家把订婚这件事弄上日程。” 余笙转过头观察这个把她带到世界上的女人,陈婉清像操纵手中线连接的木偶,操纵她的人生,向左向右。余笙以为她在伦敦是被放逐的,现在看来只是那缕线长一截罢了。 坐在后排另一侧的陈婉清,仪容永远得体,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不见皱纹。 余笙心里涌起一股疲惫感,对陈婉清的威胁和命令感到厌倦,视线重新转向窗外。 “知道了。” 余笙想起以前她室友作为一个并不虔诚的基督教徒说过人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陈婉清会下地狱的。 * 佣人把一道道家常菜端上来,一家人在明亮的厅堂内聊着最近的日常。 余笙来之前刚吃过粥,没多少胃口,默默用勺子把碗里的白米饭像碾橡皮泥一样碾碎。 余笙的二舅陈茂突然在餐桌上说:“我们律所最近接了个大客户,知道是谁吗?” 大舅陈永安侧目,打趣道:“能被你们律所称作大客户的?那可不一般啊。” 陈茂抿了口杯中的白酒,才笑着说:“放哪个律所,天恒集团那都是大客户了。他们之前投资的一块地出了问题,找我们处理违约问题。” 陈婉清放下手中的筷子,侧目问:“天恒那不是周家的公司吗?” “没错,是周家。”陈茂点头,“跟我接洽的是周家这辈最小的那个,刚从美国回来。” “不是说他在美国杀了人吗?不应该坐牢吗?怎么还能回来?”沈玉兰惊愕。 “最后法官判的是正当防卫,那就是正当防卫,总之就是他现在回国了,看那样子是要准备接班了。”陈茂摆下手,欲言又止地看向陈婉清,停顿一会儿,才说,“那个案子里面还牵扯到王家。” 陈婉清手一顿,她最近也听过一些风声,说王家在托关系求人办事,但要办的是什么事无人而知,听陈茂这么一说,似乎两者之间产生了联系。 沈玉兰率先焦急起来:“那笙笙怎么办?她不是跟王家的那个小辈谈婚论嫁了吗?” 陈婉清云淡风轻地笑道:“妈,你放心吧。商场上哪家公司没吃过点官司?王家也是家大业大,肯定会处理下来的。” 前半句是实话,至于后半句… 桌上的人都心知肚明,王家再怎么枝繁叶茂,也比不过在红墙下扎根了百余年的周家。 余笙对八卦没兴趣,听了一半,然后悄悄在桌子下面跟方菡聊天。 吃完晚饭离开之前,沈玉兰又私下把余笙拉到一边:“笙笙,外婆在微信上过两天给你发个红包,拿去买点新衣服,女孩子谈恋爱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余笙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谢谢外婆,但是不用了,我没谈恋爱。” 沈玉兰愕然,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余笙已经被陈婉清叫走。 车上,陈婉清转头上下打量余笙两眼,才收回目光,冷冷问道:“你回哪儿?” 余笙的手指抠在真皮的座椅上:“前面南石坊把我放下去吧,我约了朋友。” 南石坊是上京一条著名的旅游小吃街。 “行。” * 余笙下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身,余笙在心里默念,陈婉清一定会下地狱的,好似她多念几遍,这件事就一定发生一般。 此时天色已晚,南石坊整条街的装饰灯都亮起来,披上一层古色古香的味道。 余笙拿出手机,想打车回去,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她昨天晚上忘记充电,晚饭期间又一直在和方菡聊天。 她向一位路人借了手机,但来到拨号页面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65章 余笙不记得任何人的电话号码,也包括周衍的。最终她没有拨出电话,说了句“谢谢”,把手机还给路人。 南石坊的街边有很多长椅,余笙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发呆。 热热闹闹的人群不断穿过去,讲话声绵延不断,还有她听不懂的其他城市的方言。 早春的上京还裹挟着料峭的寒意,余笙的手被吹僵,她默默地把手往袖子里缩。 来来往往的人开始慢慢变少,余笙回过神,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浆水口37号的地址。 下车前,余笙把手机抵给司机,解释了下情况,准备上楼找张姨借现金。 走两步到楼下,余笙停下脚步,看见另外一个身影,黑暗里有一小簇火光在空气中跳跃。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小心撞到一辆停在旁边的自行车。 动静引来注意。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来,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凝视着她。 周衍浅淡的嗓子带着哑意,朝她走过来:“余笙,现在马上凌晨十二点了。” “我六点到家,整整六个小时,我给你发了条消息,打了几十个电话。” 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出去玩了,但随着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地转过去,已经经过一次的慌乱如同海啸一样重新袭来。 余笙又走了。 周衍知道她在上京没几个认识的人,她不太可能留宿在陈家,也没有去找方菡,那最后只能来这。 余笙抿着唇瓣,攥紧衣角,那是小动物面对狩猎者本能性的紧张。 “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周衍静静地望着她。 余笙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顾低下头。她知道周衍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周衍哑着问:“你今晚住这吗?” 一句疑问句,余笙听出了浓重的失望。她还是用力咬着,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手抖起来,却使劲摇头,眼泪也不自觉地往下掉。 余笙的模样像个缩头乌龟。周衍有种强烈的挫败感,这是此前在他人生中从来没有的。 他的手放在眉心,揉了揉,他拿这个样子的余笙一点办法没有。 余笙伸出手,扯住周衍的袖子。 周衍在室外站了两个小时,皮肤尽是冰凉,但余笙的手比他还冷。 余笙拉着他往外走。 绿色的出租车停在门口,司机探出脑袋:“姑娘叻,怎么去那么久?赶紧付钱,我还赶着去接单。” 余笙瓮声瓮气地把周衍推过去:“你付钱。” “一共四十七块,这是你手机,拿好叻。”司机不禁多瞟了两眼 长相出众的周衍,“这是你男朋友吗?长这么俊,跟你很配啊。” “谢谢叔叔”余笙笑不起来,偏头看了眼周衍,回答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衍拿着手机扫码的动作僵住。 第36章笙笙很棒,很厉害 从坐进车到现在, 周衍只说过一句话。他褪下羽绒服,丢在余笙手边,说:“捂上。” 简短的两个字, 围绕在小岛附件, 海面上的狂风暴雨开始凝集。 坐在副驾驶的余笙余光扫到他紧致的小臂肌肉, 逼仄的空间,气压越来越低。 但很快,龙卷风散去,小岛又恢复平静。 余笙侧过头,悄悄打量那张棱角冷锐的脸。周衍的目光平视前方,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的印象里, 除了在床上,他对待所有事永远是那副淡漠的态度,却总能像冰冷的机器一般处理好所有事。即使偶尔有情绪异常越过边际,也会很快被主人收放自如地掩盖过去,就像现在。 周衍和她不一样,他对情绪有百分百的掌控力。 “我手机没电了,所以才没有回你微信。”余笙笨拙地开口, 试图解释, “我没带现金也打不了车,我不记得你电话。” 说到这,余笙停顿住, 想起之前找路人借手机,她久久停留在拨号页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即使在电子化横行的时代,每个人总有一两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至少是可以信赖的人。 那一瞬间,她心底顿生出不真实的,被全世界抛弃的荒谬感。 余笙的手靠在羽绒服的内衬,柔软的布料残留着他温热的体温,她想再攥紧一点的时候,那些鹅绒调皮地从指尖溜走。 “我知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周衍依旧凝视在挡风玻璃外面的街景,老旧的街道被路灯惨淡地照着,树冠的阴影打在黑色的桶旁边随意丢弃的垃圾袋。 他想起博尔赫斯的一首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人在经历多次失败后会怀疑自我,尤其是那些一生顺遂的人。 出租车司机把黑着屏的手机交给余笙的时候,周衍运作迅速的大脑很快就猜到了发生的事。余笙下一句否认的话只是加重了另外一个事实。 周衍一直以为他做得足够好,但今天的事狠狠甩在他脸上。 再怎么精密的网也有漏洞,就如同两个人的关系,不知道哪一天就从洞里溜走了。 意外来临的时候,他甚至不是她选择的第一顺位, 第66章 这个事实把他的心脏浸在油锅里煎熬。 余笙看见周衍绷紧的表情,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她抽了下鼻子,继续解释:“你最近经常很晚才回家,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所以我才回浆水巷,小安肯定在,她可以帮我付车费。” “你别生气...” 余笙的手捂了这么久,还是冷的。周衍摁住的手,热量在皮肤间流动。 “我没有生气。”他又调高了暖气,声调很克制,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余笙怔怔地抬头望他,第一次在周衍好看的眉眼间读到近乎狼狈的情绪。 * 回到公寓,周衍抱着余笙去洗澡,他仔细地用热水替她清理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余笙泡在热水里,看见周衍半跪在浴缸边,他的衣服被水打湿,描摹着紧致腰腹的流畅线条。 她不自觉圈上他的脖子,温度爬上脸颊。 周衍摸了摸她的后颈,温声问:“暖和了吗?” 余笙难以启齿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咬着他耳朵说:“阿衍…” 通常到这个时候,两个人下一步会开始负距离的亲密接触。 但今天周衍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用浴巾一点点擦干她的身体,然后替她穿上睡衣。 余笙在他怀里扭了扭腰,周衍的喉结滚了滚,手上依旧帮她系好睡衣的纽扣。 “怎么了?”余笙不理解他的动作。 下一秒周衍把她抱起来,抱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拿出纸和笔,铺在她面前。 周衍报出十一位数字,微笑着对她说:“这是我电话号码,你写一遍,记住。记不住我们今天就不做。” 余笙错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周衍说的话,他以往在这方面对她总是有求必应,现在却反过来拿这件事裹挟她。 “记不住。”她赌气地别过头,把笔摔到茶几的另外一边。 周衍把笔捡回来,又重新给她念了一遍数字。他显然有用不完的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对她念,等她重复。 “我讨厌你!”余笙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周衍没有放过她,半哄半威胁地陪着。 余笙花了很久,但终于她确信那串数字像刻在石碑上一般刻进了大脑里。 周衍亲上她软糯的嘴唇,把她的腰往上送了送,夸她:“笙笙很棒,很厉害。” 在被撞击的时候,余笙用出全身的力气咬在他锁骨上,那个位置她最喜欢。 她松开牙齿,带着哭腔地大骂:“周三,你真的是个混蛋。” 周衍舔干净了她的眼泪,动作没有停下,声音低低的,极具蛊惑力。 “笙笙,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停下。” 余笙委屈极了,双手还是听话地搂上他的脖子。 然后就听见耳边周衍短促的笑声。 * 余笙迷迷糊糊地醒了,她的手下意识在床上乱摸一通,想去找手机,却触碰到一团热量。 脑子思考不过来,她费力地睁开眼,转过头,却发现周衍还躺在另外一侧。 遮光性良好的窗帘挡住了太阳,但还是有明亮的光线从中间那条缝里照进来。 时间不早了,但周衍还在家里。很罕见。 余笙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喃喃问道:“你怎么还没出门?” 和她迷蒙的表情不一样,周衍的眼神清醒,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他弯下嘴角,轻笑地说:“前段时间不是说了吗?忙完了,在家陪你。” 余笙不清不楚地嗯一声,又缩回被子里,呆呆地盯着窗帘。 周衍把她捞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问:“中午想吃什么?” “不知道。” 余笙的思绪开始慢慢回笼,昨晚发生的事也浮现在脑海里。 “你不准抱我。”她感受到钳在自己腰间的力量,生气地挣扎起来。 周衍听到命令似地松开了手。 余笙更委屈了,昨天晚上怎么不见他这么顺从。 周衍像是会心灵感应,对她说:“昨天晚上的事我给你道歉。” 顿了下,他接着说:“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说。笙笙,下次再有意外发生,你要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余笙在被窝里用力地踹了下他的腿,收回脚的时候不经意地划过什么东西,热热的。 她听见周衍的一声轻哼。 余笙猛地转过头,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和并不顺畅的下颌线 从两个人第一次开始,余笙发现自己不会压抑性需求,就她不会管理情绪一样。分开的那段时间,这项需求神奇地消失了,直到又和周衍住在一起。 刚刚蹭过去的时候,周衍明明很有反应,却只字不提,依旧温柔地看着她。 两个人确实不一样,他在这性方面都能忍得住。这个认知让余笙心中的某根弦瞬间绷断。 “周三你个混蛋!”余笙用力把枕头扔到他身上,她昨天晚上用同样的话术已经骂过他一次。 “你中午想吃什么?马上两点了。”周衍问了她一次,明显他的下一步计划真的是吃饭。 第67章 余笙赌气似地往下摸,她跨坐在他身上。 下一秒,周衍翻过身压她到身下,浓重的气息吐在她脖颈,扬起一阵痒痒意。 屋内的光线只有那一点,但余笙还是看清楚了周衍的表情。 她呆呆地感受着他的幅度,滴落的汗水,粗声的喘息,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想拉神明下位。 一阵又一阵的波浪汹涌而来。 * 结束时已经到晚饭时间,余笙彻底失去力气,她整个人都在抖,任凭周衍帮她清理干净所有的黏腻。 “晚饭想吃排骨汤吗?”周衍吻在她额头,柔声问。 余笙轻轻地点头。 他的手指插在她的发丝里移动:“你再休息会儿,我去做饭。” 周衍留了盏台灯,离开卧室,顺手关上门。 余笙哆嗦着手找到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见自己从肩膀到锁骨,再到胸前,全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她如愿所偿地见到周衍在床上也失控的一面,他不是神明,他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一点点要把她的骨头都吞进肚子里。 余笙看到桌上的三菜一汤,心里有疑问:“你做的吗?” 在伦敦的时候,周衍会做饭,但厨艺堪忧。 “嗯。”周衍把筷子和勺放在她面前,帮她盛了一碗汤,“回来才学的。味道应该不差。” 语气笃定,和最早那次不同,不是对着网上的教程做的,而是真正跟着师傅学的,还是周宗国帮他牵的线,师傅是以前给外宾做国宴的行政总厨。 余笙尝到汤里的鲜美,比以前她喝过所有汤都要好喝。 “是挺好的。” 很敷衍的一句夸奖。 余笙抬眸,看见暖色的灯光打在他的桃花眼里,五官冷峻又柔和。 突然胃里烧得厉害,酸味从食管里翻上来。 余笙丢开勺,冲进卫生间,将刚刚喝下去的汤吐了个干净。她刚抽出纸擦干净嘴,恶心感又回来了,胃里已经空了,她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一回头,余笙看见周衍站在卫生间,脸色沉得厉害。 她用力想说话,喉咙里的音节似乎破碎掉,不愿意连成一串。 第37章被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医生诊断余笙是胃粘膜受损导致的反酸呕吐, 不需要住院,吃点药回家养一阵就好了。 亮敞的大厅人很多,一顿嘈杂, 余笙拉着周衍的衣角, 跟着他去窗口取药。 从医院出来, 周衍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几分,糟糕的情绪似乎从一个点流向了另一个点。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个东西。” 周衍再回来的时候,语气恢复如常。他递给余笙一个纸袋,里面有几包像果冻包装一样的婴儿水果泥。 医生嘱咐的,余笙一周内最好吃流食。 余笙盯着水果泥外包装上五彩斑斓的卡通形象, 胃还隐隐作痛,这种痛意让她的大脑保持着清醒,也让她觉察到了周衍身上微弱的不对劲。 他收敛得很好,但余笙还是发现了。 “你有点累。”余笙转过头,望进周衍的眼眸。 那双桃花眼里有转瞬即逝的错愕,随即眼角拉长,他笑得很轻:“没有。” 说完, 周衍发动车。 夜晚的上京在柔和的路灯下显得迷人而神秘。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光影。 一路上,余笙很安静。周衍开车时,听见她手机里传来那几个熟悉的猫meme的配乐。 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停稳, 周衍刚解锁车门,突然听见旁边余笙拔高音量。 “你就是很累。”但不到一分钟她的气焰又消下去,像在自言自语,“照顾人特别累,对不对?” 这一刻。余笙仿佛被触发了机关, 她重新低下头,嘴里却滔滔不绝起来。 “应该是照顾我特别累。” “我经常生病,发脾气,做什么事都要人提醒。” “…” “所以我才会被送去英国,送去伦敦就不用管了。在纽约也不用管,在重症监护室里也不用管,反正死不掉的。” “余笙——” 最后一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浑身血液开始逆流。 周衍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开口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余笙听到自己的名字,如梦初醒地哆嗦下,腹部还有轻微的疼,她分不清是那块陈年旧伤还是胃带来的。 她看见大块大块的黑,如城市夜空上的墨水,但慢慢地,周衍冷倦的脸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车里的暖气很足,余笙的后背渗出汗。 这一刻,她在很多个猫meme视频下看到的评论留言开始具象化。她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失控,为了一件小事纠缠不休,把痛苦投射给他人。 过了很久,余笙蠕动嘴唇,像是吹泡泡一样飘出心里话:“周三,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不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余笙想下车,却发现周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了锁,她扳不开车门。 那一双桃花眼凝视着她。 周衍:“你刚刚看了什么?” 从余笙提高音量的第一秒,他就知道她的躁狂发作了。 第68章 周衍一直记录着余笙的情绪变化,从伦敦就开始了,余笙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进入轻躁期,但这种时候她只会比平常略显兴奋,花更多的时间练琴或者打游戏,或者无关紧要地挑刺。 但如果是更严重的躁狂症状,那一定是有导火索的,就像在伦敦他带她出去聚餐的那次。 余笙的嘴像是被贴了胶带,无从说起。 周衍俯身靠近她,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处于解锁状态,上面还是猫meme的视频, 他往下翻看几条,和可爱的小猫动画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同样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博主的生活记录,那些生活中难以承受的稀碎瞬间被滑稽的表情和欢乐的配乐掩盖了。 周衍表情平静,问道:“你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余笙避开和他对视,头垂下去。 “为什么?” 他的语气像在征询她同意一般温和,但偏偏带着一种不容置否的魔力,要迫使她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余笙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他们分手了。” 余笙关注了这个猫meme博主很久,她也是双相患者,每一条视频余笙都会点赞投币。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博主宣布了和男友分手的消息,留下一句话「离开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绪。祝他前程似锦。」 周衍同时瞥到了评论区的留言,统一的劝退口吻。 「我也是双相,建议是不要和双相患者谈恋爱。」 「前任和博主一样也是双相,在一起六年,最后还是分了,这种病治愈不了,像单方面在消耗另一半。看博主的视频很有感触,祝好。」 「吊着一口气活着,也许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 周衍关上屏幕,把手机还给缩在座椅上的余笙。她犹如犯了错的小孩,始终别着头。 “余笙,你转过来,看我。” 余笙咬着下嘴唇,拼命摇头,她好似站在悬崖边,下一刻随时有可能坠落。 周衍叹气,耐心地哄她:“我没有生气,也没有累。” 他伸手揉了下眉心,又无奈道:“好吧,可能是有点生气…” 余笙转过头,像小动物一样目光可怜又警惕地看着他,她的手还扣在门把手上。 “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气我自己。” “没把你照顾好,昨天晚上很晚才找到你,今天你又进医院了。” 余笙缓慢地,僵硬地松开了手,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意,将呼吸的通道也堵住了。 周衍说得很慢,尽可能让她听进去。 “笙笙,我以前差点成为一名医生,想找个心理专业领域的同行打听点事并不难。”他顿住,声音放得更柔和,“你想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患有长期疾病,他们一样需要每天吃药或者打针,但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过得很好。你在去年在伦敦的时候就做得很好,不是吗?你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有在好好吃药。” 余笙手指绞在一起,好好吃药不是她的功劳,是他的。没有人提醒的话,她是记不住的。 周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余笙,你自己都没意 识到,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直在努力斗争。” 周衍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在心墙上的钉子。 余笙捂住嘴,崩溃地大哭起来。 那些躲藏在脊椎和肋骨里的彷徨,怀疑,迷茫在刹那间无处可逃,汇聚成溪流,混合在泪水里从身体里奔涌而出。 余笙调整呼吸,抽泣着说:“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 周衍无声地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在脑子里演绎了上千遍如何要向她解释那场在纽约发生的事故,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 严格意义上,他也是刽子手之一。如果四年前他听从了同事的絮叨,去病房里看过一眼,两个人的命运或许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用再吃那么多苦。 “余笙,被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周衍没有说出完下一句,去爱一个人也是。 “我很想爱你。”他认真地,长久地注视着她,“但你一直没有给我机会。” 余笙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上次说过了。” “那我这次再说一遍。”周衍抽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慢条斯理地系在余笙的脖子上,“我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在伦敦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我和以前医院的同事咨询过你的问题,也读过相关的书,我也一直在尝试理解你。” 类似的话,余笙从陆姗央那儿也听过。 陪伴者的情绪至关重要。但这太过于遥远。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地,小心翼翼地陪她去对抗病情,研究每一次情绪波动,寻找合适的相处模式。 连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血浓于水的至亲都做不到。 