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 第1章 [gl百合] 《神龛作者:七小皇叔【完结】 简介: 施然 x 阮阮 一线影后(顶流那种)x十八线小花(也就比龙套稍微好一点) 随便写,真的随便写,真的真的随便写,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 第1章 阮阮和施然上一次有交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被台里选去和施然录制同一档综艺,原本拟邀的艺人里并没有阮阮,她是去救场的,救场原因是她电视台选秀出身,便宜,而且糊,糊得有档期。 当年她才24岁,和27岁的施然对戏,后者游刃有余张弛有度,前者畏畏缩缩怯怯低语。 施然之所以能在万千人过独木桥的影坛迅速站稳脚跟,就是因为她超强的业务能力。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这句话很适合施然。 她的出道作是一位新锐导演的首作,刚大学毕业的施然利用20分钟的时间长度,把它演到了三大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的提名,那年阮阮在大热天里报名排队报名,排到眼睛都花了,选角导演乜着眼睛,将她的报名表一抻:“你什么学校的啊?” “春梅艺术学院。” “什么?” “春梅艺术学院,泰州的。” “二本?三本?” “大专。”阮阮把挎包往屁股后边挪一挪,汗从脖子里往胸口淌。 “我们这个选秀是为翻拍四大名著选演员,你读过吗?”选角导演眨巴眨巴绿豆眼。 “我,我读过,老师。”阮阮怯生生地说。 选角导演拐弯抹角地打量她一眼,用眼角把她瘦弱的身影兜住:“行,回去等通知吧,手机记得开啊。” 她挠挠鼻翼,从一堆熟肉似的人群里挤出来,想确认自己手机还有没有话费,刷了一下微博。 热搜就是施然的名字。 #施然 短片竞赛单元# #施然 青梅之死# 《青梅之死》便是施然的出道作,阮阮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青梅和春梅就差一个字,她当时眼花,险些看岔了。用力眨两下眼才觉得不对,看清了剧名,也看清了施然。 新闻里附上的是一张她大学时穿着黑色练功服的照片,高丸子头,素面朝天,但通身的气派很学术,很正统,是不会被人问“你学校是大专还是中专”的那种正统。 施然长着一张好学生的脸,五官端正,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出差错来。 通常来讲,吝啬的老天奶给了她可塑性极强的五官,便总要在身材上讨回点债来,可她偏偏没有。她对施然大方到令人嫉妒,她给了她一张电影脸,一副模特身材,好像在说,我这里的饭,你随便吃。 有的人,生活像是在讨饭,有的人,命运请她吃宴席。 但阮阮不嫉妒,她天生没有嫉妒心,小时候被她弟弟用砖头砸了,失明了一小段时间,上不了课,她每天端着小板凳坐在巷子口,听同学去上学,她都不嫉妒。 怯生生地笑着。同学说,你什么时候来上课?她说,快啦就快啦,我妈妈说吃两天药就好啦。 她那时其实也害怕,但她总是很感恩。 她从小长在农村,生下来爸妈就跑了,在村长婶子的家里长到四五岁,镇上的爸妈抱养了她,因为那时他们生不出来。 农村里有说法,无法生育的人家有时会抱养一个孩子来“坐胎”“招弟妹”。没什么科学依据,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信让人心安,总之养了阮阮几个月,她妈就怀孕了。 生下来还是家里盼望的弟弟,爸爸和妈妈一门心思扑在弟弟身上,偶尔抱着弟弟跟别人笑,说阮阮是来报恩的,养了她,日子都好起来了。 那时她爸妈经营一个菜市场的服装摊,偶尔要跟着货车去进货,照顾弟弟的重担大多落在阮阮身上,她一边洗衣服一边背书,背也背不明白,成绩就一直不太好。 等到了高中,看得出来,家里不太想供她上大学了,阮阮自己报了春梅艺术学院,当时学校刚成立招生,只要2000块学费,还包吃住。 等阮阮学成毕业之后,学院办不下去了,幸运的是,学历学籍还受认可,只是每次找工作,她都要跟人解释一遍,提前打印好资料。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阮阮可以说是天崩开局。 但她也受到过命运的照拂,因为她有一副姣好的脸蛋,一点即透的悟性,和吃苦耐劳的坚韧。凭借这三点可怜的优势,她在各个选秀和各个剧组间漂泊,还真给她闯出了一点点名堂。 至少房租是不用愁了。 两年前,接到节目组邀请她上综艺的通知,阮阮差点高兴得饭都不会吃了,节目组的化妆师张姐问她:“你有时间吗?” “我有我有我有我有。” 张姐笑了,当年选秀时,她给几个小姑娘化妆,阮阮每次都愿意排最后一个,等得眼泪花儿都困出来了,她只是笑笑说:“张姐你手酸不酸,要不粉底我自己抹。” 选秀的小姑娘,个个争奇斗艳,生怕哪天调的粉底黑了五分之一个色号,或者哪里的遮瑕不够完美,可阮阮会在旁边学张姐的手法,下次自己先把底妆弄好。 那次的综艺,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却也肉眼可见地紧张。 而carry全场的施然连在综艺里都能透露出她惊为天人的业务能力,她从厨师扮演到警督再回归演员身份,全程切换自如,丝滑得仿佛吃了一百块德芙。 第2章 很少有人用丝滑来形容一个人的演技,但施然真的就是这样。 她甚至在隐藏身份时,会将不经意的笑场,以及警督习惯性的背手小动作设计到表演中,让对手迅速沉浸,张力十足。 那场综艺施然展现出了聚光灯一般的魅力。 她的一颦一笑都收放自如,在破案的过程中会跟阮阮开开玩笑,笑起来像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还不动声色地谈欲望,递梗,问嫌疑人:“你跟她做了多久?” 甚至是:“她跟你做,有感觉吗?” 眼底带笑,嘴角微翘。 很容易给人平易近人的错觉,仿佛自己可以同她谈天说地。 阮阮以为,她们或许收工之后会去吃点好吃的,聚个餐,或者留一下联系方式。但灯光大亮时,施然站在工作人员中央,冷淡地喝着矿泉水,问素材有没有收够,得知可以撤了之后,便点点头,和助理一起出门。 助理给她撑了一把很大的,很厚的黑伞,她微微欠身,低头走在伞里,沉默的嘴角都写着生人勿近。 在她那张厌世的脸上,好像连花草树木,阳光雨露都是“生人”。 那是阮阮离影后最近的一次,那年施然27岁,在三年前就摘得了影后桂冠。不过给她带来更大曝光度的是一部偶像剧里,和女二的cp。 阮阮在施然封后年纪,用糊到只能救场的选秀艺人的身份,邂逅了如日中天的施然。 黄粱一梦,打落人间,花凋水谢,各有前程。 两年后,26岁的阮阮在影视城混了个眼熟,出了名的什么都接,没戏时她就往各个剧组跑,刷脸,时常还带着别组的妆,这样不仅能让剧组看到上妆后的状态,还知道她有戏开,是在线的小花。 后来,渐渐有剧组找不到人时会想到她,因为她“价廉物美”,也不事儿,连经纪人都没有,就一个助理,剧组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且她在影视城租了房子,随叫随到。 在夏日流火的7月,她收到一张通告单,是之前面试过的《神秘嘉宾》剧组。 这样的一线剧组,资源基本是流不到她这里的,但罗导不一样,他喜欢用生面孔作配。抛开剧集质量不说,这是为数不多肯接受自主面试的剧组了。阮阮试了三次,才拿到这个角色。 选角板上,阮阮在最右边,和几张小演员的照片摆在一起,中间是密密麻麻的角色名以及试妆照,最左边,空隙最大的地方,没有贴照片,只写了一个名字。 写得很大,一笔一划。 施然。 第2章 水开了,阮阮泡了一杯海鲜味的方便面,拿到客厅吃。 等待的15分钟,她拿手机刷今天微博上的文娱消息。没两分钟,吴玫回来了,带着劣质化妆品的油彩味,拎了一袋水果,头发很瘪,歪七扭八地贴在脑门上,一看就是刚下古装戏摘了头套。 吴玫是她的室友,外号乌梅,她俩合租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阮阮刚来一年多,而吴玫已经住了三年了。 “你面上啦?”吴玫把塑料袋放到餐桌上,问阮阮。 “dei~”阮阮抵着牙齿笑,把通告单递给她,“过两天就开拍了。” “你要没戏,跟我去呗,你要有戏,我让小包过来。”在影视城当打工人的经验多了之后,阮阮连助理都不想带了,她自己一个现场箱就能搞定,因此公司配的助理时常被叫去跟别的艺人,吴玫混得比阮阮还要差,日常只能当个前景或者群演,最好的战绩是在一部古装剧里演小姐的丫鬟,后来上吊了。 因此她没戏时,有时会去当阮阮的助理,挣点钱,也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自己塞进去。 吴玫跳到沙发上坐下,揽住阮阮的肩膀:“我肯定跟你去呀~” 阮阮皱着鼻子笑,把通告单递给她。她们日常跟组的东西都在现场箱里,拉上就能走。 “这次我跟导演说,我在这里租了房,就不去酒店了,但导演还是说,给我安排了个房间,你不是说咱们这里空调不太好吗,你要是觉得热,咱俩就去住。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在自己家里舒服。”阮阮靠着吴玫,软软地说。 演员口中的导演是根据场景变换的,有时是负责选角的选角导演,通常在选角阶段由他们负责。进组之后,和演员沟通的就是统筹或者演员副导演。 真正的总导演一般是不和他们交流的,有事都是让演员副导演来,现场讲戏也是。 “到时再看吧,”吴玫拿起阮阮的通告单看,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给你排的都什么时间啊?3点起来化妆,等的是夜戏?” 面泡好了,阮阮在茶几前面坐着吃:“我是演女主的大学同学,场景都在宿舍,要等他们收完日景后转场。” 通常真实拍摄涉及到光景,时间条件会比较苛刻,棚拍的就好调度得多,她们这样的小演员也不怕熬夜,时间表通常会往她们身上挤。 “可这时间一般是群演化妆的时间。”剧组都是这样的,咖越大,化妆时间越往后排。 “这个组人比较多,”阮阮解释,“而且,我们这些配角都是张老师亲自化。” 张老师年纪那么大都能很早起来开工,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吴玫叹气,把通告单放到桌子上:“你又没给统筹塞钱吧。” 塞了钱,时间不会排得这么差。 第3章 阮阮挑方便面里的蔬菜包吃:“没必要吧。” 而且她没什么钱了,她妈年初时动了心脏搭桥手术,请了挺好的专家,加上护工和后续的保养费用,挺烧钱的。红包包小了,别人又看不上,何必呢? 吴玫劝不动她,进厨房洗水果,跟阮阮说,过两天要开戏,别吃方便面了。 她已经进入助理状态,要监督艺人的饮食。 阮阮把电视打开,接着看上次没看完的综艺,五六分钟就播完了,下方的推荐正好是两年前和施然拍的那一个。 “看这个看这个。”吴玫端着水果走出来。 “又看,”阮阮嘴上说,还是把它点开,“都看过了。” “这是你事业的巅峰,看看,燃点斗志。”吴玫咬一口苹果,递给阮阮一个。 没错,阮阮现在比两年前更糊了,节目刚播出那阵,还是小有名气的,有时小红书能刷到她的“名场面”,那时微博评论也多,都不用公司买水军。 现在她发一条微博,数据还可以,但点进去就知道,大多数评论都被折叠了。 糊得太久,公司买的水军质量都已经拉到最底。 演艺圈就是这么现实,无论是被叫走的助理,还是被折叠的水军,分分秒秒都在昭示:你不值得花钱。 阮阮签的公司,是个小作坊,所有人都共用一个经纪人的那种,这次面上罗导的戏,全公司上下都没想到,老板在群里发了红包,并说:“恭喜阮阮顺利进组《神秘嘉宾》。礼花.jpg,玫瑰.jpg,高兴.jpg。” 像一个房产销售群,而老板模棱两可的说法,好似这个资源是公司谈下来的。 电视里综艺开播,吴玫撑着脸看阮阮和施然对戏:“哎,她问你为什么不叫她‘施施’。” “她对你笑了哎。” “笑起来真好看。” 吴玫看着看着,也笑了,眼睛里有星星,嘴角有月亮。 “你再跟我说说,拍的那两天的事儿呗。”吴玫的语气都变了。 什么事业的巅峰,什么燃起斗志,她司马乌梅之心,路人皆知。 “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玫玫。”阮阮叹气,“我们没有怎么接触,都是在破案,私下一句话都没说。” “招呼都没打?” “嗯。”阮阮化好妆就被送去现场了,在现场第一次看到施然。 施然穿着节目组准备的衣服,正在喝矿泉水,见阮阮来了,也没把水放下,不紧不慢地喝完,才说:“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当时阮阮连说了四个“你好”。 她真的很紧张,节目播出之后才发现,她对每个人都说了四个“你好”,节目组给她剪出来循环播放,而施然不经意地笑了,手指在沙发上敲了四下,意味深长。 而就这么一个细微的片段,被嗑药姬磕糖了。 她们剪出来,配上暧昧的音乐,调整几个施然的眼神,和阮阮脸红的画面,还挺有氛围感。 吴玫在网上刷到过,发布时间已经是两年前,她兴致勃勃地给阮阮看,露出姨母笑:“你俩还挺甜的。” 阮阮认真地看完,起鸡皮疙瘩了,缩着脖子去洗澡,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小鸡。 晚上,阮阮在床上一边背台词,一边做简单的塑形运动,吴玫开门进来,脸上敷着面膜,说她那边的空调又在装老爷车了,吭哧吭哧的像要挂了,她来跟阮阮挤挤。 阮阮往旁边挪,让开一个地儿,吴玫熟练地躺上来,伸腿做拉伸。 “阮阮。”等阮阮差不多背完,吴玫喊她。 “嗯?” “你给我讲讲,你那会儿红的时候,是啥感觉呗?” “我没红过。” “稍微,些微,就你综艺刚播那阵儿。” 阮阮想了想,把自己脸上的面膜贴平整:“我那时候,有人来接机,好些人呢,可能有几十个。” 她说完,就笑了,挺不好意思的,按着自己的嘴角,防止面膜发皱。 刚选秀完的时候,也有人接机,但她们节目糊,刨去媒体什么的,来的粉丝也就十来个,而且当年不像现在,航班信息什么的满天飞。 “她们跟你说啥?”吴玫也跟着乐。 “嗯,”阮阮脸红了,“让我注意身体,嗯,还给我写信,都在我衣柜里,有个粉丝说,她以后要当经纪人,毕业了跟着我。”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吴玫美滋滋地想了想,俩人又并排躺在床上,伸着小腿消水肿。 忽然,她翻身,趴在阮阮旁边:“你说你当年怎么不跟施然炒cp呢?” “我?”阮阮愣了,又重复,“我啊?” 然后她笑了,吴玫也笑了,两个人就看着对方笑,觉得很荒谬。 吴玫笑得口水都快包不住了,笑完了,下巴枕在阮阮的胳膊上,眨巴眼睛说:“说真的,这个组里有施然,你说她还记得你不?” “不知道,应该记得吧,才两年。”阮阮偏头想。 “你俩上过节目,你在组里多巴结巴结她呗,”吴玫认真出主意,声音小小的,“你总不乐意搞这些,你说,哪有你这样的,圈里混这么久了,东西眼看着都拿手里了,又跑了,你就真不想红啊?” 没人不想红,红了才有9点的化妆时间,有专门的休息室,有自带的厨师。 阮阮枕着自己的手背,没说话。 第4章 “唉。”吴玫怼怼她的肩膀。 “嗯?” “快开机了,去上个香。”吴玫提醒她。 “哦对对对。”阮阮穿着睡裙起来,一边穿拖鞋,一边反手扎头发。 手忙脚乱下,拖鞋穿反了,她换过来,又是笑:“唉,传出去人家会笑我们吧?” 剧组开机通常要上香,不过是在开机仪式上,由主创人员一起。阮阮和吴玫从来没有上过香,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当过主角或者重要配角,有次阮阮跟吴玫在树下站着,看别的剧组开机,随口说了一句,咱俩什么时候能参加开机仪式,也去上个香。 吴玫脑筋转得快,说咱们自己在家上呗,她说,我们一直那么糊,可能就是拜神拜少了。 于是她请了一尊神龛,放置在餐厅旁边,每次她俩上戏,都要拜一拜。 后来这个小小的仪式感,变成了习惯,装的小演员对拍戏的虔诚与憧憬。 阮阮燃起一炷香,吴玫在旁边笑着祝她。 “《神秘嘉宾》开机大吉。” 台下的闪光灯与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张清冷得如白瓷一般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抬起来,三拜之后,施然将手上的香插入香炉中。 背后是三人高的幕布,上面写着主创信息,以及巨大的剧名,台上罗导与女主角施然并排而立,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地看这场开机仪式。 “开机大吉。”施然冷淡一笑。 第3章 天黑得像扣了个锅盖,树影里有知了的声音,凌晨的风最是凉,阮阮和吴玫拖着黑色的现场箱,拿了个现场椅,便往化妆间赶。 已经有四五个人坐着了,正在打哈欠,夜晚的灯亮得很冒犯,眼珠子都酸了。 背后有其他剧组的假发套,吴玫有次困迷糊了,晃眼从镜子里看到,冷汗都吓出来过。 这次的组,连小配角的妆都化得精细而通透,阮阮清丽的脸在镜子里渐渐成型,她有一张天真而干净的脸,右眼正下方一颗小痣,不明显,剧组化妆师通常会用遮瑕盖住,但拍宣传照时,化妆师偶尔也会给她透出来,有不显山不露水的吸引力。 当她眨眼时,小痣会脆弱地颤一颤,像被人欺负了,然而,下一秒,她又笑起来,生命力十足的样子。 很多人的吸引力在外放的一刻,而阮阮的在于回收,在隐隐约约,在雾里看花。 五点过,妆造搞定,阮阮和吴玫赶到片场。是在常见的搭棚场地,外面的组讯牌上写着剧组信息,阮阮她们拿着通告单进去,阶梯上坐着几个群演和前景演员,聊天等着开工,院子里架了个天幕帐篷,下方几把休息椅,有助理提前来占地儿,吴玫把阮阮的椅子贴着后面放,旁边搁着她的现场箱。 毕竟剧组除了主演以外共用一个休息室,如果人多,就不跟她们挤了。 由于第一天要拍的是夜戏,俩人几乎要等一整天,便很松弛地坐着吃东西,翻翻剧本对对词。 九十点钟,空气里蒸起来了,吴玫掏出小风扇给俩人扇风,顺便用气流赶蚊子。 她们不用花露水什么的,因为之前有个演员说对戏的小配角身上花露水味儿太呛,对不下去戏,让换了。 十点半,片场传来隐约的对讲声,有两辆gl8开进来,几把伞支着主演进片场,台阶上坐着的群演站起身,让开,来去匆匆的碎步从那时起便没有停过。 旁边的特约群演一边啃面包一边看伞下的人,小声问:“是施然吗?” 另一个人说:“不是,施然有房车。” 在影视城,每个剧组的房车车位是有定额的,通常只有男女主才能开进来。 十一点四十五,一辆黑色的房车缓缓驶入,后面还跟着一辆商务车,靠近边缘停下,阮阮把剧本放到膝盖上,支着脑袋看。商务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应该是施然的执行经纪、化妆师、发型师、造型师,这基本是一线明星的标配,施然还没带贴保。 不过没想到的是,线下活动经纪人以及宣传也跟来了,应该是因为是第一天进组,要就花絮和宣传方向跟剧组沟通。 他们几个回着消息先进场,然后房车的门才打开。一左一右两个助理等在车边,一个拿着剧本等资料,另一个背着水壶,支开一把大黑伞。 看不清施然是怎么下来的,先看到了一双长腿,穿着宽松的黑色休闲裤,上身是超短款的黑色抽绳连帽衫长袖卫衣,说是卫衣,其实只能算个袖套,里面搭了一件紧身背心,外套和背心的交界之处,雪白的胸脯露出来一小片,凹凸有致,丰润和阴影处的比例刚刚好。 外套的抽绳搭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一搭一搭。 伞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她拿着一杯咖啡,手指白皙又细腻,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她们动静不小,却没什么人说话,风一样地就走进去了。 过了会儿,片场的对讲声又响起来,演员副导演出来跟场务说,把门口的代拍赶一下,跟粉丝说不要围着,别影响拍摄进度。 开一天机就是烧一天的钱,剧组从施然进场之后,才真正紧张起来。 吴玫挠挠头,对着阮阮说:“好吓人啊。” 她基本没到这类顶流跟前晃过,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咧着嘴“嘶”一声。 在几天前,她对于“红”的想象,不过也就是几十个人接机。 第5章 有时候,吴玫觉得,“真人秀”是最虚假的东西,镜头事无巨细地告诉你,这些明星都是普通人,她们一样睡眼惺忪,一样灰头土脸,一样打着哈欠吃早餐,一样笑得见牙不见眼,很容易给人“我们都一样”的错觉。 直到亲眼看到,才知道不一样。长相和长相不一样,气质和气质不一样,时间的价钱不一样,被保护的程度也不一样。 所有的目光都在说,她身上有金箔。不,金箔算什么,算上作品和商务,她身后背着几个亿甚至几十亿的利益牵扯,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呢? 吴玫揣着手蹲在现场箱旁边,忽然就颓了。 真想红啊。 听说施然的房车上还有制冰机。 上午她们打了会儿牌,中午剧组搭放餐帐篷,群演排队去领盒饭,吴玫也替阮阮去领了两份,她们的和群演不太一样。不过主演的就更不一样。 施然收工出来,去房车上吃,过了会儿助理小林拎着垃圾下来,那时阮阮还坐在休息椅上扒拉盒饭。 “垃圾桶在那边。”阮阮指了个路。 “谢谢啊。”小林冲她笑。 “你们吃完啦?”阮阮问。 “施老师吃完了,我待会儿,”施然吃的是轻食,小林不想跟着吃,想自己点外卖,又不知道吃什么,看一眼阮阮的餐食,“是有丸子吗?” “牛肉丸,”阮阮让她看,“不过有点凉了,你要是去领得快一点。” 她看小林挺累的样子,又把小马扎递给她:“你坐会儿吧。” 小林正好嫌房车里闷,坐下来搜外卖。 等饭的过程中,她们聊了聊,小林挺同情阮阮要等到晚上,跟她说休息室挺凉快的,还没人,下午这太晒了,去休息室里应该要好点。 阮阮笑着谢过她,送了她一瓶从家里带来的酸梅汤,自己熬的,特别解暑。 下午施然准时开工,衣服已经跟着剧情又换了一身。太阳的光晕追过来了,阮阮她们便搬去休息室,仍然看看剧本,玩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坐到骨头都僵了,阮阮站起身活动活动,发现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竟然也有一个佛龛。 她歪头看了看,见香快倒了,本能地伸手扶一把,把香给扶正。 拍拍手上的香灰,她从休息室出门逛一圈,离片场稍近的道具处里人来人往,阮阮坐在沙发上,仰头往正在拍摄的a组看,只能看见掌机老师、跟焦员还有黑乎乎的机器们。 片场氛围不是那么严肃的时候,她们偶尔也能窜到监视器跟前去看两眼,前提是跟掌机老师关系不错。 罗导和施然的组没什么人敢凑上去,但也不乏像阮阮这样,在外围溜达的配角。 忽然听见那头传来隐隐的骚动,阮阮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见演员副导演急匆匆跑过来,快速扫一两圈。 “怎么了?”道具老师问他。 “我手机呢?”演员副导演急得团团转,在自个儿身上摸来摸去。 “你刚还在这打了电话吧,找找。”道具老师劝他别急,又问,“咋了?” “换人,换人,”副导演挠下巴,心焦眼辣的,“跟施然对戏那女的,说喷了香水,施然对那里面什么东西过敏,制片不让耽搁,说立马换人,我得找手机打电话不是。” “哎哟喂这。”他脸皱成包子,忍不住抱怨,“好端端喷什么香水儿啊她,还喷老浓了,哎哟喂。” 找不着手机,他急得要死,要奔去休息室喊人,是个工具人角色,也就过场戏,正脸都带不到的,看谁在,拉过来吧。 忽然有一把清凉的声音。 “导演,我现在没戏,我化好妆了,没喷香水,而且,我花露水都没抹。” 副导演看见沙发上,怯生生的阮阮。 第4章 穿过紧凑的人群,阮阮被带到片场。 工作这么久,她对环境已经不陌生,绕开脚架和稳定器,站在摇臂下方。摄影助理正在检查机器,现场副导演跟她讲戏。 这是一个品牌店内的棚景,女主正坐在沙发上试鞋,阮阮需要蹲下去服务,女主打完重要电话,服务员仰头问:“女士,这双鞋需要给您包起来吗?” 女主低下头左右看看,问:“你觉得,这双和上一双,哪双比较好看?” 画外音的服务员说:“香槟色的这双吧,秀气,很衬您的脚踝。” 女主笑笑,说那就这个。 整个对话服务员几乎都是背影,不必出镜,但又需要跟施然对戏,难怪没有去薅一个普通的前景演员。 原本想找一个比阮阮更名不见经传的,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愿意救场。 阮阮已经换过衣服,认真地把台词和打光位置记下,然后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施然。 不同于上午的休闲服,这次她换了一身职业套装,裁剪精致的女士衬衫和西裤,头发微卷,簇拥着冷意十足的脸。 施然长得很标准,可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很特别。头肩比极好的鹅蛋脸,皮肤好到像用ps工具擦过,鼻骨很细,将整个面中撑得仙气飘飘,然而她有一双漠视万物的眼睛,眼角略尖,眼尾微微上挑,只消从下往上转动眼珠子,清冷感便出来了。 最迷人的,也是她脸上最矛盾的欲望之处,在于嘴唇。 没有一双嘴唇比施然的看起来更好亲,哪怕她不经意咬住自己的下唇时,也似在与自己接吻。 第6章 当初阮阮交钱去上演员培训课时,有个摄影老师说,什么叫老天赏饭吃,施然这种脸就是老天赏饭吃。你要给她清纯的角色,你就聚焦她的鼻子,你要给她性感的本子,你就把光往她嘴角打。 阮阮至今印象深刻。 施然的眼光先是在茶几的边缘点了点,然后用看茶几的眼神看向阮阮。 阮阮心头咯噔一跳,像被人扔了一把珠子。 都说红气养人,施然无疑是名与利用心浇灌的那朵花。两年没见,气场更强了,也更让人不敢说话了。 施然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随意地点点头,继续喝手上的酸梅汤。 阮阮也颔首,对施然笑了笑。 看她的眼神,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了,阮阮略微丧气,但看施然喝自己的熬的酸梅汤喝得很开心,她又有些快乐。 准备开拍,灯光打好。 阮阮走近施然身前,挽起自己的袖子,双腿一并便跪下去,施然放下二郎腿,伸手握住阮阮要给她换鞋的手腕,拿开,自己俯身将鞋后跟拎起来,又小声对她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的神色很冷淡,话撂得也很迅速,阮阮险些没捕捉到。 落进耳里之后,她便对施然笑了,用口型说:“没事。” 施然望着她,忽然蹙眉,轻“嘶”一声:“你不是……” 阮阮的心提到嗓子眼。 施然靠回沙发上,拧头跟现场副导演说:“她不是演我大学同学吗?” “啊?”现场副导演拿着对讲机,立马去捉演员副导演。 演员副导演刚找到手机,小跑过来解释:“是,是,她是演您同学那位,但这会儿换人,临时也找不着合适的,正好她说她可以,反正也扫不到脸。” 阮阮紧张地抿着唇,跪在灯光中央,听他们讨论自己。 一个组里大小那么多配角,施然每个人都会记住吗?她真的很敬业。 施然没再多说什么,颔首:“来吧。” 三,二,一。 摄影师:“rolling.” 录音师:“sound speed.” 导演:“action.” 阮阮的手从施然的鞋子处离开,在施然打电话时,不动声色地将旁边的鞋盒收拾好。 施然一面提了提脚尖,一面将电话收线,阮阮等施然将手机放下,注意力搁到鞋面上时,才适时递话:“女士,这双鞋需要给您包起来吗?” 施然仔细观察,漫不经心:“你觉得,这双和上一双,哪双比较好看?” 阮阮认真提建议:“香槟色的这双,秀气,很衬您的脚踝。” 施然笑了,说:“那就这个,麻烦你。” 阮阮把鞋装进鞋盒,很开心:“好的,女士您稍等。” 一条就过,导演挺满意,这个场景的镜头收完了,剧组要转场置景,整个片场又细细碎碎地忙碌起来。 关了机,阮阮把几双鞋装进鞋盒里,等下道具老师来的时候,收起来更方便。 施然在旁边看着,哪怕只有几句,但她跟阮阮对戏很舒服,因为阮阮的节奏感很好,人物也在场景里,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抻一抻。 并且她的台词记得很清楚,几乎一字未改,除了…… “你有个字,说得跟剧本上不一样。”施然忽然轻轻开口。 阮阮被吓了一小下,忽闪着眼睛看向她,思忖两三秒:“施老师是说,那个‘吧’吗?” “香槟色的这双吧。” “香槟色的这双。” 就这么细微的差别,施然听出来了。 阮阮解释:“我觉得,如果加上语气词,服务员和顾客的距离有些太近了,不太像。” 她脸有点红,忐忑地埋头,施然是觉得不好吗? 可刚刚导演说“过”的时候,她也没有提出异议。 施然又没继续讨论。等阮阮弄好,扶着沙发边缘站起来要离场,施然才道:“辛苦了。” “不辛苦,施老师辛苦。”阮阮脆生生地回。 施然看一眼她有点红的膝盖,没说话。 阮阮稳重离场,等迈出门槛才开始雀跃,吴玫早早地候着,问她怎么样。她说施然没认出她,可她俩说了好几句。 她眉飞色舞的,又说:“她还喝我熬的酸梅汤了,我没想到小林没喝,给施然了。” “你说,是小林直接给施然的,还是施然看到她手里的酸梅汤好喝,要过去的?” “施然应该不会主动要别人的酸梅汤吧?” 阮阮把衣服换下来,接过吴玫手里的小风扇,片刻不停地说。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本来小白菜都快等蔫儿了。 吴玫笑她,又不是没合作过,怎么能开心成这样,女配降咖去当群演,她还挺光荣的样子。 靠着这点小插曲,俩人又磨了几个小时,下午七点过,施然收工了,从片场出来,经过正在院子里乘凉的阮阮她们,上房车等着工作人员集体撤退。 “她们是住景悦国际吧?”吴玫问。 这里最好的酒店,一线大咖都住那。 阮阮摇头:“不知道,应该是。” “那剧组给你安排的酒店呢?” “也不错,亚朵。” 正聊着天,小林忽然从房车上下来,说刚刚经过时恍惚看到她们,果然在这里。 “是啊,晚上了,外面比休息室凉快。”阮阮笑着说。 第7章 “我们要先回去了。施老师说你的酸梅汤好喝,谢谢你。” “是吗?”阮阮不好意思了,“施老师喜欢的话,我明天再带点过来。” “那挺麻烦的吧。” “不麻烦,我们自己也要煮的。” 吴玫在旁边点头。 小林又向她道谢,随后“噢”一声,把手里的小玩意递给阮阮。 “刚刚在车上收拾东西,施老师看到了这个,之前有个合作方送的,她看我要下来,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今天帮忙救场辛苦了。” “是什么啊?”阮阮愣愣地接过来,黑漆漆的,拿到近前才看清。 “黑猫警长。”小林笑了,“施老师说,谢谢小猫警官。” 第5章 那天阮阮差点没睡觉。 凌晨2点收工,回家依然兴奋,吴玫用眼皮子遮着半个眼球,鬼一样地盯着她打瞌睡,因为阮阮失眠,起床熬酸梅汤。 “我就说,她还记得我吧?”阮阮把黑猫警长放在厨房的处理台上,又觉得厨房腥味太重,洗完手将黑猫警长带到沙发旁。 “香香的。”她闻一下,仿佛有施然的味道。 在与施然合作的综艺里,施然的身份是高级督察,而阮阮是她的副手,见习督察,俩人联手破案,由于当年阮阮太紧张,被一吓就抖肩膀,像受惊的小猫,后期在她的形象卡上打了大大的四个字——小猫警官。 这便是这个称呼的由来。 当初接机时粉丝也这么叫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提了。 阮阮偏头,熬得眼睛都直了,在模糊的灯影里望着黑猫警长,仍然心潮澎湃。 像刚刚捞冰糖时,不小心捞到了胸口。 她感到自己胸腔里也有糖罐子,叮铃咣铛的,能掏出一两颗来。 施然记得她,还送她小礼物,这实在太让人高兴了。 吴玫只看着她,跟着乐,还没说话,见阮阮忽然站起来,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两下:“我刚刚放的糖会不会太多?” 她一面往厨房走,一面问吴玫:“上次我放的几颗冰糖?” 吴玫笑出声,哑着嗓子:“这谁记得啊我的宝。” “睡不睡觉了啊你?” 阮阮搅动汤底,俯身闻闻:“我还是想尝一尝,会不会太甜,不好意思啊玫玫,吵到你睡觉了,我动作轻一点,好不好?” 吴玫上前,搂着她的脖子:“唉,我也困,但我也睡不着,熬过劲儿了都,陪你吧,帮你尝尝。” “你真好。”阮阮抿着嘴笑。 “还好明天没戏,”吴玫把头搁在她肩膀上,被酸梅汤的雾气缭着,“你明天去给她送汤啊?” “嗯,我说了明天带去,”阮阮不好意思了,小声笑着说,“但我忘了明天我没戏。” 吴玫笑她傻,但她也为和施然有了点小交集而兴奋,两个女孩儿在出租屋的凌晨三点半,为一点小小的垂青彻夜难眠。 七点左右才入睡,吴玫根本起不来,趴在床上打着小呼,阮阮没吵她,自己起来把冰箱里的酸梅汤打包好,放几个冰袋,再搁到现场箱中,拉着往现场去。 仍旧在天幕下坐着,她觉得自己像在摆小摊儿。 还是十点半左右,施然来了,这次带的人没那么多,那位凶凶的线下活动经纪不在,看起来就没那么吓人了。小林跟阮阮打招呼,手上拿着几封粉丝的信,说先进去,等下来找阮阮。 阮阮收了凳子,拿着酸梅汤往里去,施然的光替在试走位,她在旁边坐着翻剧本,和现场副导演讲两句话,又和女二讲两句。 女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施然忽然笑了,好看得像有雪融化在眼睛里。 她笑着转过头来,看到阮阮,打招呼:“嗨。” 说完这个字,笑意便散了,也像触手即化的雪。 阮阮心里“兹拉”地冒了个火星子,轻咽喉头,耳朵红了:“嗨。” 她今天没来得及化妆,素面朝天的,眼下的小痣脆弱得活色生香。 施然的眼神在酸梅汤上停顿两秒,阮阮绵绵地说:“我来拿酸梅汤给小林。” 施然笑了一下,看向小林,笑意又散了,轻轻问她:“不是说,给我的吗?” 阮阮想起网上的粉丝花痴,用流行语调侃:“施然一笑,生死难料”。 她意味不明的清高眼眸总让人紧张,哪怕她嘴边挂笑,笑意也很稀薄。 “是说给你的啊,”小林挠头,“昨天是说给你带,真的。” 施然应该很好相处,身边的工作人员一点不怕她。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阮阮赶紧说,“因为你在拍戏嘛,我想先让小林收起来。我是想送给你的,因为你昨天送我玩偶了。” 说得有点颠三倒四,导演和女二都笑了。阮阮有点尴尬,因为她只准备了一瓶,本来想偷偷塞给小林来着。 施然没说什么,伸手接过来,冰冰凉凉的,瓶子上还有水珠,阮阮递过去一张纸巾让她垫着。 “谢谢。” “不客气,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了。”阮阮礼貌告别,退出片场,轻呼一口气。 外面椅子收掉了,她也不想再出去,于是坐在昨天的道具处玩手机,吴玫起床了,说自己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正聊着天,道具老师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嗨,来啦?” “dei~”阮阮抬头笑。 第8章 “不是说你今天没戏吗,还来观摩呢?”昨天跟道具老师聊了会儿,她俩已经半熟了。 “嗯,我来学习学习。”阮阮的笑总是很软,笑如其名。 道具老师乐两声,把果盘放下:“来,请你吃道具。” 阮阮盯着橘子看两秒,皮青又厚,一看就酸,她抬手拿起来,剥一个,酸气直往眼睛里钻:“是等下施老师她们要用的吗?” “嗯,她应该不吃,你可以来两个。”道具老师也低头玩手机。 阮阮尝一口,果然酸得要命,她皱着脸强咽下去,摇头:“不行不行。” “怎么?”道具老师抬眼看她。 “施然走戏的时候很喜欢按道具发挥,她很可能要吃这个橘子的。” 阮阮想起录综艺的时候,施然也是没忍住,剥了个橘子,边吃边说。 “这太酸了,”阮阮细心提建议,“如果影响到她说台词就不好了。” “啊?那怎么办?”道具老师支起眼睛,“要不,我跟副导演说,嘱咐下施老师,不能吃。” 阮阮以前看过施然的采访,她说在戏里都是真吃的,因为道具如果跟人物完全没有交互,那它们就只是道具,没有生命力。 于是阮阮干脆地否决:“不太好,还有多长时间送进去?我正好没事,我去帮你挑甜的。” “天啊,宝,你真好~”道具老师眉毛撇下来,有点感动了,“这是下下一场的,还有时间呢,只是我这走不开你知道的。” 道具老师在开拍时都要等在旁边,随时更换置景。 阮阮忙说没事,撑着遮阳伞就往外面去了。 长期泡在影视城,阮阮对各个商店乃至小摊小贩都很熟悉,迅速挑了些水果,赶回来时才不过二十分钟,她眼皮子还肿着,脸被热气蒸红了,鼻尖沁出薄薄的汗。 她把热滚滚的塑料袋交给道具老师,然后坐在旁边休息。 快到中午,片场却吵起来了。阮阮举着手机转头看,骚动声越来越大,好些工作人员支着脖子走过去,阮阮收起手机,也跟在人群里。 “导演你这样真的不行。”是女三号,正在跟施然对戏,施然坐在沙发上,女三号站着,声色俱厉,跟导演呛起来了。 “昨天加了一整张飞页,我背了一晚上,通宵没睡,今天跟我说这张飞页又作废了,按原来的来,我词儿本来就多,这谁能记得住啊?” 她中间夹了句脏话,藏得很小声,囫囵过去,哪怕情绪激动,也仍有顾虑。 沙发上施然把剥的橘子吃完,慢条斯理的。 b组导演过来,站在一边,戴着耳机扶着后腰:“怎么不行?就一页你得背一晚上?剧本初稿你不熟悉的?飞页走完了,不还是得按原稿走吗?你是当天背第二天的剧本,没背的就一问三不知?开拍前你不看的?” “昨天没排你的戏吧?一天一夜你就只看了一张飞页啊?啊?” “施然也加飞页了,怎么她能记住啊?她昨天还拍了一天。” 施然吃着橘子,抬眼轻瞥,眼神冷淡,不打算发表意见。 女三号挺委屈,这时候最怕被人对比,深吸一口气,眼泪花儿就上来了,她是今年刚红起来的小花,听说家里是a9级别的,从小就娇气。 助理忙上来给递水给她,她也没接,坐在沙发扶手上,哽咽着说:“每个人每场戏的词量能一样吗?我接别的剧组也没见飞页这么多的,更没什么临时到了片场才通知又要改的。” “我说我的事,你说别人,你要是觉得只有别人可以,那你让人家演完全场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呼吸起伏,转过脸不作声。 现场很尴尬,幸好这场戏不是外景,没有代拍偷拍,都是自己人,但这种片场冲突也挺少见。 阮阮站在人群里,看施然的脸色。 施然没有任何脸色。 然而旁边站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抱着双臂,妆容精致:“别扯我们家艺人啊。” 是施然的执行经纪,她瞥了四分之三个眼神:“你们要不另找个地儿商量,我们先回车里了。” 她觉得这小花是发癫了,上头了什么词都往外冒,说句难听的,跟施然片场不合这种事哪怕传出去,也算这人蹭到了。 施然跟导演点头算打过招呼,起身准备回房车,走的时候手上的橘子正好吃完,她又顺手拿了一个。 “扑哧。”一旁的阮阮笑了,她就知道,施然真的喜欢吃橘子。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施然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只有自己在笑。阮阮抿住嘴唇,把不合时宜的表情封锁。 施然一行人走了,制片和女三号的经纪人也去休息室沟通。 阮阮等了一会儿,女三号重新化妆,从专用的休息帐篷里出来,已经调整得差不多,除了说话带隐隐的鼻音。 即将重新开工,现场副导演让演员副导演去找施然的助理,说可以继续拍摄了。 阮阮在旁边听到,适时插话:“我去吧导演,我正好要去找小林。” “好好好。”演员副导演还要去沟通别的演员,刚好把活儿让出去。 阮阮小跑去房车那边,门开着,她站在门口敲两下,小林出来了:“怎么了?” “开拍了,我来叫你。” “哦好好好。”小林侧身跟里面的人说两句,又拉阮阮,“你上来吧,外面热。” 第9章 阮阮便上了施然的房车,好大,跟个真的房子似的,有客厅,有小厨房,卫生间和卧室,核桃木的装修风格,既现代又高级,一看灯光就特别智能。施然从卧室里出来,站到洗手台旁边洗手,从镜子里看阮阮:“怎么是你来通知?” “嗯……我正好有空嘛。”阮阮略微局促地站着,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她望向施然垂头洗手的侧脸,脖颈特别漂亮,随便一个动作,都像初临人间的仙鹤。 “施老师。”阮阮看着她的脸色。 “嗯?” “我想解释一下,我,我刚刚笑不是因为吵架,不是看笑话什么的,是因为我看到你喜欢吃那个橘子,那个是我买的,看你爱吃,我……”有一点开心。 “你买的?”施然眨了眨眼,看向她。 “嗯,对,甜吧?”阮阮抿着嘴,薄薄的一个笑。 做群演,熬酸梅汤,买道具,通知艺人开工…… 施然想了想,微微蹙眉:“你在剧组,是有什么兼职吗?” 第6章 “不……不是啊。”阮阮一怔,目光像被惊扰了,声音轻得好似飘出来的。 她说着,眼神移到地面,无意识地笑了笑。她就是喜欢帮忙。 吴玫说让她别这样,感觉没有星味,可能吧。这种事是天生的,就像施然不用摆谱,都有距离感。 她听见了似有若无的气息,水停了,施然笑了。 阮阮抬头,施然又不笑了。 她总是这样,在刚开始笑时便意兴阑珊,笑意只能停留够一秒。 接下来便是厌世的空虚感,觉得周遭都没意思。 “咱们下去吧,该等着急了。”阮阮反手把披着的头发束起来,在手心里握成一个马尾。才跟施然说两句话,她便热了。 以前在农村条件不好,很容易热出痱子,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不好改。 施然拿那双冷漠的眼睛观察她,偏脸看一秒,颔首,三人一起下车。 阮阮不方便再跟去片场,便礼貌地告别。施然走了几步,在伞下回头看她,仍然用手捉着马尾,晃晃悠悠的,也不嫌胳膊酸。 阮阮看起来很香,很软,像一只刚出炉的小面包。 在某个简陋的橱窗里,明知道它有增香剂,可仍然觉得比标榜纯手工天然无害的,更清爽。 家里的门不好开,要用腿顶一下,阮阮的膝盖一下便红了,她也不在意,浑身沁着薄汗走到客厅。 吴玫回来了,在吃冰淇淋。 阮阮站到空调口前吹风,吴玫含着棍子说:“你别这么抵着吹,小心头疼,明儿可开工啊。” 阮阮便用手在额前挡一挡,笑得枝桠微颤:“哦。” 乖死了,吴玫都忍不住想疼她。 “咋样?施然说啥了?” 阮阮走过来,拆了根小木勺,从吴玫手里挖冰淇淋吃:“她问我,嘿嘿。” 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在片场有兼职。” “看吧,我就说,咱俩刚见的时候你就这样,跟松鼠似的,跳来跳去地搬松子。”吴玫无奈,“你是女配啊,能不能摆点谱,还有,我跟你说多巴结巴结施然,你听进去没有?” 阮阮抿着自己嘴上的冰淇淋,没作声,几秒后转移话题:“你干嘛去了?” 吴玫挽起耳发,脸色有些不自然,仔细看还有一点酒后的红晕。 她神神叨叨地说:“我算命去了,小包介绍的,说特准,算红了好几个。” “真的?” “嗯,他说我这名字不行,吴玫吴玫,又无又没,他建议我改成吴蕾,含苞待放,以后红了也无雷。” 阮阮“扑哧”一声笑了:“那你改吗?” “我爸说我名字是我爷起的,敢改打断我的腿,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再考虑考虑。” 有爷爷起名字,阮阮真羡慕,她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爸爸姓阮,家里叫她阮阮,户口就也这么上了。她弟弟有个特别好的名字,叫阮栋梁。 这一晚她和星星对视,觉得星星像施然,浩瀚飘渺,遥不可及。 这才是真正的明星,与她和吴玫隔着整个大气层。 几天过后,阮阮和片场各部门的同事们更熟悉了,整个剧组都很喜欢她,只要跟她说想喝酸梅汤,她就给带,和给施然的是一样的,不因为咖位大小而有区别。 她也经常帮同事们干活,有时帮场记写一下时间,有时帮摄影助理检查镜头,有时录音师举着收音杆,她也搭把手。 下午烈日炎炎,她又去通知施然开工。 施然从午睡里醒来,头发稍微有点乱,阮阮站在门口的柜子前,手贴在柜子上,看化妆师帮施然整理发型。她就那样慵懒地坐着,脊背略弯,坐了几秒撑不住,趴在台面上,把头埋进去。 这是难得一见的施然的懒怠时刻,阮阮抿着嘴笑。 心里有一点微妙的感觉,痒痒的,像施然没被收拢的头发丝。 这天施然收工也还算早,房车的门开着,等化妆师卸完妆再离开。 门口蓦地传来一点奇异的动静,接着便是几声轻柔的敲门声,施然睁眼,脸被化妆师捧着敷卸妆棉,用淡淡的视线看向门口的人。 “怎么了?”小林自梳妆台旁边起身,问探头的阮阮。 “小猫好像跑进来了。”阮阮用气声说。 鼻子上有沁出的汗,额发毛茸茸的,她看起来更像一只瘦弱的小猫。 第10章 “啊?猫?有吗?”小林转头,看一眼施然,“那你,上来找?” 施然闭上眼,化妆师给她卸眼妆。 阮阮躬身上车,稍微环视一圈,便在角落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小橘,她连忙上前抱起来,说声打扰了便要离开。 忽然听见施然问:“你养的?” 眼妆卸掉了,她用清淡的神情看向阮阮怀中的小橘。 不像,毛有点打结,瘦骨嶙峋的,况且刚才蹿进来大家都没发现,看上去像野猫。 果然,阮阮抚摸着小橘说:“不是,这是流浪猫,我每天去喂它,和它比较熟。” 小橘似乎有一点害怕,阮阮蹲下来,用随身携带的营养膏安抚它。 喵呜喵呜地吃了几口,小橘放松下来,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望着施然想凑上前。 妆全部卸完,化妆师收拾好东西离开。阮阮挪了个步子让她,也要站起身跟下去,施然却又开口:“它肚子为什么这么大?” 阮阮垂着眼睛,笑了,小声说:“因为它有宝宝了。” 施然偏头,打量它,眼神不那么硬了。 仿佛在说,这么瘦小,能生出宝宝吗? 小林很会察言观色,立马便对阮阮说:“你坐会儿呗,这会儿收工下面人多,等下又给小猫吓着了。” 阮阮抱着小猫到沙发上坐下:“你们不回去吗?” 小林迟疑,施然用略轻的声音说:“可以待一会儿。” “可以”,这个词很微妙,好像在说本来该走了,但她在破例。她的面前有意外,有不速之客,有一只小猫,和小猫。 阮阮莫名便觉得有人在她心上撩了一把。分秒都贵得离谱的人,愿意放下其他事情,跟你待一会儿,这件事实在太让人心神荡漾,她的心跳“扑通”一声落水,水花溅起来,快要下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轻柔地将小橘放在台面上,小橘眯着眼睛往前嗅,施然伸出弯曲的食指,搁在它前方,小橘闻了两下,便伸舌头舔了上去。 阮阮脸色一变,本能观察施然的反应。 施然又将中指抵起来,小橘开始舔她的指缝和指腹。 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停留的时间有些久,随后她反手抚摸小橘的头,一下又一下,小橘开始呼噜,舒服地眯起眼。 这便是由千千万万双眼睛筛选出来的被崇拜者,她的手太漂亮了,随意地拎起手腕,都矜贵得令人移不开眼。 最迷人的在于她给小猫的这几分钟,一只耳朵里是演员副导演说:“换换换,施然一天多少钱你不知道吗,哪儿经得起耽搁啊”,一只耳朵里是小橘翻开肚皮,咕噜,咕噜,咕噜。 “它什么时候生?”施然问。 “不知道,”阮阮回过神来,挽起耳发,薄薄地笑,“我没有养过小猫。” 施然思索:“通常会生几个?” “不知道,”阮阮依然软软糯糯,“我没有养过小猫。” 她听见施然又笑了,是稍稍笑出声的那种,雪彻底化掉,有凉风拂面,沁人心脾。 好笑吗?阮阮眨眼,好像是有一点,两次都答得一模一样,像个人机。 她想跟着笑,却见施然片刻便将笑意收回,抿抿嘴唇,专心逗小猫。 “不过,”阮阮忖了忖,“我打算把它暂时带回我家,这样生了我能照顾一下。” 施然不置可否,摸两下小橘,收回手。 “你家住哪儿?”阮阮正要抱起小橘,忽然听见施然的声音。 “啊?” “送你回去。” 第7章 那天阮阮又没睡着觉。 地板上大腹便便的小橘在新环境里遛弯,地板缝翘起的一个角被它视为玩具,劈里啪啦地打两下,又是抓又是咬。而阮阮的心里也翘起了一个角,她趴在床上,双腿交叉,轻轻地摇晃,那个翘起的地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白天施然把她们送到楼下,没下车便开走了,疏离得不过就是一个交集不深的同事。 可阮阮抱着猫,看过了施然不施粉黛的样子,皮肤很透,唇红齿白,像一株过了水的白海棠,比平时清纯很多。 张爱玲说恨海棠无香,当时阮阮坐在施然旁边,恨施然无香。 如果她有香味,一些舍不得走的念想,便有迹可循。 阮阮坐起来,搜索小猫怀孕要注意什么,搜到天蒙蒙亮。 后来的几天,施然出了外景,没有阮阮的戏,她不必跟组,于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给小橘煮三文鱼。现在外卖特别方便,很多艺人都是让平台送菜,只有阮阮习惯逛菜市场,和小摊贩讨价还价。 因为以前她就在菜市场帮爸爸妈妈守摊子,她观察过形形色色的人。后来她曾在微博上看到一位老师说,要想当好的演员,一定要善于观察。演员或许应该做一面镜子,投射世间百态,投射七情六欲。 所以每次去和别人打交道,阮阮都觉得像在充能。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积蓄的能量放置到大荧幕上,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泪与皱纹,都是普通人的掠影。 第二周,施然回来了,听说他们去了山里,可施然没有经历半点风霜,仍旧是对万事万物漫不经心的游离姿态,坐下便开拍。 阮阮观察她演戏,一开机,施然的表情就丰富起来,像一件耷拉在沙发上的衣服被穿上,里面有血肉与骨架作衣撑,饱满而生动。 第11章 等导演喊“咔”,施然又将情绪脱掉,变回搭在沙发上的羽衣,薄如蝉翼,价值连城。 第三周,阮阮和小林更熟一些,俩人偶尔插科打诨,加了微信偶尔夜聊。 小林时常说,施老师怎么怎么样,施老师怎么怎么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的代指变为“施然”。 第四周,阮阮终于和施然有了第一场对手戏。 施然穿得很青春,黑色的长发将阳光挡住,她站在教室的走廊中,背部倚靠着栏杆,侧头问阮阮:“毕业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阮阮说:“嗯,没想好,我想当老师,你说我可以吗?” 施然眨了眨眼,专注地看着她,在阳光底下笑:“你当然可以,我相信你。” 声音很低,从舌尖送出来,嘴角看起来更好亲了。 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停停停。” 不用现场副导演说问题,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阮阮的脸很红。 “你不要用那种星星眼看着施然好吧?”现场副导演调侃,让化妆师来给阮阮补妆。 阮阮低下头,脖子发粉,因为她发现施然有一颗痣,在肩膀与脖颈的连接处,锁骨上方,平时被头发遮着,刚刚离得很近,才撞进了阮阮的眼里。 这种私密感太容易引发不恰当的肖想,想她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痣,又是什么距离才能看见。 化妆师给阮阮补定妆粉,开玩笑:“咋啦,你是施然的粉丝啊?” 声音不大,但摄制组聚集得近,大家都笑起来。 施然也笑了,两三秒后收回,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含着吸管冷淡地喝。 阮阮低头,又用手挡着额角,小声说:“我觉得她长得太好看了。” 有点懊恼,但非常真诚,现场笑成一团,阮阮让吴玫把剧本给她,快速翻两下,强迫自己入戏。 施然却没笑,抿着吸管,表情比平时更漠然,脸色也苍白许多。 阮阮瞄她一眼,拿不定主意,不晓得她是不是生气了,于是迅速调整状态,很专业地将戏对完。 这小插曲不值一提,却在阮阮的胸口硌了很久,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忐忑,卷着剧本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逮到小林出来倒水,阮阮便趁机问:“刚刚施老师是生气了吗?” “啊?”小林摸不着头脑,“啥时候啊?” “就是我说,她好看得让我出戏,可能说得让她误会了,我当时看她脸色不好。”阮阮咬了咬上嘴唇,心里在打鼓。施然不会觉得,自己专业能力差,还甩锅给她吧。 “脸色不好?”小林没注意,“啥脸色啊?” “就是……”阮阮仔细回忆,“她没说话,看起来有点像中暑了的样子。”感觉挺不舒服,而且,还有点,莫名的弱态。 小林“噢”了一声,乐了,把保温杯里的水倒到旁边的水池里:“她害羞了。” “啊?” 阮阮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忐忑的小鼓变成木琴,叮叮咚咚,痒酥酥地震颤。 会有人害羞是脸色发白吗?施然……会害羞吗?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笑出声。 对了几场戏之后,阮阮和施然也没有那么陌生了,局促感消散许多。她发现除了不太爱笑以外,施然其实很好相处,甚至底色算得上温柔,只不过能窥探到的人不多。例如,她会问小林,外面的粉丝是不是等很久了,小林说是,而且今天太阳很大。 制片姐姐当时在现场,问施然要不剧组送点吃的喝的或者签名照什么的给粉丝。施然说,不用了。 后来小林才告诉阮阮,施然看到来的小朋友们大多年纪不大,之前说过想让她们好好工作,好好念书,如果跑来探班还能拿到“福利”,也许后面逃课逃班来的会更多。 阮阮一面淘米一面跟吴玫讲这事,说:“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如果是我们,估计都快请客吃饭去了。” 吴玫说:“是呗,我们要有大热天一直蹲着的粉丝,恨不得供起来给她当粉丝。” 阮阮乐不可支,拿淘米水弹吴玫,吴玫也用洗菜的水砸她,俩人闹了一阵,间隙里发觉小橘在外面走来走去,挺烦躁地甩着尾巴,时不时叫一两声。 阮阮快步走过去,擦干手,小橘应该要生了。 第三天下午,阮阮没戏,她却看了通告表,支着伞往片场去给施然送酸梅汤。 照例是拿一张纸巾垫着,这次纸巾上方还有一张纸条。 快四点,小林出来了,拿着纸条,很疑惑。 阮阮坐在凳子上,咬着吸管喝酸梅汤。 “施老师问你,为什么要给她写纸条。” 小林再看眼,上面写:小橘生宝宝了,你有空来看看吗? 阮阮咽下一口甜汤:“我觉得请她来我家有点冒昧,不好意思开口,请你转告呢又不太正式,如果能给她发消息最好了,可我没有她微信。” 小林笑了,转过头劈里啪啦回消息,一分多钟后,她转回来:“施老师说,今天有时间,让你等等她。” “还有,这是她微信二维码。” 第8章 “吱呀”一声,门开了,施然将眼神从阮阮抵着门的膝盖上收回。 小区算是这边的高档,只是家具家电有些显旧,屋里很干净,一看便是勤打扫的,阮阮顺手将玄关的吸尘器扶正,蹲下给施然递拖鞋。 她见施然微微俯身,手本能地一捞,却没打算握到,支着的手指在空气里摩挲两下。 第12章 阮阮抬眼,施然的手指就在自己眼睑下方,仿佛不当心便可以摸到眼下的小痣。 嘴角轻抿,阮阮低头,慢吞吞地把头发挽到耳后去。 然后贴着墙面站起来,看施然收回手,换鞋。 吴玫又不在,小林也没跟上来,因为施然的这辆商务车车牌,跟拍的都很熟悉,如果停在这个小区不太方便,小林便跟着司机出去兜一圈,顺便买点水果。 施然走进去,竖着右手,左手掌心微微蹭右手的掌根,她很有礼貌地没有打量别人的住所,冷淡地等待阮阮放好东西,领她进卧室。 她的发型还没拆,是半编发,散着的那边微微卷曲,衬得眉目更加疏离,编起来的线条却很干净,灰色的衬衣松垮垮搭在她身上,连光影都似轮廓灯。 卧室比外面凉快一些,空调声有点大,阮阮检查了一下遥控器,确认在26度左右,然后将施然请进去,指指角落的纸箱,小橘和三个宝宝睡在里面。阮阮放轻动作,没拉开窗帘,只打开落地灯,暖融融地望着纸箱。 施然到她旁边蹲下,三只宝宝猫不知是眼睛没睁开还是在睡觉,一个叠着一个趴着。 “你接生的?”施然轻声问。 “我请小区里的宠物医生来了,我不敢看。”阮阮老实答。 吴玫看了,说生下来像耗子,毛湿乎乎的,还是丑的那种。 施然吸了吸鼻子,偏头:“怎么生出了黑色的?” “它爸爸是黑的吧,可能。” “但还有一只白的。” 阮阮点头:“它爸爸可能是白的。” 略微紊乱的气息声,她又听见施然笑了,随即收回,冷淡地望着她:“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阮阮诧异地睁了睁眼,感官没出错的话,施然在跟自己开玩笑? 心里咕咚咕咚的,像在舔一颗冰糖。阮阮动了动嘴唇,藏着笑,手搭在纸箱边缘:“那它爸爸是黑猫警长好了。” 有黑有白,很合理吧? “和你一个警队的?”施然望着小猫,问。 这话低低的,比落地灯拓下的影子还要碎。 偷尝的冰糖猝不及防地咽到喉头,像是卡在心里,梗得胀痛,可它又实在香甜,让人想要多卡一会儿。 “嗯?”施然没等到回答,手托腮,侧脸转向阮阮,字节从鼻腔里哼出来。 她曲起的手指很随意,第一时间扫一眼阮阮下巴的眼神也很随意,但阮阮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施然这样,不怕别人亲她吗? 有几个人能抵抗施然的追问呢,尤其是在灯影下。 阮阮闪两下睫毛,也和施然一样,用手托腮:“你这是在逗我吗?” 她注视着小猫,绵绵地问。 施然笑了,站起来:“出去了。” 不打扰小猫了。 来到客厅,俩人都放开了手脚,施然坐在沙发上回小林的微信。 阮阮给她倒水,问:“红豆薏米水可以吗?这个祛湿,很好喝的。” “谢谢。”施然点点头,小林打来电话,她接起来,听了几秒,淡淡道:“不想吃轻食了。” “也不想。” “不想吃。” “不好吃。” “很腻。” “没胃口。” 她就细碎地说了这几句话,右手摸了摸刚卸完妆的皮肤,睫毛垂下来。 “随便买一点吧。”最后她妥协,挂断电话等小林来接她。 阮阮坐在她身边,捧着红豆薏米水喝,眨了眨眼,软声问:“你……不知道吃什么?” “嗯。”施然小臂搭在扶手上,还在思考。 阮阮忽然觉得她很可爱,明明挂断了电话,正常人应该告一段落了,可施然却特别像端正的好学生,打了下课铃依然要将这道题解出来。 她用清纯又厌世的脸在解“今晚吃什么”这道题。 阮阮忽然在想,施然是不是很爱吃啊?馋她的酸梅汤,又总吃道具。 …… 可她看了看施然,无法将这张脸与“爱吃”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哪怕单个字分开,也不行。 阮阮递给她一个香蕉,施然接过来,剥了,慢条斯理地吃。 阮阮杏眼一眨,望着茶几笑了。 施然看向她,阮阮挂着未散的笑意说:“我给你煮烫饭吧,你有没有胃口?” “烫饭?”施然眉尾一动。 “嗯,你吃过吗?”阮阮用无害的眼神引诱她,“我老家爱这么吃,用煮的西红柿汤或者别的什么汤,把剩饭煮进里面,再加点碎肉,很香的。” “噢,如果你介意吃剩饭的话,就算了。” 施然轻声说:“不介意。” 那就是要吃咯?阮阮心里笑了一下,去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西红柿蛋汤、剩米饭还有卤牛腩,再洗一小把青菜,熟练地在案板上动作起来。 施然给小林发微信,然后垂下手,从客厅里看阮阮。她个子不高,应该也就165的样子,在厨房里很松弛,是懂得常年投喂自己犒劳自己的那种松弛。 施然也会做饭,而且做得很好,是为了拍综艺拿厨师身份特意去学的,但每次做完她都没胃口,只坐在一边喝水。 这便是厨师和日常厨房使用者的区别,阮阮做饭时有对享用它的期待,西红柿的香气熬出来时,她脖子上的美人筋稍稍一动,幅度微小地咽了咽口水。 第13章 施然又习惯性地用右手掌根轻轻揉左手手腕,碾着旋转半圈,又转回来,再握住手腕,用大拇指自下而上地推过去,从手腕的血管处推到手心儿。 “好了,来吧。” 十多分钟后,阮阮捧着热气腾腾的烫饭出来,用了一个不太大的搪瓷碗,像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再递给施然一把勺子。 颗粒饱满的米饭,吸够了鲜香开胃的汤汁,碎肉拌在里面,若隐若现,对于贪吃的小孩儿来说,无异于隐藏的宝藏。 北城的小孩儿最喜欢这么吃,哪怕挑食的小朋友都能来两碗。 这类家常菜在饭店肯定是没有的,更推崇健康饮食以后,普通家里也不太会做,因此,有些饭菜的味道是带着年头的,看见它,耳边便仿佛有爷爷奶奶摇着蒲扇时扇的风。 施然执起勺子,尝一口,很入味,很好吃。 阮阮弯着眼睛笑,坐到她对面一起吃,俩人一人一碗,一边说话一边吃,很快便用完晚餐。 施然想帮忙洗碗,阮阮湿着手用手腕将她抵出来,施然无事可做,便走到餐厅旁,看阮阮和吴玫供奉的神龛。 她们不是日日上香,今日便没点,佛像前面只有泛黄的香炉,和略微潮湿的香灰。 施然双手交叉在身后,随意看了两眼,小林来接她了。于是便跟阮阮道别,阮阮用纸巾擦着手,将她送到门口。 “明天见。”施然淡淡一笑。 “明天见。”阮阮绵绵一笑。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不算宽阔的道路上,路灯匀速后退,和树影糊作一团。小林撑着塑料袋,给施然介绍自己买的水果,又说她不咋会挑,买不到阮阮那么甜的。 这话本来还应该有个名字,“买不到阮阮那么甜的橘子”才对,省略了两个字,好像在说,甜的是阮阮本人。 香香的,软软的,刚出炉的小面包,任何人都会喜欢。 她本以为施然不会搭话,却忽然听见身后一把积雪似的声音。 “阮阮的老家是哪儿的?”施然侧头望着窗外,脸部线条十分美好。 “好像是……泰州。” “帮我查一下,”施然顿了顿,“泰州有吃烫饭的习惯吗。” 她没解释,小林也没问,拿起手机便开始搜索。 车外霓虹闪烁,连车窗都被装饰得五光十色。 五分钟,十分钟,十二分钟,小林抬起头来,左右摇:“没有。” 泰州没有烫饭这种做法,吃烫饭恰好是北城的饮食习惯,而在北城长大的是施然。 是屡次被阮阮精准地摸清喜好的施然。 施然冷漠地眨了眨眼。当初在综艺的最后一期,自己曾经意味深长地问身为警察的阮阮—— “你说,有黑警的可能性吗?” 所以,烫饭到底是谁从小爱吃的呢?小猫警官。 第9章 月亮很低,懒得攀爬的样子,暗影很深,不乐意照明的样子。 孤独的人能感知到月亮的情绪,施然是其中一个。 大多数时候,月亮是不说话的,它沉默得像装饰人间的挂画,但偶尔,月亮也很吵,如录音机一般回放记忆里的声音,如此刻。 施然洗完澡,坐在阳台边的躺椅上翻书,月亮吵得她看不下去,于是看落地窗。这座城市很小,建筑也不高,视线不用穿很远,便能收纳万家灯火。 灯火里有一盏,是照亮小猫的。一只刚生产正在恢复的小猫,三只没有睁眼嗷嗷待哺的小猫,一只勤勤恳恳梳洗画皮,伪装成人类的小猫。 施然注意到阮阮,是在开机的第一天。 接触到香水味,她立刻起了过敏反应,手背抵住鼻子跟对手戏演员和导演说完抱歉,小林便带着她去洗手间整理。 小林帮她简单查看了一下脸部和脖子后方有没有起疹子,被接触后的脚腕上有没有红痕,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施然洗了个手,率先出去,小林顺便上厕所。 抬头便见不远处的道具厅,演员副导演火急火燎地找手机,说制片让换人,耽搁不起,他想要手机打电话。施然看到他的手机了,就躺在离他三四步的沙发上,不出意外,他再看两眼便能找到。 然而旁边伸过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将这支手机不动声色地藏到沙发缝里。 施然抬了抬眼,看到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她穿着简便的t恤和运动裤,等开工的常用打扮,妆化得很通透,眼睛水灵灵的,仿佛吸着一层雾,坐在沙发上,怯生生地望着演员副导演,用清凉的嗓子说:“导演,我现在没戏,我化好妆了,没喷香水,而且,我花露水都没抹。” 演员副导演一怔,手还在习惯性地摸日常装手机的裤兜:“阮阮,我们是要找前景。” 话语很隐晦,她是女配,去搭这场戏有点降咖。 阮阮清甜一笑:“我可以,走吧,别耽搁了。” 起身前,她将手里的抱枕放下来,刚好把藏手机的缝隙遮住。 阮阮……施然有印象,哪怕只是两年前合作拍摄过两三天的综艺,她也仍然有印象。 只是记忆里她不爱说话,比现在要小一些,瘦弱一些,总是乖乖的样子,配合度很高。 再度被带到面前,阮阮已经换好服务员的衣服,头发绑了个低马尾,略微局促地站在一旁,听现场副导演讲戏。 她听戏,施然听她。像一块水豆腐,连声音都像,仿佛一用力便要散了,水汪汪地跪在施然面前,那双藏过手机的手要抚上施然的脚腕,按照剧情为她穿鞋。 第14章 施然握住她的手,比看起来更柔软,真的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施然说:“不好意思。” 阮阮抬头对她温软一笑,用口型回答:“没事。” 观察到藏手机之后,她的神情的一分一毫都仿佛另有目的,好比说这个“没事”,她选择用气声讲,形同她与施然的秘密,好似刚刚捉手腕的动作,都不太清白。 结束短暂的交集,阮阮离场,施然端起酸梅汤喝。 小林在一旁笑:“施老师,你知道吗,你喝的这个酸梅汤,就是阮阮熬的。” 是吗?这么巧,施然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这类事情其实很好想,在片场也不是没有见过,挡人财路的,拓宽生路的,求神拜佛的,装神弄鬼的。可阮阮长得过于胆怯,以至于“心眼”两个字往她身上招呼,都太重了。 无意喝了汤,却没有任何表示,施然觉得不太好,于是在小林收拾东西时开口:“你手上那个是什么?” “哦,上次去给那个动画片配音,人家送的,黑猫警长。” 施然停顿两三秒,让她待会儿下去时带给阮阮。 二十来分钟,小林便回来了,施然一面玩手机,一面问:“她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谢谢,她挺开心的,又问合作方怎么会送你这个,”小林扯一张卫生纸擦汗,“我说你喜欢猫嘛,完了合作方就找了个猫的玩偶送你。” 得知施然喜欢猫的几天之后,一只小猫蹿上了施然的房车。 瘦弱纤细的阮阮顺理成章地探头,小声说:“小猫跑进来了。” 小林更顺理成章地让她上来找,于是阮阮抱着小橘,第一次在施然的房车里坐下。 而施然注意到的是,阮阮在两个小时之前曾经来通知她们开工,随手将擦过的纸巾扔在房车内部靠近门口的垃圾桶里。 换车送阮阮回家时,施然瞥了一眼垃圾桶,里面有一点淡淡的香味,她对香味向来很敏感,很轻易便能联想到出处。 纸巾上的香味和阮阮掏出的喂猫营养膏一模一样,小橘十分贪恋这个味道,双手捧着舔,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吃完意犹未尽地舔嘴巴。 野猫怎么会忽然窜上房车呢?除非受到了惊吓,或者有人引诱。 施然开始观察阮阮,这只皮毛泛着黑色的小猫警官,看似软弱,却勤快又机灵,人缘好得惊人,剧组上下都认识她,她靠酸梅汤收买了不少人心,施然不是唯一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 她用小猫耍心眼,却被房车里的施然看见真的在喂养流浪猫,小猫嗑她手心里的猫粮,咯吱咯吱的,她笑得眉眼弯弯,拍拍手上的残渣,背上包又走了。 除了蓄意接近施然,其他方面她没有任何异常,为人好得几十双眼睛都挑不出错来。 一个月后,所有的靠近都有了答案,像行动的指针指向十二点。 那天施然已收工,化妆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撤了,小林临时接到导演通知,沟通明天调整场次的事情,施然便独自在房车里等着。卸完妆空气里有股略微恼人的化妆品味儿,小林去之前习惯性地地给车窗闪了个小缝,通通风。 施然靠着车窗,翻之前拍的时尚杂志,忽然听见了吴玫的声音。 天隐隐压黑,房车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她应该是以为施然她们换车走了,绕到角落里打电话。 房车背后是院子里较为隐蔽的地方,之前施然去片场工作的时候,时不时有男演员跑到背后来抽烟,上车通风时偶尔能闻到未散的烟味。 吴玫的声音压了压,可她天生嗓门大,仍陆陆续续地通过空气传到施然耳朵里。 “我说了呀,我说你俩都一起录过节目,她又记得你,多巴结人家,跟她炒cp呗。” 施然翻杂志的手停下来,后脑勺往房车墙壁轻轻一靠,冷漠地抬起脸。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吴玫扯墙上的杂草,又踢着石子儿叹气。 “是呗,都二十好几了,红也红不起来,现在的小姑娘,水灵得要死,人说00后都算老了。”她一面说,一面烦躁地挠头。 最后她放低声音,嘟囔:“没戏拍咋整,没戏拍咋整,难道真去跟副导睡啊,睡了人家也不鸟你。” “对啊,上个月那谁让喝酒,完了动手动脚的,说给上就给上。” “草,都喝恶心了。” 声音很低,如果不是施然的注意力被吸引,又靠常年浸淫片场的见闻补全,恐怕拼凑不出什么信息。 她的指腹在杂志上轻轻一碾,随即抬起来,拇指蹭了蹭,有细小的粉灰。 看似光滑的页面上也难免有印刷留下的杂质,哪怕这本时尚刊物被标榜得如此高级。华服加身的名人们昂着光鲜亮丽的头,好似从不曾被生活主宰。 施然认识吴玫,是阮阮的助理,因此她口中的主角自然是阮阮。 施然想,她大概知道那个看似香软的小面包,为什么要加上增香剂,费尽心机对自己示好了。 第10章 很多人都说,施然是一个很会观察的人,这点在她综艺的破案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更多人不知道,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般来说,表演分为方法派和体验派,施然两者都不是,她没有什么表演技巧,也没有极度共情角色,她演绎,是因为她看到过。 第15章 从小她就对这个世界好奇,听花的声音,听云的声音,看蜜蜂忙忙碌碌,看蚂蚁晕头转向。 大一点,懂得听人的对话了,她开始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在酒局上被众人称赞模范丈夫、最会疼老婆的爸爸,还是回到家一言不发的、烦躁不堪的爸爸。他拥有宠溺无比的温柔表情,也拥有写尽厌弃的冷漠表情。 是在奶奶面前“贤良”到近乎封建的妈妈,能够忍气吞声地在父亲的情人住院时熬鸡汤去照顾,也是回到家里酒醉后无比痛恨地重复说“她有钱,他有钱,我这辈子什么都亏了,要点股份怎么了”的妈妈,她拥有最逆来顺受的温婉表情,也拥有最歇斯底里的不甘表情。 是在家庭聚会时说“我这个孙女最有出息”的爷爷,也是打电话回去连她声音都认不出来的爷爷;是在发现家庭矛盾时和稀泥说妈妈受委屈了的奶奶,也是在背地里跟姑姑说“小门小户嘛斤斤计较”的奶奶。 更是在父亲破产时,活生生地看到亲朋好友从笑脸相迎到受人白眼,她当时被妈妈牵着手,去问干妈干爹,能不能借点钱周转,干妈挺尴尬地笑着,说“都挺难的”。 妈妈捏一捏施然的手,说:“没事,没事,也就来看看你们,然然想你们了,总说干妈干妈。” “是不是呀,然然?” 施然被她攥着手,没说话。 回去她妈妈就哭了,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哭得很伤心。之后她薅了两下头发,开始收拾行李。 后来施然就没见过她,只记得那个箱子很大,她妈妈出门时下楼梯被绊了一下,高跟鞋跟差点崴掉。 所以施然有一场戏,是穿着高跟鞋搬行李箱,同行的演员对着空箱子演吃力,只在手上和表情上暗暗使劲,而施然膝盖谨慎地内扣,鞋跟晃了晃,高跟鞋的开口处往旁边一撇,极快地收住。 这个细节令她大受好评,影评人说,施然非常懂得观察生活,她的演技相当扎实,相当真实。 很多人说,当你站到高处时,过往的苦难都将为你加冕。或许是,但并不全是。 苦难终究会带走些什么,或是留下些什么,那些发生过的印记,不知不觉会成长为生命的一部分。好比说,施然接受了苦难的馈赠,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丰富表情助力她成为很好的演员,同时,也接受了苦难的惩罚,她失去了自己的表情。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去感受自身的情绪,所有关于她自身的东西,都很迟钝。笑的时候不知道需要扯几秒嘴角,哭的时候,习惯性地眨眼睛,害羞时,她的身体将这类情绪判断得跟厌恶相似,会冷淡地用力地克制它。 她并不想,但仿佛已经成为本能,在她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盘根错节。 影评人对她交口称赞,说她演什么像什么,在角色与角色之间看不出任何相似的影子,她简直是天生的演员,在她的演绎里,全是角色,几乎看不到她的本我。 一针见血。施然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容器,它的材质透明而冰凉,能够容纳各式各样的人生。 因此,施然在每一次接角色的时候,都会回想自己有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人物,提炼出她们的特色,包括微表情、行为习惯以及语言习惯。她的表演里通常有口头禅和小动作,更显得真实动人。 连在上综艺之前,她都观察了厨师、警察,还去学习了厨艺。 经纪团队称赞她敬业,可只有施然知道,如果没有真实看过的东西,她演不出来。 她演不出来。 施然平静地望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左手轻轻抚摸右侧胳膊,揉一揉手肘,用掌心的温度包裹它。 空调打得太低了,以至于接触到温热之后,皮肤迅速地铺满一层小栗子,施然的指腹在上面磨蹭,这具身体如此敏感,本应该匹配一颗敏感的心脏。 可她的心脏是破损的,它像两块被缝补起来的布料,一边锐利地捕捉所有微小细节,一边钝感力十足地回收自己的情绪。 越长大,施然便越知道,人心是没有真相的。 她的妈妈抛弃了她,却也曾在她高烧不退时抱着她深夜在医院一坐就是半宿;她的爸爸几乎没有爱过她,却也在极其艰难的时候,卖了最后两块手表,给她交表演的学费;就连那位只打过几次照面的,父亲的情人,知晓她存在的人都默认她为了钱恬不知耻做小三,最后她却打回来几百万,跟她爸爸说我们两不相欠。 所以,施然并不觉得阮阮的心机算什么问题,和之前的比起来,太过于微不足道。 之所以观察阮阮,有别的原因。 施然的床头,摆着一本书,十年前出版的,叫做《不是欲望的欲望》,作者是很有名的当代女性作家,笔触犀利,角度刁钻,这本书一经发售便占据各大电商平台销售榜前列。施然是这本书最早的读者之一。 它即将影视化,现在已经立项,正在选角。 很巧,拍摄它的导演便是施然出道作的合作导演赵安生。施然成名后第一次自荐,想要演绎女主角。 好故事,大ip,新锐且有实力的文艺片导演,经纪公司都知道这是个冲奖的好机会,因此没有提出反对,尽管这部小说的尺度不小。 因为它相当直白地阐述了欲望。 出乎意料的是,赵导拒绝了施然。她说,施然的外形很合适,可施然身上没有欲望。她想要的,不是施然所能观察到的,外放的欲望,而是内敛的,做小伏低的,打扮成清溪的暗涌。 第16章 选角就卡在这里,什么人能演出“不是欲望的欲望”呢? 施然也不知道。影视作品里有所谓的“白切黑”,几乎所有人都能料想所谓“黑化”的眼神变化,可赵导要求演绎真诚。 真诚的矫饰,纯良的欲望,清白的不清白,坦荡的不坦荡。 施然侧头,将眼神落在那本书的封皮上。 也许,她能观察到了。 第11章 凌晨2点,施然打开笔记本电脑,给《欲望》写人物小传。 她很喜欢这个女主角,像一团迷雾,这本书里对她也从未有过外貌描写,从前施然想象不出来,所以想用自己的皮囊去装载她,现在她心里大致有了模样。 她可以是一个农村来的姑娘,在蝇营狗苟里左右逢源,可她又并非人们刻板印象中的交际花,她喜欢穿方便劳动的t恤,随意给身边的人搭把手。她倒不一定要怯生生的,可以傲一些,如果能加上孤傲的色彩,那么她的欲望将更加隐蔽。 一个身影在施然指尖的弹响里渐渐成形。 她有自己的行为轨迹,是不肯让自己吃亏的小姑娘,热的时候她搬进休息室吹空调,凉快了又到天幕下纳凉。 有次她的粉丝来探班,结伴而行的两个小姐妹,她穿着戏服在门口和人家聊了很久,记下她们住在哪里,最后说回去之后在超话发个帖子,一定要安全到家。 有群演在石阶上坐着打牌,她蹲在一旁看,支着小小的遮阳伞。 在片场时她最安静,立在人群里,偷师时会略微踮起脚。 大概是有一点近视,她还会不经意地将眼睛眯起来,如果遇到好笑的ng花絮,她也跟着笑,那么眼睛就成了一条缝。 看监视器的回放时,她的手永远撑在弯曲的膝盖上。有同组的演员玩自拍,一叫她她便凑到旁边,比剪刀手矜持地笑。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施然停下打字的手。也会去参加酒局,忍着恶心喝酒,也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望着不太当红的日头,思考怎么与流量加身的艺人互动,怎样让自己更红一点。 这样的人。 施然安静地眨两下眼睛,按下回车键,看着闪烁的光标发呆。 她想要演绎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强烈,强烈到她干枯的心脏在凌晨跳动起来。不明显,如沙漏一般悉悉索索的,可她开始隐约地感受到了角色的鲜活。 可以从小传的字里行间出来,跟她说“还不睡啊”的鲜活。 施然将小传保存,发送给赵导。 3点半,赵安生却也醒着,大概是刚开了个大夜,立马给施然回语音。 施然吸了吸鼻子,接起来,按下扬声器,给自己倒一杯水。 “有点儿意思啊。”赵安生的声音粗粗的,短发微胖,讲话特江湖,一眼看上去就不太直。 施然冷淡一笑,表示她有反应。 赵安生感冒了,扯张纸巾擤鼻涕:“那会儿我跟你聊这个角色来着,你记不记得,我问你,你觉得主角像啥,你说,你想不出来。” “我说像气泡水,没酒,又有点儿像酒,你说不像。” 后来赵安生琢磨两回,也觉得不太搭噶,现在她想问问施然。 “我看你小传都写了,”她一边拿眼睛搂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一边说,“那你琢磨出来,她像啥了吗?” 施然坐到椅子上,一个简单的办公椅,却被她矜贵的身段衬得很清高。 她用孤冷的声音说:“面包。” “面包?” “在一个巷子里的小店,不是那么干净的橱窗,或者干脆没有橱窗,刚出炉的面包,用了增香剂的那种。” “有放学的小孩被吸引,想要买,而家长通常会答应买下来做明天的早餐。” 家长知道它不那么符合卫生和健康的标准,但它始终是样子朴素的面包,和辣条还有可乐比起来,显得离垃圾食品很远,它会是家长和学生之间互相妥协的那一个选择。 赵安生兴奋了,坐直身体:“还真有点儿意思。” 施然拎了拎眉尾,将抿着的嘴角放开。 在夜晚想起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哪怕是出于工作,施然仍然不习惯。 赵安生不知道施然的脑子里有确切的剪影,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施然自己知道。从前她也经历过这种对世界有所保留的时刻,可感觉完全不同,可能因为这次牵扯到另一个人,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窥者,或者说,像暗恋者。 挺荒谬的。 她等电脑休眠,用手指擦键盘上的一点灰。 赵安生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这部作品,聊到时针走过4点,天蒙蒙亮。 电话那头忽然问:“那上次我跟你说的,那部分,你怎么想?” 施然擦键盘的手按到回车键,电脑屏幕骤然亮起来,在她洁白的脸上投射出暧昧的光影。 赵安生说的,是这部片子里尺度最大的部分,关于女主角的性欲望。 全片用三个至关重要的亲密场景来表达女主的沉沦、清醒与成长,不用暴露身体,但需要记录女主角的反应来完成每个人生阶段的过渡。 上一次她们的交谈很严重地卡在了这里,不仅施然没有想法,连赵安生脑海中也没有预设。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设置分镜,怎么更好地用酣畅淋漓又保护艺人的镜头完成这部分身体诉说。 第17章 人物形象如此清晰的女主角,在自我疏解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隐忍还是宣泄,她将一如既往地乖巧,还是出现稍有缝隙的反差。 难以想象。 施然只能够想起一双膝盖,在跪下再起身时隐隐泛红,在顶过不好开的木门时隐隐泛红,那片红痕很好看,像是过敏了,按压与痛苦是它的过敏原,所有的东西碰到它,它都会露出不堪一击的脆弱面。 可粉色却又转瞬即逝,几分钟后仍旧是一汪经不起折腾的水豆腐。 施然望着自己的手腕,皮肤太薄,依稀可见青涩的血管。 “不知道。”她冷淡地轻声说。 赵安生笑了:“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九。” “没有过?”赵安生问得很认真。 “没有。” 赵安生恐怕是唯一一个知道施然的短板在哪里的人,毕竟施然遇到的第一个导演就是她,不过她也是猜测。当初拍摄《青梅之死》时,有一幕是施然接到朋友的死讯,ng了很多遍,无论赵安生怎么说戏,施然都觉得不对,不应该这样。 她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然后她找了几部纪录片,看到天亮。她发现在收到通知时,很少有人大哭或者有明显的怔愣,亲属或者友人通常一边听具体情况,一边幅度微小地点头,不停地咽口水。随后她神色如常地进房间跟丈夫小声交待,女儿早上7点上学,6点45要送到学校。 关门的瞬间,她才开始哭,嘴一瘪眼泪下来,又迅速擦干,一只手正手反手左右两边地擦。 最后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口湿润的气。 这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被誉为施然的“影后moment”,教科书级别的表演。 人们都夸这个新人太有天赋,只有赵安生知道她看了多少部纪录片。她需要观察。 而《欲望》中的女主角太特殊,这几场戏,施然找不到参考。 “下个月,”赵安生翻自己的时间表,“下个月你有空吗?来试个戏吧,到时再聊。” “在哪?” “我公司。”在北城。 “哪天你定,我今儿杀青了,你那边还拍着呢不是,你回去对一下时间,回头你跟我说也行,让你经纪人跟我说也行。”赵安生说。 施然应下,挂断电话,天已经快亮了。 影视城又是敞亮而忙碌的一天,阮阮这周都没排戏,她跟剧组请了假,去帮隔壁导演客串。古装剧,头套有七八斤,顶下来脖子都酸了,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住所,吴玫睡得挺香,于是阮阮便没开灯,摸黑看了看小猫。 拍一张,照例发朋友圈。 下面一瞬间好几个回复:“?” “什么东西?”“糊成一团。” 阮阮疲惫地笑了笑,蹲在纸箱旁边回复:“今日小猫成长记录打卡(累到懒得开灯版)。” 刚发完,点赞列表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头像,是施然。 她点开id,俩人的聊天记录空空如也,除了通过验证的系统消息,半个字都没有。 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却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阮阮被拉入一个三人群组,拉她的人是一起上综艺的辛晨,另一位群成员是施然。 辛晨:“我进组了,就在你俩隔壁,有时间吗?出来聚聚。” 第12章 辛晨约的地方在竖城最好的餐厅,就着施然和阮阮收工的时间,特意嘱咐她们不要带工作人员,就几个“老朋友”聚聚。 阮阮对于这个称呼有些奇怪,因为在综艺一别后,俩人除了朋友圈互相点点赞,几乎没什么交集。辛晨也曾在竖城拍戏,可她从没约过阮阮。 后来才知道,辛晨只点赞,不跟阮阮私聊,是因为她管不住自己八卦的嘴,怕截图被流传。而不约阮阮,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有共同好友在场,她也不喜欢跟人单独吃饭,觉得尬。 这下逮着机会了,三个人,不多不少,两两之间都不是很熟,特别适合拉近距离。 于是阮阮在古装剧组收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这个包厢,中式装修,沉静而幽闭,吃的是一人一例的海鲜小火锅,阮阮暗叹施然似乎是易过敏体质,也不晓得辛晨定地方时有没有征求过施然的意见。 俩人对坐着寒暄了一会儿,辛晨越长越年轻了,两年过去,法令纹都淡了许多,羊毛卷的长卷发,似乎是做的造型。因为演员平时是不染发不烫头的,清一色的黑直发,这样方便剧组进行妆造。她笑起来仍然是阳光明媚的快乐小狗,天生一副e人脸。 阮阮捧着茶水听她说三句剧组信息,抱怨四句竖城的天气,问五句阮阮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的do脸项目,聊得相谈甚欢时门开了,高挑纤细,一瞟便知是施然。 服务员将她指引入内,然后关门,施然摘下口罩,随手挂在椅背上。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袖连衣裙,腰身被勾勒得很纤细,一双黑色短靴,all black的打扮,一眼看过去却是她的白。白皙得同纸巾一样的一张脸,卸妆之后略有些疲惫,眼神懒怠怠的。 “点菜了吗?”她习惯性揉着手腕,对辛晨淡淡笑了笑,一秒。 施然就坐在阮阮旁边,说话时还能闻到隐约的卸妆水的味道。阮阮忽然想起自己戴古装头套时喷了大量发胶,旧戏服上也有杂乱的香水味,施然对气味很敏感,于是阮阮站起身,给她们两位添茶,状似不经意地移动几个位置,搁下茶壶的同时,坐到辛晨身侧。 第18章 施然侧脸,看了看自己与阮阮之间空的座位,转头用手指轻抬筷子的尾部,没说话。 “没呢,这不等你吗?”辛晨把ipad递过去给施然,然后继续跟阮阮唠嗑。 “哎,你们不是一个组吗,还以为会一起过来。”她说。 阮阮温声细语地解释:“我最近没排通告,去隔壁剧组打工了。” 辛晨笑她用“打工”这个词,又问:“那你俩平时在剧组一块儿玩吗?”看起来俩人也不怎么搭话的样子。 阮阮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她和施然算朋友吗,她总喝阮阮的酸梅汤,也去过阮阮家看小猫,还开过三两句玩笑,但别的就没有,和空空如也的微信聊天记录一样,此刻倘若施然不开口,阮阮不敢跟她说话。 正在犹豫怎么回答,施然却施施然开了口:“一周没见了。” 辛晨抿着嘴,阮阮也抿着嘴,辛晨眨了眨眼睛,跟着阮阮陷入沉思。 这话听起来又熟又不熟的,有点微妙。 “因,因为,我去隔壁剧组打工了。”阮阮又小声重复一遍,仍然像个人机。 施然轻轻“噢”一声,将ipad递回:“点好了。” 阮阮心里又开始打小鼓,气场太强的人,怎么看都是雾里看花,很难揣度施然的用意,也很难判断她开心不开心。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汤锅咕噜咕噜地冒泡,清水煮到浓稠得微微发白,桌上的海鲜也变得零零散散,辛晨喝一口苹果汁,终于步入正题。 “我工作室想投拍一个剧,”她放下玻璃杯,齁甜,“跟绿牙影业合作。” 她说话时,是面向施然的,没有走弯路的眼神很直白地昭示她这场宴席真正的座上宾。 阮阮一下就明白过来,综艺故人聚会是借口,自己是凑单的工具人。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角,埋头吃饭。 “你知道都说现在中女时代是大趋势,拍女性题材的扎堆,挺多公司还想吃百合红利,但审核那块儿不好过,”辛晨用纸巾掩着,小小地打了个嗝,放低声音,“我这呢有点关系,大概知道怎么改能过审,绿牙那边有钱,但,嗐,我直接说啊,我们缺流量。” 她很阳光地笑了,望着施然微微偏头。 施然也笑了一小下,左手勾右侧耳发,掖到后面去。 “而且你形象也挺适合的讲真,但你要不想碰这个敏感题材的话,”辛晨微微一顿,“你看你投不投,咱们一块儿做,你手里的宣传团队给我用一下。” 施然有个人工作室,出了名的不养闲人。 “什么题材的?什么体量?网剧,上星,还是院线?”施然放下筷子。 “都市灵异,有四个女主,一对主cp,一对副cp,”辛晨老老实实地介绍项目,“故事写挺好,ip不是很大,但在百合圈儿里挺出名的,我同事去跟作者碰过,她也挺有意向。” “我是打算跟她签影视全约,暂时先做网剧,如果ip爆了,再做大电影。” “我也跟几个平台碰了,目前有个平台定级挺高的,说光靠ip和投资属性可以定到a级,如果能敲到你,直接上s+。” 连跳两档,级别拉满,阮阮心里一颠,咬一口龙虾。 肉质紧实,很好吃,可她味同嚼蜡,耳朵跟着鼓囊囊的两腮一动一动,心里的欲望也一动一动,她想上这个戏。可别说s+,就连a级,她如果能演个有点发挥的角色,也挺费劲。 “主要我觉得她那个立意特好,写贪念,我给你翻她文案咋写的。” 辛晨说着就伸食指滑手机:“神龛装的不是神佛,是人的贪念,我的贪念,是你。” 阮阮睫毛交叉,仔细听这句话,神龛里的贪念仿佛被搁了一小块儿到她不安分的心里。 “这个小说叫?”施然问。 “《神龛》。” 这两个字出来时,仿佛有烫金的大字打在电影荧幕上,阮阮甚至能想到它应该是竖着的,伴随一点木柴燃烧的声音,如果是3d的,零星的火星子能从字体的间隙里飘到观众眼前。 施然动不动心她不知道,阮阮动心了。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家里请回神龛的那一天,就是暗示她,要争取一部叫做《神龛》的剧。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对不对。 施然看一眼对面的小猫警官,她的呼吸浅浅起伏,眼睛下方的小痣在火锅的雾气中微微颤动,像活过来的欲望。 施然沉默十来秒,思索后开口:“我不是很有兴趣。” 辛晨的失落很明显,还想再挣扎一下,施然接着说:“我现在这部戏要拍半年,下个月去试一部电影,如果试上了,我之后的档期会留给它。” “并且,那部电影的主题和这部,有一点撞。” 一部讲欲望,一部讲贪念,施然简单猜测,在主旨上应该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短时间内上主题相似的作品不是好规划,施然也不太想诠释两遍。 辛晨挺理解,但她也没死心,跟施然说把小说发给她,要没事可以看看,万一觉得不错呢? 只要施然点头,她立刻就去推各方签约的事。 这话听起来有点绑架的意味,可辛晨说的是实话,如果敲不到施然,她也不太有动力想自己拉班子做剧,风险性太高。但不得不说,作为演员,每次等着被选择实在太被动,如果能碰上自己喜欢的题材和满意的班底,约等于祖坟冒青烟。 第19章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戴上口罩离场。 施然和辛晨的司机候在门口,阮阮打算打车回去,正在上车的施然却拧头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吧。” 知道她住哪,离片场很近,顺路。 阮阮依言上车,跟辛晨道别,辛晨热情地说下次再约,二人点头,不想被狗仔拍到,便没再多说。 从宽阔的主干道驶入支路,夜色越来越暗沉,也越来越安静。车里两个人呼吸可闻,阮阮望着窗外,搁在膝盖上的手心里有汗,她又一次感到失落了,这类负面情绪很少在她身上扎根,但一旦开始袭击她,便很难忽视。 在一桌吃饭时,她们三个平等得好似年岁相仿的同学,聊一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而辛晨的开口像王母拔下的簪子,划出天人相隔的沟堑。 一个是索求者,一个是给予者,一个是……不相干的旁观者。 施然的施,有时会不会等同于“施舍”的施呢?哪怕她并不高傲,但有许多人等着她点头的事实,已经替她高傲了。 真想红啊。 这四个字从吴玫嘴里跑到了阮阮的心里。红了才有机会选择,才不会像饿极了一样垂涎别人口中“不感兴趣”的菜肴,辛晨在聊天的过程中,连捎带脚的眼神都没有投向阮阮过。多明显,哪怕施然不想要,也没有人会给阮阮。 十八线的意思是,你可能是第十八个选择,也可能,是第一百八十个。 施然听见了很软的一声叹息,从右侧传来,是小面包的叹息。 她好像在橱窗里呆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来购买她的小学生,就快要过期了,太阳下山之后,她会被减价处理,第二天又会有新的一锅。没有人过问将被半价出售的小面包会不会不安,因为小面包是不会颤抖的,连风吹过都掀不起什么。 可细心的观察者捕捉到小面包的情绪,微弱的,怯懦的,在她不经意在膝盖上擦汗的手心儿里。 指尖一动一动,像在写什么字。 施然用余光认真地看,点,横,撇……施。 施然的施,施舍的施。 不知道阮阮望着窗外时在想什么,是向往还是沮丧,重要的是,她不加掩饰的欲望真切地摆在了施然的眼底。 似一根细线,悬丝诊脉一般跟着脉搏轻颤,隐匿而持续。 施然的手腕抵着扶手,轻轻蹭着转了一小下。 三四秒后,她开口:“你有空吗?” “嗯?”阮阮被吓了一小下,转头看她。 “有空的话,我们聊聊。” 第13章 景悦国际阮阮曾经来过,就一次,是来找统筹沟通档期。 统筹住的房间在8楼,而施然的在21楼,整个酒店最高的地方,一整层只有六套的总统套,专用电梯,极大地保护了私密性。门是双层归鹤门,打开之后有单独的玄关式入户花园,每天保洁会来照顾花植,里面大得惊人,像一套完整的住房,横厅配以宽阔的落地窗,在开门的一瞬间便极其智能地拉开窗帘,施然不太喜欢音乐,因此只有微弱的电动声。 通常进酒店房间是不用换鞋的,可这房间过于奢华和干净,阮阮便有些犹豫。 “进来吧。”施然踏着靴子先进去,按两下面板,将灯光调到晚间适宜的亮度,指指沙发示意阮阮随便坐,随后便去洗手。 擦干后,她在红酒区拿了两个杯子,打开酒柜拎出一瓶dom perignon,仔细挑选了年份,大约要醒一个小时。 “刚刚吃海鲜没点酒,我想要喝一点。”她解释。 色泽清透的香槟流光溢彩地晃,酒香渐渐弥漫开,像给房间添了不过分的香薰。 “嗯,好。”阮阮小声说。 “你能喝吗?” “可以。” 施然安静地开酒,倒酒:“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换位置?” 阮阮一直在琢磨施然要跟自己聊什么,却没想到第一句是这个。她笑了笑,腼腆地解释:“我刚收工,身上的发胶味很重,我是想,你对香水比较敏感,担心熏到你。” 事实上,她此刻也坐在沙发的一端,跟施然保持一定的距离。 施然看她一眼,过来坐下,没坐沙发上,而是推了一把单人转椅,驾着二郎腿坐到阮阮对面。 要开始谈了吗?阮阮有些紧张。 施然横着小臂搭在大腿处,另一手指尖轻轻摩挲手臂的皮肤,阴影在指缝里,像在被她把玩。 她忖了忖,在淡奶味的酒香中用冷淡的清音开口:“辛晨说的项目,你感兴趣吗?” 阮阮垂下的目光一顿,又荡起来,迟疑地游向施然,微微蹙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这个时间我应该准备睡觉,因为我明天还有从早到晚的通告,所以,我请你来,有目的。” “我知道你在接近我,并且制造了一些机会,我大概能猜到,你也有目的。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这一层目前只住了我一个,我的房间在入住前也做了严格的检测,没有摄像头,没有录音设备,当然,除非你在录音。” 施然很平静地说。 阮阮抿了抿嘴,也同样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当着施然的面关机,再把包里的纸巾、充电宝、口香糖和粉底盒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掏空了,放到一边。 她没说话,又仿佛说了所有。 第20章 阮阮的肩膀很瘦削,坐在大大的沙发上,很不成比例,手指不经意地摩挲,也只有这一个小动作泄露出她细微的忐忑。 忐忑,是很复杂的忐忑,如沸腾前滚出的细小气泡,灼热在这里,水开的希望也在这里。 “你有兴趣吗?”施然的声音没那么漠然了,甚至称得上有一点温柔。 冰山下的温柔太容易鼓励人,阮阮看着她,不浓的睫毛令眼神可爱而直白:“有。” 她幅度微小地点头,抿起嘴。 “多大的兴趣?”