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今天也在扮演替身》 第1章 [穿越重生] 《仙尊今天也在扮演替身》作者:狐夭夭【完结】 本书简介: 【嘴甜心硬剑修x又疯又纯情仙尊】 * 沈媞月是石桥村里再普通不过的姑娘,她被无数仙长断言,此生与修仙无缘。 她不在乎,她只想跟她那瞎眼夫君过完平凡的一生。 可一夕之间,夫君被魔族掳走,为了报仇雪恨,沈媞月拜入宗门,逆天而行。 传闻天山宗的仙尊高风亮节,孤傲不群。十年前,执一把孤光斩尽天下妖魔。 仙尊与瞎眼夫君生得一模一样,即使他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不经意间的举动,总是让沈媞月想到那温柔的夫君。 然而,一次意外,沈媞月发现仙尊身上藏有魔气。 杀死对方,而后换皮,这是魔族才会的邪术。 即使实力悬殊,沈媞月依旧提剑前往,与高高在上的仙尊对峙: “你对我夫君,做了什么?” —— 鹤青天纵英才,心高气傲,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他自愿斩断情丝。 无欲则无求。十年来,他并未感到与从前有何区别。 直到沈媞月的出现,鹤青疯狂地迷恋上她。听闻她有个早逝夫君,鹤青刻意扮演他的一举一动,只为求得她的垂怜。 直至凌厉的剑气袭来,他恍然发现,自己在沈媞月心中的地位,比不上她夫君的一星半点。 锁链缠上少女的脖颈,鹤青病态地笑了:“我已经努力模仿他了,为什么……还不肯爱我?” “若不爱我,那便殉情。” 他不知道那个瞎眼夫君,是他舍弃的爱意幻化而成。 阅读指南: 1.脑子不太正常,认为只要扮演好替身就能获得女主爱的男主。 2.双失忆,女主先恢复记忆,1v1sc,he ——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史诗奇幻 替身 失忆 救赎 主角视角沈媞月(沈昭缨)鹤青 一句话简介:替身竟是我自己 立意:身处逆境也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第1章 “我要去找他” 夕阳西下,远处升起袅袅炊烟,少女提着一筐鸡蛋,小心翼翼地绕过路上的水坑。 “媞月!”还没走到村口,刘婶就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果真如你所料,今儿有位仙长指名道姓要见你,我引他去别处寻你了,不会瞧见你那夫君。” 沈媞月顺手塞了几个鸡蛋过去,眉眼弯弯:“多谢。” 少女来不及多言,匆匆离去。 她年少失恃,别人趋之若鹜的仙门,她却尤为忌惮,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的,也不会让仙门中人瞧见她夫君的一丝容貌。 一路行色匆匆,沈媞月踩着最后一抹余晖推开了家门。 “嘎吱——” 屋内坐着的男子手指微动,身子迟疑地转向门口,像是在寻找声音发出的位置。 “嘤嘤?” 沈媞月心疼地蹲下身,为沈云鹤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低声哄道:“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回来晚了。” 男子容貌极佳,长若鸦羽的睫毛垂在双瞳上,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是纯正的黑,干净而澄澈,美中不足的是,里面没有一丝焦距。 沈云鹤慢慢抚摸着她的乌发,脸上浮现出自责:“无妨。都怪我……” “不许说这些,”沈媞月埋在男人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是个极为依恋的姿势:“你能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云鹤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喊:“沈姑娘可在?” 她直起身,一丝冷漠划过眼底:“我去去就回。” 屋外的人显然等候多时,他身负法器,衣着白袍,神采奕奕,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沈媞月姗姗来迟,他也没有丝毫不满,拱了拱手:“鄙人名唤赵衡,是天山宗的长老。五日前有幸得姑娘相助,收服妖物,今日特来答谢。我观姑娘心性纯良,不如入我宗门……” 沈媞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赵仙长若无事,便快些走吧。” 她语气中的驱客之意太过明显,赵衡讶异地抬头。 也就是这一眼,赵衡脸色突变,不顾礼节地扣住沈媞月的手腕。 “仙长可摸出什么了?”沈媞月长相甜美,脸上常年带着笑,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此刻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竟有几分唬人。 他眉头紧锁:“你的灵根堵塞,若是强行修行,也只会止步于筑基。” 灵根决定修行的速度与上限。 上乘为天灵根,次些是真灵根,而普通人多为杂灵根,就算机缘巧合进入仙门,也只能当个外门弟子。若是灵根堵塞,那便连杂灵根都不如,此生与修仙无缘。 沈媞月抽回手,赵衡这才察觉不妥:“冒犯姑娘了,只是姑娘有故人之姿,在下急于确认,一时失态。” “仙长现在可放心了吧?” 见她眼中的讥讽,赵衡越发尴尬:“故人天资卓越,确实与姑娘不同。”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金色令牌: “这枚令牌权当我的赔礼。若是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持它来天山宗,也算我还姑娘的相助之恩。” 似乎猜到她会拒绝,赵衡强塞过去后,迅速离开,不给她推拒的机会。 第2章 沈媞月垂眸打量手中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复杂的纹路。 在一个安宁的午后,沈母边给她扎头发,边随口说道:“若你以后见到黑金色令牌,记得收下,每位长老仅有一枚,持令牌可以要求他们做一件事。不过也没有冤大头会随意给出,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回到屋内,沈云鹤依旧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听到动静,他仰起头,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是否棘手?” “你忘了,前些天我在后山帮一位仙长降伏了妖物,他今日特意来谢我。”沈媞月掩去旁的事,柔声安慰。 沈云鹤是五年前沈母从河边捡回来的人。 据沈母所言,沈云鹤当时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累累。还一问三不知,只懵懵懂懂地记得一个鹤字。 沈母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家,让他随自己姓,视为己出。 许是幼时被抛下的记忆过深,沈云鹤格外黏人。素日沈媞月外出时,他就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呼——” 沈媞月吹灭烛火,掖好被子,打了个哈欠:“夫君,听说后山有株仙草,对你眼睛有好处,我明日去采给你。” 似是累极了,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下,头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 沈云鹤安静地躺在床上。 良久,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还是一片虚无,什么也看不到。 “我真没用。” 很轻的一声叹息,一下就消散在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鸟儿能听见。 * “咚咚咚。” 翌日,沈媞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睡眼蒙眬地起身,顺便把旁边的男人按回去:“定是刘婶,她有什么东西总想着给我们留一份。” 她拨动门闩,屋外果然放着一捆蔬菜。除了刘婶,不会有别的村民这么好心。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沈母早年丧夫,也未有改嫁之意。 于是在十年前,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年幼的沈媞月。 孤儿寡母总是让人觉得软弱可欺,有心怀不轨的老头,趁着夜色翻墙而来。 可他们连门闩都没摸到,就跟中邪了一般,径直走入挖好的陷阱,纷纷摔断了腿。 渐渐地,村民们开始觉得沈家邪乎,从一开始的热情帮忙,到背地里嚼舌根,甚至当面嫌恶地躲开,就像在躲避瘟神一样。只有刘婶会暗地里关照她们。 沈母临走前,什么都没带走,只是摸了摸沈媞月的头:“娘没什么要嘱托的,只有一点你需牢记。若遇见仙长,尽量避免与之接触,尤其不能让他们看见云鹤的容貌。” “阿娘!我不想你走……”沈媞月嚎啕大哭,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 沈母狠心把衣袖抽出,脸上带着决绝:“你长大了,照顾好自己。” 沈媞月每日都会前往后山采些草药,以换取日常开销。 今日要采的仙草位置偏僻,她沿着山道慢慢往上,两侧树木逐渐密集,茂密的枝叶挡住日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 不对劲。 沈媞月停下脚步。太不对劲了,往日还能听到鸟鸣声,现在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紧紧抓住箩筐,精神高度紧张,慢慢向后退去。 还是太迟了。 一阵尖锐的哨声,她跪倒在地,头疼欲裂,双耳慢慢流出一道鲜血。 沉重的脚步响起,沈媞月侧目而视,呼吸一窒。 与之前的妖物截然不同,面前的人,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它脸上布满着疤痕,皮肤上覆着一层黑毛,体型巨大,身子却佝偻着,只能依稀看出几分人类的样子。 它发出几声怪叫,朝少女冲来! “铛——” 沈媞月愕然看到,一个葫芦凭空出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这次看你往哪逃。” 爽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名少年嘴里念念有词,两指并拢,胸有成竹地打出各种符咒。 怪人不断发出哀嚎,很快就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没事吧?”少年朝她伸出手,“在下天山宗弟子宋逢君,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又是天山宗的。沈媞月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萍水相逢,不便告知闺名。你们宗门可有一位姓赵的仙长?” “你说的是赵长老吧,他是我师父。” 宋逢君毫不怀疑,直接全盘托出:“师父前几日来此地收服妖物时,曾告诉我这里还藏有魔气,让我注意点。果然今日被我碰上了,它好生厉害,从我手中逃脱了好几次。” 沈媞月此前未见过魔物,她好奇地观察地上的怪人:“魔族都长这样吗?” “非也。他只是感染了魔气的凡人,实力与真正的魔族天差地别。按理说不该如此强悍,这地方果然邪门。” 宋逢君控制着葫芦在半空停住,怪人咻的一下就被装了进去。 看到沈媞月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葫芦是我的法宝,别看它小,内里乾坤大着很呢。” 四周一片狼藉,仙草是暂时采不到了,沈媞月向山下走去。 “姑娘,”宋逢君追上来,热情地介绍,“我看姑娘胆大心细,马上就到我们天山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了,姑娘有没有兴趣参加?” 第3章 天山宗的人都这么喜欢拉人入伙吗?好像骗子。 沈媞月无话可说:“没兴趣。” “哎,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宗,多少人头破血流也想进来,姑娘不妨再考虑考虑……” 宋逢君锲而不舍地还想说什么,沈媞月止住了他的话语,颤着声:“发生了什么?” 宋逢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瞪大了眼睛。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头。可与素日的安静祥和不同,来来往往全是受伤的村民,土路上横七竖八地堆积着尸体,房屋被烧毁了一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有人眼尖地发现宋逢君,瞬间痛哭流涕地跪下:“仙长,您要救救我们,是魔族,是魔族袭击了村子!” 须臾,周围便跪满了密密麻麻的村民。 沈媞月想起了什么,猛地推开四周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去。 “夫君!” 没有人回应,屋内空荡荡的,仿佛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沈媞月的身影不受控地虚晃了下,眸中的光亮好像在一瞬间湮灭了。 宋逢君赶了过来,刚才还对他爱理不理的小姑娘,此时可怜兮兮抓住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怎么办啊宋仙长,您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宋逢君很想告诉她没事,可也只能残忍无情地说出事实:“他们说尸体都放在了村头,你现在过去,还能让你家人入土为安。” “他不在。” 沈媞月睫毛微颤,大颗大颗的泪滑落,唇色惨白,却仍坚持说下去:“我认真看过了,他不在里面。” “这……”宋逢君焦急地在屋内踱步,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床上有魔气!也许你家人是被魔族掳走了,说不定还活着呢!” 沈媞月蓦地抬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掐住手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要去找他。” 第2章 惊鸿一瞥 万丈苍穹之下,山峦起伏,群峰耸立云端。云雾萦绕山腰,有石阶蜿蜒而上,凡人误入林中,只会被阵法迷了眼,以为此地只是普通的山林。 瀑布顺着高崖飞泻而下,白衣青年倚靠在树旁,安静地阖眸。 一抹剑光飞来,弟子从剑上跳下,恭敬地作揖:“仙尊,赵长老身体抱恙,还请您主持入门试炼。” 青年睁开双眸,本该是轻佻又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为眼底凝着一层冰,显得凉薄而寡情。他的嗓音如泠泠泉水,带着些漫不经心:“关我何事?” 弟子垂下头,神情越发恭顺:“宗主特意交代,您只需露个面就好,什么都不需要做。若是去了,曜灵剑任您赏玩。” 群山之巅,万剑归宗。 天山宗之所以能成为门派之首,离不开埋藏了无数上古神剑的剑冢。修仙之人,无不心驰神往天山剑冢,一掷千金,也只为远远观赏神剑一眼。 “那你为何不修剑?”沈媞月双手捧脸,乌黑的眼睛满是好奇。 “名剑再好,也比不上我的葫芦。”宋逢君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我行走于世间,见义必为,扶正祛邪,自认不比剑修差。迟早会成为像仙尊那样……哎,你别走!” 他追出客栈,日头正盛,街上人声鼎沸,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此地距离天山宗不远,即使只是个小城,也格外繁华。 一个月前,宋逢君劝她,魔族生性狡诈,就连师父都不一定能寻到他们的踪迹,不如一同去天山宗,好做长远打算。 沈媞月同意了。 一路下来,宋逢君除了赞叹沿路风光,就是大吹特吹天山宗有多么好。 尤其是天山宗的仙尊。在他看来,仙尊如天上月,举世无双,卓尔不群,没有一丝缺点。 沈媞月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趁着他还未说完,提起裙子就跑。 * 再小的门派都要把山门处用心包装一遍,与其显赫的名声不同,天山宗却显得平平无奇。若不是门口刻着碑文,任谁都想不到此地是天下第一宗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一起,免不了开始互相推搡谩骂,少女凭借灵活的身体,一溜烟挤到了最前面。 身着月白袍的弟子头也不抬:“资质太差,下一个。” “我听闻天山宗与别的门派不同,无论资质如何,只要过了入门试炼,就能成为宗门弟子。”少女面上不见恼,言笑晏晏道。 弟子诧异地抬头:“话虽如此。但就算你勉强入门,也不会有师父愿意收你,何苦呢?” “无妨,”沈媞月伸出手,“事在人为。” 弟子心绪复杂地把木牌递过去:“可先去山下客栈歇息,明日辰时,来此参加入门试炼。” 络绎不绝的小贩穿梭在街头,狭小的客栈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小二正满头 大汗地解释:“客官,不是不给您住,只是这人实在多,您看全都是要参加入门试炼的,真的住不下了。” 一个银袋飞入他的怀中,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够了吗?” 小二掂了掂分量,瞬间眉开眼笑:“够了够了,还剩一间上好的房,客官请。” 有人不满小二的变脸速度,刚想发作,却看见周围的持刀壮汉,强行忍了下来。 宋逢君早在接近天山宗时,就向沈媞月辞别,不过临走时留下了一个钱袋,也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第4章 “姐姐,救我!” 沈媞月衣裳被扯住,她低头望去。是个貌美的女郎,只是衣衫褴褛,袖子像被大力撕扯过,露出洁白的藕臂。 “抓住她!”几个家仆冲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奴,偷了少爷的银子就想跑,等着被打死吧!” 沈媞月不愿多管闲事,可当她对上女郎楚楚可怜的眼睛,恍惚忆起,好像曾经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拦下家仆:“等等。若是偷窃,也该由官府定罪。” “家奴私逃便是死罪,盗窃罪加一等,我还无权处置了?” 方少爷飞扬跋扈地走进客栈,他摇着嵌满宝石的扇子,恶狠狠地向女郎瞪去。 女郎似是害怕极了,怯生生地往沈媞月身后躲,泪眼婆娑:“您欲行不轨,奴只是想寻求天山宗的庇护,您却倒打一耙,奴真的没有办法了……” 美人落泪,更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围观的群众开始指责方少爷:“她看着如此娇弱,怎么可能偷你银子?” “是啊,你一个大男人,别跟女子过不去了。” 方少爷从未被人这么下过面子,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阴恻恻地盯着沈媞月:“你确定不把她交给我?” 天山宗有明文规定,禁止在试炼前私斗。若不是忌惮沈媞月腰间的木牌,他早就上前强夺了。 “今晚你别想带她走。” 方少爷离开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沈媞月无视众人隐晦打量的视线,“啪”地合上槛窗:“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女郎胆怯地从门边露出身影:“我、我叫姜棠,我只是想来感谢您。” “你不像毫无根基的凡人,摆脱几个家仆应该不成问题。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也不想深究,总之别跟着我。”沈媞月平静地叙述,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午夜,乌鸦嘶哑地在树上叫着,沈媞月眉心紧蹙,额角是细细密密的汗,显然陷入了梦魇。 青色的帐幔从顶上垂落,上面绣着从未见过的花纹。 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全身疼痛无力,无法动弹。 “嘎吱——” 一名青年端着药走进来。他如瀑的黑发随意用束带扎了起来,玄色鎏金长袍落在身上,勾勒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无端显出几分衿贵之气。 沈媞月却在触及他面容时,一时失神:“夫君……” 青年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皱了皱眉头:“别撒娇,药必须喝。” 他语气强硬,却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自己怀中,细心地试了下药的温度。 沈媞月敏锐地察觉出那埋藏在深的温柔。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药好苦,不想喝了。”她听见自己在抱怨。 青年摸了摸她的额头,无可奈何:“魔域确实不适合你养伤,快了。” “魔域?!” 沈媞月猛地从床上坐起,瞳孔微缩,急促地喘气。梦中的画面仿佛真实存在过,栩栩如生。 天光大亮,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上蹦跳。她无暇思索梦中场景,定了定神,快速梳洗。 登云阶,问长生。 入门试炼共有两道考验,第一道就是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并不限制用何方式。来参加试炼的不乏佼佼者,有已经筑基的,灵气在周身运转,几个瞬息就上去了;也有家底深厚,召唤出驯养的灵兽,直奔山顶。 当然最显眼的还属方少爷,有四名修者抬着软轿过来,他大摇大摆地坐了进去,修者们如履平地,轿子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姐姐要小心他。” 沈媞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姜棠退后几步,无辜地张开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他似乎在修炼某种禁术。姐姐,你说天山宗何其不公,像他这种人,仗着家世就能轻松通过入门试炼,我们拼尽全力,也比不过他们。” 沈媞月不欲与她多言,举步往上走:“这只是第一道考验。” * 仙鹤在云中盘旋,嘹亮的鹤鸣响彻云霄。弟子们三三两两地靠在石柱旁,看似松散,实则纪律分明。有弟子仰头望天:“时辰到了,今年上来的新人不多啊,该开启下一道考验了……” “等等!”有眼尖的弟子看见山间露出一抹倩影,“这边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你走上来的?!”弟子不可置信。 沈媞月无声地点头,连续几个时辰的攀登,对于她来说也是个很大的体力消耗。她鼻尖冒汗,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哈,你还真想进天山宗?别做梦了。” 方少爷察觉到这边动静,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眼睛扫过她的衣裳,露出不屑的表情:“姜棠呢?你若乖乖认错,我还能不计较你们昨天冒犯我之过。看你也没穿过什么好布料吧?你再求求我,我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回应他,就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弟子们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宛若在看跳梁小丑。当他对上沈媞月的目光,他愣住了。 少女被弟子围在中间,柔和的笑意还凝在唇角,听见他近乎挑衅的话语,也只是朝他看了一眼。 那是极尽轻蔑的一瞥。 方少爷突然暴起,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你看不起我是吧?你看不起……” 他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一心只想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有人上前拉他,他一甩胳膊,竟让人踉跄几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局势一触即发。 第5章 “吵死了。” 刹那间,风云涌动,百鸟争鸣。强大的神识席卷而来,方少爷双膝一软,径直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弟子们如释重负,弯腰行礼:“恭迎仙尊!” 沈媞月似有所感,她抬起头,与那在云端的青年遥遥相望。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第3章 幻境 鹤青衣袂飘动,手持长剑立于山巅之上。剑身似龙吟,锋利无比,剑柄上却雕刻着一只玉兔,一柔一刚,竟无比和谐。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撞上了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呼吸一窒,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方少爷已经被拉了下去,并且永生不得踏入天山宗,这等于绝了他的修行之路。被天山宗厌弃之人,没有门派再敢接收。众人窃窃私语,言谈间带着对天山宗的畏惧。 鹤青熟视无睹,手腕一转,一面铸造精致,纹饰华丽的银镜缓缓浮现:“三千世界,浮生万象,这便是万象镜。此次秘境中,你们会看到凡俗里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事物。识破虚假,方能学道修习。” 他默念口诀,众人眼前出现许多铜镜和红绳。 “进入秘境后随机分散,红绳可以绑定、辨别同伴,铜镜可以千里传音。如遇到危险,可以使用铜镜呼唤我,但这也代表你们此次试炼失败。现在自行组队,即刻出发。” 沈媞月毫无灵力,又刚被卷入风波中,人们不由自主地绕开她,最后竟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没有同伴禁止进入秘境,”鹤青皱起眉头,不等她反应,很快就做出决定,“我带你进去。” 两人红绳相碰,瞬间缠上双方的手腕,绳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沈媞月,鹤青。 “记住,万象镜真假交错,气候极端炎热,只用眼睛寻找,是永远找不到出口。”鹤青再次强调。 银镜散发着光芒,所有人依次走入,身影很快被白雾笼罩。 * “阿娘,我今天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蘑菇,炖了汤,您等会儿尝尝看。”沈媞月乖巧地伏在沈母的膝上。 沈母放下手中针线,捏了捏她的脸,忍俊不禁:“上回的蘑菇差点没把阿娘给送走,这回又要毒倒谁?” 沈媞月扮了个鬼脸:“我知道这 些蘑菇伤不到您,我只是想试试毒性,以后好对付那些坏人。” 沈母摇摇头,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满脸宠溺:“就你花样多。” 今日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平静而祥和。歇息前,沈媞月发现手腕上缠着一条红绳,怎么摘也摘不下来。 “夫君,这红绳是你趁我睡着时绑上去的吗?” 沈云鹤看了眼,勾起唇角:“哪来的红绳,定是太累看花了眼,早些安寝吧。” 似乎有什么不对。沈媞月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这个疏漏将是致命的。她努力思索,却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只能沉沉睡去。 翌日,她背着箩筐出门,村民们纷纷朝她友善地打招呼,沈媞月回以微笑。 今天要去采些药草换钱,许是昨夜没睡好,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脑袋昏沉沉的。 淡黄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田间嬉闹的幼童再回头时,小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箩筐静静地待在原地。 “嘘,”树干后,鹤青捂住她的嘴,“别叫,我就放开你。” 沈媞月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少女的脸只有巴掌大,在他宽大的手掌下,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惹人怜爱。鹤青不自在地松开她,下一秒,他被扑了个满怀。 沈媞月眷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夫君,你怎么过来了?是想我了吗?” 鹤青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低头只能看到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你先放开我。”他咬牙挤出几个字。 “怎么啦?”少女仰起脸,眼中是纯粹的疑惑。 鹤青深吸一口气:“腕上的红绳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你记得起来吗?” 少女猛地推开他,退后几步,满脸戒备:“你不是我的夫君。” 沈媞月仓皇地跑回家,沈母和沈云鹤全都围了上来,沈云鹤递过来一个帕子,关切地询问:“擦擦汗,看你满头大汗,出什么事了?” 她勉强笑了下,刚想说没事,手腕被人从后面扣住。 “沈媞月,再不醒来,你就要输了。好好回想一下,这里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世界吗?” 鹤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嘤嘤,你不爱我了吗?你又要抛下我吗?”另一边,沈云鹤哀哀欲绝,眼睛里带着恳求与无助。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沈媞月被夹在中间,她脸色苍白,心如刀绞。苦涩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闭上双眼,缓缓却又坚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沈母早已离开,夫君从未见过光明,村民也不可能待她这么友善,一切都是假的。 四周的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沈母和沈云鹤僵硬地笑着:“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们,为什么,为什么?!” “跑!”鹤青当机立断拉起她。 * 沈媞月蓦地睁开眼睛,烈日当空,黄沙漫天。 鹤青眼神隐晦不明:“醒了?唤醒你可真不容易。” 南柯一梦,梦若浮生。一滴泪水滴在了手背上,沈媞月怔怔地抚摸脸颊,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第6章 她强忍酸涩:“抱歉,梦中对仙尊多有冒犯。” 鹤青别开视线,神色寡淡:“你太过贪恋红尘俗世,这么简单的幻境都勘不破,如何能得道成仙?” “我只是……太难过了。”少女环住双膝,眼神空洞而绝望。终究只有二八年华,亲人的接连离去,让她万念俱灰。可她不能放弃,只有在极偶尔时,流露出一丝脆弱。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呜咽出声:“我好想他们。” 鹤青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少女平复情绪。 沈媞月很快擦干眼泪,扬起笑脸:“我们走吧。” 万象镜擅于给人们编织一个又一个美梦。陷入美梦的人只能依靠自身,如果勘不破幻象,就会永远沉睡。 当然,这对于新人来说难度过高。铜镜还有一个作用,若是入梦太长,它会自动破碎,暗藏的灵力将震碎幻境。 一路上沈媞月见到许多紧闭双眼,挂着笑容的新人。二人越走越远,却还是别无二致的景色。先前还能见到几抹绿意,现在只剩烈日炎炎。汗水打湿了乌发,沈媞月口干舌燥,正想停下来歇息,却听到前方传来几声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走。” 沙尘满目,姜棠被重重地掀翻在地。她满不在乎地擦去唇边血丝,一双手从后面扶起她。姜棠歪了歪头,有些高兴:“姐姐?” 沈媞月置若罔闻,神情凝重地盯着前方的身影。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一只通体上下长有火红色的绒毛,四足九尾,身形巨大的妖兽张牙舞爪地与鹤青对峙。 “鹤青,一别数年,做久了高高在上的仙尊,就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九尾狐狞笑着。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鹤青不欲多言,手中法诀催动,灵力凝成冰锥,直冲她面门。 九尾狐身形如影,接连躲过数个冰锥,尾巴狠狠一甩,又有新人哀嚎出声。她不忘出言嘲讽:“从前你动手时,都是冲着一击必杀,怎么现在如此心慈手软?听说你还成了那劳什子的剑修,真是贻笑大方,你的剑在哪?” 鹤青眉目含着讥笑,从容不迫:“我不用孤光,也能将你斩于此地。” “哈哈,”九尾狐仰头大笑,“数年前天山宗少宗主尚且杀不死我,你那半路出家的剑道能比过她?若你用本源之力,也许还有机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鹤青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意随心动,剑意凝成庞大的幻影,在他背后展开,孤光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嗡嗡作响。 “好了,我没时间跟你打,”九尾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昏倒在地上的数人,爪子一收,咻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句余音,“我们会再见面的。” 谁也没想到万象镜会出现大妖,除却昏倒的人们,没有被攻击到的新人同样不怎么好过。 “好渴……” 有人脸色虚弱,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姐姐,不止他们,我们再找不到出口也要脱水而亡了。”姜棠似乎颇为忌惮鹤青,她离得远远的,语速极快。 “让我想想。” 沈媞月双眉紧蹙,大脑飞速转动。除开刚才闯入的妖狐,万象镜没有凶恶的猛兽,严峻的地形,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以及困不住修士的寻常幻境。这对于一个秘境来说是否太过简单? 仙尊临行前的话历历在目,这里气候极端炎热,只用眼睛寻找,是永远……不对,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里极端炎热?大部分人听到这个词,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沙漠。 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万象境虚假交错,也许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幻象当中。 原来如此。沈媞月再次开口时,已有九成把握:“是我一叶障目了。” “您既误导我们,又留下了提示。眼睛可以欺骗大脑,有人因为幻觉而活活痛死。如果我们坚信这里是沙漠,那迟早会渴死,永远找不到出口。” 鹤青:“就凭这一点?” 沈媞月真心实意地笑了:“幻境总有不合常理的存在,就像我夫君眼睛是好的一样。以前上山采药时,我总会心中估算时辰,现在我们走了大半天,太阳却还在正午的方向。” 话音刚落,气温迅速下降,挂在天边的太阳虚幻成了一个幻影。幻境破碎前的最后一刻,沈媞月看见鹤青审视的目光。 “你很聪明。” * 白雾散去,沈媞月眯起眼睛,有更快出来的新人正在一旁交谈。前方站着数人,瞧着都是灵力深厚的修者。 为首的女子上前一步,笑眯眯道:“恭喜诸位通过入门试炼。我名唤江时筠,为天清峰长老。 她眼中蒙着白纱,周遭萦绕的气质柔和沉静,单单站在那,就让人觉得信服。 “届时,各峰长老将会挑选弟子,被长老选中者,可直接成为内门甚至亲传弟子,其余皆为外门弟子。宗门对弟子一视同仁,内门弟子除了得师父亲自教导,待遇与外门相同。外门弟子在门派历练中表现优异者,也有机会成为内门。” 有人大胆地提问:“江长老,您选弟子的标准是什么?” “ 我曾经有过两名徒弟,”江时筠似回忆起遥远的时光,轻笑道,“我此生不会再收徒。” 第7章 “好了,”她轻扬广袖,巨大的云舟随即出现,“既然人已到齐,随我前往弟子居所。” 云舟不断高升,底下的人影逐渐成为芝麻大小,数重山峰耸立云间,仙雾缥缈,巍峨壮观,就此才可窥得天山宗一丝面貌。 众人被狂风吹得七倒八歪,江时筠长身玉立,衣袖随风飘荡,她在呼啸的风中高声:“你们中有许多人都是天之骄子,出身优渥,难免心高气傲。可诸位需牢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不可欺凌弱小,残害同门,违者一律逐出师门。” “天山宗很荣幸被你们选择,欢迎诸位。” 第4章 毁尸灭迹才是正确的办法(x)…… 天清峰上,寂寥无人。肥硕的山雀正叼着红绳,吃力地拍打着翅膀。 “啾——” 山雀惊慌失措地鸣叫,骨节分明的手从空中把它拽下,鹤青不耐烦地戳了戳它的脑袋:“这是我的。” 他小心地把红绳放入盒子里,正要合上,身后传来跫跫足音。 “这是什么?” 他头也不回:“您来做什么?” 江时筠双手抱臂,轻哼一声:“臭小子,你以为我想来?主持入门试炼需要亲自进去吗?听说你带的还是一个小姑娘,我竟不知仙尊如此怜香惜玉。” “您别打趣我了,”鹤青一改往日的散漫,神情有些无奈,“曜灵剑在哪?” 三足金乌栩栩如生地雕饰在剑柄上,本该耀眼夺目,此刻却有些黯淡无光。她径直抛了过去,意味深长:“剑灵失去了主人,已经奄奄一息。这次你可要护好它,绝不能再弄丢了。” * 悠远的钟声响彻天地,众人从床上爬起,快速前往学堂。 沈媞月咬下一口包子,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你怎么还不进去?” 宋逢君忙着把烧麦塞进嘴里,狼吞虎咽道:“唔……人不是还没来齐吗?再说老师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你这样也能授课?”她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真是担心那些新入门的弟子。” “师妹还是担心下自己吧,”他咽下最后一口,拍拍手,“想好修什么了吗?姜师妹被陆长老挑走了,你不如也修医术,好有个照应。” 沈媞月皱起眉头:“我跟她不熟。” 她凝视着远方的天空,语气坚定:“我会当剑修。” “我就知道!”宋逢君指指点点,“你们全都是为了修剑,天山宗干脆改名叫剑宗好了,我们无极峰已经要塞不下人了!” 宗门共有五座山峰,除宗主所在的主峰,剩余由弟子们居住。也不怪宋逢君抱怨,单单只是坐在这里,沈媞月已经听到不下十个弟子边走边谈论。 传闻十年前天清峰乃剑修们的居所,现如今剑修只能与符修挤在无极峰。天清峰上只剩下仙尊与江长老,弟子非令不得上山,格外冷清。 “姐姐不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学堂内吵吵嚷嚷,沈媞月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打了一个哈欠:“每个宗门都有秘密,知道太多,小心被灭口。” 姜棠忍不住笑出声:“姐姐真会说笑。” “十年前天山宗失去了一位天才,她的陨落,让天山宗实力大减。若不是仙尊横空出世,魔族早就攻陷了这里。”她突然拉近距离,声音低到只有彼此之间能听见。 沈媞月耳朵动了动,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她面上却不显:“若宗门只靠一人撑着,恐怕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早就易主了。” “是啊……”姜棠呢喃细语,“天山宗自然有许多能力出色者。可若是她的死另有蹊跷,让那些强者心寒呢?” “你……”她欲言又止。 学堂却突然安静下来,宋逢君姗姗来迟。 这堂课还是老生常谈,在沈媞月打第五个哈欠时,总算进入正题。 “魔,大家有见过吗?” 弟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经过各大宗门的多次围剿,人族里已经很难见到魔的踪迹,多数魔只能乖乖缩在魔域里。 “魔乃天生地长之物,他们天性狡诈、残忍,是比妖更丧失人性的物种。” 宋逢君讲课时格外严肃,完全看不出平日的跳脱:“你们以后历练时也会遇到魔,魔族惯会隐藏伪装。切记,对于那些被魔气入体的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即使他曾经是你的同门、亲人。 钟声敲响,沈媞月随着人流走向膳堂,却在要到时,脚步一转,消失无踪。 天清峰地处偏僻,对于修者来说,不过是几个瞬息的距离。但对于沈媞月这种连筑基都没有的凡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再一次谢过好心的师姐,沈媞月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恶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刚才散学后,宋逢君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你想知道天清峰在哪是吧?路线就在上面,我先走了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已经没影了。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展开手上的图纸。 果然,从宋逢君的画符来看,就不该对他的画技抱有什么希望。地图堪比鬼画符,根本看不懂。 不论是姜棠所言,还是仙尊那……一模一样的容貌,天清峰都非去不可。不知走了多久,暮色渐沉,夜风燥人。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媞月闪身躲进树林中,她屏息凝视,前方是两名弟子,他们一路说笑地踏进山中。 第8章 他们身上的腰牌看着像外门弟子。天清峰不得擅自闯入,她暗觉不妙,悄悄跟了上去。 白雾逐渐在山间弥漫,雾气越来越浓郁,四周变得白茫茫一片,人影若隐若现。快要跟丢了……沈媞月有些心急,一咬牙直接跑了起来。 路中蓦地出现一个身影,她来不及停下,径直扑了上去。珠链轻摇,少女就像一只惊惶失措的小鹿,再一次撞入了猎人的怀中。 鹤青垂下头,神情不见喜怒:“谁允许你上来的?” 糟了。沈媞月暗道不妙,她急忙退开,面上镇定自若:“我在路上见到两名奇怪的弟子,不是有意擅闯,还请仙尊见谅。” 天清峰常年设有结界,寻常弟子破不开也进不来。鹤青却没有深究,他只是问:“那两名弟子在哪?” “应该就在不远处,”先前的雾逐渐散去,月光洒在大地,少女踩着脚下的影子,柔声道,“还未来得及感谢您,万象镜内多亏有您在。” 男人闻言望去,月色朦胧,少女的脸藏在阴影处,竟像带着一抹害羞。他喉结滚动,吐出两字:“无妨。” 沈媞月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不再多言。 “小心。”鹤青见她突然踉跄几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她颤抖着指着地上,惊骇万分地瞪大双眸。 “嘀嗒——嘀嗒——”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野草上,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弟子,此刻被斩断了头颅,四肢折成非人的角度,倒在一片血泊中。他们未合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死状极其惨烈。 沈媞月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观察。 “这手法像是魔族做的。”鹤青与她比肩而立。 “不,是剑伤,”她肯定地说,“一剑贯穿才是他们真正的死因,其余都是死后特意弄的。” 他这才发现,两名弟子的胸口前有个不起眼的小洞,上面还缠绕着一丝剑气。 “他们不能死在这里。”沈媞月猛地想起来,“天清峰本就难以进入,您有口难辩。” “天山宗无人敢质疑我。” “您是仙尊,他们自然尊敬您。可怀疑就像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能因为这事,坏了您的声誉。”她低眉浅笑,耐心地解释。 鹤青愣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那该如何?” “也许这里有毁尸灭迹的地方?”少女狡黠地眨眨眼。 火焰蹿升,噼里啪啦地跳动,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媞月不禁感叹:“还是修仙方便。” 他专心地控制火焰的高度,欲言又止:“你的灵根……” “不要可怜我,”火苗在她的眼底跳动,“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悔。” * 晨光熹微,宁静祥和的清晨 被一声尖叫打破。等沈媞月赶过去时,只能挤在人群外围。 幸好宋逢君眼尖地发现了她,朝她招手示意。 “发生了什么?” 宋逢君努努嘴,女子瑟瑟发抖地坐在中间:“喏,她同屋的两个人今早都没了呼吸,没有发现有魔气,倒是身上都有剑伤。” 沈媞月眼皮一跳:“谁来处理这件事?” “我师父,赵长老。”他答道。 赵衡正在大殿里来回踱步。 陆长老沏上一盏茶,稳稳地递给他:“少安毋躁。” “我怎么安心?”赵衡一甩袖子,“仅仅一晚上,死了五个弟子,失踪两个,你让我怎么向宗主交代?!” 陆长老吹了一口浮沫:“我听闻他们都是被剑所伤,剑修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也该让她江时筠管管了。你还是同我仔细说,在村子里碰见的那位姑娘。” 陆砚书走出殿外,沿途的弟子纷纷向他打招呼,他亦回之微笑。比起赵衡暴躁冲动的性子,他从不以长老的身份自居,在天山宗人缘极好。加之丹药全都是免费救治门内弟子,回春堂一度成为天山宗最受欢迎的山峰。 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陆砚书撩袍而坐,他满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郎:“听说你与沈媞月的关系很好。” 姜棠跪行几步,她楚楚可怜地仰起头:“师父有什么吩咐,尽管命令棠儿,棠儿定当唯命是从。” “我不希望再看到沈媞月出现在天山宗上,为师可不喜欢上演故人重逢的戏码,”陆砚书抚弄着她的脸,爱怜地叹息,“你是师父的乖徒儿,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吧?” “必要时,直接杀了。”他丢下轻飘飘一句话。 第5章 杀妻证道 这是沈媞月第二次上天清峰,轻风拂过发丝,她张开手掌接住叶子下的水滴。 “走吧。” “江长老怎么说?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她追着问。 鹤青无声地摇头。 被害的弟子与日俱增,全都是一击毙命,现场找不到一点痕迹,光是这样就算了,死者的胸口还被挖了个洞,心脏不翼而飞。 如今人心惶惶,虽碍于门规,没有明面上的排挤,但沈媞月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众人对剑修若有若无的防备。 江时筠把这事托付给他们,沈媞月追查许久,也只在昨夜死亡弟子身上,找到一个破损的荷包,只能依稀看出是女子样式。现在他们只剩回春堂没有去了,却还是毫无头绪。 回春堂来往弟子众多,多是受了伤的,沈媞月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陆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未见过他。” 第9章 “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好人。”鹤青道。 她笑吟吟地问:“您对他的评价真高,我们这趟还能有收获吗?” “这是天山宗大部分人的认知”男人不咸不淡地回答,“我认为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这相差得太大了,沈媞月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然而他并不打算解释。 “到了。” 陆砚书已经站在屋前等待,他微微一笑:“两位辛苦了,进屋喝杯茶吧。” 袅袅青烟从香炉飘出,使坐在主位上的陆砚书,也变得模糊不清。 沈媞月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干净,素净的衣袍整齐地叠在床头,几本医书放在书案上,不见尘埃,足以见主人对它们的细心爱护。 “这种小事还要麻烦你出马,显得我们这些长老无用。”他吹灭香烛。 “事无大小,”鹤青言简意赅,“回春堂也有弟子被害,你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 沈媞月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她不太高兴地踢着路边的石子:“他是故意的吧?全程只跟您谈话,好像我是空气一般。” “你不必在意他,看我找到了什么,”见少女果然被自己手中之物吸引,他不禁勾起唇角,“这是在床下捡到的,也许是陆砚书来不及打扫,你能看出它出自谁手吗?” 小巧玲珑的香囊躺在手心,底部绣着海棠花。她喜笑颜开:“这与那个破损的荷包针脚一样,好巧,我刚好认识香囊的主人。” 万籁俱寂,夜风刮过树叶,带起一片哗哗声。姜棠拎着麻袋,小心绕过地上的树枝。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就这些了,”她把麻袋打开,露出血淋淋的心脏。 见九尾狐直接扑上来,狼吞虎咽地咀嚼,她颇为嫌弃地捏住鼻子:“杀的人太多了,迟早会引起怀疑,你让他停手。” 妖狐不敢在天山宗多待,姜棠满意地把密信收入怀中,哼着曲走在小道上,冰冷的剑刃猝不及防从侧方袭来,架在她的脖颈上。 沈媞月从假山背后走出,她晃了晃香囊:“这是你的东西吧?你在替陆长老办事?” “他不配让我做事,”即使锋利的剑刃已经割出一抹血丝,她依然从容不迫,“姐姐若想知道真相,不妨赶紧下山,想必九尾狐还没走远。” 沈媞月迟疑地望向前方,青年收起剑,朝她点头示意。 九尾狐行事谨慎,趁着鹤青布置追踪法术,她在一旁歇息。也许这片刻的安宁太难得,她不由自主地跌入梦乡。 沈云鹤刚来家里时,她并不喜欢他。 她害怕沈母的爱被分走,以至于时常捉弄他。在必经之路放板凳,在饭菜里下药,沈媞月希望突然出现的陌生哥哥,能自行离开。 在又一次被沈母拎着耳朵教训后,她双眼通红,缩在角落里抽噎。 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张绢帕,她狠狠地挥开:“不用你管!” 沈云鹤无奈地蹲下:“你太心软了,既要下药,何必总是拦着我吃那道菜呢?” 她泪眼汪汪,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我、我怕你真出什么事,你的伤也养好了,为什么不能自己走……” “我也想成为嘤嘤的家人,不行么?”他眉目含笑,耐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愣住了,呆呆地打了个喷嚏。 沈母离开后,沈媞月总是郁郁寡欢,时常跑去后山散心。一次意外,她闯入妖兽的洞穴,被一路追逐,仓皇失措地掉进陷阱里。 这里人迹罕至,也许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她。她茫然地望向上方,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很快把陷阱重新掩盖。 不知过去多久,沈媞月试图往上爬,又一次重重地摔下来。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放弃。 “嘤嘤——” 积雪簌簌地落下,沈云鹤探进来一个头,他头发上还挂着树枝,脸上带着细小伤口,浑身狼狈。他恍若未觉,嘴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找到你了。”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沈媞月伏在他的背上。她没有问在眼盲的情况下,如何在深山中找到她,她只是愈加搂紧他的脖子,小心地吹了吹他的伤口。 从这一刻起,她认可沈云鹤成为她的家人。 * 她从梦中被唤醒,鹤青犹豫不决:“做了一个噩梦吗?我看你一直在哭。” 沈媞月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是个美梦。” 九尾狐最后出现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大概在山下两公里外。鹤青布下传送法阵,虚扶住她。 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一阵天旋地转,沈媞月推开他,扶着墙壁干咳。 “这是什么地方?”她抬起头,白色的丧幡在空中飘动,中央摆着一副灵柩。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归来兮!” 巫女摇着铃铛,边跳边唱,唢呐越奏越响,数十人跪在棺椁旁,痛哭流涕。美艳的妇人紧闭双眼,躺在棺椁里,夜风呼啸而过,仿佛能听到婴儿的啼哭。 “魂兮归来!” 随着吟唱声越来越高,妇人眼角流下两道血痕。沈媞月躲在阴影处,无声地注视这一幕。 酒壶碎裂的声音响起,男人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表情痛苦,在妇人眉心处印下一吻:“婉娘,十年了,你就这么狠心,一日都不曾来看我吗?” 第10章 他又哭又笑,眼底含着情意绵绵,在一片哭声的灵堂中,显得诡异至极。 “是堕魔。”鹤青传音入耳,把所见描述给少女,“他眼眶发黑,眉心缠绕着厚重的魔气,杀的人起码百个以上 。” “别直接杀了,我有话问他。”少女轻言。 “好。” 鹤青身形飘忽,纵跃如飞,手中凝聚灵气,剑气如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冲男人面门! 男人连忙拔剑对抗,魔气与灵气对撞,发出耀眼的光芒。两人的剑意都带着凌厉杀气,但鹤青的剑法更加霸道强势,几个过招,他被逼到角落,剑铛地一下掉在地上。 一炷香过去,鹤青检查完倒在地上的巫女,摇了摇头:“这些人都是受魔气所控,早已死了。” 男人被缚魔链绑在柱子上,一言不发。沈媞月踢了踢他:“你……”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男人披头散发的面庞。她突然怔住,脑中闪过一幅画面。 又是一年春天,草长莺飞,春光明媚。少女立在田间,擦拭剑上的鲜血。 “多谢仙长,如果没有您,还不知道魔要抓走我几个孩子。”村民结结巴巴地在旁边表示感谢。 她的声音如银铃,清脆悦耳:“斩妖除魔,本就是修者的职责。若以后还有魔族骚扰,可以直接来天山宗寻我。” 少女心情颇好地离开村子,却在半道中被拦下。装饰奢华的马车停驻在路上,车门前悬挂着两盏灯笼,上面写着一个“赵”字。 男子挑起帘子:“沈姑娘,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少女跳上马车,车内更加富丽堂皇,窗牖是金丝木所制,地毯都是用昂贵的丝绸所铺,处处彰显华贵之气。她瞄了男子一眼:“你在修剑?” “是,我刚才目睹您杀魔的场景,那样的仙人风姿,就是我毕生追求的。我废寝忘食修炼,也不过区区金丹,怎样才能达到您的境界呢?”赵公子陷入回忆,满脸羡慕。 她沉吟半晌,还是告诉他残忍的真相:“每个人天资不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能停留在金丹期。你身为散修,修行速度已经够快了。” “不够,远远不够!”赵公子骤然抓住她的手,神色癫狂,“我不甘心止步于此,我要飞升,我要成仙!” 少女双眸凝上一层冷意,她淡淡地抽回手:“你该冷静下。” 她掀开帘子,正要下车,却听到男子在背后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扭曲至极:“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种方法。如果,杀妻证道呢?” 她毛骨悚然,一骨凉气直冲天灵盖。 雷声炸响,倾盆大雨倾泻而下,狂风刮破窗纸,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冤屈。 沈媞月迟疑地问:“赵公子,你还是杀妻证道了吗?” 第6章 灯会相伴 “你胡说什么!”赵公子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目光阴鸷,如毒蛇一般,“婉娘是被、是被……” 是被什么杀死的?他愣住了,紧接着发了疯似的大叫起来,锁链哗哗作响,他竭力想挣脱束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这些仙门中人,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辈,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们!” 越是挣扎,缚魔链缠绕越深。冰冷的锁链紧贴他的身体,越收越紧,令他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沈媞月冷眼旁观,直到他冷静下来:“你还是不敢承认真相吗?” 她走到灵柩旁,妇人面色平静安详,还挂着浅浅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涌起一阵哀伤,妇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少女离开后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心,趁着月黑风高,她偷偷翻墙进赵府。 谁料赵府竟养了不少修士,她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被包围了。这些修士最强不过化神,对付他们还是不在话下,只是真打起来难免闹出动静。她正要燃符让师父过来,前方传来一道温婉动人的声音: “一个小姑娘罢了,何必兴师动众?” 她好奇地望向来人,妇人生得极美,嘴角噙着柔和笑意:“也许你想吃块糕点?” 少女开始经常出入赵府,也知道了妇人名叫婉娘。人如其名,婉娘出身书香世家,举手投足都带着柔婉和顺。 她多次强调修者容貌不变,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婉娘却说她生得像那早逝的妹妹,总是忍不住关心照顾。 妇人拉过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目光柔和:“以后让我的孩子拜你为师,好不好?” 少女小心地戳了一下,孩子在里面踢了踢腿,她惊得瞪圆了双眼。 赵公子公务繁忙,三天两头都回不了府。可他休沐时,会整日陪着婉娘,捏肩捶背,端茶倒水,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 他的眼神真诚坦率,充满着对新生命到来的憧憬,不似作伪。 少女逐渐放下心来,也许那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临走时,留下一块令牌:“就当是提前给孩子的见面礼,长大后记得来天山宗找我,我还没收过徒弟!” 过往的记忆太过美好,更显现实残酷无情。沈媞月深吸一口气:“所以,是什么时候?” “什么?”赵公子没听清。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杀死她的?!”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高声质问:“她还怀着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下手啊!” 她双唇紧抿,锁链在手中收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第11章 赵公子眼球凸出,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乱抓,只能发出“嗬嗬”声。 “冷静点!”鹤青劈手夺过链条,“他还不能死。” 沈媞月退后几步,踩到一样东西。她低下头,那是赵公子的剑。曾经婉娘会用上好的香油,一遍又一遍擦拭剑身,她视若珍宝,只因她的夫君喜欢。直到现在,这柄剑依然通体纯净,没有沾染上丝毫魔气。 鹤青神情波澜不惊,声音听不出情绪:“十年来,你日日以心头血浇灌,想必心怀愧疚,不如早日让她安息。” “九尾狐承诺,只要帮她打开结界,为她做事,就能复活婉娘。”赵公子眼神闪烁着不甘,“要不是你们……” 天山宗结界为宗主亲手所设,想要悄无声息打开极难。坏就坏在他的剑是上古神剑,持剑人不仅能打败更高境界的对手,还能破开世间大部分阵法。 “啪——” 沈媞月急步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魔都无法起死回生,何况人?你为一己私欲,残害多人,那些弟子何辜?婉娘何辜?” 声声诘问落下,赵公子哑口无言:“我没有想杀婉娘,我那么爱她……我下不去手,只能把她关在房间里,谁料她直接悬梁自尽。” 他想到什么,低声呢喃:“你不是和婉娘交好吗?为什么一走了之,几个月都不来看她?你若是多关心她一点,她还会死吗?” 少女怒火攻心,她眼冒金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下一刻,她径直倒入鹤青的怀中。 * 沈媞月手指动了动,蓦地睁开双眸。薄纱被帘钩挂起,青釉莲花香炉摆在床尾,燃着安神香。 屏风映出人影,青年绕了过来:“醒了就把药喝了吧,大夫说你郁结于心,要好生调理。” 床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她捏住鼻子一口闷下,哑着声问:“赵公子呢?” “他被江长老带走了,现在应该关在宗门,等待戒律堂的审问。”鹤青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今日是花朝节,不如去散散心?” 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街上的姑娘鬓边都簪着红花,手中提着花灯。有扮演花神的女郎站在高处,为众人撒下花瓣,以祈来年丰收。 街坊两旁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有商贩正在大声吆喝:“来一来,看一看,猜灯谜咯。” 见越围越多人,他满意地抚弄胡须,摇头晃脑:“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莫道春来便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这是今晚第一个谜语,猜中将赢得礼品。” “是大雁。”沈媞月费力挤过人群,信心满满。 商贩没想到是如此年轻的姑娘,他赞许地点头:“正是如此。” 他示意下人把一朵芍药递上:“一点薄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少女爱不释手地接过,把花别到耳后。她眉眼如月,吟吟一笑:“好看吗?” 芍药本就艳丽,却没有压住她的容色,反倒衬得娇艳欲滴。青年不由自主地 生出一丝无措,竟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她踮起脚,附耳轻言:“求您了,这么多人在,您就夸夸我,不然我多没面子。” 这在外人看来是个极亲密的动作,他生涩地挤出两字:“好看。” 众人纷纷大笑,笑中充满着善意。 走马灯在屋檐下旋转,他们穿过汹涌人潮,越走越偏。 沈媞月驻足在一处小摊,她拿起一支步摇,流苏坠下,两只蝴蝶展翅欲飞。 “姑娘慧眼识珠,这个双蝶金步摇可是现下最流行的款式,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爱带。”小贩热情地推销。 鹤青道:“好看。”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看,”她哑然失笑,恋恋不舍地放下,摸了下空瘪瘪的钱袋子,“走吧。” 少女负手走在前面,青年状似不经意间开口:“你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讶异地回头,似乎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嫣然一笑:“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若是他还在,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来天山宗。” “你不想得道成仙?”他眸色渐深,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的眼神澄澈明净,不含一丝欲求:“修仙很好,但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 鹤青心口一刺,冷冷道:“所以你才恨赵公子?就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妻子?” “仙尊是觉得他无辜吗?”少女眼底的笑意淡了下来,转身欲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年扣住她的手腕,试图解释,“杀妻证道不可取,可修行本就应该断情绝爱,心无杂念。你总是挂念他人,怎么能让修为日益精进?” 她使了个巧劲挣脱开:“这是您的道,不是我的。” * 九尾狐不知所踪,赵公子经过多次会审,长老们一致决定让他进诛魔阵。 行刑时沈媞月去看了,诛魔阵灵气浓郁,对魔有极强的压制性。赵公子在阵法里痛苦哀嚎,不断翻滚,他临死前还在叫嚷:“是魔气,魔气入体才让我酿成大错!” “姐姐也觉得是魔气让他变成这样吗?”姜棠问。 “是也不是,”沈媞月神情微敛,淡淡道,“魔气只不过放大了他的恶,若他没有心生邪念,魔气自然没有可乘之机。” 第12章 赵公子那日的话终究在她心底留下一根刺。 为何脑中会多出一段记忆?为何没有再去看婉娘?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姜棠知道点什么,这也是她没有把荷包交上去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身侧的人,余光瞄见陆长老大步走来。 陆砚书抬手布下结界,他脸色阴沉,脸色黑得就要滴下墨来:“几天不见人影,原来跑这里来了。好棠儿,为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阳奉阴违,卖主求荣的弟子。” “师父在说什么,棠儿听不懂。” 她用手绕着发丝,话锋一转。她扬起下巴点着结界外的少女,神色乖戾:“师父欲除之而后快,是因为她跟那个你畏之如虎的人,长得很像吗?” 陆砚书手心聚集灵力,心底生出一股杀意。可他看见少女频频望向此处,似乎在怀疑什么。他冷静下来:“不知死活。” 姜棠毫不畏惧他冰冷嗜血的视线,眉飞色舞:“需要我帮师父回忆一下吗?天山宗少宗主,曾经天下第一剑修,沈昭缨。” 第7章 一个秘密 如今已入门月余,再过三个月便是门中考核。此次考核不强制弟子参与,但胜出者可以获得丰富的奖励。 寻常的宗门往往用低级法宝作为奖励,而天山宗财大气粗,毫不吝啬用名剑作为头彩,鼓励弟子积极参与。众人对此倒是很感兴趣,下了课还在议论纷纷。 沈媞月走出学堂时,意外瞧见数日不见的仙尊。他身姿修长,腰束玉佩,有弟子路过朝他行礼,他也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应了声。 见少女走来,他轻咳几声,两人心领神会地走向僻静处。 “之前是我失言,抱歉。”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仙尊,也许是第一次向人道歉,鹤青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衣袖滑落,干净修长的手递来一支步摇,流苏在风中摇曳:“一点赔礼。” 少女眼波流转,零星笑意从眼底蔓延:“这不是花朝节上的双蝶金步摇吗?仙尊是拿这个来哄我吗?” 青年越发窘迫,他不知所措:“不行吗?那我该怎么做?” “您好单纯。” 她笑出声,眼眸弯成月牙:“多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本该向您回礼,但马上就要考核了,实在抽不出身来。”她眉间爬上一丝忧愁,“最低筑基才能报名,我得加紧修炼。” “你相信我吗?” 日头正盛,他们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而是低调地爬上天清峰。 鹤青轻叩木门,只听一声“进来”,他推门而入:“劳烦您看下她,灵根堵塞有解决办法吗?” 屋内燃着一炷檀香,江时筠静静地打坐,她周身环绕着纯净的灵力,闻言眼皮都不抬:“有。” “我说的是灵根堵塞,”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您看都不看?” 她“望”向门口探头探脑的少女,轻轻一笑:“过来。” 沈媞月乖乖地走过去,即使与江长老只有数面之缘,可她却总能生出亲切之感,就像面对母亲一般。 江时筠手掌贴着她的背,一寸一寸地探查过去。 “这不是单纯的堵塞,你的灵根曾经破碎过,本应沦为废人。万幸的是,如今已修复了八成,假以时日定能完全复原。 “破碎?可我并没有修炼过,”少女不解其意,她心底隐约浮出一个猜想,“你是说我……” “天机不可泄露。”江长老轻叹,“往后你每日都上天清峰来,我帮你冲刷经脉。” * 沈媞月最近有了新的爱好,从天清峰上下来后,就直接拐去无极峰。宋逢君在培育新的灵兽,总是能瞧见新花样。 眼前是只长着翅膀的兔子,它张开羽毛不停地扑棱,叫声高亢嘹亮,简直要刺穿耳膜。 “这是什么品种杂交出来的?”宋老师小课堂的第一问。 好学生姜棠迅速举手:“我知道我知道,是大扑棱蛾子和兔子的混血种。” 宋老师狠狠地瞪她一眼,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然而那个学生根本没有接到暗示,她爱不释手地抚摸兔子漂亮的白毛,口中连连称赞:“好漂亮啊……” “不如我们直接抢过来?宋师兄也不差这一只。”姜棠蠢蠢欲动。 “你们!” 宋老师气急败坏,扬言要把她们赶出去,永不许入无极峰。不过他总是不出三日就忘了这码事,又兴致勃勃地传音,让她们一睹风采。 沈媞月最终还是得到了那只奇怪的兔子,虽然花了一百灵石,她和姜棠咬牙才凑够,好在兔子不需要灵力驱使,连凡人都能驾驭。她还给兔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小白。” 小白载着她们一飞冲天,差点撞上御剑而行的弟子。 “慢点——” 少女在空中大喊。 坏就坏在兔子未开灵智,智商堪忧。它还以为主人在夸它,更加拼命扇动翅膀,直冲云霄。 “你这只蠢兔子!” 她们晃得七荤八素,使劲拽住长耳以防掉下去。小白却突然撞到了什么,直直地从空中坠落。 “咳咳……” 沈媞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小白早已不见踪影。她使命晃着地上的人:“那只兔子实在太蠢了,现在好了,不知道把我们送到哪来了。你赶紧叫你师父来接你,不然我们怎么回去?” 第13章 “我师父最近可不待见我了,他巴不得我死在这。”姜棠没好气地抹了把脸,“你怎么不叫你的仙尊来救你?” 她心脏怦怦跳,耳尖微红:“什么我的仙尊……何况要考核了,灵力得省点,用来燃烧传音符太浪费了。” “好啊,那我们就在这待着,看有没有好心的师兄师姐路过。”姜棠无所谓地望天发呆。 “不会是你故意……”沈媞月怀疑的视线飘向她,眯起眼睛,“好像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你什么意思啊?那只兔子根本不能受人操控,我难道想在这里耗费时间吗?”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嘀嗒。”有水 珠溅在地上。 她们突然发现四周安静过头,只剩下说话声,连一丝鸟叫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诡异的静谧,深处不见阳光。沈媞月用枯枝充当拐杖,摸索向前,姜棠小心地跟在背后,两人屏气凝神。 小腿撞上石凳,她试探地往下探,摸到一节铁链,上面还凝着陈年血垢。 有画面一闪而过。 少女被狠狠地踹倒在地,她捂住胸口,口吐鲜血。 “最强剑修就这点水平?不过如此。”黑暗中有人影在狞笑,他拽住少女的长发,“你是在等你的师父来救你,还是你的好师妹?” “可惜啊,她们都来不了。你若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不杀她们了。” 她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口中毫不客气:“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长剑疾进,人影飞速退后,他大惊失色:“这不可能!你为什么可以……” “我确实是最强剑修,”沈昭缨踩住他的双腿,他大声惨叫,“你太弱了,告诉我,我师父和师妹在哪?” 他不顾腿上伤势,疯了般仰天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知道?那就去问问鹤青啊。”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媞月睁开眼眸,恍如隔世。 “你刚刚突然昏迷不醒,怎么叫都没用。” 姜棠点起火折,火光映在石壁上。此地是一处洞穴,穴口被野草掩盖,壁上布满苔藓,上面有几道极深的抓痕和一些文字。 “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她举高火折,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救救我。” 沈媞月从石床上下来,凑近观察。她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此地不简单。” 少女回到住所时,小白正蹲在门口,傻乎乎地啃着地上的草。 她恨铁不成钢地拎起兔耳朵:“吃吃吃,就知道吃。刚才跑哪去了?” 它乱踢几下兔腿,呆呆地叫了一声:“咩。” 沈媞月惊恐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间偷看:“什么声音?” 小白胡须微微颤抖,越叫越大声。 “咩——” 她崩溃地抱住脑袋。前不久,宋逢君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从手里出品的灵兽,稳定优良,血统纯正,没有客人不满意。 这是什么四不像! * 朝阳出升,沈媞月一大早就去学堂抢位置,今日会宣布考核规则,长老们还将在课后亲自指导弟子,因此人来得分外多。 宋逢君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往年是由长老们挑选合适的法器,作为奖励。今年宗门将会开放剑冢和藏宝阁,供前三名自行挑选。他再三强调,宗主希望弟子和法器互相选择,而不是强制捆绑。 “姐姐见过宗主吗?” 没听到回应,姜棠一回头,座位上已经空荡荡的了。 沈媞月骑着小白,全速飞往回春堂。 昨日她没有告诉姜棠,梦中的人影虽然模糊不清,但她在角落里看见了炼丹炉。那些被关押的人,极有可能做了药引。 回春堂一切事务都掌握在陆砚书手里,即使过去这么久,证据早已被销毁,她不抱希望地直奔陆长老屋头。 一回生二回熟,面上看不出东西来,她就四处摸索,希望能找出隐藏的机关。 小白变成正常兔子大小,抖了抖毛,灵活地穿梭在屋内。书架上层有个亮闪闪的铁盒,它使劲一蹦,书架轰然倒地。 “小白!” 少女跑了过来,地上有只装死的兔子。铁盒散开,几颗珠子滚来开来。她捡起一颗:“这不是……留影珠吗?” 顾名思义,留影珠只要注入灵力,就能看过过去发生的事。并且不能被外力篡改,绝对真实。 她两指并拢,指尖流淌出一道光芒,留影珠浮在半空,缓缓转动。 画面中陆砚书拥着一名女子走进屋内,他们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陆砚书亲密地捏着她的脸颊,她似乎有些含羞,偏过头去。他低语了几句,女子重新转回去,搂住他的腰连声恳求。 他脸色突变,反手就打了她一耳光,把她从怀中推开,大步离开,留下女子一人瑟瑟发抖。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女子悬挂的腰牌。 沈媞月捂住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 亲传弟子的令牌。 第8章 “你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 冲刷经脉并没有那么轻松,沈媞月衣裳被汗水浸湿,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好了。” 她问:“您看了留影珠里的内容吗?” 第14章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江时筠轻覆上她的手,直视少女明亮的眼眸,“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沈媞月踏进院落,鹤青正在施法布阵。他的指尖在空中划动,快速又精准地勾勒出不同的线条,复杂而庞大的阵法随即显现。 “这是什么?”她把蹲在一旁的兔子抱进怀中。 他全神贯注地把灵力输送进去:“护宗大阵。赵公子那件事后,为以防万一,我每日都会查看和加固一遍。” “这么说来……通过这个阵法,可以看见天山宗全貌?”她双手托腮,饶有兴趣。 “可以。” 他握住少女的手,让她慢慢触碰阵法,感知其中的灵力波动。 神识铺开,跟寻常视物不同,不用凑近,沈媞月就能看见泥地上打转的蚂蚁,看见树叶清晰的脉络,看见更远处的山峰上,弟子们在嬉笑打闹。 只要意念一动,距离不再是问题,可以望见浩瀚无际的天边。 这是种很奇特的体验,仿佛脱离了肉体凡胎,轻飘飘地飞在空中,整个天山宗都尽收眼底。 她有些忘乎所以,逐渐飘到回春堂,陆长老正站在屋檐下。他似有所感,朝天上看了一眼。 她脑袋一刺,鹤青扶住她:“小心。” “神识外放是很危险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元神。修为高深者对于神识是很敏感,在他们附近一定要注意。” “我想找一处地方,”沈媞月把之前的洞穴描绘给他,“但如果一直靠神识,是否太引人注目了?” 仙尊沉吟片刻:“既然是你的灵兽带你进去,不如采取老办法。” 她感觉指腹微痛,一滴鲜血滴在了小白的耳廓里,它不舒服地抖了抖耳朵。 鹤青默念法诀,手覆在小白耳朵上:“它只是低等灵兽,无法定下契约。我做了点小改动,往后它目之所及,你皆能看见。” 沈媞月好奇地揉揉小白的脑袋,没有察觉有什么变化。她放下小白,让它去一边玩。 “既然事情解决了,不如来吃点东西?”她变戏法似的掏出食盒,摆出碗筷,“我知道您早就辟谷,这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看。” 小巧精致的糕点盛放在白玉盘上,鹤青却看都不看,他注视着少女明眸善睐,很轻地问了一句:“我和你夫君,长得很像吗?” 沈媞月正要夹起糕点,闻言停顿了一下。从万象镜出来后,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仙尊会拖了这么久才来问。 “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勉强笑了一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刚开始我也很惊讶,不过在与您相处后,我明白你们是不同的。” 她指着桌上的糕点:“我夫君嗜甜,这是我唯一会做的甜食,即使糖总是加多了,他也甘之若饴。您就像天上的弦月,高不可攀。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不会把您和他混淆。” 鹤青神色不辨喜怒,他沉默良久,久到少女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推开糕点:“最好如此。” * 留影珠丢失,陆砚书应该最是着急。沈媞月守在回春堂好几天,他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姜棠找到她时,她还蹲在草丛中。 “你这样再等十年也等不到,”姜棠把草扒开,露出她乱糟糟的头发,“想不想去一个地方?” 杂草落入鼻腔,她打了个喷嚏:“哪里?” “你还记得……方少爷吗?” 那个洞穴布满各种奇怪的法阵,沈媞月误踩到一个传送阵,才把她们送出来。可回头再找,却再也找不到入口,仿佛根本不存在。 她们想让小白指路,可小白只会咩咩叫,根本听不懂命令。沈媞月还是坚信陆长老有问题,幸运的是,还真顺藤摸瓜摸到了线索。 陆砚书警 惕性很强,但姜棠日日跟在他身边,趁他不在,她在书房发现陆长老与方家的书信往来。 姜棠在方家待过将近一年,据她所言,方少爷酷爱搜罗貌美侍妾,但那些侍妾往往三个月就失踪不见,再也没有人看到。 方家上至九十高龄,下至中年,脸上都找不出衰老的痕迹,青春永驻。所以她一直怀疑方家在修炼某种禁术。 方少爷被赶出天山宗后,就一蹶不振,日日买醉。酒壶倒在床上,帘幔被掀开,他不耐烦地挥手:“滚开!别来打扰本少爷。” “少爷……您忘了奴家吗?” 方少爷猛地一激灵,他一抬头,撞进女郎幽怨的眼神,他吓得舌头打结,酒醒了一大半:“姜姜姜……姜棠! 女郎掩面哭泣:“您真薄情,之前您都唤我棠儿的。” 沈媞月懒散地抱剑靠墙:“好了,正事要紧。” “借我一用,”姜棠拔剑出鞘,剑尖挑起方少爷的下巴,“不想死就直说,陆砚书几日过来一趟?” “我说、我说,”方少爷边摆手,边悄悄往后挪,试图够到床边的摇铃。 “哎哟!” 他惨叫一声,剑鞘狠狠砸在他的手背上,沈媞月面露凶光:“别耍花样。小心把你舌头割下来。” 方少爷胆战心惊地望向两人,明明是貌美如花的女郎,现下宛若恶鬼,凶神恶煞。他抱头求饶:“女侠饶命!陆长老三月来找阿爹一趟,今日……就是他来的日子啊。” 两人飞速离开,方少爷等了半天,确定她们不会再回来,才高呼救命。 第15章 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出。 沈媞月伏在屋檐上,悄悄扒开一片瓦片。 陆砚书还是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他倒出数十枚丹药,递给对面的方家主。 方家主点点头,示意下人接过。有仆从匆匆赶来,向他低语几句,他瞬间脸色大变。 他不断拱手致歉,陆砚书微微颔首。 方家主挑了几个仆从,急忙离开。 沈媞月想看得更仔细些,她凑近瓦片,却听到一声慢悠悠的语调:“下来。” 怕她不动,陆砚书补了一句:“是自己下来,还是等我逼你下来?” 见少女乖顺地跳下来,他满意地笑了:“怎么一个人过来?鹤青呢?” “仙尊为何要与我同来,”她纤细的手指抚摸椅背,漫不经心,“陆长老要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仙尊来了岂不是更糟?” 陆砚书不怒反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上天竟如此眷顾我,江时筠不是算无遗策吗?