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将军退婚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与将军退后》作者:元芙芙【完结+番外】 简介: 谢行玉刚从秦川城带回那个农家女的时候,江奉容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她和谢行玉自小便认识,幼年时,江奉容被养在宫中,在那座压抑得能吃人的皇宫中,她谨小慎微的活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所有人,只有在谢行玉面前,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他给她亲手扎过风筝,给她刻过沉香木的簪子,甚至还为她笨手笨脚的拿起过针线,后来江奉容及笄,谢行玉便在圣上面前跪了几日求下了与她的亲事。 而那个农家女,只是偶然间救了谢行玉一回,她说从未来过上京,想去那儿瞧一瞧上京的景致,谢行玉才将她带回了上京,谢府夫人感激她救了谢行玉,又将她收作义女。 *** 初时,谢行玉总在江奉容面前念叨,说那农家女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连个字都写得歪歪斜斜,还偏偏总爱向他讨教,不管教了几回都还是教不明白,那时江奉容只顾着劝他要多几分耐心,并未瞧见他嘴角扬起的笑意。 彼时,江奉容想不到谢行玉会在世家贵女的宴席上不顾她颜面公然护着那农家女, 更想不到他会因为谢府夫人给农家女定的一门亲事而怪罪到了她头上,更是在那农家女成亲当日当众拦下农家女的花轿,让江奉容这个未婚妻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 她眼睁睁看着谢行玉一日日爱上那个农家女,也看着那个儿时为她笨拙的拿起过针线的少年郎越来越远。 *** 收到退婚书的那一日,谢行玉正倚在窗边看书。 他听着底下人禀报,说江奉容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中间昏倒过去好几回才好不容易求得这封退婚书。 他摩挲着那封退婚书,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是在圣上面前跪了好几日,才求来这一桩婚事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文 阴差阳错 朝堂 追爱火葬场 主角 视角江奉容无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她看着他一日日爱上旁人 立意:要珍惜自己 第一章 冬日,昨夜里下了一夜的雪,早上方才停歇。 江奉容从漪春殿里出来的时候,天下却又洋洋洒洒地飘起了碎雪。 芸青手忙脚乱地替她支起了伞,又将她斗篷上沾染的雪拂去,再搀着她步步迈下杂着湿漉漉碎雪的阶梯,提醒道:“小心脚下。” 江奉容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却下意识加快。 谢皇后遣来的人催得紧,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惹得她再发了脾气。 宫道上积了厚厚的雪,及地的裙裾扫过,很快便被濡湿了大半,江奉容脚步匆匆,并未来得及停下整理。 等到了永祥宫,她的裙摆连同鞋袜都已是湿透,一双腿好似泡进了冰凉的雪水里,早已没了知觉。 守在殿门口的宫人画萍见了江奉容过来,迎上前催促道:“江姑娘,皇后娘娘在里面等您多时了,快些进去吧。” 江奉容略一颔首,便跟在画萍身后入了殿。 殿内,谢皇后坐在正中央的雕花交椅上,她用手支着脸斜斜倚着,细长的眼眸微微阖上,脚边还有两个宫人正跪伏在她织金的裙摆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捏着脚。 江奉容移步上前,恭敬地见了礼。 谢皇后缓缓睁眼,而后抬眸示意裙边的两个宫人退下,等二人屈身退出殿外,她才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皱眉看向江奉容,“阿璟昨日被陛下考了学问,只是些最简单的诗词,他却半句也答不上来,本宫让你教导他,你就是这样教的?” 她口中的阿璟乃是陛下的第三子隋璟,这隋璟方才九岁,性子本就顽劣,又是正贪玩的年岁,宫里特意寻来的夫子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子让他安静地坐下听一小会讲课。 谢皇后膝下唯有这一个孩子,疼得如珠似宝,自然是不舍得骂又舍不得打,可若当真不管教,任由他如此下去,定然也是不行。 因着这事,谢皇后当真愁得连鬓边白发都多生了好些,原本她也不曾想过要将这事交到江奉容手中,只是那日隋璟与江奉容在永祥宫见了一回,谢皇后瞧着自个这个儿子在江奉容跟前似乎要乖顺许多,这才起了心思。 隋璟性子顽劣在宫中并不算秘密,单看谢皇后为了这个儿子来回寻了多少夫子便知晓了。 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可江奉容却不得不接下。 她从五岁被送入宫中,虽只是安排了两个嬷嬷照料,可名义上却是被养在了谢皇后膝下,在外人看来,江家私通外敌,犯了谋逆之罪,本该连坐九族,可陛下仁慈,念及江家过往功绩,江家夫人更是曾舍身救过他一命,所以不仅留了江奉容一条性命,更是将她养在宫中,这当真是莫大的恩赐。 她自然是应当感恩戴德,在这宫中,便是被当作奴仆一般使唤也不能生出分毫怨言来。 否则便是狼心狗肺了。 那隋璟之事,江奉容也并非是没有费心,只是隋璟的心思却是全然不在念书上边,即便勉强他读上几句诗书,他也是不会将这些东西记在心上。 而江奉容又不好将人看得太紧,否则那隋璟使起性子来,就更是麻烦。 对着他,江奉容向来只能是好性子哄着。 可到底不能让谢皇后满意。 第2章 如今她责怪起来,江奉容也不能辩驳什么,只得垂首道:“是阿容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谢皇后猛然攥紧手中锦帕,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养你一个罪臣之女在宫中,还让你攀上了谢家,也不指着你能帮本宫做什么,只是让你帮着看好阿璟,你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当真是没用的东西!” 谢皇后对江奉容说话向来是不客气的,所以即便她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江奉容也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而已。 可外间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有人踏步走了进来,“母后何故这样生气?”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眸子,见来人着玄色衣袍,腰间系着的是一块墨色的玉佩。 她没再往上瞧,只瞧见这块墨玉,便知来人身份了。 此人是陛下的第二子,名唤隋止,乃是先皇后所出,亦是当朝太子。 他腰间的这块墨玉,据说便是先皇后遗物。 谢皇后见隋止进来,面上的怒色收敛了几分,可眼里却还是带着冷意,瞥了一眼依旧跪拜于地的江奉容道:“罢了,你先起来吧。” 江奉容恭敬道了声“谢娘娘”,而后起身垂首立于一旁。 谢皇后这才转眸看向隋止,轻叹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弟弟贪玩,母后让阿容多费些心思管教罢了。” “阿璟方才九岁,正是最难管教的时候。”隋止微微皱眉,“江姑娘如何管教得了?” 江奉容立于隋止身后,依旧是垂首而立,心底却颇为意外,隋止向来是不过问这些杂事的,今日竟是为她说了几句话。 谢皇后正欲开口解释,就听隋止接着道:“儿臣会重新给阿璟寻几个好些的夫子,这种事,交给他们来做会更好些。” 隋止显然并非在与谢皇后商量,而是直接定下了此事。 谢皇后宽大袖摆下的十指攥紧,几乎要将那锦帕绞烂,可面容依旧端庄,唇边甚至带了笑意,“太子这般为阿璟考虑,是他的福分。” 隋止神色未变,只道:“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谢皇后显然已是没了耐心,她甚至没有再看一旁的江奉容一眼,便拧眉摆了摆手,“本宫有些累了,太子,阿容,你们都回去吧。” 江奉容恭敬应了个“是”,而后与隋止一同出了永祥宫。 等出了殿门,二人一道走在冗长的宫道上,江奉容斟酌了几番,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有些诡异的寂静,她道:“殿下,方才的事多谢了。” 隋止脚步微微一顿,而后道:“阿璟的事,本也不应苛责你。” 江奉容心头微涩,从谢皇后将隋璟交到她手中开始,满宫上下的人都觉着教养好隋璟便是江奉容的责任,如今是头一回有人站出来与她说,此事不当苛责于她。 于是又向他行了一礼,等再起身,却见他没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后便转身走了。 这便是并不想与她多言的意思了。 江奉容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抬步回去。 雪依旧下得极大,回去时,洋洋洒洒的碎雪已经将来时留下的痕迹抹去,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江奉容换下湿透的衣裙,让宫人备好热水,刚准备洗沐祛寒,芸青却在这时拿了封书信从殿外走进来,故意道:“小将军当真念着小姐,几日前才寻了看望皇后的由头来见过小姐,今日又遣人递了书信过来,竟是一刻也不舍得与小姐分开。” 江奉容有些苍白的脸上晕上一层薄红,只从芸青手中接过那封信,嗔道:“可不许胡说。” 芸青见她已经将那书信展开,忍不住笑道:“是是是,奴婢不打扰小姐看小将军的书信便是。” 江奉容听出芸青话里的促狭意味,却并未再与她打闹,只将目光落在那信纸上,如同芸青所言,他们算来不过三五日不曾见面,谢行玉却是洋洋洒洒地在上边写了有近千字,竟是将许多不值一提的小事都尽数写在了上边。 就连他在谢府园中闲逛时瞧见了一丛别致的小花都值当他细碎地写上几百字,江奉容认真看完,直到书信的最后,他才说道:“此番给阿容写信,是因着姑母身体还不曾大好,母亲遣我明日入宫问候,午后你若是得了空闲,可来太湖边上见一面,我有东西给你。” 