围巾到了最后一圈,周衍收回手,和余笙对视。 “所以现在,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余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第一次叫他全名:“周衍,和我在一起会很累。” 第69章 “你也会很累,双相患者需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力气去接受一段亲密关系。”周衍重新解锁车门,“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努力。” 他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把装着药盒的塑料袋套在余笙手上,背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走吧,回家。” 余笙将手圈在他脖子上,宽阔的背部像一张防跌落的网,兜住了她整个人。 第38章x “你这几天不需要出门吗?”余笙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从烤箱里端出颜色焦到恰到好处的羊角面包。 周衍嘴边挂着很浅的笑:“再陪你几天。” “出门是为了上班吗?” “是。” “你还缺钱吗?” 周衍一边倒牛奶, 一边微微挑眉:“缺的话是要给我开工资么?” “你现在工资有以前高吗?” 以前指的是在伦敦那段存在于虚无的口头雇佣关系。 “没有。”周衍说得很坦然。 周承钟不会给他开工资,他能得到的只有各种形式上的分红。靠着这两个月那几桩干净利落的投资并购案,他的个人账户里已经淌进了八位数。 “那挺可惜的。”余笙笑了笑, 似乎真的在惋惜, 随之摇头, “我今天晚上还要去酒馆。” 连续几个晚上,她准时准点去换班,演奏到凌晨打烊。 中岛台前,周衍的浅笑凝固下来,手上的动作依然一气呵成,把盛得半满的透明玻璃杯放进微波炉打热, 又拿出来摆在余笙面前。 “我现在不缺钱。”他重新回答刚才的问题。 余笙撕开面包表面的酥皮,缓慢咀嚼,吞咽:“我缺。” 某个在浆水口失眠的夜晚,余笙从电子邮箱里翻出了账单,追溯到好几年前她刚到英国的时候,银行系统每个月尽职尽责地定时将账户流水发送到她的电子邮箱里,余笙从来没看过。那一封封的未读邮件如同灰尘一样堆积在角落, 重新被阅读。 当把上百封邮件都拼接在一起, 余笙清楚地明白一点,那个数字是她弹一辈子吉也挣不回来的。 下午,余笙蹲在电视柜下前, 将那张灰白色的游戏碟重新拿出来,盯着看了很久。 周衍问她:“你还要玩吗?” 她的存档被他破坏了,对于一个玩家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重新开始一个新的存档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 “不需要了。”余笙抓起用记号笔,在右下角打了一个小小的x,这个符号代表她已经玩过了这款游戏。 坐回沙发上, 余笙突然想起一件事,搂住怀里的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 “你知道吗?有很多人都喜欢它,游戏和电影。我第一次玩的时候还不到16岁,我不该玩它,这是个pegi18的游戏。但我室友就是那么厉害,总有办法搞到规矩之外的东西。” “你一直都很喜欢horror game,你还喜欢生化危机系列。”周衍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排游戏碟上。 “那不一样。”余笙的笑意到眼底,“this one is my favorite,my favourite game ever,it taught me how to be strong. 表世界恐怖,里世界恐怖。但你知道最恐怖的是哪里吗?” “是我们这。”余笙顿住。 游戏中再可怕再困难的怪物也是有迹可循的,她只需要找到其中的行动规律和僵直时间,便能轻松击败。 但人是没有的。 周衍的脑海里出现一副画面,黑暗的房间里,微弱的光映着女孩稚气的脸,五官的每一处都被描摹,而且屏幕画面是另外一个烈火焚烧的世界。 讽刺的是,一款只允许成年人游玩的游戏却教会了十六岁的余笙,什么是勇敢。 “你在难过吗?”余笙看着周衍的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碎发挡住了眼睛,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她以为他在想游戏主角的惨痛结局。 “我不知道我有让你玩这个结局,所以我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周衍转过头,和她对上视线。 他在很多个和她对视的瞬间都有这种矛盾感,现在他懂了从何而来。 她从低处在俯视他。 周衍拉过余笙温热的胳膊,抱紧她:“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我还是说对了一件事,你很了不起。” 远比他了不起。 * 夜晚,周衍还是陪余笙去了酒馆。 他点了杯店里的招牌versper,却一滴不沾,坐到了结束。 周衍替她背着吉他包,放到后备箱,坐到方向盘前的时候,余笙已经乖乖地系好了安全带。 随着左侧的卡扣声落下,余笙突然出声:“你不喜欢我来这。” 周衍的手停在安全卡扣上,过几秒收回来,承认道:“是。” “这里每天客人很多。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一多你就会紧张。” 周衍此前并购的一个新能源公司最近在谋求上市,以后他会更忙,不一定每晚都能来陪她。 余笙垂下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双相不太适合工作。但是我现在不上学了,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就像以前按照课表去讲座一样。虽然经常缺课,但至少有一条线把生活串起来,让我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脱节。” 第70章 “余笙,我没有办法一直像这几天一样陪你。”周衍敛着眼眸看她。 余笙抿着唇,她知道这个事实。她不期望周衍二十四小时陪她,但又同时觉得没能这样很可惜。 “我帮你申请了一个抚慰犬资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下周就可以去见它。” 余笙又划错了重点,她在一瞬间绽开表情:“那我可以养小狗了吗?” 周衍纠正她:“不是小狗,它已经一岁了。” 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后,一只合格的陪伴伙伴。 余笙低下头,手绞在一起,踌躇着说:“我怕我养不好小狗。” 她高中的时候就很想养狗,但住在宿舍并没有这个条件。搬进伦敦的公寓后反而放弃了这个想法,养宠物也要花大量精力,余笙并不觉得一个自己都照 顾不过来的人可以照顾好另外一个小生命。 “你就当在做游戏里的任务,每天早晚带它出门遛弯,你吃药的时候它也需要吃饭。” * 余笙做的显然比周衍说的要更多。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在精心挑选宠物用品。从周衍的手机里,余笙看到了那只“小狗”的照片,确实称不上是小狗了,浅色的拉布拉多跳起来跳起来已经到训犬员的肩膀了。 拉布拉多的名字叫五一,出生于去年劳动节。余笙保留了这个名字,简单好记。 把五一带回家的第一周,周衍有点后悔。 余笙本身就不多的注意力全被五一分走了。她全神贯注地拿着各种狗玩具逗它,并且按照它的喜好从高到底分类,还有给它试戴了十几条提前准备的胸背带。 她还设置了闹钟,定时给五一喂饭。她还是会忘记吃药,但五一的每一顿饭都没有落下。 周衍在家叫她名字的时候,她跟听不见似的。 余笙的确没听见,她在五一滑溜溜的皮毛上摸来摸去,蹂躏它软塌塌的耳朵,沉浸在神奇的触感里。还拍了很多照片发给方菡和小安。 这一天的晚饭以后,余笙可怜巴巴地问他:“我可以出去遛五一吗?” 周衍看了眼蹲坐在沙发旁边叼着余笙买的玩具球的五一,提醒道:“今天已经遛过它五次了。” 余笙双手合十:“就最后一次。” 最后周衍还是陪着她带五一出门。 一路上,五一很招人喜欢,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都要薅上两把,然后一顿没头没脑的夸奖。 余笙被羡慕的眼光淹没。如果她也有尾巴,现在应该和五一一样翘到天上去了。 周衍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到余笙蹲下去用纸帮五一擦干净黏糊糊的口水,揉着它圆滚滚的狗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缝隙里都是满足和开心。 难怪余笙这么想带五一出门,就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个很喜欢的玩具,立马就要带出去炫耀一圈。 她养的不是五一,是她自己。 晚上,周衍拦在卧室门口,低头看向脚边一团浅黄的大狗:“五一要睡在客厅。” “为什么?” 周衍一言下定规矩:“我在家的时候它晚上睡觉不能进卧室。” 在余笙的允许下,五一已经在卧室的床上睡了一周,一只体重重达四十公斤的成年大型狗像一块磐石横在两个人中间。 余笙的瞳孔放大:“周三,你跟一只狗抢地盘?!”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余笙的手插进发间,在卧室的门前徘徊,回过头赌气道:“那我带五一睡客卧。” “不行。”周衍一票否决了她的提议。 “周三,你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 周衍放低声音,说的话隐秘又直白:“笙笙,我后天要去香港出差,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余笙听见他要离开一周,明显愣住,憋出一句话:“为什么突然要去出差?” “临时有点事。”周衍用浓墨似的眼光看着她。 “哦。”余笙闷声道,“那你不在,五一可以跟我睡卧室吗?” 周衍顿了几秒,答应下来。 余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她知道周衍没睡,并且他在等她开口。 只有她要求的时候,他才会和她做.爱。即使这种满足是双向的,但周衍不会主动开口。 余笙故意扯了被子,一只腿横在他腰间,滚烫的热量贴在她大腿的皮肤附近。 但她的气没有消完,他今晚没让她如愿所偿,所以她也不让他。 “笙笙?” “闭嘴。”余笙回想他在卧室门口的表情,模仿起强硬的语调,“睡觉。” 第39章“我在” 周衍坐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的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订的飞往香港的航班三个小时之前就该起飞, 但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全部航班停滞。 察觉到身前有动静,他睁开眼,一个西装衬衣剪裁恰到好处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不等对方开口, 周衍率先笑起来:“王助理, 你不会要告诉我, 这是巧合吧?” 王深习惯了他的态度,去年他受周承钟委托飞了几趟纽约找周衍谈话,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周董事长请你过去谈谈。”王深说得彬彬有礼,“他今天也要飞香港。” 第71章 周衍冷呵了一声,站起来,跟在王深后面。 步入另一间私人休息室, 周承钟正在桌前沏茶,滚水里的茶叶条索细嫩,色泽翠绿,散发出淡淡的兰花清香。 周衍看着周承钟的装模做样,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什么事?” 周承钟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热茶,紫砂茶杯在桌上旋转两圈:“和云能科技的合作,准备得怎么样?你的航班前面还有几十架没飞。我也要飞香港, 你和我一起。” 私人航线要提前申请。周衍丝毫不怀疑, 就算今天的航班没有因为暴雨停摆,周承钟一样会在机场逮住他。 “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合作案,还要集团的大董事长亲自出面过问。”话语间的嘲讽意图显而易见。 被紫砂围绕的热茶从杯子里抖出一圈, 晕开在桌面上,缓慢爬行。 “周衍你什么态度?!”周承钟怒道,“我是你爸,问两句怎么了?” “噢,原来你是在问你儿子。我以为你是在问你下属。”周衍讥笑, “资料不是早在你桌上摆过了?你没过目签字,谁批我去的香港?怎么?现在打算告诉我你觉得价格不到位?” 周承钟到底在商场上混迹多年,很快收起脾气,平稳如山地开口:“价格没问题,你压得很漂亮。” 比他预想中的价格还低了两个点。 “那你还想问什么?” 周承钟按了按眉心,露出疲态:“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瑞典看你妈?她上次跟我通话,说很久没见过家里人了。” 周承钟和沈玉雅属于政治联姻,两个人没有感情,在外人眼里却举案齐眉。生下周衍后,任务完成,沈玉雅搬去瑞典长居。 周衍低下头,手指摁在桌面的水痕,静静地一道一道划开。 “你不是她家人吗?即使在法律上,很多事配偶的优先级都在子女前面。” 再次抬头,周衍似笑非笑:“我上次去哥德堡是一年前,那你呢?” 周承钟一时哑言。他和沈玉雅的婚姻也只存在于那个法律层面的红本上。 周衍的脸容一点一点冷下来,归于寂静,语气如同一望无际的白皑皑的冰川:“周承钟,你也挺失败的。” “我先走了。您爱去香港就去。您也挺久没去过太平山了。” 周衍站起身,主动结束了这次父子间并不畅快的谈话。 走到休息门口,他突然回头看眼桌上的茶宠摆件,远远地开口道:“再提醒一下,您泡的是黄山毛峰,不是红茶,用不了滚水。” 休息室又安静下来。 周承钟看着茶叶和紫砂光泽油润的褐色融为一团,在一杯水里深不见底,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难怪那些合作商在酒桌上不说周衍像他,而说周衍像老爷子。 哪里是谄媚,酒后讲的全是实话。 命运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轮回。 周宗国常把家国情怀挂在嘴边,但大半辈子的重心在第二个字。周承钟的童年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父亲的身影。模糊的记忆里,即便是周宗国在家,屋里的客人也络绎不绝,他的母亲深谙传统茶道,那些客人赞叹连连。 周承钟既为人父后,在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忙于集团之事,沈玉雅又远居异国。 所以周衍才被放在早已退身前位的周宗国身边长大。那些周承钟只沾了点皮毛的东西,周衍却深得其传。 王深看周承钟单手抵在额头,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试图上前劝道:“董事长...” “没事。”周承钟垂头,摆了 摆手,“先让我自己呆会儿。” 王深正准备退出去,又听见周承钟的吩咐。 “处理一下,不飞香港了。” * 周衍站在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前,雨已经停了,剩下稀稀拉拉爬在玻璃上的水珠印证着此前雷雨交加的夜。 远处黑漆漆的跑道上已经有飞机在调头。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周衍看眼名字,立马接通电脑:“怎么了?” 余笙的声音像闷在被子说话:“阿衍,我睡不着。” 五个小时前,两个人通话了很久,余笙的情绪在雨天尤为敏感,周衍花了很长时间把她哄睡着。 余笙不止是睡不着,她被雷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下意识伸出手往旁边摸,但手感不是坚实的肌肉,而且是一层软乎乎的狗毛。 瞌睡被吓醒的余笙坐起来,呼吸急促,一喘一喘的。五一也跟着醒了,凑上来舔她的脸。 湿漉漉的触感糊在脸上,余笙才反应过来,周衍去香港了,不在家。她想去找那只兔子,但阿贝贝仿佛被深夜施加了魔法,直接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 “没有。”余笙低声否认,她把脑袋从被子探出来,五一又凑了上来,“但是我找不到我的阿贝贝了。它睡觉前还在枕头边上。” “也许被五一叼到哪个角落了。”周衍毫不客气把锅扣在狗身上,接着放缓声音,“你去最左边的衣柜,倒数第二格。” 余笙没能在他说的地方找到那只丑兔子,但得到了一件白色短袖,和她当初偷走的是同一个款式。 登机口,工作人员开始播放提醒各位乘客准备登机的通知。 第72章 余笙在电话那头也听见了,她攥紧布料:“你还没到香港吗?” “暴雨天气,飞机延误了。”周衍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 余笙躺下来,把短袖揉成一团,贴在脸颊旁,呼吸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我睡不着。”她重复道。 “我陪你。”周衍坐到座位上,立马有空姐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饮料。他指了下手机,然后摆手以示拒绝。 “你马上起飞了。”余笙皱了皱鼻。 “这趟航班有wifi,但我不能和你打语音。现在很晚了,还有其他乘客要睡觉。”周衍安慰她,缓解她的紧张,“你可以和我发微信,我不睡觉。” “你可以一晚上都陪我吗?” “嗯。”周衍看向窗外,机翼上一闪一闪地亮着灯,“一晚上都陪你。” 余笙翻了个身,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你多久回来?” “按照计划是一周。” 空乘开始安全检查,为飞机起飞做准备。 周衍系上安全带:“顺利的话也可能五天。” “好。” 通话结束,窗外巨大的引擎声开始咆哮。 在进入平飞阶段之前,周衍的手指敲在光滑的扶手上。等广播宣布客舱服务启用的时候,他飞速打开手机。 余笙的消息像天上六角星的雪花一般落下来。每一条都是不同话题,她仿佛在和自己聊天,语无伦次地畅所欲言。 周衍挨条挨条地读下来,修长的手指最终敲下两个字: 【我在】 余笙:【困了,想睡觉】 【晚安】 余笙盯着屏幕上两条简短的消息,合上手机,慢慢蜷缩起来,闭上双眼,感受手腕处跳得厉害的脉搏。 天空泛起鱼肚白,余笙从床上爬起来,她似乎是睡过了,又好像全程醒着,昏昏沉沉地往卫生间走。 在简单洗漱过后,她给五一套上胸背,带它去解决排泄问题。 被暴雨冲刷了一夜的街道格外整洁,空气也清新干净。余笙拉着五一走在路上,身体却有种悬浮在半空中的失重感。 余笙又开始思考早上那个问题,她到底有没有睡着。 越是想,心跳就越快。 余笙拽着五一的绳子,带它回家。五一在狗盆里埋头苦干的时候,她又缩回床上。 睡醒以后,那种烦躁感被压了下去。 余笙认定是昨天失眠导致的,她回复了周衍的消息。然后重新穿戴整齐,化了个淡妆,背上吉他我,准备带五一去酒馆。 余笙提前询问过经理,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她带狗去上班这个要求。 今天是周二,但酒馆的生意异常地好,人满为患,台阶上还有在排队等位置的客人。 余笙深深地吸一口气,手指摸到吉他弦,弹起一首老套但永不过时的《加州旅馆》。 烛光下人影攒动,那种感觉又来了,余笙感觉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 离她最近的一桌客人准备离开,其中一个女生站起来的时候转动椅子,椅子腿刮在地面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 不过一两秒,余笙摸在弦上的手被吓得一抖,漏了两个节拍。 那个女生转身时恰好和余笙对上目光,和煦大方地笑了笑,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余笙嘴角勉强上扬,回应一个礼貌的笑。 坐在一旁乖巧了一晚上的五一突然叫起来,开始疯狂扒拉她的腿。 节拍彻底乱下来,店里不少客人侧目,经理赶紧走过来问:“小余,出什么事了吗?” 余笙回过神,才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潮湿的凉意。 “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吗?”余笙挤出一丝笑。 “当然当然,要去医院不?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谢谢。”余笙把吉他收进包里,从旁边的柱子解下五一的牵引绳,挎起包往外走,中途撞到了几个客人。 经理看她恍惚模样,赶紧抓起手机发消息。 【余小姐今天来店里了,但状态不好,像是生病了】 第40章“你该谢谢的不是我”…… 余笙接连问了几个出租车司机, 都不载宠物,等她乘车到家已是接近凌晨,比平常正常时间还晚。 一路上, 五一挤在她腿边, 舔她的手。 余笙在浴缸里放满热水, 她不想放五一进浴室,但狗爪子不知疲倦地在门上扒拉,发出刺啦声。迫不得已,她只好打开门。 蓝色混着金色的泡澡球在水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五一前爪搭在浴缸边缘,摇着尾巴往里瞧。 脖子下的身体部位都沉在水里,温暖迅速席卷全身。余笙有种古怪的感觉, 像回到生命最初诞生的时刻,她仰着头缓慢地沉下去,暖融融的液体仿佛要将人拽下去。 五一猛烈地叫起来。 余笙倏地坐起来,水珠溅到地面瓷砖上,盛开出花。扯过浴巾,余笙用手在沾满水雾的镜子擦出一块反光面,妆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留下一张素净消瘦的脸。 “该下去的人是她, 不是我。”余笙躺回床上,摸了摸五一的脖子。 她翻出手机才看到两条未接来电,没有备注, 但她已经将这个号码铭记于心。 余笙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泡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有效缓解焦虑。 第73章 但随着通话里反复的机械式的回应,她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睡在旁边的五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如同小风箱一样呼啦呼啦。 黑暗让五官变得敏感, 余笙透过厚重的门板,听见客厅里金属锁芯转动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伸手抓住五一的大脚掌。但很不幸,这只体重和她差不多的拉布拉多只知道享受睡眠。 “不用推迟,我明天上午就返回香港。” 余笙在前天晚上尝试过用这个人的腔调,她会惟妙惟肖模仿很多人说话,但唯独学不来他的。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只冰凉的大手贴在余笙的额头上,她清晰地听见头顶上吐气声,像放下很重的包袱。 余笙的身体僵硬住,她放开攥着五一的手,叫道:“阿衍…” 那只手的主人身形一顿。 “你还没睡吗?” 余笙的头靠过去,贴在对方腹部肌肉有力匀称的线条边缘处。 “别。”周衍试图拉开她,“我刚下飞机,没换衣服。” 他蹲下来,和余笙平视:“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没有。”余笙摇头否认,又反应警觉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衍在大脑里思考了一秒的对策,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酒馆经理告诉我 的。” “你知道的,那家店的老板是宋成致,他在知道你在他店里的第一天就把经理的微信推给了我。” 余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错过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她现在混沌一片的大脑不能支撑她将那些细碎的琐事联系起来。 “他对你可真义气。”她像在嘲讽他,又带了点酸味。 周衍在黑暗中观察一会儿余笙的表情,释怀地笑了下,解释:“他欠了我人情。” 很大的人情。 很快,被狗爪疯狂扒拉过的浴室门从另一头传来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潺潺流淌。 余笙竖起耳朵仔细听辩,并不轻缓的声音在耳朵中刺激出令人愉悦快感,从头部沿着脊柱向下蔓延。 直到声音的源头消失,余笙侧躺下,裹紧被子。她该去买一个新的记事本,在上面重新开始记录。 周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把五一赶去客厅。他躺在余笙旁边,并不急于睡觉,平缓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显得尤为不真实。 余笙翻过身,抓住他在被子外面的手,将修长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今天晚上店里人特别多,很紧张。弹到一半的时候心悸,不舒服,就请假回家了。” 周衍的声音缥缈又遥远,叙述一个事实:“他们每天生意都很好。” 余笙的手上的力度收得更紧,两个人的皮肤紧密无缝地贴在一起。 在连续演奏的一周里,文艺的小酒馆每天人满为患,余笙坐在高脚凳上拨弄琴弦的时候,目光会不自觉地往角落飘过去,周衍就坐在那儿。 那么多黑影穿行而过,她唯独看得清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余笙问。 周衍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手,握在她腰间,将人揽进怀里:“明天要不要跟着我去香港?你可以呆五天再回来。” 他问过一次,但余笙拒绝了,因为小安五天后要做手术。 “我不喜欢香港。”余笙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听见强劲有力的心跳,“而且方菡约了我一起去上咖啡课程。” 对于她的又一次拒绝,周衍并不意外。 