她怎么没有想到今天的局面?” “你在说什么?”少女心生不安。 他腾地站起来,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原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媞月没听明白,她皱起眉头:“别打哑谜,方家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看他们疾病缠身,医者仁心,给他们一些治病的丹药罢了。这还得归功于棠儿……” 陆砚书想起什么:“姜棠在哪?” “她要拿一样东西,让我尽量拖住你,”沈媞月摊开手,无辜道,“你不会以为,我们今天来方家是为了查你们之间的秘密吧?” 姜棠不断躲避身后射来的暗箭,她飞檐走壁,眺望远处,发现方府雇来的修士正往这里赶来。 她心中怒骂,转身朝方家主袭去。 “家主小心!”仆从们想挡下,却被她直接挥开。 “姜棠!你这个妖女,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我儿护着你,你早就被我乱棍打死了!” “闭嘴,”姜棠用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胁迫他往后退,“我来方家,就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方家主气急败坏:“那分明不是你的!那是我从……” “我们打小一同长大。那是我送她的,”姜棠嗓音更冷,她压住匕首,血渗了出来,“告诉我,你们把她关在哪里了?” 光芒闪过,匕首“铛”的一声掉在地上,陆砚书扶起方家主,他警告道:“最后一次,棠儿。” 沈媞月担忧地拉住她的手:“没事吧?我拦不住他,下次还有机会。” 没有机会了,方家肯定会加强防备,要不是今日撞上陆砚书……姜棠烦躁地抽回手,目光透露出不悦。 “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 两人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沈媞月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 悠扬的笛声从窗外飘进,仿佛能安抚心灵。纷乱的思绪被抚平,她逐渐进入梦乡。 坊市间人来人往,少女抛着钱袋子,骄傲地对身旁的人说:“想吃什么?我请客。” 高大的青年垂下头,他精准地捏住少女的后颈,像是抓住猫儿的命脉。 他目光狠戾,薄唇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嘤嘤前几日不是还哭穷吗?难道你去找了别的魔……” 恐怖又强势的气息扑下,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你在想什么!” 沈昭缨完全不怕他,她娇嗔地瞪他一眼,眼眸水光潋滟:“我可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剑修。你怎么不长记性,说了多少遍了,我师妹是医修,她随随便便练的丹药都价值千金,剩下的钱自然全寄给我花。” “无关紧要的事,我为何要记得?” 青年几乎要溺毙在她的眼神里,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不给亲,”她捂住嘴,眨动乌黑的圆眼,“我也是无关紧要之人,你别跟着我。” “小骗子,昨日还说你师妹许久没有回信,把我的私库洗劫一空,现在不装了?” 他嘴角噙着宠溺笑意,状似苦恼:“我想想,嘤嘤欺骗我的事好像不止这一件。上个月魔尊寝殿失火,好巧不巧,嘤嘤那阵子也失踪了。上上个月……” 他接到少女充满杀气的眼神,见好就收。 沈昭缨面无表情:“接着说啊,看来你对我早有不满,估计早就想甩了我吧?你赶紧去禀告魔尊大人,说抓住了天山宗少宗主。他心情一好,说不定直接让你来当魔尊,这就叫一箭双雕啊。” “我怎么没想到,”青年恍然大悟,他煞有其事地分析,“魔族对待奸细可是毫不留情。等魔尊要把你大卸八块时,我趁机英雄救美。” “这样嘤嘤会更爱我一点吧?”他喉咙挤出叹息。 “把你挫骨扬灰后我会更爱你的。” 少女咬牙切齿,直接扑上去,嘴里含糊不清:“咬死你算了。” 他们在夕阳下打闹,是那么无忧无虑,意气风发。 沈媞月从梦中醒来,她鼻尖发酸,一串泪珠滚落下来。 传音符亮起,姜棠传来讯息: 我在门口等你。 第9章 问心 沈媞月走出门,姜棠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 “你究竟要去方家拿什么东西?非得骗我一起去。” 她漠然扯下几片树叶:“我没骗你。陆砚书确实跟方家来往紧密,只不过我没来宗门之前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早说……” 第16章 姜棠讽刺一笑:“他在天山宗什么地位,你也知道,我若还想留下来,只能乖乖闭嘴。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确不在乎他想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正道之人。” “你想做什么?” 她拍拍手,无动于衷地站起来:“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问她是否后悔入天山宗。” “什么人?”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沈媞月不禁追问。 “一个被你们天山宗抛弃之人。” 姜棠最后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沈媞月更加在意莫名多出的记忆。没来天山宗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缺失。 她隐隐有种预感,也许解开这个谜团,自然能解决一切,找到夫君。 她旁敲侧击打听,一提到沈昭缨这个名字,师兄师姐要么闪烁其词,要么支支吾吾。更有甚者就像看到豺狼虎豹,直接称病,拒绝见她。 沈媞月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小师兄,他入门晚,没有亲眼见过,只说他曾经听闻少宗主背叛人族,包庇魔族,差点就把宗门屠得一干二净。万幸江长老大义灭亲,才免了宗门之难。 现在宗主规定,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沈昭缨,若有违者,直接关入思过崖禁闭十年。 “江长老?” “你不知道吗?”小 师兄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她是江长老的首席弟子啊。” 谢过小师兄后,沈媞月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想到江长老总是关心她入门有没有受欺负,不辞辛苦为她修补灵根。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 大义灭亲这个词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江长老是想再杀她一次吗? 不知不觉,沈媞月又走到天清峰下。她猛地一激灵,飞快逃走。 她尽量避免去想天清峰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仙尊传讯给她,她也称病不见。 一晃数月,门中考核近在咫尺。 与以往只有弟子对战不同,本次考核多了点新变化。总共设三个关卡,弟子们需进入幻境,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试炼。 第一关是进入密林,寻找仙草。 仙草附近镇守着许多妖兽,公平起见,弟子们只允许携带一样法器或灵兽进入。 沈媞月选择把小白带进去。 宋逢君得到此消息后,他大惊失色地跑过来:“我那有许多上好的法宝供你挑选,小白不连累你就不错了。你不要小看那些妖兽,它们个个实力强悍,哪是一只兔子能对付得了的。要是被师父知道,它是我一手培育出来的,可就完了。” 他坐在地上,仿佛已经能看到师父得知真相后,自己被逐出师门的场景。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早知道当初就把它做成红烧兔头了……” 小白后腿朝他脑门上用力一蹬,他捂着脑袋倒下。 “叫你乱说话,也不怕吃了中毒。”沈媞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它,抱在怀中轻声安抚。 妖兽聚集处就是仙草所在位置。 密林里布满瘴气,极难视物,弟子们各显神通。 沈媞月采取最朴素的方法,她偷偷把小白放出,借着小白的眼睛,她发现了第一只妖兽。 妖兽显然也对会咩咩叫的兔子很感兴趣,它追了过来。 少女藏身在草丛中,就在它的蹄子即将要践踏上去时,她在心中默念。 三,二,一。 只听一声扑通,妖兽径直掉入刚铺好的陷阱里。 “干得漂亮!这是你今天的午餐。”她摸摸小白的头。 妖兽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它愤怒地嚎叫。紧接着它惊恐地发现,那只看起来很好吃的兔子,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啊——” 鸟群受惊地飞出林中。 “发生了什么?”弟子面带俱色。 另一位弟子耸耸肩:“也许是哪个胆小的,撞见了妖兽,吓破了胆子。” 他一打响指,变出两团棉花递过去:“塞住耳朵就听不见了,别怕啊。” 瘴气闻多了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沈媞月捂住口鼻,等待小白去采解毒草,她已经靠陷阱杀了三只妖兽。 背后传来声响,她惊喜地回头:“这么快就回来了?小……” 她被毫不留情地推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住她的身体,浸水而沉重的衣裳拽着她沉下去。 对于修者而言,一个轻功就能跃上岸,再不济,也能依靠法器,托着身体飞上去。 但沈媞月有一个致命缺点。 她怕水。 在沈母没收养她之前,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最好捉弄的对象。同是乞儿,她因为身体柔弱,不仅抢不到食物,还要面对同伴的嘲弄。 乞儿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她按入水中,即将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看着她小脸憋得通红,他们哄堂大笑。 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沈母的出现,才结束了这场噩梦。 但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除非逼不得已,她再也没去过河边。 她忘了早已不是幼时,她没有动用灵力,甚至没有张口呼救。 她就这么静静地沉下去。 “也许我会成为第一个淹死的修者。”她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日光太过耀眼,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仙尊满脸焦急,奋力朝她游过来。 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她活了过来。 第17章 * “咳咳咳。”沈媞月脸色苍白,咳地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想活了?!” 她苦笑:“我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鹤青脸色阴沉,第一次生这么大气,“这两个月来你对我避之不及,我想着你忙于修炼,无暇分出时间。好,我理解。现在你只是远远看见我,就要跳入湖中,宁愿求死也不愿见我是吗?” 他不敢让少女发现,隐藏在袖袍底下的手微微颤抖着。 在看见她坠入湖中的身影,那一瞬间升起的阴暗念头,他自己都害怕。 无措的情感涌入眼底,他阖上双眸,竭力控制心中翻涌的情绪:“我做错了什么吗?” “仙尊!” 沈媞月打断他的自怨自艾,她抓住他的袖袍轻晃:“是我的错,我只是没想通一些事,才不想见你,见江长老。我也不是故意求死,我怕水,谁知前面竟是一片湖。刚才是有人推我下去,要不是你来了……” 她涌起一阵后怕。 “推你?”他上前一步,紧扣她的双肩,“我来时并未看到其他人,没事吧?” “无事。” 她想到小白,急忙与它共感。不看不知,下一秒它就出现在眼前。 小白正一蹦一跳地回来,它的三瓣嘴里叼着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 鹤青抽出小草,他一脸狐疑:“这莫不是……仙草?你让这只兔子独自去抢仙草了?” ? 沈媞月脑袋上充斥着大大的问号:“我只是让小白去采解毒草。” 莫不是…… 两人齐刷刷地回头,小白吓得举起前爪,咩了一声。 看来是这只傻兔子根本不知道解毒草长什么样,随便采了一棵草就回来。 他们在心中暗想。 第一关不过开胃小菜,第二关才是考核的真正开始。 他们站立在一座高塔前。 古老的塔楼耸立云端,看起来威严宏大。 “走吧。”沈媞月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大门。 楼梯层层环绕,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古籍,蜡黄的书页显示它们存在已久。 空中突然浮现一行小字,拦住他们的去路。 问:我有一间房,半间租与转轮王。有时放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挡。 鹤青回答:“是墨斗。” 字纹丝不动。 沈媞月略微思索:“我有一张琴,琴弦藏在腹。凭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 字消失不见。 他们继续往上爬,少女调笑:“这关真有意思,竟是靠猜谜语来取胜。之前的考核也是如此吗?” 他道:“往年没有这么多花样,这次是宗主亲设,我也不知寓意为何。”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宗主,听说他闭关多年,不喜生人。” “我也很少见他,”鹤青还是很在意刚才的话,“你刚才说不想见我和江长老,是什么意思?”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得知,待你如子的人,其实是为了让你放下警惕,好寻找机会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不相信:“你说江长老?她有何缘由对你痛下杀手?” “你看,就连你也不会信,”她面容苍白,“现在想来,非亲非故,她为何要殚精竭虑来帮我?所以我只能暂时远离她。” 鹤青:“那我呢?你觉得我也会杀你吗?” [告诉我,我师父和师妹在哪?] 黑暗中的人影笑得疯狂。 [想知道?那就去问问鹤青啊。] 沈媞月几欲作呕,她扶住墙壁,深吸几口气:“我最恨欺瞒。所以,你一定不要骗我。” 眼前再次出现一行字。 问:你夫君与仙尊容貌相似,你是否贪恋他的关怀?这会让你想起你的夫君。 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不敢直视身旁人:“你胡说!” 字一动不动。 “是。” 她余光瞄见身旁人向前走去,她急忙拉住他,试图解释:“仙尊,我……” 衣袖从手中滑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接下来的问题陡然变得密集,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问:没有揭穿陆长老的所作所为,你是否心怀愧疚? 问:姜棠帮助妖狐,间接害死宗门弟子。你为一己私欲包庇她,可曾有悔? 她垂下头,眼睫微颤:“是,不悔。” 字体迅速变化,排列出新的组合。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只把天山宗当做找回你夫君的工具,其余事皆不关心,也不重要。 沈媞月气血翻涌而上,眸中跳动两簇怒火。她挥手打落成堆的书籍:“这就是所谓的考核?别再戏弄人了,我不答。” 一阵雄浑的笑音传来:“小姑娘,这么沉不住气可不行。” “谁在那!”她环顾四周,试图揪出幕后之人。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我是这高塔的主人,已有上万年的岁数。本次考核,名为问心。意在筛选性子恶劣,行事偏激的弟子。” 她不屑地嗤笑,毫不客气呛声:“这就是你的问心之法?揭露他人的伤疤当作谈资?” 声音含着无奈之情:“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恶意。只是再遇故人,忍不住多逗弄几句。” 第18章 “装神弄鬼,”少女呸的一声,“我们可以走了吧?” 台阶瞬间化成粉末,他们被风轻轻托起,一路送到大门。 “恭喜通过考核,欢迎下次再来。” * 沈媞月恨恨地跺脚:“谁爱来谁来,反正我是不来。” 鹤青一言不发。 “刚才的问题你不要当真,那些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笑容僵硬,头几乎要埋下去。 空气凝固,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沈媞月拉长耳朵,指望他能发出一丝动静。 “好了,”鹤青托起她的脸颊,不忍看见她窘迫的模样,“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你不来天清峰重塑灵根,如何通过明日考核?今日还可以智取胜,明日可是实打实的战斗。” 她呜咽出声:“您真好,我自有办法。” * 陆砚书按下机关,石墙随之翻转,密室缓缓呈现。 他迈步而入,角落里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拾起一缕青丝嗅闻,如情人般密语:“她好像发现了,你说怎么办?我本来想着,她若是安分一点,我还可以留她全尸。” “不过可笑的是,她居然失忆了。她不记得鹤青,不记得江时筠,甚至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师妹。” “剑道第一人又如何?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她既然敢回来,大不了重演十年前,再杀她一次。这次可没人帮她了。” 他回忆起过往,疯疯癫癫地笑着。他抽出旁边的鞭子,朝女子劈头盖脸地打下去:“沈昭缨,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女子蜷缩成一团,不敢发出痛呼。 如果沈媞月在此,她就能发现。 女子正是之前留影珠里的那人。 第10章 往后由我来保护你 今日是最后一关考核,由弟子们互相斗法,比试需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为防止意外发生,除宗主外,四大峰长老全都过来镇场。 飘渺阁是乐修所在山峰,沈媞月隐约看见为首的女子抱着古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恍若仙子下凡。 “那是飘渺阁的长老,邬婋。”姜棠看着擂台上的打斗,嘴里也没闲下来,“是年纪最小的峰主。听闻她年少时爱慕过宗主,被拒后性子越发冷清,不爱出门。” “不过她的琴音名扬天下,追求者倒是络绎不绝。” “好了,该你上场了。”沈媞月示意她。 一人需比试三场,全胜即可晋级到下一轮。 姜棠轻跃而上,她看着年纪尚轻,还是不擅打斗的医修,对手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小师妹,我让你三招,可好?” 她低头在荷包里翻找着什么:“师兄莫急,等我……啊,找到了。” 她扬手一挥,对方只感觉被尘土迷了眼睛。 “什么东西?” 她如鬼魅在沙尘里行走,对手眼睛看不见,只能听音辨位。细碎的衣裳摩擦声从右边响起,他心头一喜,正要刺去,左边也传来响动。 “师兄,你三招之内,必败。” 女郎调笑声似在耳边,又似在远方,捉摸不定。 四面八方都传来异响,他心乱如麻,胡乱刺出三剑。 沈媞月在台下看得清楚,姜棠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只是对方定力不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慌了神。 他竭力想抓住女郎,却辨不清方向,离中央越来越远,最后倒退几步,径直从擂台上跌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场,姜棠更是赢得毫无悬念。沈媞月发现她集百家之长,随身带的符箓竟比符修还多。 且她打法更像野路子,不从正面攻击,让弟子防不胜防。 对手被她逼到边缘,她笑眯眯地停下:“承认,还望师兄往后多多指教。” 她一副谦虚讨教的模样,对方根本生不起气来,反倒夸她:“师妹不必自谦,是我小看你了。” 沈媞月这边就没这么轻松了,这是她最后一场比试,前两场靠着熟记于心的剑法,甚至能赢过高出一个境界的对手。 对方一上来,就向她持剑行礼:“天清峰弟子,程霜。” “天清峰?” 她展颜一笑:“剑修如今虽龟缩于无极峰,但我们依然只认天清峰,认江长老为剑修的长老。” 少女若有所思:“你不是新入门的弟子,为何能来参加考核?” “十年来,三大峰长老一直在暗中打压剑修,可笑宗门却是以剑为根。我自封一半灵力,去求了宗主,只要我赢得前三,就能入剑冢,为师弟师妹挑选上好的本命剑。” 一长串的话说完,她似乎感到有些疲惫:“我见你也是剑修,才对你说这么多。剑修日渐式微,许多弟子却不以为然,反而认为无极峰没什么不好,甘愿与符修挤在一处。所以我必须赢。 “程师姐,我敬佩您一片苦心,”沈媞月举起长剑,“可我也想赢。” 两人不再多言。 程霜率先出剑,她跃至半空,快速舞出许多道剑招,剑气划出弧线,以排山倒海的姿态压下。 此招意在用连续不断的剑法压制对手,若是灵力强悍者,可以从漫天剑光中找出破绽。 沈媞月剑法娴熟,却在灵根上落了下乘。她躲闪不及,抬剑抵抗。 仅是一道剑招还能抵御,可接连不断的剑气直冲而下,她脸色苍白,咬牙坚持。 第19章 程霜还在变化剑法,剑如水蛇,灵活无比,根本看不清影子。 剑身逐渐出现一道裂痕,只听“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掉到地上。 “沈师妹,你输了。” 剑顺势而上,直指她的心口。 程霜赞叹道:“你的剑法练得很扎实,不像寻常弟子喜欢急于求成,假以时日必能更上一层楼。只可惜灵力没有跟上,若是能练至金丹,胜过我也不是难事。” “我……” 沈媞月不甘心就此认输。 突然,有铮铮剑鸣破空而来,剑刃势如破竹朝程霜命门冲去。 她大惊,连忙拔剑对抗。 可剑气凌厉凶残,招招刺向要害之处。她嘴角流下一丝血,胳膊被剑气划出几道血痕,显然要撑不住了。 正当时,袅袅琴音响起,听者心旷神怡,减轻了剑的杀戮之气。 “耀灵,失了主人,便想随意造下杀孽吗?” 邬婋拨动琴弦,音律如清泉流淌,禅意悠悠入心。 三足金乌屹立在华美的剑柄上,剑身流动银光,在琴声的压迫下,发出阵阵哀鸣。 “等等!”沈媞月不知为何,见不得这把剑受任何委屈。 她伸出双手,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叫曜灵是吗?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可你没有主人,我也没有本命剑。不如你跟我回家,你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你完成。” 刚才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听得此言,众人不禁一片哗然。 “那可是耀灵剑!是上古神剑,性子桀骜不驯。你若没有足够强的实力,它是不可能低头认主的。”有人在台下高喊。 程霜捂住胳膊,目光复杂:“当初宗主亲自前去,都没能把它带回来,若不是少宗……” 沈媞月置之不理,只见剑孤零零地悬在半空,好似找不到家的孩子。 她眼神纯粹,内心越发柔软,尝试把手放到剑柄上:“没事了,以后我会保护你。” 金乌自剑柄飞出,化成巨大的神鸟,羽毛如一团炽热 的烈焰,遮天蔽日。它扬起喙尖,发出悠远而又威严的啼鸣。 它张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一圈,身姿高贵优雅。紧接着,它飞落到沈媞月面前,朝她低下高高昂起的头颅。 “这是……剑灵认主。” 程霜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 陆砚书一路怒气冲冲,他一脚踹开木门,失了平日的风度:“江时筠!这事是你做的吧?亲手把剑还给她,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了?” “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江时筠不紧不慢地直起身,点燃蜡烛,“都吓着阿婋了。” 邬婋抬袖行礼,温言:“我知你不喜旁人打扰,只是这事着实吓到我们了。耀灵剑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为主人。” “阿婋,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执迷不悟吗?” 她似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遗憾叹息。 “我做错了一件事,我会用终身弥补。你怪我害死她,可时至今日,宗门如今的发展,人族与魔族的平和,都在证明我们当初是对的。” 邬婋沉声静气:“昭缨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你我百年修行,她一年就能赶上。宗门得此奇才,是幸,也是不幸。” “你跟她废什么话,”陆砚书听不耐烦,冷笑一声,“能教出沈昭缨这样的弟子,她早就把宗门弃之不顾了。” 她拦住陆砚书,心平气和道:“她性子倔强,行事偏激,早晚都会吃大亏。她宁愿向同门拔剑,也要维护她那师妹。你说我受宗主蛊惑,才铸成大错,可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向同门拔剑?” 江时筠似感到荒唐:“当初你们罚了多少弟子,也拦不住他们想见少宗主之心。你们害怕到把剑修全都赶去无极峰,联手打压他们。失了剑修的天山宗,无异于鸟折断翅膀,有何颜面自称天下第一宗?” 她剪断蜡芯:“你们似乎忘了,我江家的血脉传承。即使目盲,我也能“看见”许多事。阿婋,你猜我“看见”的未来,宗门变成什么样了?” 邬婋失了先前的镇静,她扶住桌角,面色惊疑不定。 * 如今沈媞月的住所倒是门庭若市,弟子们得知耀灵剑认主,都想来瞧瞧这稀罕事。 程霜伤未愈就赶了过来,她眼底闪着热切期盼:“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得好辛苦。” 她说着就要掉下泪来,沈媞月扶起她:“你认错人了……” “不,一定是您,只有您才能让耀灵臣服。”她抓住少女的手,言辞恳切。 沈媞月尴尬地转头,却看见仙尊倚靠在门框边,似乎等了很久。 她打发走屋内其他人,笑道:“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们太吵了。” “还未同你道喜,”鹤青举起食盒,腔调散漫,“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自然,”沈媞月急忙拉开椅子,“您坐。” 她注意到仙尊没有同往日一般,身着纯白长袍,反倒换了身天青色衣袍,举手投足之间,更显端方君子。 这是沈云鹤最常穿的颜色,如今若他们站在一起,沈媞月都不敢保证能分得清楚。 她问:“为何突然换了衣着?” 他不答反问,故作泰然:“不好看?” “也不是。” 少女咬着筷子,眼神迷茫,被拧得乱七八糟的裙摆,暴露了她的心绪不宁:“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第20章 鹤青弯起的眼眸布满温柔,他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把衣裳解救出来,低声诱哄:“我带了一壶酒,想不想喝?” 第11章 醉酒 “好。” 沈媞月摩挲着酒壶边缘,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醇,让人回味无穷。 她舒适地眯起眼睛,抬手倒下一杯,一饮而尽。 月色如水,从窗棂边洒下影子,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少女越饮越多。她脸颊微红,眼神迷离,静静地伏在桌边。 鹤青把她的发带解开,柔顺的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他拨开额前的碎发,柔声问:“想睡吗?” 沈媞月挥手打掉眼前的手,换了一个方向趴着,口中嘟囔:“别吵我……” 他目光缱绻,打横抱起少女,往床边走去。发尾在空中摇摆,怀中人儿突然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夫君……” 鹤青僵住了,垂下眼眸:“你说……什么?” 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夫君不认得嘤嘤了吗?前些时日,你还说要带我去镇上添置新衣。” 见他久久未言,少女微醺的面容挂着笑,歪着脑袋:“怎么了?” 鹤青很快做出选择,他重新迈步,轻轻把她放下,掖好被子:“无事。我有些忘了,你能重新告诉我,我还答应你什么吗?” 沈媞月咯咯笑出声,她掰着手指数:“夫君真健忘。那可多了,你说要为我做蜜饯,为我寻回阿娘,为我报答刘婶……” 她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带上委屈:“可这些你都没做到。” “是我的错,”他叹了口气,轻抚少女发红的眼角,“嘤嘤,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为你完成这些。” * 宿醉的后果就是晨起时头疼欲裂,沈媞月捂着脑袋,浑然忘记了昨夜的事。 轻叩声响起,她听见仙尊在门外问:“起了吗?” “所以我们今天回石桥村?!” 她眼睛瞪大,惊讶地愣在原地。 鹤青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不许饮酒。” “什么?您别走啊,”她追着喊,“我昨晚干了什么?没有冒犯到您吧?” 青年头也不回地摆手:“再磨蹭,就见不到刘婶了。” 他们站在村口,一望无际的田野扑面而来。 不过数月未回,沈媞月竟也生了近乡情怯,踌躇不前:“要不……算了吧?” 奇怪的是,往日还能见到村民在农田间三三两两地耕作,现在却连犬吠声都不闻。 鹤青蹲下身,野草上有一股淡淡的魔气,他面色凝重:“出事了。” 二人急忙进村,路上不见一个活物,整个村庄都透露着死寂。 “谁?!” 鹤青往虚空掷出一道符箓,九尾狐缓缓显出身影,她舔了舔爪子:“鹤青,好久不见。” “你把村民怎么了?”他把沈媞月护在身后。 “别什么都怀疑是我做的,我只是路过此地,见空无一人,有些好奇罢了,”她眯起眼睛,视线扫过少女,“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沈媞月垂首,身侧的剑正嗡嗡作响。她安慰地抚摸剑柄,耀灵却蓦地不受控制,长剑出鞘,朝妖狐袭去。 与此同时,孤光似得到召唤,与曜灵同行,一左一右,向九尾狐呈现包围的趋势。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 九尾狐又一次狼狈地躲过长剑的袭击,她咬牙切齿:“你们能不能讲点道理!” 沈媞月耸耸肩:“是它们自己飞出去的,怪不得我们。” “你的实力似乎变弱了,”鹤青若有所思,“不过两把剑,就能逼你至此吗?” “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吗?那分明是耀灵剑,与你的孤光同为双生剑,一攻一防,真是配合得好生默契。” 她冷笑一声,想起过往被围追堵截的经历:“天山宗少宗主不是早已……” 九尾狐止住了话语,沈媞月正召唤耀灵回来,以至于从仙尊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她第一次看清少女的容貌:“见、见鬼了。” 她浑身一激灵,竟避也不避,尾巴被曜灵一剑穿过,扎了个窟窿。 她忍痛扯回尾巴,迅速缩小,逃也似的飞奔而去,仿佛身后有怪物,几下就不见踪影。 少女奇怪地转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在怕什么?” “谁知道,”鹤青收剑入鞘,“当务之急是找到村民去了哪里。你离开村子前,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当初村庄被魔族劫掠,临走前宋逢君特意布下阵法,家家户户都贴上符咒,就为了以防万一。” 沈媞月眼中闪过惊疑,迷茫地眨眼:“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魔物,入门后我方才知道,如今连妖都难见,何况魔。可我却总能遇见,若不是我阿娘及时出现,我怕早就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不忍戳破真相,却不得不说,“那些妖,抑或魔,全都是 冲你而来。” “为我而来?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脸色突变,心中如波涛般翻涌。她想起不断出现的记忆片段,沈昭缨那三个字,犹如魔咒,紧紧捆在她的身上。 沈媞月呼吸一窒,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夫君,害死了村民?” “你再好好想一想。” 第21章 鹤青抓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你说你阿娘救了你,她不过一介凡人,如何救得了你?” 沈媞月愣住了。 沈母有许多奇怪之处,她不仅能未卜先知,还能巧妙地避开危险,对于心怀恶意之人,她不用亲自出马,那些人就主动过来沈家跪地求饶。 沈媞月总是敬佩她能将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可却从不曾想,或者说不敢想,沈母为什么能做成这些事。 她刻意粉饰太平,忽视一切不合理之处。她内心隐隐有担忧,也许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家了。 “难道我阿娘是妖,或者魔?” 鹤青摇摇头:“不能轻易下定论,你手里还有她用过的物件吗?” “有的,”沈媞月从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拿出一个纸船,“阿娘平日喜欢折这个玩,她走后我把一些锁在了屋内,剩得不多了。” 他仔细端详片刻:“这是纸灵。与点石成金相似,一截木头,一朵花,一张纸,修者能将死物变成活物。修为高深者,甚至能点出近似人的灵。可惜这只是最基础的点灵之术。” “附近有河吗?这个纸灵上面设有目的地。” 河流蜿蜒而下,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一道船的影子。 沈媞月站在岸边,深吸一口气。 鹤青刚要踏上船,回首望见少女苍白的容颜,关心道:“怎么了?” “我……” 她尽量不去回想以前落水的经历,闭上双眼,鼓起勇气往前走去。 鹤青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拽,少女惊慌失措地撞上胸膛,整个人都被拢在怀中。 他喉结滚动:“抱歉,忘记你怕水了。” “那也不用这样,于礼不合……” 沈媞月试图挣扎,腰上的力量陡然变强,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修仙之人本就不讲究男女大防,我不过助你上船。” 他一本正经,不见羞色,将她临空抱起,放在船沿上。 船沉入水中,摇摇晃晃地驶出岸边。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青树翠蔓,交相辉映。 纸灵胜在不用人为操作,它会自行前往目的地。 “还要航行一段时间,不如稍作歇息。” 见沈媞月紧闭双眼,嘴唇不见血色,动也不敢动。鹤青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悠扬的乐声流淌而出。 合着潺潺流水声,像是江南小调。微风徐来,吹拂少女鬓边发丝,她侧耳倾听,轻声哼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也许是水光接天的景色太过美好,也许是柔和的乐曲抚平了心中的恐惧,沈媞月睁开双眸,把手伸进水面,荡起一阵涟漪。 “你怎么也会吹这首曲子?” 鹤青放下树叶,眼神一怔:“我也不知,这是我第一次吹奏,好似自然而然就会一般。” 随着话音刚落,脑中蓦地多出一段场景,她一时间恍了神。 那是沈昭缨的记忆。 * 身处危机四伏的魔域中,一不小心脑袋就会被摘下,大部分魔却安之若素,每晚都呼呼大睡,丝毫不担心危险。 沈昭缨刚来时很不习惯,她像警惕的小兽,怀中抱着剑也不能安眠。 为了打发时间,她常常独自在殿外散步,却总是撞见同样孤身一人的青年。 起初他们并不说话,只是各走各的。时间久了,沈昭缨率先忍不住搭话:“你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 他看白痴似的斜睨她一眼,转身走了。 沈昭缨以为他不会来了,然而第二天晚上,青年又出现在老位置,指着她手中的糕点:“我想吃。” 那是他们第一次交谈。 少女举起糕点,好奇地看他接过,一点一点地咬下。 他很快吃完一块,又盯着她看。 沈昭缨摊开手,满脸无辜,脆生生道:“这是我的宵夜,没了。” 青年毫无愧色,游魂般地又走了。 他们逐渐形成默契,少女每晚会多带一块糕点,就像投喂幼犬,看着他吞下。 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他们之间的交流寥寥无几。就这么过了一个月,青年突然开口:“你是哪个宫的?来我宫里伺候吧。” 沈昭缨被带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她这才知晓青年的身份。 魔尊麾下最小的义子,人称七殿下。 说是义子,但其实都是刀尖舔血,踩着同族白骨遗骸爬上去的。 他却与上面六个义兄不同,从不去人族烧杀抢掠,极少露面。就算偶尔出魔域,也总是戴着鎏金面具。沈昭缨只在几次围剿魔族中,远远见过他的身影,是以并未认出。 她冒险潜入魔域,是为了接近魔尊,如今也算是误打误撞。 只是这位七殿下性子孤僻,平日不喜与人接近,庞大的宫殿竟没几个侍女。 她乐得自在,能躲懒就躲懒,有时半天都不见人影。 直到那日她进殿奉茶,撞见又一侍女血肉模糊地被拖下去,青年漫不经心地擦拭指节上的鲜血,头也不抬:“就你了。” 她稀里糊涂被塞进马车,才得知是要去参加魔尊的寿宴。 趁着众人齐声道贺,她偷偷溜出去,尝试绕开森严的守卫。 不料在长廊上被拦下。 那人喝得醉醺醺的,举止轻浮,一上来就扯她衣袖:“小美人,你是哪家的侍女?不如让我纳了你,保证你衣食无忧。” 第22章 沈昭缨眸中泛起冷意,藏在暗处的手掐了个诀,正要不惜暴露身份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冷傲的声音。 “五兄是忘了前日的教训吗?” 她望见青年踏月而来,长身鹤立,一言不发地站在尽头,却吓得那人落荒而逃。 他下颔微微扬起,神情冷漠:“还不过来?” 回去的路上,沈昭缨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她眼观鼻鼻观心,在数到第一千时,青年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了那个侍女吗?”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是五兄派来的细作,想在水里下毒,可惜还没动手就被发现了。她平日负责管理殿内外的仆从,既然死了,你就顶替她的位置吧。” “你就不怕我也是细作吗?” “你的目的是杀我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面无表情地合上书卷:“那关我何事?” 沈昭缨一时语塞:“万一我想杀了你们魔尊,推翻你们的统治呢?” 触到青年事不关己的神情,她聪明地止住话语:“我也就随口说说……” “怎么最近不见你晚上出来散步?” 少女眼睛一亮:“原来你还记得我呀,我就知道,谁吃了我做的点心都会恋恋不舍的。你要早说你喜欢,我定每晚都带给你吃。” 她想到近日都是酣然入梦,叫都叫不醒,不由有些心虚,头越垂越低:“你总是睡不好吗?我幼时不敢一个人睡,我师……总是在一旁吹曲,让我安然入睡。不如我也吹给你听?” 青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从此,沈昭缨日日都会前来吹上一曲,不管多忙,风雨无阻。 第12章 傀儡 记忆里青年栩栩如生,可只要一睁开眼睛,他的容貌就变得模糊不清,犹如雾中看花。 沈媞月仰头望向天边的云彩,一群大雁划过天际。 “你知道沈昭缨的道侣,”她想到梦中男子的身份,“或者说情郎是哪个吗?” “我入门晚,当年之事并不太清楚。” 她目光如炬:“可我怎么听说,你算是江长老的记名弟子,竟与她无甚交集吗?” 仙尊的事虽不好打听,但与少宗主相比,已不算什么秘密。在重金利诱下,还是有弟子据实相告。 鹤青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大清,印象里我与这位沈师姐并不熟稔,她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我未曾见过她,更不知她的情郎是谁。” 沈媞月眸光转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女郎 出事时不知所踪,十年来竟从未关心其下落。恐怕是畏天山宗如虎,这种情郎,不要也罢。” 他被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茫然不解,少女也没有解释的意愿,一指岸边:“到了。” 阳光明媚,两岸绿柳成荫,瞧着一片风平浪静。 他们不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探查周边。 有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两人连忙伏在长势喜人的草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着像运送奴隶的队伍,旁边的守卫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骂咧咧:“快走!别耍滑头,耽误主公的好事,要你们好看!” 人群目光麻木,面黄肌瘦,机械地往前走,他们手腕脚腕上都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锁链。 “是缚魔链。” 沈媞月认了出来,先前抓赵公子时,也是用的这种锁链。 “他们都是魔吗?” “不像,”鹤青否定这种想法,“他们身上虽有魔气,但很淡,就像被强行灌入一般。在几个时辰前,他们应还是凡人。” 沈媞月微微拧眉:“灵力需修炼而来,若魔气可随意强加到他人身上,岂不是能造出一个无比强大的魔来。”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也许是我想错了。” 他们悄悄跟在队伍背后。 日头正盛,众人却喝不到一滴水,只能舔一舔布满死皮的嘴唇。渐渐有体力不支者,仰面倒在地上。 守卫直接上前踹了几脚:“别装死,赶紧起来!” 倒在地上的人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守卫看眼太阳,怕耽误时辰,泄愤地再踢了几脚,赶着人群走了。 沈媞月二人立马把他们的外衫趴下,披在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队伍末尾。 又走了一个时辰,队伍停下来略作休整。守卫过来清点人数,他怀疑地看向两人:“你们……” 几个时辰前,两人还是仙气飘飘的修者,如今他们面上抹着厚厚一层泥,手腕上缠绕着鹤青随身携带的缚魔链,恐怕亲人过来,也无法认出。 沈媞月垂下头,压低嗓音:“回禀大人,奴刚刚晕倒在地,醒过来后就追了上来。” “你们不是想逃跑?”他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盯着少女。 “奴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想了!” 他嗤笑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鞭子,在空中挥舞,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啪——” 守卫突然发难,鹤青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护在沈媞月的身前,空手接下这一鞭。 手背很快泛起一大片红,他薄唇紧抿,强压住怒火:“滚。” “你说什么?” 从未有奴隶敢这么跟他讲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卷起袖子,打算上前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隶:“看我不打死你……” 第23章 守卫扬起的鞭子停在半空,他触到青年那傲然睥睨的眼神,即使身处低位,却把他视作蝼蚁,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想起以往碰上强大的修者,只有俯首称臣,压根升不起反抗的欲望。他后退几步,浑身都在颤抖,鞭子怎么都挥不下去。 “你、你们给我等着!” 守卫放下一句狠话,落荒而逃。 “您没事吧?” 沈媞月急忙抓过他的手,看见手背上的伤痕,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您就不该来,要是您出什么事,我万死也难辞其罪。” “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你被打吗?”鹤青促狭一笑,见少女真的要哭出来了,才收敛了神色,“一点小伤罢了,何况这里也不好动用灵力。” 更何况……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缚魔链,锁链乃上好的玄铁所制,只要体内蕴含一丝魔气,就会被死死压制。 疼痛从手腕蔓延到全身,他已经感到呼吸困难。 沈媞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高兴地指着前方:“我们……好像到了。”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岩洞。 昏暗潮湿的岩壁正往下滴水,上面映着微弱的火光。隐隐传来绝望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队伍越走越深,两侧逐渐出现铁笼。里面关押着一排人,他们蓬头垢面,眼神黯淡无光,一副求死的模样。 这里的布局好生眼熟。 沈媞月绞尽脑汁思索,突然灵光一闪。 在宗门时掉进的洞穴,跟此地极像,只是这里更大一些。 她望向铁笼,果然也覆有密密麻麻的阵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悄声与身旁人商量:“我怀疑此地还有强者镇守。等会我解开一部分阵法,把那些人从笼子里救出来,你负责拖住他们,可好?” 鹤青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汗珠从额头流下:“我……” 少女这才注意到异样,焦急地扶住他:“怎么了?莫不是你不小心中招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守卫很快注意到他们停在原地,大步前来。 鹤青靠着她的肩膀,额头青筋暴起,痛苦地喘息。 没有时间了。 沈媞月咬牙挡在前面,耀灵感受到主人的防备,迫不及待想要出鞘。可此地实在诡异,她不敢轻举妄动。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沈媞月。”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他面带笑容,从容不迫。 她心想,果然如此。 “上回方家有你,这回也有你。是嫌命长,活不耐烦了吗?” 陆砚书说到一半,皱眉看向云纹薄底靴,有个奴隶昏倒在地,溅起的泥点子沾上了他的鞋边。 守卫谄媚地跪下,用手擦去污秽,随即发狠地掏出弯刀,向奴隶砍去。 沈媞月看不下去:“陆长老!你就不怕我回宗门,揭穿你的真面目吗?” 他似觉得可笑:“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你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修为连金丹都没有,宗门上下,有谁会听你的话,相信你的话?” “别忘了,仙尊也在此。” “他?他恐怕自身难保了吧?” 陆砚书看向紧闭双目的鹤青,语气夸张:“别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对他做什么。怪就怪你倒霉,唯一能保护你的人也倒下了。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铁笼被打开,人群目光空洞,僵硬地站直,如蚁群般涌上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曜灵飞到她的身前,寒光凛冽。 “可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可惜跟了你,也得折在这。江时筠是个聪明人,就算你们能活着出去,她也不会让你把此事宣扬出去。” 陆砚书微笑着后退,慢慢消失在人群后。 沈媞月压根没有注意他的话,一动不动盯着人群中的刘婶。 不止刘婶,还有石桥村的其他村民,全都在此。 有曾经暗中使绊,时常讥笑她的;有心怀同情,偷偷帮助她的。 可无论是那种,此刻他们就像提线木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眼眶湿润,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恨意。 剑拔弩张之际,她感到耳畔边有炽热的气息,鹤青强压疼痛,断断续续道:“帮我……斩断……缚魔链。” 她神情麻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起刀落,锁链断成几截。 鹤青捂住她的眼,细密的睫毛在手心微颤,他心中越发爱怜:“别看。” 剑影交织,他怀中抱着少女,单手握剑,在岩壁上行走如飞。 不断有人倒下,尸首越叠越高,血流成河。 他气息稳定,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要敢靠近他三丈之内,头颅立刻被斩断。 这是场单方面的杀戮。 沈媞月埋在他怀里,不去听身后的哀鸣。 “等会……把这里烧了吧。” “好。” * 少女被掩在重重床幔中,安然熟睡。 鹤青轻轻合上屋门,脸色立马变得苍白如纸。 他捂住胸口,扶着墙慢慢坐下来。 江时筠叹了口气:“你明知缚魔链对你的威胁,却还如此任性,再这样下去,我也无能为力。” 他苦笑:“我怎知那里也是陆砚书的地盘,险些被他看出端倪。我要是不去,他是真的会杀了沈媞月。” 第24章 她递过去一瓶药:“多说无益。好好养伤吧,别被人发现了。” 鹤青手腕上伤痕累累,深可见骨,全都是缚魔链造成的伤害,他习以为常:“您不必担心我。” 丝丝缕缕魔气从他的身 体溢出,若有人经过,一定会恐惧那光风霁月的仙尊—— 此时竟与魔无异。 第13章 都怪他 月明星稀,沈媞月抱膝坐在床边,门被推开,带来一阵风。 她轻咳几声,巴掌大的脸难掩病容,身形越发单薄。 姜棠把一瓶丹药扔给她:“喏,你要的丹药。不过我看你也没受外伤,怎么需要疗伤的药?” 她有气无力地接过:“多谢。这是给仙尊的。” 鹤青总是有意遮掩伤痕,但朝夕相处,还是被她发现端倪。 “姐姐,你要是死了,我会难过的。” 沈媞月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打断这强行煽情:“听说你上次考核是第二,却什么都不要,唯一的心愿是求见宗主。” “是,但被拒绝了,”姜棠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她蹙眉:“你上回说要找一个人,可是与此相关?” “是。”姜棠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若你也想知道什么,明日与我一起去找赵衡。” 门再次被推开,她与鹤青擦肩而过。 沈媞月怅然若失:“我总觉得抓住了一点线索,可到头来看还是一场空。” 鹤青抚平她的眉头,挨着她坐下:“这些事以后再想。你就是忧思过重,都病成什么样了。” 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多这种,亲昵而不失分寸的小动作。每当沈媞月想避嫌,触到他坦坦荡荡的神情,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起初沈媞月反思了一下,也许是他与夫君相像的容貌,总是忍不住依赖他,日后保持距离就好。 可瞧瞧现在,不过说个话的功夫,至于要靠得这么近吗?她垂下的青丝落在鹤青的肩上,两人衣袖亲密相贴。她稍微有什么举动立马被察觉,譬如她刚才只是舔了舔上唇,男人马上就去倒水。 沈媞月迷惑地想,是他的举止容易让人误会,是自己何干?要怪只能怪他。 “怪我什么?嗯?” 鹤青尾音上扬,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微微侧头:“说好帮我上药的。” 她惊慌失措地捂住嘴,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你过来,我帮你上。” 适才一打岔,沈媞月已经忘记刚才在想什么。她专注地把药抹开,低头吹了吹:“疼吗?” 鹤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是在心疼我?” 她不假思索:“这是你为我受的伤。若没有你,我早死八百回了,要是我不心疼你,岂不是显得我冷血无情?” 即使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鹤青还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天清峰总共就三人,病人就占两个,江长老可要忙不过来了。” “你知道……四位长老之间的关系吗?”沈媞月放下药瓶,忧心忡忡。 “赵衡脾气火爆容易轻信他人,但为人坦率重诺,只要他承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邬婋性子冷清,不常出门,平日也不见她与谁比较亲近,赵衡看不惯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不过陆砚书倒是与这两人关系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你想做什么?” 当初入门修行,只是为寻回夫君,可越来越多的事颠覆她想象。沈媞月隐隐有预感,若再查下去,真相恐怕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村民、弟子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脑中有一道声音劝她,不如装瞎作哑,就此作罢。 她抬头,撞上鹤青来不及收回,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仿佛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她突然想起,沈云鹤曾经握着她的手,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无论嘤嘤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用生命来护你。” 沈媞月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沈昭缨究竟为何而死,我想查清十年前的真相。” * 剑修与符修同住无极峰,因此一大早就吵吵嚷嚷,互相推搡吵架,就差没真打起来。 “我原以为赵长老是那种严肃古板的人,”沈媞月绕过互骂的弟子,“没想到无极峰这么……” “活泼?” 姜棠帮她想出一个词:“长老们大多不管弟子做什么,也管不过来,只要不欺凌同门就可以了。” 她也看出来了,虽然两方好似势如水火,但内容多是针对修行功法,越吵越能精进。她看见刚刚还气得跳脚的弟子,此刻又勾肩搭背地一起下山。 若是剑修还住天清峰,想必那里也很热闹吧。 沈媞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她昨夜便想去找江长老辞别,也感谢这几日的照顾。 她走到门外,江时筠静坐榻上,烛光摇曳,本应带来温暖,几根蜡烛却无法照亮屋子,在黑暗中显得微弱渺小。 跳动的烛火拉长了她的影子,远处传来欢笑声,更显此处寂寥无声。她纹丝不动,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形单影只。 沈媞月想要敲门的手又放下,没有打扰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在想什么?”姜棠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喃喃自语:“你说为何要让剑修搬离天清峰?他们想掩盖什么?” 第25章 “恶事做太多,心虚呗。” 话音刚落,她们已经走到屋前。 赵衡大概是最有长老架子的一位,等她们行完礼,他才装模作样问姜棠:“辛苦你跑这一趟。你说你师父有要事商议,他怎么没过来?” 姜棠落落大方道:“赵长老不必客气,我骗了你,不是我师父有事,是我有要事。” 或许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弟子,他瞠目结舌,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你……” “你是来吵架不成。”趁他发火前,沈媞月赶紧安慰,“她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真有要事。若不出此下策,您也抽不出身来见我们。” “什么事?”赵衡喝了口凉茶,勉强压下心头怒火。 少女递上一颗留影珠:“您看了便知。” 留影珠在空中悬浮,从铁笼里的奴隶,到陆砚书出现,最后被制成傀儡的人群。一幕接一幕,活灵活现。 赵衡脸色渐渐铁青,他把茶盏猛摔在地:“岂有此理!” 沈媞月吓了一跳,顺手拦下双眼喷火,一副要找人算账的赵长老:“您冷静点。” 他气势汹汹地来回踱步:“妄我还将他当做挚友,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丧尽天良!小人行径!” 昨夜鹤青说他容易偏听偏信,沈媞月就想到此招。毕竟留影珠不能被外力篡改,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常人起码会维护下故交,心存怀疑。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就信了,难怪当初能把珍贵的令牌随手送出。 在石桥村时,沈媞月一度怀疑天山宗名不副实,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心如稚子,宗门早就团灭了。 赵衡怒不可遏:“我要去找宗主,让他评评理,这种人,怎配为一宗长老?若宗主还偏袒他,我就把留影珠公开,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就算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又能怎样?您不妨仔细想想,他为什么要抓这些人,对他有何好处?仅凭他一人,真的能做成这事吗?” 沈媞月掷地有声:“若您认为他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我也不会拦着您去找宗主。” “你说怎么办?”他脱力般地坐下。 “听说您与邬长老不对付,但往往对手会比至亲更加了解对方,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 * 沈媞月拿着赵衡的手令,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飘渺阁最高处。 邬婋常在这里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就是练琴,但她练琴不喜被人打扰,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出来一次。 沈媞月等不了那么久,她靠着手令闯进去,朝亭中女子见礼:“弟子不是有意打扰您,还望您见谅。” 邬婋素手拨动琴弦,铮铮琴音激扬而出,如置身沙场,金戈铁马,满腔热血只想擒获敌人。 “赵衡这种蠢货,你怎么骗得他手令的?” “您误会了,赵长老不过是好心,我苦苦哀求他才给我的。” “你这种伎俩也就骗骗他,”她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高昂的琴声从她指尖倾泻而出,“说吧,何事?” 与她打交道可比赵衡难多了。 沈媞月在内心斟酌许久,确定没有疏漏才道:“您与陆长老交好,我本不该多言,但鹬蚌相争,渔翁 得利。您是聪明人,何必去做那鹬蚌呢?” “你知道什么。”邬婋冷冷一笑,“陆砚书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一心为宗门,为人族。若说为一己私欲,你不就是吗?” “我似乎并未得罪于你。” 沈媞月一脸诧异,才上来不到一刻钟,她却一直冷嘲热讽,半点情面都不讲。 她察觉失态,缓了语气:“我只是怕你听信谣言,误入歧途罢了。天山宗曾遭遇重创,险些分崩离析,宗门得以延续,是长老们共同护佑的结果。即便陆砚书偶尔行事偏激,那也是为了所有人,何必过于苛责。” “所以在您看来,牺牲一小部分人是合理的吗?” 见她默认,沈媞月心一寸一寸冷下去,眉眼中染上怒气:“当初您为护宗主离开,害得宗门差点失守,您作何解释?” 乐声戛然而止。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 “谁告诉你的?!” 第14章 寻回骨笛 比起邬婋的惊怒,沈媞月显得镇定自若:“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我只是不解,一宗之主在宗门危难之际只顾着逃跑,这种人您还护着干什么?” 少女唇角上扬,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邬婋冷冷道:“你懂什么?他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摘,你休想对我们挑拨离间。” 她轻轻挑眉:“您误会了,只是有一事在我心头困惑已久。您不在意陆长老做的一些事,可若他的所作所为,影响到宗主,您也置之不理吗?” “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 沈媞月放出留影珠,里面记载着陆砚书与方家主的对话,“奉宗主之命前来”这句话清楚可闻。 她没见过宗主,并不清楚是否真是他的命令。不过从得知邬婋爱慕宗主时她就留意了,刚才一番试探,证明在邬婋心里,宗主远比宗门重要,更不可能忍受有人毁之清誉。 万幸她赌对了。 邬婋挥袖把留影珠击碎,眼神冰冷的可怕:“他竟敢假借宗主之名,真当我宗门无人不成?” “当务之急是查明此事,他想借着这个名头来做什么?” 第26章 她审视着少女:“你的意思是……” 沈媞月胸有成竹地一笑:“听说乐修在您的带领下,能力出众,我想借她们一用。” * 沈媞月再次来到方家。 比起上回松散的侍卫,现在明显戒备森严,十步之内就是一名化神期高手,连小厮侍女都面露警惕,不与生面孔打交道。 她暗暗咂舌,方家可真舍得下血本,请这些高手银子不知要多少。 “这就是你说的计划?” 邬婋扯着薄纱,显然很不习惯堪称暴露的舞姬打扮。 “自从上次被发现后,方家就闭门谢客,广招修士保护他们,根本无法潜入。要不是今天方家主六十大寿,招乐伶来府中弹琴,我们哪有机会进去。” 沈媞月无奈地摇头,她本来只想带几名乐修掩人耳目,谁想邬婋竟很爱护弟子,怕他们卷入是非之地,坚持自己来。 姜棠在一旁阴阳怪气:“邬长老身份高贵,自然没做过这种以色侍人的打扮,若是拉不下脸面,不如早些回去。” 眼看她们就要吵起来,沈媞月头疼地制止:“好了好了,进门以后记得分头行动。” 她们随着宾客入府,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杯筹交错,靡靡之音在席间环绕。 还未到她们上场的时间,沈媞月趁人不备,偷偷溜出去,按照之前的路径,一路摸索到祠堂。仆从们都去宴会上招待宾客了,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供奉的佛像矗立在中。 她四处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中间有一丝呜咽声。 很轻的一声,沈媞月再回头时,佛像仍然无喜无悲地坐着,仿佛刚才只是幻听。 她缓缓靠近佛像,伸出手仔细摸索,试图找出机关。 咔嗒—— 她按到了什么,地面瞬间裂开一个口,把她吞没进去,不过瞬息,又恢复成原样。 有小厮巡查经过,祠堂里静悄悄的,不见异样。 沈媞月点燃火折,勉强看清此处是个漆黑又狭窄的密室,也许是常年不见阳光,气味并不好闻。 角落有窸窸窣窣的异响,她猛地转身:“谁?” 女子双手反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住地向后蜷缩。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少女割断绳子,把抹布从她口中取出,尽量放柔声音,“我是天山宗弟子沈媞月,特来调查方家秘密。” 女子睁大眼睛,眼中浮出泪光:“陆、陆……” 她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嗓音粗哑得像沙砾,需要仔细分辨:“杀了他,杀了他……” “你是?” 沈媞月蹙眉,总觉得眼前人有些面熟,女子抓住她的脚裸,恳切地祈求:“我姓林,与你同为天山宗弟子,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求你带我出去。” 相似的神态,让她鬼使神差地想起在留影珠见到的一幕:“你是……陆砚书门下的亲传弟子?” “你认识我?”女子喜极而泣,“陆砚书人面兽心,丧尽天良。我尊他为师父,他却把我囚禁在此,不见天日。” 沈媞月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我知他心肠歹毒,但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林师姐,你知道了什么?” “我发现了方家的秘密。” 林师姐闭上眼睛,似回忆起痛苦的经历,双手颤抖:“我是他最信任的徒弟,那日与往常一样,我随他来方家给家主丹药,却撞见他们将女子丢入炼丹炉。陆砚书说那些女子感染了魔气,他们只是在炼化魔物,可明明不是这样……” 她大口地喘气,紧紧攥住胸口:“我看见有人将魔气引入那些女子的身体里,她们痛苦地在炉子里挣扎,一炷香过后,一枚新的丹药就练成了。方家人拿出陆砚书给的丹药,两枚一同吞下,不出片刻,耄耋老人就变成弱冠少年。” “拿人来炼丹,他们可真是……” 沈媞月震惊到失语,好半天才回过神:“你还能走吗?我们出去。” 不过一个寿宴,声势浩大竟像赶上皇家,有才子高声吟诗,彼此罚酒。珠光宝气之间,是宾客们的欢声笑语。 侍女见沈媞月匆匆地赶回来,催促道:“你去哪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邬婋瞧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方家主坐在上位,正与人把酒言欢。 一曲奏完,舞姬陆续退场,却迟迟没有新乐声响起,他不满地看向下方:“为何不弹?” 沈媞月蒙着面纱,垂头不见神色,绯唇微启:“敢问家主午夜梦回之时,会想起那些被你折磨致死的女子吗?” 声音不大,却足够传遍席间。嘈杂声突然消失,客人们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只剩下一片诡异的安静。 方家主反应过来,大怒:“还不来人,给我把这疯子带下去!” “我看谁敢。” 邬婋高声道:“我乃天山宗长老,今日特意前来调查失踪女子,还望诸位配合。” 众人大惊失色,开始交头接耳。 “天山宗?”他冷笑一声,“我帮你们宗主做事,如今是要出尔反尔,卸磨杀驴不成?” “你见过宗主吗?凭什么认定是他的命令?你不如说说,在我发现你们秘密后,是怎么把我打晕,在密室一关就是好几年。” 林师姐被姜棠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第27章 “好啊,好啊,”他看着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放声大笑,“姜棠,这是你搞的鬼吧?能请动这么多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姜棠轻咬下唇,我见犹怜:“你不如问问贵公子,我是喜欢兴师动众的人吗?” 方家主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底下的宾客都一脸惧怕地看着他:“你们倒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方家手段低劣,你们难道就光彩吗?” “陆砚书所为,与宗主无关,更与天山宗无关。你勾结魔族,残害凡人修炼禁术,罪无可恕。若有不服,可去戒律堂申辩。” 邬婋眼神凌厉,冷冷地扫过他。 眼见势头不对,守在暗处的修者悄无声息地上前,把方家主围在身后。 “什么名门正派,得到好处时默不作声,眼看瞒不住了,就翻脸不认人,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吗 ?” 他恶狠狠道:“你以为我蠢,跟你们回去,我还有命回来吗?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就让大伙评评理。十年前你们宗主让我……” 血从七窍流出,他眼球凸出,双手掐着喉咙,满脸紫红。 邬婋脸色大变,飞身上前。修者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想拦住她,被她眼也不眨地打出去。 她一探鼻息,颓废地放下手:“死了。” 沈媞月瞳孔骤缩:“怎么会!” 邬婋翻开他衣领,上面有一团黑气:“他身上被下了咒,只要说出关键,就会顷刻毙命。但这咒法刚下没多久,下咒之人恐怕就在附近。”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席间。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面前,底下已经乱作一团,客人们不顾劝阻,争相而逃,根本无法寻找凶手。 邬婋:“看这情形也找不到了,我们先回去,来日方长。” “想走?我允许了吗!” 一声娇喝,匕首直接插入方少爷脚前,吓得他连滚带爬。 姜棠双手结印,阵法自她脚下铺开,笼罩整个方府,有来不及逃走的客人,触到结界顿时惨叫一声。 她笑意不达眼底:“不把东西交出来,你们都得死。” “我、我爹都死了,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方少爷尽量把身体缩在侍卫后面,心惊肉跳地问。 “你们从她身上偷来的骨笛。” 此言一出,方家人恍然大悟,有人忍不住嘀咕: “那是我方家信物,什么时候成偷的了?” 姜棠挥出一记术法,那人瞬间捂住眼睛哀嚎。 她笑容明媚,眼中是天真的残忍:“你既这么维护方家,那便下去陪家主吧。” “我再说一遍,”她一点一点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今日若不把骨笛交出,在场之人,都别想踏出方府。” “你们刚才还说残害凡人是大罪,现在是干什么?这人是你们天山宗带来的吧,是打算眼睁睁看着她杀人吗?” 来赴宴的宾客多是非富即贵,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比起身处漩涡的方家人,多了一分质问的勇气。 “无论你想做什么,再不停手,格杀勿论。” 邬婋目光隐隐透出不悦,她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性的长老,对待曾出言不逊的弟子,如今还想给宗门蒙羞,更不用留情面。 姜棠虽有些小聪明,但若对上她,必死无疑。沈媞月见她单手开始掐诀,急于拦下她:“等等!我有一个办法。” 把蛊虫放入人的体内,被下蛊者若说假话,将爆体而亡。但这术法毕竟邪门,沈媞月也只想在万不得已情况下,让方家主开口,没成想如今用在他儿子身上。 方少爷被强迫吞下蛊虫后,倒是乖顺不少,主动带她们去取。 骨笛藏于方府私库中,它摸起来温润如玉,一看就是上乘的法器。 姜棠轻轻拿起它,贴在脸颊边,眼中含泪:“找到你了。” * 好不容易安顿完林师姐,沈媞月甩着酸痛的胳膊,迎面撞上走来的姜棠。 她心不在焉,头也不抬:“师姐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之后可去回春堂找我。” “你好好看下我是谁,”沈媞月把她拦住,秀眉微蹙,“你之前不愿说,我尊重你没多问。现在邬长老已经起了疑心,总该告诉我了吧,那个骨笛究竟是何物,让你不惜痛下杀手?” 内心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沉默良久:“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姜棠自幼丧失双亲,只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陪她长大,她们一起修炼,游历万里山河,去一望无垠的大漠挑战大妖,潜入仙门偷取仙器,享受这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 在又一次从围剿中逃离,姜棠气喘吁吁,天真地对着星空许愿:“入门修仙是许多人的追求,好似那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才不愿,我不想被那严苛的门规束缚,我只想一辈子过自由的生活。” 姐姐刮了刮她鼻子,宠溺道:“我们现在不就如此?” 即使总是被围追堵截,她们也只是相视一笑,从不放开彼此的手。 她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可有一天,姐姐突然告诉她,她想拜入宗门修行,问她是否要一起。 姜棠异常愤怒,认为此举是在背叛自己,她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姜棠以为这只是一次小小的争执,她很快就能想明白。可没想到第二天姐姐就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只带走她亲手猎杀妖兽,精心制成的骨笛。 第28章 她伤心欲绝,负气离开。此后独自行走世间,再不过问姐姐的事。 日月如梭,转眼就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姜棠都快忘了,曾有这样一个人陪她长大。 直到在一个客栈,她再次听见熟悉的名字。 姐姐久无音讯,原来早已失踪,甚至有可能死了。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日她独坐许久,最终辞别旧友,孤身踏上寻找姐姐的路程。 “我好不容易查到骨笛在方家,扮作侍女混进去,可方少爷色胆包天,竟想强迫我委身他。我差点杀了他,为免打草惊蛇,只能提前跑出来,再找机会。” 姜棠卸下一身的乖戾,眼神黯淡。 沈媞月直觉她还有所隐瞒,并未说出全部事情,不动声色问:“那为何要来天山宗?” “刚刚忘了说。” 夜色下,她无神的眼瞳里竟透出一丝诡异:“姐姐拜入的宗门,就是天山宗呀。” 沈媞月微微睁大眼睛,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你说什么……” 传音符适时亮起,她松了口气,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是仙尊的传讯。 第15章 她试图去相信他 上弦月挂在枝头,月光洒满山间,沈媞月提着灯笼,漫步在小径上。 她步履轻盈,长发挽起成飞仙髻,中间插一支步摇,长长的珠链在鬓间摇曳,顿显娇俏可人。 “你等我很久了吗?” “你宁愿找邬婋帮忙,也不愿让我来护你。” 鹤青言辞依旧温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少女想也不想就回答:“方家危险,我怎么能让你……” 青年腰间别着孤光,在月色下负手而立,如青松挺拔。他神色冷淡,却盖不住傲然之气,眉眼间都是不羁。 沈媞月蓦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是惊才艳绝,凭一己之力杀死千万妖魔的仙尊,而非她那柔弱的夫君。若他想保护什么人,那绝不是夸下海口。 她下意识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不愿信我,”鹤青接过她未尽的话语,自嘲一笑,“是我无用,这么久都无法消除你的戒心。” 长久以来的经历,让沈媞月下意识怀疑身边一切,她言笑晏晏对着同门,对着长老,心底却是漠然一片,同门惨死也不能激起心中半点涟漪。 沈媞月直觉十年前身死与宗门脱不了干系,在没查明真相前,不可轻信任何人,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莞尔:““你是我在天山宗最信任之人,所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鹤青不知信还是不信:“什么事?” 想要变强就绕不过重塑灵根。 可大义灭亲就像扎在她心头的刺,她不想,也不愿再去找江长老。 思来想去,也只有修为高深又救过她数次的仙尊适合。 这还是第一次踏入仙尊的寝居。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间井井有条,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冰冷冷的屋子。可没想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小物件,竟无法下脚。 鹤青赧然:“抱歉,他们又送来了不少东西,没来得及整理。” 沈媞月拿起桌上的平安符,随意瞄了一眼,心中腾起怒火:“画符的人显然不通符箓,笔画都错了,上面也没有蕴含灵力,这是哪家弟子,竟敢这么糊弄你。” 他轻轻摇头:“不是弟子,是前几日救下的村夫。” 村夫不通笔墨,他得知仙人常年除魔卫道,极容易受伤,于是去请教村中最有资历的老者,一笔一画制作护身符,希望它能护佑仙人平安。 沈媞月仔细打量杂乱的物品,这才发现多是凡人送来的,而非修者。有五帝钱,平安扣,甚至还有桃木剑。 她仿佛能看见青年剑眉入鬓,目似朗星,对着强大的妖 魔扬手一指,妖魔瞬间灰飞烟灭。失散的亲人得以重聚,人们感激涕零,翻箱倒柜,只想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送给仙人。 她的心变得柔软,像浸泡在水里:“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你不是天上的神仙,却是他们心中的神仙。” “哪有那么高尚,”鹤青失笑,懒洋洋道,“不过是路过随手救下,想不到他们这么热情。” 他将少女带到榻上,撩开她的长发:“若准备好,就开始了。” 沈媞月盘腿坐着,鹤青默念咒法,灵气运转,柔和的光芒笼罩在她周身,一点一点渗透进肌肤。 不是第一次冲刷经脉,却比往日都难以承受,她睁开双眸,呕出一大口鲜血。 沈媞月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听见仙尊焦急地唤她名字,她想回应,眼皮却沉重如铅,坠入一片深渊。 * 沈昭缨从窗外翻进屋,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她循着往日记忆摸索,却差点被榻上的庞然大物绊倒。 青年支着腿躺在榻上,闻声只是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瞥她一眼。 她压低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就来找你了。”他散漫地把玩手里胭脂。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屋子,”她气急,又害怕吵醒隔壁,只能低声说话,“况且这大半夜的,非君子所为。” “你的屋子?这里一切都属于我,包括你。” 青年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伸手拽她,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嚣张神情。 第29章 少女蓦地红了耳根,顺着力度坐在榻上,贝齿轻咬:“别乱讲话……”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直接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嗅,仿佛狼犬在确认主人的气息。 “去哪了?” 沈昭缨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亲密举动,眼神不经意间柔软下来:“不过在城中转了转,本想着给你挑一件礼物,总没选到合适的。” “撒谎。” 他皱眉,语气笃定:“你出了魔域,身上还沾上了修者的气味。” 还真是小狗,鼻子也太灵敏了。 沈昭缨恼怒地推开他,睁眼说瞎话:“你也知道我自小在人族长大,今日是上元节,你不陪我过节,我只能随便找一个人,也许刚好抓到风度翩翩的修者。” 其实她本不想出门,结果被无数条简讯轰炸,迫不得已前去协助同门师兄,解决棘手的妖物。 “别骗我,”青年眼神阴鸷,控制不住杀意,“我真的会杀了他。” “那你就老实交代,为什么不能出魔域?据我所知,魔尊好像没有限制你们出去吧?”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青年眯起眼睛,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戾气。 他想起很久前,曾大发慈悲救下一个凡人,那人起初也对他感激涕零,把他视作恩人精心招待。却在知晓他身份后,大吼大叫朝他扔尽手里物件,满脸恐惧。 甚至在发现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时,偷偷请了个修者,欲除之而后快。 他面不改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少女的墨发:“凡人俱我,修者杀我,与其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如待在这里,落得清闲。” 沈昭缨愣了神,未曾想到这一茬。 寻常人见到天山宗弟子,无不是欢心雀跃,她忘记魔本就不受欢迎,若不小心被修者发现,还有性命之忧。 可真的不想吗? 少女垂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暗中做下决定,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假设你不是魔,换一种身份,你还会救他们吗?” 青年不咸不淡地挑眉:“也许吧。” * 江时筠面色凝重,摸着少女垂下的手把脉。 “如何?” 鹤青语气紧绷,望着她苍白的脸,胸口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气。 江时筠收回手,语气责备:“她灵根纯净无暇,受不了一点魔气。你帮她冲刷经脉,反倒让魔气趁机入体,害了她。” “我只动用了灵力,这么多年都压制了下来,我以为万无一失的。” 他眼神恍惚,失去往日光彩,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 “我不是在怪你,”江时筠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缓和了语调,“只是你体质特殊,很多事都得时刻注意。