看到这,江奉容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她如何不知谢行玉说是谢夫人遣他入宫,其实是他自己讨来的这差事,为的自然是与她见面了。 从他向江奉容表明了心意,便时常寻了由头入宫,后边向陛下求下婚事之后,便更是如此。 正好谢皇后又是他的姑母,且这谢皇后虽不喜江奉容,可却对谢行玉这个侄子格外喜爱,自小便时常将他召入宫中,若非如此,江奉容与谢行玉便也不会自幼相识了。 收了书信,江奉容又洗沐祛了周身寒气,而后才算歇下。 一夜安眠。 翌日,江奉容依着谢行玉所言,午后便动身去了太湖。 可她到的时候,已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那处。 江奉容脚步停下,唤了句,“谢朝。” 谢行玉幼时有一乳名,唤作朝朝。 那时江奉容总跟在他身后,唤他“谢朝朝”,后来长大了,却始终未曾改过口来,只减了一字,依旧还唤他“谢朝”。 而那道身影也恰好回过头来,他瞧见江奉容,不由笑了,大步朝她走过来,“阿容。” 第3章 江奉容瞧见落在他发间的碎雪,下意识踮脚要替他拂去,“怎地来得这样早?” 谢行玉微微弯腰,让江奉容拂去发上碎雪,应道:“左右姑母那儿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 江奉容知他性子,只微微弯了唇,又想起昨日那信上之言,便问道:“你昨日说有东西给我?” 谢行玉闻言才将掩在袖下的锦盒递给她,神色中颇有些自得,“快打开瞧瞧,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件!” 谢府的小将军,什么样的稀罕物件不曾见过,这会儿却是一副得了宝贝的模样,江奉容自然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便从他手中接过那锦盒,顺势打开,才瞧见那盒中放着的是一支沉香木的簪子。 沉香木的簪子自然不算什么贵重物件,只是她的目光移向那簪子的一端,瞧见上边缀着几朵木雕的并不算精巧的小花方才回过神来,“这是你亲手做的?” 谢行玉挑眉一笑,“这整个上京,除了我,怕是寻不出第二个这样手巧的人了。” 又取出那支簪子道:“我帮你簪上罢。” 江奉容正欲应下,可却又好似想起什么,还是摇了头,只从他手中将那簪子接过收回锦盒中,“若是让宫中那些人瞧见,又怕是会惹来麻烦,我先将它收着,等来日……” 她说着,脸颊染上不觉染上嫣红,声音也放低了许多,“等来日我离了宫,才戴它也不迟。” 谢行玉听她如此说,只得有些惋惜地点了头,却又正想起来什么,连忙道:“差点忘记同你说了,边境的秦川城这些时日总不太平,那太守上了好几回折子,圣上便安排我率兵前去平复。” “秦川城?”提及此处,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向他,面色有几分苍白。 秦川城这座城于她,其实不算陌生。 她虽不曾去过,可却不知多少回听旁人提及过这处。 那些人提及这秦川城时,还总有意无意说起她的爹娘,只因当初她的爹娘便是在镇守秦川城之时行了私通外敌之举,害得半个城的百姓因此断送了性命。 所以如今听谢行玉要率兵前去此处,心下也不免有些不安。 谢行玉明白她是在为自己担心,便轻声安慰,“只是些流寇匪徒罢了,我好歹上过几回战场,哪里会连这些个匪徒都对付不了?” 见她不曾应答,又道:“虽然陛下已经应允你我二人的婚事,可对于婚期,我母亲与姑母却总不愿松口,若是此次我能立下战功,便索性向陛下求个恩典,让他为你我二人定下婚期,届时,便是我那姑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他与江奉容的婚事,本就是他苦苦求来的,谢家对这桩婚事一直不满。 可毕竟陛下已经应下,自然也不能退,便迟迟不肯定下婚期,就这般日日拖延着,谢行玉同她们提过好几回,但却也无济于事。 他如今生出用战功交换的念头,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江奉容知道,他只是想能尽快将她娶回家中,于是她压下心头不安,再仰头看向谢行玉时,扬起的笑意明媚,她道:“好。” 满地清白中,少女身着藕粉色衣裙,手中捧着一个乌木色锦盒,仰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谢行玉压下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他微微抿唇,神色却认真了几分,道:“阿容,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 第二章 江奉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她与谢行玉自幼相识,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地活着,在这座压抑得能吃人的皇宫中,只有在谢行玉面前,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这些年来,谢行玉一直对她很好,为了护着她,他甚至连一向疼爱他的姑母也顶撞过几回,后来她及笄,更是不顾所有人反对地求下了与她的婚事。 少年的心意,炽热得灼人,更是从不会掩藏。 所以江奉容向来知道,他有多想娶她。 虽然二人已经订下婚事,可到底还未成婚,又是在这皇宫里头,只是路上遇见说几句话倒也罢了,若是待得久了,恐怕孟皇后又要借着这个由头斥责她不懂分寸了。 所以才不过半个时辰,江奉容便与他道了别。 谢行玉虽有不舍,但也知晓江奉容在宫中的难处,只得点头,又在转身要离开之际低声与她说了句“等我”,方才离开。 *** 而后几日,因着不像从前那样需要日日顾着隋璟,江奉容比从前倒是清闲了许多。 只是人闲下来,心里想的事情反而多了。 此时谢行玉已经率兵前往秦川城,虽说只是些流寇匪徒,可在那地界上养出的匪徒,怕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让她如何不提心悬胆? 芸青一边用钳子往炭盆中添了几块银丝炭,一边开口劝道:“小将军有在战场上厮杀的本领,哪里会怕了这几个山匪,小姐何必自个吓唬自个?” 江奉容垂下眼眸,虽未说什么,可芸青却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小将军不是老爷与夫人,小姐,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炭盆中的炭火烧得发红,偶尔发出的“啪嗒”声响在极静的殿内回荡,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江奉容才有些疲惫地点了头。 殿外却传来宫人有些惊慌的声音,听到声响,芸青皱眉快步往殿门方向走去,刚一打开殿门,就见一嬷嬷跑上前来语气急切道:“姑娘,三殿下闹得厉害,还请您移步昌庆殿吧!” 第4章 江奉容辨认出这嬷嬷正是在隋璟身边伺候的嬷嬷,姓孙,唤做孙嬷。 若是之前听得此言,江奉容定是不敢耽误,即刻便会放下手中事务去往昌庆殿,可如今…… 她想起那日隋止的话,按理来说,此时新的夫子应当已经去过昌庆宫了,念及此事,她神色为难道:“孙嬷,阿容才疏学浅,并未能担起教养三殿下的责任,太子殿下已经为三殿下另寻夫子,三殿下的事,您不当再来寻我才是。” 孙嬷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拽住江奉容的衣袖央求道:“姑娘,您也知道三殿下那性子,太子殿下遣来的那几个夫子刚到,他便发了脾气,这会儿还在闹呢,任凭谁人去劝都是无用,奴婢们倒也罢了,只是怕若是三殿下再如此闹下去,会伤着他自己,三殿下身子金贵,要是当真出了事,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说到这,孙嬷咬了咬牙,接着道:“姑娘这边,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嬷虽是做出求人的姿态,可语气中威胁意味却也明显,显然是笃定江奉容不会拒绝。 偏偏江奉容还当真没得选。 她与谢行玉定下婚事之后,在宫中日子确实好过了些,底下人也不似从前敢肆意怠慢,可在谢皇后跟前,她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 那日太子虽将这差事安排了出去,可若是谢皇后依旧要因着这事来寻她麻烦,她还是只能受着。 太子向来不喜管这些杂事,也必然不会再为她费心。 念及此处,江奉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耽误,只道:“孙嬷起来罢,我这便过去。” 见江奉容识趣,孙嬷心下微松,连忙起身引着她往昌庆殿方向赶去。 刚行至殿外,便听到里间传来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孙嬷脸色为难地看向江奉容,而江奉容却神色如常地往前一步,顺势推开了殿门。 殿门方才开了一半,一青蓝色釉彩瓷瓶就直直地往她脚下砸来,她来不及闪避,那瓷瓶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小腿处,被砸中的那处猛地一疼,几乎要摔倒在地,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形,抬眼望殿内瞧去。 里边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地上打砸的物件暂且不说,跪在底下的五六个夫子模样更是凄惨,有被瓷器划破了脸的,有被砚台砸得鼻青脸肿的,也有伤在了腿脚处,虽然面上瞧不出伤势,可却疼得冷汗涔涔…… 江奉容强忍着腿部传来的痛感,往前几步踩过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瓷片,在隋璟那句“滚出去”说出口之前向他见了礼,唤道:“三殿下。” 隋璟这才瞧见来人是江奉容,他生生将那句已是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因为方才伤了她的动作有些懊悔,可片刻之后,他又冷哼一声,指着依旧跪在底下的几个夫子质问道:“母后不是说了,往后便由你来教导我学问么,怎的今日他们却过来说什么换作他们来教我?” 江奉容知道隋璟的脾性,更明白眼中最重要的是将这位祖宗哄好,便只得将这一切尽数推脱到太子身上,解释道:“阿容才学疏浅,不足教导三殿下,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三殿下考虑才作了这般安排。” “是太子安排的?”