施然偏偏头,眼帘懒怠地耷拉了一下。 “演主角的兴趣。” 这几个字很轻,像是气声,说出口却扯得胸口隐隐作痛。 不见天日的欲望太重了,仅仅是暴露在空气中,都似已经实现般令人激动。 施然嘴角一动,笑了,阮阮大着胆子看,施然的眼睛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抵触,这令她很安心。 施然却没有接着聊下去,她将话题搁到一边,吸了吸精致的鼻翼,又开始习惯性地揉手腕。 “我接下来想确认的,可能会非常冒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的对话随时停止。” “好。”阮阮眼波起伏,直勾勾地盯着她。 施然抿了抿嘴唇,又放开,头仍旧微微偏着:“你对性,是什么态度?” 阮阮眉头一蹙,显然,这个话题不在她预设之内。 她缓慢地张开嘴,缓慢地咬了咬下唇,缓慢地红了耳根,缓慢地将眼神降低。 最后她缓慢地深思熟虑地说:“它是一种欲望,和很多种欲望一样。” 脸红不是因为对这件事感到羞耻,而是施然冷淡的视线与话语形成了鲜明的碰撞,勾得她心里发颤。 稍稍改动一下坐姿,她的脖颈沁出薄汗。 阮阮不明白施然为什么要和自己开展这样一段深夜对话,如果此刻坐在她旁边的是导演、副导演或者制片,她可能就想歪了。然而施然的眼里有遥不可及的星辰,让人觉得思想稍微不正一毫米,都是对她的冒犯。 可说出这些话的,明明是她。 明明是她。 施然又一次将这个话题搁置,跳到第三个话题。 她伸出食指,示意阮阮看向茶几上的一本书,也示意她可以拿起来翻一翻:“这本书你看过吗?《不是欲望的欲望》。” “没有。”阮阮的红温逐渐消退,她乖巧地打开书,胡乱翻两页,心绪却没有归位,看不进去。 “它也要影视化了,就是我吃饭时说的,跟《神龛》有点撞的那个项目。” 阮阮点头,仍摸不着头脑,只能不由自主地跟着施然的话语走。 这次施然没有点到即止,而是开始深入。 “和你想拿到《神龛》一样,我非常想拿到这个角色,本来导演拒绝了我,不过前几天我给自己争取到了一次试戏的机会,我可能,”施然顿了顿,“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她的话语没什么情绪,却听得出逐渐诚恳,阮阮心底的褶皱被抚平,感同身受地望着她。 施然看着她手里的那本书,笑了:“导演之前拒绝我,因为我对主角的形象并不清晰,我演不好。” “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没有观察过的,我演不出来。” 她就这样坦然地将自己的短板告诉阮阮,告诉同行,告诉一个不太熟的朋友,也告诉一位潜在的竞争对手。 阮阮的呼吸一起一伏,绵长而深邃。 “而我之所以争取到再一次试戏的机会,是因为我观察到了一个和女主角很接近的人,我用她做原型写了人物小传,得到了导演的认可。” 阮阮张了张嘴,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了。 手里的书封皮有点凉,衬得她手心像在发烫。 她用并不胆大的眼神问,是我吗?施然回视她,眨眼,点了点头。 阮阮伸手,将手指直直地覆盖在书页上,仿佛有了某种微弱的连结。 “那……”她的喉头轻轻一咽。 “在这部片子里,有几场重头戏,尺度非常大,关于欲望。” 酒醒得差不多了,在空气中游弋,钻入人的呼吸里,将眼神催醉。 “这类私密的反应,我在日常生活里观察不到。”女主角的形象过于特别,很难通过其他方式想象。 “并且没有太多时间,试戏就在下个月。” 施然的声音既轻又沉,阮阮的心脏唐突地跳起来,像被猛烈地呛了一口酒。 她什么意思,她…… 施然垂眸想了想,将声音放低:“我很想演绎这个角色,想到,我会愿意先体验一遍类似的亲密关系。” 两个人都没说话,施然望着阮阮拿着的书本,阮阮望着施然轻揉的手腕。 她听见了蜜蜂的嗡鸣,在她心里扇动翅膀,有细微的风,有细微的震动,蜜蜂振翅是为了风干水分,得到香甜的花蜜。而此刻阮阮的胸腔膨胀起来,有蜜蜂在她的命运里酿蜜了,她知道,她知道。 施然搭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一握。 “我净身高172.8,体重49kg,无不良嗜好,私生活非常简单。” 她说完,闭上嘴,没有再言语。 “你……”阮阮按压下砰砰的心跳,口干舌燥地问她,“你的意思是?” 施然抬眼看她:“准确理解剧本台词是演员的基本功,联系我说的所有,你应该怎么理解?” 第21章 “我……” 阮阮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眼下小痣清晰又朦胧。直到她冷静下来,将书合上,放回茶几。 “我的理解是,我帮你。”她认真注视施然。 她们短暂地完成了对彼此欲望的窥探,阮阮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在自己心底留下牙印。 施然点头。 阮阮深吸一口气,声音依然小而软:“那,我呢?” 这三个字一出,施然笑了,阮阮终于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小猫警官不再藏于温顺的皮毛,开始露出尖尖的小牙。 施然说:“你帮我,我带你上《神龛》。” 她看到阮阮秀气的眉头动了,秀气的眼神也动了,秀气的嘴角也动了。 这类微表情很少在阮阮脸上出现,但应该是她最动人的表情之一。 “你可以考虑一下,考虑好了来找我。” 到最后,她们都没有倒酒,只享受了一整个醒酒的过程。 却像完成了一场宿醉。 “我怎么找你?”发微信吗?这种事,施然应该不想有聊天记录,有暗号吗? 施然又笑了,唇红齿白,冷如覆雪。 “你不是很知道怎么找我吗?”她轻轻反问。 “再放一只小猫。”施然眨眼,淡淡说。 第14章 玻璃窗外霓虹闪烁,阮阮坐在出租车里,像坐在一个五光十色的鱼缸中,她感到氧气稀薄又充裕,稀薄在晕晕乎乎的额角,充裕在蠢蠢欲动的心跳。 她是一尾价值连城的鱼。 施然拍下了她,用天价。 从景悦国际到租房小区不过三四个路口,根本来不及产生什么云泥之别的对比,小鱼便游到了熟悉的水池里。 她从广告牌里看自己,从电梯门上看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 这是一张干净得连小痣都分外分明的脸,明明眼睛算大,五官却给人的感觉细而瘦,生命力很薄。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气质,阮阮觉得是“不相干”,与娇俏不相干,与妩媚也不相干。 可就是这么一张脸,成为了施然的观察对象,她想跟自己发生关系,她可能会亲吻自己,会抚摸自己,会……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阮阮和往常一样往右转,开门,膝盖轻轻一抵,再关上。房间黑得似被墨浸过,阮阮靠着门站在黑暗里,心脏怦、怦、怦。 后知后觉地剧跳,呼吸都急促起来,她觉得眼眶隐隐发酸,莫名的泪水一拥而上,堆在眼底。 “玫玫。”她轻轻地喊,抖着嗓子喊。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照不到多少地面的月色。 “玫玫。”她又提高几寸声调。 从进门起她便知道,吴玫不在家,却仍然叫了两声,之后润润干燥的嘴唇,换鞋,一边走一边说:“玫玫,我可能,快要有女主戏了。” 她没敢开灯,怕天光大亮。 摸着黑坐到沙发上,和在施然房间里一个姿势,阮阮竟然有点发抖,几分钟后,侧躺着打开手机,搜索《神龛》。 如梦似幻的一晚,阮阮阅读《神龛》,而餐厅处,没有香火的神龛阅读蜷在沙发上的她。 看了一会儿,她将手机反扣到心口,身上还有发胶劣质的香精味,她用脚踝蹭了蹭光滑的右腿,膝盖上开门时顶出的红晕若隐若现,似在引诱月光。 她开始想施然。 两年前她们连同桌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再度出现后,阮阮处心积虑地接近她,或许是有一晚,吴玫的话在她心里生了根。 “我跟你说,跟施然炒cp那个女二,以前就住我楼下,我俩混群演时还吃过一个煎饼果子,不过倒是不熟。” “她演技还没我好呢,绑着施然一下子就红了。” “以前我还能看她朋友圈儿,这个导那个导,配了团队以后都是精修图了,礼服嘎嘎好看。” 阮阮笑了:“后来呢?” “后来,她把我删了。”吴玫面膜笑裂了。 所以,吴玫想扶阮阮“上位”,再跟个嬷嬷似的扶着阮阮的手,到那人跟前去逛一圈儿。为什么不是吴玫自己上?她不行,她见着施然犯怵。 玩笑归玩笑,吴玫没往心里去,而听进阮阮耳朵里,就不一样。 假如有人能在月亮旁边被施舍一点星光,那真的不可以是自己吗?她穿礼服的场合不多,也只能借到过季的,有次参加一个活动,公司造型团队给她借到了当季春夏秀款,换上后,她似得了双腿的美人鱼,走得小心翼翼,走得摇曳生姿。 她将拍摄的精修图存到手机里,挑选一张做屏保。后来才知道,这条裙子借给过五六个十八线开外的小艺人,每一位都穿得光彩照人。营销号将她们的照片做对比,阮阮不是最好看的一个,却是穿得最晚的一个。有人在评论区说,一条裙子借这么多次,好奇,会洗吗? 阮阮望着自己手机里的照片,似乎莫名闻到了陈旧的粉底味。 娱乐圈就是这样,往上爬,爬的就是一个“独一无二”。顶端的人可以拥有单独的休息室,自带的妆造团队,仅此一套的高级定制,不必与人共享。 阮阮拿起手机,打开微博,搜索“施然”。 来不及看别的,因为弹出来便是一个占据目光的广告,施然作为奢侈品d牌形象大使,梳着高级的半湿发,冷淡地转头凝视镜头外的人。和d家时装周大秀的顶级超模相比,气质也毫不逊色。 第22章 阮阮再输入一次,又看一遍这个熠熠生辉的广告,沙漠灰的色调,鎏金幻影,孤傲动人。 不必问,这张脸,会做高定首穿的那一个。 阮阮忽然觉得不真实,疑心前半夜的谈话是臆想。 她退出微博,抿唇,给施然发微信:“我到了。” 施然回复:“晚安。” 心落如海底,安稳了,是真的。又极快地被淘换起来,不安稳了,竟然是真的。 沉船一般的欲望被打捞,飘摇在水面,阮阮竟然有了生理反应,她望着“我到了”三个字,红着脸,将脑袋枕在臂弯里。 施然会对她很温柔的吧? 会吗? 原来……自己早就想好了。 第二天,阮阮没通告,来到片场时刚好十点,她在遮阳伞下跟旁边负责饮食的剧务老师聊天,施然从房车上下来,微微低头就着黑伞,经过阮阮时,看了她一眼。 挺冷淡,像是看一株小花,小草。 阮阮的心惴惴地蹦跶了两下,将手指支在桌子边缘,垂下脸和剧务老师讲话。 十一点,阮阮抱着酸梅汤,磨磨蹭蹭地进片场,剧组正在转场休息,两个女配在旁边刷微博。施然坐在另一边翻剧本。 阮阮走过去,把酸梅汤递给小林,施然抬眼看她,她低眼看施然。 然后施然偏了偏头,嘴轻轻地抿了一下。 看出来了,施然不想先打招呼,阮阮心跳紊乱,膝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一抵:“施然。” “嗯。” 呼吸停滞一拍。 “怎么了?”施然架着二郎腿,问。 “小橘的宝宝长大一点了,你有空去看吗?”阮阮的膝盖在棉质沙发的纹理上一蹭。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嘈杂的片场问出来,旁边还有两个剧组的同事。 可她也想观察施然的反应。 “今晚没有,”施然说,“明天吧。” “明天我有夜场。”阮阮轻声道。 施然散漫地眨眨眼:“我问问看,方不方便给你调到白天。” 阮阮心尖儿被捏了一把,胀胀地乱跳。没人知道她们对话的隐藏含义,只有阮阮懂。 施然想在明天做。 并且,她与阮阮的利益交换从此刻便开始了。只要阮阮答应她在明天,那么她的通告可以排到很好的时间,不用早起化妆,再像之前那样,一等等到晚上。 “好,”阮阮抿唇,“不打扰你了。” “明天见。”施然低头翻剧本。 “明天见。” 第15章 阮阮是一个很敬业的演员,合作过的都这么说。 生活里相交的人更了解她一些,她总是心细如尘、面面俱到。 离开片场后,她到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也给正在坐月子的小橘买三文鱼边角料。吴玫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直接坐到桌上吃午餐,下午她去带新来的老乡办演员证,阮阮在家里打扫卫生。 之后她泡了一个热水澡,在蒸汽中细致地剪指甲。指腹试一试边缘,不那么尖锐了。她对这些略知一二,毕竟也看过几部百合小说。给小腿和小腹抹完精油,包着头发香喷喷地坐到卧室,已经晚上快九点。 小橘在地板上躺着给宝宝们喂奶,悠闲地甩尾巴看她。 阮阮又看几章《神龛》,那么巧,竟然是一本先do后爱的文。女主角沈白和乔翘在神龛里贪念的引诱下生出了欲望,彼此沉沦,神魂颠倒。 作者说,女孩子之间的性不一样,像湿柴火。她们并非要点燃对方,只想知道对方心里有火星子,再用湿润来克制。 阮阮抿嘴,视线渐渐从字体上扩散。 她不知道明天自己将有什么样的体验。是一场交易吗?好像是。 小时候她看模特走秀,有模特袒露出身体,他们并不为此而羞耻,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某种意义上说,身体是展示衣服的道具。当时阮阮不太懂,当演员之后,多少有些理解。身体也是演员的道具,像餐桌上的菜肴,像茶几上的蔬果,当所有的东西都为镜头服务时,本我的意识逐渐没有那么强。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阮阮对自己的身体并无特别强烈的隐私感,她能够相当迅速地接受这样的敞开和共同探索。 但真的只是一场交易吗?如果对方不是施然,是组里的其他人,自己会同意吗? 她想了想,答案是不会。 原因未知。或许是施然过于高高在上,连这样的事,都像是冷月的垂青。 阮阮眨眨眼,打开外卖软件,输入几个关键词搜索,划动几次,退出来,给施然发微信。 “收工了吗?” 十来分钟后,收到回复:“嗯。” “在酒店吗?” “在。” “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施然回拨语音过来。 她没有先讲话,似乎在奉行“电话是阮阮要打的”原则,等对方开口说第一句。 “喂?”阮阮软声打招呼。 “嗯。”施然这才略显慵懒地回应。可能因为工作了一天,困了,声音有些小。 “说话方便吗?我有事想问你,但微信发不太合适。” “你说。”施然那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她似乎坐起来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明天有邀约的原因,这口气叹到了阮阮的心上,酥酥的。 第23章 她坐在床边,垂下头望着散步的小橘,问施然:“我想买一点指套明天用,你有什么喜好吗?” 很认真,很诚恳,像在询问饭菜有没有忌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随即传来一声很淡的笑,施然在笑意的尾巴里轻轻问:“你呢?” 阮阮耳后起了小栗子,她还没有跟施然做,又很奇妙,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跟施然做。 从那晚起,只要两人对上话,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阮阮的左手搭在床沿,“刚刚搜了一下,有很多种类。” “买销量最高的。”施然冷淡又迅速地作出判断。 “好。” 挂断电话,阮阮俯身将小橘抱起来,小橘凑上前要跟她亲亲,阮阮偏头,蹭了蹭小橘毛茸茸的脸,呼噜呼噜的,一人一猫都很舒服。 睡前她又打开微信,将下午统筹发来的通告变更通知再看一遍,又看一遍,最后她咽了咽喉头,枕着臂弯宁静地呼吸。 她没有再因为施然失眠了,睡得分外安稳。 中学时,阮阮参加过学校的文艺汇演,她作为表演者,要在下午第二节课之后提前放学,准备登上舞台。那一整天她的心像用双手捧着,偶尔在听课的间隙重重地跳一下,一想到自己快要上台这件事,便止不住酸胀的激动。 成年后,她再一次体会到类似的心情,在拍戏的间隙里隐匿又突兀地期盼,等待晚上的到来。 下午四点,施然先收工,在车里等她。 接近五点,阮阮上了车,在厚重的车门开启时抬眼瞄施然一下,随后乖巧坐到旁边。 她们没有去阮阮家里,而是开往景悦国际。 施然用手机回复消息,时不时按下语音应两句,阮阮看向窗外,手托着腮,漫无目的地发呆。 不陌生的电梯和不陌生的套房,施然又指指沙发示意她坐,问她想吃什么,阮阮说都行。没多久客房服务送餐上来,俩人边闲聊边吃意面,喝了一点点红酒,有点涩,施然只抿了几口便搁到一旁。 再晚些,酒店外面的行政酒廊和无边泳池开了,泳池在比21层低一些的空中花园,因此会有潋滟的蓝色波光漫上来,反射到落地窗前,像似有若无的灯影。阮阮在落地窗前往下看了一会儿,又走到玄关旁边,观察智能面板对应的按钮。 而施然在工作,非常专心地写邮件,阮阮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昨晚躺在地板上的小橘,时不时起身,踩着无声的肉垫溜达。 她和施然既近又远,既亲密又疏离。 十点,施然工作得差不多,合上电脑,对阮阮冷淡地掖了掖嘴角:“不好意思。” 声音略哑。 “没事,没事。”阮阮忙说。 “你要先去洗个澡吗?”施然看她还没卸妆。 “那,我用你浴室了。” “嗯。” 阮阮有点纠结要不要洗头,洗了会干净一些,可不知道施然会不会嫌她吹头发太耽误时间,斟酌之下她散着头发出去,施然已经在另一个浴室洗好了,坐在卧室的床边玩手机等她。 阮阮笑了一下,施然也没洗头。 她穿着d家的丝质睡衣套装,蓝白相间的竖条纹,高级得要命,以前有艺人参加真人秀被营销号扒过同款,要4万多。而阮阮身上这套白色的2000左右,在吴玫看来已经算奢侈。 很大的卧室,走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仿佛走在绵绵的花瓣里。 床上用品是灰色的,一看便是施然自带,和她的气质很搭。听到动静,施然稍稍侧头,瞥阮阮一眼,然后放下手机,按动床头柜旁边的按钮,面前的窗帘缓缓关闭。 先是纱帘,再是布帘,一层一层,将城市的夜景合拢,仪式感十足。 阮阮的心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她坐到施然身边,看见施然打开一包消毒纸巾,在擦拭手指。她洗过了,不过又玩了一会儿手机,再清洁一遍。 塑料包装的声音,清理指缝的声音,施然呼吸的声音,都仿佛被扩大了,阮阮的心脏是扩音器,带着嗡鸣般的回响。 擦完手,施然将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又想了想,说:“我还是再去洗一次吧。” 阮阮忍俊不禁,一下子便不紧张了。 施然转头看她,阮阮素着一张脸,眼下痣明显很多,兜在床头灯的光晕里,像被框入了镜头。 柔顺的长发滑过双肩,跟随她细密的呼吸稍稍牵扯,能料想下方是怎样圆润又单薄的肩颈。 “你有过吗?”施然偏头,风轻云淡地望着她。 阮阮的视线迎上来,摇头。 “我也是。”施然眨眼,想了想。 然后她笑了,俩人都笑了,别开脸,看床头的灯。 阮阮彻底不紧张了,她发现施然也没那么高冷。除了脸上的情绪不太好捉摸,穿着睡衣坐在灯光下的她,丝毫没有不近人情。 诡异的氛围,她们好似一对大学时期的闺蜜。 于是阮阮哑着小嗓,问了个她思考了一阵子的问题:“你提出来的时候,都没问过我是不是,如果,我不接受和女生呢?” “你不会不接受和女人,你只可能不接受我。”施然说。 “为什么?”阮阮一怔。 “你参加过百合向综艺,又对百改很感兴趣,不是吗?”怎么会排斥女人呢? 哦……原来如此,好像是。 第24章 沉默了,忽然俩人齐齐失语。最后还是阮阮打破静谧,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指套,捏在手心,细声询问施然:“你用左手还是右手呢?” 施然右手的无名指稍稍一动。 阮阮点头,拆开包装,看一眼施然的手,又看看她,软声问:“你……我帮你戴?” 既然俩人都没有经验,施然单手弄这个,或许不太方便吧? 施然将手伸过去。 阮阮用自己的食指勾了一下施然的中指,令它稍稍抬起来,再把指套戴到她手上,透明的一层薄胶,竟将她的手指衬得更加晶莹剔透,仿佛罩在了玻璃罩里。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到指根,胶圈往下推时,仿佛套上了一枚戒指,但与造型师给施然戴戒指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是因为阮阮太小心,太认真,太屏气凝神。 气氛从这时候开始便不一样了,阮阮望着施然的手,施然望着阮阮的嘴唇。 如果她那么喜欢抿的话,那施然也想尝一尝。 没有导演喊开拍,她们自发地开始一出亲密戏,阮阮陷入床榻里,亲吻从嘴角开始,辗转到中央,再轻柔地含住。 她们都不是第一次亲吻,在拍戏时也有过,不会放不开。 手自然而然地攀上脖颈,在后方交叉。 阮阮能看到施然的睫毛,和含着星云的双眼,如果这是一场戏,她已经走神了。 原来女人真的不一样,连呼吸都动人,想要一口吞掉。 施然是一个懂流程的引领者。由于《欲望》女主形象的特殊性,她没有办法通过观看风月片来观察女主对于欲望的反应,但她可以通过风月片事先做功课,知道如何将小面包吃掉。 真的很香,很软,比橱窗里看到的还要好吃。 如果遇到很会品尝她的人,又会变成更软的豆腐,汪在水里,颤巍巍的,稍微用力便可能碎掉。 阮阮很爱泛红,膝盖的红晕跑到了脸上。 也很爱出汗,额头有沁出的薄汗,背部脊柱中央有顺着下来的一列薄汗,腿弯处和腰窝处,都有细密的汗珠。 她被施然搂在怀里,也真正沉入水中。 从来就是一个不声不响的人,连这种时刻也是,她更安静了,所有情绪都往回收,头抵住施然的肩头,恨不得缩进她的肌肤。 尽管已经足够湿润,但小面包被指尖陷入的一刻,她仍然紧绷,难受地皱起眉头。 汗流到眼睛里,她伸手擦掉,酸酸的,右眼的泪滴被眨出来了。 可阮阮是一个生命力如此强的姑娘,她握住施然的手腕,在前端轻轻蹭,用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自动自觉地令自己适应下来,舒服起来。 哪怕是床伴,她也要做最省心的一个。 顶级的演员,一定有足够的悟性,也足够的聪明,施然无疑是。她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规律,将阮阮送入云端。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表情,没有错过半句微弱的低吟。 阮阮心有余颤,不由自主将手探入施然的衣服下摆,找到水源之处,轻轻抚摸。 施然让她摸了一会儿,脸上表情仍旧冷淡,之后她轻声说:“拿出来吧。” 句尾短促地叹了一口气。 阮阮很听话,施然不想,那她就不要。扶住施然的脸,湿漉漉的指头搭在她眼睛下方,和她漠然的表情形成背叛般的对比,看得人心生荡漾。 阮阮微微喘着气,声音轻得像是被过滤过:“好了吗?还看吗?” “可以了。” 施然低头,埋入她颈窝,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下巴。 第16章 柔软宽大的床上,陷着逐渐平复的呼吸。 阮阮坐起来,伸手拿床头的手机,一看时间,不到12点。她穿上睡衣,温顺地坐在床边,长发倾泻着从她肩头垂下来,抿嘴打开手机软件,考虑要不要叫个车。 这种事她没有任何经验,不知道要如何与施然道别。 身体里还有涩涩的感觉,明明只挤入了一根手指,却似被撑胀得厉害,她的注意力被奇异的生理反应吸引,耳后的绒毛立起来。 正出神,听见施然的声音:“在做什么?” “嗯,我,打车。”阮阮侧过脸,看向施然,她的睡衣穿得好好的,躺在枕头上,望着她的样子冷淡而朦胧。 施然问:“这么晚了,回去有事么?” “没有。”只是…… “那在这里睡吧,明天送你去开工。”施然盯着她,阮阮弯曲的发丝掖在颈窝,似她方才折着的腿弯,施然将她的腿捞起来过,抚摸着上面细密的汗。 阮阮无声地回视,她们刚才什么都做过了,偏偏就缺少彼此的凝望。忽然很想沉在施然的眼睛里,黑漆漆的,有莹润的光点。 像星云,浩瀚而神秘,即便没有触碰过,也能肖想她的温柔。 施然大概是以为她不习惯,又说:“也可以给你在隔壁开个房间。” “不用麻烦。”阮阮回神,把手机放回床头,跪着爬上来,到施然身边,欲言又止。 像一只小猫,软弱可欺的样子,头发又黑又长,衬得她的身体很单薄。 可她刚刚爬过来时,胸前一坠一坠的,荡在略空的睡衣里,如同在引诱施然回想十几分钟前的触感。 “怎么了?”施然的声音很轻,似夜里的呢喃。 第25章 “我可以不洗澡吗,很累。”阮阮跪坐在身边,小声问。 她听到了一声笑,晃悠悠的,轻巧而短促。 “睡吧。”施然没说什么,转过身背对她侧卧。 身后有痒酥酥的动静,小猫钻进来,小心地躺在床的另一侧。 重新编排过呼吸,像潮水,起起落落,在各自海岸的礁石上涌动。施然听见了阮阮转身背对自己的声音,阮阮听见了施然轻轻咳嗽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呢?她们才做过最亲密的事,此刻又像一对被迫合住在一起的大学室友。 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入眠,怕睡相不够好,吵到对方。 施然的睫毛一动,在夜里无声地交叉。她望着干净的地毯,忽然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质疑。演这部电影真的只有这一种方式吗?发生时顺理成章,发生后却又隐隐觉得牵强。在从来都漫无目的的心脏有序而激烈地跳动的时候,她读到了一种近似于本能的东西。 怂恿她去亲吻,怂恿她去拥抱,怂恿她在细腻的肌肤上流连,流连忘返的流连。 将阮阮雾蒙蒙的双眸纳入眼底时,她有那么一秒质疑过自己的动机。不过,她没有为此纠结困扰,或是后悔。她们都是成年人,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发生关系,不需要任何前提,不需要工作的借口,理由都已够充足。 无非是没料到,这只算得上陌生的小猫,这么能取悦自己的身体。 施然轻轻叹一口气,平躺在床上,侧脸看了看阮阮,开口:“靠过来一点。” “中间太空了,会冷。” “噢,好。”阮阮的脊背略微一颤,转过身,悉悉索索地靠近施然,脸颊在枕头上略微一蹭,依偎在她身边。 施然也靠过去,将俩人之间的缝隙填满。 有温热的暖香,彼此都很熟悉,刚刚才交换过气息,都觉得这个距离才对。 阮阮掀起软软的眼皮看施然,有凉风与冷月的一张脸,线条好看得如同精致的素描。施然也降下冷淡的眼神看阮阮,略微将视线压了压,深入一寸,阮阮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阮阮将自己触碰施然的脚尖收回,小声笑了:“我只是好奇,你平时睡觉穿袜子吗?” “不穿。” “我也不穿,”阮阮的脸挨着施然的肩膀,“玫玫会穿,说保暖。” “玫玫?” “哦,你见过的,我助理,吴玫。嗯……其实不是我助理,她也是演员。” 施然顿了顿,声音很轻:“你们一起睡?” “偶尔,她房间空调不好,又懒得找房东报修,睡不着就会来跟我挤。” 施然沉默,阮阮心里莫名地被弹了一小下,想了想,补充:“我们只是挨着睡,没有……” 她又听见施然笑了,就两三秒,随后低低的一句:“我知道,你第一次。” “嗯。” 有些脸热,阮阮抿嘴,施然并没有想听自己解释这个,她也不在意自己在施然眼中是不是随便,于是将话题拉回来:“玫玫骗我,说很多大明星都会穿袜子睡,因为脚供气血,做好保暖,就有红气养人……” 说着,她就困了,转过身背对施然准备睡觉。迷迷糊糊中,她好似感到身后有热源贴过来,略凉的手指搭在自己腰间,动了动,又放开。 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连施然,也许都没有做够。 第二天早上,她们又做了一次,阮阮主动的。 或许是想到施然半夜蜻蜓点水的手,或许是因为梦到了《神龛》,觉得这场交易施然略亏,又或许是,她不清楚俩人的交集是不是到此为止,天亮便结束。 如果要结束,那么夜晚来一次,白天来一次。在黑暗中看看她,在光亮中看看她。 纠缠多一些,便不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阮阮坐在施然身上,有手指在轻蹭,施然用冷淡的眼神包裹她,另一只手的食指抵着阮阮的衣服下摆,轻轻往上一提。 并不出格的动作,但阮阮知道她想看什么,于是她自己慢慢地将衣服撩起来,用嘴咬住。 她清楚地看见施然用眼神在叹气,她很喜欢吧,喜欢得想抱住自己。 结束之后,施然就真的抱她了,她半趴在施然怀里,觉得俩人又亲近了一些。 她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天,却安静地做了两次,导致都找不到合适的结束语。 “你今天开工吗?”阮阮昨晚忘了问。 “下午,你呢?” “我也是。” 所以可以再休息一会儿,阮阮的脸颊贴在施然的锁骨处,闻着她颈窝的隐香,不由自主动了动嘴唇,想不经意地落下一个吻。 她因为这个想法而蹙起眉头,事后的氛围实在过于亲昵,加上前几句日常的细语,稍稍过界了。 于是她咬了咬下唇,轻声叫她:“施然。” “嗯?” “神龛。”小猫软绵绵地在肩头说这两个字。 施然微微阖着眼蹭了蹭枕头,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开锁交给阮阮:“我有点累,你自己跟辛晨说,微信。” 然后她咽了咽喉头,懒怠地合拢睫毛。 阮阮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不敢看施然的聊天记录,从列表中找到辛晨,打开对话框,俩人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月之前的寒暄。阮阮心脏在敲小鼓,不知道是因为施然将手机交给自己的举动,还是因为离女主角又近了一些。 第26章 九宫格弹出来,光标闪烁,阮阮散着头发捧着施然的手机,删删打打。 该怎么措辞呢?她将碎发挽回耳后,抿着嘴角,放缓呼吸思考。 五分钟过去,还没想好,可拿施然的手机过久更不好,心里的小鼓变成大鼓,急不可耐地催促她。 正纠结,施然拎起右手探过来,切换输入法,输入数字“1”,按下发送。 就这样?阮阮眨了眨眼。 下一秒,辛晨便回消息了:“有兴趣了?” 阮阮心头狂跳,注视着自己这端施然的头像,像偷穿龙袍的太子,她润了润嘴唇,学施然的语气:“嗯。” 辛晨那边回来一个心花怒放的表情,然后说:“但你应该不会来演吧?你投资?” 坦白说,她从没妄想能敲到施然出演,在上升势头和资源都这么好的情况下,强拉她来演网剧,粉丝搞不好都要撕了出品方。她的目标从来都是拉施然入伙,施然在,意味着能更好地招商,有更多的广告植入,光是靠中插都能回不少本,更别说施然工作室强大的运作和宣发能力。 阮阮不知道该怎么聊了,毕竟俩人还没有对过,于是望向施然:“辛晨回复了。” 施然轻吸鼻子,坐起来,伸手示意阮阮将手机递回给她,也挽了一下耳发,一言不发地打字。 “把小说资料发我,包括故事简介,人物小传,作品数据和相关人员背调,再出一份计划书,我发给工作室的同事做评估。” “绿牙要入场,你跟那边对一下投资比例,等我这边工作室确认后,再和平台碰,做分账剧,也要争取更多推流。” “版权尽快谈。” 辛晨喜出望外,喜不自胜,喜上眉梢,连发了好几个“好好好”“对对对”“没问题”。 最后,等辛晨问及怎么又改主意了,施然才说:“那天聚餐回去的路上,阮阮说她看过这本书,写得不错,推荐我看。” “我看完也觉得挺有意思。并且,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她。叫……” 施然停下来,偏头看向阮阮,把手机递给她。 阮阮心跳如乱麻,接过来,打上那个想要的角色名:“乔翘。” 发送。 第17章 一分钟后,辛晨回过来一个表情:ok。 圈里泡久了,所有人都懂得听话听音,施然说的并不是“我觉得她适合”,而是“我要用她”。 辛晨不会过问施然和阮阮之间的关系,她只用知道有关系。 阮阮坐在床上,软弱可欺地望着施然,水朦朦的眉眼里淌着日光,她感到胸腔里有一簇火苗,叫做——日子原来可以这样过。原来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一些东西,不用跟生命解释为什么。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试图和命运解释些什么。弟弟有新衣服,她没有,她穿堂姐表姐剩下的,她跟自己解释说,这样不浪费,妈妈赚钱很辛苦,而且衣服很漂亮。弟弟在家里复习功课,她守服装摊,她跟自己解释说,弟弟不爱说话,赚不了几个钱。 她不是天生就会察言观色的,只是生活不断地给她脸色。 原来还有一种人生,是不用跟任何人阐述理由的,好比施然说要用阮阮,没有人问她原因,她们会合理化施然的一切行为,二话不说开始行动。 这种感觉,应该叫“爽”,像和施然做一样,无法无天的爽。 真陌生,也真令人上瘾。 阮阮忽然很感激施然,她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选乔翘,施然给了自己“不用解释”的三分钟。 她穿好衣服下床,施然也起来了,把一头长发从丝质睡衣里撩出来,到浴室里洗脸。 阮阮在外间先洗漱完毕,站在门口问施然:“11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请我吃饭啊?”施然埋头,用温水清洁面部。 “嗯,可以吗?”阮阮靠着门框,脆生生地问。 施然的表情藏在十指间:“可以。” “但不要出去了,不方便。” “我给你做。” “我这里没菜。”倒是有小厨房,西厨。 阮阮认真地想了想:“那点外卖。” “好。” 施然用洗脸巾擦脸,从镜子里回望阮阮,她的袖管儿和领口都空空的,一张清丽的脸。 阮阮与她对视,抿住嘴,脑海里残留的却是施然嘴唇的触感,真的很好亲,柔软又单薄,连交换的气息都似染过迷香。 她觉得有一点糟糕,之前的二十多年过得很拥挤,导致她没有时间去探索生理欲望这种东西,没想到这么食髓知味,这么一发不可收拾。 被拥抱后的肌肤总是觉得冷,有微弱的凉风往毛孔里钻,只有被抚慰时才能稍稍挡住风口。 有一滴水珠没被吸干,滑到施然的下颌,施然抬头微微侧脸,用洗脸巾一沾。 又低下头找护肤品,右手手背无意识地按了按脸颊。 阮阮心里的火苗晃晃悠悠,如果施然的手按的是自己的脸颊就好了。 她转身到客厅,换上带来的衣服,施然经过门口,往外一瞥,看到阮阮细腻的背影,蝴蝶骨隐动,似蛰伏在白皙的皮肤下,她的背上有腰窝,摸到这里时会痒得将眼下的小痣一缩。 施然忽然想起吴玫打电话时,说的那些“潜规则”。 无论是阮阮的身体还是灵魂,都应该远离那些东西。这副身体的主人可以出现在艺术家的画作里,出现在文艺片的镜头里,但不能展露在酒桌上。 第27章 可她又恍惚,自己跟阮阮做的,又算什么呢?她有更尊重阮阮一些吗? 她轻掖嘴角,面无表情地走到衣帽间挑衣服。 施然再出来时,阮阮已经把外卖拿进来,打开后放到餐桌上,又拿了果篮准备洗刚买的葡萄。她看一眼施然,穿着ralph lauren的雾霾蓝衬衣,材质很特殊,走起来仿佛有星光点缀,高贵又神秘,这是2025春夏的秀场款,施然搭得和模特一样,扣子扣得很低,中间仿若真空。 “你穿这么漂亮啊?”阮阮忍不住,边洗葡萄边问她。 又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笑了笑。 施然挽着袖口往厨房来:“下午拍职场,我跟剧组说用私服。” “那你不要进来了,”阮阮用眼神赶她,“我就快洗完了。” 施然没再客气,到餐桌旁坐下。 阮阮将葡萄端出来:“你这里没有厨房用纸,我就没擦干上面的水,不过我用的纯净水,可以直接吃没关系。” 她讲家常的时候话要多一点,听起来很乖。 阮阮坐到另一边,拿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会儿吃完我先走,我要去化妆。”挺抱歉,请人吃饭却不能陪完全程。 施然拿起筷子夹青菜:“你几点的通告?”这么早就去化妆? “4点。” 现在还不到12点。 阮阮想解释她们化妆要排队,怕施然这种出道就红了的艺人不知道,可仔细想想,她应该懂,于是低头拆米饭。 施然安静地吃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用我的化妆师。” 阮阮心里“咯噔”一下,润润嘴唇,看向施然:“我想。” 她小声说。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施然眼底带笑看她一眼。 “可我的时间排好了。”这句像悄悄话。 “如果你想的话,小林可以帮你跟剧组说。” “我想。” 施然这下微微笑出气息了,放下筷子,给小林发消息。 阮阮又感受到了,那种有例外的感觉,好似在世界游戏里充了一大笔钱,她不用那么费力地打怪了,之前很艰难的关卡现在如履平地,好过得要命。 就体验这一次,不,或许可以不止一次。如果她以后当上主演了,她可以不必回到共享化妆间。 她小口小口地送入米饭:“谢谢。” 不得不说,施然很喜欢阮阮在她面前说“想”的样子,她观察阮阮逐步外放的欲望,像在注视自己逐步生长的欲望,她们在拥有一次亲密关系之后,仿佛成为同享欲望的共同体。一方说一次“想要”,另一方也会跟一次“想要”。她们一起向未来讨东西。 施然正在思索,阮阮斟酌着开口:“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 “你之前说,我很懂得怎么找你,还说在你那里放一只小猫,”阮阮顿了顿,“那,你是知道……” “嗯。” 阮阮沉默了一会儿,心砰砰的,十来秒后才继续说:“那你也不问我,为什么想要接近你?” “为什么?”施然这才问。 阮阮端着没吃完的米饭,用细细的嗓音说:“我想红。” “我不想凌晨化妆,一等就是一整天。”她安慰吴玫化妆老师也很辛苦,其实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想一次又一次跑剧组,守着手机等别人选我,都不敢欠费。” “我不想看到特别喜欢的角色,每次都属于别人,我在家里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想如果是我会怎么演。” “我不想再对自己说没关系。” 有关系,明明就有关系。施然的一句话就能让她不必急匆匆地赶几个小时,差别这么大,怎么就没关系?她垂着眼帘,眨了眨,有隐约的湿润,忍住了,咬了咬嘴唇,望着快凉的米饭。 “所以,我很谢谢你。”阮阮低声说。 无论施然怎么看,无论施然怎么定义她们之间的交集,她都很感谢施然。 “嗯,”施然难得犹豫地抿了抿唇角,眼神仍旧没什么情绪,漠然地眨着,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如果之后,我找你,不因为其他,只是想开心呢?” 阮阮一怔,抬眼望她,没消化得过来。 只是想开心的意思是…… “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有一点开心。” 施然用冷淡的表情,看着她,说。 第18章 阮阮第一次确认自己对施然动心了。 没有人会不为这个场景心动吧?清冷如谪仙的人说,因为跟自己发生关系而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她反叛天庭的证据。她的表情不带任何亲昵,却显得话语更加诚恳。你看,连神色都没有丝毫讨好的人,更没有矫饰字句的必要。 施然真的是大佬,她对一切都坦然,一切都气定神闲。声色在她眼里是尘埃,她想要尘埃落定。 阮阮脸红了,飞快地眨两下眼,低下脑袋:“那你就找我。” 她不像施然,说不出开心不开心的话,只是说,希望施然找她。 施然点头,挽起耳发,吃阮阮洗过的葡萄。 吃完饭,施然带阮阮化妆,从专用电梯刷卡到9楼,是化妆师sylvia的房间。她和其他工作人员的不在一层,也是较大的套房,进去才知道,客厅几乎被改造成了妆造室,空气里满满当当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的香味。 第28章 正对着沙发的地方摆成梳妆台,长方形的双排灯镜,洁白的台面上列着密密麻麻的化妆品,旁边是一个小型冰箱,收纳需要低温保存的护肤品,地上摊着几个行李箱,角落里还摞着几个没打开的,明媚的光线自阳台抛进来,将高矮不一的瓶瓶罐罐反射得珠光宝气。 原来每次施然都是在这个房间做好妆造,难怪下车便可以直接开工,只用带一位跟妆助理。 阮阮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不动声色地打量。 都说娱乐圈是一个阶级属性很强的圈子,很多时候便体现在隐蔽性。身处其中的人都只能了解到冰山一角,其余的地方被藏在帘子后面,群演住不了跟组配角的房间,小演员不知道腕儿们在过怎样的生活。 她们是一尾尾泡在池塘的鱼苗,卯足劲儿之后可以游去河里,拼命跃过龙门,才能被镀上金身。 sylvia身上一件有点旧了的衬衣,头发用眉笔挽着,正在喝奶茶。 挺有意思,很多做造型的老师反而穿得朴素。她没对阮阮惊讶,想来是施然打过招呼了,只嚼两口珍珠,跟阮阮说:“你定妆照拍了吗,我看眼。” “没有,但我自己有留照片。”阮阮小声说。她这样的角色没有摄影师拍定妆照,不过阮阮很细心,因为她的场次比较碎,担心妆发接不上,每次化完妆出工,她都自己拍一张留底。 施然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抬头看一眼翻找照片的阮阮,若有所思。 sylvia瞄两下就大概知道什么样的妆面,在梳妆台上一一对比合适的色号,让阮阮坐下,卡子将一头秀发别住,露出水芙蓉一般的五官,做完简单清洁便开始化妆。 粉扑垫着的尾指香香的,很柔软,仿佛在精心呵护这张脸。普通的妆造老师没有这个习惯。 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阮阮却莫名生出自己有一点值钱的感觉。 也不知道施然在身后做什么,阮阮动了动脖子,想从镜子里看她,却只能捕捉到一小半。 身后响起脚步声,施然过来了,倚着身子靠到梳妆台边,拎起台上的一瓶矿泉水打开,边喝边看阮阮。 阮阮与她对视:“我会耽搁你吗?” “我不着急。” 阮阮双手十指交叉,摸了摸自己的指甲。 施然没走,就站在一旁看,阮阮便没办法专心,画着眉毛也要稍稍掀起眼帘,从sylvia的指缝里偷看施然,眼皮一颤一颤的,睫毛扫得sylvia有点痒。 “闭眼,别看我。”施然偏头,轻声说。 阮阮听话地将双目阖上。 她听见sylvia笑了,轻轻“啧”一声。 “你好乖啊。”sylvia一边勾眼线,一边跟她开玩笑,气息喷在她颈边。 阮阮立时便泛红:“我没有这样化过妆,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sylvia说,“你很好化,很会漂亮。” “不要太漂亮,”阮阮连忙说,“我的人设很普通的,就按之前的来就好。” 施然又看她一眼,她真的很爱表演,知道自己留妆造照片,也可以为了角色不那么漂亮。 阮阮化完便轮到施然。阮阮半趴在梳妆台的另一边看她,精致无比的五官被雕塑得更立体,同样的化妆品,在她脸上粉质却要细很多,色号也高级很多。阮阮像只小猫,而sylvia的手是逗猫棒,视线跟着她来来回回,从梳妆台到施然,又从施然到梳妆台。 sylvia背对她,跟施然笑:“你朋友真有意思,像个小孩儿。” 施然掖了掖嘴角,两秒薄薄的一个笑,又收回去。 时间差不多,阮阮该走了,有些遗憾不能看施然化完。她站起身道别,施然冷淡地点点头,倒是sylvia热情地说了拜拜。 阮阮关上门出去,像是关闭了一个绮丽的梦。 里面有琳琅满目的大牌化妆品,有塞满半个房间的华服,只惊鸿一瞥,看到了礼服长长的拖尾。 阮阮背着小包,下楼打车去片场。 灰姑娘踮起脚尖跳过一支舞,回到庸庸碌碌的人间。 片场仍旧嘈杂而忙碌,几个相熟的群演蔫儿了吧唧地在太阳底下打牌,一个女配拿着自拍杆在拍vlog,见阮阮来了,拉过去打个招呼,阮阮乐呵呵地笑,留下青春洋溢的面孔,随后去天幕下找吴玫。 吴玫翘着二郎腿玩游戏,见她来了,把椅子让给她:“你昨晚为啥没回来?” “朋友介绍认识了个同乡,喝了点酒,一起住宾馆了。”阮阮打开现场箱,蹲下拿吸油纸。 身体里还有一点点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那你啥时候去化的妆?” “老乡就是跟组化妆师,她帮我化的,”阮阮眨眨眼,“还可以吗?” “还行吧,没张老师画得细,你小心别被看出来。”吴玫瞟一眼。 阮阮抿嘴偷笑,如果吴玫知道是sylvia画的,能把她吓死。 演员副导演出来喊人准备,阮阮应了一声,抱着衣服急匆匆往里去。 拍摄十分顺利,收了三四个镜头便告一段落,等待转场的过程中是施然她们拍的a组,阮阮擦着薄汗出来,吴玫递上小风扇,俩人坐在一起吹风。 施然的房车还停在那里,车门闭得牢牢的,仿佛从未让阮阮登堂入室过。 十来分钟后,一辆gl8到了,现场的演员都不新鲜,却仍本能地看两眼,看大黑伞乌云一般过去,干脆利落得仿佛踏云梯。大黑伞便是底层演员的梦,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有人给撑。是要自己成为齐天大圣,脚下的云才是筋斗云。 第29章 阮阮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玩手机。 又要等到六七点,从来便是这样过的。 半小时后,收到小林的微信:“你喝什么咖啡?” “什么?” “我们点咖啡,施老师问,你想喝什么。” 一潭死水的心被扔下石子,“咚”地一声激起浅浅的浪花,隐秘而快速地跳动。 “拿铁,冰的,五分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仿佛在敲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原来不一样,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 阮阮放下手机,如同埋下香甜的秘密。 她看见有外卖小哥拎着纸袋进去了,她看见外卖小哥空着手出来了,她看见小林端着拿铁出来了。 递给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杯子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冰水珠子,阮阮伸手接过,软声道:“谢谢。” 不是她去送酸梅汤了,是小林给她送拿铁了,许多改变总是这样,细小却微妙。 第19章 慢腾腾地喝完咖啡,b组拍完,施然也还没收工,阮阮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和吴玫一起拉着现场箱回家。时间还早,俩人挽着手去逛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又去吃一家当地很出名的锅贴。出来时华灯初上,阮阮穿过密密麻麻的建筑,抬头看远处景悦国际标志性的无边泳池。 往上爬几层,一、二、三、四……就是施然的房间。 她收工了吗?手机里再没消息了。 洗完澡,阮阮换上日常穿的棉质睡衣,将之前带去的睡衣套装叠起来,想放到袋子里,找机会去干洗。外面有吴玫追剧哭哭啼啼的声音,阮阮把床上的叠好的睡衣拆开,又叠起来,再拆开,食指抵住衣服下摆,轻轻往上一提。 心悠悠地跳,阮阮捏了捏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上臂。 “玫玫。”阮阮开门,探头问沙发的人,“你今天要跟我一起睡吗?” “咋了?” “我今天想早点休息。” “哦,那你睡吧,我回自己屋。”吴玫把电视关掉,耷拉着拖鞋去洗澡。 阮阮缩回来,关上门,世界都安静了,除了自己的心脏。 看了会儿《神龛》,脑子里却进不去内容,翻到下方看作者的留言,又去搜索作者的微博,看看有没有透露出影视化的消息。没有,一切都密不透风,显得阮阮同施然的交易更像一场不见天日的梦。 可身体的变化骗不了人,她躺在床上,略微粗糙的衣服滑过丰润,瞬间便有挺立的反应,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了甜头,便能长出期待的眼神。 更何况,那是施然给的甜头。 睡不着了,已经快1点,仍然睡不着。阮阮轻轻咳嗽一声,拿起手机,发朋友圈:“晚上锅贴不该吃那么多……” 往下拉,再往下拉,有几个赞和三个回复,又约等于什么都没有。 眼神虚掉,手指机械性地刷新,失落来得猝不及防。 她是在想念施然吗?是想念施然本人,还是那个凌驾于无边泳池之上的套房,顶级的化妆师和那半屋子来不及窥得全貌的礼服呢?应该有几套高定吧,阮阮还没亲眼见过高定。 手指弹开,下一秒竟刷出了施然的朋友圈,发了之前宣的一个代言图,例行公事的样子。 阮阮抿嘴,食指在上面点了点,点开施然的头像,敛着呼吸,给她发消息:“还没睡吗?” 她长得怯懦,可并不胆小,夹缝里生存的野草懂得往任何有光亮的地方钻。她在心里用施然下午的那杯咖啡鼓励自己。 “没有,你也没睡?” “是啊。” 阮阮又发一句:“谢谢你下午的咖啡。” “不客气。” 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好喝吗?” 阮阮咬着嘴唇,笑了。她不确定施然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在没话找话,可她怎么都不像关心咖啡好不好喝的人,并且,这些连锁品牌的拿铁不是大多都一个味道吗? 阮阮又被鼓励到了,她慢吞吞地打字过去:“可以跟你打电话吗?” 她想听施然的声音。 施然再一次回拨语音,阮阮接起来,吸了吸鼻子:“喂?” “嗯。” 阮阮顿住三秒,润润嘴唇,糯着嗓子说:“挺好喝的。” “嗯。”又是这个字,冷淡的嗓音略哑。 “你……睡不着吗?”阮阮试探着问。 那边仿佛转了转头:“有一点。” 施然望着旁边空空的床面,今天出门比较晚,也没有让保洁来打扫,因此枕头上还有几根阮阮的头发。施然认得出来,阮阮的发质要细一些,稍稍带点自然卷,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睡起来时爱蜷缩着,像不抗冻的小猫。 施然很少与别人同床共枕,更遑论是做这种连想都很少想的事,大学时她好奇抚摸过自己,到过,可也没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之后便毫无探索的心思。原来探索别人不一样,接受别人的探索也不一样,人生很少能体会到别人任由予取予求的时刻,施然也很少体会到把情绪交出去,被别人的嘴唇和指尖勾着的瞬间。 神魂颠倒的瞬间,快得令人恍惚。 施然还想再做,然而此刻阮阮打来电话,却令她清醒不少。 她和一个毫不了解的人发生了亲密关系,这仅仅是她们的第二通电话。 于是她拢了拢心神,开口:“你昨天用的什么香水?” 第30章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床单。 “我没用香水,我不是说过吗,你对香水敏感,我记得的。”阮阮很认真地说。 “那你用的,是我浴室里的沐浴露吗?”施然的声音冷而轻。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施然把手收回来,淡淡一笑。 阮阮停了一会儿,问她:“你还不睡吗?明天有通告吗?” “有,中午。” “哦,我没有,明天玫玫想去做头发,我陪她一起。” 施然想了想玫玫是谁,几秒后再接起话头:“你们,今天没一起睡吗?” “没有,今天我和小猫一起睡。” “小猫?” “嗯,”阮阮笑了,轻拍自己的被子,上面趴着几只毛茸茸的小猫,“就是小橘的宝宝。” “怎么睡?”施然的嗓子有些低。 阮阮就着月色观察:“嗯……有一只在我脚边,有一只抵着我的腰,还有一只,”她笑出声,“要往我被窝里钻。” 施然听沉默了,阮阮身上有种既恬静又热闹的矛盾感,她站在那里时,全身上下都写着“不想麻烦别人”,可她连床铺都如此热闹,有时和吴玫一起睡,有时和小猫一起睡,昨天,和施然一起睡。 昨天她也抵过施然的脚,搂过施然的腰,也想过要往施然身体里钻。 她自己就是一只小猫。 阮阮听见施然那边轻轻叹一口气。 “你有时间,可以来看看小猫,”阮阮一顿,“是真的看看小猫,现在是它们最可爱的时候,走起来屁股会一摇一摇的,等再大一点,打完疫苗,我就要给它们找领养了,你可能,就看不到了。” 施然认真地听完:“知道了。” 阮阮温软一笑,哑着嗓子说:“那我睡觉了,不打扰你了。” 耳朵都已经打热了。 “晚安。” “晚安。”这两个字阮阮跳着说,从舌尖俏生生地弹出来。 第20章 这个约定一直等到下个月月初,施然才真正有时间。毕竟她就快要去试戏了,要请假,赶了几天戏,其余时间也用来做功课。 而阮阮的戏已经拍得差不多,再差一个外景便能杀青。 这段时间没去片场,她们之间的交集少很多,偶尔在微信里聊几句,阮阮投入到下几部剧的面试中,又过上了一边看组讯一边等消息的日子。小橘和它的宝宝成日里跟着阮阮团团转,她在出租屋里,像小小的猫大王。 周六下午,收到施然的微信:“在家吗?” 阮阮一下子便懂了:“在,你过来吧,小猫咪刚吃完饭。” “8点到。” 阮阮看了两遍这个对话,清淡得一点油水都没有,却仿佛她是在家等施然收工的另一半。 听施然的意思,应该是吃完饭之后再过来,阮阮给自己煮一碗酸辣面,一边看综艺一边吃。公司群里好久没消息,经纪人也没想起来过问她这部剧之后,下一部怎么安排。26了,公司对于这种“大龄”艺人没什么规划,可能只想她熬几年,到了30去参加浪姐。 阮阮觉得自己同几个月前的小橘一样,也在孕育,她在等《神龛》落地。 洗完碗,阮阮将家里收拾了一下,小橘跟在后面蹭她,尾巴尖儿稍稍打弯,这是小猫开心的表现,阮阮没有尾巴,如果有,大概也差不多。 8点过几分,施然果然来敲门,戴着口罩站在门口,阮阮给她递拖鞋将她请进来,闲聊几句便往卧室去。 这回和之前不同,几个小团子已经会扒拉人,并且一点都不怕生,从床上冲下来便往施然腿上爬。 “哎哎哎。”阮阮关好门,忙转身阻止,蹲下去将小奶猫挨个抱下来。 “有没有抓痛你?”她抱着小猫,低头看施然的腿。她穿着褐色的长款长袖线衫,裸着莹白的大腿,原本搭了一双长靴,此刻脱了,显得很空。皮肤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样。 “没事。”施然坐到床边,偏头看阮阮怀里的小猫。 黑色的,跟煤球似的,瞪着骨碌碌的大圆眼盯着她,张出小尖牙扯着嗓子叫一声。 “跟我打招呼吗?”施然笑了,食指递过去,挠它的下巴。小黑猫脑袋一啄便咬上她,不疼,痒酥酥的,而后边舔边顾施然的脸色,机灵得很。 人对着宠物总是温柔很多,这话是真的,哪怕冷淡如施然也不例外。 阮阮抱着小黑猫,坐到施然对面的椅子上,一边挠它让它呼噜,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施然。她摘口罩了,连挂绳从耳朵上褪下来的动作都很好看,若是代拍拍到,肯定会被站子抢着买的那种。施然注视小猫几秒,又瞥一眼阮阮,好似也在打量她。 阮阮穿着家居服,长袖短裤,一头青丝扎了个低马尾,看上去特别温婉。 四目相对,空气停滞一秒,阮阮先软软地放下眼帘,将小黑猫搁在大腿上:“你看,它们走路很可爱吧?一扭一扭的。” 施然跟随她的目光看向另外两只,果然是。小小的一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可毛量很丰富,吃得胖乎乎的,像浑圆的糯米团子,走一步扭三回,走累了“吧叽”一下躺倒,小爪子在空中轻轻挥,和空气玩闹。 “很可爱。”施然认同。 “它们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给它们起名字,”阮阮摸着小黑说,“就快要被领养了,我担心现在起名字,到了新家它们记不住,还是让新妈妈起吧。” 第31章 她说完,低头逗弄小黑,清甜一笑。 唇红齿白,眼里的温柔春水似的淌出来。 施然若有所思地眨眼,空了几拍,才轻声问:“你一直这么贴心吗?” 连养小猫都先考虑被领养之后的状况,她好像一直在方便别人。 施然忙起来,她便也不打扰,哪怕是平时闲聊的三两句,也没有催促施然什么时候上门。 “我……”阮阮思忖三秒,小声,“还好吧。” 她动了动,正在腿上打盹儿的小黑没留神,径直滑下去,阮阮低低惊呼一声,施然伸手,将小黑团子捞住,阮阮双手接过来,举高高抱起摇一摇,笑了:“怎么还脚滑呀你?” 而施然看一眼她的双腿,没作声。这大概怪不得小猫,阮阮的肌肤光滑又细腻,摸上去似上好的丝绸。 小奶猫太小,站不住,如同人的心神如果太薄弱,也容易站不住。 一阵子没见,她有些想阮阮了。 不见时还好,当初的亲密氛围日益变淡,又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挑不出半点错。可一见面,又本能地想亲近,负距离接触过的人再回归安全距离算得上一种残忍,明明在里面随心所欲地享用过小面包的店铺,再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怎么看怎么碍眼。 小黑挣扎,阮阮蹲下来,放它去地上撒欢儿。 三只小猫滚作一团,互相咬对方的后脖颈,在木地板上咚咚地打闹。 施然看了一会儿,阮阮就蹲在她腿边,暴露出的后脖颈纤细又脆弱,似乎也能有人咬上去。 阮阮将手搭在施然腿侧,温温的,随后撑着身子站起来,同样坐到床边,软声问施然:“你什么时候去试戏?” “后天。” “那明天没戏了是吗?” “嗯,明天休息。” “什么时候回来?” 施然想了想:“大概周五,如果没有变动的话。” 阮阮“嗯”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了,又将在脚边挠挠的小白猫抱起来,垂着睫毛:“你知道吗?小奶猫有香味。” “是吗?” “嗯,”阮阮吸一口,“焦糖爆米花味。” 她看到了施然怀疑的眼神,眉尾拎起来,表情淡淡的。 “真的。”阮阮的呼吸埋在绵密的绒毛里,想问施然要不要闻一下,又怕她觉得脏。 她望着施然封闭的唇线,还是那么好亲的样子,既盈润又轻巧,如果她无意识地抿一下,好似能抿出覆雪的味道。 雪没有香味,施然也没有。 施然凑过来,在阮阮的脸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闻两下,退开:“嗯,有。” “是吧。”阮阮低头,小声应。 俩人又都没说话,暖黄色的灯光浮在夜里,影子是灯光的画作。 施然看见小白在阮阮的怀里踩奶,肉乎乎的小爪子一伸一缩,此起彼伏地踏在阮阮的锁骨下方,将家居服的领口勾着,缝隙拉起来,又掩回去。 阮阮按住小白的爪子,在手里轻轻捏:“施然。” “嗯?” “你什么时候去试戏?” 又一次问,离上一次还不到十分钟。 “后天。” “你去之前,想再看一次吗?”阮阮侧脸。 呼吸如潮水进退,怀抱小猫的姑娘,用矜持的目光直视她。 第21章 从见到施然的第一眼,阮阮便在克制,终于问出来了。 施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冷淡的眼神扫过她的鼻端和嘴角,问:“小猫能看懂吗?” 阮阮一愣,答:“据说可以。”网上说的。 她抚摸小白:“我把它们关外面?” “不用。”施然靠近,开始亲吻她。 迫不及待的一个吻,几乎是躺到床上的一瞬间,阮阮便摸索着关掉卧室灯。施然捧住阮阮的脸,阮阮圈住她的脖子,下巴抬出不满足的弧度。小橘躺在窗台看月色,尾巴焦躁地一甩一打。三只懵懂的小猫追逐不当心落下来的发绳,又咬又啃,肉垫踏在隐约的喘息中。 来不及去洗手,阮阮的睫毛已经湿了,她认真地任由施然品尝她的舌尖,手拖住施然的掌根,用消毒纸巾套住几根手指,从里至外地擦。 这个环境与施然格格不入,有猫砂的味道,有新晒过床单的味道,有几只小家伙没断奶的味道。 就连家居服也是略微起球的一套。 可施然在人间烟火里亲她,更令她心旌摇曳,高高在上的神女下了凡,滚在柴堆中,衣衫不整地与她十指交握。 这便是欲望的具象化,有更值得追逐的东西,星辰也肯垂落。 “砰”一声轻响,阮阮的耳朵警觉地一动,被扰乱的意识瞬间回归,随后在施然询问的眼神中悄声道:“玫玫回来了。” 二人停住动作,侧脸听外头的动静,有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去厨房洗手的声音,最后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吴玫向来粗心,没发现门口有一双陌生的长靴。 阮阮不想让吴玫知道施然在,并且俩人还关着灯。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施然,中止这场骚乱,整理着衣服坐起来,施然将散着的长发拨到一边,冷淡地抬眼看窗外。 阮阮轻柔地替她整理皱了的衣服下摆,似乎在整理俩人余留的心跳。 平复下来后,她拿起手机给吴玫发微信:“玫玫,我好像听到你回来了,我今天有点累,先睡了,明天早上起来我给你买沁汁儿的包子。” 第32章 吴玫很快回复:“赶紧睡吧昂,我不吵你。” 门缝里传来刻意放轻的掩门声,吴玫自卫生间里出来,回自己的房间卸妆。 阮阮搁下手机,略微忐忑地看向一旁的施然,不晓得她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她应当很少有这么被静置在黑夜里的时刻,也不确定施然怎么想,眼下是不可能继续了,或许要找个时机将她送走。 月光下观察几秒,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风轻云淡地看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奶猫。 阮阮轻手轻脚地蹲下来,抱起小黑,呼噜呼噜地撸乖巧了,送到施然怀里。 形似安抚的动作令施然掖了掖嘴角,笑了。 她不伸手接,仍旧将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反手握着床沿,那么阮阮便只能自己倾身固定住小猫,在施然的腿上圈住小黑团子,微凉的手时不时摸一摸猫,时不时蹭蹭施然。 几个来回后,施然才施施然抬起右手,揉一把小猫的头,连带着触碰到覆盖在猫背上的阮阮的手。 太痒了,阮阮缩回来,小猫也跳下去,“喵呜”一声跑掉。 和乱窜的心跳差不多。 屋外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从花洒里喷薄而出,吴玫在洗澡。 有了动静的掩护,俩人便能活动活动,声音也可以稍稍放出来一些。 施然站起身,散漫地参观阮阮的房间,之前只顾看小猫和小面包,还没仔细观察过小面包的橱窗是什么样子,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她可以在黑暗中不过分地打量。 很简单的一间屋子,除了床便是一张书桌,一个木制衣柜,唯一算得上有设计感的是衣柜旁边的玻璃展架。 最上方是粉丝送的手工礼物,下方摆着一些旅游带回来的小摆件,中间则是几瓶香水。或华丽或简单的瓶子高低错落,在月色的照应下熠熠生辉,里头的液体仿佛琼浆玉露,潋滟各色波光。 施然有些意外,原来阮阮喜欢香水,收藏了不少,却因为跟她的接触,一次都没用过。 阮阮见她感兴趣,跟过来,站在一旁看。 “你平时用吗?”施然难得地起话头,声音被压得略低。 “偶尔。” 其实以前很喜欢,因为做小演员很少有专属的戏服,有时是私服,有时是别人穿过的,回家洗澡之后,阮阮会喷一点香水到颈窝或者手腕上,闻一闻自己的味道。 演艺圈里,最奢侈的不过是活成自己。这点施然这样的恐怕很难懂。 施然或许看不穿别的情绪,却能毫不费力地捕捉到阮阮眼中的落寞和向往。 她的心尖被软软一戳,抬手碰碰漂亮的玻璃瓶子:“哪些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你想闻啊?”阮阮声音沙沙地问她。 “嗯。”施然极少用香水,因为过敏的缘故,对这方面不太熟悉。 “我倒是可以给你试香,”阮阮担心,“但你如果过敏怎么办?” 施然轻声问:“你家有息斯敏么?” “有。” “那就救得回来。”施然冷淡地说。 “扑哧。”阮阮没忍住,颤着胸腔笑出声。 原来施然也很幽默,原来……施然也很可爱。 她没再确认,知道施然心里有数,若追问便啰嗦了,于是抽出一瓶透明的,款式简单大方,喷一点到手腕上,递到施然跟前。 施然凑近,稍稍闻一下,果木香,略显微弱的矛盾姿态,施然扬扬眉,觉得还不错:“叫什么?” “事后清晨。”阮阮知道施然自然认得loewe这个牌子,便只说了具体香水名。 施然看她一眼,阮阮抿嘴,抬眼看展柜,又拎起一瓶黑色的:“这是‘隐衫之欲’,据说里面有棉花的味道,我没有香卡,你靠近闻一下?” 怕外面的吴玫听到,她说得又慢又轻,呼吸里有蔓延的清香,“隐衫之欲”名字很妙,有一种衣冠楚楚下的释放感,此刻阮阮的家居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残存的欲念被香水勾出来,萦绕过她雪白的脖颈和下巴,停留在颤巍巍的睫毛上。 等到单薄的睫毛挂不住,它便会垂下来,做小伏低,摆出任人索求的样子。没人知道她才是欲望的驱动者。 施然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欲望》中的女主角,在黑暗中,在香气中,在眼前。 第三瓶,maison margiela的“慵懒周末”。 淡淡的铃兰香像个提醒,分开之前,她们还可以共度一个周末,她没有工作,她也没有工作。 阮阮的动作很快,还是担心施然过敏,毕竟后天要试镜。她将瓶子一一盖牢,抽出消毒纸巾给施然擦手腕和手心,举到眼前,认真观察有没有红疹子。距离太近,气息喷在施然的血管处,她只要微微一顶腕子,便能触到阮阮的鼻尖。 可她却没动,心在动。 她感受着湿纸巾凉凉的触感,对阮阮说:“跟我去酒店吧。” 第22章 小面包又一次给自己使用了增香剂,当着施然的面。 展柜里的那三瓶香水放置得略微靠后,余量也很多,几乎没怎么用过,种种迹象表明,不太可能是阮阮最喜欢且最常用的。她站在展柜前,与其说挑选香水,不如说精心挑选了几款香水名。 每个名字都带着恰如其分的暗示,从令施然有一点开心的“清晨”,到被中断的衣衫不整的“欲望”,最后用铃兰香告诉施然,她盼望周末。 第33章 这么用心,没理由不满足她。 二人坐在商务车的两边,分别看向窗外的夜色,盛夏快要落幕,凉风是秋日的马前卒,零星的几片落叶被卷起,路灯也冷得似冰糖。 耳边还有收拾衣服时悉悉索索的声响,当时屋子里的施然看着暗影处若隐若现的身段脱掉家居服,换上吊带裙和休闲外套,阮阮在黑暗中利落地收拾洗漱用品,等洗澡声停止,吴玫略微咳嗽地回屋,灯盏俱灭,万籁俱静,才捉着施然的手腕,私奔一般往外逃。 心里像支了一张台面,有新手在打台球,清脆地碰来碰去,不晓得将钻进哪个洞里。 从门口到电梯,从司机开来的商务车到景悦国际顶层的套房。 她们出逃的路线明确又清晰,没有出半点差错。 门被关上,继续一个多小时前的亲吻,在唇齿交缠中放松紧张的脉搏。 阮阮忽然笑场,退开一些距离,在没开灯的房间软绵绵地望着施然。 施然以眼神询问她。 “我想起我演过一个戏,我在上学,闺蜜来找我玩儿,我们翻墙偷溜出去,就跟现在差不多。” 没有其他人了,她的嗓音却仍压得很细,似在躲空气。 “像吗,我们?”阮阮靠着墙面,抿了抿嘴唇。 “不知道,我没有闺蜜。”施然冷淡地落下睫毛。 阮阮偷看她的神色,不确定她会不会因此而遗憾,于是停顿两秒,认真而小声地说:“我可以做你闺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施然没再言语,径直偏脸吻上她。 阮阮的气息被吞掉,支着手搭上施然的颈侧。 垂下的手指在空中无力地一捞,很快,浑身便被亲软了。 她的姓名里有两个“阮”,原本就应该比平常人更软一些,呻吟也软,思绪也软,连沁出的汗珠都是软的,有气无力地挂在身上,被稍稍摩挲,便挂不住了。 树梢上的月亮也挂不住了,被枝头勾挑逗弄,化作湿哒哒的泡影。 她们都只够气力做一次,便在打得很足的空调房里裹着被子休息,分别查看各自的手机里有没有需要回的消息,再放到一边,等精神稍稍养够些许,再坐在床上跟对方说话。 “你今天收拾东西很快,”施然发现阮阮摸手机的动作也很精准,“好像不需要开灯。” 阮阮侧趴在施然身边,嗓音乖乖的:“我小时候瞎过一段时间,所以能摸黑做事。” 瞎过?施然靠坐在床头,垂眼看她。 “嗯,我弟弟打的,不小心打的。”阮阮说。 施然搁在枕头上的手摸了摸阮阮的细软的头发,又轻轻抬起,指头蹭过阮阮的眼下小痣。 她的黑瞳又润又亮,仿佛从未蒙尘过的明珠。 “你之前说你写过《欲望》女主角的人物小传,”阮阮枕在枕头上注视她,“我能看看吗?” 小传她也会,只是没见过影后是怎么写的。 施然放开她,示意她坐起来,拾起手机将人物小传发给阮阮。 阮阮点开文件,两个指头放大字号,勾着脖子认真看。 她看小传里的人物,施然一边喝水一边看她。脸上还有未褪干净的潮红,汗湿的头发蜷在额边,甚至行动间还隐约有她身体深处的味道,闻起来很干净,像某种不知成分的信息素。 她阅读的时候很可爱,可能从小接触书本的机会不算多,因此面对文字总有一种虔诚在,高中时留下的默读习惯保留至今,视线滑动的同时嘴里也在小声念。 施然的心里又短促地笑了一下,没有到达面庞,她抬腕喝一口水。 阮阮很快看完,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地看施然。 施然放下水杯,听见阮阮说:“你在写我啊?” 沙沙的嗓音,她脸红了。施然觉得她很有意思,做的时候足够大方,可其余时刻,时常令人幻视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表情包里的,两腮会被p上红晕的那种。 “像你吗?” “像。” 施然不置可否,只跟阮阮说:“困了。” 阮阮听话地关灯,随后钻进被窝里,原本离施然有些远,想起上回的状况,又靠过去,挨着施然的肩膀。 施然的脸在阮阮的额间一蹭:“晚安。” “晚安。” 第二天早上她们没做,阮阮穿着睡衣窝在施然的酒店房间,学她写人物小传的方式,给《神龛》里的乔翘写。虽然一切都没定下来,可每敲一个字,她就觉得离乔翘近一些。 施然在书桌旁工作,抬眼看缩在沙发上的阮阮,她做事安静而妥帖,敲着电脑还能计算时间帮吴玫买沁汁包子的外卖。 中午吃完饭,才不紧不慢地满足彼此。 阮阮趴在沙发上,将弱小的呻吟藏在臂弯里,偶尔蹙着眉心看一眼施然,又埋头将嘴唇贴在沙发表面的布料上。 施然将另一只手递过去,垫在唇角与沙发之间,阮阮便自觉地亲吻她的指缝,吻得越来越深,最后施然捂住她的嘴,将抑制不住的喉音咽回去。 阮阮轻蹭脚腕在沙发上休息,一二十分钟之后又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总是如此,似一朵开得柔情蜜意的栀子花,被风吹得花枝乱颤,阳光照一照,又拼命伸展枝桠。 晚些时候,她在施然的书桌上发现一本彩票。很眼熟,是剧组发的。 第34章 通常在开工时,剧组会给主演发一本彩票,如果开到大奖,说明鸿运当头,多半会爆。这当然没什么科学依据,因此施然领回来便放在一边。 见阮阮盯着,施然递过去,示意她帮忙刮。 阮阮自然很开心,她没当过主演,第一次有刮剧组彩票的机会。 她坐在施然旁边,用废掉的卡片仔仔细细地磨,50、20的不少,一开始她还播报,后面便不吵施然了。倒数第二张刮完,她才低呼一声,笑了。 施然看过来,阮阮伸手指指:“1000。” “厉害。”施然淡淡一笑。 有功便受禄,阮阮坦然应下,抽两张纸巾清理桌上的碎屑。她记挂家里的小猫,差不多是时间回去了,于是边打扫边问:“明天你几点的飞机?” “晚上,”施然说,“上午去片场。” 还排了戏啊?阮阮扔掉纸巾:“那,先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 “不客气。” 第23章 周二,《神秘嘉宾》的通告单上没有阮阮,但她醒得很早,吴玫七八点便出门了,阮阮闲得没事,到片场找相熟的几位小演员的聊天。 里面拍得热闹,有隔壁组的流量小花过来探施然的班,穿着宽大的古装戏服,乌泱泱来了好几号人,后面跟着拿大疆拍片场vlog的助理,这类互动通常跟剧组打过招呼,阮阮也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要将施然的通告排到赶飞机的当天。 小花来得匆忙,走得也是,拎着古装裙摆,空气中遗留强烈的脂粉味。 临近中午,道具组搬出来几个不用的苹果箱,阮阮坐在上面跟小姐妹们说话,正互相拉着看手相,却见院门口进来几个外卖小哥,日头里拎着几大袋甜品和饮料,剧务小跑出来对接,指挥闲着的场务组搬桌子,将饮料和甜品一一摆到拼接的木桌上,扬声招呼:“来来来,吃甜品,饮料,自己拿啊。” “哇,”小姐妹够头去看,甜品的logo还挺高级,“哪位金主这么大方。” 场务嬉笑:“施老板。” 阮阮循声望去,群演围上前:“施老师?”“是不是啊?”“怎么突然请客呢?” 场务一边发饮料一边说:“施老师昨天刮彩票中了1000,请大家喝东西。” “哇!”“我去运气这么好。”“是剧组彩票吗?那我们这剧要爆啊……” 阮阮听着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和来来去去的人流,心猛烈地跳起来。 施然说,她刮的,然后请客,全组人都尝到了糖,却只有她和施然知道刮的人究竟是谁,又是在怎样隐秘的交流之后。 身体又起反应了,小腹不由自主地一缩。 场务瞟见她坐在旁边,递给她一杯拿铁:“看你平时爱喝这个,给。” 冰的,五分糖。阮阮双手接过,捧着,水珠子沁在掌心儿:“谢谢。” “嗐,施老师做东,谢施老师。”场务笑道。 阮阮抿唇,垂眸笑了笑。 插上吸管喝两口,奶味好浓,阮阮习惯性地咬着吸管,听见里头隐隐骚动,施然她们出来了,这次没打伞,穿着a牌的黑色女士西装,裁剪和材质都高人一等,西装的交叉很低,偏偏她里面什么也没搭,深v本该很性感,配上她冷淡的神情,和快步行走时插在兜里的右手,又只显出了随性与利落。 群演们吃着喝着她送的甜品,却只拿眼睛看她,没人上前说谢谢,想来是看她赶时间的缘故。 执行经纪与线下活动经纪都来了,和第一天的配置一样,众星捧月一般伴随左右。施然一面低头听经纪人说话,一面侧脸戴口罩。 经过阮阮时,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唇鼻被口罩遮住,没什么表情,阮阮喝着她送的拿铁,微微抿了抿嘴。 施然在跟她说:走了。 阮阮在说:好。 俩人都知道。 周三,阮阮躺在家里摆烂。 这是难得的什么安排都没有的休息日,往常即便没有安排,也会督促自己做做瑜伽,或者其他有氧运动。而这一整天,阮阮用来想施然。 想她离开时瞥过来的那一眼,想她人物小传里的小面包,想她坐在自己旁边淡淡一笑说“厉害”,第二天用小猫警官招来的财请大家吃东西。 一般来说,人的印象是整体而模糊的,当你觉得一个人的细节值得反复回味,在自己的脑海里摩擦她的衣角和裙摆,这大概率意味着喜欢。 阮阮活得很赶,还没有时间允许她松弛下来喜欢一个人,可这件事与高潮一样,不需要经验来判定,当它到来时,你就知道,这是。 同时,阮阮也清楚,这是薄弱的摇摇欲坠的喜欢,她俩之间最多的交流是在床上,不晓得情从何来,意从何来,如果从身体里来,那显得过于轻浮。可最奇怪的又在这里,不熟悉的她们在身体上契合得过分,每一寸缠绵都精准得仿佛是在讨好,从头发丝到脚尖都被放纵,也都被驯服。 若是同时拥有被逢迎和被调教的体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很难不喜欢上对方。 那么施然呢?施然又怎么想?她们无疑是令对方满意的床伴,但阮阮没有攻过施然,她们的体验是不对等的,很难讲施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也不知道《欲望》剧组让她试什么戏,一想到她要演自己眼中的阮阮,还是沉溺于欲望的阮阮,光是幻想,都令人心神款动。 第35章 从天亮想到天黑,阮阮安静地等待太阳落山,等待漫长的一天对她说“谢谢观赏”。 周四,收到小林的微信。 当时阮阮正抱着小黑剪指甲,小猫的爪子又短又脆弱,她需要很小心确保不剪到血线,看了一会儿,眼睛就花了,以至于屏幕里出现小林的头像时,她第一反应先是眨了眨眼,生理性的眼泪出来了。 阮阮放开小猫,用手背沾了沾眼角,看小林发来的信息:“你明天过来吗?” “啊?”阮阮没明白。 “她明天回,你明天找她吗?” 阮阮心下一滞:“她让你问我的?” 她知道了小林说话为什么这么模棱两可,俩人都默契地用“她”指代施然。 “不是,”小林说,“她还在楼上试戏,我无聊问问你,如果你找她,我明天自己安排点别的。” 哦……失落来得有一点明显。 阮阮想了想,措辞:“她没说,我不敢去。” 小林大概猜到她们的关系,可做助理从来最会对这种事装聋作哑。如果不是她跟阮阮关系好,连这两句都不会聊。 “那一会儿我对通告单的时候,看看她的意思。” “好。”阮阮舔了舔嘴唇,其实她可以直接问施然,但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想了她一整天之后,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想看第三人旁敲侧击的视角。 这是一个心猿意马的下午,阮阮连新戏的剧本都看不进去,一面用彩笔勾勾划划,一面把左手边的手机立起来,看有没有消息。 等到天黑透,小林才发来三个字:“要工作。” 知道了。 “好哒。”阮阮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打字回复她。 门锁响动,还来不及对着聊天记录发一会儿呆,便听到吴玫回来的声音,酒气比人影先至,阮阮侧头望去,吴玫重重地砸在鞋柜上,“嘣”地一声,鞋柜被撞得一晃。 阮阮快步过去,一手攀着吴玫,一手将鞋柜上的花瓶扶正:“喝酒了?” 吴玫咽了咽喉头,满脸通红,头发乱糟糟的,真的像一颗被盐渍过的乌梅,她站在门边,抱着阮阮就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一抽一抽的,眼泪狠狠沾在阮阮的颈间。 阮阮又慌又心疼,拧着眉头抚摸她的背:“怎么了?” 吴玫抖着肩膀摇头,不说话,只是哭。 阮阮着急不行,又怕隔壁邻居听见,将吴玫拉到沙发上,用手指给她擦眼泪,又递一张纸巾过去示意她擤擤鼻涕,也没着急劝她,只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有没有伤,见衣服和身体都完好,暗暗松一口气,等她哭完,才倒好的温水递给她,用怕把蜡烛吹熄了的声音问:“怎么了,玫玫。” “被灌酒了吗?”阮阮也想哭了,眼圈儿都发酸。 吴玫摇头,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才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去的。” “我刚进的那个组,”她声音哑得厉害,用力清一口嗓子,“聚餐。” 语气扭扭曲曲,委屈止不住地从鼻腔里往外头冒。 “完了他们回酒店打牌,我也跟去了,组里有个灯爷,我找他,给他塞钱,想让他把我灯打得好看点。” 这事对她们小演员来说并不陌生,好不容易能挣个配角,经常要舔着脸嘻嘻哈哈地求人,她们这样的,都求不到导演制片之类的,顶多能跟“灯爷”“杆爷”拉扯拉扯。 灯爷是剧组里的黑话,指有些经验能说得上话的灯光师,这类活虽然在外人看起来不是那么起眼,可干这行的都知道,灯光等于妆发的“妈”,好的打光能给人第二张脸。 “然后呢?”阮阮大概猜到了,心里滞得慌。 “他说,他缺钱啊?”吴玫眼泪又往外头冒,忙用纸巾怼住,“那几个徒弟就把我往他房里拉,我就跑啊,就跑。” 她用纸巾狠狠按着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哭这个你知道吗,阮阮,我就是觉得。” “他们都那样了,我跑的时候吧还不敢凶,我还嬉皮笑脸地说你们几个喝不少啊。” 明明手腕被攥得通红,明明嗓子眼都在抖,明明她被人欺负了,还在笑,还在笑。 吴玫用力抽泣,抓着阮阮的手,像抓着求生的浮木。 阮阮鼻头通红,忍着没掉下泪来,她慢慢地咽下喉头,望着吴玫温柔地反握她。 再等一等,她在心里说。再等一等,她会演上主角,会拼命红起来,然后给吴玫介绍戏,像施然那样,毫不费力地推人上位。 再等一等,就快好了,阮阮在心里说。 第24章 生活不会给太多自我疗愈的时间,竖城更不会,第二天一早,吴玫便赶通告去了,去之前还喝了一大杯黑咖啡消肿。阮阮给她洗完杯子,准备今天将《神龛》原著看完。 神龛不再是她的神龛了,《神龛》才是,她每天阅读这些文字,和从前烧香拜佛没什么两样。 都在祈求,希望神佛高抬贵手。 神龛中的面目渐渐长出施然的脸,在第七八次午夜梦回的时候。 阳光晴好的下午,她看完最后一行字,将书盖到自己脸上,书本被烤出油墨的香味,她听见里面的人在喊“乔翘”,半醒之间钻进耳朵里,成了“阮阮”。放下书,惯例用手机搜索《神龛》影视化的消息,却刷到了施然的视频。 是十八九岁的施然,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头发盘成高丸子,清丽可人,灵气四溢。那时她还没这么不苟言笑,落落大方地站在表演台上,顾盼生辉。 第36章 老师说了句什么,她认真地听,阳光打在她鼻梁上,肌肤吹弹可破。不像在老视频里,像在每一位少年人的憧憬里。 阮阮将这个视频看了四五遍,又将评论逐一阅读。 之后退出去,在搜索栏输入“施然”。 她回来了吗?粉丝应该会去接机,不知道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黑色长袖露腰装,浅色的休闲裤,很clean fit的一身,没有配饰,只拎了一只d家最新款的手提包,戴着口罩快步埋头上车。她向来不跟粉丝打招呼,只关上车门的时候微微点头。 在她还没有红的时候,有营销号说过施然拽,站稳脚跟后,所有的大v都说就爱冷脸施然,有种只靠作品说话的态度。 也有人质疑过,问是不是施然团队的人设,因为假如她偶尔做出厌世之外的反应,视频便能迅速出圈,引发大量讨论。阮阮刷到的便是施然前两年在机场,一个粉丝递上来的哆啦a梦玩偶掉了,正落在施然面前,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小林。 小林便捡起来,又伸手接过几封信,不动声色揣怀里,说:“谢谢,谢谢啊,谢谢大家,但不要拥挤。” 施然提步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众人都以为哆啦a梦挡了施然的道,助理清理后她才前行。 只有小林知道,施然觉得这个玩偶可爱,想要。 活在镁光灯下,活在众人簇拥里就是这样,她不能显露出喜好,假如她自己伸手,下一次接机,甚至可能接下来几年,所有人都会拿着哆啦a梦凑上来。她也不能自己蹲下去捡东西,有人一激动会不当心踩到她的手,有代拍对于这样的角度会很兴奋。 阮阮那时不懂,现在与施然有一些交集之后,看出了她的眼神里的想要,也举一反三地读懂了她的无可奈何。 咬了咬嘴唇,继续刷,跳出来的是施然的最新路透。 极其眼熟的背景,就在竖城的一个咖啡厅前,施然还是机场那身,拿着一杯咖啡,跟另一位女演员一起说话。路人的拍摄距离不近,画质略显模糊,却也看得出来对方说完后,施然轻轻地笑了,眨眼偏头,分外迷人。 阮阮第一次发现,施然是戴着口罩也能辨别出表情的人,她的肢体太好了,松弛感和愉悦感都相当敏锐。 对面的女演员又说了两句,施然将手背到身后,反拎着咖啡杯,认真听她讲话。 这个动作一般很少有人做,粉丝截成动图反复欣赏,尖叫着想做她手里微微旋转的那杯咖啡。 视频的最后,施然端着咖啡上了一旁的车,女演员也跟上去,与她一同回酒店。 这个演员阮阮也认得,刚到竖城的,在隔壁的秦王宫拍一部古装历史剧。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没有失落,因为本就没有资格,施然回来当然不用向她报备,施然有没有邀请另外的演员朋友去酒店,也与阮阮毫不相干。 可是,昨天小林跟阮阮说,施然要工作。还以为她不会有出街买咖啡的闲心。 阮阮放下手机,缩在沙发上,地上一黑一白两个团子盯着她,阮阮伸手摸小黑的头,小声说:“你还被她抱过呢。” 你知道她很红吗? 小黑不知道。施然对它的吸引力,或许还不如阮阮摘下来的发圈儿。 阮阮没有思索太久,起身做晚饭,馄饨吃到一半才想起来看手机,竟然躺着一条施然的微信,半小时前发来的。 “1。” 心里的线条被蓦地扯动,阮阮咽下口中的食物,回复:“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怎么了?” 略忐忑地等待十来分钟,才收到施然的:“想问问你吃饭没有。”看来应该吃过了。 啊哦,阮阮看看自己碗中的馄饨,想吐出来。 “你没吃吗?想找我吃饭?” “嗯。有点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阮阮跟施然的交集不多,那就是《神龛》?眼睛瞬间便亮了。 “我现在可以过去找你吗?” “可以。” 阮阮碗都没刷,用纸巾擦了擦嘴,漱了口,便马不停蹄地往景悦国际去。 这次是她单独前往,到地下车库连接的专属电梯处,小林已经提前等待在那里,帮她刷卡进去,再自己按下8楼的按钮。俩人闲聊两句,电梯停靠,小林回房,只剩阮阮仰头望着层层升高的数字,继续上行。 按下门铃,来开门的是施然。 刚刚在镜头里网络里看过的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很微妙,似虚无缥缈的幻梦有了实体,要目不转睛地看上两秒,才能确认她的鲜活。 阮阮换鞋进去,施然的箱子还摆在客厅的角落,她拨两下自己略微弯曲的长发,拿起桌上的欧包继续吃。 有核桃和芋泥的香味,奶乎乎的,阮阮坐到沙发上,坐得直直的,开口:“什么工作呢?” 施然埋头咬一小口软欧包,短促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吃完,才说:“我以为,你会先关心我试镜的结果。” 这么功利的吗?小面包。 阮阮不好意思了,她很少有这么不会做人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刚刚在网上看到的那些,令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施然太过遥远,不该以朋友的身份过问太多。 而施然绵绵嚼着面包的动作让她很安心,于是她解释道:“我想,如果有好消息,你应该会告诉我。” 第37章 “确实还没有。” 导演说,比之前好一些,不过太像演别人,表演痕迹比施然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可导演也给了一颗定心丸,她说施然已经是所有试镜的演员中最接近这个角色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更好的,大概率能定下施然。 阮阮挺为她开心的,掖着嘴角笑了。 施然放下面包,递给阮阮一份文件,白色的厚厚一沓,浅绿的封皮上有水波纹。几乎是落进眼里的一刻阮阮便知道,这是剧本,上面还写着《神龛》两个字。 “作者的版权协议上个月签好了,其他的流程也走得差不多,这是剧本初稿,还没修,不过你可以先看一下。” 阮阮接过来,抿着嘴,没翻开,就放到大腿上,无意识地抚摸。 “那,定下是我了吗?” 尽管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仍然口干舌燥。 “剧组就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施然神情淡淡的,“让你来,也是你想跟你经纪公司打个招呼,之后的合同会比较好谈。” 阮阮沉吟几秒,掌心仍然在摩挲剧本:“沈白呢?沈白是谁?” “你也认识,钟意。” 钟意……也是两年前上节目认识的,很贵气的一个女孩子,天之骄女型的人物。 与沈白,不能更贴了。 钟意家庭条件很好,来演艺圈仿佛半玩票,事业心不强,因此一直在二三线徘徊,偶尔上热搜也是因为真人秀暴露了她家里某处9位数的住宅之类的。这两年没接戏,有网友调侃说,可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阮阮在心里将自己和钟意的照片拼在一起,攻受分明,挺搭的。她觉得这个选角不错,除了……自己太糊了以外。 她低下头,看看“神龛”两个字,又抬脸,对施然软声说:“先不要找我公司。” “嗯?” “我经纪公司对我不好,我不想让他们赚钱,你等我解约,再跟我签。” 阮阮语气平缓地补充:“现在也不要透露任何想用我的风声,我的事业一直没有起色,公司比较容易放人。” 施然扬眉,望着她柔弱的眉眼,有点意外。 很多人像荔枝,坚硬的外表下是玲珑剔透的香甜,阮阮不是,她用人畜无害的香甜包裹自己,尝过一口后,里面有粗糙的小刺。 她的野心,她的私心,她的叛逆心。 在施然的童年与青年时期,她被身边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与难以窥探的真心磋磨过,伤害过。阮阮却不一样,哪怕她也表里不一,却令施然感到安全,感到舒服,想要了解更多。 如果别人的真心是野兽出没的深渊,阮阮的像溶洞。 若是你乘舟进去,会有荡漾水域和嶙峋的怪石,里面凉气蚀骨,可舟中人知道,这些只是岁月的凝结,溶洞不会伤害她。 她们第三次发生了亲密关系,在软绵绵的芋泥香味中。 施然吃完品牌店里的软欧包,又用嘴抿开小面包的包装袋。先跟阮阮谈完了工作,再奔赴欲望。 她感到阮阮很想她,因为做的时候既酣畅淋漓,又委屈,在她唇角反复流连,似靠本能舔舐的奶猫。 耳鬓厮磨快一个小时,阮阮仍然觉得不满足,她在这场交流里想了很多。 她阖着眼想自己跟机场的施然的距离,想和施然一起回酒店的女孩子,还想起了吴玫。客厅还有《神龛》的剧本,而自己此刻在与“金主”上床。 纷乱的思绪慢下来,阮阮汗涔涔地趴在施然颈间,抵着她的肩头,低声叫她:“施然。” “嗯。” 嘴唇一张一合,挨着她的肌肤,似吻非吻。 “你试镜完成,我也要签约了,我们的短暂合作互相帮忙,结束了,是吗?”阮阮用呢喃一样的声音问。 施然安静几秒,从鼻腔里哼出不明显的半个应答。 “所以,我们现在再次这样,只是因为彼此都觉得舒服,对不对?”阮阮支起身子,长发滑下来,又细又软,似包裹她白皙肌体的绸缎。 施然不由自主地伸手捞一把,偏着脸,略显倦怠地问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阮阮攫住她的眼神,轻悠悠的,却透了点不同以往的进攻性。 施然回视她。 她想说什么? “我想说,”阮阮坐起来,望着施然睡衣稍稍敞开的领口,咽了咽喉头,抿唇,“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太对等。” 她的小腿缠着施然,稍稍一蹭,自下而上地看进她眼里。 砰砰,砰砰,砰砰。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潮水开始膨胀,一下下拍打礁石,光是宣之于口,就已经情难自禁。 她就是觉得不该如此,不该是单方面的索求与品尝,如果是互相取悦的床伴,双方都该得到些什么。 尽管得到施然这件事,在一刻钟前她还不敢想。 可她想要给自己的自尊心一个机会,不想在这段关系里一低再低。施然如果习惯了放低视线找她,以后看她,便总会往下。 施然笑了,然后坐起来,正对着阮阮,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声音哑哑的,三言两语将阮阮的理智挑断。 而施然冷淡地垂下眼,慢条斯理地说:“我可能,不会让你很满意。” 第二句,她用十个字便令阮阮心潮澎湃,滔天巨浪打过来,礁石都站不住。 第38章 施然竟然在想,自己会不会让阮阮满意,这件事本身便足够令人六神俱乱。 阮阮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柔软地亲吻覆雪般的施然,从她的颈侧到肩头。施然被攻时很不一样,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呼吸温和而绵长,连眼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这个样子,阮阮很莫名地就不舍得用手了。 她让施然坐到床边,自己跪坐在地毯上,一面抚摸她,一面亲吻她。雪的深处也有清澈的水源,带着凌冽的香气,萦绕在探路人的鼻端。 施然身子稍稍后撤,双手撑在身后,长发裹住肩头,脸侧向一旁,静静地望着房间角落的雕塑。 没有发出声音,没有多余的动作,如果不是阮阮尝到了雪水,几乎要以为她在发呆。 最后,施然才抬起手,不用力地揉了揉阮阮的头,用被雪压过似的轻音说:“好了。” 之后她的指尖拂过阮阮的耳垂,停留了一小下。 不用别人告知,阮阮也知道该什么时候结束,因为她的舌尖也颤了一下。她没说什么,克制着杂乱的心跳抽出纸巾,低下头擦自己的嘴。 她脸红了,难以想象,无声的施然像潜在水里攀附船沿的人鱼,世人都说海妖的嗓子最蛊惑人心,只有真正见过的才知道,只要你对上她的眼睛,就逃不掉了。 不开口的她,比世间任何动静,都迷人千百倍。 第25章 九十点钟,饱餐一顿的小面包饿了,施然叫来客房服务,餐厅只有些西式简餐。 俩人吃了两个司康,没有配红茶,搭的酒店很出名的鸡尾酒,甜腻又上头。阮阮一面喝,一面看对面的施然,她仍旧一对无视万物的眼,眼尾微微上翘,有液体折射的光晕,比方才在床上还要生动些。 阮阮又脸红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施然说“怕她不满意”是指她没什么反应,可能会令“服务方”陷入困惑和迷茫,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也很难从中获取情绪价值,很难像施然一样——有一点开心。 施然能为她考虑到这一点,不必再解释什么,阮阮就知道,在施然心里,她们已经是平等关系。 “看什么?”施然抬眼问她。 阮阮趴在桌子上,眨眨眼,忽然提起不大相干的话题:“你之前说,《欲望》的导演拒绝你时,怎么讲的?” “第一次拒绝的时候。”她补充。 施然忖了忖:“说我身上没有欲望,演不了这个题材。” 阮阮杵着下巴:“可是,我觉得不对。” “嗯?” “你想演这部剧,是你的欲望,我们一起时,你身体的反应是欲望,还有我们吃饭,喝酒……食欲、性欲、生存欲,都是欲望,你怎么会没有欲望呢?”阮阮慢吞吞地说。 施然眉心一动。 “既然你有,”阮阮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在你身上却看不到,这难道……” 她呼吸一滞,抬眸直视施然:“这难道不就是,《不是欲望的欲望》么?” 施然握着酒杯的无名指一动。 阮阮笑起来,有些兴奋:“施然,我觉得,你的方向错了,你不要演别人,你演你自己。” “那本书我看了,文里的女主没有具体形象,她是谁都可以。导演或许陷入了刻板印象里,谁说藏起来的欲望才算‘似欲非欲’呢?它的表象一定是做小伏低么?进攻的伪装,一定是唯唯诺诺么?为什么不能是冷漠、淡然和无视呢?”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托着的两腮隐隐发红。 “这个女主,可以就是你啊,你根本不用演别人。” 就像刚才在床上,施然无声的欲望,远比其他的形式更动人。 施然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她眼下的小痣随着眼神的动作略微摇晃,咬唇笑的时候仍然有所回避,可她聊到这些,有独具一格的生命力,眉清目秀,冰雪聪明。 “演我自己?”施然没想过,她从来都是容器,也没有观察过自己。 “或许不能说是演,是做,”阮阮沉吟,“你在镜头里做过自己吗?像真人秀那样。” 似综艺里的她,既保持自我风格,又将台词融入到生活里。 施然垂眸,看得出来,她心动了,两个含义都有,对这个提议,也对做出提议的眼前人。 阮阮为什么跟她这么契合呢?她的身体和想法,还有亮晶晶的眼神,都像在投她所好。 施然也在想,为什么自己这么渴望这个角色,当初在上学时,就被这个女主吸引,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在女主身上投射了一部分自己。 掉在地上的哆啦a梦,初次尝试的鱼水之欢,电影殿堂的最高奖项,都是她的欲望,没有人知道。 或许以后,阮阮会知道。 施然习惯性地揉揉手腕,眼神在搜索笔记本电脑,阮阮看出来了,跟她说:“也许不用修改人物小传,你可以直接给导演录一段casting tape.” 施然在试镜这方面没有常年跑组的阮阮有经验,她向来都是被直接定下的。因此阮阮轻声细语地帮她,施然与导演已经过了文本讨论阶段,试镜时期便是用镜头语言说话了,而“演自己”这件事剖析起来太悬浮,不如直接拍摄试镜视频。 “现在?”施然懒怠地挑了挑眉头。 