不过她为何要绕一大圈,而不来找我重塑灵根?” 鹤青目光游移,面露尴尬:“她说她不想见您,我感觉她有点怕您。” “如此吗?” 她若有所思,指尖轻敲桌子:“倒是比我想象中快,她竟已经知晓一些事。” “到底是何事?”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您瞒着她,也瞒着我,无怪她不信任您。” 江时筠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并非我故意隐瞒,你们现在知道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与她都是忘记来处之人,什么时候想起,自然能解决问题。” 声音渐渐远去,鹤青握住少女的手,一言不发。 他的心仿佛被针扎过,密密麻麻泛着疼。 门中事务并不归他管,可弟子们总爱找他评理,他断情绝爱,可以理智分析任何事,不参杂私人感情。 曾经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追求大道本就该心无杂恋。 可为何心还是那么疼? 他几近迷茫地体会这种情绪,视线渐渐下移。 沈媞月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唇瓣毫无血色。 鹤青突然感觉房间闷热,格外干渴,他喉结滚动,渴望着近在咫尺的水源。 他不受控地低下头,慢慢贴近,在即将要吻上的那一刻,少女睁开了双眸。 他顿住了,不动声色地直起身:“你终于醒了。” 沈媞月黑白分明的眼瞳不带感情,轻声道:“仙尊,你有什么求之不得的事吗?”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幼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饱饭,不受人欺负。再大一点,我希望阿娘和云鹤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什么长生不老,成仙得道,那是别人的追求,不是我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本以为这些很简单,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是奢望。” 鹤青于心不忍:“若是修行令人感到痛苦,我送你下山,你的家人我会帮你找到。” “你误会了。入门时所有人都说我根骨俱毁,资质极差,不如老实做个凡人,何必咬牙修炼呢?我偏不。” 她抿唇一笑,宛若春光明媚:“我以为蒙着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若是我早些清醒过来,也能发现阿娘的异常。” “我不愿再装聋作哑,姜棠能抛下一切寻找阿姐,我也可以。我会让他们知晓,他们将要面对怎么样一个对手。” 她仿佛一团火焰,足以燃烧一切。 鹤青沉默良久:“你身子不好,我想为你舞剑祝祷。” 第30章 第16章 舞剑 鹤青颀长的身影立在桃树下,手持长剑,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扬。 沈媞月站在十步开外,还是首次见他作少年郎打扮,不免好奇地多看几眼。 他凌空挽了个剑花,长剑如芒,舞姿轻盈。 没有乐曲伴奏,只能听见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他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天地间优雅穿梭。 剑的凌厉与舞的灵动结合,明明是祈福之舞,沈媞月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怔怔地看着他。 微风掠过,鹤青雪袍翻飞,舞出最后一个剑势,桃花从树上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洒在他肩头。 他收剑入鞘,焦急地几步上前:“怎么了?” 沈媞月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擦去眼泪,尽量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舞?我未曾见过。” “是民间的巫舞,有祭祀祈福,逢凶化吉之意,我想你以后的路都能平安顺遂。” 即使身边没有我,他咽下了后半句。 她恍惚觉得,自己也曾在桃树下起舞,虽然是在为人祝祷,却带着诀别之意,痛不欲生。 “我也想学,可以吗?” 鹤青毫不犹豫地应下:“可以。” 耀灵是名剑,凶煞之气半点不少,单凭沈媞月微末的灵力,是不足以震慑它。 可它在少女手中,还真的任人蹂.躏,一点脾气也没有,但放到他人手上,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鹤青本想用耀灵示范一遍,在第五次脱 手后,叹了叹:“你这剑可真是个倔脾气。” 沈媞月破涕为笑:“你是没见过它划伤一众弟子的场景,它在你这已经收敛很多,不然早架在你脖颈上了。” 孤光倒是急地在一旁打团转,想为主人挣回几分面子,可惜它还没出头就被曜灵狠狠地啄了一圈,只能蔫蔫地躺在地上。 沈媞月捡起它,戳着剑柄,好笑道:“怎么这么傻。” 孤光震惊。 它极力想从这可恶的人怀中挣脱下来,朝主人发出求救信号。 “好了,”她眼中含笑,“骗你的,你与我家耀灵一样聪明。” 抛开其他,孤光是上好的法器。 沈媞月爱不释手地摩挲剑柄上的玉兔:“倒是别致可爱,为什么要起名为孤光呢?听起来孤苦伶仃的。” 如果此刻她回头,就能发现仙尊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仿佛天地万物只剩她一人。 “也许是在等待照耀它的太阳。” 她神情茫然了片刻,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恐天时之代序兮,耀灵晔而西征。太阳常伴你左右,你却仍然忧愁难消,是在担心它会消失吗?” 鹤青心头大骇,眼神隐晦不明:“太阳高高在上,怎肯低头照耀脚下的蝼蚁,若能分得一缕光,便是三生有幸。” “是吗?”她带着张扬与不屑,昳丽的容貌在阳光下更加美艳,“若我看上什么,就算是高悬的明月,我也定抢之入怀。” * 姜棠上山时,沈媞月还在舞剑。 她剑法轻灵,纤足轻点,漫天花雨中,她凌空旋转,裙摆飞扬。 鹤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学得很快,最初的生涩感褪去,现已游刃有余。 她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同一套舞姿多了一分哀婉凄美,斩落的花瓣飘到地上,铺起厚厚一层。 姜棠止步不前。 任谁来都要赞叹少女的舞姿,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却能望见仙尊那漆黑的瞳孔里,满是阴郁执着,以视线为锁链,把少女禁锢在牢笼中。 沈媞月却不害怕,剑尖时不时擦过他的衣裳,宛若挑衅一般。 姜棠若有所思,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仙尊高不可攀,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素日她虽喜欢调侃,但并不知二人真实的关系。 她游走世间,什么种族没接触过,对于人的情绪最为敏锐。 也许两人都没感觉到,但她却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她心思微动,转眼便心生一计。 “姐姐!”姜棠扬起笑容,“小白几日不见你便茶不思饭不想,你看看它有什么毛病。” 沈媞月收回剑,拎起兔耳:“我瞧着怎么丰腴这么多?” 小白委屈得咩咩叫,极力想证明自己没胖。 “姐姐可要看好它,邬长老最讨厌这些混血种,前些时日它闯进飘渺阁,差点被打死。” “不会发生这种事,”鹤青沉声,无比笃定,“它不可能受任何伤害。” “哦?” 姜棠饶有兴趣:“您凭什么保证?” 他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我会及时赶到。” “及时?仙尊是觉得姐姐单纯好骗吗?”她露出一抹冷笑,“谁不知天清峰江长老曾立下重誓,绝不插手门中事务,违誓则道心破碎,您过去可就坏了规矩。何况等您得知消息,小白早就魂飞魄散了。” 沈媞月微微皱眉,姜棠在人前一向装得温顺乖巧,怎么今天变得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我虽住在天清峰,但并不受江时筠管控。” 鹤青眉间含着阴霾,眼里没什么温度,往日面对弟子诘问,他根本不屑多做解释,如今能耐着性子回答,已算屈指可数:“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做到,若你还这般不懂规矩,以后不必来此。” 第31章 “我不来事小,姐姐若被骗那才是我的不是。” 姜棠不慌不忙,从小白背上揪下一撮毛,轻轻吹了吹。 白毛如蒲公英飞散在空中,悠悠飘向地面,触地的那一霎那,幻化成数只兔子,四散奔逃。 她勾起唇角:“我真是好奇,如此出神入化的点灵之术,怎么会被下在一只兔子身上?想必是这人居心叵测,想用小白拿捏姐姐。” 沈媞月扒开小白的毛,果真有淡淡的灵力流动。比起上回的纸船,这次要从活物上化灵,难度不可相提并论,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若非修为深厚,绝不可能做到。 姜棠话锋一转,变得彬彬有礼:“不过若是仙尊所为,那一定是为姐姐好,我也能放下心来。” “想必您与姐姐还有事相谈,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敷衍地行了个礼,哼着歌下山。 “点灵很难吗?”沈媞月收回视线,“我阿娘会,你也会。” 鹤青正想着若是她问刚刚的问题,该怎么搪塞过去,闻言一愣:“入门不难,难的是更进一步。”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折下一根树枝,手指在空中轻划,树枝转眼变成一只蝴蝶,轻盈地在阳光下飞舞,落在少女的指尖上。 她轻轻碰了下还在颤抖的翅膀:“好粗糙,跟树皮一样……” “我说它简单也是因为化形容易,但若是细微之处处理不好,形似而神不似,就会一眼识破。” 鹤青把蝴蝶收回:“都说修为高深者能点出近似人的灵,可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人能做到。” “谁?”沈媞月已经猜到答案,“是江长老吧。” * 江时筠是世上最擅点灵术之人,若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曾靠这登峰造极的术法,在凡间赚得盆满钵满,也招来许多仇家,后来她位列长老,慢慢不再接手俗物,一心扑在教导弟子身上。 剑修从天清峰离开后,她深居简出,常年闭关,人们也逐渐忘了她的能力。 沈媞月轻扣房门,温润如玉的声音随即传来:“进来。” 她微微晃了下神,仿佛回到刚上天清峰,江长老为她冲刷经脉,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她心生雀跃,从没有怀疑过什么。 她垂眸:“听闻您擅长点灵术,还想请您不吝赐教,化物容易化人难,如何才能点出近似完美的人呢?” “好多年没人这么问过我了,”江时筠轻笑,倒下一盏热茶,陷入回忆,“比起化人我更喜化物。你还小,不懂人心难测,你永远不会知道亲手化下的人,会被用心险恶之人如何利用。不如从源头上禁止,省得多生业债。” 她轻闭眼睛,曾有人拿着她点出的纸灵,去街上乞讨,纸灵不会痛不会哭,被砍断四肢也无所谓,就这么招摇撞骗,骗取过无数人同情。 还有人杀了自己的妻儿,为了避免东窗事发被衙役逮到,竟痛哭流涕地找上她,骗她说妻儿意外身亡,想再见几眼。她心软答应,结果那人把纸灵摆在家中,成功逃脱律法。 明明初衷是好的,却没有一个纸灵用在正道上,她大失所望,甩手回天山宗,不再化人。 沈媞月捧着热茶:“您是担心善良之人再受蒙骗,才不做这种事。术法不分好坏,修者若把术法用在歪门邪道上,一样会酿下大错。您虽然好心办坏事,但从此不再化人,是否太把错误归于自身了?” “谁说我是因为这事了?” 她咳了声,似笑非笑道:“就算不卖给他人,在天山宗玩玩也未尝不可。鹤青应该跟你说过,越高深的点灵,耗费的灵力越多,我只是……” 她突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蒙着眼纱的面容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惨白,宽大的衣袍已遮不住她日渐消瘦的身子。 沈媞月急忙把帕子递过去:“出什么事了?” “无妨,”江时筠捂住胸腔,嗓音带着苍凉,“你不是一心想扳倒陆砚书?往后你还是照旧来找我重塑灵根,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也该有报应了。” 沈媞月轻拍她的背,担忧道:“可我看您……” “我会教你点灵术,化人虽难,但对于你来说不在话下。” 只要你能恢复从前的一半灵力。 江时筠强撑着一口气,被她慢慢扶到床边,猛地抓住她的手:“你还是在怀疑我会害你吗?” 沈媞月一惊,方才并未答应,也还是在考量。见心思被 戳破,她索性不再掩饰:“我听闻您有两名徒弟,她们现在去了哪里?” 江时筠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低头沉默了许久:“我不是个好师父,没能保护好她们。孩子们总会归家,她们终有一日也会重回天清峰。” “所以她们都没死?” 她侧过头微微一笑,宛若万物复苏:“没有。” 微风穿过屋子,吹乱桌上的纸张,也卷起纱幔覆在少女的脸上,若隐若现中,她仿佛看见阿娘正坐在床前。 也就是这一刻,沈媞月放下了心防,她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相信您。” 第17章 小师妹什么丹药都会炼 为了更好学习点灵术,沈媞月基本无时无刻都待在天清峰,以至于都好久没有去听统一的授课了。 “你干脆直接住在这里好了,”姜棠坐在树上,摇晃着双腿,“你练了这么久,怎么什么也变不出来?” 第32章 沈媞月正对着石头施法,可惜石头不太卖她面子,任凭她找各种角度,它也毫无变化。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江长老说我灵力不够,就算点出灵,也一会儿就散了。你也别在这说风凉话,你惹恼了仙尊,没有我,你进都进不来。” 姜棠轻巧地从树上跳下来,巧笑嫣然:“姐姐别生气呀,宋师兄一直在外头念叨着你,还说要再送几只灵兽给你,那种蠢兔子吃了最好。” “小白又去招惹他了?” 她笑吟吟地撑着下巴:“是呢,小白特别喜欢跑去无极峰吃他种的灵草,昨天园子里一大半灵草不是被啃光,就是被踩死。他扬言说再让小白进来,他就从无极峰上跳下去。” 沈媞月忍俊不禁:“宋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我这里还有一些灵石,你帮我带给他,就算我的赔礼。” 姜棠接过飞来的芥子囊,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你倒是大方,还记得被救回来的林师姐吧?她现在又哭又闹,吵着要去找宗主,揭发陆砚书的罪行,还好被邬长老强行制止。剩下的灵石刚好去修她损坏的寝具。” “也就是说她在邬长老管控范围之内?” 少女抬手压住被风撩起的乱发,久久不语:“你能帮我把她带出来吗?” 在沈媞月看来,姜棠浑身充满疑点,并不是值得信任之人,她本不想把这事托付给她。 可昨夜江时筠拉着她的手,在灯火下轻言:“姜棠看着蛇蝎心肠,实际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大可把一些事交给她,只要对寻找她阿姐有帮助,她都会尽力去完成。” 她迟疑地点点头:“您认识她阿姐吗?听说也是天山宗弟子。” 江时筠神色微僵,答非所问:“若她只在天山宗寻找,是永远找不到她阿姐的。” 沈媞月隐约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的悲哀之意,彼时她尚年少,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结结巴巴说:“您、您别伤心,她会找到她阿姐的。” “希望如此。” * 姜棠确实能力出众,三下两下就把林师姐弄到了天清峰。 只是画面不太好看。 沈媞月歪着头,地上的人五花大绑地躺着,披头散发却依然能看见红肿的脸蛋。 “你把她打成这样?”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她不肯主动跟我走,我怕再迟点就被邬长老发现了,情急之下只好打晕她。谁知她灵根被废,还有些功夫在身,一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 沈媞月无奈地叹口气:“等会她醒来,估计恨不得杀了你,什么也问不出。” “真是个蠢货,留在邬婋那迟早被灭口,”姜棠低声咒骂,“宗主难道不知陆砚书所作所为吗?我看他是根本不想管。” 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师姐捂着脑袋,口中发出呻吟:“你们大胆包天……我要……” “要”字刚出,姜棠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人又晕了过去。 “这……”沈媞月猝不及防地被吓一跳,“你又要干什么?” 她理直气壮:“这位师姐看着想大喊大叫,这里隔音不好,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我只能先让她闭嘴。” 林师姐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她全身酸痛,靠着床头慢慢坐起来。 热气腾腾的药被推到面前,她缓缓抬头。 沈媞月面露怜悯:“还记得我吧?我代姜棠向你道歉,她就是做事粗暴了点,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宗主多年闭关未出,你就算再吵再闹,他也不可能见你,反倒会让邬长老生厌。” 她默不作声,袅袅绕升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也遮不住少女那双剪水秋瞳。 怎么可能会忘。 在那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她忍受着陆砚书喜怒无常的脾气。若他心情好了,会给她一些蔽体的衣物,心情不好,便是一顿毒打。 她尝试过逃跑,可无论跑到哪,陆砚书都能天神般地出现,狞笑着把她拖回去。随着逃跑次数的增加,她身上的疤痕也越来越多。 她只是天山宗一名小小弟子,入门前无亲无故,就算失踪,也没人会费力去寻找。 因为不被人挂念,所以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有一天,陆砚书将她放出来,为她收拾打扮一番。 “你若乖乖听话,我可保你不用挨打,性命无虞。” 要求只有一个,让她被人发现后,假意求助,引人去做药引。 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就算只是暂时摆脱,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林师姐麻木地点头。 她被送到许多地方,救了她的人,对她破口大骂,眼中的情绪令她不敢抬头。 几经辗转,方家是她待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地方。 陆砚书警告她,若有一名叫沈媞月的弟子前来,务必禀告他,否则她死无全尸。 那日她数着水滴,上方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少女逆着光向她伸出双手:“我是天山宗弟子沈媞月,我会救你出去,不用再害怕了。” 那双眼眸如秋水一般澄澈明亮,至纯至善。 在她最绝望的日子里,宗门没有一个人找到她,她不再相信,甚至有些恨上天山宗。 可她突然很想相信眼前人。 她把手中握着的传音符,偷偷塞进墙缝里。 除去自己的事,剩余的她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少女。 第33章 可惜时间匆忙,她未能讲完,就被带回山上。 回宗门后一切都由不得她,邬婋认为她很有价值,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见她。 她只能大吵大闹,试图引起注意。 所幸她成功了。 “我曾是陆砚书最得意的弟子,以前他也带我做过很多事。有些我觉得诡异,下意识留了一手,各中密辛,他也不清楚。” 她见少女的目光一点一点亮起来,欣慰地笑了:“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 * 沈媞月一身玄黑披风,在夜色遮掩下敲响了屋门。 门被打开,她摘下兜帽,露齿一笑:“程师姐,好久不见。” 程霜住的屋子偏僻狭小,里头却挤满了人。 她一个接一个把人拍醒:“别睡了!过来向少宗主问好。” 一个看着年龄尚小的师妹,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少宗主好。” 沈媞月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少宗主,叫我师姐就好。” “可是……” 程霜急忙想开口,却被她径直打断:“先带他们下去吧。” 都是些年幼稚嫩的孩子,有些就十三四岁,灵力也稀薄低微,一看都是外门弟子。 她拿起桌上一本书,翻了几页:“程师姐,沈昭缨已经死了十余年,你还未接受这个事实吗?” “就算我会认错人,耀灵也绝不会。我们等了这么久,不过希望您能带领剑修重回巅峰,”程霜越说越激动,“宗门不再以剑为尊,人人都可以踩剑修一脚,若是以前,我们何至于看赵衡脸色。您拒不承认身份,是打算视而不见苟且偷生吗!”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多不满,这些话怎么不去江长老面前说?” 少女慢条斯理道:“因为你知道天清峰上不去,江长老也看不上你这种小伎俩。你急着指责我,是觉得我心软好说话,可以任用你摆布吗?” 打好的腹稿来不及用上,她瞠目结舌,瞬间变得支支吾吾:“我没、没有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只是想让剑修过上好日子,何错之有?” “沈昭缨是宗门少宗主,而非剑修的首领。” 沈媞月微蹙眉头,指节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你教唆那些孩子,向符修屋头扔燃烧符,若她还在,想必也不会轻饶你。” “你怎么知道?”程霜脸色突变。 “来前我见过林师姐,她告诉了我一些事。你与她私交甚笃,她什么都不瞒着你,她曾满脸羞涩地来找你,说陆砚书心悦她,你非但不制止,反而劝她多与师父亲近。” 她面上不显怒意,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却让人没法掉以轻心。 “若你不知陆砚书为人也就罢了,林师姐也没有怀疑过你,她最初还盼望着你能去救她,你却怎么对她的?轻手把她推入火坑。” 林师姐断断续续的话语,让沈媞月拼凑出一个故事。 程霜下山历练时,总是会去回春堂买一些丹药以备不时之需,两人一来二去也成了好友。 林师姐被抓后,也曾天真地幻想过,好友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去寻找。 可惜在一次逃跑,一切都化为乌有。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费力从密室逃出来,远远望见程霜的背影。 她欣喜若狂地想呼救,却看见好友捏着鼻子退后几步,像看什么垃圾似的嫌恶无比,紧接着她很快又被拖下去。 林师姐说到这里时,放声大笑起来,泪水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她一定认为我必死无疑,可惜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可惜啊!” 也就这一眼,她认出一样东西。 她是很晚才入门,也听过几句闲言碎语,江长老的小徒弟备受宠爱,却在十年前被认定为魔,在进诛魔阵前一日被大徒弟救走,长老们怀疑是江时筠指使的,登门讨要说法。 没想到江长老大义灭亲,直接把两名徒弟逐出师门,此事才算平息。 她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听听,没太放在心上,只隐约记得那个小徒弟炼制的洗髓丹,能净化与提升修士的灵根,让资质平庸者也能突破境界。 说者叹息道,此后再无人能炼制与之媲美的洗髓丹。 程霜之前不过金丹中期,怎么也突破不了瓶颈,再次见到时却已是元婴圆满,足足跨了一个境界。 她当时只是心生疑窦,没有往这个方向想,直到亲眼目睹陆砚书和程霜的交易。 “你只要见过那枚仙丹,就能瞧出它的不寻常,我也是医修,能练出通体纯净、毫无杂质丹药的人世间少有,师父不能,我也不能。” 林师姐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我怀疑方家能返老还童除了人做药引,洗髓丹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按理说就算之前有剩,十余年应该也用完了,陆砚书怎么还有源源不断的仙丹?” 沈媞月听懂她未尽的意思,小徒弟既是魔,本就没有礼义廉耻,被逐出师门心生怨恨,与陆砚书一起害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双目微垂,坚定地摇头:“不可能。” “就凭这一点你想定我的罪?你我同为剑修,你却偏袒一个外人,这就是少宗主的做事准则?” 程霜耐着性子听完,忿忿不平:“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谁知道丹药是谁炼的,我连它是洗髓丹都不清楚!吃下去有效果不就好了,我要是不变强,怎么保护这些师弟师妹?” 第34章 “没人想害你的师弟师妹,”沈媞月唇线紧绷,暗含薄怒,“你知晓沈昭缨的师妹还尚在人世,于公你应该上报宗门,否则便是包庇魔物,于情,你对不起沈昭缨。” 她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你懂什么,我入门修行多年,连金丹都突破不了,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如果我能再强一点,这少宗主的位置我定能做得比你好,让其他人都臣服在剑修底下。” 她眼角猩红,疯疯癫癫地抱住少女的腿:“我也有苦衷,过去这么久,你干脆装瞎做聋好了,为何非要查个明白,为何不能体谅我的不易!” 沈媞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我入门以来,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有苦衷,我若不原谅似乎就是罪无可恕。你自称天清峰弟子,同门有难你却视而不见,是因为小师妹不是剑修吗?” “若体谅你,谁来为小师妹申冤?” 第18章 他不想再忍耐了 “你相信她不知情吗?” 沈媞月神色阴郁,执着玉箸一口未动。 她已经辟谷,但多年的习惯难改,每天总喜欢拉着仙尊一起吃饭。 “程霜一心想变强,不可能不认识洗髓丹,何况她警惕性高,怎么可能随便吃下不知名的丹药。”鹤青冷静地分析,“她隐瞒你的也许只多不少,包括那个林师姐也一样,你别全盘相信。” “好难啊……”沈媞月发出一声哀嚎,恹恹地趴在桌上。 好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一直纠结这事也不好,你平日心情不好会怎么办?” “啊?”她迷茫地抬起头,“云鹤会安慰我,要是赶上城中放烟花,也会带我去看。你知道上元灯会吧,那时我被阿娘责罚,他偷偷带我溜出去,那是我看过最漂亮的焰火。” “我知道了。” 夜幕降临,月光为山峰披上一层神秘的纱衣,他们沿着石阶爬上去,一路行至最高处。 “到底为什么不能御剑,非得走上来,仙尊是好久没有体会过凡人的生活,有些怀念吗?” 沈媞月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鹤青眼疾手快地捞她一把:“你素日就是少于锻炼,这点路程都受不住,修仙不光要提升灵力,更要注重强身健体。” “好啦好啦,”少女不愿听他说教,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什么!” 他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 他一转头,毛茸茸的蒲公英被吹散,落到他的眼睛里,他不适地皱眉。 沈媞月笑得很开心:“这种骗小孩把戏,仙尊也会上当。” 他郁闷地揉着眼睛:“只有你敢骗我。” “别揉,越揉越糟。” 她踮起脚,轻轻对着他的眼睛吹气。 鹤青瞳孔微微扩大,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数出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你别……” “害羞啦?”她嫣然含笑,轻快地退后几步,“我还以为仙尊早已清心寡欲,这又没做什么。” 是没做什么,也许是他的问题。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神情更加闷闷不乐:“抱歉,我……” “别总是道歉,又不是你的错。”沈媞月状似生气,絮絮叨叨,“我虽没做过仙尊,但也知道身处高位,一言一行都会受人关注,你要是让旁人觉得很好讲话,那他们都会骑到你头上的。” 鹤青失笑,她还是第一个说他好讲话的人,若是别的弟子在场,恐怕要露出见鬼般的神情。 她疑惑地歪头:“我们来这边到底是干嘛,吹风吗?” “闭上眼睛。” 鹤青虚捂她的眼眸,温言:“很快就好。” 万籁俱寂,只有枝叶婆娑与虫鸣,她不安地用手指绞动衣裳。 突然间,绚烂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光芒,发出砰砰的响声,犹如千万星辰坠落,照亮一方天地。 沈媞月惊讶地瞪大双眼:“这是?” “一个小法术罢了。”他轻笑,“喜欢吗?” “好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种颜色的焰火。” 少女眼中亮晶晶的,眸光潋滟如水,说到开心处不经意侧头,撞进身旁人的目光中。 青年面容冷淡,却为了听清她的话而低头,五彩斑斓的烟花不断划过,不及他眼中一点星光。 她无法移开视线,愣在原地,周遭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下来。 “怎么了?”还是他率先打破安静。 沈媞月无措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为什么做这些,是因为想让我开心吗?” 不仅仅这些。 想让她以后看见烟花只会想起他,想让她做任何事都有他的影子,想让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光是想到她会全身心地依赖他,他就兴奋得发抖。 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波动,也许是情.欲重新回归的象征,他满不在乎地想着。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否有害处,也曾找过江时筠求助,江时筠却 告诉他四个字,顺从本心。 他在心底反复咀嚼。 顺从本心啊,那他做出什么都是应当的,不能怪他。 看,她又不乖了。 鹤青无声地盯着她,她还在感叹若是沈云鹤在就好了,比灯会上的焰火还好看。 他忍无可忍打断少女的回忆:“你的小字叫嘤嘤?” 第35章 “对,阿娘说我幼时很爱哭,她听得烦干脆就唤我嘤嘤,可丢人了。” 他问:“这么唤的人多吗?” “不多,”沈媞月不假思索,“也就亲近之人会这么叫,像我阿娘和夫君。” 她想起梦中的景象,心虚了一下:“也许还有别人,我不记得了。” 嘤嘤。 他在心中默念,口不对心:“江长老怜你孤苦,嘱托我多照顾你一点,你不用太有负担。” “那就好,我不是天山宗出色的弟子,也没有出众的能力,你总是帮我,我也受之有愧。” 见她长舒一口气,鹤青心道果然如此,若现在就告诉她自己的心思,恐怕她早就退避三舍。 东方泛白,晨曦破开层层云霞直射大地,旭日从天边冉冉升起,染红了云彩。 沈媞月惊呼:“我们竟然在上面待了一整夜,马上要日出了。” 鹤青与她比肩而立:“你看,光明总会驱散黑暗,所以不用担心,你总能从她们谎言中找出真相。” 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早起的弟子伸了个懒腰,开始在院中练剑,万物都从梦乡苏醒。 她望见茫茫云海与天际相接,朝阳洒下金色的光芒,令人心神俱醉。 “真美。”她由衷感叹,“能见此美景,此生也算少一个遗憾。” “是很美。” 鹤青侧首,如往日般专心地看着她,也不知想夸人还是景。 * “哟,稀客啊。” 姜棠刚进屋,就看到少女大摇大摆地坐在榻上。 “你师父怎么还没杀了你?” 她脸色瞬间垮下来:“你是来帮他杀人灭口的?” “我只是好奇,”沈媞月极其认真道,“你行事看起来肆无忌惮,平日也不怎么尊重他,他那种人会容许你一再挑衅?” 姜棠冷哼:“我有他的把柄,他自然不敢动我。倒是你惹上了麻烦,程霜四处叫嚣,说你欺人太甚,我看她是吓破了胆子,可惜剑修都不支持她,私下说她的行为总是败坏剑修的名声。” “你知道她有服用洗髓丹吗?”沈媞月突然想起这件事。 “洗髓丹?!”她不可思议地叫起来,脸色涨红,双眼都要喷出怒火,“我就知道像她这种一心变强的废物,怎么可能不搞些歪门邪道,真是便宜她了,早知道……”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咬牙切齿:“这么久我都没发现,当真是灯下黑。” “看来你对洗髓丹的功效一清二楚。” 沈媞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发疯:“那你应该也知道炼制它的人是江长老的小徒弟,沈昭缨的师妹,知韫吧?” 姜棠嘴角扯出弧度,眼神毫无温度:“原来你还记得她。” “我以为你早忘了,反正她是死是活,于你也没什么干系。” “我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我连十年前发生什么,沈昭缨为何而死都不知道,”沈媞月垂下眼眸,略显焦躁,“知韫就是你的阿姐吧?若她受人控制,我拼死也会去救她。” 她语气里的割裂不免让姜棠多看几眼:“也对,你现在也不算是沈昭缨,我不关心你是怎么死而复生,既然回来了,就想想怎么救姐姐吧。” “万一她确实与陆砚书同谋呢?你有调查过吗?” “绝无可能,”姜棠斩钉截铁,“姐姐天真善良,路边的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更何况助纣为虐。” 沈媞月不信:“你跟善良这词就没关系,她要真如你所说,能跟你同游,成为你的姐姐?” 她冷笑一声:“你想怎么拐弯抹角骂我都可以,别说我姐姐,我会把伤害她,包括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要不是看在你是她敬重的师姐,单凭你没护好她,你就应该死八百回。” 是她这个做师姐的无用,才让师妹下落不明。沈媞月心隐隐作痛,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抱歉,我想不起知韫,说话难免刻薄些,是我不好,不该带着偏见去看她。” “算了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姜棠从鼻腔哼了一声,“程霜既然能拿到洗髓丹,想必也清楚姐姐在哪,不如直接把她抓来严刑拷打,自然能找到姐姐。” 沈媞月扶额:“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动不动喊打喊杀,你怎么不冲去抓陆砚书?省得绕这弯子。” “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姜棠皱眉,“他疑点最大,修为也不算高,我一来就想对他下手,但只要稍微接近,就有无数窥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扫来。” 她微微思忖:“你怀疑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我也不敢肯定,我与你想法一样,仅凭他一人,真的能做这么多事吗?不过他也一定是重要人物,才能让我无法下手。” 姜棠轻蔑一笑:“再坚韧的石壁,我也能凿出个窟窿,现在动不了还怕没有以后,怎么,你怕了?” “绝无可能。” 沈媞月不甘示弱。 * 陆砚书近来的心情不太美妙。 先是死去多年的沈昭缨出现在天山宗,第一眼还以为见鬼了,差点没把他吓死,接着方家大乱,就连邬婋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用作药引的人越来越难找,上头已经下令,再炼不出新的丹药,就把他扔进炼丹炉里。 他不禁心生忿怼。 他能有什么办法,沈昭缨虽然暂时失忆,难免想起来秋后算账,他每天忙着暗杀沈昭缨,哪有时间再去找合适的药引。 第36章 还有不少弟子喜欢找他答疑解惑,回春堂的医修也就罢了,无极峰上的一群修士也喜欢跑过来,搞得他焦头烂额。 他一度怀疑这是赵衡的阴谋,不然放着一个长老不用,个个都来找他成什么样子? 他好不容易打发走弟子,冷不丁看见江时筠朝他礼貌地示意:“近日无恙?” 真是见了鬼,他在心中咒骂,面上却假笑:“多谢关心,你不来我还能多活几天。” “你能多活,我的徒儿怕是要去见阎王了。”她云淡风轻,神情看不出一丝端倪,“你把手伸太长了,你的手下潜入天清峰以为我不知道?” 身为峰主若连山中之事都不清楚,那这峰主也当到头了。陆砚书本不想多事,就连沈昭缨近日歇在天清峰,他也没再动手。 只是得知林茜失踪,他失了分寸。 林茜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原打算引诱沈媞月去方家,然后一网打尽,谁料邬婋也跟着一起来,棋子叛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茜被救走。 若留在飘渺阁也就算了,他故意让林茜看见程霜见死不救,让她不敢再信任天山宗任何人。 她刚失踪,陆砚书便猜到她被带去了天清峰。 林茜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的秘密太多,他不敢去赌她对救命恩人还会不会守口如瓶,只能冒险前去。 “你误会了,这次我真没想杀你那宝贝徒儿,”他有气无力地说着,“沈昭缨也是一如既往命好,死了这么久都能回来,我要是有她一半幸运,还发什么愁。”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总是盼望万事都能遂你心意,得不到便要毁掉。阿婋和赵衡好歹顾及宗门利益,你却连门下的弟子都不放过,实在德不配位。” 江时筠表情未变,连失望都没有:“十年前你能对昭缨痛下杀手,那是得到了宗主默许,十年后宗主态度转变,你还能肆意妄为几回?” 陆砚书听明白了,转悲为喜,忍不住讥笑:“我还以为你掌握什么惊天大秘密,能气势汹汹来质问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江时筠,你倒是越来越胆小了,宗主以前就不赞同你所思所为,现在能听你的?搬他出来威胁我,未免太过可笑。” “宗主闭关多年,你似乎忘了他的行事作风。”她没有被激怒,平静地说,“姜棠是你的徒弟,她屡次踩在你头上,你咽得下这口气?是有人告诉她什么吧?” 姜棠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 陆砚书早就疑心是有心人告诉她的,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若是宗主,那也说得通。 不过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四周寂寥无人,好不容易等到江时筠从天清峰下来,他有把握一击必杀。 他心下微动,掌心慢慢聚集灵力。 “住手!” 第19章 婚期定在三月后 曜灵出鞘,与澎湃的灵力碰撞,发出眩目的光芒。 陆砚书消耗过量灵力,一击不成,反噬自身,他吐出一口鲜血。 沈媞月扑上去,将江时筠护在身后,怒目而视:“陆长老这是做什么!意图谋害同门吗?” 他目光阴狠:“你当真是她的乖徒儿,这时候还护着她,我是没这福气。” 他拍开传送符,想一走了之,曜灵呼啸飞来,闪着寒光的剑刃毫不留情,要不是他躲得快,手臂就要被斩断。 不过是一次并不致命的攻击,沈媞月却感到周遭气流骤变,有杀气朝她袭来。 她单手握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刺过去,不料黑影更快,魔气缠绕剑身,令她动弹不得。 “陆砚书!你胆敢勾结魔族,宗门上下不会饶过你!” 剑身被厚厚一层蛛丝包裹,沈媞月想抽出剑,蛛丝本就坚韧无比,又沾染上魔气,就算用剑砍都要花费不小力气。 蛛丝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蔓延,攀上江时筠的衣角,迅速结成密不透风的茧,转眼人就被困在茧里。 陆砚书皮笑肉不笑:“这只魔可不是我引来的,要怪就怪你的师妹,你就慢慢跟它玩吧。” 尖锐的叫声像要刺穿屋顶,沈媞月捂住耳朵,也挡不住声波穿透,她头痛欲裂,曜灵不知被扔到哪去。 巨大的黑影从房梁上倒挂,八只腿张牙舞爪地挥舞。 形如矮腹五升之茶鼎,展手足则周数尺之地矣,是人面鬼蛛。 说是人面,腹部斑点形似鬼脸,让人毛骨悚然。它张开口器,吐出大量黑烟。 沈媞月耳目失灵,不过片刻便软绵绵地倒下去。 “嘤嘤!” 江时筠好不容易破茧而出,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影。 * “中了鬼蛛的毒,此毒可让人陷入梦境,若心有执念沉迷其中,也许再也醒不过来。”医师打开药箱,拿出几种草药,“可以拿着这些去炼制丹药,助她脱离梦境,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能否苏醒,全凭她自身。” “都怪我,”姜棠面带郁郁,“她说想去探查什么人在保护陆砚书,没想到直接动起手来。” 现在人面鬼蛛跑了,邬婋过来查看数次,也只说有血引得鬼蛛发狂,确实不干陆砚书的事。 找到他时他也受了伤,说他九死一生从鬼蛛手里逃脱,让人不好指责。 鹤青没有回话,神色平静地为少女掖好被角:“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37章 “有是有,”医师犹豫不决,“此法需引人入梦,亲自带她脱离,但风险极大,一不小心两人都会元神俱灭。” “我去。” 江时筠猜到他想做什么:“她是为护我才受伤,合该我去救她。” 他冷静地道:“您的元神本就受损,进去不但帮不了忙,反倒会牵连她。” “天山宗不是无人,何须你……” “旁人我怎放心,长老不会答应,弟子实力不济,有可能两败俱伤。” 鹤青知道这些不过借口,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江时筠。 只有他不会害沈媞月,他只能确定这一点。 江时筠也明白别无他法,无奈地叹气:“那就这样吧,越快越好。” 入梦不难,只需点上一炷香,燃尽前醒来也就成功了。 入梦者只有魂魄能进去,会随即进入最匹配的身体上,按理说越亲近之人越好,只是往往事与愿违,除非亲人入梦,否则大都是变成路人甲。 “她是构建梦境的主人,若得到主人信任,梦境自然也不会排斥,反之你可能摸到边界就被弹出来。”江时筠意味深长,“不过我不担心,你肯定能进去。” * 同在一个宗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砚书总会避开她,因此沈昭缨与他的交际并不多。 真正多起来是因为她的师妹总爱往回春堂上跑。 师妹告诉她,陆长老总有很多奇思妙想,炼制出的丹药别具一格,她也能从中学到许多。 沈昭缨躺在美人榻上,用书盖住脸,遮住那刺眼的阳光,调笑道:“你该不会是爱慕陆长老吧?” 师妹有一双极漂亮的凤眸,她垂下眼睫,不见羞意:“师姐带回了情郎,便也想帮我找吗?” “谁说他是我情郎的?” 沈昭缨扯下书,露出乌黑的眼睛,屋内却已空无一人。她摇摇头,老气横秋地叹气:“唉……女大不中留啊。” 身为少宗主,总有无数的事等着她处理。 再听到陆砚书的消息,是他亲自登门。 他额头渗出汗珠,颤抖的手指暴露了紧张:“江长老不在吗?我想跟她谈谈小韫的事。” “跟我聊也一样,”沈昭缨挑眉,身体不由往前凑近,压低声音,“你心悦小韫?” 他失手把茶杯打碎,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 “还能有什么。” 她失了兴趣,懒洋洋道:“求娶师妹的人不说排到山下,也踏破门槛,你又没什么特别。”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沈昭缨是下任宗主,剑修日益势大,众人唯天清峰是首。 他修为不高,运气好才得了回春堂长老的位置,若不是知韫修医而不修剑,他连接触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拼命压制心底翻涌的情绪:“是我想高攀小韫,我自知配不上她,但也想尽力一试。若我有幸与她结为道侣,整个回春堂都是她说了算。” “什么配不配的,修仙之人又不讲究门第高低,”这下轮到她诧异了,“只要小韫喜欢,我和师父都不会反对。” 打发走陆砚书,沈昭缨施了个清尘术,舒舒服服打算就寝。 她脱下外衫,被贸然闯入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 鹤青一愣,梦中世界是基于现实构建,如果她以前生活没有他的存在,那会将他传送到远处,找她都要费一番功夫。 沈昭缨熟稔地牵起他的手,插进指缝十指相扣:“方才陆砚书过来说他想求娶小韫,看着言辞恳切,不过我不太喜欢他,总觉得他这人满腹坏水,不是真心喜欢小韫。” 她说完又自我否定:“不过好多弟子都夸他,回春堂在他的带领下也蒸蒸日上,也许是我的偏见,你听听就好。” 少女的指腹无意间摩挲他的手指,他手掌发麻,全身都似炸了毛,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语,沈昭缨晃了晃交握的手,“你耳朵好红,生病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沙哑道:“放开我。” “原来是害羞了。” 少女的笑音如银铃般悦耳,落在他的心头。 “怎么像我们刚在一起,你也如此纯情,牵个手都要兴奋半天。” 不过那时是背后害羞,嘴上傲娇,她在心里补充,说出来他怕是要恼羞成怒了。 他狼狈地扭过头:“我没有……” “什么没有?”她不依不饶,“没有生病?没有害羞?没有怎么不敢看我?” 发烫的耳根出卖了他的心思,他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这是个梦,梦中的主人也许把他当成了旁人,他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 是谁呢?他心知肚明。 只有沈云鹤。 只有沈云鹤可以与她光明正大地亲密。 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清俊的面容不知不觉染上妒火:“你们到哪一步了?” 沈昭缨没听懂,一看他模样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 他这针尖大的心眼早晚会被自己气死,她暗自腹诽。 “你听到哪去了?不是我,我再说一遍,是陆砚书想要求娶小韫!” 最后一句简直是吼出来的,他耳朵都要被震聋:“不是就不是,那么大声干嘛,陆砚书想娶谁就让他娶,跟我有什么关系。” 嗓音竟带着一丝委屈,沈昭缨不忍心再欺负他:“小韫四舍五入也算你的师姐,终身大事怎可儿戏,你也把把关。” 第38章 小韫是谁? 他在脑中搜寻一遍,压根没有印象。 “她是?” 他被一股力量推出屋子,黑夜快速消退,太阳重新挂上天空。 顷刻间就完成昼夜交替。 梦里一切都依主人心意,时间只是个虚词,随时都有可能变化,梦中呈现的场景都是重要回忆,无论痛苦还是幸福。 鹤青还没弄明白他的身份,周围看着像是天清峰,不过来来往往的弟子都是生面孔。 江时筠告诫他,与万象镜相反,不可直接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否则梦境崩塌,他们都出不来。 沉迷梦境的人通常都有未完成的心愿,才迟迟不愿醒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她实现愿望,自然能脱离梦境。 鹤青冷静下来,瞬间想通他不可能是沈云鹤。 他原以为沈媞月的心愿是救下她夫君,可现在却不是石桥村,反倒在天山宗。 路过的弟子有些喊他师兄,有些喊他师弟,他茫然地回应,这具身体难道是沈媞月的师弟? 想起昨晚,他紧紧咬着牙,师弟就能与她亲密无间,她到底还有多少个红颜知己。 “你傻站在这干什么?师姐一早就去无极峰了,她没告诉你吗?” 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回头,是个不认识的女子,腰间别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笛子。 “我就在这等她,”鹤青谨慎地回答,猜测师姐就是沈媞月,“不行吗?” 女子稀奇地瞧他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今日这般好说话,既然无事便跟我来,师姐的丹药应该炼好了。” 房内烟熏火燎,扎着双丫髻药童轻摇扇子,控制着火候。 他见到来人,露出一口白牙:“知韫师姐!我盯着呢,一步都没有离开。” 知韫摸了摸他的脑袋:“做得好,这里没你的事了,去玩吧。” 知韫…… 眼前人莫不是沈媞月口中的小韫,鹤青若有所思。 “师姐近日睡得不大安稳,我新配的药应该有用。”她打开炉子,小心翼翼把丹药夹出来。 “她老是为你和陆砚书的事烦恼,你们要是两情相悦,何不早日成婚,也少让你师姐操心。” 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刻薄的话语像是憋在心头许久,不留情面。 知韫倒是没有生气:“这话才像你,我并不喜欢他,如何成婚?不过是他对药理颇有研究,我才与他多来往几回。倒是你最近都不找我拿丹药,能压制住?” “好像可以。” 鹤青内心警铃大作,试着往下接。 她摇摇头:“别不当一回事,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会给整个天清峰都惹上麻烦。” “师姐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也是想早日与你成婚,”见他一脸惊愕,知韫促狭笑道,“你该不会从没想过吧?” 不是已经有一个夫君,怎么又来一个,沈媞月究竟跟几个人成婚过,他头疼地想。 “我不会与她成婚。” 若成婚对象临时反悔,该怎么办呢?鹤青恶劣地想看她的反应。 “别说气话,”知韫压根没当真,“我说过几次,师姐跟无极峰的小师弟没任何关系,你怎么老是吃味。” 他张口结舌,试图继续反驳。 熟悉的力量又将他推出去,这次他直接被移到山下。 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鹤青有些明白过来,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只要做出不符合的行为,梦境就会自动纠正。 沈昭缨刚从无极峰下来,意外见到熟悉的身影:“你怎么在这?” “知韫师姐把我赶下来,让我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恶人先告状。 “你们又吵架了?” 他矢口否认:“没有。” “撒谎。”少女狡黠地眨眼,“脸色这么差,还乖乖叫小韫师姐,被她气到了?我都说她看着温柔,其实伶牙俐齿,你还老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总是护着她,连缘由也不问。” 鹤青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忍不住控诉:“你眼里只有你的师妹,师弟就不重要吗?” 沈昭缨简直没眼看:“就你这样我还要问什么缘由,连跟小韫争风吃醋都做得出来,我是不是还该夸你啊?” 他差点想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完婚?” 她敛住笑靥,耳根慢慢染上嫣红:“怎么突然问这个……师父说仪式可以从简,很多道侣只拜天地,但若我们想许下同心契,就不能这匆忙,要举行结契大典,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同心契是以道心起誓,生死与共。 并没规定结为道侣必须立此誓言,修士寿命漫长,大都喜欢随性而为,而不是与另一人生命强行捆绑,因此发誓的人并不多。 你的执念是顺利完婚吗? 鹤青注视着眉开眼笑的少女,无比悲哀地想。 婚仪注定完不成。 第20章 “鹤青,你好可怜啊”…… 少宗主成婚不算小事,但沈昭缨素日低调,除了身边人,竟没几个弟子知晓。 沈昭缨看完礼单,忍不住哀叹:“成婚也太麻烦了吧!” 知韫正在请帖上写下新的名字:“已经万事从简,凡人要纳采纳征,还要合八字交换庚帖,修士不讲究这些,但师姐是未来宗主,总要宴请九州,昭告天下。” 第39章 “是不是太出风头了,”她嘀嘀咕咕,“虽然没什么人认识他,但来的宾客太多,难免会露馅,要是他身份暴露,岂不是要死在正义之士剑下。” “天下第一剑要与魔族七殿下结为道侣,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山宗是要弃明投暗,师姐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 知韫一本正经道:“师姐本领高强,也架不住众多修士围殴,只能与大家一起死在正义之士剑下。” 想到那个画面,沈昭缨不寒而栗:“好可怕,这婚不结也罢。” “师姐考虑好要立同心契吗?契约一旦结成很难解契,也有曾是恩爱道侣,毁契后道心破碎,修为再也无法精进,险些沦为废人。” 她用毛笔蘸了下墨水,几笔字一气呵成。 “一方身死另一方也会魂飞魄散,目前来看他死的概率比较大,他占你便宜,师姐。” 她客观地评价。 沈昭缨被逗笑了:“我的仇家也不少,前几日还有人威胁我,敢下山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她还以为是哪个大能,结果一不小心飞太快,对手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 “要不是我用同心契许诺,他能被我骗回宗门,现在反悔,他恐怕要气死。” 少女假装叹气:“他脾气不好,若远在魔域也不能做什么,现在身处天山宗,刚好提着宗主的脑袋找魔尊邀功,我也是为宗门忍辱负重。” 知韫拊掌:“那正好,师姐里应外合,原来是想谋权篡位提前当宗主,这么高明的计谋,我深为敬佩,还望师姐不吝赐教,也让我学习一二。” “你被带坏了!”她惊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我那个温柔善良的小韫,是不是陆砚书干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确实不是,”知韫厌恶地皱起眉头,“师姐千万离他远点。” 日星月异,距离婚期只剩两个月。 沈昭缨最近又有新的烦心事,师妹与师父大吵了一架,简直是闻所未闻,两人还什么也不透露,她想从中劝和都不成。 她有种预感,若继续一无所知,也许会招来大祸。 她心神不宁,晚上都睡不好觉,就跑来把青年从床上摇醒。 “我跟师父吵就算了,小韫居然也会吵架,还闹得如此激烈,听说把师父气得下不来床。” “她们总会想通的,”鹤青犹豫了一会,“你真要与我成婚吗?不如再考虑一下。” “你后悔了?”她露出受伤的表情,“小韫昨天也让我多做考虑,我还奇怪她怎么突然反对,原来是你找她来劝我的,我有那么差劲吗?不过数月你就厌烦……” “没有。” 即使知道她在故作可怜,鹤青也不忍她继续自怨自艾:“我怕你来日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沈昭缨露出笑颜,黏黏糊糊去抱他。 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她的乌发:“不如我们提早完婚。” 细雨淅淅沥沥,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而行,他们站在山顶,俯视芝麻大的人群。 雨点打在沈昭缨面颊上,让她发懵的脑子清醒不少。 “我们真要在此处成婚?要是被师父知道,她真会活活气死。” 她越想越不安。 鹤青轻描淡写:“婚仪还是要举办的,只是提前定下名分,等回去我会亲自上门赔罪。”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但过去无法改变,他只好把时间提前,若她的执念是成婚,那草率的仪式也能成全一些遗憾。 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扣住少女的手腕,带着她一同跪下。 壁立千仞的峭壁直插云霄,如泰山压顶让人们感到自身的渺小,鹤青一撩衣袍,朗声道:“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四方神灵见证,我愿与汝结为夫妻,此生不负,若违此誓,神魂俱灭。”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林间,空谷传响。 沈昭缨思绪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他。 “时间不够有些仓促,暂且委屈你了,”他安慰道,“誓言既成我们已是夫妻,回去再补办其余的,我只是怕出变故。” 他不确定地想,这样也算成婚吧,能早点带她出去就好,其余他都不想管。 沈昭缨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这与她想象的婚仪完全不同。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她看见青年逐渐变得焦急:“为什么你还没有醒来?” “什么醒来?”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飞鸟扑棱翅膀,却在要飞到他们面前时,撞上无形的结界,啪地掉下去。 像绳索断裂,刹那间山河倒流,天地倾覆,碎石从山顶滚落,浓厚的云层翻涌而来。 漫天风沙,沈昭缨勉强从青年张张合合的唇中,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 “你的执念不是成婚?” 她来不及深思,就被卷入一片黑暗。 * 后山的妖物越来越多,沈媞月又一次将匕首插入妖物的脖子,厌恶地抹去脸上的血滴。 妖丹可以换取银钱,修炼越久越值钱,不过若遇上有千年修为的大妖,难免性命不保。 所幸她遇到的都是些法力低微的小妖,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也能果腹。 听说杀一只魔可以向仙门讨取银子,修士一般出手阔绰,给的银钱够凡人几年衣食无忧。 她在心头盘算,可惜寻常人很难遇到魔,遇见也难以杀死。 第40章 沈媞月将新鲜的妖丹装入背篓,顺着小路下山。 距离不远,她很快就走到家。 她把背篓放下,用清水洗净指缝。 “云鹤,后日我要去镇上一趟,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没人回应,她用帕子擦拭双手:“夫君?” 鹤青头晕目眩地扶住墙壁,突然换到另一具身体,他还未能适应。 “怎么了?”沈媞月刚进屋就见到这一幕,焦急地扶住他,“是又不舒服了吗?” “无事。” 他喘着气,这具身体如强弩之末,动一下都能感到力量流失,他修行多年,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虚弱的身体。 “这里是石桥村?” “说什么胡话,不是石桥村能是哪。”沈媞月担忧地摸了下他的额头,“也没发热啊……后山有株仙草,今日我特意去看了下,附近没有妖兽守着,明早我就去采给你,对你的眼睛有帮助。” 鹤青突然意识到,她夫君是眼盲,他却没受其影响,这也算梦境给他的一点优待吧。 “你受伤了?刚才有妖袭击你?” 他嗅到一丝很淡的妖气。 她解释:“准确来说是我攻击它,妖丹可以入药,在镇上能换一笔银子,足够我们开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若是修士斩杀一只妖也不算难事,可她毫无灵力,不过是个凡人,掏取妖丹谈何容易。 他闭了闭眼,将她揽入怀中:“嘤嘤,你这样我会很担心,以后我帮你取妖丹好吗?” 是商量的语气。 沈媞月却不相信他能做到,敷衍地点头:“好。” 晓雾蒙蒙,她踏着晨曦上山,可惜仙草没采到,还要拒绝旁边热情洋溢的少年。 少年自称仙门弟子宋逢君,一直劝她加入宗门,得道成仙。 她毫无兴趣,直到看见狼狈不堪的村子,心脏重重一跳。 沈媞月推开人群,发了疯似的往家跑。 “嘤嘤?” 屋门被打开,青年一如既往坐在窗边,面露疑惑。 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还以为你被……” “被魔族掳走?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鹤青从容不迫,指尖捏碎魔气,“我不会再离开你。” 沈媞月喜极而泣,忽视了他话语的古怪之处。 日子悄无声息地流逝,她慢慢察觉不对,她的夫君像换了个人一般。 比如现在,青年倒出一堆妖丹,诚恳地对她说:“这些都是我新猎得的,品质都不怎么好,不过应该也能卖一些钱。” 她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瞧瞧,这种一看内力深厚的妖丹,少说也是修行百年的妖,她之前根本没见过。 他怎么敢如此轻巧说出。 她逼问:“你实话告诉我,这些是怎么得来的?” 即使他灵力尽失,对付区区小妖也易如反掌。 鹤青默然半晌:“没有满意的?那我再去寻一些。” “不许去!”沈媞月气急,“妖也有修行之道,我杀的都是为祸人间的妖,你若是滥杀无辜,哪怕是妖也会遭天谴的。” “你在担心我。” 他眼底笑意分明,看上去心情愉悦:“石桥村的恶妖不够,还有别的村,方圆十里我都去了一遍。” “方圆十里……”她神情飘忽不定,喃喃道,“你的眼睛恢复了吗?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没有,不过比之前好了一点,勉强能看见亮光。” 鹤青心乱如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也许是她多想,沈媞月强压下不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些足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以后别再做这些了,杀得太多,恐遭群妖报复。” “好。” 他答应了。 还有那日,沈媞月在半梦半醒之间,问他:“我们去年错过了灯会,过几日又要到上元节,你准备好花灯了吗?” 百姓们喜欢将花灯放入河面,等待花灯顺着河流漂下,在声声祝愿下,期望来年能风调雨顺,田间的稻禾可以五谷丰登。 传闻花灯若是亲手所做,神明会看出你的虔诚,赐福予你。 但做一盏精巧细致的花灯没那么容易,起码得提早一月,才不至于在顺水漂流中散架。 黑暗中鹤青看不清少女的神色,无法揣摩她有没有生气:“我……等到上元节会有花灯的。” “你该不会还没开始做吧?”不等他辩解,沈媞月笃定道,“你就是没做。” “你知道我眼盲,寻找材料都不是易事,何况还要描绘图纸,制作骨架。再给我些时日,好吗?” 他叹息,仿佛已经拼尽全力,只是自身残缺才耽误了,任谁听见这番言论,都不忍继续苛责。 可惜这招对沈媞月没用。 她并非刻意刁难,而是清楚沈云鹤是制作花灯一把好手。 沈媞月曾搬着凳子在一旁,看着他仅仅用一下午,就制作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灯笼,眼盲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反倒让他更加心无旁怠。 “很难吗?”她沉默一会,“实在不行我们就去买一盏吧,省得辛苦你,也要不了几文钱。” 鹤青哪会做什么花灯,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一会剑,他正想应下,但多年来的谨慎让他多问一句:“不辛苦,外人做的总不如自家,你若想要还是由我做吧?” 第41章 良久他才听见轻飘飘一句话。 “随你。” 沈媞月原以为他只是说笑,毕竟跟简单的兔子灯不同,想在几日做出不过是异想天开。 可当他捧着崭新的花灯给她,她诧异:“这是你一个人完成的?没有找人帮忙?” “为何要找人帮忙?”鹤青比她更惊讶,“也不算很难,只是要费些心力。” 虽然他昨日还对着一堆木头发愁,但等真正上手,仿佛做过千万次,游刃有余。 也许这是沈云鹤的身体,自然也继续他的技艺。 他长舒一口气,第一次认为沈云鹤也不是一无是处。 “要是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再改,”见她脸上没有笑意,鹤青小心翼翼地问,“我第一次做花灯,难免有 疏漏之处,别生气。” 沈媞月心跌入谷底,她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 “不用改,已经很漂亮了。” 心脏传来的钝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云鹤,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 鹤青总觉得沈媞月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不经意与她对视,她都会匆忙移开视线,就像受惊的小鹿,在掩盖什么。 她还总是避开他的触碰,尽管掩饰得很小心,鹤青还是察觉到。 “嘤嘤,我若是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求问个明白。 空气静了一瞬,沈媞月挣脱他的手:“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有点累了。” 又是这个借口。 他强压心头怒火,不想吓着她,尽量温柔道:“你一直不说我很担心,要是我哪里惹你厌烦,你不告诉我,我该如何改正呢?再给我一次机会,别抛下我。” “求你了,嘤嘤。” 即使是卑微的请求,也换不回她半分动容。 “我说了是我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她毫不留情转身,不顾他在后面苦苦哀求。 夜阑人静,床榻之上有呼吸起伏声。 鹤青被微弱的动静吵醒,感到有冰冷的器物贴在他的面颊上。 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尖悬在他的头上。 他睡眼惺忪:“嘤嘤?”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降低了他的戒备,直到刀尖越来越下,他才猛地惊醒:“你在做什么!” 沈媞月宛若鬼魅,幽幽地开口:“我听路过的商贩提过,有一种妖名曰画皮。它的面容奇丑无比,所以喜欢借用他人的皮囊,引诱无辜之人,挖出心脏而食。” “嘘。” 她抬起纤纤玉手,点在他的唇上:“别急着说话。我也不是没见过妖的无知孩童,画皮妖虽然难以分辨,但身上不可能一点妖气都无。” “不是妖还会是什么呢?”她状似苦恼,话锋一转,“我还听过一种说法,魔族有邪术,杀死一个人后,可以把他的整张皮换到自己身上,就像金蝉脱壳一般,就算修士亲自查看,也无法辨别出之前的身份。” “夫君,你觉得哪种方法更可行呢?” “不是你想得那样。”鹤青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绞尽脑汁辩解,“我就是沈云鹤,不是画皮更不是什么魔族。” 他蓦地想起她以前提过的回忆,像抓住救命稻草:“你忘了我允诺过,为你报答刘婶,找回阿娘吗?” “这些事只有你我知道,再无旁人。嘤嘤,你受了何人蛊惑,竟怀疑身边朝夕相对的夫君,此人一定居心叵测。” 她愣了愣,一时哑口无言。 “你……你还记得这些?” 他答道:“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不会忘记。” 沈媞月闭上眼睛,挫败地放下手:“抱歉,我近日有些急躁,误会你了。” 鹤青以为这件事算过去了,他如往常一样,准备去做晚饭,却被少女赶出灶房,笑眯眯对他说:“之前都是你做饭,今天就让我来露一手,你等着就好。” 他坐在桌前,看着她在里面忙忙碌碌。 不过片刻,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被端上桌。 “来,尝一口,”沈媞月夹起一片蘑菇,笑里藏着某种深意,“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我们夫妻多年,却一直是你照顾我比较多,我真是不称职。” “嘤嘤,一定要这样吗?”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平静地道。 她残忍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你不愿告诉我真相,我也别无他法。” 如果沈云鹤死亡,她心神不宁之际,也许梦境会出现裂隙,便是他们出去的时机。 在梦境中拖得越久,越容易让神魂受损。 鹤青知道这或许是最好一次机会,只是…… 他不忍心看见沈媞月难过的样子罢了。 他接过那片蘑菇:“如你所愿,我吃……” “啪——” 碗筷被打翻,沈媞月蹲下身收拾,低声道: “真不巧,还是别吃了。” 这日过后,她态度大变,会亲亲密密与他闲聊,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如一对寻常夫妻。 鹤青摸不透她的想法,猜测她不愿误伤,还要再观察一段时日。 于是他行事越发妥帖。 他不认识沈云鹤,只能从沈媞月以往的只言片语,揣测沈云鹤会如何做,如何想。 沈云鹤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他也学着做,不再冷着一张脸,对路边摇尾巴的小狗都温柔以待。 第42章 他按捺下所有阴暗的想法,努力模仿沈云鹤的一举一动,不过要温润如玉,这有什么难的。 他嗤之以鼻。 渐渐地,他开始分不清两人,他望着铜镜,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即为沈云鹤,沈云鹤即为他,他们是同一个人。 “夫君,这个雪人怎么堆不高,快来帮我。” 沈媞月在屋外喊。 “马上就来。” 他释然,能获得少女满腔的爱意,当沈云鹤又用什么不好。 还好他没有早点认识沈媞月,不然他一定直接把沈云鹤杀了,取而代之。 镜中的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在走出屋子瞬间换成温情脉脉的神情,若有人看见如此快的变脸速度,恐怕毛骨悚然。 时间在弹指之间流逝,他们就像无数村民一样,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日子平淡如水,鹤青却觉得很幸福。 他们会爬上山顶,看着晚霞满天,在苍穹下耳鬓厮磨。 他们还会在雪地漫步,嬉笑着把冰冷刺骨的雪团扔到对方身上,沈媞月打不过就选择耍无赖,躺倒在雪里。这招百试不爽,不论多少次,鹤青都会强行将她抱回家,避免她在雪地里冻伤。 鹤青忘了这只是个梦境,他逐渐沉迷于此,不再想怎么出去,遗忘了外面的世界。 他只想与少女白头偕老。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陈家已经人去楼空,刘婶的孙子也娶妻生子,刘婶随着孙子离开,不再回来。 只有他们容颜未见衰老,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静止。 沈媞月摸着鬓边的发丝,找不出一根白发。 鹤青悄无声息地走近,抚平她眉中的愁绪:“怎么了,嘤嘤?” 她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 他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沈媞月抚上他青筋凸起的手臂,像是在叹息,又像在怜惜:“鹤青,你好可怜啊。” 第21章 她的心乱了 “什么时候?” 鹤青茫然地抬头:“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他很平静, 与沈媞月预想的反应完全不同。 “那天的蘑菇,你还记得吗?”她淡淡地道,“你没吃。” 他怔然, 竟是如此,如此之早。 “你在……可怜我?” 鹤青不由自主地颤抖, 原来在她眼里,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可笑。 就像被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他顾不得舔舐, 只是徒劳地抓住少女的衣裳:“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么对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卑贱吗? 他苍白的手指越发用力攥住衣袖。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沈云鹤,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下去?”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沈媞月迷茫地眨了下眼, 她也不明白为何不一早说明, 是因为他们相似的容貌,还是越来越像的举止? 难道她内心是希望有个人可以替代沈云鹤, 让自己聊以慰藉? 她不禁为这邪恶的想法感到愧疚。 “仙尊, ”沈媞月轻柔地唤他,“您是为救我才入梦境,假扮我夫君也是不得已为之,我理解您的难处,出去之后, 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梦境中的一切。” 她以这种取巧的方式,掩盖了他真实的内心。 鹤青不知是感到庆幸还是悲哀:“嘤嘤……” “出去之后可不能这么唤我了,”沈媞月笑着打断他, “我不想污了您的清誉。” 她就这么轻易揭过,仿佛那些相濡以沫的时光根本不值一提。 地面在震动,瓦片掉落,四周逐渐崩塌,沈媞月在梦境破碎前,只看见他痛苦复杂的神情。 她不理解,下意识觉得自己做了个 错误的选择:“抱歉……” 梦境崩塌,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两字。 * 山峰翠色绵延,春日的雨水淅淅沥沥,不大却让人厌烦,一不小心就会沾湿鞋袜。 回春堂种植着许多灵草,三三两两的医修不停浇灌草木,也让屋内更加潮湿。 姜棠抱怨地进屋:“他们那么勤快干什么,少浇一次灵草也不会枯死,我看等回春堂变成瀑布他们才会满意。” 沈媞月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她蹙眉:“你从梦境里出来就这样,还执意要搬出天清峰,怎么,跟仙尊闹别扭了?” 像被戳中心思,沈媞月翻了个身,把头蒙在被子里:“没有。” “仙尊也没拦你,”她无聊地猜测,“那就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姜棠。” 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和仙尊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何况我夫君还等着我去救他。” “一个大男人不想着靠自己逃跑,还需要等妻子来救,这种懦弱无能的夫婿,你喜欢他什么?” 姜棠微微抬起下巴,不屑地冷哼一声:“沈姐姐,我劝你另择良婿,天山宗虽然没有好东西,也就仙尊勉强配得上你。” “你是来说媒的吧?”沈媞月被气笑了,“你师父呢?我沉睡多日,他可有什么动静?” 她撇了撇嘴:“陆砚书一直在房里养伤,邬婋去看望也只让他好好休息,应该真被人面鬼蛛伤到了。” 第43章 沈媞月骤然想起,在与人面鬼蛛交手时,陆砚书却说不是他引来的,而是怪师妹。 在梦境走一趟,她的记忆又回来了一点。 “我在梦里看见,陆砚书想要求娶知韫,你觉得知韫会在他手里吗?” “求娶?我竟不知他们还有这层关系。”姜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姐姐肯定会拒绝他,像他这种人,被拒后恐怕恼羞成怒,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沈媞月垂下眼睫:“可惜我们带不走他,不能用搜魂术。” “出来。” 淡漠的嗓音自传音符中响起,沈媞月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像猫被踩住尾巴,坐立难安。 “哟,仙尊都追到回春堂来了,有个词叫什么……欲擒故纵。”姜棠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原来是我小看你了,你是故意……” 她回头,床上已不见人影。 细雨绵绵,雨水还未落到鹤青肩上,就被无形的灵力蒸发,他站在雨中,看着少女踩过水坑,一路溅起水花跑来。 “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您久等了。” 沈媞月眼睛湿漉漉的,像含着一汪清泉。 “不用尊称。” 他就说了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 鹤青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久到她无法在忽视他的目光。 沈媞月绞着手指,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江长老很想你。”他哑声,“问你何时才能归家。” 归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眼底却一片漠然:“我无亲无故,天清峰不是我的家。江长老应该把我的事告诉了你,你不好奇沈昭缨是谁,你也把我们视作同一人吗?” 沈媞月眼神冰冷的可怕,语气始终平静无波:“你回去告诉她,我不是沈昭缨,无法当她的乖徒弟,有什么事不如另请高明。” 鹤青突然意识到,她将两人分得清清楚楚,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沈昭缨。 她会去寻找小师妹的下落,会想要查明十年前的真相,却仍然否认身份。 他不解:“为什么?” “江长老希望沈昭缨回来,慰藉她失去弟子的痛苦,姜棠希望她能找回知韫,就连程霜都希望她能带领剑修重回巅峰。也有人不希望她回来,或畏惧她力量,或厌恶她本身。” 她心底空落落的,声音轻到低不可闻。 “他们不在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关心我从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只要成为沈昭缨就好,但我不是她,我也无法成为他们所想的那种人。” 她眼中很空,没什么情绪,像是随时都会消失,鹤青忍不住想抓住她: “我不认识沈昭缨,也不会把你当成她。我见到更多是作为沈媞月的你,就像在梦境里,你不修行也能过得很好。” “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一滴泪珠砸在手背上,沈媞月怔怔地触碰眼角,指尖沾满湿润,她看着晶莹的水光:“我没想哭的。” “我知道。” 他的语调像是在哄孩子,轻得生怕她消失:“嘤嘤最是坚强,都怪别人,都是他们的错。” 她破涕为笑:“这些话我都觉得扭捏,你还责怪他们,仙尊可真是……帮亲不帮理。” “那又怎样,”鹤青像是在说世间真理,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不想你难过,这有什么错?” 他状似苦恼,就像在面对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来寻求良师解惑。 应该告诉他正确答案,还是顺从本心? “你没错。” 沈媞月当然会选择后者,笑吟吟地说:“他们就是不懂,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让我开心吗?我一开心才能帮他们做事。” 他颇为认同地颔首:“他们真蠢。” 回春堂很适合疗愈。 大大小小的灵泉遍布在林中,医修洒下药草,默契地退出竹林。 沈媞月搅动热气腾腾的水面:“水温正好,来吧。” “算了吧……” 鹤青赧然垂目,躲闪她的视线。 “你强行入我梦境,本就对神魂有损,不泡灵泉会加重伤害的。”她忍不住逗弄他,“我又不下去,慌什么。” “要是我没来找你,你会同我说这些吗?” 她愣了愣:“当然。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氤氲缭绕的雾气弥漫在四周,气泡咕噜咕噜从泉水涌出,沈媞月捞起柔顺的长发,用木梳轻柔地梳理。 她眼眸弯了弯:“仙尊平时看着高傲,原来头发也跟常人一样柔软。” 水雾柔和了鹤青锋利的五官,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在梦境里说的是真心话吗?” 沈媞月垂头:“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 她沉默片刻:“是否是真心,我也分不清,有时我觉得应该这么做,第二天醒来却开始后悔。有时我的本意不是这样,却总是被人误解。鹤青,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忧愁地诉说,将思绪万千的内心一点一点剖开给他看。 鹤青:“那就别说。在没想好前别轻言,否则伤人伤己。” “当时是我心乱了,不该那么对你说。” 第44章 沈媞月温柔地道歉。 鹤青扬起脸,自下而上的角度颇显乖巧。 “嘤嘤,我想这么叫你,以后我都想这样叫。” 他固执地重复,神色晦暗不明。 沈媞月无奈地答应:“好好好,一个名字而已,你想唤就唤吧。” 他的神情却更加阴郁:“你很勉强,为什么不是心甘情愿。” “别得寸进尺。” 沈媞月拽住乌发,威胁他:“你再这样,我就不说后面的计划。” “对不起。”他迅速道歉,抢回差点遭殃的头发,“什么计划?” * 姜棠惊呼:“你说……要去乌池城?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别大惊小怪的,”沈媞月扫一眼四周,降低音量,“林师姐说陆砚书带她去过,后面她才知道那是乌池城,也许我们能在那边找到线索。” “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确切说是只妖。” 她犹豫不决:“我曾和九尾妖狐合作过,她还算比较守信。” 乌池城位于魔域和人族的交界处,往来客人多是非富即贵,只要能付得起银子,无论是人是妖,都有人替你办事。 屋檐铺满琉璃瓦,墙壁用金粉点缀,处处彰显奢华之气。 形态各异的妖在空中展开翅膀,也有魔物在地上爬行,人族走在路上仿佛是异类。 “九尾狐每年都会在此停留几个月,我当初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 姜棠躲过头顶牛角,还在 街上横冲直撞的牛妖,嫌弃地拍拍衣袖:“这些妖越来越没素质,这就是我不爱来乌池城的缘故,他们在外头好歹会收敛点。” 易容术可以掩盖真实的相貌,沈媞月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惜此术破解简单,很容易被识破。 “你知道九尾狐会在哪?” 前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阳光直射琉璃红瓦,显得熠熠生辉。 姜棠:“没去天山宗前我经常来此做交易,这里消息是最灵通的。” 她们顺着楼梯蜿蜒而上,扶手镶嵌玉石,九尾狐坐在八仙桌前吞云吐雾。 闻声她慵懒地抬眼:“我们的交易已结束,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沈媞月第一次见到九尾狐化形的模样。 她眼尾微钩,柔软的腰肢斜靠在椅子上,仰头吐出一口烟,路过的人纷纷目不转睛,恨不得帮她扶住烟斗,不愧是素有魅惑之称的狐妖,举手投足都带着媚态。 “让我猜猜,你来找我无非是想问你阿姐,你想知道她失踪是否与陆砚书有关。” 她故意压低嗓音,像是在蛊惑人心:“旁边那位不敢以真面目视人的小姑娘,你觉得这条消息值多少钱?” 姜棠不耐烦道:“有苏姒,别这么多废话,出个价吧。” “别急啊,来找我的人有很多,他们能出的价远比你高得多,”她似笑非笑,“你若是帮我杀了鹤青,我还能考虑一下,他杀了我手下无数小狐狸,这笔账也该算算。” “好……” “不行!” 此言一出,空气安静了片刻,有苏姒倒是直起腰身,颇感兴趣地打量沈媞月。 沈媞月样装镇定,掩饰内心的慌乱:“我的意思是仙尊法力无边,不好接近。