隋璟与隋止关系一向不好,人前人后也从来不唤他一句“二哥”,只唤他“太子”,此时隋璟心中压着怒火,便更是顾不了这么多,直接道:“他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听他说出如此肆意的言论,江奉容在心中轻叹,却也不敢在这当口开口劝他,只道:“三殿下如此折腾一早上了,一直不曾用些东西,恐怕也饿了。” 隋璟没说话,江奉容便接着道:“可要用些点心?金乳酥如何?” 到底还是个孩子,闻听这话,他有些变扭地点了头,却又故作冷漠道:“要你亲手做的!” 好容易将这位祖宗哄好,江奉容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她拖着发疼的腿有些艰难地起身,正欲去昌庆殿的小厨房给隋璟做点心,可恰在这时,外间的宫人神色慌乱的进来禀告,“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隋璟脸色一变,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他怎么来了?” 这也正是江奉容心中的疑问。 那宫人来不及应答,隋止便已经踏入殿内,他瞧了一眼周遭景象,再看向隋璟的目光已是冷了许多,“阿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如此任性!” 隋璟虽然畏惧这个兄长,可在江奉容面前,他却也不想落了颜面,便勉强道:“江姐姐来宣庆殿伴读是我母后的命令,这与你有什么干系,谁让你来管我的事?” 听隋璟当着隋止的面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江奉容不由得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只想让他们二人忽略自个的存在,不至于迁怒到自己身上。 而隋止听了这话,却好似并未发怒,只淡淡开口道:“看来母后往日确实没有好生教养你,让你连要敬重兄长这个道理都不懂,既如此,那孤这个做兄长的,便更应当好好担起这做兄长的责任才是。” 说罢,他看向隋璟,接着道:“你这性子须得好生磨练一番才成,正好西山营中这几日方才招来一批新的士兵,你便同他们一块在军营中磨练个三年五载,如此,方能有所进益。” “我不去!”隋止的话音方才落下,隋璟就毫不迟疑地拒绝,“你要将我送去那种地方,母后也绝不会答应!” 第5章 隋璟却并没有兴致再与他争辩这些,只将宣庆殿伺候的几个宫人唤了进来,“你们几个将三殿下平日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 那几个宫人虽然不明就里,可也不敢多问,正要应下,隋璟却再无法冷静,咬牙道:“不许去!” 宫人们闻言面露迟疑,而隋止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觉背脊生寒,连忙应了个“是”,接着不顾隋璟还在那喊着什么“你们是宣庆殿的宫人,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之类,就已快步走出了殿门。 一个方才九岁的皇子与一个手握实权的太子,到底该听谁的话这些宫人心中自然有数。 见那几个宫人当真依着隋止的命令去收拾东西,隋璟也意识到隋止方才那些话并非只是在吓唬他,面上终于有了惧色,他有些慌乱地起身要往殿外走去,口中不住念着,“我要见父皇母后,我要见父皇母后……” 隋止一动未动,只任由他跑到殿门口,果然被守在那处的宫人拦了下来。 隋璟还想闯出殿去,可那几个宫人得了隋止的授意,索性将他死死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隋止才将目光放到垂首站立于一旁的江奉容身上,道:“江姑娘,阿璟的事孤会处理好。” 第三章 接下来的话他虽然不曾说出口,可江奉容也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便福了福身,道:“那臣女便先告退。” 说罢,听得隋止轻轻“嗯”了一声,她便垂首退出殿外。 *** 漪春殿。 少女的裙摆拢起,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芸青正借着烛火的光亮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挑出碎瓷片来。 隋璟往江奉容身上砸的那一下,不仅在她身上留下一片乌青的痕迹,更是在那瓷瓶在她脚边碎落一地之时,有数不清的碎瓷片刺入了她的小腿处。 只是伤口尽数被掩在裙摆下,她又强忍着疼痛佯装无事发生,自然就无人察觉了。 等到了漪春殿,芸青拢起她的裙摆,瞧见那一片模糊的血肉,瞬间红了眼,这伤势如此严重,可小姐一路从宣庆殿走出来,却是连扶也不曾让她扶一下,竟是不露痕迹地走了回来。 可芸青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取了伤药过来,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瓷片从血肉中挑出,这个过程无疑是最为折磨人的,可半个时辰过去,芸青却不曾听见江奉容唤过一声疼,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江奉容,瞧见她苍白脸色的一瞬,声音里也禁不住夹杂了哽咽,“小姐,疼不疼啊……” 江奉容却只轻轻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比起腿上的伤势,此时的她心中更为忧虑的,显然是宣庆殿那边的景象。 太子既是拿出那副阵仗来,大约是当真要将隋璟送去西山大营历练,可若是此事被谢皇后知晓,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就这样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定是不会轻易罢休。 到时候那谢皇后不敢寻太子的麻烦,少不了会因着这事迁怒到她身上。 思及此处,江奉容的心不由有些发沉,可到底无法,只得行一步算一步罢了。 此时永祥宫中烛火通明,冷风从半开的窗扇中灌入,卷起的碎雪融作水珠,沁入织锦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殿内并不安生。 因着隋止刻意瞒了消息,所以直至入了夜,谢皇后方才得知此事,而到了这会儿,隋璟早已被送出宫去。 谢皇后闻听此言,几乎要晕倒过去,可还是踉跄着要去见圣上。 底下人知晓此事再去央求圣上也是无益,但却也不敢阻拦她,只能搀着她顶着一路风雪赶往明宣宫。 等行至明宣宫门口,谢皇后原本端庄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连华贵的衣袍也被混着污泥的雪水濡湿,她急促地喘息着,显然已经疲累不堪,可脚步却片刻也不曾停下。 只是依旧被守在殿门前的太监拦下,“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 谢皇后抬眼往殿内瞧去,里边烛火未熄,甚至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头涌上一阵火气,责问道:“李沛!你敢如此糊弄本宫?” “奴才不敢。”李沛依旧垂首而立,声音淡淡道:“奴才只是依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谢皇后听出李沛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苍白了几分,可想起已经被送往军营的隋璟,还是咬牙上前一步,尽可能缓和了语气道:“还请李公公帮忙。” 李沛神色未变,道:“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况且娘娘此时即便见了陛下,也未尝是件好事,毕竟陛下是否会因为娘娘之言而转变心意,您其实也并非不知,又何必再徒惹陛下烦忧,反而让陛下对三殿下更是厌弃呢?” 李沛此言虽然不好听,但却不曾说错。 圣上膝下除却早夭的大皇子外,便唯有太子隋止与三皇子隋璟两个孩子,按理来说,对隋璟这个小儿子,即便不疼爱,也绝不至于厌弃,可偏偏圣上对他却是极为不喜。 这便与谢皇后这个生身母亲有些干系了。 当初先皇后病逝,圣上本无心再立后,偏偏谢家之人盯上了那个位置,用尽手段将谢靖韵送上了那个位置,连隋璟这个孩子,也来得并不光彩。 这便也罢了。 而隋璟又生性顽劣,从小至大不知惹下多少事端,虽一直有谢皇后在后边处理干净,可却也让圣上对这个儿子越发厌恶。 第6章 这些事,谢皇后自然心知肚明,也正因着如此,她才费尽心思想让隋璟能转了性子,至少在圣上跟前能讨些欢喜。 可却只是徒劳无功。 外间风雪肆虐,檐下虽有遮蔽,却依旧有冷风灌入,谢皇后穿得单薄,被那冷意激得浑身一颤,眼神却也清明了许多。 她袖袍的指尖掐入掌心,可面色却平和了下来,道:“多谢李公公提点。” 李沛只道:“娘娘客气了。” 如此,谢皇后才理了理鬓边云钗,转身踏入了风雪中。 沙沙的脚步声响渐远,很快淹没于风雪簌簌声中。 永祥殿没了动静,隋璟也当真被送去了西山大营。 说是历练,可谁人都知军营中的日子如何艰难,即便隋止不刻意刁难,隋璟的日子怕也难熬,更别提隋止将他送入那处,本就杂了私人恩怨。 江奉容依旧日日去往永祥宫请安,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见不着谢皇后的,殿外的宫人会将她拦下,而后随口编个由头糊弄。 江奉容早已习惯,即便那些个由头实在蹩脚,她也只当听不出古怪,毕竟她日日前来,也不是当真多想在谢皇后跟前伺候,只是不想失了礼数,被人抓住话柄罢了。 她既来了,谢皇后不见,便不算是她的过错了。 只是隋璟之事,到底让她心底不安。 江奉容原以为隋璟被隋止送去西山大营的第二日,谢皇后便会对她发作。 毕竟此事已无转机,谢皇后又不能去寻隋止的麻烦,便只能将这满腔火气发泄在江奉容身上。 这么多年,向来如此。 可这几日以来,谢皇后便是偶尔见了她,也只是神色淡淡,并未有任何刁难之举。 见此景象,江奉容心下反而愈加不安。 这便好似山雨来之前的宁静,表面平和,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只等寻到时机,一并发作。 而江奉容除却等着那一日到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七日后,二月初六,是谢皇后生辰。 生辰宴安排在了鸣鉴宫。 