他在提这个请求的时候,内心微妙又矛盾,他会去更多的地方谈论工作,但余笙不是随时随地需要带在身边的挂件,她作为独立的个体需要一定自我的空间。 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的后果并不理想,似乎在提醒他,两个人就应该永远呆在转个头就看见彼此的地方。 余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依赖感。 但周衍已经有所察觉。 那根缠绕的线或许从纽约就开始了,只是上帝在伦敦才将它收紧,把两个人的生活捆绑在一起,并且越来越牢固。 他还没有将这个事实告诉余笙。 * 周衍返回香港的航班在大清早,余笙默默地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从回来到离开不过短短五个小时,他像个不需要睡眠的超人。 周衍在去柜台值机之前,重新和她约法三章。 在他回来之前,暂时不去酒馆。 两个人晚上十点进行一次视频通话。 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立马给他打电话。 余笙觉得他有点大题小做,小声说:“你其实不用因为这点事回来。” 周衍沉默地垂下眼皮,注视她像黑色蝶翅一样微颤的睫毛。 久到余笙以为她的音量太小,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周衍伸手帮她整理好米白色的围巾,扣下砖红的贝雷帽。 这顶帽子在伦敦的时候她也戴过。 “余笙,我不会拿这种事冒险。” “永远不会。” 回去的出租车车程花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余笙回味刚刚周衍说的两句话,反复咀嚼其中的意味。 她每默念一次他说的话,那张在她身后的防跌落的网好似变得越来越来密,直到可以完全撑住她的重量。 第74章 接下来几天,余笙整天陪方菡泡在咖啡教室,学习如何将牛奶打发成绵密可口的奶泡,再在深褐色液体的油脂表面拉出一朵漂亮的花。 余笙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咖啡因对于双相患者也是危险品,余笙首次尝试就吃了苦头,她的心率在一个上午都处于过快状态,后劲儿过去以后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在此以后,余笙依旧光顾咖啡店,但会和服务员强调要“pure latte”。 latte在意大利语里只有牛奶的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余笙用奶泡尝试各式各样的图案,最后她成功地在顶部花出一只立体的小狗。 余笙遵守周衍定下的“规矩”,每天晚上视频一次,他去香港还不到一周,但像过了一个世纪。 “明天小安要做手术。”余笙看着屏幕里的周衍,他住的酒店在很高的楼层,她看见背景里没有任何光影,有可能是酒店位于海边,“手术会很顺利。” 她不是在祈祷,更像在阐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明天几点?”周衍微笑着问道,尽管早就知晓手术时间,主刀医生是经他介绍的。 “上午十点。我已经找塔罗师算过,所有事都会很顺利。” 难怪她那么笃定,周衍失笑。 但余笙眼神虔诚且坚定,对这个预言深信不疑。 “你明天要回浆水口住吗?你很久没有回去了。”周衍向她提议,“你可以住两天,我后天回来就去接你。” 余笙转了下眼珠,同意道:“好。” 但她很快犯难:“那五一怎么办?我没办法带它去浆水口,小安刚做完手术,我们有很多事要忙。” 周衍稍加思考,想到一个去处:“没关系,我来安排,明天早上九点有人来家里接它。” 余笙扭过头,强调道:“它不能去宠物店寄养,被一直关在笼子里它会很难受。” 周衍向她保证:“不会。他会有个大院子可以跑来跑去。” 第二天一早,余笙打包好五一的冻干和罐头,还有各种玩具。 她在五一的耳朵旁边悄悄说:“五一,你要出去度假两天,后天我就接你回来。你的小安姐姐生病了,你还没见过她,等你下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好起来了。” 果不其然,九点的时候门铃被准时按响。 电梯门一打开,来者是一位和蔼面善的中年人,说话也不紧不慢:“余小姐吗?你好,阿衍通知我来接五一。” 余笙竖起耳朵,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牵绳的手顿了下。 如果是单纯的工作人员,不会这么亲近的称呼客人。但对方看起来跟余正嵘一个年纪,也不太像是周衍的朋友。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你是他家人吗?” 余笙其实想问更多,比如为什么周衍不呆在纽约,为什么你们要把他丢到伦敦。 但对方的回答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不是。” 余笙最后还是把狗绳交给了刘叔:“谢谢你帮我照顾五一。” 刘叔的笑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只说:“你该谢谢的不是我。” “余小姐再见。” 留下一头雾水的余笙站在原地。 第41章最难对付的冷血生物 和塔罗牌的预言一样, 小安的手术很成功。手术结束后,瘦弱的身躯被推入移植舱进行术后的隔离观察。 余笙拜托护士帮忙转交一下两个人共享过欢乐时光的switch,红和蓝的手柄变成病房里唯一的亮色。 张姨站在病房的玻璃外一直抹眼泪。余笙伸手想要安慰她。 “不难过, 我这是高兴。”张姨反过来牵住余笙的手, “没有匿名的好心人, 我们家哪负担得起医药费。” 余笙侧过头,小安躺在窄小的病床上,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向上的手势。 按照规定,家属暂时还不能进入病房探视。 余笙和张姨在病房外坐到傍晚,期间端着托盘的护士穿梭在走廊。 病房里墙壁很白,床单被套也是白的。 类似的场景余笙在纽约见过, 在伦敦也见过。 小安在病房里用旧手机给余笙发消息 :【医生说,明天要加一根管子到我胸口前面,有导管以后就不能乱动了。】 余笙隔着墙和病房里的人聊天:【没关系,等出院你就是个正常人了。】 成为一个正常人。这是余笙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余笙没忘记之前的承诺,补充道:【等你彻底好起来,我们去伦敦。】 iphone的相册会按地点会进行分类,余笙试图在大不列颠的右下角找出几张好看的照片发给小安。 但遗憾的是, 那些精致好看的照片都不是她拍的, 而是每一次姐妹聚会之后,陈盼夏在美图软件里把照片反复精修,再一同转发给她。那些虚假的纸醉金迷是伦敦的大部分。 余笙放大地图, 发现在伦敦以外的西北位置还有一些照片。她忘记了,但icloud在云端帮她从旧手机自动同步了这些照片。 最后余笙挑了半天,发过去两张图片,一张伦敦眼,一张梣树。那是有一次她等周衍的时候, 在餐厅里拍的。 第75章 【以后我们就去这。从摩天轮上可以看见整个伦敦。】 小安问她,另外一张是哪儿。 【我高中。】 * 夜晚的香港景色绝美,高楼大厦的灯光在维多利亚港的水面上反射,仿佛繁星落入人间。 但周衍没空欣赏,他刚应付完合作人回到酒店。萨维尔街百年老店定制的西装被扔在沙发上,百达翡丽的腕表搁置在书桌边。 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虚拟的会议室,屏幕出现一张女人温和的脸。 周衍没见过她的面,但在她所开设的诊所外等候过无数次。 “陆医生。”周衍颔首。 长达两个小时的交流里,他详细描述了余笙的近况。 “最近那次不像躁狂或者严重抑郁。”陆姗央顿住,“听起来更像分离焦虑。” 周衍失神两秒,很快瞳孔重新聚焦:“在之前我们分开过更久的时间,她当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反应。” “那说明她在分开的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好。人只有痛过一次,才会记得更牢。” 周衍试图再问一些问题,但陆姗央拒绝了。 “周先生,余笙是我的病人,未经她允许我不能向其他人透露她的任何信息,即使是她家属。””陆姗央保持一副职业性的微笑,语气依旧温和。 周衍沉默下来,随后说:“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在我经历的所有病人里面,尤其是在她这个年纪,余笙是最坚强的一个。很多人即使在有家人爱人的陪伴下,也没有走到一个好的结果。”陆姗央的话说得很隐晦,上一周她的一位抑郁症病人在铁轨上结束了生命。 陆姗央从椅子上站起来,镜头里很快变成另外一张更年轻的脸。 周衍的眉眼垂低:“谢谢。” 苏思懿扯出一个笑容:“真难得,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应该我说谢谢才对,毕竟你帮我爸处理掉那么大个烂摊子。” 苏家也收到了周衍发过去的文件,没有为那个油水充足的项目补上资金,抽身得很快。苏家的公司虽然赔了点钱,但没有陷入更大的泥境,否则苏父应该也要被请去喝茶聊天。 “那本身就是我们的交易。”周衍微笑的幅度很小,却从容又淡然,“还是谢谢你今天帮和陆医生牵线搭桥。” 苏思懿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没遇上余笙,你有考虑过我吗?或者其他人。” 问得没什么意义,但他们这种家庭,和一个并不相爱的人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不会。” 预料之中的答案。 “你不用谢我。我今天不是帮你做这件事的。”苏思懿仰起头,管控住眼眶里的湿意,“我是帮余笙。我当初欠了她一次,现在还回去了。” * 漆黑的夜,余笙坐在窗台边发呆,老式小区的窗户玻璃外还有铁制的防盗窗,将景色竖分成六块。 她的手在桌面上弹起来,像以前弹在小提琴上一样。 《献给爱丽丝》 打乱旋律的是嘟嘟声,另外一边的手机不知疲倦地响起来。 发件人是余笙最不想看见的那个。 短信里是一串地址。 【别忘了该干什么】 【王一松带女人在这家会所里呆了几天了】 【你明天给我过去把话撂清楚】 余笙单手打字:【我能威胁到他什么?】 回复她的是对方的来电。 余笙不想接,抿着嘴摁断了。 【余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野男人都从伦敦带回来了】 然后余笙看见一段视频,镜头晃动得厉害,拍得模糊,但能辨认出车里有两个人。 下车的人脸部五官清晰,是余笙。 车内男人的脸看不清。 但余笙知道是谁,耳鸣到骇人的刺痛,愤怒,无助,绝望交织在一起,她飞快将回拨过去。 “你凭什么查我?” 陈婉清笑得很低,低到阴沉:“笙笙,你还真别说,拍到这段视频真费了些功夫。雇的人蹲点蹲守那么久,才回给我一个不到十秒的视频。” “有意思吗?拿我当个傀儡一样用有意思吗?”余笙沙哑地问。 陈婉清的声音尖锐,像指甲划过铁皮,每一句都砸在余笙的心脏上。 “余笙!我是为你好!你难道想变成我这样吗?!嫁给一个废物窝囊废地一辈子?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把这件事在伦敦给我处理干净。你干了什么?你居然还敢把人带回来了。” “我怎么生了你?我当初听我爸妈的话多好,体体面面地嫁进宋家,那些现在看不起我的都要跪下来求我。都怪余正嵘啊,他真该死。不是他我怎么会生个半死不活的精神病…” 余笙从陈婉清的话里听出了真切的悲怆和,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慢慢捂住嘴,用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刚搬到伦敦的时候,她和陈婉清现在的癫狂一模一样,对急救人员破口大骂,甚至打伤了其中一位年轻女性。 那是一次严重的躁狂症发作。 她清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全是白色软垫的病房,手脚都被专门的束缚带紧紧绑住。 第76章 医生确认她意识清晰后,责怪她明明知道自己有病,为什么不通过nhs找一位心理医生。 后来余笙就找上了陆姗央,积极配合治疗,努力吃药控制。 余笙的头埋在膝盖间,听筒那一头的陈婉清还在歇斯底里。 她们果然是母女,流着同样的血。 余笙的手抖起来,汗渗出来缓缓聚集,湿润了整个手心。 “我知道了。”她无力地回答,“我明天去。” * 窗外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 余笙又想到纽约那个雨天,她哆嗦地全身,手指在白色的布料上揪出一朵花。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留下一个巨大的洞。 她想起和周衍的约定,她应该通知他。她现在很难过,浑身都疼,也没有力气去碰手机。 第二天,小雨演变成磅礴大雨,如同成千上万只利箭刺穿这座城市。余笙躺到下午,行尸走肉一般到镜子面前。玻璃另一边的世界,女孩面容苍白,眼皮肿胀难看,眼尾也红。 她拿出冷毛巾,敷在眼睛上,凉意从脸传到手脚。 毛巾取下来,余笙换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惨白的脸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但她不打算化妆。 撩起睡衣的下摆,余笙用三根手指并排用力按在如年轮般的丑陋疤痕上,一点感觉没有。她拿起那件宽大的不合身的白色短袖套在身上。不存在的温暖包裹住每一寸肌肤。 余笙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 她要去找王一松。如果王家主动取消掉这门婚事,那陈婉清也无可奈何。 会所门口,一排明亮的霓虹灯和led灯牌高挂在门框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门口两侧站着两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耳机的安保人员。 一辆辆豪车的车标在灯光下格外闪亮。门前拍着长长的队伍,那些漂亮的女人们打扮时尚、妆容精致,门内的音乐声从隐约传来,低沉的贝斯和节奏感强烈的鼓点似乎在暗示狂欢盛宴。 但余笙被拦在了门口。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接待有预约的。” 余笙偏头,看见前面两个刚被放过去艳丽的背影,问:“前面两个人也没预约,怎么能进去?” 安保人员被她的直接弄得一时哑言。 背地里每人心照不远的规矩,来玩的人应该都清楚。能放进去的,要不够有钱,要不够漂亮。 眼前的女孩的确够漂亮,但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漂亮。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余笙冷冷地笑了下。 这种类似的店在伦敦不要太多,陈盼夏在聚会后的转场总去,余笙没参加过,但不代表她不懂。 安保人员还是婉拒道:“不好意思...” 后面的队伍骚动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余笙懒得再废话,抽出一张卡,盯着安保人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预存二十万,够不够?” 她没钱,但陈婉清有。 这张卡上一次使用是购买伦敦飞往上京的单程机票。 在经理的点头哈腰下,余笙进入会所,顺利找到包厢。 门开一条缝,浓烈的烟酒味钻进鼻孔,余笙下意识皱起眉头。 经理不敢怠慢,这个包厢里面也是不好惹的主儿,谨慎提醒道:“余小姐,王少他们就在里面,玩了好几天了。” “我知道。他认识我,你不用担心。”余笙下定决心,轻轻推开门。 王一松坐在右侧的沙发,满脸通红,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一个穿黑色吊带裙的性感女人。几个月前,他还在跟程佳翻云覆雨,现在又换了张脸,面容雕刻得更精致,痕迹也更重。两个人亲得火热,身体黏在一起。 这就是陈婉清要她嫁的人。余笙无声地扯了下唇。 包厢里面公子哥们的调侃声此起彼伏。 “王少喝几瓶了?” “妹妹妆都被亲花了。” “周三少第一次来聚会,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没人注意到门被打开了。 余笙刚想迈步进去叫王一松,如果他酒醉状态还有清醒意识,不是不能聊。 但听见那个称呼,太阳穴跳一下,可能只是巧合,有点像。 余笙还是不受控地扫了眼包厢,目光到中间停止。 做在正中间主位上的那张脸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在香港回上京的飞机上。 周衍昨晚亲口告诉她的,晚上十一点到上京,然后回家陪她睡觉。 “不是王少叫我来的吗?”但现在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虚笑,双手十指交叉撑在中间,狭长的眼却透着锋利的光。 她完全没见过周衍的这一面。他坐在那儿,还是一身黑,不羁又高高在上,他明明在笑,却给人强烈的不安感。 余笙想起她高中室友对爷爷的回忆,那个来自佛罗里达的红脖子老猎人。佛州的沼泽地孕育各种生物,但最难对付的是狼。 室友将其描述得栩栩如生,这种生物冷血又凶狠,智商极高,对猎物穷追不舍。遇上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企图,但下一秒它就有可能扑上来撕裂你的食管。 第77章 余笙的胸膛猛烈起伏,不得不咳嗽起来。 异常的声响引来包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其中一个坐在王一松旁边的公子哥率先开口调笑:“熊经理,这又是哪里找来的妹妹?长这么纯也能送上来吗?” 余笙和那个睡过无数次日夜的人对上目光,她的第一反应: 跑,越快越好。 不顾经理的叫喊,余笙转身撒腿向楼下冲去。 第42章你还瞒了我什么 一楼的天花板悬挂的激光灯发射交错的光束, 变化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形形色色的人影伴随音乐节奏摇动, 震撼的低音仿佛从地面传导至身体, 余笙的脉搏也跟着跳动。吵闹无边的环境里, 她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 咚咚咚。 余笙感觉自己彷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过往的细枝末节源源不断地涌进脑子。从伦敦到上京。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第一次见他朋友的时候? 对,难怪苏思懿堵她在厕所,问她知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难怪王一松向她提及周衍的时候表情忌惮。 只不过她错意了而已。余笙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笨。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宋成致是真的讲义气才帮会一个家道中落的朋友那么多次。结果从头到尾都是周衍的谎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曾经她陪陈婉清去参加无聊至极的下午茶聚会,她躲在窗边发呆的时候, 满身铜臭味的贵妇们的话一句一句蹦进耳朵。 “真的假的?苏家怎么敢攀这门亲事?不是说周家那个小儿子杀过人吗?” “那么大的篓子又怎么样,周家担得起。他不是一样回来了。” “嘘…算了,这个不是我们能聊的。” 原来她从来没有遗忘过,细节像一串又一串嵌入在脑中的代码,只是她没有调用过。强劲的音乐像未知的启动键,无数个函数被串联起来。一环接一环。 她早应该发现并且想清楚的事实,却一直被忽略。 余笙冲出大门, 屋檐下雨柱蜿蜒, 轰鸣的雷声响彻在遥远天际。 像极了在伦敦和他朋友聚餐那天的雨夜,她从空气中嗅到同一种味道,潮湿又泥泞。 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余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离我远点。”余笙在这一刻竖起浑身的刺,冷冷地伸出手,纤长的五指舒展开。 空气中彷佛有千斤万斤的重量,无形地横在两个之间。 周衍拧着眉上前一步,反擒住她的手腕, 拇指摩擦在她的脉搏。 “你听我解释。” “我不用你解释。”余笙用力地揪住他的手指,试图掰开从他的手心里逃脱,“周三,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他有过很多次机会跟她坦白。 两个人滚上同一张床的时候没有,在伦敦闹掰的时候也没有,她被其他人威胁的时候也没有。 余笙弯起来的眼角挂着泪,昂起头直视他:“不对,我现在跟他们一样叫你一声周三少。” “我家饭就这么好吃吗,让你这样倒贴伺候我?哦不对,我家饭还是你做的,我可真有牌面,吃过上京周家三少爷亲自做的饭。每个月的那四千镑够你出去玩一晚上的油钱吗?” “玩、我、有、意、思、吗?!”余笙一字一顿地问。 周衍眼尾的桃花已经落了,伴随他的脸色一般融于冰雪之中。 见他不说话,余笙低低地笑起来:“周三,你真有本事。” 说完,她抬手,几乎用尽全力。 周衍的右脸火辣辣地疼,他目光还是温的,凝视她,没有偏头也没有松开她的另一只手,而是低眼问:“满意吗?这样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再打一巴掌也没事。” 余笙像是要把那张柔和又冷峻的脸盯穿:“你还瞒了我什么?” 周衍微不可察地抿下薄唇,动作很小。 但余笙还是发现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有事没告诉她。 指甲用力嵌进他的皮肤,一道道红痕凸起。余笙的声音像天空中的球形闪电尖利:“你放开我!” “周衍。别人骗我,威胁我,伤害我,我都无所谓。真的。但你不行...你...” 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和热。 他是她喜欢的人,爱的人,要保护的人。 余笙突然不想认领两个人的关系,她刹住口,放弃挣扎似地蹲下来,埋头呜咽:“我当时真的该死在纽约...” 沉默许久的周衍开 口,嗓子哑得厉害,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 “那个人死了。” “那个向你开枪的嫌犯死了。” 他垂眸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蹲在地上,黑色的软发被白色珍珠贝母的发圈拢住,心疼、焦灼和惶惑混织在一起。 余笙以为他夸她勇敢是漂亮话,但周衍说的是事实。她那么小个人,经历那么多苦痛,还在撑桨。而他只有这一颗钉子,花了那么长时间,却迟迟拔不出来。 周衍低下头,轻声坦白:“我杀的。” 余笙身形僵住,未曾预料的答案。 她抬起头,第一次在男人的眼里看见泪光,他眼尾烧得火红,犹如冬日雪地的一团柴火。 第78章 “不可能。”纽约警方明明在信中写了嫌犯的最后审判结果,那封印着nypd戳印的信还躺在伦敦的衣柜里。 不对,她从来没打开过那封信。凉意爬上脊柱。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余笙的睫毛挂起泪珠,撕裂嗓子问。 周衍瞳色如墨,不费吹灰之力回想起那个夜晚的所有细节:“saint mariana hospital,还记得吗?门口有个喷泉,中间的玛丽安雕像只有一半翅膀。我当时是急诊室的实习医生。你在创伤室1号接受的抢救,子弹碎片引起栓塞,手术中途发生大出血,医院调用了所有能调用的o型血。” 他把人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摁她进怀里。 余笙的下巴搁在她最喜欢的位置,再往右一点便是蜿蜒瘢痕。 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磁沉的嗓音,摁在她后劲的力道越来越用力。 “我当时就在隔壁检查嫌犯骨折的左手。但他抢了检查桌上一把手术刀,在场的两个人都吓坏了。” “你不是问过我右肩膀的伤怎么来的吗?就是这样来的,向你开枪的那个人捅的。警察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被我插进他胸口。” “别说了...”余笙感觉喘不过气,太多的信息在同一时间充斥在躯壳里。 过于荒谬的真相。 周衍没有听从她的命令,还是完成了关于那晚的叙述:“我同事第一时间对他施行了抢救,但刀的位置里心脏太近,嫌犯被宣布当场死亡。” 疲惫和眩晕一起涌上心头,余笙颓然泄下气,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 “你自己走吧,我回浆水口了。” * 张姨在店里打烊后,清算干净当天的账本,准备往家走,到楼下却看见一辆显眼的车,一双被黑色的工装裤包裹的长腿从驾驶座上迈下来。 “周先生?”张姨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大晚上在这,笙笙不是说今晚就回去了吗。 “余笙还想住这。”周衍抬头看眼那扇漆黑的窗户,“她今晚状态不太好,躁狂发作了,您能帮我看着点她吗?我怕她出事。” 张姨愕然地问:“你们吵架了吗?” 周衍嗯了一声,揉下眉心:“是我的问题。她晚上可能还没吃饭,麻烦您做点吃的,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还有提醒她吃药,她应该不想看见我的消息…” 张姨想劝两句,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当初她第一次见周衍是在地铁口。 这个身形优越的年轻人在她的摊子旁边站了很久,才走过来问:“请问余笙现在是住您家吗?” 张姨顿时警惕起来:“你是她什么人?” “您好,我叫周衍,是余笙的家人。” 张姨并未放下戒心,上下打量着。没想到周衍只是单纯问了问余笙的生活情况,然后拜托她多照看下余笙。 周衍还告诉她,小安的药费是余笙处理的。 张姨放下心墙,抹下泪花:“我知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人,我带小安去过那么多次医院,怎么轮到笙笙带她去的时候,就有人捐了。” 周衍对她承诺,会帮小安请最好的医生,以及搞定美国新上市的靶向药。 张姨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你不是笙笙的家人吧,如果她家人像你这样,她不会来租我家房子。” 