你让我们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不是存心不想告诉我们她的下落吗?” “说笑罢了,这么认真干什么?”她咯咯笑着,语调带着几分恶意,“我不知道你阿姐具体在哪。” “砰”地一声,姜棠扔出一枚燃烧符,她用寿带鸟尾羽织成的衣裳瞬间被点燃。 有苏姒急忙踩灭裙摆的火焰,尖叫:“姜棠!这件是我最喜爱的衣裳,我等了数月才拿到,你竟敢毁了它!” 妖纹在她脸上隐隐浮现,她露出犬齿,大有同归于尽之态。 “骗我者都需付出代价,不过一件衣裳,等你成为亡魂,我会烧几千件给你。” 姜棠比她更加愤恨,脸色发青。 “你们都给我冷静点。” 曜灵未出鞘,横在她们中间,隔开两人恨不得咬死对方的眼神。 “你不知道知韫具体下落,总清楚沈昭缨为何而死吧?” “天山宗少宗主?” 有苏姒挑眉,意味深长地坐下:“有多久了,五年……十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呀,仗着修为高强,想凭一己之力对抗规则,可真是天真。” 沈媞月:“什么规则?” 她喟叹:“明知故问,你们人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多,世家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反抗。” 与上千年前的鼎盛时期不同。 现今世界灵气稀薄,道法遗失,修仙世家掌握灵脉与秘籍,想培养根基优秀的子孙轻而易举,普通人难以越过。 一来二去,宗门弟子多被世家垄断,天山宗已经尽量给寒门机会,但也免不了长老出身世家,想要与世家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当初那些人围攻沈昭缨是怎么说的,勾结魔族,欺师灭祖。我看啊,纯粹是因为沈昭缨并非出身世家,他们想让自己人上位,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姜棠皱起眉头反驳:“我先前虽不在天山宗,但也没听过她与世家有过冲突,直接下死手不合常理。” 第45章 “说不定勾结魔族是真的。” 阳光从窗棂透过,她狐耳微动,惬意地眯起眼睛,翘起的脚尖轻点地面:“沈昭缨死前曾失踪过两年,凡间都传她去了魔域,好端端的去魔域干什么?想必是去跟魔尊合作咯。” 望见两人神色各异的表情,有苏姒很是惊讶:“你们没听过?当时世家可是信誓旦旦,以此来指责她,我们狐族还私下争论一番,都说不是无中生有。” 她记忆里沈昭缨的确有待过魔域,还有一个魔族情郎。 可最开始是为何而去? 一想到这里,沈媞月脑袋就像千万根针扎过,痛得弯下腰来。 记忆像雪花强行落入她的脑中。 “我不同意,此行危险,一旦被人发现你有口难辩。” 江时筠独坐高台,眼纱遮住她的眼睛,让人无法辨别她的情绪。 沈昭缨直挺挺地跪着:“师父,陆砚书又带着人从江家密道离开,您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与你无关。”她斥责,“你的职责就是守好宗门,保护人族,其余事轮不到你来管。” “您不在乎陆砚书,也不在乎江家灭门真相吗!” 沈昭缨提高声音:“我若选择视而不见,下一个遭受灭族之灾又会是谁?您甘心吗?您不想为族人报仇雪恨吗!” 江时筠撑住额头,气得头晕目眩:“江家并非凡人也是世族,仍然一夜之间全族惨死,这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你非要去淌浑水,是把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啊。” “师父,”她恭敬地俯身,“我会将真凶带回,让他跪在您面前忏悔。” * 沈媞月睁开眼睛:“洗髓丹消失已久,在乌池城却随处可见,我若把这事公之于众,想必也会有人多管闲事,城中营生还做得下去吗?有苏大人副城主的位置,恐怕也不大稳当了。” “你怎么知道?” 有苏姒大惊失色。 乌池城由人、妖、魔三族共同管辖,城主不知姓名身份神秘,副城主则经常出现在城中收取银钱,见过副城主的人虽不少,但也不是人尽皆知。 沈媞月本不该知道这些,不过她简单粗暴的在路上抓了一只猫妖,不光问出洗髓丹在周边城镇都很畅销,还知道副城主今日刚好大驾光临。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诈出九尾狐就是副城主。 沈媞月冷冷道:“我的耐心有限,你再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沈昭缨都无法命令我做事,你还想威胁我,你比她还厉害?” 有苏姒夸张地笑起来,在触到她冷漠的眼神,想起什么,惊恐地闭上嘴巴。 数年没感受过的恐惧蔓延上心头。 那是一个雨夜,她凭借貌美,假装自己是流落在外的女子,在骗取村民的信任后,毫不客气地杀死一家老少,吞下还在跳动的心脏。 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子,一道剑气扑面而来,差点让她命丧黄泉。 她怒骂:“哪个不长眼的修士?想杀我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大妖有时比魔都难对付,修炼魔气速度快力量强,但缺陷也很明显,魔一生都要与魔气作斗争,低等魔族只知杀戮,高等魔族也容易被魔气所控,失了理智。 光有力量没有智商,修士只需设下陷阱就能抓获,妖却很少失控。 有苏姒不是没遇过想杀她的修士,只是这些初出茅庐的人,大都成为她的腹中餐。 “姑奶奶今天吃饱了,暂且饶你一命,你赶紧给那农户收尸吧。” 她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 回答她的只有愈加猛烈的剑气。 她渐渐不敌,现出原形,被逼到角落。 她抱着尾巴,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濒临死亡的气息。 “你、你是哪个门派的?我与很多大宗门都有往来,不信你问你们长老,你给他们添麻烦,以后在门中也待不下去,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好处,杀我你会后悔的!” “天山宗少宗主,沈昭缨。” 那人平静地举起长剑,剑刃照出她惊惧的面孔。 “你的遗言我会转告各派长老,他们若有意见,可来找我理论。” 有苏姒倒吸一口冷气,她与各大名门正派私下都有交易,所以那些法力强的修士遇到她,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她越发肆无忌惮。 但凡今天来的是天山宗其他人,她都有办法,谁料竟来这么一尊大佛。 她讪讪一笑:“我与你们宗门陆砚书交情不错,你可以现在联系他,就知道我也不是什恶妖,杀人也并非我本意。” “真不巧,全宗上下,我最厌恶他。” 沈昭缨露出一个甜美动人的笑容:“本来应该把你带回宗门与他对质,但我懒得这么做,对不住了。” 嘴上说着抱歉,剑却毫不留情地斩下,她舍弃一条尾巴,才死里逃生。 她永远忘不了那晚,回到狐族有大半年都不敢出山,直到听闻沈昭缨身死,才勉强恢复素日神采。 她现在看见跟沈昭缨相似的身影,依旧会吓得一哆嗦。 有苏姒注视着熟悉的眼神,克制住逃跑的想法:“你你、你是什么人?” 第46章 “就是你想的那样。去魔域前必会经过乌池城,沈昭缨都去过乌池城哪些地方,还请为我们解惑。” 沈媞月客气地请她先行:“带路吧,有苏大人。” 第22章 假扮夫妻 金乌西坠, 酒肆间人声鼎沸,有杯盏被打翻在地上,仆从吓得直接跪下, 连声道歉。 沈媞月坐在窗边,裙摆被酒水浸湿, 她夸张地叫起来:“这是由九百九十九只冰蚕吐丝而成, 你弄湿了它, 我上哪再找一件?” “贵人饶命, 贵人饶命,都是小人的错, 还请您宽宥。” 仆从战战兢兢地磕头, 一声比一声响亮,他是只兔妖,一害怕就容易幻形,兔耳已经憋不住从头上钻出。 沈媞月鄙夷地撇开眼:“你们就是如此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妖果真是下贱玩意, 不通礼数无法教化, 乌池城就不该容许你们进来。” 周遭安静了一瞬,把酒言欢的客人纷纷侧目而视, 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露出竖瞳。 “你们想干什么, 我好害怕呀。” 她扑入身旁人怀中,娇滴滴地道:“郎君,你可要为我撑腰。” “不过几个小妖罢了,我帮你全杀了,让你出气可好?” 含笑的声音响起, 众人这才发现阴影处还坐着一名男子。他戴着鎏金面具,脚踩一双朱履,狂妄又肆意地扫过众人。 “贵人息怒!” 仆从不是没遇到过挑事的, 但这种一上来就砸场子的,还是头回见,他慌得六神无主,只想尽快息事宁人:“您要杀要剐,小人全无怨言,在场都是贵客,请您不要牵连到他们。” “好了,在下名唤方彦,同为人族想说句公道话。” 一双手把仆从推开,是位摇着羽扇的贵公子。 “在座虽是妖族,与人族却也无异,您的衣裳珍贵,但也没破损。何必咄咄逼人呢?要真打起来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放肆!你在威胁我?寻常妖族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别说破损,就算只是沾上灰尘,也该他拿一条命来陪。” 沈媞月轻蔑地抬起下巴,蛮不讲理地指责他。 方彦外表俊朗,再刁蛮的姑娘见到他都会羞红脸,不与之争执,他仗着好相貌从来都是如鱼得水,还没被这么下面子过。 他有些不耐烦,耐着性子朝男子拱手:“这位公子,您要看着她继续无理取闹吗?” 众人屏息凝神,半晌才听见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她被我宠坏了,有些小性子,方才不过是戏言,各位不要介怀。” 这也叫戏言? 客人们敢怒不敢言,乌池城并不禁止互相斗殴,争斗中死亡也是技不如人,就算侥幸赢了,受伤过重也会一出门就被盯上。 相比逞一时口舌之快,众人明智地选择忍气吞声。 “久仰方公子大名,家父叮嘱我来乌池城定要拜访公子,未曾想能在此处遇见。” 鹤青话锋一转,客气地朝他颔首。 方彦爽朗一笑:“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今日一见也算有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鹤青沉默片刻:“云鹤。” 他很快换上亲密的口吻:“原来是云鹤兄,失敬失敬。来乌池城所为何事?我算这里熟客,无论是什么都可以为你介绍。” 见鹤青皱眉,他识趣地收起羽扇:“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换一处相谈?” 人群让开一条道,目送他们离去。 “你在报复我。” 听到假名,沈媞月差点维持不住神色,趁方彦不注意,在他耳边低语。 “没有。”鹤青目不斜视,“你的衣裳湿透了,这里没有供你换的新衣裳。” 他们要扮演一对修为不高的凡人,最好什么法术也不施展。 有苏姒也不知沈昭缨去过何处,只告诉她乌池城有位老者,神通广大,一切秘密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只是他近年来谢绝生人,若想见到他,需要熟人引荐。 “方家主有一位小儿子,喜欢周游四海,结交过不少人,与老者也是熟识。他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若得他亲睐,也不是没有机会。” 有苏姒仿佛才想到,吃吃笑着:“我忘了,方家主被天山宗所杀,家传信物被抢,他不恨你们就不错了。” 有苏姒怕牵连到她,说什么也不肯为她引荐,幸好沈媞月也没有把希望全然寄托在她身上。 方彦爱吃酒,去他常去的酒肆稍加打听,就知道他喜欢四处牵线,特别是对于富家公子,他每次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方彦吹了声口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两匹高大的骏马发出嘶鸣。 他彬彬有礼:“乌池城鱼龙混杂,外面容易有眼线,马车外设有专门结界,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车内倒是意外的宽阔,沈媞月发现里面叠加了不同的小法阵,让内部显得没那么拥挤。 “我喜欢有话直说,像我们这种出身优渥的人,来乌池城都是同一个目的。”’ 方彦双手交握,胸有成竹地说。 鹤青扫了四周一眼,找到一块勉强入眼的软垫,搂着沈媞月坐下。 “云鹤兄,我们谈的是正事,这位姑娘留在此处不大方便。” 第47章 方彦继续朝他讲话,正眼也不瞧沈媞月。 沈媞月柔弱无依地靠在鹤青怀中:“方公子,在家时郎君什么都不避我,你尽管说,无妨。” “注意你的身份。” 他从鼻腔发出不屑的冷哼,语气里带着傲慢。 “这本该是云鹤兄家事,我也不好置喙。但礼法不可废,妄不可学妖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举止,就算当家夫人也不可插手郎君事务,何况像你这种。” 沈媞月以帕掩面,险些憋不住笑,这方彦怕不是把她当成郎君养在外面的玩物。 不过她果真没猜错,修仙世家多墨守成规,方家虽算不上正经世家,但那些死板的规矩倒是学得八成像。 与其说方彦热心肠,不如说他享受高高在上,随手恩情就能让人感激涕零。 如果扮成被他救下的人,那方彦也不可能把他们视作同类。 沈媞月装模作样地抽泣:“郎君,他看不起我,我要下去。你若还要接着跟他谈,我就再不理你,你爱去找谁就找谁。” 一声‘郎君’叫得肝肠寸断,方彦不是没见过娇柔做作的女子,也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鹤青面不改色地哄她:“我的好卿卿,除了你我哪有别人,都是他的错,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真是色令昏智的草包,方彦暗中‘呸’一声,对两人的怀疑降低不少。 “且慢,”他眼中闪过不屑,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是方某不知姑娘在云鹤兄心中的地位,还望姑娘勿怪。” “我可不像寻常姑娘好打发,”沈媞月恢复在酒肆嚣张跋扈的姿态,“方公子一句道歉,就想让我宽宥你?” 方彦:“你欲如何?” 她盛气凌人:“洗髓丹能令人脱胎换骨,我来乌池城是听说此地有卖这种仙丹,但我向路边小贩打听,他们却避之不及,方公子手上可有洗髓丹?” “你非修者,洗髓丹于你无用,你要它做甚?” 方彦涌起一股 警惕。 “哼,”她娇蛮地晃着鹤青手臂,“洗髓丹能让人容颜永驻,何来无用?” 方彦暗笑自己多疑,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女子,不足为惧。 他正色:“姑娘误会了,洗髓丹于容貌无用,小贩是见到生面孔,才不敢卖给姑娘。若云鹤兄感兴趣,我可赠予一枚。” 沈媞月嫌弃地看着他:“方公子衣着华贵,出手竟如此抠搜,我见郎君赠友人字画,从来没只有一幅。” 方彦眼角一阵抽搐,这女人懂什么,字画怎可与洗髓丹相提并论。 他又舍不得放弃鹤青这只肥羊,强忍住气:“五枚,再多我也没有。” “敢问云鹤兄尊姓?令尊既提过我,是对那位老者也有兴趣吧。” 他不想再被带偏,迅速起新的话头。 鹤青:“小门小户,不足挂齿。方兄似乎很了解他?” “自然,”方彦神神秘秘地道,“没见过他的人,很难想象他的本事,他不懂术法,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些修士都比不上他。” 沈媞月随意扯个谎:“我家小妹五岁便失踪,家人苦寻多年无果,问他能知道死活?” 他哂笑:“光知道死活算不了本事,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他都一清二楚。” 沈媞月惊呼:“我想看,郎君,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方彦对鹤青伸出一只手:“老规矩。” “我离家许久,有些忘记家父交代的规矩,老规矩是……” 鹤青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说。 方彦已经在这耽误太长时间,他看着对面男女在那你侬我侬,好像忘记他还在场。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窒息的氛围。 他比了个数字:“五年灵力,这是老者定下的规矩。” 五年灵力不是小数目,沈媞月正想与他讨价还价一番,鹤青拦住她。 “可以。” * 去的路程不能睁眼,只能感到是一直往地底深处走去。 沈媞月蒙着眼睛,抓住前边人的手:“郎君……” 这和方才佯装恐惧不同,鹤青听出她是真的害怕,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在。” 方彦在他们前面走着,忍不住多嘴:“仙人脾气古怪,只能问一个问题,你们不得无礼。方家有难就是他告诉我的,还好那日我没回去,否则早也被天山宗所杀。” “他能提前知道方家有难?” 沈媞月不信。 她们去方家是临时起意,想泄露风声都没法,怎么可能有人事先知晓。 “到了,你们见到仙人就知道。” 方彦扯下他们眼罩,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滴在石狮子上。 轰隆隆的声音自地底传来,石门向外打开,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沈媞月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有人在吗?” 回音在石壁上回荡,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摇头:“不知。” 似乎是被她诚实的模样给逗笑,那道声音温和不少:“我知道你心有困惑,但不是什么事都有答案。沈昭缨为探寻江家灭门而来乌池城,她没有找到真相,却发现了裂隙并不是她所想那样。” 第48章 “裂隙?”沈媞月没听过这个词。 “是世家想要隐瞒的秘密,也是她最终惨死的原因。” 她问:“您说的裂隙,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人?” “有人会叫这名字?”老者幽幽地叹息,“裂隙里住的,可不是人啊……” 神神叨叨的。 沈媞月心头不耐,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您说的裂隙在何处?世家为何要对一个地方三缄其口,是因为里面埋藏灵脉吗?” 他道:“世家并未隐瞒裂隙的存在,凡是修者自是清楚裂隙为何物。你失去记忆又作为凡人十年,自然没听过这个词。沈昭缨若是清楚裂隙在哪,你也会知道,她若不知,你也不知。” “是吗?” 沈媞月笑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恶狠狠地拉上鹤青。 她还没走出石门就踩到一个法阵,瞬间把他们传送上去。 “我还是讨厌传送阵。” 沈媞月强压胃中酸涩,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们还在原地,方彦的车马已不知所踪。 “我还真以为是什么预知未来的仙人,结果在这装神弄鬼,浪费我时间,还浪费你灵力。”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你答应那么快干嘛?方彦一看就喜欢狮子大张口,五年灵力得修炼多久?你不心疼灵力,我心疼。” 鹤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嘤嘤要是多留一会,也许他会告诉你更多。” 沈媞月冷笑:“所以是我的错?” “这话我没法接。”他唇角微勾,“乌池城有很多稀奇玩意,想去看看吗?” 第23章 吻 “这是我先看上的, 你不许抢!” “你又没付钱怎么是你的?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沈媞月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头疼万分。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好端端和鹤青在闲逛, 宋逢君和姜棠变戏法似的跳出来,赶也赶不走。 她把姜棠拽到一边:“你就算了, 宋逢君是怎么过来的?” “姐姐抛下我独自探查, 我闲来无事, 只好让宋师兄过来陪我。”姜棠挖苦道, “宋师兄一听小白也在这,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想必是要与姐姐算账。” “五十枚灵石!你敲诈啊?” 宋逢君激动地一拍桌子, 小贩抖了一下。 他舍不得到手的龙鳞,小贩一阵吹嘘,说这是去东海,冒死从龙王身上剥下, 世间仅有一片。 他摸着干瘪的钱袋, 幽怨的眼神注视沈媞月:“沈师妹,你不在的日子都是我养着小白, 为了让它吃饱穿暖, 一天起码一枚灵石,这样下去,一年……” 沈媞月默默退后一步:“仙尊,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别走!”宋逢君死死抓住她,“你把小白交出来, 我就暂且不计较。” 她迷惑道:“它怎么会在这?你不会信姜棠所言吧?” 话音刚落,微弱的‘咩咩’叫从地上传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向下望去。 鹤青平静地说:“你踩到它尾巴了。” “抱歉。”宋逢君下意识将脚收回。 沈媞月将小白拎起来, 一言难尽:“这下真可以交给你了。” 一路过来的吃食全是鹤青在付钱,沈媞月每次想制止,都会震惊另外两人的厚脸皮。 姜棠故作为难:“这点小钱仙尊应该不会介意吧?我每回劝姐姐节俭些,她都说有您在,不用怕。要是您实在付不起,姐姐一定不会怪您的。” 宋逢君将烧饼塞进嘴里,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们过得差些无事,可不能苦了沈师妹。” “我什么时候说过……” 沈媞月想抗议,下一秒就被挤到路旁,二人捧着鹤青递来的灵石,喜笑颜开。 “多谢仙尊!” 人族客栈讲究雅致精美,风水布局,乌池城则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装潢舒适,一晚上价钱便不低。 他们踏进城内最好的客栈,小二迎上来:“几位客官,今晚小店被一位贵人包下,只剩三间房,您看可以吗?” “那就我和姜棠一间……” 沈媞月还没说完,有人在二楼朝他们招手:“云鹤兄!这么快就问完了?” 沈媞月看见他被一群人簇拥在其中,多是凶神恶煞的侍从,让走廊都变得拥挤不少。 方彦不疾不徐地走下来:“看来我与云鹤兄当真有缘,竟连下榻之地都一样,不如同我回房小叙片刻。”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能明早谈,莫不是……”姜棠转动圆溜溜的眼珠,恍然大悟,“你有龙阳之好?” “荒唐!”他脸色一沉,示意侍卫把她带下去“黄口小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她是家生婢,行为难免粗鲁无礼些,还请方兄见谅。” 鹤青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力道不大却让侍卫无法向前一步。 “看在你的面上,我放她一马。” 他皱了下眉,“云鹤兄想来未出过远门,在乌池城只带两名侍从,甚是大胆。既然来了,就好好放松一下,今晚我做东。” 他大大咧咧地勾上鹤青肩膀,挤眉弄眼:“我观云鹤兄年龄,想必早已娶妻生子,我懂有夫人管束是什么滋味,处处都不方便。” 第49章 世家孩子只有拜入宗门才不会早早娶妻,否则也遵守凡间礼法,为家族延续血脉。 他拍拍手,两名发髻高束的乐姬抱着琵琶走来,薄如蝉翼的白纱遮不住曼妙身姿,尾巴拖在地上,尾尖轻轻抖动。 “这是狐妖?”姜棠咂舌,“听说副城主乃九尾狐,她会让狐族子民做乐姬?” “说她们是狐妖都算抬举了。” 方彦大笑出声:“都是些出身穷苦的女子,想活命只能吃下丹药,成为非妖也非人的族群。你们还不快去伺候方兄。” 她们一左一右,缠上鹤青:“郎君,奴家给您弹曲,您想听什么?”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沈媞月捂住胸口,楚楚可怜地轻咬下唇:“郎君,我心口疼,好疼……” “莫不是心悸犯了,”鹤青打横抱起她,“方兄,失陪。” * “刚才那两名乐姬原本是人族吧。” 姜棠随他们一起回房,找了把椅子坐下。 鹤青正把沈媞月抱到床上,想要为她脱下鞋袜。 沈媞月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他宽大的手掌禁锢住脚腕,无声地与她对视。 暗流在空气中涌动,姜棠许久没听到回应,脚步声从屏风外传来:“怎么了?” 沈媞月率先败下阵来,顺从地让他把鞋袜褪去,随即一个翻身钻进被子里。 见她乖乖躺在床上,姜棠惊讶:“你真生病了?” “是人族。她们尾巴不能像真正狐族一样,既能打斗也能保命,只是起到观赏性,寿命比常人还短。” 鹤青接过话题,补充道:“我先前有所耳闻,穷人家会将孩子卖给商人,改造成妖往往能卖出高价,不过天山宗附近不敢有此交易,我还是第一次见。” 妖族有大妖庇佑,人族也有修者守护,两族虽有争斗,但也不会随意抓对方子民,有些人抓不了真正的妖,只好让人来替代。 姜棠很快想清其中关窍,连声冷笑: “有苏姒说得没错,修士果然道貌岸然,若他们肯庇护这些凡人,何至于此。有时候人连妖都不如。” 沈媞月突然出声:“姜棠,乌池城能做的事太多了,连洗髓丹都在这里风靡,你觉得知韫她?” “你想说她也在此处?我们相伴多年,只要她在附近,我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可是……” 未尽的话语彰显出她的无奈:“除非关押姐姐的人,高出我现有的能力太多。” 送走姜棠,让她去告诫宋逢君别乱说话,沈媞月关上房门,长吁一口气:“方彦真是阴魂不散。” 为了不引起方彦怀疑,她只能和鹤青一间房。 “一晚而已。” 屋内灯影摇曳,鹤青熄灭香炉,“早些睡吧。” 夜色笼罩庭院,烛光微微跳动,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沈媞月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结结巴巴道:“我今晚不睡了,有一套功法还没参悟。” 他笑了笑:“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沈媞月越发局促:“这……怎么好意思,我刚好看着小白,以防它捣乱。” 小白没有瞧见主人脸色,三下两下蹦到床上,舒适地打了个滚。 “你看,”他眼底笑意更深,“兔子也知道哪里最舒服。” “若被方彦察觉我们分床而睡,岂不是前功尽弃?” 沈媞月闭目躺在床上,想尽快睡着,但身边多了一道呼吸,根本无法忽视。 就像回到梦境,他们抵足而眠。 这样亲密的氛围令她不安,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鹤青,你知晓我的事,可我好像还对你一无所知。” “我忘了。” 沈媞月翻了个身,直视他的侧颜:“是忘记还是不想说。” 鹤青在黑暗中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只记得拿着孤光,杀死一个接一个扑上来的妖魔。” 数以万计的妖魔朝他袭来,不知疲倦,源源不断。他到最后只是麻木地抬起手,斩下又一个头颅,他不能倒下,似乎有什么人等着他去救。 可他想不起来了。 污血溅到眼睫,他眼前一片血色,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脑中有道声音在说,不要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凌乱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有双手扶住他。 “这里还有幸存者!” 记忆戛然而止。 鹤青缓缓地诉说:“再醒来我就在天山宗,他们说我是宗门弟子,奉命前去除魔,同行中只有我活了下来。” “后面我以一人抵御魔族百万大军,他们要求我坐上仙尊的位子,护佑宗门平安。” 沈媞月:“这么说来,以前天山宗是没有仙尊的,是谁提议让你成为仙尊?” 鹤青犹豫一下,告诉她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江时筠。” “什么?”她愕然。 他说:“我也不懂她意欲何为,但我看得出江长老没有坏心。” 沈媞月怀疑:“也就是说宗门弟子的身份都是别人告诉你的,有可能你根本就不是?” 鹤青:“也许。但孤光确实出自天山剑冢,我也会宗门的独门秘法。” 第50章 她似乎被说服了,甚至有心情开个玩笑:“身份要是能轻易造假,天山宗早就成魔族大本营了。” 他还有一点没说。 从苏醒那日,他就能感受有一股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原以为是杀魔时不小心沾染上的,但多次驱除都无效,反而扎根越深,就像一直都是他身体一部分。 他还能控制这股魔气,与施展灵气无异,甚至更得心应手。 他有时怀疑自己其实是魔,可灵气是天地万物中的自然之气,魔不受天道眷顾,天生就不能修炼。 如果把这一点告诉她,她还能心安理得睡在他身边吗? 鹤青焦躁地想。 “嘤嘤,你讨厌魔吗?” 他侧目,少女呼吸逐渐平缓,安静地熟睡。 沈媞月做了个美梦。 * 比起出门打打杀杀,青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殿,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其他几位殿下提着礼物过来,他反而发脾气将他们全赶出去。 魔这种生物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沈昭缨的枕边经常飞来各种断肢。任谁一早起来看见断肢残臂,心情都不会美妙。 她决定另找住所。 青年的寝殿很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沈昭缨喜欢这难得的清静,时常过去找一处角落睡下。 起初她还担心也被赶出去,时间一长,青年每次都视若无睹从她身边走过,她也就安心住下。 毕竟是别人家,她怀着愧疚,悉心照料青年养在殿内的灵草,灵草想要在魔域生长很难,她废了许多珍宝,才勉强让这株灵草活下来。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问:“你在这干什么?“ 沈昭缨被气走了,没过一会又眼巴巴跑回来:“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你会怀念……我曾为你看顾灵草吗?” “不会。” 他仿佛毫不在意。 少女失落地垂头:“我知道了。” 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探查出想要的答案,再没有理由待在魔域。临走前,她犹豫是否要去告别,回想青年冷漠的神情,决定一走了之。 她刚迈出门槛,就被两名魔将拦下,异口同声地抱拳:“殿下要见你。” 看似请她过去,其实毫不客气要把她绑过去,还是用最原始的方法。 她转了转许久没活动的手腕,勾起一抹微笑:“抱歉。” 魔将鼻青脸肿地被拖到大殿上,她这才发现做得有些过分。 “是他们先动手的。” 青年撑着额头,神色莫测看着她:“你怎么……” “算了,这不重要。”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来魔域许久,就没什么想做的事?想杀了魔尊,还是想搞乱魔域?” 沈昭缨愣了愣:“我为何要做这些?” 他疑惑地说:“你们修士……来魔域的目的不都一样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啊不对,你知道我身份了?” 她眼睛陡然睁大,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正道第一剑在我身边晃悠数月,我却一点也没察觉。沈昭缨,你以为我蠢?” 青年嗤笑,抬起她的下巴,手中力量蓦地加重:“你近日倒是安分得很,连灵草都不再浇水,是已经得到想要的,不想再装模作样待在我身边? 沈昭缨‘啪’地打掉他的手,眼角迅速湿润:“是,我替你照料灵草也是别有用心,我们生来就是死敌,你要小心别死在我剑下。” 她红着眼眶,呜咽出声:“我讨厌你,离开魔域我就要忘了你,我们后会无期……” “不许。” 青年没有哄人的经验,只会下意识重复:“我不允许你走。” “我就算走你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追到天山宗不成?”她越说越气,“反正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 “你一点也不怕我,为何?” 他以一种奇怪的腔调,缓慢地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就算魔尊亲自前来,我也有信心与之一战。” 即使在落泪,沈昭缨眉宇间依然藏着独有的傲气,“我连他都不怕,为何要怕你?你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禀告魔尊,该害怕的人是你。” “我说的,不是这种怕……魔低贱、卑鄙无耻,你与我搅和在一起,你的同门会视你为叛徒,你不再是正道的骄傲,你会失去一切。” 青年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逼近她。 “拿着我的项上人头,去宣告魔尊又少一个左膀右臂,人们会欢欣鼓舞,视你为神明。这很简单,不是吗?” 炽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沈昭缨发现,他们间的距离过于近,他只要低头就能吻上她。 这个距离给了她勇气,她隐约感到青年另类的纵容。 沈昭缨抓住他的腰带,让他更加靠近自己,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呼吸交织在一起。 “我不会失去一切。我的师父和师妹会支持我做任何决定,其余人我不在乎,就如你不在意其他魔族的看法一样。” 他眨了眨眼,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接下来的话就不太好听。 “你要是真不想活了,我帮你昭告天下,保证有一大群修士上赶着找你麻烦。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不想我留下来?” 第51章 从前在天山宗犯了错,师父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好脸色,她就会顺着杆往上爬,得寸进尺向来是她本性。 可惜眼前人对她了解不够深。 “想。” 他想都不想便应下。 沈昭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乖。” 青年试图赢回颜面,少女踮起脚尖,轻啄一口他柔软的嘴唇。 两人脸上腾地升起红晕,沈昭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支支吾吾:“我、我……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这可不行。” 一声轻笑,她双手被反扣高举头顶,青年垂头寻她的唇。 他全无技巧,像野兽般又急又重地吮.吸,一下又一下舔舐她的唇角。见她迟迟不张口,他失去耐心,重重地咬下去。 沈昭缨吃痛,唇齿被迫打开,他急切去寻藏在内里的舌尖,去含住,去吃她的舌,溢出的唾液从嘴角流下。 她承受不住这野蛮至极的亲吻,呜呜地挣扎,青年加重力道扼住她,仿佛疯了一般,只会进攻与索取。 沈昭缨脚上聚集灵气,连踹带踢才勉强脱身。她颤抖地抚摸上唇,嘴角破了个小口,血丝从中渗透出来,她倒吸一口气: “你疯了?” 青年呼吸沉重,目光沉沉地注视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经过适才的狂风暴雨,此刻显得可怜兮兮。 他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腰身,低头还想继续。 沈昭缨狠狠将他推开,手掌施法,水从他头顶浇下,她不敢置信:“你给我清醒点,真是疯了,谁亲人会这样……简直……” 他方才的模样像是要将她吞之入腹。 水顺着发丝滴下,他浑身湿透,勉强找回几分神智,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我忍太久,有些控制不住。” 她胸腔不断起伏,气得狠:“忍?你什么时候在忍?” “每天,每时每刻从你身边走过,闻到你的气味,我都想把刚才的事做千万遍。” 青年鼻翼翕动,眼神茫然:“就连你不在,我的寝殿都充满你的气味,你一边诱惑我,一边却阻止我。” 沈昭缨看着他倒打一耙,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我还是第一次见像你这样不知羞耻……” 他皱眉:“魔本就不知廉耻,我刚才告诉过你。” “你赢了。”她败下阵来,忍着羞意,“你很早就喜欢我,怎么从来都不表明?害我还以为,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什么是喜欢?我想占有你算喜欢吗?” 他平静地陈述。 沈昭缨愕然抬头,他的眼瞳一片漆黑,照不出一丝光亮。 第24章 疑心 沈媞月醒来时, 房间空无一人。 残存的热意似乎还停留在齿间,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沈云鹤性子温柔,亲吻多是轻柔又缓慢, 生怕她疼,断不会像梦中那样, 若是还能见到那位魔族情郎…… 她心一跳, 面红耳赤地爬起来。 想这些做什么, 沈昭缨招惹的人, 与她何干,她心安理得地把梦里画面抛之脑后。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沈媞月摸了下温度, 已经变得冰冷,似乎睡的人已经离开多时。 外头传来喧闹声,隐隐约约能听到方彦在大笑。 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推开门, 沿着楼梯走下去。 大堂只摆了两桌, 宋逢君拿着草,不停逗弄桌上的小白, 方彦和鹤青坐在另一桌, 两人氛围倒也融洽。 方彦很快便发现她:“沈姑娘醒了,我刚和云鹤兄聊起你,听说你身子不适,想提前回去?” 她不动声色地与鹤青对视一眼,口中答道:“路上舟车劳顿, 早些时候我就有点发热,郎君怜我娇弱,打算带我回家医治。” “乌池城确实不适合养病, 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朝旁边指了指,“云鹤兄,那位侍从可否卖给我?” 沈媞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宋逢君还在那傻笑,浑然不知这里发生什么。 “理由。” 鹤青挡住他的目光。 方彦遗憾地收回视线:“云鹤兄,你初来乍到,不懂这里做生意是百无禁忌。不瞒你说,他体格健壮,人又单纯,一看就是好苗子,能卖出上好价钱。” 沈媞月佯装不解,一副天真的口吻:“他又当不成乐姬, 他意味深长:“人的用途可不止一种。” 鹤青:“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就如我亲弟一般,我无法答应你。” 沈媞月以为他还要再纠缠一番,他却干净利索地起身:“云鹤兄,家中还有事,恕我不能奉陪,有缘再会。” 一群人跟着他离开,大堂瞬间敞亮不少。 宋逢君傻乎乎地凑上来:“他谁啊?出门要带这么多人,跟王公贵族阵仗一样大。” “大概怕被仇家找上门吧,”沈媞月轻描淡写,转头怜爱地看向他,“你师父平时怎么教你的,能长成跟小白一样智商,难怪小白喜欢你。” 宋逢君张大嘴巴:“沈师妹,你在嘲笑我?” 她轻哼:“你听错了。收拾下东西,我们也走。” 他们来时带的东西就不多,大多还放在芥子囊里,沈媞月很快收拾好。 “这么多天听得开心吧?” 第52章 鹤青正用法术抹去他们留下的痕迹:“什么?” 这些天只要碰到陌生人,他都会把她搂在怀里,低调地炫耀他们的关系,小贩随口祝他们长相 厮守,他就直接将摊位上所有东西买下。 就连宋逢君都瞥到端倪,一个劲讨好她,换取仙尊的银钱。 他还大言不愧,说是不想让方彦看出破绽,沈媞月听得手痒,真想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你夫君在时不也是这么做吗?我只是想照顾你。” 鹤青神色间充满落寂,“我想让你高兴,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大困扰,都是我的错。” “这招没用。” 沈媞月扯平唇角,面无表情。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姜棠在门外问:“沈姐姐,你有看见宋逢君吗?” * “他不见了?什么时候?” 沈媞月站在宋逢君的屋子里,地上很干净,没有打斗痕迹。 “我早上出门了一趟,回来就看见他独自坐在楼下,跟我说他累了,还把小白交给我。” 姜棠拎着后颈,将兔子交给她。 “是方彦。” 她注视小白又大又圆的红眼睛,轻声道:“你还记得宋师兄的气味吗?带我们去找他。” 小白毛茸茸的身体在路上一跳一蹦,时不时嗅闻路边野草,灵活地躲避街上行人。 “你确定要靠它?” 他们跟在后面,姜棠发出不满抗议。 沈媞月冷静地说:“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小白待在宋师兄身边比待我身边还长,比我们都要熟悉他。”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她手一指,一脸气愤,“我就不信堂堂仙尊,找人还需要靠一只兔子,这点事都做不到,你信吗?” “姜棠,”沈媞月警告地瞥她一眼,“别失了礼数。” 鹤青:“没有信物,想找人只能消耗自身一半灵力,换成你,你会做这种事?” “若是找姐姐,别说半数,所有灵力都可以。”姜棠忿忿不平地顶撞他,“你们天山宗不是一向自诩,绝不放弃任何弟子吗?” 他揉着眉心,已经开始不耐烦:“宗主定下的规矩让他自己实现,我不受他所控。” 沈媞月察觉出他话语间的冷漠。 正在此时,小白叫了一声,他们停下脚步,入目之间是上回找有苏姒的那座宝塔。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这里,真是太巧了。” 姜棠冷笑一声,任谁都能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 “更巧的是,她还站在门口迎接我们。” 沈媞月双手环臂,对着前面抬起下巴,有苏姒一身红衣,九条尾巴在空中摆动,正朝着他们笑得一脸谄媚。 “我本来一早就要走了,听说你们有个随从丢了,我特意留下等你们。” 沈媞月审视她:“刚丢不久你就知道?人是你抓的?” “要是我抓的,留下来是自投罗网吗?”她一脸高深莫测,“乌池城内,万物皆是我眼线,别说一个大活人,一只苍蝇飞哪我都知道。” 姜棠直接问道:“别打哑谜,方彦在哪?” “你们抓到他也没用,人已经不在他手上。很惊讶吗?”她疑惑地眨眼,“你们不知道他酷爱贩卖奴隶,就敢与他打交道?人只要被他看上,还没有能逃过的。” “我可没想害你们,以你们的能力,他不敢动,只可怜那小随从,不过你们也不要过于忧心,再找一个便是。” 沈媞月:“你特意留下来,就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 有苏姒从容不迫说出目的:“跟我合作,姜棠,我会帮你找回你的阿姐。” 她虽是对着姜棠说话,眼睛却看向沈媞月。 姜棠发怒:“你前不久才说不知道阿姐在哪……” “之前不知,现在知道了。”有苏姒满不在乎地敷衍她,“那个随从说不定也被关在同一地方,你们不想救他吗?作为交换,我要见你们天山宗宗主,这很简单。” * 天清峰幽静无声,平时也许会觉得寂寞,但却很适合密谋。 姜棠问:“你有办法见到宗主?” 沈媞月无所谓地说:“没有人能见到,反正她也不是立刻就要见,有苏姒不见得是个守信的妖,先答应她又何妨。” “她就那么巧等在那,刚好还是小白闻到的地方。方彦修为不及宋师兄,说不准宋师兄失踪也有她的手笔。” 姜棠恹恹地趴在桌子上。 “我不是故意骗宋师兄去乌池城,我没想害他。” 沈媞月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虽然心眼多,但也不坏。” “这话好像不是在夸我。我记得你一开始并不信任我,还总怀疑我,什么时候对我改观的?” 谈到此事,她突然升起兴趣。 沈媞月浅笑:“你说你一定要找回阿姐那日,我就知你本性是重情重义。” 她高傲地挺直脊背,口是心非:“不用你说,我知道。” 有苏姒给了她们一个大概位置,是乌池城一家花铺。 不过那里很奇怪,看着平平无奇,沈媞月用点灵术捏了个纸灵,纸灵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瞬间就被吞没,就像落入深渊,不见回音。 第53章 他们商量一下,决定先回宗门。赵衡得知心爱的徒弟失踪,急得团团转,要不是邬婋及时出现,他差点要冲上天清峰。 沈媞月为避风头,躲在天清峰足不出户,姜棠还不信邪,执意要下山,结果刚迈出一步就看见赵衡虎视眈眈地等在外头,吓得她又缩回来。 沈媞月闲来无事,决定拾起好久没练的剑法,她在院中抬剑横扫,正前方的石头碎成均等分的五块。 “你的修为精进不少,对剑气的掌控更加精准。” 鹤青靠在树下,客观点评。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高兴地说:“感觉以前的力量又回来了一点,不出多久,我就能救回知韫了。” 他露出愧疚的神色:“我也想帮你,只是……” 他一靠近那家花铺,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压制他,让他无法向前一步。 沈媞月摇头:“这不怪你。先前见有苏姒时你还特意避开,是因为她认识你吗?” “以前交手过几次,她总是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厌烦。” 鹤青很少这么直白说出喜恶。 “原来她喜欢说些你不爱听的话。”沈媞月眉眼弯弯,“我还以为仙尊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呢。” “你在偏袒一个外人。” 不过几面的妖,都能得到她的袒护,鹤青心神不宁。 他近日总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身上的魔气泄露,她是会恶语相向还是挡在前面? 他隐约觉得这一天不会太久。 “没有。” 沈媞月还想解释几句,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指尖,放出赵衡离开山脚的画面。 这是她特意留下的纸灵,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赵衡去向。 “我先去学堂了。” 机不可失,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下山。 学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比起其他老师,宋逢君风趣幽默的讲课吸引众多弟子,他失踪后竟一时无人授课。 沈媞月瞄了一眼周围,姜棠的位置空荡荡的,她不知上哪去了。 “接下来课由我暂代。” 熟悉的声音让沈媞月抬起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邬婋。 长老通常不亲自授课,她的到来令弟子们都很诧异,不过她一脸冷淡的模样,让人不敢多言。 “还记得你们第一堂课的内容吗? 有人大胆地举手:“我记得,宋师兄讲了魔的本性,还让我们外出历练要小心魔气。” 她颔首:“人、妖、魔三族共同在这片大陆生活数万年,三族彼此争端不断,说不上谁对谁错,你们难道内心没有疑问,为何只有魔生来冷血无情?”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魔气,既是嘉奖也是惩罚。魔想要强大,只能修炼魔气,而魔气一旦在体内积累过多,将会控制心智,让任何物种都变得六亲不认。” 邬婋走到台下,敲了敲沈媞月的桌子。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你的亲近之人藏有魔气,你会选择大义灭亲吗?” 沈媞月感到莫名其妙,但见她神色严肃,只好回答:“会。” “记住你 今日说的话。” 邬婋注视她良久,继续讲道:“越强大的魔越容易失控,你们也知道近日宗门总是出事,为防止再有弟子失踪,长老们共同决定,抓捕隐藏在弟子中的魔与奸细,严惩包庇之人。” “明天午时,所有弟子必须到无极峰接受长老的检查,若有违抗,视为同犯。” * 沈媞月匆匆推开门,惊慌失措:“江长老,您听说了吗?邬长老要查魔族奸细!” “你慌什么,”江时筠讶异地笑了一下,“你又不是魔族,她想查你便好好让她查,也安她的心。” “可我总觉得,她像是冲我来的。” 沈媞月回想起她课上耐人寻味的话,越发不安,手抖得厉害:“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发现我在找知韫,才找了这个借口,想置知韫于死地。” “放心。她还没那么神通广大。” 江时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韫在哪连你我都不清楚,她如何得知?何况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说是长老们一同商议,这事您同意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否同意重要吗?我如今不过挂着一个虚名,他们将剑修赶离天清峰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沈媞月急切地追问:“那鹤青呢?他们也不找仙尊商量吗?” “鹤青那孩子跟你一样,都还需要人护着,怎么能让他出这个头。我虽不是个称职的师父,也不会让年少的孩子顶在前面,这像什么话。” 江时筠含笑着摇头,语气中夹杂着关怀。 她泄了气,嘟嚷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怪我们处处受人掣肘。” “小孩子气,”江时筠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你就记住一点,明日不要让鹤青出现在无极峰。” 第25章 降魔铃 日头正盛, 烈日将大地炙烤得滚烫,让人心生烦躁。本就拥挤的无极峰如今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要不是门规严禁斗殴, 早就打起来了。 “邬婋怕是想折磨我们,非得来无极峰, 回春堂和飘渺阁不能去吗?” 第54章 姜棠不满地推搡前面的人, 硬生生挤出一条道。 “你没发现邬长老已经不大信任陆砚书吗?至于飘渺阁, 她可能有些洁癖。” 沈媞月随着她前进, 在受到无数人飞来横刀的眼神后,忍不住拉她:“你没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没有啊, ”她向后看了一眼, 满不在乎,“你在意他们干什么,我们到前面一点,早检查早回去, 我可不想继续晒太阳。” 沈媞月委婉提醒她:“我见你很多术法都不太正统, 排在末尾说不定长老不会计较,不然邬长老拿你杀鸡儆猴怎么办?” “你不就想说我修炼的都是些歪门邪道, ”姜棠嗤笑一声, “我又没修行魔族邪术,她拿不了我错处。” 正说着,山间云雾散开,女子脚踏虚空缓步而来,她眉间覆着雪, 凛然的眼神扫过眼前众人。 弟子们纷纷见礼:“邬长老好。” “人都到齐了吧?”邬婋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接下来我会吹奏清心咒, 凡魔族以及被魔尊所控之人,都会感到头痛欲裂,难受发狂。” “仙尊怎么也来了?” 姜棠惊讶地看见鹤青站在邬婋旁一侧,不言苟笑。 “我也不知……” 沈媞月想起昨夜江长老的交代,眉头紧锁。 邬婋手心浮现一只长笛,她衣袂翩翩,吹奏之间笛音悠扬悦耳,仿佛能洗去疲劳的心神,众人不禁听得如痴如醉。 有的人就没这么好过。 队伍中有弟子才听了一会,就感觉脑子钻心的疼,清脆的笛声在他听来犹如魔咒,他摔倒在地,拼命地撕扯衣裳,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没过多久,已经有十来个弟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与众人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一个弟子受不住这种痛苦,竟直接向旁边的同门扑过去。 那人只是犹豫了一下,不忍对他动手,瞬间被撕咬下一块肉,顿时发出惨叫声。 邬婋停下吹奏,手指轻轻一动,丝线形成天罗地网,向那名弟子罩去,他四肢被缚,无能地嘶吼。 她高声道:“他还是你们印象中的人吗?他也许是你敬爱的师弟,也许曾和你并肩作战,但当他被魔气所控,照样会杀了你。对魔手下留情,就是害人害己。” “弟子谨遵邬长老教诲。” 众人微微俯身,远比刚才更要心悦诚服。 姜棠惊奇地瞧着这一幕:“众目睽睽之下抓出动手的魔族,真是好计谋,邬婋的威望又要提升了。” 沈媞月无暇理会她,她一直紧盯着鹤青,从笛声开始到结束,仙尊没有任何异样,平静无波地站在那。 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清心咒只对低等魔族有效,高等魔族往往隐藏很深,想要找出他们,需要降魔铃。” 邬婋等十余名暴露身份的弟子被带下去后,接着说。 她五指并拢,从空中虚虚一抓,一枚漆黑如墨的铃铛显现。 姜棠吃惊地睁大双眼:“哟,传家之宝都拿出来了,看来她今天打算下血本。” “传家之宝?” 沈媞月回过神。 姜棠一愣:“你不知道?邬婋成名之战就是借助降魔铃,听说连魔尊都闻声丧胆,邬家也只有她能控制降魔铃。” 她没好气地说:“我以前来自乡野,记忆也丢失一大半,能知道才怪。” 姜棠状似惋惜地叹息:“也是,谁让你不是沈昭缨呢。” 沈媞月余光瞄见鹤青平静的神色出现一道裂缝,他指尖轻颤,似乎很想逃离这里。 邬婋已经开始摇晃铃铛。 “叮铃——” 铃声清透,如涟漪般扩散。 鹤青手背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魔气受降魔铃影响,在身体里乱窜,就像火焰在灼烧伤口,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竭尽全力想站稳,痛意却越来越剧烈,他咽下腥甜的鲜血,脸色惨白。 他撑不过第二声铃铛,沈媞月清楚地意识到。 “邬长老!所有东西都是你一人所言,万一这降魔铃是假的,您与几名弟子配合,上演一出好戏,就是想树立威信,让天山宗日后由乐修掌控!” 她来不及多想,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阻止邬婋。 “你谁啊?区区外门弟子也敢质疑邬长老?”很快有人看不过去,同她吵起来,“我看你像魔族奸细,才想阻止邬长老!” 沈媞月毫不客气地回怼:“只有身份高贵才能提出质疑?你修的什么道,把凡间那套尊卑有别也带来宗门?” “你!”那人理亏,一时哑口无言。 弟子们都等着她被带下去,谁料邬婋连声赞叹: “好,很好,修士不是懦弱的绵羊,若人人都如你一般敢于出头,天山宗也不会衰落至此。我相信你不是魔族奸细,你若怀疑真假,降魔铃可以借你一用。” 众人哗然,反对的声音比刚才还大,一时群情激愤。 “邬长老不可!” “请邬长老三思!” 就连许久没说话的赵衡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降魔铃不是孩童嬉闹的玩具,万不可轻易交出。” 邬婋传音入耳给他。 第55章 “赵长老,你难道不相信她是沈昭缨吗?既然是她,就不会把降魔铃置于不利地位,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比起大伙的吵吵嚷嚷,沈媞月尤为淡然。 她走上前,从邬婋手中接过降魔铃,铃铛小巧精致,乖顺地躺在她的掌心。 降魔铃需以灵力催动,她环顾四周,高举铃铛。 众人屏息凝视,一下、二下、三下,没有任何声音。 “邬长老,它似乎坏了呢。” 沈媞月满脸苦恼,状似忧心。 邬婋脸色突变,一把夺过降魔铃:“不可能!” 她注入大量灵力,降魔铃却丝毫不给她面子,任她如何用力摇晃,也没有声响。 她的脸色由青转白,浑身发抖。 赵衡见势头不对,直接挥了挥手:“都解散吧,今天到此为止。” * 回 去的路上,沈媞月出奇地沉默。 就连姜棠都小心翼翼地戳她:“怎么了?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 她出神地想。 昨夜江时筠不顾她的疑惑,告诉她邬婋很可能把降魔铃拿出来,为以防万一,还需教她一招。 “若仙尊出现在无极峰,你要时刻注意,但凡他有一点异样,你都要帮他转移视线。” 江时筠将一物放在她掌心。 “这是苦寒之地的冰虫,可以封印铃舌,只要从盒子取出,一刻钟便会化成水,神不知鬼不觉。” “为什么……” 沈媞月未尽的话语被她制止,她微笑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不救他你会后悔的。” 她现在就很后悔。 特别是江时筠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她忿忿地想。 “沈姐姐,你见过魔族吗?邬婋说他们会混入人族,杀死你的亲人好友,再假扮成那些人,相比一眼识破的易容术,这种方法简直高明的不得了。” 姜棠赞叹不已,羡慕之意简直要从眼里溢出。 沈媞月无语:“你还说你没修炼魔族邪术,我看你恨不得冲上去请教他们。” “不过倒是有一点你说对了,真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吗?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喃喃自语,目光渐渐坚定:“我会找他问清楚。” 沈媞月兴致勃勃地爬上天清峰,可惜想找人的人不在。 鹤青传音给她,说暂时不在天清峰,让她先到寝居歇息。 他的寝居与之前没什么区别,沈媞月看着散落一地的物品,笑着摇头,蹲下身帮他收拾。 这个姿势可以看见床底有一个箱子,她好奇地把那箱子拖出来。箱子很沉重,面上却没丝毫灰尘,足以见主人每日都仔细打扫。 铜锁扣在外面,锁孔却不是常见样式,而是铸成一把剑的模样。 她摸索纹路,轻易辨认出是按照孤光剑所铸。 曜灵和孤光是双生剑,她试探地召唤出耀灵,让它缩小百倍,插进铜锁,“咔嗒”一声,果真开了。 里面放着一些衣物,还有几枚留影珠搁在上面。沈媞月无意窥视他人生活,正想关上箱子,手比眼快,从箱底抽出一样东西。 是一块玉佩。 边角落刻着一个小小的鹤字,看着就像寻常男子所带玉佩。 沈媞月却再熟悉不过,上面的络子还是她亲手所打,她曾满怀欣喜将玉佩交给夫君,她的夫君也一日都不曾取下过。 直到沈云鹤失踪,这块玉佩自然消失不见。 她以为再见到玉佩就是连同夫君一起,现在却单独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去想,也不愿想。 沈媞月手中紧紧攥着玉佩,锋利的边角割伤手心,血滴落在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她瞥见留影珠,眼中一亮,也许里面会记录什么。 灵力涌入,栩栩如生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这是…… 沈媞月错愕地看着,是她入门前在万象镜历练的一幕。 她的身影却不多,留影珠呈现出来的,更多是那个假沈云鹤的一举一动。 万象镜是按历练者记忆所幻化人物,除了故意露出一些破绽,里面的“沈云鹤”就是沈媞月心中的夫君。 她颇感荒谬,假的就是假的,即使再像,与真正的沈云鹤还是不同。 沈媞月深吸一口气,夺门而出。 * “你是说仙尊杀了你夫君,还把他的皮套在自己身上,你听听这可能吗?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姜棠满脸诧异,关怀地摸了摸她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你看,你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也不想信,可事实摆在这,我能怎么办。” 沈媞月翻来覆去地研究玉佩,任凭她怎么看,都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沈云鹤的玉佩。 “你说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那?他既不认识沈云鹤,也没去过石桥村。” 姜棠帮她分析:“也许是在你夫君失踪后去的,看见屋里头有块玉佩,就随手拾起,结果忘了告诉你,一直搁在箱子里。” 她又问:“那留影珠呢?他为什么要录下沈云鹤一言一行,甚至那还不是真的沈云鹤。” “为了讨你欢心呗,”姜棠把桌上的提子扔进嘴里,“你表现的那么在乎你夫君,他想要讨好你,直接模仿沈云鹤就是最简单的,何况他们相貌相似,有天然优势。” 第56章 “讨、讨我欢心?”沈媞月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为什么?” 她奇怪地问:“你不知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仙尊心悦你,只偏爱你一人。” 沈媞月恹恹地垂下眼皮:“我有时能察觉出,可总怕自己想岔了,听闻仙尊早就断情绝爱,无欲无求,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 “瞻前顾后,这可不像你啊姐姐,我只知道沈昭缨可不会这么畏手畏脚。” 绝对的实力让沈昭缨自信又强大,她会直白地表达喜恶,从不害怕失败。 “我知道了。”沈媞月重燃起信心,“我会找他对峙,无论结果是什么。” 第26章 “你对我夫君,做了什么?…… 鹤青仔细将衣袍上的褶皱抚平, 确认面上看不出异样,才踏入卧房,他不想吓到少女。 可惜里面空无一人, 他环顾四周,脸色大变。 床底的箱子被人刻意地拖出, 没有归回原位, 似乎在等主人发现。他打开箱子, 果然那块玉佩不见了。 入门试炼那日, 就算是引起他一点兴趣的曜灵剑,也不值得他亲自过去主持。 他走回卧房, 忽感脑袋一痛, 接着莫名其妙地晕倒,再醒来时,床头就搁着一块玉佩。 他可以肯定,之前从未见过这块玉佩, 只是上面雕刻的字与他有一点关联, 他随手扔进箱子里,无心再待在天清峰, 决意下山去看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 让他漫长又无趣的岁月,彻底翻天覆地。他忘记过去数十年是如何度过,只知道现在睁眼闭眼,全是少女的身影。 可她却总是提她那夫君,即使他做得再多, 她也满心满眼都是沈云鹤,根本看不见旁人。 幸好沈云鹤太过短命,那也不能怪旁人夺去他的妻子, 鹤青恶意地想,沈云鹤若有不满,大可化成鬼来找他。 相似的容貌令他能更快接近少女,他会用潜移默化的举止,卸去沈媞月的防备,像春风细雨融入她的生活,让她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直到成为他的妻。 但她现在发现了这个秘密,鹤青脑袋空白了一瞬。 他可以解释的,留影珠只是想更快帮她找到沈云鹤,别无他用。 他急切地踏出房门,就看见少女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你……” 长剑抵上他的胸膛,少女发丝飞扬,眉眼凌厉,一字一顿道:“你对我夫君,做了什么?” 鹤青看到她藏在身后的手,露出一段锁链。 “那是……缚魔链?” 她没有回答。 鹤青悲哀地笑了:“你要拿这个来对付我?你觉得是我杀死了他?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依然比不过一个死去已久的人,你的夫君早就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沈云鹤这个人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闭嘴!” 剑刃更进一寸,少女的眼神冰冷无情,“我说了,他没死。” 凭什么沈云鹤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不过一个不堪大用的凡人,她为什么能坚信他没死? 凭什么,凭什么! 滔天怒火从他心头涌起,叫嚣着要把眼前人撕碎,他向前一步,握住剑刃,不顾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 “在你心中,我是否连沈云鹤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我……” 他怒吼:“回答我!” 沈媞月吓了一跳:“他是他,你是你,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如何比较?” “他是他,我是我。原来 在你心中,我永远无法取代他的位置。” 鹤青蓦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媞月震惊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快要握不住了:“你这是……” 他停下笑,猛然把剑插入胸膛,速度极快,沈媞月想收回也来不及。 “你想用我的命祭奠沈云鹤,我别无怨言。” “沈媞月,你没有心。” 长剑“啪”地掉地,鲜血大股涌出,少女茫然地接住他支撑不住的身子,他嗅着熟悉的气息,安心地阖上眼眸。 * “你用的不是曜灵吧?” 江时筠为他洒下药粉,勉强止住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 沈媞月无力地解释:“自然不是,我也没想刺伤他,也不知他发什么疯。” “不是就好。曜灵剑气凶狠,这么深的伤口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寻常剑气对他来说,几天就能痊愈。” 她用手帕擦拭干净手指:“你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一群蝴蝶抓着绷带,忙碌地替他缠上一圈又一圈。 沈媞月专心地看着这神奇一幕,半晌才回答:“他胡言乱语一通,说什么比不上沈云鹤,其实我都没听懂,也不知道他为何要与沈云鹤较劲。” “嘤嘤,你真的不知吗?”江时筠温和地反问,“他对你的心意,昭然若揭。” “怎么你们人人都能看出来,就算他喜欢我,也没必要嫉妒沈云鹤,我从未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我对他与对夫君,向来也是不同的。” 她很少见鹤青昏迷不醒的样子,天山宗的仙尊似乎无所不能,没有人能伤到他,也没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捅上一剑。失血过多让他的面容越发苍白,却仍旧不减风采。 第57章 江时筠语气中藏着怜爱:“他自小就离开父母,流落在外,喜欢的东西只能去抢,去骗。他只是羡慕你的夫君能得你如此关怀,也许你觉得他性子偏激,他也不想长成这副性情的。” “您误会了,我并不觉得仙尊性情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他真的好可怜啊。” 沈媞月单手撑着下巴,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他心底有气,偶尔发泄出来就是选择自伤,这是谁教他的,捅旁人也比捅自己要好千万倍,我对他又不好,他不怕我真想杀死他。” 昨日辞别姜棠后,她本想直接上天清峰,但想到仙尊总是三缄其口,很少对她说实话,沈媞月决定换种方式,激一激他。 她特意拿上普通的剑,这种剑连元婴期修士都很难伤到,更何况他。 “你们的思考方式还真是很像,难怪他那么喜欢你,”江时筠笑着摇摇头,“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沈媞月道:“江长老,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他和沈云鹤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她叹口气:“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天道主宰众生命运,天命不可违,嘤嘤,你顺从天命吗?” “我若顺从天命,那在仙长们说我天资不够,强行修行最多位至金丹,我就该放弃了。然而事实是他们错了,我不但能拜入宗门,假以时日更能超越他们。我若当初听从他们,只能一辈子懵懵懂懂,连记忆缺失都不知。” 沈媞月思考片刻,落落大方地说。 “这并不是逆天而行,你来宗门才是顺应天命。”江时筠并不赞同,“你入天山宗得到的都是益处,而违背天意是要付出代价的。让本该死去的人复生,让长命百岁的人提早逝世,这才是违背天命。” 沈媞月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态度:“您的选择是什么?是顺其自然,还是……逆天而为?” “年少轻狂时,我不懂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帮过许多人改变命运,结果落得家破人亡。后来我便发誓,再不干涉他人命运,才勉强保住自身性命。” 江时筠感受到她震惊的眼神,笑了下,“让你失望了,我并非像你所想那样,沈云鹤和鹤青之间自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若说了也是违背天命,我不喜欢给自己找些不痛快。” 她哀求道:“江长老……您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其他我自己悟好不好?” “不行。莫说一句,一字也不可泄露。” 江时筠无情地拒绝她。 她不再多留,只留沈媞月一人心烦意乱。 “嘤嘤……” 床幔之下,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醒了?”沈媞月注意力被转移,惊喜地跑过去,“疼不疼?” “好疼。”鹤青恹恹地掀起眼皮,唇瓣皲裂,“我想喝水。” 沈媞月见他嘴唇干渴得起皮,连忙拿起桌上茶盏,愧疚地说:“是我不好,喝口茶润润嗓子。” 他定定地看向她:“喂我。” 她目光不善:“虽然我对弄伤你这事感到抱歉,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快喝。” 鹤青扭过头,闭上眼睛,竟打算就这么睡过去。 “仙尊,仙尊……” 沈媞月连唤数次,他依然不予理会,甚至将脸朝向墙壁。 她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喂你。” 鹤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半靠在她怀里:“嘤嘤还是心疼我的。” 她垂下眼眸:“既然知道,之前为什么要那样,故意的?” 鹤青收敛了笑意,淡淡地道:“你心中忌惮我,才拿着缚魔链上山,你害怕我会伤到你。” 沈媞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她确实有一瞬间这么想过。 上天清峰前,邬婋告诫他们魔会丧失神智那番话,突兀地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缚魔链,就这样攥在手心。 她也很难说清当时是在想什么,为了防备鹤青,还是为了防止他失控? 她没想到鹤青不只是单纯地发疯,而是心绪如此敏感,一下就能猜中她隐秘的心思。 “你无法毫无保留地信任我,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以为与沈云鹤相似能讨你喜欢,你却反而厌恶我,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点让你知晓,我的本性。” 甜蜜又诡异的声调,让沈媞月不禁毛骨悚然,与生俱来对强敌的警惕,让她本能地想逃离这里。 鹤青从背后环住她,埋入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撒娇地说:“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沈媞月直觉只是陪着并不能满足他,她支支吾吾,满口答应:“你先放开我,我不走,你想我怎么陪就怎么陪。” “嘤嘤,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鹤青下颚抵在她的头顶,紧紧扣住她的腰身,让她娇小的体型更加契合自己:“你总是在骗我,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不在乎了。” “什么……” 她声音发颤,身体僵硬无比,一种奇异的香钻进她的鼻孔。 下一秒,她晕倒在鹤青怀中。 第27章 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明月高悬, 古木遮天,沈媞月在山间穿梭,后面似乎有怪物在追她,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前跑。 第58章 一条小溪挡住她的去路, 溪水潺潺流淌, 在月光下散发出银光。 “嘤嘤, 你阿娘让我来救你, 跟我来,这里安全!” 溪水对岸, 沈云鹤焦急地朝她招手。 她欢欣鼓舞, 提起裙摆就要踏入溪水。 夜风袭来,吹醒她昏沉的灵台,她犹豫了一下,发出疑问:“这里……不是天山宗吗?你为何会在此地?” “沈云鹤”脸色阴沉, 他猛然睁开双眸, 面容微微抽搐:“刚才是骗你的,我是仙尊啊, 嘤嘤不认识我了吗?” “你胡说, 仙尊才不会骗我。” 她摇摇头,后退一步。 对岸的人影神情再次变化,这一次,他神态傲慢,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沈昭缨, 你以为跑回天山宗就能摆脱我吗?想都别想。” 她脱口而出:“你是……沈昭缨那个魔族情郎!” “魔族?你还想有人族妖族的情郎?” 他神色冰冷,不悦地看着她。 沈媞月刚想否认,耳边又传来两道幽幽地声音:“嘤嘤, 你喜欢谁?” 她惊慌地捂住耳朵,“沈云鹤”与“鹤青”,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他们同时冷冷地问:“你是喜欢你的夫君,还是天山宗仙尊,抑或是魔族殿下?” “我不知道,我选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崩溃地大喊。 “不行,你必须选一个,必须选一个……” “选不出来,就要陪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和我们待在这……” 他们步步紧逼,沈媞月一步步往后退,不断哀求:“别这样, 她就要被抓住时,蓦地从噩梦中惊醒,四周是熟悉的卧房,她大口喘着气,眼底是未消散的恐惧。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沈媞月下意识往被子里缩去。 鹤青脚步一顿,假装没看见她的抵触。 “嘤嘤,你身子不好,这是医修开的药,起来喝一点吧。” 自那日后,沈媞月就被他名为保护,实为囚禁关押在这,他不允许她踏出房门一步,就连姜棠想来找她,也被他拒之门外。 “你这样有意思吗?” 沈媞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若真想走,你拦得住我吗?我只是不想再伤到你而已。” 他猛地加大力气,把她的手掌攥得生疼:“嘤嘤,别说让我不开心的话。” 她头疼地说:“我们还有一堆事没有解决,宋师兄和知韫还生死未卜,赵长老随时都想冲上来质问我们。你那天去无极峰接受邬婋的检查,也是被迫的吧?虽有我帮你遮掩,但难保旁人不会发现,若你身上的魔气被当众揭穿,那麻烦才大了。” 他愣了愣,一长串的话砸得他头昏目眩:“我杀了你夫君,你不恨我?” 沈媞月语重心长:“你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罪状吗?不是你做的,就不要认下,生怕旁人不会误解你吗?” “你在关心我,我很开心。” 鹤青奖励般地亲吻她的额头,眉宇之间满是苦恼:“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去做,嘤嘤只需要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那些让你分心的事。” 说不通,压根就说不通。 沈媞月挫败地垂下头,起初她以为鹤青只是嫉妒沈云鹤,于是她再三强调,从没把他和沈云鹤视为同一个人,也不会把沈云鹤失踪怪在他头上,结果他听到后更气了,足足一天没有跟她说一个字。 于是次日一早,她诚恳地道歉,顺便深情款款地向他表达心意,称之前忽视他的好,实在不应当,以后都会用相同的心意回报他,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鹤青阴沉沉地盯着她许久,未置一词。 她还以为又说错了,渐渐她发现,仙尊其实很享受她的情话,每次沈媞月将他吹捧得天花乱坠,他都会悄悄红了耳廓,还要努力压平嘴角。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说,鹤青都不肯放她出去,就连夜晚就寝时,他都会紧紧抱着她,她稍微翻身,他便立马睁开眼睛。 在沈媞月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察觉到枕边动静,不冷不热地说:“你不累吗?整晚不睡就守着我,一整个白天都在监视我还不够?” 他沉默了一会:“你若实在不喜,我便去隔壁房间,不碍你的眼。” “这是你说的,别中途反悔。” 她把被子抢过来,包裹住身体,语气带着讥讽。 她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连日来枕边都有人陪伴,骤然离了他,竟有些不习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意,终于认命地叹口气,爬起来去找他。 沈媞月打开房门,险些与他撞个满怀,她瞪大眼睛:“你站在门外干什么?” “怎么出来了,睡不好吗……” 鹤青想牵她,又想起她的排斥,悻悻地放下手。 “我若是不出来,你打算站到天亮吗?” 沈媞月气不打一处来,强硬地拉着他进屋,将他按在床上,“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毛病,该睡的时候不睡,快睡,我看着你。” “我睡不着。”他很快承认,眼底波澜不惊,“我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无数人在惨叫,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他们在火海里大喊,让我快逃,让我忘了这一切,别为他们报仇。” 第59章 她震惊:“他们是谁?你的……亲人?” 提起过往,鹤青语气中有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防备:“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你身上同时带有魔气与灵力,修了魔道就不能修仙道,这是天道法则,你却能把两股力量运转自如,也许跟你的身世有关。” 沈媞月若有所思,揣摩着,“你不想找回你的亲人吗?或许他们还在世呢。” “不想,”他硬邦邦地说,“不是要睡觉吗?上来陪我,有你在旁边,我还能安眠一会。” 沈媞月想起梦中的魔域,那位魔族殿下也是如此,常常半夜三更在外头乱晃,她那时还会在外头吹奏曲子,助他安睡。 她不禁又心软了:“就这一晚,以后我不会让你进来了。” * 梦境又把她拖回熟悉的地方。 ‘封印松动,宗门异常,速归。’ 沈昭缨凝视传音符上短短十个字,一动不动。 “怎么起这么早。” 她的背上覆来一道沉重的身躯,青年打了个哈欠,睡眼蒙眬,长手长脚地拥住她。 她勉强笑了一下:“我得回去了。” “你不是说你的屋子不够清净,睡在我的寝殿无人敢多嘴一句,你睡得不舒服吗?” 他皱眉,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回宗门。”沈昭缨不敢看他,“我在魔域待的时间比最初计划长多了,师父也一直在催我回去,如今也到时候了。” “是吗?那挺好。” 他不咸不淡,顺势将手收回,“现在就走吧,还在等什么?需要我为你践行?” “你别生气。”有件事在她心底盘旋已久,现在也不得不开口,她鼓起勇气,“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天山宗吗?不是用你现在的身份,而是换一种,可以与我关明正大地回去。” 青年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也收敛起来,他神色寡淡:“沈昭缨,你未免也太自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弃现有的一切,与你去杀过无数魔族的仙门中?” “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我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等我回宗门,你再想见我就没那么容易,那里到处都是大能,即使你能力很强,也会被他们发现。” 沈昭缨言辞恳切,生怕他直接抽身离开,捧起他的手,胡乱地亲吻。 “你能忍受见不到我的日子吗?反正我不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会思念成疾的,你忍心看着我,每日以泪洗面吗?” “乱说什么。” 青年偏过头,握拳咳了几声,来掩饰心慌意乱:“我以什么身份与你回去?掩盖魔气尚有办法,但我不会仙术,难道以凡人的身份?”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她甜甜一笑,得意地搂住他的脖颈:“凡人太受制约,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你跟我舞一套剑法。到时我就说,你是我剿灭妖物时遇到的散修,现在想来天山宗拜师学艺,我会去求师父收下你的。” “魔是不能修行仙术的……” 沈昭缨指尖抵住他的唇:“话别说这么早,殿中的灵草很亲近你,你对它叶子上的灵气也没有排斥之意,或许你跟别的魔都不同,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我想与你结为道侣,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他倏然掀起眼皮,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复杂之色,嗓音暗哑:“天下第一剑,也会与卑贱如泥的魔同生共死吗?” “道侣可不一定都是生死与共呢,只有许下同心契,才能如你所愿。” 她眉眼弯弯,仗着他不懂其中的区别,“你想与我结同心契?野心不小啊殿下,怎么看吃亏的都是我。魔族有不少起死回生的术法,到时候你直接自尽,就能为魔族除去一个强有力的劲敌 。” 他急于否认,触到她眼中的笑意,又泄了气:“你又戏弄我,你不想结也无妨,确实是你更吃亏些……” “我结。” 沈昭缨望着他急剧收缩的瞳孔,笑得更开怀:“这些都建立在你跟我一起回宗门之上。所以你学不学剑法?” 他闷闷地回答:“学。” 沈昭缨舞出的剑法干脆利落,收剑时她将曜灵递给他:“这是我的本命剑,你将就先用一下,等回去我另找一柄适配你的剑。时间不多,我们十日后出发。” 他突兀地发问:“你来魔域想要完成的事,成功了吗?” 她漫不经心地道:“成功了一半吧。怎么,你不想知道我具体在做什么?” “你想说自然会主动告诉我,何需我来问。” 青年在这事上倒是难得没有好奇心。 她笑意盈盈:“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此事涉及人、魔两族,甚至可能与你族人有关。” “你找到他们了?” 沈昭缨柔和地与他说:“只是有一些线索,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他们的孩子,就算是真的,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们还存活于世间的希望很小,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我自身,与他们无关,更谈不上伤心。” 青年语气平静,仿佛真的不在意。 第60章 若不是沈昭缨瞧见他眼中湿润,还真要被他蒙骗过去:“可我在意。你原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师父也是,我会帮你们报仇,让你们得以告慰族人在天之灵。” 沈媞月在这场梦境中,隐约感觉离事情真相越来越近,等他们回天山宗,也许事情会急转直下,出乎沈昭缨意料,直到……造成她十年前死亡。 她还想继续看下去,却被石子敲击窗台的声响吵醒。 屋内昏暗无比,她整个人都被鹤青紧紧按在胸口,他呼吸平缓绵长,显然已陷入熟睡。 沈媞月这才发现,他睡相挺不老实,脑袋直往她怀里蹭,把她衣领都拽下来一大半,露出一片春光。 她红着脸将衣领整理好,蹑手蹑脚把他手臂推开,起身下床。 姜棠正蹲在窗台下,见她出来,高兴地引她去旁边的林子:“这里!” “要不是仙尊看你看得如此严,连传音符都送不进来,我何至于要用这法子。” “什么事?” 沈媞月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过来。 姜棠正色:“姐姐她快不行了。” 