还未入夜,便有宫娥端着碗碟进进出出,御膳房的厨子从昨日夜里便不曾歇息过。 为了这一日宴席,宫中之人更是准备了一月有余。 外间早有帝后不和之传言,虽然传闻非虚,可到底并非好事。 如今大办谢皇后生辰宴,便是有想破除谣言的心思。 夜色渐沉,江奉容带着芸青入席落座,因着谢家求婚之事,江奉容一入殿便有三两目光落于她身上,等她入席,便听身侧有人低声耳语,大约是说她实在有些本事,能勾得谢小将军不顾谢家反对,在明宣宫门口跪了几日求下婚事之类。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可江奉容听着,连脸色也不曾变,好似什么也不曾听见。 她如此神态,倒并非是强忍着心中不适,只是从她入宫,难听的话听了不知凡几,宫中那些婆子说话可没有这些官家小姐讲究,随口说出的话便满是脏污,那些话她都能忍下来,如今只是两个官家小姐的编排之言,她自然能面不改色地听完。 只是恰在她们说得兴起之际,却听一道清越声音响起,“孟大人是状元出身,二位小姐在上京也颇有才学美名,想来也定听过罗洪先的‘闲谈莫论人非’之言罢。” 那两个官家小姐正是礼部侍郎孟庭的两个女儿,身着浅青色裙裾的唤作孟静宜,另一着鹅黄色裙裾的则年纪稍小,唤作孟静瑶,二人皆是一母所出,所以自幼关系亲近,几乎无话不谈。 孟庭因着手头事务耽误,入宫的时辰稍晚了些,这会儿正在赶往鸣鉴宫的路上。 孟家二女闻听此言,下意识抬眼瞧去,却正好对上一双发沉的眸子,心头这才涌上惧色,慌乱地要伏地请罪,隋止却抬手令二人起身,道:“何必如此,孤不过是来时恰好听得稚童诵读此句,便觉其中颇有几分意趣,方才在二位小姐面前提及罢了,二位落座便是。” 孟家二女只得又战战兢兢落了座,却直至隋止离开,也不敢再开口多言半句。 江奉容与二人本就相隔不远,能听得二人相谈之言,自然也就能听清隋止所言,不由弯了弯唇角,她知隋止所言虽听着并无苛责之意,可却隐含深意。 隋止自东宫过来,一路上哪里能遇上什么稚童,况且这句“闲谈莫论人非”乃是警世之言,寻常人听来只觉警醒,哪里又会有什么意趣,他故意如此说,不过是讽刺孟家二女空有才学之名,却还不如稚童懂得为人道理,也是丢了孟父脸面,更是辱没了孟家门第。 她瞥见此时那孟家二女正面红耳赤地低垂着眉眼,想来也是听出了隋止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正觉羞燥难当吧。 虽然江奉容并未真正在意她们所言,可在这种时候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她撑腰,她想,倒也不算坏事。 至少,让她压在心头的郁气纾解许多。 而正在这时,外间传来宦官尖细声音,道:“皇上,皇后驾到!” 江奉容连忙起身,与百官一同拜伏行礼。 圣上与谢皇后携手而入,等在高位处坐定,便抬手让众人起身。 众人又道:“谢皇上,皇后娘娘。” 而后才各自起身落座。 帝后已至,宴席便也算是正式开始。 殿内推杯换盏之声杂乱,殿外亦有身着罗裙的女子鱼贯而入,等乐声一起,便扭着腰肢翩翩起舞。 第7章 江奉容虽不擅饮酒,可却也知不能失了礼数。 她算着时辰,等向帝后道贺的几位大臣落座,她便紧随其后端起酒杯起身亦向二人道贺。 不论实际如何,至少明面上江奉容是自小养在谢皇后身边的,今日是其寿辰,她恭恭敬敬地向谢皇后敬这一杯酒,也是应当。 所以此时她举杯道出贺词,又将费心寻来的名家画卷奉上,高位上圣人也只神色淡淡,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便颔首欲要让她落座,谢皇后却先让身侧宫人将画卷收下,又笑意盈盈道:“陛下,阿容前几日来永祥殿请安时,还与臣妾说她为了给臣妾庆贺生辰,特意学了一曲舞,左右底下这些歌舞瞧着也是无趣,不如让阿容献上一舞,也算不辜负她这些时日费心苦练。” 谢皇后此言一出,江奉容心中便明了,她这是起了刻意刁难的心思。 且不说江奉容本就不擅歌舞之道,即便她当真有这本事,那日在昌庆殿所受的腿伤也还不曾痊愈,若是作舞,只怕免不了加重伤势。 偏偏谢皇后话中全然不曾留有余地,甚至说她为了此次生辰宴苦练多时,这不仅让她无法再开口拒绝,还让席中之人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鄙夷,将她当作只满心想着自个出风头之人。 江奉容略去那些不算友好的目光,尽可能冷静下来思索该如何应对眼下局面,既能不依着谢皇后的要求献舞,又不至于当众让她面上难堪。 她思忖片刻,正欲开口,圣人却先点了头,“今日是你生辰,想让她舞,那让她舞便是。” 今日是谢皇后的生辰宴,圣人又是有心在底下人面前做出恩爱姿态来,自然不会在这件小事上驳了她的面子。 应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圣人发了话,江奉容便再没有拒绝的余地。 眼下她舞与不舞,舞得好与不好,竟都是过错。 江奉容在心底轻叹一声,但还是在谢皇后让她下去准备之时,屈身应了个“是”。 第四章 偏殿。 芸青正苦着脸给江奉容换上一套水绿色舞裙,这舞裙乃是轻纱质地,上边还绣了繁复的花鸟纹路,一动起来犹如水波漾开,确实好看,只是此时却是无心欣赏,“前些时日小姐便说皇后娘娘定是会将三殿下之事算到您头上,那会儿奴婢只觉得小姐多心,毕竟这一连几日,哪怕小姐前去请安,也不曾见皇后娘娘有刁难之举,只是如今……” 说罢,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小姐的腿伤得这样严重,偏偏还要让您去献什么舞,这该如何是好啊?” 江奉容并未言语,只怔怔瞧着妆匣里的珠钗出神。 等芸青走到她身前要替她理好腰间系带,她才忽地开口道:“可有利索些的裙装?” 芸青一愣,而后点头道:“倒是有,只是小姐伤势未愈,恐怕还是用这繁复些的舞裙以作遮盖会好些。” 层层叠叠的裙摆散开,直蔓延到脚边,便是舞步出了差错,也不易察觉,芸青这番考虑倒是没错,只是江奉容依旧摇了头,“去取一件利索的裙装来,另外……再问他们要两柄短剑。” “小姐,您是想……” 江奉容点头,只道:“快些将东西取来罢。” 芸青只得垂首应下。 偏殿中宫人都知江奉容是要在帝后跟前献舞的,不论她需要什么物件,只要能寻来的,自然都乐意奉上。 于是不消多时,芸青就匆忙拿了舞裙与两柄不曾开刃的短剑进来。 她一边帮着江奉容将这舞裙换好,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剑舞比之寻常舞还要难上几分,小姐本就不精于此道,不若草草一舞应付过去便罢了,何必再为难自己?” 江奉容却苦笑一声,“你陪在我身边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间,可曾见我什么时候练过舞?我何止是不精于此道,更是一窍不通,皇后也正是因着知晓此事,又知那日我腿伤未愈才故意作此安排。” 芸青道:“若是如此,剑舞岂非更难。” 江奉容将鬓边珠钗摘下,轻声道:“大约四五岁时,母亲曾从边境回来,在府中陪了我半年,那半年间,母亲闲暇时便总在庭中练起此舞,彼时我虽年幼,可瞧得多了,竟也学了几分,左右此番舞得好与不好,都是过错,只要能应付过去,不至于出太大错漏,便就够了。” 听得此话,芸青只得垂眸叹息。 换上舞裙,江奉容手持短剑缓缓入殿。 殿中人见她一身干净利索的裙装,不论是宽大的袖摆还是及地的裙裾都被刻意裁剪过,将她那原本柔顺的样貌竟是衬托出几分英气来,神色皆有几分诧异。 就连一侧神色淡淡的隋止,眼底也闪过一瞬惊艳之色。 江奉容并未在意,只缓步行至殿中央,先是向帝后二人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垂首立于中央,乐声骤响,却如同从深山处传来,悠远而绵长,让众人不由放轻了呼吸。 正在四下寂静之际,殿中少女身姿微动,手中短剑仿佛舞女长袖,柔和地往两侧拂去,瞧着不似剑舞,更似寻常舞曲。 有人见此景象,不免失望,道她白白浪费这一身俏丽的装扮。 江奉容听得周遭惋惜之声,神色却依旧如常,她入殿之前,刻意吩咐过那乐师,让他们尽量将曲调放缓,如此,她只需跟着乐声简单一舞,只令人挑不出错来便是。 第8章 可谢皇后瞧见这般景象,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只瞧瞧往身侧瞥了一眼,宫人画萍便已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乐曲过半,正听得人昏昏欲睡之时,忽地鼓声响起,竟是一改前边柔和姿态,仿佛急雨敲打窗扉,久久不息。 江奉容心下一惊,好在反应不慢,舞步轻点,竟是勉强跟上了这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那鼓声终于有缓和之势,可古琴声却又渐渐凌厉,仿佛沙场中刀剑相碰,顷刻之间便能夺人性命,等鼓声再起,配以瑟瑟箫声,让人不由屏住呼吸,如同置身于战场之中,亲眼目睹两军交战之景。 而江奉容舞步也越发急促,手中短剑挽出剑花,虽无剑锋,可剑刃破空而去,竟也生出了凌厉气势,她将短剑收回,腰肢弯曲,又往身后刺出,每一步都恰好踩中鼓点。 殿中观舞之人只觉她身姿轻巧,好似游刃有余,可其实她小腿处伤势早已撕裂,伤口处还有湿意明显,应当已是有鲜血渗出。 所以此时她的每一舞步,都好似踩在了刀尖之上,尖锐的疼痛感让她额头冷汗密布,好在施了脂粉作掩盖,否则心细些的人便能瞧出她面容早已没了血色。 乐声终于在最为激昂处戛然而止,江奉容的舞步也在这一瞬停下。 她的双腿早已疼得麻木,可却还是强撑着上前一步,俯首跪拜于地,恭敬道:“今日是娘娘生辰,阿容献上此舞,愿圣上圣体康泰,万寿无疆,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谢皇后唇边微微勾起笑意,好似对眼前景象很是满意,转眸道:“陛下,阿容今日这舞跳得极好,想来确实是用了心的,不若臣妾替她向您讨个赏赐,也算嘉奖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闻言,江奉容心底反而愈发不安,她明白谢皇后开这个口,绝不会是当真心为她考虑,只怕有旁的心思。 而圣人微微抬眸,眼底有着让人看不清的晦暗神色,他定定地瞧着那伏拜于地的女子,忽地道:“朕记得,奉川去年进贡的珍珠还余下两槲,这种东西向来是最讨女儿家喜欢的,便赐给你,拿去打了珠钗项链都是好的。” 在楚国,珍珠其实并不算多么罕见的东西,只是奉川进贡的珍珠与寻常珍珠不同,不仅个头浑圆,就连光彩色泽也是寻常珍珠远远无法企及的。 圣人此时要将这两槲珍珠赏赐给江奉容,便算是对她方才那一舞极为满意了。 江奉容虽然意外,可却也反应极快,连忙跪下向帝后谢了恩。 