阮阮抿嘴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帮你拍。” 第39章 又是这句,“如果你不嫌弃”。第一次,施然以为阮阮担心自己看不上她,可在阮阮要求反攻之后,施然明白了,阮阮从骨子里就不是怕被轻视的人,她很勇于争取。 因此,小面包不过是在以退为进,对方通常会为了表达“不嫌弃”,而不怕麻烦她。 十来分钟后,施然穿着家居服,坐在书桌旁,背后是偌大的落地窗,万家灯火似明明灭灭的星辰,她微微侧着身子,把家居服的袖口整理到日常翻卷的幅度。 阮阮用房间里的单反架上三脚架,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掌镜。 她们商量过,不用说台词,施然先做自己的工作,然后喝一口水,再抬眼直视镜头,五到六秒。 “你别动,我挪一下镜头。”阮阮挽起耳发,躬身调整设备,她灵犀的双眼认真极了,敛住呼吸的样子很诚恳。 “好了。”似在用气息亲吻设备的监视器。 施然眼中暧昧流动,仅仅是一秒,又在按下录制键后淡漠地垂下睫毛,神色如常地工作。 敲字、喝水、看镜头,高级而清冷的一张脸瞥过来,阮阮扶着设备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心里也是。 她咬住嘴唇,从监视器里看施然,这便是顶级演员的眼神戏张力,明明视线没有接触,却好似在对视。 五秒后,阮阮喊“cut”,施然收回目光,肩颈松懈下来,阮阮忽然叫她:“施然。” “嗯?”冷月似的一个侧脸,双眼却因为与人的交互而活了,孤独感被卸下,月亮来到人间。 “cut。”阮阮注视着监视器,第二次说。 这次才真正录制完毕。 她私心加了一小段施然随口应人的样子,觉得很合《欲望》的主题,镜头外有人在喊她,就停留在这里,她想要什么,将看到什么,任人用想象力来装扮。 阮阮直起身子,低头按下按钮保存好,再交给施然,示意她让助理剪辑一下。 她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出的主意算不算好,不过如果能帮到施然,她会非常开心。 拍摄完,俩人又坐在沙发上喝酒。她们现在已经能够自如地共处一室了,不说话也不尴尬的那种,施然用手机回消息,阮阮翻看相册里小猫咪的照片。 一看时间,十一点多,她将手机锁屏,放下鸡尾酒。 “要回去?”施然仍然在回消息,头也没抬。 其实也可以不回,阮阮出来之前给小猫加猫粮了,可施然没说话,她不好留宿。 “很晚了,如果回去没事的话,留下住吧。”施然说。 “好。”阮阮抿唇,笑了笑。 趴在沙发扶手上刷小红书,等困了再去洗澡。几分钟后,却听施然开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阮阮眨眼,侧脸看她。 “你又帮了我一次。”施然淡淡地说。 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偏头看她。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不算帮了你什么,”阮阮略感不自在,失落来得猝不及防,“你不用算那么清楚,让我上《神龛》,投那么多钱,你已经很亏了。” “你没有自信能帮我赚钱吗?”施然望着她,睫毛交叉。 投资固然有利益交换,可施然也从没想过把钱扔着玩儿。 小面包最好帮她赚回来,并且,有了绿牙的入场,以及整个制作班底以及宣发团队的能力加持,这不算特别难办到的事。 阮阮沉默,望着她,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 施然收回打量的眼神,在茶几上绕一圈,续言道:“我刚刚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不是指资源交换,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最近品牌寄来不少东西,我用不过来。” “礼物?” “你不是说,我们是闺蜜吗?”施然冷淡地偏头看她,轻声说。 第26章 阮阮眼神一敛,小小地笑出声。 施然也掖了掖嘴角。 阮阮身子前倾,反手支着下巴说:“我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可闺蜜不是这样的。”她和吴玫才是闺蜜,俩人一块做饭吃饭聊天八卦,抱在一起睡觉也没有半点想法。 友情她实实在在地体验过,与跟施然的感觉截然不同,施然一定也知道。 果然,施然低声说:“我知道。”只是…… “只是跟我一样,犹豫该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阮阮软绵绵地接口道。 不太熟,又亲密得无可比拟,直到今天,才放松地自在地像初识一样谈心。 施然说她是第一次,阮阮也是。她很清楚,自己有一些喜欢施然,但不多,如果要让她在施然和《神龛》里选一样,她会毫不犹豫地选《神龛》的程度。她不知道施然喜不喜欢她,接触下来,至少肯定不反感。她们之间最适合的一个词就是床伴,可是不那么好宣之于口,也显得过于无情。 “嗯,我想……”阮阮缓慢而乖巧地眨着眼睛,低眉敛目看向施然,“无论有没有附加因素,也不妨碍我们做朋友,对吧?” 下了床穿上衣服,她们也可以真诚地相处,像刚刚为施然掌镜那样。 阮阮将支着下巴的手一挪,扶住腮边,细长的头发垂下来,嗓音比发丝还要软:“你会想要跟我做朋友吗?” 施然落下眼神看她,挑眉,幅度微小地点点头。 心里的磐石隐约一晃,阮阮甘甜地笑了,眼下小痣略微缩起来。她踏实一些了,至少今晚过后,不像白天时那样觉得离施然过于遥远,没有任何过问她生活的立场。 第40章 她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鼻尖,眨着眼睛问:“你跟张诺然,很好吗?” 张诺然便是今天路透中和施然一起买咖啡,又回酒店的那个。 “不太熟,之前合作过。”施然说。 她停下来,想了想,笑两三秒:“我被拍到了。” “对呀,”阮阮语气悠长地说,“你被拍到了~带一位女演员回酒店。” “我带她?”施然挑眉,“她住这里。” 手指往下一指:“12楼,蹭我车。” 阮阮抖着胸腔笑,伸手将施然的食指收住,小声说:“不要这样。”看起来不吉利,好像讲人家住地下。 施然也偏头笑,任由她拉了几秒手指,才放开,收回笑意,冷淡地俯身端杯子喝一口水。 她没有跟人这么做过朋友,原来阮阮放松下来是这个样子,挺甜的。 难怪剧组上下都喜欢她。 而此刻阮阮托着腮,忽闪两只眼睛望着施然,又一次觉得施然可爱。 阮阮没来由地暗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深究这种情绪,便又听施然说:“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刚刚?哦,有没有想要的东西那个。阮阮琢磨了一下:“小黑小白和小橙需要去新家,可我没有找到靠谱的领养对象。” 在竖城常年漂泊的都是小演员比较多,早出晚归,住所也不太固定,并且由于前路渺茫,很多中途就转行离开了,不大适合照顾小猫。 “你是想……”施然大概猜到了。 “我想你认识的人比较有钱,如果你的朋友想要领养,那么小猫能当富二代。” 猜是猜到,却没想过阮阮这么直白,有钱?富二代? 施然今天笑的频率略高了。她抿住唇角,让阮阮把小猫的照片发给她。 阮阮精挑细选几张,发到施然的微信,凑过去看她保存下来,点击朋友圈,编辑九宫格,文案:找领养。 发送。 阮阮暖乎乎的气息打在脸边,她迟疑地润了润嘴唇,轻声问:“你就这么写呀?” “嗯。”施然侧脸看她,眼神从精巧的鼻头移到被沾湿的嘴角,“要怎么写?” 轻轻的,像含住了阮阮的气息。 阮阮又凑一些,认真注视手机屏幕,伸手指指:“它们是上个月10号出生的,到今天1个月28天,马上去打第一针疫苗,现在是预定,等三针打完可以接走。” “小黑是母猫,小橙也是母猫,小白是公猫。” “它们妈妈是橘猫,爸爸不知道。” “是黑猫警长。”施然懒懒地说。 阮阮笑了,瞄她一眼。会开玩笑啊? 施然没再打岔,微信调到跟阮阮的聊天框,递到阮阮嘴边,按下语音按钮:“再说一遍。” 嗯?阮阮眨眼。施然的神情很明白,她不想打字,也记不住。 阮阮再说一遍,她语音转文字,补充到朋友圈。 小猫警官立时便明白过来,伸手稍稍扶着施然的手机,语调清晰地复述。 好了。施然收回手机,专心操作。 阮阮安静地等在一边,呼吸起落几回后,见缝插针问:“你明天有通告吗?” “有。” “什么时候呢?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 “那明天中午,我给你做完饭再走,可以吗?上次我做的烫饭你说好吃,我还会别的。” “为什么要给我做饭?”施然编辑好,粘贴到朋友圈的评论区。 “想代小猫感谢你。”它们应该很快要成为富二代了,阮阮刚才扫了一眼,点赞和评论的人都很多。 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淡淡颔首:“好。” “那我去洗澡了。”阮阮小声说。 “好,你先睡吧,我看下剧本。” “嗯,”阮阮起身,顺手将茶几上的水壶拿走,灌了一壶水替她烧上,才轻声道,“晚安。” “谢谢,晚安。”施然说。 第27章 第二天阮阮早早地就起来了,去菜市场买了点菜,拎一箱牛奶和鸡蛋回来,等施然起床时,阮阮在擦洗厨房。 套房的西厨很干净,但看得出来锅碗瓢盆没怎么用过,她特意买了一块肥猪肉来开锅。 “你醒了?”她瞟一眼穿着睡袍的施然,顶级女星的自我修养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才从被窝里出来也没半点倦容,稍稍凌乱的发丝是旁观她的追随者,她眨眼,也好似轻飘飘地拂去脸上的彻夜的寒霜。 “做早餐?”施然将睡袍的腰带拆开,又闲闲地绑上。 “嗯,我先试试开火,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没事,你随意。”施然闷着鼻音打了个哈欠,反手将头发捞到一侧。 阮阮伸手拿锅,笑眼盈盈的:“那你想吃什么?有牛奶配煎蛋,如果胃口还不错,要试试我做的榨菜肉丝面吗?” “好吃?” “反正玫玫说好吃。”阮阮洗着锅。 施然不置可否,但阮阮读懂了,看一眼手机:“二十分钟,你去洗漱吧。” “谢谢。” 阮阮的榨菜肉丝面果然是一绝,她特意买的水面,软硬适中又很有嚼劲,浇头是新炒的肉丝,榨菜就是随处可买的涪陵榨菜,但她不贪多,只加一点来提味,小葱点缀冒着油花的香味,不用太多调料,也能吃得食指大动。 第41章 她先是给施然搅拌了一下,在热腾腾的蒸汽中微眯眼,小猫警官变成小猫厨娘,如果穿上围裙就更像了。 而她没带换洗衣物,偏偏穿的是施然的白衬衣,袖口卷得高高的,肩线垮下来,袖管也很空,只有锁骨下方被天然地支起,一动作便有引人遐想的阴影。 以前施然不懂,为什么有人爱看女朋友穿自己的衣服,现在懂一点了。她冷淡地坐在桌旁看阮阮,将眼睛缓慢地一眨。 吃完早餐,施然和阮阮一起洗碗,随后俩人坐到客厅看剧本。施然看今天通告上要拍的,阮阮看《神龛》。她问施然借了一支酒店的圆珠笔,一面看一面记笔记,偶尔有不懂的地方向施然请教,乖巧得仿佛从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 她仍然忍不住要默读出声,但想到施然在旁边,便极力克制,耳朵都憋红了,看得有些慢。 眼睫毛便起起落落的,施然瞥她一眼:“你可以读出来,不会打扰我。” “是吗?” “以前拍戏,在街上也背过剧本。”施然没什么表情地说。 还在景点拍过,剧组围栏外面的大爷大妈热情地拿手机拍她,一边拍一边喊:“施然!施然!”而她还要深情款款地与对手戏演员诉衷肠,对手戏演员只用带个背,当时脸青青绿绿的,像被人揍了。 阮阮对施然的合作经历很好奇,趴在茶几上听她时不时讲两句。 她求知若渴的眼神仿佛施然是她的教授,而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她在春梅艺校上的课很糊弄,不像正统戏剧学院那么系统性那么科学,她跟施然说,后来在网上看戏剧学院的学生解放天性训练,才发现自己学的,像跳大神。 她自顾自笑起来,施然没笑,凝眸注视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阮阮忽然凑近,蹙眉:“你长了颗痘痘?” 声音很轻。 “是吗?”施然拎了拎眉头,垂眼看她。 阮阮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一下她嘴角下方:“嗯,这里,是痘痘吗?” 本想问她,被碰到会不会痛,如果红肿多半就是,可她们离得太近了,话讲出来跟羽毛似的,扫在施然的鼻端。 施然的喉部微微一咽。 阮阮抿唇,有些懊恼,掀起眼皮软软地望着她:“是不是早上吃太油腻了,能盖住么?”她担心不连戏。 但她在施然的眼神里看到了别的,下一秒,清雪似的气息覆过来,施然偏头,含住她的下唇。 她们安静地接了一个吻,十来秒,随后施然退开,神色如常,略动了动眉心:“应该可以。” “那就好。”阮阮收敛紊乱的心跳,抿住残留的湿润,垂头继续看剧本。 施然翻一页书,余光看见阮阮的唇线略微浮动,她的舌尖在隐秘而回味地一扫。 俩人都有些想做,可不太好,下午还有工作。 虽然不饿,顾及rundown的安排,午饭还是吃得很早。简单炒了西红柿鸡蛋、麻婆豆腐、茄子煲以及一个蔬菜汤,施然帮忙打下手,之前参加综艺练的刀工依旧很管用。 俩人一边吃一边聊。 阮阮想起方才看的剧本,端着碗想了想,犹豫要不要开口:“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在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可以问谁的意见。 施然看她一眼,示意她说。 阮阮斟酌用词:“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个闺蜜,也是我的助理,吴玫,你有印象吗?我在想,我进组之后,可以推荐她演个角色吗?不用太重的戏份,她本来是群演,有些台词能发挥一下我想她就会挺开心了。” “嗯……她演技还行的,在家的时候她经常跟我对戏,反正,不比我差。” 她有些难为情,自己都没站稳脚跟,甚至还没签约,就又想提要求,施然会不会觉得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得寸进尺。 可《神龛》一进组估计又得大半年,她不可能让吴玫跟着她只当助理,而如若俩人分开,吴玫一个人去跑的组,她不放心。 说完也没顾施然的眼神,低头送入一口米饭。 施然冷静地看她一眼,想的倒不是别的,而是她跟吴玫关系真的挺好的样子。 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这么周全周到,这么细心妥帖,这么尽心尽力。就像这顿午餐,她原本可以好好表现一番,大秀厨艺,却考虑到施然的痘痘,做得比往常清淡。 “找辛晨。”施然说。 阮阮抬头,施然略微顿了顿:“我不清楚你想要推荐什么样的角色,可这部剧除你、钟意以及两三位老戏骨来撑单元剧之外,其余的应该都用辛晨自己的人。” “辛晨的人?”阮阮不明白。 施然淡淡一笑:“你不会以为,她只想赚一部剧的钱吧。” “辛晨转型当制片,做资方,你知道什么是资方么?就是上下游都想吃。”施然微微偏头看她,“短剧爆戏,长剧爆人,如果能捧出来人,带来的长尾效远比那点分账要可观得多。” “另一方面,她签的是影视全约,也就是神龛这个ip至少十年内都由她开发,要做系列网剧,改编大电影,用自己的人是最稳定最方便的选择。” “如果你比较关注商业版图方面,你就能查到,以辛晨的经纪人为法定代表人的经纪公司已经注册下来了。” 这是一个提醒,阮阮要入局,不是之前接两个小角色那么简单,她的关注点也不能只放在戏上。 第42章 “你是说,”阮阮放下碗筷,“辛晨已经签好艺人了,要通过这部剧捧她们。” 施然点头。 阮阮托腮,有点忐忑,如果都是她们“自己人”,那她在剧组里会不会压不住这女一号? 施然抬眼看她:“怕了?” 阮阮与她对视,用无名指轻蹭嘴唇,无意识的思考动作。 “怕什么?”施然短促地笑了笑。 又搁下筷子,拾起汤匙,施施然为自己盛半碗汤。 “她捧他们,我捧你啊。” 第28章 回到家,阮阮仍然在想这句话。 心里像有流星扫过,灼热而滚烫,神明一定听见了她的愿望,才在夜空中划下一根火柴。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曾经在冬天蜷缩过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阮阮划下的这根里有华服,有高珠,有周遭的盈盈笑脸,有衣食无忧,可都不是最后一根。她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红呢,除了赚钱以外。后来才明白,她太想要成为别人的第一选择了。 不是生不出弟弟的备选,也不是热天排大队的等待,更不是要厚着脸皮打一个个电话,明里暗里地提醒选角导演,千万不要忘了自己。 就连她人生的高光时刻,选秀一个,综艺一个,前者是把自己变成选手编号,等待别人的垂青,后者是在原定的演员放鸽子之后,临时找到的她。 “备选”意味着随时可以被抛弃,就像弟弟来临之后,她成为了鸡肋一般的存在,抛弃她会被人指指点点,而养着她又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进入娱乐圈以后,她仍然是观众心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偶尔营销号推其他艺人,盘点那些“好看又不红”的小演员时会带到她,底下也有人说,真可惜,可下一次当他们掌握遥控器时,也不会为她多停留一秒。 可以想见,如果当初,综艺原定的演员打来一个电话,跟节目组说可以参加了。 那么阮阮会收到节目组说的:“不好意思。” 能完全掌握主动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能不被动地一次次被选择,不做备选,不当鸡肋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呢? 真羡慕。 因此,当听到施然这句话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真实,胸腔里“嗡”地弹奏一声,琴弦都要绷断了。她很懵地确认,自己是被施然当作第一选择了吗?没有其他人,就想支撑她。 第二反应是,不习惯。一个从来就没有过靠山与退路的人生,是不会陡然生出底气的。 阮阮的耳朵红了,趴在餐桌上,隔着碗筷的重影看着施然:“你这句话很那个。” 施然小口喝汤:“哪个?” “我没有听过这样的,像小说里的话。”她抿着嘴,眼下的小痣很柔弱。 施然冷淡地将汤抿完,放下:“又给我装到了。” “扑哧。”阮阮笑出声,脑袋晃了晃。 她看出来了,施然也不习惯说这样的话,因此面无表情地将它判为一个玩笑。 每次施然冷幽默,或讲这种极具反差感的流行语,阮阮都觉得特别可爱,她没见过厌世脸讲笑话的人,这辈子可能也就遇到这么一个。 “只是想说,如果别人有人牵线进组,你也有,没什么区别。进组之后都靠本事吃饭,所以不用担心。”施然说。 而且,她看中的人,不可能比辛晨看中的差。早在发现阮阮故意接近她的时候,就已经调查过阮阮的履历和背景了。身家清白,遵纪守法,演技不错,踏实勤劳,不然她也不会那么轻率地与阮阮发生关系。 “嗯。”施然的鼓励很有效,阮阮软绵绵地点头,支起身子也喝半碗汤。 《神龛》立项之后,和经纪公司的谈判便迫在眉睫,阮阮趁这几天没戏,跟剧组请了假飞回北城与经纪公司谈解约。 这一去就是一周多,她委托吴玫细心照顾几只小猫,此外也没什么牵挂。偶尔收到施然的消息,问她关于小奶猫的情况,有想要收养的朋友来了解,她只能找阮阮。 这就是跟红顶白的娱乐圈,流浪的小猫沾上施然两个字,都金贵得比赛级之后还要抢手,传递到阮阮这里得消息还是施然过滤过的,有的人聊半分钟便知道根本对小猫没兴趣,只是借机与施然搭两句话。 天气转凉,剧组的小风扇都收起来了,空气里也没了酸梅汤的味道。 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小猫警官在剧组里跑来跑去地帮忙,轻言细语地聊天,施然偶尔在开工与收工的间隙中会下意识地看看天幕下方,现场箱上是不是还坐着乘凉的阮阮。 新入组的小演员占据了那个地方,身子骨也很瘦弱,打眼过去像,却没有那么白。 施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阮阮的肢体习惯,她坐着聊天时手会扶住现场箱的边缘,讲到兴起微微摇晃身子,不好意思了或是感到尴尬,时常将手搭在额头上,鸵鸟似的,仿佛阻拦了自己的视线,全世界就都看不到她了。 被拉着合影永远是剪刀手,二十年前流行的剪刀手,而身边的人都已经在脸颊比心了。 她应该在夏天最可爱,因为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令她瞧起来像新鲜白嫩的瓜果,刚在溪水里湃过。 周五的下午,剧组在竖城第一中学拍戏,借塑胶跑道收几场大学校园的场景。 轨道和摄像机都搭起来,灯光美术道具组一一就位。跟学校申请后,操场被清场以防止过度围观,年轻的群演三三两两地走或跑,灯光师与坐在摇臂上的摄影师对光,等下光替来帮忙走位确定人物调度。 第43章 这天又热了起来,烈日当头,施然与对手的女三号站在一旁翻看剧本。小林一手叉腰,一手给施然撑着伞,皱起眉头看一旁的进展,她最不喜欢出外景,晒得她毛焦火辣的,眼睛都花了。 施然跟女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女三开了个玩笑,自个儿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扶住施然的胳膊。 小林扬眉,这姐又作妖了。 出外景有代拍这是所有圈里人都知道的,所以这时候制造肢体接触便没有那么单纯,更何况,女三刚开机时还跟导演吵过架,那时对施然也不见得多友善。 施然没说什么,任由她摸了一会儿,之后换了只手拿剧本,懒怠地靠在小林身上,拿着剧本的右手圈住她的肩,偏头继续听女三讲话。 眉眼很闲适,换动作的姿势也很流畅,小林心里却叹了口气。 晚上吧,她那久被弃用的微博估计又要收到梦女的私信了,让她踏踏实实做助理,别成天对施然动手动脚。 天地良心,是施然非要搭着她。 施然,非要。这四个字连在一起都没人信,算了。 被施然靠着,小林热得想上吊,刚喘口气,却见施然冷淡地望向侧前方。小林跟着看过去,阮阮回来了,来剧组探班,拎了两袋冰棍儿。 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低头分发给副导演和灯光师们,颈部白得发亮,远远地看过去就很香。 她支着塑料袋,视线往这边来,与施然稍稍一碰。 施然拎了拎眉头,阮阮抿了抿嘴唇,没一会儿便走过来,保持一米多的距离,拉开袋子,小声问:“吃冰棍儿吗?刚买的。” 女三摆摆手说谢谢不用,她助理也不敢拿。小林懂施然的意思,上前选两支,故意挑挑拣拣,好让施然有时间跟阮阮说说话。 “回来了。” “dei~”阮阮轻声细语地说。 “嗯。” 施然顿了顿,又问:“顺利么?” 阮阮用力点头。施然笑了,两三秒,轻声:“恭喜。” “谢谢。” 就这么简单几句,都撑不到冰棍化掉,阮阮拎着塑料袋又走了。 施然用余光看她的背影,克制三四次才收回至剧本上。就这么一个细小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喜欢上阮阮了。 有些人的靠近像日头下粘腻的风,一抬手便是灼人的热气,而有些人的靠近,是带着花花绿绿的小冰棍儿的,话也清凉,笑也清凉。 或许应该承认得更早。在那天吃完饭的午后,阮阮离开酒店,顺手将垃圾带走,而施然坐在沙发上,花了三秒钟想,还有没有理由让她多留一会儿。 当时她将这种情绪模糊为,被攻过之后的心理依赖。肉体的契合很容易令人沉溺,渴望拥抱,渴望亲吻,几次三番的赤裸相见也很容易拉近心理距离,让她们能够放松地谈天说笑,似一对相处多年的故友。 却未必真正地与心有关联。 可此刻,她觉得有。抬眼见到阮阮时,心很明显地漏了一拍,像她看过的无数个关于心动的剧本那样。 文字会说—— 她坦荡地出现在青霄白日里,像传闻中的秘密。 第29章 一下午拍摄进度很顺利,可经过烈日的摧残,回到酒店仍旧疲惫不堪。无主灯设计的客厅与餐厅,永远排列整齐的家具,施然对酒店比对所谓的家还要熟悉。 洗了个澡,到床上躺下,阮阮没有发来消息。 她玩儿了会手机,社交媒体上已经刷到女三号跟她亲密接触的照片了,看上去一个扬头笑一个侧耳听,熟悉得不行。再滑几张是她和小林的,小林被搂着肩膀,汗青一道白一道,底下却是粉丝说,到底怎么才能当上施然的助理。大哭.jpg。 下一张是施然冷淡地问面前的人,灰色t恤的背影孱弱得只剩小半个,还没她手里的塑料袋显眼。 “施然也吃冰棍儿啊?”“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有人能扒出同款吗?”“好像助理挑的这款。【图片】” 人们甚至关心施然即将入口的冰棍,没人在意她对面的是谁。 哪怕施然脸上挂着极其认真的神色。 她看着这张照片发了会儿呆,手机一震,收到阮阮的消息:“睡了吗?” “没有。”才十点。 等了半分钟,阮阮的姓名没有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施然想了想,主动发过去:“你解约合同签好了么?” 聊的是工作,没有更正大光明的话题了。 “差不多,公司本来也不想做我了,”阮阮笑起来,“还能最后赚一笔违约金。” 施然想问,有多少,却又觉得有些冒昧,她和阮阮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今天的飞机?” “对。” 没话找话,大概分开了一周多,或者是俩人从来就不怎么聊天,屏幕上的对话干得要命。 “刚到,就来片场?” 阮阮没有再打字,二十多秒后发来一条白色的语音条,施然点开,小面包的声音软软弱弱:“因为……听说要出外景。” 痒酥酥的,带着收敛的气音。 施然侧卧在床上,眼神一垂,给阮阮拨过去语音。 “我也不想打字了。”她淡淡地说。 这回是施然是先开口,阮阮还有些不习惯,于是低低笑了一下:“我们说到哪里了?” 第44章 “你听说要出外景。” “哦,对,外景有代拍和媒体,我想……被拍一下。”阮阮坐在床边,轻踢自己的拖鞋,几个团子又在打架了,咬来咬去,偶尔发出委屈的呜咽。 她悄悄用脚尖将两只奶猫隔开,听见施然那边沉默地呼吸,之后问:“所以你的冰棍,一开始就是想给我?” “是啊,”阮阮垂头,声音沙沙的,“只有你那里才有代拍的镜头。” 施然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心底清楚地坠了一下。阮阮轻声细语地诉说对她的利用和贪图,比女三号伸来的手要直接得多,施然却并不反感,反而隐隐心动。 小面包乖巧地说,想咬你一口来果腹,谁会不递出自己的手腕呢? “那,有用吗?”她上网看了吗,与自己同框了吗? 阮阮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窗外:“没有,只拍到了我的背影,你和孟丽的比较多。” 孟丽便是那位对戏的女三号。 “哦,”施然清冷地应一声,“问题出在哪?” 阮阮微咬下唇,放开:“她摸你了,我没有。” 电话那头停顿三四拍,阮阮耳朵燥热起来,听见施然若无其事地呼吸,随后问:“你要效仿么?下次。” 阮阮扶着床沿,眉目干净地笑了,悄声问:“我可以吗?” “试一试。” 施然没答应,也没推拒。 阮阮的心像耳朵眼儿一样痒起来,施然的话钻到耳蜗里,又游进心窝里。她想跟施然做了,想不用力地咬一咬她,思考为什么她在意乱情迷时比被人搭胳膊还要漠然。 挂断电话,阮阮带着尖锐的生理反应躺在床上,想了施然半个夜晚。 第二天,她约了辛晨见面。在一家有包厢的茶餐厅。 辛晨爱吃粤菜,而竖城这家的冻柠茶最为正宗,阮阮点了豉汁蒸凤爪、牛肉肠粉、萝卜牛腩等小吃,还加了一个冰火菠萝包,戴上一次性手套,与辛晨边吃边聊。 装饰性的风扇缓缓转动,垂下打旋儿的红丝绦,桌子里镶嵌着几个小小的麻将,报纸包的小面包带着隐约的纸香,阮阮又拿了一个锡纸包鸡翅,放到辛晨的餐碟里。 “你这是……”辛晨一边拆锡纸,一边瞄她。 “施然说,神龛快签约了,我不想跟之前的经纪公司合作,听说你开了经纪公司,想问问你,还签艺人吗?考虑签下我吗?” 阮阮单刀直入,摘下手套准备喝点糖水。 略显突然,辛晨捋了捋:“你跟你之前那公司解约了?” “正在谈,不过需要一点违约金,大概百来万,我没有那么多积蓄,如果签你这边,可能需要预支一点片酬。”阮阮坦白道。 辛晨越听越困惑,皱眉:“你怎么会想来找我呢?” 阮阮没有分析利弊,只慢吞吞地讲了几个字:“施然让我来的。” 她用了模棱两可的语气,尾音沉下去,听起来显得意味深长。 辛晨稍稍一想,顿时通畅,施然让阮阮上戏,关系本来就不一般,所以签约多半也是施然的安排。 “哦,这样。”辛晨点点头,咬一口鸡翅。 确认阮阮的眼神,是施然的意思无疑了。 阮阮垂下眼,专心喝糖水,她又小小地利用了施然一次,却没有说假话。至于辛晨往哪个方向想,由不得别人。 辛晨自然乐见其成,女主角也成了自己人,省钱赚钱一套组合拳,成本开销能下来不少,她又快乐了。 “那施然有没有说,咱分多少啊?”辛晨眨眼,举着油油的手问。 阮阮摇头:“应该我们商量吧。” “哦,那你什么想法?” “我没有想法,”阮阮小声说,“我只想演戏,不过施然说你很敞亮,你可以直接拟合同,我应该不会有意见。” 施然说,施然说……辛晨暗压下眉头,眼波闪了又闪。 她明白了。 “行,”她爽快地说,“那我回头让出个合同,细节咱们再对,哎,要不我直接给施然的法务,让她帮你看呗?我有她法务微信。” 阮阮脸色微润,低眉:“我自己看。” 辛晨了然,抽出纸,擦擦自己唇边,莫名其妙地笑了。 她果然还是个阴暗批,联想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第30章 解决心头大事,阮阮变身新鲜温软的小面包,笑眯眯地到菜市场买鱼,准备给施然做饭吃。 她先买好了菜才给施然打电话,如果施然没空,她便自己回家煮给自己和小猫吃。做人常怀感恩之心,狐假虎威之后也要对山大王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是阮阮信奉的做人法则。 施然这几天很有空,阮阮径直去她的房间,挂上新买的围裙便开始处理鱼。一般人买菜都是让摊主处理好,而阮阮从小在菜市场长大,处理生鲜技术一流,为了让鱼更新鲜,她都是自己杀。 很难想象,在竖城最高级的总统套房里,一位系着猫猫头围裙的白瘦小姑娘在认认真真地杀鱼,腥味与酒店自带的消毒香薰味打架,寸步不让地争夺房间。 在客厅跟施然对后面几天行程的小林欲言又止,看得脸都白了。 清蒸鱼摆上桌,还顺带红烧了一份鱼籽,处理完工作的施然与阮阮对坐着吃饭,俩人又闲闲地聊天。阮阮没提自己要跟辛晨签约的事,只是说都快搞定了,很顺利。 第45章 很少见阮阮这么轻松自在的时刻,对未来的期待要从笑眼里透出来。 找辛晨是她仔细考量过的,在施然说辛晨注册经纪公司那天,她就动了这个心思。阮阮并不想做单打独斗的“自由人”,意味着要放太多心思到演戏之外,资源合同宣传都得自己谈,太消耗精力,她必须要有一个专业的经纪公司。 然而,以她目前的人脉,能接触到并且争取的团队实在有限,大公司不会签她,小作坊更精,进出都要脱一层皮,更何况,进组在即,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思来想去,也就辛晨,或者施然。 施然是个人工作室,从来没签过人,想来不太现实。辛晨那里是最好的去处,有相同的利益链条,有长期稳定的合作,还可以成为辛晨的“自己人”。 施然说“她捧他们,我捧你”的时候,阮阮用了一整夜来消化被施然坚定选择这件事。 天亮之后,想的却是,如果二者不相斥,能不能两个都要。 要施然给的机会,也要辛晨的助力。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那天看着刷到的话剧《<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的立项海报,喃喃默读上面的这句诗。 那晚阮阮又攻了施然一次,仍旧是以亲吻的方式,从上自下地吻她,带着她连日奔波的想念,以及初具人形的野心。 施然仍然是习惯坐着,抬脸看灯盏的光晕,光晕分了层,外圈很热,里圈很冷,璀璨又孤寂。 她还是在结束时微微叹一口气,摸两下阮阮的后脑勺,轻轻一个“嗯”字。 然后看着阮阮唇边晶莹的液体,眼神像要醉了。 施然时常被人以醉酒般的神情凝视,可其他人凝视的是对于生人勿近的施然的想象,而阮阮凝视的她层层衣衫下的赤裸与单薄。 哪怕欲望暴露得一丝不挂,仍有人为她神魂颠倒。 施然被这个想法取悦了,沉默地欺身而上,品尝多日不见的小面包。她们越来越有默契,知道对方贪图什么样的快意。 接下来几天阮阮很闲,时不时便来找施然吃饭,她们偶尔也做,频率不算高,阮阮要么看剧本,要么向施然请教合同方面的事,又翻看朋友圈里的组讯,看看有没有适合进组的剧组。 一个项目从立项、签约、前期筹备到开机进组需要不短的时间,她不能干等着。 可她也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劣根性,心里揣着大投资的女主戏,看着朋友圈里那些没什么可发挥的角色,她也不是那么积极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将别的机会当作备选的感觉。 人生在隐隐对调,她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10月,阮阮将拍摄自己在《神秘嘉宾》最后一场戏,也是唯一一次外景。 毕业十年后同学聚会,她们来到一个风景秀丽的水库旁边,有同学三三两两地钓鱼,也有一些席地而坐,在野餐垫旁聊天。 剧组选择在了竖城郊区的一个山谷,算是新开发的景区,还没有完全对外开放,剧组经过层层手续被特批进去,山路又窄又陡,从市区到山谷足足开了五六个小时,幸好提前预估过时间,三四点便整装出发,七八辆车依次进山,晃晃悠悠,跟着蜿蜒的山路缓慢盘旋。 从天蒙蒙亮开到日上三竿,待到达山谷时,崎岖的小径豁然开朗,地势低洼的地方淌着一弯环抱青山的湖泊,波光粼粼的青蓝色,似未经雕琢的玉石。微风刮过,太阳的光晕被一起一伏的水面拉扯,像光线在纺织。 众人被这美不胜收的景色所震撼,有浅浅的“哇”声在车门开关的间隙里传来。 时间不等人,现场调度立马铺开,在堪景过的地方打点搭器械。 摄影师调整镜头确认画幅,导演在监视器面前跟制片对时间,要赶在白天抢天光拍摄。生活制片站在一旁,考虑如何在不影响通告的情况下保证这么多人的饮食问题。 “嚯,真够拼的。”道具组的老大一面看底下的同事搭临时帐篷,一面看向远处晃来的车。 媒体和代拍的车,被跟过这么多次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想到连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要颠着上来。 几个同事见怪不怪地笑,抬眼看演员们从商务车里下来。 施然穿着八九厘米高的高跟鞋,白衬衣和西裤,扶着小林的手下来。已经是中后期的造型了,头发是颇具女人味的大卷,红唇勾得很饱满,搭上她一对孤清的眼睛,一点都不显浓墨重彩,反倒有种“芍药不为我而开”的距离感。 剧组的工作人员见惯了美人,不会有太夸张的反应,多停留在施然身上的两秒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而阮阮比其他人更多停留了两秒。 她握着微卷的剧本,在湖边想台词,这是她的最后一场,尽管是群戏,她不那么起眼,也想落下个完美的句号。 施然下车之后,就在离她五六米的地方,现场副导演跟她确认走位,施然一面观察环境,时不时低头对一下剧本,伸手将散下的头发拨到后面去。 原本就高,穿上高跟鞋更是鹤立鸡群,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聊完之后,她百无聊赖地侯在一边等开工,眼神扫过来,阮阮过去打招呼,站到面前。 “施老师。” “哈喽。”施然说。 进入代拍的镜头了,施然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再以背面对着。 第46章 小面包不掩饰想要红的野心,也是因为假如她能有些姓名,对《神龛》官宣也有好处,而施然作为投资方,想要赚钱,不过分地搭一把手合情合理。 小林将水杯递给施然,施然抿着吸管喝,阮阮趁势站到她身边,偏脑袋看她手腕上的手链。 “你这个是叠戴的呀?”她稍稍低头,伸手摸了摸。 施然心里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机灵的小面包也有不擅长的领域,笨拙得竟颇显励志。 “好看吗?”施然冷淡地瞥她。 “好看,”阮阮又摸一下,“施老师很有品位。” “玲姐搭的。”施然抿一口吸管。 玲姐是剧组的造型师。 阮阮不知道说什么了,施然嘴角微妙地向下一掖,笑意还没到眼底,又收回来,觉得也不怎么好笑,把水杯递给小林:“快拍了吗?” 小林扭头看进度:“还得一会儿吧。” 阮阮沉吟,在想是不是不该打扰了,下一秒,有长卷发隐约的清香靠过来,刚刚被夸过的手链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晃晃悠悠。施然搭上了阮阮的肩,像前几天圈住小林那样。 她懒散而随意地靠着,用剧本浅浅扇风,一下子凉在阮阮的腮边,一下子凉在她胸前。 施然低头,将脚在高跟鞋里松了松,稍稍呼出一口气,跟对面的小林幅度微小地摇头,轻声说:“不舒服。” 小林弯腰查看有没有红痕,阮阮也跟着看向施然的脚腕,整个画面瞬间合理了——施然穿了不合脚的鞋子,靠着身边的剧组同事休息片刻。 她们就这样没说话地靠了一会儿,听见导演对讲机的声音,施然直起身子,穿好鞋,对阮阮淡淡一笑:“谢谢。” 随后便往镜头那边去。 肩膀和颈边还有她的气息,阮阮低头,无声翻看剧本,抿住嘴角。 有细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泊,噔噔,噔噔,噔噔,三四颗,七八颗。 七小皇叔: 《红楼梦》: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31章 一天的景区场地借用,收完一集半的量,时间不可谓不紧张,剧组忙碌起来与打仗没什么两样,ab组围绕湖面形成两个小小的片场,现场忙碌却不吵闹,滑轨的声音清晰可闻。 对讲机此起彼伏,现场副导演小跑来回,场记抱着笔记本电脑填写时间码,同时观察每场戏的细节,键盘要敲到飞起,毕竟景区只能来一次,多半没机会补录。 阮阮跟着剧组调度走,拍完湖边钓鱼的戏,又翻着剧本赶b组草坪上聊天的镜头,忙到看施然一眼的空隙都没有。出外景最不可控的便是自然时间,为确保连戏,经不起太多ng或拖延。 而施然则从容很多,现场有导演带来的金毛,油光水滑地蹲在等待转场的施然旁边,施然翘着二郎腿坐着,偶尔伸手托一把金毛的下巴,眼神淡淡的。 阮阮曾听人说,顶级艺人除了业务能力,拼的其实是身体和心态。后者自不必说,而身体好通常意味着有清醒的头脑,能够将台词一一记住并消化,尤其是在长时间日夜颠倒的拍摄中,仍保证状态良好。 这也是演员的天赋。 施然无疑是各项天赋都拉满的那一类,对手戏演员皆面带倦容,强迫自己将飞页上的方块字往脑子里塞,而施然默背台词与机位时,还能不带感情地撩两下金毛耳朵上的毛发。 湖面一点点暗下来,现场导演不再焦急地喊“抢天光”,镜头收得差不多,掌机老师坐在监视器前看回放。统筹与制片组拿起喇叭,安排大家在天完全黑透之前返程。 高强度的一天,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蹲下拆帐篷收道具的工作人员早没了来时的精气神,个个同赖活的老狗般缩着干活,不声也不响。 等细碎的脚步与收整的动静都消失殆尽,便能听见夜蛙的鼓腹与逐客的风声。 夕阳的余晖挂在半山腰,主要演员们先行上车离开,之后是零散挤着的剧组人员。和来时安排好的不同,由于各个组的收工进度不一样,剧组人员是招呼到哪个便直接上车,装满后陆续驶出景区。 阮阮角色小,没人特意喊她,她留在最后帮后勤收拾整理,绕到湖边洗了个手,再回来时,小伙伴们已经走得比地面还要干净。 山谷顿时空虚而又寂寥,白日里仙女镜一般的水黑压压地荡着,似容纳湖怪的沼泽。 最后一辆商务车,司机都等困了,车上的人喊阮阮快点,她连忙过去。没坐满,加上司机一共三个男同事,要么木着脸玩手机,要么低头打瞌睡。 机油的味道掩盖草木的清香,车辆缓缓向山下驶去。 下山的路更是难走,司机为保证安全也不敢开太快,从绕山的小路出来,转入两旁有田地的泥道时,天已经比锅底还黑。 阮阮筋疲力尽,浑身快被抖得散架,车上也没人说话,只余偶尔的咳嗽声。 拿起手机想要刷一下消息,刚看两眼便晕得脑仁疼,于是缓缓呼半口气,趴在车窗处看乌压压的山景。 车身颠几下,底盘在石头上碰出闷响,阮阮扶住把手,车子却往前耸动,猝然停下来。 “操。”司机暗骂一句。 “怎么了?”阮阮有不好的预感。 后排坐的同事也醒了,皱眉打哈欠。 “抛锚了,”司机经验丰富地打双闪,“操这破路。” 第47章 他抻着眼皮子下车,打开手电筒,阮阮依着车窗等。几分钟后,同事们坐不住,纷纷下车查看,阮阮想了想,也跟过去。 风往衣服里灌,冷得她当场打了个哆嗦,也冷得她彻底清醒。 她吸了吸鼻子,用大围巾裹住自己,哑声问:“能修好吗?” “够呛。”“我不会。”“叫拖车?” 三人站在前引擎盖前,愁眉苦脸,七嘴八舌。 “我给他们前面的打个电话。”灯光组的小李又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 他说着便走到路边,只言片语稀稀拉拉地传过来。 “坏了,车坏了,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挤下啊?调个头回来捎我一段儿呗……他说等拖车,我哪有功夫等啊我去……那你问问,你问问。” 他“啧”一声,回来:“还不行?” 司机摇头,说跟剧组报备了,看剧组怎么说。 等在路边,小李他们抽了根烟,阮阮回到车里,没关门,凝神听着动静,无意识地抠手上的死皮。 她曾听吴玫说遇过的倒霉事,有次她拍年代戏,熬大夜太困,在道具车上睡了一宿,剧组找不着她,另外叫了群演,第二天她顶着鼻音去还衣服,烧得晕头转向还不忘跟人赔不是。 而现在,阮阮不知道自己要在车里待多久。 二十分钟后,剧组打来电话,司机接起来应了几句,两三分钟便挂了。 “这景区没开,进来要报备,这点儿了也没人给批,拖车进不来,他们出去了,也倒不回来,说是,那个,打听了里面有试营业的民宿,让我们找找,不行对付一宿,明儿天亮了来接。” 司机说完,看其余几位的意思。 “哎哟我操。”小李把烟灭掉。 另一位同事用手胡撸脸,困得脑子都不动弹了。 阮阮深吸一口气,用手机在地图和点评软件上搜索附近的民宿,正好1.2公里外有一家,不过营业状态写的“未开业”,打电话过去没人接,阮阮看一眼顶上的时间,已经8点过了。 “我找到一家民宿,不确定开没开,想过去看看,你们去吗?”她踏下车,瘦削的胳膊扶着门框,小声问。 “走,走。”他们点头。 万籁俱静的山野,连路灯都没有,只有几簇手机电筒的光线在影子前晃,阮阮细心地追随光标,几位同事跟在身后,司机仍在打电话,另两个断断续续地聊天。 “唉我说,这草里会不会有蛇?”小李支着脖子看漆黑的草丛。 阮阮咽了咽喉头。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白天的红花绿柳失去光影之后,变成未知的怪物,风吹草动都在撩拨人的想象力。 她不怕蛇,或许因为顾不上,但更可怖的是,她听见身后男人的声音,脊背不自觉地冒冷汗。人类社会也这么神奇,白天的衣冠楚楚如果落到黑暗中,便足够生出恐惧。 只有她一个女生,她害怕。 不怕荒山野岭,不怕流落在外,不怕蛇虫鼠蚁,怕人。 像溺在水里,而不远处的民宿是绿洲,如果它开门,她便能上岸。脚腕发酸,脖子也酸,太阳穴突突跳,心脏也突突跳,走到脑门上沁出汗珠,才依稀见到光亮。 前面的路好很多,看起来是新修的,路灯整齐地排列在两侧,亮了三四个,点燃微弱的希望。 阮阮跟后面的人说了一声,便快步跑过去,路灯的尽头坐落着一个中式小院儿,与图片上的样子十分接近。 但民宿没开。大门紧闭,一看就是毫无人气的样子。 阮阮伸手揩颈边的汗,不死心,拍两下门,又提高音量喊几声。山野传来回音,此外没人应她。 她纤细的眉头压下来,转身只见路灯下几位同事又在抽烟,阮阮抿住嘴角,什么也没说。 手机咯噔两声,最后一次低电量提醒,还有60秒钟关机。 阮阮神色复杂地扯了扯嘴角,把抛弃她的手机放兜里,准备回车上对付一晚。 这次她跟在几位同事身后,因为她没有手电筒了。风将草浪吹得悉索作响,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无聊又麻木,也开始想草里有没有蛇。 短短的1公里路,走了差不多半小时,同事们哆嗦着上车,发出饱受折磨的低呼。 阮阮一言不发,坐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将头靠在车窗边,闭目准备休息。 她必须养足精神,好等剧组明天来接她。 车里很闷,呼吸几下便难受得厉害,她将车窗按下来,耷拉在车门框上打盹儿,这下空气通畅多了,思绪仍恍恍惚惚,像被人用锤子砸过一般零碎,在脑袋里哐当乱响。 头疼,阮阮蹙眉,眼睛不自觉地睁开一个小缝,望着前方灰蒙蒙的路面发呆。 等到了下一个剧组,就不会这样了吧?会有人先招呼她上车,毕竟她是女主角,能坐第一辆或者第二辆车。剧组处处是类似“吃鸡”一样的生存游戏,被重视的人永远有优待,能在第一时间前呼后拥地进入安全圈,而那些没什么装备的平民玩家,要拼命地跑,才能不被毒气吞噬。 阮阮是真的困了,她听见了扳机的音效,听见了生存游戏里的枪声,和车辆行进的声音。 车辆行进的声音……由远及近。 晕晕乎乎地睁眼,脖子上立时起了一层小栗子,被冷风猝不及防地冒犯。 她看见两束晃悠的车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来,慢慢停在离他们三四米的侧方。 第48章 车门开了,有高挑的身影弯腰从车上下来,熟悉的衬衣和西裤,换了一双平底鞋,裹着深灰的羊毛大衣,在黑暗中轮廓若隐若现。 施然站在自己的车边,看向倚着车窗的阮阮,微微抬了抬头,示意她下车。 第32章 阮阮首先感到的是一阵眩晕。 随后便是心悸,她仿佛要病了,鼻端有强烈的机油味,还有几个男人抽烟后刻进肌肤的铁锈味,白日的热浪化成风尘黏在脸上,头发糊作一团。 她像坐在一个囚牢里,昏昏沉沉地望着施然,原本没觉得车上的环境这么糟糕,可她看到了施然,干干净净地立在前方,像在另一幅画上。 她一定是病了,眼睛灼热,呼吸也是,心跳得乏力又慌乱,恍惚注视好几秒,接着手脚无力地下车。 站到施然面前。 等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确认:真的是施然吗?为什么是她? 真的是,小林也在,递矿泉水给司机和剩下的几个同事。 施然看见阮阮慢吞吞地下车,手在兜里摸了一把手机,之后便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眼圈儿红了。 人在困境,像在与情绪作搏斗,委屈、无助和恐惧是一定要藏起来的东西,要等到确认安全,才敢松懈掉绑住坏情绪的绳子。 施然见她牙关似乎在发抖,于是想要上前,阮阮却竖起小臂,停在腹部,颤着手指拒绝性地摆了摆。 她脸色发青,身心俱疲,急需一个拥抱,却克制地让施然与自己停在原地,狠狠吸了吸鼻子。 同事们都在,她不能抱施然,最好别说话。 埋头咽下口腔的酸涩,阮阮用瘦小的身子竭力平复情绪。 耳朵眼不堵了,有砰砰的心跳声,以及细碎的说话声。小林跟司机解释说她们本来准备在山脚吃饭,听剧组说被困,就想开进来看一看,运气好没被拦,门口也没人值班,便又叫了辆车过来。 大概十多分钟就到,让他们等一会儿,施然的车里堆了道具,坐不了那么多人,先把女孩子带走。 施然冷淡地转身上车,小林扶住阮阮的背,陪她钻进后排,拉好车门再自个儿回副驾。 天色太晚,没再耽搁,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倒车,沿着土路退回。 逼仄而封闭的空间,同乘坐前一辆车的感受却截然不同,车里有打得很足的暖气,有施然身上惯用的护肤品的幽香,还有她的衣服,因为昂贵,闻起来总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冽。 她的商务车是专用的,小林时常放几杯新鲜饮料,因此也有若有似无的抹茶味。 衣服、化妆品、抹茶……这些东西将流落在外的阮阮捡回来,逐渐生出重返人间的实感。 车上其实没有堆道具,无人敢往施然的车里塞东西,她坐得宽敞又懒散,将披着的外套拆开脱掉,随手搭在后排。 阮阮没问她们是怎么发现,又是从哪里折返的,只不过她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施然能回来,说明剧组不是不可以,只是嫌麻烦,嫌折腾,大概了解到被困的是哪几位以后,就觉得没必要再想办法,甚至可能自我开脱,心想他们一定能找到民宿,吃饱穿暖睡个好觉。 或许阮阮与剧组都在自我宽慰,剧组用“他们没事的”来纾解自己的责任感,而阮阮用“剧组真的没办法”来防止自己钻牛角尖。 因此,阮阮都没想过给吴玫或者别的朋友打电话求助。 当然,也因为在外景地熬到天亮这事并不陌生,她不该那么矫情。 遇到施然之后,她有了底气,却也渐渐生出软弱心,表面上她从未试图联系施然,可那些纷至沓来的懦弱与恐惧,却未必没有施然的原因。因为尝过了好东西,也因为确信自己将得到更好的,所以才前所未有地害怕失去、害怕变故、害怕受伤。 她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甚至都没惧过死亡。 阮阮沉默地拧头看窗外,想起那个被砸失明,仍然端着板凳坐在路口,笑眯眯地与黑暗共处的小姑娘。 “还冷吗?”耳边传来施然孤清的嗓子。 “不冷了。” “你手机没电了。” “对,”阮阮掏出手机,双手合十捧在大腿间,“我带充电宝了,白天充了一次,又借给小k,然后就没电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就断掉,小k带走了她的充电宝,在微信上告诉她时,阮阮得知小k是坐第四辆车走的。 施然没再开口,俩人也没商量去哪里,阮阮额角贴着窗户,看山景逐渐消失,道路逐渐开阔,从荒无人烟到车水马龙,从暗影沉沉到繁华似锦。她像经历了漫长的城市进化。 街上的每个人都陌生,也每个人都熟悉。 画面有声音似的,夜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到了阮阮的眼睛,人群又逐渐变少,被寂静的高楼替换,商务车驶入熟悉的酒店地下车库,停到套房专属电梯的门厅前。 阮阮跟随施然上楼,刷卡进房间,施然只递了半个眼神,阮阮便去卫生间洗澡。 她身上太脏了,不洗干净都不想讲话。 女人总是容易被水源所救赎,冲刷干净疲乏后,阮阮真心实意地喘了口气,抹好护肤霜出来,还没进卧室,便与施然吻在走廊处。 她们没开灯,只沉默地交流彼此的喘息,她摸到施然也换了真丝睡袍,用的跟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头发半湿,像天然的扩香器。阮阮的手腕交叉在施然颈后,用指头做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施然的长发,也梳理自己一塌糊涂的情绪。 第49章 等施然吻够了,稍稍退开,阮阮才小声说:“今天很累。” 她想施然也是,拍摄一整天,来回奔波十余个小时。 “谢谢你。”她又哑嗓道。 “嗯。”施然应下这声道谢,睫毛交叉。跌宕起伏的一天,白天精神抖擞的小面包来蹭她的镜头,乖巧顺从地站在旁边,到晚上,她就被扔在山里,没想过给自己打一个电话。 她与阮阮之间究竟称得上什么关联呢?熟到知道彼此的性兴奋点,又生疏到做不了对方的第一联系人。 “今天拍完,你就杀青了,是吗?”施然缓声问。 “对。” “之后还回组里吗?” 阮阮触碰施然颈后的皮肤:“如果不需要补拍,大概就不了。……哦,还有一个通告,线上的,下个月有一场连麦直播,我和大萌她们,会cue到这部剧。” “她们在组的直播一点片场花絮,剧组说,我们可以聊聊拍戏的趣事之类的。” 知道配角们开茶话会也没什么爆点,剧组说得很隐晦,暗示她们把话题有分寸地往主角身上引,营销号再推几个切片,算是预热。 施然靠得很近,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抬眼观察她的神色:“你可以聊今天。” “今天?” “你说,我去接你,会很有话题。” 只要阮阮吐露半句,胜过蹭十次代拍的镜头。 阮阮软绵绵地望着她,呼吸打在施然的腮边,摇了摇头。 “摇头?” “我不想说。” 她认真地与施然对视,用柔弱又深藏的目光。 心里塌陷了一小块,施然感觉到了,她神色复杂地眨眨眼,飞快抿一下嘴唇,又放开,随即在微弱的心律中偏头,印上面前的嘴角。 她一边吻,一边将阮阮的右腿扶起来,搭在自己腰间,站着要了她一次。 没做完,到床上继续,从挂在她身上,到被覆在身下,阮阮永远那么单薄,施然含住她情难自禁的低吟,满脑子却是在山里见到她时,她悄悄竖起的手。 那时她无助得十分狼狈,像被扔掉的玩偶,红着的眼圈和鼻头都在希冀——捡我吧,捡我吧,可当她盼望已久的来人真要弯腰俯身时,她又摇头,隐忍地坚持地摇头。 施然从来就没有了解过阮阮。 她会藏手机、藏营养膏,处心积虑地投其所好,又在施然主动提出发生关系时,冷静而理智地问,“我可以得到什么”。 她会直言不讳她想红,不让经纪公司占便宜,会买冰棍蹭镜头,在几十个代拍的设备中,得寸进尺地制造交集,却又在四下无人的山野,用眼神对施然说,“不要过来,不要抱我,不要跟我说话”。 她的身体如此热情,把施然的指缝都打湿透了,足见她有多渴望弥补那个拥抱。 可当时她在怕什么呢? 怕的是不可控,不是别人的眼睛或嘴巴不可控,而是自己心里的一发不可收拾。 阮阮的眼睑又红了,是被折腾的,一半被生活,一半被施然。生活将她踩在谷地,施然将她捧上青云,她舒服也是眼红红,痛苦也是眼红红,两者在黑暗中交叠,愉悦与痛苦都成了秘密。 只有施然见过。她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个秘密的模样,以身体,以灵魂。 在灵魂发出叹息的一刻,她抱住阮阮,轻轻地抖起来。 阮阮蹙眉,不敢相信,手往下探,却瞬间被施然阻止。 “到过了。”她冷淡地说。 阮阮感受她一起一伏的呼吸,愣愣地失语道:“我,我都没有碰你……” 怎么会呢? 施然呼吸凌乱地起身,眼神也还没有整理好,发丝垂下来,细细密密地扫在阮阮的肩膀,她第一次带着压迫感自上而下地看着阮阮,声音却低得仿佛在收集夜露:“你不知道吗?” “你不懂吗?”她微微偏头,发梢拂过阮阮的锁骨。 “我很有感觉。” “所以到了。” 她瞥下淡淡的目光,收拢眼帘,重新吻上还未回神的阮阮,手却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腕,将阮阮的手指送入隐秘的、濡湿的、从未被涉足过的去处。 施然倾身抱着她,胸腔轻轻一缩,自己适应了几秒,才说:“动。” 随即与之交颈相缠,闭上的双眼埋在枕间。 施然被很多人贪图过,却没有被人以拒绝的方式珍惜过,她很有感觉,有感觉得要命。 希望阮阮再快一些,出入都不必有章法,似她从未被施然预料到的进攻与撤退一样。 阮阮像在做梦,她仿佛仍然陷于那个山谷,青山绵延成施然的呼吸,湖面潋滟成施然的眼波,而自己是那些杂草,用渺小的生命感受山谷的形状。 施然的形状。 她懂了,她知道了,她也很有感觉了,轻轻蹭着脚腕,想把自己也交出去。 思绪又回到施然下车的那一刻,她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出现在生命里的每个人都在乎我就好了,这太难了,是吗?那,如果施然在乎我,就好了。 第33章 阮阮做了一个梦。 施然和她站在漆黑的走廊,刚刚结束一场轻轻的拥吻,施然问她:“为什么不想说?” 她侧脸望着门缝,不知道,就是不想说。 梦里施然的语气和眼神比现实中更真实,冷淡里有似有若无的期待。 第50章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阮阮收敛的呼吸,突出的美人筋,以及回避的眼神都明白,施然反常的追问,也明白。 因为阮阮喜欢施然,喜欢得仓促又真挚,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阮阮是一个习惯于示好的人,从来都与人为善,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很多时候,表现得友善与亲切,是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小时候想得到父母的关注,于是乖巧地做饭守摊照顾弟弟,长大了想得到工作与学习的机会,所以记住了每一个遇见的老师生日,可她得到的都是很小很小的回馈,零散的,细碎的,像一些零钱。 别人花出去百元大钞,再把兜里的硬币随手找给她一两个。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蹭施然一些镜头,得到零散的关注度,是符合前二十多年生存规则的事情。 可是,施然来接她了,不和谐地出现在荒郊野岭。阮阮没敢问她是怎么发现自己不见的,是不经意听别人提起来了,还是说,她在想她。多半是后者,阮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没有得到过这么完整的、健康的关爱,无论什么性质的都没有。 她只知道,不能说出去,不能用这个来换别的东西,这就是她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又大又温柔,要藏在心里。 阮阮睁开眼,正好是背对着施然的姿势,她没动,用背部的空气感受施然的存在。 她应该还在熟睡,有一圈浅浅的温热依偎着阮阮的皮肤。 昨天施然一定累坏了。想到这里,胸腔便隐隐膨胀,心跳加速得很乱,阮阮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肩膀,把右手手指搭在自己脸边。 她轻轻地闻了一下,睫毛颤动。早就洗过手,除了化学剂的香味什么也没有,她又挪了几厘米,把自己软软的脸颊枕在手背上。 第一次明白进攻别人的感觉,原来像捧着一颗湿漉漉的心脏。 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它的跳动,收缩与舒张,她不自觉地用自己的去回应施然,施然包裹她,她便也留住施然,施然放开她,她便也放松自己。 最后她们一起结束这场雨季中的探索,一起用心脏亲吻指尖。 那一刻她们是世界上感受最相通的两个人,超越血缘,也胜过一切其他形式的羁绊。 阮阮眼光微暗,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接收消息,安静地回复几条,随后用拇指抚摸两下屏幕,打开浏览器。 搜索:颅内高潮。 她好奇。 施然说她有感觉,很有感觉,因此即便没有被碰到,都能有强烈的生理反应,阮阮不曾体会过,是什么样的? 她一条条地看,看得脸红心跳,像在做贼。 “啪。”她慌乱地将手机倒扣在床上,因为施然醒了,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腰窝。 心潮一阵乱涌,淌过三四秒才回归正途。 “几点了?”身后传来施然哑哑的声音。 “不知道。” “你不是在看手机吗?” “啊,哦……”阮阮重新拿起来,瞄一眼,“七点十七。” “这么早。”施然懒怠怠地叹了口气。 阮阮将手机递回床头柜,想了想,翻个身缩到施然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轻轻一蹭。 她们在做过之后很少这么亲昵,施然显然略微不适应,两秒后才问她:“怎么了?” “我再睡一会儿。”阮阮埋在她肩膀处说。 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施然,连看都不想看她。 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充血,和之前做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没有喜欢上施然的时候,阮阮能坦然地向她展示自己的身体,问她要不要看,而这晚后,即使是脸她也想藏起来,头发也想藏起来。 好难过,她因为这种陌生的情绪突如其来的难过。 施然的肩头趴了一只小猫,一动不动地钻她的颈窝,呼吸都没有,像死了一样。 她动了动脖子,低头,好奇地看。 阮阮伸手抱住她的腰。 施然懂了,她抿唇,揽住阮阮。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目前的状况,从未想过会有拉着别人的手送入自己体内的瞬间。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靠着阮阮的头,睡到日上三竿,让太阳把尴尬晾一晾。 再醒来时已临近中午,施然的胳膊都麻了,阮阮的脖子也僵了,二人起身时都不自觉地呼出半口气,坐起来各自找手机。 这下气氛松散多了,仿佛回到之前几次做的时候,阮阮一面穿拖鞋一面问施然:“你今天没有通告吗?” “没有。”昨天赶拍,剧组也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今天便没有排主演的戏份,他们应该要出工收空镜。 “那我……” “给我做饭?”施然坐在床边,淡淡接口。 阮阮忍俊不禁,眼睛亮亮地笑了,对啊,她就这三板斧,每次被施然帮过之后,也没有其余表达感谢的方式,因为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俩人默契地对昨晚床上的事绝口不提,因为双方都没有做好面对这场变故的准备。 吃饭时阮阮收到统筹老师的消息,说车已经拖回来了,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休息好。 阮阮回复:“我没事呀,谢谢成老师关心。” 但她怏怏地放下手机,没有往日那么清甜。 施然瞥她一眼,阮阮沉吟几番,终于问出口:“昨天来接我的时候,小林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的运气好,没遇到人拦,还是……你找人拿了特批进山的?” 第51章 施然顿了顿:“都不是。” “啊?”阮阮抬头。 “收费处有人值班,我们开过去,她问怎么回事,小林说是白天进来拍戏的,有同事车坏了,没出得来,需要折返回去接他们,工作人员比对了白天登记进山的车牌号,又让小林签字,就放我们进来了。” 原来这么简单,剧组真的就没有回收费处问一句,还跟他们说,人已经下班了。 施然静静地看她一眼,阮阮知道她想问自己在想什么。 于是她很坦白地说:“我真的想要红起来。” 不是想做人上人,只是想做别人觉得值得折返的人,或者说,做有能力折返的那个人。 而且……不想再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了。 她帮后勤组发过盒饭,帮摄影组挪过苹果箱,帮道具组买过水果,连充电宝都还在小k那里。 然而,不是拿着她的充电宝就能发现她不在,也不是她跑前忙后,就能挣得发自肺腑的关心。 她的回答令施然略感意外,还以为昨天那么让人心疼,不会立时就想搞事业。 阮阮轻呼一口气,站起来:“我去洗碗,然后就回去了。” “回去有事吗?” “我今天得把辛晨给的合同签了,再给她送去。”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其实莫名地舍不得施然,动作磨磨蹭蹭的。 “辛晨也住这里。”施然突然说。 嗯?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她的助理重新打印合同送上来。” 阮阮的动作停下来,目光软软地望着施然。她听懂了,施然不想让她走。 “不过,”施然伸手把筷子整理好,搁到餐碟旁边,“你也可以回去一趟。” 阮阮眨眼,没明白。 “回去拿换洗衣物,在这里住几天。”施然没什么起伏地说。 “我……”阮阮呼吸低漾,“在这里住?” 施然微微偏头看她:“不想吗?” 阮阮心里一滞,嘴角不自觉地掖了掖:“想。” “你在笑?”施然缓慢眨眼。 “没有啊。”阮阮低下视线,望着桌子,不用力地咬一下口腔内壁。 沉默五六秒,施然再开口:“要我送你吗?” “你不方便,”阮阮摇头,“我自己打车来回。” “好。” 第34章 才一晚没回来,却好似进了旧宅,屋里有一股不明显的霉味,混杂猫砂的干燥气息。吴玫又不在,她们干这行就是这样,昼夜颠倒是常事,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也不会过问室友在哪里过夜。 小猫咪嗷呜嗷呜地滚过来,蹭完阮阮的裤腿,仰着团子脸看她。 她放好包,蹲下逗了会儿猫,又看看它们的食盆,唔,吃得比小猫脸还干净。 阮阮拎起袋子加粮,咕噜噜的声响中,想给施然打个电话。 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在出租车上,甚至在下电梯的时候,她就想打了,总觉得跟施然还有话没说完,或者问问施然有没有想叮嘱她的。 阮阮把窗帘拉开晒晒太阳,坐到床上,给施然发微信语音。 “施然。”这次她先开口,温声叫对面。 “嗯?” “我在收拾衣服,想起来忘了问你,我要住几天呢?”阮阮小声说,指头在刺挠床单,心跳在刺挠情绪。她又开始对施然用小心机了,像轻轻将玩具球抛到施然手边的小猫。 施然伸出食指按住玩具球。 “你什么时候进组?” “我后面没有排戏,因为,还没去面试呢。”阮阮答。 施然停顿两秒:“住到你进组。” 阮阮心下回甘,却说:“不行。” 她听见了施然的呼吸声,又给心间撒了一小把糖,她慢条斯理地解释:“小猫在家,没有人照顾。如果只几天的话,我可以拜托玫玫加猫粮铲猫砂,可她也很忙,而且,如果我一直不在家,小猫会想我的。” 声音越说越小,小猫会想念,人会吗? 施然没回应,阮阮轻声细语地想办法:“如果你能和小猫一起住,而且酒店是宠物友好型的话,我可以……” “酒店不是宠物友好型。”施然道。 “噢。”阮阮抿唇。 施然一言不发,静静等着她,阮阮却好似听见施然在说:“然后呢?” 你会选择回去陪小猫,还是别的选项呢?你会因为小猫,给酒店里的那个人,几天时间呢? 仅仅是想象,便想得阮阮后腰都麻了。 “嗯……”阮阮润了润嘴唇,“你的剧还要拍几个月,一直住酒店,是不是很贵?” “怎么?” 阮阮莫名其妙地说:“你知不知道,很多艺人都在春风湾租房子,那个小区跟酒店差不多,可没有那么贵。” 她听见施然短促地咳嗽一声,又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 阮阮脸红了,她也不知道,想让施然有一个更方便自己出入的住所吗?可是凭什么呢,施然的团队都在景悦国际,凭什么为自己搬家,一定是这两天昏了头,冒犯了。 于是她连忙小声道歉:“对不起。” 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团队的食宿是签在合同里的,酒店也确实不是宠物友好型。” 嗯,阮阮知道,她安静地听着。 “不过,”施然顿了顿,“我可以把房间变成宠物友好型。” 第52章 阮阮心里缓慢充气的泡沫“砰”一下破了,她压低声音,扶住手机:“这,这……”合适吗? “张诺然,我跟你说过,住12楼,她带了狗。” “所以我想,是可以沟通的,只是之前我不喜欢这样。”施然向来不爱提特殊要求,连营养师都不带。 “现在呢?”阮阮眼波动了动。 “我喜欢。” 阮阮没忍住,笑了,她听见施然也笑了一声,很缥缈的气息,让人想听更多。 她在想,难怪人都喜欢被偏爱,喜欢做被开绿灯的那一个,喜欢做规则之外的那一个。因为生活总在告诉我们,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如果能有一个人,对你说,这不是问题,那也不是问题,实在太让人沉溺,也太让人难以招架。 听筒那头传来施然冷淡的低语:“你笑起来很好看。” 挺突然的,阮阮心跳漏一拍,不自觉放软嗓音:“你又看不到。” 她们在打电话,不是吗? 施然没反驳,只说:“多笑的意思。” “哦。” 阮阮觉得自己的这场试探输掉了,因为施然……完全地让她赢。 她没耽搁,立马拿出箱子收拾行李,换洗衣物、文件、护肤品分门别类,还留了一小块地方用来包宠物用品,之后背了两个猫包,前一个后一个,回乡探亲似的回到景悦国际。她已经能自己刷卡上楼了,不必人接。 离开前,她给吴玫发了微信,说出差几天,没交待具体事项,小猫送到朋友家了,让玫玫不必担心,最后她在行李间望向餐厅处备受冷落的神龛,点燃一炷香,虔诚地插上去。 一切顺利。 景悦国际的顶层套房曾经是设计团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连墙面画幅的尺寸都精心度量过,挂画下的台灯亦是大师之作,优雅的黑色灯罩下垂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吊坠,而此刻,小流浪猫伸出爪子碰它,将它视作冰凉的线团子。 阮阮忙将它抱下来,怕掏坏了。 施然倒是不以为意,施施然翘着二郎腿刷手机,有小猫跳到沙发上,拱她的腿,她随手拢住小猫的脑袋,轻轻将它推倒。 小奶猫最喜欢这样闹,翻个身又来咬她的手,她便任由它捧着咬,按下语音键给导演回消息。 阮阮挂着衣服偷眼看,被这个场景戳得心乱如麻。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场面,更遑论主人还是施然,有些东西不讲道理地就来了,让人只能本能地接受,再小心翼翼地消化。 毋庸置疑,她与施然彼此都有好感,都喜欢与对方作伴,施然直言不讳想让阮阮陪她,阮阮也乐意之至。可她们没有打算聊这份喜欢的深浅,也不急着定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种事阮阮在剧组看过很多。有些人入戏太深,或者说片场生活太单调,演着演着就住到一个房间去了,甚至在片场也不太避讳地挨着靠着,等戏拍完,他们又回归各自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 还有那些枯燥又压抑的幕后staff,有人踏踏实实地恋爱,就有人匆匆忙忙地做“剧组夫妻”。 没有人问为什么。将一段段人生浓缩似的体验爱与恨的这群人,对他们来说,长久与稳定是奢侈品。 她不知道施然是怎么想的,阮阮向来温顺,别人不提,她便不问。 “你没带香水?”施然坐在沙发上,看她收拾得差不多。 “嗯。” “不是有几款很喜欢吗?” “嘿嘿。”阮阮一笑,坐到沙发上玩手机。她跟施然说过原因,施然也知道的。 施然被她罕见的笑法所取悦,更被她藏起来的解释取悦,倾身将手机搁到茶几上:“你那几款,我不过敏,以后不用太考虑我。” 声音很软,不太像施然。 阮阮也放下手机:“可我不知道你到底对什么成分过敏,万一上次只是没接触,或是剂量比较小,我还是会担心的。” 最后半句像是自语,说得略快。 “我知道。”施然眨了眨眼,望着茶几,表情淡得像白开水。 阮阮侧脸看她。 “没有什么成分,心理作用。”施然若无其事地说。 她架着二郎腿,脚尖轻轻地勾了勾,伸手将散下的头发拨到肩后,才用疏离的语气解释。 “小时候,我爸总是有外遇,衣服上有不同的香水味,我妈那时很没安全感,闻到陌生的味道就发疯。” “有一次她非要我爸回来,我爸不想,她把手里的榛子剥给我吃了,然后给奶奶打电话。” “我榛子过敏。”施然说。 她还记得当时她妈妈一边握着她的手腕确认她是不是还安全,一边歇斯底里地骂她爸爸不负责任,是个烂人。 然后再翻箱倒柜,给她找过敏药吃。 她的童年就是这么混乱,无法判断每个人的情绪与动机,连父母的爱,都没办法自圆其说。 之后她闻到浓烈的香水味就应激,医生说过敏其实也有部分人是完全的心理因素,她也许就是。后来当了艺人,团队很注意,可那是工作中。生活里、私底下她们不会为了施然不用香水,毕竟施然时而有反应,时而没有。只有小面包会将爱用的瓶瓶罐罐彻底束之高阁。 干干净净的一身气味。 施然喜欢她,喜欢她的每一次做减法,喜欢她的“不用香水”,喜欢她的“我不想说”。 第53章 她愿意让阮阮了解她,就从此刻开始。 第35章 施然感到阮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胳膊有些痒,施然想伸手去挠,又收回,习惯性地揉了揉手腕。其实她是个坦率而简单的人,从提出亲密关系的邀请,到承认她有一点开心,再到每一次让阮阮留下,她从未遮掩过什么。 只不过,有些话没有人问她,也没有人想听。 施然并非不喜欢倾诉,但她实在不喜欢倾诉完,等待别人反应的一刻。藏在心里的话自有质量,假如有人看轻它,或是将它看得过重,情感的天秤便会失衡。 所以她既不希望阮阮不甚在意地说“哦”,也不希望阮阮上前温柔地抱住她。 客厅很安静,安静得近乎尴尬。 施然想拿手机,却忽然被温热的清香袭击,阮阮靠过来,很快地亲了她的嘴角一下。 施然愣了,眨了眨眼,头微微侧向另一边,眼神望着沙发扶手。 出人意料的反馈。 施然的视线收回,冷淡地瞥向阮阮,阮阮凑近,又亲了她一下。 嘴唇微张,吸了小半口气,施然用舌尖润润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阮阮倾身,歪头从下方对上她漠然的双眼,桃子似的两腮隐隐发红:“对不起,但是,可以吗?” 都亲了两下,才问可以吗,离谱。 施然偏偏脑袋,将头发掖到耳朵后面,拿手机回消息。有点后悔,又有点开心。 阮阮冰雪聪明,很快便猜到施然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合住,她们在身体和生理上的吸引力已经足够,可她们却没有成为真正亲密的人,这段关系需要时间与空间来了解,可施然很忙,没有那么多精力等待不定时的见面,也懒得每次找约会的理由。 她想将小猫放到家里,朝夕相对地认识彼此。施然的行动力永远这么强,产生想法的一瞬间,便付诸行动。 而阮阮的敏锐程度,证明施然找对了人。她坐在施然旁边,软绵绵地说:“我们要一起住,可能会经常聊天,如果我吵到你了,你就告诉我。” “嗯。”施然头也没抬。 阮阮将刚才的剖白归为日常聊天的内容,并且期望听到更多,这令施然很舒服。 “那……现在我住进来了,想问问你,之前的相处过程中,我有没有做什么你不喜欢的事,你跟我说,我注意一下。” 施然把手机搁在腿边,注视阮阮,思考三秒:“没有。” 阮阮愉悦地笑了。 右手胳膊杵在大腿上,掌心托着下巴,又问:“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地方呢?” 施然这次没有考虑的时间,她用被镜头视若珍宝的双眼盯着阮阮,说:“第一晚,你给我戴指套的时候。” “穿着睡衣,从床上爬过来的时候。” “第二天,你咬着衣服的时候。” “还有,你坐在地上,仰头看我的时候。” …… 阮阮怔怔地眨眼,耳廓瞬间便红了,她轻提一口气,鼓了鼓胸腔,小声叫她:“施然。” “嗯?” “我没有说在床上。” “可我对你的了解,”施然直白地望着她,“仅止于此。” 阮阮无话可说,她压下心间悸动,抬眼看施然,认真道:“我会让你了解我的。”不止是那些。 这话的尾音有一点俏皮,说完便抿着嘴笑了。 施然也牵了牵嘴角,眼底笑意深深,可过一会儿表情又被收回,不大在意的样子。 阮阮觉得很可爱,她已经不会因为施然的面无表情而紧张了,她伸出食指,抵住施然的嘴角往上一提,像施然那次抵着她睡衣下摆往上提那样。 施然任由她动作,只垂眸看着她,阮阮的食指从嘴角滑到施然的鼻尖,轻轻一点,收回来,像小小地刮了一下施然的鼻子。 “开心的话,不笑也可以,我能看懂。”她慢悠悠地说,“小林也能看懂,在乎你的人不需要你做表情。” “不过,我觉得你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她低头,自言自语。 静待一会儿后,施然反问:“那你呢?” “我?” 阮阮不用施然补充,她其实理解她的言下之意——自己笑是因为开心吗?做表情是真正将情绪躯体化,还是因为展示与需要呢? 忽然便有些失落,她埋着脸看自己的胳膊,上面有不听话的小猫抓的一根已经愈合的血痕。 “你刚刚问我,在跟你的相处过程中,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施然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嗯。” “我现在想到了。” “什么?” “你对别人,和对我,没有太大区别。”都很好。 阮阮心里一荡,那怎么办? 施然懒怠怠地靠在沙发上,肩膀自然地一躺:“做你自己,给我看看。” 夕阳的余晖透过昂贵的玻璃窗,不均匀地打在她的发间,令她看起来像迷人的神女,可这话的语气和要求都过于罕见,听起来比床榻间还要私密,让阮阮感到仿佛在剥衣服。 做她自己?和在片场时不一样,和所有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不带讨好的,不太以别人感受为先的,不察言观色的,不遮掩自己欲望的,自己。 阮阮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个支着拐杖的小人儿,习惯太久了,要经过艰难的复建,才能找到直立行走的感觉。 第54章 她想了想,说:“那也许,我的话会很多。” “嗯。” “我的要求也会变多。”阮阮眼下小痣微微一动,略感兴奋。 “嗯。” “我还是会对你好,不过不是讨好你。”与对别人的迎合不同。 “那是什么?” “喜欢你,”阮阮探了探身子,耳后燥热,“像你也喜欢我那样。” 施然看着她,笑了,点头:“嗯。” 夕阳爬到阮阮脸上了,她忍不住再确认一次:“你喜欢我?” “嗯。”施然说。 猜到是一回事,听她承认是另一回事,阮阮的心脏胀得难受,像被马蹄踹了几脚,令她本能地呼出一口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能将这个“嗯”听进去。 她们像回到了初次相谈的那日,两个人都没有喝酒,整个房间都醉了。 这次甚至没有开酒,阮阮却已经上头。 她与施然之间永远不按常理出牌,在不太相熟的夜晚,完成了瞒天过海的交易,又在毫无仪式感的午后,交换了郑重其事的心意。 奶猫小黑蹿上来,站在阮阮的膝盖上,对她张着小尖牙“啊”一声。 阮阮心都化了,双手捧着它的脸,用极其温柔的语言问:“你在叫什么?开心吗?” 小黑又叫一声。 “这么开心啊?”阮阮眉眼弯弯地抱着它,用额头蹭蹭。 施然在一旁看她们互动,很莫名地,她也希望有一只小猫跑到自己腿上,能让自己问它,是不是很开心。 “对了,”阮阮将小黑放下,“跟辛晨的经纪公司签的合同我带来了,等下你有空的话,帮我看看,可以吗?我之前的经纪合同条款没有这么多。” “好。”施然点头。 “谢谢。”阮阮抱着小黑,摇摇它的爪子道谢。 施然伸手,轻轻一挠小黑的下巴:“不客气。” 第36章 吃过晚饭,阮阮将合同拿出来,摆到茶几上,请施然帮她看。 她习惯性地跪坐在木地板上,而施然坐于身后的沙发,一条条核对条款。前公司的解约协议已经生效,为保险起见,阮阮仍将与辛晨经纪公司的合作时间推后两个月,正好这个间隙里新公司可以替她物色团队,她近期没工作安排,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施然到底有经验,阮阮有疑问的地方她都一清二楚,阮阮一面听一面记笔记。 她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吃过不少亏,可她很好学,也一直记得小学老师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合同过得差不多,施然将文件轻轻扔回桌面:“她给你的分成还不错。” 条件也不严苛。 阮阮抿嘴笑,背对着她写字,小声说:“有你的原因。” “我?” “我跟她说,是你让我找她的,看她的表情应该是误会了,所以我们谈得很顺利。她可能以为签下我,又卖了你一个人情。” 施然淡淡地笑了笑。 阮阮翻出签字笔签字,一式两份,要签好几处,并且不能连笔,她小心翼翼地签署,又听身后的施然问:“你是怎么考虑的,要签给她?” 她们甚至都不怎么认识。 “我够不到太多资源,而且,上次你跟我说她想打造ip,我就想跟她深度捆绑,这样从网剧到大电影,原班人马的可能性会不会大一点?我不知道。” 阮阮一笔一划地写下相同的两个字,嘴里习惯性地默念几声,顿了顿,又说:“还有。” “这个项目是a级的,听你们说,还要争取平台最好的宣传资源,这说明关注度不会低,前期选角的讨论度也不会低。” “我没有名气,又没有任何背景,如果空降女主角,会被人发散很多,也许会直接影响我和剧的口碑。” “但假如我是出品方的签约艺人就不一样了。” 阮阮说得很直白,出品方正儿八经地推自己的艺人,是能放到台面上给人看的东西,比不明不白的潜规则揣测要好听得多。 真会动脑筋,施然扬了扬眉。 片刻后,抛出下一个问题:“既然想因为我的关系让辛晨签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毕竟施然与她要熟悉很多。 阮阮签完了,最后检查一遍:“因为我跟你,没有谈判筹码啊。” 她的嗓音弱弱的,像一只永远不会伤人的小猫。 “这部剧是你给我的,我用你的资源,跟你谈,怎么谈不都是……”她身子往后一撤,瘦削的双肩靠在沙发底部,用温软的目光自下而上地仰望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她没有理由让施然再给一次好处,只会欠下天大的人情。 施然低头看她,她笑得乖巧又腼腆,捎带一点不轻易示于人前的狡黠,构成了阮阮没有给别人看过的一面。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姑娘,会对喜欢的人尽量赤裸。 施然与她相处越来越惬意,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我是羊吗?” “不知道。”阮阮在她掌心答。 “不知道?” “我也还在认识你。”她小声而诚恳地说。 阮阮就是这么奇妙,她偶尔会对施然用退却的姿态,说出进攻的话,正如此刻。 施然笑了笑,收回手,让小林上来,把合同送下楼给辛晨。 开门时,顺带将酒店服务生送上来的新鲜蔬菜拎进来,然后扎起头发和阮阮一起做饭。除了上综艺那阵,施然几乎没有做饭的习惯,活在日程表里的人,太少有时间进行自我安排,哪怕是安排食物的死法。 第55章 而阮阮最吸引施然的地方之一,便是她身上有一种太阳落山的气质。 一天中最容易奔赴向生活的时刻,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拥有不疾不徐的漫长夜晚。 俩人正享用晚餐,门铃响了,施然从监控里看清来人,是辛晨。合同签好了,她亲自交给小林,又说跟她一起上来,好久没见施然了,打打招呼。 施然与她站在门口聊了两句,礼貌送客,而后关门,把合同递给阮阮。 阮阮迫不及待地翻看,上面的公章很显眼,按理说要审批盖章不可能这么快,可施然的助理送去的合同,永远有优先级。 这就尘埃落定了,阮阮心里又踏实,又空虚,好像办成了很大的一件事,震颤却比蝴蝶扇动翅膀还要小。 然而所有当下的决定,都会引起“蝴蝶效应”,她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她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往前走。 施然把碗筷搁入洗碗机,阮阮将合同放到行李箱的夹层里,还没起身,收到辛晨的微信。 “你在2101?” 2101是施然的房间号。 阮阮发过去一个歪脑袋的问号表情。 “我上去的时候,她在吃饭,里面有动静,是你吧?” 阮阮发过去一个小猫卖萌的表情。 “你再看一遍合同,阮老师。”辛晨说。 下一条:“我是你老板。” 阮阮抿住嘴唇,发过去一个点头的表情。 说不好是承认自己在2101,还是承认辛晨是她老板。 辛晨没回复,阮阮轻轻挠一挠自己的颧骨处,确认对方不想聊天了,锁上手机,准备打扫打扫房间。 施然站在落地窗前保持形体,再背几遍明天的剧本,阮阮悉悉索索地收拾屋子,拿着扫帚将小猫带出的猫砂清理干净,减少给施然带来的不便。 几只小猫缠着她绕来绕去,小橘坐在电视柜旁边懒得动。 施然听见阮阮悄声说:“让开呀,我知道你听得懂,装什么?” 她用扫帚碰碰小橘的屁股,小橘悠哉游哉地甩甩尾巴,不搭理她。 施然收回视线,落在剧本上,眼睛带着笑。看不进去了,她微微叹一口气。 晚上她们没有做,因为施然明天有七点的通告。阮阮没给她戴指套,却背着手支起右腿半跪到床边,让施然伸手,用戴指套的姿势给她戴手膜。 她没有说为什么,但柔弱的全身都在讲:施然说过喜欢看她这么做,她就再做一遍令施然开心。 施然用戴好手膜的手捧住阮阮的脸,和她接了很长的一个吻。 她们就这样开启了自然又不自然的同居生活,阮阮担心给施然带来麻烦,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好几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宅着,以免出入被拍到。 好在她难得有这样闲散的假期,给几只小猫拍拍视频,做做猫饭,也算自得其乐。 也依然在朋友圈刷组讯,想发简历过去前,问问施然,施然觉得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 阮阮忍不住怀疑,施然是不是不想自己那么快进组。 于是她在切完西瓜之后,坐在沙发上问出来了,施然没回答她,只又看两遍选角导演发的人设:“你想试的是这个?” “对。” “女主的家生丫鬟,误食小妾送来的汤羹,出场就被毒哑,之后关柴房饿了三天三夜,最终与女主出逃时为女主挡刀,跳下悬崖。” 施然总结一遍角色的生平,抬眼确认:“这是你想演的?” 阮阮把手机拿回来:“再看看。” 住了两周,阮阮觉得自己也更熟悉施然一些。她卸妆后睫毛仍然很浓密,可眉眼越看越清纯;她看起来生人勿近,可其实脾气不错,很少有真正不开心的时候;她用小林的小号刷社交平台,不仅看高大上的电影解析,也看短平快的短剧,她偶尔跟阮阮讨论竖屏和横屏不同的表演风格,丝毫没有被业内鄙视链所束缚。 她气场强大,却并不傲慢,不犯懒的时候,做家务很利索。 她还和自己一样,会跟小猫讲话。 月底,阮阮买了三文鱼刺身,小橘眼巴巴地望着,阮阮拿了个餐碟,分一点出来,摆到它面前。小橘低头看看三文鱼,又抬头看看施然,低头嗅嗅三文鱼,又抬头看看阮阮。 “吃吧,装什么。”施然轻声说。 “扑哧。”阮阮笑出声。 施然也笑,笑意冷淡又清冽,仿佛在破冰。 晚上她们做了一次,施然说跟剧组请假了,要参加商务活动。某奢侈酒店品牌入驻江城,开业后举办的私人晚宴,请的人不多,一些重要的vic客户以及社会名流,还有与品牌关系不错的应邀艺人。 “会有一个小型音乐会,感兴趣吗?”施然问阮阮。 “我?” 施然冷淡地笑了笑:“一直在酒店,不腻吗?” “走吧,带你散散心。” 第37章 阮阮对此的感受是又激动又忐忑。 她从未参加过这种档次的品牌晚宴,对流程和细节都一无所知,她还没有妆造团队,不知道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珠宝。 她已经是一个出道几年的艺人,可面对更高层的资源,仍旧像一贫如洗的灰姑娘,好在她有南瓜车,和可以点石成金的仙女。 施然无所不能地搞定了邀请函,给她定下一班飞机的头等舱,品牌方安排劳斯莱斯来机场接她,径直驶入酒店,不必她亲自check in,套房已经备好。 第56章 她穿着self-p的裙子,英国品牌,裁剪简单又大方,参加真人秀时还被人问过同款,可即便是面对镜头也不怯场的穿搭,坐在车厢的星空顶下时,却头一回令她倍感局促。她清晰地意识到,演艺圈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演艺圈了,她从金字塔底部仰头看,能看到云层里若隐若现的尖顶。 品牌酒店选址在远离江城市中心的一处近郊,据闻是由旧时保留下来的一个完整庄园改造,前方是古壁楼阁,庭院深深,青砖碧瓦掩映雕梁画柱,大门用了金丝楠木,等待放行时阮阮从车窗里一瞥,隔得不算近,仍能清晰地看到木头表层下面游丝般的金色线条。 酒店不知是还未正式开放还是为了设宴而清场,总之只剩花红柳绿,除了服务员和偶尔的摆渡车以外,途径两个花园一个水系,都见不到宾客。后半区与前院风格完全不同,现代的墙面反射出奢华建筑的光芒,像一颗切割得很好的钻石,每一扇窗都是光彩照人的切面。 阮阮下车,私人管家说待会儿会帮她将行李送到套房,随后带她上楼。 期间有偶遇的服务员退到一旁跟阮阮问好,阮阮回以微笑,仍有些放不开。 管家细致又专业地为她介绍,并告知有需要随时叫她,之后便没再打扰,很有分寸地关门离去。 阮阮轻呼一口气,打开手机给施然发微信。她的行程都是小林帮忙一起对接的,因此两个套房也定在了一起,而施然此刻就在隔壁休息。 阮阮踩着绵密的地毯出门,按下施然房间的门铃。 小林开门,端着一个果盘回自己的房间。 施然房间的布局与阮阮的差不多,只不过呈对称分布,法式混合现代风格的客厅与卧室,带着一个宽敞的小阳台,白天能看到下方的喷泉,夜晚估计可以端着酒杯俯身听花园晚宴的大提琴。 整个酒店都很香,跟香水不要钱似的,而施然坐在香水里,像一支流光溢彩的广告。 “施然。”阮阮小声打招呼,走过去。 施然把随手乱翻的杂志放下,对她淡淡一笑:“坐。” “怎么样?”施然侧脸看她,之前提议说分一个助理陪她一起,可阮阮认为没必要,现在看起来应该还算顺利,到得挺早的。 “都还好,很顺利地就接到我了,不过,”阮阮坐到旁边,“劳斯莱斯我之前没坐过,车门是对着开的,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特殊的开关车门方式。” 嗯,然后呢?施然等待下文。 “我就等着,”阮阮说,“等接我的人帮我开门关门,我不动。” 说完,她抿唇笑了笑,施然也笑了,短促又细微。 “饿不饿?”施然示意她桌上有欢迎巧克力。 阮阮摇头:“我在飞机上吃过了,红酒羊排。”以前没那么糊的时候,公司也没舍得给她定过头等舱,她还是第一次在飞机上点餐。 “好吃吗?” “好吃。” 此刻是下午两点,四点左右团队就要来做妆造。按施然出席活动的安排,合同里一般会注明几间套房,除了贴身助理和执行经纪以外,通常会留房间给自带的妆发师。这次跟来的依然是sylvia,她是施然的专属造型师,名下还有一间业内颇有名气的造型工作室,与各大牌关系都很好,因惊人的借高定能力而颇受艺人青睐。 私人晚宴没对媒体开放,不属于公开造型,因此sylvia没有提前请品牌方调超季礼服,而是为阮阮量过尺寸之后,发来几套已到工作室的让她们选。 三点五十,sylvia带着几位助理,拎着四套礼服敲响施然的门。 改头换面一定是现代社会的魔法,否则,为什么化妆刷要做成仙女棒的形状?脂粉淡淡扫,扫去风尘仆仆,眉笔深深描,描出各异风情,眼线细细勾,勾出识得权贵的明睐善眸,口红满满涂,涂出长袖善舞的甜言蜜语。 锦衣华服的人们矫饰成人间富贵花,奔赴名流荟聚的珠玉盘。 片场是最跟红顶白的地方吗?不是,能明晃晃看到的差距,至少证明所有人都还在一个位面,真正的差距,往往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在金丝楠木的大门缓缓关闭之后。 施然身着一身a牌的经典款礼服,前胸是蝶翅的形状,收束纤细的腰肢,下方黑色纱裙烟似雾,原本秀场款还配了一对禁欲感十足的长手套,施然只戴了一只,雪白的臂膀从肩处垂垂往下,侧堆的卷发款款而动,潇洒又诱人。 而阮阮一改往日的小白花形象,被sylvia用一袭z家的深红丝绒礼服裙裹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两侧肩带收得较细,松散地挂在肩头,一大片莹润的胸脯胜过顶级钻石。她在锁骨下方给阮阮打上若隐若现的高光粉,手臂上也是,走起来摇曳生姿,形同夜间昙花。 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瑕疵,因此妆容重点放在了眼下痣,用乌青的小墨加深,脆弱成了性感,为一颦一笑点睛。 私人宴席有私人宴席的好处,公开造型往往要顾及品牌方、赞助方的关系,以及自身的咖位同宣传方向,选择的款式有限。而不公开的聚会,可以不管是否过季,不论品牌够不够压场,只挑选自己喜欢的。 七点过,天沉沉地压下来,成为被星辰妆点的帷幕。 主办方又派来黑色的轿车,将她们接去会场。 明明会场在酒店内部,不知道为什么,车又开出去绕了一圈,再从正门进入,也许是为了保证宾客的入场体验,不至于赶到一起。阮阮和施然被安排在一辆车,并肩进入宴会厅。 第57章 这是酒店里最奢华的一处,厅里很暗,水晶灯也开得暧昧,不及桌上的酒杯亮。进场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三层高的巨幕玻璃窗,将江城的灯火收纳成世界名画,下方则是一支小型乐队,大小提琴为宾客演奏醒场曲。 再往里走,是一张长长的宴客桌,桌布平整而对称,上方规矩地分布着餐具和装饰,错落的紫绣球与白牡丹,花团锦簇,香风扑面。 台上倒是简单,除了硕大的品牌logo,侧面便是一座香槟塔,阮阮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香槟塔,只行至长桌的中段,便能闻到浮动的酒意。 待了片刻,她便不紧张了,或许是因为灯光比较暗,又或许是往来的人三三两两入座,交头接耳闲谈,没有人看她。 她跟着施然坐在桌旁,品牌高层以英文致辞,底下的服务生悄无声息地端上餐前酒,整体氛围倒是很随意。对面的富婆姐姐用手机拍视频,阮阮有些紧张,担心被拍到跟施然坐在一起,于是看她一眼。 施然却毫不在意,侧脸与一旁相熟的pr打招呼,她的经纪人走过来,就在身后聊起来。有vic过来要合影,施然欣然应了,头稍稍一偏,笑得礼貌又疏离。 吃到一半,阮阮才发现,说是音乐会,其实只两三位她不认识的音乐家,余下的便是品牌方中意的几位歌手。后两位是品牌大使,那么前两位表演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们要拿代言了。 阮阮撑着脸观赏,一会儿觉得羡慕,一会儿将眼神投向舞台旁边的香槟塔,又心情复杂。 或许是香槟塔太高了,璀璨,夺目,仿佛比她们这些不起眼的小艺人还要名贵。 第38章 晚餐后,便是after party,部分人提前离场,余下的被品牌方邀请到行政酒廊喝酒。不同于晚宴的优雅矜持,行政酒廊里开了舞池,重金请来的dj,四分五裂的节奏甩在光怪陆离的夜场中,几个年轻的潮牌主理人将场子热起来,一面蹦迪一面大声笑谈。 鼓点像心脏起搏器,砰砰砰地敲击血管。而迷离的灯球是收纳的星辰,照亮盛装之下的慵懒与随性。 阮阮和几位艺人站在二楼的回廊下,身后是黑色的皮质沙发,端着酒杯倚在栏杆上看舞池。 还是一样的妆容与眉眼,搁到夜场里说话都大声了,宴会上表演的几位歌手与品牌高层相谈甚欢,圈里以面瘫脸著称的一位男艺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人设扔在酒杯里,晃了晃,不知道醉到哪里去了。 如果刚才的晚宴是画皮,这场派对便是照骨。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眉来眼去,娓娓而谈。 阮阮还在回味刚才的菜品,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法餐,小小一口味道堪称惊艳。酒廊里除了施然一个人都不认识,她有些无聊,本能地想掏手机,却意识到礼服没兜。 小心翼翼地吸着气,怕将礼服的裁剪撑变形了,耳垂坠得慌,一动就有玉石的弹响。 施然向来是这类场所的目光投射点,才在沙发上坐下,便有几位艺人过去跟她聊天,她游刃有余地应对,偶尔抿一口香槟,偶尔看一眼阮阮。 阮阮回头,目光正好与她相接,下颌处有香槟的浮光,衬得她似一尊冷玉。 施然抬了抬头,以眼神示意她过去,阮阮踏着高跟鞋来到茶几前,几位艺人望着她,她略有些迟疑,施然施施然伸手,戴着手套的掌心向上,自然地将阮阮牵过来。 阮阮低头注意裙摆,旁边的艺人便主动腾出空隙,阮阮顺势坐到施然旁边。 施然放开她,阮阮的耳朵红了,不知道作何表情,端着酒垂眸,吸了吸鼻子。 旁边的都是热搜常客,阮阮从未想过自己能坐在当中。 她们可真好看,镜头底下没有架子的样子更好看,相熟的会小声说鼻子旁边有没有卡粉,又回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们很难在这种场合交心,因此大部分时间用来自拍。 