第28章 又见沈云鹤 沈媞月满腹狐疑:“知韫?你怎么知道?” “我留了眼线在乌池城, 递来的消息是送出来的洗髓丹越来越少,说是……他们正在寻找新的丹修。要么是姐姐身子大不如从前,要么是他们不再需要姐姐, 准备卸磨杀驴。” 姜棠忧心忡忡,“我们再不动身, 我怕来不及了。” 她略微思索, 很快下定决心:“我准备一下, 一个时辰后我们山门见。” 她回到屋内, 鹤青盘腿坐在床上,长发披肩, 面容似妖。 “你都听见了?我必须得去一趟, 我们一个时辰后动身,你有要准备的就抓紧时间。” 他平静地问:“多久?” 似没想到他会回绝,沈媞月惊讶:“你不陪我一起?” 鹤青又重复一遍:“多久?” “二个月,”她保证, “最多二个月, 我一定回来。” 沈媞月先去无极峰上找赵衡,如实把宋逢君失踪的原因告知他, 趁他暴跳如雷前, 问他能不能帮忙将陆砚书拖住。 她言笑晏晏:“不需要太久,三个时辰足矣。” 赵衡强忍怒气应下:“可以。先说好,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逢君是因你才失踪,若你不能把他完好无损带回来, 就算宗主出面,我也不会再让你踏进天山宗一步。” 邬婋那边倒是有点难办,离开太久难免她会起疑, 好在江时筠说能为她点一个纸灵,模仿她的身形样貌留在屋内,只要不在近前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一切准备就绪,也到了该走的时辰,沈媞月却还是放心不下鹤青。 她絮絮叨叨:“你真不跟我一起?你一个人待在天清峰,没有我在旁边,万一又睡不好,要硬生生熬到天亮吗?还有邬婋,她要是突然用降魔铃试探你,你该怎么办?” “说这么多,不还是要走么?” 鹤青光脚踩地,温柔地俯身抱住她,面上却与动作相反,幽冷的眸子凝视虚空,瞳孔却毫无焦距:“既然担心我,为何不留下。嘤嘤,你又要为毫不相干的人,而抛下我吗?” “他们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宋师兄一路都在帮助我,没有他我不会来天山宗。我虽想不起知韫,但要是不救她,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话音刚落,腰上环着的手臂陡然加重力量,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沈媞月轻柔地回抱他,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失了安全感的小兽。 “若你有一日遇险,我也会去救你。我保证,只要一救下他们,我就尽快赶回来,不会很久,若你想我,就每日与我传音。” 鹤青与她脸贴脸,缱绻地一下又一下蹭着,隐含的眷恋之情让人触目惊心。他出口却冰冷无情:“我不会想你。” 沈媞月不理会他的嘴硬:“我会想你,所以要委屈你天天与我传音,否则我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鹤青漠然地盯着她。 她永远这样,说出的话甜蜜又动人,却连一分真心也没有,就连现在她也心不在焉,频频看向窗外,显然在计算时辰,准备随时推开他。 她虚情假意地哄他,他却悲哀地发现,他拒绝不了,只能心甘情愿落入少女编织的幻梦中。只盼……她能一直这样下去,永远都不要露出厌烦的神情。 “早去早回。” 他收回手,又恢复成不搭理人的模样。 沈媞月觉得他根本没听进去,却也没有时间了,只能一步一叮嘱:“别乱来,等院中的桃树结果,我们就能再次见面。” * 夕阳西下,她们打算直奔乌池城那家花铺, 借着夜色混入里面。 街上人来人往,进入这间铺子的客人却不多,姜棠又打了一个哈欠,已经等得不耐烦。 “要不然我们先去客栈歇息?” “嘘。” 沈媞月望见远远有轿子过来,几只黄鼬稳稳地抬着涂成绛红色的轿子,行走健步如飞。珠帘后伸出一只染着蔻丹,精心养护的手,还能瞧见火红的尾巴在里面轻摇。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碰见老熟人了,我们很快就能进去。” 第61章 有苏姒推开黄鼬殷勤递过来的爪子,扭着蛮腰下轿。她心情颇好地把钱袋子抛向身后,引起黄鼬们一阵哄抢。 可惜她的好心情就维持了一会,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拖入旁边的巷子。 “谁!” 她反应极快地用尾巴甩向对方,谁料对方迅速躲开,紧接着背后抵上一把匕首。 “刀剑无眼,你要小心些。” “姜棠!”她听出这道声音,怒目而视,“你要毁约吗?我帮了你不少忙,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恩人谈不上,不过此举确实有失礼数,她年纪还小,你别计较。” 沈媞月落于她面前,一展笑颜。 说话间,刀子依然没有放下,有苏姒知道自己轻敌了,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点小事,相信有苏大人一定能为我们办成。” 从巷子里出来后,有苏姒怀中抱着一只白狐,肩上还蹲着一只红狐,她还未踏进花铺,就被人拦下。 “只许一人进入。” 有苏姒柳眉轻挑:“这是我族子民,她们病得有些严重,特意过来寻求秘药,还请通融一二。” 两只狐狸很给面子地做出病怏怏的模样。 仆从满脸为难:“有苏大人,这里的规矩你也知晓,若随意放人进来,被上头怪罪下来,小人也承担不起。” “你怕得罪上头,就不怕先得罪我了?”她冷笑一声,“你一家老少都在 城中,惹我不高兴,可别怪我去问候他们。”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仆从却连反驳都不敢,点头哈腰地回话:“是,有苏大人教训的是,都怪小人思虑不周,您这边请。” 花铺里面盛开着争奇斗艳的花朵,散发出奇异的花香。 有苏姒低声:“你们也进来了,我还有事要做,恕难奉陪。” “有苏大人这番恩情,我们没齿难忘,有机会再答谢。” 沈媞月站在她肩上,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敷衍地回答她。 “不必报答,少给我找麻烦就行。” 有苏姒恨不得离她们远远的,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沈媞月晃了晃脑袋,她还不太适应狐狸的身体,四条腿走路也跌跌撞撞。 有苏姒喂她们吃下的丹药可以维持一天,让她们彻底变成狐族,任谁来都闻不出人族的气息。 不过这术法不好在于,无法提前解除化形,只能等时辰到了才能恢复成人身。 她才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双手拎起来,那人轻笑:“这不是刚才的小狐狸么?怎么到处乱跑,你的主人呢?” 她嗷呜一声,立马反嘴咬去。 那人反应很快,轻松地躲过这一招:“还是只野性难驯的狐狸,脾气这么大,怪不得你的主人丢下你。” 沈媞月气愤难耐,正想继续咬下去,却瞧见他的样貌,不由愣在原地。 他身着鸦青色衣袍,眼睛凝视前方,却是空洞没有焦点,让人一看便知他双目失明。 “云鹤……” 沈媞月看呆了,不禁唤出声。 “嗯?你怎么知晓我姓名?” 他一脸诧异,将狐狸提到面前:“你知道石桥村吗?那里是我家,我娘子还在家中等我回去。一别数月,她恐怕都吓坏了。” 数不清是多久,她已经很久没回想起沈云鹤,就连在梦中,也只会涌现沈昭缨的记忆。 最初去天山宗是为救他,但有那么多事,有不止一人需要她去救,她逐渐忘记沈云鹤,甚至刻意淡化他的存在,以免寝食难安。 她有时会想,也许沈云鹤和鹤青本就是同一人,不然如何解释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她的自欺欺人,为她不去救人的行为,找一个借口。 如果是这样,那么沈云鹤会恨她吧,也许会带着满腔恨意,逼问她为何不去救他,为何要放弃他。 “我曾在石桥村待过一段时日,你家娘子姓沈,她从妖兽口中救下我,为我疗伤。我还在你们屋子打滚过。” 沈媞月模仿狐狸的腔调,尖声细语说道。 他眉目疏朗:“原来如此。我眼睛不好,无法认出你曾来过我家,既是嘤嘤救过的狐妖,不如同我一道回去,你也有许久没探望过她了吧。” 沈媞月骤然落下泪,她不敢相信分离许久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憋住呜咽声,不愿让他察觉出。 “我走之前沈娘子说你被魔族掳走,下落不明。你为何又出现在此处?这间花铺不能随意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露出一丝愧色:“说来惭愧,我见这边进出的人手中都拿着花,就想带一束花回去给我娘子,只是门口的仆从说什么都不让我进来。只好跟在你主人后面,他们才没拦我。” 他几乎有问必答,却让沈媞月久别重逢的喜悦稍稍平息,她心中升起一抹怀疑。 “乌池城与石桥村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被魔族一路绑过来的吗?他们呢?” “是。魔族不仅抓了我,还一路抓了许多人,我趁其不备才逃出来,也没能救下其余人。” 他叹息,嗓音中有悲凉之意。 沈媞月信了三分:“你欲如何?凭你一人,是走不回石桥村的。” 第62章 “我在这里结识的一位好友,他答应帮我回去。” 沈云鹤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若加上一个你,他可能不大愿意。狐族应当也会术法,不如我们就此分别,来日我再招待你。” 说罢,他竟转身就走,毫不留念。 沈媞月剩余的疑心也被打消,她绕着他脚边打转:“等等,你不是要买花吗?” 从有苏姒离开后,她就再没见到姜棠,他们进来这么久,没一个仆从上来招待,甚至连客人都看不见。整间铺子死寂得可怕,仿佛只剩他们两个活物。 黑褐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爪子边,她闻了闻,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 “这里很不对劲……” 她被一股力量撞翻在地,飞出几米远,连带着打碎数个花瓶。 花粉漫天,她狼狈地爬起来,怒目圆瞪。 “抱歉,情况危急,一时下手重了。”沈云鹤包含歉意,朝上指了指,“你无事吧?” 沈媞月朝上望去,屋脊也盛开着大团花丛,花瓣娇艳欲滴,艳丽芬芳。 她没看出什么异样。 嘀嗒—— 一滴水落在她的吻部,她迟钝地舔了舔。 屋内哪来的水? 她又一次向上看去,这一次她看见蕊丝长长地垂下,液体不断从花蕊深处流出。 是唾液。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口涎都止不住流出,显然饿了多时,而对底下的两人垂涎欲滴。 要不是沈云鹤及时推开她,她已经被卷进花蕊。 “你不是看不见,怎么能……” 沈媞月欲言又止,虽说他才救了她,但不问出来,她只会加深怀疑。 沈云鹤却好脾气地解释:“正因看不见,我的听力比常人好数倍,这里又格外安静,茎干伸长的细微动静,以及我摸到不同于水的滑腻触感,都让人意识到不对。” 说话间,群花就像有意识一般,不再安静地蛰伏,一瞬间铺子的所有花,都朝他们疯狂地涌来! 沈媞月惊骇地看着这一变故,狐狸的身子让她能更灵动地跳跃,她咬断粗壮花茎,冲着似乎被吓得一动不动的男子大喊:“你还在等什么,快跑!” 进来容易出去难。 层层花海把他们包围住,她跳上桌子,也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花,不断向中心延伸,连门口的影子都找不到。 幻形限制沈媞月的灵力,她连曜灵都召唤不出,他们站立的位置越来越小。 她不再犹豫,尖锐的犬牙咬出伤口,以鲜血画下阵法。 白光闪烁,阵眼形成,她将沈云鹤使劲往阵法里拱:“闭上眼睛!” 她从阵法滚出,绒毛打结成一团,她打了个喷嚏,用爪子不断洗脸。 “你受伤了?” 沈云鹤闻到空中飘荡的一丝血腥味。 “无事,一点小伤。” 沈媞月不在意地舔舐伤口,传送阵是基础术法,只是她受限于幻形,只能用鲜血为引,布下阵法。 再想进去就没那么容易,白白错失一个机会,却连路都没摸到,她懊悔地咬着尾巴。 沈云鹤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小狐狸,虽然花没买到,但我还得赴友人的约,你我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吧。” 她急忙道:“我同你一起去!” 见沈云鹤诧异,她又补充:“我的主人不知去向,我今夜没地方睡,你不带上我,我只能露宿街头。” 他带着笑意:“是我思虑不周。乌池城妖魔混杂,你这种小妖睡在街头,恐怕会被撕碎。” 沈媞月爬上他肩头,心情复杂。她知道沈云鹤心肠极好,就连路边的野草都不舍得践踏,更不要说见死不救。 即使他是个凡人,在城中不知道比她这个狐妖危险多少,他依然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幼崽,不能放任不管。 她软绵绵地问:“沈云鹤,再见到你娘子,你想对她说什么?” “很多。”他陷入沉思,“不过最想说的一句,是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难过太久,也不要来找我,就把我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继续生活下去吧。” 沈媞月眼角有泪光闪烁:“你不怪她?不怪她这么久都不来找你,不怪她没心没肺地活着。” “嘤嘤从前就过得苦,好不容易遇到阿娘,阿娘还抛下她一走了之。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在乎,我不过是趁人之危,才成为她的夫君。” 他苦笑:“她是个聪慧的姑娘,迟早都会得到更多人的喜欢,比起一个微 不足道的我,忘了便忘了,我只盼她将来能顺心遂愿,平安喜乐。”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沈媞月鼻子一酸,拼命地重复,“她很在乎你,也想尽快来救你,只是她太弱小,敌人又太强大,她也别无办法……” “怎么要哭了?”他好笑地挠了挠狐狸的下巴,“你又不是她,怎知她所思所想。不过我也没与人说过那番话,大概是你给我的感觉,与嘤嘤有些像吧。” 她止住抽噎,带着哭腔问:“还没到吗?你的友人在哪?” 沈云鹤温和地说:“快了,你得把这副模样收一收,免得他以为我虐待妖族。” 车轮扎过石板路,带着轰隆隆的声响,悬挂在四角的铃铛,发出清澈叮当声。 第63章 高大的黑马离他们一步之遥停下。 他朝停在路中央的马车行了一个礼:“方兄。” “好久不见,沈兄。” 第29章 “你需让他在我灵前执妾礼…… 沈媞月乍闻熟悉的声音, 浑身毛都应激地炸起来。 这是……方彦。 自他绑走宋逢君后,她就一直想揪出他,未曾想竟能在此处碰见,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云鹤继续道:“方兄,你曾说会助我回家, 不知现在可还算数。” “自然, 我方彦一言九鼎, 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上车吧,我们详谈一下。” 沈媞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一下跳上马车。 车内装潢比她上次见到的还要奢华, 方彦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沈兄,我上回提的条件,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颔首:“我答应你。” 沈媞月看着他们打哑谜,无趣地在一旁扒拉坐垫。 “这是你新得的爱宠?” 不知不觉, 他们停下交谈, 方彦把目光移向她:“别怪我没提醒你,有苏姒看不得狐族受委屈, 你可要藏好, 被她知道你把狐族当成亵.玩的……” 沈云鹤礼貌地打断他:“方公子说笑了,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小狐狸,它想走就走,并不是我的私宠。” 正在此时,突然发出“砰”的一声, 沈媞月又变回那个穿着裙裳的小姑娘。 怎么偏在此时失效,早知道就不上马车了。 她不适地甩了甩重回的手臂,暗自祈祷, 方彦千万别认出她来。 “沈姑娘!” 事与愿违,方彦连犹豫都没有,迅速叫出她的名字:“你不是早就走了?怎么又出现在城中,云鹤兄呢?” 沈媞月大惊,想抢过话头,沈云鹤却比她更快出声,他疑惑地问:“我就是沈云鹤,方兄怎知我的名?” “我是嘤嘤……” 沈媞月窘迫拽了拽他的袖子,恨不得找一个墙角钻进去。 事已至此,为避免捅出更大娄子,她只能先认下来。 “嘤嘤?你怎么……” 变成人形后,她的嗓音也重回原样,沈云鹤听出熟悉的声音,稍微一想,又紧闭嘴巴。 “你们不认识?”方彦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不怀好意,“之前……” “他出生便有怪病,大夫说他是一体两魄,两魄性情不同记忆也不相通,所以他的行事可能会让人觉得怪异。方公子,这是我们家族的密辛,本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还请你保守秘密。” 沈媞月迅速找补,也不知这蹩脚的谎言能否骗过他。 方彦爽朗地笑了:“难怪,我就说沈兄与上回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这种病倒是稀奇,我还是首次听说。” 她庆幸地长舒一口气,还得感谢鹤青上次全程都戴着面具,不然露出的马脚更多。 他又道:“不过你们不是办完事就要走?怎的还留在城中。” 她蹙眉,状似苦恼:“原是如此,谁料有个仆从失踪,郎君非说不能抛弃任何一个人,回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 “沈兄是真性情,一个仆从丢了便丢了,再买一个也不费工夫,何必耽误自己的事呢?” 方彦拍拍他的肩,感慨道,“这下又惹沈姑娘不高兴,沈兄可要三思啊。” “是,我也说过好几次,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改日再谈,我们先走一步。” 沈媞月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拉起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沈云鹤,“方公子,失陪。” 人已走了许久,方彦仍然静静地坐在车内,手边的茶水已经凉得透彻。 一道影子出现在窗边:“公子,那两人可要解决?” “当然,按老规矩。”他闭目养神,脸上带着狠戾之气,“一体两魄?真以为我是三岁稚儿,能被如此漏洞百出的理由哄骗过去。” “且慢。” 影子旁边出现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上头特意吩咐,他们暂时不可动。” 他半眯起眼睛:“你的主子近日也自顾不暇吧?她就要死了,等洗髓丹一断,你们还能掌控那些人吗?” 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方公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别忘了主子是怎么让你免受方家之难,能为主子效劳,是你的荣幸。” * 沈媞月拉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处才停下。 “我施了追踪术法,到时方彦去哪我们都能知道,也可以早些救出宋师兄。” 见他一言不发,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似乎我不在的日子,你变了很多。” 沈云鹤斟酌着用词: “你早就认识方兄,来这边也有目的,你不方便说,那我也不问。可你宁愿骗我是狐族,也不愿暴露身份,是不信任我吧?嘤嘤,你好像多了很多秘密。” 她长话短说:“天山宗是世上第一大门派,你失踪后我拜入宗门,也是为了变强救你。之后确实发生很多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耽误之急是先去救人。” 她感应到方彦停着的马车重新行驶,来不及多说:“我们走。” 马车停在之前的花铺,沈媞月故技重施,偷偷尾随方彦进入。她做好躲避食人花的准备,谁料竟看不见一束花。 第64章 店铺里空荡荡的,连花瓶都摆放,方彦对着空中念出一句晦涩难懂的咒语,一扇门凭空出现,他跨进门内。 沈媞月连忙带着沈云鹤紧随其后,等他们全都进去,门重新消失不见,铺内又归于平静。 刺眼的光芒消散,沈媞月睁开眼眸,眼前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白鹭在天上盘旋,湖泊中央有处小岛。 “岛上应该有我要找的人,我们得尽快过去。” 虽是这么说,她却不敢看水面,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沈云鹤垂下眼睫,察觉出她的恐惧:“你还是怕水?不如你教我怎么过去,我替你去。” “连船都没有,你一个人怎么行。”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次我能乘船,这次也一定行。” 沈媞月唤出耀灵,对他伸出手:“来。” 剑哗地腾空,直冲云霄,他们一头扎进云雾,她高呼:“慢一点,慢一点曜灵!不要飞这么高!” 她又笑着同沈云鹤解释:“曜灵很久没飞过了,有些激动,我第一次御剑飞行时,它比现在还兴奋。” 他怔然:“我没能与你一起见证,实在遗憾。” 她不知说什么好:“以后还有机会的。” 湖心与岸边的距离不远,他们很快就落到岛屿上。岛上绿意盎然,花瓣随风飘扬,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越是看似祥和的环境,越让沈媞月不敢掉以轻心。 她警觉地迈入丛林里,手中紧紧握着剑,没走多久,她突然停下步伐,周围不再寂静,远处飘来嬉笑声。 沈媞月拨开树丛,往外看去。 她还没看清,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令她向后退去。 “别出声。” 沈媞月惊喜地睁大眼睛:“唔……姜棠……” 姜棠警惕地盯着前方,确认没有动静后才道:“你去哪了?怎么先前一直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掉进湖中又不会凫水,给淹死了 。” 沈媞月挣脱她的手:“刚见面就要诅咒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疑惑:“有苏姒走后,我就看见一扇门开在那,本想叫你一起,但我回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先进来了,难道不是吗?” “我只看到遍地的花,根本没有什么门。” 两人对视一眼,直觉中计了。 姜棠紧皱眉头:“你是说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知道我们的动向,所以让你我看见的事物不同,可这人图什么?” 沈媞月琢磨:“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可我实在觉得诡异,我们这一路太顺了,几乎畅通无阻就进到这。防范如此不严格,怎么能又关知韫又抓宋师兄的?”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先去救人。化成狐狸时,我差点掉进一个树洞,在那旁边,我见到宋逢君遗失的符箓。” 每个符修所写的符箓都有区别,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姜棠想拉她走,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一人。 “仙尊?” 沈媞月尴尬地笑了两声:“他不是仙尊,是我的夫君,事情有点复杂,我回去再跟你说。我们还是快去救宋师兄吧。” 她“哦”了一声,视线仍止不住往沈云鹤那飘,就像发现一个稀奇的玩意。 但她也清楚最要紧的是什么,老老实实带两人前去树洞。 藤蔓缠绕郁郁葱葱的乔木,阳光无法穿透密集的树冠,毒蛇从枝头垂下,‘嘶嘶’地吐着芯子,相比刚上岛的春光明媚,这里气温都降低了不少。 沈媞月抱着手臂,莫名感到寒冷,她催促:“好了吗?” “快了。” 长势喜人的野草被强行分开两侧,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树洞。外表看不出什么的高大树木,树干被虫蛀出一个大洞,整棵树下半截几乎成了空心。 姜棠心不在焉,转头对沈云鹤说,“这里似乎对灵力有天然压制,我们中只有你是凡人,不如你先进去?” “不行,”沈媞月立即否决这个提议,“你也没进去过,万一有什么陷阱,他才是毫无自保能力。” “你这么护着他,要是被仙尊知道……” 她不知想到什么,像是孩童寻到新玩具,眉飞色舞,“我很期待那一天。” 沈媞月敷衍地“嗯嗯”两声,趁她不备,从后面猛地一推,还未出口的怒骂消散在空气,她高兴地朝树洞喊:“劳烦你先走一步,等没有危险我们再进来。” 因视力受阻,沈云鹤总是迟一步才明白发生什么,他迟钝地说:“你……” “反正宋师兄是因她才被抓,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少女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完,随即想起好像没在他身边露出过这一面。 “呃……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以后就不做了。” 沈云鹤似乎在想别的,微微出神:“我没这样想,我们进去吧。” 他们一踏进去,才发现里面很黑,跟黑夜不同,像是浓稠的墨汁,完全不能视物。他们被包裹其中,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这种环境反倒给了沈云鹤便利,他侧耳聆听:“有丝线在空中交织的声音。” “丝线?” 姜棠没空计较她先前行为,靠得离他们更近一点,她咽了咽口水,“你们没觉得,这里更冷了吗?” 第65章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们脚边爬行,剑光一闪,沈媞月也在刹那看清周围:“是蜘蛛。蛛丝在不停交汇缠绕,源源不断向同一个地方涌去。” “也许宋师兄就在那,问题是我们怎么过去。”姜棠手掌快速摆动,不断变化术法,“这里像是会吞噬一切光源,我们连路都看不清,知道情况也没用。” 沈云鹤说:“我来吧,我能听音辨位。” 沈媞月用红线绑在三个人的手腕上,若哪个人遇到危机,轻扯一下其余两人就能感知,这样也不用担心走散。 她们蹑手蹑脚地跟在沈云鹤身后,他如履平地,甚至能精准避开布满四周的蛛丝。 姜棠与她咬耳朵:“你这夫君倒是有点厉害,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 她心事重重:“谁能想到,我也很意外。” 渐渐地,有点点荧光向同一地方飘去,它们聚集在一起,即使微弱也足以让她们看清。 “这是……” 姜棠失语。 巨大的茧倒挂在正中央,天蚕在上面爬行吐丝,灰白色的丝质隐约能看清宋逢君紧闭双眼,仿佛已经了无声息。 小蜘蛛忙忙碌碌地把树皮中的丝线,连接到茧上,每多连一根,荧光就会更亮一点,仿佛能驱散树洞的黑。 可与之相对,巨茧越来越黯淡,就像容器在被吸取养分,快要吸食殆尽了。 “糟了。” 沈媞月凝重地看着这一幕,她很快意识到巨茧已经跟树干连为一体,一路过来她都能看见,岛上的树根盘根错节,牢牢扎进土壤深处。 也许整个小岛都由巨茧提供养分,才能让外面生机勃勃,她突然有这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样若想毁了这茧,那树也会倒塌,牵一发而动全身,所造成的动静恐怕会让岛屿都为之震荡。 那时他们若不及时离开,可能比宋逢君的下场还惨。 “不行。”姜棠也反应过来,她按住少女要拔剑的手,绞尽脑汁地劝她,“要是被发现,下次再来就没那么容易,我们还怎么救姐姐?不如先回去商量对策,请仙尊或者江长老过来帮忙……” “宋师兄要死了。” 沈媞月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陈述这一事实。 两人都明白,宋逢君绝对撑不到她们搬救兵再来,若现在不救,等于……直接放弃他了。 姜棠坚持:“可是……姐姐难道不重要吗?宋逢君与你相识不过数月,死了最多难过几天。姐姐是伴你多年的师妹啊,明明近在咫尺,你忍心看她去死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人心总有偏私,放弃无关紧要的,选择更为重要的人,这似乎是人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沈媞月垂下睫毛,敛住眼底情绪,很轻地说:“你说得对。” 她脑子却闪过一幅幅画面。 有最开始夫君失踪她六神无主,是那个少年拉起她,告诉她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入天山宗后,她最初很不习惯,是宋逢君教她怎么抢到饭堂位置,怎么分到更好的灵器。 也有小白又一次把灵株啃食殆尽,他嘴上责骂,却在抓到小白后,心疼地梳开它打结的毛发,包扎它被荆棘割伤的腿,不要钱地把灵株往它三瓣嘴里塞。 放弃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来吧。” 久未出声的沈云鹤,似乎感觉到她的为难,以一种下午吃什么的轻松口吻,自然地说出来:“我大概能理解你们看到什么,既然是供给养料,那容器是什么无所谓吧?把我替换上去,那人就能毫发无损地下来。” 沈媞月失态:“这怎么行!” 他笑了一下,也许这不能称之为笑,只是一个安抚性动作:“我不傻,她口中的仙尊喜欢你吧?你应该很烦恼怎么安排我的去处,若把我带回宗门,只会让你两相为难,我不愿看你陷入如此境地。” “我本就是不该存于世间的人,能苟活这么多年实属幸事。我身有缺陷,与你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死了皆大欢喜,你也能再寻良人,而非一直背负愧疚,认为对不起我。” 他似乎还想再多说几句,最终只幻做一声无奈的叹息:“嘤嘤,照顾好自己,然后……忘了我。” 沈媞月知道他敏感,却不知他能从姜棠寥寥几句,窥探出她心中所想。 甚至在此之前,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又与方彦交好,她一直很防备他,生怕他是敌人派来的人。 她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就连他什么时候心生死志,都不知道。 “不行……” 沈媞月想扯住他,他却不知从哪变出一叠符箓,贴在她身上,让她连微末灵气都释放不出。 “最后一刻了 ,就让我留点私心。” 沈云鹤用手指一寸一寸描绘少女的容貌,从颤抖的眼睫,到微微张开的红唇,他勾起一抹很淡的笑,俯身吻下去。 先是有一下没一下亲吻,轻柔地与她唇瓣相贴,直到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逐渐深入内里,把她的舌尖从深处拽出,紧紧绞着。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掌控欲在他身上一览无余,他不容许一点反抗,强迫少女为他打开身子,任他采撷。 第66章 他指腹摁住她的下颌,在她试图挣扎时,加重力道,直到那里变得一片青紫。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温柔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发髻。 “抱歉,本来只想亲一下,没控制住。” 这句话蹦入沈媞月茫然的脑海中,令她回忆起在以往的梦中,青年吻完她也是这熟悉的道歉。 “啊……有点舍不得去送死了。” 沈云鹤脸上浮现出一股陌生的烦躁,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就出来一会,他就迫不及待召我回去,明明自己是个懦夫,却还不允许别人靠近。” 他先前身上那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精神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凶狠:“嘤嘤,我刚才都是乱说的。等我死后,为我立一块碑,你若想另嫁,我不会阻拦你,但你要让他在我灵前执妾礼,否则你仍旧是我的妻。” 此言一出,忙活的小蜘蛛默契地绕开他,已经远远躲在角落的姜棠,此时都忍不住眼角抽搐,默默将耳朵堵住。 “要不你还是早点死吧。” 一连串的打击,让沈媞月气若游丝地瘫在地上,本来还庆幸自己比沈昭缨眼光好,找的情郎纯良又温和,谁能想到她竟眼瞎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冷笑,什么温柔,怕是之前都是装的,就为了更快接近她。 他收起面上所有情绪,认真地对她说: “有一句话是真心的,就算没有我,也希望嘤嘤将来能顺心遂愿,平安喜乐。” 这一瞬间,沈媞月似乎看见魔域青年,仙尊以及他,三者合为一体,共同对她说下这番话。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望着他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巨茧,再也没回过头。 “不要!” 她想声嘶力竭地喊,但发出的音量却声若蚊蝇。 姜棠扶起失魂落魄的她,强行拖着她离开。 她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快速讲话。 “我们要在人来前走,宋逢君的状态也不好,回去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小,她垂下手臂,彻底陷入黑暗。 第30章 永远也无法杀死他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一道巴掌隔空甩来, 蕴含着内力,陆砚书摔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面不改色地爬起来, 抹了一把唇角:“大人息怒,壳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竟脱离我们掌控, 但好在沈媞月也没捞到好处。” “没有?她成功把人救走, 还掌握进岛方法, 我看她做梦都会笑醒!” 陆砚书低下头,遮住眼底的阴郁。 这次他确实措手不及, 赵衡找他的目的一眼就能识破, 他本想随便找个借口脱身,未曾想赵衡变聪明了,非说有个弟子身受重伤,要他过去救治。 等他到了, 那个弟子不过气血不足, 比他还活蹦乱跳,赵衡连忙说自己是关心则乱, 不是故意耽误他时间。 他能怎么办, 只能假惺惺地说没事,顺带送了他们一堆灵丹妙药。 “沈云鹤”这个壳子花费他很久心血,从沈媞月刚上天山宗,他就去石桥村打探她的身世,那些村民提供了不少有用信息。 临走前, 为了感激村民们的帮助,他将村民带走做药人,顺便一把火烧了村子。 很少有人知道, 江时筠是世上最擅点灵术之人,陆砚书的点灵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在人偶脸上又刻下一笔,不过片刻,一个栩栩如生的“沈云鹤”就立在他面前,他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不擅点灵又如何,他做出的壳子,就连本人来都未必能识破。 他随手把旁边的游魂塞入壳子,见人偶眼珠绽放出神采,他下达命令:“去找沈媞月,待在她身边,获取她信任,没有我的指令,不得擅自行动。” “遵……遵命……主人。” 人偶僵硬地转动眼球。 可谁能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壳子放出一天不到,就脱离他的掌控,等他摆脱赵衡的纠缠,才察觉到与人偶的联系断开。 他赶来时,只剩一地狼藉,巨茧里面的“沈云鹤”失了活人气息,又变回呆呆的人偶。 陆砚书气得直咬牙,一定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游魂在搞鬼,坏了他的好事。 “再有下次,你就把你的位置给方彦,他连“沈云鹤”不是真人都不清楚,却也懂得斩草除根,他的事情办得比你漂亮多了,你还是早日休养生息吧。” 陆砚书僵了一瞬,不死心地追问:“那小韫呢?” “她没用了,早点料理了吧。” 落下轻飘飘的一句,再无声响。 他对着从始至终都没露面,只传来声音的黑暗处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礼:“是,大人。” 陆砚书穿过重重结界,越深入内里,越能感到灵力被压制,呼吸困难。 沉重的石门被数百个修者看守,这还仅是明面,守在暗处还有不计其数的修士。 他第一次来还被这么大的阵仗给吓到,如今也是见怪不怪。 修士为他打开石门,他刚踏进去,一股冷风穿过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寒战。 第67章 外头正值三伏天,里面却犹如冰窟,透着刺骨的寒意。 岩壁流下的水结成冰,到处都是冰柱,正中间有个人双手吊在半空,直挺挺地跪在冰床上。 她披头散发,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只能从身形辨别出是个女子。 “用点药吧。” 陆砚书把一瓶丹药放在她面前,试图拨开她的头发。 她猛地偏过头,一声不吭。 他无奈地道:“小韫,已经十年了,还不屈服吗?” “别说十年,就算百年,你们也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许是久未开口,她的嗓音沙哑难听。 知韫是少见的炼丹奇才,当初把她抓来,本想能为他们所用,可她还是块硬骨头,这么多年也只得到洗髓丹,如今……他们也有更好的替代品了。 “看在你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师姐没死,而且很快就要来救你了。” “你说什么!” 她目眦欲裂,双眼里的恨意犹如实质,要不是有桎梏,她恨不得冲上来生啖其肉。 陆砚书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察觉到自身失态,他面露不悦:“你的师姐沈昭缨,怎么,十年未见,你不想见她?” 她一字一顿道:“陆砚书,你们当初怎么逼迫师姐跳进裂隙,十年来,我没有一日忘记。我知韫对天起誓,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虚张声势,你也得有这本事。” 他冷笑一声,转眼又变得虚情假意,“沈昭缨本就没恢复实力,曜灵剑又属火,在这冰窟窿里,她能发挥几分威力。” “小韫,我对你的情意不减当年。我还是那个提议,只要你与我结为夫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包括从这里出去。你也不用看着你的师姐来送死,却还是无能为力。” “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绝,我也定不会嫁给你这种伪君子。” 知韫睁开结着血痂的眼眸,凝视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就快了,再等等我吧,师姐。”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冰柱渐渐融化,四周升起一丝暖意。 * 没有少女的存在,天清峰连仙鹤飞过都自觉停止啼叫。 魂魄飘回屋中,一瞬间就被面容俊朗的青年吸入身体。 [我出来连一天都不到,你就急着让我回来,怎么,怕嘤嘤在我 身边待太久,你更得不到她的心了?] 即使连实体也没有,只能存在与他的识海中,沈云鹤也毫不留情地嘲讽。 [荒谬,你本就不容于世,有什么资格与我争。] 鹤青压下心头恼怒,冷冷地说。 自从他把沈媞月关在屋子后,他的脑中就多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自称是沈云鹤,一直昏沉沉飘荡在虚空,前几日才苏醒。 他很快就弄清来龙去脉。 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十年前他自愿斩断情丝,断绝那刹那,鹤青只觉得有什么脱离他而去,并未放在心上。 原来那根情丝幻作人形,被沈母捡到,一跃成为沈媞月的夫婿。 在魔族袭击村子时,人形被一击而碎,情丝本应归回主人身体,中间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变成一个独立的魂魄。 鹤青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感到无穷的恐慌。 这就意味着……他们出自同源,是一体共生,他永远无法杀死沈云鹤,也无法……取代他。 他曾认为,他定能比沈云鹤做得好,不会让沈媞月伤心,不会让她受伤。 她若一直忘不了沈云鹤,他也可以模仿沈云鹤的模样,就算她心里眼里是另一个男人,他也不在乎。 但这些都建立沈云鹤早已死亡上面。 若沈云鹤还活着……他还能用何种理由留在沈媞月身边? 沈云鹤突然出声:[别忘了,我们现在记忆共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鹤青不仅能看见他和沈媞月的过去,还能看见…… [你吻了她。] 他脸色猛地沉下来,压抑着怒火。 [是啊,本来不想的,用别人的壳子总觉得很脏,只是她的表情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沈云鹤大方地承认。 [没忍住?]他的嗓音中夹杂着不可置信,[你们……] [别这么惊讶,我们可是夫妻,这点事又算什么?] 鹤青紧闭薄唇,当初沈云鹤说他过去能更好保护沈媞月,就不该答应。 沈云鹤还想再刺他几句,突然听到动静:[嘤嘤回来了。] 鹤青匆匆起身,看见姜棠背上背着一个,手里还拖着一个,费力往这里赶。 他踉跄几步,颤抖地抚上少女苍白的脸颊:“嘤嘤……” “她还没死呢,能不能先关心下地上这位。” 姜棠没好气地说。 他视线下移,宋逢君蓬头垢面,身上的衣物也破破烂烂,惨兮兮地向他打招呼:“仙尊。” 他面不改色:“人不是挺好的吗?嘤嘤连眼睛都睁不开,明显更惨。” 姜棠震惊于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指着宋逢君暴露在外的伤口:“你看,这里,这……到处都是伤,血都止不住,这叫好?” 第68章 “治病去回春堂,来天清峰做什么?”鹤青无情地将他们扫地出门,“再不济就去找江长老,我没空。” 赶走嗡嗡作响的苍蝇,鹤青将沈媞月小心地抱到床上。 她好像总是在昏迷,总是在他没注意时受伤。 他轻轻叹息,像是在问旁人,又像在问自己:“我该拿你怎么办……” * 沈媞月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 她听见屋外有嬉笑打闹声,强撑着身子爬下床,她推开门,众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 “沈师妹!” 宋逢君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他叼着兔腿,“刚烤的兔子,快来趁热吃。” 沈媞月震惊:“你把小白给烤了?” “我是那种人吗?”他大声嚷嚷,“小白又长翅膀又会咩咩叫,连纯种兔子都不是,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中毒。” “这才是真相,你别听他的,再不吃就要凉了。” 姜棠负责盯着火候,快要熄灭就扔个燃烧符进去。 “嘤嘤。” 青年眉眼含笑,端坐在一侧。 这一刻,她恍惚觉得又回到与沈云鹤初见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放松惬意的午后。 沈媞月十分自然地牵起他,不顾另外两人诧异的目光,拉着他就走。 “仙尊和沈师妹,他们两个……” 宋逢君瞪大眼睛,转头想要寻求安慰,却看见姜棠泰然自若地咬下一口兔腿,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他悲愤欲绝:“你早就知道,却一字都不透露,姜师妹,我真是看错你了。” “专心吃,他们走了,刚好不用跟我们抢。” 姜棠腮帮子都塞满兔肉,含糊不清地说。 清风从窗格间隙吹过,鹤青避开地上零碎玩意,无奈地唤她:“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乌池城发生的事,你知道吧?沈云鹤是怎么回事?” 不用多想就知道,以他当时的黏人劲,怎么会舍得放她独自离开。 沈云鹤又凑巧出现在乌池城,她说什么也不信,只是他最后毅然赴死,又让她以为不是敌人做的手脚。 她越想越可信:“你装成沈云鹤的模样,让旁人信以为真,也能更好行事。” 鹤青缄默不言,面上神色是她看不懂的复杂,过了很久,他应下:“是。” 沈媞月眉眼弯起来,不自觉地带着一点骄纵:“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 他保持着沉默,脑中的声音清晰尖锐。 [鹤青,你真是卑鄙无耻,连实情都不敢告诉她,也配为一宗之尊。] [关你何事,你要真光明正大,就不应该在她面前赴死。救宋逢君的办法不止一个,我不相信你想不到。] [是,我和你一样卑劣,只是不知,嘤嘤会选择我还是你呢?] “仙尊、仙尊……” 轻柔的声音将他唤回,他回神:“下一次出发是何时?我同你一起。” “明日。” 沈媞月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你还要牵到什么时候?” 仙尊却没有如往日一般道歉,指节插进她的指缝,与她紧密相扣。 “不能牵?你面对沈云鹤时,可是很好说话,亲你你都不会拒绝。” 她脸一红,恼羞成怒:“分明是你骗我在先,若我早知道……” “若你早知要如何?他可以,我就不行?” 鹤青沉下声,往前一步逼近她,气势逼人:“嘤嘤,我比他差在哪?他只是个凡人,就算侥幸没死,寿命也比不过修者,你迟早都要面对生离死别,为何你总是挂念他?” “我对不起他。在石桥村是我不在才导致他失踪,之后我也没为寻找他而付出什么。即使他不介意,也不能改变我抛下他的事实。” 沈媞月别开眼,神情痛苦。 鹤青突然不明白,她是否已经知晓那个沈云鹤就是真的,只是为安他心才装样子,哄骗他揭过此事。 你是想保护他才这么说的吗? 话在喉咙间滚动,终究咽了下去,他不敢去赌,即使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他也不想站在少女对立面,与她决裂。 “别等明日了,我们今日就走。” 第31章 救人 宋逢君虽是被敲晕了绑过去, 但却能清楚说出,知韫具体关押的位置。 他一脸迷茫:“从我醒来,我的脑海里就有一道声音一直重复一句话, 把骨笛和萤灯合二为一,指向的尽头就是目的地。我差点以为是邪魔入体。话说知韫师姐真被关了十年啊?怎么没有人去救她。” 他从怀中掏出一盏灯, 是变小的灯笼, 散发着幽幽荧光:“这也是我回来才有的,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上。” 姜棠凑近一瞧:“这种光芒……好像我们在树洞中见到的荧光。” “还有骨笛, ”沈媞月若有所思,“骨笛是小韫送你的, 为什么要特意选这两样?” “故意恶心我们呗, 看来又是陷阱,还是特意针对 我们的。”姜棠直言不讳,“你打算怎么办?” 第69章 沈媞月叹气:“能怎么办,就算是火坑都不得不跳, 他们就是笃定我们肯定会去。” “你的灵根还没恢复吗?” 她摊开手心, 灵力在血脉中缓缓流动:“恢复了八成,剩下两成怎么也修补不了, 江长老也不知哪里出问题, 她说也许是我记忆还没完全恢复的原因。” 姜棠:“那可不妙,他们一定做足准备想杀死你,或许会请来合体期的修士。” 合体的下一个境界就是大乘,大乘离渡劫成仙就差一步之遥,在如今灵气微薄的世间, 大乘期只有寥寥几人,并且久居深山。 若修炼至合体,在外行走从无对手。 她淡然一笑:“总要试一试, 不然小韫知道我们没人去救她,她该多伤心。” 沈媞月决定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直奔岛屿。可惜事与愿违,她还没进乌池城就被拦下来。 “哟,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要等很久呢。” 有苏姒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她冷静地说:“你要拦我?” 有苏姒状似惋惜:“我也只是遵从上头的命令。实话告诉你,从你入城第一日,就有人一直在监视你,你要是今天不来,还能多活几日,可惜了。” “若你今日不拦我,看在你曾帮助过我的份上,日后我可以放你一马。” 沈媞月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没有一丝慌张。 她目光中流露出恶意:“世人皆说狐狸精擅于花言巧语,我看你们修士也不遑多让。我可是吃人心肝的狐妖,哪个名门正派不想置我于死地?你就别在这当好人,速战速决吧。” 沈媞月缓缓将曜灵拔出,手中长剑直指她。 昔年的恐惧又浮现在她眼前,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发抖的狐狸。 她化成原型,九条尾巴妖力四溢,对着月亮长啸一声,猛扑过去。 “你真蠢!被他们利用而不自知,多少人觊觎你的妖丹,你要是死了,狐族自然是他们囊中之物。” 沈媞月边躲边喊。 有苏姒狞笑:“你以为我真给他们卖命?沈昭缨,当日你断我一尾,害我元气大伤,今日我就要报此仇。” 坚硬如铁的尾巴又拍碎一片瓦砖,溅起的碎片朝她命门飞去。 “铛”地一声,孤光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她喜不自胜,停下躲避的步伐。 “你来得好快,好久没见孤光出鞘了。” 鹤青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无波:“还是太慢了,没能在她动手之前赶来。” “鹤青,你还是跟沈昭缨搅和在一块,以前我就劝你,修士薄情寡义哪有什么真心,怎会爱上魔头?她需要时才会对你甜言蜜语,平常早把你抛之脑后。” 有苏姒的笑声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她让你一起救她的师妹,可曾考虑过你的性命安危?” 一道影子闪过,她感觉尾部一凉,接着是钻心的疼。 “啊——” 她惨叫地在地上打滚,一条尾巴从半空落下,脱离本体很快变得黯淡无光。 沈媞月收回剑,无辜地眨眨眼:“你话好多啊,真想不出来,十年前你是如何留下一条性命的。” “沈!昭!缨!我要杀了你!” 她咬牙切齿,气得要疯了。 “我叫沈媞月,你找沈昭缨寻仇可不关我事。”她笑眯眯地说,“有苏大人还是先止血吧,否则乌池城怕是要换城主了。” 没有人再阻拦她,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入城内。 四周静谧无比,没有妖,没有人,连风声都没有。 “这也太明显了吧?除了傻子谁看不明白,就差直接说这里有陷阱快跳。” 沈媞月吃惊于他们如此单刀直入,装也不装。 “你无论如何都会来,何必做样子。” 鹤青手掌一直放在剑鞘上,目光警惕地巡视周围。 正在此时,骨笛和灯笼同时飞出,它们在空中化作金粉,纷纷扬扬地洒在路中央,为他们指出一条清晰的方向。 他们沿着荧光往前走,渐渐地,有湍急的流水声,视野变得开阔,泉水飞流直下,他们已然来到悬崖边。 “沈昭缨,好久不见。” 有人踩着枯叶而来。 沈媞月毫不意外地望着眼前之人:“陆砚书,有苏姒不过断一尾而已,对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有苏姒以前就是你手下败将,这种废物,十年来也没什么长进,令人失望。”“他目露鄙夷,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与她不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你护不住你的师妹,连你自身都难保,今夜依然如此。” 她面上没有波澜,平静地说:“你打不过我。” 医修本就不擅长战斗,陆砚书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很少承认这一点。 他又忆起每次围剿魔族时,其他门派的修者总是把他推到后面,还善意地提醒他,既是医修,就别冲到最前面,以免受伤。 他身为一宗长老,居然要和新入门的弟子挤在后面,那些人只把他当作要保护的对象,虽友善,却无尊敬。 而沈昭缨的待遇与他截然不同。 第70章 每回沈昭缨从前线退下,魔族的一滴血溅在眉心,衬得她眉眼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那些人停下为他包扎伤口,一窝蜂地围上去,嘘寒问暖,眼中的崇拜之情都快要溢出来。 他孤零零地被撇在一旁,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像沈昭缨一样被人发自内心的仰望与尊敬。 这无关地位,在绝对的实力下,他处心积虑得来的长老身份,一文不值。 他不禁倍感耻辱,凭什么,凭什么! 沈昭缨不过是天赋好而已,还有哪点能比得过他,凭什么宗主传位与她,凭什么她能得到这一切。 他不甘心。 在看见知韫的眼神也一直追随着师姐,没有把丝毫注意分给他,这种不甘心达到了顶峰。 既然明面上打不过,那就暗着来吧。 他会撕碎沈昭缨所有心爱之人,会让她跪在地上求饶。 只要想到那画面,他就兴奋地发抖。这一信念,支撑他谋划许多事,也让他成功杀死沈昭缨。 “你错了,我并未想阻你。” 陆砚书自信地抬起下巴,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实力在我之上又如何?你的师妹依旧是我囊中之物,你护不住她。” 沈媞月透出一丝焦躁:“别废话,小韫在哪?” 他品味着她的焦急,不急不慢:“起死回生没能让你静心?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鹤青冷淡地道:“嘤嘤,你去悬崖底下看一看吧,这里有我。” 似乎才发现还有一人,陆砚书又把矛头指向他:“仙尊怎么也过来了?我记得你最不爱多管闲事了,别是喜欢沈昭缨。” 见鹤青不接话,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知道她十年前就与魔族纠缠不清,十年后也有夫君吗?” “天下女子多得是,我劝你换一个人喜欢。你能护她至此,想必她给过你甜头吧?”他眼神暧昧,笑容黏腻恶心,“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就算与你结为道侣,谁知会不会与人私下苟合。” 长剑出鞘,他急忙后退两步,才免于被削断脑袋的下场。 “侮辱她的人,合该永世不得超生。” 鹤青极少动怒,此刻目光森然,吐出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陆砚书骇然:“你少吓唬我,你不过是强行捧起来的仙尊,修为连曾经的江时筠都不如,想杀我,你还……” 魔气穿过他的胸膛,他睁大眼睛,直挺挺地倒下去。 鹤青越过他,无视他惊惧的眼神。 “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吗?我的本源之力是魔气。” 他拼命地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鹤青的来历。 在沈昭缨未死之前,鹤青只是天清峰上名不见传的小弟子,他从未注意过。 直到魔族来犯,鹤青以一己之力击退魔族,护佑宗门平安,被尊为仙尊,他也以为是江时筠实力衰落,迫不得已推出的傀儡。 他从未想过鹤青能和魔扯上关系。 他又想起,传闻沈昭缨有个魔族情郎,但在她身死后,这位情郎也消失不见,再未出现。 那时他还幸灾乐祸,暗想魔果然只是贪慕权势,见人失势,迫不及待跑了。 若情郎是鹤青,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要杀了你们!” 陆砚书双手在空气中乱抓,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以前对你动手,总有人在暗中护你,如今你都快死了,怎么没人来了?” 沈媞月言笑晏晏,踩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瞳孔清晰映出自己的面容。 “你的主子好像抛弃你了呢,放心,你不会这么快死的,我会让小韫亲手处决你。” 她示意鹤青将他绑住,金粉还在往前延伸,她独自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她做好摔在崖底的准备,却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你把陆砚书给杀了?” 沈媞月抬头,又是老熟人。 “你也来了?” 邬婋眼神复杂:“你还要延续十年前的错误吗?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们,别一错再错,回头是岸。” 沈媞月语气轻松:“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理解是什么,但想让我放弃小韫,绝无可能。” “知韫身为魔族奸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她。你不单罔顾少宗主的职责,还不顾全宗门弟子的性命,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不解:“你的师妹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能让你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救她。” 沈媞月:“魔族奸细是你们所安罪名,你们扪心自问,真相是这样吗?” 小师妹很少出现在她的梦中,仅有的几回,也是在宽慰她,让她不必自责,万事以她为先。 邬婋蹙眉:“真相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干扰到裂隙的修补,那便罪无可恕。” 这是沈媞月第二次听到“裂隙”这个词,她不解其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若是想阻我,那来吧。” 鹤青被她留在悬崖上,只要听到动静就会下来。可这里像被施加了不同术法,但凡踏出几步,就会被移到另一个空间。 第71章 邬婋的实力越胜于陆砚书,单独对付她,沈媞月不敢掉以轻心。 曜灵围在她身侧打转,对面之人散发出的威压,令它也感到焦躁不安。 “以你现在之力,必败。” 邬婋佁然不动,连法器都未拿出。她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有把握赢下这一场。 “邬长老这么看不起我,我可要伤心呢。”即使与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对战,少女依然不慌不忙,“轻敌乃是大忌,邬长老修行多年,还没学会吗?” 她正想开口,却感到背后有一丝凉意。 “邬长老,刀剑无眼,当心。” 姜棠用刀抵在她身后,笑吟吟地道:“你是忘了还有一个我吗?” 邬婋:“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可能……” 临行前江时筠给了她们一叠符箓,可以隐蔽气息,就算高出几个境界的修者也察觉不出。 姜棠一直跟在沈媞月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你以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吗?”邬婋气定神闲,眼中不见慌乱,“怎么不让你师父过来?” “我不愿为这点小事麻烦江长老,我一人足矣。” 沈媞月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在她察觉出自己意图时,对着姜棠扬声:“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快去救姐姐吧。” 姜棠露出一个微笑,吹了一声哨音,草丛里传来爬行的动静。 邬婋低下头,与金黄色的竖瞳对上目光,蟒蛇吐着信子,就快要爬上她的脚。 她一阵恶寒:“这种歪门邪道,只有魔才会使出来。” “你污蔑姐姐是魔族奸细,姐姐心善无法自证清白,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魔族邪术。” 控蛇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与魔惯用的术法并无关系,不过姜棠笃定她一直高高在上,不屑了解这些微末技巧。 不如,就让她败在她最厌恶的魔手上。 第32章 过往真相 金粉还在一路延伸, 也许会将她带去错误的地方。 沈媞月却还是选择相信,只因金粉散发出的异香,与梦中师妹身上一模一样。 她逐渐体力不支, 双腿机械地往前走。 一扇厚重的石门挡在她面前,门内传来异动。 “小韫?” 她迟疑地摸上石门, 直觉里面关押着人。 数十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 一字未言, 以包围的形势向她冲来。 寒光一闪, 曜灵为她挡下攻势。 这些人的招式与各大门派都不同,沈媞月看不懂他们的路数, 也无法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往哪攻去。 不过片刻, 她的手臂上就多了数道伤口。 又躲过一轮攻击,她靠在岩壁上,微微喘气。 “回来!” 见曜灵鬼鬼祟祟地朝一人袭去,沈媞月瞳孔骤缩。 还是晚了。 刺目的白光炸开, 曜灵掉落在地, 发出声声哀鸣。 她赶忙过去,剑身上萦绕着死气, 透露着不祥之兆。 那人竟直接自毁元神, 爆体而亡。 时下修炼至化神以上的修者,无不饱经风霜,备尝艰苦。他们无一不是珍惜性命,生怕行差踏错间就毁了这么多年的修行之路。 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有修者选择自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法。 可那人却毫不犹豫, 仅仅为了伤到她的剑。 沈媞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面色凝重,周身灵气运转, 提升到最高。 新的一轮攻击又开始了。 她身轻如燕,黑暗并不影响视物,反而让她借着阴影遮掩,抢过那些人手上的长剑,刺穿他们的胸膛。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但接着又会涌来新的人,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他们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机械地挥舞手中剑。 他们像察觉不到痛意,就算一条腿被斩断,也要爬着攻击她。 沈媞月一度怀疑这些人是傀儡,只听从命令行事。 几个时辰的打斗下,无疑对她的体力是巨大消耗,更何况那些人压根不给她喘息时间,速度越来越快。 她一个恍惚,剑刃就削断她一簇头发,只差一点,她的脑袋就不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媞月稳住心神,吞下一枚丹药,把全身灵气都涌入丹田。 这枚丹药也是江时筠给的,可以短时间提高一个境界,但副作用极大,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废人。 江时筠叮嘱她,这相当于最后的保命手段,拼着一身修为捡回一条命,非绝境之时,不得动用。 现下还未到绝境,但她等不了了。 她感到浑身疲惫一扫而空,四肢充盈着灵气,她能在眼花缭乱的攻势下,捕捉到那些人的破绽。 转眼间,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新加入的人已经比不过她剿灭的速度。 “啪——啪——” 掌声应景地响起,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传来:“不愧是天下第一剑,竟能敌过我这么多傀儡。” “你是谁?” 沈媞月垂着头喘气。 “我们曾经见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原以为,死过一次足以泯灭你的斗志,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连死亡都不能让你屈服,那还有什么可以呢?若让你的师父师妹,抑或是你的情郎死在你面前,你还能镇定自若吗?” 第72章 这道声音似乎在诚心请教,但夹杂其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她置之不理:“小韫在哪?” 是脆生生地回答:“死了啊。” 沈媞月手指颤了一下,很快压下去:“你们费尽心思引我来,不是让我来收尸的。” “你说得不错,就这么轻易让她死了,未免太没意思。不如让你们姐妹团聚,十年未见,你一定有很多话想 对她说。” 石门缓缓打开,沈媞月直觉有诈,迟迟不敢动一步。 “我没有骗你,她就在里面。怎么,怕了?十年前你可不会瞻前顾后。” 她定了定神:“我没什么好怕的。” 她迈步向前,一股寒意扑面袭来。 曜灵属火,她修炼的功法也与火性相关,寒冷的环境只会压制她。 透过冰柱,沈媞月看见吊在中间的人。 十年很漫长,可以让咿呀学语孩童长大成人,也能让少年褪去青涩,可悠长的岁月似乎并未她的师妹身上留下痕迹,一如在梦中见到那样,她一眼就认出眼前人。 “小韫……” 知韫似有感应,她睁开眼睛蠕动干涸的嘴唇:“你来了,师姐。” 沈媞月眼眶瞬间发红,捂住嘴把哽咽吞下,不敢多看眼前惨状:“我来迟了。” “比我想象中还要早,外头是又到春日了吗?” 她勾起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惜失败了,“你不必来救我的师姐。是我连累了你们,鹤青说得对,我只会给大家惹麻烦,要是我不曾来天山宗就好了,你和师父也不会……” “别说丧气话。”沈媞月在寻找破开结界的办法,“就算……” 她突然意识到:“你认识鹤青?” “他不是你带回宗门的吗?他还应该称我一声师姐。” 知韫咳了几下,并未多想。 沈媞月心跳如鼓,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她以为来天山宗才是与鹤青初见,原来不是这样吗?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 “咔嗒——” 她迟钝地看下脚下,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被拉入不知名的漩涡中。 * 一个人在天清峰练剑很无聊,沈昭缨总是缠着师父,让她多收几个弟子陪自己玩。 师父总是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多年来还是只有她一人。 直到春光作序,万物和鸣,她在汩汩泉水洗手,远远望见师父背着一个人上山。 她飞快地跑下去:“这是?” “你想要的玩伴,以后知韫就是你的师妹。” 沈昭缨好奇地戳了戳师妹如花一般的面颊:“她怎么不醒?” 江时筠温言:“小韫受了很多苦,累极才熟睡,往后你要好好保护她。” 她应下,次日就被派下山做任务。 等回来之时,她看见窗台多了一束鲜花。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将路边最好的一束花送给师姐,希望师姐不要嫌弃。” 小师妹仿佛还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不禁也放轻声音:“我很喜欢,谢谢。” 知韫眼睛腾地亮起:“那……我可以留下了?” 沈昭缨哑然失笑:“师父把你带回来,就是要收你为徒的,以后天清峰就是你的家。” 在选择术法时,师妹没有选择剑,而是选了截然相反的医修,她笑着说:“师姐已经是天下最厉害的剑修了,我不如修医,以后师姐在外头受伤,就不用总去回春堂了。” 沈昭缨觉得没多大问题,剑修都穷得响叮当,她早就眼馋医修光靠卖丹药,就能富得流油。 江家灭门惨案一直是师父心中的结,这个结让师父修为止步于合体,甚至……有往下跌的趋势。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生出心魔,即使无人赞成她此举,她也必须去。 临行前,师妹还是来送她,并鼓励道:“师父只是一时生气,会想明白的。我相信师姐定能成功。” 沈昭缨大为感动,毫不客气地把师妹带来的银钱全都收入囊中。 到了魔域后,她还常常用传音符联系师妹,当然在没钱时,联系得最勤快。 直到她认识鹤青,身为魔族麾下得力干将,最不缺的就是底下魔的供奉,动辄便是东海捞上来的稀世珍宝,隐世宗门不外传的秘法。 鹤青对这些兴致缺缺,但她很喜欢。 有大把冤大头会花高价收下,她每次都能被他们出的价格震撼到。不过她不会在同一地方售卖两次,毕竟物品真假,谁能保证呢。 想要让鹤青改头换面,以散修的身份跟她回去,这方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师父。 沈昭缨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师父,您就收他做记名弟子吧,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也不会出去败坏您的名声。 “荒唐,让旁人知晓你去趟魔域就带回一只魔,该怎么解释?下次是不是要把魔尊也带回来?” 江时筠扶着额头发愁。 “您又在打趣我。”她膝行两步,扬起雪白的面容,努力挤出一滴泪水,“若不将他带回宗门,我就要三番五次地跑去魔域,被人发现岂不是要安个勾结魔族的罪名?您忍心看我进诛魔阵吗?” 第73章 江时筠无力地示意她下去:“你长大了我管不动你,如今做什么事都是一意孤行。为师只愿你将来能承受得起代价。” 沈昭缨知道她这是松口应下了,兴高采烈地叩首:“谢师父!” 剑修的本命剑惯例是去剑冢挑选,然而青年去了剑冢好几趟,全都空手而归。 “竟没有一把剑与你共鸣吗?” 沈昭缨目瞪口呆。 无怪她惊讶,在她七八岁去挑选本命剑时,剑冢的上古神剑都追着她跑,热情地想与她结契,直接把跟她同去,却无剑问津的同门师弟给气哭了。 越是名剑脾气越大,剑灵只会选择能配得上自己的主人,强迫不得。但普通一点的剑便没这么多讲究,有些连剑灵都没生出,天山宗建宗以来就没遇到过所有剑都排斥弟子的情况。 她猜测:“难道是它们察觉出你身上的魔气,才不愿与你结契?” “谁知道。”青年懒洋洋地从后抱住她,头靠在她肩上,“不然就别当剑修了,我看符修也行,买点符箓不用自己画符。” “不行!” 她突然提高音量,从他怀中挣脱,“符修留在天清峰只会引入怀疑,我亲自去剑冢给你挑剑。” 他不悦地注视空荡荡的双手:“你的师妹不也是医修吗?她都能留在天清峰。” “她不一样,小韫是师父带回来的亲传弟子,无人敢说。” 沈昭缨披上外袍,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别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徒留他一人愣在原地。 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带着剑气喘吁吁地回来。 “给。” 青剑薄如蝉翼,在日光照射下,剑柄上雕刻的玉兔显得委屈巴巴。 鹤青抚过剑身,没有明显的排斥之意,反而隐隐朝他贴近。 触及他略带疑惑的眼神,沈昭缨抬起下巴:“此剑名曰‘孤光’,与曜灵同为双生剑。它起初还不服,被曜灵追着痛殴后才乖顺下来,以后它就是你的本命剑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对我这么好,你的师妹该生气了。” 她奇怪地道:“你怎么老是提她?刚好我让她过来一趟,你也算她的师弟,总要见一面。” 沈昭缨尴尬地站在中间,身侧的两人彼此距离老远,互相将对方视作空气。 “我说你们没必要吧?好歹是同门,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知韫冷淡地说:“师姐,你带他回来只会徒生祸端,不该如此。” “你留在嘤嘤身边就不会给她添麻烦了?我好歹能自行解决,你作为医修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识趣点就应该早日离开。” 青年嗤笑一声,握住少女的手腕拉到身边,明晃晃地挑衅:“我是你师姐选择的道侣,你又算什么?” “够了!” 沈昭缨头疼地打断他们,顺势将手抽回,她后退几步,正色道:“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哪来深仇大恨?小韫,你性子温柔,对于刚入门的师弟更应该耐心教导,而不是对他人出身有偏见。” “还有你,”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青年,“来之前答应我什么?不能乱发脾气。这里不是魔域,若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我这少 宗主也死到临头了。” 她以为两人只是刚开始不习惯,慢慢就会放下成见,可没过多久,知韫又私下来找她。 “我不是因个人偏私才不喜欢他,师姐就信我一回,他真的会给你带来灾祸的。” 师妹素日清纯透亮的眼眸布满愁怨,眉头紧锁,显然已为此事愁了很久。 沈昭缨正忙着处理手中杂务,闻言头也不抬:“别怕,就算他身份暴露我也有法子应对,不用担心。旁人若是看到你们不和,反倒会借机生事。” “师姐就这么喜欢他吗?” 她眯起眼睛扫视阵法图,随口应下:“是啊。” 那日过后,知韫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不再对鹤青不假辞色,有时沈昭缨还能看见他们融洽地在附近说话。 她欣慰不已,转而全身心地投入从魔域带回的线索。 江家作为修仙世家,灭门一案比她预想的牵扯还要广,真凶似乎不只是一人,更不只一个家族。 师父又传她去问话。 “你在魔域看到了什么?” 沈昭缨仰头问:“师父知道裂隙吗?” 裂隙是修者众所周知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大地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源源不断产生天外邪魔。 天地万物,都互相制衡,魔虽强大,但受魔气所控,危害不了世间。 但这些邪魔不同,它们凭空出现,没有神智只知杀戮,破坏力极大。众多修士联手,才将它们封印回裂隙之中。 “这都是传言,师父有亲眼见过裂隙吗?” 第33章 厌世的宗主 江时筠皱眉:“你想说裂隙不存在?” 沈昭缨道:“不, 它确实存在。只是与我们所想的不一样,江家被灭或许就与之有关。” “收手吧,我并非一无所知, 我亦想为族人报仇,可这不是凭你我之力就能做成。嘤嘤, 你天资聪颖, 从小你就从无败绩, 这让你过于轻敌。你会被这件事给毁了, 我不想看着你走向绝路。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还要再查下去吗? 第74章 江时筠望着这不省心的徒儿, 极力想劝她放弃。 她笑容很淡, 坚定地道:“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但我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撞破南墙不回头。您就当作不知道,无论发生什么, 我一人承担。” 沈昭缨毕恭毕敬地俯身跪拜, 双手叠放额头,再行一个大礼:“徒儿不孝, 违背师父教诲, 有愧于师门,您就逐我出师门,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徒弟吧!” “混账!”江时筠胸膛起伏,气得不轻,“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自己承担你承担得起?一出事就想撇清关系, 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了?” 沈昭缨踏着轻盈的步伐出来时,身后传来杯杓被打碎在地的声响。 “无事?” 鹤青倚靠在门边,无声地对她做了个口型。 她耸肩:“早知不提这事了, 师父就是嘴硬心软,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我也不赞成你继续查下去,太危险了。” “总有人要去做,这个人不如是我。” 她笑了笑,“今晚万里无云,要一起赏月吗?” 月光倾洒于大地,万物静寂,间接有几声蝉鸣,他们并肩行走在小径上。 步摇微微摇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随意地问: “你来天山宗也有段时日了,可还习惯?” 鹤青思忖一会:“与我想象中不同。我原以为正派和魔域有很大差别,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 “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估计觉得你心怀不轨,给正道泼脏水。其实人和魔没什么区别,也有蛇蝎心肠之人。” 沈昭缨轻抿下唇,似感慨,“天山宗从我管辖起,违背门规一律逐出,可还是有弟子屡教不改,我也只能尽我所能,肃清门风。” “不是要赏月吗?” 他沉默片刻,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难道不就在赏月?”她惊讶地拉长语调,“还是你嫌我话多,不想同我一起。 “你还知道有两个人,要是旁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互相不认识。” 鹤青用视线丈量两人之前的距离,不悦地道。 因刚才的交谈,二人不知不觉越离越远,沈昭缨瞬间恍然大悟,手心往下滑触碰到他冰冷的指节:“想牵手就直说,何必让人猜呢?” “没有想。” 他硬邦邦地说,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生怕她跑了。 沈昭缨没有揭穿他,浅浅地笑:“是我想牵你,行了吧?你真的不想与我说一说你过去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他态度又冷下去,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尽管裂隙的存在不是秘密,但也没多少人亲眼目睹过。毕竟人人都知裂隙危险,何必一探究竟呢? 沈昭缨最初并不知误入了裂隙,只当又是一个生魔的地方。 直到她顺着江家留下的痕迹一路追查,亲眼目睹大批凡人被抓走,随后魔族赶来,布置魔气横生的现场,让人误以为是魔袭击过的村子。 两方人马都对此事得心应手,仿佛做过千万回。 他们又把抓到的人带去裂隙附近,并给这群凡人喂下各种丹药,炼丹炉永不停歇,一直冒着热气,而吃下丹药的凡人不停在地上打滚,哀嚎声直穿耳膜。 沈昭缨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但她认得他们。 在各大宗门比试上,这些人都衣冠楚楚,和蔼可亲地夸她,称她是正道的翘楚,未来的希望。 他们或是一个门派的掌门,或是隐退多年的长老,无论是何种身份,都从没露出过这样一副狰狞面目。 他们对待那群凡人非打即骂,稍有不满就是一道鞭子落下,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牲畜。 来往之人没有低境界的,沈昭缨没藏多久,气息就被人发现,她逃回魔域,那些人才没再追上来。 她直觉他们抓人没这么简单,也许不是第一天出现。她动用少宗主的手令,在人间历练的弟子纷纷传音,她听完所有传音符,心凉了半截。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凡人失踪,而上报宗门的理由都是魔族劫掠,这批人再也不见踪迹。 他们想做什么?拿人试药,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沈昭缨毫无头绪。 封印松动又把她召回宗门,她听着长老们口若悬河地争论该怎么解决,激烈到快要打起来。 她突然起身,所有人都向她看来。 “我说……裂隙是何时出现的?” 长老们面面相觑。 “五十年前?百年前?很早以前就有了。但封印松动,我们不能让裂隙间的邪魔跑出来,昭缨,别纠结于无关紧要的事。” 邬婋皱起眉头,缓慢地说。 “是啊,少宗主难道不知邪魔危害吗?当务之急是派弟子去加固封印,再谈别的。” 说话之人是陆砚书,他似乎很忧心此事,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沈昭缨想反对,可环顾一圈,连素日交好的师兄,都对她微微摇头。 她咽下要出口的话语:“好。” 第75章 名单不是她负责拟定,没过几天,陆砚书就带着一串长长的名单来找她:“这些是此次负责封印的弟子,还请少宗主过目。” 她扫了一眼,却看见上面都是熟悉的名字:“怎么都是剑修?” “宗门里本就是剑修独尊,剑修实力最强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若派其他弟子去,难免加固不了封印,而命丧黄泉。” 陆砚书微微欠身,状若恭敬。 此前也有几次封印异常的现象,这并不算危险之事,去的弟子也都能平安归来。 沈昭缨紧紧盯着他:“他们还回得来吗?” “少宗主这是说得什么话,他们自然能平安归来。” 他 深深地弯腰,礼仪上无可挑剔,头却一直没抬起来过。 四位长老中,只有陆砚书入门比她晚,资历也更浅。原本宗主并不属意他为回春堂长老,但原先定好的长老不知怎么,突发恶疾,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长老之位这才落在他头上。 因此他不像其他几位长老一样,亲切地唤她昭缨,每回都是毕恭毕敬地称她少宗主,似乎还十分惧怕她。 直至他想向小韫提亲,才多跑来天清峰几回,对她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生疏。 但小韫不喜欢他,于是沈昭缨负责出面拒绝他,结果被他误会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她多次想当面解释,但总寻不到机会。他总是远远避开她,明明在同一个宗门,却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面。 沈昭缨一直在看他,似乎想透过他卑微的身影,看穿他的内心。 直到他一滴冷汗落下,沈昭缨才收回探究的目光,淡淡地道:“我知你内心不服,也许还憎恨我。但你知道我的脾气,你心里想什么我不会管,但若威胁到门中弟子性命,你这长老也当到头了。” 陆砚书抖了一下,表面上长老与她平起平坐,但宗主常年不管事,她代行宗主之责,有这个权力罢免他长老之位,甚至有能力把他驱逐出门。 他勉强笑了一下,颤抖的眼珠暴露他的恐惧,低声下气:“您误会了,我并未对您不满,我也不可能对弟子下手。” “是吗?那就好。” 少女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过,未曾看见他陡然变得怨毒的眼神。 沈昭缨很快就无暇去管那些弟子,有更多魔开始骚扰凡人,甚至险些潜进宗门。 她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叫住赵衡。 “赵长老,魔是从无极峰进入的,你不想做一个解释吗?” “你何必为难他,天山宗结界是由你负责,按失职来说也轮不到他。” 邬婋神情冷淡地接下她的质问。 沈昭缨听出她语气中带刺,并未理会,转而再问赵衡:“是像邬长老所说的这样吗?” 赵衡支支吾吾地站在一边,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赵衡属于有话直说,藏不住心思的性子,总是喜欢驳人面子,没少让邬婋下不来台,因此他们二人关系并不怎么好。 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会为对方讲话,就像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沈昭缨仿佛又回到那天,长老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事情,她被不动声色地排挤在外。 她不再多言,不想为这些小事继续争执。 与鹤青结契是一早便答应好的,但请帖还未发出去,她得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知韫失踪了。 “一个大活人在你眼皮底下失踪?你再说一遍!” 来传信的弟子被她的怒火吓到,战战兢兢地道:“知韫师姐来时我们还跟着,但她说要单独寻药,让我们去忙自己的事。等过了半天她还没出来,我们分头去找,结、结果……” “既是在回春堂失踪,那就从回春堂开始搜。” 她眉眼凌厉,满是肃杀之气。 剑修依次有序地排开,跟待在后方救援的医修不同,他们都数次与魔厮杀过,剑未出鞘也带着一股杀气。 他们冷着脸伫立在门口,吓得好几个医修都不敢出来。 陆砚书也被这动静引出来: “您这是做什么?您虽贵为少宗主,但也不能蛮不讲理将回春堂围起来吧?” 她扬声:“陆长老,我并不想让你为难。只是近日魔族活动频繁,小韫若是被魔劫走,那你也不好对大家交代。” 他退让一步:“您若是想搜便搜吧,若搜不出什么,还请您向回春堂医修赔礼道歉。” 持续一日的搜查还是落幕,沈昭缨听着弟子的回禀,面色越来越阴沉。 “回春堂就那么大的地方,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我看和他陆砚书脱不了干系。” “嘤嘤,你太心急了。”