见此,一旁的谢皇后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亦是抿唇笑着,一副端庄模样,只是心里作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江奉容从宦官手中接下赏赐便又去便殿换回常服。 一褪下舞裙,芸青便瞧见了裙摆处那有些刺眼的鲜红,有些结痂迹象的伤口因着颇具难度的舞步而撕裂开来,上头半干的血迹将里衬黏糊糊地沾在了伤口处,芸青无法,只得取来剪刀小心地将那衬裙剪开,“原本伤势已经恢复了些,今日这一折腾,小姐怕是又要多吃些苦了。” “无妨。”江奉容搭在桌沿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有些不安的往窗外望去,“伤口简单包扎便是,若是耽误得久了,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芸青心中微涩,却也只得应下,手中动作快了许多,用白布将那处伤口掩住,又拿来常服给她换上。 等裙摆散下,江奉容腿上的伤便尽数被遮掩,她直起腰身,缓步再回到殿内。 此时宴席已近尾声,席中之人大多有了微醺之意,行为举止也没了初时拘谨,江奉容却依旧如同才入席时,只端坐于席位上,并不曾有任何逾矩之举。 仿佛一座泥塑的雕像。 等宴席终于结束,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江奉容拖着疲倦的身子在芸青的搀扶下回了漪春殿。 入了殿,她仿佛卸下一身伪装,无力地倚在躺椅上,芸青替她拢起衣裙,寻来干净的帕子将伤口边上那干涸的血迹擦干净,又取了药正要替她搽上,却听殿外有宫人推门进来。 江奉容抬眼,见那宫人微微福身道:“姑娘,方才外间有一宫人过来送上此物,说是伤药,又说姑娘应当用得上。” 说着,她将一精巧的青玉瓷瓶双手托着奉上。 芸青闻言一愣,而后才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问道:“来人可有说是哪位贵人赠与?” 宫人摇头,“奴婢本欲问清,只是来人却只让奴婢将此物送到姑娘跟前,不肯再多言,奴婢见他讳莫如深,便也不敢再多问。” 宫中规矩向来如此,主子不愿透露,万万没有刨根究底的道理。 江奉容颔首让那宫人退下,又从芸青手中拿了那瓷瓶细瞧,顿觉有几分眼熟,又将那木塞子拨开,果真闻见一阵清苦气味,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她觉得熟悉,倒并非是旁的,只是从前在昌庆殿伴读,隋璟向来是个不安分的性子,磕了碰了都是寻常之事,是以,这伤药在昌庆殿自然不难得见。 芸青闻言,面上疑惑之色更重,“只是,这到底是何人所赠,为何又不肯告知身份?” 江奉容未曾应答,只是不知为何却下意识想到了宫道上那道渐行渐远的颀长身影。 半晌,她轻轻摇头,道:“何必深究,那人既然是一片好意,我们不必辜负便是。” 第9章 “是这个道理。”芸青点头,也就当真没再纠结,只从那瓷瓶中倒出粉末来敷在江奉容伤口处,又细细将那伤口重新包扎…… 第五章 东宫。 夜色深沉,殿内的烛火却从窗缝中漏出光亮,映照在厚厚铺开的碎雪上,折出的雪色让外间也有了几分光亮。 书房中,隋止手中的墨笔好似不曾有停歇的时候。 即便外间有宫人进来回话,他也未曾抬眼,只听那宫人恭敬道:“殿下,东西已经送到了。” 隋止轻轻“嗯”了一声,那宫人便不再打扰,屈着身子退出殿外。 身侧伺候的宦官却悄悄觑了他一眼,而后试探着道:“说来殿下与那位江姑娘倒是有些缘分的,当初江夫人与先皇后感情颇深,还曾念着要为殿下与江姑娘定下亲事,只是……” 隋止眉头微皱,声音里的冷意分明,“过去之事,何必再提。” 他向来不喜身边人探知他的心思,更何况江奉容之事,他既刻意吩咐底下人不必向漪春殿道明身份,便是不想让此事落人口舌,又怎会让身边人言语编排? 那宦官自知言语不妥,慌忙跪下身去向他请罪,“奴才失言,请殿下责罚。” 这宦官在隋止身边伺候已有三年之久,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也自然不会是个没脑子的。 隋止心里明白,这宦官开口说出本不该说的话,无非是瞧出他对江奉容好似有些特别,想借机揣摩他的心思罢了。 可隋止也无心深究,毕竟不论换了谁,左右都止不住这种心思,所以他只摆手让那官宦退下。 宦官不敢再多言,屈着身子退了下去。 殿内安静下来,隋止提笔沾了浓墨,继续处理着政务,除却殿外簌簌风雪声,便只有沙沙落笔声响起,寂静而又喧闹。 *** 隋止送来的伤药确实是寻常伤药不能相较的。 只简单敷过一夜,江奉容便觉痛感减轻许多,芸青细细瞧了伤口,也说那处已有愈合迹象,便又满脸喜色地换了新药,只等伤口尽快恢复,也能少吃些苦头。 可方才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永祥宫却又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前去作陪。 每每永祥宫遣人过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芸青念着江奉容好容易稍稍恢复些的腿伤,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眼底的担忧明显。 江奉容却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向前一步道:“本就是应当去向娘娘请安的,倒是让姑姑多跑一趟了。” 那宫人见江奉容识趣,倒也并未为难,只道:“娘娘在永祥宫等着,姑娘快些动身便是。” 如此,江奉容也不再耽误,简单披了斗篷便由芸青搀着踏入了雪地里。 永祥殿中,谢皇后正听着底下人禀报。 她听得下边人说完,神色却有些古怪,“阿璟那孩子向来是一点苦头也不愿吃的,怎地到了那西山大营中,竟是当真安分下来了?” 那太监模样的人笃定道:“奴才遣去的人在那大营中蹲守了数日,见三殿下日日皆与那些新兵一同用膳,一同操练,亦是一同歇息,并未有过叫苦叫累的时候。” “军营中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说是猪食也不为过,阿璟怎地吃得惯啊。”说起吃食,谢皇后面上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焦虑,“阿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只用这些东西,怕是要坏了身子的。” 军营中的吃食对于贫苦百姓而言,其实已经算是难得的佳肴,只是于谢皇后而言,说是猪食,确实并不为过。 只是谢皇后身边的画萍见她神色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娘娘不必忧心,如今三殿下方才被送去西山大营不过半月,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陛下还是疼爱咱们三殿下的,等再过些时日,娘娘便去陛下跟前提一提这事,陛下若知晓三殿下如今性子这样乖顺,想来也会松口。” 听得画萍此言,谢皇后紧锁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她轻轻点头,再抬眼时眼神中却分明闪过一丝厌恶,“她怎么还没来?” 画萍自然知晓谢皇后口中的“她”是何人,连忙回道:“画意已经前去请了,算着时辰,应当是差不多要到了。” 正说着,外间来人禀报,说是江奉容到了。 谢皇后便让方才禀告消息的太监退了下去,又示意底下人将她带入殿中。 江奉容一入殿,便先依着规矩向谢皇后恭敬行了礼,谢皇后抬手免了她的礼节,目光不自觉落到她的小腿处,“你这腿伤还未痊愈,就不必站着了,坐吧。” 这话听着是好似是关心,可江奉容却只觉得心底冒出一阵瘆人的寒意,谢皇后果真知晓她那日在昌庆殿伤了腿,更是故意让她在生辰宴中献舞,又让乐师将原本和缓的乐曲奏得激昂凌厉…… 今日之前,这一切原本只是揣测,如今谢皇后此言,却算是直接同她承认了此事。 江奉容端坐于一侧,心中思绪万千,开口却只道:“多谢娘娘关心。” 谢皇后浅浅饮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今日唤你过来,其实也并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阿容,且不说你与行玉的婚事早已定下,便是没有这一桩婚事,你也是养在本宫膝下的孩子,心思应当向着谁,你心里也明白吧。” 谢皇后语气淡淡,可眉间却微微皱起,显然对江奉容这段时间所做颇为不满。 第10章 江奉容听出她语气中的苛责之意,自是不敢迟疑,连忙起身垂首恭敬道:“阿容明白。” “你明白?”谢皇后轻哼一声,语气中带了冷意,“你若是当真明白,便不会连同太子一块将阿璟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了!” 谢皇后如此说,便是将这一切过错都算在江奉容头上了。 她不说隋璟如何顽劣不堪,如何不服管教,亦是不说隋止如何不留余地,却只怪江奉容没能将人拦下,偏偏江奉容还只得认下这一桩罪行。 她并非说不出辩驳之言,只是即便此时她如何解释,谢皇后也是不会听得。 况且谢皇后如何会不知那隋止决意之事,就连她自个都无法更改,更别说江奉容了。 她如此问罪,不过是发泄心头的火气罢了。 这么多年间,向来如此,江奉容也早已习惯,此时她只心底微叹,而后跪拜于地,恭敬道:“此事是阿容的过错,还请娘娘责罚。” 昨日生辰宴,谢皇后显然已经有过动作,但江奉容知晓,她心头的火气还不曾全然消解。 既然如此,她自然只能受着。 谢皇后见她这般识趣,抚在桌面的指尖微松,哂笑道:“你倒是认得快。” 又抬眉道:“也是,阿璟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吃苦,你若是不受些苦楚,也对不住他这般喜欢你这个姐姐。” 说罢,她瞥了一眼身侧之人,画萍会意,上前几步正要走到江奉容面前,外间却有一宫人匆忙进来,附在谢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谢皇后神色惊疑地看向那宫人,那宫人却又笃定地点了头,她才转眸看向依旧跪拜于地的江奉容,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可到底还是松口道:“陛下召你去明宣宫,李公公在外间候着,你且先跟他去明宣宫罢。” 江奉容方才虽然瞧出谢皇后神色有些古怪,但却不曾想过替她解围之人竟然会是陛下。 也难怪谢皇后如此反应了。 江奉容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露,只恭敬应了个“是”,而后退了下去。 见她已经起身出了殿,谢皇后这才变了脸色,紧锁的眉间竟是隐约有几分不安,“陛下将她送到本宫这里这么多年,向来是不闻不问的,怎地今日却有了要召见她的心思?” 