周衍沉沉地笑,只说四个字:以后会是。 * 余笙洗了一遍又一遍澡,指腹的纹理被泡发了才从窄小的浴室出来。 手指按顺时针的方向在腹部打圈,那个丑陋的疤痕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门板被敲响,张姨在另一边叫她:“笙笙吃饺子吗?” “我不吃。”余笙拉过被子,“谢谢张姨。” “你吃过晚饭了吗?” 当然没有,她故意晚上没吃饭,等周衍回家给她做。 情绪又迸发开,余笙低落地回应道:“吃过了。” 躺在床上,那种焦躁不安又袭击了她,比前几天还严重。余笙蓦然意识到,五一还在周衍那儿。 回想起五一被接走那天的情景,余笙又苦笑,她反应怎么可以这么慢。 余笙打开手机,看见漫长的聊天记录,他的消息总是多一点,她经常忘回复。 她没有等来周衍新的信息,却等来了陈婉清的电话。 陈婉清似乎在室外,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你去地方找过王一松了吗?” “找过了。”余笙闭上眼睛。 “他怎么说?” 余笙平静地回答:“他喝醉了,我没有机会和他聊。” “喝醉了?喝醉了你不会生米煮成熟饭吗?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吗?!”陈婉清的尖叫像是要从听筒里爬出来,“余笙,你是不是还忘了你养了个杂种,你不怕……” 余笙咯咯咯地笑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空灵感十足。 尽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陈婉清显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杂种”,是她和她那些嘴碎成渣的朋友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 余笙有种解脱的快感。 现在终于轮到她报复回去了。 “陈婉清,你随便用什么手段。你看看到时候鹿死谁手。” 第43章余笙有你 第79章 不等陈婉清回应, 余笙挂掉电话,仅剩的睡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窗边的书桌上。书桌从搬进来的第一天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变成一个小露台, 从上面望下去白日里人声热闹的巷子现在冷冷清清, 路灯也失了光。 余笙的目光突然落在巷子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旁边站了个人。身影挺拔又孤寂,一身黑和夜融成一体,看不清五官,但她清楚地知道是谁。 余笙原本粗糙桌面摩擦的手指缓缓蜷缩起来。那股焦虑的情绪被压了下去, 她抿着唇,眼睫也垂下去。 手机还在滴滴滴地响,不用看也知道是陈婉清气急败坏的信息。 她该高兴点,陈婉清最后那点能威胁她的手段也没了。 但余笙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双膝间。断断续续的片段又碰出来,她不想回忆过去,但大脑像坏掉一般, 一帧接一帧的画面切过去。 门外又传来张姨的声音。 “小余, 晚上吃过药了吗?没吃药的话记得吃药,我在微波炉里留了吃的,你要是饿了自己去拿。” “好。”余笙摸索下去, 在床头柜上找到透明的塑料药盒,里面还有三格被颜色填满,剩下的都空了。 余笙的心脏仿佛停顿两秒,她慢慢抠出药,一颗颗塞进嘴里。 她在伦敦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其中一瓶药已经吃完, 然后过几天才想起要去找陆姗央拿处方。 在周衍之后,虽然吃药习惯有了明显改善,余笙仍然没有精力留意这些细节。但她的印象里除了刚回上京时药吃完那次,后来分药盒永远都是半满的状态。她一次都没有做过这件事。 一声清脆的咔哒。 余笙将卡扣扣紧,捏着塑料盒的手指关节发白。 吃药这件小事仿佛她整个人生的缩影,竭尽所能,但仍有无法企及的空缺。她永远棋差一着,然后满盘皆输。 余笙把药盒放在床头柜,转头去拿外套。 * 周衍并没有听从张姨上楼前早点回家休息的嘱咐。他坐在车里,烟瘾犯得狠,被压制已久的欲望像恶魔一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那扇窗始终没有亮起 过光,一丁点儿也没有。余笙可能睡了,但她在躁狂发作的时候又很难入眠。 周衍想起陆姗央的话,收回目光,凝视仪表盘上的数字,从小到大,停在终点。 “你可以来接我吗?” “我不喜欢下雨。” “你第一次做饭吗?” “周三,我想要…” 周衍猛地拔下车钥匙,下车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烟草被火柴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在肺叶里铺开。周衍咬着烟,雾被风吹散苦辣的味道将他扯回在纽约的最后两年。 他抽烟很早,早背着周宗国偷摸学会了,还带着宋成致那帮人一起。但他最初抽得节制,直到纽约那件事以后,瘾彻底上来了,没日没夜地抽,刚去伦敦也是。 周衍站在墙尾,盯住火星一点一点舔过去。 视线里闪过一下白,他不自觉眯下眼,看过去,是楼道老旧的感应灯,光亮转瞬即逝。 从暗处走出来的是余笙。 周衍夹着烟的手被冻得僵硬,心下慌乱四起,被烟雾碾过的声带发不出声。 他对余笙承诺过,以后再也不抽烟。他始终践行这项规矩,即使在分开的那段日子,到现在只破过一次戒,就她发现了。 余笙在躁狂期特别不能受刺激。 但她站在那儿,表情平静似海,深蓝色的羽绒服下面是薄薄的睡裤,白皙的脚踝裸露在外面。 余笙也没想到撞破了周衍在抽烟,在楼上看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那一点点火光。 她注意到他脸上是少有的无措,像被抓住做坏事的学生。 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余笙重新开始审视眼前人的轮廓,眉骨的高度,下颌线的起伏,还有那双她熟悉的漂亮的眼睛。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冷风拂过,寒意钻进裤腿,余笙打了个哆嗦。 跟着风飘过来的还有灰白色的烟雾,余笙又想起她室友哭泣的那个夜晚。身高接近一米八的金发碧眼的美国大妞对她说:“que sera sera.” 周衍丢下烟踩灭,正打算开口,他看见女孩猛然冲过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胸口被撞得生疼。 * 余笙被抱到车内,她立刻侧过头观察他的脸,问:“疼吗?” 周衍露出笑容:“不疼。” “你骗人。肯定很疼。”余笙急得一下子要哭出来,“我当时用了那么大劲…” 周衍和她对视的目光越来越深:“那你呢?你疼吗?” 话里含了层另外的意思。 如果她也疼,便从侧面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期望。 余笙低下头,不回答他,细白的手在衣服下摆来回卷动,说:“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他连歹徒的袭击都有能力反抗,偏偏让那个巴掌落了下去。 他话语温和:“犯了错就应该收到惩罚,不是吗?” 周衍脱下外套,温热的布料很快贴上她的脚踝。他弯腰的时候,她能看见他凌乱的后脑勺。 第80章 “为什么骗我?”余笙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没有骗你。”周衍重新坐回驾驶位,“我那时候的确没钱,现金流全借给宋成致开夜店和酒吧了,从纽约出来一张信用卡没带。那个时候赌气,你知道的,我和家里关系不好,准确来说是和我爸关系不好…” “我听过。”余笙停下动作,捏紧衣角,“她们说你在美国杀过人,不是背靠家里的势力,应该要进监狱。” 周衍对那些可怕的传闻一笑而过:“我确实杀了人,那个嫌犯是死在我手下的。我能完好无缺地回来不是靠周家,而是因为法官判定我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我爷爷来美国只是为了参加我的庭审。” 如同第一次见面,余笙重新审视眼前的人,他眉骨的高度,下颌线的弯弧,还有她再熟悉不过的漂亮的眼睛。 余笙想起那些在金字塔之间挣扎的贵妇们,闲言碎语之间充斥着对更上层的阶级的恐惧和向往,所以那些聚会中总是带给她一种诡异感,但陈婉清乐在其中。 “为什么是我?”余笙的笑容僵硬又不自在。 周衍的瞳孔有微弱的波动。他同样在无数个日夜思考过这个问题,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恰好看到她的消息,不合时宜地发过去好友请求。直到余笙离开的那天,他才终于理解那个行为的动机。 宿命感。当他决定前往伦敦的时候,或许上帝就已经打算收起这条线。 他没回答,而是转移话题到余笙衣兜里从上车就没停过的嗡嗡声。 “不接吗?”周衍问她。 “不想接。我妈打来的。”余笙缩下头,踩在他外套上,汲取再多一点的温度,“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周衍想起她之前的话,眉眼冷下来:“她威胁你了吗?” 余笙仰头看挂在天边的月亮,周遭没有一颗星星。月球太亮,附近的所有其他天体在肉眼中都黯淡无光。 “对呀。” “她用你威胁我,是不是很可笑?” 余笙感觉微妙,脱掉了束缚她已久的镣铐,但她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镣铐带走她一部分的血肉。 “周衍,你知道吗?如果当初知道你是谁,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她不用回国,也不用任人宰割。他们也许有更好的方式接纳彼此。但更多的可能,她不会让他走进伦敦的公寓。 “我会换个人…” 她没有办法对一个上位者发号施令。 话没有说完,她的嘴被温热的触感堵住,后半句也被吞下去。 周衍吻得很急切,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甚至称得上是粗暴。他的舌尖扫过口腔的每一寸土地,两个人的呼吸被迫蹂躏在一起。 在余笙快到窒息的时候,他退了出去,头埋在她颈间,气息吐在她的耳骨边。 “你哭了吗?”余笙感觉脖子后面有凉意,她挺直脊柱。 周衍的声音暗哑:“我好像是个很糟糕的人,总在你这犯错。” 他试图让她过得更好点,处处留心生活里的细节,却没发现更严重的问题。他原本可以轻易解决掉的事,像重担一样压在她身上。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总有一个保护者和一个被保护者。周衍一直以为自己是前者,现在才明白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后者。 他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余笙笨拙地抬手搂住他的头,不顾黑色短发扎在脸上,像搂着心爱的兔子玩具,安慰他:“那些不关你的事,我没有怪你。” 周衍的头埋得更深,薄唇贴在她颈侧:“我会怪我自己。”她的一巴掌还不够他饶恕自我。 余笙的头往后仰了仰,贴在他最敏感的耳骨旁边说:“余笙有你很好。” 余生有你特别好。 第44章你不能这么快原谅我 回家路上, 余笙始终安静地凝看前方,又不似以往发呆时的眼神涣散,瞳孔清亮得像琥珀她任由周衍抱她下车, 进入电梯, 放她到柔软的大床上。 像回到巢穴的小动物, 余笙迅速缩进被窝中,每一寸皮肤都舒缓开。 “你的阿贝贝呢?”周衍想把那只兔子塞给她,但环扫一圈并没发现那个灰白色的毛绒玩具。 不对,余笙前几天告诉过他,阿贝贝找不到了。周衍有点懊恼问出这个问题,多日连轴转的疲惫下, 再严密的大脑也有疏忽。 余笙却想起另外一件事,被认定是兔子失踪案的头号嫌疑犯还没有回来。 “五一被你送去哪里了?明天可以把它接回来吗?” “在我爷爷那儿。”周衍调出手机的小视频给她看。 一只体型庞大的淡金色的寻回犬正在大草坪上飞奔。 “五一——”视频背景音里响起一道声音。被叫到名字的五一调头向摄像头飞速冲过来。 看起来五一在外面过得乐不思蜀。 “我们明天就去接它。”周衍摸在被角的手顿下,然后挪到小夜灯的开关,拧到一个合适的亮度,“我先去洗个澡。” 卧室里被柔和温暖的光源覆盖,一门之隔的浴室响起水声。 周衍的手机还在余笙手里,停在微信的页面。 第81章 偷懒别人的手机是一件极为不礼貌的事。余笙再三纠结, 还是退出了该聊天框, 来到消息列表。 她在找自己的头像。一眼扫过去,列表里的东西乏味可陈,似乎都是工作上的事。 余笙慢慢往上滑划, 在最高点找到了她的名字。 点进去接着划动,绿色的多,白色的少。这些聊天记录余笙的手机里也有,但她在自己手机里看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 但现在变成了周衍的第一视角。 余笙不知道他怎么能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坚持发这么多消息,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吃药, 问她吃过早饭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今天没有回复,他第二天还会再发一次。 余笙用力按下锁屏键,把手机丢到一边,手在枕头上抓住褶皱。 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了下来,剩下鞋踩在瓷砖上的脚步声。她突然意识到周衍今天才从香港回来。 短短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在旁边躺下来,烟味被洗净了,留下淡淡的雪松味。余笙钻进比被窝更能带给她安全感的港湾。 周衍搂着她,像要把她融进生命里,温热的唇抵在她眉毛的断截处。 两个人共同分享彼此的体温。 “周三,我想回伦敦。”余笙的鼻子磕碰到他的锁骨,“等小安下个月复查结束,我想重新回去读书。” 在上京的日子并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仅有的都挤在这间屋子和浆水口。 伦敦更适合她,生活节奏更慢,什么都慢。慢才有时间爱一个人。 “好,那我们回伦敦。” 余笙的下巴挪了个位置,在他右手臂上来回蹭,那里的皮肤并不平整。 蹭了很久,余笙感觉到周衍不正常的沉默,他的手搂在她腰间,时不时力道便会加大几分。 余笙主动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衍的手再一次收紧,鼻子埋进她清柔馨香的发间。 “在想纽约。” 余笙一怔,说:“你想回纽约住吗?我们去纽约也可以。” 纽约是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源头,但纽约的确比伦敦更加朝气蓬勃,更适合年轻人。天气也比伦敦好,泰晤士河上方的雨天太过于致郁。 如果他在的话,余笙觉得也许她也有机会重新洗刷在纽约经历过的剧痛。 “不是。”周衍说话的嗓音愈发晦涩,“在想当时如果我在纽约陪着你,是不是后面的事会不一样。” “笙笙,你不能这么快原谅我。” 他希望她惩罚他一辈子。 “不过你没有认识当时的周衍也挺好。”语气里满满的自嘲。 那一刀没有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现场同事以最快的速度对他实施了急救。但周衍作为大家口中未来里极为优秀的外科医生,看一眼片子就知道他的手废了。 周衍很快回到医院,手臂还绑着固定支架,像个鬼魂一样游荡在急诊室里。和他同时入职的另一名实习生在为病人做开放式气管造口的时候,他只能站在旁边默念教科书上的步骤。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该死的得州同事每天在他耳边念叨:“alex你真不去看看?她不是你家乡人吗?” 康复计划后同事们都鼓励他向前看,那些温暖的话并不会影响他再也上不了手术台的现实。 周衍在生活中依旧表现像个精密的机器,在几个月后的庭审中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 连最好的兄弟宋成致都以为他走出来了,那件事已经翻篇了。 但周衍每天从阳光正好的街道里回到上东区的公寓里,厚重的窗帘遮盖所有的光,他与酒精尼古丁共生在角落。 周衍抬起头,看着余笙的眼睛:“他那个时候非常糟糕。” 余笙从他的眼神里读取到杂糅的痛与挣扎,她不打算再追问后来他纽约发生的事。 而是偏头柔柔地笑起来:“那真是非常可惜。因为那个时候的余笙很厉害。” 她一个人从黑暗里爬了出来, 周衍的额头抵在她肩胛骨上,余笙的皮肤表面又蜿蜒过一阵温热。 *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柏油路上,道路两旁是绿淙淙的松树。 车停在一个院子前面,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经过精心搭理,翠色草坪铺展开来,灌木和藤蔓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枝条间透下几束阳光,洒在石板上。 周衍解开安全带,又一次问余笙:“你确定你不下去吗?” 余笙表情坚定地摇摇头,她还没有做好见他家人的准备,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接受周衍的另外一层身份。 周衍点点头:“那行,我进去跟我爷爷打个招呼,然后带五一出来,大概十多分钟。” 然后余笙看见他走进院子,沿着石板小径到那栋米白色的别墅前敲门。 她收回视线,在手机上和方菡聊起天。 给周衍开门的是一个正在门厅打扫卫生的佣人,周宗国不喜家里上上下下都有人伺候着,所以老宅里请的佣人也少。 佣人告诉他,周宗国在后院里逗狗,还说五一可讨老爷子喜欢,每天下午一人一狗都在后院玩。 周衍穿过一楼的玻璃洋房到后院。 第82章 后院和前院的恬静素雅不一样,种了很多花,玫瑰,野菊,百合,一派生机盎然。后院以前是他奶奶亲自搭理的,所以园艺风格才大相径庭。 周衍看见周宗国坐在藤椅上跟五一玩寻回把戏,面前的桌上泡了壶正山小种,还有副没下完的棋局。 五一嘴里叼的那颗粉色网球是余笙买的玩具。 “爷爷。”周衍一边叫人,一边蹲下来摸了摸五一的脑袋。 五一显然不领他情,叼着球绕圈,最后在周宗国旁边坐下来。 周衍不跟一只狗计较,拍下腿站起来,说:“我来带五一回去。” “五一在我这挺乖的。”周宗国眉头锁起。 周衍戳破老爷子的想法:“您要是喜欢狗,可以去领养只退役警犬,肯定比它聪明得多。” “那能一样?”周宗国瞪了他一眼。 周衍淡淡地解释:“余笙的情况您也知道。它是抚慰犬,不能留你这。” 周宗国看出周衍急着走,目光向门内瞧了瞧,问:“小姑娘在等你?” 周衍不置可否,径直去旁边的桌上拿起牵引绳,往五一脖子上系。 “周衍,来者是客,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学哪儿去了?!”周宗国微怒地拍下藤椅的把手。 “她没做好准备。等她什么时候能接受了,我再带她来见您。”周衍将牵引绳在手上挽两圈。 “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白吃二十多年米饭。”周宗国斜着睨孙子一眼。 “那确实是我的问题。”周衍低眉顺眼,也不反驳,“我先走了,过阵子回来看您。” 周宗国叫住他:“五一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塞了大包东西,你去问陈婶,她收拾着的。” 五一被周衍牵着的时候,相当不老实,挣着绳子往前蹦,一出门更是汪汪叫。周衍索性松开绳子,五一像一团球形闪电一样奔到车门前,把刚开车门的余笙扑了个满怀。 余笙勉强撑住五一的重量,仔细观察后抬头看向周衍,语气中充满不确定性:“它是不是胖了?我之前带它上次去兽医那儿体检,兽医说它的体重在临界值了,需要控制下。怎么感觉现在好像又圆了点。” 周衍瞅一眼,把一袋子玩具塞到后排座位上,说:“可能吧,回去让它减肥。” 拉布拉多本身就属于易胖体质,能吃能拉。再加上老爷子恨不得一天喂五顿,不胖才怪。 余笙点点头:“那回去不能再给它喂零食了。” 五一明显没听懂两个人的对话,还一个劲儿地凑到余笙脸上舔。 第45章我们可以晚上再讨论这个…… “缸嘴到油脂表面的距离拉低, 左右晃动,最后拉高收尾。”余笙专注地控制着手上的动作,在拉花结束后却摇头, “怎么还是这么丑?” 明明在课上的时候拉出来的图案完整又好看。 “给你。”她把杯子递给周衍, 眼神充满期待, “是不是比刚才好点?” 周衍望见杯子里歪歪扭扭的郁金香图案,像被霜打过。他眉心微抽,夸奖道:“很漂亮。” “我还学会了天鹅,你要看一下吗?” 余笙在这几天完全进入兴奋状态,像只嗡嗡嗡的小蜜蜂,到处忙活个不停。连向来活力满满的五一都被溜得有点精疲力竭, 在昨晚余笙想要又一次带它出门散步的时候,五一拒绝佩戴牵引绳,而是把头埋在沙发下面,半个胖乎乎的肉团堆在外面。 快递一个一个被小区管家送上楼,余笙用心爱的新物品重新填满这套公寓。受到方涵想法的启发,余笙在家购买了半自动咖啡机,磨豆器等等。 她没办法摄入咖啡因, 所以这个任务落在了周衍的头上。 而且余笙使用的是双份粉碗, 意味着每一杯咖啡里都含有双份浓缩咖啡。 周衍连忙在她启动磨豆机之前阻止道:“别。” 余笙困惑地转过头。 “笙笙,这已经是第四杯了。正常来说一个人每天应该最多摄取不超过400毫克咖啡因。”周衍无奈地说出事实,“而且我有轻微的乳糖不耐。” 偶尔摄入过量的咖啡因不是问题, 但拉花必需的奶泡才是。乳糖不耐在亚洲人中很常见,周衍也不例外。 但余笙没有这个问题,她是狂热的牛奶爱好者。 “你怎么不早说?!”余笙手一抖,碰潵了台面上没来得及合上盖子的全脂牛奶。 周衍站起来,拿过厨房纸清理台面上的的液体, 他的侧脸映在柔和的顶部灯光下,喉结凸起明显。因为等会儿要去公司,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整个人这会儿和在床上狂野的模样相反,多了两分禁欲系的味道。 余笙盯着他利落俊挺的侧脸线条看了几秒,问:“所以你这几天早上没有健身是因为胃痛吗?”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不舒服。”周衍把弄脏的厨房纸丢进垃圾桶,彻底清理干净台面。 “我以为你晚上太累了。”余笙的耳朵不可避免地红起来,声音压得格外小。 这种公寓里在装修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房屋主人的健身需求,专门留了一个房间打造成家庭健身房,周衍总在早上去工作之前完成这项任务。 但余笙也发现他这几天虽然依旧早起,但基本都在厨房里耗费时间。 第83章 余笙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候跟着购物欲一起膨胀起来的还有她的性需求,周衍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拒绝她,他像有用不完的体力。 但他停止健身这个举动让余笙开始思考两个人是不是在接连的夜晚运动过度了。 余笙故意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清洗拉花缸,用音量掩盖尴尬:“那我下次可以买lactose free的牛奶,中文叫什么?” “舒化奶。”周衍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余笙的耳垂犹如淡粉色的奶油,颜色逐渐加深。他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他眯起眼睛,重复之前的一句话:“晚上太累?” 不锈钢的拉花缸掉落在水槽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余笙没抬头,急切地试图穿过面前的人:“我要带五一出门遛弯了。” 周衍伸手拽住她:“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他温和地微笑,眼眸里映着微光,声音却凉薄。 余笙被宽阔的肩膀桎梏在一小块面积里,她不说话,推了推他的手臂。 “我以为我们在这件事上比较有共识。” 周衍的手贴在她的腰上隔着白色布料缓缓摩擦。侧腰上痒痒意不断,余笙不自觉踮起脚。 余笙被他的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在这件事上确实配合得天衣无缝,从一开始便是。 最后磨蹭半天,她哼唧着解释:“你这两天没有在早上健身…” 周衍嘴角的弧度放大,放开她:“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上再讨论这个话题。” 余笙还是有点懊恼:“你从来说过你乳糖不耐。你前几天的时候就可以告诉我...你还连续喝了三天。” “某人自己说要给我展示她学习的新技能。”周衍想起她的表情,摩拳擦掌像是要上战场。 余笙也知道差生文具多这个道理,狡辩道:“我在课上表现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夸我。” “你今天还要去上课吗?” 余笙拿起台面角落里的记事本,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如同小学时候在教室里早读一样念起来:“先去遛狗,然后回家通关只狼的三周目,下午和方菡一起去上课,然后吃潮汕牛肉锅。晚上约了理发师。” 周衍知道她最近在为只狼的白金奖杯努力。他作为休闲的普通玩家里再有天赋,这种硬核的魂类游戏也超出了他的能力。余笙跟一个boss一磨就是一上午,她还差一些技能点就能完成这项壮举。 “晚上要我去接你吗?我今天晚点和香港那边的合作人有视频会议,结束以后可以来接你。”周衍的目光落在余笙的头顶,新生的软发宛如茂盛的海藻,别着一枚淡黄色的蝴蝶发夹,再往下的金□□亮却突兀。 “那我还是自己回来吧。”余笙用笔在记事本上又添上一句话,“要买舒化奶。” “阿贝贝找到了吗?” “还没有。”余笙也为此苦恼,那只兔子仿佛凭空消失了。她还有很多jellycat的玩具,但那只兔子她最喜欢,陪她的时间也最长,毛绒表面裹满了心安的味道。 “我们周末一起找。下周一保洁阿姨会上门大扫除,我会提醒她也留意一下。” 周衍刚说完。五一突然汪了一声,然后它跑到余笙的脚边打转。 “五一想出门上厕所了。” * 下午余笙照常去了咖啡教室,今天的课程主题是品尝不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的风味。考虑到余笙的特殊情况,咖啡老师特别为她准备了两款低因的咖啡豆。 余笙纠结再三,浅尝了半杯自己做的低因卡布奇诺,然后整个下午她都关注着手表上的心率监测,确认没有持续高心率后,松了口气。 