江时筠闭目打坐,“就算是陆砚书做的,你今日之举也是打草惊蛇,还让他又抓住你一个错处。” 她忧心忡忡:“我是怕他对小韫做什么不好的事,他被拒绝后,看小韫的眼神就让我浑身不舒服。” 灵雀扑棱着翅膀挤进窗台,一张一合的尖喙带来口信。大概意思是宗主也得知她包围回春堂的事,认为她此举实在恶劣,明日需向长老们作出解释。 第76章 江时筠面色凝重地听完,神情是前所未有地严肃:“这不是个好兆头,宗主不理俗事已经很久了,我也多年未见过他,更何况是此等小事。不管陆砚书是如何请动宗主出面,你都需小心应对。” 沈昭缨也只在授任仪式上见过宗主一回。 那时她的修行速度已经让人望尘莫及,不仅远盛于同辈,隐约还有超过长老的趋势。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下一任宗主,再又一次斩杀魔族一名得力干将,宗主亲自为她加封。 她站在下面,听着一堆冠冕堂皇的话,直到仪式结束,宗主突然嘀咕一句: “终于有人接手烂摊子了,那帮老古董总说什么天才难遇,不让我退位。这下好了,总算没人来烦我了。 因距离过远,沈昭缨看不清宗主的面容,只是惊讶不已,他原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她满不在乎:“放心吧师父,我想宗主不会有耐心管此事的。” 翌日,她如约而至。 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不仅有长老,还有各峰的首席弟子,熙熙攘攘围在那。 邬婋出言:“昭缨,我们都得知了昨日之事,确实是你有失妥当。你吓坏了好几个医修,若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恐怕要向回春堂众人赔罪。” 沈昭缨倒是落落大方,出乎意料道:“我带了千年灵芝,稍后自会登门拜访那几名医修,也会向回春堂众人赔礼道歉。想必陆长老不会介怀此事吧?” 她拿出十足的诚意来,陆砚书也不好驳她面子:“少宗主此言差矣,我也只是为门下弟子不平,并未故意针对您。” “不是最好,”她话锋一转,“只是我师妹确实在回春堂失踪,我也想尽快找到她。还请陆长老行个方便,配合我去天清峰调查。” 陆砚书面色铁青:“你疑心我?” 她坚持:“若证实你清白,自然会放你回去。” 两方僵持不下。 “昭缨,进来。”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沈昭缨也听出来了:“你们还真把宗主请出山了?” 众人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她冷笑一声,迈步进屋。 长长的纱帘垂下,沈昭缨隐约能见到宗主一言不发,负手站在那。 她行礼:“您找我?” 宗主没有如她预想那样质问,反而另起话头: “你坐在少宗主这个位置上,也有些年头了吧,可还习惯?平日是否有人不服你、刁难你?” 她不解其意,谨慎地回答:“承蒙您厚爱,一开始初登高位,我很是惶恐,也有人质疑。但在其位便要谋其事,我做得越好,不满的声音便会减弱一分,渐渐也没了。” “是吗,你比我更知道怎么当一个宗主,我接手天山宗数年,也未做出过什么功绩。我听着弟子聒噪,看着他们为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常常觉得厌烦至极。他们仗着家世优渥,便肆无忌惮地欺负那些地位更低的弟子。” 宗主抬起手揉着眉心,语气里有着浓重的疲惫。 沈昭缨似有同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她幼时就瞧见一群弟子围着一个身形瘦弱,瑟瑟发抖的弟子拳打脚踢。 她看不 下去,拎着剑跑去阻止。那时她还没一匹马高,但身为江时筠的大徒弟,无人敢不卖她一个面子。 那些人讪笑地散开,不忘解释说是闹着玩,让她别去向江长老告状。 她表面应下,转头就向师父诉说。 江时筠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稚嫩的脸蛋:“你拦得了一次,拦不了二次。他们只会……更加小心隐蔽。” 她起先不信,可她渐渐看到那日被救下来的弟子,身上虽不再增添新的伤痕,眼神却越发惊恐,稍有动静他就如惊弓之鸟,精神明显饱受摧残。 没有实质性证据,她也拿那群人没办法。 那名弟子最终还是自尽了,她得知消息后,沉默地拿起剑出门。 次日那群人不是摔断腿,就是被毒蛇咬伤,带头那个最为严重,被妖兽撕扯一晚上,全身经脉尽断。 这群人没少欺负人,得知消息更多人是感到幸灾乐祸。一个弟子问沈昭缨有什么看法,她面不改色地说:“报应呗,坏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 此后她见到有人受欺负,依然过去阻止,并且威逼利诱,大有再敢欺负人,就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也有一些人想来找她麻烦,可惜没人打得过她,全被她打得屁滚尿流,从此看见天清峰就要抖三抖。 从回忆中抽身,沈昭缨继续回答: “自我即位起,已经尽我所能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宗主沉吟半晌:“你知道我为何选你继任吗?你是宗门里能力最强,又非世家出身的孩子。有你这个先例在前,我希望他们能收一收嚣张气焰,可惜……” 沈昭缨明白他在可惜什么,只有她一人强远远不够,各个门派依然被世家牢牢把控,招收的普通弟子每年都在下降。 第77章 “您唤我前来,是想让我多培养非世家的弟子吗?” 他短促地笑了声:“不,我只是想让你别抱希望,不管你付出多大代价,这个世道早就无药可救了。所以何必执着于一个真相呢?” “原来您也是想劝我放弃,”她沉下心,不悦道,“这些话您还是说给别人听吧,昭缨告退。” 与宗主的谈话不欢而散,而陆砚书还是被她带回了天清峰。 坏事仿佛总是接二连三到来,一周后她得知知韫被找到了,只不过……已经入了魔。 她急忙赶去飘渺阁,却在半山腰处被拦下。 阻拦她的弟子行为上毫不退让,嘴上却恭敬,让她也不好强闯。 邬婋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望向她:“昭缨,只要沾染上魔,无论是谁都无法网开一面,你回去吧。” 她冷笑,知道今天是进不去了。 次日她又将师父一起带过来,可得到的说辞还是一模一样。 沈昭缨:“小韫好歹是我们天清峰的人,你招呼不打就把她扣押,还不让我们上去探望,居心何在?” 邬婋冠冕堂皇地道:“江长老若想探望我不会阻拦,只是昭缨你过于冲动,我也是为你好。” 江时筠抚上她的手掌,安慰地拍了拍:“我去看看也好。” 她以为师父会把小韫接回来,但她在天清峰等了很久,直到天光乍亮,师父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并告诉她,他们不会放小韫回来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不顾师父的劝阻,孤身一人闯入飘渺阁。 阻拦她的弟子有很多,曜灵在她身边护佑,她还尚存几分理智,没有出手伤人。 “铮”地一声琴鸣,空灵的琴音在山野间流淌,她恍惚了心神,瞬间被数名弟子按住。 她被绑着到正殿,殿内只有三名长老。 邬婋斥责她:“你身为少宗主,不为弟子们作表率,反而私自扣押陆长老,擅闯飘渺阁,德行有亏。今日你就在此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回去。” 她很轻地问:“小韫在哪?她不可能入魔。” “她就算不是魔,也与魔族脱不了干系!你不知道她入宗门前曾是魔族奴隶吗?你要为你师妹一人,而置全宗弟子性命不顾?” 赵衡嫉恶如仇,平生最恨魔,就算是首席大弟子与魔扯上关系,他也从不留情面。 第34章 何为天下第一剑 “魔族奴隶?” 沈昭缨愕然, 师妹从未提起过去,她也不好触碰师妹的伤心事,没曾想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魔会偶尔去人间抓一批凡人作为奴隶, 作为奴隶,为他们卖命, 当然更多是做一些重活。 奴隶自然没什么人权, 虽然魔不会故意折磨人, 但孱弱的身躯要无停歇地劳作, 也使奴隶早早丧命。 最开始仙门围剿魔族聚集处时,救下过很多奴隶。可魔生性狡猾, 这些奴隶体内不是被种下自爆的咒法, 就是被魔洗脑,心甘情愿成为安插在人族的棋子。 久而久之,仙门不再接收奴隶,会把他们集中关押在一处, 等过个一年半载, 没发现异常再放出。 “小韫入门以来,从未做过任何危害宗门之事。你们仅凭过去的经历, 就断定她勾结魔族, 想置她于死地,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公平公正?到底是为了宗门安宁,还是为了私心,你们心中有数。” 她喘口气,继续讥讽地说, “事情发生得还真巧,刚有魔混入无极峰,就查出我师妹是魔族奴隶。是想把脏水泼给天清峰?” “您这话就不对, 宗门本就是一体,何来各自分家呢?我们几位长老也是担忧弟子,如果此事发生在回春堂,我也定会交出我的徒弟。” 住在天清峰这段日子,让陆砚书消瘦了一圈,但他还是言辞温和,看不出一点怨恨。 “别说这么多,”她崩断手腕上的绳子,举起剑,“来战吧。” 那日情形在所有弟子脑海里都留下浓重的一笔。 四位强者打斗时爆发出的灵气,足以削平半个宗门,整个天山宗乌云密布,笼罩着不祥之气。 弟子们聚集在山脚,人心惶惶,只剩江时筠在维持秩序。她面容平静,仿佛里面打斗的人不是她的大徒弟。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个柱子倒塌。沈昭缨拭去唇边的血,撑着剑从废墟中起身:“你们……就这点本事?” 她的衣裳已经被灵气划破,变得破破烂烂,鲜血染红她的衣襟,她摇摇晃晃地踢了下地上的人:“起来。” 那三人比她还惨,尤其是陆砚书。他修为是四人中最低,受到的波及也是最大。 他像是被刻意针对一般,什么招式都往他那里打,只能狼狈地逃窜。 沈昭缨弯下腰,拍了拍他的面庞,看他因恐惧而瞪得更大的眼睛,惊讶道:“你明明很怕我,还敢抓小韫?还是跟我再回天清峰一趟吧。” 他吓得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仿佛恶鬼索命一般。 他吓得连滚带爬,想寻求另外两人帮助,但周遭放眼过去一片黑暗,他已被少女的结界笼罩在其中。 她歪了歪头:“别怕啊,只要你说实话,我可以留你全尸。” 第78章 “收手吧,昭缨。” 一柱金光直冲而下,结界瞬间被破开。沈昭缨昏迷前,看见宗主站在云端,嘴边溢出一声叹息。 见过宗主出手的人寥寥无几,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是大乘境界,离成仙只差一步之遥。 她再醒来之时,已经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岩洞。 陆砚书终于不再掩饰自己,暴露出最真实的模样,沈昭缨从他满口污言秽语中,听出这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他们筹谋已久。 宗门不满她的不只一人,如今对外宣称她勾结魔族,囚禁长老,剑修的地位也一落千丈,而她的师父,也很久没出天清峰了。 “你有想过今天吗?得意这么久还是败在我手上,你的师父师妹自身难保,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你。你就慢慢死在这里吧。” 陆砚书面目扭曲,完全沉浸 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笑容。 “我每对你低头一次,就憎恶你一分。想到你将来继位宗主,永远都要踩在我头上,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放心吧,等你死后我会好好对小韫的。” 沈昭缨不予理睬,她一直在观察四周,寻找机会逃出去。 她被困于此地数日,师父可还安好?还有鹤青……她焦急地想。 绳锁并不能困住她,但门口的结界过于强大,连她也破不开。 能限制她的结界,全宗上下只有宗主做得到。可惜她连宗主什么时候加入这场行动,也不知道。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望着头顶上一处小洞,苦中作乐地想着,他们总不敢真杀死她,只要还活着,她就总有办法出去。 惊雷炸响,碎石从岩壁上滚落,她捂住口鼻,从飞扬的尘土中,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来。 “嘤嘤,我来了,还走得动吧?” 她似哭非哭,吸着鼻子:“走不动。” 月影如钩,夜风吹起衣袖,凉意灌入身体里,沈昭缨勾住他的脖颈,一双手冻得通红。 她趴在鹤青背上,揉着他的耳垂,鼻音明显:“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师父还好吗?” “她挺好的,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 鹤青抬起下巴,向下示意,有越来越多影子在赶来,聚集在半山腰,逐渐形成一个庞然的队伍。 沈昭缨:“他们都是来抓我的吗?” “从结界破开就被感知到了,”他语调平平地陈述,突然想到一事,“我还动用魔气才把你救出,你不会介意吧?” 她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凝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下勾结魔族的罪名是彻底坐实了。 沈昭缨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无论以什么方法出去,都是畏罪潜逃的罪名。” 半柱香不到,两人已经来到了半山腰。 领头的是她很熟悉的师姐,她们曾共同深入魔族巢穴,救出无辜凡人。师姐为护她离开,险些自断一臂,事后还安慰她,不用过于自责。 她张了张口:“你也要抓我回去吗?我不想对你们拔剑。” “外头都传您背弃人族,残害同门,江长老两个徒弟都与魔族扯上关系,她无颜面对弟子,不敢出天清峰一步。邬长老命我们将您带回去。” 师姐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可我不信,我们都不信。您平日如何护佑同门,斩杀魔族,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尊敬您,您永远是我们的少宗主。” 沈昭缨放眼望过去,来的人更多是符修、乐修,剑修则寥寥可数。 有些只有一面之缘,更多是陌生的面孔,却在她看过来时,微笑着点头。 她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不知说什么好:“多谢。” 鹤青稳稳地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山。她忍不住回头,那些人无声地提着灯笼站在那,似乎在为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看来你的宗门还是好人多,也不枉你呕心沥血为他们做事。本来还想着你可以跟我回魔域,到时正道这群人,脸色一定十分精彩。” 鹤青见她一直沉默不言,难得开了个玩笑。 “说什么呢。”她轻轻锤了他一下,“就派这点人来拦我,还不够看,邬婋一定还有后手。” 说时迟那时快,山脚下已然显露出邬婋的身影。 “接下来的路我得自己走了,看起来大事不妙。” 沈昭缨从他背上跳下来,舒展下筋骨。 邬婋很有耐心地等他们走到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果然一个结界根本困不住你,你师父还是派人来救你了。” 她似乎没把鹤青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江时筠唤来的。 沈昭缨默认下这个说法,扯了扯嘴角:“这几天以来我思来想去,自问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帮助陆砚书?” 她不以为然:“帮他?十个陆砚书加起来都不够格,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跟那些蠢货也是一样。” “既不是帮他,那就另有其事。为了宗主?” 沈昭缨与她来往不深,但邬长老心悦宗主这是全宗都知道的事,她漫无目的地猜测。 被戳到痛处,邬婋面色冷下来:“昭缨,我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封印松动在即,你却想要阻止裂隙修补,意欲何为?已经有不止一个门派告到我这,说天山宗少宗主居然布下阵法,让去封印的弟子耽搁在路上。” 第79章 她确实做过此事,因是匆忙之间布下的,才被人发现与她有关。 “你也相信裂隙如他们所言那样?”她无所谓地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过是不想让无辜弟子命丧黄泉,何错之有?” “你!简直不可理喻。” 邬婋大为失望,“封印不代表就是去送死,就算意外身亡,也是为了造福百姓,乃是光荣之事。你修行多年,竟然如此贪生怕死,你师父都是怎么教你的?” 她笑容淡下去:“说我可以,别提我师父。邬长老可真是慨他人之慷,生死之事说得轻巧,毕竟死的又不是你的亲人,对吧?”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你还是多反省几个月吧。” 邬婋一甩袖袍,暗处之人得到指令,向两人扑来。 沈昭缨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见此情形抬手一挡,直逼得那人匆忙向后退去。 鹤青没有动用魔气,只是用剑,帮着她防御。 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隐藏在暗处的人纷纷倾巢而出,沈昭缨从他们使用的功法上,认出他们来自于各个门派。邬婋没有亲自动手,她匆匆离去,似乎急着赶去做什么。 呼啸的箭从她耳边擦过,她在密林深处穿行,又逃过一轮追杀。 从离开天山宗后,她就不知岁月,一直在逃亡,城里的客栈容不得她下脚,她更多是睡在山野间,渴了就喝溪水。 她方才意识到,纵然是剑道魁首,也抵不过这么多人的追杀。她可以在百余人的包围中逃脱,却杀不完如此多人。 有时沈昭缨甩掉一群人,趁着难得的机会小憩一会。 她躺在田野里,拔下一簇草,突兀地发问:“你后悔吗?若不曾遇见我,你仍然好好地在魔域当七殿下,而不是像现在如丧家之犬一样,还要时刻担心暴露魔族身份。” 或者说……有没有哪怕闪过一秒的念头? 她都被这无止境地追杀搞得厌烦至极,要不是回去救师妹的念头撑着她,她早也坚持不下去。 她突然又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掩饰地别过脸:“你就当我一时犯傻,不必回答我。” “我幼时过得并不好,魔是最弱肉强食的种群,一个孤儿独自在魔域,那就是人人都可以轻贱的野狗。像我这样的孤儿并不少见,大多活不过十岁,大一点则被抓去当奴隶。” 鹤青用手掌贴住她的脸颊,逼她转头与他对视。 “我命硬,后来又打败不计可数的魔,才成为魔尊麾下一员。但还是要为魔尊卖命,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嘤嘤,这种日子对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你不需要心疼我。” 沈昭缨眸中带着雾气,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次笨拙的安慰。 他浑身都是傲骨,回忆过去无异于揭开伤疤,往日他避之不及的话题,今日却为了让她放心,主动提起。 沈昭缨在他掌心蹭了蹭,缱绻地轻吻他的手心:“你真好。” 容不得他们伤感太久,敌人不分昼夜地追捕两人,从一开始的好心劝降,到现在直接格杀勿论,她感受到那些人也在逐渐失去耐心。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到后面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呼吸一次就像刀割过喉管,剧痛让她停止思考,只是麻木地挥舞手中剑。 她第一次感受到,距离死亡有这么近。 “没有路了。” 她伏在鹤青背上,勉强睁开糊满鲜血的双瞳:“那、那就跳下去。” 他们站在大地的裂缝边,狂风刮过他们的皮肤,底下是万丈深渊,以及阵阵凄厉的叫声。 这是裂隙。 追杀他们的人谨慎地 停下步伐,远远地驻足观望。 “没、没有回头路了,”她剧烈地咳嗽,“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 鹤青没有过多犹豫,两人如蝴蝶一般,直直坠入深渊。 好半天那些人才敢凑近,见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对视一眼,决定回去复命。 在追查裂隙时,沈昭缨就想过一个问题,裂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那时她无从得知,毕竟没人会主动跳下去,现在真的进来了,她却无力观察周围。 她只觉得好冷,刺骨的寒意从骨头里钻进去,伤口还在不停流血,她已经没什么痛意了,只想躺在床上睡一觉。 也许这只是一场噩梦,再睁开眼,她所爱之人依旧在身边。 沈昭缨头越垂越低,很久没感受过这么困了。 “别睡,再撑一会儿,求你了。” 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呼唤,她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找回几分神智:“我们……还在裂隙吗?” “是,这里的魔跟外面的不一样,它们不畏任何力量。” 没人的地方,鹤青不再约束自我,强大的魔气让试图近身的魔物,在惨叫中消失殆尽。但这只是暂时,很快碎裂的血肉重新聚集,又形成一个更大的魔。 沈昭缨也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击碎魔物重新长出的身体。 没有用,无论什么方法都没有用。这些邪魔根本杀不死,而他们的力量还在不断消耗。 第80章 她气息奄奄,虚弱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死在这里……” 鹤青没有回应她,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 “你听着,还没到绝境,”她断断续续地说,“那边,那个洞口是邪魔绕道而行的地方,也许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鹤青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托住她摇摇欲倒的身体:“好,我们过去。” 没有几米远的距离,他们却连动一步都困难。几千只蚂蚁都会令人恐惧,更何况是比人还高大的邪魔。 杀死一只就会有第二只迅速替补空位,找不出一点缝隙。沈昭缨绝望地发现,他们已经被魔物层层叠叠包围在一个圈子,并且这个圈子还在不断缩小。 鹤青不得已地放下她,手心聚集更多的魔气。 沈昭缨被他抱在怀里,苦涩地笑了笑:“我们死在这里,也算生同穴死同衾了。” 他答:“好。” “你好什么好……别随便答应,以后被人拐骗了怎么办。”她眼尾泛红,温柔地抚摸上他的侧脸,“我有愧师父教诲,总是掺杂私人感情,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明明是个魔,是我从小就被教导,需要不留情面杀死的对象。可我……还是那么喜欢你。不要太快遗忘我,你要为我守节,至少十年,就当我贪心好了。” 泪珠终于滑落,她颤抖着手描绘他的轮廓,就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 鹤青终于从她像是在告别的话中,察觉不对:“你……” 她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将他狠狠地往后一推,口中大喊:“曜灵!” 曜灵感受到主人心存死志,不甘心地围在她身边,不愿离去。 “走——” 金乌显形,三足立在剑柄上发出悲鸣声,向密密麻麻的魔物斩去。 沈昭缨体内蕴含着至纯的灵气,对于魔物有着天然吸引,她咬牙割开灵根,剧痛令她几欲昏厥。 邪魔果然被她吸引注意,半点也顾不上另一个人,全都朝她扑来,竟空出一条道。 她最后眷恋地回首看了一眼,下一刻,自爆元神。 刹那间,风云涌动,地动山摇。 刺目的光芒绽放,磅礴的灵气席卷而来,带走无数邪魔。 山峰之上的江时筠停下推门的动作,似有所感地捂住发痛的胸口。 在更远处,有人夜观星象,一直如日中天的星宿闪了几下,突然熄灭。他惊得瘫坐在地,自言自语:“吉星陨落,是为不祥之兆,人间……恐有大祸!” * 沈昭缨重新睁开双眸。 过量的记忆片段一瞬间涌入大脑,她不适地蹙眉。 “师姐,你还好吗?” 知韫见她定在那不动,低低咳了声。 “我很好,从没感觉到这么好。” 她笑了一下,力量回归让她没有临死前的无力,也没有强行提升境界的痛苦,丹田充斥大量灵气。她感觉周身轻盈,下一刻就能登至九天之上。 “得知我没死,你们是在暗中恐惧,还是后悔没能斩草除根?” 沈昭缨知道他们听得见,对着虚空漫不经心地扬手一指,“十年过去了,你们安逸太久,怕是忘了何为天下第一剑。” 无形的剑气击碎结界,她接住虚弱无力的师妹。 “你们可以选择继续阻拦我,只是还有那么多人追随你们吗?” 十年前她虽最终身死,但追杀她的人同样没落得好下场,有些连魂魄都被她捏碎,再也不能转世,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她抱着知韫稳稳地向外走,试图阻拦她的傀儡还没碰到衣角,眨眼间就灰飞烟灭。 没人再敢上前,藏身暗处之人退得跟深了,不愿与她正面交手。 她畅通无阻地踏出石门,身后燃起熊熊大火,埋葬了一切。 第35章 开始厌烦他 光线微弱, 送药的人避免发出声响,放下药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江时筠叹了一口气, 面露不忍:“瘦了。” “您不知道小韫受了多少苦,我差点认不出她来, 消瘦得不成人形。” 沈昭缨将她纤细的手腕塞回被窝,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江时筠劝道:“你也瘦了, 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里有我。” 她合上屋门,鹤青过来牵她:“怎么样?” 沈昭缨摇摇头, 巧妙地避开他的手:“小韫还是昏迷不醒,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会好的。”鹤青安慰道,想摸一摸她的头,又见她不动声色地拉开更远距离。 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自从他们回来以后, 她总是若有若无的疏离他, 这份心思被她藏得很深,但鹤青与她朝夕相处, 怎么会察觉不出。 他呼吸一窒:“你厌烦我了吗?” “别多想, 只是小韫还生死未卜,我分不出其他心思。” 她勉强笑了一下,匆匆离去。 回到寝居,沈昭缨长舒一口气,她清楚鹤青想说什么, 但她尚且理不出头绪,只能逃避这个问题。 记忆回归后,不同的片段在她脑中搅和, 一会是魔域里青年在变扭地吃醋,一会是沈云鹤直白地向她表达心意,以及……仙尊无措的眼神。 第81章 就像是乱成一团的线,理智告诉她都是同一个人,鹤青在她死亡以后,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成为仙尊,但沈昭缨单独面对他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只好每次都落荒而逃。 不过恢复记忆也有好处,她能做一些从前做不到的事。 她拿起桌上长剑,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离开天山宗。 [她厌烦你了。] 沈云鹤肯定地说。 鹤青不耐烦地道:[你懂什么,你连她是谁都不清楚,她怕是早已对你失了兴趣。] 沈云鹤:[你想说什么?] [她与你成婚用的是假名,合的八字想来也不对,那便算不得数。]他似乎很早就想这么说了,得意之色快要掩饰不住,[你就别老是自称嘤嘤夫君,平白败坏她的名声。] 这回轮到沈云鹤冷笑了: [是否算数你说了不算,你敢去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何况我们拜过天地,行过合卺之礼。你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才是毁坏她的名声。] 鹤青面色蓦地阴沉下来,他确实不敢。他单方面切断对话:[若不是被人从中作梗,我们成婚的时间比你早。我还有事要做,没空与你在 这闲聊。] 陆砚书是他亲手抓回来的,此刻就关在柴房。 他算一算时辰,也到该去探望的时候了。 一桶冷水浇下,陆砚书猛咳着醒来。他一见到来人,张嘴就骂:“畜牲!我要去宗主那揭穿你们的真面目!” “你该庆幸还在天山宗,若是在外头,你忠于的主子早就杀你灭口了。你只是一枚弃子罢了。” 鹤青面无表情地松开绑着他的绳子,状似真诚地请教。 “我很好奇,离了有人庇护的日子,你一个人到底能活多久?” 他丝毫不知收敛,凶神恶煞:“我乃回春堂长老!门下的弟子自当竭尽全力地保护我,沈昭缨不也利用剑修吗?我要是在这里出事,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鹤青突然失了谈话的兴趣,拿起腰间不断闪烁的传音符。他看了看,恶劣地勾起唇角:“知韫醒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这就是你要交代的遗言?” “什么?她还活着?” 他眼珠子乱转,慌乱地想找个藏身之处。柴房小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陆砚书又扯出他的裤脚,不住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对您出言不逊,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一次吧!以前我也没对您做过恶事,仙尊大人,求您了!”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是条好狗。” 鹤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指尖萦绕着魔气,“为防止你还有保命的法子,只好委屈你一下。” 一声惨叫从柴房传出,要不是早先设下隔音阵,早已传至百里开外。 鹤青拍了拍衣袖,皱眉看向鞋履,上面溅上了一滴血:“这是她给我买的,你为什么要弄脏?” 他手中力道加大,陆砚书跪倒在地,不断撕扯头发,痛到极致。 “应该没有反抗之力了。” 鹤青自言自语,不顾地上血淋淋的人,转身就走。 知韫虚弱地被人扶着,等在门外。见他出来,感激地朝他道谢。 他颔首,眼中没有笑意。若沈昭缨在此一定很惊讶,此刻他的神情,依稀能找出几分在魔域时的高高在上,那是久居上位所养成的傲慢。 江时筠叫住他:“等等,你知道嘤嘤去哪了吗?” 他诧异:“她不在吗?您别着急,我去找她。” “不必了,我大概能猜到她会去哪。你们闹矛盾了?” 她这两个弟子总是形影不离,这样的情形可真是少见,江时筠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有些恍然大悟,“我原本以为嘤嘤找回记忆后,你也会恢复,没想到……” 鹤青反驳道:“我们没有闹矛盾,您总是用神识打量人,很容易出事的。” “眼睛不好以后,也只能用神识了,我会尽量少用。”她不太在意,“倒是你,你的识海里似乎多了一缕魂魄,需要我帮你解决?” 他沉默半晌:“不必了,真有麻烦我会来找您。” [怎么不趁机解决我这个心头大患?] 回去的路上,沈云鹤哼笑一声,忍不住挖苦他。 他语气平平:[你只能待在我脑中,对我来说构不成威胁。况且你若死了,有一天嘤嘤知晓,她会伤心的。] 沈云鹤罕见地安静下来。 即使他们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但在瞒着沈昭缨这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不想让她难过,不想让她流泪,就算代价是永远见不到天日,沈云鹤也不会尝试去找新的身体。 [我的确算是个死人。但也没什么,我们听觉、视觉、乃至触觉都共享,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能感觉到。] 鹤青冷冷地说:[我会找到办法切断这种连接。] * 天还未大亮,弟子们就匆忙结束晨练,嘴里叼着一块饼,赶往同一个地方。 他们路上遇见熟面孔,便会笑着打招呼。 “你也来得这么早?” 那名弟子纳闷:“别提了,昨晚师父跟我说什么,少宗主回来了,我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哎,你说这少宗主何许人也?” 第82章 “我也没听过,突然冒出来该不会是哪位长老的亲信吧?要是实力连我都不如,我可不服。” 他正说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差点摔进沟里:“谁啊?怎么不看路?” 那人头也不回,清朗的声音传来:“小师弟,入门晚就该向人虚心请教,而不是发表一些白痴言论,平白让人耻笑。” 姜棠在一旁乐开了花:“看不出来你这么维护她。你不就早入门几个月,之前不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我是想不到,本来乖巧可爱的沈师妹,突然变成少宗主,我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帮我想想,我有没有哪句话得罪了她,她不会让我滚下山吧。” 宋逢君越想越有可能,欲哭无泪。 她无语:“放心,你整日劳心劳力地照顾小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在清晨时所有人都接到同一份传令,要求凡在宗门的弟子,速去凤栖山正殿。 凤栖山乃宗主所居之处,下面镇守着宗门之宝,有比天清峰更严格的禁令,不准许任何人踏入。 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才会邀请长老过去商议,而大部分弟子,还从未进去过。 凤非梧桐不栖,非朝露不饮。 山如其名,凤栖山种满了梧桐树。每到秋日,金黄的梧桐叶簌簌落下,铺满了林荫小路。 沈昭缨抱剑立于碧梧树之下,她也许久没来此了。传令是她发出去的,奇怪的是,宗主还是未露面,倒是她进凤栖山没有受到阻拦。 她一度怀疑宗主早已身死,不然一大群人要涌进他家,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少宗主,弟子们已到齐。” 弟子过来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摩肩接踵的人群呈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地占据了正殿前的空地。正逢妖魔活跃之际,很多弟子都被派下山历练,留在山中的并不多。 但这些人已经很可观了,沈昭缨有些后悔叫这么多人来。 她清了清嗓子:“肃静。” 两字落下,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了一瞬,不少弟子好奇地向上望去。 “你们中有些人对我感到陌生,一定很好奇我是谁,这不怪你们,十年太过漫长。但我相信,更多人依旧记得我的名字,也永远不会忘记,剑修出自天清峰而非无极峰。” 找回记忆后,她的容貌也有稍许改变,还是乌瞳红唇,但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一点,即使面无表情也会让人觉得她在笑。 细微的改变让她的气质截然不同,人群发出惊呼声,有人挤过前面的人,连滚带爬:“少宗主,我就知道,您不会抛下我们!” 腰上的佩剑彰显他是名剑修。沈昭缨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没能找到对应的名字,她微笑道:“你是?” 他痛哭流涕:“您没见过我,但一定记得叶师兄。他说宗门那些长老都想害您,您不可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他不愿相信您已死,原本打算自请离开宗门去找您,但在最后一次任务中,他不幸从半空摔落,尸骨无存。” 她记得叶师兄,那是名很爽朗的剑修。他们每次执行任务时,他总是亲自打头阵,不让她身犯险境。 他喝着酒,笑着说,“你学得快,很多人都习惯被你保护,忘记了你年纪也不大。师兄比你入门早,很多事交给我去做便好,保护师弟师妹,可是师兄的责任。” “你是觉得他死得有蹊跷?” 既然重提旧事,那便是心中郁结难解。 那人磕头,期盼地望向她:“我相信您一定会查清真相。” “起来吧,不必如此。”沈昭缨高声对众人言,“天山宗立身之本是为剑,但剑修从未比旁人高贵过。心术不正之人却会嫉妒剑修,想致其于死地。” “我今日召你们前来,为的就是整顿门风。你们中助纣为虐之人,我会连同背后之人一起揪出。” 她拍拍手,有人将陆砚书带上来。 排在前面的人见到他的惨状,忍不住惊呼出声。 “想必你们都很熟悉他,他是你们敬仰的长老,也是医修所信赖的对象。”她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今日也该让所有人都瞧一瞧,他真实的模样是什么。” 知韫在她话音未落时,就慢慢走到了高台上。她 大病初愈,唇色还很苍白,被人搀扶着,站在旁边闭目养神。 不是没人认出她,已经有弟子不住地向她这边瞄去,神色怪异。 “师姐,之后就交给我吧。” 她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浅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该去歇息。” 沈昭缨点点头,这是她们一早便说好的。 比起身体的损伤,陆砚书显然更害怕被人看不起。他装模作样这么多年,为了维持对外形象,他甚至不计成本,免费给弟子们疗伤。 若是当众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被身份更卑微的弟子唾弃,甚至人人都可以踩一脚,他只会生不如死。 而选在凤栖山,也是为了试探宗主如今的立场,会不会出面保下他。 沈昭缨三步一回头,见师妹毫不怯场,娓娓道来陆砚书十几年来所行恶事,终于能放心地离开。 第83章 她顺道拦住正要踏入山中的邬婋: “邬长老留步,你急着去哪呀?” 邬婋怒火中天地瞪她一眼:“你们要对陆砚书做什么!别以为你恢复记忆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还没死,天山宗不是你的一言堂!” “你消消气,往日也没见你对他如何好,现在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给谁看呢?要是让宗主误会,可不好。” 沈昭缨笑容可掬,在她发火前又道:“你在姜棠那吃的教训还不够多吗?现在可不是十年前了,没有帮手,你必死在我剑下。” 那日毒蛇蝎子钻进她的衣裳,咬住她的手臂,让她回想起来就一阵恶寒。魔族术法在她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有人族会自甘堕落去学这些,她是真想不到,有人会理直气壮地使用。 但她也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内部已经开始四分五裂。 沈昭缨一回来,就去乌池城那座岛屿,放火烧了岛内一切,顺带把他们培养的药人给救出来。 损失可谓是惨重,但他们却无计可施。十年来太过安逸,磨灭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又想起,天下第一剑曾来的恐惧。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止她,甚至有人建议,不如去给她磕头认错,让她别计较十年前的事。 邬婋听后连连冷笑,这群人打什么主意她还不清楚。不过是想让自己门下不重要的弟子过去,沈昭缨杀几个泄愤就不会来找他们报仇了。 她甩袖离席,警告他们:“时间过去太久,你们忘了她的行事作风?从她回来那一刻起,你们就已是个死人了,时间长短而已。” 她现在还能性命无虞,也是因为沈昭缨还不知道她具体做过什么,留她一命。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功赎罪,但她傲气了一辈子,还从没向谁低头过,现在也是如此。 邬婋不愿服输:“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择。难道你觉得你没有错吗?分明是你想要阻碍裂隙封印,让人族差点面临灭族之灾。我想拨乱反正,有错吗?” “这么听起来是没错。”沈昭缨假意思考一会,“可惜你的借口用错了,邬长老。你虽没有去过裂隙,但你也出自世家,我不相信你对他们所做之事一点也不知情。封印裂隙才能使人族幸存,这种理由只能哄骗三岁孩童,还是你非得找一个正义的借口,来掩盖你做出的伤天害理之事?” 她顿感荒谬:“荒唐!我虽没亲自去过裂隙,但我与那些邪魔交手过,它们所向披靡。你现在却说不该封印它们?” 好蠢。 沈昭缨能耐着性子在这与她好言解释,是为拖住她,不让她救下陆砚书,但未曾想她竟连话中深意都听不明白。 少女揉了揉眉心:“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封印并不难,才不用我们过去。这么久以来,众仙门派出过无数弟子,却仍然常有零星邪魔跑出。到底是弟子无用,还是封印的法子错了?” 正如没人知道裂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封印的方法也是很久以前就流传开的。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竟无一人提出疑问。 邬婋:“你觉得法子错了,直说就好,何必弄得鬼鬼祟祟?” “我都能看出,其他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况是那些素来老奸巨猾的世家。他们能一直错下去,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昭缨意味深长,看了眼日头,不再多留。 隐蔽的心思被戳穿,邬婋脸色不大好看。正如她所言,出身世家怎会一点也不知情。 只是她从前不愿去深究。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传出,鸟雀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从林中飞出。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凤栖山,转身离去。 第36章 “你所爱之人是她,不是我…… 天山宗近来发生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 下山历练总是要一同合作, 其他门派弟子会趁着休息间隙,过来虚心讨教剑法。却看见天山宗弟子个个精神不济,神游天外。 若是再大声一点, 他们就会吓得一激灵,见鬼似地逃走。 “这是怎么了?是我言行过于鲁莽, 吓着那位师兄了。” 问话的是一个小门派弟子, 他第一次单独出来历练, 浑身充满干劲, 却一下就遭遇了致命的人生打击。 “不怪你。”另一个人走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来自何方门派?瞧着倒是面生。你居然不知道天山宗发生的事?” 他礼貌地推开肩上的手, 认真地回答:“我拜入的门派上月初才建立,我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我只知天山宗乃天下第一大门派,还请道友赐教,天山宗发生了何事?” “问我你算问对人了。” 那人骄傲地竖起三根手指, “回春堂陆长老, 私下竟干过无数丧尽天良的事,留影珠真实记下他的所行所为, 这是其一。其二, 飘渺阁邬长老闭门谢客,称愧对弟子,无颜见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传说中那个最强剑修沈昭缨回来了。” 他的注意完全被最后一句话吸引, 眼中满是崇拜: “最厉害的剑修?师父常常说学剑就要向最强的讨教,我想见她!” “嘘!你不要命了。”那人没预料到他突然激动起来,连忙四处张望, “我虽没见过她,但那些强者脾气都不大好,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第84章 “她连我都不愿见,怎会见你?” 他们背后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 这下两个人都被吓得跳起来:“谁?” 青年又拔下一棵草,哀声叹气:“我把她惹生气了,却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你们知道怎么办吗?” 他们听了一会,面面相觑。这听着,怎么像是被女郎给抛弃了? 年纪更长的那位大胆上前,心直口快:“小兄弟,哄女子这种事,我最有经验了。” “我婆娘是我做凡人时讨的,从我修仙开始,她就每天都撒泼打滚,非说我会另娶新妇。你说这没影的事,怎么解释得清?我是有苦难言啊。依我之见,不惯着她几天,就好了。” “蠢货。”青年冷冷地吐出两字,鄙夷道,“你夫人还没将你扫地出门,定是她心胸宽广。” 鹤青失望地起身,心中的烦躁越发压不下去,他已经十日没见到嘤嘤一面了。 [你的状态很不对劲。] 沈云鹤能感知到他的心绪,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你让我出来,我试一试。] 他不容商议地否决:[不可能,想都别想。] * 沈昭缨忙着整理卷宗,有很多事都等着她处理。 江长老要照顾知韫无法抽身,算到最后,居然只有赵衡一人可以帮她分担一点,所以弟子稍微拿不了主意就跑来问她。 光是剑修重新迁回天清峰,就让她昼夜不停地处理。 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很久,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除非 十万火急事,否则通通去找赵长老。” “嘤嘤,是我。” 门外之人小心翼翼地说。 她想一会,才想起这道声音属于谁。 她也许久没见到仙尊了。 最开始只是想逃避几日,接着便忙于门中事务,说起来,也有十日之久了。 沈昭缨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门:“有事吗?” 见门被打开,他欣喜的笑容还未扬起,瞬间换上失落的表情: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下意识地侧目,避开他控诉的视线,语气淡淡地道:“近日都比较忙,并非有意冷落你。” “我等下还要去探望小韫,你先回去吧。”她停顿了一下,似有不忍,“还有一事,你若无事,还是少来找我吧,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我们最近别见面了。” “你说什么!” 他目眦欲裂,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声声泣血,“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厌我至此。你就这么想推开我,那我们的过去又算什么?” 他又换上苦苦哀求的神情:“你故意气我的是吗,嘤嘤?你忘了在石桥村拜天地时,你说最喜欢我,要与我白头偕老。” “你是......沈云鹤?”沈昭缨目光一怔,仔细地瞧着他。 “是,我没死。” 他简要地概况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们现在是共生状态。” “我倒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沈昭缨想起在乌池城诓骗方彦时,就说过鹤青是一体两魄,没想到随口编出来的谎言,也能成真。 她忍俊不禁:“还真有意思。” 沈云鹤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你不生气了?刚才是骗我的吧?” 他眼盲身子也不好,在石桥村时,总是沈昭缨照顾他更多一点。 长久以来的习惯很难改变,因此面对沈云鹤时,沈昭缨总是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方才的话不是出自真心,我一时情急了,你就当没听过。” 他却没有轻易揭过此事,不依不饶:“我们是夫妻,你困恼于心的事不告诉我,只会让彼此离心,让我伤心。” 沈昭缨罕见地沉默下来,良久,她轻言: “云鹤,你难道没有觉得,你所爱之人是沈媞月,而非恢复记忆的我?” “这是什么话?”他不懂为何要纠结于此,“无论是失忆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心爱之人,这不会变。” “那你自己呢?”她又道,“你会将自己和鹤青视为一体吗?” 沈云鹤被戳到痛处,嘴硬道:“这不一样,我已经脱离他的意识,成为独立的人。” “是吗?你的性格似乎也变了,变得更有锋芒了。之前你不会咄咄逼人的。” 沈云鹤笑意凝在嘴角。 毕竟曾是朝夕相处的恋人,仅仅只是几个照面,她就能敏锐地看出不同。 他问:“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从前我总担心你被人欺负,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你这样的人,无论换哪种身份,都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 她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情绪地说。 沈云鹤从她的神色中,揣摩不出她现在的心绪,试探道:“你怪我之前欺瞒你?” “只是有点不爽,好像老是栽在同一人身上。” 沈昭缨伸出手,别扭地说, “你还没来过天山宗吧,我带你去走一走。” 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我知道你想说来过,但你认为你们并非一体,我也只好当作你是第一次来了。去跟我拜见师父吧,她也想见你。” 第85章 * 沈昭缨特意选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径,荒草丛生,却也朝气蓬勃。 沈云鹤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心情颇好地哼着曲,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 她疑惑:“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我又听到了,”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意越发浓郁,“看到你我郎情妾意,他急着要出来呢。” 沈昭缨有些无奈: “鹤青?你别欺负他。” 他气恼道:“你刚才分明不想见他,我难得出来见你一面,你却还念着他。” “小心眼,”她失笑,“前面就是回春堂了,为求方便,小韫和师父这些时日都住在这疗伤。” 回春堂骤然失去管事长老,倒是不见混乱,仍然井井有条。 “现在代为管事的是林师姐,就是之前我救下,被陆砚书囚禁在方府的徒弟,你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沈云鹤不屑地说,“知道这些的是鹤青,不是我。” 他看上去分明是记得。 沈昭缨不跟他计较这点,哄他:“不记得就不记得,等会见到她,你别表现出没见过她的样子,很奇怪。” “知道了。” 他硬邦邦地说。 看来不管是哪个他,总是一样的好哄,她轻哼一声。 江时筠收到她的传信后,就早早候在门口等他们。 “嘤嘤,来这里。” 林师姐是个重视环境的人,给他们安排的院落雅致宜人。 沈昭缨坐在次间,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师父,小韫怎么样了?”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江时筠不紧不慢地说,“不愿坐着的那位,不打算介绍下自己?” “我......” 沈昭缨抢在他说出扫兴的话前开口:“他是我以前的夫君,此事说来复杂,反正他现在与鹤青待在一个身体里。” “不是以前,现在也是。” 沈云鹤不高兴地强调。 她打趣:“鹤青更早与嘤嘤定下婚约,你怎算得上她的夫君?还是你们要共侍一主?” “礼未成,婚约便作废。我如何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夫婿?” 他眼中跳动着怒火,“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她?鹤青一个魔头都能入你的法眼,我为什么不行?” 看这要吵起来的架势,沈昭缨头疼地制止:“停——” “您为何要逗他玩?”她语气中隐隐带着责备,又转头质问,“这也是你的师父,你别失了礼仪。” 沈云鹤还是不大情愿,不过好歹听她的话:“好。” “好了,我们来说正事。”江时筠正色,把一样东西抛给她,“你们可能需要去外面跑一趟了。” 陆砚书在精神崩溃后,吐出了一些东西。 如果从江家查不出什么,可以换一条路,另一个与江家同样经历灭门之祸 ——越家。 “那不是......”沈昭缨倒吸一口气,“还是别说了吧。” “你老是瞒着他,才会让他一直没有安全感。” 江时筠温和地驳回她的话,“这是他的亲人,他有权知晓。” “你们在说什么?” 沈云鹤掀起眼皮,隐隐感到不安。 “本来应该说给鹤青听的,但现在是你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你和他都能听到。” 沈昭缨勉强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掌,反复摩挲掌纹。 “你一直对你的身世避讳不提,但你的体质特殊,能既修仙道又修魔道,绝不是一个普通孤儿那么简单。我很早就在留意,想寻找跟你一样特殊的人。可惜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又去翻阅古籍,发现在百余年前,出个几个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但也不算特别罕见。而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家族,越家。这点想必师父比我更了解。” 江时筠接过话头:“不错,江越两家乃世交,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就知道你必然流淌着越家血脉。只是那时江家已自顾不暇,无从得知越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活下来了几个越家人。” “跟我一起去吧,说不定你父母仍在世呢。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沈昭缨握住他在发抖的手,宽慰道。 “不想知道。我自小就没见过他们,我凭自己爬到如今的位置,而非他们。他们若还在世,为什么要把我丢弃。” 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鹤青,不再区分彼此。 沈云鹤避开少女殷盼的视线,吐出几个字,“我不会去。” 第37章 “为什么还是不肯爱我!”…… [你不同意, 她会生气的。] 沈云鹤怒气冲冲走后,鹤青就重新换回身体的控制权。 [别装了,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的情绪?你分明也在排斥。] 沈云鹤阴晴不定地说。 不愿去还有一个原因, 相比沈昭缨已经完美融合记忆,并且把在魔域, 以及如何来天山宗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鹤青总觉得还脑海里还缺失什么, 这种缺失是沈昭缨也不清楚的过往。 若贸然前去越家, 也许是致命的,他不愿冒着这个风险。 要是...... 他也能想起来就好了。 第86章 他迫切地想要恢复记忆。 “咚咚咚——” 是三声很有节奏的叩门声。 来人不等他应声, 就小心翼翼的探出头:“云鹤? ” 见他在屋内, 沈昭缨欣喜地道:“刚才是我太急了,不该逼你的。你若真不想去就不必去,我去也是一样的。” “我同你一道去。”鹤青垂下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他不愿意, 不是我。” “鹤青?” 沈昭缨愕然,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换回身体。她抿了下唇,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你不用勉强自己, 毕竟......” "毕竟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怒火,“你为什么只在乎他的想法?他说不愿意你也依着他,你有在意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 他眸中的伤痛之色太过明显,沈昭缨试图去牵他: “你在说什么?你们本就是一人, 我在乎他也是在乎你。” 他已经不吃这套了,难掩怒气地甩开手:“那你为何不想见我,见到是沈云鹤却立马亲近他, 你都做不到把我们当一人看待,却要求我这么做。”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没分清,以后不会这样了。” 明显排斥的动作刺痛了沈昭缨,她急急地保证,发簪上的链子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曳。 “你既这么爱他,那我也不好拆散你们啊。” 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笑,沈昭缨从这笑容中升起几分惧意,她来不及思考:“你......” * 鹤青又把她关起来了。 没错,是又一次。 沈昭缨真不知他这毛病是从哪学来的,上次魔族身份暴露没安全感,她可以理解,这次又因为哪般? 而且他还愈加过分,沈昭缨稍微动了下身子,手腕上的链子就哗哗作响。 “你在做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 鹤青神态自若,甚至关切地问: “怎么了?” 沈昭缨被气笑了:“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 他面不改色,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她的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非常人。嘤嘤是觉得一条链子不够,想再加一条吗?” “或者嘤嘤觉得太单调了,我有雀鸟的翎羽和东海的夜明珠,可以铺上去……” 也许是看她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识趣地闭嘴:“你若实在不喜欢,那便算了。” 她假笑:“喜欢啊,我真是太喜欢了。” 被关在屋里头,不用再处理各种事务,沈昭缨自回来以后,这种清闲时刻是少有的。 她坐在庭院里,指挥着人干活:“你把这盆花移到那边树下,我看着碍眼。” 鹤青任劳任怨地按她要求去做,没一会儿,她又不满意:“不行,这样也不好看,你再挪回来。” “你是故意的吧?” 来回数趟后,他终于忍不住。 “又没什么有趣的事,你还不让我找点乐子。” 沈昭缨骄纵地抬起下巴,"喏,我不喜欢这片空地,看着怪凄凉的。" 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她一起床就打了个喷嚏。 浓郁的花香钻入鼻腔,她推开窗户,成片的鸢尾花在风中摇曳。 鹤青在紫色花丛中漫步,他的身侧是宋逢君,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而仙尊也满脸认真地听着。 “你们在做什么——” 她趴在窗台上,对着两人大喊。 鹤青甫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从眼底弥漫开:“过来,嘤嘤。” 宋逢君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无怪他惊讶,绑在少女手腕上的锁链很长,长到她可以在院落里自由行走。 “呃......你看起来需要帮助的样子,我去找江长老?” 沈昭缨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这个?我自愿的。” 宋逢君很快就走了,看他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临走前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总让沈昭缨觉得他想歪了。 “都怪你,现在不仅你的名声毁了,我也毁了,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沈昭缨捂着脸,语气不自觉带上娇嗔。 鹤青还在琢磨她刚才的话,若有所思:“你说你自愿的。被人关起来,为什么会自愿呢?” 他其实也知道,没人会喜欢被关在一个地方,也没人会喜欢关押自己的人。 可他真的忍不住,他怕下一次再见到她,面对的是她的冷言冷语。 亦或是仰着一张无辜的脸,问他沈云鹤去哪了? 他很少做梦,每次梦中都是少女声声泣血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把她的夫君还给她? 他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识海里沈云鹤的魂魄,在无声地嘲笑他。 夺去他人的妻子,这点代价算什么,迟早都有离开他的一天。 他痛苦不已,想更加抓紧少女。但就像流沙一样,握得越紧,从掌心里流逝得越快。 他只觉得沈昭缨离他越来越远,他们夜夜同寝而眠,有时鹤青能感觉到她根本没睡,似有重重心事。 他假装不知道,只是搂着她腰间的手臂愈加用力。 第87章 “想什么呢?” 沈昭缨好奇地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没跟我说,宋师兄过来做什么?” 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称宋逢君为师兄,不过她以前叫惯了,索性也懒得改。 “他过来教我怎么让种子一夜开花,”鹤青心不在焉地说,“你为什么会是自愿?” 观他神色,沈昭缨就知道他又想岔了,她故意说道:“骗宋师兄的而已,省得他在外头乱说,你当真了?” 一股大力揽过她的腰肢,她跌跌撞撞地向前靠近,被迫与青年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宽大的掌心捂住她的眼眸,头顶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在骗我。” 黑暗侵袭她的大脑,剥夺了感官只会让周身更敏感,她不安地扭动身子。 横亘在腰上的手猛然收紧,她忍不住呼痛。 “抱歉,” 手松了忪,但还是维持着一个不容怀中人逃脱的力量,他又言:“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嘤嘤,你这么聪明,能告诉我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没离开过你。” 他稍微移开一点手掌,少女的眼瞳很澄澈,更加映照出他那阴暗、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狼狈地重新捂上,不留一点缝隙:“你不会为了别人而离开我吗?比如......沈云鹤?” 沈昭缨沉默了一会:“他又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在同一个身体,就算我想为了他弃你而去,又能走到哪去呢?” 他身体一僵,险些忘了这桩。 是了,只要他和沈云鹤同时存在于身体一日,沈昭缨就不会抛下他。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吧嘤嘤,从始至终,你透过我的眼睛看得是谁?是你的夫君,还是有那么一刻想得是我?” 再不问出来,他快要被这念头给折磨疯了。 沈昭缨一直看不清他的神色,心里不安。她想要挪开眼皮上的手,推了推,手心纹丝不动。 她也知道,一开始莫名的亲近给两人之间埋下了 隐患。 其实她也不能理清,喜欢的是沈云鹤还是鹤青? 她无法把两人分割开看待,也不懂他莫名其妙的忧心从何而来。 毕竟是她选的人,敏感多疑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总不能是她眼光差。 她柔声安慰:“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再无旁人。” “嘤嘤。”鹤青又一次唤道,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又在骗我,你每回说谎,睫毛都会一个劲抖动。” “?” 沈昭缨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习惯,她无奈道:“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以前我努力模仿他,你还是不肯爱我。现在他回来了,让你爱上我更是异想天开。” 他的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痛苦,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心脏不住地抽痛,他突然兴奋起来: “不如......你我殉情。你愿意与他同生共死,那就把这份心意也给我。” 若此刻有人在远处遥望,就能看到少女狠狠地甩了面前人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8章 “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鹤青垂着手, 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明显。 [嘤嘤下手可真轻,说了这些混账话,竟一巴掌就了事。] 沈云鹤乐得看好戏, 高高在上地嘲讽他。 交织的记忆令他痛苦不堪,一会是在魔域时沈昭缨抱着他, 承诺永不分开。 一会是在石桥村, 他们对天起誓, 发誓生生世世不背弃。 他混淆其中, 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闭嘴,你不该存在于世,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刺痛他,他只觉得脑袋就像被万千根针扎过。 恍惚之间,连屋门再度被推开他都没察觉。 “对不起……” 他以为是嘤嘤回来了。 知韫蹲下身,怜悯地把他拉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脑中的声音被打散, 鹤青清醒了几分, 爬起来望着稀客。 “本来想更早来找你的,但你一直不来看我, 我这几日伤势才好了一部分, 勉强能下山走几步。” 知韫的病容还是很明显,她自顾自地坐下,倒了一杯水喝下,才止住喉咙的痒意。 他面色不见愧疚,连为病人搭把手的自觉都没有, 反而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过去我说你会害死师姐,是我的错,想不到最后是我连累了她。” 她没头没尾地说下去, “你是越家人,与我一样生来就背负血海深仇,师姐为了江家已经够苦了,我不愿看她再为越家殚精竭虑,这分明不是她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 鹤青没听懂。 “我忘了,你还缺失一段记忆,我正是为此而来。这是鸢尾花粉,把它喝下,你能在梦中忆起往昔。” * 沈云鹤:[你要听她的吗?] [真是巧,她像是知晓我的急切,立马来解燃眉之急。] 鹤青盯着瓶中装着的紫色花粉,意味不明。 [她是嘤嘤的师妹,总不会害我们。还是你要再找别的法子?] 第88章 沈云鹤也觉得她来得太巧,但眼下也没其他法子。 [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鹤青半阖着眸,仰头喝下。 明月高悬,月色温柔似水,照拂着世间万物。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在这惬意的夜晚,记忆被拉回过去。 在魔域的日子,大部分都无聊透顶。 在没遇到沈昭缨之前,他一直过着游魂一般的生活,有时几天都不眠不休,枯坐在殿内,看着日出月落。 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少女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总会陪着他坐一晚上。 其实去仙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魔域对他来说并没有归属感,只是听到她主动要带他一起走,他还是难免欣喜若狂。 在拜师仪式上,他见到了少女心心念念,天底下最好的师妹。 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师妹身上有魔族印记。 魔族印记寻常人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修习魔的术法才能看见。这种印记终身也无法去除,是只有魔族的奴隶才会被刻印上。 他看了一会,漠然地移开视线。 只要不伤害到沈昭缨,是否与魔有关系他不在乎,他也无意揭穿她的身份。 没想到当晚入夜,知韫就来找他了。 她肯定地说:“你是魔,在魔族的地位也很高。” 正如他能看穿魔族印记,凡是在魔域待过较长时日的,也能感应到高等魔族的气息。 鹤青并不惊讶:“你师姐并非不知道我的身份,你想做什么?” “你会伤到她的,”她加重语气,“你是魔,魔都是没有真情的,你不应该待在天山宗,这只会害师姐成为众矢之的。” 在你来之后,我就看到了。我还看不清,但一定与你有关,我看见的事情从没出错过。” 他感到莫名其妙,索性直言不讳: “你有告诉过嘤嘤,你曾到过魔域吗?你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来与我说这些?” 鹤青没去看她唰地变得惨白的脸色,皱眉离开。 没过几日,她又跑来道歉,称当日是无心之举,不应该对他怀有偏见。 他没多说什么,知韫对他的看法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他满心期待着与心上人的婚典。 知韫和江时筠大吵了一架,这是嘤嘤告诉他的。 嘤嘤连日来都在为她们烦心,脸都瘦了一圈。 他心疼地看不下去,主动去找知韫。 “我不管你和江时筠闹什么矛盾,都适可而止吧,你想让嘤嘤继续为你操心?” 她没有生气,平静地望向窗外:“你想知道吗?你真想知道?” “你想说什么?” 他直觉不对。 “你会害死师姐的。”她一字一顿道,“我看到了,师姐被无数妖魔吞噬而亡,你们的婚仪注定完不成。” 鹤青不可置信:“你疯了。” “我所见之事,还从没出错过。” 她眼中不见波澜,抚摸着窗台上的鸢尾花,那花开得极艳。 “你还不知道吧,我和师父出自同宗,论辈分,我还得称她一声姑姑。我们拥有共同的血脉传承,都能看见未来之事。” 她垂下眼眸,想起一周前和师父的争执。 也许师父也没想到,素日看起来最乖巧的徒弟,也会忤逆她。 “啪——” 茶盏从她耳边飞过,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天命难违,我们虽有接近神明的本事,但随意滥用,妄图更改他人命运,这是会遭报应的啊。” 江时筠捂着起伏不断的胸口,怒不可遏。 知韫跪在地上,脸上不见恳求:“师父,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您忍心看着师姐去送死吗?” “我不忍心又能怎样?江家只剩你我二人,我找了你这么久,不是为了让江家血脉断在你这里的。” 她痛心疾首,“我自毁双目,就是为了不再看到命运,与其说这是上天赐予江家的祝福,不如说是一个诅咒。江家全都亡在这血脉天赋上。” “不闻不问,难道就能更好吗?您失了双眼,他们还是要对江家赶尽杀绝。师姐执意去查真相,也是想为您报仇。” 知韫坚持着这一观点,并不退让, “江家命数已尽,但师姐还没有。您在魔域找到我时,难道就没有悔恨过,要是不曾毁去双眼,也许能更早知道我在哪。” 江时筠闭上双眼,沉默不语。 悔恨吗?自然是有的。 她是江家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孩子,年少轻狂时,也曾妄想救下必死之人。 栽的跟头越多,她越能感到自身的渺小。 她自愿放弃血脉天赋,也 慢慢在流失这些能力。 家族毁灭之时,她就后悔过,总会忍不住去想,要是她还能预知,是否能帮家族逃过一劫? 这几年来,她能感觉自身的能力越来越弱,甚至这次知韫比她更早看见将来。 她苦寻多年,想寻找江家活下来的人,却在魔域才感知到那一点微弱血脉。 她那时抱起骨瘦如柴的小韫,心痛不已。她们是江家仅剩的两人。 第89章 也许这是老天对她不珍惜天赋的惩罚。 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江知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不是你能干涉的。若你真看见你师姐的死亡,那也是她的命。”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知韫并未放弃,又来找过她几回,但得到的回答一模一样。 从回忆中脱身,知韫蹙眉:“师父不愿救师姐,你也是吗?” 鹤青不屑:“什么天命,不过是你师父胆小无能的托词。我若畏惧天命,早就死在魔域了。” “那你便帮我一起,”她胸有成竹,“我们定能救下师姐。” 鹤青不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几日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他跟随着少女逃亡,这种日子是他过惯的,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沈昭缨问他会不会对这种日子感到厌烦,鹤青只觉得,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爱的念头呢? 在天山宗时,她总是被无数人包围,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现在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只感到无比幸福。 他们跌落进了裂隙。 嘤嘤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一起死在这,也算是殉情了。 他答应了。 这一世着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相遇。只愿下辈子,他能早点遇见嘤嘤。 他在心中许愿。 他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量推开,紧接着,他看见少女回眸一笑。 真美啊...... 他脑中空落落的,只剩这一个想法。 “砰”的一声炸响,刺眼的白光席卷而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但他还是记住了最后一幕—— 妖魔感受到纯净的灵气,对他这个活人视而不见,兴奋至极地扑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吞噬血肉的声音。 那时候他是什么想法呢?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忆不起来。 他沿着沈昭缨指的路,不停地走着。这里很安静,也很空旷,没有邪魔,没有任何生灵。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时间在此处变得没有意义。 他开始遗忘过去,懵懂得如三岁稚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不论走了多远,他怀中始终抱着一柄剑,那柄剑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金乌,有一道声音在支撑着他:“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照射了进来。 他停下已无知觉的双腿,有杂乱的脚步声向他跑来。 “等等,这里还有幸存者!” 他被扶到床上,有人给他喂下汤药,关切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家人还在吗?” “我的妻子...... 还活着。” 他说完这句,便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江时筠坐在床头,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模样,最终只是复杂地叹一口气:“只有你回来了。” 他不认得眼前人是谁,只会固执地重复两字:“嘤嘤。” 她问:“嘤嘤还活着吗?你们遇见了什么?” 他失望地偏过头,不再说话。 此处是一个被魔族袭击过的村落,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小门派弟子在做善后工作。 他很幸运,怀中的剑穗被人认出来自天山宗,才联系到江长老。 自他醒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发呆状态。 有时江时筠会过来陪他坐会,对他说起沈昭缨幼年趣事,还安慰他别伤心,人总要向前看的。 他听得不耐烦了,便会转头: “我为什么要伤心?嘤嘤是谁?” “你连她都不记得了,”江时筠最近叹的气越来越多了,“也是好事,不记得……便不会太痛苦。” 江时筠把他的名字告诉了他,并问他还想不想回天山宗。 他对一切都没有归属感,去哪都一样,也无所谓是否去天山宗。 鹤青刚一踏进山门,就感到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在观察他。 他不喜被人窥探,按捺下心中不适。 第二天江时筠就来找他,告知他昨天的人是宗主,并说宗主对他的剑很感兴趣。 “这把?” 他把孤光抛出。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是曜灵。” 鹤青想也不想就回绝:“不行。” 宗主却没有放弃,甚至亲自来找他,并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你难道不想找回你的妻子?我能帮你。” 他哪来的妻子? 可是……他的梦中似乎总出现一个妙龄女郎,隔着江,哀哀戚戚地望着他。 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宗主很爽快,没过多久就给他找来一名女子:“你看看,对她有印象吗?” 他看着眼前人的容貌,确实与梦中有五分相似。 这人似乎很胆怯,鹤青还一字未言,只是咳嗽一声,她就吓得一哆嗦,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他分明不记得,却万般笃定他的妻子绝不会这样,那是一个纵使折了傲骨,也绝不屈服的人。 “你走吧。” 他后悔将曜灵交出去了。 第90章 此后宗主又给他找了不同的人,但除了皮囊是相似的,其余皆是陌生。 他不胜其烦。 有一天宗主来问他: “宗门有难,你愿意剥去情丝,修炼至更高境界吗?” 他自然不愿,没想到江时筠也来劝他。 她只说了一句:“梦里的她越来越模糊了吧?忘了说不定会更好,也许未来某一天才能再次遇见。你若任其自然,反而会相见不相识。” 剥去情丝需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当鹤青面不改色出来时,江时筠欲言又止:“你真的剥去了吗?”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心脏蓦地一疼,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 没了情丝,他就算梦中再见到少女,也不能激起任何情绪。 白驹过隙,世人尊他为无情无欲的仙尊,他也仿佛生来便没有情感,那些为了道侣寻死觅活的人,在他看来荒唐又可笑。 他行事公正,弟子们遇事更喜欢来找他处理,有一次,两名弟子拉拉扯扯地来让他评理。 女弟子大声指责:“你还在狡辩!我都看见了,你们有说有笑,临走前还依依不舍!”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她只是我的表妹,我们正常道别几句,就被你曲解成这样,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男弟子满脸失望,转身向他控诉:“您也看到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了。” “你们到底想来做什么?”他不耐烦地道,“若只是说些废话,以后就不必来了。” 两人连忙告罪:“仙尊恕罪,我们来此只是想问您,若结下同心契,是否可解?” “这我怎会清楚?你们该去找有道侣的人。” 鹤青拧着眉,顾及他们的面子才没直接离开。 “可是……您不是曾有过妻子吗?”那名女弟子犹豫地开口,“还是说您没有与妻子结过同心契?”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捂住嘴,顺便扯着旁边人一起退出去:“抱歉,是我们冒犯了,您就当今日没见过我们。” 妻子?他曾经有过妻子吗? 一想到这个词,他的头就莫名疼起来。 江时筠每隔几月就会来探望他,在她又一次来时,他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她不答反问:“你很在意这个吗?既要追求更强的力量,就不该为外物所牵绊。” 然而江时筠没告诉他,那两名弟子已经被派到偏僻地方除魔了,十年半载都不会再回来。 他顿时觉得连日来的纠结毫无道理,就算真有妻子又能如何?以 他的性子,想必在修仙前就与妻子和离,让她另寻良人,好聚好散。 他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此后一心修炼。 可渐渐地,无论他突破哪个境界,都无法给他带来满足。 众人艳羡称赞声,只让他觉得内心越发空洞,似乎缺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令他夜夜不得安眠。 岁月如梭,四季更迭,修行之人寿命漫长而无趣,不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模糊的影子,反而夸赞他是天生修炼无情道的好苗子。 直到入门试炼那遥遥一瞥,他撞上少女盈盈如水的眸子,那一刻,他心中缺失的一角被弥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第39章 又一次抛弃他 鹤青睁开双眼, 大梦一场空,在梦中就像重新度过一生,他只觉得悲喜交加。 窗外的欢声笑语一阵又一阵传来, 虽说剑修已重新搬回天清峰,但还无人敢来他的寝居吵闹。 他刚想发火, 一团毛茸茸的影子飞速冲到他怀中。 “咩——” 小白很没有自知之明地在他怀里打滚, 长耳一抖一抖的。 他忍无可忍:“宋逢君, 还不滚进来!” 外头的喧闹声停了一瞬, 宋逢君连滚带爬地进来,谄媚道:“都是我的不是, 您千万别跟小白计较, 它可是沈师妹……是少宗主的心尖宠啊。” 剩余人跟着他一起进来,姜棠看见他这副小人嘴脸,笑得乐开了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你不是自诩正义之士吗?” 宋逢君是有苦难言,四峰长老就剩他师父还好好待着, 赵衡平日不大聪明的脑袋难得机灵一回, 派他过来打好关系,千万别让少宗主或仙尊厌弃无极峰, 回头翻旧账。 鹤青心情更差了:“你们没事就出去, 别来打扰我。” “姜棠要走了,我们来送送她。” 一直没说话的沈昭缨适时开口,她扫过鹤青脸上未消退的红痕,意有所指: “先前是我下手重了,你不要生气了。” 风吹过竹林, 宋逢君抓了几只山鸡,说这是送别之礼,众人围着火堆坐着。 姜棠看着仙尊乖乖地坐在一侧,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这么听话?” 知韫摇摇头:“你没见过他们以前相处的样子,现在已经很克制了。” “我也到过魔域,魔尊麾下的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谁能想到他能到正道之中,还当上仙尊。