画萍自然知晓谢皇后在为何事忧心,于是道:“如今那江家女已经与谢小将军定下婚事,若还想嫁入谢家,想来也知晓不能得罪了您,又怎敢在陛下面前胡言?” 谢皇后手中的锦帕在指尖绕了绕,忽地笑了笑,“也是,她可是一门心思要嫁入谢家的,哪敢因着这些事开罪了本宫?” 画萍上前为她斟了一杯热茶,笑着道:“娘娘说得是,她既有这攀附心思,娘娘您如何折磨,她都是该受着的。” 一个罪臣之女要嫁入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谢家,可不就是起了攀附之心,既如此,万般苦楚也就只能忍着了。 画萍此言,谢皇后显然很是受用,但却还是吩咐道:“不论如何,陛下突然召见,此事总有些古怪,还是遣人探查一番。” 画萍自然应下。 *** 江奉容一路跟在李公公身后,两宫隔得不远,不消多时,就已行至明宣宫殿前。 李公公先一步入殿,只教江奉容在殿外稍候。 江奉容在殿外并未等太久,就见有宫人出来引她入内。 等她入了殿,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被尽数屏退,江奉容只隐约瞧见高位上那道明黄色身影,便恭敬地行了跪拜礼。 她虽伤势未愈,可因着动作幅度不大,又刻意作了掩饰,倒是瞧不出古怪来。 “免礼。”威严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江奉容本就不宜久跪,便顺势起身,道了句,“多谢陛下。” 圣人的目光落在殿中女子身上,他凝眸看了半晌,忽地道:“昨日你在皇后生辰宴上跳的那一曲舞,是你母亲教你的?” 江奉容眉眼低垂,心底虽有不解,可还是恭敬应了个“是”。 “比之你母亲,倒是有许多不足之处。”圣人轻叹,语气中带了若有似无的惋惜。 第六章 江奉容此时心中涌上颇多疑问,那句“陛下是曾见过母亲作此舞吗”已经到了唇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到底还是生生咽下,只垂下眉眼,道:“阿容只粗浅学了些皮毛,自然不能与母亲相较。” 江奉容的母亲赵氏文婴,本就不是一个寻常女子。 她虽出身不高,可却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女将军,陪着江父镇守在秦川城的这么多年间,不知平定了多少外族之乱,只是后来行差踏错,才落得这般结局。 江奉容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对她的印象其实早已模糊不清,不论是她从前风光的过往,还是同江父犯下叛国之罪后被众人唾弃的如今,江奉容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罢了。 她对赵文婴,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大约因为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即便她们之间感情如何淡薄,其中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时至今日,她依旧会希望能有机会了解她的父母双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为何会从人人称颂的大将军,变作众人唾弃的叛国贼? 可她什么都不曾问出口,若是她才刚来宫中,那她定会毫不畏惧的对上高位上那人的目光,将心头那些疑惑尽数问出口,哪怕得不到答案。 第11章 可她在这宫中待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她身上的锋芒早已被一点点磨平。 如今的她即便再想说些什么,也只会将那些疑问压下,而后低下眉眼,用尽可能不出错的平庸话语,来应对一切。 圣人沉默良久,终于将目光移开,“你在宫中这些年间,过得可还好?” 他将江奉容养在宫中的近十年间,其实从未关心过她过得如何。 毕竟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而已,能活着,已是皇恩浩荡,哪里敢苛求其他? 江奉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只会恭敬道:“谢陛下关心,阿容这些年得陛下与皇后娘娘照料,过得很好。” 她语气不卑不亢,礼节也十分稳妥。 圣人便也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来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来明宣宫与朕说。” 江奉容一怔,但也知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旁人如何求也求不来的恩典,便跪地谢了恩。 从明宣宫出来之后,江奉容一路上都在斟酌圣人所言,她在宫中的这些年间,除却刚入宫时曾被圣人召见过一回,第二回便是今日了,原以为圣人此次召见或许与三殿下之事相关,却不想他提也不曾提及那事,只像是与她闲谈一般,说起她昨日那一舞,甚至说起她的母亲…… 但却都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几句,并瞧不出有什么深意。 圣人毕竟是一国君主,一言一行落入旁人眼中,皆会被细细揣摩,所以言语间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端倪。 从前先皇后还在之时,与母亲赵氏乃是至交好友,二人幼时便相识,直至各自成婚情份也依旧颇深。 江奉容记得,赵文婴寥寥几次从秦川城回来,除却来见了她,便是入宫去见先皇后。 而先皇后与圣人感情也一向极好,如此说来,圣人曾见过赵文婴之舞,也并非什么怪事了。 如此想着,江奉容缓步回了漪春殿。 此后的几日,谢皇后并未再有寻她麻烦的举动。 就连那日提及的惩罚也不了了之。 只是江奉容再去请安之时,谢皇后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几回那日圣人召见之事,大约也是因着这事有所顾虑。 江奉容自然只是含糊应对,道陛下只是自己闲谈几句罢了。 这话谢皇后听着大约是不会信的,只是再问,她也并不会吐露其他,只得作罢。 如此,江奉容便算是应付过去。 而半月后,上京已入三月,正是初春。 厚厚积了数月的冰雪终于要消融殆尽,寒意也消减许多,天气好时,只外穿件夹着薄棉的外衫便不觉得冷了。 三月初六,赖府小姐赖宝瑜给江奉容送来请帖,说是这个时节,府中花卉开得正好,故有心想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中世家小姐前来赏光。 这赖府小姐赖宝瑜向来喜好交际,以各种名头举办的宴会也实在不少,从前江奉容出宫不易,又并不喜这种虚伪应酬,便去得不多。 只是这日赖府送来请帖时,江奉容刚好要去永祥宫请安,又念着往后若是嫁入谢府,少不了有得帮着应酬的时候,便索性在谢皇后跟前提了一句。 楚国民风开化,世家小姐设宴相邀实在寻常,谢皇后只轻轻瞥了那请帖一眼,便点头应了。 自然这与前段时日圣人曾召见过江奉容一事有些关系,那日之后谢皇后旁敲侧击过几回,却都不曾从江奉容口中探知什么,而特意遣去探查之人,更是什么也未曾查出来。 虽是如此,可谢皇后心中到底多了几分顾虑,毕竟隋璟还在西山大营中,若是再因着江奉容的事惹得圣人不快,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方才这般好说话。 既是过了谢皇后这一关,此事便不难了。 赏花宴当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出了宫一路往赖府方向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赖府门前停下,江奉容在芸青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这赖府的主事人乃是赖府二小姐赖宝瑜的父亲赖钦,这赖钦在朝中为官多年,做事还算勤勉,只是能力有所欠缺,所以即便在朝中多年,也还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 只是赖宝瑜性子热络,喜好交际,竟也难得结交了不少比她家世更高的世家小姐。 而今日这赏花宴,自然也邀得不少身份贵重的世家小姐前来,江奉容下了马车便随意瞧了几眼停在门口的马车,其中几辆只粗略一眼便能看出不同寻常来,毕竟上边点缀的玉石珍珠都不是寻常之物,一辆出行的马车都如此奢侈,可想而知那主人是何等身份了。 江奉容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心头稍稍有数了,才迈步进了赖府。 她将赖宝瑜遣人送来的请帖递上,便有赖府的下人走上前来引她往里间走去。 这赖府门前瞧着普通,就连那两扇乌木大门也因着年久未修的缘故而落了漆,瞧着添了许多廉价感。 而里间却是大不相同的,特别是等江奉容跟着赖府下人入了后苑,瞧见这处不仅宽敞,更是建了不少观景,一眼望去,有亭台楼阁,有假山,更有潺潺流水,应当是费了不少心力。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四处瞧了一眼,那将她引至此处的下人也屈身走到一身穿橘红色裙裾的女子身前,禀道:“小姐,江家小姐到了。” 第12章 他这声音不算大,却也足以让站在赖宝瑜身侧的几位小姐都听得分明,于是几人便都齐齐往江奉容身上打量。 赖宝瑜亦是看向那立于廊下的女子,见其身着藕粉色衣裙,腰间玉色系带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好似盈盈一握,如墨的长发简单挽起,发间只簪了两枚玉簪作点缀便再无其他。 她心头涌上一阵不耐,面上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走上前寒暄道:“江姑娘来了,一路马车劳顿,快坐下歇歇罢。” 赖宝瑜的请帖并非是头一回送到江奉容手中,从她入宫之后,便接连往宫里送了好几回请帖,那会儿多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毕竟江家刚被治了罪,满门只余下江奉容一人,若能将她邀得前来,便也能给宴席中贵客添上许多乐趣。 只是那时江奉容每回都不曾应邀,久而久之,赖宝瑜便歇了这心思。 可请帖依旧照常顺便往宫中送了一份,却不曾想过她今日会过来。 满院子皆是身份贵重的客人,她一个罪臣的女儿,站在其中确实有几分不合时宜。 