课程结束后,方菡又跟余笙描述了新点子:“我准备过下半年再去景德镇呆几个月学陶艺,工作室我都看好了。笙笙你要一起来吗?” “我下半年应该要回伦敦住。”余笙迟疑道,又赶紧补充,“不过我走之前可以来找你玩。” "这么快?"方菡惊讶道,她明明记得之前余笙说自己休学了。 “对,家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想赶在冬季学期之前回去。我再读一个学期就可以硕士毕业了。”余笙至今没告诉方菡她在陈婉清那边经历的破事。 余笙想要回英国,还得去找陈婉清把护照拿回来。 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 * 方菡本来打算陪余笙一起去理发店,但中途在车上接了个电话。方菡对余笙说:“我爸妈非让我回去,家里来客人了。笙笙,今天可能没法陪你了。” “没事,你先忙。我们过几天再出来玩。” “五一小朋友,下次还给你带小零食。”方菡抱着五一粗壮的脖子,在狗脑袋上蹭蹭。 方菡让司机把余笙捎到理发店门口,跟她告别。 余笙牵着五一,推开玻璃门:“你好,我在小程序上有预约,七点的染发。请问狗狗能带进来吗?我之前专门打过电话,你们说狗狗可以留在前台。” “对的,一起跟着进去的话怕有害怕狗的客人,所以按照规定宠物只能留在前台,我会帮你看着它的。”前台的短发女生热情地牵过了五一的牵引绳, 第84章 帮余笙存好包,“你稍微坐一下,理发师马上过来。” 余笙蹲下来,搓了搓五一的狗头:“你在这里要乖一点。” 很快有理发师出来迎接,余笙被带到一面镜子前的理发座位。 理发师是一位高挑的女生,右臂上纹了一串樱花。 “我叫emma,是你今天的理发师。” emma帮她降下椅子的高度:“是要补染发根吗?这个长度得有半年没补过了吧。” “差不多。”余笙想了想回答,“但我不想再漂了。我打算把下面染成黑色。” “黑色?”emma有些意外,提醒她,“黑色看起来会比浅发色稍微显老一些。不过黑色看起来更高级,发质也显得好一些。你长得漂亮,什么色都衬得好看。但染黑的话还是要仔细思考喔。一旦染黑就没办法再染其他颜色了。” “我不想要白金色了。之前每个月都要漂染,保持了两年多,很伤头发。我其实原本想直接把金色部分剪掉,但我头发长得没那么快。新长出的头发还没到耳朵。” 最后在emma的建议下,余笙放弃了纯黑色,转而选择带一点冷棕调的黑茶色。黑茶色虽然也会慢慢掉色,但等完全掉干净,她头发的长度应该足以够剪个齐耳短发。 余笙觉得emma的方案很不错。 染发过程中,她放在镜子前面的手机震个不停。 emma询问:“是不是有人有急事找你?” “是个骚扰电话,不用管。” “现在网络时代信息泄露太严重啦,我也经常接到乱七八糟的电话,根本拉黑不完。” 余笙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然后她表情淡定地拿过手机,掐断了屏幕上来电人的通话请求,拉黑屏蔽一条龙服务。 尽管不知道手机另一端的王一松是什么表情,震惊或者生气,总之不会好过。 余笙有种隐秘的快感,就像上次挂断陈婉清电话时一样。 第46章“谢谢你。” 周衍本以为余笙口中的“理发”会像在伦敦时候一样, 他在看到余笙一头乌黑秀发的时候,明显愣了下。在黑色的衬托下女孩柔软的皮肤依旧白皙透明,但与灿烂的金发相比, 少了份苍白。 他在浴室里身行力践地和她讨论了白天的那个话题, 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余笙抽噎着回头, 没办法看清楚他的面容,余光扫到他桃花盛开的眼尾。桃树不开花的时候冷寂得过分,直到突然醒了,满枝的温柔哗啦抖了一地,摇乱她的灵魂。 细细麻麻的雨落在窗户的玻璃上,润物细无声。大地春雷, 大自然用特有的方式惊醒蛰居冬眠的小动物。余笙被窗外乍响的轰鸣吓到,身体抖起来,后颈迅速贴上滚烫的热和轻微的痛意。她被迫伸长脆弱的天鹅颈。 有人贴在她耳边说:“别怕。” 在最后的时刻,快意达到了极致,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叫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退去以后留下无尽的空虚。她被彻底淋散了,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周衍在清理干净两个人的身体后,抱住她:“哪里不舒服吗?” 浴室里白色的水汽慢慢散去。余笙哆嗦着, 整个人彷佛被潮湿的抹布擦过一遍, 皱皱巴巴的,皮肤上的小疙瘩全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般一同长出来的还有困倦。 “困了, 想睡觉。”她的睫毛垂下去,换了个表情。 “好。” * 第二天早上,周衍恢复了规律的作息日程。他健身结洗完澡出来,发现余笙在床上缩成一座坚实的小山。 周衍走近了才发现她已经醒了。放在前几日,余笙这会儿应该兴致高昂地在厨房, 咖啡机隆隆作响,产于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里的花香和果味被萃取出来,溢满整个屋子。 如果说昨晚只是轻微地怀疑,那现在周衍几乎确定余笙短暂的躁狂期过了。他蹲下来和她对视,两个人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周衍翻开余笙的记事本,握住笔,短袖袖口隆起流畅的肌肉线条。今天的日期下面她还没有填写任何待办事项,周衍在数字下面记录道:depressive ep. 余笙默许了他的动作,眼神跟着挪动的笔头拉回焦距,她开口,尝试用轻松点的语调:“你好像在给病人写病例。” “我可没有处理过病例这么短的病人。”周衍笑了笑,旋上笔帽,问她:“你早上想吃什么?豆浆油条?煎饼果子?奶油炸糕?” “我想再睡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直接吃午饭。”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八宝阁?你很久没吃过杨枝甘露了。” 余笙摇头。 “望湖客栈的烤鸭?” 她还是摇头。 “那涮羊肉?” ... 他已经念了十几个她吃过觉得还不错的餐厅名字。余笙摇得头都累了,没一个有兴趣的,最后索性恹恹地躺在枕头上,也不说话,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面前和她平视的人。 他潮湿的短发像清晨挂有朝露的灌木丛,干净美好,再过一会儿将会迎来日出。 周衍又提出一个选项,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奶油蘑菇意面?” 她以前钟爱的美食之一,有一次让他在深夜驱车去伦敦另一边,赶在那家意大利餐厅打烊前的最后一刻给她打包。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完全磨合好,齿轮在转动过程中偶尔会擦出火星。想到这,他无声地笑起来。 第85章 余笙的注意力停留在他错峰高低的短发上,嘴上喃喃道:“那我要capellini。” capellini又名天使细面,是意面所有种类里最细的一种。 说明余笙同意了这个选项。 “要不要再带个提拉米苏?” 余笙低浅地嗯了一声。 “你睡醒了给我发个消息,我让人送餐过来。” 周衍起身去打开门,把坐在门外等候已久的五一放了进来。 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然后从药盒里拨出药丸。 五一跳上床,趴在床尾。周衍觉得这只狗也没白吃那么多饭,至少眼力有涨劲儿,现在学会了睡床尾,而非挤在他枕头上。 但现在他还是要把五一赶下去。 “走了,你出门尿尿。”周衍拍了拍五一的脖子。 余笙顺从地吃下药。 周衍带五一离开卧室之前,她最后一句话像是被窗外的细雨声没过去了。 “谢谢你。” 她不是为他遛狗这件事道谢,而是更之前。他提出的是一道选择题,而非填空题。否则她连想出一个答案的力气都没有。 说完,余笙翻过身,迷迷糊糊地重新陷入睡眠。 * 余笙是被热醒的,她梦到自己踩在烧红的木炭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火堆,而是五一的肚皮。 她把脚抽出来,蹬了一下罪魁祸首,但猝尔想到自己早上没带五一出门。 掀开被子,脚落在地毯上,清晨的碎片掉落进大脑里。余笙反应过来,周衍已经带五一遛过弯了。 她去厨房找热水,看见中岛台上的黄色便签纸: 【醒了发我消息。】 生活像多米诺骨牌,她只需要轻轻推下第一块积木,后面所有的一切抖顺理成章。 余笙很快拿到了外送,她用叉子卷起细长的面条,在浓郁的酱料里滚来滚去。她一边吃饭,一边和小安发消息。 余笙打算明天去看她,但小安回复不用,因为余笙在医院也只能隔着玻璃在移植舱外面发呆。医生说小安指标恢复得不错,在月底有很大机会离开移植舱。走出舱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一长串繁琐的定期复查,才能真正地拥抱正常生活。 吃完饭,余笙启动游戏机,拇指按在摇杆上,但却迟迟没有按下开始键。她还差一点就可以拿到梦寐以求的白金奖杯,巧合的是游戏中的主角也名“狼”,是 一位效忠主人的忍者,总是面无表情,又对弱者富有同情。 最终余笙还是选择试试,但失去了躁狂期的创造力,思维僵化的她连基础的躲避都反应不过来。显然今天不是摘下硕果的好时机。 余笙关上电视屏幕,平躺在沙发上。失败孕育出焦虑,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缠在脖子上让人喘不过气。 她在数字键盘上按下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响了两声没人接,她挂断了。 余笙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却兀地在记忆里捕捉到一条线索,她知道去哪儿找他。 周衍当时怎么说的。 “我希望你随时随地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不管多远。” 然后他发来了他在香港下榻的酒店地址,和集团大厦在上京的地址。 “以后我去哪儿,你都有一个定位。” 余笙把五一叫过来,帮它调整好胸背。 外面的树木被吹得簌簌作响,叶片全翻过来,打伞不是个好选项。 她给自己和五一分别套上了雨衣,像穿上盔甲,她仔细扣好雨衣的每一颗纽扣。 余笙从手机里翻出周衍发过的定位,在cbd那边。她给出租车司机报出地址。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一眼,乐呵道:“小姑娘在那儿上班吗?大集团听说不好进啊,能进去工作的都是人中龙凤。” “不是。”余笙把牵引绳在手上绕两圈,“我去找我...” 朋友两个字卡在嘴边。 “找谁?”司机大叔还以为是自己听漏了。 她重新说:“我去找我男朋友。” “噢噢。那你男朋友也厉害。你年纪这么小,男朋友刚毕业吗?那找这么好的工作厉害得嘞...” 余笙没精力,讲不出那么话,只能偶尔嗯哦一下以示回应。 司机大叔还是絮絮叨叨了一路。 踏进极具现代感的摩天大楼,余笙紧张起来,五一的牵引绳被再一次缩短。 周围一圈的玻璃幕墙设计折射出她的狼狈。进出的人很少,但无一不穿戴整齐光鲜亮丽。只有余笙穿着雨衣,衣角积攒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浅色的地面上。 保安看余笙一个人站了很久,主动走过来询问:“你好,你是访客吗?但我们这里不能带狗上楼。如访客需要先去那边的接待台登记一下信息。” 余笙抿嘴摇头,她踌躇地想解释,兜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女孩对电话那头说了两句,然后侧过头问:“我在这里等可以吗?他马上下来。” 保安指向另外一边:“当然。你可以把雨衣留在雨伞存取处,地面留水后来的人容易滑倒。那边有个休息区,你可以坐在沙发上等。” 余笙蹲下去先帮五一解雨衣,没了束缚的五一使劲晃动脑袋,尾巴沾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第86章 “五一!” 她生气的话音刚落下去,背后传来另一道声音:“余笙——” 余笙回头,徒然四目相对。 周衍焦急的眼神要把她溺死在水里。余笙还是不想说话,心里委屈得厉害:“你不接我电话。” 哪怕她只打了两秒,他也要接到。 周衍低头看眼五一,伸手帮余笙解开雨衣,解释:“刚刚在开会。” 准确来说,他在会议室里和周承钟当着几个大股东的面大吵了一架。气氛降到冰点,新来的助理拿着他的手机不敢上前找他。 直到周衍摔门而出,助理跟出来抖起胆子告诉他,刚刚有个备注为余笙的人给他打电话。 周衍被自己气笑了,说:“以后这个名字再打电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想了想,又道:“不必了,以后开会我自己带着手机。” 第47章他一直想要的,为之努力…… 余笙翕动嘴唇, 最终还是抿成一条线。 理性告诉她,不该难过。偶尔错过一个电话是人之常情,但这会儿心里像被石头凿了一个小洞, 情绪如滔滔不尽的泉涌。 周衍蹲下来, 帮她解开雨衣末端的最后一颗塑料纽扣, 顺带帮她系好松散的鞋带。早上还凌乱着的短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将在厨房里温和的一面隐匿起来,他这会儿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余笙清晰地看见一滴雨水滚在他袖口,高级平整的布料被砸出一片深色。彷佛电影里的慢镜头,让她产生一种错觉,滴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 她想说她下午在游戏里很失败, 怎么都没办法通关,话到嘴边变成:“我想吃甜点。” 周衍松了口气:“我先带你上去。” 余笙抽下鼻子,又问:“五一跟着能上去吗?大叔说你们这不能进宠物。” 周衍一边叠雨衣,一边解释:“公司规定是不能带宠物。但五一是服务性犬只,当然可以进去。” 余笙被牵着走往前走。 电梯里碰见了其他人,她听见别人跟周衍打招呼叫“小周总”。 周衍淡淡地点头回应,五指还跟她扣在一起。 电梯里其他员工的目光难免落在余笙身上。周衍在公司风评极好, 不少员工都知道他是周承泽的儿子, 但他平时和大家相处为人谦逊低调,摆不上架子。 这会儿更是有有好事的年轻员工壮起胆问:“小周总今天带女朋友来公司啊?” 周衍讪然一笑,没承认, 也没否认。倒是余笙的头埋下去,长发遮住半张脸,意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楼层的升高,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周衍开口问她:“中午有好好吃饭吗?” “有。” “下午有遇到不开心的事吗?” 余笙突然说不出口打不过游戏boss这件事, 他也打不过,魂类游戏玩得还不如她。还是她自己更厉害。 难过就这样噗地一下子,像被扎破的气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笙低头看到和自己平时结法不同的鞋带,嗡声嗡气地说:“你问这么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狭小的空间回荡轻如羽毛的笑。 “是。笙笙最厉害。” 余笙轻轻踢了下周衍的脚后跟,他又在敷衍她。 周衍牵着她,她牵着五一。 在走廊里,迎面走来四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余笙感觉和她五指相扣的大手突然用力,她抬头,发现周衍的眉眼迅速冷下来,和煦的阳光忽然就消失在他脸上。 为首的中年男人看着两个人,目光打量余笙两眼,又望向周衍,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衍打开旁边一扇办公室的门,哄着余笙,像幼儿园老师在哄小朋友午睡。 “你一个人带五一先进去坐一会儿好不好?我等会儿给你点甜点。” “好。” 余笙在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听见门缝里传来一道带着浓重怒意的声音:“周衍!” * “公司什么规定你不知道吗!你就这样明晃晃带条狗上来?以后下面的管理还搞不搞了?” 周衍反笑一声,呛回去:“我当然清楚,周总要是搞不明白的话我明天就打一份放你桌子上。规定的括号里面明确写了,服务性犬只除外。那只狗是精神抚慰犬,和导盲犬一个性质。周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其他一行的三个人见事态不对,跟刚刚会议室里的场景如出一辙,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打招呼先行告辞。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只剩下对视的二人。 周承钟被气得差点背过去气。 父子互相都知道彼此的话不无道理,但气氛永远一点即燃。 周衍在高层开会的时候听周承钟强调了无数次领导在公司里的带头作用。 周承钟拿周衍一点办法没有,但这个儿子唯独在他这儿叛逆,在公司赢了所有股东的好评,只打漂亮仗。 周承钟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问:“小姑娘来公司找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周衍!” 第87章 两个人接着吵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就跟刚 刚在会议室里一样。 余笙还等着他。想到这,周衍平静下来,说:“你应该也清楚,不是她,我不会坐在这间办公室。我不是在跟你打申请,而是通知,年末我就会着手欧洲地区的业务。” 集团在全球范围都有业务,但经营重心始终在国内,管理层核心自然而然也在国内。周承钟的私心当然希望周衍留在国内。 “我该说的说完了,周总自便。明天一早我把文件交到你办公桌上,记得签字。” * 余笙听见拧门的声音,停下逗五一,转头看见周衍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余笙除了他的名字,没再听到其他内容。但从对方当时的语气和周衍现在的表情来看,对话进行得并不愉快。 她思维转得慢,但多想一会儿还是能猜出对方的身份。能用这种语气吼他的,应该没几个。 余笙肯定地问:“是你爸爸吗?” 周衍一怔,望进余笙清亮的眼睛。 他嗯了一声:“刚才开会还有点的事没说完。” 随即他的笑意又像地平线上的晨曦一样升起来,和煦又温暖。他把手机递给她:“不是要吃甜点吗?看看想吃什么。” 余笙安静地接过手机,停留在页面上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却问道:“因为我吗?” 余笙见过太多往金字塔上攀爬的行尸走肉,大多数没有好结果。那个地方太高了,稍有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但有人天生就属于塔尖。 哪怕是在知道周衍身份以后,余笙也鲜有这种感觉,但这会儿她猛烈地意识到。 他离她很远。 周衍立刻否认道:“不是。” 他捏了捏她的脸:“公司决策上的事而已,跟你个小朋友怎么能扯上关系。” 余笙盯着他深邃漂亮的桃花眼,辨认他是不是在说谎:“那你举手发誓。” 周衍举手右手的三根手指,听从命令地说:“我发誓,刚跟我爸吵架的话题和余笙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他又笑了,问她:“那说谎了会得到惩罚吗?” 幼儿园的人都知道,说谎要挨天打雷劈。 但余笙抿嘴,只是摇了摇头。她舍不得这个惩罚应验。 她钻进周衍怀里,搂住他脖子,小声说:“要吃甜点。” 嗜甜是人类从祖先开始便进化出的本能,甜意味着葡萄糖和能量,是赖以生存的关键。 余笙吃过甜到发腻的黑森林蛋糕以后,心情又好起来。她躲在旁边的沙发上玩手机。 周衍在办公桌上处理文件,他偶尔会出去,却没有让其他人再进来。 * 等周衍处理完事情,余笙要求又在办公室里多呆了一会儿,然后才下楼。她脸皮薄,不想再遇上那么多人。 乘坐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余笙看见远远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并行,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有说有笑。 她凝住神。悄无声息地收紧了五一的牵引绳。略微熟悉的侧影。有几年没见过,但这辈子余笙都认得出来。 周衍敏锐地捕捉到余笙的表情变化,问:“怎么了?” 余笙笑了笑:“好像看到熟人了,但应该是看错了。” 走到车旁,周衍帮她拉开车门:“不过去问下?” “不去,我在上京人生地不熟,在这儿哪能碰上熟人。”余笙语气轻松,自顾自地系上安全带。 “我不算你熟人?”周衍半开玩笑地问她。 余笙用力摁下安全带上的卡扣,转过头看着他,表情认真地说:“你不算。”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在她洋葱剥开一般的社交圈里就被划分到最里面,只是周衍不知道而已。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有新的一层定义。 “你是我男朋友。” 周衍本要发动汽车的动作彻底停滞。 他问过余笙很多次,求过余笙很多次。 现在他终于在她这儿得到了接纳的答案,他一直想要的,为之努力的答案。 * 余笙在晚上吃上了心爱的番茄炒蛋,一晚上周衍比她还沉默,他看着余笙如往常一样把碗里的米饭捣得稀碎。 晚餐后,他陪余笙一同出门牵着五一解决狗狗的排泄问题。回家以后,他又静静地坐在沙发旁边,见证她在游戏里拿下了又一个白金奖杯。 余笙感觉他哪里不太对劲,等她终于发掘出答案,为时已晚。 周衍第一次在夜晚蛊惑她,抓住她的手伸进他的衣摆里,触碰到烫人的线条。 他问她:“可不可以?” 余笙掉进周衍浓墨重彩的瞳孔里,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如果她今天说不,他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余笙没有办法摇头。然后她便受到猛烈的撞击,像沉重的船锚被抛到海底。 余笙说不出完整的话,唇齿间只能溢出破碎的字眼。 她的名字如同半夜里的汽笛声在耳边响起。 周衍咬着她的耳朵:“笙笙…” 第88章 “我爱你。” * 第二天起来,余笙伸腿去够住床底的拖鞋都费劲,她抓过手机给周衍发了条消息,控诉他的罪行:【以后不能这么用力了。】 在洗漱完吃早饭的时候,余笙收到周衍的回复,但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 余笙搅拌着碗里的麦片,等到它们和牛奶一起变成碗底的烂泥。她刚拿起勺子,接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 余正嵘问:“笙笙,爸爸来京谈生意了。你今天有空吗?” “有。” “那我来接你。” 余笙没心情继续享用早餐,她把整碗混合物倒进了垃圾桶。 余正嵘以为余笙住在以前他和陈婉清买的房子里,但没想到余笙给了他一个陌生地址。 余笙坐进车里,看见副驾驶上同样坐了个女人,和之前在地下停车场一身干练的正装不同,现在女人穿了套宽松的休闲服。 余笙微信里还有女人的好友,备注是尚助理。 实际上,余笙和尚姗婷在微信联系的次数比和余正嵘还多,但几乎都是公式化的问答。 “余小姐,你爸爸委托我再给你英国的卡里打一笔钱。” “你爸爸给你定了生日礼物,我已经和店员联系过了,你直接过去报名字取货就行。” “余小姐,新年快乐。” ... 余正嵘转过头打断余笙的思绪:“笙笙想吃什么?” 余笙撤回打量的视线:“我都可以。” 她不做填空题。 ”那吃法餐?” 尚姗婷转过头轻轻打了余正嵘撑在方向盘的手:“笙笙刚从国外回来,吃什么西餐?还是吃中餐吧。笙笙喜欢吃粤菜吗” “可以。” 余笙盯着尚姗婷纤细的手,婉白的手腕上戴了串梵克雅宝的四叶草手链,细细的手链伴着幅度抖起来。 这个拍打举动远远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界限,隐隐透着情人间的亲昵和调情。 坐在后排的余笙迅速意识到,她过去的那些生日礼物不是余正嵘挑的,父亲不会花心思去发掘现在的小女生都喜欢什么,他只会随着他的想法来。比如十八岁的那辆兰博基尼,普通人眼里昂贵又拉风,但对于余笙来说只是个摆放在地下车库里吃灰的模型。 再往后的礼物就变了,hermes的手包,miumiu的系列成衣,一模一样的梵克雅宝四叶草手链。 完美符合年轻女孩对当下时尚潮流的追捧。 因为这些礼物是尚姗婷选的。 原来两个人很早便在她这儿露出了马脚,但余笙以前没有留意到这些琐碎的细节,关于她父亲早已打算脱离这个家庭的细节。 余笙庆幸当时卖掉了所有东西,如果现在她手上带着一条同款的白贝母手链,她很难不保证当场把昨天的晚饭一起呕吐出来。 在饭桌上,余正嵘对余笙嘘寒问暖,仿佛家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或者说假装他和陈婉清的争执并不会影响到父女二人的关系。 什么样的父亲会带出轨对象来和原配的女儿吃饭。 余笙用筷子狠狠地戳在东星斑 白嫩光滑的鱼肉表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听说你身体原因休学回来放段时间假?” 余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余正嵘点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沪市一趟?有几套房子要过户,需要你当面签字。” 余笙停止折磨鱼肉,瞥了尚姗婷一眼,对方努力在控制,但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差。 她重新举起筷子,插在鱼鳃里,把东星斑的鱼头戳了下来,浅浅地笑了下。 “好啊。” 第48章她养的那条狗是我 这周六上午, 两个人按照原计划把家里翻了个遍,但还是没找到余笙的兔子。五一还以为在玩游戏,跟在她后面打圈。 检查完最后一个角落, 余笙转过头,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那只兔子是jellycat中的热门款式。 “我们可以重新再去买一个。”周衍知道这不是好提议。 哲学上有个经典悖论, 叫忒修斯之船。如果船上的木头逐渐被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虽然余笙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一个外观和材料完全一模一样的兔子,但那只兔子不会是阿贝贝。 