要是被魔尊知道,恐怕以为攻占人族的大计已成。” 第91章 姜棠已经知晓他的身份,想到这个画面就不禁失笑。 “抱歉,棠儿。”知韫没有随着她打趣,她认真地说,“找我找得很辛苦吧,分明不是你的责任,你却为我奔波这么多年。” “姐姐,我不知道你失踪是被抓去魔域做奴隶,若是我知道……” 若是她知道,她也毫无办法,彼时她还太过弱小。 她双臂抱膝,头深深地埋进去,不愿让知韫看见她此时的神色:“对不起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走之前恶语相加,你一定很伤心……” 知韫望着她肩膀颤抖,目光温和又无奈:“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妹妹,你见过几个做姐姐的与妹妹计较?何况是我对不住你,总归是将你抛下了。” 与这边的温馨画面不同,另一边就显得没有那么岁月静好了。 沈昭缨把烤得流油的山鸡撕下一片肉:“你不吃吗?” 鹤青别过头不去看她:“我早已辟谷,你也少吃一点,别对凡俗之物太过留念。” 哟,还学会发脾气了。 沈昭缨决定不理会他突如其来的闹别扭:“你不吃便算了,我给宋师兄。” “你要去便去。” 他嘴上虽这么说,手却抓着她的衣袖紧紧不放。 姜棠在知韫的耐心安抚下止住了哭泣,她抬起通红的眼眶,一下就看见对面。 “他们在干什么?” 知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小韫!”沈昭缨朝她们招手,“你们在嘀咕什么,同我们也说一说。” “说起来,你和师父真是越来越像了,师父以前常说我跟她一点也不一样,你刚才的神情真的跟师父如出一辙。” “是吗?” 知韫身体一僵,垂落的发丝掩盖了她不自然的神色。 “或许是我常常在师父跟前走动吧。” 沈昭缨没在这点上深究,她问姜棠:“一定要走吗?” “怎么,舍不得我了?”姜棠嗤笑一声,“沈姐姐,我不像你们能心甘情愿被门规束缚,我讨厌一切禁锢我的东西。你以后若实在想见我,就放飞信鸟,我总会看见的。” 她抱了抱姜棠,从初见时的防备,到如今的谈笑风生,她一直知道姜棠不算是个好人,也没什么是非观。 只是到底帮了她许多。 等他们彻底走后,沈昭缨开始注视眼前闹了一天别扭的青年:“你无缘无故关着我,我都没生气,你发什么脾气?” “嘤嘤,死亡是什么感觉?” 他看似真诚地在请教。 “你......”她艰难地出声,嗓音不自觉地在发抖,“你都想起来了?” 从恢复记忆以来,沈昭缨时常在想一个问题,等鹤青重新记起他们的一切,会是种什么感觉呢? 预想中的画面都没出现,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出一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幼时读过的圣贤书突然跳入脑中,可惜她很少做梦,只有在午后醒来时,她抱着被子直愣愣地坐在床上,感受着零星的痛意弥漫上心头。 鹤青紧紧盯着她:“回答我。” 她的思绪重新飘回,死亡是种什么感觉? 被妖魔吞噬血肉,她应该说痛的。但她真没什么感觉,那时她一心想把鹤青送出去,从自毁元神到重塑魂魄,她只觉得在混沌中飘荡了许久。 她眼神飘忽,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大概有那么一点后悔吧。” “后悔什么?是后悔自毁元神,还是后悔把我推出去?” 他步步紧逼。 沈昭缨不喜他这样寸步不让的姿态,蹙眉道:“都不是。后悔连累了你,把你卷入是非之中,不仅仅是你,师父师妹大抵也是受了我的拖累。要是我能再强一些,也许就能改变死局。” 他眸中划过浓厚的失望,厉声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与我同生共死吗?你抛下我时,有没有想过……我是否会痛?” “你就这么残忍,独留我一人在世间,让我日夜面对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鹤青嗓音不自觉带上哭腔,他顿觉丢脸,抹了一下发红的眼尾, “你既觉得我是一个无关紧要,可以随意抛弃之人,又何苦再来找我?” 他说完这番决绝之语,连屋子也不要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正是暮春时节,鸢尾花已经抽出枝条,将要开花,沈昭缨挽起长发,开始每日例行浇水。 “他还未答应吗?” 知韫坐在摇椅上,经过数月的调理,她身子已经康健许多,气色看着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昭缨忧愁万分:“别说答不答应了,我现在连他面都见不着。” 她这才发现,就算在同一个宗门,一个人想要刻意避开她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从他上次生气离开后,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虽然是单方面的,她不确定地想。 知韫提醒她:“师父已经在催了,再耽搁下去,恐怕线索全被抹灭了。” 第92章 “实在不行我独自也可以,这里就交给小韫你了,发生什么 事再传音给我。” 沈昭缨也知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回来再想法子哄他了。 “谁说我不去?” 她们同时回头,仙尊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 他一眼都没有看少女,对着知韫说道:“你去告诉江长老,我们三日后就出发。” 江越两家位于青洲,那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是修行的不二之选。 他们曾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只是再大的家族也会被人遗忘,经过几十年的日月交替,青洲已无百姓再提起这两家。 沈昭缨当初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江家的遗址,现在要找一个没有任何线索的越家,更是难于上青天。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拽了拽鹤青的袖子:“你真没想起什么?比如说家在哪里,父母有没有给你留下信物?” 他目不斜视:“没有。” “那好吧,”沈昭缨有些失望,又很快振作起来,“那也没关系,我们再找找,总会找到的。” 她又被前方围着一群人吸引:“那是什么?我们快去看看。” 抓着他袖子的手稍纵即逝,没有过多停留。 鹤青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手指微动。 她竟连多哄一哄他都不愿。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沈昭缨跑回来牵起他的手,笑靥如花:“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我又不是孩童。” 他嘴上这么说,却悄悄勾起唇角。 沈昭缨倒是不在乎他说什么,比起前些时日的不见踪影,偶尔几句阴阳怪气她就全当没听见。 他们挤进人群,看见最前头坐着一个说书人。 他醒木一拍,摇头晃脑地说起各个家族里的秘闻趣事,尽管添油加醋许多,围观的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她笑着在他耳边轻言:“这像不像那日花朝节,我们也是这样挤在人群中,你为我猜下灯谜。” 他面不改色:“太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你忘了?那我要伤心了。” 沈昭缨佯装难过,在看见他真的一眼也不瞧她,恼羞成怒:“我也忘了!这么早的事谁还记得!” “就说这越家,也曾俊杰辈出,鼎盛一时,可惜一场大祸,死得一个人也不剩了……” 说书人的声音钻进他们的耳朵,沈昭缨神情严肃起来。 “越家小公子出生时便天降异象,占星师抱着一声不哭的婴儿,竟想当场摔死。他说此子乃灾星转世,日后将克妻克子,留下会让越家遭受灭顶之灾!” 说书人抚着发白的胡须,继续说道:“越家主及夫人不信,他们力排众议,把小公子养在外头的庄子上。此后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日,他们更觉得那些是无稽之谈。” “几年后,越家主将小公子带回本家,小公子从小就聪明机灵,学什么都快,越家主顿感欣慰,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可惜没过多久……” 一群人屏息凝神在听,有人按捺不住地说:“你这故事我已经听过多回了,上回还说是一只狐妖引诱越家主,导致灭门之祸,这回怎么换成小公子了?何况我也世代住在青洲,怎么没听过越家有什么小公子?” “你当然没听过,越家被一场大火席卷一空,有关他们的一切也被尽数抹去,越家小公子如今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 说书人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今日便到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渐渐散开,说书人收拾完东西,也打算离开。 “老先生留步,您刚才说的故事,能再与我们说一遍吗?” 他抬头,看见一名亭亭玉立的女郎站在他面前,旁边有位面容冷淡,却难掩矜贵之气的青年。 想来又是偷偷跑出来幽会的有情人,等不及明日就想听完故事,这种人不在少数。 他心头有数,直言拒绝:“姑娘不知,我这里是有规矩的,一天只说一个故事。若为了姑娘坏了规矩,那以后都没人来听了。” “您误会了,我们初来青洲,对曾经辉煌一时的越家颇有兴趣。只是满城无人知晓越家小公子,只有您这边提起过。” 沈昭缨眉眼弯弯,笑容可掬。对于讨长辈喜欢她似乎得心应手: “我们也不是白听您的,只要您将剩下的故事说完,这一袋都归您。” 她把装有银锭的钱袋子推过去,说书人握着沉甸甸的袋子,叹息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出手大方,我这便说给你听。后面的故事说来也简单,无非是越家上下全都命丧黄泉,小公子也下落不明。” “我知道得也不多,也是因为有个人找到我,让我每隔十日就说一遍越家,每回的故事还不能相同。她只告诉了我小公子的事,其余都是我随口胡说。你们来得也巧,上回说到小公子还是在半年前。” 沈昭缨心头一紧:“她是谁?” “这我便不知了,她住在城南那,和爷爷相依为命,平日几乎足不出户,是个怪人。” 说书人扫了他们一眼,“小姑娘,你长得像我孙女我才提醒你,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前几日隔壁刘家才被妖魔掳走,你找的人或许是妖物所幻。” 第93章 沈昭缨忍不住笑了,还是好言谢过他:“多谢您提醒,若是妖物那恐怕她要担心了。” 两人匆匆离去,说书人定睛一看,他们步履轻盈,行走间呼吸平稳,像是练过的。 “竟是仙人吗……” 他摇摇头,暗想这次是看走眼了。 第40章 越家小公子 “为什么是我变成这样子!” 沈昭缨气得牙痒痒, 忍不住想要饶他。 可惜小猫的爪子太短,四肢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毫无还手之力。 “乖一点, 你现在不会说话。” 鹤青心情大好,爱不释手地摸着她毛茸茸的脊背。 “我警告你, 别以为你做什么我都能原谅你……你完蛋了!” 猝不及防她的耳尖被咬了一口, 她惊得就要跳出去。 青年却毫无自知之明, 甚至得寸进尺地想再咬一口。 她“啪”地伸出爪子, 胆颤心惊:“你没被夺舍吧?还是终于疯了?” “太可爱了……” 他被猫爪按住脸,不死心地继续凑上去, “嘤嘤以后就当一只小猫好不好?” 她呵呵两声, 不客气地一顿乱捶,直打得人讨饶。 “你们吵够了没?这边是住人的院子你们不知道?” 对面的大门被拉开,一个女子面色不善地冲他们喊道,“再不走别怪我亲自动手!” “且慢, ”鹤青敷衍地行了一个礼, 言辞冷淡,“我乃占星师, 今日路过此地, 观你院中的梧桐树冲撞了风水宝地,是为不祥。” 平常人听到这番言语多为不屑,她却面色怪异,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进来吧。” 院子里空落落的,地上杂草丛生, 梧桐树就那么孤零零地横亘在中间,风吹过卷起成堆枯黄的叶子。 女子似乎很是迫不及待: “你说这树是不祥之物,那依你之见, 是否该连根拔了?” 随口胡诌的,他怎会清楚。鹤青另找理由搪塞过去:“先前没细看,问题不是出在这树上,可否让我参观一番?” “去去去,又来一个骗子。你没看见这里残垣断壁?有什么值得你们偷的。” 出人意料,女子当场变了脸色,想将他们扫地出门。 “兰儿,不得无礼。” 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两鬓斑白,眼角布满皱纹,脸上是饱经风霜的痕迹。 “我不是让您待在屋里头歇息吗?出来做什么?” 女子三步并作两步,慌张地扶住他。 “一把老骨头了,再不出来晒晒太阳,怕是要不行了。” 老人避开她的搀扶,眯起眼睛打量来访的客人,“你是?” 鹤青又把刚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并在结尾补充道:“此地冤魂不散,我还能听见他们嚷嚷着一句话,什么越家是被人杀害的,越家小公子没死……” “你在哪听到的!” 老人猛地抓住他的双手,眼中放出异彩,“有人派你来的?是不是小公子?他在哪,可还安好?” 沈昭缨发出嗷呜一声,冰冷的竖瞳凝 视着他,警告他将手拿开。 “爷爷!您今天还没吃药吧?快跟我进屋。” 女子半拖半抱地将老人带回屋,懊恼地向他们赔不是:“爷爷上了年纪,经常记不清事。尤其是听到与越家相关的,他总觉得小公子还在世。” 鹤青不动声色地说:“无妨,你们是想探听越家?可我听说越家早就死得一个人也不剩了。” “是啊,但爷爷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最初几年爷爷跟疯魔了一样,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小公子,还要我到处散播消息。要我说越家哪来的小公子,就算真有,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人活下来。” 许是太久没向人诉说过了,女子喋喋不休地将话一筐罗全倒出来: “爷爷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直抹眼泪,称自己对不起家主,要给他们立衣冠冢。越家人死得蹊跷,立碑不是坐等仇家上门吗?被我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鹤青:“听你这么说,你爷爷和越家关系很紧密?” 女子止住伤感,警惕地看他一眼:“你问这做什么?我随口一言,你不必当真,你还是尽快走吧。” 沈昭缨见势头不妙,急忙从他肩上跳下来,高高竖起尾巴,讨好地去蹭她的腿。 女子果然被她吸引住:“你这灵兽倒是不见外。” 他不悦地出声:“回来,嘤嘤。” 沈昭缨急得团团转,她灵机一动,用爪子在土里扒拉两下。 “江。”女子凑近一看,怀疑地看向他,“你到底是……” “我受江家所托,来寻找越家尚在世间的人,之前为防止被有心之人盯上,才欺瞒你们,见谅。” 鹤青一边说着抱歉,一边眼疾手快地捞起地上的小猫。 女子睁大眼睛,震惊道:“江家还有人在世?” “你认识江时筠吗?” 他试探性地说出一个名字。 “爷爷在我幼时曾讲过许多故事,江时筠这个名字被他提起过很多此。” 她陷入回忆,“她是江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不过在江家出事之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她还活着?” 第94章 鹤青望了一眼日头,不想再浪费时间: “是,能否让我见一见你的爷爷?我有江时筠的手信,一看便知真假。” 女子回答道:“爷爷吃了药已经要歇下了,不如你们在别院住一晚,明日再说。” * 月朗星稀,小猫抖了抖耳朵,观察到四周无人,心痒痒地沿着树干往上爬。 还没爬多高,就被一双手抱下来。 “乱跑什么,小心摔着了。” 鹤青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梳子,为她梳理打结的毛发。 沈昭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似乎真把她当做幼猫照顾了,晚膳时甚至问她喝不喝羊奶。 “你……”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捂住嘴。 “嘘,小猫是不会说话的。” 在月色笼罩下,青年的笑容越发病态,“小猫只会喵喵叫。” 沈昭缨气得一口叼住他的手指,磨了磨牙,终究没忍心咬太狠。 青洲虽不见修者,但难免有身怀异术之人,一眼就能识破易容术。她常年在外面行走,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只能由鹤青出面,不容易打草惊蛇。 但她还是很生气,变成一只猫不光活动范围受限,还总是被抱来抱去。 夜晚就寝还有个变态要把她塞进胸膛,称这样才暖和。 她“呸”了一声,都快入夏了哪里会冷。 不过她爪子触到软软的肌肉,还是没忍住踩了几下,引得某人愉悦至极。 “你怕不怕?或许那位老人家是你的家人。” 趁着夜深人静,两人在窃窃私语。 鹤青没什么反应:“我没有家人,再者他看上去是从未修行过的人,怎会是越家人?” “也是,这种修仙世家一般会从小培养族中子弟,就算天赋再不济也练过武。”沈昭缨有些失望,“不管怎么说,他也跟越家有关联,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了。” 小猫入睡很快,没过多久就发出呼噜呼噜声,她也不会知道,鹤青在黑暗中注视了她许久。 天刚蒙蒙亮,女子伸了个懒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落叶。 她望见昨日收留的青年路过她身边,礼貌地颔首,抬步推开屋门。 她愣了愣:“等等!我带你们进去,别吓得爷爷。” 她还是晚了一步,青年闪身进屋,跟在他身边的小猫叫了一声,像是在安慰她不用担心。 屋子坐落的方位不大好,导致阳光照射不进来,鹤青打了个响指,想点燃蜡烛。 “别——” 老人已经醒了一会,听到动静想起身迎客,却被他的动作吓到,解释道: “我侍奉的主家死于大火之中,此后我就有了心病,见不得一点火光。我听兰儿说了,你们认识江时筠?” 见青年颔首,他欣慰地继续说下去:“想不到她还活着,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没车轮高,却立志要名扬天下。在她与江家闹翻后,我还劝过江家主,此子非池中之物,应当退让一步。” 鹤青:“您的身份是?” 他说:“从几代以前,我家就一直在越家侍奉,可以说府上一切都由我经手打理,你可以称我一声吴叔。时筠过得可好?” “自然,她无法亲自过来,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 “不用不用,我担待不起,”吴叔惶恐地摆手,“知道她安好我就放心了,江家……好歹没有绝后。” 鹤青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那越家呢?你既侍奉多年,可知越家与谁结过仇?” “家主待人和善,邻里间也和睦相处,未曾见过有人与家主急过眼。” 他想一会,还是摇摇头, “直到出事后,众口一词说这是个意外,我怎么也不相信,但我人微言轻,没人相信我的话。究竟是谁对越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竟下毒手一个也不放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说着便涕泪交流,用手直抹眼泪。 鹤青拧着眉:“你同我说一下,灭门前一天家主都去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异样?”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起初吴叔闭眼都是那日的惨剧,后来上了年纪,他渐渐连越家有几口人都回想不起来。 他费力从脑中搜刮残存的记忆:“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得从灭门前几个月说起。那日……” * 那日跟平常别无两样,他吩咐杂役再去街上买点东西。 仆从谄媚地问:“吴叔,今儿是小公子的生辰,又能领赏钱了吧?” 那时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刚承袭父亲的位置,装着一副老成的模样,非要底下人称他一声叔。 “还能短你的不成,去去去,别杵在这,快去帮忙。” 他将闲着无事的一群人赶走,负着手巡视。 府上张灯结彩,屋檐上装点着红绸,众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家主本就出手大方,赶上逢年过节,赏钱更是如流水一般。 虽说小公子出生被预言不详之子,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见祸端,就连族老们都慢慢接受了,认同小公子未来会承袭家主之位。 第95章 越家主及夫人很是宠爱小公子,小公子百日宴时他也在场,那么大点的婴儿被他慌乱地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直冲着他咯咯笑。 那时他心中就涌起一股热流,发誓一定会保护好小公子,就像他爹保护家主一样。 他满意地看着仆役们井井有条的装点一切,一路走到正屋。 “吴管家。” 越夫人也是极为亲切的性子,不曾因为他年纪小而看轻他。她怀中抱着熟睡的孩子,招呼他过去: “青儿练功练得累了,你带他回屋睡觉。” “好 ,”他应道,接过颇有重量的孩童,突然好奇,“小公子将来要去仙门修行吗?” 越夫人笑盈盈地说:“我想是会的。天山宗乃仙门之首,我记得时筠就在那修行,青儿若也去了那里,我和夫君也能放心。” 他不懂什么是天山宗,不过听夫人这么说应该是个很大的门派。越家近年有修行天赋的人越来越少,他由衷为小公子感到开心。 吴叔把小公子抱回屋,刚为他掖好被子,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在门外喊他。 “什么事急急忙慌的?吓着小公子怎么办?” 他皱着眉出去。 仆从急得快哭出来:“出事了,出大事了!江、江家……” 他心底咯噔一下。 一夜之间,江家百余人全都身首异处,死状凄惨。吴叔站在江府门前,看丧幡在风中飘动,无数棺椁整齐地停在灵堂,却不见人影。 “没有人来吊唁?” 他抓住一个在忙活的仆从。 那人哭丧着脸:“今早传来消息,江家所有旁系被发现死于家中,姓江的全死光了啊!” 他大惊失色,险些站不稳。 怎会如此?江家根基深厚,在仙门之中也有不少子弟,就算是魔都不敢对其下手,究竟谁有能力做到如此地步? 接下来的日子里,雪花般的消息接踵而至,越家主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 他从府上日渐压抑的气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当时众人避之不及,生怕祸事会沾染上自身,只有越家主叹了一口气,说好歹与江家是世交,该为他们办场丧事。 越家其余人都不赞同。 一种恐惧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现在是江家,下一个……会不会就到越家了? 一次他偶然听见,向来温柔的越夫人在与家主吵架,她声嘶力竭: “为什么不把青儿送走?我已经联系时筠了,让青儿去天山宗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胡说什么,你怎么也听信外头谗言,越家怎会也如江家一样?” 越家主不敢苟同,试图平息夫人的怒火,“若是把青儿送走,就证实了谣言。敌人还未至,越家就人心惶惶,自乱阵脚,岂不是自取灭亡?” “好啊,好啊,你为着自己的颜面,把我儿置之不顾,只怪我当初没看透你的薄情寡意!” 越夫人怒不可遏,对着夫君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他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过了几日,府邸上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她全身都掩在黑袍之下,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 每回她来,都会带上一大帮人,又唱又跳,摇动着各种法器。 就像民间会信奉的祭司。 但越家修仙之人众多,其中不乏飞升的,怎还会信这种? 他只是一个管家,无法对主家置喙,即使心里不安,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个女人是谁?” 听到一半,鹤青发出疑问。 吴叔无奈:“若是能知道就好了,自从她来以后,府上发生了不止一件奇怪的事。” 先是好几个仆从自请离去,称半夜看到了冤魂作祟,接着连小公子都陷入梦魇。 府上被一层阴云笼罩,人人自危。 他沉默地退下,抬起头望向天空。 越家主恳切的请求还历历在目—— 保护小公子去天山宗。 他没想到连家主也松口了,也许事态的严峻超出他的想象。 他很快备好马车,却还是太迟了。 熊熊大火吞噬一切,无尽地燃烧着,像要把天都烧毁了去,不停有人在火中惨叫哀嚎,他避开这些人,大声疾呼: “小公子!你在哪——” 吴叔止住了话语,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听完这些,鹤青面色紧绷,久久不语。久到沈昭缨都在一边担忧地喵喵叫,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吴叔也惴惴不安:“怎么了?我讲错什么了吗?” “我没事。” 他终于有点反应,却是对怀中的小猫说。 沈昭缨一甩尾巴,幻术解除,她又变回穿着裙裳的女郎。 她对着吴叔解释:“我怕是个陷阱,才掩盖真实相貌,还望您见谅。” “无妨,”吴叔好脾气地说,打量了她一眼,惊疑不定,“小姑娘,我看你穿着打扮不像寻常人,可是仙门中人?” 她讶异:“您真是好眼力,我乃天山宗弟子沈昭缨,江时筠是我的师父。” 第96章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喜极而泣,“我这辈子能知道江家后继有人,也能安心了。” 沈昭缨轻轻地去触碰青年的手掌,与他掌心相贴:“吴叔,您见过这枚玉佩吗?” 那是之前沈云鹤佩在身上的玉佩,在他失踪后就回到鹤青身边,鹤青恢复记忆后便认出,这枚玉佩是从小就有的。 “这是……” 吴叔翻来覆去地观察玉佩,在看见上面刻着的“鹤”字,他突然瞪大眼睛,“这、这……” 他双手都要拿不住玉佩,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夫人送给小公子的满月礼啊!” 沈昭缨:“您再好好看一看,是否有认错的可能?” “绝无可能,”他一口咬定,“这是我亲手塞进小公子襁褓里,上面的纹路我摸过千百遍。” 吴叔忽地抬起头,室内没点烛火一片昏暗,他努力想要看清身前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姓越?” 他带着一点期冀,等待着那个奇迹。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掌心传来,为他提供力量,鹤青眼中不见波动:“我不姓越,不是你要找的越家人。” 第41章 “叫夫君” 走出屋子, 沈昭缨见鹤青不大高兴的样子,勾了勾他手指:“怎么了?见到吴叔不开心吗?” 鹤青垂下眼看她:“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否认吗?” “你拒绝有你的道理,我总不能强逼你认祖归宗吧?”她不在意这个, 眨眨眼,“听吴叔的意思, 这间院子也是越家的, 说不定你小时候还在这玩过。” 吴兰, 也就是之前那名女子叫住他们:“喂, 你怎么从爷爷屋子里出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忘了还有这个人……” 沈昭缨嘀咕着,往鹤青背后躲去, 怯生生地道, “是我哥哥带我进来的,不能进么?” 吴兰抬高音量:“随便带人进来,以为这里是你家吗?” “抱歉,是我们的错。” 沈昭缨捻动手指, 两人的身影“咻”地从原地消息。 他们双双落在屋檐上。 鹤青面色不佳:“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要偷偷摸摸。” “万一我走了她冲你发火怎么办?再说我一个人走多无聊。” 沈昭缨拽了拽他的袖子, 抬手一指,“你看天上。”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风吹过衣袂,天边一轮红日正慢慢坠落,一切心事仿佛都能随风散尽。 少女杏眼弯弯,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心里不舒坦时,就喜欢独自坐在崖边, 看东升西落,四时景观。看着看着内心便会平静下来,方才困扰我的事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一脸冷漠:“我不是你, 再者也没什么事能困扰我。” “是吗?是谁老是吃沈云鹤的醋,临行前还恶狠狠地与我吵一架,我当时还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呢。” 沈昭缨钻进他的怀中,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依偎着,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甜甜一笑: “现在好了,你也得知了亲人的消息,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鹤青虽然否认,吴叔却明显不相信。拉着他们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小公子的事,大多都是家主和夫人如何待小公子好,恨不得把全天下珍宝都捧到他面前。 鹤青下意识环绕上她腰间的手臂,蓦地僵在半空:“下来。” “就不。”她的脸蛋在他颈侧蹭着,娇嗔地说,“有本身你就把我丢下去。” 少女就这么楚楚可怜地盯着他,若是换一个人来,怕是早已缴械投降。 可惜在场之人是冷血无情的仙尊,他不为所动,目光投向远方,嗓音沙哑: “以前我总以为父母嫌我累赘,抛弃了我,我一度憎恨他们,宁愿自己从未有过父母。现在得知并不是他们的错,甚至他们死之前……都想把我送出去。” “很奇怪,我并不感到开心,我宁愿他们就是抛下我的恶人,在某地安宁地生活。越家……或许只有我还尚存于世,这种感觉并不好。” 鹤青怅然若失地诉说着这一切,语气中不见悲意,却无端让人难过。 沈昭缨鼻尖凝起酸涩,落下泪来,她愈加用力地搂紧他的脖颈,哽咽道:“都会过去的,等我们替你父母报仇后,就为他们选块风水宝地,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眠,好不好?” “我没有在难过,你哭什么?”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僵硬无比,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此生最恨抛弃我之人,无论以何种理由。” 沈昭缨终于正视这个问题,她捧住青年的脸,认真地道:“你之前问我后悔什么,我说后悔连累你,这是谎言。要是我一人死在裂隙中,我会很害怕的,幸好有你在。” “那时我其实是想你留下陪我的,我不想独自面对死亡,太痛苦了。这点心思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总觉的阴暗不可见人。”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很可笑吧,我会被自身的想法给吓到,后来想想,我们本就要结同心契,早一点履行契约又有何妨?” “你想说什么?” 第97章 他突然觉得喉间干渴,一直渴求的心愿仿佛快要实现了。他被这念头砸得晕头转向,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沈昭缨从他怀中起身,背朝落日,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我是想问你,你是否还愿意与我结同心契,这场契约似乎早该补上了。” “我……” 他震惊到失语,竟连话也不会说了。 “好像不该多此一举,反正你只有一个选择。” 沈昭缨笑眯眯地拉起他,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场地也不太对,但事急从权,我想你不会介意。” 同心契需以魂体立下契约,结契的过程不长,在光芒消散过后,沈昭缨只感觉眉心一沉,冥冥之中与旁人建立了联系。 “这么快就好了?也没什么感觉。” 她转动手腕,疑惑地说。 鹤青皱眉:“你还想有什么感觉?” “怎么结完契还是凶巴巴的?” 同心契奇妙在于,结完两人能感知彼此心绪,沈昭缨此刻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压根不是面上那样冷漠。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控诉道:“你分明很开心,干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真想知道?”他嗤笑,神色瞬间变化,“同心契既成,你的所思所想全在我掌控之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能知道。以后你再也无法丢下我了。” 鹤青拾起她一缕发丝,痴迷地嗅闻了一下:“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啊,得想个法子把契约解了,反正只是哄哄他的东西罢了。” 他语气夸张地模仿少女说话,不由自主低笑起来:“嘤嘤,别想了,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没有人会想被旁人听见内心的秘密,鹤青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她结契之前不知晓带来的副作用。 “戏演完了吗?轮到我说话了吧?” 沈昭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顾自把事情安排好,颇感无语:“你不过能感知我的情绪,又不知我具体在想什么,这你就觉得很过分了?你还真是……” 她止住话语,给他保留几分面子。 她诱哄道:“你不想再进一步?真正听见我内心的声音。” 鹤青瞳孔骤缩,一瞬间明白她想做什么。 他双手发抖,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沈昭缨掐起一道风诀,柔风包裹他们的身体,将他们送至远处。 两人轻飘飘地落到一片花海中,花瓣随风飘逸,沈昭缨与他额头相抵,魂体飘出,尝试挤进他的心海。 “让我进你的心海。” 他们以前就做过,只是过去这么久,难免有些生疏。 她担心要在外头折腾好一会,没想到刚触碰到一角,就被猛地卷进去。 以前她来时,心海中到处都是岩浆,以及烧焦的土地,她的魂体都能感到烫意。 但这次她却没有见到预料之中的画面。 一轮孤寂的月亮挂在苍穹之上,上头悬挂着一把剑。 她轻轻触碰孤光,疑惑地想:“这算心剑吗?” 孤光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亲昵地蹭了蹭她透明的魂体,向远处飞去。 她急忙跟上,孤光越飞越高,在快要到边界时,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天空破出一个大口,有许多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她不适地闭上眼睛。 等光芒熄灭,她睁开双眸,愕然注视这一切。 每个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有她从咿呀学语,到一剑劈开古树,也有她在天山宗抱着青年撒娇,巧笑嫣然。 沈昭缨一片接一片看过去,这些画面有个共同点—— 青年总是陪伴在她身边,从幼时到成人,没有缺席任何一幕。 她看见最后一个碎片被分割成两个画面。 一个是他们飞升成仙,摆脱□□束缚,另一个是他们两鬓斑白,双手交握地躺在床上,安详地阖上眼眸。 修者多是容颜不老,只有在弥留之际,才会迅速衰老,恢复真正相貌。 沈昭缨意识回到身体里,抚上他的眼睛。 “这些是你的遗憾吗?” 遗憾于过去人生不能参与,却又许愿将来能永远在一起,白头偕老。 他几欲哽咽:“若是越家没亡,我本该去天山宗的,我们早该遇见。” 鹤青小心地吻上她的鼻翼,弄得湿漉漉的,又往下移动,与她的唇瓣相贴。 他的吻一下接一下落下,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再抛下我了嘤嘤,我承受不起你再离开我十年。求你了。” 他眼中含着祈求,动作却越加猛烈。 沈昭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迷茫地望向天空,轻喘着气。两人头发纠缠不清,衣袍混在一起,她向上攀附,抓住青年的手臂。 “等、等……” 破碎的音调从口中溢出,她扬起脖颈,好似快要承受不住。 心海深处的两个魂体正在你追我逃,透明的魂体眼看就要逃出心海,却被散发黑气的魂体牢牢抓住,合二为一。 “别离开我,别想逃离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98章 沈昭缨又咬了他一口:“你把手……给我从里面拿开!” 同心契在此刻发挥了最大作用,鹤青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情绪,轻挑起眉,低笑道:“我知道你很喜欢。” 神交是种什么体验? 她想起在很早以前,夫子在台上讲着枯燥乏味的心法,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指着书上这个词,好奇地问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师姐意味深长地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不是所有道侣都会做这个,毕竟……魂魄离体可是极为危险的。” 沈昭缨已经无力去想危险与否了,她抓住青年垂落的长发,脑中阵阵眩晕。 “我说……停下……” 鹤青却把这当作对他的夸奖,欢喜地吻遍她每一处,让她身体颤栗地更加厉害。 她讨好地回吻,胡乱地唤出声:“仙尊……鹤青……很多次了,明天再继续,好不好?” 他眸色变化,有什么挣扎着想要出来。 “嘤嘤,叫夫君。” 沈云鹤刚抢回身体的主导权,就被这场面刺激得不轻。 感官是极度的愉悦,听见的声音却不怎么让人开心。 他 嫉妒地面目全非:“之前的不算,再来——” “混蛋!你们现在交换身体,是不是故意的!” 沈昭缨一口气提上不来,用力地扯住他的头发,威胁他,“别给我玩这套,再不给我停下,你们谁都别想再碰我一根手指。” “好吧。”他遗憾地叹息,衣裳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从地上捡起尚有几分完整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 沈云鹤轻吻她的眉心,压下没能餍足的情绪:“我抱你回去。” 第42章 “你们本就是同一人”…… 沈昭缨抱着被子, 恹恹地坐在床上。 “来,张嘴。” 鹤青把药喂到她嘴边,无比耐心地等待她张开。 沈昭缨与他大眼瞪小眼, 死活不张嘴。她扭头,负气地说:“我不想看见你。” 他略微不解:“昨日你分明也很喜悦, 为何……”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她恼羞成怒, 愤恨地提高音量, “你难道无事做吗?非得一直待在这。” 若放在以往, 鹤青听到此番话,定会忍不住怀疑她厌烦他了。今日他难得没计较, 甚至能面带笑容:“嘤嘤既然想独自待着, 那我就先走了。” 等人走后,沈昭缨气愤地锤了一下被褥。她一点都不想回忆昨日,但各种面红耳赤的画面就这么直接钻进她的脑海中,她从未想过, 神魂交融……竟是这么刺激。 等他们结束后, 那片花海已经不能看了。她捂着脸,看着鹤青施展法术来恢复现场。 “沈姑娘?我进来了。” 门闩拨动, 吴兰见她在发呆, 惊奇地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没事……”沈昭缨赶紧从回想中抽身,“你找我有事吗?” 她说:“你们还要待几天?我们快要从这里离开了。” 少女蹙眉:“为何?” “你没见这里快要荒废了?这院子本来就是越家的,爷爷想为越家守住这处,才一直没搬走。如今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自然没有理由再留在这。” 吴兰一口气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们不想承认,但你哥哥身上带着信物,爷爷不会认错, 他就是小公子。” 她也不是个傻子,沈昭缨不知说什么好,另起话头:“你爷爷看起来不符合他的岁数。” 吴兰:“毕竟曾侍奉过修者,延长寿命的丹药并不缺。但不是修者终究撑不了太久,我也只希望他能安享晚年。” 沈昭缨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这本不是你们的责任。” 她摇头:“我没能见过越家鼎盛的模样,但听爷爷说起,越家主是个很好的人。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们都会追随小公子的步伐,为越家报仇。” 沈昭缨:“我会为你们寻处好地方,远离世俗纷争。这里的院子就由我们来接管,这么多年过去,也算迎来越家真正的主人了。” “多谢。”吴兰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垂首,“你们都是仙人吧?修仙……真有那么神奇?” “怎么说呢,确实与做凡人有很大不同。” 她舒展手心,一簇火苗跳跃在上面: “我见你根骨不错,即使已过了最佳岁数,未必不能成才。你若有这想法,可来天山宗报我的名字,会有人直接带你入门,无需考核。这也算是对你守着越家的谢礼。” 吴兰再抬头时,室内空荡荡的,已不见她的踪影。 * 鹤青还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吴叔差点要跪下来磕头,被他及时制止。 他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您不必如此,这么久我才来寻亲,实属不孝。” “你那时只有一点大,能做什么,离开越家你去了哪,是否吃了不少苦?” 吴叔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触目伤怀。 他撒了个谎:“我被一户人家收养,后面又去了天山宗修行,过得很好。” “你可在骗我?我见你行事举止不像那些修者,反倒像……” 第99章 吴叔紧皱眉头,没那么好糊弄。 鹤青:“您看同我一起来的姑娘,她可像仙门中人?” 他思索了一下,点头:“那位姑娘看着便像从小在仙门长大的,你既同她一起来的,那我还可放心一二。” “鹤青”走出屋子,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洋洋的,脑海里的声音却不怎么美妙。 [沈云鹤,你连我的名字都要偷?是觉得自己的身份羞于见人?] 虚幻的人影坐在识海中,他的声音饱含怒火。 [别急,我见你一直不敢承认,才帮你一把。] 沈云鹤散漫地笑着,抬起手遮住过于刺眼的阳光。 [当越家小公子有什么不好,你父母也曾疼爱过你,哪像我,连来路都没有。] 鹤青又想起吴叔讲述的故事,他仿佛能跨越遥远的岁月,看见越夫人慈爱地摸着他的头: “不用那么拼命,就算练不好,留在越家也没什么不好。夫君总想早日送你去天山宗,可你还这么小,怎吃得了修行之苦。” “我不怕。”小小的越鹤青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他的嗓音尚还稚嫩,“那些叔伯们讨厌得很,我只有变强大了,他们才不会看不起我。”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早已知道自己未来将承袭家主之位,背后觊觎的人数不胜数。 越夫人捏了捏他故作老成的脸蛋: “青儿有自己的主意,为娘不阻碍你。时筠传信过来,说她近日捡了个孩子,很是乖巧,她打算收为大徒弟。等你去了天山宗,你们两人还能作伴。” 他脆生生地回答:“母亲,我不需要玩伴。等我学成归来,我会让越家重振旗鼓。” “我儿果真是好志气,你父亲今日要回府,可要去接他?” 到底还是孩子,他瞬间兴奋起来:“要!” 一年到头父亲留在府上的时间并不多,越家盘根错节,只有时不时去别的洲探察,才能震慑旁支。 而父亲每回回府,总会给他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他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刻。 越鹤青“唰”地冲出去,甚至用上刚学的瞬移术,一下抱住正要迈进门的男人:“父亲!” “哟,看看是谁来迎接我了?”越家主笑眯眯地把他拎起来,沉吟半晌,“胖了!” 他嘴一撇,气鼓鼓地说:“您胡说,我今天就吃了两碗饭,还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法,分明是瘦了。” 越家主抱着他转了一圈,疑惑道:“剑法?我让人把符咒和乐曲也拿给你了,你只喜欢剑?” 他认真地回答:“我喜欢剑,天山宗以剑为名,我也想入剑冢挑选本命剑,斩妖除魔。” “你想成为剑修是好事,只是要少于魔打交道。” 触到他不解的眼神,越家主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心: “魔强大又狡诈,我不忍你受伤。” 越家主咽下了呼之欲出的真相,青儿还太小,不适合知道越家的血脉传承。 何况不是每个人都能继承既能修魔道,也能修仙道的血脉。这条血脉虽强大,却容易被人误解成魔修,招致灾祸。 近年来越家人有修行天赋的孩儿越来越少,他一边庆幸青儿的灵根世间罕见,一边又担忧未来之路。 越鹤青不懂这些,他眼巴巴地抬头:“父亲,我的礼物呢?” “这么着急,哪次少你了,”越家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把东西拿出来,“满意吗?” 是一个面容呆板的纸人,它歪歪扭扭地站着,看起来分外傻气。 他被宠惯了,有什么不满都是直接发泄: “这是什么?您敷衍我!” 越家主好脾气地说:“这是纸灵,你调动灵力,可以命令它做一些小事。” 越鹤青释放出灵力,纸灵笨拙地摘下一个柿子, 向他递来。 “这不是跟傀儡术差不多吗?有什么奇怪的。” 他不屑。 “它与傀儡不同,它能变化多种形态。” 越家主高深莫测地说着,手掌一转,纸灵变成软趴趴的木头,毫无生机。 随着他手势不断变化,纸灵也在变化不同的形态。 越鹤青哪见过这种玩意,稀奇地睁大眼睛。 “这是时筠新研究出的东西,还只是半成品,她本不想给人,若不是我经过天山宗,还拿不到。” 越家主得意地挑起眉毛,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你会的术法越多,它越能像人,现在满意了吗?” “那我要让它变成最厉害的。” 隔了几天,他拿着改进的纸灵去找父母亲,只是一个简单的术法加持,就引得越家主和夫人大笑,直夸他做得好。 他也跟着笑,就如过去每天一样。 * 沈云鹤心脏一跳,痛得他弯下腰来。 “我和吴姑娘商议过了,这间院子日后就由我们来打理……你怎么了?” 声音由远到近,沈昭缨扶着他席地而坐,满眼担忧。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吐出几个字:“越家,我要为……” “你想为越家报仇雪恨是吧?我知道,先别想这些,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第100章 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沈昭缨让他的头更加贴近颈侧,心疼不已:“我从小便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但师父就如我的阿娘一般,我理解你的痛苦,也想为江越两家找出真凶。” 他头疼得厉害,心中升起一股惧意:“我…、不是越鹤青,为什么……” 沈昭缨见他说得奇怪,试探地唤了一下:“云鹤?是你吗?” 他眼睛充血,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破土而出:“我不是他,我不是!” “可是我好疼啊,嘤嘤,我一想到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就恨不得毁灭一切。我不明白……” “你没发现你的性子早就变了吗?在石桥村时,你温和守礼,绝不会做一些事。但你如今越来越与,” 她停顿了一下,选择沿用以前的称呼, “与鹤青相似了。以前你们更多是容貌相似,现在你们就算同时站我面前,我恐怕也不能分清了。云鹤,你本就是他从身体剥离出来的情丝,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你留了下来。但你们仍在不断融合,你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沈昭缨与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短,是最了解他们之人。更别提记忆回归后,她更是确定两人是一个魂魄。 “我为你吹奏一曲吧。” 她随手摘下一片梧桐叶,放至唇边,悠扬的曲调蔓延而开。 “你还记得。” 那是在魔域他不得安枕时,她日夜为他吹奏的曲子。 沈昭缨怜惜地捂住他的眼睛,温柔地说:“睡一觉吧,别想那么多了。” 快至夏日了,吹来的风夹杂着热意,蝉鸣声声,未闻人声,他在这宁静的夜晚醒来。 少女垂着头,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枕在少女的膝上,因他的身量过长,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 没想到沈昭缨立马睁开眼睛,询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那么脆弱,你把我当什么了。”他羞赧不已,低低地说,“嘤嘤,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得对,沈云鹤和越鹤青不应当分开来看待,我只是接受不了,那时没陪在你身边。” 也许是同心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不自觉带点撒娇: “我还总是让你烦恼,你明明有那么多事做,还要来照顾我的心情。” “长大了?”她失笑。 他又不高兴了:“我不小,也能照顾你。” “好。”她显然没放在心上,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于江越两家之灾,我有一个猜测。” “十年前我看见各大门派长老用人做药引,却说这是为了封印裂隙。我们被迫跳入裂隙,见识到了邪魔是什么样子,那时我就觉得很奇怪。” 她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魔杀戮起来是什么样,不少魔都死于她的剑下,那些邪魔虽然力量强大,却不像天生地长而成,反倒像…… 鹤青:“你怀疑它们是人造的而非自然长成?” 这个猜测骇人听闻,她一直不敢同旁人提起,谁会故意造出大量邪魔,又将其封印起来? “若是人造的,凭一己之力是做不成的,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才能让他们联手欺骗世人。” 沈昭缨信誓旦旦地说完,又忧愁道: “你可觉得我说得这些太过荒谬?毕竟也只是猜测,并没实证。” 他毫不犹豫:“我相信你。” “那我们接下来……” 腰间的传音符突然闪烁,知韫焦急的声音响起:“师姐,你快回来,师父出事了!” 第43章 病重 医修来来往往地进出天清峰, 沈昭缨面色难看,抱剑站在一旁。 知韫和里头看诊的医修商议完,才踏出门槛。 她问:“我走之前还好好的, 师父这是怎么了?” “当时我正跟师父闲聊,她突然间晕过去, 我和几位师姐联合诊断, 发现......” 知韫垂下头, 似是不忍继续说, “师父内里空虚,灵脉於堵, 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你再说一遍!” 若不是眼前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师妹, 沈昭缨已经要拔剑了。 她不可置信,几月前师父看着还神采奕奕,怎会一下就病入膏肓。 “我已让师父服下一枚丹药,可以清醒一个时辰, 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知韫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悲哀, 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她踏进房门,鼻翼翕动, 空气里满是苦涩的药味。 沈昭缨摸了一下床头的头, 蹙眉:“药都凉了,您怎么不让人进来换?” 江时筠尝试坐起来,牵扯到胸腔瞬间发出猛烈的咳嗽,她气若游丝,身躯消瘦了一大半。 “别费这功夫了。” 她以帕掩口, 推开少女想要搀扶的手,咳声不断,手中的帕子全是血丝: “我的时日不多了, 在我死前,我还有几点要交代你。” “我不想听!”沈昭缨情绪激动地打断她的话,眼眶微红,“到底是怎么了?是有人想害您吗?您说是谁,我这就去杀了它。” “是我一直突破不了境界,大限将至。修者也无法长存于世间,永生不死。” 第101章 江时筠透过眼纱,用神识望着她最珍爱的徒儿,欣慰不已。 在路边捡回快要冻死的小女孩,是她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 “师父!您不愿说,那就由我来,师姐应该知道真相。” 知韫阴沉着脸进来。 她看也不看两人,朗声:“十年前,我遇见师姐会在婚礼前丧生,您却说人各有命,应顺其自然。我很不服气,认为您冷血无情,毫不在乎师姐性命。可我错了,您早就下定决心,要以命换命。” 她深吸一口气,后面的事只让她感到痛苦,回想一次就是在心上戳一刀子: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修者亦是如此。师姐十年前确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可能。想让一个人复生,只有留下她一魂,再用自身的魂魄滋养,才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着简单,但万事都有代价,沈昭缨听到此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她难以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师父你说句话啊,这都是假的对不对?” 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江时筠轻声开口:“小韫说得没错,唯有此法,才能让你复生。那时你连魂魄都已散尽,连转生都没有机会。” “这个方法不会伤及无辜,唯一的代价便是让施法者身体日渐虚弱,直至死亡。因此算不上邪术,只被归于上古秘术,用 得人太少,才逐渐失传。” 知韫冷声继续补充,“您没让任何人知晓,所以他们看见师姐回来,才如此惊讶,懊悔没有斩草除根。” “别说了。”沈昭缨头晕目眩,扶着脑袋,“我想冷静下。” * 知韫在一处山坡上找到她。 她躺倒在花田中,鸢尾花丛淹没了她的身影。 她双目无神,茫然地望向天空,喃喃自语: “你说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打算告诉师父我找到新的线索了,很快就能报江家之仇,可是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我的命有什么重要,值得师父牺牲自己来救我,若是早知如此,我定要……” “定要阻止师父吗?”知韫身上不见先前隐隐怒火,又恢复镇定自若,“师姐,你总是从旁人那边听到我的身世,我似乎从未与你亲口说过。” “说起来我与仙尊经历颇为相似,我们同样家破人亡,不过我比他幸运一点,被一个老婆婆捡到收养,和棠儿一起长大。” “后来我不幸成为魔族奴隶,在非打即骂的日子里,师父买下了我。她抱着我痛苦,我心中却全是怨恨。为什么这么迟才找到我,为什么不依靠血脉天赋救下江家。” 沈昭缨愕然,一向温柔的师妹,原来内心也会有刻薄的想法。 知韫含笑道:“很惊讶吧?我一直都不赞同师父自毁双目的举动,明明是江家这一辈预知能力最强的人,却因为放弃这项天赋,让江家陷入绝境。” 她不赞同:“师父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何况江家气数已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你看,师姐你分明心里清楚,师父不是冲动的性子,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知韫循循善诱,“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不如安心接受。也不至于让师父……含恨而终。”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蓦地起身,一字一顿道,“我会找来救师父的法子。” 问心塔是在她进行门中考核时,所到过的地方。那里藏书丰富,浩瀚无边,是为新入门弟子设下考验的不二之选。 如今她重回少宗主的身份,自然不用像寻常弟子得通过前一关考验,才能到达。 她一剑劈开问心塔身处的幻境,望着琳琅满目的古籍,毫不客气:“我要查能逆转术法的书。” “又见面了,小姑娘。你好像与先前不大一样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多了一丝疑惑。 “废话少说,再避重就轻,小心我烧了你这问心塔。” 当时考核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她没耐心继续周旋。 “原来是找回记忆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凶。”它感慨不已,不慌不忙地说,“我虽是生了神智的书灵,也仅能知晓书中所记载的事物,无法凭空捏造术法。你明知道术法不可能逆转。” 沈昭缨抿住唇,又问:“如果再施展以命换命呢?” 用自身的命不仅毫无意义,只能徒增师父伤心,若是能用罪大恶极之人的命,也算一件好事。 它一下看穿她的想法:“不行。每个人的命都有因果循环,若你强行夺去他人性命,会让换命之人遭天谴的。” “那我还能怎么做?难道只能眼睁睁看师父去死吗!” 她不甘心地怒吼,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话音刚落,整座塔骤然震动起来,书架上掉下一排书,就像有狂风经过一般,书页眼花缭乱地在她面前翻动。 她看见剑冢最开始出现时,只引得众人纷争,死伤无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神剑之主,挣得头破血流。 直到初代宗主出现,她以一挡百,才造就了如今的天山宗。 第102章 “看到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下意识回答:“从前觉得无甚新奇,现在细细想来,那时每个人都能与神剑共鸣,倒是奇怪。” “是如今有天赋修行的人太少,才让你觉得奇怪。” 这道声音分明不是书灵的,沈昭缨反应过来,两指并拢,朝后面放出一道强劲的灵力:“谁?” “昭缨,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他毫不费劲地接下这个杀诀,从书架后走出。 她皱起眉头,硬邦邦地问好:“宗主,您怎么会还这。” 狐疑都写在脸上,就差没直接问出口。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些烦闷,便来此闲逛。你从回来后,还未曾拜见过我吧?” 沈昭缨:“宗内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处理,无法陪您闲聊,告辞。” “你不是想问怎么救江时筠吗?找到法子了?” 她停下脚步,强忍着怒火:“与您无关。” 他道:“我不过想让你别白费功夫了,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江时筠以死换你的生,你合该感激。” 沈昭缨一直不知道他的立场是什么,若说不喜她,她没在他身上察觉到恶意,若说是向着她,十年前又冷眼旁观她被追捕。 她不想再无谓地猜测下去:“您到底想做什么?要是对我不满,大可把我撤下,换更合适的人接任宗主之位。” “不,我以前就说过,你是最适合当少宗主之人,”他讶异,仿佛很惊讶她会这么说,“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当初我想看一看你的极限在哪,你会做到哪一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他们逼你至此,你却仍然坚持可笑的信念。告诉我,你还执意要寻一个真相吗?” “我寻的不是真相,是能让我所在乎之人得以安心的东西。或许你觉得这个世道无可救药,早该毁灭,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爱之人去送死。” 她还是坚持以前的说法。 宗主似感慨:“你在意的人总是那样多,真是令我......羡慕啊。” 她反问:“您难道没有吗?我见邬长老对您也是一片真心。” “邬婋?”他不屑地摇头,“她太固执已见,连为他人做嫁衣都不自知,你起码比她聪明一些。” 宗主嘴上虽这么说,余光都没落在她身上,就差没明晃晃告知她,他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沈昭缨莫名感到恼火:“你在这就是打算跟我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吗?” 他微微一笑,又拐回正题:“千百年前人人都能与神剑共鸣,现在却只有极少人才能做到。是有修行天赋的人大幅减少吗?可招收的弟子依然很多。而且......基本都是世家出身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世家可以从小喂族人丹药,增强灵根,这样培养的人往往能在入门测验脱颖而出,这不是什么秘密。” 她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增强灵根.......”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溢出泪花,“若是连灵根都没有,还能怎么增强呢?” “那是绝无可能修行。” 不管人还是妖,想踏上仙途都要有仙根,这是从出生就定下的,无法借助外力改变。 “你不是怀疑裂隙里的妖魔非天生地长的吗?你曾亲眼看过他们拿凡人去做药人,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何如此吗?昭缨,别那么天真了。”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推出问心塔,耳边是宗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江时筠远比你想象中强大许多,你救不了她,别再做无谓的努力。去吧,去听听她未尽之语。” 天清峰现在到处都是剑修,沈昭缨却不觉得热闹,还要应付过来关心江时筠的人。 她在山顶划出一片禁地,让弟子们无事不许前来打扰。 短短一日,江时筠的气色更差了,她每咳一声,就像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在石桥村收养我的阿娘,是您吧?” 沈昭缨想起沈母喜欢叠的纸船纸人,那分明是江时筠最擅长的点灵术。 她默认了,缓缓地说:“我无 亲儿,你们就像我的孩儿一般,我总是放心不下。无法为江家报仇,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你说你可以做到,我其实很是欣慰。” 江时筠拉过她的手,神识抚过她的面颊,似乎想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 “你小时候总喜欢哭,哭起来嘤嘤嘤个不停,于是我给你取名嘤嘤,希望你能少哭一点。”她无奈地叹道,“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 沈昭缨的泪珠就像断了线似的不停落下,怎么也止不住。她用力一擦,却让眼尾更红了。 “您说这些不是更惹人伤心吗?我这条命根本不值得您费心来救,何苦呢?” “不值吗?我倒觉得值得很。我这辈子也就蜗居在天山宗,碌碌无为。而你不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情。” 江时筠微笑着,有些遗憾,“可惜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就让小韫陪着你吧。” “鹤青,你也过来。”她招了招手。 第103章 鹤青站在角落里已经一会了,他沉默地走上前。 “我记得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疑心你是越家小公子。当初越家主很是宠爱你,每回路过天山宗,总要从我这里拿一堆东西带给你玩。” 从江家覆灭后,她就很少回忆过去了,除了徒增伤痛,并无任何意义。因此她要费力搜刮,才能想起一点片段。 “在你尚在襁褓时,我就离开了家,当我得知越家也出事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找过服侍越家的仆从,他们说有多人负责救你出去” ,却因为经手太多人,最后谁也不知你的下落。 江时筠的声音变得柔软,那曾是一段美好的过去:“我没想到是嘤嘤把你带了回来,她虽不是江越两家之人,却与我们渊源之深,令人惊叹。我知你们还会追查下去,去找邬婋吧,她会帮你们的。” 第44章 “我真的没想你死。”…… “嘤嘤。” 鹤青见她从屋子出来以后, 就失神落魄地闷头走路,担忧地唤她。 她勉强勾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没事。” “我虽不是江长老的徒弟, 但也在天清峰陪伴她十年,没能提前发现她的异常, 是我的错。” 他斟酌地用词, 不想惹她更伤心。 “怎会是你的过错, ”沈昭缨颤抖地捂住脸, 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渗出,“是我这个做徒弟的不称职, 先前还怀疑师父想害我, 疏远她,那时她一定很伤心吧。” “你以前说阿娘并非凡人,我若是再深思一番,也不用等师父亲自开口。” “嘤嘤!” 鹤青强制抬起她的脸, 不容许她躲闪视线, “别再自怨自艾了,你想让幕后之人更得意吗?我们找出真凶, 报江越两家的血海深仇, 那才能让江长老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你别凶我呀,我只是一时缓不过来。”沈昭缨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 他愣了一下,还是缓和了语气:“没有凶你,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这么难过。江长老要是看到你这样, 也会伤心的。” “我不会再说这些伤感之语了,免得旁人看了多加揣测。师父也还在,指不定哪天就有转机了呢。” 她勉强笑了笑, 状似轻松地说。 鹤青盯着她看了一会,没有揭穿她:“好,那我们去找邬婋。” 等他们赶到飘渺阁,却被告知邬婋去了凤栖山。 “她去那做什么?见宗主?” 他们调转方向,沈昭缨表示不理解。 “你不是说她对宗主一片痴心吗?那她过去也不稀奇。” 鹤青漫不经心地猜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近,“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我明明可以让曜灵载我,为什么非得和你挤在一把剑上!” 他们脚踩长剑,如流星一般划过天空。若是一人站在上面,还能称得上一声潇洒,而两个人就大大削弱了这个效果。 鹤青贴近她的耳边,委委屈屈说道:“你也知道的,魔哪会御剑之术,就只能委屈你帮我掌控方向了。” “你不会啊,那正好。” 她无动于衷地说,鹤青突然有一丝不祥预感。 沈昭缨脚上使力,剑尾一翘,上下颠簸起来,“咻”地窜出三丈外。 剑光如雪,同样御剑飞行的弟子被他们携带而来的气流裹挟,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谁啊?不长眼睛吗?” 弟子骂骂咧咧,待看清他们的身影,连忙拱手:“少宗主,仙尊。” 却见少女丢下一颗仙果,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是我从东洲寻来的,吃下有助于破界,权当是赔罪。” “这怎么好意思……” 弟子手忙脚乱地接住,抬头时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孤光飘逸而下,沈昭缨踩在地上,笑眯眯地问:“我的御剑之术还不错吧?” 鹤青面色难看,不愿多言。他有一点说得是实话,魔是个不擅长制造器物的物种,自然也不会借助外力在空中飞行。 就算来天山宗有十余年了,他还是很不习惯御剑。相比御剑飞行,他更喜欢用传送阵。 “不会要吐了吧?” 他很少对事物表现出明显喜恶,能被他如此排斥,沈昭缨不禁感到好笑:“我从拥有曜灵开始,御剑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你不习惯不必勉强自己。” 邬婋没有深入凤栖山的内里,她站在路口,愣愣地望着深山密林。 沈昭缨率先问道:“邬长老,你还好吗?” “他还是不愿见我,这多年来,他把自己封闭在凤栖山,连一步都不曾踏出。你说他是否厌我极深,觉得我做了错事?” 邬婋喃喃自语。 问心塔内的宗主果然只是一道神识,沈昭缨不动声色地想。 “你对宗主一往情深,我见宗主平日也不像是对你……”她卡壳了一下,防备邬婋恼羞成怒,“情深义重的样子。你何苦追着他不放?” 平常无论谁敢提她对宗主的情,邬婋都要大动肝火。也许是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她开始向面前立场不同的人倾诉: 第104章 “你不懂,他以前不是这样。我最初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侠士。他接手天山宗后,也曾扬言要打破仙门多是世家子弟的局面。可后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绝望地诉说,想要发泄困扰已久的不解。 “难怪你屡次破境失败,执念太深,迟早会生出心魔。” 沈昭缨同情地对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事,而他对这个世道失望至极,告诉你不但无济于事,还会引来祸端。” “他跟我说啊!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他。他让你来当少宗主,你却置宗门于不利之地,辜负了他的期望。他分明是默许我们追捕你,为什么我办成一切,他反而疏远我了。” 邬婋嘶吼着,全然没了清冷端庄的模样。 沈昭缨笑意淡了下去:“邬长老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吗?十年前你同陆砚书助纣为虐,逼我跳进裂隙。你当真不知那些修仙世家想做什么?” “我……”她眼神躲闪了一瞬,嘴唇蠕动,“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他们做的事并不知情。我听说你师妹被囚禁多年,却并非魔族,我会向她赔罪的。” “若说一点怀疑也没有,那也太过虚假。在你死后我时常安慰自己,不去深究,就不会是我做错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就当是赎罪。” 她终究还是低下高傲的头颅,承认错误。 她说得很快,也不难懂。沈昭缨听完她所言,意识到她已经全盘托出,转身离去。 “昭缨!”邬婋在背后叫住她,“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但从未想过要害死你。” 她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我真的没想你死。” 沈昭缨脚步停顿了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 邬家没落前也曾是大族,婋,虎鸣也,又指女子俊慧。父亲为她取这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如老虎一般,振兴家族。 父亲年逾古稀时,握着她的手,让她要懂得明辨是非,千万别像那些世族子弟,扬恶除善。 她没能挽救家族,入天山宗也是因为父亲的期许。她严格管束手下弟子,不许他们恃强凌弱,沈昭缨不为宗门考虑,任人唯亲,就算是少宗主,她也绝不姑息。 她一直坚信自己做得是对的,直到她渐渐发现,身边人越来越疏远她。 就连宗主都不想再见到她。 “我真的做错了吗?” 她虽有私心,但扪心自问,全是为了宗门考量。 邬婋茫然地想着,泣不成声:“我真的做错了吗……” * “吴叔说越家发生异常始于来的祭司,我本想去找那位祭司,但听邬婋所言,这恐怕是个障眼法。” 沈昭缨越想越烦躁,“时间过去太久,他们早已把证据毁了,我们不好下手。邬婋说要追溯根源,江越两家被害,要么是他们知道不该知的秘密,要么是他们想阻止什么。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与裂隙有关。” “裂隙能产生邪魔,封印它对魔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可我却不见魔尊试图阻扰封印。你在魔域待过不短时间,你认为魔尊对裂隙的态度是什么样?” “在意,却又不在意。” 鹤青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果然如我所料,”她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我们需要去魔域一趟。” 魔域的入口藏在隐蔽的角落,出来容易进去难,沈昭缨当初也是误打误撞才闯了进去。 入口处有魔在守卫,他们牵着魔犬,嗅闻每个人身上是否带有灵气。魔犬吠叫几声,他们便一刀砍过去,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你们可给我仔细看好了,任何人都要用魔气探查,前几日才放了一个修士进去,惹得魔尊大人震怒,再有下次,你们脑袋难保!” 领头的守卫高声强调道。 “我也要守这规矩吗?” 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头怼到他面前,他定睛一看,双腿一软,直接跪下磕头:“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您是七殿下,还请快些进去吧。” 魔族以实力为尊,只要能杀死前一任,就算杀的是魔尊,魔也会心甘情愿地臣服。 因此鹤青几乎没受什么阻拦就进去了,连怀疑他身份的魔都没有。 “你离开魔域这么多年,说话还是这么好使,不愧是魔尊看重的义子。” 沈昭缨打趣他。 他们来前已经服下掩盖灵气的丹药,鹤青本身就自带魔气,而她就要小心为上,被高等魔族近身还是会被认出。 “进了魔域魔尊便会知晓,你不要大意。” 他揉了揉眉心,魔经常会离开魔域办事,十年对于魔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只是身边带着一个人,还是扎眼。 她笑吟吟地说:“遵命,殿下。” 不确定以前有没有魔见过她,这趟沈昭缨还是扮成他的侍女,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咂舌:“这里的居民......热情不减当年啊。” 小道狭窄,两只魔碰到一起,一句话都不多说,便大打出手。这种场面多如牛毛,走两步就能看见,而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 第105章 “只有强大的魔才有资格活下来,在厮杀中才能快速成长,这就是魔修炼的方式。” 他随意地撇了一眼,漠然地说。 “那一定很不容易,辛苦了。”她轻声道。 虽然不知她又脑补了什么悲惨的东西,但鹤青还是很享受她的关怀:“走吧,我们先去拜见魔尊。” 魔尊的居所建在峭壁悬崖边,得到允许才可觐见。鸟妖拍打着翅膀,驮着他们飞向高处。 殿内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着一根蜡烛,这么多的烛光却仍然被黑暗吞噬,帷幔低垂,鹤青对着薄纱后面的影子行礼: “见过魔尊。” “小七?我许久没见过你了。” 这道声音雌雄难辨。 他状似恭敬地回答:“这些年我行走在外面,为您探听到了许多秘密。” “说来听听。” 鹤青:“天山宗少宗主重新归来,似乎认为江家灭门与魔族有关,杀死许多我族子民。回春堂长老陆砚书已身死,是否要趁此机会,安插眼线进入回春堂。” “你要说的就这些?你是来禀告任务还是来请示我的?” 魔尊兴致缺缺地道。 “自然不是。”他犹豫了一会,神秘地说,“仙门那群人......已经怀疑裂隙封印有助于魔族了。”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魔尊的威压放出,沉声道:“此话可真?” 大殿内守着的魔被这股强大的威压弄得两股战战,鹤青强忍着不适,低眉敛目:“我不敢骗您。” 沈昭缨在殿外等他。 空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有的城池插满旗帜,有的则是灰色的。她还从中辨认出青州的地界,她猜测这应该是魔尊想攻占的地方。 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没有回头:“你每回拜见魔尊似乎都不大高兴,以前也是如此。” “你都没看我,怎知我不高兴?” “你此刻应该说,我们心有灵犀。” 因还在魔尊的地盘,沈昭缨克制着,没有去牵他。 鸟妖不知飞哪去玩了,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小路走下去。 “七弟,好久不见。” 他们没走几步,就撞到了一个老熟人。 是曾对她欲行不轨的五殿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鹤青身后的少女,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无端让人觉得插不进去。 他觉得这股氛围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坏笑道: “那个小美人你还留着呢,七弟可真是怜香惜玉,身边红袖添香,令人难以忘怀啊。” 鹤青不悦:“时间太久,五兄是忘了之前的教训吗?” 两只魔之间的较量是无声的,几息下来,五殿下败下阵来,他假惺惺地说:“七弟还是这么小心眼,不过是一个貌美侍女也不能割爱。真是让为兄伤心。” “这种没脑子的蠢货,你们魔族多吗?” 沈昭缨见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开,好笑地问。 “他实力不错,也很忠心,魔尊需要他这样的人。当初我走前把他的行踪放给有野心的魔,我以为他很快就会被杀死,没想到能活到现在。那些魔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鹤青眉宇间带着一点戾气,以及藏不住的不屑之意。 “还是我们殿下最厉害,要是当初您亲自动手,定不能叫他苟活至今。” 沈昭缨趁四下无人,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娇声道,“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都听你的。” 第45章 魔怎会有羞耻心 他们站在一处看着像烟花之地的楼前, 门前有女子挥着手帕,笑着揽客。 沈昭缨差点以及自己看错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要探查……”他一本正经,猛然意识到她想到了别处, 轻咳几声,“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沈昭缨总觉得他话中有掩饰不住的心虚:“你别唬我。” “进去一看便知。” 他率先迈步。 楼里与外头的景象截然不同, 刚才还笑靥如花的女子, 变化成丑陋的原型, 与客人缠斗起来。 打斗的时间不长, 不出片刻便分出胜负。输的那个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毕恭毕敬地请赢者上楼。 “魔重杀戮, 比起人族喜欢的东西, 他们更爱实打实的战斗。每赢下一层的魔,获得的珍宝越多。” 鹤青边走边说,“外头的伪装是吸引误入的人族,毕竟每只魔都不会拒绝吞噬人族的机会。” “你那个五兄……” 沈昭缨不寒而栗, 刚开始她只觉得那个眼神令人发毛, 现在想来里面充满的不是色.欲,而是食欲。 “他想吃 了你, ”他淡淡地说, “字面意思。修者的魂魄干净不含杂质,是对魔上好的补品。即便他不知道你是修者,潜意识还是会渴望你。你停留的地方,两只魔也会因为争抢食物而打起来。” 她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当时来魔域敢接近她的魔族,全被她直接杀死了。那时她对身边不停有魔打斗不胜其烦, 只以为魔天生好斗,竟是还有这个原因。 第106章 “你不会也想吃了我吧?”沈昭缨嘟嚷着,拽了拽他的发尾, “你可不要当一只坏魔。” 见她无比认真地在叮嘱,鹤青不禁被逗笑了:“我是坏魔你就不喜欢我了?何况……” 他意味深长,语气暧昧不清:“我早已尝过你的味道,是为上乘佳肴。” “闭嘴吧你!”她愤愤不已,手掌下意识地攥紧,几根发丝从指间掉落。 他额角一抽,好声好气:“嘤嘤,轻些,疼。” “疼死你算了。” 沈昭缨没好气地说,却还是换缓了手中的力度。 鹤青试探魔尊那句“裂隙封印有助于魔族”,魔尊虽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他已了然于心。 若不是对魔有益,以魔尊的性格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这座楼还有一个秘密,挑战完一百层楼的魔,可以体验这里最大的珍宝——逆转之眼。 它可以逆转时空,回溯过去。虽不能改变过去,但所呈现的都是真实发生的情景。 这是魔尊从人族那里抢到的法器,对于没有过去的魔来讲,这法器压根就没用。于是他大发善心地准许其他魔也能试一试。 沈昭缨疑惑:“你为何不用挑战那些魔呢?” 他们每上一层楼,就有魔为他们指示下一层的路口在哪。 “待在魔域很无聊,太过无聊就想找点乐子,打这群魔还不用被魔尊找麻烦。很早之前我就通到一百层了,只是没拿奖励。” 鹤青轻描淡写,仿佛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嗯……找点乐子。” 看这群魔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怕是揍过他们不止一次,沈昭缨表示同情。 逆转之眼如其名,还真是一个巨大的眼睛。 红血丝布满眼球,它缓慢地转动。 “这看着不像仙门的法器。” 沈昭缨左看右看,这法器散发着恶毒的气息,分明像魔制造出来的。 鹤青也不太确定:“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管是谁造的,只要能帮我们回到过去就好了。” “这该怎么用……” 话未说完,逆转之眼竟长出一双手,她冷不丁被拉进去。 “嘤嘤!” 鹤青瞳孔骤缩,想上前拉她,却还是晚了一步。 逆转之眼倒是不厚此薄彼,手臂伸长,把他也拉了进去。 * 午后的蝉鸣扰人心烦,沈昭缨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越家已经派人来提亲了,您快过去吧!” 一个看着年纪还小的侍女在一旁焦急地说。 她稀里糊涂地被带到前厅,听管家念完一长串的礼单,等人吵吵嚷嚷地走后,她定睛一看,大雁歪着头,无辜地“嘎”了一声。 她头疼:“这是怎么回事,提亲的是谁?” “是您的竹马越家主啊!小姐您生病了?” 侍女一脸担忧。 是哪个越家主?