不过她既是已经来了,赖宝瑜不论心中如何作想,作为主家,总是要上前招待,于是才上前寒暄。 江奉容只当不曾瞧见周遭异样目光,弯唇向她道谢,又大方落了座。 只是这边方才坐下,外间又有下人引着女子进来,赖宝瑜抬眼瞧去,看见那抹鹅黄色身影,眼眸微微一亮,也不顾与江奉容说上一句,便绕过她快步迎了上去,亲热地挽着她的手道:“谢妹妹,可算过来了。” 来人原来是谢府的小姐,唤作谢嘉莹,亦是谢行玉一母同胞的妹妹。 江奉容与谢行玉早已定下婚事,按理来说与谢嘉莹即便与江奉容关系不算熟稔,至少在外人面前会作作模样,也算维护了自家的体面。 可惜谢嘉莹是同她母亲一般的心思,觉得江奉容生性狐媚,又一心攀附谢家,竟是勾得兄长神魂颠倒,去向圣上求下这一桩不相配的婚事,所以瞧见她,是断断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从前在宫中遇见,谢嘉莹寻了机会便要对她冷嘲热讽的,这会儿见了是谢嘉莹过来,芸青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江奉容。 虽知她能将这事应付过去,可听着那些难听的话,还是不免有些心疼。 这边赖宝瑜与谢嘉莹不知说了什么,正哄得她眉开眼笑,一抬眼却瞧见了江奉容,她面上瞬间多了几分冷意,“她怎么来了?” 赖宝瑜往江奉容这边瞧了一眼,亦是皱眉道:“我也不知她今日为何会过来,无事,你若是不想见她,我将你的位置安排得离她远些便是,咱们今日当好生聚聚,别为了她这种人失了兴致。” 谢嘉莹却是冷哼一声,径自往江奉容身旁的位置走去,“凭什么要我躲着避着,竟好似我做错了事情?” 说罢,她已是在江奉容身旁位置落了座。 她说话声音不算小,几句话下来,惹得周围已有几人下意识往这边瞧。 以谢嘉莹的性子,向来不会刻意隐藏心思,既是不喜江奉容,便是连表面功夫也不会伪装,所以这些世家小姐或多或少也都听闻过二人恩怨,此时见二人对上,也不免生出看热闹的心思来。 只是见这谢嘉莹在自己身侧坐定,一开口依旧是带着尖刺的言语,江奉容却非但没有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谢嘉莹的性子当真是不管过了多久也未曾变过,明明也是快及笄的年纪,却还是如同几岁孩童一般。 不过也正因着如此,江奉容反而不会与她计较,毕竟她只是言语不饶人,却没有坏心。 赖宝瑜见谢嘉莹已经落座,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再开口安抚,好在这谢嘉莹虽然因着见了江奉容而有些不快,但很快便被赖宝瑜所言吸引了过去,不时便掩唇笑着,显然已经将江奉容之事抛在脑后了。 江奉容亦起身沿着园中小径散心,她初来此处,连那些世家小姐的身份都还辨认不全,便索性只同几个曾在宫宴中见过的世家小姐寒暄。 赖宝瑜此番办的这宴会既是赏花宴,自然是以赏花为主。 这园中虽各类景致不少,但若说最值得观赏的,却还是沿着小径的那一丛丛开得正好的花卉。 江奉容与那几个世家小姐别过,便被那几丛开得正艳的牡丹吸引了视线,寻常牡丹大多开在四月,上京今年春日来得晚些,便是五六月才能见到头一茬也不奇怪,可赖府园中这牡丹方才三月,却已开得花团锦簇,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江奉容与芸青一道顺着小径缓步深入园中,除却各色牡丹之外,栽在两侧的寻常花卉也开得热烈,争奇斗艳姿态便是比之宫中花园也不遑多让。 景致怡人,二人一路赏花闲谈,不知不觉已是走到小径尽头,江奉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回眸往后瞧去,哑然道:“竟是走得这样远了。” 芸青道:“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往回走罢。” 江奉容点头,二人便转了脚步往回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却听到不远处隐约传来说话声响,她们这一路已是走到园子深处,到后边已是连个人影也不曾见了,这会儿听到有人说话声音,都不由觉得奇怪。 只是江奉容并非是那好奇心重的人,亦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可正抬步要离开之时,却模糊听得其中一人似乎提及了谢嘉莹,这让江奉容不由得停了脚步。 第13章 芸青显然也分明听到这话,压低声音道:“小姐,可要去瞧瞧?” 江奉容摇头,但却放轻脚步走近了些,凝神听园子另一侧传来的响动。 许是走得近了,交谈声音也清晰许多,江奉容听得其中一人吩咐道:“此事小姐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交给你亦是看重你,若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另一人连声应着,道:“让小姐放心便是,东西已经添进去了,只等那谢小姐喝下,这事便成了……” 第七章 江奉容听得心惊,又听得那边有脚步声响临近,显然是往这边走来,只得脚步忙乱地往园子另一侧走去,寻了一丛半人高的花丛做了掩饰。 二人方才屈身躲好,便见一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与一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走来,二人只顾着商谈应对谢嘉莹之事,全然不曾注意到躲避在一旁的江奉容与芸青二人。 等她们走得远了,江奉容与芸青才起身走出来,“方才那粉色衣裙的女子瞧着眼熟,好似是我们方才过来时跟在赖宝瑜身边的婢子?” 初时江奉容只是听着那人说话声音有些熟悉,后边躲在花丛处,透过那影影绰绰的花枝瞧着那人身形也越发熟悉,细细回忆一番才想起这人可不就是跟在赖宝瑜身边那婢子? 若真如此,此事竟是赖宝瑜在背后算计? 芸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回想起那赖宝瑜对谢嘉莹的亲热态度,又实在不像与她有什么恩怨的模样,况且依着谢嘉莹的身份地位,即便二人当真有什么恩怨,赖宝瑜也只会忍下,怎会敢在自己作东的宴会中胡来。 如若这谢嘉莹当真在这赖府出了什么岔子,谢家如何会善罢甘休? 这其中利害,赖宝瑜不至于想不明白。 于是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摇了头,“赖府小姐应当不会有这种心思。” 江奉容目光落在那蜿蜒曲折的小径上,道:“不管如何,先回去瞧瞧再说罢。” 她本意并非多管闲事,只是眼下既然已是恰好撞见了这一桩事,若要让她只当什么也不曾瞧见,怕是不能。 那谢嘉莹与她再如何不合,到底也还是谢行玉的妹妹。 念及此,江奉容不由加快了脚下步子。 主仆二人赶回宴中时,赖宝瑜已经吩咐端来了今春新酿的桃花酒,她笑意吟吟道:“并非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只是想着今春刚盛开的桃花最是新鲜,酿作桃花酒也合时宜,所以便酿了这几坛子酒,诸位姐姐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可莫要嫌弃才好。” 她如此说了,那些个世家小姐虽显然对赖宝瑜口中的桃花酒并未有多少兴趣,可还是很给面子地尽数举了杯。 谢嘉莹自然也举杯浅浅抿了一口。 江奉容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从谢嘉莹身侧经过时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几眼,确定了站在谢嘉莹身旁给那她斟酒的青衣婢子便是方才见过的那人。 这便是说,谢嘉莹方才喝下的,正是那两个婢子口中添了东西的桃花酒。 江奉容心底越发不安,目光总时不时地落在谢嘉莹身上,至于眼前斟满的酒杯,她自然是无心品尝的。 若是席中其他人如此,赖宝瑜或许还会上前攀聊几句,关心是否是这酒水不合心意,再唤底下人更换,可此时的赖宝瑜一门心思尽数放在谢嘉莹身上,江奉容又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哪里值得她分出心神来应付? 谢嘉莹也好似对这桃花酒兴致不大,即便一旁赖宝瑜一直劝着,也不过只浅浅抿了两口。 只是那酒水中添的东西不少,酒水入腹,她初时还不曾觉得不对,再与赖宝瑜聊了两句,便觉得头隐约有些发沉,心下还想着莫不是这酒水劲头太大,只是饮了两口便有了醉意? 赖宝瑜瞧出谢嘉莹神色不对,笑道:“瞧我,只顾着让谢妹妹尝尝新酿的桃花酒,却忘了妹妹一向是不擅饮酒的,真是该罚!” 又道:“府中有收拾好的厢房,妹妹不如先去歇一歇?” 谢嘉莹本想拒绝,可奈何一起身,便有一阵眩晕感沉沉袭来,竟是连站起来都有几分勉强,只得无奈点了头。 如此,赖宝瑜便搀着谢嘉莹往厢房方向走去。 江奉容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见谢嘉莹果真被赖宝瑜搀扶离开,心底怀疑才算得了验证,便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此时园中贵女或是赏花,或是饮酒,或是闲谈,无人会去关心江奉容是否还留在此处。 江奉容与芸青跟在赖宝瑜身后,见她搀扶着谢嘉莹已是出了园子往西边厢房的方向去,世家贵女们多聚在园中,出了园子,除了偶尔能见着几个来往的赖府下人,便见不着什么人影了。 正因着如此,江奉容与芸青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盯着,若是遇上赖府下人,还得想法子避开。 好在赖宝瑜的心思尽数落在谢嘉莹身上,倒是不曾注意到身后动静。 二人便这般一直小心跟着,直至到了西厢房才停住脚步。 她们寻了一处花草作遮蔽,远远瞧着赖宝瑜将谢嘉莹搀入房内。 不消多时,又见赖宝瑜与谢嘉莹的贴身婢子出了房门,赖宝瑜对着那婢子吩咐了几句,那婢子垂首应着,很快转身沿着廊道往另一边去了。 而那赖宝瑜亦是在那房门前站立了片刻后离开。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江奉容忙快步走到谢嘉莹歇息的房门前,伸手正欲将门推开,却见那门纹丝不动,她垂眸看去,这才瞧见那上边分明地挂了一只铁锁。 第14章 她脸色不由变了,实在不曾想到这赖宝瑜竟是如此胆大,生生将谢嘉莹锁在了房中。 芸青见江奉容面色不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瞧见上边那明晃晃的一把锁,心头也是一惊,“这赖府小姐当真是疯了,竟敢如此算计谢家的人,难道不怕谢家与她清算么?” “先救人罢。”