果然不出意料地,她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要。” 余笙想了想,又说:“我第二喜欢的阿贝贝在伦敦。我可以先用第三喜欢的。” “你所有的玩具我都带回来了。”周衍非常确信他没有落下任何一个。 “当然没有, 因为第二喜欢的喷火龙被我锁在了柜子里。” “为什么要锁在柜子里?” 在伦敦光收拾就花了他大半个小时。她的玩具被一股脑凌乱地堆在床上,再多一个也不会影响那座小山的大小。 “因为它叫smaug,史矛德就是要被锁在孤山里。” 周衍沉默下来,这是经典系列电影《霍比特人》里的剧情。过一会儿,他又问:“那你第三喜欢的是哪一个?” 余笙坚定地回答:“剩下所有都是第三喜欢的。” 第89章 “……” 周衍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着实跟不上余笙天马行空的脑回路:“你下午还要出门吗?” 余笙点头:“要。我和方菡要一起去上课。” * 在咖啡教室的下午,方菡向余笙吐槽了中茂广场某个奢侈品新来的sa。 “以前那个?离职了啊。那个宝贝sa如果不离职, 我怎么可能会换?!” “我在他们店里今年已经消费了两百个。我的天, 现在才几月?结果陪朋友去店里的时候那个新来的sa连瓶矿泉水都舍不得送。” … 余笙听了这位miumiu女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下午她人生中到目前为止遭遇的最大滑铁卢。 余笙用最土味但是最合心意的方式安慰她:“那我们换家店换个sa买。” 方菡化悲痛为力量,握住余笙的手:“你说的对,我准备下次飞沪市买, 我有个小姐妹说给我介绍个人美心善的新sa。对了,笙笙,你不是沪市人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是,但是我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座城市早已变成名义上的家乡,这几年她回去的次数可能还没有方菡去玩的多。 课程结束后, 方菡照例想让自家司机捎余笙一截。被余笙拒绝了。 她没想到前脚和方菡说了再见,后脚就能碰见不想见的人。 王一松自从电话被拉黑以后,联系不上余笙,但从另外一个兄弟的女友口中意外得知方菡和余笙走得近,朋友圈里经常晒二人出去打卡的合照。 兜兜转转一圈,他找到这儿。 “余笙。”王一松叫住她。 * 最近王一松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到了争遗产最关键的节骨眼上,王父公司名下的工程陆陆续续爆雷,起初还以为是小水花,翻不起大浪,赔点儿款就过去了,后来越来越不对劲,交付日期过了十多年的项目都被挖出来。 王一松托了几层关系才给周衍递上话信,没想到对方居然应下邀约。那天在会所他本应该打听清楚,但周衍一上来只说一句话:“我敬王少一杯。” 周衍喝一杯,他要喝十杯。 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急剧升高,远超过肝脏的代谢能力,于是多余的酒精被运送到心脏和大脑。王一松玩得最野的时候,都没喝过这么多酒。 他神志不清起来,以为还在伦敦,搂着旁边的软玉,手开始不老实。 视野里最后一幕,包厢门口站了女孩,然后周衍猛地起身要追出去。 王一松残留的意识里想起他今天的目的,拉住周衍的衣服,说:“你知道余笙在伦敦包养过一个男的吗?” “你可以随便找个我们这在伦敦留学的人问,大家都知道,她当时养了条狗。” 周衍的眼神淬了冰,慢条斯理地褪下被碰过的夹克,留下一句让王一松万劫不复的话:“你说得对,但她养的那条狗是我。” 然后周衍追出门去。 王一松的酒意吓醒一半。 他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 等看到呕吐物中的暗红色,周围人才反应过来他不仅仅是简单的醉酒,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王一松一辈子没想过自己有这一天,在风花雪月的会所门口被救护车拉走。 急诊病例上写着酒精中毒加胃穿孔,王一松在手术台上失去了四分之一的胃组织。他还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接到王母的电话,那头哭天撼地地告诉他,王父因公司偷.税漏.税被带走了。 输液袋里冰凉的药液一滴一滴进入他的身体,点水成冰。 王一松认知到,他弄错了方向。 宋成致的那句话远比他想的还深奥。他以为余笙是回国才攀上的高枝,所以他才敢在周衍面前说那种诋毁的话。他不信对方能容得下那颗沙子。 万万没想到。 伦敦那么大个城市,那么多留学的二代少爷,大家开着超跑在街上炸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周衍来过伦敦。 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像江户时代匿于暗夜之中的忍者,轻易被人忽略。 如今那个忍者从黑暗里走出来,致命的刀抵在王一松的脖子上。 * 余笙上下打量两眼站在她面前的人。 王一松还是满身潮牌,但之前身上那股风流潇洒劲儿消磨殆尽,下巴的青茬没刮干净,面容疲态尽显,像动物园里淋过雨梳理不整齐羽毛的孔雀。 王一松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让周衍做的吗?” “做什么?”余笙平静地问他。 其实她不知道王一松在说什么东西。但周衍做什么余笙都不觉得奇怪。 “我家公司被人举报了,我爸还在局子里蹲着的。”王一松死死盯着她。 “那挺好的。” 虽然余笙已经连着陈婉清的联系方式一起拉黑了,但如果王家到这个地步,陈婉清大概也没兴趣。陈婉清要的从来不是王家,也可以是张家 李家。她要的是一张门票,但现在王家已经被踢下船。 余笙继续说:“不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吗?恶人自有恶报。” “好聚好散不行?你在我这有什么实质性损失吗?是你妈非要把你送进我们家门的。” 第90章 “好、聚、好、散。”余笙念了遍这四个字,低头弯下唇,“你弄错了。我们从来没有聚过,那也谈不上散。” “你不是真心实意地要道歉,你不过后悔惹了惹不起的人而已。如果不是周衍,或者他是个普通人,你今天还会来找我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执棋之人从不后悔落子,只后悔落错了位置。 余笙转身,刚好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驶过来,停在她面前。 周衍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她最爱的甜品店的logo。 周衍也看到余笙背后的王一松,明白过来。 "你带五一去车上等我。"他把甜点袋子塞到余笙手里 ,帮她关上车门。 周衍缓缓转过身,换了副另外一副冷硬的表情:“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说,而不是找她,她并不想看见你。” 王一松默默地捏紧手指:“你做的,对不对?” 周衍淡淡地说:“你想多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大本事。” “不能放一马吗?” 周衍像听到一个笑话,短促的气音响在空气里。过好一会儿,他静静地看着王一松说:“你当初放过她了吗?” 果然是因为余笙。 王一松胸膛起伏,沙声问:“你做这种事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周衍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倏地看向他,眼神里含有刀光剑影,“你们家配说这两个字吗。你爹私吞进肚子的那十位数是我硬给他塞进去还是怎么着?你不该祈祷下你账户上没有黑账么?现在逃回伦敦还来得及。哦不对,你的出境限制令下来了。” 王一松被戳中痛点,眼睛猩红,脸色跟鬼一样。他当然不干净。王父向海外转移资产的时候,收款人名字正是王一松。 周衍垂下眼,左手在右手冷白的腕骨上来回摩擦:“你该庆幸今天余笙在场,不然就不是谈话这么简单。” “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再来找她麻烦。” 王一松感受到胃里强烈的痉挛感,他不得不蹲下来,胃酸不可抑制地喷溅到地上。 周衍面无表情地转身,拉开车门。 坐回车里,他看见余笙正在副驾驶专心致志地消灭奶油泡芙:“下午玩得开心吗?” 余笙点头,嘴角沾了点白色的奶油。 周衍伸出手,用拇指帮她蹭干净。 余笙吞下嘴里的甜点,出声:“他会进监狱吗?” 周衍反问她:“你想他进监狱吗?” 余笙惊愕转头看他。 “我没那么大本事。”周衍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从现有的资料证据来看,他大概率要跟着进去。” “挺好的。” 余笙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每一个坏人都会受到惩罚。 但这一次,铸铁的断头台落在了该落下的地方。 第49章在二十一岁这年,她决定…… 惊蛰的春雷叫醒了冬眠动物, 但没能驱散余笙越来越多的睡意。 她连续多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了以后蜷缩在被子里,通过手机网络接触外面的世界。周衍会在早上叫醒她一次, 等她服过药以后, 他再出门遛狗。 余笙从社交媒体上刷到了关于王家的更多新闻, 看到那个金额的时候,她下意识用手指掰着数了一遍。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走这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放下手机,余笙平躺着顶住天花板,乌黑的头发像水藻一样散开在枕头上。 这个场景她在伦敦的时候时常发生,但现在余笙不需要再频繁光顾理发店,用新长出来的头发提醒自己又多活了一个月。 余笙和周衍在疾病这件事上达成新的共识:她没有足够的情绪控制能力。 这是一种疾病, 不受她控制的疾病。 余笙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试图去扮演过一个正常人,也很好地完成了这个角色。但当她露出一丁点马脚的时候,她会陷入深深的沮丧和自责。 在和陆姗央面谈的时候,余笙可以坦然叙述病情,但那个时候的她仍然从潜意识里渴望自己是个完全健康的普通人。那些长时间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创伤一直折磨她。 但如今的余笙发现当她真正接纳了这件事以后,她和疾病开始有新的共生方式。 在二十一岁这年, 余笙决定放过自己。 周衍告诉她:“没有糖尿病人会责怪自己控制不了胰岛素的分泌。” 所以他也不会对她说“你要高兴起来”或者“别难过”之类的话。 他只会问她:“你要不要吃黑森林蛋糕?” “你下午打算去上课吗?” “晚上我们一起玩会儿游戏?” … 余笙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需要依赖他的事实。周衍变成最后一道永远不会被冲垮的防线。 下午天气好时, 余笙会去医院看望小安,她拜托护士把新买的游戏卡带交给小安,然后她一个人坐在走廊上长久地发呆。 直到他来接她。 如果某天下午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 那余笙便窝在床上看会儿书。她买了很多纸质书,但她的阅读习惯和吃饭一样糟糕,这本翻两页,那本翻两页,持续性消磨时间。 第91章 * 等低落的状态消散, 余笙又捡回些许精气神,她和方菡重新约了去沪市的时间,方菡要多留一周找朋友聚一聚,余笙则坚持自己要当天来回。 那个店里的sa果真把方菡哄得心花怒放,方菡包下了这个品牌早春系列的所有单品。 这个系列名为“繁花似锦”,余笙看中一串珐琅手链,细细的链子上垂挂着鲜俏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蝴蝶立在椭圆形刻面的玻璃宝石之上。 一番纠结之后,余笙决定顺从内心,把春天留在手腕上。 方菡买的东西太多。sa整理好每一个购物盒,用纸箱仔细打包好,帮忙隔日发回上京。 离开前,两个路过商场二楼的一家乐器店。这种店铺的目标客户大多是望女成凤望子成龙的小朋友家长。但余笙还是走了进去。 店员观察二人的穿着打扮,听说余笙打算买一把小提琴,立马拿出店里最贵的一款,吹得天花乱坠:“这个是意大利进口,匠人手工打造,是音乐大师乔瓦尼用过的同款...” 余笙试了下音色,浑浊又晦涩,和当初她手里的那把琴属实相差甚远。 店员又连连夸赞她的拉琴天赋,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考过小提琴十级的证书。 “没有。”余笙放下琴,说,“你帮我把琴包起来吧。” 趁着店员去拿包装盒,方菡拉过余笙的手,悄悄问她:“这琴真有她说的那么牛吗?” 余笙淡定地回答:“乔瓦尼是弹钢琴的。” 方菡猛烈地咳嗽起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余笙在刷卡的时候,拿出另外一张黑色的卡片。目前她自个儿兜里的几两碎银交不起这笔智商税,只能是周衍来。 从沪市飞回上京,从廊桥下来,余笙一路小跑到出口,她看见熟悉的一人一狗。 周衍张开双臂,将她迎了个满怀。 余笙踮脚,亲下他右脸颊下侧,说:“我今天刷了你的卡。” 周衍笑眼看她:“是吗?我没看短信提示,你买了什么?” 余笙把巨大的购物袋塞到他手里,蹲下来摸五一圆滚滚的脑袋:“买了把琴。” “小提琴吗?” 余笙站起来重重地点下头,自然而然地接过五一的牵引绳。 周衍凝住神,牵起她的手,说:“我以为你不想再拉小提琴。” 余笙先行迈开步子往前走,像拉着家长去买糖的小朋友:“想再试一试。” 他垂下眼,思考一会儿,温声笑道:“好,那就再试试。” * 清晨,余笙迷迷糊糊地被叫醒,她睁开眼看见周衍已经穿戴整齐,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吃药,吃完药再睡。” “我要起床。”余笙拉住他胳膊,借着力道从床上翻起来。 周衍看她睡眼朦胧:“你可以再睡会儿。” 余笙摇头:“不行,我要陪五一出去。我已经一周没有带五一早上出过门了。” 看她执拗的表情,周衍蹲下来把余笙的脚放在他腿上,给她套上羊羔绒的袜子穿上拖鞋。 “阿衍。”余笙叫他名字。 周衍抬头:“嗯?” 余笙想不起要说什么,她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卡壳儿半天。 周衍耐心地等她组织好语言。 余笙憋出一个问题:“我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 周衍掐了下时间表:“还有半个月。” 意味着半个月后,她的最佳选择是回伦敦找陆姗央开下一轮的药,算起来她已经有两个月没去复查,这个时长很危险。 周衍摸下她的头:“我这边事情快处理完了,如果你想的话,下周就可 以回去。距离下次开学还有小半年,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旅游。你想看烟火大会吗?想的话我们可以去日本。或者去美国玩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奥兰多的环球影城和迪士尼吗?” 余笙眼眶酸酸涩涩,想哭。她低头,环住他的脖子,侧脸贴在他的肩胛骨上:“我想和你呆一起。” 周衍的手托住她的后脑勺:“那你要不要和我去公司?cbd那一圈有很多咖啡店,你可以到处吃甜点。” 但余笙的记事本上今天写了其他待办事项。 遛完五一以后,她打算把所有的阿贝贝都丢进洗衣机清洗一遍。 然后下午练会儿琴。 “我要在家。” “好。那我下午早点回来。如果你有事就打我电话。” 余笙在他衬衣上闷闷地发出嗯的一声。 周衍对她的纵容也不是无限制的,对尺度的把握恰到好处。反而让余笙更加心安:她并没有拖垮他的生活。 * 吃过早饭以后,余笙和周衍一起下楼。 电梯到达一楼,她牵着五一出去,然后蹲下来举起五一的狗爪:“跟爸比说再见噢。” 昨夜下过小雨,空气中泛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将金色的光点洒在湿漉漉的水坑中。 五一的兴奋到达巅峰,拽着余笙往前走。以往五六次标记点就该结束,今天它硬生生憋到了第十颗树下。 余笙不知道小狗的心思,在想明明早上水盆里的水没有减少太多,为什么五一能尿这么多泡。 第92章 她也不知道周衍虽然在上一周里帮她完成了遛狗的任务,但也只限于完成任务,他在确认五一已经解决完毕排泄问题以后就会带着狗往回走。 换作余笙的话,她会带五一再接着溜达,去两条街以外的商场拐角处的星巴克给小狗要一杯爪布奇诺。 相隔一周后,五一终于又吃上它心爱的奶油。 余笙则买了一袋贝果和一杯热牛奶。 遛狗回来,余笙在小区门口被一个男子拦住。 “余小姐。”对方只点下头,叫了她的名字。 余笙却已经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侧目看向停在路边的轿车,犹如一个巨大的黑盒,等待吞噬来者。 “我妈找我吗?” “对,她在车上等你很久了。” 余笙走过去,不等男子帮她开门,她自己拧开门把手。 陈婉清放下手中的杂志,瞥见余笙腿边的生物,立刻皱起眉:“别让畜生上来。” 余笙收紧绳,迎上陈婉清嫌恶的视线,说:“那我也不上去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讲吧。” 母女二人无声地对视,如同互相凝视彼此的深渊。 凛冬过境以后,余笙把羽绒服换成了冲锋夹克,失去臃肿的鹅绒,她的身体比冬天时候看起来更单薄,站在车外面,像一张纸在风中摇曳。 一张纸是没有办法永远对折下去的。每次折叠都会使纸张的厚度翻倍,纸张叠加的层数呈指数级增长,薄薄的纸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坚韧。 陈婉清率先挪开了目光,整理好腿上的几本杂志,丢到另一边座位上:“余笙,你翅膀真硬了,我的电话都敢拉黑了。” “看新闻了吗?你还真是有点狗屎运,一拖再拖,倒把一个大坑拖过去了。” “明天我让司机来接你,回陈家吃饭。” 余笙沉默一会儿,答应下来:“好。” 她也需要找陈婉清拿回护照,如果有外公外婆在场或许更加便利。王家出事以后,她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回伦敦接着上学。 像陈婉清这样蛇蝎心思的人不会放过她,会接着联络张家李家。陈婉清流连忘返的那个瘴气贵妇圈子里总有一个坑可以挑出来。 血脉相连的人一定知道彼此最薄弱的地方。 陈婉清是个要脸的人,哪怕那张脸上沾满浮于表面的脂粉。所以她不会立刻行动,会等这阵子风头先过去。 迟早有一天陈婉清会发现周衍的存在。 余笙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她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再见。”余笙笑着跟母亲告别,砰地一声帮陈婉清关上车门。 第50章不贰过。 余笙牵着五一进入小区, 看似神色如常,她进楼刷卡按电梯的时候,手在颤, 不受控制地抖。她从心理上克服了恐惧, 身体的应激反应还没完全消失。 到家以后, 余笙脱掉鞋,挂起外套,和以前一样去给五一准备了狗饭。 狗盆里新鲜的牛肉、硬邦邦的肝冻、缤纷的蔬菜水果拌在一起。客厅里的声音只剩下五一牙齿和食物绞在一起的咀嚼声。 余笙趁着五一吃东西的功夫,把她的一大筐阿贝贝从房间里搬出来,挨个挨个塞进洗衣机。但毛绒玩具太多,又占体积, 塞了不到筐的一半,洗衣机的滚筒便被装满了。 余笙按下清洗的启动键,然后拿出记事本把第一项和第二项一起划掉。 然后她拆掉那把号称“大师同款”的小提琴的外包装盒,琴弓上抹上松香。花了很长时间,余笙才调好新琴的音准。 余笙又一次拉响熟悉的《命运交响曲》。 她拉得并不好。再有天赋的小提琴手也需要日复一日地练习,但余笙距离上一次碰琴已经过去两个月。 劣势的琴弦发出沉闷的声音,单调又呆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看见女人的子宫诞生新的生命, 女孩在医院呱呱坠地, 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长大,接过小提琴,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放声哭泣。 一曲终毕, 余笙才发现琴弓上的弓毛断掉小半撮,像杂乱的马尾巴一样飞起来。 浴室里,花洒喷出温暖的水流,带走脊背的汗,但余笙感觉浑身发冷。 她裹着浴巾跌落在沙发上, 似乎被人抽走了一半的灵魂。 周衍在沙发上给她准备了空调毯,防止她打游戏的时候着凉。余笙像袋鼠幼崽躲进育儿袋一样蜷缩进空调被里。 五一跳到沙发上,凑过来拼命舔。 余笙哭起来,眼泪混杂口水,挂在她素白的脸上。 五一跑开了,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那只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兔子。 她最喜欢的那个阿贝贝。 * 【晚上要吃什么吗?】 【我准备回家。】 周衍在离开办公室前发给余笙的微信。 等他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她还没有回复。 余笙也许睡着了。他提前完成了工作回家,现在才刚过四点抑郁期的她还在午睡也不是奇怪的事。 周衍推开客厅的门,微风正好掀开落地窗帘的缝,一缕光亮爬上实木地板。 屋里没有一个人。 “余笙?”他尝试叫她的名字。 第93章 没有人回应。 周衍看见桌上被打开的小提琴盒,掉落在地上的琴弓,地板上湿漉漉的脚印。 冰冷的潮水迅速涌上心头,周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今天就把余笙带在身边。 周衍在手机上拨通了电话,客厅里与此同时碰出欢快的歌曲声,他在沙发的缝隙里捡到了余笙的手机。 当他准备打开apple id的查找功能时,更远处传来狗叫,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从地底下传过来。 最终周衍顺着五一的叫声,找到了躲在衣帽间深处的余笙。 她裹着那条祖母格的花毯,躲在他的一排外套下面,怀里搂着消失了很多天丑丑的兔子。 周衍听见灵魂落地的声音,心软下来,又揪着疼。他蹲下来,想把余笙抱出来。 余笙没有像往常伸出手迎接他,而是嘴抿成一条线,紧紧盯着他右手腕上的机械表,不敢看他泛红的眼睛。 她再一次食言。下午在沙发上apple wa tch的心率检测功能提醒她,出现窦性心律不齐。但她没有给周衍打电话。 “没事了。”周衍声音嘶哑地安慰她。 余笙的眼眶里蓄起浅浅的水湾:“我不是故意的。” 周衍靠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沉默地思考着。 余笙靠在他胸口,抓住他的衬衣,哭声低得只有他能听见,哭到心都空了。 两个人在衣帽间里呆了很久,余笙流干了泪腺能流出来的所有水分。她肿着眼睛,腾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捏着兔子的耳朵,说:“我明天要去我妈妈那儿吃饭。” 本应该很普通温暖的一句话切得支离破碎。 周衍收紧手臂,嘴唇贴在耳朵上:“我陪你去。” 余笙摇头:“我一个人去。”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还有外公外婆。”余笙固执地坚持,她缄默一会儿,说,“这是最后一次,然后我们回伦敦。” “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 第二天,周衍把余笙送到楼下。 余笙看他面色凝重,把他牵她的手往下拽:“我只是去吃个饭。” 周衍低头凝视余笙清澈的双眼,没办法跟她描述昨天他到家时候手机铃声从沙发缝里响起的恐惧感。 “你把地址共享给我,吃完我来接你。” 余笙看到了尽职尽责的司机在路边站着等她。 周衍在确认余笙开启了位置共享功能后,才允许她上车。 黑色轿车汇入在柏油马路上的车流。 周衍面无表情地打出车钥匙,解锁停在路边的另一辆车,打开手机的导航功能,看着那个逐渐远离的黄色小点。他启动了咆哮的引擎。 人生的信条永远有用:不贰过。 车程开到一半,余笙很快发现这不是去陈家的路。 外公外婆住的宅子在僻静的郊区,而周围越来越嘈杂,路上车水马龙,明显在往一环里开。 “这是去哪儿?”余笙冷声质问。 司机公式化地回答她:“今天陈总选的枣台区一家米其林三星的地中海餐厅。” “大家都去吗?” 司机没有再回应她,但也没有骗她。 轿车确停在一处蓝白相间的建筑前面,招牌上挂着意大利语的餐厅名字。 余笙下车到门口,立刻有接待员迎上来询问她的预约时留的名字。 在接待员的带领下,余笙跟着上了三楼,停在一间包厢门口。她推开门。 墙壁上挂着意大利的风景画,地中海风格瓷砖颜色鲜艳。桌子上摆放装有橄榄枝装饰的小瓶子,自然而简约的风格,和余笙在圣托里尼见过的一样。 但诺大的房间里面,只有陈婉清一个人在等她。 余笙站在门口:“外公外婆他们呢?”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陈婉清自顾自地翻看菜单上的今日菜品介绍。 “你和我说的回陈家吃饭。” 陈婉清掀起描摹细致的丹凤眼看她:“我不这样说,你会来吗?” “站着干什么?坐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服务员。” 余笙决定主动出击:“我想要我的护照。” 陈婉清像早有预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想回英国啊?” “我呆这儿也没用了。”余笙还想继续说。 但门被打开,服务员端着前菜进来。 余笙闭上嘴,看着一盘外皮金黄的煎奶酪放在她面前。她最讨厌成块的奶酪,隔老远闻到奶油般的甜味,一口咬下去满嘴奶制品没处理干净的腥味。 米其林三星级别的餐厅不可能出现预制菜。 陈婉清在她到达之前就决定好了这顿饭要吃什么。主厨精心准备的餐点准时被点上来,陈婉清连她什么时候到达都算好了。 完成使命的服务员又一次出门。 陈婉清面带嘲意地说:“余笙,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你在伦敦花的每一分钱现在都得从我口袋里出,你肆无忌惮刷卡的时候想过这点吗?” 余笙沉默。在拉出银行账单之前,她不知道。 这是少数衣食无忧的留学生状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银行卡余额不够就刷信用卡,一个月花掉当地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如果回头被问起来,就撒个娇说最近压力太大需要放松,然后父母会心疼地再往银行卡汇一大笔钱,嘱咐要注意身体。 