她回到了哪个年代,鹤青没有一起进来吗? 沈昭缨压下满腹疑问,笑了笑:“刚睡醒不太清醒,现在想起来了。” 经过一整日有意无意的打探,她明白自己成了江家一个小姐,马上就要成婚了。 巧的是,这位小姐姓名与她只有一字之差,名为江缨。 她以为回溯过去是亲眼目睹,未曾想直接成了局中人。并且她每每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举动,就会被一股力量强行纠错,让她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她尝试数次后败下阵来,决定静观其变。 很快就来到婚礼这天,一大早她就被侍女们叫起,围着她描眉画眼。 如墨的乌发盘到头顶,凤冠霞帔,深红的宝石镶嵌在她的嫁衣上,她轻抿朱唇,眼尾被胭脂扫过,带出一抹嫣红。 铜镜映照出如花似玉的面容,侍女高兴地称赞:“小姐真美。” 沈昭缨在镜中看见的是自己真实的相貌,十年前那场婚礼没能举行,一直是她的遗憾。 恍惚之间,她竟觉得是真要成婚了。 她被塞进喜轿,沿途都是恭贺声。 下轿时,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路,险些跌倒。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她,耳边传来低声一句:“嘤嘤,当心。” 她放下心来,看来鹤青也跟进来了。 喜婆口中念叨着吉祥的话语,为她洒下红豆莲子,一切都按民间嫁娶流程来。或许是越家还没像将来那样,族中子弟更多是修者而非凡人。 她坐在床边,莫名紧张起来。 她听见门边传来侍女的请安声,想来是新郎官过来了。 会是鹤青吗?听他的步伐还算稳当,没有被灌醉吗?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 “这么乖乖坐着,还真像个新嫁娘。在等我为你揭盖头吗?” 调笑声响起,她刚想反驳,盖头被掀起,一张熟悉的面孔放大在她面前。 “吓傻了?还是看到我惊呆了?”鹤青在她面前挥了挥,嘀咕道,“不应该啊……” 沈昭缨突然扑上去,抱着他大哭:“你怎么才来!” 憋在心头的情绪终于能发泄出来,她在这里等得有多辛苦,日日面对一大群陌生的面孔,言行举止还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人认为是邪祟上身。 第107章 鹤青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刚想说的话重新咽了下去,无措地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我在。” 沈昭缨很快调整好情绪,从他怀中退开:“我没想哭的,不知怎么的,看见你就忍不住了。” 她的尾音还带着哭腔。 鹤青想让她尽快抽离出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拿起一壶酒:“你想喝它吗?” 房中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当然也包括合卺酒。 “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怎么,不敢喝?” 或许是刚才失了面子,迫不及待想找回来,沈昭缨挑衅地望向他。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他轻笑,执壶倾斜,酒水从半空洒落至瓢中。 沈昭缨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漂亮的手指移动,等半瓢递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龙凤烛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她在这火红的烛影中,莫名感到干渴。 她结结巴巴地说:“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总归不是我们成婚,借的是旁人的名号。” “喝。” 青年眼神晦暗,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分明是她先提的,她自知理亏,声音渐渐弱下来。 她一把夺过半瓢,一饮而尽。 “嘤嘤,不是这样喝的。”鹤青无奈地说。 “啊?我、我知道。” 她又不是无知孩童,怎么会不知道合卺酒需两个人共饮,只是...... 沈昭缨觉得心慌意乱,手指不受控地扣着身下的喜被。 鹤青把可怜的被子从她手中救下,一点`一点打开她蜷缩在一起的手指,低笑: “害羞的嘤嘤,也很可爱。” 他们十指相扣,沈昭缨脸颊上升起两片红云。 她索性不再掩饰,落落大方地仰头:“第一次成婚,还不许我紧张吗?” “我们的婚礼还未举行,先让你习惯,等下次......自然就不紧张了。” 鹤青被她大胆又羞涩的眼神所惑,慢慢低下头,就要去尝她的朱唇。 这个吻没有以往的强势,而是缓慢地撬开她的唇齿,她微闭双眸,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主动迎合上去。 两人的身体相依在一起,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她在这温柔的吻中,突然发问:“沈云鹤......他是不在了吗?” 他骤然停下亲吻的动作,咬牙切齿:“沈、昭、缨!” 她也觉得这个问题来得不合时宜,或许是这个过于温柔的吻让她回忆起从前,她埋怨道: “谁叫你突然换一种风格,我没以为你被夺舍就不错了。” 他被气笑了:“倒成我的错了,是吧?” “那也不是。” 沈昭缨见好就收,黏黏糊糊地抱住他,晃了晃他的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没别的想法,就是好奇,你就告诉我嘛。” 鹤青早已见识过她的心口不一,他掰开她的手,一字一顿: “你最好别有其他想法。” 见他欲走,沈昭缨着急地喊道:“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就这么走了,被旁人揣测越家主和江小姐不和怎么办?” 他冷笑:“又不是你的祖宗你当心什么,想必老祖宗不会责怪他的后人。” 说着鹤青便抬脚迈出门槛,他的腿悬在空中,怎么也踩不下去。 “哟,怎么不走了?”沈昭缨面上的焦急一扫而空,她愉悦地站起来,围着他煽风点火,“你说得对,老祖宗定不会怪你,你可是越家子呢。” 鹤青气恼地转身,重新回到圆桌旁: “看来老宗主和江小姐感情和睦。” “就算只是相敬如宾,也没见哪个夫君大婚当晚抛下妻子独自离开。”她阴阳怪气地说,“这种夫君说是仇敌也不为过,等日后你我成婚,怕是要做一对怨偶了。” “正因为不是真正的成婚,我才想试一下能否出去,此地对我们的限制有多大。” 鹤青解释道,“等我们真正新婚那天,你就算在床上喊沈云鹤的名字,我也不会计较。” 见他越说越不着调,沈昭缨连忙去捂他的嘴:“好了,别说了。” 她感到手心湿润,蓦地抽回手:“你干什么?” 鹤青收回舌头,无辜地表示:“我说得不对吗?你还不满意?” “叫一声便罢了,若一直想着沈云鹤,我可没那么大度。” 他状似思考,恶劣一笑,“拜你之前说我们是一体所赐,他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魂魄都留不下。” 沈昭缨“哦”了一声,没感到多意外。这情况她早已料到,毕竟沈云鹤是他分割出来的情.欲,欲望回归了,那分裂出来的人消失是迟早的事。 “修者不看重凡俗的礼仪,结下同心契,是比一张婚契更为牢靠的存在。” 她收敛笑意,认真地说,“虽说没有婚仪,但我们早就是夫妻,还是说魔族有其他规矩?” “魔喜欢......随心而为,也没什么羞耻心,两只魔看对眼了,便光天化日之下滚到一起。” 鹤青手指划过她的嫁衣,不动声色地解开一颗扣子,太红了,晃得他眼疼。 第108章 “当然,魔完事后会吃掉更弱的一方,来补充消耗的体力,毕竟魔繁衍不用依靠自身。” “就像螳螂一样......” 沈昭缨听得入迷,顾不上身上作乱的手,“你先前还说魔重杀戮,对于情事不感兴趣,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笑得喉结滚动,指节落在她的肌肤上:“嘤嘤,你真是天真,都说了别对魔抱有幻想,怎么就不听呢。” “魔的确无所谓情事,但并代表不会去尝试。毕竟……夫妻敦伦之事,乃天经地义。” 她的衣裳从肩头滑落,鹤青的吻随之落在那上面。 衣带被解开,浑身又热了起来,她喘着气,双眼无神地盯着垂下的红纱。 “等等!” 鹤青双臂撑在她耳边,埋着的头抬起来,眼神阴鸷:“第二次了,你最好真的有事。” “我只是想到,此刻我们都是借着他人的身体,这样会不会不尊重老祖宗啊?” 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真会为他们考虑,不过说得也对,旁人的身体终究膈应。不如......我们像上次那样。” 他低声诱哄,“我们不能让人起疑,越家主和江小姐可是青梅竹马,是一对恩爱夫妻,对不对?” 他眼中的欲.望有如实质,沈昭缨开始痛恨自己先前说的话。 “我没说过。”她抵赖。 “好,是我说的。” 鹤青沉下身。 她感到一阵刺痛,心海被强行打开,又很快接纳外来魂体,她的魂体被包裹住,就像落入柔软的云中,让人不想动弹。 烛火不断跳跃,屏风上映照出两人的影子,她只瞥了一眼,便羞涩地移开视线。 她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喜烛还在燃烧,她突然想起民间有传闻,龙凤烛需得燃烧至天亮,夫妻才能白头偕老。 她微微张开口,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边。 她的脸被强硬地掰回去。 “这张嘴,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动听。”鹤青眼神不善,手下动作不停,直弄得人泫然欲泣,“专心一点,嘤嘤。” 第46章 “走吧,夫人” 天刚露出一点光亮, 沈昭缨推了推身侧的人:“起来。” “再睡一会儿。”他嘟囔着,把她环抱得更紧。 她感受了一下心海,青年的魂体正在那里沉睡着, 不愿离去。 “谁叫你昨夜非得弄那么晚,”她咬牙切齿, 她的魂体也黯淡无光, 显得疲惫不堪, “我记得按流程, 我们需一大早去敬茶。” 鹤青闭着眼睛说:“老祖宗的父母云游四海,连儿子的婚礼都来不及参加, 只捎带来了贺礼, 现在不在府上。” 沈昭缨:“那些族老呢?他们总在吧?” “据我这几日的观察,老祖宗是个随心而为的性子,做事全凭是否开心。娶江小姐也是一时冲动,吓坏了不少人。” 他打了个哈欠, “你就别担心了, 不会出事的。” “我能不担心吗?我们来了数日,还是一头雾水, 谁知道逆转之眼什么时候把我们丢出去, 到时更不知过去发生了什么。” 沈昭缨推搡着他,“起来,就算不用敬茶,也不能在床上虚度光阴。” 被她这么连着推了几下,再浓的睡意也被赶跑了。 他叹了口气, 坐起来:“别急,我正要与你说我所得知的事情。” 她坐在铜镜前,鹤青正在为她描眉梳发。 “你还会这个。” “看得多了, 便自然会了,”鹤青把她的脑袋固定住,微微拧起眉,“别动。” 她不再乱动,安静地看着长发在他手上轻柔地梳理,几下绑成简单的一束发。 “你与我说一说,你在越家做了什么。” “我的身份是越家第一代家主,江家此时应该也还没建立多久,两家人都不算多。” 鹤青拿了一个金钗比在她的发髻上,又不满意地拿下去。 “老祖宗是个随性的人,就算我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旁人也只会觉得老祖宗又发疯了。” “这么说来,你比我受的限制要小很多。”她忿忿不平,带着些许怒气,“我要你拿的第一根簪子。” 他愣了一下,簪子全都堆在妆台上,哪还能分清哪个是第一根。 “我还未说到你。江小姐体弱多病,常年养在闺阁中足不出户,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鹤青将手搭在她的颈侧,感受脉搏在蓬勃有力地跳动。 “但这副身体并不薄弱,反而灵骨上乘,是修仙的好苗子。病弱只是因为过强的天赋年幼无法承受,长大自然好了。” 她一下相通关窍:“江家的血脉天赋不是能预知未来?” “想要让天赋沿血脉传承下去,必得无比强悍,且后代继承来的天赋,不及原身十分之一。” 鹤青凝视着她,“你的师父和师妹都是江家人,或许你可以尝试动用江小姐的能力,去看未来。” “我试试。” 沈昭缨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稀薄的灵气汇聚在额间。 慢慢有景象呈现出来。 第109章 她看见明日会有人过来闹事,看见再过几日有个族老过身了,他们前去哀悼。 再然后...... 她头一疼,几乎要昏厥过去。 “你的灵力被抽干了,看不见便别看了,不要勉强自己,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鹤青一边严肃地说,一边为她输送灵力。 她虚弱地道:“我本想见好就收,但突然遇到一层阻碍,我想试着冲破......也许是江小姐现在还没掌握到要领,上天也不会让我多知道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别再试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改变不了过去,只能活在既定的事实里。” * 沈昭缨梳妆打扮完,不再耽搁时间,向门外走去。 “嫂嫂——” 一个小女孩横冲直撞地跑过来,直扑入她的怀里。 “这是我的表妹越黎,暂时住在这里。” 鹤青咳了几声,过去拉她:“一点礼貌都没有,吓着你表嫂怎么办。” “表嫂答应我会教我法术,”越黎眼巴巴地仰起头,“还有我不是暂住府上,爹爹答应我,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府邸是我的不是你爹的。” 鹤青拎着她的衣领,如拎小鸡一般,把她提溜出去,“再让我发现你私自跑过来,我就让你娘给你多布置一点功课。” 越黎瞬间慌乱起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表哥,你在逗我玩是吧?我们可是血肉相连的至亲,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吧?” 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哭嚎起来:“不要啊,爹爹,爹爹你在哪,救我——” 她的哭闹声被隔绝在门后。 “想不到啊,你威胁起小孩也是得心应手。” 沈昭缨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着好戏。 他无奈:“你不知道越黎多机灵,稍微给她一点好脸色,她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也就她娘能治住她。” “越黎......这个名字好熟悉。” 她读过各地的奇闻异事,越家也是镇守一方的大族,许多有功绩的越家子弟也被记录了下来。 鹤青:“她于修行上没有天资,但却是首个将灵骨转化为魔骨的人,让日后越家人既能修仙道也能修魔道。只是这方法容易被人误解,所以关于她的记载并不多,只有越家人才知道其中密辛。” 沈昭缨感慨不已:“看到古书上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还是年幼的模样,这种感觉确实挺新奇的。” 他语气平平地说:“也许将来也有人利用逆转之眼,回到我们那个时代,他们恐怕不会像你这样多愁善感。” “我就随口提一句,”她恼怒,“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不是有人递请帖给你,还不快去赴约。” “不是给我,是给我们。”鹤青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走吧夫人。” 一大早灵雀就叼着口信过来,让他们午时在茶楼会面。 传信之人连名号都未留下,仿佛笃定他们会来。 “莫不是老祖宗的仇家?我们如约而至岂不是跳进了陷阱?” 已过了午时,那人却迟迟未至。沈昭缨喝完了第五杯茶水,无聊地猜测。 他摇头:“那张纸上没有异样,且写下那些的人言辞中透着熟稔,更像是多年老友。” “你今日这么准时?往常不迟个半天才姗姗来迟,不愧是娶了新娘子的人啊。” 他们回头,一名白衣男子向这边走来。 鹤青:“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新娶的娘子长何样,毕竟江小姐可是很少出门呢。” “我们走。”他沉下脸,作势欲走。 “别,别,我开玩笑的。”白衣男子清了下嗓子,神秘地靠近他,“你听说了吗?城北郭家五口人上吊自杀,传闻他们是被奸人所害,其实是恶妖扮作他们家人的模样,引诱他们自戕。” 沈昭缨问:“恶妖?那可有宗门派修士过来除妖?” “那只恶妖行踪诡秘,仙门派了几波修士都抓不到它的影子,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个神秘人从天而降,把那恶妖擒住,为郭家报仇雪恨。” 他侃侃而谈。 她勾起一丝兴趣:“之后呢?那个神秘人是何身份?出自哪个门派?” “这个......我还没想好,”他挠挠头,虚心请教,“江小姐博学多闻,你觉得是把他设为出自大门派,还是一介散修比较吸引人?” 沈昭缨提高音量:“你在编故事?” “在下平生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写各种话本,若能遇到知音把我的故事传下去,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摇头晃脑,抽出一本小册子,“越兄到过许多地方,见识多广,总是能帮我想出新情节,我很感激。” “你不如把那名神秘人设为魔修,堕魔后杀死了曾经救过自己的一家人,于是大彻大悟,决定改过自新。” 鹤青突然接过话头。 “这点子不错,再把郭家改为曾害他堕入魔道的人,他杀死了帮他的人,却救了害他的人。此话本一出,定能让大伙恨得牙痒痒,令人难以忘怀。” 第110章 他连连感叹,抚掌称好,“越兄,我要赶紧回去写书了,就不陪你闲聊了。你的新婚之礼我已送到府上,祝你和江小姐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等他走后,沈昭缨狐疑:“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我瞧你脸色很不好。” “我刚刚那番话......”鹤青面色凝重,“非我本心。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番话,就像有什么在控制我似的。” “应该又是天道让你做出符合身份的举动,我时常感到这样,这很正常。” 沈昭缨安慰他。 “只有到重要的事情才会如此,就像昨夜我不能离开婚房。但像这种与人说什么话,不应该不受控,特别是这种无关紧要的闲聊。” 他缓慢地说出担忧的事,“刚才那个人或许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也是我们想要找寻真相的关键之人。” 她唏嘘:“他看着平平无奇还有点傻,竟有如此大作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此后连着几天,他们都会在茶楼等候白衣男子的到来。 鹤青也去查了他的身份,他叫吕怀仁,出身贫寒,越家主有次买下了数十本他写的话本,从此就被缠上了。 他坚信越家主就是他寻觅多年的知音,一想不出新的故事情节就来找越家主获取灵感。 所幸越家主也喜欢胡诌,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据鹤青所言,老祖宗买下那些话本只是为了垫桌腿,连翻都没翻。 “怀仁啊,这里地方小百姓少,你这么喜欢写故事,没想过去京城吗?把故事说给天下人听。” 沈昭缨这几日也与他熟悉起来,知道他家徒四壁,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她同情地看向他。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京城是天子脚下,哪容得下我这般小人物,我的那些故事也不过是三教九流罢了。” 鹤青淡淡地说:“何必妄自菲薄,京城中也有越家的产业,路上银子可去钱庄支出,你不用担心花销。成日愁眉苦脸像什么样。” “越兄教训得对,我确实不该垂头丧气,”他重新振作起来,“终有一日,我会写出名扬天下的故事。” 吕怀仁被他们的话鼓舞,不日便要前往京城。 动身前,吕怀仁又找到他们:“我近日写的故事都不甚满意,越兄是否有更新奇的点子?” 鹤青漫不经心:“你在写什么,说来听听。” “这个故事是修仙世家有天资的孩子越来越少,到后面有灵根的人居然找不出一个。他们着急于家族的日渐衰弱,又眼红平民也 能修仙。于是他们心生一计,想让自己的孩子,换取平民体内的灵骨。” 吕怀仁手舞足蹈地描绘,说到兴起之处,还拿着杯子比划。 沈昭缨不屑地说:“当其余人都是傻子么?那些修仙世家说到底也是血肉凡胎,与他们不对付的不在少数。行如此不道义之事,早就被冠上堕入魔道的罪名了。” “这也是故事进行不下去的原因,”他沮丧不已,“想要做成此事不光要有人帮忙掩盖,还要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否则会生出心魔,那真与魔修无异了。” “要不然你们帮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吕怀仁期盼地看着他们。 “这是你的故事,怎么能由我们来写。” 沈昭缨拒绝了,又担忧地看向鹤青一眼,从讲这个故事起他就很不对劲,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还是换一个故事吧,京城中修士也多,若被他们听见你抹黑家族,怕是当场要打起来。” 他哀叹:“之前就有人劝我别写这个故事,只是我不甘心放弃。既然江小姐也这么说,那我还是换一个好了。” “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你的故事完美圆回去。” 鹤青抬起头,眼瞳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被墨水泼湿,透不进一点光亮。他幽幽地张口: “你可以......” “等等!”沈昭缨额头冒汗,她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拉起鹤青就走,勉强对他笑笑: "吕公子,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聚。" 拉不动。 鹤青的脚仿佛生了根般,屹然不动。 “走啊。”她着急。 鹤青没有理会她,紧紧盯着吕怀仁:“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的故事延续下去。” “若有种东西需要人齐心协力完成,恰好又必须世家来做,这会是什么呢?” 吕怀仁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只有一种东西才能让众人一致对外,那就是面对魔族的时候。但也不必非得让世家来,只要修士都可以。” 鹤青:“可世家有各种奇珍异宝,才能培养出更好资质的修士,若让那些平民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天赋?也许有一个地方能产生邪魔,那些强大的邪魔必得有人来封印,才能阻止它们入侵人间。” “不如我们把这个地方称为裂隙吧,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意思?那些世家自诩救世,上古有女娲补天,现在大地裂了一道缝隙,自然要由他们来封印。” 日光明媚,沈昭缨却遍体发凉。 第111章 她仿佛能看见,当初的越家主是如何用玩笑姿态,说出困扰世间千余年的裂隙。 她耳朵嗡嗡作响,只听见吕怀仁高兴的声音:“越兄的点子果然好,这样就合理多了,我这就把故事写完,待到京城讲述,定能吸引不少人。” 他兴冲冲地走了,沈昭缨扶住桌子,头晕目眩。 “嘤嘤,刚才非我所愿……” “我知道,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她闭上眼睛,“可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一个故事,为什么后面会成真?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左不过是吕怀仁把这故事宣传开来,有心之人听到后便让它成真了。 鹤青看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知道她心里清楚,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他默契地没有上前安慰。 “想来现在并没有像裂隙一样的地方,难道大地真会凭空裂出一道缝隙吗?这也是可以人为的吗?” 沈昭缨抓住鹤青的手,迫切想寻求一个答案。 “凭凡人之力自然无法做到,或许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鹤青揉了揉她的手,安慰道,“老祖宗若知晓他一句戏言就能影响后世,定悔不当初,就算没有这个故事,心怀鬼胎之人也会想出别的办法。” 她喃喃自语:“我只是觉得荒谬,原来一切的开始,只源于一个寒生的故事,何其可笑。” 第47章 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场意外让他们必须随吕怀仁一起上京。 吕怀仁倒是很高兴, 一路上都拉着他们侃侃而谈。 沈昭缨兴致不高,颠簸的马车让本就体弱的身体更加难受,她已经好几日都吃不下饭了。 鹤青想方设法喂她多吃一些, 又嫌弃那些膳夫每日煮的饭菜单一,亲自去灶房弄各种不同的菜式。 吕怀仁羡慕地说:“越兄, 你平日看着混不吝, 想不到在夫人的事上如此细心周到, 果真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鹤青正把恹恹的沈昭缨抱在怀里, 哄她再多吃一点。闻言头也不抬:“没人拦着你娶。” 他摇摇头:“我啊,一穷二白, 既没功名也没银钱, 没有哪个好姑娘会跟我的。我此生只希望能将我写的故事,传播至天下人耳边。” 以前沈昭缨来京城的次数便不多,这里有天子气运庇护,甚少出现妖魔。鹤青更不用提了, 怕是还没进来就被天罗地网抓住。 以至于他们一行三人, 竟对这里分布的东西一无所知。 沈昭缨问:“你要去哪里宣扬你的故事?” “要去便去最繁华的地段,可哪里人会最多呢?”他苦恼。 “热闹的地方往往鱼龙混杂, 那里人不一定有耐心听你说完, 不如去一些僻静地方,还有可能寻得知音。” 自从发现可以隐晦地说出一些话,沈昭缨每回都不动声色地阻拦他顺着未来走。 “不行,”吕怀仁在这件事上难得的固执,“我就只想把故事说给更多人听, 即使他们现在不懂,但终有一日也能明白。” 又是如此。 只要涉及到未来,平日很好说话的吕怀仁, 总有自身的坚持。 好在沈昭缨知道过去之事无法改变,只是忍不住试一试,因此也不怎么灰心。 “听雨轩那里不仅人多,听闻达官贵人也时常过去流连忘返。” 来到京城后,鹤青总会突然冒出几句话。 越家主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沈昭缨开始痛恨起这没见过面的老祖宗。 吕怀仁显然很满意这个地方,只要付了银子,都可在台上表演。 他们坐在楼上,看着台下座无虚席,越来越多人被吕怀仁的故事所吸引。 沈昭缨:“沿途过来,我见各个世家都蒸蒸日上,族中并不缺乏有灵骨的子弟。你说会不会等很久以后,世家日渐衰落时,才翻出这个故事来。” “还有一种可能,衰落往往是从小族开始,你见到的多为大族,他们还不能感知到异常。而一开始由小族来做,也不容易被发现。” 鹤青望着楼下,残忍地告诉她。 “一步步看着他们行不义之事,却无能为力,可真是残忍。” 她不想再听吕怀仁神采飞扬地讲故事,转身离开。 随着吕怀仁的故事广受欢迎,有人将他的故事制成皮影戏,还有人将他的故事编成乐曲,在大街小巷传唱。 他的身价也随之上涨,不少贵人都想结识他,就连远在深宫的皇帝听他的名头,都想召见他。 比起他的欢天喜地,沈昭缨就忧愁多了,她已经嗅到风雨欲来。 最开始是在京郊发现一具尸体,那人死状惨烈,脊柱被挖开,像是有人想粗暴地把他的骨头给掏出。 “体内没有灵力,不是修者。但根骨极佳,是修行的好苗子。” 沈昭缨贴着隐身符,站在仵作旁边观察。 鹤青道:“法子不对,这样换灵骨两人都必死。看来这只是一次试验,还会有更多人死去。” 一语成谶,一个月不到,京城中陆续有人死去,且大多都是小门小户,无法掀起波澜。 * 大雨泼瓢而下,雷声阵阵轰鸣,已到了宵禁的点,街上空无一人。 第112章 水花溅起,有人边跑边不停地往背后看,像是在躲避恶鬼。 他一个闪身躲进破旧的院子里,胆颤心惊地往外望去。 “跑 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 如鬼魅般随行,剑光闪过,长剑抵在他的颈侧,沈昭缨恹恹地道:“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他面露惊恐,下一刹那头颅便软绵绵地垂下去。 鹤青上前探查他的脉搏:“死了。” “又这样,第几次了?难道以为这样我们就没办法了?” 沈昭缨捋了一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收剑入鞘。 这把剑远不如耀灵称手,是她顺手从衙役腰间拿走的,加上这副身体灵力不够,也只能吓唬一下胆小之人。 “谁在那里!” 一声惊呼,纷乱的脚步在往这边赶来。 他们来不及隐匿,一下暴露在一群人面前。 这些人穿着打扮像是宗门子弟,他们目光警惕,举着剑问两人:“你们什么身份?人是你们杀的?”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我们刚巧路过此地,不认识这人,你们若不信,大可检查他的致命伤。” 沈昭缨侧过头,脸庞隐在斗篷的阴影中。 那群人对视了一眼,有人小心翼翼地去探查地上的死者。 “师兄,是毒发身亡,看起来像是中毒许久,这次不发作迟早也会发作。” 被称为师兄的人收回剑,行了个礼: “还请姑娘见谅,我们一直抓不到凶手,有些着急了。 作为赔礼,两人被邀请去宗门做客。 此时还未有天山宗,该门派也算当下名列前茅的宗门,里面的长老都很热情,听说他们是从青洲过来的,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青洲的饮食,防止水土不服。 “你看见长老们听到此事的眼神吗?”沈昭缨站在窗台边,感受着微风吹过。 那些长老起先还义愤填膺,等听到这种方法可以弥补先天资质不足的人,眼神不禁微妙起来。 谁家没有一两个被寄予厚望,却因为天资不足,无法成材的族人呢? 何况那些平民本就命如草芥,意外死亡也是无比正常的事。 雨点打在她的手心,她仰天而叹:“真是......无能为力啊。” 白驹过隙,天资卓越者本就稀少,渐渐抓灵根上乘的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 他们把目光移到了那些没有灵根的凡人身上。 一些人被抓走,最好的医修过去施加丹药,观察那些人的反应。 一批人死了,便抓下一批,源源不断。 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不知在何处,大地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是预言!那本书上说得都是真的,邪魔就要出世了!” 孩童边跑边喊,把这消息传播到大街小巷。 吕怀仁地位一落千丈,为避免人心惶惶,他的故事被下令为禁书,流传坊间的都需烧毁。 “什么裂隙,这不都是假的吗?越兄,你要给我作证啊,这是我们一起想的点子。” 吕怀仁愁眉苦脸地饮下一杯酒。 “是怨魂,凡人在经受极大痛苦时,死去的怨念便会徘徊在一地,若怨念太多,就会聚集在一块,形成一个强大的物种。” 只是这种形成条件苛刻,若死去的人不止有怨魂也会掩盖,只有在裂隙形成之初才能察觉这股怨气。 沈昭缨这才想明白,裂隙里的妖魔带给她的不适感是什么。 鹤青:“怨魂若得到净化也能往生,不过已经晚了,而且......太多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吕怀仁又灌下一壶酒,一脸迷茫。 当下也不是所有门派都参与行事,为了隐藏行踪,有人进了魔域,去找魔尊洽谈。 不知具体谈了什么,魔尊表示很乐意帮助他们,条件只有一个,抓到的人有一半要送去魔域。 与此同时,鹤青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他轻咳几声:“老祖宗......似乎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能感受到,他在这时察觉到了不对,愧疚难安,心中郁结。” “我们应该也快要出去了,反正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沈昭缨趴在床头,摇着蒲扇为他扇风。 他问:“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找一些人算账呗,那些人也应该付出代价。”她脑海里划过一张又一张脸,轻哼,“十年了,也该让他们尝尝我们当年被逼的滋味。” * [你融合不了我,我迟早会夺回属于我的身体。放弃吧......别挣扎了,没用的......] 脑中的声音愈发剧烈,鹤青面无表情地听着。 沈云鹤是死是活他已经不大能分清了,这些声音就像他心底的执念,永远无法散去。 有些时候除外。 他感到同心契的另一端传来不耐烦的情绪,轻笑了一下,身影瞬间消失。 沈昭缨正在训斥人:“你不知道?一个长老就这么失踪了,你却一问三不知,天山宗还没有这等奇闻。” 邬婋在他们进逆转之眼时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少宗主,邬长老本就喜静,素日不允许我们没事去她跟前碍眼,您冤枉我们了。” 第113章 弟子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鹤青站在一边听了半晌,懒洋洋地开口: “邬婋修为高能力强,排除被魔掳走,那么她就只会去一个地方。” 她道:“我去过凤栖山了,宗主还在那里,邬婋没来过。” “来之前我也过去了凤栖山一趟,发现一个有趣的玩意。” 他抖动袖子,一个纸灵掉了出来。 “这是师父画的,怎么在宗主手上?” 沈昭缨睁大眼睛,师父那边有知韫照顾,她放心得三五日才去探望一次,以至于师父在做什么也不知情。 鹤青:“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想想,你认为他们会去哪?” 宗主说过的话又浮现在她耳边,她肯定地说:“我们走。” 裂隙上空有阵阵风声呼啸,耀灵载着两人在狂风中保持平衡。 沈昭缨一下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别跳!” 他们回头,目光竟诡异地一致。 沈昭缨受不了他们宛若看傻子的眼神:“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宗主轻轻一笑:“昭缨,回去了一趟,你的信念想来是没变。” “您不是也没变吗?信念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她反问,“您不想跳下去,那来这边做什么?” “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这边的怨气是否加重了,”他闭上眼睛,仰头感受气流中藏着的讯息,“嗯......比以前哭得更惨了。” 她有些不适:“您明明早就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制止?看着这么多无辜之人命丧黄泉,这就是您的道吗?” “他们啊,也不是全然无辜。刚死的这个亡魂他酷爱酗酒,酒后便打孩子媳妇来出气,他死了,对他的亲人来说是件好事。” 宗主在聆听周围亡魂的哭诉声:“也许有无辜的,但或多或少都做过不好的事,毕竟人活世上,谁又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呢?” 沈昭缨咄咄逼人:“那您呢?您难道没有做过这些事?您是否也应该下去陪他们?” “够了!”邬婋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他好歹是你的长辈,别失了礼数。” 宗主突然大笑起来,摆摆手:“无妨,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如此有趣的性子。” “等我哪天彻底厌倦这世间,说不定真要下去陪他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看看,你会怎么做?” 在得知真相后,你会选择将它公之于众,还是螳臂当车呢? 他的眼中充满了玩味。 “裂隙这种地方,真是叫人厌恶。”沈昭缨在缝隙边上轻巧地走着,“我一直很好奇,您是笃定我会来呢,还是就算我不来,您也有办法做成?” 他坦然地道:“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需要你听懂。” 沈昭缨失笑,纵身跳下裂隙。 “她这?” 邬婋连忙向下望去,少女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你拦不了她,昭缨一直以来都是这性子,想知道什么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宗主缓缓地说,斜了一眼,“你还不跟她一起下 去?” “不急。” 鹤青手中聚集魔气,这里的怨念能让他的力量发挥到最强,他手腕翻转,两人身前的地上出现了一条直线。 “多谢你们将地方选在了这里,对魔可是天大的滋养。你们只要越过此线一步,必将魂飞魄散。” 他不再掩饰魔气,看也不看两人的反应,随着少女一起跳下去。 第48章 天道 “小心些, 这里的邪魔似乎比十年前多了不少。” 沈昭缨接住他,一手握着耀灵。 “你想找送我出去的那条通道。” 他说。 这些邪魔正在沉睡,他们必须得紧紧贴在一起, 才能听清彼此的说话。 沈昭缨耳朵动了动,只觉得有些痒, 她稍微退开了一点, 小声抱怨:“你像我肚里的蛔虫, 什么都知道。” 他似乎笑了笑:“嘤嘤, 专心一点。” 显然没人会想面对醒着的邪魔,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一大片。 “你从那条通道出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很不合理。你在那里面一定遇到了什么, 才要抹去你的记忆。” 她边走边说。 “也许吧。” 鹤青漫不经心地回答,记忆既已找回,他并不在意这其中发生过什么。 他们走到了那处门前。 “好像跟十年前长得不大一样了,”沈昭缨有些迷惑, “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们踏进门内, 柔和的光芒包裹住他们,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她在这温暖当中, 感到了难得的安心。 就如鹤青描述一般,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纯白,白到刺眼,望不到尽头。 “昭缨,重回此地, 你内心似乎不再恐慌。” 一道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响起。 她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在哪听过:“你是谁?” “我无处不在,无人不知, 你们喜欢称我为天道。” 第114章 她冷声:“死过一回便没什么好怕了,天道就如自然法则一般,并非有形之物,你别装神弄鬼的,还不速速出来?” “若世间按法则进行,自然不会有我的事。但此世界偏离了一开始的运行法则,我若再不出来,距离毁灭便不远了。” 祂似乎知道少女的疑问,继续说下去:“人的贪欲无法满足,但因果循环,做了恶事也会受到惩戒。换取他人灵骨只会让自身堕入魔道,不得解脱。” “有一个人克服了这一点,他说服自己换取灵骨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从而巩固了道心,并把这法子传给后人。沧海桑田,没人再记得这个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没人会知道,这人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外来者。” 沈昭缨:“是他搅乱了既定的规则?让这世界走向了另外一条路?” 祂饱含赞许:“是,裂隙由怨魂聚集而成,只要一日有怨魂,那大地永远无法合拢。夺取他人机缘的修士,是无法成功封印裂隙,封印已摇摇欲坠,终有一日,邪魔会出世祸乱人间。” “您想让我来阻止他们吗?但我只有一人,无法对抗庞大的家族,十年前是什么样您也看到了。”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但也清楚这件事有多难。 “若连你都没有信心,还有谁能做到呢?” 祂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小姑娘,别因为一次打击就一蹶不振,别忘记你想要他们付出代价的决心。” 沈昭缨看不见祂,只能对着白茫茫的远方质问: “您好像观察我很久了,问心塔的书灵,乌池城的老者,都是您吧?您又为何让鹤青失忆?” 祂默认了:“他无父无母,活在世间的理由只有你,若他带着记忆出来,怕是会发疯的再跳下来一次。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去吧,去纠正那些错的事,让万物回到正轨。” 光芒消散,她缓了一会,才睁开双眸。 他们已身处竹林中,刚才的对话仿佛是幻觉。 “你也听到了?”见鹤青不解其意,她恍然大悟,“与天道的对话,果然无法外泄。” 她低头看向掌心,展露笑颜:“那我们便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弟子连滚带爬地进来。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要是耽误正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正是采取婴孩的日子,白长老虽出自小门派,但胜在心狠手辣,什么都敢做。因此他晋升的速度很快,没几年就开始负责这些事。 经过多年试验,两名药人交.媾生下的孩子是有几率出现天资上乘的灵骨,虽说死亡率很高,但已经比自然出生的人多得多了。 “求求您,放过他吧,他才刚出生没几天,什么也不懂,他会疼的啊!” 女药人爬过来,拽住长老的衣摆,苦苦哀求。 为避免孩子长大后不好控制,换灵骨往往从出生开始,就一点一点抽取,直到全部换完为止。 这个时间视被换者身体状况而定,有些一年就死了,有些......则要持续好几年。 白长老厌恶地踹了她一脚,毫不怜惜:“去,别脏了我的衣袍。” 她被踹得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死死地抱住长老的鞋靴:“您就让我留下一个孩子吧,这么多年你们拿走了其他孩子,我就只想要这一个,求您大发慈悲。” 这里的药人大部分都失去了对生的欲求,双目呆滞地躺在地上,就连这边闹出的动静也无人理会。 白长老还没见过如此不识趣的药人,他心生不耐,手中聚集灵力,就要往她的头上砍去。 有道瘦弱的身影从角落蹿出,举着被磨得尖锐的石块,就要向他背后刺去。 白长老没把这种小伎俩放在眼里,头也不回地抬起手,那道身影犹如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出去,轰隆一声砸在岩壁上。 “不要!”女药人面露惊慌,半点也没刚刚伪装的胆小。 她手脚并用,颤抖地去探查那人的呼吸。 “这边还有苦命鸳鸯,真稀奇。”白长老“呸”了一声,继续凝聚灵力,向他们挥出一掌,“你们就在黄泉路上作伴吧!” 叮铃—— 是风铃被吹动的声音。 岩洞内怎会无端起风? 白长老迟疑地想着,下一刻,他只觉得胸口一痛。 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修士会淬炼身躯,使其刀枪不入,可这把剑就像挑豆腐一样,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挺挺地倒下。 “太弱了,就派练虚期的人看守这里吗?” 沈昭缨给地上的两人喂下丹药,嫌弃了甩去剑柄上的血迹。 短短几日,她的修为又提升不少,已至大乘圆满,只差一步就能羽化成仙。 鹤青用魔气把白长老的尸体焚烧: “此地应该只是一个小据点,就算毁了也造不出什么伤害。但他们察觉后,一定会派更多高手合力杀你。天道给了你什么?” 她神秘地道:“你等会就知道。” 第115章 “这次来的.......似乎是合体期,总算来点能看的对手了。” 她侧耳倾听。 沈昭缨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地跃到岩壁上凸起的一块台子上。 来了两人,他们没有废话,一言不发地向目标攻去。 她微启红唇:“停。”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两人活生生地停在半空。 “落。” 话音刚落,他们滑稽地从空中掉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言出法随,这便是天道赐予我的力量。” 沈昭缨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屑地望向角落:“还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昭缨,十年未见,别喊打喊杀的,何不坐下来叙叙旧?” 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他眉眼间带着儒雅气息,和蔼地说。 他周身气度有些像陆砚书,但比起 陆砚书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虚伪,他多了一丝真实,仿佛一直都是这副好脾性。 沈昭缨认得他,他与师父算是旧识,在她幼年时经常带着玩具去看她,给她变各种术法,她也亲切地称他一声梁叔。 “没想到您也参与其中,真是令我失望。” “别这么严肃,好像我是个恶人一样。” 梁叔慈祥地看向她,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总这么固执,连死亡都不在乎,还有什么能拦得住你呢?其实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需安心在天山宗当少宗主就好,你又没有亲人被抓去做药人,为何要多管闲事呢?不闻不问,方是生存之道啊。” 她冷笑:“说得冠冕堂皇,小韫是我的亲人,你们不照样把她抓走折磨吗?” “谁叫她是炼丹奇才呢?”他耸耸肩,“靠着她培育出来的丹药,药人的死亡率下降了三成,也让我们获得了更多婴孩。” “况且......”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若你没死,没有妄图破坏我们的计划,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对你的师妹下手。以前她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沈昭缨气血翻涌:“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擅长颠倒黑白?” “把过错推在我身上,能让你愧疚少一点吗?” 梁叔饶有兴致地道:“我们做得这些,全是为了将来更多人的性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多说无益,来吧。” 曜灵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兴奋的嗡嗡作响。 那天的惨象让很多人终身都难以忘怀。 沈昭缨只要轻吐几个字,妄图攻击她的人就会立刻感到被火灼烧的痛苦。 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就像曾经的药人一样。 她眼神冷漠,一步一步踏至梁叔面前:“你们在十年前获得了不少自信,似乎忘了我是什么人。” 他的额头不断落下汗珠,强作镇定:“我与你师父是故交,你要在此杀了我,你师父不会原谅你的!” 沈昭缨居高临下地持着剑:“梁叔说什么呢,我师父早就因为你们快要死了,你就先下去一步吧,免得师父看到你恶心。” “要死了?” 梁叔错愕,江时筠自十年前修为便散了不少,意志消沉,无心理会外物,他监视了一段时间,确认她是真的而非假装,就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简单,早知……” “我问你,江越两家灭门之灾,可与你们有关?” 沈昭缨打断他,语气清冷。 “好久以前的事了……有些想不起来。” 他眯起眼睛,似在回忆过往。 “越家不太听话,本就是他们祖先的一句戏言,才让事态愈加严重,越家人却没有自知之明,妄想戳破事情,只好让他们去投胎转世了。” “至于江家……”梁叔神经质地笑起来,“他们更蠢了,拥有如此强的血脉天赋,连如何利用都不知,还叫嚣着,说我们根本无法封印裂隙。你听听,这不是蠢货吗?” 沈昭缨心沉了下去,江家人能说出换取灵骨的修者无法封印裂隙,想来是他们通过血脉看见了未来。 “久因为江家不想与你们同流合污,所以你们也杀了他们?” 梁叔理所当然地道:“拥有过强的能力,却无法为己所用,甚至可能成为敌人,这种人留下有什么用?江时筠若不是自毁双眼,她也难逃一劫。” “昭缨,修士之间也是弱肉强食,你如今能杀我,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后悔当初没把你师父师妹给杀了,留下这么多祸患。” 沈昭缨不想再听见他的污言秽语,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鹤青在做收尾工作,留下尸体说不定会形成新的怨魂,他需得让这些人魂飞魄散才行。 魔气在他指间流转,沈昭缨默默盯了一会,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可爱。 “你用魔气似乎比灵力更加娴熟。” 鹤青专心地说:“入天山宗修行不过十几年时光,自是比不上从小就掌控的力量。” 她软声:“已经很强了,我还羡慕你这身血脉,想来我父母只是凡人,并未像你们一样有传承天赋。” “可你幼时就被江长老收养,你不记得你的亲生父母,也不会为他们感到痛苦。” 第116章 他语气平平,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我们马上就要为越家报仇雪恨了,你父母定能感到慰藉。”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安慰。 “是啊,我们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了。” 鹤青面上依然看不出喜悦之情。 第49章 “明明你之前都很舒服………… 逃, 赶紧逃! 所有人心中都涌上一股恐惧。无论是小门派还是大门派,只要曾夺取过他人灵骨,都恨不得赶快逃离这里。 可没有用, 无论他们躲到天涯海角,总会被少女一个一个揪出来, 毫不留情地用剑贯穿他们的心脏。 能做出换灵骨这种事, 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当下就有人想联手, 重演十年前的悲剧。 可惜沈昭缨已不是当初的实力。 有天道的帮助,加之本身修为的提高, 那些人逐渐看不透她的境界, 恐慌更加蔓延开来。 有人动起了歪心思。 既然从她本人下不了手,那就去找她的亲人。 他们一合计,马不停蹄赶往天山宗。 还没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各位好汉, 别这么不讲道义, 何必牵连无辜之人呢?何况你们要找的人乃我天山宗弟子,我身为一宗之主, 怕是无法坐视不管。” 宗主笑眯眯地站在山门前, 邬婋脸色不好,却也没退开一步。 一个人率先站出来:“你在这边装什么君子!十年前没有你的推泼助澜,沈昭缨会那么容易死?现在倒是关心起门中弟子来了,还真是虚伪。” 他不恼:“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们十多年没见过我, 自然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难道你们与十年前就一模一样?” 那人恶狠狠地说:“废话少说,你今日不让开,你这宗主就当到头了, 别怪我们血洗天山宗!” “好大的口气,”邬婋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沈昭缨怎么没第一个把你杀了,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没脑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后头有个人见识过他们的境界,不想与他们硬碰硬:“先前失礼了,您别怪罪。我们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想拜见江长老和她的徒弟,带走她们之后,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天山宗,不会打扰到您。” 他话说得漂亮,还给了一个台阶。 “是否因为我们太久没出手了,给了他们错觉,仿佛天山宗就跟自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能随便带走人的?” 宗主满脸疑惑,真诚地请教邬婋。 “那就今日让他们瞧瞧,天山宗是如何成为第一大门派的。” 邬婋拨动了一下琴弦,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但对付这些人已经足够。 琴音如潺潺流水,初时令人喜上眉梢,让人不自觉沉迷其中,慢慢便生出幻想,勾起内心最后悔之事,抓住身边万物开始倾诉,甚至有人抱着树来诉衷肠。 乐修之力,在于以柔克刚,任你平日修行的是何种术法,堪不破幻象只会死在其中。 “你的琴技进步了。” 宗主并未受到影响,侧耳倾听,“从前你内心牵挂太多事,琴声总是充满杂念,现在倒是纯粹了许多。” 她面无表情:“我不愿承认,但我确实做错了事。那时我不该逼她,更不该伤了……江姐姐的心。也许我不去想这些,就 不会再做错事,我不想错第二回 了。” 很多人都忘了,昔年江时筠是和邬婋一起入门,她们也曾结伴同行,一起除妖。 即使后来她们因观念不合走散了,江时筠对她仍然一如既往,都没把大徒弟的死怪在她头上。 “伤心?” 宗主似笑非笑,在他看来江时筠没有责怪邬婋,纯粹是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不值一提,毕竟她修为虽高,脑子却不怎么聪明。 宗主无视地上那群将死之人,背着手向山门走去:“即日起关闭山门,无令牌者不得进出,在外历练弟子全部召回,无事不得下山。” 他幽幽一声叹息:“就要变天了,许久不见天下第一剑修了。” * 从远处望去,曜灵就像被包裹在火焰当中,熠熠生辉。 “它这是怎么了?” 沈昭缨触碰了一下剑身,被冻得一个哆嗦。 鹤青告诉她:“它们似乎要融合。” 孤光守在它旁边,似乎能为它驱散一点寒气。 这两把剑是沈昭缨当初从剑冢带出的,为双生剑。神剑稀少,双生更是罕见,没人知道它们还会融合。 她垂下眼眸:“这样也好,回头我再为你寻一把剑。” 鹤青越来越不避讳使用魔气,比起使用孤光,他显然更喜欢用魔族的力量。 反正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沈昭缨不在意这个。 她从上一个人的口中,得到下一个人做过什么,就这样把曾杀过江越两家人的凶手一个一个揪出来。 杀到最后,她愈加感到触目惊心,要灭两族,可谓是人之众多,有些人彼此间都不认识,只知道多杀一个得到的赏赐就更多。 她还将知道的真相散播开来,数年来遮盖丑事的遮羞布被揭开,最愤怒的当属那些平民。 第117章 他们对抗不了修者,但总有办法发泄心中的怒火,与以前厌恶的魔合作,已是最普遍的办法了。 一时间平民与修者的矛盾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就连只是走在路边,都有可能被失去理智的人砸中脑袋。 这些沈昭缨已无从得知了,他们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鹤青突然告诉她: “魔尊……从魔域出来了。” 这在她意料之中。 没有怨魂的出现,单凭魔族自身,是无法侵占世间,而人族自相残杀,是魔尊最乐意看到的事。 她问:“对付魔尊,你有几成把握?” 他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七成,昔年只有五成,但我上次去时,能察觉到魔尊已经在走下坡路。” “好,”她点头,“那你拦住他,我要再去裂隙一趟。” 似乎每次来裂隙,都能见到一些熟悉的人,沈昭缨有种错觉,原本无人问津的裂隙,自从她来后,来的人显著增多。 她不再感到惊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你知道的,妖族是一个很尴尬身份,夹在人族和魔族之间,总是进退两难呢。” 有苏姒摇晃着尾巴,苦恼地道。 她不为所动:“你又想拦我?忘了上次乌池城的教训了?” 有苏姒倒吸一口气,上次留下的伤疤现在还隐隐作痛,她讪笑:“谁敢拦少宗主呢,我不过想提醒你一句,毁去裂隙没那么简单,千百年来察觉出不对的人不止你一个,也有人想合上这道缝隙,但他们都失败了,你想以凡人之力做成,只会反噬自身。” 她反问:“我杀过你的族人,也险些杀死你,你该恨我,为何要来提醒我?看着我自取灭亡不是更好吗?” 有苏姒眉眼弯弯,口中吐出恶毒之言: “我是希望你早点去死,可受人之托就得尽力完成,放心,我这次不是来害你的。你不信我,总该信她吧?” 她退后一步,露出一言不发的姜棠。 “沈姐姐!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姜棠热情地朝她打招呼,就像一切不曾发生过那样。 沈昭缨冷冷地道:“你若闲着慌,可以去帮小韫的忙,而不是跟狐妖混在一起。” “沈姐姐误会了,我是来帮你的,毕竟我可不想你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 姜棠长话短说,邪魔既已形成那就无法彻底消灭,只能防止新的邪魔产生。封印裂隙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能让换取过灵骨的修者来。 “这也不难,这点小事直接用传音符就好,需要你特意跑一趟吗?” 沈昭缨上下审视她。 “还有一事,是姐姐所担忧的,但她不愿问,只能由我来。” 姜棠支支吾吾,还是把话说出口,“事情结束后,你要继续把仙尊留在身边吗?他虽是越家人,但被灭门的家族是无法出声的,修士不会容许一个魔族坐上仙尊之位。” 沈昭缨想反驳,但也知道她说得是实话。 见过鹤青用魔气的人越多,这个秘密越无法守下去,魔尊也会想尽办法把这秘密宣扬出去,毕竟对背叛过他的手下,魔尊可不会心慈手软。她虽为少宗主,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做事。 她竟觉得这事比十年前那场未完成的婚典都棘手,好歹那时没几个人知晓鹤青的身份。 她喃喃道:“越家未做过任何错事,却遭受无端之灾,连仅剩的后人都无法保护,还真是可笑。” 姜棠:“江家不也一样吗?世道如此,沈姐姐太过忧心了。” * 回到临时搭建的住所,沈昭缨仰头问他:“你受伤了吗?” 鹤青不动声色地拨开她想解扣子的手:“我无事,但魔尊有别的保命方法,让他逃走了。” “你有想过未来怎么办吗?是留在天山宗,还是回魔域?”她眉目间都是忧愁之色,又自顾自地否定,“不成,你已经得罪了魔尊,再回去无异于羊入虎穴。” 他有些好笑:“你以前不会这么说,嘤嘤当时是怎样哄骗我去天山宗,我记得一清二楚。” 鹤青双臂稍稍一使力,就把她抱在腿上,轻晃道:“怎么还怕我回魔域?你在这,我如何回得去?” 沈昭缨没理会他这哄孩子的语气,皱眉: “那能一样吗?那时我有自信瞒下你身份,现在一切都变了。” “是吗?我认为没什么不一样,告诉我,你还想留在天山宗吗?” 鹤青把她转了个面,直视她的瞳孔。 她迟疑了。 天山宗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每处花草,她都无比熟悉,就如她的家一般。 可没有亲人在的地方,真的还能称之为家吗? 她的师父要死了,她的师妹...... 有时她能真切感受到,小韫对天山宗并没什么感情,也无谓留不留在那,只是因为她们在这里,才心甘情愿留下来。 “我不知道......”她很迷茫,“若我走了,谁能来接手宗门?” 鹤青知道她一直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让她直接撂挑子不管也很难办到,他循循善诱: “宗门要是离了你就无法运转,那也成不了气候。我看宋逢君就很不错。” 第118章 “他?他怎么能行?”沈昭缨眼睛睁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的资历难以服众,心智也过于稚嫩。” 鹤青:“还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只是她做过不少恶事。” 她犹豫不决:“你说邬婋?她倒是修为和资历都足以服众,只是......” 她从师妹的传音符得知,邬婋为了延续师父性命,自愿折损百年修为来救师父,也为了弥补当年的错误。 沈昭缨听到此事后沉默了许久。 邬婋一向是这种人,赏罚分明,承认错误后也会尽力弥补。 凭心而论,邬婋在除了宗主以外的事,都能不受情绪所控,理智分辨。邬婋在最厌恶沈昭缨时,都不曾因偏见而认为她勾结魔族,她的确能当一个好宗主。 “若没有我的出现,她迟早会是下一任宗主。”沈昭缨闷闷地说,“师父也给我传音,说她没有怪过邬婋,让我不要因她之故而责怪他人。” “你呢?你是如何想的?你若觉得她害得你十年前身死,那么其他人劝你的话都不重要,你应该讨厌她。” 鹤青正用前所未有的温柔音调与她说话,就像她还是一个很容易受伤的 孩子。 她迟缓地开口:“我不在意这个,也许是我还无法心无芥蒂地接受她吧。” “不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 鹤青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连日的奔波你也累了,该休息一会了。” 她被青年抱进温泉中,虽然她也不知这温泉是从哪变出的,但明智的没在这时发问。 “嘤嘤......” 她的耳垂被细细地舔舐,弄得湿漉漉的,接着又一路往下,到了鹤青最喜爱的地方。 他握着满手滑腻,爱不释手地绕圈摩挲,没忍住垂头咬了一口。 “啊......”沈昭缨一声痛呼,抓着他的长发将他的头提起来,“别咬,会痛。” “好。”他嘴上答应,埋首张开犬齿,重重地咬下去。 在她发作之前,鹤青抱紧她:“我施了转移术,任何痛感都会转到我身上,就让我做这一回吧,好不好?” 看他跃跃欲试的表情,怕是很早前就想这么干了。 沈昭缨却难得心软:“好。” 很快她就后悔说出这一个字来。 鹤青就像发疯的恶犬,揪着雪白的肌肤就咬上去,咬完还安抚般地舔了舔,他半眯双眼,像是在享受美味佳肴。 她脖颈后仰:“你是狗吗......” 热水咕噜咕噜地浮上表面,又幻成白色的雾气萦绕在空中,两人的脸庞隐在朦胧的水汽中,变得模糊不清。 泉水哗啦地被人捧起,浇到肩上,沈昭缨被这突然的刺激抖了一下。 “嘶.......放松一点嘤嘤。” 他眉心轻拧,头又重新埋下去,高挺的鼻梁在此刻发挥了最大作用,他含糊不清地说,“嘤嘤想让我当狗......我就当,我是属于嘤嘤一人的......” 狗是不敢咬主人的,他一点也不像,沈昭缨失神地想。 “不、这不行!” 她挣扎起来,双手又很快被束缚在一起。 “为何?明明之前你都很舒服的。”他语气中带着不解,委屈地说。 她不想再体会神魂交融了,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彻底打开,内心的秘密被毫不留情地窥见,这种感受让她战栗,只想逃脱。 她身上汗淋漓的,泡在水里也没能缓解:“你快一点,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这就是正事。” 沈昭缨被猝不及防加重的力道弄得尖叫起来,带上浓重的哭腔:“你这个魔头,果真是不知廉耻,我当初就不应该.......” 尾音被青年吞进肚里,他轻哄:“晚了。” 第50章 我们离开天山宗 [师父想见你最后一面。] 晨光熹微, 沈昭缨望着这条简讯,久久不能回神。 知韫不光炼丹颇具天赋,作为医修疗愈修者也是好手, 若连她都这么说,那便再没回天之力。 “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 她好高好强大, 让我要仰头才能望见, 即使后来我个子逐渐长高, 师父在我心里也是无所不能。师父怎么会为救我,就奄奄一息呢?”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恍若未觉, “外出的这段时日,一直没传来师父病重的消息,我很开心,之前那些都是假的, 或许师父还有救呢?我已经杀光了那些残害江家的人, 师父听到后一定会振作起来。” “我知道江长老对你的重要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江长老在没有你的那十年, 总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她很孤单,你和知韫是她唯一的家人,也是她的骄傲,别再自责了。” 鹤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以此给予她力量。 “那我......”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房屋被炸破, 一道掌风向两人打来:“沈昭缨,拿命来!” 沈昭缨手腕一翻,耀灵从袖中飞出,它与孤光已融合完成,剑柄上多了一只玉兔,屹立在金乌旁,许是跟随的主人曾是魔,不像乖顺的兔子,反倒看着凶神恶煞。 耀灵气势汹汹地向敌人冲去,剑光闪烁,修为稍低一点将直接被它刺穿胸膛。 第119章 那人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嘴边挂着一抹冷笑。 她下意识觉得不对:“耀灵,回来!” 还是晚了。 耀灵触碰到那人的身体,没有刺进去也没有反弹回来,就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捡起耀灵,不屑地打量:“这便是天下第一剑修的本命剑吗?也不过如此。” “咔擦”一下,他徒手捏碎了长剑。 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沈昭缨瞳孔骤缩:“不——” 趁两人在对歧,鹤青悄悄从侧面攻击,那人像是脑后长了眼睛,拳头一握,鹤青吐出一口鲜血。 “你再有动作,你的小情郎可性命不保。” 他阴恻恻地笑,盯着少女指尖流转的灵力。 鹤青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相反他是在魔域厮杀出来的,比一般修者多了更敏锐的经验,与更高境界的修士打斗也能不落下风,能把他困为人质,世间少有。 沈昭缨不免感到焦躁:“你是何人?有仇冲着我来,抓他算什么?” “我也不想抓他啊,他可不比你的师父,躺在床上不用我动手,就魂归地府了。” 他咂舌,似在惋惜:“本想见见你的师妹,听闻她是炼丹奇才,这种人物被那群人关押十年,竟什么都没让她练出来,那些人还真是废物东西。” “可惜天山宗竟突然变得齐心协力,那个宗主不知发什么疯,说什么不惜代价也要保护弟子,当我不清楚他以前所为吗?” 听他话中意思,他显然早已去过天山宗。 沈昭缨不禁遍体生寒,倒不是诧异宗主此番举措,走前她已考虑过这点,宗主承诺会尽全力保护师父和师妹,而是......她看不透这人的修为。 只有境界更低才看不透高境界的修士,她已至大乘期,就算同为大乘期的修士,也该一眼就看透。 除非…… 她心沉下去,除非那人修得不是正统仙道,而是歪门左道。 他似乎看穿了沈昭缨的想法,大笑起来:“十年前要是我在场,必不会让你有复生的机会,省得多出这么多麻烦。” 她吐出冰冷的两字:“重聚。” 风沙漫天,从尘土飞扬中聚起一把长剑,狠狠地向那人要害处攻去。 他迅速闪避,被迫松开鹤青。 他不可置信:“你竟还有起死回生之力?” 即使对象只是一个死物,也不容小觑。 耀灵绕了一圈,乖乖地回到少女身边,使劲往她怀里钻,剑身微微抖动,像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孩。 沈昭缨低头训话:“下回再如此莽撞,谁也救不了你。” 现下最要紧的是回宗门,她无心恋战,选择速战速决:“我不在乎你是谁,无论你修行得是何种邪术,你、以及你背后的人都要记得,我有能力杀你们一个人,就有能力杀更多人,停止你们的行为,才有机会活命。” 言出法随是天道赋予她的能力,她一向用得极好。 那人瞳孔慢慢扩大,倒映出少女腾空的身影。 “破。” 他耗费元寿换来的修为,连抬手抵抗都做不到。 不光是他,隐藏在十丈外的一些人也受到波及,修为瞬间掉下两个境界,他们不敢怒也不敢言,捂着胸口急忙向远方逃去。 * 沈昭缨跌跌撞撞跑向天清峰,连御剑都忘了。 有弟子迎上她,面露不忍:“少宗主,您还是先别上去了。” 飞鸟拍打着翅膀飞过她的头顶,发出清越的啼叫,厚重的钟声从高处响起,一圈又一圈的向下扩散。 那是丧钟。 此钟一旦敲响,预示着一位长老级别的人物陨落,告知宗门内所有弟子。 她双腿一 软,险些跌下去。 “师姐。” 知韫站在几步外,漂亮的眼眸中带着悲痛,她轻轻摇头。 “怎么会......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怎么会连师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压抑着情绪,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她咬牙切齿:“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人耽误了我回来,早知道就不让他这么轻易死了,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师姐,休息一会吧,你好久没回家了。” 知韫的声音分外温柔,就像以往一样,她总是包容和照顾她的师姐。 “小韫......”她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知韫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师父虽然仙去,你还有我,我们还是一家人。” 她们来到了知韫的院子,这里遍地都是鸢尾花。 沈昭缨红着眼眶,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哽咽道:“你很喜欢这些花吗?” 知韫淡淡地道:“看着很漂亮,不是吗?而且它能用于入药炼丹,用途丰富。” 她扯下一片花瓣,上面散发出的气味让人有些眩晕: “小韫,我一直没问你,你是否早就知晓会发生这一切?鹤青说他能恢复记忆也归功于你。” “你也知道我是江家人,很多事我并不想去看,却也会让我看见。若我直白地说出来,还不知未来会改变成什么样。” 知韫思绪飘向远方,“有时候我真痛恨得到这副能力,不能说不能做,我逐渐能明白师父自毁双眼的举动。可我不能跟师父一样,我是江家最后的血脉,我必须把这份天赋留在世间。” 第120章 小韫心智成熟,连向师父诉苦都很少,往日她更多是听沈昭缨絮絮叨叨,并适时地提出建议。 她刚被师父带回来时,沈昭缨还很满足,终于有个能照顾的小师妹,能让她发挥长辈的身份。 虽然事实是反过来,但现在看到知韫痛苦的神情,她没有高兴只剩下心疼: “这份血脉天赋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惩罚,江家全族因此命丧黄泉,如今那些凶手已被我尽数杀死,小韫,我只希望你未来能平安喜乐,不要因责任而束缚自身,江家人也不会希望他们的孩子过得不开心。” “这些我知道,我想得明白。”知韫苦涩地笑了笑,很快调整好情绪,“师姐还是快去看看鹤青吧,我见他是受了伤。” 沈昭缨一直没问她在那十年间受到过什么伤害,小韫这么要强的人,不会自揭伤疤。她只能旁敲侧击地进行关心。 “跟我走吧,我们离开天山宗,远离这些是非,天地这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她发出邀请。 第51章 正文完 我会一直陪着嘤嘤 “她同意了?” 鹤青面色冷淡, 垂眸看她输送灵力。 “我要走,难道小韫会不跟我一起?”她神情倨傲,带着一点自得, “我早说了,要是师父和我都不在, 小韫早就离开天山宗了, 她那么有本事, 去哪都会被奉为座上宾的。” “你决定好让邬婋继承你的位置了。” 这是一句陈述句, 他语气平平。 “宗主身体健壮,看着还能活很久, 谁知道以后的事呢?若我们不回来, 由邬婋继任也没什么不好。” 沈昭缨绽放出一个笑靥,“等封印完裂隙,我们就离开。” 她在天山宗着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可以装在芥子囊里, 等收拾好全部东西, 她望着空落落的屋子,竟觉得怅然若失。 鹤青没有她那么多愁善感, 对他而言, 离开这里和当初离开魔域没什么区别。 “舍不得那便别走了。”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总得让我伤怀一会吧?”她叹口气,托着下巴道,“留下也是徒增伤心,总是能想起师父在的日子。” 临别前, 宗主过来送她。 “我没想到......你真的说走就走。”宗主神色难测,诧异地打量她,“本以为你起码要解决烂摊子才会走, 竟直接抛下了这些。” 她笑眯眯:“不然要您来做什么呢?您可不能只挂着宗主的头衔,什么事都推给我做吧?” “学聪明了。”他嘟囔着,神色有些挂不住,“放心吧,天清峰的院子会为你们保留,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昭缨,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奢求你的谅解,我愿立下道心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 邬婋也来送她了,虽然神情还很别扭,好歹把话说了出来。 沈昭缨没有拒绝:“我记下了,我推荐你继位少宗主,不代表原谅你了,我不会忘记师父和师妹是因你受到伤害。” 知韫来得较晚,她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大袋东西,小白在后面蹦蹦跳跳。 “宋逢君犯错被赵长老关禁闭,无法来送师姐,他说小白总要陪着你一起走。” 她拎着小白的后脖颈,好笑地道:“宋师兄恐怕现在在庆幸我走了,也能摆脱小白了。” “你拿着什么东西?”沈昭缨注意到她繁多的行李。 她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都是回春堂的一些小物件,想着日后有可能用到,便拿了一些。” 回春堂自陆砚书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继位长老,因此她进去就如无人之境一般。 宗主正在聆听传信鸟的清啼,听完他面色不好地盯着知韫: “听说你把回春堂都给搬空了?” “不至于吧?”沈昭缨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些芥子囊都塞不下去的东西,又不知说什么好。 “宗门的长老和弟子死得死,伤得伤,要是这事传播开来,怕是要让人怀疑天山宗的名号,也让人怀疑宗主您的能力。我不过是拿点东西,并未叫您对这些事负责,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还是温柔地笑着,只是言语上寸步不让。 见小韫如今也学会咄咄逼人了,沈昭缨欣慰不已,在一旁附和:“您就别计较这些小事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吗?” 宗主额间青筋突突地跳,被她们一唱一和弄得毫无办法:“趁我还没反悔,还不快走?” * “你没看他最后的脸色,恨不得活吞了你,没曾想有一天还能看到宗主吃瘪的样子。” 沈昭缨笑得开怀。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前行,据沈昭缨所言,御剑无法看见人间百态,要学凡人一样才好。 知韫端坐在车内:“师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夺取过他人灵骨的修士数量众多,庞大到就算沈昭缨有心,也无法一个一个找出来。 天道赐予的力量终有一天会收回,在此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再抓凡人去炼药,产生新的怨魂。 “且行且看吧,裂隙已经被重新封印,只要没有新的怨魂出现,不会危害到世间。” 第121章 她舒适地靠在软垫上,“我和鹤青打算再回青洲看一看,那里毕竟是他的家,你想一起回去看看吗?” “不了,我想去找棠儿,毕竟这么多年没陪伴过她,她心中许是还有怨气。” 知韫掀开帘子,含笑望向驾车人,“况且……我总是跟着你,有些人怕是会不高兴。” 鹤青疑惑地回头,见两人“啪”地一下把帘子合上,只好驱使着马儿更快一点。 知韫在一座小城与他们告别。 她话不多,轻拢被风刮起的长发:“师父就麻烦你们安葬了,再替我给江家带一句话,知韫不孝,以后再去看他们。” 沈昭缨想回青洲,也是想让师父能在家乡安葬。 “上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问你,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她趴在窗边,兴致勃勃地往楼下看,天蒙蒙亮,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小贩们正卖力地吸引客人。 鹤青一抖外袍,披在她身上:“想去就去吧。” “你最近似乎没那么缠人了。”她歪头,自然地在他怀中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好暖和。” 快要入冬了,或许是魔的体温都偏高,沈昭缨连睡梦中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鹤青很享受她无意识的亲近,手搭在她的腰肢上,揉捏着软肉:“嘤嘤倒是粘人得紧,说好来青洲看地方风俗,却一连几日都躺在客栈里。” 她恼羞成怒:“还不是天气寒凉,你若嫌我烦,别呆在这里。” “好了,该去祭奠江长老了。” 沈昭缨被他打横抱起,双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颈边,她脚尖轻晃:“你现在没有剑了,打算怎么过去?青天白日,可不能用你们魔族的术法。” 鹤青稳稳地抱着她,不理会她作乱的手:“我自有办法。” * “小白为什么会听你的!” 他们骑在变大的兔子身上,沈昭缨抓着兔耳当作缰绳,才免于摔下去。 鹤青话语里带着不满:“我把它拎起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它就僵成一块木头了。” “它估计感受到你的魔气,被吓傻了。”沈昭缨一边同情地顺着兔毛,一边抓得更紧了,“它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坐骑。” 说是不合格都轻了,小白丝毫不顾背上的主人会不会摔死,一路横冲直撞,万幸天上没什么御剑飞行的修士,他们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沈昭缨已经提前派弟子过来,为江家立下墓碑。 他们站在柔软的草地上,墓碑密密麻麻竖立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今江家就剩小韫一个血脉,靠她一人祭祀也忙不过来,我们往后每年都上这边来,好吗?” 两人双手交握,沈昭缨感受到手心上的力道加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她轻声:“我也为越家修了宗祠,你想去看看吗?” 她单独买下一个院子,为越家还能找到姓名的亡者立碑。 鹤青松开她的手,郑重地对着墓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即使没了幼时记忆,他仍然觉得面前的墓碑令人安心,仿佛父母在微笑着注视他。 “孩儿无能,这么迟才报仇雪恨,有脸来看你们。” 他哽咽着,摊开手掌,还能感受到仇人在手中逝去的生命,他不觉得喜悦,只有茫然。 他忍不住去想,要是一切都没变会怎样?他不用在魔域里厮杀成长,他会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到了一定年岁便去宗门修行,此生无忧。 “都过去了。” 少女纤细的柔荑抚上他的手背,暗含担忧:“他们在天之灵看到你手刃仇人,会高兴的。” 他们在青洲待了半年,等沈昭缨厌倦了这边的景色,便去往下一个地方。 知韫给她传音,邀请他们去乌池城小聚。这次他们没有选择坐马车,画了一个传送阵,不过片刻就到了。 “有苏姒一听到你们要来,吓得连夜跑了,还以为你们要找她寻仇,我看她这副城主是当到头了。” 姜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边有人在为她倒酒。 “我们没那么闲,她还不值得我们亲自去寻仇。”沈昭缨不客气地坐下,环顾四周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小韫呢?” 她轻哼一声:“姐姐说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为你们挑选礼物去了。” “乌池城酿的酒,想来别有一番风味。”沈昭缨舔了舔上唇,盯着桌上那壶酒。 等知韫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个醉鬼倒在椅子上,还在那傻傻笑着,扬言不醉不归。 鹤青正哄着沈昭缨,掰开她手中的酒壶。 知韫摇摇头:“我设了结界,今晚就让她们睡在这吧。” 夜风袭来,鹤青随着她走到楼顶,看着漫天繁星铺洒在夜幕下。 “真想不到你能陪师姐走这么远,”知韫神色很淡,望向远处的灯火,“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七殿下,我跪拜在地,不敢直视你的容颜。” 她忆起从前在魔域当奴隶的日子。 鹤青:“抱歉。” “你无需道歉,这不干你的事,我说这些不是在责怪你。” 她叹了一口气,“师姐刚把你带回宗门时,我就瞧着不对劲,原以为她会为了你失去性命,到头来却不是。你会一直陪着师姐,对吧?” 第122章 纸灵乘风飘到鹤青肩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鹤青眉头慢慢拧起来:“失陪,我需去照顾嘤嘤了。”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知韫站在风中,笑而不语。 * 又是一年春。 顽童爬上高高的柿子树,伸手去勾半熟的柿子。 他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下去,一道轻风托起他的身子,将他送回树上。 他惊魂未定地抱着树干,探头向下望去,看见一个漂亮姐姐笑盈盈地仰头。 “阿娘说得对,你们果然是神仙!” “我们是妖怪,专吃不听话的小孩。”沈昭缨吓唬他,“你娘叫你回家吃饭了。” 唬走乱爬树的小孩,沈昭缨捡起地上的石子,向树枝打去。 一个柿子落下,她刚要上前,柿子被人稳稳地接住。 她惊喜:“你回来了!” 鹤青接住扑入怀中的少女,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几日可有人找你麻烦?” 她吐了吐舌头:“他们许是得到了消息,我甫一露面,那群恶妖便吓得四散而逃。” 这些年来,他们会在每个城池都停留一段时间,常常有人或妖见他们只有两人,生出邪念,这些人修为境界也不高,若是碰到沈昭缨心情不好时,便会把方圆十里的人都揪出来,杀鸡儆猴。 不再有新的怨灵出现,使得魔尊和众多魔不满,鹤青需要时不时回魔域一趟,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族。 鹤青牵起她的手,边走边问:“今晚想吃什么?” “烤鹿肉!我特意去山上猎的,耀灵还嫌脏不愿出手,要不是小白一口咬死,今晚我们就没得吃了。” 沈昭缨兴致勃勃地描绘先前的景象。 她有什么灵丹妙药都会喂给小白,小白倒是越长越大,体内的灵力都浓郁不少。 兔子咬死鹿,这场面越想越诡异。 鹤青静默片刻,选择转移话题:“我带了一些食材回来,可以加进去。” 他们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模糊不清。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就像每个落日时分,他们彼此相伴,再也没有分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