提出合照提议后,施然便叫来阮阮,五位年纪相仿的女明星裹着披肩,在烟雾般的灯光中合影。 施然坐在正中,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臂搭在膝盖上,笑容很生分,而旁边的小花摆出隔空亲吻她的俏皮动作。 第二张,她又倒在施然肩头,盈盈笑眼,神采飞扬。 半小时后,这几张合影被各自的团队确认过,将出现在她们的微博上,右侧的小花无疑是与施然最熟稔最热络的一个,而左侧的阮阮,恐怕会被问——是谁,为什么坐在她们中间。 施然向来是不发这些的,可是,在别人的动态中才能窥见的惊鸿掠影,才更有神秘感,更拉扯人心。 合影完,她们各自去与熟人交流,沙发上只剩施然与阮阮两个。 施然放下酒杯,问她:“怎么样?” 又是这三个字,带着淡淡的酒气。 这回阮阮没答得很流畅,她低着睫毛想了想,小声说:“长见识了。” 原来私人晚宴可以用来推品牌青睐的艺人,原来闲散聊天的明星的背面,是满场飞的经纪人借机梳理关系,原来社交平台上亲昵相聚的“好友”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熟悉。 施然没说什么,余光瞥一眼右前方,随后在暗光中抬头,看向靠近的人影。 “一晚上没见你,坐这儿呢?” 丝质的挂脖礼服,真空领口开得很低,底下却是宽大垂坠的裙裤,钟意手插兜走过来,随性恣意,贵气逼人。 第58章 她气质很特别,与在场的都不大一样,有的明星像是盛在精致的容器里,大气不敢出地被礼服捧着,而钟意像是用骨架子拎着高级定制的衣料,松弛感拉满。 她不在意皱不皱,或是损坏不损坏,懒散地靠坐到沙发上,跟施然打过招呼,又看向阮阮。 “哈喽。” 阮阮忙点头:“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钟意看施然一眼,笑了。很微妙,微妙在于笑前先用眼神点了点施然。 “两年你就这么跟我打招呼,现在也该大点儿了吧,还是四个‘你好’?”钟意说着,顺手用施然的香槟杯示意不远处的侍应生,对方收到,立马为她备酒。 阮阮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自己其实没之前那么生涩了,不过没料到在这个场合遇到钟意,她俩要合作cp,想到此处,不自觉便僵了腰身。 “她知道吗?”钟意右手轻捏左手的指甲,问施然。 施然点头。 钟意于是把问题抛给阮阮:“你什么时候进组?” “没通知我。”阮阮说。 钟意“唔”一声,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香槟,喝一口:“可能还得几个月,上次听说他们在堪景。”美术还要置棚内景,加上编剧团队打磨什么的,少说半年吧。 三人又聊了几句,钟意说这部剧的原著她看了,都市灵异题材,估计动作戏不少,她请了武指团队组前训练,以免进组后身体吃不消,如果阮阮有时间,之后可以一起。 阮阮自然有,只是问了训练地点在江城,她得回去安排一下。 整个晚上,这是阮阮最兴奋的时候,眼睛亮得似丛林中的小鹿,施然冷淡地瞥她一眼,掖了掖嘴角,挺可爱的。钟意没再逗留,话讲干净便起身和别人聊天去了。 进入后半夜,场子里的人又离开不少,也没那么吵了,dj换上舒缓些的歌曲,贪杯的人醉倒在沙发桌椅间,连说带比划。 施然与阮阮站在二楼的角落,靠着栏杆喝酒,这杯喝完,她们便决定撤了。 阮阮望着底下形形色色的宾客,恍了一会儿神,忽然眉头微拧,狐疑地看两眼施然,又陷入沉思。 “想问什么?”施然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酒杯。 “我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 阮阮想了想,从一开始回忆起:“我跟你一起来,别人好像都不怎么惊讶,也没问我是谁,而且……”而且施然完全没想过避嫌,大方到理所当然。 还有刚才的钟意,笑阮阮时看施然的那一眼,就好像,就好像…… 身旁有紊乱的气息,阮阮的眼神追过去,施然的眉目却仍旧很冷淡。 她不紧不慢地将酒杯凑近嘴边,略微扬头饮一口,咽下去,才说:“我提醒过你。” “什么?” “没记错的话,我跟你说过,资本向来是上下游都想吃,不会只咬一口蛋糕,”施然顿了顿,睫毛交叉,“我也是资方。” 施然入场,自然也不会仅仅是投资一部剧这么简单。 阮阮心底猛然剧跳。 “我还告诉过你,你应该要关注利益相关的商业版图,如果你在签约之前,事先查过辛晨的经纪公司,那么你不仅会发现法定代表人是她的经纪人,还会发现,股东和监事,是我的经纪人。” 阮阮的脑子“轰”地一下,转不动了。 “你没去查,所以我想告诉你第二次,”施然接着说,“之后的合作中,即便你没有办法做深入的背调,至少也可以通过网络平台了解公开的商业信息,例如是否在正常经营,关系网络延申到哪里,有没有官司在身。” 阮阮心慌意乱,再三向自己确认,施然的意思是…… “如你所见,你的合同签得很顺利,晚宴的邀请函也拿得很顺利,我们共同出席,他们也并不惊讶。” 施然点到即止,喝完最后一口酒,转脸直视阮阮,名利场的昂贵灯光在她眼中淌出瑰丽的星河,她安静地笑起来,这次笑意停留了很久。 “叫老板。”她缓慢地眨眼,轻声说。 第39章 阮阮用了半杯酒的时间理解这件事,dj的“心脏起搏器”用在了她的胸腔,五脏六腑在震,七情六欲也是。 施然说,她既然决定参与,便不会只咬一口蛋糕。既然知道《神龛》要被打造成可持续的ip,那么她为了利益最大化,必然想把整个蛋糕瓜分掉。 于是在决定投资《神龛》时,她便与辛晨加深合作,合开了经纪公司,辛晨是大老板,施然的团队则是幕后股东之一,也许还有其他方。每一部电影后面都是纵横交错的利益线条,动辄八九位数的投资,不是阮阮这类小虾米能窥全貌的。 可她早该想到,施然和她的团队,不会仅仅因为与阮阮的“互相帮忙”便把钱袋子砸进去,哪怕施然想,她的同事也不会让她这么任性,因此施然对于《神龛》的参与,是在商言商的资本入局。 利用辛晨的审核方面的人脉,抢占双女主题材市场,开自己的戏,捧自己的人。她们还签下了神龛ip的周边及游戏版权,往后可以涉足的产业更多。 不确定她成立经纪公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签下阮阮,或许没有,但爱动脑筋的小面包上门求助辛晨,施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明明在室内,阮阮却觉得仿佛有穿堂而过的风,自施然夺目的耳坠旁绕过,凉到她眼睛里。 第59章 她眯了眯眼,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内问施然:“我去找辛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公司是辛晨在打理,她以为我跟你谈好了,授意你去找她走流程,”施然胳膊搭在栏杆上,双手轻轻抚摸酒杯,“一开始她有点懵,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揣测我们的关系,不过和你吃完饭之后,她就问我了。” 辛晨找她说,给阮阮的分成是按其他艺人的来,还是稍微高一点。 当时施然有些诧异,却没表现出什么,仔细思量片刻便猜到阮阮是怎么想的了,于是她也按兵不动,只模棱两可地说,让辛晨决定。 而辛晨那边,得到了施然这颗定心丸,便积极推进签约事宜,提前借款给阮阮支付前司的违约金也不是问题。 就这样,水到渠成。 “可你没告诉我,”阮阮咬了咬下唇,“你看着我因为签约忙前忙后,还找你帮我看合同。” “合同就是你们公司出的。”她软绵绵地望着施然,不说话了。 还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却不知道谁才是那只小羊。 而这个纸醉金迷的晚宴,上半夜阮阮还在观察那些被品牌推荐的艺人,殊不知别人或许也在观察被施然推荐的她。 亟待上位的歌手在台上表演,而台下的暗流涌动,是施然给她搭的舞池。 “我是没有告诉你,可是,你没有充分了解就贸然签约,属于你的疏忽。对不对?” 很冷漠的一句话,可加上了最后三个字,适时显示出一点不太像施然的人情味。 任何圈子的上层,几乎都是资本的游戏,阮阮真正踏足后,便知道别人没有义务提醒她前方是不是有水坑,这次的教训幸好出在施然这里,否则可能骨头都不剩。 阮阮很聪明,眼睫毛扇了两下,便知道施然说的是实话,她环顾半圈,低声问:“她们都知道?” “品牌方知道,其余的不知道也猜到了。”圈里个个都是人精。 “别紧张,自己开经纪公司或者影视公司的艺人不少,带新签的艺人来混脸熟是很常见的事。” 好像是。阮阮之前看红毯活动,还有当了老板的大明星和新签的小花一起走红毯,后台合影什么的,比她和施然亲热多了。 阮阮兀自消化,心脏仍像被攥着,一会儿松一会儿紧,施然漠然的眼神将她攥紧,施然散漫的呼吸令她放松。 台下曲子又切换一首,阮阮看见品牌高层进场了,和楼下的钟意行贴面礼。 之后他抬头,伸手跟施然打招呼,施然笑了笑,幅度小小地挥手回礼。 阮阮忽然就觉得施然离她很遥远。在竖城的时候,她们很近,逗小猫的施然很近,玩手机的施然很近,背剧本的施然很近。 江城的施然很远,阮阮看她,像在看慢镜头里的人。 她沉吟片刻,用话把施然拉回来:“你说,你是‘点星娱乐’的股东,对吧?” “嗯。”施然轻飘飘地扭头看她。 “是最大的那个吗?” “不是。” “公司运营是辛晨,也不是你。” “嗯。” 阮阮抿唇,喝一口酒,软声说:“那你不是我老板。” “辛晨才是。” 施然明眸皓齿地笑了,几秒后又散掉,眼神冷淡:“随便你。” “走吧,回去了。”她懒怠地从栏杆上退下身子,施施然离开。 酒店的沐浴露也带着品牌香水的味道,仿佛要将夜场的放浪形骸蔓延到私密的房间,脱下的礼服被挂在浴室前,一黑一红交叠,像两具颀长而优美的皮囊。 而赤裸的灵魂脱掉画皮,栖息在柔软的大床上。 施然长发半干,俯身亲吻阮阮,阮阮喝了不少酒,感官都被放大,收敛着被揉乱的眼神,脖子上又沁出薄汗,比化妆师涂抹的高光粉还要细腻。 汗珠流过的地方就是她身体上的高光点,吸引人注目,吸引人亲吻。 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施然蛊惑,一会儿是遥远的施然,一会儿是眼前的施然,一会儿是说喜欢她的施然,一会儿是说“叫老板”的施然。 阮阮怎么经受得住,很快便到了,手腕抵住施然的锁骨,小声叫她:“老板。” 手腕下是施然起伏的呼吸,比往常的幅度都要大,她知道施然又有感觉了。 于是她滑下几寸,低头含住丰润的顶端,右手攀爬上施然的脖子,在她颈后轻轻摩挲。 “老板。”动情的阮阮像小猫儿,一边呢喃,一边亲吻。 她太知道如何让施然感到愉悦,越来越正中靶心。 施然的长发悠悠晃动,随即仓促而微弱地叹了一口气,叹气时没忍住出了声。 不当心的半个尾音,迷人又意外。 “老板到了。”阮阮抿了抿唇,在施然心口,乖巧地轻声说。 第40章 这天太过疲乏,俩人都睡得很沉。凌晨三四点,阮阮忍不住起夜,洗完手瞬间清醒,她听着外面的风,去阳台看了一会儿空无一人的花园,声色犬马消退得干净,像被抽走的幻灯片。 她关上玻璃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坐在床边看挂着的礼服,仍然那么珠光宝气,被她穿了几小时,仿佛已经烙印下她的身形。 不知它还会被借给谁,会不会残留今夜的香味。 阮阮清楚地意识到,当初费劲地借一件被人穿了多次的礼服的境况不会再有了,当时评论里说,都撞了那么多回了,怎么还有人借啊,是故意的,还是借不到衣服啊。 第60章 是没得选。从前的小路就那么窄一道,没得选,车子抛锚了也只能窝着。 现在不同,有人肯为了她折返,也有人会将礼服的照片发给她,任她挑选。 她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眼中有礼服奢华的暗彩,她知道小路变作了康庄大道,变作了登云梯。 心里隐隐膨胀,充盈的是对未来的期待。能得偿所愿的人生,阮阮没有试过,漂漂亮亮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爬上床,缩进施然的怀里,揽着她的腰,轻盈地闭上眼。 第二日阳光干净得仿佛被洗过,施然醒来时阮阮已经起了,正收拾浴室里的卸妆纸巾。听见施然的响动,她拉着化妆包的拉链走出来,把地上的纸巾捡起,扔到马桶里冲掉,又将床头柜上用过的指套包裹在干净的纸巾里。 施然有些疑惑:“你要带走?” “对。” “嗯?” 这…… 阮阮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被误会了,连忙说:“我听说有些保洁会被收买,翻明星住过房间的垃圾桶。” 脸有点红,施然看了她两眼,才说:“没事,退房之前小林她们会先检查一遍。” “哦。” 阮阮局促地走向卫生间,扔进垃圾桶,又洗了个手。 施然觉得神奇,在床上时阮阮十分放得开,还故意叫老板来刺激她,天亮之后好似变了个人,眼下痣怯生生的,很纯良。 没见过这么有分寸的小面包,进进退退都仿佛在拿捏她。 也没见过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这么强的人,在酒廊告诉她真相时,还以为她会因为被隐瞒而震惊,呆滞,抑或不开心,都正常,可她没有。在叫出“老板”的那一刻,施然被强烈地取悦了,不仅仅是情趣,还因为阮阮在告诉她,自己接受,并且乐意接受。 施然是幕后投资人,意味着公司的实力更加强劲,也意味着,她能够更方便地了解公司的动向。 阮阮从头到尾都很清醒,自己签的是辛晨的公司,并且是当下的最好选择,背后股东有谁她从前不在意,里面有个施然,更不是她介意的理由。 品牌方给施然团队赠送两晚酒店,她们选择了晚宴当晚和次日,虽然第二夜不打算住这里,但有空间享受松弛的早午餐。 阮阮和施然穿着晨起的睡袍,坐在阳台上喝咖啡,阮阮原本怕有狗仔的长焦镜头,施然却对她说放心,在酒店里如果被拍了,她能告到酒店破产。 阮阮眨眼,脑子里回想从前明星被偷拍的案例,后来那些酒店赔钱了吗? 施然瞥她,淡淡一笑:“这你也信?” 阮阮语塞,垂眼喝咖啡,她信啊,从昨晚过后她对施然深信不疑,觉得她无所不能。 “这个酒店占地面积很大,无论是距离还是视野,酒店外都拍不到。而酒店内部管得很严,不会有有人进来偷拍。还有,”施然示意阮阮看向左侧斜下方的阳台,隐隐约约两个人影,“看到了吗?” “那是……”看不清,好像也在喝东西。 “声悦传媒的ceo和他的小三。” 这里的安全性不言而喻。 阮阮抿嘴笑了,眼光闪闪地听施然说这些,觉得又有意思,又刺激,并且,她喜欢听施然多说话,很喜欢。 “昨天你的照片发微博了,没去看看?”施然放下杯子。 阮阮摇头:“有一点紧张。” 合影的都算得上流量花,底下评论应该很多,想到这铺天盖地的关注度,她耳朵便红了。 施然理解地点头,又问:“那接下来的安排,你怎么想?钟意说的组前训练,要去吗?” 阮阮撑着下巴,莫名想笑,股东亲自与她对工作计划,以后有没有可能,她当点星娱乐的一姐呢? 一姐……想着想着,她便不好意思了,之前的公司连像样的艺人都没有推出过,什么一姐二姐,根本无人想当。 “我等公司给我安排好经纪人再说吧,我跟团队商量一下。”阮阮思索着说。 施然看她一眼,这么乖的艺人,到哪个公司都受宠。 “或者,你觉得呢?”阮阮又抬眸,眼下小痣像水域里的孤帆,温柔地望着她。 “我不建议你进别的组。昨天曝光之后,你签约的消息会从‘瓜主’口中陆续传出去,再往深挖,就是《神龛》立项,也就是说,《神龛》开始预热了。” 这时候阮阮如果再接可有可无的角色,会降低《神龛》女主角的神秘感和期待值,并且,这些剧多半会和《神龛》同期播出,到时这边当女一,那边打酱油,很容易给人定位不明,路线规划不清的感觉。 阮阮一点就透,胳膊肘搭在小圆桌上,探身问施然:“那,这段时间我做什么呢?就做前期训练?” “按我的经验,团队可能会给你接商业活动。” “如果你想演戏,”施然冷淡地顿了顿,“对话剧有兴趣吗?” “话剧?” “我认识一个话剧制作人,前两天看到她朋友圈发话剧宣传,可以问问。” 阮阮喜上眉梢:“什么话剧,我听说过吗?” “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浸泡语言工作室,制作人叫陶浸。” 没听说过,阮阮对话剧了解都不多,更遑论幕后工作室和制作人,不过她仍然激动,心里有蒲公英在荡,微风一吹,四面八方。她蓦地便很恍惚,原本是一株孤零零的小草,要卯足了力气才能在缝隙里探出头来,一把风一把雨一把阳光都是奢侈,什么时候起,四面八方都是种子呢?好像这里也可以活,那里也可以活。 第61章 她望着施然被千万人用目光雕琢过的侧脸,眼神软软地窝着,一时没有说话。 安静半分钟,她才小声开口:“施然。” “嗯?” “我觉得不真实。” 施然侧脸看她。 “你可能不知道,在竖城,有很多很多我这样的小演员,我们连经纪人都没有,也没有助理,我们每天就拉着现场箱赶来赶去,通告单的时间要看统筹老师的心情排,有时三四点就要起来化妆,等上一天也不怎么敢做大动作,怕要补妆。” 其实施然知道。阮阮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可能与过去告别是需要勇气的,而这场倾诉,便是阮阮的勇气。 她很感激施然没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认真地凝视她,倾听她。 “现在我坐在这儿,就在想,为什么是我呢?”阮阮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就因为我帮了你一次,你团队的那些资源,都愿意给我用,我……” 她说不下去了,颈后有细细密密的汗珠,窘迫感突如其来。 施然眨了眨眼,以惯常孤独的眼神描绘她的面容,等她停下来,才笑了笑。 她摇头:“不是给你。” 阮阮抬眼。 “公司签了你,一定会给你砸资源,可这不是给予,是交换。” “你也签约过,应该知道公司对你的前期投入,是需要你以后的回报,所以,可以说自己幸运,因为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但这和接受馈赠是两码事。” “我的团队支持我入股点星娱乐,做艺人经纪,不是为了任何人,甚至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们自己。” “她们要有自己的事业版图,就不能把事业挂在我一个人身上。”就不谈如果哪天施然出事,或者退圈,就从她们自我价值的实现来说,做成功一个施然,可能只是偶然,她们需要带各种各样的艺人,应对各式各样的情境,才能拓宽职业视野,否则她们将永远和施然绑定,永远活在施然这个名字里。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我的同事们手里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和资源,而我一个人工作精力有限,她们需要去复制一些‘施然’,打造更多的个人ip,来吃掉这些资源。” “我也需要。”施然毫不避讳地说。 “例如,一个集团旗下有多个品牌,而由于同类代言的竞品排他性,我的团队只能帮我选择一个签约,可她们跟其他品牌的关系也很好,那么这些资源就废掉吗?” 施然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阮阮明白了,就好比说这个话剧,施然没有时间去演,她还要拍戏,那推阮阮去,既没有丢掉资源,也能帮她赚钱。 “关系都是越用越活的,你也在帮我们。”施然最后冷淡地说了这一句。 不是阮阮,也会是点星娱乐其他的签约艺人,那为什么不可以是阮阮?她有演技,有外型,有潜力,有干劲,没什么黑历史,聪明悟性高,还善解人意。 更何况,施然喜欢她。 “我知道了。”阮阮心里有石头落地一般的踏实感,她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公司的资源,然后让投资者知道选择她没有错。 “什么时候能去见见那位话剧制作人?”阮阮问。 “我问问,”施然喝一口咖啡,“她可能不在江城,也许在墨镇。如果在墨镇,你去吗?” “去。”阮阮毫不犹豫。 施然笑了笑,欣赏地点点头。 第41章 下午,施然带阮阮回了她在江城的住所,外滩壹号,一听名字便是位于寸土寸金的外滩边,300多平的大平层,一眼望过去似乎没有墙,全是窗户,夕阳的余晖在落地窗之间蔓延与扩散,间隔很宽的细小棱柱像是取景器,协助屋子的主人将每一寸的江景收入囊中。 在江城和北城生活,阳光是最便宜也是最金贵的东西,如果它在大街上,就很便宜,如果它在房屋的窗户里,就很贵。 阮阮沿着窗边仔细欣赏,将自己包裹在暖阳中。 空置的屋子也常年有人打扫,每个房间都很干净,铺着崭新的床品,阮阮随便挑了一件放行李,但丝质睡衣扔在了施然的床上。 她们俩都不矫情做作,也都心知肚明。 施然收完语音,跟阮阮说,不用去墨镇了,刚好,陶浸和她女朋友都在家,等下下楼去找她们。 阮阮有两点很惊讶,一是下楼,二是女朋友。 还没等她疑惑施然是不是在酒店说“楼下”说习惯了,施然便解释说,她和陶浸是邻居,刚搬进来时买车位,正好陶浸有车位出售,就这么认识了。 陶浸很会做人,也很会发展人脉,算难得跟施然聊得很舒服的。 而陶浸的女朋友,施然没多说,阮阮去了就知道了。 联系好后,施然带着阮阮登门。虽然是差不多的户型,但陶浸家装修得很不一样,颇有艺术风格的陈设,以及墙上大面积的挂画,连沙发的选择都很有先锋流派的特色,餐桌旁一面暗红色的墙,配上几把不成套的椅子,一看便知是自己在过日子,也一看便知主人很文艺,艺术态度也颇为尖锐。 阮阮有些紧张,她对于文艺圈总不够自信,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学历,也可能是早年投递简历时,收到太多来自有“格调”的人的白眼了。 然而陶浸和装潢像是相反数,她很温和,头发刚过下巴,穿着随性自在的半身长裙,上衣衬衫的袖子挽起来,笑着打招呼:“施老师,阮老师。” 第62章 阮阮放松许多,跟着施然一起打招呼,施然又是一副略慵懒的厌世脸,仿佛攒局的不是她。 可阮阮现在很了解她,她的所有对外表情都令阮阮觉得可爱。 三人到沙发上坐下,陶浸的女朋友从卧室里出来,仿佛刚睡醒,洗了脸正用多余的护肤品抹手背,竟然是陈飘飘。 阮阮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哇”了一小下,她认得,之前还算出名的小花,上升势头很好,后来一心演话剧去了,有人说她可惜,有人赞她有艺术追求,私下得见,原来原因在这里。 高深莫测的娱乐圈,谣言最花枝招展,真相最装聋作哑的娱乐圈。 “两位老师来了。”陈飘飘笑吟吟地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现在是盛影天下的老板之一,口吻越来越像商人。 “叫我阮阮就好。”阮阮忙说。 “喝什么?”陶浸站起来,“冰可乐喝吗?飘飘喜欢这个,emmm,我觉得糖分太高。阮阮可以吗?” 她一面弯腰在冰箱里挑选,一面明媚地笑,好像跟阮阮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要么你榨一点猕猴桃汁。”陈飘飘转头道。 “我不要,我懒。”陶浸说着,拿两罐可乐过来,“这个,或白开水,或‘招待不周’,你们三选一。” 阮阮一下子便笑了,看着她把可乐放到自己和施然面前,探身说:“就这个就好,谢谢陶老师。” “叫陶浸吧。”大家也差不多大。 “阮阮有兴趣参与话剧,是吗?”她坐在对面,架着二郎腿,既然已经在微信上聊过,便直接进入主题。 “对,不过我没有经验,也不太了解这个……可我愿意学。”阮阮说。 陈飘飘抬眼看她,有些像当年的自己,小白花的样子像,不服输的劲头也像。 “阮阮现在是在哪个公司?”她拧开一罐曲奇饼干,递过去。 “我签了。”施然说。 “哦哦哦,”陈飘飘瞬间明白,轻飘飘地吐出几个音节笑,“对不起,施老板。” 陶浸翻了翻自己手机的消息,放下:“没有经验没关系,我们都不是生来就有经验的,不过我需要了解一下你对题材和角色的期望,你想演什么类型的呢?” “我……”说实话,阮阮没想好,得知这个机会,还不到一天。 “我什么都能演,”阮阮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除了男的。” 她听见了三声浮动的气息,陶浸、陈飘飘,还有一直冷眼旁观的施然,都笑了。 阮阮立时便有些窘迫,只与施然相处时,她们之间的阶级感没有那么强,现在三位大佬对着她,像三盏强光灯,她浸淫演艺圈多年,却摸不到门路的匮乏,瞬间无所遁形。 她感到身后有微弱的热源,似乎是施然的手碰了碰她的腰。 似乎在安抚,可她也并不打算出声帮她。 阮阮回过神来,说:“我还没有做功课,来这里只是因为我很想演戏,我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所以我说都能演,是真的,我都愿意。”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她也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用心眼。而陶浸和陈飘飘听到“没做功课”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愣了愣,俩人隐秘地交换一个眼神,眨了眨眼。 “没关系,我帮你想一想。”陶浸弯弯嘴角。 阮阮抬头,目光里有不自觉的感激。 “我们制作人就是做这个的,帮戏找到合适的人,帮人找到合适的戏。”陶浸轻描淡写地说。 “施老师,”陈飘飘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施然,“有时间留下来吃饭吗?陶浸可能需要跟阮阮再聊一下。” “你做饭?”陶浸茫然地抬头看她。 “点外卖。”陈飘飘说。 “为什么不请客出去吃?” “我想打麻将。” 阮阮又笑了,她觉得这一对真有意思,搭话搭得严丝合缝。 她抿着嘴,以为施然不会答应,没料到施然施施然开口:“血战到底?” 陈飘飘笑得眼弯弯:“我一看就知道你会打。”称呼不着痕迹地换了,距离也迅速拉近了。 四个年轻人哗啦啦开始搓麻。陶浸家竟然有一间棋牌室,这让阮阮很震惊,她俩看起来朋友很多。 相比之下,阮阮是不太会的那个,一边打一边学,打得第一好的是陈飘飘,碰杠胡炮信手拈来,第二是施然,她看起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每次胡得很精准。 陶浸心思不在麻将上,属于作陪的一方,手上出着牌,嘴里轻言细语地问阮阮一些琐事。 几圈下来,她便对阮阮的性格与喜好摸得差不多,等下桌,她已经心里有数。 因此她没急着吃饭,只来到客厅,先抽了一份剧组刊物:“阮阮,我的组里目前没有合适的角色,而且我是巡演,需要你给我留比较长的档期,你这边协调不太方便。” “不过,我朋友在江城有一个剧,在打麻将之前,我问了她缺的几个角色,刚刚帮你挑了一下,这几个都很合适。” 她把刊物摊开,用笔在上面勾个几圈:“吃完饭,你可以回去看看,想一想再回复我,不着急。” 阮阮看了一眼剧目简介,三个字:《红楼梦》。 第42章 回家之后,阮阮仍然不能平静。 她想了很多,想到出道的那个选秀。当年鲜橙卫视为了弘扬传统文化,邀请四位知名导演来翻拍四大名著电影,还轰轰烈烈地搞了个选秀,最终拍成功的有两部,《红楼梦》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搁置了。 第63章 阮阮参加了不止一个组,去新都赛区报名《西游记》,没过海选,她又坐车到北城赛区投《<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演义》,选角导演看一眼她的履历,嫌弃地说:“我们是为了四大名著翻拍选演员,你读过吗?”她赶紧说读过,恨不得举手起誓,但对方的眼神摆明就是,不相信她。 对文化人的敬畏和不自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而现在,兜兜转转,《红楼梦》到了阮阮手里,并且角色她还能选一选。 她把晚宴赠送的伴手礼礼盒拿出来放到茶几上,打开一样样看,竟然还送了拍立得相机,还有一张她们在宴会中被这个拍立得所拍摄的单人照。明明早已显现出来,阮阮仍然习惯性地甩了甩,再捧着看,明艳动人,华贵不已。 看上去跟《红楼梦》适配度很高。 阮阮跪在地毯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施然回完团队消息,问她怎么了,阮阮摸着项目简介说:“这个话剧的立项广告,我以前见过,没想到我能演呢。” “我是参加演员选秀出道的,就是当年那个四大名著翻拍选秀,”阮阮接着说,“那时候红楼组的姑娘们文化水平是最高的,我们一起化妆,她们还要背诗。” “有个‘黛玉’跟我的关系很好,她准备香菱学诗的那一段,她说,让我当香菱,跟她对戏,说我背不出来的诗,背‘床前明月光’也行,我背出来了,她没记住。” “她很不高兴,把我从她宿舍赶出来,也再没有跟我说过话。” 那时候阮阮就知道,有些人哪怕看起来再和气,骨子里还是觉得阮阮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一旦表现得一样,就是对她们优越感的一种侮辱。 “我一直觉得,她不配演黛玉。”阮阮最后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施然。 “后来呢?”施然问。 “后来她小组第三,落选了,但也进入娱乐圈了。” “她叫张诺然。”阮阮说。 施然讶异地睁了睁眼,还有这段过往,阮阮从来没有提过。之前问自己跟张诺然熟不熟的样子,仿佛只是个陌生人。 小面包很能憋,也很能忍,如果不是有这段冥冥之中的缘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说。 “所以我想演香菱。”阮阮将宣传册阖上,没有再看其他几个角色。 倘若如施然所说,她签约的消息已经陆续透出,那么张诺然应该也会关注到她,这时官宣的第一个资源是香菱,不知道她会想起来多少。 会担心自己乱说吗?尤其是在她想要攀附的施然面前。 让她猜去吧,像当初自己一直猜为什么被赶出她宿舍一样,阮阮抿了抿唇。 施然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 阮阮将上扬的睫毛软软地收回来,有些不好意思,把礼盒一样样收起来,又拉开宣传册:“陶老师真厉害。”她喃喃说。 能一顿饭的时间就将她介绍到这个组,并且过程中令人很舒服,毫无资源方的压迫,和她想象中的酒局很不一样。这么面面俱到,这么春风化雨。 “她们,”阮阮的眼睛从宣传册上方透出来,“好像都是安大的。” 话说得很小声,像是做贼。安大是国内最高学府。 “嗯。” “难怪,家里那些画,那些英文书。”阮阮继续把头埋进去,像个鸵鸟。 她以为施然不会再说话,因为她们独处时总是这样,没太多话讲。但施然忽然问她:“你跟她很聊得来?” “谁?”阮阮一时没反应过来。 “制作人。” 在牌桌上时,阮阮担心自己的演技不能达到话剧要求,陶浸很温柔地说,其实做话剧几年之后,她越来越觉得,所谓的演技,其实就是愿意表达自己到什么程度,因此不在于技巧,在于真诚和掏心。 这话让阮阮顾虑尽消,她出一张牌,琢磨道:“我可以。” 陶浸笑了笑,伸手:“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杠。” 阮阮撇着眉懊恼,这样子并不出格,却生动极了,连施然都没见过。 她挠了挠手腕,仿佛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过敏症状。 阮阮垂眼想了想,心比思绪更先做出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感受胸腔的跳动,闻着宣传册的油墨味儿,问施然:“你……” “她有女朋友啊。”阮阮不知道怎么说,眨了眨眼,悄声道。 但施然显然不满意,冷淡的眉头短促地蹙了一下,又放开。这答案仿佛在说,如果陶浸没有女朋友,真的就是阮阮喜欢的那一类。 嗯。温柔,漂亮,有教养,学识高,家境好,会social,施然可以帮阮阮,陶浸也可以。 并且一部剧直接推进了阮阮的心坎里,仿佛比同床共枕过的其他人,还要了解她。 施然转过脸,看酒柜面板上的湿度,下颌的线条显得竟然有些柔弱,她无意识地拖了拖胳膊肘,然后指尖逡巡着往上,又如之前那样揉手腕。 阮阮放下宣传册,吸了吸鼻子:“施然。” 肋骨间的小兔子砰砰跳,可她不懂该说什么,施然吃醋了,她们俩都知道,却没什么立场去戳破。 “嗯?” “你可以帮我找一下琴姐吗?”阮阮坐过来,靠到她旁边,挽住她的臂弯,依偎着看手机,“我想看看小猫。” 几只小猫还在景悦国际,施然的另一个助理琴姐在照顾。 第64章 呼吸糯糯地洒在施然的肩膀,似不显山露水的撒娇。施然把手机递给她,阮阮却不要:“你找,我看着。”她把另一只手垂下去,揽住施然的腰。 她能听见施然的心跳声,微弱又落寞。别人是很好,可却有比《红楼梦》更戳中她的东西,就是在她背后轻轻碰了碰的那只手。这些东西阮阮不会说,她只会用力记住。 施然打开手机,打开跟琴姐的对话框,光标闪烁,她冷淡地看一眼阮阮。 “你问,小黑它们有好好吃饭吗?” 阮阮戳戳屏幕,认真的睫毛忽闪忽闪,桃子一样新鲜的脸就停在施然颈边。 她低头,和阮阮接吻。阮阮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挠了挠。不知道为什么,发展到现在的阶段,“谢谢”两个字越来越难说出口。 她捧着施然的脸,细致地辗转地吻她,含住嘴角时叫她:“施然。” 施然轻轻应一声,阮阮又继续吮吸她温软的舌侧。 俩人吻够了才分开,阮阮清清嗓子,抱着施然说:“我不想把小黑它们送人了。” “你可以收留它们一段时间吗?等我进组神龛,我就在旁边租房子,把它们全都接过去。” “人都是有感情的,越相处,我就越舍不得它们。” “我要给它们起名字了,你说,叫什么好?” 她没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说了,对小猫有感情,对施然当然也有,邀请施然给小猫起名字,她每叫一声小猫,都会想起一次施然。 她感到自己的后脑勺有一点重量,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果我也是一只猫,你揉我头的时候,就能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阮阮抿嘴笑,缩着脖子。 小猫在最舒服和最喜欢的时候才会呼噜。 施然的手指往下,挠了挠阮阮的下巴:“这样呢?” “呼噜呼噜呼噜。” “这样呢?”揉揉她的耳垂。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你不该去演《红楼梦》,”施然收回手,神色淡淡的,“有一部更适合你的戏。” “什么?”小面包瞬间来了兴致,眼带期盼地望着她。 “《葫芦娃》。” 第43章 阮阮一怔,很快笑出声,将施然按倒在沙发上,脑袋在施然的颈窝里滚了滚,抬头笑。 施然也笑,卧蚕堆起来,手背抵住上扬的嘴唇,笑得很开心。 她俩对视几秒,都没见过这么愉悦的对方。阮阮先愣了,眨两下眼,挽一把乱乱的耳发,嘴角渐渐回收。 施然抿住半边红润的嘴唇,眼底的笑意还没消,神情却已经冷淡下来,她动了动视线,说:“原来你大笑起来声音是这样的。” “什么样的。”阮阮本能地迅速捂嘴。 “不知道,”施然直视她,“不像人类的声音。” 阮阮又想笑,气息在掌心里,快要憋不住。 “不过挺好听的。”施然将她的手拿下来。 阮阮咬住下唇,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葫芦娃”真的很好笑,尤其是从施然嘴里说出来。她受不了了。 琴姐的微信回复令俩人平静下来,阮阮靠着她,一起看四只小猫的视频,阮阮闻着施然肩颈的气息,听着她细密的呼吸,觉得很安心。可安心之外,又不免想了些别的。 晚上九点半,施然在书房和同事开会,阮阮收到吴玫的电话。 她听起来很疲惫,支支吾吾,兜了半天圈子才问:“阮阮,你去哪出差了啊?” 阮阮关着房门,坐在施然的大床上,丝质的床品紧贴肌肤,令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豌豆公主。她从来不是多么金贵的人,以前和吴玫在合租房,没有阳台,被子只能阴干,有时俩人太忙,放在洗衣机里过久,被子晾干后也会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儿,可俩人滚在一起,睡得也很舒服。 乍然听到吴玫的声音,阮阮鼻端就有了这种舒服又久违的霉味儿。 “我在江城,玫玫。”阮阮轻声说。 电话那头吴玫重重地呼吸两下,并不意外,停顿十来秒,才说:“阮阮,网上说你签点星娱乐了,是不是真的啊?” 她的话语很不安,像在害怕。 阮阮的鸡皮疙瘩忽然就起来了,这两天过得晕晕乎乎的,她忘了吴玫可能从微博上看到自己跟流量小花们的合影,也不知道网上是不是已经风声四起了。 “玫玫,”阮阮轻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是的,我签点星娱乐了,刚签,然后,来江城出差,我也没想到……” 她不知道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显得特别不诚恳。 心里惴惴的,她害怕了,怕吴玫怪她隐瞒,怕吴玫难过,将心比心,如果好朋友的消息自己从热搜上看到,一定会觉得不真实,也很容易动摇。 吴玫安静了一会儿,又问:“营销号说,是施然的公司。” “是辛晨和施然的,施然只是其中一个股东。”阮阮硬着头皮坦白。 “营销号还说,你们仨都参加了之前的那个综艺,综艺结束后一直有联系,关系很好,正好你之前的公司合约到期,就签了……”吴玫讷讷地说。 有种似真亦幻的感觉。 她刚收工,累得要死,回到出租屋想给阮阮发个消息,拿着手机就睡着了,去厨房烧水,上微博随便一刷,竟然在首页的转发中看到了阮阮。 第65章 手一下子就按到烧水壶上,怀疑自己在做梦。 心跳剧烈地将照片放大,看上面锦衣华服的阮阮,和她身边的施然,还有孟歆然、赵育晴、王亦倾、周樾……吴玫挠了挠自己的两腮,依次点进几个明星的微博,她们都发了这张图,而施然的主页,没有任何动静,阮阮的也没有。 她又冒着一层汗搜索阮阮,几个大v已经在推这位“施然新签的小花”,还爆料了几位同时被施然签约的,九宫格排在一起,青春活力,潜力无限。 随后八卦的围观群众们开始对比,看哪个被签的小萝卜最有星相,能不能爆。 又有人分析她们的共同点,归纳总结施然的审美。 有人说,非常好,都不是网红脸,个个都又自然又有特色。 还有人说,施然带阮阮参加晚宴,应该是主推她,不过阮阮年纪有点大,不太看好。 又刷到施然的后援会在超话说,目前还没有得到正式消息,不涉及影视资源宣发,因此不会跟艺人团队沟通,也呼吁大家多多关注施然的作品。 说得很委婉,这事顶天了也只是施然的投资之一,跟她们没有多大关系。 烧水壶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水蒸气从出口冒出来,灼着吴玫搭在上方的手,她迟钝地收回来,掌根处凝结着薄薄的水蒸气。 没再看了,她立马给阮阮打电话。 “他们说的不太对,我们之前没联系,你知道的。”阮阮的声音沙沙的,从遥远的江城传过来。 吴玫又不说话了,阮阮心下着急,叫她一声:“玫玫……” 忽然听见吴玫说:“公司给你配团队了吗?有没有人照顾你啊?” 阮阮眨眼,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因为吴玫的语气很担心她。她没怪阮阮,得知事情之后第一反应是,有没有人照顾她,她还委婉地吞了一句话,去那些场所,又没背景没经验,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阮阮嘴撇了撇,哭得很安静。 其实她也不适应,只不过她一直在努力。她将眼泪擦掉,用很低的声音说:“还没有,我就跟在施然身边学。” 嗓子没什么异常,吴玫却轻轻问她:“哭什么啊?” “好起来了,你哭什么啊?” 阮阮这才吸了吸鼻子,笑了:“不知道啊,就是,就是……你在干嘛啊?玫玫,刚到家吗?” “昂,准备煮泡面吃,”吴玫坐到沙发上,“那公司有没有说啥时候给你配团队啊?你在江城,啥时候回来……”她顿了顿,“你还回来吗?” “回,我要回来拍戏的。”阮阮立马说,“不过这几个月我可能会在江城演话剧,下午刚谈的,还没定。” “哎。”吴玫若有所思地应一声,又没说话。那头好像有点冷了,她咳嗽几下。 “玫玫,”阮阮像从前那样,用手扶着床沿,“你还愿意来跟着我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介绍角色,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如果想的话,我就去跟辛晨说。” 吴玫那头的空气一下子就活络了:“嗐,我一直憋着,就怕你不带我。” 她羞赧地笑:“我都没好意思说。” 阮阮瞬间踏实,摸摸自己的额角,哑哑地乖乖地说:“我肯定会带你的呀。我去争取一个最高的工资,你说有可能吗?” “你刚签,还是别了,我怕你要求太多公司对你有意见,我跟着你吃住就行呗,反正我最近跟的组是越来越烂了。等你以后红了,我就是小林,以后别人也给咱俩送酸梅汤。”吴玫把自己给憧憬坏了。 阮阮忍俊不禁:“你就想喝酸梅汤呀?” “欸你说,是我让你送酸梅汤,你跟施然关系好起来的不?”吴玫不依不饶地问她,“我说让你巴结她,是不是有用?”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从“你那个礼服多少钱”到孟歆然真人漂不漂亮,从新公司给不给她开戏到品牌酒店几千块一晚。 最后吴玫依依不舍地说,等她派人去竖城接她。 阮阮说这个情节好眼熟啊,吴玫说你可不能当负心汉啊状元郎。 笑着挂断电话,阮阮在床上滚了两圈,打算去跟施然说吴玫的事情。 她没打扰施然,在客厅等她开完会出来,才等了五分钟,便听到熟悉的拖鞋声。 阮阮回头,施然微微一愣:“你哭了?” 第44章 客厅灯不亮,施然竟然看出来了。阮阮用掌根抻一抻眼角:“嗯。刚刚跟吴玫打电话,她问有没有人照顾我。” “你感动。”施然走过来,到沙发上坐下。 ……嗯,被这么一说,好像就没那么感动了。 阮阮笑笑,跪坐在地毯上直起腰,递一个橘子给她:“正好想跟你说这个事,我想让玫玫当我的助理,能直接找辛晨说吗?” 她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会不会显得“没牌硬耍”。 施然点头,助理的工作比较隐私,挺多艺人都是亲朋好友来担任。施然不一样,她出道前没有太熟悉的朋友。 阮阮放下心来,注视着施然剥橘子,挨得太近,有细小的汁液蹦出来,她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这样子很像没醒困的小猫,施然不由得看两眼,剥橘子的动作大了点。 阮阮发现她使坏了,撤开脖子远离,趴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然后问施然:“明天我们做什么?你在江城呆几天?” 第66章 “明天陶浸说带你去剧场看看,我刚在微信上跟她聊了,她说不确定你适不适应剧场模式,先去试一下,如果感觉不错,再跟点星走合同。” 阮阮点头,又糯糯地看着施然:“那你呢?” 这样子乖巧极了,施然带着柑橘香气的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脸颊,阮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新了,耸耸肩膀,软绵绵地靠着。 “我,”刚刚开会对了日程表,“明天下午回竖城。”之后便是一段封闭拍摄的时间,直到杀青。 阮阮失落了,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眼神肉眼可见地黯下来。 施然抽了抽鼻翼,抿嘴,沉默地吃橘子。 阮阮抬头看她,白瓷似的一张脸,在任何角度都别具艺术感,天生就该逗弄光影。她问:“那你走了之后,我……” “你还是住这里,后天新的经纪人会跟你开会,你可以让吴玫安排时间过来。”施然说。 “噢。” 阮阮叹了一口气,她要和施然分开工作了,也第一次有了成为点星娱乐艺人的实感。她知道施然犹豫是因为什么,与自己一样,不清楚该不该对对方交代自己的行程,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表露出不舍。 可此时的不舍对阮阮来说,不是好东西。 因此她在落地灯的投影下,抬起洁净无瑕的脸,润润嘴唇,说:“施然,我想跟你聊一聊,关于我们。” 话压得很低,却不是以往的怯懦,挺坚定的,令施然低头看她时,心头跳了一下。 阮阮将自己的脸送入施然的目光中,被她用眼睛捧着,心里荡了好几下,才鼓起勇气说:“我很喜欢你,我问过你,你说你也喜欢我。” 施然呼吸稍稍一滞,用冷淡的眼神看顾她。 只一个眼神,阮阮便明白了,其实更早。施然吃陶浸的醋时,阮阮说“她有女朋友啊”,施然没接话,那时阮阮就明白了。如果还要追溯得更久远一些,那便是她们两情相悦了这么久,施然从未提出过别的,阮阮也该日益明白了。 施然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也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小到提出尝试亲密行为,开车回山谷接人,大到投资《神龛》,入股经纪公司。包括这两天策划的阮阮亮相,效率都高得惊人。 阮阮有时都恍惚,施然到底哪来那么多时间做那么多事情。 而这些事情反衬出别的真相,那就是——假如施然没做,意味着她不想。 她喜欢阮阮,可不想谈恋爱。 阮阮也不想。 从陶浸家回来之后,除了《红楼梦》以外,阮阮还在上厕所时搜索了陈飘飘。之前只凭记忆认为,她上升势头很好,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半隐退了,阮阮搜索了她的各项星光指数,发现陈飘飘当初的热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尤其是在2024年到2025年,差一点就能翻过龙门,跃居一线。 至少会与晚宴上的赵育晴并驾齐驱。 因此当年的陈飘飘,算得上急流勇退,至今都有她的粉丝在打卡,盼望新作。 在陶浸家吃过饭之后,阮阮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率是为了陶浸。如果活跃在影视圈,她们没办法获得高价值的陪伴,也无法好好经营一段感情,忙碌的事业、聚少离多的漂泊、还有显微镜一般的注视,这些都足以杀死本就不太被所谓“主流”所接受的同性恋情。 “我们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喜欢不清不楚,我也是。” 阮阮纤细的脖子稍稍收缩。 施然认真地注视她,静静等待下文。 “所以我想最好是说开,对我们之间,达成共识。” 阮阮咬了咬嘴唇内壁,眸光温润地问施然:“还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想谈恋爱吗?” 问出口时,她的心脏仍砰砰直跳,脖子后方起了一层小栗子,她收回胳膊,手腕抵着自己的前胸,令心跳不那么紧张。她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毕竟自己是第一次爱人。 施然的睫毛交叉,舌尖在齿根处稍稍一顶,没说话。 “我知道了。”阮阮连忙说。 下一秒她恢复软软的腔调:“我也觉得,不是好时机。” 施然抬眼看她,略显意外。 “这几天我在想,我们现在这样,和谈恋爱有什么区别。见到陶老师她们之后,我突然想到了。” “我们这样,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吸引,可假如要开展一段关系,要把对方完全地纳入自己生活与事业的轨迹,我们的未来可能都会因为这段关系做出调整和改变。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 施然把手里的橘子皮扔到垃圾桶里,点点头。 阮阮抿着嘴笑:“我有一点了解你。” 施然用湿纸巾擦手,再抽了一张干纸巾,沾着自己的指缝,也动动嘴角,笑了。 “所以,我觉得,真的不是好时候。”阮阮偏头,“我才刚签约,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 她点到即止,又望着茶几上的晚宴礼盒说:“这两天,你带我去了我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场合,我对于怎么做艺人,好像更清楚一点了。” 每一件礼服妆点她们的皮囊,每一颗珠宝彰显她们的身价,却不是为了让她们漂亮,至少不全是。她们是行走的个人品牌,她们背后是一整个团队的关系网,她们是团队所有公共人员共用的一张脸,一张名片。 第67章 她们所谓的和品牌关系好,其实是经纪人一次又一次的沟通,一个又一个的饭局。在圈子里经营资源,无异于刀光剑影的厮杀。 转换成金钱可能更加直观,施然这样的顶级艺人,所带来的收入不亚于上市公司。她背后不仅仅是一个团队,还是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有标的额以亿为单位的合同。 不怕触霉头地讲,假如施然出事,会有很多很多人不遗余力地捞她,不是因为情分,而是为了钱。 施然的平稳,是各项利益链条的平稳,而阮阮还要往上爬,她的身上也开始背负心血和利益了。 她有《神龛》。 阮阮没有说得很明白,她知道施然比自己更懂。 “我真的喜欢你,”阮阮目光盈盈,真挚而温柔,“可我也不想影响你,或者影响我自己。为了让双方舒服,我们可以在安全范围内有亲密行为,可我们不适合建立一段关系。” “这话我帮你说,因为你是老板、是资方,如果你和我发生了关系,又说不想和我在一起,会显得像在欺负我。” “现在我告诉你,我也是这么想的,是我提出来的。” 施然没有听过这么软弱又这么坚韧的话语,像一阵拂面而来的风,初到脸上时没有什么重量,可它的背后是早已就位的秋日,它用无比温柔的触感告诉你,该添衣服了,叶子该落了。 施然心里松松地叹了口气,伸手摩挲她的脸。 她没办法不喜欢阮阮,无论从感性,还是理性。 “如果你想结束这样的相处模式,告诉我。”她只说了这句话,没有带什么表情,可眼神像在融雪。 阮阮点头:“我也不会和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关系,我不会同时喜欢两个人。” 她想告诉施然,她很安全,施然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她的那种安全。 施然收回手,掖了掖嘴角。 “你呢?”阮阮伸着脑袋,问她。会只喜欢自己一个吗? “不知道。” “啊?” “没试过,不一定。”施然坦白地说。 这……阮阮眨眨眼,有些无措。 施然停顿两秒,才看向她,想了想,开口:“你这么聪明,可以想办法。” “让我只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第45章 阮阮的每一次进攻,似乎都被施然控场。有的人真的很适合被追逐,被崇拜,因为她生来笃定,她的面庞每一寸线条都清晰,她语言的线条也是。 哪怕暧昧,都暧昧得有分明的轮廓,让人一眼都能看出,她对你有意思。 “我会想办法的。”阮阮偏偏是遇强则强的人。 分开的前一晚,她们又做了,施然用手撩阮阮的大腿尽处,没说话,就并排躺着反手揉捏,直到阮阮翻身坐起,又跨到她身上,被她心不在焉地探手摩挲。 之所以说施然心不在焉,是因为这次不舍得比欲望更占据主流。 她温柔仔细地抚摸阮阮,好像在安抚自己。 天亮之后她们便分开了,一个坐飞机前往竖城,一个留在江城。吴玫很快便来了,带着大包小包,以及阮阮交待的一些秋冬季节的衣物。她站在施然的大平层里面,觉得自己像来打工的。明明手里是四四方方的箱子,却仿佛背着蛇皮袋。 和阮阮一样,她先走到落地窗旁边,心欠欠地往下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无主灯设计的客厅,最后绕到卧室,看套房里一整片玻璃后面的黑色浴缸,跟阮阮说:“这个装得好像情趣酒店,你就在里面这么洗啊?” 阮阮回她:“有按钮,可以把玻璃变得不透明,你过来看。” 她俩站在比之前的卧室还要大的卫生间,按一下切换按钮,又按回来,吴玫劈里啪啦地按几下开关,仰头望着流光溢彩的智能灯。 还是太没见过市面了,探索都从卫生间开始,外面的东西怕被碰坏了。 吴玫又问阮阮,为什么施然要给她这么好的房子住,还给她配车,阮阮将之前施然科普的内容简单讲一遍,吴玫似懂非懂:“就是说,你要给她赚大钱才行。” “可以这么说。”阮阮点头。 吴玫坐在床上,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了标价。 但她没思考太久,便将厨房用品搁到中厨,一样一样按她和阮阮的习惯摆放好。 下午,阮阮换了一身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在吴玫的陪同下来到江城剧院,陶浸已经等在那里,和导演说着话,阮阮背手看了会儿她们的排练,然后拿着剧本,上台感受一下。 陶浸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桌子上,手撑在两侧,观察她的肢体和台词,时不时和导演交头接耳。 等试完台,陶浸从桌子上跳下来,问阮阮:“还行吗?” “我感觉不错。”阮阮的虎口还有些发麻,她不大适应这么中气十足地讲台词。 “那我把她交给你了。”陶浸对导演笑了笑。 又跟阮阮点头,随后拿起手机离开。 阮阮目送陶浸的背影,身后导演叫她:“香菱。” “哎。”她回神,看向导演,鼻尖沁出薄薄的汗珠。 这几个月,她将投身于舞台,扮演从前连在宿舍里排练都够不到的角色。 她想起当初青涩懵懂的自己,穿着统一的粉色训练服,靠着宿舍上下床的梯子站着,梯子有一些味道,可为了不挡着张诺然从镜子里看自己,她只能紧紧依靠在那里。 第68章 动作时不小心碰到了梯子下面垒着的盆,张诺然说:“你小心点,别踢我盆儿呀。” 那时候她们的选秀就只是选秀,宿舍里没有摄像头,每个人都要真实许多。如果是现在上节目,张诺然可能会温情款款地笑着说:“你不要站到影子里,你过来,香菱这个角色一直生活在阴影中,我想让她站在灯下面。” 阮阮站在聚光灯下,站在江城顶级剧场的舞台上,哪怕只是个小配角,也有了一盏自己的追光。 她没有围读的机会,也没有单独排练,第一场戏也不过是简单讲了走位之后,拿着本子照本宣科。 阮阮脱稿用了一个下午,进入角色用了两天,排演完毕用了不到一个月。 秋天的落叶姗姗来迟之时,阮阮开始公演。 公演之前,迎来了施然的生日。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仪式,毕竟施然还在封闭拍戏,超话里粉丝自娱自乐得很丰富,给她送上形式各样的祝福,而施然的微博只有一条自动发送的生日动态。 微博自动生成施然穿着金色抹胸礼服的半身照,侧身站在虚影中,潇洒的手写字体展示“施然1027生日快乐”。 连生日都如此冷漠,隐隐透着不屑一顾的姿态。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热情高涨的转发和评论区,100多万的转发,与之相匹配的评论量铺天盖地而来,若是不当心点进去,仿佛踏进了爱意汹涌的深海里。 阮阮和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也一直泡在剧场,忘了在零点时给施然送上生日祝福,还是收工之后吴玫提醒她才想起来,不知道如何祝贺比较好,信手点进施然的评论区,盘踞热门的竟然是各大品牌。 一眼望不到头的品牌清单,从眼高于顶的奢侈品到家电饮品以及生活用品,每个品牌争奇斗艳一般试图表现得更有诚意,好在粉丝的点赞中获得更多青睐,博得更好的“广告位”。 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名利场,商业价值永远前置,而细小零碎的真心,要靠后,再靠后。 拇指滑动,退出主页,营销号已经在盘点at施然送祝福的明星,有长达几年掐点生贺的出一波姐妹情深的通稿,也有前几年送过祝福,如今断了的,被猜测是不是翻脸不合。 生日不是施然的生日,是流量的狂欢,有人给她送礼物,就有人想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晚上九点,《神秘嘉宾》剧组发布给施然庆生的片场照,以此来预热这部施然闭关拍摄的长剧。 她穿着薄薄的羽绒服,戴着寿星的金色纸片皇冠,站在硕大的方形蛋糕面前,浅笑着拍了几张照。 蛋糕是方形的,因为可以放下更多的字,第一排是“施然生日快乐”,第二排是“《神秘嘉宾》剧组贺”。 剧目的名字与生日快乐四个字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阮阮坐在剧场舞台边缘,居然觉得很落寞。 电话震动,经纪人安露给她发来消息,是一条at施然祝她生日快乐的文案以及配图,告诉她,可以发,也可以不发。 安露是个很豪爽的女人,大概有四十岁上下了,笑起来咯咯的,有种作息规律的健康感。公司说安露带阮阮时,她俩只是简单地加了微信,安露说,咱俩分头做功课,我先大概过一下你的资料和作品,你告诉我你喜欢和不喜欢的工作,喜欢和不喜欢的星座,明天这个时候,我们碰头。 安露按照阮阮对工作的倾向筛选了后续活动,又按照她对星座的倾向配齐了团队。 阮阮很喜欢她,因为她很平易近人,讲话很可靠,像年幼时就认识的姐姐。 “我不想发。”阮阮回复。 “好。吃饭了吗?”安露没强迫她。 俩人闲聊了一会儿便结束对话,阮阮坐着发了几分钟的呆,之后沉吟着转头,望向没有关掉的舞台追光,拍一张照片。 发给施然。 不到十分钟,施然回复:“嗯?” “生日快乐。” 她们最近每天都聊天,不过没什么内容,无非就是开工了,到家了之类的。 施然那边正在输入,一会儿发过来:“就这个?” 阮阮难得地没有接话。她从小没有父母,不知道生日,被收养之后,到新家的那天就是她的生日,因为离弟弟出生的日子近,就一块儿过了。出道之后,经纪公司给她算命,将生日定为5月27日,很巧,和施然的生日就差5个月。 不过没什么人记得,也从未有过声势浩大的祝贺。 因此阮阮是不过生日的人,而围观了施然的这一场之后,她更是茫然。 全世界没有人替自己高兴,和全世界都替施然高兴,这两件事竟然都殊途同归地令阮阮感到落寞。 她给施然拨去一个电话,坦白地说:“我不知道生日该怎么庆祝。” 施然顿了几秒:“我也是。” 很疲惫,又很短促,阮阮吸了吸鼻子,忽然很想施然。 “你什么时候杀青?我快要首演了,你要来看我吗?”阮阮问。 “1号杀青,晚上到江城。” “那能赶上,”阮阮的声带亮了,“我给你留票。” “好,”施然笑了笑,“谢谢。” “下周见。” “嗯。” 第46章 施然回江城的晚上正好是星期日,也是万圣节,小区的门厅里布置了各式各样的南瓜和小鬼的装饰,可楼里依然冷清,毕竟这是外滩上最亮眼的豪宅之一,以绝佳的私密性著称,许多富豪和名人都定居此处。 第69章 吴玫很紧张,先是问阮阮,自己要不要搬出去住,又问阮阮自己的房间臭不臭,然后将生活阳台上的袜子什么的都收了,再用去味剂将厨房和冰箱的味道散一散。 阮阮没有跟吴玫说,其实早前施然去自己的住所的时候,大概率看过吴玫衣架上的袜子了。 等收到下飞机的微信,阮阮给施然煮了一碗烫饭,与吴玫两个人摆着碗筷对坐,再等二十来分钟,门便开了。 阮阮趿拉着拖鞋跑过去,施然一个人推着银白色的行李箱,站在玄关处,穿着方便坐飞机的宽大线衫,黑长直的头发,一点没睡变形。她将口罩摘下来,阮阮帮她挂起来,又接过来施然的随身包,吴玫立马蹲下,把早便准备好的施然的拖鞋又往她脚边送了送。 施然看她一眼,淡淡打招呼:“哈喽。” “哎哎,施老师。”吴玫弯腰,右手贴着裤缝,很局促。 “玫玫,”阮阮将头发挽到耳后去,“你帮施老师倒杯水吧。” 吴玫一叠声应了,小跑去厨房,阮阮这才抿嘴一笑,看看施然:“瘦了一点?” 施然点点头,很累,胳膊搭在阮阮肩膀上,倚靠着她换鞋,见吴玫过来,她又站正了,往客厅去。 “我做了烫饭,你吃吗?”阮阮跟在身后问。 “太晚了吃不下。”施然看一眼,又说,“放冰箱里吧,我明天吃。” 揉着肩膀坐到沙发上,阮阮削梨,吴玫站在旁边,牙齿包一下上嘴唇,不敢说话。 她几乎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施然,更吓人了,比助理撑着伞从房车上下来还要吓人。 “你……”施然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不熟的人杵在家里,还跟个弹簧一样,看她一眼就冒一下头。于是她想了想,问吴玫:“吃饭了吗?” “吃,吃吃,那个。”吴玫收声,望向阮阮,她没吃,想一起吃点烫饭来着,施然说不吃,她不敢。 “玫玫你饿的话去吃点儿吧,你不用紧张,施然人很好的。”阮阮出声解围。 吴玫冒汗了,她甚至觉得,阮阮称呼施然,都怪怪的。 “你们吃,我先去洗澡。”施然在这里,吴玫没办法坐下吃饭,于是她起身往卧室去。 主卧门关上,吴玫瞄一眼,舒一口气。她也见过不少明星,但顶流就这一个,不,准确地说,顶流在圈里都数不出几个。并且还住在人家家里。 摸摸鼻子,表现不佳,她很懊恼。 阮阮将削好的梨递给她,软绵绵地笑了笑。 入夜,整个屋子安静得像睡在呼吸里,为了不吵施然,她们都很早便休息了。吴玫搬来后,阮阮便住在自己的房间,比施然的主卧稍微小一点,也带一个有透明玻璃的阳台,用来收纳外滩银线一般的月光。 她侧身枕着,正要入眠,手机却忽然响了,施然发来的:“睡了?” 阮阮立时便懂了,没有回复,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揣着心里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走到主卧,打开房门,在昏暗的阴影中,轻车熟路地钻进施然的被子。 有沐浴露的香味,还有漏夜而来,旷日相见的施然。 星辰又落在了阮阮的身边,抱着她,凉凉的,香香的。 一双纤长细腻的手往阮阮的睡裙里钻,握住柔软的一刻,亲吻也到了颈后。吴玫在隔壁房间,阮阮还以为施然不会想做,没料到她没顾及什么,并且吻得比往常稍微急迫一些。 阮阮很安静地承受,侧着缩在她怀里,愉悦地任她享用完一整个小面包。 吃一次不够,施然将她翻过来,又吃一次。 她坐在黑夜里,一言不发,睡袍系得并不牢靠,山水都若隐若现,长长的黑发滑过肩头,将莹润的山水勾了线,成为一副亟待装裱的山水画。 阮阮汗涔涔地喘着气,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连到了都只是用力握住施然的手腕。随后她放缓呼吸,轻声问施然:“洗澡吗?” 施然摇头,抽纸巾替阮阮擦干净,又摸了摸,再继续擦。 “你想我了。”阮阮盯着她小声说。 “你也是。”施然将手上的纸巾揉了,扔进垃圾桶,又抽一张纸。 她们都因工作而忙碌疲倦,此刻像在一起充电,用对方的生理反应。施然趴到旁边,阮阮伸手梳理她的额发,很神奇,几天之前还在盛大爱意中央的施然现在躺在身侧,呼吸很轻,像被人剥去成仙的羽衣,回不了天庭,只能栖息在阮阮的目光里。 “施然。”阮阮用鼻尖碰她。 “你最近很忙?”施然轻声问。 “嗯,排练的时间很紧,我发现话剧对肢体控制的要求挺高的,所以每晚回来之后我还要练形体。”阮阮乖巧地答,“你杀青后,休息多长时间?” “几个月,”施然疲惫地闭了闭眼,年底活动比较密集,“年后再进组。” “《神龛》也是年后。”那她们能差不多时间各自进组。 “那这段时间你做什么呢?”阮阮问。 “当老板,带艺人。” “带艺人?” 施然睁眼:“带你。” 没什么语气色彩地说完,施然起身去倒水喝。对家里的布局很熟悉,她便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餐厅。刚拿出杯子,身后有轻飘飘的动静,施然转身,来人倒吸一口凉气:“施,施老师。” 施然拢了拢眼神,是端着保温杯的吴玫。 第70章 施然花三秒时间确认了一下,这是在自己家。有人在她的家里,用见了鬼的表情对着她。 吴玫借着月光偷眼打量施然,松松散散的丝质睡袍,锁骨露得很显眼,整个人被簇拥在沐浴露的香气中,和白天不一样,带着隐秘而微妙的欲感。 而施然也略感不自在,才刚与阮阮结束,身体的湿润度还未下降,转头却撞上了她的闺蜜。 施然伸手,拎了拎自己的衣领,整理两下:“喝水?” 嗓子哑哑的,听得吴玫胆战心惊。 “嗯,对。” 施然叹了一小口气:“水壶里有。”语毕冷淡地点点头,绕过她回房。 吴玫彻夜难眠。 第二天,阮阮跟吴玫在厨房准备早餐,吴玫嘀嘀咕咕地说:“我还是搬出去吧,我浑身不舒服。” “怎么了?” “咱俩都借住在这里,对吧?”吴玫压低嗓子。 “对。” “我是你的助理,对吧?” “对。” “那为啥我总觉得,你是她老婆,我是你俩仆人呢?”吴玫困惑地托着脸。 第47章 阮阮脸瞬间便红了:“你在说什么呀。”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埋头择菜。 吴玫看看她一大早就起来给施然煮面的样子,更正:“那要不就咱俩都是她的宫女,你是琴棋书画都比较好的大宫女,我是粗使丫头。” 她用平时赶戏的台词揶揄阮阮:“我不配近前伺候,你就准了我家去吧。” “噗。”阮阮用洗菜的水弹她。 “那你能找到住的地方吗?” “嗐,咱俩那房子还是我找的呢。”吴玫很机灵,“我上后边儿胡同里租个筒子楼,离这要不了几条街,开工的时候让司机顺道捎上我。” 阮阮觉得也行,她现在首演在即,不方便搬家,吴玫也知道,所以只能将她一个人撂在这儿,独自应对施然的霜雪。 她盘了一下,施然是千万粉顶流,动辄转发百万+,吴玫每次直面施然,都仿佛看到她背后乌泱泱摇旗呐喊的百万雄师,假如她不小心得罪施然,她的铁骑能把自己撕碎。 吴玫把自己想乐了,胳膊肘支着流理台,含笑转头却陡然对上了施然。 她睡眼惺忪地想到冰箱里找酸奶喝,还没开口打招呼,高挑的影子先从吴玫身上压过去,好像在说有什么好笑的。 吴玫咽了咽口水,觉得这个家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吃完饭,吴玫就走了,仿佛她从未来过。 阮阮又靠在施然怀里看小猫的视频,对坐着聊天,阮阮说排练的时间里,安露给她接了两个潮牌推广。在她的印象里,这类推广收入只有几千几万块,这样赚钱会不会规划不清晰,可她没好意思问安露。 施然反问:“你平常上网搜自己吗?” “很少。”上交社交账号给新公司做背调时,公司就告诫她,没事少上网,不要因为网络舆论影响心态。 施然点头,解释说:“两方面,一方面是品牌背后的人脉。”这不用多说,通常一个快速进入大众视野的潮牌,要么是有行业背景,要么是有钱有关系。 “第二,成熟的经纪团队很少出单一的方案,我猜,潮牌推广只是第一步,宣传团队会将你的照片和其他几位穿同款的女星一起出通稿,而品牌的受众,以及其他几位女星的粉丝群体,大概率会跟你的粉丝画像高度重合。” 阮阮目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宣发团队要想尽办法让她刷脸,当一个面孔以各种姿态出现在公众视野时,有更大概率被人记得。 “印象,记得,喜爱,了解。你现在在第一步。”施然说。 阮阮很奇怪,为什么“了解”是在“喜爱”之后,但她没有再问。 她捧着脸坐在茶几对面的地毯上,仍然是觉得施然讲话真好听,尤其是对自己倾囊相授的时候。 “施然,你演过话剧吗?”她小声说。 “没有。” “不过,借着你去演话剧的契机,我想,点星应该已经跟陶浸搭上线,聊之后开发ip联动话剧的可能性了。” 阮阮张了张嘴,又抿住,她忽然发现,施然在给自己铺路的每一步,果真如她所说,都在默默扩张自己的事业版图,这令她很兴奋,有种与施然一起开疆拓土的感觉。 她们在江城繁华的外滩之上安静地对视,施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微微低头,朝她清淡地笑了笑,阮阮也捧着脸温软一笑,四目相对,语言此刻突显多余。 下周六,《红楼梦》话剧在江城首演。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花篮,流水般入席的观众,红丝绒一般拉开的舞台帷幕,同样色系的观影坐席,这场话剧在江城一票难求,观众们也十分期待,入座时除了衣物摩擦的响动,此外全无大声喧哗的吵闹,连交头接耳都很少。 灯影交错,哀声四啼,漫天花谢,万艳同哭。 话剧以一声女儿的悲吟开场,金堂玉马中掩映若有似无的背景音,似时断时续的呜咽。 整场座无虚席,唯有第一排中央空了两个位置,冷光打在暗红色的座椅上,像极了孤零零的道具。 一幕终了,剧目转场,才有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人影被人领着躬身进来,将空着的位置填满,小林坐于身旁,施然手里抱着外套,目视着台上捋了捋耳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71章 香菱在第四幕出场,用真发梳成的辫子,浓墨重彩的妆容被舞台灯一照,也显不出什么颜色来,只像通透的荔枝。她身姿款款,翻提水袖,宛转蛾眉,握着一卷诗书,正是如痴如醉。 盈盈双目,红痣当中,沐浴着舞台的追光,诗词的字句,也沐浴在花开正盛的女儿景。 她今夜成为了香菱,在一票难求的艺术殿堂,对手戏演员里有业界高山与泰斗。 与她搭戏的才真正像黛玉,一颦一笑皆是风骨。 剧目完结,台下掌声雷动,全体演员立于中央谢幕,香菱俏生生地站在一旁,呼吸急促,难掩激动之情。 这场戏比较特殊,有领导来观看,因此谢幕完毕之后,导演带着几位演员到第一排与领导握手。握完手,有近前的粉丝送上鲜花,一瞬便被团团围住。为保证安全,工作人员拥着演员们往右侧出口去,人头攒动中,阮阮抱着巨大的鲜花,挣扎着回头找施然。 好像已经有零星的观众在举手机拍她,施然站起身低头,在小林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匆匆往外走。 一左一右,中间是涌动的人群。 阮阮正要收回目光,却见施然转脸瞥了自己一眼,阮阮笑了,与施然视线短暂交错,便各自往各自的出口去。 施然那一眼像极了当初她要去试镜的那一天,她路过阮阮,无声地说:走了。 而此刻,含义也差不多,她说:回家了。 第48章 外滩壹号灯火通明,公馆似的会所里有夜场泳池自顶部琉璃窗处散出的潋滟波光,像极了在景悦国际时漫上窗台的泳池光。 阮阮卸完妆,换上舒适的纯棉家居服,坐到不规则几何形状的茶几旁,跟施然一起吃外卖。她们的外卖向来是楼下的值班管家送上来,放到电梯厅。之前姓名写的是经纪人小林,这次施然拿外卖的时候,发现小票上写的是“张女士”。 她好奇,为什么阮阮要改外卖的姓名。 阮阮用手背按压爽肤水:“飘飘教我的。” 这段时间陈飘飘时而约她下楼打麻将,有次说起网购,陈飘飘说以前她的收件人都写对家的名字,这样万一被爆出什么隐私扣到对家头上。 阮阮醍醐灌顶。 施然将外卖袋子搁到一边,偏头问:“所以你写了……” “张诺然。”想来想去,她也没什么对家。 施然动了动嘴角:“但你没想过,物业和管家都知道户主是我。” 嗯……所以。假如被爆出去,后果是施然家里住了张诺然。 阮阮欲言又止,咬唇望着施然。 这样子像极了一只眼巴巴的小猫,被小狐狸忽悠瘸了的那种。 施然冷淡地瞥她一眼,嘴角按压似的轻轻往下一撇。阮阮靠过去,赎罪似的把火锅的锡纸锅架起来,又埋头点酒精灯,施然看她乖乖的样子,没忍心再逗她,于是说:“下次不要写她名字了。” “嗯。” “如果你看见她,吃不下饭,会瘦。”施然说。 阮阮正偏头点灯,“噗”地一声便笑了,气息打在火焰上,微光印在她眼底。她知道施然在哄自己,而且是施然特有的冷幽默。她很开心,软绵绵地说:“知道了。” 两个人对着黑漆漆的电视机,里面有她俩模糊的影子,如果被镜头收录,将会是姹紫嫣红的芙蓉面,可她们如此随性自然地坐在地毯上,聚光灯下收获鲜花掌声的香菱不见了,路人偷拍的低调现身的顶流也不见了。 阮阮没问施然自己表现得怎么样,她不好意思,况且《红楼梦》压缩成舞台剧本就删减不少,她的戏份也没有多长,可发挥的有限。 她正兀自琢磨,没注意到旁边的施然开了一瓶波子汽水,将弹珠按下去的瞬间有水汽绽到施然脸上,她显然是不怎么习惯于自己开汽水,愣了两秒后,不动声色地拧头拿湿纸巾和餐巾纸,动作优美地整理干净。 阮阮把食盒拆开,回头时旁边被递了一瓶没开封的汽水,阮阮便顺手接过来,拿到自己面前,将塑封口拆开,开口处往下一按。 迸发的汽水直冲冲往旁边的施然脸上去。 阮阮吓了一跳,忙看向施然,施然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垂下来,小声说:“为什么还是……” 很快收声,熟练地从旁边掏出湿纸巾,继续擦脸。 阮阮原本要帮她,听见她的话语和反应,再看看她已开封的那瓶汽水,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她抿了抿嘴角,将吸管插入手里的玻璃瓶,再直勾勾盯着施然:“你是想喷我?” 施然没否认。 “你自己开的时候,被喷了,所以递给我,想让我也被喷一下?”阮阮继续补充。 施然擦完脸,没否认。 阮阮一下子便笑了,糯糯地“哼”一声,扶了扶汽水瓶,小声夸:“你好懂事。” 施然施施然放下纸巾:“不过是想庆祝一下。” 庆功宴上喷啤酒、喷汽水,小猫警官没有听说过吗? “那祝贺到你了。”阮阮咬着吸管笑。 施然也笑了:“祝贺我什么?。” “你杀青呀,我没送你杀青礼物,还有生日,我也没送你生日礼物。”阮阮用汽水跟她碰杯,想了想,小声说,“祝你越长越大,也祝你越长越小。” 她的目光很诚恳,令施然心神一荡。 第72章 越接触,阮阮越喜欢这样的施然,活生生的,幼稚的,爱使坏的,爱开玩笑的。很可爱,比镜头里,比媒体上要可爱一千倍、一万倍。她有时在想,真可惜,如果那些人看到这么可爱的施然,一定会更迷恋她,下一秒又觉得,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被看到过,这些不为人知的部分,才如此珍稀,如此鲜活。 施然举起汽水瓶子,跟她轻轻一碰。 吃完饭,阮阮向老板“申请”,想看一看网上的人对她这次话剧的反馈。老板默许了,于是阮阮便坐到她旁边,打开微博。 从施然生日过后,她便没有上过微博,上一条还是转发的话剧卡司的官宣,她和几位金钗一起,在第三条微博宣,如今已经转发了两三千条,她点进去看,活人的比例很高。 又浏览了一下自己的超话,有去的粉丝发返图,拍得都很漂亮,一看就是修过的,设备也很专业。阮阮挑着保存了几张,再往下滑,发现自己竟然有站姐,在话剧开场前跟大家说注意事项,回复量还不低。 她点进去看,粉丝数很多,主页里有之前追其他小花的照片,看起来像是爬墙过来的。 她们熟练地成立站子、搞应援,告诉散粉要如何支持她的事业。 阮阮略微疑惑,自己还什么作品都没有,她们来的时候,话剧甚至还没首演。 再一想,便明白了:买股的。 点星娱乐签新人的消息出来之后,有人在里面观察有潜力的新人加入粉圈,想入“原始股”,也就是说,看好她会红的意思。 阮阮莫名觉得挺受鼓舞,无论是事业粉、演技粉,还是所谓的颜值粉,她都心生感激。 再输入自己的名字搜一下,话剧的评价不多,热门里全是她签约点星的内幕以及之后的资源规划爆料之类的,括号,没一个靠谱的。 她又搜索“香菱”,找到零星的路人针对话剧发表点评,她逐字逐句地看,很认真地将反馈记在心里。 施然一面吃东西,一面看她,抱着手机很专注的样子,像一只捧着果子的松鼠。 比松鼠还可爱。 阮阮把手机掩了掩,想搜一下施然,看看被偷拍后是不是在网上传开了,搜索栏却忽然出现了热搜提示:“施然 红楼梦”。 她心里猛地一跳,点进去,已经攀升到第13位,施然被偷拍的照片和视频瞬间铺满网络,她低头抱着外套往外走,视频里有观众骚动地小声喊:“施然,施然。”她没回头,但这优越的身形一看便知。 阮阮觉得奇怪,刚刚搜自己时风平浪静,连跑到她超话问施然是不是去了的都没几个,现在却营销号全面联动,视频和照片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大意是说,施然观看《红楼梦》话剧首映场,后面跟着这场剧目的剧照和官方宣传资料。 她拧头看身边的当事人,施然的手撑在后方,用瞥的看屏幕。 然后她拨了拨头发,跟阮阮说:“刷新。” 眼神示意阮阮点开实时热搜攀升榜,有两个词条正在预热,等待爬上文娱榜。 一个是:“施然 阮阮”,一个是:“阮阮”。 阮阮手有点抖,她从未上过热搜,点进去,营销号整装待发,说施然去观看旗下艺人阮阮的首演,还是那些路人视角的视频和照片,只不过后面跟着的剧目介绍,变成了阮阮的个人介绍。 阮阮机械地在词条内部刷新,手心儿里沁出了薄汗。 她觉得像在打仗,背后有看不见的硝烟,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对在哪里。 忍不住要猜,施然说的“带艺人”,包不包括用这种方式推,是蓄谋已久,还是在看到施然和剧目一起上热搜之后,顺便添一把柴,将火转到阮阮身上来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宣传团队的反应速度令她叹为观止。 “受得了吗?”施然问她。 突如其来的关注度,承受力还可以吗? 阮阮说:“我当演员,就是为了被人看到。” 施然笑了笑,又问:“还吃吗?” “说实话,还是有一点吃不下饭了。”阮阮低头,小声说。 施然笑意扩大,这次眼神不冷了,眼底隐约写着:“真有意思”。 阮阮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刷微博,忽然拇指停下来,眨了眨眼,抬头看施然。 第四个热搜词条来了——张诺然 阮阮。 第49章 施然凑近,和阮阮一起看屏幕,阮阮心头的细雨淅淅沥沥地落起来,像架起透明的鼓膜,能瞧见雨滴清晰的弹跳。 她屏住呼吸,点进词条,营销号在扒她出道经历时,盘点了那个选秀往娱乐圈输送的新鲜血液,其中最知名的便是张诺然。当时阮阮与张诺然的感情非常好,热搜里放了几张她挽着张诺然的手拍的合照。 底下热评第一是:“黛玉和香菱,相识微时,隔空相见,这种我好嗑。狗头.jpg。” 原来是这个方向,阮阮轻舒一口气,中间夹杂着分析她和张诺然有没有整容的议论,讨论量不高。诡异的是,该词条紧跟着“施然 阮阮”的热搜上升,在总榜上攀爬。 阮阮出神地望着这个榜单。 娱乐圈的登云梯有形状吗?有。这便是其中之一。一节节地攀登,飙升的数字是云层,顶端像戒备森严的南天门,下方是人声鼎沸的万丈悬崖。 对于很多艺人来说,登上热搜并不难,难在全身而退。在舆论中走一遭,无异于油锅里滚一遍,身上的每一个水泡,都是不可控的形状。 第73章 譬如此刻,刚刚还被控得很好得风向里渐渐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一连四个相关热搜,惹眼得碍眼,大大冒犯了观众的耐心。于是他们问:“阮阮是谁?” “什么人都能上热搜了。” “还能买得再明显一点吗?” “最烦这种病毒式营销。” “第一次见到‘半百猪红’的状况。” 还有人意味深长地说:“点星还是有钱。”“资本的力量。” 很显然,如果施然带着阮阮上热搜尚能理解,可张诺然的出现,便赤裸裸地昭示着它是一个推广,仿佛这位新人要一下子蹭遍能蹭的流量,吃相很难看。 攻击的声音愈演愈烈,即便是无声的文字,仍令阮阮感到难堪。她耳背红透了,抿住嘴角,拇指在屏幕上方虚虚一滑,再往下悠两下,迎合她摇摇摆摆的心脏。 十一月的天气,背心却陡然热了,头皮的紧绷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揭开她的天灵盖。 本能地想求助施然,她却忍住了,眼眶微红地长呼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 她不知道是谁做的,那几张旧照也不记得有没有公开过,自己扎着清纯的低马尾,t恤外面套着过时的马甲,笑得腼腆又赤裸。 “你当时挺好看的。” 她听见了施然轻轻的声音,就在耳边,转头看,眼前是施然精致的鼻子和认真的眉眼。 仔细端详青涩的小阮阮,像在透过屏幕与数年前的她问好。 “存下来,”施然用眼神点了点照片上阮阮笑吟吟的脸,“把旁边的裁掉。” 阮阮咬着嘴唇内壁看她,发麻的头皮瞬间舒缓,也移动视线,凝视当年的自己。其实,如果不是这次事件,还翻不到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孤高冷淡的施然总是能给她安全感,哪怕她看起来总是一副“懒得下凡”的神色。 阮阮依言存好,施然坐回旁边,提起筷子吃沙拉。 她……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阮阮瞟一眼,又埋头刷新,却惊讶地发现,之前的两个词条“施然 阮阮”和“阮阮”都在往下降,后者直接撤出了主榜,而带着施然的那个词条,一步步掉到“张若然 阮阮”的后面,回落到30多位,40多位…… 不见了。 与此同时,“张诺然 阮阮”的词条还在朝前推,热度居高不下。 阮阮心头剧跳,仿佛在目睹一场捉摸不透的博弈,她迅速点开词条。十多分钟后,风向又变了。 显然,前两条词条被撤了,说明施然和阮阮都想要降低热度,而后一条的持续攀升,说明带张诺然的词条另有人推。 并且,“施然 阮阮”词条的讨论量和阅读量都遥遥领先“张诺然 阮阮”,而后者却将前者甩开了,任谁都能看出不正常。 有博主阴阳怪气地说:“张诺然的流量竟然比施然还高hhh。” 网络声量中,“吃相难看”的渐渐变成另一个人,态势逆转得微妙而利落。 有医美大v抓住这波热度,对比张诺然的两张脸,分析do了哪些地方;而阮阮的站姐回过神来,号召趁乱铺阮阮的美图,安利一波路人。 阮阮猜,此刻张诺然的团队应该在焦头烂额地想要撤热搜,可通常撤热搜比上热搜成本高,何况这个词条还在被人往前推。 许多人都渴望《红楼梦》里的那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而,风有时是顺势东风,有时是扫地西风,高有时是玉宇琼楼,有时是登高跌重。 “啪。” 阮阮放下手机,重返人间。 火锅里还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食材被捞得差不多了,施然将酒精灯拿出来,拿起旁边的塑料盖子,一共四个。手腕降落,盖住一个,一簇火苗熄灭。 指尖用力,再盖掉一个。 阮阮望着她的动作,有些慢,却很精准,漂亮得像在执棋。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点心惊肉跳,可并不难受,相反,她觉得舒适而刺激,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灸,给逆来顺受的心脏做复苏。 瞬息万变的一晚,甚至不知道到底谁是刀俎,谁又是舆论口中的鱼肉。 阮阮的眉眼依旧柔弱,身体却兴奋得起了反应,在施然灭掉最后一簇酒精灯的火焰时,她迎面吻了上去。 之后她将施然吻在床上。 用细嫩的呼吸包裹她,从她锁骨的中央轻轻舔舐,直到她喉咙中部。 她望见施然够着脖子,叹气一般阖上眼帘,喉头再一咽,咽到她的口腔里。 阮阮身上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小猫警官被舆论捏成各种形状,或许会被捏成一只小豹子。被千万人所猜测的她,陌生得很带感。她无法发泄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浪潮,只能吃掉远在天边又触手可及的施然。 乖巧地、温顺地,吃掉施然。 第50章 一场小小的舆论战,宣告阮阮正式入场。 然而两位当事人在家里昏天黑地睡了三天。第四天下楼和陶浸陈飘飘一起打麻将,输了两百块。第五天,安露发来消息,说:“《神龛》进入宣传期。” 阮阮隐隐期待,可网络上却风平浪静,半点消息都没透出。第六天,施然问她,晚上有王汝诗的演唱会,想不想去看看。 王汝诗算得上如今歌坛的小天后,也是近三年第一场在北城体育馆开的万人场,票早就售罄了。 第74章 阮阮穿着睡袍,躺在床上看书,小腿交叠着轻轻一晃:“你有票?” “没有。”施然站在衣帽间的外侧挑衣服。 阮阮将本子放下,偏头。 “先问问你,是单纯想去看演唱会,还是可以跟我一起被拍到,”施然说,“这决定了我怎么拿票。” “怎么说?”阮阮来兴趣了。 “通常圈里有点交道的朋友,如果想邀请你为她演唱会造势,会联系经纪人送票,假如收了,就代表默认可以出现在镜头里,对方可能在台上介绍并互动,”施然低头试手链,莹白的腕子被银线一兜,像拢住了一捧雪,“如果不想上镜,我们不会通过对方团队,可能,自己买,或者找朋友。” “所以,如果你只是想单纯享受一场演唱会,那么我托人去买包厢票,开场后再入场。如果你可以被拍,我让小林去联系她的经纪人。” “你认识王汝诗?”阮阮抿唇问。 “不认识。”施然摇头。 “那。”阮阮不懂了,不认识就可以直接找对方团队安排票,并且就在演唱会当天? “她会给我们吗?” “会。” “为什么?” 施然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从头到脚扫自己一遍,再看向阮阮,偏头。 阮阮一瞬便眉眼弯弯,笑出声来,施然的眼神暗示很明显——因为她是施然。如果别人这个样子,阮阮可能会觉得过于自信,可偏偏施然的眼神冷淡,显得很诚恳。 施然俯身挑戒指,想了想,也笑了。 “又给你装到了。”阮阮抿着笑意,小声说。 “过来挑衣服,”施然也很懂阮阮的意思,“既然要被拍。” “好的老板。”阮阮笑吟吟地放下书,睡袍扫过小腿。 北城体育馆路因为演唱会的热闹堵得水泄不通,交通指示灯上一片全红。暗压下来的天幕里点起规整的路灯,两旁有宣传王汝诗的注水旗和灯箱,各色造型看得眼花缭乱。场馆外有成群结队的粉丝,好些穿着会服,有组织地分发应援物,还有小贩铺开地摊,贩卖自制的周边。 阮阮趴在车窗上看,她们的车被引进后方入口,直接走员工通道。 钢筋铁骨搭建的四面台,大荧幕和音响都正在调试,空气里有开场前特有的松弛和紧张。她们两人在内场第三排中央入座,这片区域是不对外售票的,旁边都是一些品牌方的高层、音乐公司的负责人以及圈内好友之类的,因此直到两边陆续坐满,也并没有人对施然和阮阮投来过多关注的目光。 这是离音响和舞美最近的区域之一,却也是最不沸腾的区域。 王汝诗在台上劲歌热舞,而台下的圈内人只浅浅摇着荧光棒,在后方一浪接一浪的山呼海啸中,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三四首歌之后,王汝诗气喘吁吁地拿着话筒,进入观众互动环节。 她在台上笑靥如花地与歌迷开玩笑,在尖叫声中给自己扇风,喝水,大屏幕上闪过一位又一位互动的歌迷,有人激动失声,有人痛哭流涕。 阮阮禁不住回头望,乌压压的人群,化成成片的荧光棒中的暗影。 王汝诗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她弯腰将矿泉水放下,走到舞台中央,说:“今天呢也来了很多好朋友。” 观众席已在骚动,大屏幕镜头游走,阮阮的心似被毛笔扫着,咯噔,咯噔,咯噔。 场面安静一瞬,忽然爆发出剧烈的尖叫。 阮阮抬头,硕大的荧幕中央,定格施然的脸。 她先是微侧着头,专注地望着屏幕,发现镜头拍到自己之后,抬起眼来,将鸭舌帽摘掉,自然地拨了拨头发,之后对着镜头淡淡一笑。 阮阮耳膜都快被震破,王汝诗龇牙,搞怪地将话筒拿远,佯装耳朵受不了的样子。 随即调侃道:“你们知道她要来是吧?” 粉丝哄笑,施然也笑,通过大荧幕向歌迷say hi。 阮阮口干舌燥,瞟着自己被带到的半张脸。 “施施听得开心吗?”王汝诗在台上问她。 施然点头,睫毛轻颤,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又是一阵尖叫,王汝诗大笑:“你们好夸张。” 工作人员送来麦克风,施然接过,王汝诗笑道:“我们还是走一下幸运观众的流程哈,这位观众朋友,一个人来的吗?” 施然翘着二郎腿,拿着麦:“和朋友一起来的。” 微微侧了侧身子,看向阮阮:“打个招呼吧,朋友?” 阮阮心跳漏了一拍,她与施然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互动,还是上万人的注目。她霎时脑子一片空白,竟然在想前几天词条升降时背后的团队,今晚如果又上热搜,她和施然再次高调相聚,真的好吗? 阮阮心跳如雷地将自己凑到话筒边,小声说:“大家好。” 施然替她举着话筒,笑了。 阮阮脸红红,演唱会的灯光照着一只水蜜桃。 晕晕乎乎地,鼓着耳膜听施然与王汝诗大方互动几句,演唱会继续,可后半段阮阮已经心不在焉。没办法控制自己想要刷社交平台的手,现在是什么状况?安露会找她吗? 心脏似乎被捏着,而偏偏四周又是震颤感十足的演唱会音响,她像喝了酒似的,视线渐渐模糊。 再几首歌之后,有工作人员悄悄潜进来,压低嗓子同施然讲了两句,施然便轻声招呼阮阮离场。 第75章 就快要结束,门口有蹲着的媒体,她们还是早些撤退比较好。 太刺激了。直到上车,阮阮的听觉还留在演唱会场地里,有绕梁的余音在她脑子里晃。而施然正在跟小林讨论,晚上吃什么外卖,小林说太晚了建议她不吃,施然不建议小林建议。 可怜的小面包的忐忑,身边的热搜常客看来是无法理解。 虽然她想了很久要红,可毕竟是初次经历。 克制一路到家,施然先去洗澡,阮阮深呼一口气,打开微博,却愣了。 《神龛》出现在了热搜词条里。 营销号爆料:《神龛》年后开机,主角:施然、阮阮。 第51章 阮阮坐在没开灯的餐桌边,只有酒柜散发出幽然的荧光。她知道是假的,前两天辛晨还给她发了组前训练的地址,说她首演完可以找时间过来,而施然最近的工作会议中,没有听到过关于《神龛》的安排。 这是圈里很常见的“遛饼”流程,连评论区都可以想见。 果然,阮阮点开最热的那一条,底下都是施然的粉丝。 “非官宣不约。” “不知道,没听说,来个广告位:施然的新作《神秘嘉宾》刚刚杀青,敬请期待。” “什么?你说的是那个出道即三大,金狮影后,双料视后,封面满贯,数奢全球代言人,作品流量商业星光都top的施然吗?” “顶流施然的出场费只有在营销号这里最便宜。” 一张张眼花缭乱的安利实绩图,趁乱进行美貌轰炸。 也有对热搜感兴趣的路人,先问《神龛》是什么,再问阮阮是谁,得到答案后态度几乎都是——不可能。 施然出了名的挑作品,无论是原著还是班底卡司都是顶配,说通俗点,她的作品逼格很高,这类网剧与以往的路线规划差别太大,有博主从她身上的顶奢代言分析,这时下海演网剧,无异于自降咖位。 也有博主持反对意见,说又不是真的只喝露水,再高冷的仙女对着金子都能动凡心,施然现在做艺人经纪,想推自己的艺人,想赚钱,亲自奶新人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顺势再推一个大爆cp,不仅能跟之前的解绑,商业价值也将再上一层楼。 有路人附和说:“可能尝到之前百合cp的甜头了。” “这段时间又是看话剧又是看演唱会的,大概率有合作了吧。” 热搜里铺满了施然和阮阮看演唱会时的照片,一个清冷傲然,一个腼腆温柔,自然不会缺乏嗑药姬,有人翻出之前的综艺cut开始干饭,笑出了粮仓富裕的美感。 而超话里则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施然的事业粉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真的,还盼她再进组一部电影,已经几年没去国际电影节了。施然后援会没有任何动静,反黑组一如往常举报人身攻击的链接。 而阮阮的站姐又兴奋起来了,短时间内两上热搜,这就是有爆相,甩图安利也比前一次更有经验。有路人骂又买热搜,站姐慢悠悠喝茶:“我姐的盛世美颜出现在榜里是热搜的福气,如果是我姐自己花的钱,只能说她是慈善家。” 阮阮抿嘴,她就这样变成别人的“姐”了。 忽然有一点明白施然说,“了解”要在“喜欢”之后。她们并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听到叫“姐”会不自在,可她们喜欢自己,维护自己。 依然耳朵烫烫地搁下手机,施然出来了,干发帽包着头,一般人可能有些滑稽,偏偏她的肩颈同天鹅似的,晃眼看过去,像是盘发造型。 “看完了?”施然坐在沙发上,找指甲刀。 阮阮起身过去,指甲刀被自己收起来了。她从抽屉里翻出来,手心向上,施然便从善如流地将手指搭过来,阮阮执着她的手,低头帮她剪。 “施然。” “嗯?” 阮阮话语的间隙里,有清脆的指甲声:“这种炒作,不会被看出来吗?” “当然会。”施然说。 阮阮抬眼看她。施然伸出食指,小小勾了一下阮阮的手心,然后才说:“观众都很聪明的,谁会看不明白?” “可还是会点进来看。”她疏离地眨了眨眼。 阮阮没有念过很多书,可她瞬间理解了“阳谋”的意思,知道炒作,却不得不关注。施然下海,以及施然与阮阮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施然和阮阮咖位的天差地别,摆在一起,都是看点。 阮阮不作声了,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宣传运作。 “他们说了什么?”本以为施然不会再开口,她却又问。 “说我团队……捆绑,炒作,买热搜。”还有“吃相难看”什么的。阮阮清清嗓子,脸仍发烫。 “说的是实话。”施然点点头。 阮阮停下动作,捧着施然的手,注视着她。 “这就是你团队在做的事情。”施然平淡道。 她看出来,阮阮有一点怔愣,不像平时生机勃勃的小面包了,于是施然直白又略带轻柔地说:“如果实话都接受不了,谣言呢?污蔑呢?” 心蓦地被扎了一下,阮阮透过施然的眼睛,看到了很多。 她好像在说,不是山雨欲来,山雨已经来了。高台上有什么呢?阮阮真正思考过吗? 施然望着面前苍白又怯懦的一张脸,在不透亮的灯光中朦胧得似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她想了想,用少见的低语说:“很多人说,艺人是商品,你想过为什么吗?” 第76章 阮阮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不仅仅是因为艺人身上有强烈的商业属性,还因为,艺人的标签,像商品的功能一样,是突出的,也是会迅速迭代的。” “像去超市买一包薯片,我们一看品牌,心里会有一个武断的定义,它好吃,它不好吃,它贵,它分量很少。大多数人对艺人就是这样,她演过什么唱过什么,她漂亮,她演技好,她拿奖了,她谈恋爱了。” “我不怕别人说我炒作,也不怕八卦和解读,因为我有更突出的标签,它是我的立身之本,足以让人买单。” “而你,之所以不踏实,是因为你没有其他标签了。但你不会永远没有其他标签,”施然平静地眨了眨眼,“你团队的所有人都在赌你还有其他标签。如果你之后的成绩单交得足够漂亮,现在这些所谓败坏的路人缘,都是过眼云烟,而假如你没有作品,炒作的标签会跟你一辈子。” 施然没有再说下去,可她用目光告诉阮阮:不要怕,让人记住你,然后,替换掉人们心里的标签。 阮阮呼吸起伏,与施然执手相对,最后幅度微小地点点头。 她扬起薄薄的一个笑,“嗯”一声,继续低头剪指甲。 耳发被施然另一只手勾过去,施然摸了摸她的脸,不动声色地安抚她。 剪完指甲,阮阮用细小的,微亮的眼神对上她:“那,后面呢?我做什么?” 小面包极快地适应了,想领下一个任务。 “跟原著作者吃饭,把爆料坐实。”施然偏头,将干发帽摘下来。 第52章 施然的脱口而出,令阮阮反应过来,之前的铺陈不过是试试水温,团队在等她准备好。 于是第二天,她主动找到安露,提出开会对一下之后的工作计划。 三个小时的会议,听得阮阮心潮澎湃,以前死气沉沉的经纪公司最擅长画饼,老板用咯痰的嗓子说在下半年要走什么什么方向,因此阮阮不是社畜,胜似社畜。而点星的团队都是一群温言软语的女孩子,她们喝着奶茶,嚼着珍珠就将要做的事一一分配完毕。 在和作者见面之前,阮阮又精读了两遍原著,还将人物小传带上。 施然说不用紧张,作者不想出镜,因此吃饭过程中不会有人偷拍。聚餐完毕后,经纪人安露来接她们,会拿着一本已出版的《神龛》实体书,出现在狗仔颗粒感十足的镜头里。 《神龛》当年也算在圈内有些热度,在实体书日益被压缩的市场下,首批印量便有十几万册,后续加印、再版,以及广播剧、漫画等二创加持,出现了可观的长尾效应。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两年前签约了泰文出版,并且海外反响非常好。 辛晨签约前做背调的时候,便得知有大平台已经在着手《神龛》动漫化,以及不止一个海外影视方在接触版权。 本以为会很难谈,可作者只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为保护角色和故事,希望能在剧本上有一定的话语权;第二,她想要见一见沈白和乔翘。 