第94章 陈婉清和余正嵘从来没问过余笙花钱买了什么。 所以她也不需要解释。 与银行流水日渐累积的庞大数字正好反过来,亲人关系越来越薄弱,最后魂飞湮灭。 陈婉清轻而易举地瞧穿了她的想法:“你想问余正嵘?他还没跟你讲吗?那个贱人要生了。余笙,知道吗,你马上就有个小二十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了。龙生龙凤生凤,山沟沟里跑出来的老鼠也是会打洞,四十多岁了还整天想着抱个儿子...” 陈婉清喋喋不休地数落余正嵘的罪过。 一股恶心感从胃底部上升到喉咙,余笙想要干呕。 陈婉清的话像电流一样刺激她的大脑皮层。吊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越来越刺眼,余笙听见啪地一声,像是有人把灯关了,视野里又暗下来。 余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幻觉了,这个是非常危险的症状。按照陆姗央的叮嘱,如果出现幻觉的情况,需要第二天立刻去诊所复查。 她摸到apple watch的侧边按钮,用力按下去,然后僵硬地转过头,视野里微弱的光打在陈婉清扭曲的脸上,纯白色的墙皮像雪花一样脱落。她再低头的时候,奶酪彷佛活过来一样在盘子蠕动。 似曾相似的一面,余笙在哪儿经历过。 她几乎把游戏内容和现实世界弄混了。那个名为《厨房》的demo一经发布,在玩家中引起巨大讨论,许多人误以为《p.t.》项目被重启了。 在游戏里,她不用忍受任何人。 余笙转过头,张开嘴,吐出实话:“你不觉得你也很可怜吗?” “什么?”陈婉清停下手,盘子的奶酪刚被挖开一小块。 余笙费力地转动大脑里的零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无聊的下午茶聚会,当觉得泼妇们的话题实在聊不完的时候,她会躲去卫生间。在隔间里,她听到了遮羞布下面更多的话。 “陈婉清怎么好意思带人来,我要是生了个这种女儿,早送出国藏起来了。” “听说这种精神病会遗传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她讲话偶尔疯疯癫癫,搞不好脑子也有问题。” “谁知道的,嫁个那种人,又生个傻子,是个人都得疯吧。” ... 那些话像刻在录音磁带上一样刻在她脑子里,这会儿又被翻出来,从她嘴里重新播放。 她给周衍表演过的,惟妙惟肖的模仿能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 余笙不知道这些话远比她想象中的威力还大。 因为挖出了一个陈婉清不为人知的事实。 余笙看见陈婉清举起那把餐刀的一瞬间,精准地预判了陈婉清的下一步动作,因为这个场景她在游戏里经历过。 陈婉清五指向下握着反光的刀,猛地向她刺过来。 余笙举起双手,死死捏住陈婉清拿刀的手腕。她脑子愈发混乱,彻底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游戏也是第一人称的,她仿佛回到那个暗不见天日的湖边屋宅,在走廊里和举着刀的女人搏斗。 如果按照记忆里的游戏时间线进行,陈婉清会把刀刺进她的肩膀。 然后呢,然后她该干什么。 游戏里的台词一句一句碰进她的耳蜗里。 “我做了坏事,我活该这样。”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 头剧烈地痛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 要用一把斧子劈回去,直指女子最脆弱的脖子,等鲜血流出来以后,她就可以操纵自己离开这个房间。 “余笙——” 但余笙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游戏里她不叫余笙,那部作品的主角叫伊森。 余笙颤抖着身体,猛地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她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周衍在叫她。 第51章“拿刀刺我的那个,就是…… 余笙回首, 看见周衍慌张的表 情,门外还站有更多人。 她没有在游戏里,而是真实的世界。 一霎那, 余笙晃了神, 手上抵住女人手腕的力气松下来。但下一秒她本能地反应过来, 陈婉清不会放过她,对方的力道一分未减。那把刀会插进她的肩胛骨里,剖开组织,直达深处。 她还是低估了陈婉清癫狂的程度。如果说过去的施压、胁迫、言语羞辱是出于对囊中之物的掌控欲望,那陈婉清现在的眼神是真的想用刀捅死她。 时间过得那么慢。 余笙始终没有等到身体传达的疼痛信号。 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刀,比游戏主角更加好看的手。 余笙看见沿着刀锋渗出来的红色, 比虚拟世界里更亮,色彩更饱和。恍惚间,她听见黏稠的血液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包厢外的人声混乱起来,不知谁喊了句:“报警!快点报警!” “叫救护车!这里有人受伤了!” 余笙呆呆地看着那把不锈钢的定制餐刀掉落在地上,周衍反摁住陈婉清的手,快速将人按倒在餐桌上。 一桌的美食餐盘被震得稀烂,花瓶被碰倒, 水散得到处都是。奶酪也被压成泥巴, 粘在女人狰狞的面目上。 第95章 余笙的身体止不住哆嗦,但她没有哭,就像在纽约那次一样。人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下是哭不出来的。 她慢慢抬起头, 看见周衍腥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肮脏的脸,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气。陈婉清脸贴在桌布伤,发出痛苦的惨叫。 外面的人接二连三地涌了进来。两个男服务员帮忙制服住肇事者,陈婉清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形,目光狠狠地剜着余笙, 不像在看女儿,像在看仇人。 周衍腾出空,回头望向余笙。 他的小姑娘就站在那儿,受到惊吓的小脸惨白,睫毛犹如琳过雨的蝶翅,眼神虚渺茫然,彷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周衍走过去。他现在右手满掌心的血污,碰不了她,他只能用腕骨抵住她的后脑勺,把人往怀里带。 余笙嗅到熟悉的气味,被巨大的安全感包围住,那张防跌落的大网还是接住了她。心脏仿佛被割得四分五裂,眼泪泄洪般涌出来。 周衍的手还在滴滴答答。 一个路过的女服务生想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拭下手上流血的伤口。 周衍摆手示意不必,他下巴抵在余笙头顶,不断安慰重复道:“没事了。” “都过去了。” “我也没事。” “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 警察和急救人员很快到达现场,挨个询问相关人员。 在医生帮周衍处理伤口的时候,余笙就在旁边看着,攥着他完好的左手。 万幸餐刀不够锋利,虽然割得深,但没伤到筋骨。消毒清理以后,医生用纱布把周衍上好药的右手包起来。 余笙不敢碰他的手,只能泪眼婆娑地问他:“疼吗?” 周衍摇头,嘴角掀起一个温柔的笑:“没那次疼。” 余笙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次指的是纽约,尖锐的手术刀真的插进了他的肩膀,那种痛不欲生、骨肉分离的感觉至今历历在目。他哪怕废掉右手,都不要小姑娘受那种苦。她已经在地狱走过一遭,再多一丁点儿的痛都会把她扯入深渊。 如果余笙今天在这出了事,他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最后周衍和陈婉清被一起带去医院走了遍流程,进行伤情鉴定。整个过程中余笙跟木头娃娃一样,全程被他牵着哄着走。 到了警局,余笙在审讯室里做笔录的时候始终神情恍然,说不出完整的话。她脑子里画面控制不住地闪回,不光是陈婉清拿刀刺她,还有纽约那个朝她开枪的黑衣人。 女警察不断安慰她,得知余笙有双相情感障碍后,问了一句:“你有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吗?我通知一下。” 余笙缓过些神,抿嘴,过半天才张嘴说出三个字:“不用了。” 女警察以为她是不想要家里人知道她出了事。 没想到女孩的下一句: “拿刀刺我的那个,就是我的监护人。” 女警察震惊到无以言表。 余笙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断断续续复述出当时的情景。 结果周衍呆在审讯室里的时间比她还长。 她坐在警局大厅里的金属长椅上,长久地愣神。女警察递给她一杯热水,告诉她周衍那边还要一会儿,因为犯罪嫌疑人也受了伤,肩关节和手腕两处脱臼。 余笙双手握着纸杯,满脑子都是陈婉清恐怖的脸和恶毒的眼神。 见周衍迟迟没有出来,余笙担忧起来,他会不会因此受到惩罚。 他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怎么能留下污点。 大厅里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来,又不像是来报案的。 余笙听见熟悉的汪汪声,她不自觉往门口一瞅,看见五一笑得灿烂如花的狗嘴。 牵着五一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站那儿很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姿态,细看两眼,周衍的五官和老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旁边那个中年男人余笙见过一面,上次来家里接五一的刘叔。 周宗国走过来坐到余笙旁边的位置,把五一交到她手里,和蔼地问:“你是余笙吗?” “阿衍让我把五一带过来陪你。” “我是他爷爷。” 惶恐和无措交织在一起,她没有做好面对他家人的准备,尤其是他现在还因为她受了伤。 余笙低下头,不敢接话。五一在她脚边不停扒拉转圈,前爪搭在她腿上,站起来比她的头还高。 周宗国看人闷头不说话,想起周衍提过小姑娘有心理疾病受不得刺激,出这么大事,铁定被吓惨了。 于是周宗国出声安慰道:“我问过了,就手上挨了一刀,没什么大事,过阵子就长回来了。” “他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受不得,以后怎么成家立业独当一面。” 中途有领导赶过来接待,询问周宗国需要怎么处理。 周宗国声音浑厚,语气却淡:“正常流程,都是普通人。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领导关切地问余笙,几句话都不见她开口。 周宗国好言解释道:“家里小辈怕生,这会儿受了惊。你也甭问了,接下来该走什么流程继续走,我们配合就行。” 第96章 接警大厅里又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身穿经典灰色的西装,系着领带,表明陈婉清的家属身份后,男人被允许进去探视。 他正巧和出来的周衍擦肩而过。 周衍一出来,看见余笙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以为她还在哭,走过去蹲下来和她平视。左手屈起指节,他的手冰冰凉凉,从她断眉滑过碰到她的眼皮:“不怕,我们回家。” 余笙扑到他怀里。 “这位就是受害人。”一位老警察带人过来,指了指头埋在肩膀里的余笙。 周衍回头。看见老警察旁边站着一位穿戴整齐的男人。周衍的手还梏在余笙的后颈,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 陈茂本来还在公司开重要会议,突然接到母亲沈玉兰电话说小妹陈婉清在外用餐的时候无故伤了人,已经被带去警局,要求家属到场。 他是律师,在大学出于兴趣选修过刑法。沈玉兰让他赶紧去警局看看怎么回事,两个老人随后就来。 “周先生?”陈茂认出是周衍,内心翻起惊涛骇浪,“请问你是受害者家属吗?” 陈茂负责的核心业务领域是商业与并购,和周衍接洽过几次。对方背后代表的集团是他们律师事务所目前最大的客户。公司上的还是小事,现在的重点是那个受害者是不是也姓周。 手心里渐渐汗涔涔,陈茂不知道怎么陈婉清好端端吃个饭,捅出来这么大个篓子。 “对。他是。”余笙突然从周衍怀里抬起头,她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二舅 陈茂。 “笙笙?你怎么在这?”陈茂万万没想到是余笙,一时间脑筋打不过弯,更搞不清楚状况。 从陈茂进警局开始,甚至没有发现余笙的存在。他注意力一心一意在里面的陈婉清身上。这个外甥女常年在国外,几年见不上一次。即使这阵子回国,家庭聚餐的餐桌上也安安静静,可有可无,所以他进门时候也轻易将她掠了过去。 余笙终究还是说不出“我妈想杀了我”这句杀伤力极大的话。 她低头,语气平静:“警察不是说了吗?我是受害人。” 陈茂愣在原地,表情如同即将腐烂的香蕉,褐斑慢慢爬上去。 周衍伸手盖在余笙的眼睛上,她的睫毛犹如潮湿的小扇子上一样扑棱在他掌心。周衍强迫她转过去,俯在她耳边说:“我来解决。” 然后周衍看向坐在长椅上的周宗国,微微点下头:“爷爷,你先带笙笙出去。” 余笙牵着五一,跟在周宗国和刘叔后面出了接警大厅。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小雨,细密的雨丝在空中织起一张看不见的网,兜住了灰蒙蒙的天。 刘叔帮她撑伞,余笙在雨伞下面往回看,大厅里站了个她的亲人,更里面的房间还有一个。 要伤害她的,忽略她的,是她血缘一脉相承的亲人。而帮她挡刀的,是她一直想保护的人。安慰她,带她离开的,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余笙漠然地收回视线,跟在后面出了门, 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周先生...” 按理说陈茂这会儿代替陈婉清先道个歉,但受害者变成余笙,他反而讲不出话来。 周衍低头看着手上白色纱布,再抬眸,眼神里彻底失掉温度:“陈先生供职的律所好像没有刑事案件这块的业务吧。” “那我觉得你刚好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家属可能需要咨询下懂行的同行。” 他把“刚好”二字咬得很重。 陈茂搓了下手心的汗:“笙笙她...我能跟她讲两句吗?” 周衍笑了笑,像往常商业洽谈时一样礼貌温和:“作为合作伙伴,你不是有我的联系方式吗?有什么事你联系我就行。” 然后他猛地拉冷语调:“她应该不想见你们任何人。” 第52章1028 周衍从警局出来, 没打伞,身上淋了层小雨。他打开suv后座的车门,一坐进去, 余笙立马贴过来揪住他的袖口。 周宗国从后视镜里看周衍一眼, 问:“回老宅住吗?” 周衍拒绝道:“不回了, 她认床。” 余笙受了巨大刺激,不能再去陌生的环境呆着。 周宗国点头,目光挪开:“一日三餐我差人给你送过去。我跟你爸通过电话了,他今天要来,我拦住了。后面几周你也不用去公司了。” “谢谢爷爷。”周衍把手机备忘录里的一长串注释复制粘贴给了刘叔。 刘叔将车开到目的地,下车前, 周宗国叮嘱了周衍最后一句:“照顾好人,照顾好自己。” … 一整晚,余笙虽然躺在床上,但时常惊醒翻过身叫他名字,手伸过去确认他还在旁边:“阿衍。” 周衍会重新把她搂住,像哄婴儿一样轻轻拍她后背。余笙的膝盖收到胸前,缩成一小团。 中途有一次她像是忘了现在在哪个城市, 她迷糊地拉着他的手指, 问他:“周三,我是不是有早上八点半的课?你能送我吗?我好像要迟到了。” 再过一会儿,她又清醒, 小心翼翼地碰下他被纱布包住的右手,呢喃道:“阿衍是不是很疼?” 第97章 直到窗户外面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很快上班族就会起床,从四面八方的地铁口涌出来,城市的零件们开始照常运转。 余笙的睡眠终于被施舍回来, 她沉沉地睡过去。 周衍的左手从她的腰上跨过去,贴在她的皮肤上,慢慢游到那处不均匀的表面。 那块丑陋的疤,属于她,也属于他。 * 余笙是被噩梦吓醒的。 梦里的女鬼从黑暗的地下室楼道里爬出来,掐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刀狠狠地戳下来。 她抬手想要抵抗,也看清楚女鬼的脸,卷曲的长发下和陈婉清一模一样的五官。 余笙坐起来,大口喘气,半湿的刘海紧紧贴在断掉的那截眉毛旁边。 她急匆匆地翻身下床,拖鞋也忘了穿,冲到电视屏幕下方的柜子,哗啦一下抽开。 因为用力过猛,抽屉里原本立得整整齐齐的游戏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颤巍巍地倒下。 余笙急切地在里面翻找。 周衍不会忘记任何东西,他一定把所有的游戏盘都带回来了。 周衍走到她背后,往她肩上披了件开衫:“找什么?” 余笙不回答,把游戏光盘挨个抽出来查看,五颜六色的盒子散落一地。 在最角落里的位置,余笙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做过记号的深色封面的包装盒。她咔嗒打开塑料扣,把圆形光盘拿出来。 余笙把手放在光盘两侧,随着力道的加大,光盘逐渐弯曲。但在材料快要因为应力过大而发生断截的顶点,余笙松开了手。 六年前的游戏剧情穿越时空进入她的噩梦。 但如果不是它,昨天她没法预料到陈婉清的举动。 她放弃了试图掰碎梦的源头。 周衍从她手里抽走反光的圆片,放回塑料盒。他默不作声地帮她重新收拾好散在地板上的东西,按照日期像积木一样搭回去。 周衍关上抽屉,对她说:“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遛五一。” 在餐桌上,余笙把碗里的米粒和菜用勺子翻来覆去地捣,直到两者像年糕似地融为一体。这是她焦虑的体现。 反复重复某个动作是一种常见的心理调节方式。焦虑往往来源于失控感,而重复动作是可以自己控制的,从而让人获得短暂的掌控感。 遛狗变成余笙的出门动力,她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要让五一每天吃到爪不奇诺。所以即使没有那么多力气,她坚持让周衍和她走到两条街外的星巴克。 接下来几天,余笙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这在遇见周衍之前的人生里从未发生过的事。外公、外婆、两个舅舅轮流给她打电话和发消息。 话题以关心余笙的近况开始,然后在她的沉默中以劝解结束。 “那个是你妈妈,你真的要看你妈妈坐牢吗?” “她带了你这么多年,这个年纪进去怎么受得了?” “你也没有受伤对不对?” ... 余笙坐在阳台上仰望天空,这座和伦敦一样工业化的城市上空不会有星星。这个微妙时候,她开始理解到,世界并不是绝对的黑和白,大多数是或好或坏的灰。 外公和外婆会关爱孙女,也会关爱女儿。老人念叨“家事和为先”,他们无法在手心手背之间作出抉择。 但余笙可以。 她在周衍的陪伴下,回了一趟陈家。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撩开了衣服的下摆,露出年轮一样的伤疤。她轻而易举地阐述了被陈婉清掩盖过去的事实。 余笙没有哭,也不打算祈求同情或者道歉,而是平静地说曾经恶毒的愿望: “我在很早以前就诅咒过,她会下地狱。” “现在终于应验了。” “所以我也不会出具谅解书。” * 在周衍的建议下,余笙分别给小安、张姨和方菡发过消息,然后拔掉了手机卡。 他把那张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锁在柜子里,一起锁进去的还有余笙大部分的游戏盘,准确 来说十六岁以上才能玩的游戏都被锁住了。剩出来的游戏盘不过寥寥几张。 周衍收起钥匙,和她解释:“等过一段时间你才能玩这些游戏。” 余笙非常不情愿地同意了他的做法,短时间内她确实不适合再碰心爱的恐怖游戏。 没有游戏,余笙失去了绝大部分娱乐活动。她坐在书桌前看书,又看不进去,一天拆五本塑封膜,五天看不完一本。 无聊滋生躁意,她变相开始找周衍的茬儿。卧室的灯开得太亮,泡澡的水温度不够热,五一的零食又买错了。 这种行为每过三天会消沉下来,因为每过三天会有医生上门,帮周衍换药。 余笙在看见那道歪歪扭扭的伤口,她觉得无理取闹也不可取。 当余笙稍微安静下来,周衍会问她要不要玩游戏,但不是那些锁起来的游戏。 他拿出一副扑克牌陪她玩21点,余笙连这个都是在游戏dlc里学的。一开始余笙还胸有成竹,她在游戏里一直牌运好到逆天,每次都快速赢得牌局。 但她强大的运气到周衍这儿好像不管用了。余笙每输掉一局就会跟他生气,然后进入找茬的循环。 第98章 “周三,你肯定作弊了。” “我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差。” “再来一次。” … 周衍没有告诉她,他是故意的。21点表面看运气,但归更到底是数学和记忆的游戏,余笙在这两个方面都没有技能点。所以他保证自己能赢。 因为他非常享受她持续性找茬的状态,像他刚到伦敦时候两个人的生活状态一样,她到处使唤他。 这样的余笙远好过她坐在窗台边长久地,空洞地发呆。 * 有一天下午,周衍照常翻开她手里的第四张牌,说:“你又没赢。” 余笙不想理他,她这么多天赢他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她盯着他的下巴,发现另外一件事:“周三,你很久没有刮过胡子了。” 周衍单手完成不了这项任务,他诱哄她:“那你帮我。” 卫生间里,余笙把绵密的泡沫打圈抹在他的下巴上,但她看到银光闪闪的刀片,脱口而出:“你没有电动的吗?” 浆水口的老年人理发店都不用这种过时的东西了。 “没有。”周衍把刀片展开放到她手里,“习惯用这个,有种我在手术台上的错觉。” “我不行,我会手抖。”余笙退缩了。 “你不会。”周衍抓着她执刀的手,抬到他脖子的高度,“很简单,和削苹果一个道理。” 在周衍的指导下,余笙缓慢地结束了这项工程,青色的胡茬被她刮得干干净净。但她在收尾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出了点小意外。 他冷冽的下颌线多了条道细小的伤口,血珠子冒出来。余笙赶紧去医药箱里找创口贴,贴在他下巴上。 周衍抓过她的手,吻在她手背上,笑道:“你看,我就说不难。” 余笙瞪了他一眼,转头收拾卫生间乱七八糟的台面。 晚上,周衍在沙发上抱着她,递给她一通打开免提的通话,交待她:“不管对面说什么,你只需要说好。” 余笙稀里糊涂地接过手机。 那端的人询问:“还要再加吗?” 她下意识听从周衍的指令:“好。” 掺杂电流声,拍卖师的声音模糊地响起:“现在是jackson的电话委托,880万。” 余笙握住手机,难以置信地看向周衍。 他微笑着跟她做了个口型:“好。” 代理人继续询问:“还要再加吗?” “再加?” “加?” … 余笙只会说一个“好”字。 背景音的数字快速上升,余笙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i'm selling it at twenty-one million to jackson's client. last chance.” 最后一锤定音。 "恭喜您,号码1028。" 余笙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那个数字翻得太快了,虚无感飘飘然。她的脑袋倒在他腿上,失掉全身的力气:“你买了什么?” 1028是她的生日。 周衍的手又从她衣服下摆钻进去,触摸到细腻的皮肤,回答她:“你的新小提琴。” 余笙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应该说,等到了以后给你个惊喜。” 但她还是说出难过的话:“我现在拉小提琴特别难听,经常走调。” 这个价格的琴只能出自意大利制琴世家利斯特拉迪瓦里家族,每一把琴都有名字,能拥有斯琴的大多是享有盛誉的小提琴大师。余笙不在此列。 “这不重要。”周衍低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狭长的桃花眼,“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拉琴的时候,它就在旁边。” 替代掉那把被他藏起来的小提琴。 第53章掌心里的红绳 周衍在拘留所里单独见了陈婉清一次。 带他去探视房间的警员告诉他, 那个女人有精神病,平时说话多多少少带点癫,前天还跟同一个房间另外一个女犯人起了冲突, 差点给人头皮都揪下来。 打开哐当当的门, 周衍看见坐在椅子上穿着灰色的陈婉清, 女人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在桌面上扭来扭去。 “认识我吗?”周衍拉开椅子,坐在陈婉清对面。 陈婉清不屑地打量他两眼,嗤笑道:“你谁?” 周衍举起右手,摊开在桌上,又问:“现在呢?” 几天前,余笙刚陪他去医院拆了纱布, 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他的掌心里像长了条红绳。 陈婉清看到他右手中间蜿蜒的一道浅红,视线停顿一会儿,挪到他脸上,像在辨认什么。 当初她派人偷拍过余笙和那个男人的照片,虽然没拍过清楚的五官长相,但眼前人的气质跟照片里倒是相似。 等确认过来后, 女人弯下腰, 嘴脸止不住上扬,哈哈大笑道:“你就是余笙的姘头啊?她是付了你多少钱?连刀都舍得给她挡,现在干你们这行的都这么敬业了吗?” 令她意外的是,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羞辱的话而恼羞成怒,而是低下头轻轻地笑出来。 周衍重新抬头,报出信息:“我姓周。” “怎么?这么喜欢她?真拿我当丈母娘,还要报家姓啊。”听了他的话,女人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 以前精心保养的脸现在没了肉毒杆菌和玻尿酸的支撑,跟骷髅似地彻底垮掉,笑容生出来的皱纹僵直又丑陋。 第99章 “全国这么多姓周的…” 周衍打断她,利落地报出名字:“周衍。” 陈婉清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还在记忆里搜寻。 “我刚从美国回来。” “在那边犯了桩大事,圈子里应该都知道吧。” 周衍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表情沉静,语气也淡,像真的在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却一句比一句惊心动魄。 “不可能。”陈婉清像触电一样,举起被银手镯钳制的双手,猛猛地砸向桌面,她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盯着对面椅子上的男人,一下又一下砸在桌板上。 “不可能!” “不可能!” 巨大的声响动静引来了门口警员的注意,警员冲进来,重新制服住陈婉清,责怪周衍一句:“不都跟你说犯人有精神病,怎么你还刺激她?” 周衍只是安静地微笑。 陈婉清被警员摁住,半张脸贴在冰凉的桌板上,身体扭得跟八爪鱼没两样,发了疯似地喊叫:“我他妈有精神病证明。你的手那点东西连轻伤都算不上!我不可能去坐牢,我坐牢又能坐多久?你以为我会被关一辈子吗?” 周衍低眸凝视女人癫狂到变形的脸。 这些话律师早转告给他,陈婉清的精神鉴定显示确实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近两年长期服用各种药物。这种情况下,犯人大概率会被减刑,即使 往重判也蹲不了几年。 但周衍觉得陈婉清到现在没认清现实,他叹口气后啧一声:“有病就得治。” 陈婉清终于停下大喊大叫,仿佛预见什么,血红的眼睛像是要把人千刀万剐。 周衍缓慢地结束了他今天该说的话:“余笙不想再见你,不过我会替她履行孝心。接下来几十年你住院的费用我会全部负责,并且让精神病院给你配备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看护。” 他依旧微笑着,看着身着制服的警员架住陈婉清的胳膊将人带离了房间。 等房间里空下来,周衍的笑容才凝固住,脸上又恢复淡漠的冷,像对猎物失去了兴趣。 他低下头,听见走廊远处传来梆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 周衍迈进家门的时候,手上拎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 余笙在大理石桌面的茶几上玩拼图,她最近新发现的娱乐活动,整整一千块的拼图。五一趴在旁边的地毯上陪她。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余笙转头,抱怨道:“你怎么去这么久?周三,这都快四个小时了。” 她肚子快饿扁了。 周衍把纸袋放在桌上,解释:“今天店里人特别多,路上还堵车,我开车到店里就花了一个小时,排队又排了一个多小时。” 余笙狐疑道:“现在他们家生意这么好了吗?” 周衍替她掰开一次性筷子:“可能又有什么网红去打卡宣传了吧,反正人特别多,队伍都排到下个路口了。” 余笙半信半疑地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拼图,接过筷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外卖盒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美味在嘴里炸开,余笙口齿不清地问:“回来路上没堵车么?小笼包还这么热乎的。” 周衍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回来路上故意绕圈路,把那条主干道避开了。” 避免余笙再问,他绕到另外一个话题上。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约了后天有人上门来取。” 余笙点头:“收拾好了。” 大部分收拾整理的工作还是周衍完成的,余笙只会在旁边当监工,适时地提醒他要用泡沫纸把她的游戏机多包两圈,免得在邮寄途中损坏。 她的东西看似装满了三个大纸箱,实际上里面只有毛绒玩具和游戏机,以及厚厚的一摞游戏光盘。 他们打算在月底返回伦敦。 * 周衍需要去公司做最后一次交接,周宗国让他今天晚上带余笙回老宅吃饭。 余笙没有拒绝,周衍便带她一起去了公司。 高楼大厦二十六层的一间会议室。 周衍把纸面合同从长长的会议桌上推到余峥嵘面前:“你应该知道,你们公司其实还有两个有力的竞争者,远比你们经验多。” 余正嵘怔怔地看着周衍,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公司为这次竞标做了很多努力,虽然知道另外两家公司资历更深,他们中标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能和天恒集团合作,以后在行业内会有更多机会。 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余正嵘带着助理尚姗婷在上京已经周旋了大半个月。 “最近余董事长的前妻好像被爆出是精神病吧,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连我都刷到新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余董事长因为这个才抛妻弃女呢。” 余正嵘担心周衍认为自己私生活作风不正,会取消这次合作,赶紧解释:“我跟我前妻已经离婚小半年了,她之前精神状态挺好的,不知道离后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我是有个女儿,不过一直在国外留学,最近才刚回来。我还专门在沪市给她留了几套房子…” “余笙不想要你的东西。”周衍淡淡开口,打断他的长口空谈。 第100章 “什么?”余正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怎么能知道自己女儿的名字。 “我说,余笙不想要你的东西。”周衍重复一遍,“不然她之前去沪市,就跟着你签字办手续了。” “至于原因呢…”周衍的目光落在余正嵘旁边的尚姗婷身上,女式西装下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 他讽刺道:“余董市长应该最清楚。” “你跟笙笙什么关系?” 余正嵘急切地问,要是余笙搭上了周家这条线,他哪用费那么多功夫。那个向来安静的女儿居然连这个都不说,余正嵘心生几分怄气。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周衍把一支万宝龙的签字笔放到余正嵘的面前,慢慢转动笔,像在转动命运的指针,“你只需要知道,她不想跟你再有关系就行了。” “这个单能落到你们公司头上有我的私心。你当初送余笙去英国。现在这份合同可以为你带来的利润,应该是那些钱的几十倍。” 最后周衍挑明目的:“签字,这个合作是你们公司的。但余笙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余正嵘握着笔的手捏得死死:“笙笙是我女儿…” 周衍的食指抵在签字栏那块空白:“你要是能早几年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她应该会挺高兴。” … 余笙在周衍的办公室等得无聊,索性下楼到处转悠。午觉休息时间的cbd区域,挤满了下楼寻找咖啡因的白领们。 余笙找到一家评分很高的精品咖啡店,店员向她宣传了店内的新品红丝绒蛋糕,现在有买一送一的活动,她原本打算买六块,现在还是买六块。 余笙一手拎纸盒,一手按下电梯。 电梯来得格外慢,背后等电梯的员工越来越多。 终于等到叮的一声,黑色显示屏上的数字变成笔直的“1”,电梯门打开。 余笙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余正嵘和尚姗婷。 她没有和两个人打招呼,任由两个人如同幽灵一般擦肩而过,她和午休结束着急回工位的员工们一块挤进电梯。 余笙小心翼翼地护着纸盒里的蛋糕,担心蛋糕被挤压变形。等一会儿她会冲回周衍的办公室,兴奋地问他:“周三,你要不要吃蛋糕?是新出的口味噢!” 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余笙漠然地抬起头,和站在外面余正嵘对上了目光。 这是父女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54章“你还有很多爱你的人。…… 下班的高峰时刻, 环线内堵得一塌糊涂。 等红灯的时候,周衍用余光瞥了眼副驾驶上坐立不安的余笙。 如果说上次在警局的见面是意外,那这次便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他的家人。余笙知道, 周衍心中爷爷的地位远超过父亲。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在警局看周宗国有点眼熟感, 以前在电视上见过。 上一次被陈婉清带去“见家长”多多少少给她留下了阴影。 一想到这个, 余笙转过去问周衍:“万一你爷爷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可能。”周衍直接否定了她的话,“而且,笙笙,你现在才开始紧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我…”余笙生出一份恼,如果周衍现在不是在开车,她指定要踹他一脚。 见她垂头丧气地埋下头, 周衍说:“我爷爷只有三个孙子,懂了么?” 俗话说“隔辈亲”。没能抱上孙女,应该是周宗国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带给周宗国的礼物也是周衍帮忙买的。 在余笙有限的买礼物经验里,来回只有那几个华而不实的牌子,不适合送长辈,她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个名堂,最后还是拜托他。 周宗国在门口等候二人已久。 周衍牵着余笙, 手指在她掌心里刮一下:“叫爷爷。” “爷爷好。”余笙硬着头皮叫人, 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周宗国从她手里接精致典雅的礼品袋,瞥了眼孙子,没拆穿他, 而是对余笙笑笑:“你比阿衍有心,他来看我从不来带东西。” 他钟爱的这个茶叶品牌,家里上上下下,只有在他身边长大的周衍买得出来。 周宗国看出来小姑娘挺紧张,一直拽着周衍的手。但比上次见面鲜活, 在警局那次跟丢了魂似的。 饭桌上,周宗国跟关心小辈一样,问了余笙些问题。 以前在哪儿上学。学的 什么。在上京呆得习惯吗,没提半句她家里的事和上次警局的见面。 余笙一一回答过去。在牛津上的高中,又去伦敦学小提琴。上京除了风比伦敦大,其他都好。 周宗国点头:“牛津是个好地方,地方小底蕴深。以前阿衍的奶奶在牛津大学留过学,学的历史。” 余笙偷偷瞄旁边的人,周衍从没跟她提过这回事。 周宗国又问周衍:“后面什么打算?” 周衍:“先去伦敦呆着,余笙还要上学,我去管欧洲那儿的活。剩下的,等她毕业再说。” “挺好。” … 余笙吃饭的小动作也被一览无余,勺子挨着从饭粒上压过去按扁,碗里的清炒虾仁快捣成虾滑了。 周宗国望着在鱼肉里摘刺的周衍:“你倒是会惯着人。” 第101章 周衍低眉一笑:“那要是我,现在早被罚去站墙根儿。” 余笙听不懂两个人的哑谜,懵懂地扒碗里的饭菜。 晚饭过后,周宗国把一个厚厚的红包交给余笙,又吩咐刘叔从楼上拿下来一个小盒子,递给余笙:“你收着。” 余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觉得小小的盒子烫手,转过去求救似地看周衍。 “爷爷给你的,就收着。”平时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这会儿胆子比兔子还小。 周宗国正色纠正周衍的话:“红包才是我给的。这个不是,这个是阿衍他奶奶给的。” “指明要留给她孙媳妇儿。” 余笙感觉手里盒子的温度更高了。 周宗国把二人送到门口,笑眯眯地余笙说:“下次回京,再来玩。” 余笙坐回车里,系安全带的时候还盯着深色的小盒子,她认真问旁边的人:“我现在能打开看吗?” 周衍握住她按在安全卡扣上的手,捏一下手背,哑声笑道:“给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打开都可以。” 余笙把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像掰开贝壳一样掰开小盒子,里面的东西比珍珠更白更耀眼。 一只带点糖色的羊脂白玉镯子。 黄金有价,玉无价。余笙不懂玉镯的好坏,但看得出眼前细腻的籽料白玉比那些珠宝拍卖会宣传册上的封面藏品还漂亮。 “太贵了,我要不起。”余笙说话带哽。 周衍这会儿还逗她:“你刷我卡往家里成堆搬东西可不这么讲。” “那怎么一样…” 周衍拉她入怀,吻在她发顶,慢慢往下,从鬓角到断眉,最后到她耳边:“没听爷爷说吗?这只手镯我奶奶留给孙媳妇的。” 他把那只镯子拿出来,掼在余笙细细的手腕上。和顶级的羊脂白玉一对比,她手腕上五彩斑斓演绎春天的手链也黯然失色。 “只有你能要,只有你要得起。” 余笙最后还是把手镯取下来放进盒子里收好。她冒冒失失惯了,以前首饰就常丢,几万手链丢了随意买,但独一无二的镯子不行。 合上小巧的盒子,余笙耸起鼻音,说:“周三,你嫌我花多了。” “没有。” “就有,你刚刚自己说的。”余笙转头盯着他。 “那不是嫌弃你。”周衍正准备继续解释,却听见余笙的下一句。 思考方式和他南辕北辙,话说得却硬气。 “周三,我现在花你钱是天经地义的。” 周衍的喉结上下滚动,道:“对,天经地义。” 余笙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你不能嫌弃我。当初说好的,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余笙又说了一长串话,数落他前几天干什么都不让着她,但越到后面声音越低,她的情绪从高涨到低谷只需要短短几秒。 “阿衍。” 她分明叫他名字,但又像在和自己说话。 “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没有家了。” 周衍解开本来系好的安全带,俯身过去,压她在椅背,凶狠地吻。余笙因为捕捉不到氧气,生理性的泪水淌出来,周沿着液体的流痕亲过去,跟她讲:“瞎说。” “你还有我。” “你还有很多爱你的人。” * 警察和社区人员又来找了余笙,但不是为了陈婉清那档子事。 社区人员把资料摊在余笙面前,耐心跟她说:“我们收到警方那边的通知,你之前的监护人现在不具有完全行为能力,所以不再符合监护人的条件。” 余笙在信息系统里危险性评估为0级,属于病情稳定的那一类,没有明显精神症状,社会功能也处于良好。 “所以现在你需要更换新的监护人,你还有其他亲属吗?”社区人员问她。 余笙侧目看了坐在她旁边的周衍一眼,转过来盯着白纸黑字的一摞资料,沉默下来。 社区人员指到资料中间的一栏,向她建议道:“如果你父亲还在的话,他可以履行这个责任。因为系统记录里面你的情况不严重,只需要偶尔定期随访就可以了,不会太麻烦...” 不等对方说话,余笙插进话:“那他可以吗?” 她指着周衍问。 社区人员看向周衍,男人看起来也很年轻,于是问:“他是你哥哥吗?兄弟姐妹的话,只要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就可以。但是最好还是你长辈。” “不是。”余笙否认,但下半句话卡在嘴里,她撒谎的能力远没有周衍娴熟,但是她计划把谎言很快变成事实。 “他是...我配偶。” 余笙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底儿,手指扣在周衍的手腕上,紧张起来指甲嵌进了他的皮肤。 刚在社区人员指的那一条,余笙看清楚了。 按顺序: (一)配偶; (二)父母、子女; (三)其他近亲属; 社区人员诧异,愣一会儿才问:“你们结婚了吗?” 余笙年纪那么小,怎么看都不像是结了婚的样子。所以刚才社区人员才误以为周衍是她哥哥。 周衍礼貌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能先跟她聊聊吗?” 第102章 “当然可以。”社区人员感觉两个人表现有些奇怪。 周衍把余笙拉到书房。 书房地板上之前堆着余笙的几箱子阿贝贝,但前几日已经被人取走,如今在去伦敦的旅途上。房间一下子空落落的。 门关上的一刹那,周衍把人抵在墙壁上。刚才客厅里冷静的模样被剪碎,现在眼神深不见底,他暗哑地说:“你不用这样,我有其他办法,可以把你的病例撤下来,改成心境情感障碍的大类,你一样可以正常生活,去医院看诊问药。” 他怕余笙不要他,也怕她的话是一时冲动。 周衍想等余笙完全准备好那一天,她做什么都慢吞吞的,需要特别长的时间,他愿意等。 但怀里的小姑娘这会儿仰起头看他,瞳孔亮晶晶的,分明清醒,嘴里念出刚刚资料上写的章义:“监护人是被监护人负有监督和保护责任的人。” “阿衍,我不怕别人说我生病。” “你要好好保护我。” 周衍的头搁在她肩膀上,鼻子蹭在她脖颈。余笙感觉他整个人重量都压下来,她手放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想推开他,但颈侧又痒痒的,手使不上力。 “人还在外面…”余笙又推了下他。 “好。”周衍放开她,还在承诺她上一句话。 好好保护她。 从书房出来,余笙对社区人员说:“那我把监护人改成他。” 社区人员点头,把资料装进文件夹,完成这次随访行程的任务:“那看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带齐资料证件,尽快过来办手续。” 人走后,周衍拉过余笙的手,吻过她每一根手指:“现在去吗?” 余笙愣了下:“去干嘛?” “你要的证件还没办。”周衍提醒她。 余笙抵抗不住手指根缝间的湿意,缩回来,弱弱地说:“马上五点了,早下班了。” 周衍重新把她捞回来:“那明天去。” 余笙想跑,找个借口:“我要喂狗,五一还没吃晚饭。” “才五点。它可以再饿会儿。” “我不行。” 第55章 正文完 可爱的smau g…… 余笙以前总能看清楚周衍的脸, 他沉醉的眼尾比桃花还迷惑人。但今天换了个姿势,她看不见了,安全感顿失。她揪着浅灰色的枕套, 感觉背后的人哪里有变化。 “周三, 你以前不这样…” 身后的人动作停下, 反问她:“我以前哪样?” 他以前很顺着她,在床上也尽职尽责地周到。现在放开了,仿佛烧了把火,要把她吃进去。 余笙脑子里尽是成片的混沌,组织不过来言语。他停下腰以后,她更难受地呜咽:“你太过分了…” 她骂他的语气也乖软, 更像撒娇。 房间外面有狗爪子在扒门,一阵一阵的,很有毅力。 余笙还仅存一丝理智:“五一要吃饭…” 周衍从上方扣住她的手。余笙的指节蜷起来,正巧抵在他刚愈合的伤口处,蹭起痒意。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浅尝辄止半天,才说:“让它再等会儿。” 余笙感觉后颈掠过凉意, 酥酥麻麻, 有牙齿轻轻咬住她的皮肤,又松开,慢慢舔舐过去。 她懵得厉害, 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的《动物世界》,纪录片里的狼也是这么叼猎物的。 好像又不对。狼撕碎猎物是从前面咬住喉管的。从后面的时候是叼幼崽。 这会儿,周衍又像接受了她刚才的批评,从后面认真问她:“要不要换个姿势?” 余笙不想理他。 “要不要再快点?” “舒服么?” … 他问得越多,余笙越受不了。她快崩溃了, 最后忍不住冲他呵斥:“周三,你闭嘴!” 房间安静下来,狗爪还在扒门,但余笙听不见了。 她只听见钟被撞碎的声音。 浴室里,余笙躺在温暖的浴缸中,累到失神,她恍然地盯着水面上的小黄鸭。 周衍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一个泡澡球,扔进水里,球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你等会儿还去遛狗吗?” 余笙想骂他,却没有力气,只能气势微弱地瞪着他,脸颊两侧气鼓鼓。 她不说话,他从表情里已经读出答案。 “我等会儿带它出去。”周衍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余笙看到那张褪去热潮和蛊惑,又恢复冷冽的脸,挂着浅淡的笑容。 她把小黄鸭按入热水中,在想,周三以前的正经样子一定是假的,他好会装,装这么久。 “要吃红烧狮子头、锅包肉、肉末茄子、回锅肉...”余笙噼里啪啦点了一长串。 周衍自然而然地回答:“好。我等会儿让餐厅送。” “不行。”余笙回绝掉,“你做。” 周衍看出来余笙想折磨他,还是低声笑道:“好。” * 小安出院当天,余笙使唤周衍开车一起去接。 在车上,余笙跟小安拉钩,说:“等明年你最后一次复查结束,我带你去伦敦坐摩天轮。” 张姨做了顿简单的晚饭,为了照顾刚从移植舱里出来的小安,没什么大鱼大肉。 第103章 桌上,余笙问张姨,那间屋子后面还要不要接着租出去,要租的话她收拾收拾之前剩下的杂物。 “哪儿能租啊,留着。”张姨笑她,“你下次回来,家里还有个地方睡儿不是。不过你等会儿还是整理下,东西放桌上落灰了不好,丢衣柜里。床单我回头拿个灰尘罩罩起来。” 余笙在饭后把小安也拉进房间,找了个旧鞋盒把switch和游戏卡带装进去,塞到衣柜最下面,对小安说:“千万别给张姨知道,你自己偷偷玩。” 离开前,张姨按照习俗也给了周衍一个红包。 “没想到你们俩进度这么快。我们老家那儿男方上门,女方家长也是要发红包的。” 周衍双手郑重地接过了红包。 从浆水口出来,风也混杂灰尘的味道。 余笙拽过周衍的手:“张姨的店铺是不是你帮忙的?” 周衍失笑道:“笙笙,你还是笨点好。” “你说实话。” “是。”周衍承认,他拉开车门,手放在上面免得余笙磕到头,补充道,“但我只是帮张姨联络了一个别人要出手的店铺,剩下的房租都是她自个儿正常交的,转让的那笔钱她说按月带利息还给我。” 如果周衍全包完,张姨不会要。他做事一如既往地密不透风。 余笙在周衍关上车门前,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周衍问她:“这是奖励吗?” “是的话,可以再要多一点吗?” 余笙不等他动作,自己关上了车门。 * 临走前的前一天,余笙找方菡吃饭。 方菡再过几天便要去景德镇,学习陶艺,她一年的gap休息时间才过了一小半,不知道捏泥学完后又会冒出什么鬼点子。 “三哥怎么求的婚?”方菡抓住为数不多的机会八卦起来。 她从表哥口中听过不少这位人生模范的好事,那模范结婚应该也有模范的样子。方菡没谈过恋爱,正准备参考一下,万一以后谈恋爱了还有个对照的标杆。 余笙把军舰寿司上的飞鱼籽拨进勺子里:“他没有求婚。我们直接领的证。” “什么?” 余笙的答案让方菡很失望。 她不理解地问:“那你们俩怎么就领证了?总要有个人提一嘴吧。” “噢。”光秃秃的饭团被按在深褐色的日本酱油里,余笙想了想,“那是我提的。” 方菡又追问了几个问题,也没问出个结果,最终选择放弃。 余笙口中的结婚领证跟去街边买串糖葫芦一样简单,完全和网上点赞数爆棚的求婚短视频里表现出来的浮夸感不同。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我现在开始健身减肥还来得及吗?到时候漂漂亮亮给你当伴娘。” “没准备办。” 余笙跟着陈婉清去参加过别人的婚礼。 如童话般梦幻的婚礼场地,新娘挽着父亲的手,慢慢走过两侧摆满了新鲜的玫瑰与满天星的红毯,舞台上是等待她的新郎。全场屏息凝神,所有目光聚焦在两位新人身上。 余笙一想到这个场景主角要变成她,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她模仿方菡讲话故意夸张的语气:“万一办婚礼,肯定特别多人,人一多我就紧张。站在台上脚趾都要抠出三室一厅。而且我上一次穿高跟鞋还是在高中的合唱团,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婚礼上摔倒了会出大糗。” 她和周衍选择了最不浪漫,但最适合两个人的方式。 方菡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不健身了,我现在开始练习如何穿十五厘米的高跟鞋走路。” * 希思罗机场,周衍推着行李推车。 余笙牵着五一,但五一受到了旅客们过多的喜爱。两个人一直走走停停,始终有人想要过来感受下五一厚实的皮毛。 余笙不想再住之前那套公寓。 周衍委托宋成致重新租了一套暂住的公寓,离海德公园很近,方便余笙遛狗。等过段时间再看房,余笙爱挑剔,买新房也要花上段时间。 两个人回le festin吃饭,老太太过来给了余笙一个热情的拥抱:“elise,怎么回中国度假这么久?我们最近上了新品,你要不要试试?” 老太太看到跟在她背后的周衍:“你今天又带朋友来了。” “not my friend.”余笙纠正英语用词,“my husband.” 老太太惊讶:“你们已经结婚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老太太放下菜单:“我去后面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jack,天呐,你在邮件里怎么没有说?我们可以早点烤一个蛋糕庆祝下。我和jack也是二十岁结的婚,已经四十六年,时间过太快了。你刚来伦敦的时候还是个 瘦瘦的小女孩,现在居然也组建家庭了...” 从餐厅出来,两个人回那套公寓收拾东西。 五一在屋子里好奇地嗅来嗅去。 房子里周衍的行李在回上京的时候便全部拿走了。余笙也没多少东西,她想留下的周衍已经帮她带走,剩下的只有两样。 她推开衣柜厚重的门,在一排挂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下面找到smaug,那只长有犄角的小火龙趴在那儿,尽管有相同的名字,但它和荧幕上的恶龙形象大相径庭。 第104章 电影里的史矛德在孤山的目的是占据取之不竭的宝藏。 此前它被单独关在衣柜里是有原因的,余笙交给它一个全新的任务。 她把毛茸茸的玩偶拿起来,下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封信。 在没有遇见周衍的很长一段日子,这只可爱的喷火龙一直昂首占据在雄伟的山顶,压住她的噩梦。 余笙把信抽出来。她在客厅找到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尘封四年的信。 周衍在旁边把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尊敬的余小姐: 我们对您在纽约经历的事件以及其对您造成的伤害深感抱歉。 我们写信向您说明案件的最终调查结果,与此案件相关的犯人于当日与医护人员的搏动中意外受伤,当场被确认死亡。 ... ... 落款处是nypd和蓝色的印章。 “你带火柴了吗?”余笙问周衍。 “带了。” 余笙拉开阳台门,到以前他经常抽烟的位置,周衍拉着五一跟在她后面。五一坐在地上,难得安静下来。 余笙哆嗦一下,在火柴盒的侧面划燃火柴。 火焰从纸张的边角开始,吞噬了上面的每一行英文,被火光卷过的地方先变成沉寂的黑,然后消失化为灰烬。 明明暗暗同时映在两个人脸上。 伦敦的风又吹起来,最后一点灰也没留下。 那场劫难被烧得一干二净。 余笙站起来,拍拍手,像往常一样发出铜铃般的笑:“走吧,我们回家。”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