这场聚会来得很迟,因为作者刚从加拿大回来。 她们约在周二中午,在一家颇有风情的云南菜餐厅,朱门埋在胡同里,停了不少豪车,将小胡同占得只能并排走下两个人。阮阮穿一身咖啡色的大毛衣,略施粉黛,以最接近乔翘的打扮进去,身边是穿着精致的黑色长裙式外套的施然,外套的线条干净利落,却有三指宽的粗腰带收束纤细的腰身,施然总是如此,明明面有浮雪,却能奇异地将黑衣穿出金玉。 她带着初冬的薄霜,同阮阮一起进去。 推开包厢门,她看见作者愣住了,翻着菜单的手停下,小小声一句:“妈耶。” 和想象中的大作者形象完全不同,挺瘦小的一个,也穿着简单的毛衣,中分卷发掖在耳后,有些毛躁,毛衣的袖口遮住一半手指,此刻按在桌子边缘,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 “老师好。”阮阮先点头,矜持地问好。 “啊,你好,来了,先坐吧,我在点菜。”于舟起身,双手蹭到身后,捋了捋衣服下摆。 她一个人来吗?阮阮好奇。三人礼貌地打完招呼,包厢门又开了,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孩子走进来,穿着fre d的新款衬衫,正在用纸巾擦手。 她看一眼阮阮,又看一眼施然,微微笑。一看就知道,家境很好。 “那个,我朋友,苏唱,是配音演员,今天陪我过来的。苏唱,这是阮阮老师和施然老师。”于舟让苏唱过来坐。 苏唱欠身坐到于舟旁边,很有修养地点头:“很高兴认识两位老师。” “我有点紧张,”于舟说,“因为我平时吧也比较少见明星,而且,我没想到施老师会来,虽然我也看过热搜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清清嗓子。 施然掖了掖嘴角,阮阮抿嘴笑,见她这么好说话,便不拘谨了,温声说:“我也紧张,也没想到作者老师这么可爱。” “哎呀没有,”于舟脸红了,双手捧住,搓两下之后将菜单递给她们,“你们看着点一点儿吧,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 施然接过来,坐在一边翻,于舟偷眼看,她好像在批折子。 “这里的包烧豆腐不错。”苏唱轻声说。她的声音好听得令人出神,惊艳程度不亚于施然的脸。 “包烧豆腐……”施然拎着菜单,眼神逡巡。 第77章 “应该在后几页。” “哦,这个是吗?”施然抬眼,手腕将菜单一顶。 “对。”苏唱笑了笑。 妈耶,于舟挠鼻子,顶流的气场,也只有宠辱不惊的苏唱能应个来回。 于舟决定主攻阮阮。 好在阮阮特别懂事,收到于舟的眼神后,便开聊正事,跟她说自己有幸能参与这个项目,拜读过原著几遍,还写了人物小传,打印出来给于舟一份,希望作者老师如果有空的话,能够指点指点,看看有没有对人物理解偏差的地方。 于舟收下,认真看过几行,挺感慨的,她说:“其实之前说定你的时候,我搜过你的资料,我当时就觉得挺合适的,但这篇文对我来说意义很不一样,我就想见一见你,没别的,要说什么我也没想好,就只是想见一见。” 很平常的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阮阮忽然眼圈儿就红了。 “啊这……”于舟抬头看她克制的神情,慌了,“你别这样,妈耶,你这样,我也想哭。” 她用手在脸旁扇了扇,深吸一口气,转头求助性地看苏唱。 这才刚开场,自己怎么就想哭呢,神经病吧。 苏唱圈住她的肩膀,笑了笑,安抚性摩挲两下。施然侧头看阮阮,阮阮对着她埋下脸,吸了吸鼻子,令自己平静下来。 “点菜吧。”施然把菜单递给她。 她们就这样简单地吃了一顿饭,甚至没有多说项目相关的内容,像好友一样聊聊天,说说哪道菜好吃,或者江城还有什么餐厅比较好之类的。阮阮觉得,于舟对她很温柔,仿佛怕吵到正在体内安睡的,正被孕育的乔翘。 于舟说,之前跟钟意也吃过饭,辛晨和她一起来的,在最终定下之前。 她说着说着又乐了:“我觉得她也找得特别好,是那种苏1款,肯定巨招小姑娘喜欢。” 阮阮曲起食指抵着鼻尖,轻轻笑。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施然问:“苏1是什么款?” 于舟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以前曾经对人“言传”过,差点给孩子带沟里。 施然撑着眼角下方,掖了掖嘴角。于舟眼睛盯着盘子,突然想掐自己的大腿,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跟施然唠闲嗑。 饭吃得差不多,于舟润了润嘴唇,开口:“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这部剧的声音团队有定吗?” 施然搁下汤匙:“没有。” 大多会在拍摄完成后,后期阶段定,于舟知道,她只是想用这个来当个引线。施然很配合:“于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嗯……我就是,苏唱不是做配音的吗,她其实有个自己的配音工作室,叫sc,上过节目,挺大的还。然后我之前的那个《神龛》广播剧也是她工作室做的,对角色啊什么的都挺了解的。”于舟停下来,略紧张。 苏唱眨眨眼,有一丝意外,没表露出来。 施然明白了:“我跟剧组提一下,她们应该会愿意和熟悉作品的团队合作。” “谢谢施老师。” “不客气。”施然瞥眼手机,小林和安露已经在外面等了。 于舟一看她动作就懂,看向苏唱,又看向阮阮:“你们要有工作的话,那咱们就,撤了?回头如果需要我帮忙什么的,随时找我。那个……小传我也会看的,有反馈的地方我发给你经纪人。” “好。”阮阮乖巧地应道。 于舟欲言又止几番,犹豫片刻,才看着桌面,认真地,诚挚地说:“可能说这些很矫情,但乔翘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角色,我写她的时候,挺无助,也挺孤独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和沈白陪着我的。” “我那时候写文也没几个人看,我天天跟她说话,可我没见过她。” 她影视化不是为了钱,就是想见一见老朋友活生生的样子,哪怕是别人扮演的。 “祝你们,拍摄顺利。”最后她温柔地说,以作者的姿态。 阮阮心里又酸又胀,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难得一遇的,沉甸甸的真心。利益中打滚,令她几乎要忘记,自己也是一个创作者。 她点头,郑重其事地点头,用气声说:“我会好好演的。” 第53章 于舟很有意思,临别时送了阮阮和施然两本签名实体书,于舟本来还想圈里人是不是爱整牙什么的,想趁机发一下橙之口腔的优惠券,但看看施然的冷脸,手就放在包的外层,没动。 聚餐很圆满,照片却没如阮阮预想一般出街。 网上关于她和《神龛》的热度都降了,月中时有几个影响力不大的吃瓜账号说,《神龛》的女主之一确实是阮阮,可另一个不是施然,听说在接触一个二线小花。 云里雾里,众说纷纭。 由于没有指向确切人选,路人围观两眼就散了。 《神龛》便这样声势浩大又猝不及防地挤入大众视野,成为颇受关注的新饼之一。而阮阮这边,有两个主线任务要完成,一是和钟意一起组前训练。 施然也有自己的工作,不会天天守着她,因此阮阮自己每周三和周五开车到复南路的武指馆训练。由于是临阵磨枪,练习强度很大,每天下来黑色的练功服都湿透了,养尊处优的钟意比她想象中更能吃苦,动作干净利落,兼具举重若轻的美感。 早就听说钟意威亚吊得很漂亮,曾有人用“翩若惊鸿”来形容她的身姿。 第78章 她俩一起跟老师练习形体和武术,一起吃减脂餐,一起汗涔涔地坐在落地窗旁,一边喝水一边看江城有金子味的落日。 混熟之后,阮阮开玩笑说,作者说钟意是苏1款,很招小姑娘喜欢。 钟意梳着高马尾,满头汗地笑,有汗珠子从眼旁滑下来,落进锁骨里。 然后她瞟阮阮一眼,问:“微博盛典你穿什么?” 阮阮还在倒着气,咽一口口水,说:“还早,sylvia还没有给我团队发方案。” 年末的红毯是艺人较大强度的曝光,今年点星推了几个艺人过去,妆造方案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阮阮是第一次走星光云集的大型红毯,最近都在塑形,并辅以几项轻度医美,为红毯亮相做准备。 她望着落地窗里极具氛围感的倒影,能看出里面的脸庞愈加容光焕发,风采过人。 另一条主线任务,则是品牌攻坚战。 阮阮听到时,有些意外,按之前的经验,代言都是在有实绩之后再谈,可点星的作风不是这样的。团队的姑娘们告诉她,吃到饼的时候就已经要开始牵线了,尤其是难攻克的高端品牌,考察期动辄一年半载,再官宣时未必能配合作品的热度。 阮阮回想,似乎确实如此,许多作品热播之时,代言物料一个接一个地宣,往前推断,那至少是在播出之前便签好合同了。 由于阮阮基本毫无实绩,全靠人脉,因此团队的选择是vic与艺人都将受邀的品牌展览。 素人花够钱也能进的地方,对作品和咖位的门槛便不会太高,有艺人去增加星光,品牌自然乐见其成。 月底,施然带着阮阮来到sylvia造型工作室。 它开在江城最富裕的cbd,四周除了耸入云宵的办公楼,便是奢侈品牌荟聚的大型商场。街上没几个行人,道路宽阔得很干净。造型工作室在街道中央的位置有一个两层楼高的门面,雪一般的白色招牌上,只余一个简约的l字,莫名有一种不对外营业的气质。 车辆靠边停,二人在助理的陪同下匆匆入内,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金属质感的。sylvia趴在楼梯上方的弧形里跟她们打招呼。 “可算到了,再不来我都要睡过去了。”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又在喝柠檬茶。 施然抬起胳膊,食指勾着将脸旁的头发抛到肩后去,领着阮阮径直上二楼。 “这几条方案呢都是品牌pr给到的,之前跟你团队确认过,”sylvia不爱说废话,咬着吸管靠到一边,“这是第一次公开造型,所以你最好还是来试一下,以后就没有这么麻烦了,如果不是重要活动,不用过来fitting。” 窗明几净的二楼,走在里面都仿佛有光影在晃,灯盏将每件礼服梳洗,立在面前本身便似一个熠熠生辉的舞会。阮阮头一回如此具象地体会到“眼花缭乱”这个成语,贴片的亮面,钻石的切面,珍珠的圆面,都是光源,交错起伏,星星点点。 施然一身很有腔调的老钱风,白衬衣外面套着颇有设计感的马甲,松散得像一条搭上去的围巾,腰身下方是一条阔腿裤,走起来腿生波澜,仿佛是挂在她胯间的。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果盘里有什么好吃的。 样子跟吃道具时一模一样,阮阮不由得眨眼笑了。 施然挑了个橘子握在手里,没急着吃,侧脸看方案,用手腕将另一边胳膊的衬衣袖子蹭上去一点。 她坐在华服里,锦衣玉食像是她的疆土。 “施然。”阮阮开口叫她。 “嗯?” “我想穿这套。”阮阮指着一身裸色鱼尾裙,样式简单,配上璀璨夺目的珠宝,和婉约的低盘发,看起来很高洁。 施然动了动眉心:“为什么?” 阮阮想了想,认真分析:“我的腰臀比还不错,穿鱼尾裙应该会出效果。” 施然轻眼打量这套妆造,提醒她:“你参加是高珠展。” 阮阮回头仔细看,高级珠宝的展览……这套妆造里的项链里有吸睛的蓝宝石,应该衬得上场合,珠宝品牌也一致。 施然吸了吸鼻子,耐心解释。 “如果是代言人或者重量级艺人受邀,通常会品牌方会出借与本次展览单品差不多价值的藏品来宣传,而其他艺人,大多数不会佩戴繁复的珠宝。” “毕竟高珠展的主角就是珠宝本身,太夸张的配饰容易喧宾夺主,而且,你配饰简单地入场,订购高级珠宝时,试戴会更方便。” 阮阮本能摇头:“我不买,我没有钱。” sylvia笑着咽一口柠檬茶,喉咙里发出“鹅鹅鹅”的笑声。 施然笑了:“你要买。” “啊?” “你要买,而且要买成vic。之后你团队谈合作时,如果你是忠实的品牌用户,会加分。” “那……”钱呢?点星拨款吗? “sylvia每年都有看上的。”造型工作室总要有些高级珠宝来震场子,以便不必走品牌调用,随时出借给艺人,也会出售给喜欢的客户,承担一部分买手的工作。 施然施施然看向sylvia。 sylvia翻白眼:“我就说你怎么会跟着来,意思让我用她账户买呗。” 阮阮不好意思,没吱声。 施然笑了笑。 “你老板真的很精,”sylvia猛吸一口柠檬茶,“真怕你以后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同情地看着阮阮。 第79章 第54章 元新路灯火通明,一间间店铺的招牌像黑夜睁开的眼睛,注视干净的街道。两旁有形态各异的花篮以及看热闹的人群,西装革履的保安戴着对讲耳机,将涌动的人头隔开。 高珠展在元新路拐角处一个19世纪欧式风格的酒店,外观看起来像一个教堂。品牌出手阔绰地包了两层宴会厅,用来签到拍摄以及做珠宝陈设展览。 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口,身着白色斜肩礼服的阮阮下车,无名指上一枚椭圆形的粉钻,干净得出尘的一张脸,优越的头骨配上少女盘发,似不大露面的名门千金。 她抬眼望里面合影墙的logo,深深吸一口气。 一把月色,游进名利场里。 这几天恶补商务合作知识,她知道品牌攻坚战也是有章法的。 团队对于不同的品牌有不同的人脉,有的能直接拿下品牌高层,有的由品牌长期合作的公关公司内推,还有的,通过区域代理的关系往上爬。 艺人对品牌的忠诚度也很重要,如果归属竞品集团,就只能择其一,不能同时接触。因此团队给她选择的,是调性最相符也是最好触达的一些品牌。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参加品牌活动,已经比许多艺人幸运,爬在施然团队搭建的蔓藤上。 高珠展览后,也有一个after party。 她问施然,自己需要做什么,要呆多久。施然说,她不用刻意与圈内人社交,艺人合影除了小有讨论度以外,并没有太大加成。 她也不用去考虑去结识品牌决策者,对方是全场焦点,很难有空间跟她聊,也不会因为聊的这两句在对方心里留下什么印记。 “那我应该找谁呢?” “长桌最中间,执行董事身边,三四个空位的地方,如果有一位十六七的小姑娘,不是艺人,也没有title,宾客不太认识她,那么你去认识她。” “她是……” “不知道。我之前参加活动的时候,她也在,”施然看看她的裙子,“我想,可能是某个高层的家属,频繁出入商务晚宴,她应该很受宠,而且,正是爱找人说话的年纪。” “你很会跟人交朋友,也很会讨人喜欢。也许这个小姑娘,会送你一颗糖。” 施然冷淡地说。 阮阮将视线自珠宝的玻璃罩上收回来,瞥向旁边,像搜寻猎物似的,将眼神掠过pr,寻找一位稍显稚嫩的小姑娘。 外滩壹号安静得像从海上漂来的一座岛屿。 施然给自己做完护肤仪器,又照常喝一瓶抗糖饮,一瓶胶原蛋白,之后靠坐在沙发上,望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挂着的半轮月亮,不太亮,跟没电了似的,还不如阮阮穿的那身礼服皎洁。 牵挂这个词原来也可以具象化,牵动思绪,悬挂心头。细细小小,摇摇晃晃。 她顺利吗。 看一眼手机,比外滩壹号更安静。 十一点过,阮阮才回来,带着周身的寒气,和一点淡淡的酒气,她第一时间跑到卧室换上棉质家居服,再“哒哒哒”地跑去浴室接水,几分钟后,拎着冒着热气的泡脚桶到客厅沙发前,坐下开始泡脚。 莹白的腿泡进去,她没有感到舒服,却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冷?”施然见她把一袭动作做完,才开口。 “冻坏了。”阮阮哆嗦着嘴唇,脸色苍白地望着她,眼神却是亮晶晶的,眼下小痣像雪里的小沙粒。 冻?施然看一眼她起伏的锁骨:“活动不是在室内吗?” 改到室外了?团队工作对接工作没做到位? 阮阮点头,声音颤颤的:“是室内。” 她难耐地叹了一口气,本能吸回来,像含着刚出锅的馄饨。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平下去之后,她才搓搓凉津津的手臂,说:“你不是让我去找那个小姑娘吗?” “嗯。” “她只在里面呆了一会儿,”阮阮笑了,像被霜打了而褪色的月季,“然后就跑去花园里听人拉大提琴了。她的助理给她带了皮草,我连披肩都没带。” 阮阮有些不好意思,她和团队都没想到会跑去花园。 施然清冷的脸上微微一滞,入冬了,她就穿着近似于抹胸的礼服在外面冻着? 阮阮见她不说话,忙道:“我跟她聊了挺久,后来还加微信了,不过是她助理的。” 寒意到骨子里,她说话只能用气声,尾音轻轻飘起来。 她以为施然听到“聊了挺久”会开心,可施然却蹙了蹙眉头,望向她手上的粉钻。 阮阮将戒指摘下来,放到茶几上,小声说:“忘了摘。”又叠一张纸巾,将它垫起来。 随后她将两手杵在身子两端,捏住沙发边缘,和施然一起陷入沉默。 她没有那么高兴,她在心疼自己,阮阮知道。这令她的心又软又涩,不知该作何表情。 泡脚桶还在加热,小腿已经烫出界限分明的红痕,按摩的底部开始震动,瘦小的膝盖一动一动的。 她将僵直的脊柱放松,打了个喷嚏。 施然伸手,抽一张纸递给她。 阮阮掩着鼻子,又打一个喷嚏。施然再递一张纸给她。 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给阮阮倒热水。施然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养过小猫小狗,她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听话的人,让她找人,她便裸着肩膀也往冬夜里去。这种“听话”与团队的工作人员十分不同,小林听她的话,是因为要求,而阮阮听她的话,是因为信任。 第80章 手触到玻璃杯,好像从指腹烫进了心里。 施然将热水递给她,即便是滚烫的一杯水,阮阮也没有伸指尖试探,而是直接就握上来了,然后她发现有点烫,不安地动了动肩膀,将袖子垂下来裹住手,隔着衣料捧住。 “还冷吗?”施然坐在阮阮旁边,见她颈部已经沁出薄汗。 阮阮小口小口地喝热水,一面喝一面冒汗,水蒸气挂在她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喝完半杯,她才摇头:“有点热。” 翘着湿漉漉的睫毛望向施然,热水又递回去。 明明可以直接放到边几上,可她仍旧还给身边的人,软绵绵的眼神像在撒娇。 仿佛在说:我没事了。 “热,”施然将水杯搁到桌面,冷淡地轻声说,“就脱了。” 阮阮小腹一涨,施然的眼神扫过自己卷起的裤腿,她太清楚这个动作的暗示意义,心里唐突地乱跳,脖子也被热气熏红了。 “我在泡脚,不好脱。”她望着水面,软声说。 那……施然用目光拎了拎茶几上反光的物体,嗓子比空气还轻:“剪掉。” 剪掉? 阮阮的想象力烧起来了,将她烘在火中。 她能听见自己理智裂帛的声音,一寸一寸被剪掉,金属的质感抵着她的脆弱与无措,似旗帜鲜明的威胁与掠夺。 施然小心又缓慢地剪,不用有别的动作,等剪完,阮阮身上湿的,已经不止是小腿以下了。 之后施然开始亲吻。 施然很少用嘴,但这次她温柔而直接。 阮阮横躺着,一条腿仍旧浸在水里,另一条腿在沙发上蹭出水痕,之后又搭在了施然的背上,湿湿的,红红的。 “施然。”这次太仓促,阮阮失力地用指缝捞施然的发梢。 “嗯。” 施然摸着她膝盖弯里的汗,手心也湿了。 第55章 沸腾的水凉透了。 阮阮换上了新睡裙,跪坐在床上叠被剪坏的衣服。手从破洞里穿过,耳边还有施然说“嗯”的时候,被沾湿的语气,从喉头放一个字出来,就要再从舌尖里勾一点东西回去。耳廓又漫上红晕,阮阮拆开,再叠起来,想将被剪坏的部分藏好。 “不扔吗?”施然侧卧在一旁,手搭在枕头上看她。 “这套衣服我穿了好久,”阮阮摸上面毛球的质感,“穿着特别舒服,后来我想再买一套,那个网店关了。” 施然略带讶然:“我不知道你很喜欢。” 阮阮也没说。 她将阮阮的手腕拉住,轻柔地牵过来睡下,望着她玲珑剔透的眼睛,问:“为什么不说?” “你想剪。” “我想剪,你就不说?” 呼吸在枕畔间交缠,一个略冷,一个略暖。明明已经洗过澡了,阮阮却仍觉得施然的唇舌间有一股诱人的味道,像含着很淡的麝香,不清白的味道。 她第二次问自己,为什么不说,阮阮垂下眼帘:“也没那么喜欢。” “没有喜欢施然那么喜欢?”施然哑声道。 阮阮呼吸一收,心里砰砰直跳,对上施然的眼神,里面有少见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施然就这样慢吞吞地用自己的目光拨阮阮心头的琴弦,一根,两根,嗡鸣,颤动。 “施然。”阮阮敛着气息叫她。 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有好好看一看施然,视线胶着,才发觉自己对她喜欢的分量越来越重。她漂亮,孤高,像夜晚星河里游上岸的神女,她又冷淡,温柔,令人捉摸不透欲罢不能,她在教自己时,还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阮阮二十六岁了,并不算情窦初开的年纪,可哪怕三十六岁,四十六岁,都能被面前的施然激发出神魂荡漾的少女心。 “嗯。” “施然。”她又以气声叫她。 这次施然不说话了,用那对被镜头视若珍宝的双眼睥着她。 阮阮喜欢施然这副微微带点傲的样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听见施然说:“不是每件我跟你说的事都要照做,冷就别往花园去,喜欢的衣服买不到了,就别让我剪。” 阮阮眸子里的微光一闪而过,她颤了颤睫毛,小声道:“我要。” “嗯?” “我在想办法,”阮阮用悄悄话的音量说,“让你一直喜欢我。” 气息浮动,施然笑了:“所以,你刚刚真的有那么冷吗?”有空调的车开了一路,回来仍然瑟瑟发抖。 “你猜。” 小面包抿了抿嘴唇,话语诚挚又温软。 到家时没有那么冷,可在花园里时真的很冷,她那么乖,要想办法让施然知道。 显然,施然知道得很开心,这也是一个“阳谋”,施然哪怕怀疑自己没有那么冷,也会给她倒上一杯热水。施然教她的。 还有施然没教她的,自己发挥的部分。 “你剪了我的衣服,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她软绵绵地问。 施然沉静地望着她,没说话,意思是听听再看。 阮阮眼白都隐隐发红,她说:“我脱衣服不好看,你教我。” 顶级的演员会根据情境设计最合适的动作,譬如说,施然捉住了阮阮的手,教她怎么将下摆撩上去,怎么掠过山峰,穿进衣裳里,将手搁在自己的肩头。 再自领口中穿出来,捧住施然的脸,意乱情迷地亲吻她。 第81章 小臂压着柔软,隔着千山万水触摸施然的心脏。 阮阮发现自己又更了解施然了一些,她越来越会笑,也会笑得很开心,可她冷淡的时候更多。在遇到无所谓的事情的时候,在心动的时候,在害羞的时候。知道了这个真相后,阮阮总是忍不住回想施然对自己莫名冷淡的时候,好似在寻找遗落的,心动的证据。 剪坏衣服总要赔偿,被小面包吃掉一次显然不够。年末的活动比较多,阮阮需要更能衬场合的私服,却也没有时间出去扫货,而施然令她大开眼界。 她又一回知道,有钱人的世界与普通人真的有壁。 以前,阮阮对富裕阶层的想象也无非是去奢侈品店里可以清场,而施然可以令奢侈品店在自己家里开一个小小的分店。sales带着当季新款来到客厅,甚至还带来了品牌定制的下午茶。施然和阮阮一边用点心,一边听sales介绍。 起初,她以为这仅仅是个排场,后来才逐渐意识到,对绝大多数极其富裕的人来说,最有价值的,就是她们的时间。 因此,如果购买物品仅仅是一种需求,她们会尽量选择最节省自己时间的方式。当然,如果有逛街散步的闲散心情,那就另说。 而施然这样的高价值时间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阮阮身上。想到这里,她便不免有些走神。 原来幸福是有形状的,它渐渐长在施然的眼睛里。 12月底,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这无论是过得好还是不好的人,对跨年总会有一些期待,而对于娱乐圈,这份期待值就更高,集中的高强度曝光与宣传的机会,各类红毯徐徐铺开,似纵横交错的康庄大道。 有野心又有条件闯颜值赛道的团队都希望自家艺人做红毯上最靓的那个崽,再不济,也要是第二靓的。因此有媒体也将红毯礼服叫做“战袍”。 这是一年当中,除了国际电影节以及时装周以外,造型工作室最能大显神通的时刻,不乏提前几个月从国外借调高定礼服的举动。 出方案,试妆造,改尺寸,拍大片。各项操作行云流水,艺人像被打包在精美礼盒中一般,坐上赞助商提供的车辆前往红毯,再按照主办方安排的顺序,依次出场。 微博盛典则是其中最众星云集,关注度都最高的活动之一。 和前方粉丝与媒体齐聚的状态很不同,后台休息室比想象中杂乱很多,由于来的艺人太多,除一线大咖外,大多数二三线都提前备场,再乘坐商务车前往红毯签名处。锦衣华服的姑娘们坐在大休息室,身边站着抱着衣服拿着手机的助理,像一朵朵姹紫嫣红的花。 有难得相聚的好友坐着聊天,也有新认识的互相加微信。 有特别吃得开会social的在狂笑,也有事业心爆棚的现在还在角落跟助理对vlog的词,候场比较久的几位,在联机打麻将。 而阮阮安静地呆在一旁,看千人千面。 她出场的时间比较靠前,没等多久,吴玫便跑来说:“走吧,他们说可以出去了。” 悠扬的音乐,璀璨的灯光,两旁都是攒动的媒体镜头,尽头处是端庄得体的主持人。 红毯很新,哪怕被人走过,仍旧洁净得仿佛刚刚铺上来,这说明,踩上它的人,鞋底从来就不怎么沾泥。他们是被千万人用目光托举起来的公众人物,她们在后场打麻将,她们在前场拎裙摆。 音响中主持人热情洋溢地采访和介绍,前一位正在签名留影,后一位的商务车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着香槟色鱼尾礼服的艺人,无肩带的设计将她白皙的肩部和修长的手臂展露无遗,腰肢款款而动,面料的反光如金似雾,配上经典的斜侧边长卷发,婀娜有致,美不胜收。 她挽上身边之人的臂弯,笑起来时眼睛正下方的小痣活色生香。 身旁的人比她高半个头,长直发,礼服很特别,上身是星光熠熠的抹胸裙款,下身却是精致利落的黑色裤装,她眉目恣意而清贵,衬得一身率性风流。 阮阮挽着钟意,笑眼盈盈地走上红毯。 第56章 微博盛典在江城艺体中心举行,两旁有追星的粉丝,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每位艺人到来都会引起或大或小的骚动,代拍直播的镜头掩藏其中,偶尔还能听到争执口角声。 而阮阮的眼前是一片炽热的白光,她稳稳走在红毯上,裙摆下的鞋跟踏得略微用力。她其实有些害怕,怕摔倒,怕被绊住,可她又如此兴奋地享受脚腕的脱力感,仿佛踩在云端。 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杯香槟,被眼光所享用,为盛事所庆贺。 艺人越珠光宝气,今夜越金碧辉煌。 拥挤的人群里有没有一个汗涔涔的小姑娘,梳着朴素的头发,排在队伍里想要挣扎着递一份简历,受人白眼时她在热搜上看到了施然。而此刻看向阮阮的又将有谁。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溶成了一滩水,穿插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所有的脉搏与体感都错了位,只有与钟意肌肤相接的地方,蓬勃得像是在生火。 她笑得眼睛略微发酸,长长的红毯终有尽头。 粉丝的欢呼声撤退,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哎,钟意和阮阮来了。” “来来来,两位这边,哈哈哈哈,钟意在跟观众朋友们打招呼。”女主持人拿着手卡,年轻而有活力的声音令人不自觉放松。 第82章 钟意和阮阮携手站到采访区,转身时钟意低头看了看阮阮的裙摆,确认她不会被绊到。 “先跟大家打个招呼好不好?”主持人说。 “大家好,我是钟意。” “观众朋友们好,我是阮阮。” 清冽和柔弱的声线相交出现,一起一落,珠翠砸玉盘。 主持人好奇:“两位为什么会一起走红毯呢?我看到的时候真的很惊讶。” 阮阮看向钟意,钟意探身就着话筒,先偏头对主持人笑了一下:“你惊讶吗?手卡里应该有写吧。” 主持人笑得前仰后合,用手卡轻轻对她挥一下:“是有啦。但我本人是好奇的,就真的只是主办方的安排吗?” 这场活动主办方安排了许多艺人合体出场,不同的搭配让观众看得很新鲜,只是之前出场的艺人大部分并肩而行,礼貌客气,只有钟阮二人挽手而来。 两位除了之前的综艺外就没有任何交集,平时别说互动,连互关都没有,可今晚笑得很熟稔,一个顾盼生辉,一个优雅随性,莫名合衬。 “是主办方的安排,当然我也非常开心能跟阮阮一起。”钟意说。 她见阮阮不说话,便玩笑式的把话头递给她:“你开心吗?” “很开心。”阮阮凑近话筒说。 “还是说你想跟你们老板一起走?”钟意笑得很愉悦。 “你是指哪位老板?”阮阮也笑。 辛晨和施然今天都会来。 “看你想跟哪位啊。” “我想跟你。” 主持人用手卡掩着嘴笑,节目效果拉满,她清了清嗓子:“见到两位真的是非常开心,看得出关系也很好哈,那我们在签名留影之前先聊一下今天的主题好不好?” 钟意与阮阮站正了,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活动的主题两位也知道,是圣诞告白季,请问两位如果要告白的话,会采取什么方式,或者说什么来表明心意呢?”主持人抛出问题。 钟意在灯光中眨眼,想了想,接过话筒,似是而非地看向阮阮:“我,我,你。” “啊?”主持人没明白,“什么意思啊?” 阮阮安然一笑,执起话筒:“她说,‘我钟意你’。” 主持人惊呼,台下也沸腾了,这个梗很妙很会,俩人还默契十足,简直好嗑到爆。 老道的媒体已经知道,爆点来了,而有影响力的大v也收到《神龛》的预热宣传文件,红毯上像被人拎着抖了一遍,波澜急速滑过,又很快归为平静。 半小时后,施然压轴出场。 红毯活动终于迎来今晚的高潮,“施然”两个字从主持人口中传来,被藏了一整夜的灯牌便齐齐举起,原来两旁的观众之前的骚动已经在礼貌性地克制,原来通过直播也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热情。 直播镜头抛弃了前一位曼妙离场的背影,死死盯着红毯起始处的空地,保安将两旁的粉丝往回拦,三五分钟后,商务车才到场,施然在线上线下的万众瞩目中露面。 来自zuh的高级定制,超季款,全球首穿。黑金色搭配的丝线将她的身段召唤得理直气壮,右侧高开叉里,斜着迈下的一条腿似划破夜空的月影,再被夜色收回去,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如日中天的人,连天气都很懂事,为她披散的长发送上一缕风,万千星辉里发梢卷动,有细腻的光影自缝隙里洒进来。 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中,她迈上红毯。 从她登场的一刻,便迅速占领热搜,紧随其后的,是“我钟意你”。 施然竖起小臂,对着观众挥了挥手。 网络上沸反盈天,钟意与阮阮的词条刷新得很快。 “妈妈我也是吃到好的了!!!”“这也太香了吧!!!”“她俩应该立马结婚!!!!” 施然放下手,拎着裙摆往前走,被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包围。 网络上钟意与阮阮的词条后面被加上了“热”。 “啊啊啊啊,我钟意你啊啊啊啊,谁懂啊!”“她是跟阮阮说的吗?”“她俩啥关系啊我去!!!” 施然略微抬眼,看向红毯尽头处。 网络上《神龛》的爆料被翻出来了。 “所以之前爆料说神龛接触的二线小花有没有是钟意啊?”“很有可能啊!!!”“那施然呢那施然呢那施然呢那施然呢?” 施然来到采访区,对主持人破冰般淡淡一笑。 网络上出现另一个词条。 《非欲》电影正式官宣,导演赵安生,女主角:施然。 国际电影节上频频入围拿奖,颇受宠爱的新锐导演执导,畅销著作《不是欲望的欲望》改编,豪华阵容,顶级班底,毫无疑问,冲奖之作。 这一夜风起云涌,这一夜风云变幻,这一夜风声四起,这一夜风头无两。 第57章 甚嚣尘上的喧闹中,微博盛典圆满结束。 体育南路的酒吧街上,最大的两个夜店旁边的巷口,停了几辆车。这是新开的ktv,tone的侧门,连接办公楼,一般只允许员工出入。 清净无比的办公区走廊往里走,连通着几个隐秘的包厢,大而干净,没有一般ktv的烟酒味,长长的沙发座椅后方散着柔和的灯光,恒温恒氧以及新风系统无声运作,高级得仿佛是会所。 一个小时前还在盛典的台上领奖的几位艺人相聚在这里,换上轻便的私服,一边聊天一边听歌。这个局是辛晨组的,今晚的热度令她喜不自胜,约了钟意、阮阮还有几位相熟的艺人朋友就往这里来。 第83章 沁人心脾的酒香携带瓜果香,衬得朋友间的窃窃私语也动听,辛晨压着身子吃西瓜,跟旁边的阮阮和钟意说,今天的活动办得还行,乱中有序,她昨天参加的那个,策划跟屎一样。跟艺人a说她压轴,又临时请来了艺人b,答应最后出场,两家都不肯下车,差点没干起来。 阮阮抿嘴笑,钟意让王汝诗唱歌,王汝诗很烦,说刚在台上唱了两首。 辛晨从西瓜里抬头:“你要不唱,我点张砚妍的唱。” 张砚妍是王汝诗的对家,上次颁奖礼中因为海报c位被对方追着撕了一通。 “点张砚妍的多没意思啊,”王汝诗冷声,“点周誓的呗。” 周誓是辛晨的前男友。 “神经病!”辛晨骂她。 “听什么?”王汝诗有气无力地把麦克风拿起来。 辛晨给她点了几首老歌,王汝诗清嗓子:“太烂了这麦。” “钟意她说你家ktv的麦差。”辛晨立马告状。 “哦。” 钟意探身拿威士忌。 刚唱到副歌,包厢门开了,服务员引领人进来,随后低头退出。 沉浸式听歌的阮阮抬头,耳边辛晨提高声调:“施然!” 她换了款式简单的线衫,平底靴牛仔裤,还是长卷发,妆卸掉了,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从摘下的口罩后面露出来,雪一样清白。她出现在不大明亮的包间,在令人目不暇接的美色中,打扮得很低调,却仍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施然很少参加这类聚会,其余几人都很惊讶,交谈的动作渐缓。 “hi.”施然的眼神从辛晨那里起,扫过半圈,轻声打招呼。 “哈喽哈喽哈喽。” “过来坐。”辛晨指指沙发。 施然坐到l型沙发的末端,翘着二郎腿,辛晨拿酒水单给她看,她挽着耳发冷淡地挑选,最后随便指了一个。 阮阮一边喝酒一边看她,思考该不该过去。而施然认真地望着大屏幕上的歌词,听了两三句,瞥向阮阮,俩人视线一碰,阮阮先降下眼帘,专心喝东西。 心跳如雷,施然坐得越远,越像在放风筝,扯得她心脏紧绷绷的。 余光瞟见施然又转过头,沉默地听歌,阮阮咬了咬玻璃杯的边缘,牙齿不用力地磕着。 王汝诗唱得很投入,辛晨跟钟意聊着天,抽空赞美她。 酒过三巡,大家都更放得开了,钟意与王汝诗一起边唱边轻轻跳,阮阮与辛晨坐在身后很支持地用应援棒打call,玩出了开演唱会的感觉。唯有施然仍坐在一边,手腕搭在膝盖上,拎着玻璃杯的杯口。 钟意唱完,笑着转过身放下麦克风,阮阮用手给她扇了扇风,辛晨递过去一杯水:“牛死。” 钟意道:“我差点就去当爱豆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 她一边喝水,一边望向阮阮。 “嗯,”阮阮点头,“她之前说,高中的时候,差点被选去当练习生。” 后来也一直跳跳舞什么的,因此她武打的姿势特别好看。 那头越热闹,施然这边越单调,她用无名指沾了沾杯口,忽然觉得酒意有些上头,表现为手腕很软,胳膊很空。 可能是太习惯和阮阮在家时,她软绵绵地贴着自己,暖暖的身子靠过来,在耳边轻言细语。 如果没有其他人,她大概会捞施然的手,问:“你要唱歌吗?” “你要喝什么吗?” “这个西瓜不甜,我问问有没有橘子,好吗?” 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仍在播放的大荧幕,眨了眨眼。 身边的座位一沉,有熟悉的清甜香,施然侧了侧脸,阮阮过来了,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帮她将浓密的长卷发束起来,细致地拧成一股,垂到颈边。 “我看你好像很热,这样会不会好些?”她偏头,轻声问。 “好一点。”施然垂眼看她。 “嗯。”阮阮抿着嘴角笑了笑,然后便留在她身边,没再去别的地方。 施然有时也会想,自己那么喜欢阮阮,是不是因为她特别会察言观色,隔着热闹的距离都能察觉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孤单与落寞,再不动声色地靠近。 原来得到过那么多人的目光,还是会饥饿,会想要吃掉小面包的注意力,将它完全地吞进肚子里。 俩人回到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疲惫至极之后便没了困意,阮阮拿着手机刷热搜,这个点了,讨论度还是居高不下。 广场上有施然的官宣照,阮阮惊讶地发现,是从自己为施然拍的casting tape里面截出,再调色修图,她忽然很有成就感,点击查看原图,保存下来。施然倒了两杯桃汁,递一杯给阮阮。 “那么好看吗?”她吸了吸鼻子,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拿手机回消息。 阮阮一愣,稍作思考便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我在看你啊。” 施然没说话,继续翻看手机。 阮阮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拢了拢呼吸,施然好像在吃醋。 她耐心地等待,过了会儿,听施然说:“你……” “啊?”阮阮轻声应。 “你今晚跟她说的话,提前对过吗?” “你是说……” “钟意。”一语双关。 “没有,”阮阮老实答,“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说。” “不知道,”施然低声重复,抬眼看阮阮,“你这么聪明?” 第84章 能一下就明白钟意的意思。 阮阮咬了咬嘴唇,用示弱的口吻说:“你不是……一直都说我聪明吗。” 她走过去,坐到施然沙发旁边的扶手上,手腕垂在大腿旁,挺乖顺的样子。 施然侧脸抬头看她:“是很聪明。” “但不建议你把聪明用在别人身上。”她眨了眨眼,冷淡地说。 阮阮低头望着她,“扑哧”笑了。 施然也笑,很快又收回,稍稍偏着头,继续回消息。 “你这个对话框,”阮阮小声说,“点开三次了。” “你有意见吗?” “没有。” 阮阮偷偷笑,鼓了鼓腮帮子。等了一会儿,又听施然问:“谁教你的,这么营业?” “安露。” “嗯?” “她说,”阮阮学着安露的语气,“都拍百改了,不卖姬不像话。” “麦姬是对观众的尊重。” “卖,狠狠卖,大卖特卖。” 她一连说了三句,说着说着便笑了,施然也没忍住,气息微动,清了清嗓子。 见她不生气了,阮阮拿起手机,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当时的那个大热cp,是怎么营业的呀?” 她站起身走开,一面碎碎念,一面点开微博搜索框。 身后有衣物的摩擦声,凉风掠过,手机被施然一把抽走,她转身,见施然双手背在身后,将手机藏起来,微微垂眼看着她。 “不能看?”阮阮小声问。 施然动了动嘴角。 “应该很会。”阮阮明白了,抿抿嘴。 施然笑了,低头轻轻亲一下她的嘴唇,凉凉的,香软的。 “没你会。”她说。 第58章 阮阮没有去了解施然是怎么营业的,因为施然没给她时间。她们在这个高潮迭起的夜里浪了一晚,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灰姑娘会等来十二点的钟声,而施然与阮阮也在等跨年的钟声。 日历翻过去,她们便要分别进组,一个回到竖城拍摄双女主网剧《神龛》,一个去《非欲》的实景拍摄地戈壁。 一南一北,各自天涯。 阮阮趴在床上,用手机搜索施然的消息,明明当事人就在身旁,可她停不下来。看施然抽奖庆贺的超话,看被她杀疯了的热搜,看之前得到过消息所以一直很稳得住的后援会,此刻用早便准备好的宣传图打了一记漂亮的配合。 忧心忡忡的事业粉又满血复活,说粉施然太安心了。 狗仔顺势爆料,说日前拍到施然与阮阮和《神龛》作者吃饭,看起来施然应该只是为旗下艺人牵线推荐,而阮阮参与《神龛》无异于板上钉钉。 这一套连招,《神龛》与施然的热度都水涨船高,施然以身入局,不仅将《神龛》炒热了,也借“下海”这个争议点,吸引了大量关注度,为她最后官宣《非欲》造势。 强大的团队运作能力和控场能力,阮阮既安稳,又隐忧。 如果,假如,万一,自己做不好怎么办? 她头一回产生动摇,也渐渐生出得失心,在铺天盖地的关注之下。 一年一度的“飞花电视节”是进组前二人共同参与的最后一个大型活动。没有作品的阮阮往年拿不到邀请函,可今年比较特殊。电视节为了鼓励青年演员,培养新生力量,聚集了几个大经纪公司的优秀新签艺人,来到现场观摩学习,并与老艺术家一起,给终身成就奖的得主颁奖,以示薪火传承。 连同阮阮,共12位新生代演员,一起走红毯。 没了钟意相伴,又要在12位新人中脱颖而出,礼服的准备便尤其重要。 sylvia工作室提前给阮阮团队打电话,问要不要备好超季高定。 咖位不够的艺人一般很难借高定,sylvia无疑是想秀一把阮阮背后的资源和公关能力。阮阮按下免提键,用眼神问施然的看法。 施然沉吟:“之前有一位演员通过买手借到高定,品牌很不高兴。” 那位演员是三线,品牌认为降咖了。 “我提前跟pr讲清楚好了,说是你的小朋友。”sylvia满不在乎。 sylvia的意思是施然的小萝卜,可听在阮阮耳朵里,就有些意味深长。 “红毯上高定那么多,也未必很有关注度。”施然说得委婉,还有半句藏起来了,阮阮现在处于舆论的最高点,如果再张扬,很容易被反噬。 “给她挑一条古董裙吧,小众一点,难借一点的牌子。”施然想了想,淡淡道。 sylvia立刻懂了,赞还是施然厉害。 古董裙都是收藏款,不比高定好借,可又不算太高调,后续宣传上不会跟当晚穿高定的大咖们过多比较,还可以联动这条裙子的历史,显得很有内涵。 配合复古的裙款,阮阮也做上了稍微复古的妆容,痣点得略突出,在一众清新与华美的纱裙中,美得像一副雾蒙蒙的油画。 电视艺术节更注重作品,因此整体氛围和盛典红毯相比,更加严肃庄重。红毯设在室内,没有让粉丝入场,只剩若有若无的音乐以及媒体的快门声与要求留影的提醒声。 迅速走完红毯,阮阮便随着新人们入座,认真而矜持地观看了一整个典礼,眼神时不时落在第一排的施然的背影上。 临到尾声,12位新人被请上台,见证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颁出终身成就奖。vcr伴随厚重的音乐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影视发展历程清晰可见,一幕幕在岁月河流里浮现又消失,电视剧从黑白变为彩色,电视人从彩色变为黑白。 第85章 现场无比动容,情不自禁地响起掌声。 主持人亦感慨万分,平复心情后开始采访12位新生代演员。一个个调动气氛的问题抛过去,场子又活络起来,仿佛从前人栽培的土壤中长出嫩芽。 主持人来到阮阮面前,抖了抖肩膀,调侃:“阮阮最近蛮火啊。” 台下哄笑,阮阮不好意思地笑着欠了欠身。 “阮阮今天站在这里,紧张吗?”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她。 阮阮接过来,双手捧着话筒:“紧张,也很激动,因为亲眼感受到老艺术家们对表演事业的热诚和真挚,看着刚才的vcr,站在台上,我也特别为自己是一位演员而自豪。” 掌声中,主持人认同地点头:“我想阮阮是说出了新人演员们的心声,但是阮阮,”她话锋一转,“你应该比台上其他11位更紧张吧?” “为什么?”阮阮漾起薄薄的笑,偏头。 “你应该是唯一一位,老板在下面盯着的,对吗?”主持人笑起来。 台下又是一阵乱笑,的确,其他经纪公司的老板不是演员,都没有受邀出席。 阮阮正要答话,却听一阵更高的声浪,她心有所感地扭头,见导播很懂事地把镜头切给施然,大屏幕上出现了施然的脸。 阮阮本能地抬手掩住鼻端,脸瞬间便红了。 施然在大屏幕里笑得冷淡又疏离,可室内光影被精心设计过,令她看起来明眸皓齿,风华过人。 她含笑扬了扬头,看旁边的演员一眼,又转回来,直视镜头,轻轻地颔首。 明明是对着镜头,透过大屏幕却似乎直达阮阮心上。施然知道阮阮阵脚乱了,不动声色地给她送上一颗定心丸。 阮阮拧头看着,深吸一口气,带着细细密密的薄汗转回头,脸上红晕渐渐消退。她抿了抿嘴,对话筒说:“这方面不紧张,因为在这里,我的身份只有电视人,只要我出现在台上,或者镜头里,我只用面对观众。” “这也是我的公司、我的团队、我的同事一直在告诉我的。她们都在帮我,争取有一天,通过作品与观众真正地见面。” 她低声说完,放下话筒,小小地鞠了一躬。 掌声如雷,阮阮轻咬嘴唇内壁,施然眯了眯眼,竖起小臂,跟随众人轻轻鼓掌。 她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不过阮阮相信,施然一定会由衷地鼓励她。 主持人在一旁收尾,台上奏响歌声与礼炮,礼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纸醉金迷的大雪。阮阮不合时宜地想起施然对她说“我捧你啊”,又想起她疲惫地从竖城回来,说之后几个月“带艺人”。 施然真的把阮阮捧到了大众面前,也真的将她带上了一个又一个舞台。 接下来,她们要各奔东西,这场短暂又绮丽的美梦如同今夜一般盛大落幕,又或者,才刚刚开始。 阮阮将回到竖城,带着经纪人、助理和经验丰富的团队,带着商务车以及那把被憧憬已久的大黑伞。 筋斗云已经准备就绪,东风也吹上云霄,然而能不能成为斗战胜佛,扶摇九万里,最终的落脚点…… 在自己。 阮阮双臂交叉,叹着气又深深鞠了一躬,对着施然,也对着期待已久的观众。 第59章 竖城的冬日太阳也毒,代拍的闪光灯也毒,因此时常能看见做好妆造的演员穿着棉服在冬日里打伞的奇异景象。 集中化妆的小楼里鱼贯出来几个妆面完好的配角,登上剧组的大巴车往拍摄现场去,车子摇摇晃晃,机油味被油门声一轰,钻得人脑仁疼。车辆前挡风玻璃处的剧组证上晃着几个大字:《神龛》剧组。 到摄影基地,晃动停止,演员们无精打采地下车,路过贴着组讯通告单的大门,进入拍摄现场。 《神龛》剧组没有《神秘嘉宾》那么财大气粗,规模和配置与阮阮之前跟过的组差不多,不同的是,辛晨作为制片人亲历亲为地盯现场,快乐小狗抱着胳膊看棚,试景,俯身跟着调大监小监,倒也似模似样。 以前当演员时,辛晨对时间不太有概念,还时常抱怨赶大夜晚收工,现在做制片人,手指缝里都是钱,恨不得一脸市侩地对路过的工作人员拍巴掌,说:“快快快,跑两步!” 她巡逻一圈,到院子里看开机仪式的布置。这个饼前期造势很足,拍摄便想低调些,因此没有举行盛大的开机仪式,也没有开放媒体探班,就只在现场边上挂了个横幅,摆了个香炉,方位是辛晨请人算过的,只等早上九点,阮阮和钟意前来上香。 八点三十八,钟意到了,从商务车里下来,黑长直和到脚腕的羽绒服,吸了吸清冽的空气。 八点四十七,阮阮到了,商务车开到现场,吴玫先跳下来,没撑伞,也是黑色的羽绒服,妆容精致得像一株聘婷的白玉兰。 坐在现场箱和台阶上的群演抬头看她俩,有的悄悄拿出手机拍,有的观察钟意助理背的水壶是什么牌子,都没发出什么声音。见她俩要拜神了,才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聚在外围看。 钟意与阮阮并肩而立,朝着古旧的黄铜色香炉,每人点起三炷香。 檀香味悠悠往眉间去,在冬日的萧索里燃得缓慢而枯败,却别有一种诡谲的信念感。阮阮低头,虔诚三拜。 一。 “咱俩什么时候能参加开机仪式啊?也去上个香。” 第86章 二。 “唉,在家里拜神龛,传出去人家会笑我们吧?” 三。 “那咋了!我们一直那么糊,可能就是拜神拜少了。” 阮阮抬头,睁眼,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出租屋还没有退,吴玫一个人住,昨晚阮阮回去了,此刻在餐厅旁的神龛前,也有一炷已经快烧完了的香。 《神龛》,开机大吉。 “开机大吉!”辛晨喜气洋洋地鼓掌,跑过来,将两本彩票拍进阮阮和钟意的手里,“开机红包啊,收着,刮到多少看你们的运气。” 她在寒冷的天气中口吐白气,笑得见牙不见眼。 阮阮双手合十,捧着彩票,笑吟吟地许愿。 通常为了节约成本,拍摄的场景会进行整合,也就是说,拍摄场次不会按照剧本的时间线来。可《神龛》在这点上投入不小,为了确保两位更好地入戏以及更遵循人物的行为轨迹,她们大体上拍摄进度跟着剧情走。第一场便是两位主角,沈白和乔翘的重逢。 机器就位,参数正确,轨道铺好,灯光俱亮。 摄影:“rolling.” 录音:“speed.” 导演:“action.” 《神龛》第一集第一场,拍摄开始。 龙套演员乔翘在片场遇到自己的旧情人沈白,曾经的高岭之花,形似天边月,如今却过气了。沈白穿着薄薄的高领毛衣,在制片面前说:“这片子如果这么拍,我演不了。” “哦,你演不了,合同签了你演不了,玩儿呢?”制片人抽着烟,“沈老师,您要是退了,违约金是这个数啊。” 他比出两个手指。 “两千万?” “多个零儿。”制片人一脸嘲讽,闹呢,机一开白花花的银子就烧干净了,更别说预期收益和平台空档的成本。 “怎么回事儿啊?”乔翘在外沿,问自己的群演小姐妹。 “罢演了,”小姐妹压低嗓子说,“说是制片人硬要给女二加戏,女主线被改得七零八落的,本来大女主本子,现在成男主的挂件儿了。” “这不是乱搞吗?”乔翘皱眉,“女二是……资方那边的?” “不是啊,”小姐妹也怪着呢,“她在圈里混挺久了,一直没啥背景,而且,要是资方的,她当初可以定女主啊,或者剧本阶段就给自己加戏了吧,这都拍半拉月了,突然来这出。” “组里都说,那女的给人下降头了。” “下……降头?”乔翘头皮发麻。 “是啊,有人说,天天见她把佛牌带身上,还有人说,她养小鬼了。” 养小鬼…… 乔翘咬唇,那,那沈白。 里面忽然传来喧闹声,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地跑出来,边跑边嚷嚷:“沈老师哮喘发作了,快快快!” “沈白!”乔翘心慌意乱,额头瞬间起了惊惧的薄汗。 …… 对准汗水的镜头停住,导演从监视器里抬头,用对讲机说:“cut.” “非常好。”现场导演不吝惜夸赞,俩人入戏都很快。 辛晨在旁边振奋地挥舞小拳头:“耶耶,耶耶,耶耶,耶耶。一条过,开门红。” 阮阮被吴玫用纸巾擦着汗,一下子便笑了。 “有病。”钟意拿着剧本,含笑瞄辛晨一眼,又和阮阮对视。 “这个花絮给我剪进去,”辛晨侧脸对一旁的花絮师说,“我们的宣传方向就是,主演骂人素质极差,制片人地位低下分外可怜。” “很难见这种自杀式宣传。”钟意浏览剧本,挑眉。 “阮阮咱们掐死她全剧终吧。”辛晨眯眼,伸手圈住阮阮的肩膀。 阮阮小声地笑,头碰了碰辛晨的脑袋:“好呀。” 第一天的拍摄很顺利,阮阮回到酒店仍然雀跃,只在上电梯时微微晃神,差点往别的方向走。 她如今也住在景悦国际,19层,和当初施然住的是对角线,房型要小很多,也是套房。 回到竖城后,原本施然托人照料的小橘一家便被接到阮阮的房间,每天阮阮收工都能在地上捡起一两本书,一两包纸巾,或者一两个逗猫棒,小猫们喜欢在家里打架。 阮阮关上门,小猫们从卧室飞奔而来,幸好有地毯兜着,否则像几个咚咚咚的小煤气罐儿。 吃了点沙拉,等到九点半,等施然方便了,跟她视频。 施然还是白天拍戏的妆造,素净的小镇女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棉服,粉底给她涂黑了两个色号,看起来不像往常那么有仙气,却别有一番生命力。阮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睫毛一颤一颤的:“你吃晚饭了吗?吃得好吗?” 戈壁那边信号不太好,她的问话要赶紧说完,否则容易卡。 施然坐在简陋房间的木板凳上:“吃了,半个馒头。” 阮阮抱着小猫,下巴抵着小黑头顶:“怎么就吃了馒头啊?” 语气里的心疼略微明显,声音弱弱的,像用丝线拎着小心翼翼地往外拉。 施然笑了,像夜里点亮了一盏星辰:“不是没吃的,是我听她们说这里的手工馒头很好吃,要来尝一尝,只吃了半个就饱了。小林她们吃烤鸡去了。” 她眼里带笑,稍稍撇了撇嘴角,表情生动极了,阮阮捧着手机,忽然就很想施然。 想得她有点难受。 她想,自己之前不想开展一段亲密关系,也许就是在惧怕此刻。怕一个人在身边成了习惯,像吸烟一样成瘾,如果要独自生活和工作,只能暂且将她的一切都屏蔽,但凡听到她的声音,或者看到她的嘴角,就开始痒。 第87章 这类痒往往还伴随着失落与空虚,仿佛周遭几十里荒无人烟。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施然,例如一些拍摄见闻,可又不敢问,她本能地觉得,施然说得越多,自己会越难受。 阮阮没表现出什么,只是抱着小黑看了一会儿施然,才开口:“在那边还要拍多久?” 施然想了想:“一个月吧,快的话。” 她的眼帘一落,望着屏幕里的小黑,掖了掖嘴角:“然后,就去竖城棚拍。” “嗯。”阮阮点头,在心里给日历画圈。 其实阮阮知道施然会回竖城,她更知道施然又再告诉自己一遍是为什么。 心里胀胀的,阮阮抿了抿嘴角,说:“等你回来,我去探班,给你带好吃的。” “你也来看看我,看我演得好不好,我不太有底。”她又补充。 施然笑了笑,点点头。 “那,我睡了,晚安。”阮阮眨眼。 “晚安。” “晚安施然。” 微微晃动的呼吸:“晚安。” 第60章 戈壁万里无云,有一种倒反天罡的奇异感,万物不是反射太阳光,而仿佛是尘土与沙漠反射到了天空里。擦着灰的天,像抹过一把硝石,而圆滚滚的落日是火星子,在沙漠与天空之间烧了个洞。 施然坐在大监面前看重点戏份的回放,小林给她裹上贴满暖宝宝的羽绒服,确认没问题后起身,双手合十感谢在沙漠中辛苦工作的剧组,再上车回酒店。 沙漠的拍摄划下句点,下一场在月隐湖边,因此今晚可以到市里住。 施然放松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走到床边开一罐冰冻的橙汁饮料,一边喝一边整理今天拍过的剧本。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各色标记,她将已经拍过几场的做上记号,又再翻两页,将印象不太深的地方复看一遍。 吃了点水果,头发干得差不多,她才坐靠在床头玩手机。 回了几个工作消息,她打开微博,红点提醒已经关闭,私信常年一眼望不到头,她只略扫一眼,熟练地切换经纪人给她注册的小号,一条都没发过,甚至没填写个人资料,只给她用来搜索以及看看新闻,以免她手滑点赞引起风波。 施然打开热搜榜,粗粗一看便觉无聊,哪怕今日有流量小生“喜提”蓝底白字,她也没任何兴趣。 累了一天的脖颈酸痛,她随意动了动,拇指在屏幕上一蹭,点开搜索框,打字:“阮阮。” 她今天开夜戏,应该要12点过才能收工,听说剧组管得不太严,偶尔会有路透传出来。 阮阮与钟意的cp,因为红毯上的“我钟意你”一战成名,在cp超话里急速上升,加上几个产出在a站刷爆播放,目前已经算圈里小有热度并且势头大好的cp。cp粉牢牢占据阮阮的词条热门,一连好几条都是她和钟意的糖。 有cp站子高价收俩人片场的图透,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被拍到一些,有的角度看起来是爬了树。 最新一条热门,阮阮稍稍掩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地用剧本打了一下钟意的胳膊。 钟意也没躲,站在灯光师旁边,很愉悦的样子。 另一张动图,则是钟意摊开两手,偏着头摆烂,阮阮靠着吴玫,稍带嫌弃地从头到脚打量她。 cp粉已经跟她俩很熟了。 “意宝又逗老婆了。” “我说怎么回事啊?钟某人怎么只在某位同事面前这么皮啊?” “乌梅:也妹说当助理要看小两口秀恩爱啊。” “你就琢磨吧,她俩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这么小学鸡过,一琢磨一个不吭声。” “她俩真得我有点害怕了。” 施然的目光跟随五花八门的评论一寸寸下移,阅读时间越来越久。 又重新点开动图,播放一遍,再一遍,第三遍。刚才的评论仿佛成了画外音,解说她们俩的微表情。 施然忍不住回想,阮阮和自己相处时,似乎的确没有卷起东西敲过自己,也没有用嫌弃但带笑的眼神欲说还休地打量自己。她没有这么张牙舞爪过,没有这么有恃无恐过。 钟意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她有良好的家世给予的底气,不仅仅是金钱,而是“我知道所有人都会爱我”。有的人能从脸上看出清晰的被爱的轨迹,她生命中关于被爱的拼图,每一块都是完整无缺的,拿得出手的。 可以想见,她的父母,以及她所有的亲缘关系,例如爷爷奶奶,舅舅舅妈,都宠爱她。 这种傲然后天补不来,好比长大后有人送你限量版的全套芭比娃娃,你仍然缺着小时候校门口五块钱的那一个,头发会打结的,衣服上有劣质凝胶味的那一个。 施然看着笑靥如花的阮阮,很奇妙地产生了被手里的娃娃不需要的感觉。 像是有一个关于年幼的幻觉,她坐在木地板上,父母让把怀中的芭比娃娃送给远道而来的妹妹,小施然抱着不肯,爸爸妈妈说,她已经有很多玩具了,送给妹妹一个有什么关系。 她期待娃娃能够开口说一句,或者伸手抱住自己,可惜娃娃不会,她只是笑着面对任何小朋友。 施然心里生了一根刺,不疼,却很硌人。 手往右滑,回到主页面,再往下看,“意阮情迷”中出现了另一个cp,竟然是辛晨x阮阮。 视频里,辛晨圈住阮阮的肩膀,阮阮用头碰了碰她。 第88章 仍然笑得很甜。 嗑药鸡说,前几年辛晨和那个所谓的前男友一看就不熟,坊间传闻是合约情侣,男方跟另一个男的住一起被拍了之后,她采访中声明单身。再后来,百合这边稍微放开一点,辛晨就上了有百合元素的综艺,第一部担任制片的还是百合剧,很难不怀疑她的性取向。 而她第一部剧的女主角,还签了她的公司,个中关系耐人寻味。 施然打开评论区,说辛晨一直就是透明柜的人不少,有一条评论说:“你总结的这轨迹,顶流也差不多啊。” 也是参加综艺,然后投拍百合剧。 心里被拨动两下,施然见有几条回复被折叠了,犹豫片刻,点开。眼睛一眨,好奇中竟隐隐期待。 网友1:阿拉顶流不可能。 网友2:耳朵.jpg 网友1:你见过真有事儿的这么坦荡?辛晨才是正儿八经老板,她为啥不亲自带? 网友1:而且,顶流从节目开始地下两年?早被拍了好吗。 网友3:施阮男科。 男科?男科是什么意思?施然挽了挽耳发,她和阮阮都是女孩子。 吸了吸鼻子,等待一会儿,也没人问这位网友。 施然放下手机,习惯性地揉了揉手腕,又放下手腕,右手几个指头在左边臂弯上轻轻地敲。 仰脸对着顶灯看三两秒,眼睛花了,她冷淡地低头,打开微博,搜索:施阮。 已经有超话了,虽然不像意阮情迷那么大势,cp粉也不少。 视线跟随动作往下滑,看到一条差不多的说法:施阮是真难嗑。 这回字打对了,能看明白了,也有回复了,施然点进去,心跳漏一拍。 网友4:点了,sr到底怎么能嗑下去的,顶流一脸老板样,硬死了。 网友5:啊啊啊啊我也是说!!r看到s一脸要下班的表情啊啊啊分明是! 网友4:而且嗑个cp还要看顶流梦女的脸色。捂脸。 jpg老板,要下班…… 施然想了想阮阮跟辛晨和钟意嬉笑打闹的样子。是这样吗? 第61章 施然走了半小时的神。她并没有闲着,而是去书桌旁翻了翻剧本,又去浴室里收拾了一下洗漱包,最后把电视前方柜子上的果盘整理好,抬头看到电视机里暗压压的自己,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这是近年来住过最小的房间,连客厅都没有,暖气也不好,有戈壁的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 她眨眼,左偏一偏头,右偏一偏头,看自己漠然的双眼,和被称为“很好亲”的嘴唇。 怎么会没有张力呢?偏偏是跟那个人。 手机亮起,每晚的微信,发来一个“1”。施然垂下眼帘,拿起来,照例回视频过去。 对准稍微有些脏的地毯,导致阮阮愣了一会儿才看清镜头里的东西。 施然从上自下地低眼看手机里的阮阮,柔弱白皙,辨认画面的样子像手机里的小鹿。 “施然。” 绵绵的嗓子一传来,忽然就听不见窗户缝里的风声了。 “嗯?”施然清了清嗓子。 “怎么不让我看你啊?”阮阮抿了抿嘴,声音略哑。看得出来有些疲惫,却努力睁大眼想观察施然的房间。 这个小动作那么恰好地熨在施然心底,她发现自己对阮阮真的很不一样,一看到她,情绪便生硬不起来,她的眼睛、睫毛、嘴唇,都在给自己倒热水,含一口,温软得不像话。 “不好看。”施然站在房间中央,勾着脖子,轻声说。 阮阮“扑哧”一下便笑了:“你不好看啊?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好看的人吗?” 施然没说话,嘴角动了动。 阮阮觉得今天施然有点奇怪,却不确定具体事由,于是小声问:“今天累吗?我看你换了酒店,沙漠的戏是不是拍完了?” “嗯。” “那还顺利吗?导演怎么说?”阮阮一直想知道,她之前建议施然演自己,究竟有没有奏效。 “导演说……”施然润了润嘴唇。 阮阮往镜头前凑了凑。 施然微咽喉头:“导演说,不太好。” “啊?” 施然淡淡地望着阮阮紧张的神色:“她说,我没有了试镜的时候,那种‘活人微死’的感觉。” “活人微死”是网络热词,导演大概是想形容,之前的施然要更漠视万物,更无所谓一些。 她眨眼,看见阮阮愣了,眼波微动,又缓慢地咬住嘴唇。 显然,她知道是为什么,否则不会露出又担忧又微甜的复杂表情,阮阮先是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而后食指摸了摸,用更小声的声音问施然:“那……怎么办?” “你说呢?” 施然的问句更加明显,四两拨千斤地坐实是阮阮的责任。 神女动了凡心,罪魁祸首是人畜无害的小鹿。 阮阮抬眸看她一眼,又睫毛轻颤地低下:“我不知道。” “那,”施然施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每天不要打视频了。”以免人被带得更“活”。 “啊?” 阮阮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想看施然,又仍旧只有地毯,于是她抿抿嘴角,过了会儿才说:“好。” “好?” “不好。”阮阮直着秀丽的脖颈,摇头。 她在不对等的视频里听到了浮动的气息,是施然短促的微笑,随后画面转过来,镜头对准施然的脸,拂雪一般藏着春水。 第89章 阮阮偏头注视她两秒,嘴边挂着不明显的小括号,声音仍然略哑:“你骗我啊?” “你是指哪一样?” “导演有说你演得不好吗?”阮阮很在意这个。 “没有。” “哈!”阮阮皱着鼻子,笑着怼她一下。 施然坐在床头灯下,被黄光沐浴着,有一点开心。阮阮这个表情很灵动,比代拍拍的那些更亲昵,更可爱。 阮阮见她情绪被抚平,才放松下来,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施然想了想:“我上网搜我和你的cp了。” “啊?”阮阮疑心没听清,近视似的虚了虚眼神。 “有人说,我跟你难嗑。” “难嗑的意思是……”阮阮自己暗忖两秒,明白了,“我跟你?难嗑?” “嗯。” 阮阮瘦削的双肩轻轻抖动,脸边的发丝也颤起来,嘴角一弯,画面整个都活络了。 她眼中敛着星辰地说:“你是不是还看了我别的cp,别的cp她们说特别好嗑。”然后不开心了。 施然没回答,眨了眨眼。 阮阮很想依偎着她,可现在办不到,她便只能将自己的目光软下来,躺到施然的眼睛里:“你明明知道,我和钟意的cp,有公司的人运作的。我们俩没有人引导,相比之下嗑的人就不太多。” “而且,”她顿了顿,“你之前那个大热cp,cp粉很厉害,她们不喜欢我俩的cp,所以总是唱衰。” “还有,你的唯粉因为跟cp粉打了几次架,不喜欢cp粉,也不会给我们的cp好脸色。” “我们在夹缝中生存,好难啊。”阮阮慢条斯理地说完,看着桌子,小哑嗓糯糯的。 她说一句,施然便拎一次眉头,等听完,沉默几秒,才若有所思地问:“你这么清楚?” 阮阮伸手把头发勾到耳朵后面去,没作声。 “你休息的时候,在搜我?” 因此才对施然的粉丝状态都了如指掌。 阮阮捧着脸,仍旧没作声。 施然掖了掖嘴角,不自觉地想要笑,又莫名感到尴尬,她埋了一下头,舌尖在上颚轻轻一抵,开口:“所以,她们说难嗑,大概率不是真的。” “对。”阮阮点头。 “那就是好嗑?” 阮阮欲言又止。 “你觉得呢?”施然又问。 我觉得……阮阮胸腔起伏,很想跟施然接吻,然后再将手从衣服边缘探进去,一边看她冷淡的神色,一边看她热情的身体,一边在她的眉眼中冬眠,一边在她的肌肤里苏醒。 施然正在认真地等待阮阮的回应,却忽然听见她张开嘴唇,呻吟了一声。 随即低下头,只余小半个新月般的侧脸。 “怎么了?”施然的嗓子也哑了。 “小黑忽然窜上来,咬了我一口。”阮阮将视频扶正,摸摸不听话的小黑的脑袋。 施然望着她,睫毛缓慢交叉。 “是吗?” “嗯。” 气氛越来越沉,二人的呼吸之间像被灌了水。 “你以为是什么?”像被黑夜盖着的气声。 “不知道。”像吹熄了星星。 “不知道?”应该听过类似的,不会联想吗? “不知道。”很久没听了,不知道。 戈壁风沙呜咽,江南水源晃悠,都吵得人太难安睡,可即便如此,也要互道晚安。 第62章 挂完电话,施然转头,在落地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作为演员,她太明白肢体语言和面部肌肉的走势,哪怕影子里模糊不清,她也知道里面的人在开心。 明明打视频之前,自己还心情低落,烦躁得像是有鬼魅附了身。 喜欢阮阮不仅仅是令她愉悦了,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负面情绪,她开始感到不安,也越来越不能好好地与孤独相处。 正如此刻,她将手机放回床头柜,房间像3d游戏一样刷新出来,两米多宽的双人床,自己只占了一小半,床单没有多余的褶皱,浴室里也没有带着水迹的脚步声。 施然躺下,侧身抱着枕头,将下巴轻轻地在上面一蹭。 分离,尤其是带有戒断反应的分离,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慢性病。像是不严重的鼻炎,不致命,也不太影响生活,却总在吸鼻子的时候让人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健康。没有一个顺畅的,清爽的呼吸。 接下来的二十天,施然一如既往地拍戏,进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可她在转场的间隙里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阮阮,下意识望向灯光师和录音师站的地方,阮阮最喜欢在那里观摩,和钟意一起拍摄时,也喜欢在那里对本子。 也会在小林给她披上羽绒服的同时,先把手机拿过来,打开微信,也不知在期望什么。阮阮在白天是不大会给她发消息的。 施然在与阮阮的交往中,一直是主控的那一个,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说难听一些,仿佛在等待谁的光顾,或者谁的垂怜。 而更难深想的是,阮阮会不会有同样的期待。 当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陷入其中的人会旁敲侧击地寻找答案。施然逐渐习惯性地搜索阮阮,看看她在片场做什么。 她有空和钟意一起穿着戏服坐在现场椅上吃盒饭,钟意偏头看阮阮吃的是什么,阮阮说:“哎呀,一样的。” 她有空和钟意跟武指一起套招,钟意应该是笑她打得不好,她抬腿轻轻地给了钟意一下。 第90章 她有空跟辛晨说,起不来了,真的起不来了。辛晨让钟意去拉她,她像个小朋友一样被握着双手拽起来。 犯懒的,拒绝的,会踢人的小猫警官,施然也没有见过。 她仿佛永远都是乖巧、温顺、脾气好、会哄人,她对着施然,真的如网上所说,像对着一个不近人情的老板。 每一次发现阮阮没空找自己,施然便会刻意冷淡一下,像是在验证,阮阮什么时候会自主、自觉地想到她。 收工之后,她躺在床上看剧本,等阮阮发来“1”时,瞥一眼,吃一瓣柚子,才拿起来。 阮阮问她:“这么久,在忙吗?” 施然说:“在吃柚子。” 这话其实有恶劣的底层逻辑,好像在说,阮阮没有那么重要,没有施然吃柚子重要。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阮阮,想看她有没有失落,但没有。她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那边的葡萄好吃,你吃葡萄啊。” “不是吃葡萄的季节。”施然说。 “噢,”阮阮又是抿嘴笑,“是哦。” 施然润了润嘴角,忽然问:“你忘了我这里是冬天?” 阮阮一怔:“啊?我这里也是啊。” 施然没解释,阮阮在棚里拍夏天的剧,热闹得像蔓藤上挤一块儿的瓜果,而施然在零下的戈壁。施然忍不住怀疑,阮阮对自己说吃葡萄,是随口说的吗,是不是根本没仔细想,真正吃葡萄的可行性。 这个细小的插曲,令施然挂断视频后,思考了有一阵子。 她扬头望着洁白的墙壁,一下一下捏着掌根。这么明显的患得患失,让她不舒服极了。 可猜心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永无止境。 小面包似乎没有再费神去想怎么让施然一直喜欢她,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有了更需要经营的朋友,辛晨和钟意每天与她朝夕相见,还在合作项目,聪明又识时务的小面包当然知道更应该把精力花费在哪里。如果是施然,也会教她这么做。 但是……最怕就是有“但是”。 情理之外的都叫私心,私心往往就是“但是”两个字。 “宝,你打完视频啦?”吴玫从客厅里探头,招呼阮阮吃饭。 “dei~”阮阮弯着嘴角,从床上下来,一面扎头发,一面穿拖鞋。 “你这几天收工以后打电话越来越久了,”吴玫把筷子拆开,给她摆上,“是有啥事吗?” 阮阮拉开餐椅坐下:“我妈。” 她眨了眨眼睛,住了口,扫一眼桌上的饭菜,很香,是钟意的营养师打包送来的,能补充体能。这么好的搭配,以前都不敢想,年幼的时候,更不敢想。 现在吃饭都讲究低脂少油,可小时候不一样,那时,最香的就是在面条里加一勺猪油,猪油是妈妈买肥肉来熬的,炸出的油渣会给她蘸白糖吃。她小时候没什么零食,油渣蘸白糖就是印象深刻的美味。 和施然视频之前,她妈妈又打来电话。自从自己在网上有了点热度之后,接到家里的电话也多了,妈妈问她是不是要演女主角了,菜市场的朱二的女儿说的,阮阮温声说:“还在拍,播出的话,还要很久呢。” 可家里人也并不关心她的作品什么时候播出,关心的是她能不能赚到钱。 他们似模似样地嘱咐阮阮照顾好自己,然后就开始说她的弟弟。 “我妈说,我弟弟性格越来越孤僻了,现在上大学,有喜欢的女孩子也不敢说,还不敢做自我介绍。”阮阮低头夹菜。 “为什么?”吴玫嚼着玉米。 “说阮栋梁不好听。”阮阮慢条斯理地说。 “噗,”吴玫乐了,“她才发现这名儿难听啊,要不我把我算命师傅推给她,我看你弟更需要艺名。” 阮阮也笑了笑,这还是她爸妈请人起的。 “我妈就愁,说要是没有单位肯要他怎么办,能不能来跟着我,当个助理司机什么的。” “不能,”吴玫摇头,“助理有我,司机的钱我也能赚。” 阮阮拿笑眼点她,埋下头却又叹了口气。 “我听你爸妈这话头不太对,你小心以后让你掏钱给你弟买房子娶媳妇,”吸女儿血的家庭网上见得多了,“而且你现在很关键,不能让你家里人给你捅娄子惹麻烦,你知道吧?” 她苦口婆心地说。 “我知道玫玫。” 阮阮没说的是,听到家里人说“软栋梁”时,自己心里竟然有些想笑,可她又觉得不大好,讲出来给吴玫听,吴玫替她笑了。摸爬滚打的小面包已经长大了,或许不如别人甚至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温顺”了。 阮阮吃两口菜:“我家里给我打电话的事,你不要告诉其他同事。” 怕传给辛晨听,怕传给施然听。 她最不想施然听。 第63章 剧组里是不过什么年节的,都在赶工。简单吃了顿年夜饭,剧组群里抢了几个红包,就算过年了。阮阮给家人拜完年,被经纪人拉到几个媒体群,说了段祝福语音,发几个大额红包,然后便和吴玫一起煮饺子吃。 电视里放着春晚,几个小品逗得人哄堂大笑,施然在剧组包下的大厅里跨年,十二点,收到阮阮的消息:新年快乐。 戈壁这边比较偏,没有像江城那样禁止燃放烟花。鞭炮声和硫磺味从窗户里透进来,桌上咕噜噜煮着羊肉,饺子是凉透了。赵安生抄着手坐在旁边,指一把电视里的小品:“越来越难看了。” 第91章 “审太严了现在。”有人接腔。 施然低头拿着手机,三分钟后才回:“新年快乐。” 她们聊了两句,俩人都没多热情。与生日一样,她们又一次同频,童年的缺失令她们不期待任何年节,想不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施然坐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白得鹤立鸡群,也冷漠得鹤立鸡群。在将自己的情绪梳理清楚的这几天中,她总结出了对阮阮不一样的地方。她不知道一个好的爱人是不是带着弥补属性的,能令人不自觉地回到潜伏的创伤中,再完好无缺地经历一遍。 可她敏锐地发现,自己与阮阮的相处过程,像是在召回童年。她变得有一点简单,有一点幼稚,有一点不讲道理,有一点不可理喻。 她会想用汽水瓶滋阮阮,想听阮阮哄她,想看阮阮用剧本敲她。 很难理解吧,她竟然渴望的是这些。 她也在想,并不是第一次与阮阮异地,为什么之前没有那么不安。可能是感情又深了些,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她们两人之间没有别人。 施然对于青少年时期面对的情绪混乱有一点ptsd,当她发现阮阮对着别人更有情绪,有另一幅面孔,她便又无法判断了,自我保护地便想要排斥。 春节后是情人节。 《神龛》剧组发布了情人节特辑,是钟意和阮阮的互动花絮,嗑药姬们粮仓储备更丰富了,像是被送上一捆汁水充足的甘蔗,足够嚼上好几个月。 而剧组内部却没什么过节的气息,情人节在加班加点的赶拍中度过。节后一天,《神龛》第三集第一场开始。 …… 乔翘敲响沈白房间的门,呼吸急促:“沈白,这个剧组不干净。” “不干净?”沈白将她请进来,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一杯水,慢慢说。 “我隔壁房间的那个女演员,每天的垃圾袋里都有头发。” “头发?” “嗯,”乔翘捧着热水,浑身都在发抖,“我每天出门倒垃圾都能看见她的垃圾袋放在门口,本来,本来我以为是假发,刚刚我跑去她房间。” 乔翘眼圈红了,眨出可怖的泪水。 “我说,我房间马桶堵了,借一下她的洗手间,看了一圈,没有假发,可她的梳妆台前,有一把刮刀,也有几缕头发,像是新刮下来的。” 沈白蹙眉,示意乔翘继续说。 “后来,我托人问了一个老师傅,说是请狐仙就是这样,要用自己的头发供奉狐仙,如果狐仙受用,供奉人的头发就会又长出来,人也会漂亮一点。” 头发代表人的精气,被吸干后的要及时扔掉。等所有的头发都换成新长出来的,人便好像被换过一层皮,媚态毕现,狐心吞人心。 乔翘冷极了,仿佛从冰箱里被捞出来,她求救般看向沈白,沈白抿了抿唇。 说…… “剧本再给我看一眼。”钟意站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鞠躬,伸手示意助理把本子递过来。 阮阮在旁边等着,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吴玫赶紧扒拉她的胳膊,让她别动,又请跟妆助理来补妆。阮阮乖乖地坐着,仰着脸配合化妆师用化妆棉清理和改妆。 “前面的能用吗?”钟意一边复习剧本一边问导演,“能用的话,从我这儿单收就行了吧。” 她看一眼阮阮,刚刚情绪挺好的,她不想阮阮因为她的失误再来一遍。 “没事,我可以陪你来。”阮阮在化妆师香香的手下说。 “可以,前面的没问题,”导演扬声道,“钟意,一会儿从你这儿接啊,我带个阮阮的背。” “好的。”钟意清贵一笑。 阮阮补完妆,见棚外有碎碎的脚步声,应该是之前点的外卖到了,于是跟吴玫说:“甜点是不是到了,你出去看一下吧,帮忙分一下。” “你请客啊?”化妆师合上粉饼,好奇。 “我跟钟意一起。” “你俩请客?啊?我说,啊?”化妆师笑了,竖起手指掩住鼻尖。 “不是,”阮阮无奈地笑着解释,“中午我们吃饭的时候,玫玫帮忙把我俩的彩票刮了,中了几百块,可两本一起刮的,分不清中的是谁那本,所以就一起请客了。” “吓我。”化妆师收拾好离开。 那边钟意准备好了,跟剧组说可以开始。 无关人员退下,导演喊“action”后,阮阮迅速入戏,捧着水杯说:“供奉人的头发就又会长出来,头发也会漂亮一点。” 钟意眨眼:“头发?” 阮阮双手捂嘴:“对不起对不起。” 再一次。 “……供奉人的头发就会再……呃……” “长出来。”钟意笑了,轻声接。 剧组也笑。阮阮摸着额角,低头再背一遍台词。 第三次。 “供奉人的头发就……噗。”阮阮望着钟意,笑场了。 “我什么也没干。”钟意很无辜。 “你刚刚接我的台词。” “所以你笑到现在?” 剧组又笑了,阮阮揉揉脸整理情绪,丧丧软软地说:“再来。” 第四遍很顺利,阮阮汗都出来了,如释重负,导演说今天可以收工了,阮阮双手合十鞠躬感谢各位,大家又谢了她和钟意的甜点。 阮阮一边穿外套,一边快步上车,施然这两天应该要拍完了,她想回去问问什么时候到。 第92章 上车后,她正在处理微信消息,吴玫收拾完东西上来,拉上门,说:“她们好像说,刚刚施老师来了。” “啊?”阮阮心里“咯噔”一跳,以为听错了。 “施老师?” “嗯,”吴玫也很奇怪,“说施老师来探班,那会儿你应该在拍戏吧,她跟辛制片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走了? 第64章 阮阮的肋骨间像被灌了一瓶气泡水,忽然便哽住了,心脏小心翼翼地冒着泡,掌心儿也微微出汗。她很想见施然,想到听到施然来过,就想立刻冲下车,也许空气里还有她的香味。 可她并没有激动万分地点开微信列表,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到竖城了。 她反常地、安静地等心里绵密的气泡悉数破掉,留下些微的刺痛。 车辆平坦地前进,阮阮轻言细语:“是吗。” 随即低下头,拇指犹豫地一晃,点开跟施然的聊天记录。 趋势很明显的一个聊天记录。 几乎是往上翻的一瞬间,阮阮耳后便开始发烫,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 她总是收工第一时间就找施然,有时喋喋不休说许多趣事,施然的回复越来越慢,到后来,自己问她:“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施然又说:“没有。” 连“没有”都回得懒怠怠的。 一周前,阮阮说明天排的全是空镜,她可以休息,问施然在做什么,施然快半小时才回复,说在跟赵导她们健身。 阮阮问了两句,才知道施然那天也休息。对比如此强烈,一个兴致勃勃地提前告诉她,一个意兴阑珊地说,已经在休息了。 刚刚对戏时,阮阮忽然想到了当初替施然刮的那个彩票,心神恍惚,台词都说不好了。而施然竟然无声无息地到了现场,只找辛晨聊天,没想到等一等她,跟她说说话。 哪怕阮阮是一个再顽强,再自洽的人,也没办法应对这种落差。她在施然那里感觉不到之前那样的“偏爱”和“专属”。她也会忍不住钻牛角尖,施然每天遇见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事,有数不清的人想要讨好她,小猫警官的那点伎俩,根本算不上什么。 无非就是关心她吃没吃饭,有没有睡好,还有……做。 阮阮仔仔细细地回忆,她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是在床上开始的,从利益交换到生理需求,再到情绪价值。这些阮阮能给她的,其实并不稀罕。 施然接拍了《非欲》,拍得很好,事业和地位又将上一个台阶,而作为老板,阮阮也捧出来了。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阮阮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沉默着回了酒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便坐到沙发上,还是想给施然打个电话。 小白蹿上来,蹲到她膝盖处,喵呜喵呜地望着她。 等施然接语音的时候,阮阮温柔地抚摸小白,觉得她们俩好像啊,都在等待别人抬抬手,摸一摸她的头。 时间长得都快停滞,通话界面才开始计时。 阮阮一个心跳跃到喉头,咽了咽,才叫她:“施然。” “嗯。”施然像之前那样,还是不习惯先开口。 “你……到竖城了?”阮阮觉得嘴有点干,语气发涩。 “嗯。”和之前一样没有起伏。 从这句开始,阮阮就有强烈的预感,再问下去,自己会拼不好情绪了。 她忍了忍,还是说:“来探班了?” 那头有一个呼吸沉下来的声音,像微不足道的叹气,然后她听见了施然的脚步声,似乎是踩在地毯上,接着施然倒了一杯水,水流的声音匀速而细长,如同施然毫无波澜的状态。 “你在景悦国际吗?”阮阮不想等上一个回答,眼波一颤,问了这句。 “对。” 感谢她,终于没有再说“嗯”。 阮阮很想说,来了怎么不找自己呢,或者说,我上去找你吧,还在2101吗?可她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捆住,七情六欲都动弹不得。 她有点害怕了。在往上爬时,她曾对自己说过,不想做可有可无的备选,想被坚定地,不假思索地选择,她拼了命地想实现的也是这个。在半山腰,施然曾经给过她错觉,她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施然给她了。 幸运的是,当时自己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将这种事寄希望于一个人身上。人的变数是最大的,她的养父养母,从小就这么身体力行地告诉她。 她还有安生的书念,是因为弟弟没出生,等弟弟来了,她连上大学的学费都不敢奢求。 每一分都像是偷来的。 因此施然说,不能承诺只喜欢她一个时,她连失望都没有。施然让自己想办法,让施然一直喜欢她,她就真的在想。她特别温柔,特别懂事,不添麻烦,不使性子,还时不时用小情趣调剂。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施然如果不喜欢她了,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在乎她做得好还是不好。 哪怕她成为施然手里最赚钱的艺人,哪怕她做施然最贴心的情人,施然也可能忽然就不想吃这个口味的小面包了。 就像当初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弟弟突然就来了。 “嗯……”阮阮沉吟着,发出思考的声音。 “嗯?”也许是刚才阮阮安静的时间过长,施然那边的这一声,跟得略紧。 第93章 “那你今天才到,一定很累吧,要休息了吗?”阮阮笑着说。 施然的杯子放下的声音。 阮阮抿着嘴角,等她的回应。 她听见施然笑了一下,很淡的那种,然后问:“你累吗?” 阮阮拿不准施然的情绪,不冷不暖,不喜不怒。 “我,还好。”她稍稍哽了一下。 “演得不错。”施然顿了顿,轻轻说。 阮阮心里绽了一朵小花,她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小声问:“你看了啊?” “嗯。” 那为什么不跟她打招呼呢?阮阮还没问出口,便听施然冷淡地开口:“困了,先去洗澡了。” 挂完电话,小白仍然天真地望着阮阮,被摸得呼噜呼噜的。她把脸埋进小猫的头顶,借着小猫的呼噜声发呆,施然没有很疏远,因为她从来就话不多,刚刚还夸她,还笑了。可阮阮莫名地觉得,施然不想要她了。 景悦国际窗外的景色,19楼与21楼并没有多大区别。 都没有星星,也都看不见月亮。 施然独自坐在吧台前,身子轻轻地将高脚椅一拧,睫毛寥落地垂下来,阴影在她脸上安营扎寨,很习惯。明媚才不习惯。 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她昨天赶了个大夜,今天就坐飞机过来。戈壁的作息比这里晚两三个小时,晚睡早起,睡眠不足带给她一种近似时差的眩晕感。今天是2月15日,就在情人节之后的一天。 她穿着大衣下车时在思考,是在片场等阮阮,还是在辛晨的办公室等她,约她吃饭,是带着辛晨一起,剧组聚会,还是单独订一个餐厅。 最终她像阮阮平时远远儿地观摩的样子,站在工作人员的外围,看她表演。 这个视角施然从未有过,她想知道投向中心的目光是什么样的轨迹。 然后她看见了阮阮ng,和钟意有说有笑地ng了三次。她拿着剧本抵着嘴唇,眉眼弯弯的,卡壳了一点都不紧张,好像笃定钟意不会跟她计较。 施然想起自己和阮阮对戏,她忘词的那一次,她好像说的是:你太好看了。 所以连台词都忘了。 那时阮阮已经在蓄意接近她,因此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阮阮的那次ng,是不是刻意为之。 心里堵住了,施然提步往外走,剧组在发甜点和咖啡,还让小林也拿上一份。小林笑着说剧组福利真好哈,后勤说阮老师和钟老师一起刮彩票,中奖了,所以请客。 直到上车,施然都在想,原来她也会跟别人一起刮彩票啊。 这才陡然意识到,什么别人,施然对她来说,从来就没有任何除了老板之外的身份。 施然想过阮阮得知自己去过的反应,猜中了打来电话,却没料到内容。她以为阮阮会问她为什么走了,或者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再或者,问她想不想看小猫。 而阮阮很客气地闲谈几句,没有任何邀约。 她想,假如阮阮仍然那么喜欢自己,在得知自己风尘仆仆地赶来探班之后,一定会争分夺秒地想见面。 施然径直去片场,已经是一个信号了,小猫警官冰雪聪明,如果忽略掉信号,那就是……没那么重要。 第65章 《非欲》会从戈壁拍到都市,讲的是从小镇走到城市的女人对外部环境变化以及内心自由的探索。导演组将在竖城完成棚拍部分,最后在江城杀青。 2月16日是原本计划转景的时间,而施然早一天到达,便空了下来。 小林帮施然整理行李,仍然入住2101,而施然处理完工作,躺在躺椅上看落日。竖城的落日和戈壁的不能比,太阳窝窝囊囊的,被钢筋混凝土恐吓过,没了大漠中的野性。 这天没等来阮阮的电话,等来了辛晨的。 她在那头又累又燃,说难得都在竖城,趁施然没开工,聚一下,唱个歌。 顺便考察一下市场,忽悠钟意她家里来整顿竖城ktv行业。 施然本来兴致缺缺,却听辛晨说:“看看小猫警官吧,她都要碎了。” “什么意思?”施然放轻嗓子。 “两三场都不在状态,被我说了,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完了问我,昨天你来了,跟你聊什么了。”辛晨虽然是快乐小狗,但也浸淫圈内多年,一看就知道,俩人闹别扭了。 施然和阮阮闹别扭她没意见,可影响拍戏不行,钱啊,她再说一遍,每分钟都是钱啊。 作为最爱组局的人,她有必要当鹊桥,让织女织女相会一下,冰释前嫌。 施然没再说什么,问了时间和地点,便挂断了电话。 竖城的ktv比江城是差远了,尽管这是最豪华的一家,新风系统不太行,空气里仍有经年的烟酒味。施然带着寒气进来,包间里很亮堂,三个人分坐沙发几头,跟等待开会似的玩着手机,一点也没有唱k的暧昧氛围。 “没被拍吧?正门那儿有蹲着的。”辛晨示意施然坐。 “不知道。”施然把大衣脱了,随手搭在沙发上。阮阮想跟她说,可以让服务员来收走,免得沾烟味,可见施然没看她,便住了嘴。 施然微笑着跟钟意打了招呼,坐到沙发上,离阮阮大概有三四个人的距离。 辛晨剥着毛豆,撺掇钟意点歌,然后又跟施然聊起项目来。 施然没试过在灯光大亮的情况下听人唱歌,辛晨一首接一首,慢悠悠地与话筒谈情。 第94章 钟意似乎有要紧事,一直低头回消息,而阮阮坐在沙发的端头,认真看屏幕。 她还是跟之前一样,有一点阅读障碍,遇到文字一定要小声念出声。光影打在她鼻端,更有雾里看花的美感,几十天没见,施然发现她的脸好像小了一圈,镜头里不觉得,真人看起来更细腻,也更孱弱了。 她感到有人在看她,飞快地眨眼瞄过来,对上施然的眼神,吸了吸鼻子,再俯身拿啤酒。 施然很想亲她,从刚见面时就想,阮阮的脖子和耳后都很香,亲上去身上会本能地起小栗子。 她感到阮阮的眼神也在贪图她,可又不大敢,带着熟悉又陌生的胆怯。 辛晨的歌唱到间奏,她放下话筒,拿爆米花吃。 阮阮捧着啤酒喝,眼神与施然对上,她以为施然要别开目光,却没有,施然牵着她的视线,随后往自己身边幅度微小地偏了偏头。 阮阮瞬间便起了鸡皮疙瘩,颈后也燥热起来。 她强压下心跳,放下酒杯,坐到施然身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腰部一紧,肩膀一沉,施然揽着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 阮阮迅速抿住嘴,大气不敢出,本能地用余光去看另外两位。 辛晨唱着歌,往这头看过来,嘴角忍不住往下撇。钟意抬了一下头,笑了笑,低头继续回消息。 惊心动魄的四五秒,风平浪静的四五秒。 阮阮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施然的头发蹭在她的颈部和腮边,酥酥麻麻,更酥麻的是她的心脏,施然几乎没有这么依偎着她过,像一位柔弱的小姑娘。 阮阮没说话,忍不住猜施然的意思。这么不避嫌,这么亲密,看起来似乎很想念自己,可之前为什么又那么疏离呢? 施然靠着她,不做声地望着屏幕。这场聚会,阮阮和辛晨她们没有交流,视线全在自己身上,这令施然阴霾散去不少,她揽着阮阮单薄的腰身,听着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就又开心一些。 她掖了掖嘴角,离开阮阮,挨着沙发背部,又听了会儿歌,随后再一次靠到阮阮的左肩,抱着她,过了一整晚。 结束聚会,几人在ktv前分别,各自上车回到酒店。 四十分钟后,阮阮出现在2101。她们在房间的墙壁下拥吻,施然略微急促地抿咬她的嘴角,又温柔地吮吸,在舌尖辗转,流连,吞下彼此的呼吸,和刚才忍了又忍的视线纠缠。 她们已经在目光里做过了,现在不过是用身体补上。 阮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情难自禁,她吻着施然,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按了一下。 这个动作令施然一怔,略湿的睫毛扇开,然后她退开距离,头往墙上一靠,抿住下唇。 “你按我头啊?”她望着阮阮,用哑哑的,被勾出欲念的声音说。 “我……对不起。”阮阮不确定施然是不是不喜欢别人按她的头,先小声道歉。 但施然没有不喜欢。 这个动作加速了一些东西,令她们直接来到床上。这次施然没有先攻她,仍然是在上方,如之前一样,握着她的手,指引到该去的地方。 她阖着眼,将被进入的鼻音藏在与阮阮交换呼吸的唇舌畔。 忍太久了,久到她的身心都快皱了。 阮阮的心脏又一次被挤压,她有感觉得快疯了。浑身上下都在痒,恨不得挠破皮,可她只能慢慢地、耐心地占有施然,像是一场修炼,一场试炼。 克制自己的动作已经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她累出了不顺畅的喘息,一把火从口腔烧到四肢,干燥与空虚席卷而来,唯有指尖有解渴的甘霖。 水源深处有一方略崎岖的腹地,她反复研磨,仿佛试图凿出一口井。 施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仍旧似覆着清白的雪,只是将眉头轻轻一蹙,用被扰乱的气声问:“在哪学的?” “网上。”阮阮抬腕一抵。 “找这么准,有自己试过吗?” “没有。” “为什么?” “我知道了一样好东西,总是想,让你先尝一尝。”阮阮用软绵绵的眼神望着她。 施然听着这句话,锁骨一咽,到了。 第66章 有些时刻是能被一句话治愈的,或许只用一个“你”字。 施然让小面包也尝了一下新口味,之后二人神思倦怠地睡下。从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刻,施然就知道阮阮还喜欢她,并且只喜欢她。 她只用确认这一点就够了,其余的,营业也好,彩票也好,阮阮不用解释任何。 她们侧卧相对着看着对方,阮阮将呼吸跟她错开,又改成相同的频率,然后又错开,像在玩一个追逐游戏。 好想她啊,做过之后,就更想,心尖都略略发酸。 “辛晨说,你今天不在状态。”施然注视阮阮濡湿的额发,和她光裸的肩线。 为什么?她用眼神询问阮阮。 阮阮窝在施然的视线里,想了想,小声说:“你知道吗?小猫也能听懂人话的。” 施然静待她的下一句。 阮阮接着说:“如果我对小橘说,我不喜欢她了,小橘就会难过得母鸡蹲。” “但你没有不喜欢小橘。”施然轻声说。 “我没有么?”阮阮哑声问。 “你没有。”施然摇头,藏在被子里的手搭在阮阮汗涔涔的腰窝上。 第95章 “你很喜欢小橘,现在也在提,说明……你一直都在想她。”施然的眼里淡然而微亮,声音像在与阮阮的目光接吻。 阮阮的心被施然握住了,像弹弹珠一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碰到一个地方,便凹陷一个地方。 “是哦,”她无能为力地拨弄施然的头发,“谢谢你告诉我。” 做过一次后,浑身都在发烫,像发烧一样,像宿醉一样。 “不客气。” 阮阮有一些委屈,后知后觉的,但埋进施然怀里的一刻就散了,施然温柔地拥着她,戈壁和江南都陷入一场好眠。 好在俩人都没有睡过头,没有耽误第二天的重头戏。 《神龛》在拍摄了5集之后,终于迎来第一个高潮点。 ……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一半改作了化妆间,一半堆着杂乱的戏服。乔翘带着沈白带来休息室的角落,对着稍稍显旧的神龛说:“沈白,就是这里,就是它。” “这神龛……有什么奇怪的吗?”沈白仔细打量,看起来很平常,没什么异样,不明白怎么能跟剧组里发生的诡事扯上关联。 乔翘耐心解释:“我观察了那几位反常的演员和staff,他们都用过这个休息室,而且,都拜过这个神龛。” “你的意思是……” “我不确定跟它关系有多大,可我一靠近它,就觉得头疼。”乔翘皱眉。 “头疼?” “嗯,我好像……能听到这里面传出的声音……”乔翘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像被蛊惑一般,伸手触碰未燃尽的半炷香。 …… “cut.” 导演的镜头就停在她的指尖,烟雾缭绕着缠上来,指缝里檀香蔓延。 “那个,”现场副导演拿起对讲机通知各部门,“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清场,清场哈,跟这场戏拍摄不相关的人员撤一下,撤一下啊。” 人群里传来善意的哄笑声,大家都心知肚明。阮阮跟钟意各自喝着助理递来的水,低头翻剧本。 原著里乔翘受到神龛里贪念的蛊惑,激发了自己内心对沈白残存的欲望,而沈白望着有意引诱的乔翘,也情不自禁,两个人在休息室内部换衣服的隔间,do了。 此刻棚里搭的试衣间没有装门,摄影机对着狭窄的角落,工作人员很快便清场完毕。由于灯光什么的都没变化,现场只留了导演和摄影师,以及制片人辛晨,和投资方,来探班的,施然。 干她们这行,都是专业的,辛晨没觉得施然在现场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高人坐镇,或许还踏实些。 往八卦了说,圈里的夫妻档情侣档,拍激情戏时,另一半盯梢,也不是多罕见的事。 懂,辛晨从各个方面都很懂。 钟意一如既往松弛,一边被助理喂了两口果冻,一边抬头看试衣间,调侃:“挺野的,确定没摄像头?” 工作人员都笑了,阮阮好奇:“你在吃果冻啊?” “嗯,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激情戏?我这里有……”钟意转头看餐盒,“抹茶、草莓、红豆。” 辛晨抄着手,佩服:“你看起来真老道啊。” 钟意也抱起胳膊,偏头“啧”:“敬业。” 阮阮又用剧本挡着鼻子笑,看一眼施然,脸颊淡淡粉。 “虽然不清楚你在想什么邪恶的东西,”辛晨对阮阮说,“但你现在脸红得正好,特别像被下药了。” “救命。”阮阮掩住脸。听见旁边的施然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阮阮收敛心神,清了清嗓子,等导演过来讲戏。 “等下你,沈白,”导演手一划拉,“你就过来亲她哈,亲乔翘,从脖子这儿,到肩膀,一边亲一边把衣服往下拉,最后是锁骨,我会给锁骨一个特写。” “然后你的手,从衣服下摆这儿,往上,这儿我会有一个近景。” “最后是乔翘你要闭着眼睛,给我一点表情,我会从你嘴这儿推过来,你懂的哈?” “嗯。”阮阮点头。 辛晨听得饶有兴味,身边却好一会儿没动静,她侧头,见施然将抱臂的双手松开,右手翻桌上的分镜手稿,凉凉地翻过一页,又翻回来,无名指支在手稿上,又抬腕,食指点了点:“这能审过?” 声音很轻,眼神也是对着分镜,可辛晨一耳朵就能听出来,是在问自己。 辛晨老实答:“应该是过不了,我们看到时候能不能剪成疗伤之类的。” “脱衣服疗伤?”施然仍在琢磨这个戏。 “对,就那个什么武功秘籍心法传授类似的吧。” “不合逻辑,《神龛》是现代剧。”施然道。 辛晨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导演还在那边讲戏,她没有叫停的意思。 “而且,”施然又说,“我跟作者吃过饭,她对作品很保护,应该不太能接受这样跟原著气质差别较大的改编。” “这就是作者改的。”辛晨又清了清嗓子。 施然冷淡地垂着眼帘,没再开口。 “其实,”辛晨想了想,挠挠胳膊,“大概率也是审不过,我们到时候还是会全删了的,可能。” 搬个梯子,老板请下。 可施然又问:“既然要删,有拍的必要吗?” 辛晨心头一个爆笑,拍了之后被剪被删的还少吗,说怪话。再说,平台版删了,之后可以放点花絮出来,弥补一下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想看百合花开的心啊。 第96章 可她不敢反驳,只叹一口气:“走吧,去我办公室说。” 第67章 辛晨的办公室在片场后面的小楼里。竖城除了摄影基地外,还规划了一片办公区,每个剧组在里面租用办公室,处理财务、商务之类的工作。《神龛》剧组是近期比较大的组,但辛晨为了省钱,只租了两个小办公室和一个大会议室,用来开会和剧本围读。 她带着施然来到大会议室,关好门,两手撑着半趴在黑色的长桌上:“啥想法,说吧,要删戏?” 施然扶着会议椅,在手中稍稍转了转:“不是已经在拍了么?” 辛晨没喊停,那边自然继续,现在估计已经亲上了。 “所以你不开心的点,不在于播不播,在于拍不拍。”既然拍上了,施然就不想说别的了,也不管之后究竟会不会上平台。 施然安静地分析自己。刚刚走在幽静的过道,她忽然觉得小臂发冷,自袖口灌进去的那种冷。 心里很不适,被不听话的幻想折磨了,小猫警官在与别的小猫耳鬓厮磨,互相留下彼此的气味,而旁边这只天鹅格格不入,从河里抓出小鱼丁,也引诱不了什么。 施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尝到嫉妒的滋味,为什么吻上阮阮的不能是自己。不能一直是施然,永远是施然,仅仅是施然。 也是第一次如此无力地想要责怪某一方,阮阮为什么不说,不可以,她答应过只与自己有亲密行为;辛晨为什么不说,不可以,她知道自己跟阮阮有特殊关系;钟意为什么不说,不可以,她在ktv里看到自己抱着阮阮了。 可之所以无力,是因为施然明白,所有人都在做正确的事,哪怕这件事并不合她的心意。 占有欲与所有情绪都不一样,它没有一个缓慢生发的过程,也不需要积累,它似一个非黑即白的两端,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轰然烈火。 施然眼睁睁地望着这把大火“嘭”地一下烧掉心房里的粮草,调料瓶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有陈醋的酸,有老抽的咸,有令人眼热喉痛的辣。 她比任何人都懂阮阮有多好亲,也很早就关注到她演戏有多么认真,因此眼前很轻易就有一个果冻味的吻,阮阮真正在床上是不出声的,有种全盘交付的献祭感,很容易令人呼吸急促,难以自持。 施然反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没作声。 辛晨仍然趴在会议桌上:“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她是你女朋友吗?” 声音压得很低,怕隔墙有耳。 “从明天起是。”差不多拍完了,施然轻声而冷淡地说了这几个字,没再多言。 辛晨跟着她往外走,还在琢磨这句话,从明天起是? 她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种回答。 施然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这句话已经体现过很多回。她感到自己试镜的瓶颈,便观察阮阮后提出邀约,她感到自己有一点开心,便在第二天早上提出继续这段关系,她要投资《神龛》,就做最有掌控力的资方,她要捧出阮阮,就东南西北都是托一把的风。 从以上的行为轨迹中,还可以总结出一个特点,那就是她十分不常规。 她不会内耗太久,患得患失一个月已经是她的极限,既然现在二人之间的拉扯困扰到这个地步,她想,是时候改变与阮阮的关系了。 如果没有立场,就让它有,如果没有身份,就让它有。 毕竟阮阮也喜欢她,只喜欢她。 施然穿着白色的衬衣,没有穿裤子,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光裸着修长的大腿,微卷的长发扫过姣好的面庞,像是雪地里横生的枝桠,她盘腿坐在蒲团上看完了跟阮阮两年前的综艺,又看了一遍《神龛》的剧本,在喝夜间的抗糖饮时,阮阮回来了。 她身上算暖,可脸像冻过的冰糖。施然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有没有异常,但没有,只撕开一块巧克力,她很饿,却一手托着底吃得很乖,一边吃一边对她闪着眼波笑了笑。 “本来还以为能在你这里蹭一点。”可看到施然已经喝过抗糖饮,就知道她不会再吃饭了。 施然没说什么,看着她换了家居服,然后靠到自己身边,曲着腿翻剧本。 俩人随意闲聊,之后洗澡上床。 阮阮觉得有一点奇怪,可她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施然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对待她很温柔,先是吻着她的耳畔,缓慢地要了她一次。 呼吸的韵律越来越搭,像是在哼唱一支入夜的小调。 小调也总有抑扬顿挫的副歌,拨几次琴弦,就该变调了。 后半夜,阮阮的欲望被全然调动,她扶着坐在她身上的施然,抿着下唇,专注地取悦她。 施然抚摸她腿弯的汗,又低眼,眼神跟随手指到颈部,到肩膀,到锁骨。 她用感受瓷器上的雕痕一般用食指轻蹭阮阮肌肤与骨骼的凹凸,她能看到两个人对身体的控制逐渐一致。她紧张时,阮阮锁骨中央的皮肤也陷下去,渴求地吸气;她放松时,阮阮的神色软绵绵地躺下来,隐秘的进攻性与侵略性便更无声无响。 只有施然能在自己脆弱的地方感受到。 施然撑一只手到阮阮身侧,另一手摩挲她的下颌处,呼吸起伏,眼神紊乱。 阮阮抬眼:“你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身体很湿,不确定要不要等情绪晾干一些再聊。 第97章 施然眉眼冷淡,稀疏的月亮在她身上仿佛是蓝色的。 她终于开口:“之前的工作你都完成得很好,你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阮阮的指尖在井口研磨。 “想要一项难度更高的吗?”施然轻声问。 “什么?”阮阮的心脏拉扯得略痛。 “做我女朋友。” 全世界都失去声音,有一种被强制mute掉的感觉,又像是停电了,阮阮的手一松,却被施然握住手腕,轻轻一抵。 阮阮呼吸停滞,胸腔装不下心跳,快要跳到太阳穴,快要跳到眼眶里。 “动。”施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头发垂下来,只说了这一个字。 一进一出,这场谈判才刚刚开始。 阮阮将呼吸平复下来,理智分为两半,一半在认真地吃掉施然,一半在认真地思考她的提议。 “为什么?” 为什么要转变关系,是因为今天…… “因为我打算完全地过问你。”施然缓声道。 “公平起见,我和你交换这项权利。”她哑着嗓子,以被阮阮进攻的姿态,讲试图侵占她的话语。 她们从来都是等价交换,这次不用等阮阮问:我可以得到什么。 她可以得到所有的施然,所有。 阮阮眼眶发烫了,她在最混乱的时刻,看到了施然最诚恳的真心。这场骤雨终于以意料之外的形式降临,所到之处坑坑洼洼,如同她断断续续的心脏。她第一反应是,我能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吗?第二反应是,我不会再那么委屈地猜心了吗?第三反应是,她能将施然压在下方吗,啃噬她,撕咬她,这样她说的话,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她与自己漫长地对视,最后说:“我考虑一下。” “考虑?” 阮阮想说,自己从小被父母遗弃,又被养父养母忽视,不过这些都还好。可假如施然以后也不要她了,她可能…… 可能…… 她需要判断,自己能否在被施然抛弃之后还完好无缺。 话到嘴边,她小声地换了委婉的说法:“不是考虑想不想跟你在一起,这个不需要考虑。我需要想的是,如果你要跟我分手,我会难过到什么程度。” 再来评估,要不要敞开自己,全然地面临风险。 她的话踩到了施然的心上,她的手指也探到了施然的心上。 阮阮垂着眼帘,仔细地思考,却只思考了不到四秒。 她抬眸,望着施然,哑声道:“不考虑了。” “为什么?”这次换施然心被乱揉,这次换施然声似薄纱。 “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阮阮抬手,抚上施然的手臂。 “我愿意,做你女朋友,我会做得很好的。” 她温软地承诺,请施然一定相信她。 第68章 施然和阮阮腰酸背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昨天做完之后,两个人都睡不着,阮阮说,想去骑自行车,她和施然戴好口罩和帽子,应该不会被认出。 于是她们在凌晨穿梭在城市的小巷里,门庭萧条,大多数都关了,只剩老式的路灯孤零零地照着柏油路。阮阮带着施然传到辅路和主路的交界处,有一家大型24小时超市,他们会在每天4点半的时候进行夜班和白班的交接。 然后上白班的人在超市门前的院子里做早操,喊口号,然后升起大概是竖城最早的旗。 阮阮半跨在自行车上,看了会儿做操的人,神情很认真。 她没有告诉施然,每当她得到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或者特别珍惜的东西,感到不踏实的时候,她就会来城市里看看按部就班生活的人。她们都在活着,推导出阮阮也活着。 “真好。”她说。 “嗯?”施然用目光包裹她。 “社会安定,太平,不好吗?”阮阮抿嘴笑,没再逗留,和施然回去了。 她用一整晚的自行车轱辘碾平了自己的心脏,在未苏醒的烟火气中接受了和施然交往这件事。 第二天剧组临时调整了rundown,阮阮没有排戏,她和施然呆在酒店里吃了一点黑森林蛋糕,随后在阳光跳跃下,阮阮坐到餐桌旁,翻开一个本子,郑重其事地问施然:“你对做你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吗?” 她说完,嘴边漾起小括号。 施然想起当初自己与她做“交易”时,阮阮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地给她发消息,问施然喜欢用什么样的指套。 她的“进取精神”,真是……别具一格,贯穿始终。 施然端起细长的玻璃杯喝牛奶,想了想:“叫老婆。” “老婆?”阮阮蹙眉。 “嗯。”施然的视线施施然点了点阮阮,语气也蜻蜓点水。 阮阮有些别扭地抿嘴,眼里带笑:“好快啊。” 她的心在咕噜咕噜地跳,光是将这个词与施然联系在一起,耳朵便热了。 施然偏头欣赏阮阮的不自在,轻声说:“如果没有转变关系,那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当然要叫老婆,还要叫宝贝,宝宝。 咳嗯……她垂下眼帘,视线也有一点烫了。不过是她提出的谈恋爱,她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考虑一下。”阮阮声如蚊蝇,红着脸说。 “又考虑?” “还有别的吗,”阮阮低头翻本子,转移话题,“先实现别的。” 第98章 “我们一步步来嘛。”她用示弱的语气说。 施然像被她撒了一点糖,轻抿嘴角,又喝一口牛奶:“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做你自己。” “我在你面前没有做自己吗?”阮阮不太明白。 “没有,”施然摇头,“你跟别人撒娇、耍赖、偶尔的打闹,在我面前都没有。” 她的嗓音湿漉漉的,抿了一口残留的牛奶香。 阮阮撑着脸,眨眨眼睛,小声思考:“你喜欢这样的?” “不在于喜欢不喜欢,”施然缓慢地将睫毛交叉,注视她,“而在于,你给别人的,我都要有。” 一发不可收拾的占有欲,是她提出要与阮阮开展一段关系的重要原因。 阮阮心跳漏一拍,施然一针见血,这或许就是恋爱关系的本质,想要占有更多的,别人没有的对方。 她又想跟施然做了,撑在腮边的手蠢蠢欲动。 无名指轻轻点着脸颊,她在思考,对施然需求多一点,也可以吗? 还没思考完毕,又听对面的施然问:“你呢?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也要一样的,”阮阮绵绵地说,“多给我看一点你好不好?无论什么样的。” “我尽量。”施然点头。 阮阮笑了,忽然又想到什么:“你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没有?” “没有。” “那跳过。”她打算直接叫老婆。 “不可以,”阮阮嗓子沙沙的,关上本子,起身到她身后,小臂绕过颈部,抱住她,“我教你,阮、阮。” “嗯。” “你说啊,”阮阮的脸碰了碰她,“阮阮。” “宝宝。” 阮阮倒吸一口凉气,脸瞬间就红了,抱着施然的手略微收紧,望着桌上的牛奶,小声说:“阮阮,我的名字。” “宝宝。”施然靠近,亲了她的脸一下。 阮阮无奈,笑意咬都咬不住了:“施然你……” 有一点过分。 “你在撒娇。”施然抬眸,看着她红红的耳廓,上面还有细软的绒毛,可爱极了。 “是啊,”阮阮不管了,深深呼吸,贴在她的颈间,“你喜欢啊。” 她说完,也亲了施然的嘴角一下。 施然侧脸轻啄她的耳垂:“想喝桃汁。” 很平常的一句话,语气却不平常,没有一点她习惯的冷淡傲然,有些软,软得阮阮心神一荡。 “你也在撒娇。”阮阮不自觉地踏了踏右脚,抱着她轻轻左右晃,字句都像是从舌尖里推出来的。 但是她喜欢极了,是别人没有见过的,幼稚的,软糯的施然。 她去冰箱里拿出之前买的瓶装桃汁,放到施然旁边,随后准备离开去收拾本子和笔。 施然却拉住她的手腕,牵过来:“我喜欢刚刚那样。” “抱着啊?”阮阮摇了摇她的手。 “嗯。” “那样久了我腰会疼,你自己喝嘛。”阮阮说。 “那你坐旁边。” “对面可以吗?你喝着我就顺便把东西整理了。” 施然摇头。阮阮甜滋滋地笑了,坐到她身边,拿着她的手看她的手腕和指甲。 黏腻腻的氛围,像有强力粘胶的贴纸,两个人都拼命地想挤在一起。 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啊,阮阮描着施然的手纹,忽然想起网上的一句流行语:装什么。谈恋爱这么幸福,她之前在装什么。 她把自己想笑了,随后枕在施然的手上,偏着脸看她喝桃汁。 成为她女朋友的施然更好看了,像亭亭玉立的白玉兰,别人看她在名画上,阮阮看她在手心里,别人能看到她美,以前阮阮能闻到她香,现在她能感受花瓣的纹路和温度,花心里有没有露珠,有没有灰尘,她都一览无余。 下午,辛晨给施然打电话,说今天调整了拍摄节奏,因为接到平台对接人的通知。 现在平台收片形势收紧,要先看三集的粗剪,以及跟她说之后可能不收长剧,尽量控制在15集以内。 辛晨说想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弄。 施然问她那边有初步想法吗,她猜,辛晨没有第一时间跟她打电话,应该就是找人问怎么操作了。 辛晨果然说:“我们合计了一下,15集肯定做不完,我们本来预计是23集,现在拍下来,根据新修的剧本和加的飞页来看,23集完全不够,所以我们想干脆做分季,每季10集,一共三季。” 也就是说……扩到30集。 “你放心,大概率不用追加投资,我可以重新规划一下成本。但有个问题。” 辛晨顿了顿:“钟意那边给不到这么长时间的档期,她有部戏早就排好了,而且今年开春早,为了赶季节那边可能还要提前开机,她本来还想协调一下我们这边的档期。” “那我就想,如果要分季的话,不如先拍10集,然后粗剪出3集给平台那边送过去,她们有内部看片会。” 就是说,中间停一停,这样钟意的档期可以协调,也可以根据平台的意见调整拍摄方向,资方的压力也不会太大。 “你帮我问问,你……”辛晨笑了笑,“女朋友那边,档期ok吗,我不知道她接下来有没有排戏。” “她有档期。”施然跟旁听的阮阮交换眼神,见她点头,便替她回答。 阮阮今年的时间都留给《神龛》了,团队接戏也很谨慎。 第99章 “哟,”辛晨听她美美接下“女朋友”这个词,心知肚明地一笑,然后说,“那具体的,我跟她经纪人对。” “好。” 挂完电话,阮阮小声问:“她知道我是你女朋友?”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阮阮想不太通,施然和辛晨不是特别亲近,怎么会这么快就告诉她了呢? “昨天,在你知道之前。”施然说。 第69章 之前? “你……”阮阮想了想,“你跟她说,要跟我表白?” “嗯。” “你没想过,我不想做你女朋友?” 施然望着她,又低头,从上往下打量自己一遍,歪着脑袋,挑眉眨了眨眼。 和演唱会那次,相同又不同,不同的是她的嘴角稍稍掖了掖,有一点点害羞,一点点。 阮阮捂住脸笑,卧蚕弯成漂亮的月牙儿,随后在自己掌根处低声问:“怎么是昨天呢?我跟钟意拍那个戏,你……是不是?” 施然想了想,摇头:“作为投资人,我应该尊重演员为增加剧集关注度所做的努力,更应该尊重剧组为了还原原著而做的努力。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需要一个空间。” “空间?” “用来放我的私人感情,”施然仍然是淡淡的语气,“既然它产生了,我也想尊重我自己的私心。我不能把它放置在工作中,但我可以放置到我们的亲密关系里。” 这么说,阮阮能明白吗? 施然的情绪告诉她,需要一段健康的关系,来收纳这些。 “所以我觉得,我不算在推翻我们之前‘事业为重’的谈话。”施然耐心地说。 她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放任自己的情感,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事业的保护。具有破坏性的心理已经产生,那么应该把它放到对的地方,昨天在片场的那些话,如果施然有关起门来对阮阮说的资格,那么她就不会压抑到,要去为难辛晨。 她们应该成为情侣,互相消化溢满的爱意,而不是任由它灼伤别的地方。 阮阮撑着下巴在一旁看她,她放心了,施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权衡过利弊。 “你这个遣词造句……”她咬了咬嘴角,食指曲起来,抵着颧骨。 “提前准备过。” “啊?” “本来,想在昨天用来说服你的。”施然的眼神补充了后半句——没用上。 阮阮掌根挪了一下,掩住嘴角笑,用气声问施然:“晚饭吃什么?” “都可以。”施然也用气声回。 “学我。”阮阮偏头。 “嗯。”施然也偏头看她,越看越觉得,阮阮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唇红齿白,像奶制品,眼下的小痣是碎芝麻,一闻就知道很香。 她没有实实在在地拥有过一个人,这种感觉有一点奇妙,像心里坠了一杆秤砣,又重又沉,偶尔晃悠一下,还隐隐胀痛。原来之前的拍摄体验也没有那么具体,喜欢一个人竟然不是飘上天,而是让你能感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 她们默默地对视,阮阮说:“我之前上网,看到一个词,叫做‘生理性喜欢’。我觉得我跟你就是。” “我总想拉着你,抱你,亲你,”她拽拽施然的无名指,“你会想这样吗?” “会。” 阮阮满足地笑,笑了会儿又趴在桌子上,跟施然说:“我以后会随时找你,会比之前烦你一点,会管着你一点,可以吗?” “可以。” “施然。” “嗯?” “施然,”阮阮靠过去,抱着她,头放到她肩上,“我有点……” 她不知道怎么说。施然跟辛晨打电话之后,自己略感不安,像经历了洪水褪去,开始惧怕瘟疫。她和施然的恋爱关系从风浪里走来,被确认存活,又担心有任何风吹草动,担心自己掉以轻心。 前面会是什么呢?好像是好风景,装在迷雾里。 这样的阮阮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但很快,她便重整旗鼓。会自己使用增香剂的小面包,不会轻易自怨自艾。 晚一点,她们吃了点水果,随后便挨在一起各自工作。阮阮做完一段笔记,跟施然说:“下午辛晨说要做分季,而且要增加拍摄内容,虽然她说不用追加投资,可我觉得她成本压力一定很大。” 施然静静听她,阮阮续言道:“在景悦国际住真的很贵,我想在片场旁边租房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春风湾那个小区,环境也不错,重点是私密性很好,很多演员都在那里住,进出被拍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想搬过去,给剧组省点钱,你觉得怎么样?” 而且中间还要停一段时间,她总不能一直包酒店房间。 “可以。”施然点头。 “谢谢老板。”阮阮笑了。 “你给我省钱,还谢我啊?”施然低眼看她。 “那你谢我。”阮阮捞着她的手指,拍了拍手心,小声说。 “谢谢老板。”施然又学她。 “我不是你老板啊。” “那是什么?”施然的手指动了动,“你想好了吗?” 到底要不要叫老婆。 “没有,还需要一点时间。”阮阮收回手,看剧本。 施然懒怠怠叹了口气,也继续背明天要用的飞页。 八点过,阮阮忽然收到团队的消息,是安露发来的。进组拍戏后,安露很少给阮阮发信息,阮阮以为是要跟她说调整拍摄计划的事,一段很长的语音,转换成文字,渐渐浮现出来,阮阮愣住了。 第100章 安露:网上有一点负面消息,年前参加演员工会举办的竖城文艺分享会,后面有个集体采访,你还记得吗?聊电影电视史上的经典作品,说到希区柯克的时候,你说了希柯区克。被翻出来了。 翻出来…… 阮阮的耳朵忽然便红了,她用上嘴唇尴尬地包着牙齿,捧着手机上网搜索自己。是突如其来的几个营销号,盘点“文盲”演员,把她放进去了。本来视频材料属于比较演员内部的交流会,之前这个细节也没有被人留意,拎出来放慢并回放后,显得十分滑稽。 网友1:希区柯克都不知道?离谱了点吧。 网友2:电影大师,悬疑大师,连我都知道…… 网友3:她日常拍戏,也不知道希区柯克变焦吗? 网友4:演员确实不太需要门槛哈。 …… 之前阮阮被捧得鲜花着锦,本就招人眼红和逆反,现在的趋势无疑是有人花了本钱,否则不会引起行动如此整齐的群嘲。 有人在评论区贴她的履历和学历,说她那个学校现在查都查不到。 又有人说,她这个背景,怎么被点星捧的啊? 阮阮轻呼一口气,退出来,给安露回微信:“我需要做什么?” 安露:要么不理,要么发条微博致歉,是比较诚恳的方式。 和安露工作了这么久,阮阮明白,当她将选项放在a和b中的b时,就意味着她更偏向于后者。 可阮阮不想发微博。她确实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尤其是英文,她根本不怎么会,也很不敏感,所以才记不住音译的前后顺序。以前说英语总是被人笑,递简历时被人怀疑没有读过四大名著,选秀时被张诺然认为,只能背出“床前明月光”…… 她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没文化。她也想念书,有条件谁不想好好念书,可没文化这件事,不仅仅是成绩差这么简单,背后还有很多衍生因素,这是她很难自我说服,也很难去袒露人前的部分。 “让它过去吧。”阮阮想了想,说。 安露回过来一个“ok”的表情。 阮阮将手机放下,收心准备继续背台词。身旁的施然动了动唇线,还没说什么,她的手机屏幕便亮了,施然看了看来电的名称,接起来,似乎怕打扰到阮阮,起身走到外面。 阮阮咬了咬下唇,穿拖鞋下床,靠在卧室门边听。 她听见施然说:“她不想?”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应该是团队的人在跟施然分析,这一次有好些营销号都下场了,如果不处理,可能会扩大。 阮阮心里在打鼓,很担心施然挂完电话之后,选择来说服她。 漫长的五分钟,最后施然垂下脖颈,轻声道:“她不想,就不发。” 阮阮掌心贴着墙面,一寸寸安定下来,她发了会儿呆,然后听到不明显的脚步声,仰头,见施然进来,眼神很坦然,她知道了。 阮阮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面,又抬眸,鼓了鼓腮帮子,怏怏地说:“我说了我不想,她们为什么还要给你打电话啊?” 小面包不大开心,她不想团队把她当作施然的附属。她选择让施然过问她,和别人认为她没有自主权,要全靠施然决定,甚至可以违背她的意愿,是两码事。 施然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腕往卧室走:“是哦,我应该把她拉黑。” 阮阮很喜欢这个“是哦”,像施然在哄她。 “我跟她说了,以后你的工作你自己决定,”施然坐到床边,阮阮站在她面前,听她继续说,“如果我女朋友需要我帮忙参考,她会告诉我。” 她揽了揽阮阮的腰,阮阮抿嘴笑了,伸手挽她的头发:“我不是你老婆吗?” “你不是还没想好吗?” “哦……”小面包温温软软。 “那想好了吗?” 小面包摇了摇头。 “明天再问你。”施然冷淡地眨了眨眼。 阮阮笑得眉眼弯弯,她突然不想思考了,最好施然可以一直问她。 第70章 阮阮的生活从那天起开始步入正轨。 这样说很离谱,可施然的出现,像一个推翻阮阮对于“人生”认知的课题。她这才发觉,之前的二十几年,自己一直处于脱轨的状态,又或者说,像浮木,沉不下去,也停不下来。有人也许会说,沉不下去就好,可阮阮日复一日地感受内心的湿润。 它被日益腐蚀,从来没有干燥过。 和施然在一起,又像一个逆运算的过程,它用正确的公式倒推出之前的结果,那就是阮阮根本没有被好好爱过,一点都没有。亲情和爱情不可以混为一谈,但关心可以,在意可以。 得到了80分的尊重与爱,才肯承认那几张8分的卷子,真的属于差生。 阮阮趁剧组休整的时间租好了春风湾的房子,三室两厅的格局,厨房很宽敞,岛台也很大,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台,不过几间卧室就很小,阮阮给俩人留了一间工作用的书房,给施然留了一个衣帽间。 她从网上订购了一个酒柜,摆到吧台旁,蹲下打开柜门从里到外地擦。 身边的小黑围着她团团转,是检查工作的小监督员。 阳光正好的时候,她的妈妈又打来电话,说最近心脏不舒服,想去江城做检查。阮阮想了想,《神龛》的片酬已经结算了60%,扣除预支的违约金,她现在也算小有积蓄。之前她妈妈的心脏搭桥手术是在老家那边做的,虽然尽量请了最好的专家,到底比不上大城市,她也想再带去更专业医院复查一下。 第101章 “好呀,等我这部分拍完,”阮阮说,“妈妈你找时间过来。” 锁上手机,她又做了会儿家务,眼看着整理得差不多了,便叫上吴玫,去剧组开会。 主题是拍摄计划的调整,档期确认,以及重新捋一遍分季大纲。辛晨、钟意以及绿芽的负责人,还有一个招商的工作人员也在,大家都挺熟了,边开会边聊。 下午三点过,施然来了,跟着小林,带着《非欲》剧组的妆造。 阮阮看得一愣,早上出门时还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低调的黑色长款羽绒服,但化了小烟熏妆,一对冷漠的双眼更显得不近人情,略微一瞥,懒怠的眼白部分便愈加突出。 “wow.”辛晨斜对着门口,竖起剧本,小小惊叹。 施然累得很,简单打过招呼,吸了吸鼻子在一旁坐下。 就在阮阮旁边,带着游丝般的被霜冻过的脂粉味。 阮阮心内有些悸动,施然本来没有必要参加,她想见自己了,大概。 辛晨递两份会议资料给施然,她翘着二郎腿简单翻阅,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坐正了一些,开会的语气也没那么随意。 讨论完第一季大概杀青的时间节点,大家有点累,停下来休息休息,绿芽的负责人出门上厕所,阮阮瞄一眼施然,施然在低头回手机消息。阮阮跟钟意聊了两句,又执起笔在资料上写写画画,忽然听见旁边有拎雾似的轻声。 “想好了吗?” “啊?”阮阮一怔,本能地看向施然。在这里,聊这个? 施然放下手机,看她:“想好了吗,下午茶吃什么。” 哈!小面包又想皱鼻子了,好坏啊。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埋头看资料:“都可以。” “老婆饼,”施然抬眼看向会议桌,神情疏离,“你们吃吗?” 招商的负责人心里犯怵,怎么施然的团队是艺人自己点下午茶,还挨个问别人吃不吃的吗? “吃的,吃的,谢谢施老师。”她赶紧跟着其他人说。 “你呢?”施然又略微侧头,等阮阮。 “嗯。”声音从窄窄的咽部挤出来。 施然点头,指头在屏幕上一划,施施然完成订单。 她没有等会议结束就走了,阮阮后半场也安静了很多。关于称呼问题,施然并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但偶尔会如同刚才一般,冷不丁地提一提。仿佛初恋的破冰过程,比doi还要迅速地拉近距离。 做亲密的事,让她们在身体上不再见外,说亲密的话,让她们在心理上不再见外。 她们开始像一对寻常的伴侣,谁收工早就回家做饭。施然因为综艺而练的厨艺总算派上真正的用场,用来投喂她们俩日益升温的爱情。 同居之后,俩人同时观赏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 施然会在倒水的时候,与立在椅子上倒着脸看她的小黑对视,目光胶着地走过去,见小黑脚下一滑要摔倒,又喝一口水,短促地笑。 阮阮会在与施然在一起搭乐高时,悄悄摸施然的脚腕。 施然抬眼看她,她小声说:“想摸小白,摸错了。” 然后摸一下,再摸一下,又问施然:“你怎么都没反应呢?” “看你还想摸,为了不让你摸错,我把触感传送给小白了。”施然盯着说明书,眨眼说。 阮阮乐不可支,轻轻挠施然的脚心,施然也不笑,习惯性地轻揉手腕,继续拼乐高。 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施然在竖城的戏份拍完了。《非欲》大部分是实景拍摄,棚拍的场景本就不多,之后她要转场江城。分开的前一天,阮阮气压很低。做饭和吃饭都行动缓慢,像快要死掉的猫猫虫。 施然平静地看她,捎带研究的神色。 晚上,小面包有些忍不住,提出想和施然好好地做一次。 施然对这个说法略微困惑:“之前没有好好做吗?”是三心二意地做,还是马马虎虎地做。 阮阮从床的另一边爬上来,吊带睡衣里空空的,有柔软一坠一坠,晃得欲语还休。 仅仅是这样爬到施然身边,她就有感觉了,撩着阮阮的脚腕,用目光亲吻她。 阮阮将食指穿插进施然的扣眼里,语气温软:“我一直想知道,你在上面的时候,看着我,是什么感觉。” “可以吗?”小面包很喜欢问可以吗,在以退为进地提出要求的时候。 她知道施然拒绝不了。 阮阮勾着扣眼,勾到丰润的顶端,绕着圈磨,顶端突出,仿佛要与食指争夺扣眼的使用权。 谁也没有胜出,因为不用了,睡衣该退场了。 这一场阮阮没关灯,也没有俯身抱她,而是坐在她身前,极其认真地,小心翼翼地观看。 施然寸步不让,没有阖眼,只是以淡淡的眼光与之对视,依然在完成时叹了一口气。 阮阮没出来,窝在她颈间抱着她:“施然。” “嗯。”施然抚摸她的肩膀。 阮阮侧脸亲了亲她的颈窝,小小声,稍停顿:“我叫阮阮。” “宝宝。”施然知道她的意思,在她耳边悄声说。 阮阮笑了,也贴着她的皮肤将嘴唇一抿一张,语气似在缠丝:“宝宝。” 第71章 年后的时间,是施然难得的忙里偷闲,飞去江城之后,她便开始连轴转,2月底,《非欲》正式杀青,拍到最后经费不足,很多戏都在夜里收,因此俩人聊天的时间也被挤占了许多。 第102章 阮阮这边也没闲着,《神龛》第一季很快拍完,到后两集有一些吊威亚的戏,她带着淤青只休息了两天,便马不停蹄地去参加几档综艺节目的录制。 都是飞行嘉宾,空闲时间里挣点外快。 3月,时装周开始,施然作为代言人受邀飞往国外看秀,而阮阮在观察类综艺里当嘉宾,电视台的墙面上有施然的海报,阮阮披着大衣在助理和保镖的护送下快步走过,瞥一眼,安静地笑了笑。 4月,施然在江城处理因为拍摄《非欲》而延迟的工作,阮阮拍摄了第一个代言的tvc广告。 间隙里听见圈内知名的摄影师一边调单反的参数,一边跟摄影助理聊天。 说上周拍的施然。 阮阮耳朵一动,品牌商务八卦:“她又有代言啦?还是杂志啊?” 摄影师挑眉笑,摇摇头,不多说。 从江城赶回竖城的途中,阮阮接到周家芬的电话,说准备来竖城了,有飞机直接飞过去,到了怎么找阮阮呢,阮阮问了她的航班,让吴玫记一下,到时候去接她。 之后便回到家,将家里施然的东西都收起来,堆到衣帽间锁好。 正在整理,施然刚好发消息过来,阮阮便与她视频。施然在吃营养餐,阮阮把手机靠在桌上,收拾茶几上的杂志,封面都是施然,或干净或繁重,或特立独行或唯美动人,阮阮一本一本翻给施然看。 施然时而扫一眼,时而凑近打量,冷淡脸吃两口沙拉,将略显疲态的眼神松缓下来。 聊了会儿,小黑又跳上阮阮的膝盖,阮阮抱着它,一边捏它的小爪子一边指着视频问小黑:“看看这里面是谁呀?” 施然偏头,对小黑挑了挑眉。 “是妈妈。”阮阮低头对小黑说,用逗弄牙牙学语的孩童的口吻。 阮阮不过随口一说,施然却停下动作,心里很复杂。“妈妈”这个词缺失得有点久了,而且她不喜欢小朋友,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说不上来此刻的感受,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但心脏像被盐渍了,有点咸。 视频里的阮阮已经在给小黑剪指甲了,不时抬头看看施然,唇边有小括号。 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扮家家酒的年纪,和小伙伴一起憧憬有一个家。恋爱之所以幼稚,会不会是因为有人能乐此不疲地陪你扮演地久天长。 她越来越喜欢笑,好像有小人儿蹲在她心里刨土、种花,她不再是一个反射和承载别人情绪的容器,她的土壤里有蚯蚓,有嫩苗,有春风和春雨。 快开了吧,夏天的花。 施然望着视频里的阮阮,轻声说:“不是妈妈。” “嗯?” “我是它主人。” 阮阮抱着小黑,明眸皓齿地笑,摇摇小黑的爪子:“好的施主。” “施主?” “小黑的……施然主人。”阮阮“扑哧”一笑。 施然勾了勾嘴角,又叉起一块牛油果,细嚼慢咽。阮阮抿着残留的笑意软绵绵地看。 “等我有空,要训练它做巡回小猫。”施然慢条斯理吃完,说。 “啊?” “嗯。”她对她们的猫要求也很高,正如她对小猫警官当初也要求严格一样。 “听到了吗?”阮阮伸手挠小黑的下巴,轻声细语,“你没几天好日子了。” 施然眼里带笑地指了指镜头里的阮阮,阮阮偏头撒娇,施然气息浮动,笑出声,之后俩人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 阮阮放开小黑,反手撑在身后。妈妈……她的妈妈,也要来了。 好久没见了。 周家芬来的时候是周五下午,机场人很多,吴玫那时被阮阮找关系,已经进一个剧组演女二。好在阮阮现在也没开机,公司配备了另一位助理,平时帮忙跟一下。助理举着姓名牌,等了半天才等到。 接回春风湾,阮阮开门递拖鞋,却稍是一愣。 不仅因为妈妈瘦了,老了不少,还因为后面跟着背着大包的阮栋梁。 她很快回神,将助理送走,接过妈妈和弟弟的行李,将他们请进来。 “你不上课吗?”阮阮把行李推进次卧,这里原本有一张桌子,她用来工作和学习的,在妈妈来之前,搬去了主卧里。床新铺过,屋子里弥漫着矜持的清香。 “他那啥,最近没课,我寻思来瞅瞅你呗,你也忙,他能帮把手。”周家芬不住地打量屋子,又看阮阮身上的家居服和毛拖鞋,这个拖鞋一看绒毛就很细,衬得她脚腕特别漂亮,做过造型的大卷发从肩头滑下来,比真丝还顺一些,看上去养尊处优的样子。 阮栋梁从进门就没说话,一米八多的大高个,畏畏缩缩的,脸颊两边凹进去,跟被揍了两拳似的。 阮阮笑了笑,反手扎头发,回屋又穿了一件外套,再出来给沙发上的周家芬和阮栋梁倒水喝。 “哦,是陪妈妈复查是吗?”她不动声色地换了理由,“先在这里住两天吧,约到专家号之后,我们一起去江城医院。不过我之前不知道你要来,家里没有多的房间,我给你订个酒店吧。” “不是有仨睡房嘛?”周家芬的嗓门不小,在菜市场吆喝习惯了,声音是沙的。 “嗯……另外一个是我堆道具的杂物间,住不了人的。”阮阮小声说。 “我睡沙发。”阮栋梁终于搓了搓手,开了口。 第103章 泰州话原本跟普通话差不多,只是略有口音,阮栋梁尽量字正腔圆,说话时揉了揉眼睛。 “小子会省钱,懂事。”周家芬笑了,这才觉得有点热,把羽绒服一脱,挂在两边胳膊上,用领口扇风,“你就别多掏了呗,挣钱也不容易。” 阮阮说自己每天出通告的时间不固定,住一起可能影响他们,周家芬浑不在意,坚持不住酒店,说一家人哪有住酒店的道理。 阮阮觉得不太方便,但想着也不住几天,便应了下来。 周家芬闲不住,把带的土鸡拿出来,往厨房去就要给阮阮做饭吃,一边开水一边念叨:“你瞅这瘦的,我瞅你电视里也没这瘦哇,这瘦咋演戏啊,能看啊?” 阮阮去给她系围裙。 小黑跟过去,把周家芬吓了一跳,本能地甩一脚:“哎哟,猫子。” 阮阮心惊肉跳,还好没踹到,立马蹲下身抱住小黑,在怀里摸摸头。 “哎哟,我说你咋这瘦,这玩意儿贼脏。”周家芬拿指头一指,撇嘴摇摇头,又回身做饭。 阮阮将几只小猫关进卧室里,出来时见卫生间灯没关,便顺便去洗个手。 刚进去,却见马桶圈被翻上来了,有几滴不明液体滴在圈外,没擦。 她突然有些想吐。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喜欢边喝酒边用手抹鼻涕的爸爸,擤了鼻涕不洗手的爸爸,永远不知道擦干净马桶圈的弟弟。 她摸摸额角,目光瞥向洗漱台,那里有一支施然用过的洗面奶,她本来想接着用,这样脸上也有跟施然相同的味道。 她伸手将那支洗面奶握在手里,莫名觉得视线被洗过一遍,清净多了。 第72章 客厅里传出呛人的烟味,之前老家的抽油烟机不太好,很多年没换,妈妈就不习惯开抽油烟机,此刻她一边咳一边给阮阮做小炒,她之前在家里时最爱吃的炒香干,阮阮过去将抽油烟机给她打开,又把厨房专用空调打开。 “哦哟,这啥?”周家芬抬头看。 “空调,开了做菜不闷。”阮阮说。 周家芬笑得眼睛辣辣的:“稀奇。” 阮阮去客厅,想了想,小声跟玩手机的阮栋梁说:“卫生间被弄脏了,你去收拾一下。” “我冲了。”阮栋梁说。 “你再仔细看一下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阮阮声音轻柔,却不让步,站在沙发旁,低头看他,周家芬出来摆菜,阮阮转头看一眼,说,“我这套房子是公司租的,也有别的艺人会过来住,如果弄脏了,我要赔钱。” 周家芬一听,忙催阮栋梁:“去!擦去!” 阮栋梁站起身往卫生间走。 吃完晚饭,阮阮回房间工作了一小会儿,然后把品牌方送的几个按摩仪之类的找出来,准备去次卧拿给她妈妈用,才靠近,便听阮栋梁站在角落,低声说要用电脑交作业,他的电脑是刚上大学时攒的台式,没有可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周家芬说问你姐借一个不用的,阮栋梁不好意思。 “我有旧电脑,”阮阮去储物间里翻出来一个,“有点卡,不过写作业应该没问题,你别玩游戏。” 这电脑淘汰挺久了,里面资料都清空了,还重装过一次系统,送给他都可以。 “我不玩,姐。”阮栋梁低着头谢谢她。 阮阮笑了笑,让他去用,随后坐在床上,给周家芬拆按摩仪。 她笑得皱纹都缩起来了,捧得远远地看,阮阮问她:“妈,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了,要不要配一副老花眼镜呀?” 周家芬用力挤眼睛:“又没读过书,带啥眼镜儿啊。”她摸着按摩仪,看一眼阮阮:“不花那冤枉钱,正经攒钱给你弟买套房子,瞅着快毕业了不是。” 阮阮挽起耳发,低低“嗯”一声,没接话。 洗完澡出来,周家芬已经睡了,阮栋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阮阮让他赶紧洗,他还算听话,没拖拉地拿了睡衣就往卫生间去。 阮阮倒了杯水,本想回房,却看见餐桌上笔记本电脑没合上。这个电脑曾经因为不关机而烧过一次主板,阮阮想着阮栋梁说作业已经交了,便俯身敲开屏幕,准备帮他关机。 右下角的qq在闪,阮阮正要右键退出,却忽然冒出来一个消息的提示。 “你姐真够烦人的。” 阮阮心头一紧,抿了抿唇角,迟疑一秒,点开qq。 一晚上的对话,应该是阮栋梁和他的同学,看语气和资料大概也是男的。 重点不在对方,重点在阮栋梁,他在qq上说话和生活中两模两样。 “我感觉是被包了233333333” “她的房子【图片】,穿的衣服都很贵233333,你看她护肤品【图片】” “问问你lp,贵不贵。” 阮阮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血瞬间冲到头顶,冲得她发晕。 对方说:“网上都在骂你姐,说她没文化,只会炒作。” 阮栋梁:“专科生233333” 阮栋梁:“如果不是我爸妈,她早就死了,现在还那么拽,嫌我。捂脸.jpg” “真假?” “我大伯说以前饭都吃不起,反正抱她的时候,人家说不想要她了。” 最后阮栋梁说:“你莫出去乱说。捂脸.jpg” 冲到头顶的血液涌回脚心,浑身都发凉,像被输了一整晚的液,能感受到血管里有异物流淌的那种凉。阮阮冷静地直起身,喝了一口水,却莫名觉得水发烫,比自己的身体要烫一些。 第104章 喝完水,她回到卧室,锁上门,抱着小黑发呆。 她想起小时候父母没空,她总是带着阮栋梁,再大一点时,爸妈开车去进货,她守摊,就给阮栋梁搬条凳子坐在旁边,他不吵也不闹,偶尔奶声奶气地叫她“姐姐”。 她会用攒下来的三毛五毛的给他买个棒棒糖,剥完糖纸,她就只闻了一下糖果的清香。她也很馋,可听说菜市场有拐子来拐小孩儿,就是会给糖。她担心自己找钱或者叉衣服的时候,弟弟被拐子拐了。 那他就可能跟当初的自己一样,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 阮阮总是很感恩,没有跟弟弟比较过任何待遇,因为她被领养的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父母肯给口饭吃,都已经很不错。所以哪怕因为照顾弟弟耽搁了学业,她也没有怪过分毫,有书念已经不错了,不是吗? 后来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选择春梅艺术学院,现在成了网上被嘲笑的低起点。 所有人都可以笑她没文化,没学历,可是最后连她弟弟都说:“专科生2333” 哪怕他不告知便登堂入室,甚至弄脏了她最宝贝的施然可能要用的卫生间,她也没有生气,想着他要写作业,立刻就翻出了电脑。 人跟人的想法怎么能这么不同呢?她一直希望他有文化,而他跟着别人嘲笑她专科生。 她也知道妈妈带着阮栋梁来,未必没有别的想法,她做不到给他买房子,但也不是不能给予家人份内的关心,可是…… 阮阮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吊灯都被清扫得很干净,长大了之后,钱没有纸币的味道了,小时候收钱的皮包挂在腰上,她只觉得很臭,现在更多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财富,可有些人谈及它时,一张口,比纸币的铜臭味还要腥。 也许人生就是这么割裂,小时候的阮栋梁,和长大了的阮栋梁不一样。 网上的猥琐男,和家里要电脑都不好意思的大学生不一样。 这些鸡零狗碎的阴暗面,和与施然在一起时的万物和煦更不一样。 施然帮忙架起的登云梯,不仅仅是金钱名利或者阶级,更是从地狱到人间,她本以为可以将一些东西抛到记忆的储物间里,如今才发现,其实很多东西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之前一段瞬间,施然温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12点过,施然打来视频。 屋子里更黑了,可装着施然的屏幕像是海上的一盏灯。 阮阮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地凝望她,她皮肤雪白,她目光沉静,她聆听的表情诚恳又真挚,她哪怕面无表情表现得不好接近,你也知道她是香的,是软的,她不会伤害你。 好脏啊,阮阮想说,施然,有些人好脏啊。 但她用食指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灰,没开口。 施然刚刚卸了妆,脸上还有不明显的水雾,在黑暗中看不清阮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开心?” 阮阮闷闷地承认:“我妈和我弟弟突然来了,有一点不舒服。” 施然见她不想说具体的,便没追问,只是偏头轻声问她:“能搞定吗?”无论是事情,还是情绪。 “可以。”阮阮抿了抿嘴角,微微一笑。 她不喜欢施然说什么我帮你,或者想要赶回来,施然的这四个字不仅是安慰,还是一种信任。阮阮忽然便觉得胸腔胀胀的,似乎又有一些勇气去处理了。 施然也笑了,眨眨眼,用清淡的语气说:“我这边也遇到一点事。” 她停下来,又分外迷人地拎拎嘴角:“如果你刚刚不告诉我,我也不打算跟你说的。” “什么?”阮阮呼吸一滞。 “《非欲》粗剪没审过,要求重剪了。”其实是部分台词有些辛辣,问题在于赵安生很轴,不愿意改。 那…… “我在等你问,‘能搞定吗’。”施然说。 阮阮一下子便没那么担心了,她软声道:“能搞定吗?” “可以。”施然哑哑地,慢慢地将睫毛交叉。 她的眼神在说,听见了吗,小面包也是施然的安慰,所以,千万要坚强一点。 第73章 第二天,阮阮换了一身颇有设计感的白衬衣,亚麻色裙裤,外搭一件披肩式的外套。微卷的长发,白皙的额头,一对长而简单的耳坠,颇有些施然的风格。 她一面擦护手霜,一面走出来,周家芬在熬稀粥,阮阮说今天要拍杂志,来不及吃了,让她来沙发这边坐下,跟她说点事。 阮栋梁把沙发上的被子和枕头堆到一边,可能有点感冒,抽纸巾擦鼻子。 “妈,”阮阮翻了翻周家芬的袖口,帮她理好,“我临时接到公司的通知,要出差去面试,之后无缝进组,所以这个房子公司要给同事住了。对不起妈妈,没办法陪你去复查,我跟小齐说好了,帮你们定去江城的机票,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复查完再送你们回去。” 她克制而体面地没有提聊天记录的事。只是又对周家芬说:“电脑就给小阮带回去用吧,台式不方便。” 电脑脏了,她不想要了,马桶也联系工人来换了,他们走后就上门。 周家芬有些失落,没注意到阮阮将阮栋梁称呼为小阮,没再叫他弟弟了。 她也摸了摸阮阮的袖口,又怕扯坏了,没太敢用力,卖服装的,知道这个材质不便宜。 第105章 “没事儿,别管妈,你忙工作去,注意身体就成!晚上还回来吃饭不?妈给你做烙饼。”周家芬挺舍不得阮阮,一直盯着她的虎口,眨着眼睛,也没抬头。 她终究还是没直接说出给阮栋梁买房的话,而是跟阮阮说,自己注意身体。 阮阮摸了摸她的肩头,说尽量赶回来,如果太晚就别等她。然后又嘱咐了一遍别动她房间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借的,弄坏了要赔钱,她妈妈连声应是,让她放心,站在门口看她穿高跟鞋。 “打脚贴个创可贴昂。”她习惯性嘱咐这一句。 阮阮下楼,坐到商务车里,望着窗外的竖城。这是个影视城,却也有在踏实生活的家庭,现在是小孩上学的时间,有家长牵着小书包们走在初春的树下。 以前没有弟弟的时候,她妈妈也接送她,像个小宝贝一样捉着手,她偶尔会蹦一下,蹦得远一些,周家芬就笑,说妈妈胳膊拽断了。 短暂失明的那段时间,晚上特别害怕,周家芬披着衣服来看她,然后就不走了,她攥着妈妈的食指,妈妈给她说故事,说得嗓子哑了,她想用力清嗓,又怕吵走阮阮的睡意,于是胸腔低低地震动。 阮栋梁其实讲了句实话,如果没有周家芬,阮阮可能已经死了。 阮阮眨了眨眼,她也得到过一些零碎的真心,只不过太稀薄,不用费力便捞出来了。 杂志的采访和内页拍摄是一起的,时间压缩得挺紧,直到八九点才收工,阮阮东西都没怎么吃,喝了两口水便往家里赶,妈妈可能在等她吃烙饼。 回到家,她靠着玄关换鞋,周家芬果然没休息,穿着围裙给她递拖鞋,阮阮疲惫地笑了笑,要循着香味去餐厅,下一秒却顿住,觉得有些不对。 “小黑,小黑。”她侧头,轻轻唤了几声。 平时几只小猫都很懒,小黑团子是最活泼的,每次都会跑来迎接她,亲昵蹭蹭小腿。而今天,小橘和小白都慢吞吞地从卧室走出来了,小黑却不见踪影。 心脏咚咚地敲着预感,阮阮快步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找。 平时喜欢晒太阳的地板,窝着的椅子和沙发,应激时爱躲的床底下、柜子里,都没有。 “小黑呢?”阮阮的声音有点抖,眉头死死拧起来。 “不,不到啊……”周家芬也很无措,手在围裙上擦。 阮栋梁跟过来,在客厅四处望。 阮阮回身在桌子上掏了一管小黑最喜欢的营养膏,从前用在施然的房车上的那个,小橘一家都特别喜欢,平时只要一拧开管子,几只小煤气罐儿便冲过来了。 阮阮打开,跑来了一只、两只、三只…… 她盯着空荡荡的过道,凝神听着动静,没有,没有第四只了。 三只小猫争先恐后地舔着营养膏,阮阮的心一寸寸凉下去。 她不死心地再翻了一遍家里,连洗衣机的滚筒和抽屉都拉开找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你们今天开门了吗?”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周家芬有点被吓到:“昂,开门倒垃圾。” 阮阮没再多说,转头打开门,飞快地往外跑。 楼梯间,没有。邻居的门前,没有。阮阮回家换了双球鞋,坐电梯到顶层,打开手机电筒从爬梯一层层往下扫。 黑漆漆的楼道里回荡着她孱弱的颤音,她的眼睛在黑暗环境中略略发酸,努力睁大了,在每层楼的安全门后面以及垃圾桶的地方仔细翻找。 三楼,二楼,一楼。希望越来越渺茫,她忍着紧绷的情绪将门厅巡逻一遍,随后推开门,到春寒料峭的小区花园里。 夜晚的花园没几个人,艺人几乎是不遛弯的,只遇到一两个遛狗的邻居,好奇地看着这个妆容完好,红着眼睛的漂亮姑娘。 她在每一个草丛面前弯腰,蹲下来,又站起身,站起身,又蹲下来。 “小黑,小黑。”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担心崩溃出声,吓到本就胆子不太大的小猫。 腿肚子已经在发颤了,跑得冷气直往胃里抽,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她饿得想吐,又咽血一般咽回去,一边跑一边喊,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很执拗,没办法仔细思考小黑可能去哪里,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这种执拗仿佛在跟老天较劲,还给她,一定要还给她。 她这辈子都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幸运就是从小黑开始的。 小橘怀孕了,她收养了小橘,和施然有了交集,施然第一次允许她靠近,就是说——再放一只小猫。 发生关系之后,她想一又想再,于是请施然来看小猫,施然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问小黑的爸爸是不是黑猫警长。 后来她说,想收养这几只,要给它们起名字,人要安定下来才敢给宠物一个家,那时她用小猫埋下隐约的希冀,奢望与施然也能够长久。 她以为要实现了,前几天,施然还说,等她回来了,要训练小黑做巡回小猫。 因为小黑是最聪明,最机灵,最活泼,也最粘人的一个。 她要怎么跟施然说呢,小黑不见了。 阮阮比任何时候都要害怕,家人才来了两天,就将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好像在她的生命里打了个洞,一把便拖着她的脚腕往下拉。她又像对着一汪原本风平浪静的水池,有人轻飘飘地抽走塞子,水流汩汩钻进漩涡里,里面的金鱼氧气不够了,挣扎着望向她。 第106章 她对自己说,堵住它,堵住它,不要缺氧,不要流进下水道里。 可是,她真的能搞定吗? ——施然,我真的能搞定吗? 阮阮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掩住脸,痛哭出声。 累极了,累到崩溃,累到眼泪都控制不住。她很自责,为什么没有坚持将小猫锁在卧室里,她也很害怕,怕小黑冷着饿着,怕小黑出事。或者说,那也不仅仅是小黑,是颠沛流离的,好不容易被人收留的,她的心脏。 她怕它又受冷受饿,她怕它死了。 阮阮用手背擦了擦眼窝,咬着濡湿的气息,顶着模糊的视线给专业的找猫团队打电话。太阳穴嗡嗡作响,她哽咽着说了地址,等对方上门,然后便坐在椅子上掉眼泪。 肩膀软趴趴地耷拉着,她身心俱疲。 十一点,找猫团队的来了,阮阮也冷静了许多,在楼道和来人会合。讲了具体情况之后,便跟着团队的人继续查找,用仪器找猫毛,分析脚印。好在小黑的黑毛很显眼,在往下几层的门边找到了。 团队的人说,应该是进了别人家里,于是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正在熬夜的小姑娘,听说找猫,“嗷”地一声叫起来:“在我家呢,在我家呢!” 阮阮因为是公众人物的原因,没有露面,贴在楼道不太干净的墙面上,手指稍稍发颤。 眼圈又红了,她咬唇咽下酸涩的气息。 团队的人将小黑带到楼道来抱给她,阮阮用右脸贴着它毛茸茸的头顶,眼泪一颗一颗地往细软的毛发里落。 当晚,她没有再呆在家里,在周家芬惶恐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将各个房间门反锁了,然后带着几只小猫回了吴玫的住所。 吴玫在赶大夜,可即便没有人,屋子里也还是熟悉的摆设和潮湿感,她的房间也没动,令阮阮觉得很安全。她平静下来,陪几只小猫玩了一会儿后,望着餐厅旁边,被冷落已久的神龛发呆。 “是你显灵过了吗?”她恍惚地,低声地自言自语。 神龛里的佛像慈眉善目,笑纳众生。 “再保佑我一下吧。”别失去,别失去。 她失魂落魄地在心里说。 第74章 北城的春天比顶流艺人还金贵,像是活在传说里。冬天与夏天对话两句,中间的气口便是忽冷忽热的春天。 施然兴致缺缺地回到北城的家,在前庭的一套顶层复式。宽敞的空中花园被打理得很精致,她靠在阳台门边等小林简单地收拾了下花园,确认监控开着,然后便坐到蔓藤畔的吊椅中,处理一天的工作。 《非欲》这边的进展并不好,赵安生是新锐导演,心气很高,总觉得删减会破坏影片的艺术性,迟迟不肯低头。施然跟她吃了两次饭,聊到松口,再剪一版上去之后,在技术审查环节又被压下来了。 原因是有传言,赵安生在初剪不过时撂了话,说大不了不拿龙标了,直接往国外影展送。 这话落进上面的耳朵里,当然很扣分。 赵安生一直颇受国际影展推崇,原本就被盯得严,施然给赵安生打电话,赵安生很无语:“是我说的?” “我发癫啊我在送审时说这话?” 《非欲》不仅是全组人的心血,也将是她和施然艺术生涯的高光之作,她们都寄予厚望,恨不得当鸵鸟,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怎么可能自己倒油。 施然听明白了,有人让别人以为赵安生说了。再则初剪的时候赵安生表现得非常不配合,令这个传言看起来像极了真相。 “我们组里有内鬼,”赵安生几周没睡好了,流着眼泪打哈欠,“把我吐槽春晚小品审得难看都透上去了,操。” 她态度诚恳地找人解释,人家反手就说了这件事,吓得她没敢多说。 施然静静地听,冷淡道:“我想办法。” 赵安生用挖耳勺的顶部挠鼻子:“啥办法?” “月底有个慈善晚宴,”施然把头发挽到耳后,晃了晃吊椅,“我去聊一聊。” 有跟审核那边打过比较多交道的资方会参加,她问问情况。 挂完电话,她又点开微信,小面包没发来消息。施然轻掖嘴角,一边思考月底的慈善晚宴,一边懒怠怠地搜索阮阮,看有没有最近的路透。 有,还很多。 施然将小腿放下来,支到地面上,晃悠的吊椅停住。 阮阮上了文娱榜热搜,虽然是低位,讨论度却不小。狗仔偷拍了一个视频,截出几张图,说阮阮深夜在小区里痛哭,疑似因为网暴心理崩溃。 阮阮梨花带雨地坐在花园木椅上,由于妆容精致,穿搭成套,看起来像朦胧的艺术片。 施然蹙起眉头,打开评论区,舆论的走向她能猜到。 “???网暴?谁网暴她了?” “不就是说她读错字了吗?嘲了两句希柯区克姐,至于吗?也还好吧……” “戏真多……” “也没作品,正着反着上热搜。捂脸.jpg” “她那些cp粉也很疯,到处ky到处撕。” “妆造都做好了,家里也不待,非要跑到外面哭,美美被偷拍,仿佛在我的智商上蹦迪。” “我只会心疼姐姐~滑稽.jpg” “好会卖惨。” …… 层出不穷的文字,好像长出了会咬人的利齿,啃噬几张照片,咀嚼一段视频,吞咽屏幕里光鲜亮丽的无助与脆弱。 第107章 出道这么多年,施然很少在公众面前展露喜好,更少展露出脆弱。因为在风声鹤唳的娱乐圈,真心往往是一个人的墓志铭。 她紧紧抿住嘴角,低下头给阮阮打电话。 没接。 施然眼神稍暗,又给安露打电话。上次她说让阮阮自己决定工作相关问题之后,安露便没有再打扰过她。 这回安露接得很快,那头有往休息区走的气息抖动声。 “你想问哭那事儿是吧?”安露单刀直入,“我问了,那天她刚拍完杂志,说是猫跑丢了,找的时候没忍住哭了,后来找到了。” 施然回忆,那天阮阮说拍了一天杂志特别累,等不到她收工了,嘱咐她早点睡。 “嗯,你们的方案呢?” “如果微博解释说找猫,可能讨论还会持续,我觉得问题不大,说两句,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安露不建议陷入自证陷阱,已经跟媒体打过招呼,往下压了。 “目前,我们在全力处理另一件事。”安露又说。 施然沉默,等待后文。 “那天的杂志方看到热搜,妆造被拍了,算我们提前曝光,而且又是和负面联系上,对即将出刊的杂志不好。不过好在关系还行,没对我们追责,只是要去重拍。” 她很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打得人措手不及,顾不上安抚阮阮的情绪。幸好阮阮很稳得住,没怎么被网络影响,听说要重拍,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还同意了留下来跟杂志总监吃个饭,赔礼道歉。 施然伸手扶了扶颈边,缓慢地将呼吸纳出来。 如果是她自己,这些实在不算什么,而阮阮很敏感,从一开始就是,表面怯生生不言不语,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她有些担心,于是问安露:“那她现在是在?” “后期通配的棚里。” 施然颔首,明知对方看不到,她也不想再应一声,只是润了润嘴唇,声音清冽:“她自己没有告诉我,你就也当我不知道,排一下她之后的工作,把月底留给我。” 安露没问原由,说了ok便结束通话。 施然坐在吊椅上,小臂垂下来,松散地捧着手机。 满脑子都是阮阮。 一旁的花圃里有颤巍巍的枝桠,开得很瘦弱,从蔓藤中探头,像站在人群里的小猫警官。 单薄的,富有生命力的,笑吟吟的,与人为善的,不起眼,可一旦留下印象便很难移除的。 等到日落西山,阮阮给施然回来电话。 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有点累,带着一两分撒娇:“喂?” “收工了?”施然微微一笑。 “嗯。”这一声略哑,阮阮清了清嗓子。 “去吃饭?” “dei~” 施然气息微动,又问:“你妈妈和弟弟还在吗?” “没有,”阮阮懒懒地躺倒在后座,“小齐陪他们去江城了。” 临走时妈妈给她发来微信,说对不起差点弄丢小黑,家里什么都没动,放心。 阮阮回复她不用太操心,让她有复查结果了告诉自己。 “那刚好,”施然想让她换个环境,散散心,“月底北城这边有慈善晚宴,你陪我去,好吗?” 她很少说“好吗”,可说起来仿佛带着雪雾,是在冰天雪地里撞到了暖气,才会产生的白雾。阮阮心跳漏一拍,脸不自觉地蹭了蹭,小声答:“好。你告诉我具体时间,我问问安露有没有工作。” “嗯,你问问。”施然的语气很温柔,像从唇舌间勾出来的。 她如同之前一样,暗地里为阮阮做了安排,可又与之前不同。她没有直截了当地通知,而是让阮阮去问,去选择。当阮阮得知月底“恰好”有空时,也许会有一点小惊喜。 被诸多利益捆绑的她们,许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连自己和喜欢的人可能有坏情绪产生,都没有时间任性,在想要见面之前,仍然必须完成好工作。 可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重逢,都更值得期待。 第75章 阮阮来北城那天是21号,中雨。 施然家里空中花园的监控关闭,雨滴在枝叶和地面上砸出细小的水星子,连水都雀跃。施然听了一会儿雨,又翻了几本品牌方寄来的样品杂志,下午五点左右,等来门铃声。 屋子是电梯入户,小林会从门厅帮忙按密码和刷电梯卡,所以其实施然本来可以开门等,但她忽然有一个小小的仪式感。她想面对着见阮阮,而不是她悄然出现在身后。 门从内打开,咖色束腰风衣和高跟鞋的阮阮,看见面前穿着米白色薄毛衣以及棕色休闲裤的施然。她戴着装饰性的眼镜,发尾刚修过,很齐的样子,袖子撸上去,开了门之后瞄一眼阮阮,右手又捋了捋左边胳膊上堆着的袖口,低眉看她换鞋。 俩人都没说话,俩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 每天通话不觉得,但刚见面的瞬间,生疏感突如其来。 很久没见了,加上她们都很谨慎,在极其注重隐私的情况下,视频里从未说过什么露骨的话,多半聊聊每天的行程,连想念好似都未吐露过。阮阮最难熬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在晚安后面,加上“施然”两个字。 更别说隔着视频亲亲抱抱之类的。 因此亲昵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头,阮阮弯腰换鞋,感受着身边有一点点香风,施然关上门,阮阮的耳朵红了。 第108章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过来之前剪了头发,不知道施然觉得好不好看。 悉悉索索地换好鞋,她鼓起勇气抬头,想好好看看施然,却见施然退后了几步,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什么意思呢?不让她靠近?阮阮停在门边,手指稍稍曲起来,指腹不用力地捻着。 施然嘴角稍稍一动,清淡地说:“以前拍剧很久没见,会跳上来,抱住。” 她这话节奏不太对,前面紧后面松,不是平时念台词的水准,听起来就很不自在。 阮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与施然之间的地砖,原来她退后,是给阮阮留了一段起跳的距离。 “我,”阮阮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小声说,“我跳不上去。” 俩人静静望着彼此,眨了眨眼,而后同时笑了,一个低头,一个别开脸。 阮阮两手的掌根轻轻碰着,施然吸了吸鼻子,又往上捋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阮阮。”她听见施然叫她,站在客厅落过来的光线里,好像是第一次,很轻,很冷,很利落地将嘴唇一碰。 阮阮心头摇曳的烛火狠狠一跳,抬眸:“嗯?” 施然将手背到身后,略偏了偏头,又提手,食指朝下,在眼前轻轻绕了个圈。 阮阮呼吸起伏,懂了,面试时观察演员形体的常用手势。她慢悠悠地转一圈,用面试时正前、正后、左侧、右侧的方向,让施然好好地看看她。 瘦了,头发长了一点点,眉形修得锐利了一点点。 然后她捏着自己的臂弯,凝视施然。 施然心领神会,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眨眨眼,也大大方方地展示一圈。 她也瘦了,头发短了,覆雪似的脸上,眼镜的框架仿佛都被冻过。 她们将自己在对方的目光里完璧归赵。 阮阮的眼圈忽然就红了,上前抱住施然,施然揽着她,心跳沉下来,手按了按她温顺的后脑勺。 离别终究还是生出了委屈,那些压抑的,被迫装聋作哑的想念与孤独,日积月累地坠在心脏里,如果没有一个实在的拥抱挤压出来,她们就快要病了。 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问了怀里的人,饿不饿,阮阮摇头,施然退开身体,捞她的手指,摸到食指,勾住,勾着她转身。 她们一前一后,像二十出头的情窦初开那样捉着手腕走过雨幕。在卧室窗帘闭合的沙沙声中,阮阮自觉地脱了衣服,然后坐到床上给洗完手的施然戴指套。她们做这些动作并不匆忙,像堆乐高一样按部就班,不紧不慢。阮阮的腮边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在她将指套推进施然指根的时候。 “再戴一个。”施然动了动无名指,目不转睛地望着阮阮的眼下小痣。 阮阮又拆一个,锡纸被撕扯的时候,她的眼神也分叉了。 她们总是这样,先用视线品尝对方,反应的每个阶段都能取悦彼此,不仅仅是肌肤相接。 这次施然很慢也很温柔,她渴了很久,却也尊重来之不易的甘醇,要等这杯酒被醒到最好的时间,鼻端芬香馥郁,猩红的液体在高脚杯上挂壁,像目光的残影。 胸腔被酒意胀满,屋内的人同被淋湿的花园一样,大汗淋漓。 施然熟知花园里泥土的形状,像在松土,湿润的植被最能滋养生物,她一面亲吻,一面与被滋养的生灵会面,与阮阮从里至外地重逢。 亲密感又回来了,也就是这样,才能证明两人足以完全敞开,无话不谈。 从天亮到天黑,她们筋疲力尽。 施然如往常一样触碰阮阮的腿弯,感受阮阮轻抚她的动作,将阮阮再好生看一遍,之后,她提了不一样的需求:“安抚我。” “你怎么了?”阮阮软绵绵地躺着,将施然的左腮捧在手心。 “我女朋友半夜在楼下哭得很伤心,她没有告诉我,”施然咽了咽喉头,注视着阮阮,“我是在热搜上看到的。” 先取悦过阮阮后,她才开始对她问责。 她索取的口吻清冷而疏离,像在交待工作。可阮阮知道,她很难过。 在网络上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失魂落魄,深夜痛哭,自己却一无所知,甚至不能隔着电话询问,担心不明前因,处理不好。施然一定也不好受。 阮阮的心脏瞬间就塌了,做过之后,身体和情感都极度敏感,令她很容易便鼻腔酸涩,漫起轻微的濡湿。 她努力隐忍,用示弱的语气轻声问:“我不是你老婆吗?”和之前差不多的话,却讲得截然不同。 “你是吗?”施然眉尖无力地动了动。 “我是。”阮阮抱紧她。 施然抿住她的耳廓,呼吸颤了颤。 阮阮在她耳边回吻,低声道:“好想你。” “嗯。”施然阖着眼帘,一寸一寸地亲她,她被安抚了,不计较了。 第76章 九十点,她们说了会儿话。阮阮跟施然说小黑差点走丢的事,说是妈妈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跑出去了,又说那天她太累,回来还要找猫,一下子没绷住。她总是很不好意思让团队加班,安露说,本来狗仔是想去蹲一对被爆料同居了的艺人。 “哪对?”施然好奇。 阮阮“扑哧”一声笑了,在黑暗里摸她的脸:“你这么八卦呀?” “正兴旗下的一对情侣档,一直就住在那里,听说最近女方怀孕了,有时会到花园散步。” 第109章 阮阮成了那个被误伤的,或许又被利益相关者放大了。 见到施然,她的心情豁然开朗,两根手指将她撑得很满,也填补了狭窄难行的心路。她不断地放松自己,扔进北城的雨天里。 下午睡了会儿,到再晚一些就睡不着,所幸雨已经停了,露台里的空气很新鲜。施然牵着阮阮的手往楼上去,110平米的主卧,两面都是横着的大落地窗,被外间270度的露台长廊包围,感应到人走上去,露台上亮起昏黄的夜灯。 阮阮穿着长裙,吊带细而松,披着披肩散着头发,被施然拉到屋外。 露台的一边是花园,另一边只有平地和几个高脚椅,和挂在栏杆上的小桌台,仿佛一个观景层,灯光水蒙蒙的,坠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如同没化干净的老冰棍儿,施然拎了两根没被淋湿的椅子,坐到玻璃围栏旁,开了瓶香槟,与阮阮一同看夜景。 这套房子在北城的东北面,能掠过一整片标志性建筑的华灯。 不远处还有夜航的轨迹,隐约而缓慢,像一道人工的流星。 “有钱真好。”阮阮吹着最顶层的风,眯了眯眼睛。 有钱人的烦恼也许不会少,可她们见世界的方式要多得多,很容易能感觉到自己的重要,也很容易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阮阮也想成为有钱人,给自己的人生的世面扩容,就不会囿于那些拥挤的过去。能将所有鸡飞狗跳,都浓缩到短短两天的过去。 她与施然在北城惬意地生活了几天。 不知是不是施然刻意排了工作,总之她也刚好得闲,与阮阮休息在一起。阮阮一如既往地勤快,每天做好饭叫施然来吃,一开始阮阮叫“施然”,后来叫“宝宝”。 表面冷淡的施然对这类称呼很开心,阮阮发现了。 她们一起看电影,阮阮抱着她说“宝宝你冷吗,要不要拿个毛毯”,施然会将小腿贴近她的皮肤,拥着她说:“嗯,不要。” 这时候她的语气也会乖一些,像是无意识的。 到来的第一个周末,杂志方的慈善晚宴如期而至。 施然安排阮阮参加这个晚宴也算有一些原因,她险些得罪的杂志是这个晚宴主办杂志em的旗下二线,虽然对方没说什么,可多走动,对阮阮之后的发展有好处。em fashion的掌舵人有两位,台前是gracia lau,幕后是perla miller。 这场晚宴是半公开的,设置了红毯环节,但许多艺人和名流都不愿意走。内场相对封闭,十几张黑色桌面的大圆桌在华丽空旷的宴会厅排开,鲜花簇拥着错落有致的餐具酒局,顶空的水晶灯是明月,桌面的酒杯是被反射的星星点点的星辰——那是在嘉宾们还没有入席的时候。 等盛装出席的名流依次落座,她们变成了星辰,顾盼生辉,香气袭人。 施然和阮阮共同出席,施然这天穿得很个性,黑色的短裤将长腿露了个十足,右腿上搭了秀场配的腿环,垂下的金链零当作响,上身相对保守,长袖的衬衣,稍稍带点系带元素。 而阮阮则是常规款的绿纱裙,绿得很正,衬得她肤白如玉,眼含山水。 即便是一起拿了邀请函,俩人也没有在一桌,施然坐中间的主桌,阮阮坐在第二排左侧稍微边缘的位置。台上有嘉宾表演节目,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阮阮安静地欣赏,认真品尝食物,偶尔与左右的艺人朋友交谈两句。 再次出现在这种场合,她游刃有余许多,竟然已经想不太起第一次出席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大约一个小时后,晚宴进入正题。主持人上场,介绍慈善拍卖活动正式开始。本场活动将会拍卖一些嘉宾带来的藏品,以及部分有意义的物件,以此来给需要帮助的人群定向筹款。 灯光转暗,台上只剩几簇瞩目的追光,开场是一件仿宋制汝窑,虽然是仿品,但仿于晚清,十分具有收藏价值,宴会内部没有拍卖牌,嘉宾举手加价,阮阮眼看着嘉宾们相谈甚欢地伸手,将首件展品拍出了过千万的价格。 这是她参加过最贵的一场宴会,有钱币的屑子仿佛在粉尘里飘。 偏偏所有人都很松弛,拍完之后轻飘飘地打个招呼,好像是摘了一颗心仪的白菜,笑得眼花炸出来,然后再理理衣服上台与展品拍照。 心里像有只蚕在啃咬桑叶,阮阮能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侧脸看向正中,看施然参不参与,可她的位置空着,施然不见了。 宴会厅旁边的包厢处,隔绝了外部你追我赶的紧张氛围,时间在这里慢下来。施然坐在包厢一侧的桌旁,拿着上面没收拾好的几张麻将,跟任姐说话。 任姐是从隔壁的麻将桌上被拉过来的,北城圈大导的夫人,以前是他助理,现在是与他通力合作的制片人,不仅与审核上头的打了多年交道,还有亲戚关系,风声她听得最准。 “你那个事儿啊,姐知道。”她打麻将坐累了,半趴在桌面上,伸手捻葡萄吃。 “嗐,刺儿头导演,是吧?摊上事儿了。”她很亲切地笑了笑,葡萄在口腔里顶着嚼。 施然抿嘴,淡淡地笑。 任姐凑近,看着施然的脸,啧地嗔她一眼,又低头把葡萄籽儿吐了:“我说你上姐这儿来,我们这儿好几个本子呢,都大女主,特好,回头跟唐导聊聊呗,啊。” 她拎着眉毛,看施然的领口,伸手替她整了整,一副长辈的模样。她也习惯称自己丈夫为唐导,在外总是钉是钉铆是铆。 第110章 施然拿着麻将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儿,语气很软:“有好本子我肯定接,也一直想跟唐导合作,只是时间碰不上,我再回去跟她们对一下。” “好孩子,”任姐真诚地点了点头,“你那个审核,跟小赵说,抓点儿紧吧,且有风声呢。” 什么意思?施然以眼神询问她。 “我也就是听说,你们里面有个配角叫,叫……嘶,名字特怪。” “褚俱?” “哎对对对对,要查。”任姐小声说,竖起食指,顶了顶,递个眼神。 随后她直起身子,清清嗓,将葡萄皮扔掉:“能上赶紧上吧,想办法,啊。” 施然挽了挽耳发,起身帮她开门。 第77章 会场内,拍卖快要进入尾声。灯光亮了一些,或许也是因为被陆续上台的群星照过,这件拍品呈上来时,全场有一瞬间的安静,因为看不太清,也都没料到。直到大屏幕上出现拍品的特写,才有隐约的骚动。 能登台的东西,来头都不会小,因此他们不轻易哄笑,所谓骚动也只是衣物的摩擦声。 阮阮在这样的静默中抬头看去,是皮革装着的一副防蓝光眼镜,复古款,虽然看得出做工精良,可半新不旧的,不是什么老物件,也想不到值钱在哪里。 “这件展品是来自刚刚归国的著名设计师文劳拉,文小姐是首次参加我们慈善晚宴,这次她捐出的拍品非常有纪念意义,是她妈妈为她定制的第一幅眼镜,文小姐割爱相赠,是想筹款捐助贫困地区被遗弃的儿童,希望他们也能感受到来自社会的爱。” 主持人娓娓道来。 台下反应不热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任这个“故事”的人不多。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就是被主办方拉来,随手捐了个东西,虽然对她自己来说或许意义重大,可到底不值钱。 或许只有一个人听进去了,那就是坐在圆桌边缘的阮阮。 被遗弃的孩童,妈妈定制的眼镜…… 她眨了眨眼睛,它现在眼波流转,谁也看不出曾经瞎过。眼底下是黑漆漆的桌布,前面是黑漆漆的西装,台上有黑漆漆的角落,可它们构成了最光鲜亮丽的金字塔。在场没有一个人,如她一般曾经搬着凳子坐在巷口,在黑暗中笑吟吟地说:“我妈说,就快要好了。” 同桌的小姑娘放学后吸溜着鼻涕蹲在旁边,跟她说,今天老师教了这个那个,体育课还去跳绳了。 “花儿红,鸟儿叫,我们一起把绳跳……”同桌拍着手给她背老师教的口诀。 阮阮一边听一边拍巴掌,小脚一翘一翘的。 而她之所以让奶奶牵着坐在巷口,是因为妈妈回来时能第一时间看见她,那时她隔着很远都能闻到妈妈身上的塑料袋的味道,还有菜市场陈年的生肉味。周家芬牵着她往家里走,她就知道一天又快要过完了。 “起拍价,2000元,每次加价不低于1000元,开始竞拍。”主持人扬手。 “五千。”“八千。”“一万。” 即便是价格比较低的展品,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嘉宾们通常会抬一手,以示礼貌。 阮阮想起妈妈来的时候,她眼睛也不好了,花得厉害,看东西要捧远了看,自己说给她买一副老花镜,她都不舍得,说要把钱存下来。 如果她当时有一点是为阮阮之后打算就好了,可她不是,她惦记着阮阮的钱,想给阮栋梁买房子。 “一万二。”“一万三。” 阮阮不是没有想过,假如自己功成名就,力所能及地回馈曾经收留和抚养自己的家人,可她认可的家人不是阮栋梁那样的,面目可憎肆无忌惮地在朋友面前贬低她,嘲笑她,扯下她学历的遮羞布,绝口不提她没办法好好念书的原因。 “五万。” 有人转头去看第三排举手的嘉宾。他看起来是个富二代,从小就养尊处优,他或许无法想象在场诸位还会有买不起新房的家人。 也就是一年前,周家芬要做手术,那时连治病的钱都像是天捅了个窟窿,阮阮听说后,很着急地从片场跑到外面给她打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不怕,我有钱,我能赚,我们请最好的专家,没事的。” 那时她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冬日里冻得发抖。挂完电话回去拍戏,还不敢忘词,紧赶慢赶地拍完了,在回去的车上就查银行卡余额。 可怜的数字晃得她发晕,她那时,也好想好想有钱啊。 “十万。” 十万,是妈妈动手术的价钱,十万,不及阮阮现在一身礼服的价钱。现在她有钱了,片酬和代言综艺的钱加起来令卡面余额很好看,可她也从未放纵过,因为不敢。她在付不起房租的时候,在没有出头的时候,家里人来的电话,远没有现在勤。 假如她没有钱,没有积蓄,没有可以贪图的地方,那么连表面的关爱都少得可怜。 “十五万。” 十五万在老家,能买一间卧室,比阮阮最初漂泊的时候,要大得多,或许还是精装的。阮栋梁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然后体体面面地谈恋爱、结婚。阮阮有可能给他这样的生活,可她忽然就很不甘心。 凭什么呢?他一出生,因为血缘,因为性别,就得到了所有的偏爱与优待。他可以不学无术,也被送去正经的大学,他能让妈妈拉下脸来帮他讨房子,而他连要电脑都不敢开口。 第111章 他也有主动的时候,就是吸着血还要狠狠吐上一口唾沫。 懦弱、自私、阴暗、懒惰……可他的生活从不费力。 真不公平。 “二十万。”阮阮举手,轻轻地,优雅地开口。 找小黑的那个晚上,不会比失明的那段时间还要黑,可她哭成了泪人。她的妈妈和弟弟,没有陪她找,也没有好好关心过她的情绪,他们的爱就是这么流于表面,比按规则拍卖的会场还要形式化。 “二十五万。”侧面第二排有穿着鹅黄色小礼服裙的嘉宾也跟着举手了。 阮阮探身看她,风轻云淡,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个数字。她真羡慕这样的人生,敢于挥霍,也有本钱挥霍。 她的钱不想给阮栋梁买房,也不想被省下来放到别人碗里,她宁愿拍下一副眼镜,亲手给童年的自己戴上。 “三十万。”阮阮咽了咽喉头,心跳得激昂又酸涩。 有人侧目,在窃窃私语,可能是因为阮阮一直很低调,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要“出风头”。 此刻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展品的价值,场上的形势也成谜。 “三十五万。”鹅黄色礼服裙举手,身边的朋友揽了揽她,她笑着叉了一块甜点。 阮阮呼吸起伏,舔了舔下唇的内壁,认真举手:“五十万。” 五十万,也许是她可以赞助给阮栋梁买房的钱,也许是她可以回报给养父养母的钱,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可以是自己随意处置的钱。 这个慈善晚宴,是不是真的可以流向贫困地区,她不知道,可她想站在台上,把这笔钱捐出去。她也是被遗弃过的小朋友,或者说,正在被遗弃着,她此刻的光鲜像是空中阁楼,仍有无数的利爪想将她拉下去。 “五十万一次。” 想让她买房却嘲笑她的家人。 “五十万两次。” 将她痛哭的照片断章取义移花接木的利益相关者。 “五十万三次。” 蛰伏的、暗流涌动的未来与过去。 “五十万,成交。”主持人落槌,阮阮心有余颤地望着台上,她用天价拍了一副半新不旧的眼镜,是她人生中最短暂也是最猛烈的挥霍与补偿。 她被请上台,与拍品合影,下台时余光瞟见施然重新返回会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阮阮抿了抿唇,拎着裙摆走向寂静无声的坐席。 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有多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真的拥有此时此刻,施然与《神龛》,还有风风光光的前路,像那天她被抱住的小黑。 要落槌,要成交。 不能失去,不能再回去了。 七小皇叔 “花儿红,鸟儿叫,我们一起把绳跳”出自民间的跳绳口诀童谣。 第78章 流程交给经纪团队处理,阮阮披着披肩和施然一起坐车回住所。名利场的每一次social都像有无形的鸡血,将每一寸血脉的激情都调动起来,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冷或者饿,直到上了车,才发现皮囊像个放了气的气球,精神一下子垮下来,松松地搭在一旁。 施然坐在商务车的第二排右侧,问阮阮:“你拍了那个眼镜?” “dei~”阮阮用略沙哑的嗓子说,望着窗外,有些恍惚。 车辆无声行进,轻轻地打了个颤。 “怎么了?”阮阮见施然若有所思。 施然扶了扶酸痛的脖颈,低头捞自己腿环上的装饰,撩两把,才清淡地抬头,问阮阮:“拍下它的时候,开心吗?” 阮阮点头,黑亮的双眼在路灯的光影中熠熠生辉。 施然的头靠在玻璃车窗上,眨了两下眼,认真地凝视阮阮。最后她笑了,说:“把它记久一点。” 这句话是气声,说得虚无缥缈,笑得也虚无缥缈。 阮阮觉得,施然真的不一样了,她这句话的情绪微妙得像一个退让,可阮阮不知道为什么。 施然安静地望着她,感受自己内心情绪的挣扎,它不再混乱,也不再需要模仿,头一次如此复杂,也如此真切地让她清楚,这份从未观察到,也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属于她自己。 很私密,从她身体内部生发的。只要她不说,别人就无从得知。 “好。”阮阮点头,她听施然的,会把这份开心记久一点。 回到家,力气又恢复了一些,阮阮先换了家居服,看见施然坐在床边摘腿环。她将皮质的黑环摘下来,似放生了被圈禁的肌肤,上面有一圈隐约的红色,很淡,如果不是施然太白,估计都看不出来。 泛红的肌肤上还有稀薄的汗珠,昭示着施然曾带着腿环行走坐卧。 阮阮忍不住,跪坐在地板上,手沿着她的脚腕往上,轻捏了捏小腿的曲线,然后侧头轻吻腿环留下的红痕。 施然轻轻抽了一口气。 之后她们在床上继续,阮阮的吻辗转到别的地方,那里也微红,也被禁锢,也有喑哑的湿润。 那不是汗,可也殊途同归,值得被吻掉。 施然望着天花板,没有作声,她在极度失控的时候,喜欢将自己抽离,做最清心寡欲的事情,例如观赏一幅画,例如观察墙的表面是否平整。 最后墙角的线在她虚无的视线里歪了一秒,就是这一秒,全世界错乱的一秒。 然后她们去洗澡,在浴室中,施然开始收复失地。 第112章 阮阮趴在雾蒙蒙的淋浴间玻璃门上,后面的热水雾气很热,施然的亲吻也很热,可偏偏玻璃门上的水珠子是凉过的,令她接触的一瞬间便起了波浪式的小栗子。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被温度抢夺,又在被挤压,她抗拒却享受这份挤压。越是没有生存空间,她越要活下去,狭路与绝境能够将所有的感官都放大,她又冷又热,她又满足又空虚,她又踏实又不安。 她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过。 越来越害怕失去,她知道施然也是,后天她们又将分开,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分开了。 后半夜,俩人躺在床上,施然伸手探她,食指来回临摹阮阮手腕上的脉搏,又游下去,手心摩挲她的掌心,不多时撤退,继续用食指抚摸她的血管,再往掌心前进。 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来回之后,施然叹一口气,准备睡觉。阮阮抱着她,糯糯地说:“不想让你睡着。” 来施然这里小住的几天像进入了幻境,她在里面疗伤,休憩,重振旗鼓,春风得意。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但她很不想出去。 “那想做什么?”施然问。 阮阮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又坐起来,替她将袜子穿上,问施然这样保暖吗? 施然摇头,觉得很被束缚,于是阮阮又脱了,很细致很缓慢地脱掉,最后说:“睡吧。” 像一只小猫无意义的刻板行为,在主人旁边挠一次门,才肯放心入眠。 这个月还没有过完,阮阮便又回到了竖城。竖城进入梅雨季,空气里都能拧出水来,她粘腻腻地回到春风湾,几只小团子又绕着她喵喵叫,好像很高兴她还活着。 吴玫隔两天来通风、喂食和铲猫砂,因此房间还是很干净。阮阮给施然发了个消息,说到家了,随后便去洗澡,出来正好收到辛晨的消息,说第二季要开始剧本围读,准备月中进组。 阮阮一边擦头发一边愉快地回复辛晨,再蹲下准备收拾行李。 刚离手的手机又震起来,一下两下,没有停。阮阮有些疑惑,打开微信,点进工作群,果然同事们说准备语音。 群语音很快拉起,阮阮抿了抿嘴角,加入进去,团队的工作人员见她进来,“哈喽”两声打过招呼,便又转向工作。 安露在群里发了几张截图,阮阮一边听她们开会,一边看。 她在拍卖场一掷千金的事被大v发散了,说她用50万买了一个二手眼镜,而且还不是什么牌子。有人好奇她的家世和背景,加上她空降《神龛》女主,又突然被点星力推,“资源咖”三个字订得牢牢的,而这次在晚宴花巨款的举动仿佛锤了有背景这件事。 并且在大众看来,“锤”得很嚣张。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大事,点星推阮阮的时候,就做好了说有人说闲话的准备。事情的转折点在于网友一张爆料的截图。 说是阮阮老家的人,她家里是在菜市场摆摊的,家庭条件很不好,父母挺大岁数了还在卖货,并且发了她妈妈摆摊的照片。照片上她妈妈穿着显旧的夹克,半蹲半跪地将手杵在地上,整理摊子里被翻乱的t恤。 “对上了,我就说,如果是富二代,怎么可能读野鸡专科啊。” “那她为啥突然那么有钱?礼服啥的是点星借的,买眼镜的钱点星不可能出吧?” “50万买个眼镜……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这些208赚钱这么容易的吗?她也没拍几部剧吧?” “少拉别人下水,整个娱乐圈也找不出第二个花50万拍副眼镜的小花啊。” “讲道理,如果是踏踏实实自己赚的,即便突然有钱,也很难这么铺张。” “不er,她妈还在摆摊啊,这50万不够给她妈盘个店的吗?” “妈耶,这反差……” 窗外明明没有惊雷,阮阮转头眨了眨眼,却好像听到了。 第79章 阮阮将头发扎起来,扎得紧紧的,头皮都被拉扯得生疼。她又看一眼妈妈摆摊的照片,又黑又瘦,头发很油,常年在菜市场的生鲜摊旁边,怎么可能不油。以前妈妈还烫小卷儿,染黄头发,现在已经不了,发尾的干枯却自带了黄色。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饱经风霜的脸,都会不忍心。 阮阮把这张照片放大,又缩小,想起妈妈给她发信息,道歉说没有看好小黑。她点开对话框,看着光标闪啊闪,却始终没有打出一个字。 网上的声量并不算大,因为阮阮没有那么火,可对名人的狩猎不会因为范围大小而减轻攻击性。 不知是超话粉丝、cp粉还是团队起的作用,有人试图为她说话。 “有点偷换概念了吧,她这不是花钱买东西啊,她是捐款吧,这是善举不是吗,这也要说?捂脸.jpg” 不过很快被按下去。 “这类晚宴的捐款有没有作秀成分你心里没点数吗?真做慈善,以前捐款名单怎么没她。” “她妈妈看起来也很需要捐助hhhhh。” “能眼睁睁看着亲妈摆摊的人,大发善心给陌生人捐那么多,你信吗?” “emmmm你这么说更像作秀了耶( ?? w ?? )” 有之前热搜大战时,站姐比较嘴快而得罪过的别家粉丝落井下石,将阮阮在台上风光无限地与拍品合影的照片,以及她妈妈跪着摆摊的照片拼接在一起。 第113章 一个风头正盛,一个灰头土脸,一个在金钱的最顶端,一个在人间的最底层。 乍看一眼,颇有诗句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触目惊心。 时尚博主趁热出的阮阮妆造微博也沦陷,博主标注阮阮的礼服是ar家的当季手工定制系列,虽然不是高级定制,可造价不菲,仅一条裙子便要半个“天价眼镜”。 涉及到家人,团队不好按照流程反黑,更多观望阮阮的态度。并且阮阮隐隐感觉到,当初大杀四方的点星,在处理这件事上颇有些束手束脚。 团队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没有跟她聊太多。 阮阮本能地便想给施然打电话,她觉得自己状态不大好,太阳穴跳得诡异,不跟施然说什么,仅仅是聊聊天也好。 可吸了吸鼻子,又没敢拨出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将施然当作止痛剂。从前施然给了她太多便利和指引,自己享受,却也忐忑,否则不会要求自己的工作自己做主,怕就怕在有这一天,她将施然视为解救自己的稻草。 她也突然想起来,施然的那一句“把开心记得久一点”,她或许早就知道会有后续,如果是之前,她会提点一二,甚至为阮阮布好局,如同在品牌私人宴会上那次,好整以暇地揭开谜底。然而自从她们确定关系,施然便逐渐放弃了在她工作上的主导性,她开始不执着于让阮阮做“对”的事情,她开始学会,接受阮阮做她“开心”的事情。 阮阮从来都知道,舆论是每个公众人物都必然经历的。当初那些人赞美她的时候,没有了解过她,如今诋毁她的时候,也不必了解她。 她想过也看过很多次如洪水一般的舆论攻击,可没料到,滔天风浪来自她的家庭。 来自她不愿意提及,不想谈论的部分。 往事并不令人痛苦,家人也没有做过多么伤害她的事情,甚至还算得上有恩,因此过去并不像脓疮一样要让人撕心裂肺地挖去,它只是像马桶上的那滴液体。 有人或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有的人日复一日地看见,终于有一天,想要把马桶换掉。 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因为一滴液体想要换掉马桶这件事呢?有几个人能理解? 不需要别人理解。 微博出现了好事的乐子人,在她出席品牌活动的营业微博下面评论:“摆摊的是你妈吗?狗头.jpg” 不是,她连她妈妈在哪里都不知道。 “听说你妈在摆摊。【图片】” 她从很小,就没有听说过她妈妈的踪迹了。 “眼镜姐,能不能捐助一下我,我只要一份肯德基星期四狂欢桶。哭泣.jpg” 阮阮坐在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攥在手里发呆,无意识地左边拧一下,右边拧一下,按键从她的指缝里硌过,遥控器的顶端棱角分明。 用力地咽了几下干涩的喉头,又用力地吸了两下鼻子,她拿出新的剧本看。 仍然是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念着字,时不时挠一挠眉心。 “阮阮你能不能别一边看书一边念啊?我卷子都做不进去了。” “对不起呀对不起,我去宿舍外面。” 这个习惯从她很小便养成了。 小时候她一边抱着弟弟哄,一边看书,弟弟在她腿上玩玩具,哪怕不是很吵,也时常咚咚咚的。她便把字句念出来,强迫自己专心,这样偶尔低头捡玩具,她还能复述出自己刚才读到哪一句。 阮阮凝神阅读剧本,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笔来做批注。 上一季的剧本讲到沈白与乔翘发现了剧组一系列的蹊跷事,锁定剧组的神龛有问题,并且在探求的过程中,被神龛所蛊惑,发生了关系。 这一季,这一季…… 这一季将讲述神龛蛊惑人心的原理。 阮阮将笔放下,好像看了一整段,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晚一点,收到施然的来电,她刚刚回到家,好像喝了点酒。 “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拖延。 “什么?” “小黑怎么样?” “吃得很多。”阮阮转头看。 “小白怎么样?” “吃得很多。” “小……” “小橘它们,都吃很多。” 施然那边气息浮动,一下便笑了,最后问:“阮阮怎么样?” “吃得……”阮阮顿了顿,“还行。” 施然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靠在吧台边,低声说:“需要安慰吗?” 阮阮右眼飞快地掉了一滴眼泪,可奇怪的是,心里和身体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连声音都很平静。 她用很稳的嗓音轻轻叫她:“施然。” “嗯?” “你有特别想远离的事情吗?” “有,”施然在电话那头说,“比如今天,我很想让它跳过。” “然后呢?” “然后,我选择了给喜欢的人打电话,我只用记住这十分钟。”她平静而清淡地说。 “它跳不过。”施然的声音凝在夜露里。 “那我……”阮阮抿住嘴角,“我要怎么办?” 施然听着身体的另一边,传来酒柜微弱的电流声,想了想,开口:“今晚你很可能睡不着,把它用来想我。” “因为我这里永远有公平。” “我会公平地想你。” 第114章 施然说。 第80章 阮阮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潜入了施然的身体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仿佛真正成为了命运共同体,施然仍然是一个容器,可这次阮阮睡在了她的躯壳中。 施然安静地包裹她,像一个蝉蛹。 阮阮想起施然说那句话:“如果实话都接受不了,谣言呢?污蔑呢?” 她重新审视这次事件,网友说的基于事实,只不过用推测来填补了不了解的部分。她没选择将钱给妈妈盘店,而是花在了拍卖会上,是事实;她的丰润的脸庞与妈妈的干枯的头发恍如生命的两端,是事实;她没有那么孝顺,没有将养育自己的家人放在第一位,是事实。 选择是她在晚宴上做下的,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计算过得失,那么如今就是承担的时刻。 因为她被人抛弃,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在讨好,要做一个很乖的女儿来换取一点生活中的关爱,要做一个很乖的同事来换取一点工作中的机会,她早起给剧组熬酸梅汤,被迫滞留时,喝过汤的人还是不肯为她折返,她连怨怼的脾气都没有,第二天仍然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 那场拍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只想讨好自己时刻,然而又被审判了,这犹如当头棒喝,告诉她,根本就没有资本做这件事。 她已经站在放大镜下,却还没有作品,没有有效标签,她只有一个容人不断揣测的空间。 想象被装载得太多,因为她自身匮乏,无所支撑。 她其实很贫穷,可网络判定她很富有。无论是金钱还是思想,认为她富有得可以被打劫一场,仍然积蓄颇丰。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拍出天价的阮阮是为了展示乍然富裕的骄矜,隔着网线的人怎么能理解,那是她穷了二十多年,发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求救信号。 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她带着酒意坐在书房,翻新的剧本。 手机就放在旁边,以防阮阮给她打电话,可它安静得很温顺,像那个生机勃勃又分寸感十足的小猫警官一样。她应该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施然身上过,当年她曾被爆出借款协议,说她父母申请破产不还业务款,几十万追了好些年,而她风头无两如日中天。 其实赚钱后,施然陆续将七位数打到爸爸的卡里,希望能尽快偿还债务,可她爸爸又拿去投资,企图东山再起,最后血本无归。直到被po上网打上“施然”的大名追债,施然才得知根本没有还。 她的经纪团队联系对方,将欠款连本带利偿还,事态逐渐平息。对方删微博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不曝光就不还呗”“这么多年干嘛去了”“现在捂嘴倒是快”。 之后的一段时间,在她取得荣誉的时候,或者上真人秀,拍摄到她住所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人,骂她家里欠别人几十万血汗钱不还,自己住几千万的房子。 那时她妈妈不知所踪,与爸爸也几乎没联系,连他后来再婚,也没有通知施然。 有天施然收到他的短信,两个字:谢谢。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手机号应该是她爸的,在前一年祝过她生日快乐。 当年被骂时,施然没有多难过,因为那时她还在屏蔽自己的情绪,她看着那些留言,仿佛在指责一个陌生人。而今天,听着电话那头阮阮活生生的呼吸,施然问她:“需要安慰吗?” 心里出现了后知后觉的刺痛,陈旧得像生长在二十出头的施然身上。 她隔着电话线安慰阮阮,也隔着时间安慰当年的自己。 “它跳不过。” “不要妄图在至亲至疏里找公平,最亲近的人有时会和最陌生的人一起绑架你。” “亲缘关系中的血液,有的是甜的,有人一生都在享用;有的是苦的,有人一生都在被惩罚。” 一个小时前,施然在公司与同事开会,开了瓶红酒,一边聊一边喝。 商务经纪alice说,褚俱大概率是要塌了,税务准备查他,现在上面听到风声压着《非欲》观望,等通报出来,这部电影由于有“法制咖”,铁定是上不了院线了。 目前《非欲》剧组有几个处理方式,第一是赌褚俱没有问题,等查完再审再上;第二是换人重拍。 还有第三条路,任姐暗示的,查完并出通告少说要大半年,趁现在还没约谈,疏通审核的关系拿到龙标,提档上映,无论如何先把票房拿到手。 这等于放弃国际影展,毕竟许多影展的主竞赛单元要求首映。但这可能是经济损失最小的一种方式。 任姐的言下之意,她可以帮忙搞定龙标,条件是置换施然出演唐导的一部贺岁档电影。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alice便旗帜鲜明地反对:“不行。” 唐导早年口碑不错,现在已经陷入圈钱怪圈,好几年的贺岁档大片都被嘲得厉害,所以才寄希望于“顶流”拉起真金白银。施然向来爱惜羽毛,这与她发展调性全然相悖。 何况,她们并不知道任姐要怎么操作,是帮忙推进合法程序,还是使用灰色手段。遵纪守法是底线,她们不可以触碰红线。 事情陷入僵局,alice借口近两年的档期都排满了而婉拒,同时通知赵安生做好换人重拍的准备,施然这边可以免费配合重拍,不过,由于实景拍摄且演员交互的镜头太多,筹措资金上还需要赵安生多动脑筋。 第115章 另一边,阮阮全情投入到《神龛》第二季的拍摄中,比之前还要重视。 她如今身有淤泥,团队无法因为这些非原则性的八卦而提告,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舆论反噬;她也没办法剖白自己在家庭中的心路历程。因此她还是说:“让它过去吧”。 没办法自证,只能用《神龛》来刷新一切,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神龛》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吴玫回来陪她住了几天,帮她煲汤补身子,俩人像回到了出租屋时那样,谈天说地,聊聊各个组的八卦,只不过没有再睡在一张床。 进组之前,阮阮又领了一本彩票,虔诚地刮开,中了300,吴玫恭喜她中奖,问要不要请剧组吃东西。 阮阮若有所思地望着彩票问:“这一本,多少钱?” 吴玫探头看:“600吧。” 阮阮垂下眼帘:“那其实,每次都是亏的,对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所谓主演的中奖,其实都是谎言,没有人真正地中过超过票面价格的大奖,可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恭喜刮出来的300、500,然后笃定这部剧一定会爆。 吴玫语塞,皱着眉头说:“都是这样的啊。” 是啊,都是这样的,只是阮阮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在没有成为主演时,她和吴玫坐在角落仰望,觉得当主角的人通身都是幸运的,她们刮出来的钱自然而然地成为彩头,一块两块也是得到。而现在,阮阮逐渐看到失去的那一部分,三百是亏损,一百也是亏损。 开机那天是5月10日,阮阮照例给周家芬打每月家用。 以前没那么宽裕的时候,房租要一个月一个月地交,因此给家里的钱也是按月打,现在也没变。 她点开转账记录,眼看着钱过去了,打开跟妈妈的聊天框,有时她会说“收到了”,有时她会问两句吃没吃饭,这次直到开夜戏,周家芬才回复,应该是刚收摊。 她说:“收到了哈,吃饭没?” 那边的替身正在帮忙走位试光,阮阮从字里行间看不出妈妈的语气,她猜想,应该是不知道网上的风波,不知道也好。 她打字准备简单回复便去开工,还没敲完一句,对面的消息又过来了,语音输入的,转换成文字总是将标点符号都带得很齐全,有备而来的那种齐全。 周家芬用方言说:“累够呛,俺看房去了,你大伯说有个国企刚开盘,首付就五六十个,三室两厅,挺宽敞。” 阮阮出神地望着这堆文字。原来她看到了,原来她知道了。 她还想像小时候那样,哄骗小姑娘喝几副药就好了,将劫难装饰得太太平平。 可阮阮已经长大了,听得出弦外之音。她的养母没有在意她遭受的谩骂,而是选择了悄悄对她伸出利爪。 现场副导演跑过来让阮阮准备过去。 阮阮来到大灯下,望着被灯光照亮的道具神龛,眼前霎时空白。 她看到了贪婪的欲望,纵横交错,不知道是谁的,是乔翘的,是沈白的,是语气平和的周家芬的,是溺水求生的自己的。 第81章 “神龛装的不是神佛,是人的贪念。” “生活总因为这些贪念,平地生波澜,风高浪也急。” 沈白站在乔翘身后,说出这两句。乔翘转头看她,眼里泪光莹然。 …… “哈喽。”钟意打了个响指,让阮阮回神。 紧张的片场顿时松懈下来,似解开的皮带,阮阮能听到自己脑子里“啪”一声脆响,再仔细听,只是摄影助理轻轻拨动了一个按钮,也只是有人吸了吸鼻子。 响动的可能是他们的目光。 阮阮一瞬间想了很多,当初她想要做演员,是想要被看到,而那时,她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裙子这么脏的,正如同当时每一本彩票,她只能看到中奖的部分。等真正得到了一些东西之后,她才意识到前二十多年的匮乏,她原来穿得并不体面,也没有得到过足够有支撑感的爱,这样的她站到台前,带着一半风光,一半窘迫。 她竟然有一点回避这样的目光,飞快地眨着眼睛,将剧本塞进脑子里。 中午吃饭,阮阮给施然打视频,施然说在去机场的路上,这次飞新都,新剧要开机了。 阮阮嘱咐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也没空聊几句,便要去赶进度。 挂电话之前,施然用手指敲了敲镜头,敲敲有些蔫儿的阮阮,阮阮温软一笑,也用手指敲了敲她。 下午的戏是第二季的开场单元剧,这一场有新加入的角色,钱嫂,也是单元剧的主角。 摄影:“rolling.” 录音:“speed.” 导演:“action.” 《神龛》第二季第一集第一场,拍摄开始。 乔翘抱着入睡的黑色小狗,这是她在剧组附近照顾的流浪狗,经常去喂食物,可最近剧组成员说,有怪事,片场周围的流浪狗好多都被剃了毛,光一块秃一块,有的因为不当剃毛而得了皮肤病,在流浪狗中传染,有的都流脓了,看起来很可怜。 乔翘与沈白觉得事有蹊跷,偏偏在剧组负责后勤餐食的钱嫂那里发现了一簇簇的狗毛,疑心跟钱嫂有关。 钱嫂刚生完孩子,总是笑脸迎人,很和善。 乔翘抱着小黑问钱嫂:“钱嫂,我听说,你平时喜欢用剩菜去喂流浪狗。” “对,”钱嫂笑道,“有好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第116章 “那最近,你有没有发现……” 乔翘抚摸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小黑,鸡皮疙瘩霎时起了全身。 …… “怎么了?”现场副导演询问停下手部动作的阮阮,她蹙眉低头,望向怀里的小黑。 “导演,我摸它,它没有反应。”她语气干涩地说,抱着小黑的手臂有些无助。 导演呼出一口气:“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它在睡觉。试戏的时候太闹腾了,打了点麻醉。” “睡觉,”阮阮飞快地眨着眼睛,又摸了摸小黑,“睡觉……” 她总觉得睡觉不是这样的,家里的小黑睡觉暖呼呼的,身上烫烫地扒拉着她,有时还会打呼,可这只小狗太安静了,摸它身上也没有任何神经性的皮肤运动,就好像,好像……死了一样。 她转头看,旁边的跟组宠物医生站在一旁,对她点点头示意没问题。 阮阮呼出一口气,继续说台词:“那最近,你有没有发现,周围的流浪狗突然生病了。” “哦,你是说皮肤病是吧?流浪狗经常这样的,比不得家里的。”钱嫂乐呵呵地说。 家里的……家里的…… 阮阮忍不住将手放到小黑狗的肚子上,垫在它胸口,摸一下,再摸一下,不知是现场太吵了,还是她心里太吵了,总之摸不到小黑狗的心跳。 她望着它的毛,总觉得触手干枯,与家里的小黑很不一样。 “导演,”她心里惴惴不安,又喊停,“麻醉的剂量有检查过吗?” 整个剧组面面相觑,导演从监视器旁跑过来,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的流浪狗:“咋了?” 没两分钟,辛晨也从办公室赶来,跟钟意抛了个眼神问啥情况,钟意摇摇头,站到阮阮身边,对宠物医生说:“麻烦再检查一下吧,确保小动物的安全。” 众人都围了过来,阮阮坐在旁边,宠物医生给小黑狗做了简单的检查,最后蹲在一旁说:“没问题,就是在麻醉状态,心跳有,体温也正常。” 钟意安抚性地对阮阮笑了笑,起身准备继续开工。 导演回到原位,喝了口功能性饮料,望着监视器,用对讲机说:“action.” 辛晨看一圈散开的工作人员,凝重地皱起眉头。 再度开机,阮阮收敛心神,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进入角色。 钱嫂道:“流浪狗经常这样,比不得家里的。” 沈白摇头:“可是我们检查过了,是人为剃的,而且每只狗都在背部和尾部毛最长的地方,不像是皮肤病。” 乔翘抱着小黑,随着沈白的解释而撩着小狗的毛发,导演需要拍这样的一个特写镜头。阮阮认真展示,可下一秒,搭在她臂弯的小黑狗的腿,无力地耷拉下来,像人濒死时垂落的手腕一样。 她怔怔然望着,心下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本能地转头找宠物医生。 这样……也正常吗? 进度又耽搁下来,她听见了工作人员的叹气声,钟意弯下腰,轻轻地伸手逗弄小黑狗,确认它是不是还安好,阮阮咬了咬下唇,求助般低声问钟意:“是不是,没反应?” 钟意没见过麻醉的小动物,被阮阮几次三番说不对劲,也有点心里打鼓。 阮阮曾经在新闻里以及身边人的谈资中,知道有些剧组由于不太尊重动物演员的生命,或者这方面经验不足,而出过事,尽管这次配备了跟组的宠物医生,她仍然不太放心。 她陷入了某种焦虑,想要一再确认没有出岔子。 如果小黑狗真的在她怀里出事,她该怎么办呢?她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了,《神龛》会受到严重影响,网络的舆论也不会放过她。 “可以……”再检查一下吗?她死死咬着嘴唇内壁,看着宠物医生。 导演不想说话了,望向辛晨,辛晨抱着胳膊:“检查,好好检查一下,查完咱就不闹了啊。”她又对阮阮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宝,这一组上下几百号人呢。” 小黑狗被平摊到椅子上,医生仔细检查,还将听诊器递给阮阮,让阮阮去听它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微弱,又缓慢。 阮阮蹲在一旁,摸着小黑狗的头,仔细听,摘下听诊器又小声问:“这个麻醉对它的身体健康有影响吗?” “没有的,老师你放心,我们事先给它做了体检,剂量也是根据体重来的,绝育之类的也会做麻醉啊,过一会儿就醒了。” “可是,我抱着它的时候,觉得它心跳比我们家的小黑要慢很多,体温也低。”阮阮缓声说出顾虑。 “你们家小黑是……” “小猫,小流浪猫。” 医生笑了:“狗的心跳本来就比猫要慢,体温也比猫低一度到一度半,正常的。” “是正常的,”钟意撑着膝盖弯腰劝慰她,“辛晨养过狗,她知道。” “我养过……”辛晨眨眼,吗? 钟意瞥她一眼,辛晨点头:“嗯。” 行吧,她本身也是快乐小狗。 “现在是没问题,但是,你要不再赶紧拍完,麻醉劲儿过去了,它可能要再被打一次。”辛晨无情地说。 钟意笑了,片场也瞬间轻松,阮阮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准备开工,大家各归各位,各司其职。 这一场戏终于磕磕绊绊地拍完,接下来等转场,去b组拍夜戏。 第117章 阮阮晚餐吃了点沙拉,听说下午的动物演员已经活蹦乱跳了,在后院的花园里玩儿,便想过去看一看。 天已经擦黑,草丛乌漆漆的,想来如果有小黑狗在里面乱窜,也分辨不出什么。阮阮看了一会儿,就准备往回走,却在转角处看到了小红点。 有同事躲在这里抽烟,阮阮立时便想往另一边去,却在他们零星的碎语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作得要死,没事找事。”是钱嫂的演员的助理。 “不知道咋想的,拿猫比狗。” “本来网上那么说我不太信哈,她看起来人挺好的。” “是呗,其实人还不错,可今天这出也太没脑子了,张着嘴就说麻醉有问题,你们看见没,当时导演脸都吓白了。” 阮阮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怕出问题,也担心别人拿动物演员的事做文章,可自己这样,恰恰有可能给抹黑剧组的人递刀子。 她想起当时辛晨的那句话:“这一组上下几百号人呢。” 原来不仅仅是在说,工作人员很多,每一分钟都是钱,耽搁不起,更暗示她人言可畏。 可向来心细如发,最会察言观色的阮阮,没有听出来。 第82章 没事的。阮阮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没事的”。 从小被遗弃,在婶子家热得起痱子,可是四五岁时也有新家了;被砸失明,被糊弄,可是后来也好了;上不了好学校,可也找到工作了;当了很多年女配,也演上主角了。 更何况,她还有施然,如果所有的好东西是星星,施然就是最亮的一颗。她得到了施然的爱,这足以说明,命运对她是很关爱的。 不要去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不一定有人用这个插曲做文章,就像阮栋梁跟朋友说的那些谣言,也真的就止于俩人的悄悄话,没有传到网上去过。 身为公众人物,怎么能不被人说两句呢?没事的。 阮阮咬了几口香脆甜腻的梨,小黑活蹦乱跳地在旁边转,对着她呼噜呼噜,她觉得又好些了。 揉了一会儿小黑的肚子,拿起手机,却不知道干什么。 吴玫累了一天,还要去帮她接洽之后的工作,她很诚恳地跟阮阮说,感觉她当女二的戏可能要红,再不济也能混个脸熟,而且还是央视的,到时候她可能就不方便当阮阮的助理了,她想趁现在多帮阮阮干点儿活。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么多年她忙着赚钱养家,同学聚会都没怎么参加过。组里的朋友都是一段一段的,一起苦着拍戏时好得连分别了都想哭,各自跑过几个组,再见面已经过去一两年了。 然后就是钟意和辛晨,可她们没有那么了解阮阮的家庭状况,钟意从小生活富足,是典型的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辛晨敢攒这么大的局,就说明配得感很高,并且,阮阮不太敢找她,毕竟是制片人,她们是有合作关系在的。 最后是施然。是阮阮最想找,也最不想找的施然。 她没有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做一个特别好的女朋友。没怎么陪伴对方,还捅了几个大篓子,先是记不清楚希区柯克,后来又因为找猫克制不住在花园里哭,曝光妆造差点得罪杂志方,之后施然带她散心,她却趁施然不在的时候,拍下了天价眼镜。 舆论如果想要淹没阮阮,更可能的是,也想冲刷施然稳固的根基。 如果站在施然的角度,这个艺人实在不省心,她没有接下“泼天的富贵”,反而将水洒了一地。 而作为女朋友,阮阮更没有提供多么高的情绪价值,甚至连没在一起时都不如。 她答应在一起时没有怎么犹豫,因为她能感觉得到,施然和她在一起时很开心,能让喜欢的人开心,她觉得自己很有本领。 然而此刻,她自己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想等调整好后,再好好地爱施然,不能将她当作情绪垃圾桶。 什么时候能过去呢?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她望着搜索栏的光标,陷入纠结。 理智在劝阻,不要搜,当什么都不知道,安安心心地拍完。情感在怂恿,你不想知道阮栋梁的话究竟有没有捅去网上吗?你不想知道这场风波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吗?你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有人替你说话吗?有人认同你吗?有人理解你吗? 有人,爱你吗? 阮阮攥了攥出汗的手心,点开搜索框,里面有搜索记录,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点击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团队没有再在有她的群里开会,一方面是因为事情差不多过去了,没有多少人会那么在意一个不太红,并且没有代表作的艺人的这点闲话。 另一方面,在舆论的尾巴里,有钩子勾出了阮阮最深的一块伤疤。 一张比较模糊的爆料,已经转了几手,看起来最初的出处是在某视频平台的评论区。 “这个摆摊的照片是真的,我爸认识她大伯,而且这不是她亲妈,是她养母,她爸妈不要她了,养父养母从小收养她,对她可好了,还供她上学,她大伯听说她花50万参加拍卖会的时候气炸了,说爸妈还每周坐大巴去进货。” “我勒个去白眼狼。” “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啊……” “有点难受。” “她亲生爸妈为啥不要她啊?” 第118章 “听说她亲妈以前就是那种拜金的女的,跟有钱人跑了。” 博主又回复了。 评论区的人开始讨论,收养的还是养不亲,或者开始争辩遗传比较重要还是后天培育比较重要,讨论量不大,可字字诛心。 阮阮的手几乎没有知觉,她将手机放下,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觉得上颚处隐约发麻,发痒,她不自觉地用舌头去反复扫,用这种微弱的不适感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终于承认,预想的舆论和真实面对的舆论,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 以前她对舆论的想象,就像看末日电影,也会因为里面惊心动魄的场景而忧心,而紧张,多看两部,以为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直到末日的来临的那一天,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要你命的是水还是火,是冰川还是熔岩。 它也没有电影里的慢镜头给你,连悲伤都没有时间刻画,你平静又无力地望着席卷而来的灾难,仿佛至死都从容。 这些话语没有在微博发酵起来,没有营销号下场,看起来公司已经尽力往下压了,也有她的粉丝在超话说,联系过工作人员,在取证。 还有粉丝贴出来了帮阮阮说话的知情人,她挺生气的。 “我是她小学同学,根本不是网上说的这样。她爸妈生不出来,为了坐胎才抱养她的,养了她之后生了个儿子,就不想管她了好吗……她爸出来喝酒,说想退回去,又说算了不退,还能帮家里干点活。家里把她当便宜保姆使,能对她多好?讲点良心好不好。” “哦,对了,她小时候还被她弟打瞎过,她家里人都没领她上医院,我们整个年级都知道,她请了很久的假。” 底下的粉丝说,竟然是这样,很心疼她,并且贴了这段出去反黑。 可阮阮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很多人都知道,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的爸爸妈妈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她所谓的乖巧女儿,也许只欺骗到了自己。那些相处和睦的同学,对她是喜欢,还是怜悯呢? 原来,她小时候真的失明过,而且失明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独自坐在巷口,直到今天,也没有看清生活的真相。 第83章 对讨好型人格来说,最残忍的大概就是发现,自己的“讨好”是没有价值的。 她以为自己因为讨好而得到的善意,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她感恩的那些东西,或许正在被轻蔑着,丢弃着,她在这个丢弃的过程中捡了个塑料袋儿,而她浑然不知,还以为是自己挣来的。 或许只有施然不是,她给过自己很多很多,阮阮挨个听施然之前发过来的语音。 “吃饭了吗?”语气跟周家芬不一样,她应该是在路上,尾音带着颤。 “累。”说这个字时,她带了一个长长的叹音,又笑了笑。 “见面的时候,小猫警官会敬礼吗?”这是她在日常的语音中,留下的最亲昵的聊天记录,她那天一定很想阮阮,声音都是哑哑的。 阮阮将这句话放了十来遍,把自己关在被窝里一遍一遍地听。 之后她钻出来,像从水里到岸上,耳朵红红的,呼吸新鲜的空气。 施然还没有联系她,应该还在工作,阮阮想去网上搜一下她的路透,看看她今天做了什么,却发现施然有一个热搜关联词条,前面已经挂上了红色,应该是准备爬热搜榜了。 阮阮抿嘴,点进去,是一个经常爆瓜的营销号。 “施然,《三百六十次想念》。” 阮阮皱眉,这部电影前段时间刚立项,是文影娱乐开的,立项的简介就十分荒谬,又有西幻又有都市又有民国,大杂烩式的喜剧。导演姓裘,班底和投资都很一般,并且男主已经定了,是资本家的丑孩子。 谁都不会觉得,这部电影会跟施然沾边。 连粉丝都不想说不约了,平静地看一眼,笑两下算了。 经历过上次《神龛》的操作,以及粉圈的反应,阮阮知道,这大概率又是一次“遛饼”。运筹帷幄的施然团队,后续应该有大动作亮相,施然这段时间很忙,她一定又接触到特别好的资源了。 阮阮放下手机,抱着小黑望着窗外发呆,和一开始的印象一样,施然真的是“从不抱怨环境的强者”,她永远强大,永远有后招,永远有执棋之手,永远是步步为营。而自己最风光,也最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就是有施然在身边带着的时候。 好像每一次分开都很糟糕,是吗?阮阮仔细回忆,是这样吗? 《非欲》的审核遇到问题,施然有底气不对唐导妥协去求助歪门邪道,通知剧组准备重拍的同时,自己去找到更好的资源。有能力的人,永远都有plan b。 没有能力的人,救生圈都不多。 阮阮有一秒钟在想,是不是之前的生活更适合自己呢?自己真的做好准备当女主角了吗? 后半夜,施然收工后跟阮阮打视频。 她很疲惫,可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俩人交流了一下今天的吃的喝的,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阮阮问施然:“你什么时候来探班呢?” 施然穿着睡袍,好看得像一幅画。她轻声说:“暂时不行。” “如果褚俱真的出事,《非欲》大概会在年底重拍,我需要把档期留出来,最近都在赶工作。” 第119章 “好辛苦。”阮阮失神地感叹,又很快回神,笑着皱了皱鼻子,补一句:“好忙。” “是啊,好忙,好辛苦。”施然笑得无奈,对着她掖了掖嘴角。 她们静静地望着彼此,望了半分钟,最后才互道晚安。 第二天临时调整rundown通告单,拍摄沈白的单人戏份以及部分空镜,原因是钟意有个tvc广告要临时新增拍摄,后续需要请三天假飞往江城。阮阮在家里给自己、吴玫和小猫煮鱼汤,随后躺在躺椅上,看了很长时间的夕阳。 也就是这天日落时接到消息,说她在谈的某品牌挚友可能要停止接洽,经纪团队跟吴玫说,之前的一些品牌私服露出可以不再安排了。 吴玫觉得很夸张:“卧槽,不至于吧,这才哪跟哪啊?” 说通俗点,才几个人骂啊,品牌这就撤了? 这也太……反正她理解不了。 阮阮抿唇,打开自己的微信朋友圈,还是没有回复。 当初她在高珠展上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她加了助理的微信,平时助理会更新一些小姑娘参加活动的信息之类的,阮阮时不时去点赞,偶尔评论,助理也会热情地回复她。 这两次她的评论,助理都没再回复,一次可能是没看到,第二次,不会是巧合。 阮阮空洞地望着落日,偏着头,像被打了一枪的小鸟。 她也觉得很夸张,明明这个风波不太大,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在这场漩涡般的博弈里,下场的究竟有哪些? 以前阮阮没有所谓的对家,因为她太糊了,糊到没有成为别人眼中钉的资格。 而现在呢?她将自己走红之路捋了一遍,发现处处是危机。 有张诺然吗?她曾经试图吸一次血,却在热搜上被反将一军。 有飞花电视节中,同台的青年演员的公司吗?那次她一个人穿古董裙,并且因为施然在场,于12人中脱颖而出,赚足眼球。 或者有那些,想要在颁奖礼上从第三排往第二排坐,却发现空降了一个资源咖的人;或是那些本来就在第二排,进不了第一排却也不甘心被挤到第三排的人。 她不知道,不认识,也没有打过照面,可他们是正在厮杀的竞争者,他们都想吃同一块蛋糕。 每个人都想被注目,有人的选择是化更精美的妆,有人的选择是捂住别人的脸。 还有阮阮的前公司。 阮阮解约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弃子,在这之后,阮阮身上每一寸闪耀的珠光,都锐利得刺痛他们的眼睛。老板和经纪人在酒局上感叹说,看不出来她这么有心眼。 明明攀上了高枝,有了更好的出路,捂着不说,骗着哄着他们解约了,有了新东家,还一直压老东家的违约金。 他们是爽快人,阮阮是利己者。而阮阮的粉丝,还要骂他们没用的东西,埋没了阮阮这么多年。 这些话添油加醋地转了几个弯,在某个业内人士含沙射影的微博中出现,翻了一个小小的浪。 认定一个人品性不佳太容易了,边边角角都是佐证,而捕捉到这些蛛丝马迹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有罪推定,只会说“果然如此”。 而阮阮,仿佛贷款了一身最华丽的礼服,舞会结束时,每一根丝线都在等待她付钱。 第三天,《神龛》第二季第二集拍摄。 钱嫂在佛龛面前,终于承认自己的秘密。 她绝望又充满希望地说:“我爱上了一个人,可我不是人。” 她自小被养在深闺家院里,是一只看门狗,小姐抱着她念书写字抛绢子,她替小姐赶走要翻墙行窃的小厮,日日夜夜,心生爱慕。 小姐的聘礼是一颗东海珠,小姐拿出来赏玩时,不当心被小犬吃了,这一遭便断了气。 小犬浑浑噩噩到轮回,饮了孟婆汤,却因东海珠的缘故,没有忘前尘。 她从畜生道逃出来,到深山修行,二百七十四年后,得人形。 “我从前尘往事里来,从千秋万代中来,穿越时间的刻度,转换男女的躯体,只为了,找到她。” 小姐这一世投胎成了男身,钱嫂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也是他们生生世世中第一次有爱情结晶。可她本是家犬,生下的孩子人形不稳,山中老道曾说,要以成犬之毛发,编成三米长的长生绳,缠于婴孩躯体,佩足七七四十九天,可保人身。 所以…… 沈白皱眉,长叹一口气,看向身边的乔翘。 而乔翘却,笑了。 …… “停。”导演从监视器旁抬头,拿对讲机。 “你这里怎么会笑呢?你应该是感怀,唏嘘,叹息,是不是啊?为什么要给我一个笑?”导演让现场副导演过去,赶紧给她重新讲戏。 片场很安静,钟意偏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阮阮。 阮阮心里空空的,她怔怔然对钟意轻声说:“我刚刚是想叹气,你有感觉到吗?” 第84章 《神龛》进入徘徊不前的停滞期。 因为女主角演不好了。 她从那天起就开始失眠,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有时化妆师给她上妆,粉都进不去,糊在表面,像一块面皮,她像被糊的纸人一样毫无灵气地坐着,注视自己发白的嘴唇边缘。瞻前顾后的焦虑对于她的影响远比想象中更大,连造型师将她的头发捋下来,随口说一句:“以前发绳都绕两圈,现在得三圈儿了,如果紧你跟我说哦。” 第120章 阮阮下意识都是道歉:“对不起。” “啊?”造型师用梳子拆发尾。 阮阮抿唇,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的道歉很莫名其妙,也许是担心道具不一致,穿帮不连戏,可这部剧是按时间顺序拍的,不会有这个问题,并且,观众也不会看得那么细。 可她开始在每一个自己可能影响的小细节里较真,在周围每个人的目光和神情里较劲。命运的笔法总是很荒谬,天差地别的阮阮陷入了施然青少年时期的境地,她对人的情绪逐渐混乱,看不清身边人的态度。 总觉得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总觉得,他们也会在某个时间,蹲在漆黑的草丛,一边吸烟一边说她不好。 她没有办法再从“讨好”里汲取养分,因此她的社交体系也塌了,以前什么都是“好好好”“对对对”“没关系”,现在挑挑拣拣,不知道该用哪一句。 最无措的是,她很惭愧,难以面对辛晨。她能瞥见每次辛晨督场时频繁看时间的样子,现在的人都习惯拿手机,可辛晨喜欢戴表,她看时间的时候眼神睥着,手腕稍稍顶起来,像小时候监考的老师,压迫感不言自明。 越是担心剧组进度,她越是演不好,耳朵红红地看剧本,钟意不想给她压力,在旁边吃橘子。 她想起了施然。 晚上躲在被窝里给施然打电话,仍然是故作轻松的语气:“什么时候来探班呀?” 希望像火苗。 施然松松软软地笑,仍然是说,还不行。 火苗灭了,被窝里又没有养分了,憋得她难受。 她也不敢说请假,不敢去找施然,好几场重头戏都被搁置了,如果这个时候跑掉,剧组应该会很生气。 在休息帐篷里吃饭时,吴玫给她带来消息,说,钟意的档期不够了,她经纪人专程飞来竖城,跟辛晨协商。 阮阮吃不下饭了,所有人都没对她说什么,可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气体充斥在她的胸腔,呼吸都胀得难受。她开始自我怀疑,人生而有序,她的命运就是被遗弃,被遗忘,如果非要站在人的眼睛底下,根本承载不起凝视的重量。 身上又开始痒起来,耳朵后面特别痒,她时常在拍戏时控制不住想挠,如果不挠,它会很红,红到影响画面。她听见摄影师跟导演说:“我只能这么拍,回头你改一下定妆,让造型组多给她做遮耳朵的发型,如果非要露出来,就只能后期p。” 阮阮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它不听话,进退两难。 后期是按分钟收费的,她不能让剧组增加这笔开销,也不想让妆造组再来改妆造。 第二周,她在等夜戏时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梦见有营销号贴出来了阮栋梁的聊天记录,说她弟弟亲口爆料她被包养;眼皮子一颤,又是视频平台上有人拉着她大伯做直播,说她妈妈跟人跑了的事情;唇线一动,辛晨说视频平台要给这部剧降级,因为招商情况不太好;最后是施然。 她梦见了施然,她拿下了国际导演的惊天巨饼,整个热搜都在狂欢。 阮阮醒来时,眼睑下有空洞的汗,一旁大灯打得刺眼而热烈,在黑暗中像审判的压迫灯。 第三周,通告单调整,女主三天缺席,竖城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工作人员窃窃私语。 辛晨让阮阮去她办公室,还是当初让施然冷静的那个大会议室,她右手反手撑着腰站在旁边看资料,见阮阮来了,对她笑笑,说:“坐。” 之后外卖骑手到了,辛晨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冰拿铁递给阮阮。 阮阮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没敢用力撕扯,怕开工时不好化妆。 她像捧热茶一样捧着冰拿铁杯壁上的水珠子,等辛晨说话。 “我不兜圈子了啊,最近状态很差,”辛晨习惯性地半趴在会议桌上,伸手拨弄插线部分的小洞,“啥情况?就网上的事儿啊?” 阮阮觉得很难堪,因为这点舆论风波,假如对任何一个明星来讲,都算不得很严重的事情,她觉得,也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目之所及一片混乱的心理。 一般的人,可能只是在网络声量与真实本我之间混乱,可眼下的舆论,打破的是阮阮二十多年自我欺骗的生存体系,她在讨好和不讨好之间混乱,在逆来顺受和坚定自己之间混乱,在对与不对之间混乱。 她有一点难以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 “不说话,不说话怎么办啊?”辛晨也无奈死了,站起来往后捋了一把头发,仰着头像缺水的死鱼。冷静了三四秒,才又心平气和地说:“导演跟我说,你躲镜头,是吗?” “啊?”阮阮抬眼,她没有注意到。 辛晨看她眼圈儿红了,不知道是熬的还是怎么样,总之看着挺心疼。于是她又把语气放缓一点,尽量温柔:“导演说,一想带到你的脸,你就撇过去,对焦你眼睛特写的时候,你要么一直眨,要么开始做小动作,你要自己看看吗?回放?” 阮阮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她掀起眼皮望一眼辛晨,闪了闪,盯着手里的拿铁,指头焦虑地来回碰着塑料杯子。 “对不起,我……我下次注意。” “真的能调整吗?”辛晨皱眉,“我很需要你的一个态度,阮阮,我不想给你上压力,但是,你懂,对吧?” 本来分季,要拉长拍摄周期,绿芽那边和招商那边就做了不少工作,成本方面,钟意那方说,由于是协调她的档期才考虑分季,所以压了自己的片酬,没有多收钱,而辛晨将一季的成本拆成三季,已经是精打细算,根本容不得任何差池。 第121章 阮阮ng的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仿佛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也每天都在听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的声音,她也焦虑得睡不着觉。 导演、摄影、道具、美术、后勤……她睁眼就是这些,闭眼都有微信响,有人问她要钱。 几千万投进去了,灵异剧的后期还是大头。 最终她也没说什么,她劝了劝阮阮,准备自己回去再想一想。 第四周,三天空镜的最后一天,安露打来电话。 吴玫和阮阮一起听,她们跪在茶几前,开着免提,像从前没有什么机会时,等待一个剧组的回应那样。 一般剧组定下她们才会打来电话,她们就大气不敢出地依偎在好朋友身边,抬手捂住喜不自胜的嘴角,另一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攥着摇一摇,然后再尽量平静地凑近听筒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谢谢~” 此刻,阮阮也尽量平静地对着手机:“安露,你说。” “《神龛》可能要换人,我提前跟你说一下,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85章 换人…… 阮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吴玫在旁边絮絮叨叨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她克制而平淡地翻出《神龛》剧本来看。 挠耳朵,挠胳膊,挠头发,头皮痒得惊人。 “玫玫,我想去洗个头。”她说着,合起剧本,跑到卫生间去洗头。洗发露沾在眼角,她用湿漉漉的手去擦,滑腻又潮湿,水从眼角流进嘴角,有点咸,原来洗发露的味道是咸的。 尽管它闻起来很香。 她用力搓揉杂乱的头发,想起《神龛》剧本中那个狐仙的故事,她可以用一头长发来与狐仙做交易吗?让她演下去,她不想回到没有《神龛》的日子。可是她没睡好,头发已经不漂亮了,还很干枯,换不了《神龛》这么值钱的东西。 她有多在意《神龛》,就有多厌恶自己现在的状态,她托吴玫找过心理医生,可也没有什么帮助,她没什么病,也没其他症状,就是焦虑,就是睡不好,就是演不好。 所以该怎么争取呢?明明就是她自己演不好了,明明就是她自己在拖累这个剧组。 那些人会怎么看她?尤其是,知道她本来就是关系户,本来就是带资进组,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认为她合适过。 她披着滴水的头发,望着沙发上摊开的《神龛》剧本。 有风吹过,它浅浅地翻起来,像一个立体的东西,书页里也能容纳人的贪念,那些贪念以欲望的形式叩拜到神佛面前,乞求上苍垂怜,多给他们一些。 拜的是神佛吗?拜的是人的心。 人们将心寄居在不言不语的木雕上,将它变作冠冕堂皇的借口。 阮阮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有人接手,会是谁呢?如果要立马接手,一定是点星自己的艺人,而点星娱乐旗下,除了阮阮,最有知名度的就是漆媛,她形象很合适,戏也不多,档期容易排。 可是,阮阮曾经听安露她们开会时不经意透露过,她之所以没有参与《神龛》单元剧,是因为她早年曾经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过一句涉嫌“恐同”的言论,虽然现在还没被爆,但可能会被人做文章。 那么,假如……如果现在有人爆了……漆媛争不了…… 阮阮心里颤颤巍巍地燃起火焰,像吐出的蛇信子。 “啪。”一滴水从发尾落下来,扑灭青紫色的火焰。 阮阮去浴室,拿出干发帽,把湿发兜住,又擦干净手,坐到沙发上读剧本。 别人有别人的安排,她最后的救命药就是调整自己。 落日时分,又接到通知,剧组关机两天,稍作休息。由于有了安露的预防针,阮阮没有太多情绪,她发现小猫的猫粮潮了,于是去网上下单买猫粮,她纠结要不要买储存猫粮的密封桶,突然想到如果搬回和吴玫的出租屋,那里比较小,东西越少越好,于是她放弃这个选项,改买了两个夹住封口的夹子。 晚上,吴玫拎着水果回来,还顺带去驿站拿了快递,在玄关处放好,又进厨房洗葡萄。 这次她洗得很慢,阮阮听到厨房里有竖直的不被打扰的水声,一听就知道洗水果的人在发呆。 她把葡萄递给阮阮,问能不能开电视,阮阮点头,吴玫坐到旁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在首页的推荐片单里调来调去,从左按到右,又从右按到左。 然后她也伸手,开始挠鼻子,像阮阮觉得耳朵发痒那样无意识地挠。 阮阮看出她有话说,一边翻剧本,一边温顺地望她。 吴玫这才放下遥控器,在电视首页五颜六色的光源中说:“你知道吗,我听,我听。” 她吸着鼻音,磕磕巴巴地,瞟一眼阮阮,又伸手拿葡萄:“我听说,施然来了。” “咯噔”一下,阮阮蹙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施然很忙,而且如果她要来,会跟自己说的。吴玫不知道施然是她女朋友,可她们真的在交往,施然不可能过来不告诉她。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底麻麻的,又提起一口气,万一,是来给她一个惊喜呢?对,上次来探班,施然也没提前说,也是吴玫告诉自己的。 阮阮眼珠子一游,正要开口,又听吴玫道:“安露不是说,要换人么,就是,就是,开那个投资人会,好像是,就是商量换不换你……商量换不换乔翘。” 第122章 她焦虑地挠着后脑勺,发丝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过了会儿,她又说:“啊我知道了,咱们不是施然推荐的么?她肯定不能同意啊是吧,虽然说第二季换人这种事也有,但肯定原班人马好啊,你看好多剧,一换人扑得妈都不认识,他们绿芽说不换人烧钱,那换人就没损失了?观众缘不是损失?我劝他们想清楚。” 吴玫小声嘟囔,一边说服阮阮,一边说服自己。 “放心吧,”吴玫把自己哄好了,摘葡萄吃,“绿芽和施然的投资比例你知道不?不知道哪个大,但我感觉施然挺管事儿的,她要是不同意,剧组也没辙。” 旁边的人一言接一语,阮阮不停地翻看手机,点开跟施然的对话框,又点开她的朋友圈,打开微博看看施然的ip变化——没有变化,不知道是她没有登录,还是她来,是个假消息。 心里控制不住地酸胀,仿佛有个人在往里面扔柠檬,汁水四溢,拧得她胸腔都快装不下了。 她最后将施然的微信对话框打开,看什么时候才会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这种无声的举动太紧张,也太压抑,吴玫受不了了,她把电视关掉,站起来,跟阮阮说:“我出去溜达溜达,也打听打听。” 跟等高考分数似的,太折磨人了。 “要有消息我给你发微信,”吴玫来回拉自己的拉链,“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啊,咱们明天见,明天吃火锅鸡,咋样?” “好。”阮阮笑了笑跟她告别。 门“喀嚓”一声关上,她继续看《神龛》剧本。 乔翘被神龛所蛊惑,催生了向上爬的贪念,与沈白一次又一次共赴巫山,并适时让沈白带她上戏。沈白自己的机会也不多,但另一部剧推荐乔翘合演了,因为她也有私心,她想借乔翘与自己藕断丝连的暧昧氛围,将这部三女主的戏,往女一和女三的cp方向走,盖住女二的光芒。 乔翘骗沈白说,她爱她;沈白骗乔翘说,她爱她。 眼睛一眨,阮阮恍惚,剧本真的是这样写的吗?还是她根据自己和施然,想象的? 她想找笔勾画一下剧本,再读一遍,手机震起来。 心头一跳,她立马拿起来,迫不及待地点开,却是安露的。 “接下来轻松一点了,明天对下工作安排。” 字数不多,阮阮用了比看剧本还要多的时间消化。 直到智能锁的指纹识别声音响起,阮阮转头,吴玫又回来了,又拎了一袋水果,里面还是有葡萄。 出门前,吴玫明明说自己要回家住,可这会儿她来了。 阮阮顿时明白了,施然投了赞成票。 第86章 “玫玫,你回去,好吗?”阮阮轻声细语地说,“我收到安露的消息了,今晚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告诉你,想吃什么。” 其实她在想,施然或许会来,她应该要来了。 吴玫见她语态从容,便没再坚持,只将葡萄放到茶几上,嘱咐她两句,又拎包走了。 阮阮跪在茶几旁整理施然的杂志,有几本刚到的,她将其一本本翻开,擦去上面印刷残留下的粉尘,用手一遍遍地抹。 有眼泪滴到施然的脸上,将她变得更加晶莹,也更加冷漠。 阮阮连忙擦掉,再晚一秒,就要浸进去了。 幸好她还有控制表情的能力,她用力吸一吸鼻子,眼眶干涸,没有第二滴眼泪。 她从不会因为失去机会而哭,何况是自己技不如人。可她真的很难受,施然都不用投赞成票,哪怕想到她认真地讨论考量,她将自己作为一个选项,阮阮都不敢细想。 原来被坚定选择真的很奢侈,贪图一下,都能要人半条命。 还有更不敢细想的,自己很少对施然提要求,而想要她探班提了两次,施然没时间,现在有了,并且是第一时间赶到剧组,连告诉自己一声都没有。 指缝里也痒起来了,像是梅雨季进了骨子里,哪里都想挠。 正在挠胳膊肘时,她听见了脚步声,随后门开了,施然走进来,那时是凌晨两点。 好久不见,她觉得自己跟施然又生疏了。 她站在单薄的灯影下,像一个不近人情的神女,穿着她喜欢的黑色裙套装,长袖有些灯笼款,腰身凹凸有致,而侧面的纽扣却从右手一直扣到被高领包裹的颈部,很禁欲,她将自己的身段变成了引人遐想的黑色丝绒手套。然后她的肌肤便更白了,似月影裹着碾碎的白梅粉。 远远望去,很孤高,可以想象她身上没有香气,因为不屑施舍周遭。 阮阮穿着家居服仰头看她,像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坐在天幕底下,注视着她下车,当时总觉得她浩浩荡荡的,现在才发现,浩浩荡荡的,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 “不打招呼?”施然连行李都没带。 “你开完会了。”阮阮声音哑哑的,低头把杂志收捡好。 “嗯。” 施然换了鞋走进来,环顾阮阮的住所,打理得很好,餐桌上还放着早上用过的豆浆机,由于每天都视频,阮阮的状态施然并不陌生,更用力地打量她的生活环境。 “小黑呢?”施然站在餐桌旁,后腰轻轻靠着。 “睡了应该。”阮阮问,“你要……洗个澡吗?” “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施然微微偏头,眉心一蹙。 第123章 沉默得很聒噪,耳蜗里惊天动地。 阮阮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也不想再兜圈子了:“听说你回来,准备换了我。” 手抠着指甲上的倒刺,按往常她是不抠的,再难受也要找指甲刀,因为担心撕坏了,影响妆造。现在她不顾后果地往后剥,心里压抑而疯狂,她有一秒在想,能不能像剥香蕉一样,将死皮全部剥去,里面的血肉能够呼吸,血淋淋地呼吸。 “你的想法呢?”施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眶。 她也很困,两个晚上没睡觉了。 “我觉得,”阮阮低头,抱着怀里的杂志,“换了挺好的。” 说出口,便紧接着咳嗽两声,又伸手在脸上乱挠几下。 她试图令自己像从前一样冷静,那时她依偎在施然身边分析利弊,说要以事业为重,两个人先把感情放一放,那时她看见了施然眼里被吸引的欣赏。 阮阮太知道施然喜欢自己什么样,所以她也最知道,施然不喜欢自己什么样。 她又清了清嗓子,抿嘴笑笑:“嗯,其实突然当女主角我压力也很大,我觉得,我还是需要历练吧,这样下去真的不太好,如果不换,我也不好受。” 声音薄又脆,嚼两下便断在口腔里。 施然沉默地听她说自己要退出,说她怎么怎么不适应飞页,怎么怎么不适应调度,甚至说她早上起不来,晚上没得睡。 阮阮越说越难受,也越说越胆怯,她好想回到之前,每天去跑组面试,当不被人记得的小演员,和群演混在一起,她在组里的地位本来要稍高一些,所以每个人都对她和颜悦色,她给别人送水果,请下午茶,同事们都夸她人特别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们坐在楼梯上闲聊,看别人打牌,赶蚊子,拍vlog。 拍出去也没人看,都不用经纪人提前审片,不像现在,一张宣传照发出去,经纪团队要审两三次。有时剧组问她,我们想发这个宣传你看行吗,阮阮下意识点头说可以,几秒后想起来:“你发我经纪人吧,她可能要看一下。” 她不知道别人私下会不会觉得她没牌硬耍。 总之,好累。 阮阮盯着餐桌旁边的某一处,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一座神龛,她和吴玫嘻嘻哈哈地推攘着对方从床上起来去烧香,很虔诚,却也很轻率。 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却雾里看花的她们,没有真正思考过,所求的究竟是什么,适不适合自己。 “阮阮。”在阮阮以为施然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她听见了很轻的一声低语。 像从视频里来,带着老旧的电流的颗粒感。 “我投了赞成票。”施然抱着胳膊,看一看地面,又看一看窗外,再看一看地面。 她抱着胳膊时很瘦,比平时要弱不禁风一些。 阮阮动了动嘴唇,将下嘴唇的内壁收着吸进去,而后对她眨了眨双眼,一瞬间就控制不住了。她想问,如果施然真的同意换人,那么她们一路走来算什么呢?她们就是靠《神龛》有的交集啊,她怎么可以给别人呢? 眼睛要眨痛了,放松口腔的一瞬间,酸涩的气息呼出来,鼻端湿了,先一步堵住情绪。 她侧脸,没再看施然,挠了挠鬓角,手将杂志封面攥出了汗。 “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你刚才的表情,有一点怪我。”施然又紧了紧胳膊,可话语却很松散。 “没有。”阮阮摇头,听见自己脑子里、眼睛里,有液体在晃。 施然没跟她争,抿了抿唇角,深深地吸一口气,吸得领子下的锁骨都凹进去了,再轻声问一句别的:“你……有真的把我当你女朋友过吗?” 每天在通话,却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有时追问一两句,还要被掩饰过去,她明明知道,施然很不喜欢主动讲话,她也知道,施然说,不想再从热搜上得到她哭的消息。 不仅不告诉她,也什么都没打算过问她,如果阮阮觉得女朋友就是每天问问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睡觉,见面了亲一亲抱一抱做个爱,那为什么一定要是施然呢?为什么,施然一定要是阮阮呢? 阮阮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搜索施然了,如果她搜了,会发现施然跟她有差不多的经历,她也许会想要问施然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如果她也不想提,施然尊重她。从那次阮阮表达出不喜欢施然干涉她的工作时,施然就一直在等她主动提。 那么她也许能看到点别的。不爱公布喜好的施然在一次采访中说喜欢小面包和小猫,她仍然声明说不收影迷朋友的礼物,可假如有可爱的制品,在见面时也许可以给她看一看。 那之后,施然被拍到不少跟小面包与小猫制品同框,并且难得微笑的照片。 她很希望阮阮可以看一看,哪怕看到一张。 她们都很忙,她做不到时时准备惊喜,可假如阮阮真的将她放在心上,这么冰雪聪明的小猫警官,一定能第一时间被取悦到。 “我在新都拍戏,拍的是哪一部,你知道吗?”施然稍稍抬了抬眼睛,看向阮阮。 三,二,一。好,不知道。 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视掉阮阮无措的表情。这只手在登机前,给休息室里的一位服务员签了名,她说她很喜欢施然,也特别喜欢她的“小萝卜”。施然被这个说法可爱到了,一边签名一边问她,哪个小萝卜。对方说,阮阮。 第124章 施然当时心跳漏了一拍,签完时嘴边抿着笑,把笔递给她,没说什么。 她想,几个小时后,见面时,她要讲给阮阮听,有人在喜欢她,有实实在在的人在真真切切地欣赏她。 施然其实是一个很不擅长鼓励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愿意规劝,完全是因为对方是阮阮,是她的女朋友。 这么说或许很残忍,可施然不是第一天感觉到,阮阮对于女朋友的定义并不清楚。 “阮阮,”施然很克制地说,“我想问,如果我有一天对你很差,不关心你,不安慰你,不在意你。像晚上这样,没有第一时间找你,而是去商量换掉你,你会想要离开我吗?” 她每说一句,阮阮的脸便白一寸,平日里鲜润的嘴唇此刻皱起来了,像缺水很久了。 阮阮蹙着眉头,将眼珠子无措地游过去,玲珑的水目因为思考而活泛了一秒钟。 “如果真是那样,你应该会想,不要再跟我在一起了。”施然说。 阮阮一直就很会思考各种关系的距离。 “你可以离开让你不舒服的我,也可以离开你不适应的《神龛》,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可是……” 施然停下来,摸了摸自己侧边肩膀上的纽扣,十来秒后,转换语气,问她另一件事。 “你决定和我谈恋爱,和你养父养母决定收养你,你认为,哪个承诺更郑重一点?” 听到她提养父养母,阮阮本能地抬眼,喉部一咽。 施然没有等她回答,只是冷静地说:“我们基于了解,做了一个建立长久关系的决定,你养父养母因为别有用心,做了一个建立阶段性关系的决定。” “我给前者的预期是一辈子,而他们对于后者的预期,大概是生出儿子为止。” “我明明比他们给你的邀约要长得多,我的诚意也要大得多。” “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你摆脱不了的东西,而我是可以被结束的。” 一辈子……阮阮懵懵地想着这三个字,她看着施然,后知后觉地慌了,前几天都没有过,现在心脏被抨击得停不下来,越跳越疼,越来越疼。 而施然,施然将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阴影在她的眼睛下方,像与她衣裙成套的网纱。片刻后,她盯着地面的影子,开了口。 “你其实不太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更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用气声说,还有一句,被施然藏在心里。 她只身到竖城,要公事公办地商量自己女朋友的去留,听着别人一件一件地说那些她本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中间经历了什么,会不会难过,阮阮想过吗? 大概是没有。连她到家了,都还在掩饰。 施然疲惫地从桌子旁站起来:“今天在你这里睡一晚,明天飞北城。” 她低头离开,打开了次卧的门。 第87章 阮阮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施然一辈子。 如施然所说,她没有认为这是一个长期稳固的要约,她将跟施然的关系认为是阶段性的,这种心态类似于,如果自己做不好,就辞职。 她答应的第一句话是“我会做得很好的”,会做笔记询问施然想要女朋友做什么她会开心,会极力遮掩施然可能不喜欢的部分。 施然其实哄了阮阮三次,第一次她说“安抚我,我女朋友哭,我是从热搜上看到的”,第二次她说“把开心记久一点”,第三次她说“熬不过去的晚上,用来想我”。 可施然不会再哄她第四次,她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或者说,她不喜欢屡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次次做无用功。 施然的话提醒了阮阮,她并不是真的在对比养父母和恋人在她心里的分量,而是在说,本质都是人在社会中的关系而已,你可以离开让你不适的人,可以离开汲取不了养分的关系,可以结束你认为不能胜任的事情,那过去为什么不可以呢?养父母为什么不可以呢? 以前没有想过,现在可以想。 施然也离开过,她离开的是真正的亲缘关系,可由于它不健康,她就不要了。 阮阮走到次卧前,门关上了,施然都没有出来洗澡,次卧里也没有放她的睡衣,她是和衣而卧的吗?起床会不会着凉?阮阮轻轻叫了她两声,没反应,已经是凌晨3点过,她大概是累极了,睡着了。 可阮阮睡不着,她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屋外去。 她又一次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骑去看超市交换夜班与早班,街道干净得很不干净,竖城的六月很湿,像能够滋养午时三刻的魑魅魍魉。她勉力蹬着,这次扫的链条不太好,还没到超市的地方就很累了,她骑一会儿,歇一会儿,旁边有个卖杂粮煎饼的摊儿,她买了一个。刚出摊还在半路的阿姨有些手忙脚乱,挺不好意思地说:“小美女,等一下啊。” “没事,阿姨你慢慢弄就好。”阮阮戴着口罩说。 她望着阿姨手脚麻利地收整好,调料一样一样撑开,然后开始铺面,薄薄的面糊在铁铲下渐渐成型,摊子热起来了,清冷的街道也热起来了。 “小美女你是刚下班啊?”阿姨问。 “嗯。”刚下班,她的工作今天被通知结束了。 “哦哟,辛苦。” 阮阮付完钱,拎着煎饼走到超市的转角,在一个花坛旁坐下,拉下一小块口罩,一面看超市的店员做操,一面小口小口地吃热煎饼。 第125章 好久没自己出来买了,也有一段时间忘了把自己和生活搁在大街小巷了。 施然给她提了三个问题,她现在才有热量思考。 “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样,做什么才是对的。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没有认真了解过,自己喜欢的人的内心世界。 “你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施然喜欢她什么表现,却不知道施然真正欣赏她什么样的灵魂。 施然唯一对她提的要求只有“做自己”,提过两次,可她都没有做到。因为她自我太薄弱,她对于自我价值的判断太依附于外在的反馈,要父母喜欢才算是好孩子,要剧组喜欢才算是好同事,要观众喜欢才算是成功的演员,要施然喜欢,才是优秀的女朋友。 那么她自己呢?她该怎么构建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呢?如果没有独一无二的灵魂,那么一切接收到的喜欢,都不是真正的喜欢。 她掏出手机,翻跟施然的聊天记录,又翻到那一句—— “再见面时,小猫警官会敬礼吗?” 施然一定是满怀期待的,希望阮阮对她说一些真心话,之后或沟通或开解,至少她的爱意能有落脚点。可阮阮仍旧选择了遮掩自己的内心,她不断地跟施然说“换了挺好的”“我觉得《神龛》也没那么适合我”“我还需要历练”“我不怪你”,可恰恰就是这些回避,让施然很失望。 小猫警官没有朝气蓬勃地敬礼,还变成了钻进洞里的缩头鼹鼠。 也没在意施然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吃饭,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阮阮收好手机,准备回去找施然。她设想了几种方式,应该是直接开门靠在她旁边,轻言软语地叫她呢,还是敲敲门,如果她还在睡,就给她发个微信。 可阮阮没有机会实践,因为施然走了。 次卧的门开着,床铺有点乱,看上去她没有掀被子,只是在床边靠着休息了一下,这时是凌晨不到5点。 阮阮心里仿佛被灌了一大桶酒,有快要溺水的窒息感,有逐渐蔓延上脑子的醉意,还有经久不散的气泡,漂浮在表面,很久才破一个。 她能感觉到气泡被戳破的酥麻感,像某个部位开始有知觉。 阮阮拿出手机,给施然打电话,响了几声,她接了。 “喂?”应该是在车里。 “你走了?”阮阮将门把手按下来,声音比按下的门把手还要低。 “嗯。” 施然顿了顿,又说:“今天飞北城,我告诉你了。” 她这句话像个解释,阮阮很奇妙地感受到,施然真的很在乎她。 于是她放手,让门把手归位,小声道:“我不知道你这么早走,我,我给你买了早餐。” 施然那边安静了,没说话。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讲什么了,阮阮举着手机发呆,几分钟后,听见施然的气息,她说:“到了。” 于是阮阮说一路平安,随后挂断电话。 她坐在施然躺过的小小凹陷里,心里的啤酒气泡忽然变大了。 想要见施然,现在就想。 她敛住呼吸,第一次没有管是不是休息时间,抿着嘴给安露打电话。 微信语音没接,她翻通讯录,拨打手机号。 第二次还是没接,通常阮阮会担心太早了,留言等对方醒来,可她现在屏气凝神地打了第三次。 手有点抖,因为不习惯这样骚扰别人。 “阮阮?”安露接了,睡眼惺忪,“怎么了?” “安露,我想去北城,尽快。”阮阮说。 像逃课吧,这是二十七岁的她,第一次试图逃课,这种感觉很复杂,心里胀胀的,酸酸的,却又很舒服,像她渴求被施然更深入一些的那种舒服。 她轻微地呼吸,等待安露的回话。 “尽快的话,”安露迅速翻她的时间表,“是后天下午。明天的安排不能推,你得去跟剧组开会。” 不然很可能会被误认为是直接跑路,对她影响不好。 “知道,那等下我确认之后,你帮我定后天的票。” “去几天?” “去了再看。” 阮阮咽了咽喉头,给小林打电话,她这次没有跟过来,应该有空接她的电话。 助理向来都是24小时standby,小林接得就快多了。 “施然在北城工作到几号?”阮阮开门见山。 “嘶……26,27吧,我翻下,一会儿发你。” “好,谢谢。”阮阮说。 第88章 阮阮很少来北城,它太干燥了,声音稍稍大一点都能在空气中起火。而此刻她的咽喉摩擦得有些刺痛,一夜没睡,在飞机上心也怦怦跳,翻来覆去地想,见到施然后,要跟她说什么。 昨天开了剧组会,剧组很贴心地没有提其他的,只是说感谢她这段时间的辛苦,并商讨怎么结算目前的片酬,以及剧组统一对外发声的措辞。 后续是经纪团队跟进,阮阮没有再参与,选择礼貌地告别,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等从北城回来,她就搬回吴玫的小屋。 “叮——” 门铃响了几声,没人应。 阮阮直接用指纹解锁进门,还是那个玻璃窗占比很大的顶层复式,懒洋洋地躺在夕阳里,光线从四面八方游进来,像三文鱼腹似的,被选取最好的一段呈在房间里。施然应该还在工作,阮阮没有打扰她,而是靠在栏杆上吹了吹风,又去楼上的花园里照看新抽的枝芽。 第126章 回到一楼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杂志盖在她的半个脸上,文墨味儿变成了施然香。 听到门响时,她先是将膝盖一动,杂志落在地毯上,没什么动静,阮阮被惊醒,外面黑透了,黑得仿佛星星都被戴了遮光眼罩,唯独进门的施然很白,像被反射的月亮。 “你来了。”施然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小林应该已经告诉过她了。 “嗯,对。”阮阮坐起来,本能地先挽了挽耳发。 她略感忐忑,时至今日,她仍有一点害怕施然,不是恐惧,而是紧张,不是仰人鼻息,而是将她顶在心尖上,怕她冷,怕她热,怕她困倦,怕她不开心。 “工作安排好了吗?”施然懒怠怠的,掀着疲惫的眼帘,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嗯。” 阮阮不知道怎么回答,显然,她和施然之间的氛围有些压抑,源于她摸不准施然的情绪,有些瞻前顾后。 “来……看我?”施然开了灯,在她身边坐下,偏着头看她。 “我……” 心里在打鼓,要跟施然说什么呢?她自己也没想好。 施然定定地看着她,把水杯放下,动作里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往厨房去。 “过来。” 这声很轻,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阮阮穿好拖鞋,跟过去,施然靠在岛台对面的料理台边,窗明几净的厨房,连细长的柜台都像艺术品,上面陈列着齐全的调料,装在整齐而漂亮的玻璃瓶中,像流光溢彩的酒。 施然拎起一瓶,应该是油,将塞子拔了,推倒,油顺着瓶嘴淌下来,很快要滴到地面上。 阮阮心里一惊,本能地就要上去扶正,却被施然拉住了手腕。 她眼睁睁地望着油倒在地上,光洁的地砖上一片黄黄的油印子。 阮阮闪着眼波看向施然,施然的眼神在说:别管。 随即她抬手,又逐一将陈醋、老抽、生抽、辣椒油,横七竖八推倒一片。台面上瞬时有了伤疤,刺鼻的气息交杂,黑黑红红黄黄,各自割据,又连成一片。 阮阮的心里慌得不行,她想去拿抹布,想去拿洗地机,她甚至连需要用什么洗剂祛味,什么洗剂能够清除油印子都在思考了,柜门是木质的,被酱油淌过,如果不快些处理,估计要浸进木头缝里了。 可她却没有动作,因为施然仍然将眼帘上下一扫,告诉她:别动。 这对于阮阮来说,像一个恐怖片,一片狼藉的厨房,四散的调料。浪费、脏污、清除成本……这些词语像蚂蚁一样在她脑子里啃,蚕食她二十多年所构建的秩序,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近在咫尺,明明可以挽救的,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酱油已经浸到柜子里了。 醋也是。 “真的不清理吗?”阮阮弱弱地望着施然,咬唇。 “不用。” “再不弄,以后气味很难消掉。” “那就把柜子拆了。” 阮阮胸口起伏,她感到自己的小腹在焦虑中收缩,伸张,等紧紧收缩,最后强烈地舒张开,用很不雅观的比喻来说,像憋不住的小孩,弯着腰急得团团转,最后尿了裤子,小朋友停在当场,不急了,只剩潮湿的,发凉的心脏。 为什么总是想去清理?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为什么害怕眼前变脏,脏了又怎么样? 既然酱油可以倒,柜子可以拆,那怕的究竟是什么? 她看着滴落的液体,有一些从未想过的话在荒芜的心境里疯涨。 施然没再管这个一塌糊涂的厨房,在旁边的酒柜里抽了支酒,牵着阮阮到楼上的露台,阮阮以为她要喝酒,提醒她没有拿醒酒器和酒杯,施然却把酒递给她,轻声说:“砸了。” “砸、了?”阮阮一字一句地确认。午夜的风吹在她脸上,像一朵颤巍巍的栀子花。 “嗯。” 阮阮心跳得很乱,捏着瓶口的手紧了紧。 现在是凌晨一两点,整个城市都睡了。 “会吵到楼下的吗?”她小声问。 “楼下也是我的。”施然说。阮阮忘了吗,她们在二楼。 阮阮低下头,要看看这瓶酒的样子,施然坐到旁边的高脚椅上,眨了眨眼。 “你是来哄我开心的吗?” “是。”阮阮哑哑地说。 “为什么要哄我开心?”施然问。 “怕我不开心,还是,我开心了,你也会开心?” 阮阮想了想其中的区别。 “如果是前者,你睡一晚就回去,如果是后者,那把它砸了。”施然认真地看着她,声音仍然很轻,不带一点强势。 阮阮徐徐呼出一口气,咬了咬后牙,再抿唇,在颤动的心脏中,将酒瓶摔在地上。 她的耳朵迅速红了,比地上猩红的液体还要红,虎口发麻,指尖也是,几乎是看到碎玻璃的一瞬间,她的肩膀便抖了一下,心脏狠狠一缩,像是被人捏了一把。 兵荒马乱中,她听见施然笑了,很细微,很短促,她转头望着施然,嘴角的弧度被收回,可眼里隐约的心疼还没有。 施然有一点点心疼她,阮阮眨了眨眼,不紧张了,也不慌了,哪怕红酒蔓延到她的拖鞋下方,她也不怕脏了。 “这是我最贵的一瓶酒。”施然平淡地说。 “啊?” “但也不是不能再买。” 第127章 她说完,没等阮阮反应,又问:“困吗?” 阮阮摇头。 施然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那跟我出去一趟。” 阮阮以为的“出去一趟”,最多是在几条街外,可施然带着她来到了国际机场的公务航站楼,一路上施然都在埋头发消息,没怎么跟她说话,阮阮觉得自己像一件她的行李,没有思想地、不加思考地跟在她身后,从航站楼到机场跑道,有一辆不太大的公务机,降下小小的欢迎梯。 好疯狂,阮阮登一步,心就跳一下,钻进机舱里,里面是褐色的长沙发,以及两个相对而立的单人皮制航空座椅,中间固定着黑色的桌面。 有花,有香氛,如果不是窗户太小,周遭的墙壁太厚,她几乎要以为,是一个约会的包厢。 乘务员没有过多打扰她们,她不安地坐在施然对面,问:“去哪儿?” “琼州。” 琼州岛在最南边,热带气候,海域辽阔,风景怡人。 阮阮蹙起眉头,想问施然去做什么,去几天,又憋了回去。已经上飞机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路途只不到四个小时,她们没怎么聊天,吃了一小块羊排和一点海胆,施然便戴上眼罩睡过去。 再醒来时,两个人都精神不少,到达琼州时天蒙蒙亮,俩人又坐上来接的轿车,往琼口的岸边去,乘坐水上飞机。 阮阮在车里望着葱葱郁郁的椰子树,以及热带风情的建筑,因为紫外线的照射而稍有些黑的当地朋友,不自觉地咬了咬手指的关节。太阳穴在拉扯脑内的筋骨,她反应不过来,只能将漫着还未苏醒的热浪的城市,像画片一样往记忆里塞。 她们从北边,飞到了最南边,从晚上,飞到了白天,从温带,飞到了热带。 做不出什么表情,她的面部已经麻了,跟着施然登上水上飞机,登机的过程摇摇晃晃的,她拉住施然的手,扶着门边上去。她还没坐过水上飞机,特别小,钻进去都有一股粘腻腻的盐味,她新奇地靠在窗边看,一望无际的海洋,她像是坐在了贝壳里。 嗡鸣声起,飞机开始航行,从水上起飞的白鸽掀起翻涌的浪花,阮阮望着被砸乱的水面,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跳震颤,冲刺,飞行,离开水面,海洋越来越大,人类越来越小。 她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瑰宝,它神秘,平静,包容,深邃。 任何情绪在这里都可以徜徉,即便它如此强大,也有暗涌,有海啸,有摧枯拉朽的嗡鸣。 阮阮怔怔然望着海域,负面情绪忽然便有了出口。 她突然发现,她没有再担心家里东倒西歪的酱油瓶,也没有再探究被摔碎的红酒究竟有多贵,她的眼里只有一片海,还有身边的施然。 她吸了吸鼻子,靠过去,枕在施然的肩上,像休息的小猫。 到了目的地,是沙岛,几乎要到边境,来的人很少,可这里的海水是最漂亮的,绵密的白色的沙滩,蓝绿色宝石似的海水,光影交错在透明的液体中,像翡翠里的脉络,又像是神祗的眼睛,而底下飘散的油墨色的水草是眼睫毛,颤颤巍巍,随波摆动。 阮阮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触不可及的天都在脚底了,她伸手就能碰到。 施然带着她上了钓鱼艇,很豪华的一艘双层美式钓鱼艇,艇上装备很齐全,两只鱼竿竖直地架在船舷边,钓箱放在一旁,皮肤黝黑的船员热情地接待她们,说带有当地口音的普通话。 她这才知道施然想来做什么,她想来海钓。 阮阮对这个一窍不通,坐在一旁看钓鱼艇开到油井不远处停下,施然戴好遮阳帽,轻车熟路地检查设备,太阳已经出来了。 施然和两位船员一起钓鱼,竿拉得弯弯的,又收回来,每一次都像在博弈,鱼被一条条甩在甲板上,个个肥硕,阮阮好奇地蹲过去,她做过很多次饭,这里的鱼却大部分都不认得,但看起来都很贵,很漂亮。 有的翻着白白的肚子,头是金黄的,有的皮像胶,还有一只是绿尾巴。 阮阮一边跟船员学习辨认鱼类的知识,一边沟通中午要怎么吃。 她觉得这时候,跟施然特别像出海的小两口,施然负责捕鱼,而自己在后厨帮忙。 中午,她们在船上吃了一顿海鲜火锅,还有金枪鱼刺身。 施然就是为了来吃这最新鲜的一口,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下午她们辗转去另一个小岛入住,这个岛开发不久,人不多,酒店有一片私人海滩,沙如碎玉,海似琉璃。高强度的游玩,身体的疲惫早就被冲刷掉,她们在酒店做spa,香薰中睡着,又醒过来。 醒来时已是红霞满天,海面像盛着流动的黄金,海风也温柔了,用手将海面的黄金抚平。 管家牵来两匹白马,走在水里,施然和阮阮翻身上马,姿态很漂亮。她们拍戏,都会骑马,可在海里骑是第一次,马蹄没在水面,尾巴将水珠子扬起,她们一开始骑得小心且谨慎,走了两圈后,便逐渐飞奔。 阮阮身上有粘腻的汗,可每个毛孔都畅快得很嚣张。 马蹄可以踏在草原上,可以踏在沙漠里,可以踏在山谷,也可以踏在平原,自然也可以踏在水里。 水不会被踩碎,它溅在身上,打湿了裙子,打湿了两个年轻女人精雕细琢的脸。 阮阮骑着白马,朝日落的方向去,裙摆粘在马身,双腿硌得生疼,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追到太阳了。 第128章 只剩一小半的,被海洋蚕食的太阳。 海岸线这么长,她可以一直跑下去,跑到筋疲力尽,到死为止。 她们肆意纵马,从天亮到天黑,马有些累了,吭哧吭哧地换着四蹄,可施然没有回程的意思,慢悠悠地掌着马,往悬崖那边去。 天太黑了,悬崖都张牙舞爪。 “砰……” 四周忽然大亮,阮阮瞳孔一缩,抬头看去,在逐日的尽头,看到了海上的烟花。 压缩的一整日终于在此刻释放,阮阮望着蓬勃挥洒的光点,忽然眼眶一热。她抬头看着,漫天的光,漫天的雾,漫天的丝绦,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这是她的人生一刻,她被漂流瓶送到天翻地覆的南边,活在她热爱的电影里。 蓝天,碧海,白马,焰火,这些亘古不变的,转瞬即逝的,通通膨胀在她的胸口,平静不下来,以后,都平静不下来。 “好疯狂。”阮阮喃喃地说,重复着在飞机上的想法。 施然揽着缰绳,轻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可以这样?” “因为……”阮阮的声音哑哑的,“我们不用管工作?” “不是,”施然摇头,“是因为我有钱。” “我能很快地安排好这些,因为我有积蓄,有本钱可以去实现一些东西。” “所以我每次机会都不想放过,生活给我什么值钱的,我都拿着,被打劫的时候,才能交出去保命,或者,请保镖防身,住安全系数更高的房子?”施然笑了笑,“总之,我不会觉得,一直穷着,就没有人抢我。” “你不会这么以为吧?”她意有所指地说,也意有所指地问。 阮阮当然不会这么以为,在她很贫穷的时候,生活也一直欺负她,她之前怎么就忘了呢?怎么还想,要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呢? 施然掖了掖嘴角,又摸一摸白马的脖子,低声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用得到的,对抗失去的。” 阮阮转头看她,光影底下她的轮廓也是模糊的。人也虚无,话也虚无。 可聪明的小面包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 “施然。” “嗯?” 阮阮仰头看烟花,没接她的话,她有千头万绪,还有一点残留的犹豫。 她可以吗?还有机会吗? 她们静静地等烟花放完,阮阮终于忍不住说:“其实,不用做这些,我也能听懂。” 施然笑了笑:“觉得奢侈吗?” 阮阮轻吸鼻子,点头。 “可是,”施然想了想,斟酌措辞,“你早就做了一件更奢侈的事情。” 阮阮抬眼看她。 “我投的赞成票是,项目无限期搁置,推迟的每一天支出,都由我负责。” 要拆的柜台,砸碎的红酒,包机海钓,白马烟花,很奢侈吗?阮阮挥霍的东西更贵,更稀有,是施然全盘交付的真心。 “所以,你能做好的话,下次再去别的地方,请我钓蓝鳍金枪鱼,看鲸鱼。” “如果你做不到。” “我也不要你了。”施然望着阮阮,清淡而认真地说。 第89章 四周是空旷的海水声,连声音也是黑的,夹杂着呜呜的凉风,黑得安全又刺激。海水以蛰伏的姿态收纳魑魅魍魉,如果灵魂太薄弱,它就会张开滔天巨口,将人一口吞掉。 白马在摇着尾巴,左一下,右一下,颠着疲惫的四蹄,阮阮像是坐在了海盗船里。 施然的话无异于惊涛骇浪,瞬间便没过了她的头顶,这是一场梦吗?怎么会这么不真实呢? 可是她做不出来这么五彩斑斓的梦,施然对她做的这些,她连想都不敢想。 阮阮听见了自己筋骨重塑的声音,在充满盐味儿的海边,风是咸的,和那天尝到的沐浴露的味道差不多,她微微喘着气驾着马,心里锣鼓喧天。 “所有成本?” “嗯。” 施然用波澜不兴的语气说她梭哈了,可她同时又说,也就这一次,如果阮阮不值得,她会离开她。 阮阮如此感激施然没有在此时此刻说什么永远不放弃她,会跟她地久天长一类的话,那么阮阮可能又会陷入被关系束缚的混乱中。施然身体力行地告诉自己,她很爱她,爱到可以承担无底洞一样的损失,这是她爱的深度。可她也做好了随时离开她的准备,假如与阮阮的关系也变成反复的消耗与损伤,她也会不多留恋地结束,这是她个体的深度。 一条简单又清晰的道路摆在面前,比在白天还要肉眼可见。 无论怎么样,健康应该是首位,身体、心灵、感情和各种关系。 澎湃的心潮中,阮阮终于开了口,这也许是二十多年来,她的灵魂第一次开口。 “他们说,我妈妈很辛苦,我是白眼狼,我拎十万的名牌包,我妈妈还在摆摊。” 话一出口,她的舌根便有些发涩。 施然转脸望她,目光比海风还要轻。 “我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或者我可以在被谴责后,察觉到自己对家人的忽略,回报他们一些养育之恩,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可我发现,我不想。我很痛苦,在于我意识到,我不想。” “我其实,”阮阮清了清嗓子,仍然很哑,她微眨眼皮,自顾自说下去,“我可能一直以来就没那么轻松,我没有我表现得那么不计较,我其实有嫉妒心,我不总是感恩的。” 第129章 哪个小姑娘只能穿旧衣服,而弟弟有新文具时会一点都不羡慕呢?哪个小姑娘连生日都要依附弟弟过的时候,不想有自己的蛋糕呢?她没有过公主梦吗?她不想穿漂亮的小裙子吗?她不想妈妈给她梳各式各样的小辫子吗?她不喜欢有花边的白袜子和黑皮鞋吗? 她在守摊时,抱着弟弟,同学拉着妈妈的手逛菜市场,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她没有失落过吗? “只是在我应该长出嫉妒心之前,就先学会了察言观色。我怕被抛弃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什么都不敢要求。” “我也担心被你抛弃,就把自己真正的阴暗面都藏得好好的。”施然总说阮阮对着钟意和辛晨的动作,不对自己做,其实是她不敢,下意识就不敢撒野,不敢放肆。 “出事以后,我才发现,我对剧组和观众也是这样。我要做最乖的那个,去骗到一颗糖,当所有人说我很坏,不想给我糖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施然能不能理解,她杂乱无章地说,毫无头绪地说。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很适合娱乐圈,因为我真的省心,我几乎没有听到过别人指责我,你们做背调的时候,也说我是个很听话的,没有黑料的艺人。” 阮阮偏头空洞地望着大海,什么都没有尽头,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娱乐圈和小时候的家庭环境没什么两样,都要压抑自己包装自己,讨巧卖乖。” 她哽咽了,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口腔的酸涩令话语断断续续,像海上小舟断断续续的渔灯。 “我没有摆烂,也没有那么脆弱,”她吸了吸鼻子,平静地看一眼施然,“我只是很混乱,不知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应不应该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也不知道……我如果眼睁睁看着她摆摊,我还是不是一个好人。” 她曾经萎缩的自我、欲望与暗影开始成长,与前二十多年的框架相悖,这次的舆论风波就是两者在打架。 别人看来打得蜻蜓点水,她看来,打得惊天动地。 她比任何人都迟钝地,却敏锐地看到了自己与周遭的贪念,以及曾经或者正在被包装得正义凛然的它们。她演绎《神龛》的时候,恍惚的次数越来越多,不是因为她出戏,恰恰是因为,《神龛》的主题,前所未有地与她同频了。 她们都活得无比灵异,也无比扭曲。 《神龛》里那个装载并放大贪念的神佛或许是假的,但身边的人养小鬼是真的,请狐仙也是真的,剧组个个拜神烧香,想要红是真的。 拜高踩低是真的,命有贵贱是真的,有的替身演员被吊在威亚上半天,等导演和主演商量戏,有的演员坠马危在旦夕,剧组第一时间想的是不要闹大。 每个人都在贪念里做小鬼,还要在天亮之后装菩萨。 那些真正冷漠的,在镜头里笑着挥挥手,收获真与善的赞美;而向来与人为善的她仅仅是为了自己拍下一副童年的眼镜,有人视为洪水猛兽。 可更诡谲的是,那些为她说话的粉丝朋友,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她,她没有那么干净那么美好,她在名利场里尝过虚荣的果实,可她的粉丝都说她不争不抢。 黑白两面都难以自圆其说,她究竟是小鬼,还是菩萨呢? 施然认真地倾听,终于明白,她这段时间的沉默,是在挣扎什么,适应什么。 她一时没有说话,海风将她的耳发撩起来,扫在睫毛上,她眯了眯眼,安静地思考了近一分钟,才轻声问:“你刚刚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人,那,你做过最坏的事是什么?” 阮阮抿唇:“在怕被换角的时候,我想过……想过,把漆媛恐同的言论爆了。” 她说得不再声入蚊蝇,也不太难堪和怯懦,尾音落得很干净,像她砸那瓶红酒那样。 施然鼻息微动,笑了:“做了吗?” “没有。” 施然等这个笑散干净,才将睫毛交叉,眼帘掀起来,这一次很温柔:“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阴暗面,都有私心,私心都是经不起审判的。” 无论是外来的审判,还是自我的审判。 “我也有私心,”她说得轻巧又随意,“你知道《非欲》这部电影,赵安生一开始想找的女主角跟你有多相似吗?我明明可以推荐你,她用人不问出身,你很有机会。可我没有推荐,我观察你,然后自己拿到了这个资源。” 施然漂亮的嘴唇闭上,唇角隐约的弧度给她不近人情的脸上添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所以我也会在意,也会嫉妒,也有不想让别人比我好的时候。我也害怕,在《非欲》一直不能过审的时候,我也怕我的辛苦付之一炬,也怕拿不到相应的回报,也很焦虑。” “如果我只是如我采访所说,因为热爱表演,那么在我演完的一刻,我就已经圆梦了。可我还想它上映,想拿奖,想我的身价水涨船高。”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海面风高浪急的时候,然而她的语言如此风轻云淡,在海浪一波一波的间隙里,像情人迟缓的拥吻。 “他们都说我无欲无求,”她润了润嘴唇,“可能连你,在这几分钟之前都会想,施然为什么那么好,她好像没有弱点。这算是一种欺骗吗?不是,而是我们本来就不必对所有人交代自我的真相。” 这个道理,是她从阮阮身上明白的。 第130章 从青春期的混乱开始,她也有段时间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然后她当了很久的容器,后来遇见了阮阮,她开始觉得,没有对公众交代的那一部分,也是鲜活可爱的,甚至更加鲜活可爱。 她渐渐接受这种半明半亮的一体两面,她在公众面前说专注事业,在回到家里对视频之外的那个人轻声叫“老婆”。 这些都是属于她的自我,她全然地接受它们。 “每个人都是在好与坏中挣扎的,在底线之上,有私心、有欲望、有隐藏,甚至坏一点,都没关系。” “我有跟你说过吗?”施然抿唇,偏头看她,“刚认识的时候,你在片场藏手机,我看到了。” 阮阮心里一缩,撞进施然的眼里。 施然笑了笑,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阮阮没有那么纯良,但还是喜欢上了她。 所以她说,阮阮并不知道施然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会藏手机,“利用”小猫,会千方百计往上爬,也会珍视每一个争取到的机会。她牢记施然会过敏,为了随时上戏不用花露水,连当个背景板演员都要琢磨台词的语气。她很果敢,很坚韧,在想要得到《神龛》之后,没怎么纠结地就与施然做交易。 她努力适应五光十色的各种阶层,对外界的变化忐忑却不惧。 她只是在将内心深处的自我刨出来的时候,伤了手指头,面对十指连心的阵痛有些无措,可施然看过她的底色,相信她不会真正退却。 已经追到北城来了,不是吗? 阮阮深深呼出一口气,耳廓热热的,鼻息也重重的,可胸腔里很空,很轻,像是睡饱了一场觉。远处还是很黑,可她奇异地觉得,太阳要出来了。 潮起浪涌,冲刷到她的血液里,等太阳出来,可能会沸腾了。 她静静地体会沸腾前的平静,心中百转千回,绕得眼窝发酸。该怎么感谢施然呢?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立刻回到竖城,结束掉她需要承担成本的推迟,再还给施然一个懂得诚恳地接纳自己的,有勇气的爱人。 她将施然的话埋在心里,如果做不到与她并肩,那活该被抛弃。 施然说了太多,有些累了,但她有一点开心,这是小面包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她又推翻了一点之前的认知,原来她没有很讨厌劝慰别人,只要小猫警官那对像接收器一样的耳朵,能动一动。 她眨眼,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捏在掌心,问阮阮:“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嗯?” “有心情看vcr吗?”施然冷淡地开玩笑。 “啊?” 施然勾了勾嘴角,解锁,点开对话框,里面有一长串语音条,阮阮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抿唇,点开。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阮阮,我是于舟,你还记得我吗?” “我听说你这边遇到一点困难,可能会影响《神龛》的拍摄,所以让施老师的助理帮我转达,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昧。” “虽然只吃了一次饭,但能感觉得出来,你很喜欢乔翘,也很喜欢《神龛》,我觉得现在跟你说不要放弃,好像很假大空,但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当时我很不自信,还推开了对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人,差点就没找回来,所以我写的乔翘,骨子里也很自卑,很孤独,如果你现在也在这个状态,你一定很理解她,很舍不得她,对不对?” “关于我的故事,我想要跟你‘剧透’,最后是神龛和乔翘帮我走出来了,这就是我当时说,它对我而言,很特别的意义。神龛其实装的不是贪念,是信念。” “如果你能带着乔翘走完这段路,我相信你会认同这句话的。” 她略带沙砾质感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放出来,空旷而清澈,像被笔尖写出来一样干净,阮阮拼命眨着双眼,一边听一边将这段话转化成文字,隔着泪眼一字一句地读。 她读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经年没有宣泄的,差点要勒死她的东西,终于舍得从身体里出来,哆哆嗦嗦地离开她。 有什么比一个算得上陌生却与你共情之人的信任更值得致以眼泪的呢?阮阮无法做出别的回应了。 她哭得有一点慌乱,也没有再去试图掩饰什么,她捧着手机,一下一下地用掌根去擦,却求助般望向施然。 阮阮抽泣着,说了令施然意想不到的话。 “施然,我妈,我亲生的妈妈,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说是吧?她不要我了,可能是有什么困难,但她肯定特别特别好。” 她的眉心剧烈地扭曲起来,被泪水泡过的眼珠子也泛红,她坦白地承认,那些人说的话里,最刺痛她的,就是关于她亲妈的那些。她未曾谋面的母亲,因为她被污名化,被说拜金,说跟谁跑了,说得绘声绘色,还要暗指她肖似亲妈,同样认钱不认人。 施然也喉头酸涩,伸手握住她的手,呼吸起伏几下,才说:“阮栋梁,我去了解过,他为人很差劲。” 阮阮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他跟你在一个环境下长大,可你特别好。所以要么是你自己努力,长得特别好,要么是你妈妈给你留下了一些特别好的东西。” “你选一个相信。”施然哽咽着说。 第131章 阮阮用小臂掩住眼睛,痛哭出声。 施然攥着她另一只手,略仰着头,一面咽着口腔里的颤动,一面轻轻地眨了两下眼。 她突然也理解了她的妈妈,她给她喂过敏的榛子,可也喂过香甜的蛋糕,她只是被不好的婚姻逼疯了,没有力气再纠缠在不好的过往里,因此选择了离开。可她也曾经给自己,留下了很多特别好的东西。 她听着阮阮从呜咽到啜泣,再颤着锁骨逐渐平复,漫长得像过完了一整个冬天。 阮阮眼睛红红地看向施然:“我们回去吧,下次我请钓蓝鳍金枪鱼。” “不住一晚吗?” 阮阮摇头。 俩人驭马往回走。 “在这里真的能看到鲸鱼吗?”鼻音重重的。 “不知道。” “如果看不到呢?” “那回江城,看陶浸。” “噗嗤,”阮阮吸着鼻子笑了,“陶浸?” “她的微信名是鲸鱼。” 阮阮擦着眼睛笑,将两个人毫无逻辑的,横冲直撞的对话,留在马蹄拓下的水涡里。 第90章 熟悉的休息室,整齐地排列着一行黄白色的化妆桌,镜子上分布两排梳妆灯,有几颗还亮着,剩下的几颗灯泡已经坏了挺久了,里面裹着封闭的旧尘土。演员们在等戏的时候习惯在这里补妆,因此桌上零散地搁着几个不大值钱的粉饼和眉笔,垃圾桶里有吃了一半的盒饭。 多半是急匆匆地被人叫去开机,随手就把饭盒扔在了一旁。 此刻休息室里有不明显的菜油味,剧组餐食永远是那么几样,清炒木耳,鱼香肉丝,土豆烧牛肉。 这些饭被吃了太久,所有人都会腻的,都想吃更高级别的油焖大虾,不是预制菜的那种。 一双穿着老式绣花鞋的脚踏进来,带着戏服里崭新的布料味,脚的主人应该是从现场跑过来的,迈得不太稳,气喘吁吁地停在休息室的角落。 那里有一尊神龛。 红木,漆身,慈眉善目,笑纳众生。 它拈着佛手,将每个人的心捏着赏玩,它没有眼珠子,所有人面对它,只能看到自己。 乔翘呼吸剧烈地起伏,第一次并不虔诚地对它对峙。 她听见神龛说:“怎么了乔翘,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妖异而诡谲。 “你带着沈白来探我,一个个故事讲出来,一步步除掉你的竞争对手,她知道,你每次戳破一个人的贪念之后,都会来拜我吗?” “她知道,求神拜佛的最多的,就是你吗?” 乔翘肝胆俱裂地站在神龛前,瞪着通红的眼望着神龛。 垂在戏服旁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起来。 她对沈白说,神龛不正常,拉着沈白一次次戳破那些疯癫的拜神者,令她们在众人面前成为迷信的妖邪,那个用头发养狐仙的演员被剧组辞退了,乔翘顺理成章地上位。 为了隐瞒已有身孕的事实,将腰腹缠住,又请古曼童保胎的演员也被戳破了,她的合同递到了乔翘手里。 她一步步借着神龛往上爬,也利用神龛滋长沈白对她的爱情,借她拿资源。 可现在…… 挡在她面前的,是沈白。 “乔翘,去做吧。” 金身神佛笑着,用悲悯的姿态。 “她有哮喘,她本来就不适合这部武打强度很高的戏,她没有告诉剧组,是她的错,你只要在她给她的面包里加一点花生酱……” “不危险的,只是让她病发,不危险的,乔翘。” 脖子下方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四面八方的话往发麻的头皮里钻,乔翘感到自己的头顶正在遭受酷刑,有人用刀将头皮割开一个洞,然后撕心裂肺地往下剥,她拼命扯住自己的皮肤,像守住残留的理智一样。 不能剥了她的皮,剥了皮,她就只能当厉鬼了。 手心一动,她捏着掌中的木棍。 “你要做什么?” “你要打碎我。”神龛的语气变了,面前香火的烟雾也乱了。 “你现在的一切都我帮你的,你红了,也得到了沈白的爱,你要是打碎我,什么都没有了。” 它平静得很倨傲。 “沈白会忘了跟你重逢的所有事,她要再抛弃你一次。你还记得重逢那天,沈白的眼神吗?她不爱你了,她在几年前就不爱你了。” 乔翘吸了吸鼻子,失魂落魄地站在神龛前。 想起给她讲戏的沈白,想起发烧时抱着她的沈白,想起快要溺水时奋不顾身地救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沈白。 还有说,后悔跟乔翘分手的沈白。 “等拍完这部戏,我们买个房子吧,养只猫,或者养条狗。” 乔翘仰脸,左眼滑下来一滴眼泪,嘴唇死死抿住,然后抬手,将木棍往神龛上狠狠一砸。 “砰……” 淹没耳蜗的巨响中,木盒被打倒在地,摔得七零八落,香灰飞得四散,在空中缓缓旋转。 脑内有高频的嗡鸣,乔翘哭着上前,木棍对准地上的神龛,再狠狠砸下去。 “砰!” 小小的阮阮停下写作业的笔,木木然转过头,眼神往下,看向弟弟手中的砖头。 “砰!” 阳台上的阮阮将手中酒瓶摔碎在地,一地猩红中,喘息着看向身旁的施然。 砸了它,都砸了,那块欠了很多年的没有拍回去的砖头,那些借道德的名义将人性捆绑的目光,那些从心里滋生的,试图吞噬本我的,魑魅魍魉。 第132章 阮阮狠狠地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将神龛砸得稀碎,迸出的碎片擦过她的眼睛,擦得令人胆战心惊,她眼看着那块木屑落下,睥着它,不带任何感情地睥着它。 她掐死了心里的鬼魅,眼里的红血丝是它们死亡的血迹。 “cut.” 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现场的人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阮阮将酸痛的手腕放松,揉了揉,站起身来,小跑到监视器旁边看回放。 “太行了,这戏。”导演一边调给她看,一边喝水,忍不住称赞。 阮阮平复着呼吸,心潮仍有些澎湃,失力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抖起来,她捧着助理递上来的水杯,不着痕迹地与一旁的施然对视。 施然淡淡地笑了笑。 陪着阮阮连夜飞回来后,施然跟剧组提要求,将砸神龛的重场戏提前,然后注视着阮阮拍了这一场。 只用看这一场,她就知道,后面没问题,剧组可以开工了。 辛晨又快乐了。“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这史诗级的表演,不得给网剧圈一点颜色看看?她已经开始脑补这段剪进预告片里,逼格有多高了。 笑意未散,她又忧心忡忡地看一眼施然,这有人盯着阮阮才演这么好,施然没探班的时候怎么办? 施然没理辛晨的内心活动,回车里等阮阮。 看着剧本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多小时之后,阮阮就收工上车了,她先懒洋洋地抱了一下施然,然后便腻在她怀里,累得不想说话。 小林开车把她们送回家,俩人一前一后地进门,阮阮还没活过来,趴卧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醉醉的?”施然清淡地看着她。 小黑跳到阮阮身上,踩着阮阮的头巡视四周。 阮阮将它抱到怀里,抿嘴笑:“有吗?” 施然坐到旁边,翘着二郎腿低头回消息。 阮阮支起身子,靠到她颈边:“又要进组了吗?”回来的途中,她问了施然在新都的戏,之前她有些忽略施然,现在一有点苗头,便积极过问。 “嗯,也在这边拍。” 阮阮心花怒放,那有时间相处了:“拍什么?” “《三百六十次想念》。” 第91章 “这剧?”阮阮睁了睁眼,仔细回忆。 这就是那部之前上过热搜,故事差得让人招笑的电影。阮阮离开施然的肩膀,看着她,愣愣地眨眼睛,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你要演?”她缓慢地勾下脖子,蹙眉用气声问施然。 “嗯。” 阮阮剔透的双眼眨了又眨,眼下小痣着急地颤起来。施然怎么会,演这样的剧呢? 施然出了名的爱惜羽毛,挑剧特别谨慎,甚至她为了投入角色,可以在最火的时候封闭半年之久,所有人都说,施然不一样,施然是长着顶流脸的文艺工作者。 没有虔诚的文艺工作者会去接这样的烂剧,施然更不会。 阮阮咬了咬嘴唇,有些无措,她捞着施然的手,在掌心摸了摸,小声问:“为什么?” “赚钱。”施然冷淡地笑了笑,反手将阮阮的指头扣住,食指指尖轻轻地刮她干净的指甲。 “赚钱?”阮阮闭上嘴,闭成皱皱的月牙儿,眼神游向左边,思考。 “对方给很多。”施然又逗弄阮阮的中指。 指甲处麻酥酥的,却也抵不过心底麻,阮阮的眼神瞬间弱下来:“因为给《神龛》兜底的压力吗?” 施然不是atm机,她的余额也是有限的。 “你可以这么想,”施然用漂亮的双眼看她,半开玩笑地说,“我为你做的其实很多。” 阮阮吸了吸鼻子,像只小猫似的望着她。 施然笑了,低头继续翻手机上发来的飞页。 “真的吗?”愧疚的小面包把脑袋放在施然的肩头。她有些难过,因为自己之前真的没有那么关注施然,就那么想当然地以为是“遛饼”,明明看到了她的消息,都没有关心过一句,可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她乖巧地靠着,心里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施然的风吹草动,她都要用力地放在心上。 “其实是一个朋友的人情戏,推不了,本来想让我演女主,我拒绝了,只是特出。”对方用她来炒作女主,她默认了,“也想试试别的路线,我还没有演过这类喜剧。” 阮阮放心不少,睫毛在施然脸边一扇一扇的:“能演好吗?” 施然想了想:“应该可以。” 阮阮缠住她的臂弯:“那你刚才骗我。” 她开始在施然面前撒娇了,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施然翻过一页:“没骗你,我恋爱脑。” “恋爱脑还说,”阮阮瓮声瓮气地把小嘴拱起来,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要你了~” 施然施施然地滑动屏幕上的拇指:“又给我装到了。” 阮阮笑出声,明眸皓齿,灵气四溢,施然用余光裹住她,也跟着翘了翘嘴角。 她的小猫警官活过来了,以前就是这样,又甜又灵,又软绵又坚韧。 施然把左手抽出来,从阮阮的腿间游上去,轻轻捏了捏内侧:“给我做饭。” “不想做。”阮阮蹭脚腕。 施然偏头瞥她。 “我要做自己,接受自己的私心,不想做饭就是我的私心。”阮阮靠着她,小声说,“我可以给你点餐,宝宝。” 第133章 “如果我想吃你做的,最近的档期是什么时候。” “我查一下,”阮阮闭目检索,“后天。” “嗯。”施然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紧张又松弛,阮阮和施然都投身于各自的拍摄中,抓紧时间抢进度。为了赶档,《神龛》甚至边拍边剪,好消息是,第一季的内部看片会反响很好,加上阮阮和钟意cp的热度,平台的定级起跳,直接从a级越过a+,定到s级,这是分账剧很难得一见的定级,平台方找到点星谈合作,想参与后续的商业开发,如周边衍生、ip茶饮联动、以及后续团综或群体演唱会。 她们在内部招商会上看到了市场对双女主的信心,也认为《神龛》无论从可看性和母题的探讨性话题性,都很有潜力。 而对比事业的紧凑来说,阮阮和施然的小日子就过得轻松多了,俩人收工后回到家做做饭,一起洗碗,然后随便看点综艺或者电影,再各自琢磨剧本。 有时阮阮会向施然请教,然后再以可食用的小面包付费。施然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阮阮的成长,不仅是在稳固内核上,还在她的身体上。 如果一个人的重生是从认识自己开始,那么好的反馈也会躯体化,她眉眼的怯懦与软绵如蛇皮一般及其缓慢地蜕去,她在床榻间沁着薄薄的汗珠,微睁着眼,一面被进攻一面望着施然,将她的另一只手放置在自己的丰盈上。 她仍然害羞,仍然不太会出声,可她慢吞吞地取悦自己,小小声地请求施然让她更舒服一些。 娱乐圈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月底阮阮之前录的两个综艺接连上线,有些小火,尤其是她和钟意在一个推理类的综艺里当飞行嘉宾,既有熟稔的默契,又有害怕时不自觉的拉袖子,剪出了不少糖,营销号也舞得厉害。 甚至已经有没接触过的饼,开始遛阮阮和钟意。 这是一个好信号,说明她有被资方惦记,能吸引八卦者的眼球,有炒作的价值。 阮阮开始尝到走红的滋味,她是突然有一天,在做好妆造去片场的路上,发现代拍变多了,也有一些小姑娘举着手机跟着她,也不说话,就默默地跟着她,等她上车后,她们争先恐后地说:“拜拜。”“加油啊阮阮。”“多吃点你好瘦啊。”“好好休息啊。” 这些话在她关车门的间隙里袭来,好似她们给自己做过约定,等车门关上就要收声,不再吵阮阮了。 阮阮坐在有灰膜的车窗里看着她们,也之前也曾被人围观过,因此人群的目光并不陌生,可他们不会像近来追着她的小姑娘们那样,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只飞快地小声地嘱咐两句。 她从她们的克制中感觉到了爱。 阮阮抿唇,在车里竖起小臂挥了挥手,她们激动地围上来,有人脸都涨红了,说着什么,阮阮听不见,要将车窗按下来,刚透了一个缝,小姑娘们就七嘴八舌地说:“不要不要,你不要开窗,风很大。” 阮阮点点头,把车窗按上去,又挥手说了拜拜,司机踩下油门。 开车的一瞬间,她低头,眼眶红了。 第92章 休息室,夜晚。 年久的化妆镜上的排灯又灭掉一个,镜子里唇红齿白的姑娘停下刷手机的手,回头看一眼,发现休息室已经没人了。 椅子凳子都静悄悄,中央长条形的白炽灯旁扑着几只飞蛾。 乔翘将头转回来,顺手把手上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里。 外面传来隐约的动静,嘈嘈杂杂,一听就是有人往片场跑去了。这个剧组除了沈白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阵仗——沈白翻红了。 她现在有人殷勤地撑伞,有专属的休息室,有单独的营养师。只是身边没有了乔翘。 她全然忘记了与乔翘重逢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在片场碰见时也很客气。 乔翘失落地笑了笑,把快凉的盒饭扒拉两口,准备去拍摄。 清炒木耳进入嘴里。 “为什么?为什么付出代价的只有你一个人?她可以平步青云,而你要带着回忆熬着。” 乔翘眨眼,摇摇发晕的额角。 鱼香肉丝进入嘴里。 “这公平吗?她都不知道你为她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机会是你让给她的。” 乔翘停下筷子,手开始发抖。 土豆烧牛腩进入嘴里。 “还有机会啊乔翘,你忘了她是怎么甩你的了吗?对绝情的人不要再有幻想了。” 乔翘猛地抬头,望向镜子,旁边早已坏掉的灯泡亮起来。 “神龛”又出现了,这次出现在灯泡里。 …… “好,停。”推镜头的轨道声消失,紧张的氛围松懈下来,工作人员埋头检查设备,阮阮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一边做扩胸运动一边跟现场副导演讲话。 “我后面还有吗?”她偏头看导演手中的通告单。 “没有了,后面收沈白。” “要我帮忙搭戏吗?”她看向钟意。 “不敢,”钟意开玩笑,“阮老师很忙的。” “踢你。”阮阮小声说。 “导演,阮老师加戏,家暴。”钟意甩着酸酸的手腕,偏头控诉。 整个片场都哄笑起来,阮阮抿嘴,摇头叹气,将长发抛到肩后去:“走了。” 与同事们告别,她脚步轻快地上车,照例跟等候的粉丝打招呼,这次她没急着走,站在车边给她们签名。 第134章 “从哪里过来的?在这边住吗?”她一边低头签,一边温柔地询问。 小姑娘们一面回答,一面目不转睛地看她的脸,姣好得似从月亮上剪下来的,都说红气养人,看起来颇有道理,阮阮的五官也没怎么变,可眉宇间松弛了许多,大大方方,柔情似水。 “阮阮你知道吗神龛定档了。”有个小粉丝说。 “对对,下个月。” “阮阮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围着的粉丝笑了,阮阮也抿嘴笑,递过去一张签名照,又接着签下面的。 “阮阮我听说是平台提档了,是不是特别好看啊?” “我看原著了,写得特好。” “第二季还在拍,第一季就上了,后面是不是要等啊?” 阮阮脾气好,她们也大着胆子聊起来了,阮阮看她们一眼,又低头笑,小声说:“记者会吗?” 被人喜欢就是这样,无论说什么,对方都笑得很开心。 眼见签得差不多了,身边的助理拦了一把,阮阮顺势跟她们说拜拜,披着披肩上了车。 她望着华灯初上的竖城,忙碌得一如既往,人们都下班了,有骑着自行车在红灯的间隙里刷手机的,有在摊子旁边等炒冷面的,有在街上拉拉扯扯仿佛在闹分手的。红灯还有倒计时二十秒,阮阮看向旁边的小卖部,对助理轻声说:“枫枫,我想下车去买瓶波子汽水。” “啊?可以叫外卖啊,直接送家里。店里也不一定有,还可能被拍。”助理说。 阮阮抿了抿唇,还是想自己去问一问。 她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看见施然买咖啡被偷拍,和张诺然在路边说话,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也想像施然一样,下车去买瓶喝的,猜一猜,当时施然在想什么。 如果被拍到就更好,施然会知道波子汽水是买给谁的。 拎着波子汽水到家,施然还没有回来,阮阮放下东西,蹂躏了一下几只小猫,然后洗手打开冰箱,看看能做点什么菜,拟好菜单让施然选。 毕竟这是施然预约的档期。 消息发过去,那边还没有回复,阮阮坐在客厅里翻通讯录,忽然想起粉丝说,神龛第一季快上线了。 那么有些事,她想应该尽快处理一下。 她没有再多犹豫,给周家芬拨了过去。 “妈妈,爸爸在吗?小阮在吗?”她没有多寒暄,直入主题。 周家芬正在洗碗,有碗槽下水和她擦手的声音:“在的,在的。”她扬声把屋里的父子叫来,打开免提,三个人坐在茶几旁,对着小小的手机。 “妈妈,我的剧要播了,之后要跑宣传,会很忙,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去看你,你要保重身体,如果心脏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接不到,你就给枫枫打,我一会儿把她手机号发你。” “哎,哎。”周家芬忙不迭地应下,转头对二阮笑,要看她上电视了。 “妈妈爸爸你们年纪大了,不适合摆摊了,如果还想做的话,我让枫枫给你们租个店面,这样没有那么辛苦。” “哎哟,你才刚赚钱,你真的,唉。”周家芬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局促地搓了搓手。 “小阮也大了,家里住不开,之前妈妈说想换一套房子,我最近也托朋友打听了一下,你看的那个小区确实不错,我觉得,不要买两居了,买三居。” “啊?”电话那边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空气被按了两三秒暂停键。 “但是妈妈爸爸,这套房子是买给你们的养老房,不是给小阮的,”阮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阮还没毕业,还是闯的年龄,现在就举全家之力给他买房,会被人说啃老,现在年轻人都提倡独立,如果男方没本事,不好谈朋友。再加上老家都是儿子养老,毕竟大伯他们都说,小阮才是咱们家的香火,如果靠抱养的姑娘把爸妈的养老房包了,我担心会有人讲闲话。” 周家芬想要说什么,却被阮阮打断了。 “我是这么想的,这套房写在妈妈名下,首付我付,每个月的月供呢以后小阮负责,这样也算我跟小阮共同养老。” “妈妈你别着急,等贷款还完,你们可以过户给小阮,再装修一下,他用来做婚房。”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三个人都在盘算,这月供要多少?如果阮栋梁还不起,断供呢? “如果小阮暂时没有能力,爸爸妈妈也压力大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还一点,以后小阮挣钱了还给我就好了,别担心,有我呢。” 阮阮适时安抚。 三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周家芬跟二阮对视,笑着将手擦在肚子上:“那,哎哟,辛苦你了。” “不辛苦,那就这么定了,妈妈你有空去看看房子。” “哎,哎。”周家芬一叠声地应。 “嗯……还有件事,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可是有点严重。我听公司说,有人在网上造谣,说我大伯说我还有我亲生妈妈的坏话,这事对公司来说损失特别大的,老板发了好大的火,差点跟我解约,我经纪人帮我求情,工作是保住了,可他们说,要告大伯。” “这这这……”阮爸爸终于出声了,不当隐形人了,“打官司啊?” “嗯,因为我工作被停了一段时间,如果要索赔的话,可能要七八位数,我这边再劝一下老板,你们让大伯他们千万别再乱说了。对了,他们收集证据的时候,查到有人造谣我被包养,对方还说是小阮说的,我说不会的,小阮应该说的是‘抱养’,他听错了。” 第135章 “小阮,是不是啊?” 阮栋梁人都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声。周家芬还在旁边数六七位数是多少钱。 “总之这事还挺棘手的,不过不用担心,我这边尽量解决,然后咱们买房子,好不好?” 阮阮轻声细语地说,又嘱咐养父养母保重身体,然后在他们无措的腔调中挂断了电话。 她仰头,回到熟悉的房间,好像浮上了水面。 第93章 晚饭是清炒西葫芦,西红柿牛肋条,再炖一个黄辣丁汤,这两天施然通告排得很满,早出晚归,阮阮想给她补补。 等汤快成牛奶色,施然终于回来,阮阮跑过去接她,却愣在了玄关处。 她左偏头,右偏头,眼睛眨了两下,笑了。 “公主切?” 向来高冷的施然换了发型,绸缎般的黑发裁剪两段,簇着凉星照拂的脸,下巴的弧度被勾勒得更精巧,睫毛降下阴影,淡淡望着她。 阮阮没见过这么不近人情的公主切。 她单支起一边眉头,好奇地上下打量施然,抿着嘴笑。施然也施施然拎起单边眉头,挑衅似的回望她。 阮阮不知道施然在挑衅什么,或许是对自己的反应不满意,应该很惊艳地说“好好看呀”才对。 “好看。”阮阮低头,漾起薄薄的笑,伸手接施然臂弯里的披肩,“怎么想起来换发型呢?” “电影造型。”施然脱掉高跟鞋,降了半寸,乌黑的发梢扫在她的下颌。 好敬业,阮阮点点头,目光追着施然去洗手。 施然不大自在,她的害羞总是后知后觉,坐在餐桌旁,端起石榴汁喝了一口之后,才清了清嗓子,没抬眼看阮阮,只探腕拎筷子。 贴心的小面包没有拆穿她,而是聪明地聊起了别的,她帮她盛汤,又汇报和家里人打电话的事。放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责任之后,解决问题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她没有选择和家里人一刀两断,或者撕破脸皮,因为《神龛》告诉她,人的贪念,或者说欲望,是没有办法赶尽杀绝的。 它不会因为你鱼死网破便消失,只会变成另外的形态。 像人们身上的肿瘤,可能是良性,也可能会恶变。 因此,她要学会与欲望共生,不仅是她自己的,还有身边人的。他们被想要店铺、房屋的欲望牵制,也会害怕失去,像当初阮阮得到《神龛》后那样害怕横生枝节。 当然,与欲望共处,也是施然教她的。 她托腮望着一勺勺喝汤的施然,公主切的发型有些厚,她没办法掖到耳后,便用左手扶着,脸往右侧小口小口地喝。这个动作令她显得有一些可爱,半点不像当初肆意纵马,享受人间的施然。 也才过去不久,可柴米油盐里的施然将琼州之行退化成了一场梦。 阮阮做过最华丽的一场梦。 她想起自己曾经出演过的《红楼梦》,贾宝玉进入太虚幻境,看到了众金钗的判词,句句是她们一生的写照,而施然在人间为她注解,却不是将她一判,而是把她的命书一笔勾销。 阮阮没有念过太多书,施然就是她的名著。 “下个月底,第一季就要播了,我那会儿比现在胖一点。” 夜里,阮阮躺在施然身边,仍然忍不住激动。 《神龛》定档在8月27日,第一季是年后拍摄的,只有10集,拍摄周期不长,加上四个月的后期制作以及审批招商流程,已经算得上很快。网剧比上星剧的优势之一就是周期短,节奏能很快地拉起来。 这是阮阮第一部女主戏,从接触到播出,只用了一年,却是天翻地覆的一年。 现在团队忙得不可开交,与剧组以及外包的剧宣团队忙着对接各类宣发物料,阮阮日常会看见她们在群里互相at,说哪个媒体的宣传词有误,需要去沟通修改,哪个热搜是哪边推的,宣传团队再去确认核对一下。 还有番位,阮阮第一次经历“撕番”事件。 合同里对于番位有明确规定,阮阮是一番女主,可钟意的咖位和热度都比她高不少,有些宣传平台将钟意放在前面吸引眼球,经纪团队要求剧宣团队沟通,以免引起争议。 嗅觉灵敏的营销号已经跟风而来,截图不同平台不一致的番位安排,配文:“这是两家在撕番吗?” 像无声的战场。 钟意发营销号的截图在群里:“打起来了,我们。” “导演,钟老师也加戏,家暴。”阮阮莞尔回复,用钟意之前的玩笑话调侃。 她正倒在施然的肩头,懒洋洋地打字,而施然带着香气瞥一眼屏幕内容,再瞥一眼阮阮。 阮阮抬起鹿眼看她:“怎么了?” “家暴?”施然轻声反问。 中间隐约一点停顿,说得不流畅了,意味着,施然的心里也不流畅了。 阮阮“扑哧”一声笑了,放下手机抱住施然的腰,软绵绵地解释:“开玩笑的,我们在片场玩的角色梗。” “我入行这么久,没见别人玩过。”施然清淡道。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小猫警官很乖,立刻改正。 施然没什么表情地勾了勾嘴角:“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是人的基本美德。” “嗯,说到做到。” 阮阮好脾气地答应,支起身子,像趴在岸边的美人鱼似的趴在她身边,小声问:“你怎么声音有点哑,累了吗?” 第136章 有一点。施然仰了仰头,在枕头上稍稍游动脖子,美人筋被隐隐拉扯,很诱人。 美人鱼被岸边的礁石蛊惑,凑上去,丰盈压在施然的胳膊上,水藻般的长发垂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她带着凉意的嘴唇,她温柔地吻着施然的颈间,透过肌肤抚慰她的喉部。 施然发出了若有似无的叹息,手臂被蹭出一层薄薄的小栗子,她伸出手,托住另一边,垂下来的弧度刚刚好,塞满她的掌心,像阮阮沉甸甸的真心。 她抚摸,揉捏,抬一抬,又放一放。真心里坚硬的、柔软的部分,都触碰到她手心的生命线,阮阮自觉地将睡衣撩开,让施然更近一点。 两个人都很有感觉,施然倾身,反客为主,低头亲吻刚刚坠在指间的部分。 之后,她从被占据的唇舌间吐出字句。 “你和别人,永远都那么有默契。”施然抿了抿尖端,阮阮锁骨中央的皮肤凹陷下去。 阮阮意乱情迷,不太能思考她的意思。 尤其是施然现在的语调又湿又哑,迷人得仿佛在往耳蜗里灌酒。 “那和我呢?”施然顿了顿,“如果我绕弯子,你也能猜到吗?” “我……”阮阮明白了,施然一直就对当初的“我钟意你”耿耿于怀。 施然伸出食指,曲起碰了碰丰盈的下半部分:“我说两个字,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好。” “你,你。”施然一字一顿地轻声说。 阮阮的耳朵瞬间被堵住,她那么聪明,片刻便明白过来,脸颊红了,也说不出口了。 “猜不到?”施然垂着眼帘,又抿一下。 “猜到了。” “是什么?” “阮阮……”阮阮抽了一小口气,含在嘴里,试图稀释过火的气氛。 “……阮阮,软软。” 算有默契,施然吻上她的下巴,公主切扫在阮阮的颈部,阮阮更软了,软成了一滩水,施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第94章 施然又赶早上的通告,而阮阮在第二季杀青后有短暂的空挡,过两天跟安露去见一个导演,她的电影有个露脸的配角,戏份不重,可人设很好,属于有效客串。阮阮提前做了安露准备的功课,又上网搜索导演的代表作,打算抽时间都看掉。 打开视频网站,将电脑放到餐桌上,阮阮热了一碗牛奶。 看之前刷刷手机,她想起施然新换的发型,上网搜一下,看看粉丝会怎么夸。 出乎意料,除了部分花痴的颜粉以外,一些事业粉在前排表达了忧心。 阮阮放下勺子,挨个看过去。 “360不是客串么?剪什么头?” “360确定接了?补药啊……哭泣.jpg” “@施然工作室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最好是我姐自己想剪的,别告诉我为了那大烂片。” “讲真,忍你们接这破烂已经够够的了,你还要让她剪头。” “我姐这么多年都黑长直,就为了拍戏做造型方便,现在剪个公主切,要养多久?下部剧还进不进组了?还是全程假发啊?疑问.jpg @施然工作室 ” 还有更不留情面的: “下次染发惊艳我们。@施然工作室” “几分钟的戏啊要剪头,下半年的规划不会是养老吧?” 阮阮看得心下凝滞,这些话她没想过会招呼到施然身上,她收集了圈内最多的目光,也收集了圈内最锋利的目光,连剪刘海的自由都受限。 有时阮阮觉得,娱乐圈也是一个大型的神龛,人们将明星变成投射梦想的木雕,期盼她,膜拜她,仰望她,憧憬她。人们也如此惧怕木雕不再接受仰望,怕跌落神坛,怕无所依托,怕有了人气,怕将要下凡。 如果梦想下了凡,俗世里打个滚,就成了不稀奇的活人,没有人会为了庸庸碌碌买单。 阮阮放下手机抬头,摸了摸胳膊肘,也开始担忧起来。 粉丝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可确实蹊跷,施然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发型。客串而已,有什么必要剪掉?公主切是好看,可不仅会影响所有红毯和品牌活动的妆造,后面戏的造型也会受到影响。 越想越不太对,她的胸腔里像跷跷板一样抬起一边,支得有些酸胀。 阮阮给吴玫打电话。 她在竖城漂泊的时间比较久,跟各个组的班底都混得比较熟,时常给阮阮带些“小情报”。 吴玫一听声音就是刚起,眯着眼睛说她熬了个大夜,让她清醒清醒。 她现在也是好多了,能混上女二女三,虽然都是小成本制作,可不用再看“灯爷”的脸色了。 阮阮耐心地等吴玫复活,才慢条斯理地问,《三百六十次想念》那个组,施然是什么情况。 “我想,戏份少的特出,也不是什么大剧,一般会建议戴头套,对不对?”阮阮蹙着眉头。 她再细细琢磨,从施然进组到现在已经十来天了,特别客串要拍这么久么? 吴玫“嘶”一声,从床上起来:“我帮你问问。” 十三分钟,阮阮等得很精确,喝了一半的牛奶凉了,腥腥的,她的手指在桌面敲键盘一样弹,快要坐不住时,等来了吴玫的电话。 “我感觉,施老师被那个组忽悠了。”她直接下结论。 “忽悠?” “嗯,我听那组里的录音师说,说是特出,其实进组后就一直在加戏,飞页每天都在甩。” 第137章 阮阮用拇指摩挲其他四指的指腹。猜到了,只是不敢信,以施然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受这样的欺负?她又怎么可能同意呢? 一瞬间很难受,阮阮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对着凉透了的牛奶发呆。 哪里出了问题?她想了想,站起身,反手叉着腰,拿起手机拨给安露。 “喂?咋了?”安露略惊讶,阮阮很少来电。 “露姐,我想问问你,施然接《三百六十次想念》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哦,这个啊,”安露放下心来,“我不太清楚,就听说是人情剧。” “是因为……《非欲》过审的资源置换么?”阮阮小心翼翼地猜测。 安露否认:“没有,不是,《非欲》运气好,那个男配查完了,没问题,说是再修一下台词送次审就完事儿了。” 阮阮挠了挠额角,又听安露迟疑道:“不过……啧,倒是有件事,跟这个有关系。” “什么事?”阮阮咽了咽喉头。 “她的商务经纪,alice要离职了。”安露叹气。 “为什么?” “她说,后面再做施然,很难了。” “现在接360的消息只是小道,还没正式官宣,等消息出去,会有显而易见的负面舆情。施然一直都走高端路线,她的商务定位也是这样,简单说,就是咖位和格调已经架那儿了,如果恰烂钱,对她的舆论反噬会很大,你知道,她平时,嗯……也不是很笑脸迎人的类型,并且她的粉丝,整体都还蛮高调的。” 安露说得委婉,她知道阮阮能听懂。高处不胜寒,登高也是跌重,山谷里的豺狼虎豹都等着她不小心踩空,撕下一块肉来。 “舆情是一方面,对alice来说,商业价值是最直观的东西,施然路线跑偏,会影响品牌的观感,也可能导致品牌后续信心不足,这也是她们维护了这么多年施然的羽毛的原因。等资源官宣后,商务要去跟品牌pr解释维稳,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她可能,觉得挺心累的。” “而且,做施然的商务,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挑战性了吧。” 阮阮屏气凝神地听着,将嘴唇抿起来。她与施然的路线天壤之别,她不知道接一部不太好的戏,对施然的影响,有那么严重。 “你可能也看到了,她粉丝对这件事已经有抵触情绪了,还有她粉丝不知道的。” “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但alice跟我说过,施然演戏需要观察,如果她观察不到的,就演不好,所以她一直不碰安全区以外的题材,这个类型,对她来说,是完全的危险区。” 可能,也是由于这个,拍的时间比想象中久。 安露越说越慢,以至于阮阮听到了自己唐突的心跳声,她有些慌了,耳后又一次热起来,和之前那段溺水的时期很像。 “你的意思是……”阮阮焦虑地咬着指甲,垂着睫毛快速轻啃。 “每个艺人在圈里都是有核心竞争力的,我们经常说的是看这个艺人有没有‘黄马褂’,有的艺人黑红,可星光很强,‘脸在江山在’;有的艺人很有梗,刷一次综艺吸一次粉;有的靠人设,有的靠作品。施然的‘黄马褂’,是演技。” 她向来都是靠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在圈里横着走的,如果这个泡沫被戳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阮阮,”安露的声音沉下来,换成气声,“你问这些是有什么想法?吃一点她的资源?还是说,如果点星后续不行了,我们想办法,成立个人工作室?” 所有的话,都不及这句令阮阮心惊肉跳,以至于她仿佛看见了眼前跳动的烛火。 第95章 吃掉施然的资源,像聚集的虫蚁蚕食一片叶子。这些在施然身上掉下来的枯叶无法令她伤筋动骨,却足够令蝼蚁饱餐一顿。 她是参天大树,轻易倒不下,可如果不满足的人想要掰下一两根树杈,养育自己的根基,总有一天需要离开她,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施然教过阮阮“走一看三”,环环相扣,建立自己的团队没有那么容易,或许安露只是想试探她的想法,先形成利益同盟,再开始往这个方向运作。安露应该不知道施然和阮阮的关系,可她知道阮阮是施然带的,抛出这样的鱼饵,她的态度却坦然得令人胆寒。 仿佛这是圈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阮阮只沉默了三四秒,然后擦了擦手机的屏幕,令它亮起来。她说:“安露。” “你刚刚跟我说了一个施然的弱点,我很谢谢你信任我,所以,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 “我很爱施然。” 她哽了哽喉头,语调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水气。 阮阮没有说自己和施然的关系,而是将其模糊为自己单方面的情意,她仍然在下意识地保护施然。她钝钝地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烧香拜神龛的呢?之前想要红,想要出人头地,想不再做备选,想做所有人眼里无可取代的那一个,等真的有人告诉她,可能有这一天了,或许,还能走到比她预计得更快,更高,她却停下来了。 她艰难地拔掉了荒芜内心的杂草,烧掉了禁锢自我的危房,前路如此灿烂,可……那里会有施然吗? 会在听到她说“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时,将手指在沙发上跟着敲四下的;片场重逢时,对根据剧情跪下的她说“不好意思的”;送给她黑猫警长的玩偶,记得她叫“小猫警官”的……施然。 第138章 她很坦率,会说“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都有一点开心”;她也很敏感,在山谷时为了她折返后,压抑地问她“为什么不说”;她有时很傲娇,在说完“她捧她们,我捧你啊”之后,又面无表情地说“又给我装到了”;她有时又腹黑,在灯光璀璨中意气风发地对她说“叫老板”;她还很幼稚,没有人会想到施然曾试图用波子汽水喷人,自信万分地笃定能带她拿到演唱会最好的票,她千方百计要阮阮叫她老婆,如果是“宝宝”就更开心。 她最放纵,也最聪明,不会无休止地对女朋友施以耐心,却能在天黑的时候带她看一场海上焰火。 她是活生生的人啊,如果回忆起来,阮阮眼里的她有一百种面孔。可是她又不敢捡起掉在地上的哆啦a梦,她住过的房间垃圾桶总要被检查,她的头发被剪一寸,都有人想要给她粘上。 像小时候用胶水粘上芭比娃娃的长发,芭比不会说喜欢什么样子的自己,她永远微笑。 这是最日常的一个上午,阮阮没有通告,穿着并不名贵的睡衣,旁边有一碗不能喝了的牛奶。 也是阮阮觉得最惊心动魄也最风平浪静的一个上午,惊心动魄在于,她听到了来自神龛的蛊惑;风平浪静在于,她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选择。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阮阮轻声说,“我想和她一起,最好,我可以帮她。” 点到即止,阮阮不会说太多。 她也并不想让安露觉得难堪,她的话语始终是温和得毫无攻击性的。 电话里好似传来安露缓慢吸气的声音,她以为安露在措辞,怎么体面地结束这个通话,可安露却用比刚才更小的声音说:“小面包,如果你刚刚有别的选择,就听不到接下来的话了。” 阮阮拢了拢眼神,没反应过来,她从没听安露这么认真过,潜台词是,她不会再讲第二遍。 她信手端过凉了的牛奶,抿一口。 “嗯。”乖乖地说。 “你还记得之前参加的那个慈善晚宴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天价眼镜,也让阮阮付出了天大的代价。 安露不需要阮阮回答,或者说,她的这一番超出经纪人职责范围的话,落不到任何人耳朵里,才更好。 “你在竞拍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在场有一位黄裙子的女生,也想拍这副眼镜。” 阮阮心里微微颤起来,有,她有印象,鹅黄色的礼服,坐在右侧圆桌的边缘,她从没见过,也应该不是主办方的人。 “她叫molly huang,是gracia lau的助手。”gracia lau是em fashion的掌舵人,艺人能不能上杂志封面,上哪个月份的杂志封面,都要由她拍板。 所以,阮阮仿佛被一棍子打蒙了,脑子里嗡嗡作响,那天,自己是和gracia竞拍了? 难怪,难怪当时molly下场之后,其他竞拍者都陆续退场了。 可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这副眼镜其实不值钱,也没什么纪念意义,是gracia通过perla的关系拉来了文劳拉,文劳拉是华裔设计师,爸爸是著名书法家和收藏家文老,地位很高,他手里握着北娱和珠影两条线,很多人都想搭上他的关系。” “文劳拉被拉来之后,随便捐了个东西,其他人给面子抬抬价,但都心知肚明,这个眼镜是要到gracia手里的。” “gracia一定是想拍到之后,给足面子讨文劳拉开心,俩人上台合影,秀一秀关系,我预计呢,当时通稿估计都写好了,杂志也会用几个版面来介绍文小姐的个人品牌。” 凉透了的牛奶开始灼心,阮阮紧闭嘴唇,被腥气包裹得无所适从。 当时自己是半路杀出的,一定是露出了不愿退让的神情,gracia那边也不想增加莫名的成本,并且如果拍到价格太高,对于文家来说是树大招风,而gracia想要攀附的心也昭然若揭,所以她不方便再跟,只能放弃竞拍。 阮阮什么都明白了,自己得罪了gracia,或许还有perla miller。 因此接触的品牌撤得那么快,因此原本关系还不错的珠宝方的小姑娘也不再回复她。 当时吴玫嘟嘟囔囔说:“至于吗?” 是啊,至于吗,那么小一点舆论风波,原来并不是只有表面的水花,而是深水炸弹。 阮阮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完全可以猜到,将这枚炸弹按在深水里的是谁。 “所以,”她虚了虚眼神,嘴里发苦,“施然。” 两个月前,施然签下了《三百六十次想念》的合同,男主是资本家的丑儿子,出品方是珠影,联合出品里有几个新成立的公司,其中之一的股东是刘惠美,gracia lau的中文名。 消息传出时,她因档期问题而婉拒的唐导和任姐那边被点了火星子。 三个月前,施然被拍到跟perla miller吃饭,所有人都猜,她可能要上今年em的金九,或者周年刊。她当时喝得有点多,在上车前跟perla礼貌性地拥抱告别,照片里的她笑意淡淡的,被她黑色的大衣衬得像被打湿了的白月季。 回到慈善晚宴那天,施然将头靠在玻璃车窗上,眨了两下眼,认真地凝视阮阮。最后她虚无飘渺地笑了,用微妙的,退让的神态。 在那之前的几个小时,施然跟任姐谈完话回到宴会,见阮阮举牌拍下了文劳拉的眼镜,愣了。 她的余光里看到了molly,也透过文劳拉的名字看到了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副眼镜,也望着迫切地想找寻一个出口的阮阮。 第139章 那是她第一次举牌,发出自己的,小而坚定的声音。 最后施然笑了笑,入座,望着牵裙子上台的阮阮,竖起小臂,为她轻轻地鼓掌。 她知道这一夜之后,一切都将不一样,这副眼镜是真正的天价,阮阮付不起的部分,施然帮她买单。 “拍下它的时候,开心吗?” “嗯。” “把它记久一点。” 它比你想象中还要贵,小面包。 第96章 阮阮有一段短暂的耳鸣,她的思维全都静音了,等小黑追着响铃的猫玩具出来,她才重返人间。原来认知以外的事情发生时,会像灵魂出窍,情感仿佛游魂一般凌驾于肉身之上,冷静地接纳一切。 找回知觉之后,阮阮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幸好”。 幸好她现在才知道,没有在试图退缩的心理发作时知道,否则愧疚感会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吸了吸鼻子,反手轻挠脖子侧端,这个在她焦虑时会反复进行的刻板行为,只做了三两秒。 “你刚刚说的,施然接了这部电影的严重后果,是真实情况,还是你为了试探我,夸大了?”她试图令自己理智下来,用抽丝剥茧的分析来消化这件事。 她的反应出乎安露的意料,也令安露出乎意料地欣赏。 既已发生,小面包第一时间做的是,确认事件对施然的影响。 “只能说可能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但你知道的,我们习惯考虑所有情况。”安露如实相告。 阮阮点头:“嗯。” 很像施然,先“嗯”一声,再说接下来的话。 “alice要离职是真的吗?” “真的,不过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她之前就说过做施然没挑战性了。” “嗯。”施然跟阮阮说过,顶级的艺人团队都希望把路走宽,也希望更多地实现个人价值。alice手里握着资源,无论是自立门户,还是跳槽去别的公司都能拿个不错的offer,跟着顶流机会多,风险也大,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暴露了团队完全由施然掌握,经纪人的话语权很小。 否则施然不会那么快就能签下《三百六十次想念》的合同。 之前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也能说得通了,当阮阮就觉得团队好像在忙着什么,腾不出手来的样子,原来如此。 了解得差不多之后,凉飕飕的心底也复苏一点。阮阮沉吟片刻,小声问:“小面包……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安露“啊”一声,挺尴尬:“有一次跟她打电话,她说的。我以为是你们之间的爱称,不是吗?” 阮阮耳朵霎时红透了,安露是知道她和施然的关系吗,如果知道,又为什么要试探她呢? “如果我刚刚说想成立个人工作室,你会怎么做?”阮阮抿唇,问。 安露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发出小小的叹气声:“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施然,但我可能会跟她说,你现在已经很好了,我想换一个人带。” 阮阮沉默。 “施然呢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虽然应该很少有人跟她说这个,”安露端起水杯喝一口,“我们团队你也看到了,都是年轻小姑娘们,开会的时候喝奶茶吃零食的习惯就是在施然那儿养成的,我们一开会什么都说,有时开玩笑说跟着她好无聊,她太红了,没成就感,她就让我们来做新人的艺人经纪。” “alice提离职,她也不惊讶,她或许觉得圈里就是这样,我们就是这样。” “可能大部分确实是,也见得多了,但我觉得吧,劲儿在一处使才有意思,只挣钱,没意思。”安露笑着说,“咱们不用非得是一样的人,可至少得是差不多的人吧,我才能跟着你踏实干,以后跟你拍桌子对呛,我心里也没负担。” 不知道为什么,阮阮的眼泪出现在了这里,鼻子一酸,眼圈儿瞬间就湿了,好在情绪并不汹涌,她没彻底哭出来,只用手背无声地沾了沾。 “一开始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想说,”安露在电脑键盘上按两下,“但我突然瞥着,今天周六了。” “周六……怎么了?”阮阮有些紧张。 “今天中午,她之前录的一个综艺要播,她可能要上热搜。我估计你看到热搜以后,不是问她,就是问我,总之能问出来。你这么聪明,是吧?”安露又笑了一下,把键盘上乱打的几个字删掉。 安露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阮阮也不再追问,她安静地挂了电话,望着空白的墙壁发呆。 如果那里有一块钟表就好了,她能在滴滴答答的指针中,将自己晦涩不明的情绪规整好。 安露说的综艺是一个老牌娱乐节目,会邀请一些在宣传期的艺人去做游戏,本来准备在《非欲》宣传期播的,施然和几位配角都会到场,可被提前放出来了。 更新时间是中午12点。 阮阮望着墙壁,努力让自己不去猜,可心里仍像有风扇在吹,还是老式的,破旧的那一种,带着恼人的嗡鸣,让她的心脏逐渐发紧,发涩,仿佛成为风干的形状。 嘀嗒,嘀嗒,嘀嗒,她听见了自己身体内跑表的声音。 十一点五十二,十一点五十七,十一点五十九…… 十二点。 阮阮咽了咽喉头,刷新几次微博,没什么反应,然后她将电脑拿过来,想要跳着看一看施然的片段,可施然刚出来,她就按了暂停。她清淡的笑意出现在屏幕里,穿着纤细的黑色真空深v长款西装,搭配及地的长裙,步步生姿,眼神的停顿间仿佛有新雪的香味,就藏在精雕细琢的骨架子里。 第140章 明明早上才见过,仿佛有几辈子没见了。 阮阮盯着屏幕里的施然,微博热搜爆了。 “施然 落泪”。 阮阮低下头,热搜榜往下一刷,这个词条瞬间登顶,后面跟着一个“爆”字。 这四个字担得起飙升的热度,因为除了影视作品,施然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哭过。连她的枕边人看到之后都眼前一晃,点进去时忍不住微咽喉头。 舌根太紧了,仿佛用千钧顶在往后吊。 营销号带着一个视频切片登上热搜,阮阮用汗湿的拇指打开。 “所以小齐和昕云是要在我们节目上向观众朋友们公开地聊一聊这段恋情对不对……”主持人经验老道地控场,介绍接下来的流程。 阮阮明白过来这期综艺为什么要提前播出,男配女配前两天被拍了,团队沟通后,让电视台调整档期,配合官宣,说明艺人对观众以及这段恋情真诚的态度。 两个人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说他们相知相爱的过程,施然退在一边,像一朵黑色的夜玫瑰,静静地高洁地聆听。 女方凝视男方,拉着他的手,哽咽着剖白:“我一直不太相信爱情,也以为我都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了,我遇见他的时候,不断地问我自己,他可能是喜欢我,但他真的了解我吗?真的认识我吗?我们在一起,能走多远呢?” 施然偏头冷淡地看着,垂着的右手握着话筒,左手搭着右边的臂弯。 忽然,她将脸一低,双眼一眨,两滴眼泪直直地掉下来,越过了神女一样的脸。 她的眼泪掉得无声无息,可掉得不合时宜,掉在了镜头里,主持人难以置信,带着因新人官宣而动容的哭腔问:“施然你是哭了吗?” 施然笑着抬头,润了润嘴唇,眼窝还是湿的,衬得她的笑意更加迷人。 她拿起话筒轻声说:“嗯,很感人。” 观众席和主持人都笑了,调侃两句,施然轻掖嘴唇,眼神下移望着地面,无声地笑了笑。 之后是看vcr,施然从容地转过去,握着话筒的手背在身后,仰脸望屏幕。 像她当初将咖啡背在身后一样好看,也一样,被镜头外的情绪想当然地描述。 当初镜头外的人说施然与张诺然相谈甚欢,关系很好;如今镜头外的人说施然好可爱,人家官宣,她被感动哭了。 或许只有阮阮知道,从妆造来看,录制是在施然投完“赞成票”,从竖城离开,飞往北城的后一天。 一天前,她连夜赶到竖城,看见了对她诸多回避的爱人。 施然轻声对她说:“你其实不太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更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真的了解我吗? 前路不太平,并且将永远不太平,你会跟我走很远吗? 不说话的你,能回答我吗? 第97章 阮阮再也忍不住,换了衣服跑下楼开车去片场。 她没有叫助理,也没叫司机,披散着头发,没戴口罩,开车到《三百六十次想念》剧组外沿等着,她的车牌没有登记,进不到里面,只能停在路边。她望着来来去去的演员们,有人穿着古装拎着裙子跑,有人坐在台阶上拍vlog。竖城又是一个夏天,永远有人有大黑伞,也永远有人会送酸梅汤,可再也没有去年夏天的伞下施然和小猫警官。 阮阮很平静地想,无论以后跟施然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带着宿命感的直觉,像她还不够懂事时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一样。 有那么一刻,人类能知道命运把她人生的某个路口堵死了,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扇门关上。 阮阮此时此刻看见的,就是她漫长的生命中,爱上别人的可能性。 施然给她的不是海上焰火,而是她像海洋又像烟花一样的爱情,绚烂到令人没有办法不抬头看,可底下的部分,藏在海洋里的部分,才是她不设边界的温柔。 她冷漠地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要你了。” 她调侃地说:“我恋爱脑。” 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为你做的其实很多。” 她精明地说:“我要你替我赚钱。” 她愚蠢地说:“把开心记久一点。” 她半绝望半希望地说:“你有真的把我当你女朋友过吗?” 阮阮很后悔没有早一点看到施然感情的脉络,可她没有生出“何德何能”的心态。因为她如此信任施然,她说值得,那就值得,没有人能作施然的主,也没有人比施然更能权衡自身的利弊。 哪怕施然付出的对象是自己,阮阮自己都未必看重自己,可是施然觉得应该这么做。 那么阮阮就相信自己能给施然她更需要的。 如果此时还不够,那就努力做到更好,最好。 接近四个小时,阮阮没有吃没有喝,入定一般坐在车里等施然。 她给施然发了消息,她一收工就能看到,下午四点十二分,阮阮收到微信回复:“1。” 没几分钟,施然的商务车开出来了,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阮阮开车跟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接她下班,陪她进入地库,再错开时间下车上楼。 打开房门,施然站在玄关处等她,还是漂亮得不近人情的公主切,不用力地靠着墙面,她可能有些累,双腿没站直,离身体稍远地支着。矮了一点的施然看起来真的有些可爱,阮阮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心都化了”的感觉,哪怕她的眼神仍然冷淡。 第141章 阮阮关上门,抿着嘴,对施然小声说:“抱抱。” 施然笑了,偏了偏头,阮阮倾身抱住她,这个拥抱很深又很实,阮阮听着施然的心跳,还有她身上妆造过后的雪香,情不自禁伸手扶住施然的后脑勺,又将双臂交叉在她颈后,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锁骨。 然后她很轻微地,安静地哭了。 像热搜上的施然那样,眼睛一眨,掉下两颗眼泪,但她没有施然那么厉害,她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胸口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就抱着施然默默地哭,施然垂手没有安慰,等她哭完,将头抬起来,才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态,轻声问:“知道我在热搜上看你哭的感觉了吗?” 安露说完后就给她发消息了,施然对阮阮的反应已有准备。 阮阮眼睛红红地望着她,捧住施然的脸,睫毛交叉,又流下眼泪:“一人一次,我背着你哭一次,你背着我哭一次,扯平了,以后都不要了。” 她哽咽着用气声说:“我答应过不背着你哭,所以从我知道这件事后,我都忍着没有哭。” 施然定定看着她,鼻子也酸了,含着眼泪掖了掖嘴角:“我要夸你知错就改吗?” 阮阮揽着她的脖子,认真地摇头:“不止,我还有很多优点,施然,我说给你听,你听一听我说得对不对。” 施然抿唇,轻咽喉头。 阮阮努力调整呼吸:“我算得上聪明,会察言观色,也跟你同频,我们能互相理解。我很勇敢,懂得想办法接近你,还不让你觉得不舒服,你提供的机会我都能第一时间把握住,所以我能走到你的身边。” “我对着你不自私,我能帮你想好的表演方法,我帮你拍《非欲》的试镜视频,只要能帮到你,我都很开心。我很信任你,我没有预设过任何退路地信任你,你让我做的我都照做,冰天雪地我也可以去站着,天南海北我也陪你飞。哪怕你骗我,像隐瞒你是我老板的事那样骗我,我都不会怪你。”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话语说得支离破碎。 施然垂下眼帘,睫毛根部湿了。 “我在床上表现也很好,我们每次都很尽兴,我的身体是你的身体选择的。” “这些是你知道的,我想跟你确认,你的判断没有错,你付出给了一个值得的人,而且那个人还有很多是你不知道的。” “她对你很感恩,她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她会一直陪着你,会尽她所有地爱你,她还会很疼你。” 她看见施然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是安静地掀起眼帘,望着她,有眼泪在脸上滑过,这次终于沾染了神女的肌肤。施然的眼泪不像眼泪,像尘土离开身体后被摩挲成的海珠,她抿在嘴角,没有让它落在地上。 她认真地望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小面包,温柔而坚定地开了口:“阮阮。” “确定关系以来,我只跟你交换过身为女朋友的权利,其他的,我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为了跟你交换。因为在做这些的过程中,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经历过很多,可没有经历过义无反顾的爱情,你让我有这种冲动,它在我生命当中的稀缺程度,可以说得上珍贵,我不想辜负它,因此才做这些。这份感情的对象是你,可我的任何决定,负责任的主体不应该是你。” “事业也好,感情也好,都是满足我个人情绪价值与内在需求的手段,它们不是归属,只是路径。如果当下我认为感情给我的情绪价值更多,并且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付出一点别的来置换,这不是失去,是为了得到。” “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她润了润嘴唇。 阮阮点头。 “嗯,所以我不会用我的付出绑架你。” “可是,我会想要求你,把你所有的爱情都给我,”施然眨着眼泪微微笑,“它不用跟我的表现形式一样,我要你的爱情。” 她在“你”上点了重音,阮阮抽了抽鼻翼,滚下两行眼泪,又是点头。 “你刚刚说,你要很爱我,很疼我,我听进去了。” “言出必行……”施然停下来,对阮阮动了动眉头。 “说到做到。” 阮阮捧着她的脸,轻声承诺。 第98章 一切都水到渠成,未必要等到天黑,合拢的窗帘会告诉她们该做什么。 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阮阮将施然圈在身下,用影子与体温包裹她。她得到了神女的眼泪,得到了神女的爱情,将再一次膜拜神女的身体。 她辗转又流连,像沙漠中的绿植一样渴望施然肌肤上的雪水,没有开空调,施然也沁出了薄汗,两个人贴在一起,却并不粘腻,施然很清爽,永远这么清爽。 她有感觉时,会有极其轻微的檀香味儿,好像从耳后散发出来,好像从锁骨下方的沟壑中淌出来,又好像,从某个隐秘的山谷里漫出来。其他地方都是可以看到的,可山谷的风光难以窥探,只能期盼假如有月光,影影绰绰地照进去,看看里面可以采撷的,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花。 雪中种花不难,施然的肌体会盛开。 她仍然没什么反应,哪怕身上的花叶已经开遍了,眼神仍旧冷淡地下垂,以掌控的姿态。 阮阮不满足地坐起来,由上而下地望着她,如果说刚才的互动是呵护,此刻便是博弈,她不去触碰施然的其他地方,只在感受她形状的同时,用目光将她暧昧地扫描一遍。她们的身体很紧密,她们的身体很疏离,她们的眼睛在谈情说爱,她们的眼睛在等对方缴械投降。 第142章 施然别过脸,眉头轻轻蹙起来。 阮阮偷偷加了一根手指。 施然的心脏被撑大了,被填满了,终于胀得受不了,缓慢地叹气出声。 阮阮抚摸她膝盖的同时,施然到了,并且到得意乱情迷,情难自禁,伸手无力地在阮阮的手腕上滑动,阮阮抱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像又一次看到了海上焰火。 她感到了自己空虚的身体也在缩张,喘着的气息乱了三四秒。阮阮再也不用去搜索“颅内高潮”了,她体会到了,真的存在。 俩人的呼吸一进一退,手臂交缠,头发也是。阮阮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真的拥有了施然,她的毛孔仿佛都被施然的细汗滋养过一遍,她们再也不能分开。 她眼里泪光氤氲,趴在施然身上,像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 阮阮恨不得自己就是一条小蛇。她没有体会过其他的爱情,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可她觉得,施然将她又养了一遍,从小到大地养了一遍,这一次养得很健康,很富裕,没有任何长歪的空隙。或者说,施然也在与阮阮的爱情中,把自己也养了一遍,养育她迟来的放纵轻率,幼稚任性,与不计后果的无法无天。 还有她们都渴望的,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不离不弃的信任感。 “你接的那部电影,拍得难吗?”阮阮轻喘着,在施然颈边说。 施然思考了一下:“不轻松。” “她那个剧本,不是很有逻辑。” “跳脱?无厘头?”阮阮眨了眨眼,睫毛软软地刷在施然脸畔。 施然默认。 阮阮坐起来,长发垂在胸前,从施然的胳膊上滑过:“我可以再帮你。” “嗯?”施然抬眼。 阮阮的神采含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有微弱的萤火:“这种片子我演过很多,我教你。” 施然懒怠怠地望着她,然后笑了。 一切好像都回到原点,她和小猫警官发生关系,然后观察她,带着她的影子去演戏。 她没说别的,只是很温柔地注视阮阮,三四秒后,她知道阮阮懂了。 小猫警官温顺地趴下来,抱着施然,心里软绵绵的。 “不过,你上次在我身上观察的,最后也没有用上。” “不止。”施然清淡地说。 “嗯?”阮阮侧脸看她。 “《非欲》的亲密戏,我用了替身。”不仅是观察的部分没用上,阮阮的施然,她也没有让其上场。 阮阮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不敬业。”施然微微阖着眼,理所当然地说。 阮阮“噗嗤”一声笑了,圈着她的腰,抬了抬脖子:“那这次再给我一次当老师的机会,你用上,好不好?” “嗯。” 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危机也是转机,如果施然能演好,以后的戏路要开阔得多。 说定以后,阮阮暗暗松了一口气,脑筋却没松懈下来,她想了想,小声说:“我让公司再给我安排一点工作,你以后轻松一点。” “为什么?” 阮阮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例如觉得她太累了,担心她太辛苦之类的,她只是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施然的颈窝,说:“你多留一点时间给家里吧,小黑还在等你教它巡回游戏,如果它大了,就不好教了。” 施然顿了顿,轻声说:“好。” 沉默片刻,她又问阮阮:“工作上,你有什么想法吗?” 阮阮眨眼,认真地思考:“我要把握机会,红起来。” “怎么红?” “我去媚粉。” 她听见了气息活络的声音,施然笑了,曲起食指蹭了颧骨下方,眼里波光潋滟:“你会吗?” “不太会,不过不难,我想等播出之后,我补办一个生日会,嗯……我可以学跳舞,嗯……”阮阮一边想,一边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眨眼睛,思考跳舞的可行性。 她的样子可爱极了,像一只拼命给自己喷增香剂的小面包。 尤其是,她还好言好语地跟人商量,用哪一种增香剂比较好。 施然支起身子,捧着她的脸,吻了吻腮边,又侧头抿住她的耳垂,鼻尖在耳廓处一探:“跳什么舞?” “女团舞。”现在很流行,可阮阮只想象了一秒,因为下一秒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施然笑得很愉悦,拎起脖子,歪头在上方看阮阮,小声说:“跳给我看。” 这句话含一半在嘴里,讲得又暧昧又抓人,仿佛在阮阮心上摸了一把。 “现在?”声音很轻,像在对施然的睫毛说话。 “嗯。”更轻,在对阮阮脸上的绒毛说话。 “没穿衣服。”阮阮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施然也笑得眉眼灵动,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阮阮笑着缩进她怀里:“要被抓吧?” “谁抓你?”施然很开心地抱着她。 “不知道,你说呢,警官。” 声如蚊蝇地从怀里传出来。痒痒的,不止痒在耳朵里。 第99章 竖城的太阳东升西落,娱乐圈潮起潮退,没有人永远风光,永远有人往上爬。 施然与阮阮开启了另一轮的“互帮互助”,施然跟阮阮学“在意别人”,阮阮跟施然学“在意自己”。 阮阮架着眼镜当起了小老师,把没有逻辑的剧本拆分开,一点一点地给施然讲解编剧的“随便式塑造人物法”,甚至她能精准地看出哪些地方是制片方为了爆点而增加的狗血桥段,以及编剧本来想表达的是什么。她没想到自己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有一点能用来帮助施然,不得不说,生活的安排总是很奇妙。 第143章 她用中性笔勾勾画画,帮施然做笔记,找各个碎片之间的共性,先将人物立起来,然后再探索表演方法。电影里有一些扭腰摆臂的夸张桥段,阮阮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先做一遍,施然在旁边跟着她得得瑟瑟地摇脖子。 “你不要做得像小鸭子呀。”阮阮用劣质的一次性筷子当教具,轻轻敲一敲施然的后腰。 “如果快乐不起来,宝宝,”她一面思索一面哄,“嗯……其实厌世脸也可以,但是肢体要到位,这样冷脸卖萌,特别好笑。” 她说着,软软地笑起来,明眸皓齿,风情茂盛。 8月27日,《神龛》在平台上定档播出,原本预约人数并不算多,但画面和节奏都非常好,加上铺天盖地的剧宣活动,紧凑中带着悬疑灵异的观感飞快地抓住了观众,第二集热度破了4000。 阮阮买了条鱼回来给施然补身体,施然早早收工回来教小黑玩巡回游戏。 她冷着脸扔出海绵小球,小黑愣愣地看着她,又看看球,在她抬眉的瞬间冲过去,没有叼起来,只用爪子扒拉小玩具球,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 “它或许想当一只足球小猫。”施然屡战屡败后,决定换一个培养路线。 8月28日,《神龛》挂了三个热搜。分别是“神龛”“阮阮 乔翘”“沈白天选苏1”,评论刷得如瀑布一般,营销号伺机入场,梗图不断,爆相初显。 阮阮在回家时试图通过助跑跳到施然身上,失败,之后俩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综艺。 看了半集便吃完了,施然去洗碗,听见正在工作的阮阮出来倒水,软绵绵地叫:“我的宝贝呢?” “厨房。”施然淡淡地说。 “我叫小猫,没有叫你。”阮阮蹲在餐厅揉小黑的脸。 当晚,四只小猫都没有被允许进房间。阮阮轻言细语地讨商量:“是小黑勾引的我,其他三只可以进来吗?” “小黑为什么要勾引你?” “因为我偷偷给它吃了罐罐。” “我也要。”施然冷淡地眨了眨眼。 “啊?猫罐头啊?”阮阮难以置信。 施然点了点她的睡衣扣子,阮阮自觉地解开,人类生食小面包案件在这个家时有发生,她躺平观看。 8月29日,配合《神龛》宣传的综艺上线,神龛、阮阮、钟意的百度指数全面飙升。 施然的《三百六十次想念》顺利杀青,她们沉沦地做了又一次,在半明半暗之间施然抿住阮阮的手指,阮阮的指尖顺势往口中探,而施然手从阮阮的裤管里滑上去。 9月1日,《神龛》站内热值破12000,是当年分账剧的最高记录。 阮阮出发去江城录综艺,久未线下露面的她在机场遇到了粉丝送机,她没有时间停下来给她们签名和聊天了,她抬眼看到有几个是之前在片场相熟的影迷,她们被挤在人潮里,用遥远的目光望着她,阮阮对她们笑了笑,微微点头,低下脸快步往里走。 9月5日,点星娱乐的阮阮团队全面监测艺人的云合和艾漫数据,各平台“阮阮”的搜索量成倍增长,数据如同被浇灌了琼浆玉露的大树,以参天之势蔓延。 阮阮在综艺的台上看到了下方人头攒动的观众,她们拿着制作精美的手幅和灯牌,在每一个是她做表情或者发言的间隙欢呼尖叫,阮阮站在镜头之外,双手合十轻轻闭眼点头,示意她们有收到,但是请不要打断台上说话的其他嘉宾。 9月10日,《神龛》站内热度破30000,平台方与各个赞助商纷纷制作海报发微博庆贺。热搜挂了整整一天,网剧论坛关于《神龛》的讨论占据了首页的半壁江山。 阮阮又录完一个综艺,那天结束得很晚,i阮们在节目的后门等她,她拐了弯,带着助理和保镖到后门,下不去,她只能站在高台上挥挥手,跟大家说:“早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小姑娘们摇头,像小学生一样拖着嗓子:“不好。” 阮阮笑了,她们也笑了,稀稀拉拉地说:“你今天好好看啊阮阮。” “是吗?”阮阮从上到下地看自己一眼,再抬脸偏头笑,这个动作是从施然那里偷来的。 很多人都说,她的神情与说话方式越来越像施然了,点星培养的艺人风格特质都很明显。 “可是我要休息了。”她轻言细语地说。 “那晚安。”“拜拜拜拜。”“再见。”“下次见。” 阮阮微微点头:“下次见,谢谢你们。” 9月15日,《神龛》站内热度值直逼40000,在当年的独播剧中也十分能打。所有的通稿都说,双女主剧《神龛》爆了,并且以分账剧中前所未有的成绩爆了。片方准备开庆功宴,方案发给阮阮团队核对。 阮阮那时正在练习生日会的女团舞,纤细白嫩的腰腹一摆,力量感十足的卡点搭着漫不经心的仰头动作,演员经年练就的眼神绕一圈,像扯着丝线,徐徐拎回来。 镜子完整地收录了一株白玉兰盛开的样子,带着满室的香,带着周身的汗。 9月30日,高珠展结识的助理评论了阮阮的朋友圈,而《神龛》的广告赞助商开始频频在阮阮的微博下面互动,那些曾经在施然身上看到过的景象复刻般出现在阮阮身上。品牌方们争奇斗艳,绞尽脑汁想段子抢前排。 10月,阮阮出现在一个真人秀节目的录制现场,是一档老友相聚的生活类综艺。自从慈善晚宴事件后,阮阮很谨慎,每一次参加活动坐在什么座位,周围有什么人,能不能打交道,有什么注意事项,她都会提前了解清楚。 第144章 而这次的会议中,她点了点其中一位嘉宾的名字:“她我能得罪吗?” 安露看一眼,乐了:“她的话,随便得罪。” 阮阮抿嘴笑,心领神会地颔首。 镜头里,几个好友围坐在沙发旁聊天,被阮阮指过的张诺然赫然在列,她那天梳了个侧编的辫子,清汤寡水的小白花模样。几个人一边吃赞助商指定打广告的螺蛳粉,一边剥毛豆聊天,张诺然往阮阮这边靠了靠,忽然说:“嘶,咱俩认识得有十年了吧?” “有吗?”阮阮剥着毛豆,偏头问。 “有吧,哎你们知道吗?我跟她一个节目出道的。”张诺然咬一口螺蛳粉,跟其他几位嘉宾说。 “真假?你俩?”常驻显然不信,把发箍摘下来,又戴上去。 “真的,那会儿我们一起参加一个选秀,能说名字吗?”张诺然笑了,放下筷子要找餐巾纸,阮阮递给她,她接过去擦嘴,接着说:“我是选黛玉的,她是那个……” “《三国》组的。” “哎对,那时我们常在一块玩,后面她淘汰了,我还特伤心。”张诺然吸了吸鼻子,因为吃粉而发红。 阮阮笑了笑,偏头调侃:“是因为没人帮你搭戏了吗?” “你还记得我们搭戏啊?”张诺然有些惊喜。 “是啊,”阮阮温温柔柔地回忆,“你让我帮你搭戏演香菱,还跟我说,如果诗背不出来,就背‘床前明月光’。” 气氛有些微妙,常驻又挪了挪她的发箍,另一个嘉宾没心没肺,挠挠鼻子,从螺蛳粉里抬头:“然后呢?” 张诺然欲言又止。 “然后我背出来了,”阮阮又递一张纸巾给她,“她那时候特别可爱,看我背出来了,不高兴了,说‘不排了不排了’。” 她学着张诺然的娇俏样子,笑得眼里星辰四溢,其他几位姑娘也觉得好笑,开玩笑怼怼张诺然的胳膊:“那么小气啊?” 张诺然眼珠子都尬住了,可为了节目录制顺利,只能将它圆成一个玩笑,双手曲起夹在胳肢窝下方,鼓腮帮子:“是啊好小气。” 说完,她“噗”地一声笑出来,和几位嘉宾闹成一团。 阮阮莞尔垂下眼帘,用剩下的纸巾温温柔柔地擦拭桌子边缘。刚才的对话记在脑子里,录完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安露,先备好稿子,节目播出时有仗要打。 第100章 十月中旬,演艺圈进入“红毯季”。 阮阮作为迅速上升的新星自然是各个盛典的座上宾,点星的前瞻性和配合度都相当好,早前提前谈好品牌代言迅速跟上,将原本八十分的曝光打到了一百二十分,微信指数和讨论度居高不下。 同时,还有部分保密性不那么强的后续资源被透给了爆瓜的营销号,阮阮成为前途大好的“二字女星”,也有人叫她非常特别的“一字女星”。 这是看得见的登云梯,要将观望的、买股的、新入坑的牢牢攀住,对艺人的信心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粉丝粘性。 团队每过三个月会更新阮阮的粉丝画像,商务对接ppt上的数据更新换代也愈加频繁。 阮阮很直观地感受到了当初施然所说,自己是一个商品,是一个品牌,她不止是阮阮,她是一个团队,爆火不是偶然,是背后的姑娘们精心打造,早就织成了天罗地网,此刻一一收线。 粉丝画像、品牌代言、平台资源、热搜推手、路透曝光、盛典红毯……这些提前一年就开始握在手里的牌一一打出来,打得有条不紊,打得漂亮非常。 当“阮阮”逐渐成为一个ip的时候,阮阮奇迹般地“金蝉脱壳”了,她越来越会保留自己,像旁观数据那样旁观自己,有时开会,她一边看着ppt上戴着造价不菲的珠宝的自己,旁边跟着煽动人心的数据,而她手里沾着干面粉,正在给施然包饺子。 不过,她并非一下子就成长得那么游刃有余。 又要踏上红毯时,她仍然忐忑,连着几个晚上没有睡着,她跟施然说,主办方给了她一个很好的位置,周围都是流量,她担心踩坑。 那天阮阮被自己咬舌头咬醒了,吃痛地蹙着眉。 施然开了一盏小夜灯,在微弱的光影下扶着她的下巴,帮她检查有没有咬破。检查完,施然低头吮吸她发红的舌尖,睫毛冷淡地扇着,嘴唇包裹的动作却很温柔。 阮阮有时觉得,施然也真的当她是一只小猫,看她的眼神好像时刻要将她抱在怀里。 尤其是在半梦半醒时,这种彼此依赖的感觉更强。 阮阮捧着施然的脸,也认真细致地亲吻她,等鼻端清淡地交换两个人的隐香时,她哑着嗓子在施然唇边说:“好像还没跟你道歉。” “嗯?为什么?”施然低低呢喃,呼吸吻在她下巴旁。 “慈善晚宴惹祸了,让你去拍了不喜欢的东西。”阮阮的眼皮温顺地垂下来,很落寞。 前段时间她没聊这件事,以为之后努力就可以,可等年末的盛典晚宴递上邀请函时,她仍有些ptsd。 “记得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慈善晚宴么?”施然轻声问她。 嗯? “你本来不用去,我叫你去的,你本来不会用这个方式发泄,我带你去散心的,你本来就不认识gracia,我帮你要的邀请函。” 所以…… “所以对错的溯源是没有止境的,”施然点了点她的下巴,“我建议小面包把思考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第145章 就像阮阮咬了这次舌头,该怪没有意识的牙齿,还是梦里让她紧张的那个人呢? 阮阮摸着施然垂下来的发梢:“所以,你真的私下会叫我小面包。” 她隐隐笑了,灯光下有些腼腆。 “嗯,”施然用鼻尖碰一下她的腮边,声音像绒毛,“小面包。” 阮阮耳后起了小栗子,偏头吻施然的颈边:“那你是黑森林。” “像吗?” “像,你总是穿黑色。微博盛典也挑的黑色,是不是?” 这一年的微博盛典压轴毫无疑问仍旧是施然,她穿着花瓶一般裁剪的黑色长裙,腰身到胯部的地方斜斜点缀着金银相间的山茶花,露水是用碎钻点缀,走起来仿佛在向人间回收春雨。公主切的两边刘海被收上去,编成花环式的辫子,这个发型是她第一次做,看起来少了些高傲,却更有公主式的柔美与骄矜。 她这次出席也带来了好消息,《非欲》已经过审,预计会在威尼斯首映。 在她之前,《三百六十次想念》的剧组也携手出席,听说施然在里面的表现十分突破,也十分惊艳,令人耳目一新,现场的观众都被吊足了胃口。 《神龛》剧组则是在红毯的中后半段出席,阮阮一身a牌超季高定,深蓝色的礼服上有银线勾的暗纹,走起来波光潋滟,如同剪了一段月下的海洋裹在身上,她没有佩戴珠宝,而是将皎洁的肩膀与手臂展现为月色,长发盘起,月色被呈现得很完整。 而钟意则是月白的斜肩式礼服,从耳饰到项链都全是素白,仿佛行走的月光,唯独手上戴了一颗价值1.2亿的蓝钻石,这颗蓝钻曾经上过新闻,克拉数大,净度高,火彩也很好,深邃又夺目。这是她家里的私藏,她妈妈在南非拍下来的。 cp粉眼里,这颗钻石是为了跟阮阮的蓝色礼服呼应。商人眼里,这颗钻石是代替钟家背后的产业在万众瞩目中亮相,为钟家即将揭幕的第四代科技住宅楼盘造势。 现在的消费者对期房都不是很有信心,而钟意高调出席,大秀财力的目的不言而喻。 《神龛》的热播以及钟意的蓝钻令剧组在红毯上出尽了风头,阮阮拎着裙摆跟两旁的粉丝打招呼。红毯季仍然这么冷,永远安排在冬天,除了整理一年的硕果以外,仿佛也是考验人性。如果有华服加身,有热浪来袭,有纷纷扬扬的金线与银粉,还会感觉到饿吗?还会感觉到冷吗? 大多数艺人被光环砸下的肾上腺素所燃烧,忘记了一天都没有吃饭,也忘记了身在数九寒冬。 她们温言浅笑,拿签字笔的手稳稳当当,回答问题的牙关丝毫不抖。 阮阮望着长长的红毯尽头,这一次,她才算真正踏上了。 华美而高贵的礼堂中,灯光璀璨得像日月结下的葡萄。 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很轻易地就能调动人的耳膜,因此两旁观众席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灯牌闪烁,爱意山呼,用热浪堆起两边高高的山地,而低谷里的艺人们入定,仿佛一尊尊不苟言笑的木雕。 阮阮又一次感受到了神龛的意象,两边是铺面袭来的渴望,可身处其中的她们不能动,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忘情忘我。 她们被闪光灯与镜头镇压,要做不出错的菩萨。腰背挺直,鼓掌合宜,笑容得体,轻言细语,她们将那个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自己揣在心里,撕去画皮后再掏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阮阮在出神地望着灼人眼球的荧幕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年度新人,阮阮。” 她抬了抬头,看见大荧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还有旁边从小写到大的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跟你的姓是一样的呀?你不会写名字吗?”同桌的小朋友问她。 “我也不知道呀,”童年的阮阮咬咬手指,“我爸爸起的。” 阮阮,软软,这个名字的寓意未见得很好,可能是希望她听话一点,乖巧一点,软得温顺没脾气。 可是她走到了从未想过的道路上,她顶着这个名字烧香拜佛,偷藏手机,放上小猫,与神女做交易。神女发现了她名字中坚韧与不服输的内核,也告诉她,绵里可以藏针,甚至可以铸造得更坚不可摧。 阮阮低头越过神女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将想要瞥她的动作收回,然后拎裙上台。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她一定不姓阮,也不一定要被要求做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可她同样欣赏自己温柔的部分,不管叫什么名字,她都会选择长成这个样子。 低缓的音乐中,阮阮躬身接过奖杯,比她想象中要轻,凉凉的,捏起来好像很容易碎的样子。 她润了润嘴唇,本能地低头看一眼,再将目光投向刚刚走来的坐席。 好长又好远的路,灯光一打,她就看不清座位的样子了。 这是很小的一个奖项,甚至主办方提前就将颁奖词给到团队确认了,vcr也是团队提供的原素材,可也是她拿到的第一个奖项,她捧着底座,在手里捏了又捏。她想说,真神奇,一年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进入这个盛典,在座位里有她的一席之地,一年后,她就站在了台下诸多前辈同辈以及后辈的目光里。 那些闪闪发光的人,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齐齐抬头,望着大屏幕里那个不起眼的名字。 她曾经穿梭在片场给灯光师搬东西,她曾经在大热天跑出去在路边扯着塑料袋帮忙买道具,她曾经凌晨四点起来熬酸梅汤,她曾经在同样无聊的小演员的vlog里比着剪刀手笑。 第146章 她无数次打着瞌睡坐在赶去片场的大巴,她穿着借来的很多人穿过的军大衣,坐在楼梯上等戏。她不敢喷花露水,怕给戏服留上味道,她一次又一次见组面试,被拒绝后还要弯着腰替剧组把门带上,在关门的缝隙里说“那我就等老师的消息”。 是一年吗?不是,是好多好多年。 被忽略的,被遗忘的,被认为可有可无的好多年。 这份奖项对她来说的意义,就是被很多人抬头看的这一眼,看到她被等待看到的,好多年。 “好激动,站在这里。” 好辛苦,来到这里。 “我知道这个奖是观众朋友们对我的鼓励,它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我被看到了。” 不是在荧幕上,而是在生活里。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不断地做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第一个被看到,第一个被想起,第一个被选择。” 我喜欢的那个人,她第一个看到我了。 在夏日炎炎的某一天,施然很细微地动了一下眉头,问:“她不是……演我大学同学的吗?” 动心从那一句就开始了,在以前的很多次,阮阮都是在“可记可不记”之间,做了被忘记的那一个。可施然记住她了,在没必要记住的时候,她看到了在角落里,名字小小的,隔得远远的那一个。 “你有个字,说得跟剧本上不一样。” 阮阮仅仅是改了一个语气词,又被听到了,落在了神女的耳朵里,像是听到了她不见天日的祈愿。 这看不见台下的灯光,如同上香时的白雾,缭绕眼前,让人望眼欲穿。 “谢谢。”阮阮靠近话筒,用很低的声音说。 谢谢。 第101章 江城的阳光像定制版正装,版型和裁剪都比竖城好一些,法国梧桐是阳光的装饰,斑驳的影子带着婀娜女士暗香浮动的美态。 江城中心大厦常年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中,偌大的落地窗也显得冷凝矜贵。 《神龛》第二季已经排期,演员进棚做最后的后期通配,如之前所说,《神龛》的配音工作交给了苏唱的sc工作室,苏唱是对白指导,配音导演则是她工作室的小萝卜。 “好,可出。” 苏唱对着麦克风轻声说,阮阮摘下耳机出来,耳朵被罩得红红的,她不自觉地捂了捂,听着录音师将音粗剪一遍,删去废弃的版本。 施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回消息,于舟点点电脑屏幕:“之前说的这个版本也留着吧,情绪更浓,她们也许可以筛去做预告片。” “好。”录音师标记下来,等打包发给剧组的时候再提一下。 施然回好消息,抬眼:“录完了吗?” 苏唱低头按下圆珠笔,在剧本上画勾,又核对一遍排班表:“嗯。钟意昨天已经收完了,两个主演是最后收的,群杂也做好了,不过我需要再跟剧组确认一下,如果有同期收音的街杂或者现场拟音,我们也可以放进去。” 棚里有些闷热,阮阮将头发扎起来,见于舟把目光从电脑下方收回:“六点过了,要不,咱们约个饭?” 一般来录音的演员,到饭点又遇见杀青,配导会请客,可她有些拿不准两个大明星有没有档期跟她们一起吃。 施然看一眼阮阮,阮阮眨眨眼,偏头忽然笑了:“正好。” “下午经常去的餐厅给我助理发消息,说有刚到的蓝鳍金枪鱼,品质很好,你们感兴趣吗?” “这……”于舟有点犹豫,本来是她想请客的。 “而且,我也一直想请你,嗯,上次你给我发消息。”阮阮没多说,抿了抿嘴唇。 “哦,”于舟挺不好意思的,看一眼苏唱,见她没意见,于是说,“那,谢谢啊。” 苏唱把排班表递给录音师,又对她挑了挑眉毛,录音师眼睛眯成一条缝,忙不迭摇头,苏唱笑了,抱着胳膊从桌上起来:“那我们去吧,点点家里有事。” 四人拿好衣服和包,一起往外走,按电梯时阮阮忽然说:“介意我再请两个朋友吗?那个金枪鱼有一点大。”她比划了一下,在胸前张开半个圆。 不知道为什么,于舟觉得她好可爱啊,可能是演了她“女儿”的原因,不自觉就妈心泛滥,于是小鸡啄米状点头:“好啊好啊好啊,你叫。” 于舟想过金枪鱼会很大,但没到有这么大,比半个人还高,胖胖壮壮地躺在定制的砧板上,看着竟然有些恐怖。 更恐怖的是阮阮似乎包下了整个餐厅,奢华的大堂空无一人,金枪鱼旁边站着主厨和帮厨,以及几位西装革履的侍应生,分列两侧,用她天马行空的码字脑说,看着跟参加葬礼似的。 餐厅特意为她们调整了布局,观赏台前面是布置精致的长桌,白色桌布安静地垂着,上方整齐地排列着高脚红酒杯、细长的香槟杯以及洁净如新的餐盘与刀叉,筷子上发着氤氲的银光,于舟以前也见过特别高级的筷子,但都没有这个看着贵,不像银,像银和白玉结合了嵌在乌木上。 服务员拉开凳子,请她们入座,施然环顾一圈,餐厅主厨兼老板是英国人,过来跟她和阮阮行贴面礼,她们简单交谈了两句,这个餐厅来的公众人物以及名流比较多,私密性很好,服务员的培训也很到位,不会乱说话。 趁施然跟主厨聊天,于舟摸了摸苏唱的手腕,讲悄悄话:“这个鱼好大啊。”可能有两三百斤。 第147章 就她们几个人吃吗? 阮阮心细如发,一下就看出于舟悄悄捏下唇中央的动作里,隐含着对怕浪费的担忧。 她停下擦手的动作,想了想:“鱼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我们几个一定吃不完,这里离棚不远,你们有在棚里的好朋友吗?方便的话,过来一起吃?” 她的话很精准,指的是从事声音工作的好友,要跟演员打过交道,也要很相熟,不然她与施然的关系可能会是个炸弹。 于舟秒get,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小声问苏唱:“彭导是不是在?” “我问问。”苏唱拿起手机。 几分钟后,她说:“她和纪老师都在,等下过来。” “好耶,”于舟靠近餐桌,诚恳地看进阮阮的眼里,“彭导和纪老师都是特别靠谱的人,是我们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跟苏唱认识十多年了。” 阮阮笑了,轻轻“嗯”一声,点点头。 还没等来彭姠之,阮阮请的两位朋友先到了,一个穿着很文艺的半身长裙,纤细的脖子上戴着choker,丸子头,看起来明媚又清爽,另一个则是半退圈的明星“小狐狸”陈飘飘。 她懒懒散散地拖着步子,好像没睡醒。 身边的陶浸扶了扶她的腰,第八百六十三次提醒她好好走路。 “哈喽。”陶浸朝着施然笑了,阮阮对陈飘飘伸出手,陈飘飘懒散地迎上去,俩人十指在空中交叉,松松地摇了摇。 “什么时候到的?”陈飘飘慢条斯理地问。 “昨天,来配音。”阮阮掖了掖自己的耳发,转向对面的于舟和苏唱,“我们剧的配导苏唱和作者编剧于舟。” “陶浸,浸泡的浸。”陶浸笑着点了点头。 陈飘飘拉着阮阮的手挥一挥,就势打招呼:“陈飘飘,飘飘的飘。” 于舟笑出声,看她们很好相处的样子,忙说:“你们好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唱坐在一旁,清贵地打招呼。 阮阮见她们都坐下,开始随意聊天,便转脸看向一边的施然,她架着二郎腿,胳膊搁在桌面,食指曲起来顶着下巴,望着金枪鱼发呆。 “怎么了?”阮阮贴近她耳边,悄声问,也不说话。 “它死多久了?”施然冷淡地望着鱼眼睛。 “噗嗤。”阮阮在桌子下面捞着她的手,握住,轻轻挠指缝。这一刻爱情似乎能够被描述出来了,就是眼前有很多很多人,一个比一个优秀,但只有阮阮眼里的施然,最特别,最可爱。 或许苏唱之于于舟,陶浸之于陈飘飘,也一样。 第102章 工作室离餐厅的确近,没几分钟,阮阮见一个穿着米白色线衫和棕色骑士靴的年轻女孩进来,卷发马尾一甩一甩的,走得吊儿郎当,身边跟的黑长直姑娘倒是穿得很保暖的样子,牛角扣学院风外套,两手揣兜。 包场啊?彭姠之环顾一圈,将眼神投向金枪鱼的尸体,又看向长桌末端的施然。 “我靠。”她心里偷偷骂了句脏话。 这是个……什么等级的……会晤? 施然探了探身子,沉默而冷淡地望着她,彭姠之在心里用手指量她的脸,这是人能长出来的头骨和五官吗?3d打印的吧。 纪鸣橙温和地带着彭姠之跟各位打招呼,一一认识,然后坐到陈飘飘与陶浸对面。 大提琴拉得很长,像在人肋骨上锯木头,彭姠之左看看,右看看,对面的四张ssr,这边……咳嗯,不好说,贬低自己也不能贬低苏唱,她怕i唱打她。 “点菜了吗?”彭姠之受不了沉默一秒,调小音量问。 阮阮略腼腆地笑:“等你们来,看开鱼秀,现在主厨在准备了。” “啊……”还有开鱼秀,彭姠之了然地把目光收回来,见大家又不说话了,各自埋头,一对一对的,她实在忍不住,思来想去,还是问出口:“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这怎么个情况,拉子聚会?” “噗。”陈飘飘笑了,陶浸也是,阮阮抿着嘴好奇地带笑看她,施然瞥她一眼。 苏唱愣了愣,于舟汗都出来了,想掏手机给彭姠之发消息。 “你,自爆啊?”陈飘飘偏头望着她,又暧昧地扫向纪鸣橙。 纪鸣橙推了推眼镜,突然想起一句俗语——无猪不成宴。 彭姠之挽上纪鸣橙的胳膊,很敞亮:“是啊,咱俩是。你们是吗?” 她压低嗓子,抖眉毛。 陈飘飘摇头,将发丝挽到耳后去:“她是我学姐,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啊抱歉抱歉抱歉,”彭姠之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以为。” “没事,其实……”陈飘飘慢条斯理地看一眼陶浸,“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彭姠之梗住脖子,眼睛眨两下,略一思索,明白了,旧情人。 阮阮低头抿住嘴,暗暗看一眼施然,施然食指按着筷子顶端,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说话间主厨已经准备好了,众人放下话头往观赏位看,青银色的金枪鱼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主厨用长刀将厚厚的鱼皮割开,红色的鱼肉瞬间翻涌出来,散发着肥沃却清爽的油脂气,纹理细腻肉质鲜嫩,几乎看不到骨头,色泽如排列的石榴籽儿一般漂亮。 几位大厨又沿着鱼骨和鱼肉的纹理对金枪鱼进行分切,鱼头割下来,比两个人的脑袋还要大,而最精华的部分用来制作刺身。 第148章 硕大的一条鱼,每人就分了厚厚的那么一片,盛在精致的小碟中,脂香馥郁。 沾一点山葵和特制的酱油,刺身的鲜美被迅速放大,于舟一口咬下去,便惊艳得睁大了眼,她也算去过不少高档餐厅了,可完全没有这个鲜。 苏唱笑了笑,轻声问:“好吃?” 于舟开心小市民地点点头,长见识了。 金枪鱼被腌制、炙烤、以及制作手握寿司,跟平时吃omakase差不多,菜式由主厨来搭配,餐厅在等待过程中上了新鲜的海胆,苏唱正低头品尝,却听见施然叫她:“苏唱。” 嗯?苏唱抬眼,用纸巾擦擦嘴角。 “去选瓶酒吗?”施然眼神淡淡的。 苏唱家里是做酒业的,录音休息时有聊到。 “走。”苏唱放下纸巾。 施然跟苏唱一起离席,俩人在餐厅主厨的带领下去酒窖,有时餐厅会到一些年份比较好的,市面上难买到的酒,施然喜欢,就买下存起来,存得多,自己都不太记得具体有哪些,所以要到酒窖挑。 彭姠之望着她俩的背影,乐了,万人迷,一个,万人迷,两个,她想用小作坊ai制作视频,让她俩打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精准制猪的人性稳定器纪鸣橙感应到她溢出屏幕的邪恶,递给她一张纸巾,示意她遮掩一下。 不多时,施然和苏唱从楼梯处上来了,主厨拿着她们挑好的白葡萄酒去醒酒,俩人站在楼梯间聊了一会儿,施然穿着比较松垮的改良款衬衣,手插在兜里,问她关于声音项目的事。她发现苏唱对于市场上年轻观众喜欢什么样的剧集配音非常敏锐,而施然签的小萝卜开了两个戏,却因为预告片的配音不贴脸被要求一换再换。 酒上了之后,大家也熟悉得差不多,席间的氛围松弛起来,她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地站在金枪鱼旁边,围观主厨切割金枪鱼以及制作菜品。 彭姠之掏出手机跟鱼头合照,而施然坐在桌子末端,手肘搁在边缘,阮阮站于她身后,手搭着施然的肩,交叉垂在她胸前。阮阮专心跟于舟聊天,偶尔无意识地摸一摸施然的脸。 于舟觉得很神奇,出了名的厌世脸顶流,此刻被香香软软的小面包搂着,温顺得仿佛没脾气。 碰过两杯之后,大伙儿谈话的音量也高了一些,彭姠之盯着陈飘飘和陶浸犯嘀咕,怎么看她俩怎么有婚外情。 而于舟则很兴奋地给晁新向挽打视频,让她们看剔下来的金枪鱼骨。 晁新刚从博物馆接到培训完的向挽,俩人在车里,准备回家煮面吃。车里光线不好,向挽看不清,脸庞凑近了些:“这是何物?” “恐龙,你们博物馆有吗?”喝大了的彭姠之靠过来,老神在在地说。 于舟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她一把,小声道:“挽挽,这是金枪鱼,好大好大,几百斤。” “你们吃日料了?”屏幕里的向挽眨眨眼,声音清脆。 “嗯,超级好吃,我们还吃了金枪鱼的骨髓,天啊,我都没吃过,像个小酒杯似的。”于舟把砧板上的残余给她看,让她也跟着长长见识。 向挽偏头,不大满意:“怎的不喊我?” “人家请客,”于舟压低嗓子解释,“主人家带了两个朋友,我不好喊太多人,彭导她们近。你要想吃下次我请客,咱们再来。” “我回头搜一下要多少钱,太贵就算了。”她又补充一句。 向挽欣然一笑,应承:“倘若太贵,咱们aa。” “甚好。挂了啊,你俩好好开车。”于舟跟着她古不古洋不洋地应两句,收线。 她还想吃金枪鱼骨髓,回家拿扫帚打扫打扫小金库。 另一边安静很多,微醺的阮阮仍旧是之前那个姿势,背后抱着施然看甜品师做甜品。陈飘飘端着酒杯走过来,阮阮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她的手:“你让陶浸过来。” 陶浸转头看她,阮阮明眸皓齿地笑,双手捧着施然的脸,令她眼神对上陶浸,低头轻声问:“看到了吗?” 施然瞬间明了,淡淡一笑。 “怎么了?”陶浸莞尔。 “没什么,看看你。”阮阮收紧胳膊,委身软绵绵地半趴在施然背上,头轻轻蹭了蹭施然。 看到了吗?鲸鱼。她的承诺先实现一点点,等两个人都有空了,再带施然去海钓。 第103章 这一餐的wine pairing搭得很丰富,从餐前到餐后,每道配酒都别具风味,再加上苏唱额外挑了一瓶,酒便显得有些多,直到用餐完毕,她们都还在享用。 八个人离开了长桌,围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沙发上,或站或半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陈飘飘发现自己的经纪人跟苏唱认识,于是俩人你来我往地聊起来,又听于舟说苏唱腰不好,便很热心地说自己有一个理疗师,可以介绍给苏唱认识。 她们和谐友爱地交换微信,向来爱坐桌子的陶浸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陈飘飘跟于舟给各自备注。 而纪鸣橙很无奈。 她扶着眼镜看彭姠之半撑着身子,趴到施然旁边的桌面上,给她翻微博上的照片,说之前看到的一个施然的造型特好看,那裁剪显得腰身特别细,问她是不是用了塑形衣。 施然掖了掖嘴角:“没有。” “那你腰是真细。”彭姠之赞道。 聊了会儿,她又跟施然说,方不方便给她签个名,施然说没有纸笔,彭姠之把备忘录打开:“电子签,现在流行。” 第149章 施然淡淡眨了眨眼,略移动下巴:“电子签?” 在备忘录上……手写? 彭姠之把输入法的二十六键盘调出来:“这儿,sh i施,你打就行了。” 施然伸出食指,余光瞥了瞥彭姠之的脸色,试探性地打字,s-h-i,r-a-n,施然。 这样? “好嘞,谢谢。”彭姠之收回手机,站直身子,保存。 这……有什么,意义吗?施然看阮阮一眼,阮阮抿笑摇头。她很少见彭姠之这样的女孩子,带着蓬勃的江湖气,很新鲜。 最后一口酒喝完之前,彭姠之抱着沙发扶手问她们:“你们那个剧第三季要开机了不?” “快了,”阮阮说,“过几天就进组。” “嗐,”彭姠之乐了,“这广播剧还是我导的呢,好几年前了,那会儿可折腾死我了,不过我特喜欢这故事,一眼相中,我当时就觉得,指定能红,看我有眼光吧?” 她目光闪闪地跟于舟邀功,于舟挺不好意思地挽着苏唱的胳膊,被酒气熏得脸红红。 “你们第二季拍到哪?第三季是哪些内容啊?我记得后面还有反转呢,那个后期做得特好,给听众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二季应该是拍到神龛被砸了,但又重生了,出现在灯泡里,对吧?”于舟接口问阮阮。 “对,之后乔翘失踪了,沈白去找乔翘。” 于舟颇有些感慨地回忆:“那段还挺感人的,乔翘为了不被贪念控制而伤害沈白,躲起来了,沈白放下一切去追她,后来,她们发现了神龛真正出现的原因。” “什么原因?”不怎么出声的纪鸣橙突然问。 《神龛》广播剧她听了一半,没听完,现在被吊起胃口。 “你猜啊你那么聪明。”彭姠之吊儿郎当地动动脖子。 几人笑起来,又稀稀拉拉地碰几次杯,结束了这次难得的聚会。 苏唱她们开车来的,提前叫了代驾,而阮阮的助理枫枫已经开车等在楼下,陈飘飘跟陶浸虽然也开了车,但她们想跟阮阮挤一辆,于是把车钥匙给前来接人的小林。 年轻人们相伴往楼下去,分别时苏唱拿着外套,对施然说:“我知道一家wine pairing不错,配酒团队很专业,预约一下你们的档期,下次我请。” “好。”施然清淡地笑了笑。 目送她们离去,商务车也顺势来到门前,施然四人低头快步上车,坐到封闭的空间里。 车里仍然有淡淡的奶茶味,冲刷了酒意,阮阮软绵绵地依偎着施然,光怪陆离的灯影在她脸上变幻,像是放完了一部无声的电影,今天过得很疲惫,今天也过得很开心,她不仅是认识了性格迥异的朋友们,更像是重新认识了生活中的可能性。 她们如此鲜活,临走时还置放了再见的期待,让她觉得,日子还很长,有时间做梦。 施然轻挠阮阮的指缝,又捏她的虎口,见她蔫蔫的,便问:“晕?” 阮阮摇头:“不过吃得有点腻,明天我在家里煮面,清汤的,好不好?” 椅背轻轻震动,陈飘飘用膝盖顶了顶,阮阮回头,见陈飘飘懒散地靠在陶浸身上,问:“允许邻居蹭饭吗?” 阮阮笑了:“可以呀,我给你发消息,你们就上来。” 好极了。陈飘飘跟陶浸对视着拎了拎眉头,她们都不太会做饭,但都很爱吃。 车子开进地库,几人相伴着进入单元门,最后在电梯里分别。 洗完澡爬到床上,已经快凌晨两点,阮阮还没什么睡意,给脖子擦完保养的乳液,便钻进被窝里抱着施然发呆。 这一天圆满得令人筋骨酸痛,可能身体也不想翻篇。 再在江城呆三天,她们又要回到竖城,把自己放在镜头里面拼命工作,来供养镜头外的自己。 “施然。” “嗯?” “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阮阮忽然问,用沙哑的气声。 一直都是施然在引导她,那她自己呢?最想实现的是什么?除了海钓和看鲸鱼之外,还有吗? 施然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她先是抿了抿唇角,然后缓慢地将睫毛交叉,最后她伸手,拿起床头柜旁边的手机,点开微博,打开草稿箱,翻到唯一的一条,递给阮阮。 漆黑的房间,手机的屏幕亮得刺眼又突兀,仿佛在描述人脸上的阴影。 阮阮心头一跳,草稿箱里只有两个字:“再见。” 她这是……想退圈? 阮阮把手机锁上,扣在胸前,抱住施然的腰,有些无力地望着她。 施然看着天花板,笑了。 这个笑容跟以往的都不太一样,更恣意,更风吹万里。 “不是工作得不开心,而是,”她顿了顿,“你打碎红酒瓶那天,爽吗?” “嗯。”阮阮温和地点头。 “我也想有一天,打碎我自己。”施然轻轻地说。 不过不是现在。 阮阮理解了,她永远都能理解施然。她跟施然十指交缠,在她锁骨上无声地蹭了蹭。 她也要在草稿箱里放一条悄悄话,纪念《神龛》带给她的一切。 ——“我用所有的贪念来爱你。” 这个“你”是施然,也是阮阮自己。 十一月,竖城。 天忽然就转凉了,秋老虎跑得飞快,可竖城是一个没有四季的城市,因为随处可见的戏服里包裹了春夏秋冬。 第150章 两个小时后是《神龛》第三季的开机仪式,阮阮却独自来到了和吴玫住的那个出租屋,她来这里接吴玫去片场,第三季的演员表里有吴玫的名字。她们又要对戏了,不像之前的无数次,在堆满了东西的卧室里,半跪在床上,俩人拿着一本剧本,头碰头地演,头碰头地练。 吴玫正在紧急敷面膜,见她来了,人都没出现,就拉长了嗓子说:“坐会儿啊,十五分钟。” 阮阮没坐,她穿着黑色的大衣,缓慢地环顾着这个生活了挺久的地方。 玄关很小,吴玫的鞋总是甩得乱七八糟,自己刚来时,拎着两个大箱子,吴玫一边帮忙接过去,一边蹲着把自己的鞋收拢好,然后仰头朝着她不好意思地笑。 茶几上永远是那几样小零食,卤蹄筋,无骨凤爪,还有辣死人的素毛肚,她俩有时馋得不行,又不敢吃,怕第二天爆痘,便撕开一个包装,闻一下,然后再用清水涮了吃,闻过就当吃过。 沙发上吴玫曾经抱着她呜呜呜地哭,说那些挨千刀的狗男人不是东西,她当时一边给吴玫擦眼泪,一边想,不被欺负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来呢? 她俩打打闹闹,互相出馊主意,吴玫不会施然那样的运筹帷幄,走一看三,她只会着急地说“你给制片塞点钱啊,排个好点的通告”,她只会迷信地说“算命的说我改了名字就能红”。 这个房间总有吴玫泡方便面的味道,总有被子没有及时晾而隐约发霉的味道,也总有厨房常做的那几样菜,咸甜交织的味道。 偏偏她们在这样的烟火气里,在餐厅的角落里,供奉了神龛。 “你要烧香啊?”吴玫洗了面膜,用洗脸巾擦着脸上的水,问她。 “没香了,好久没上香了,”吴玫又说,“也用不着了吧,你待会儿去片场上呗。” 阮阮望着慈眉善目的神龛,笑了笑。 吴玫跟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也笑了,当时也没发现她们买的这个神龛这么小,做工这么差,看着哪能灵验呢? “那会儿咱们总熬酸梅汤,你记不记得,每次一熬,我都要跟你说,熬啥乌梅啊,我不就熬着呢吗?我就是被熬的乌梅,啥时候才到头啊?” 吴玫打趣着说:“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好起来了,你知道上部剧吗?那里头的灯爷,叫我玫姐,哈哈,玫姐。” “你看,我也没听那老师傅说的改名吴蕾,我还是叫吴玫,我那阵儿也没烧香磕头,我就是遇见了你。” 吴玫转头,看阮阮一眼。 “你说,施然是你的贵人,那你就是我的贵人吧,是不是啊?”她望着神龛,温软地,感慨地,微微笑。 这话让阮阮心头一震,施然是她的神龛,她是吴玫的神龛,神龛真的像剧里那样,处处重生。 手机里有安露发来的消息,她说公司准备给她定制房车,里面的配件让她选装,给她发来了pdf以供挑选,阮阮没看,只问她:“有制冰机吗?” 她想起当初自己跟吴玫缩在天幕下,吴玫眼馋地望着施然的房车,说:“听说她们的房车上还有制冰机。” 她想这次和吴玫一起,用一用,看一看。 “走吧。”阮阮摇了摇放在衣兜里的手,价值不菲的大衣纤尘不染,将她衬得挺拔而优雅。 “拿个包。”吴玫着急忙慌地检查一遍包里的东西,拉着现场箱,又一次和她一起出发。 不太顺滑的门被用力关上,那尊做工不太精良的,已经被闲置许久的神龛泄露出最后一丝悲悯。 几天前,江城的聚会上,彭姠之嬉皮笑脸地问纪鸣橙:“你知道《神龛》第三季的结局吗?” 故事的最后,乔翘找到了没成名前居住的小小出租屋,那里处处都是她郁郁不得志的不甘心。 “神龛里的贪念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全文完)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