江奉容眉间紧锁,左右细瞧一番之后便索性推门进了隔壁房间,芸青快步跟上,还来不及开口细问她如何打算,就见她径自往那扇半开的窗户方向走去,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阻拦道:“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小姐腿上的伤好容易才恢复,若是再伤着就不好了。” 江奉容却摇头道:“无碍,我从前在家中时也并非是全然循规蹈矩的世家女,此事于我不难。” 江家还在时,她确实也并非如今这温吞的性子,反而喜好舞弄棍棒,彼时虽还年幼,可或许是承袭了爹娘血脉,竟是能将那两指粗的棍棒舞地像模像样,这也便是那日剑舞她能应付过去的缘故了。 只是后来她入了宫,背后再无了可仰仗之人,受了诸多搓磨,这才转了性子,成了如今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芸青还欲再劝,江奉容却道:“此事紧急,莫要再耽误时间了,你且去门口盯着,若瞧见有人过来便知会我一声。” 芸青无法,只得应下。 此处窗子并不算太高,窗子的后边是一片并未怎么修缮的园子,江奉容心中记挂着谢嘉莹,很快从那窗子翻了出去,又顺着窗边走到隔壁窗子前边,伸手一推,好在赖宝瑜动作仓促,并不曾记得将这窗子锁上。 如此,江奉容便顺利地进入了那被赖宝瑜锁住的房间中。 她不敢耽误,快步往床榻的方向奔去,果然瞧见那道眼熟的鹅黄色身影正倒在床榻上,江奉容几步走上前去唤她,“谢小姐?” 床榻上之人并无应答,显然已是昏睡过去。 江奉容无法,索性将她从床榻上扶起,一步步搀着往窗边走去。 好在这谢嘉莹身量纤细,即便将全身重量尽数压在江奉容身上,江奉容也还能勉强支撑。 等她将人搀至窗边时,窗边恰好传来芸青急切的声音,“小姐,得动作快些了,赖府小姐带着一个男子过来了!” 芸青说完,江奉容也果然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她勉强冷静下来,“芸青,谢嘉莹还没醒,咱们得费些气力将人救出去了。” 芸青自然知晓如今时间紧迫,连忙应下。 说罢,江奉容在里间将人抱起,芸青在外间接应,纵然二人都不是太过柔弱的女子,可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个不算宽敞的窗中送出去,实在不是易事。 更何况此时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响愈发临近,宛如催命的声音让二人心绪越发紧绷,额角的汗珠顺着有些苍白的脸庞滑落,江奉容咬牙支撑着,终于将人送出了窗外。 而此时屋外脚步声停下,却有开锁声音传来,在房门推开的前一瞬,江奉容翻身出了窗子。 大约是因为窗子不曾关上,里间的声音极为清晰的传了出来。 江奉容听得赖宝瑜道:“阿弟,我知你不喜那谢嘉莹,可眼下咱们家需要这一桩婚事,你总要牺牲些。” 接着是一男子轻哼道:“这谢嘉莹生性娇蛮,我讨好了她几回,她却仗着她那兄长,总一副瞧不上我的模样,若当真将这种人娶回家中,往后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说罢,不等赖宝瑜应答,又好似想起什么,嘲讽道:“说来若是姐姐能中用些,攀上那谢行玉,也不至于要我这个做弟弟的如此为难,我看与谢行玉订婚的那个江家女身份比之姐姐还不如,怎地姐姐却让她占了先机?” “好了。”赖宝松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赖宝瑜纵然在这个弟弟面前一向脾气极好,此时声音也冷了下来,只是片刻之后,她还是缓和了语气道:“女子嫁人之前与之后总是不同的,谢嘉莹如今不过是有谢家作倚仗,往后嫁入了咱们赖府,自然是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来,况且你若是不喜她,等成婚之后,姐姐再给你纳两个温柔顺意的妾室也是小事。” 赖宝松未应声,赖宝瑜又按耐住性子哄道:“阿弟,一切事姐姐都已经给你安排妥当,如今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了,若是这事不成,往后咱们赖府……” “行了行了。”赖宝松不等赖宝瑜将话说完,便已彻底没了耐性,径自往床榻方向走去道:“这些话我耳朵听着都要起茧子了,我依着你们的心意来就是,只是往后那谢嘉莹入了赖府,可别指着我能待她多好。” 话音方才落下,赖宝松正好走到榻边,目光落在榻上,神色却不由变了,“人呢?” 第八章 江奉容听到此处,心底已经有了大概揣测。 又听得里边传来赖宝瑜有些慌乱的声音,听她语气急切吩咐仆从寻人。 江奉容也知此处不可久留,可眼下谢嘉莹还不曾醒来,她们搀着谢嘉莹,自然也不方便走远,只得在这附近寻一个蔽身之所。 她四处瞧了瞧,恰好瞧见不远处有早已荒废的假山,便抬手指了指那处道:“我们先将谢小姐带到那假山后边去避一避吧。” 芸青顺着江奉容手指的方向瞧去,来不及细思便点了头。 二人搀扶着谢嘉莹绕过杂乱的草木,一路往假山方向奔走。 第15章 好在此处早已废弃,她们这一路连个扫洒的婢子都不曾见到,等到了假山后边,二人的心绪却并未平复下来,芸青时不时将目光放在外边,担心道:“那赖小姐已经吩咐底下人来寻谢小姐了,此处到底是赖府,若是那赖小姐打定主意要将人寻着,我们如何能躲得过去?” “今日来的世家贵女不少,即便在赖府,若还想成事,赖宝瑜便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的,毕竟此事若是被旁人知晓,赖府担不起这个后果。”江奉容的目光落在依旧昏睡不醒的谢嘉莹身上,“只是赖宝瑜在酒中添的东西实在不少,不知这谢嘉莹何时才能醒来。” 若是谢嘉莹始终不醒,此事便难办了。 江奉容听了赖宝瑜与赖宝松所言,自然知道二人有此算计是因着如今的赖府好似惹上了什么麻烦,正需要与谢嘉莹的这一桩婚事来作帮衬。 虽他们二人不曾透露赖府如今到底遇上了何事,可江奉容也听出赖宝瑜言语中的急切,况且她既用此种法子算计谢嘉莹,也说明当真是入了绝境。 毕竟这法子,实在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要让整个赖府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若是如此,那赖宝瑜既然已经动手,便更无法舍弃这根救命稻草。 念及此,江奉容的心不由地有些发沉,她思忖片刻,转眸看向芸青道:“一直这般等着也不成,我记得谢嘉莹身边原来还跟着个贴身婢子的,只是被赖宝瑜支开了,你且先去将她寻来。” 芸青迟疑道:“只是那谢小姐向来与您不合,我与谢小姐那贴身婢子说明此事,她怕也是不会相信奴婢。” “无妨。”江奉容摇头,“你只需如实与她说明谢嘉莹的情况便可,想来她既是谢府给谢嘉莹安排的贴身伺候之人,也不会是个傻的,赖宝瑜费心支开她,到这会儿她自己或许也已经觉察出不对来。” “你与她说谢嘉莹在此处,她应当是会同你来的。” 芸青听明白江奉容的意思,瞧着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出了假山。 而江奉容垂首看向依旧双目紧闭的谢嘉莹,又尝试着唤了她两声,见她还是并无要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地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与芸青将这谢嘉莹从西厢房带到此处,虽说不远,可这一路也并不少折腾,但谢嘉莹却始终昏睡不醒,江奉容并不通晓医术,此时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着谢嘉莹,等芸青将她那贴身婢子寻来再作商量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奉容的心却始终半悬着,她不安地盯着假山外的那条小道,即便只是一点细微的动静也足以让她的心猛然揪紧。 外间终于传来脚步声响,江奉容抬眼望去,脸色却瞬间惨白,因为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并非旁人,而是赖宝瑜姐弟,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赖府的下人,显然是来寻谢嘉莹的。 谢嘉莹此刻还昏睡不醒,若当真被他们姐弟二人察觉是江奉容将人带走,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毕竟他们定然是不会希望他们所做的这种肮脏事被外人知晓,届时便是只能用法子让江奉容闭了嘴,依着他们如今的架势,那会是何种手段便也可想而知了。 此时赖宝瑜姐弟虽已往江奉容蔽身所在的方向而来,可距离此处还有一段小道,其实若是江奉容有心想逃离,也并非全然没有法子,毕竟此处有成片荒废的假山,她借着这些假山作为遮蔽,应当能躲过赖宝瑜姐弟的搜寻。 只是……她的目光向下,落在了那道鹅黄色身影上。 她独自一人自然能逃,可带着谢嘉莹却是一桩难事,她若搀着谢嘉莹离开,行动迟缓不说,恐怕还会惹出些动静来,赖宝瑜姐弟身后还带着两个下人,这让江奉容如何能避开? 或许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她将谢嘉莹舍下,只当作什么也不知地离开此处。 毕竟这谢嘉莹原本与她关系也并不和睦,她既然已经竭力救过谢嘉莹一回,便也算不上对不起她。 如今,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江奉容在心底想了千百个理由,可到了最后那一双脚却还是仿佛有重石压着,怎地都无法挪动分毫。 她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知晓自己便是有千万个理由离开,可到底却还是做不出这般狠心的事情来。 而此时赖宝瑜姐弟的脚步声渐近,说话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江奉容听得那赖宝松埋怨道:“这就是你说的事情都安排妥了?那谢嘉莹不会根本就没喝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吧?我们的算计没得逞也就罢了,到时候还要承受谢家的怒火,姐姐,你当真要将我们赖家害死了!” “不可能。”赖宝瑜语气极为笃定,“我亲眼见着她将那添了东西的桃花酒饮下的,且我与谢嘉莹关系虽不算太好,但接触得也不算少,我瞧得出她绝不是那心机深沉之人,依着我在她杯中添的药量,她亦不可能这样快清醒过来!” “再加之我是亲手将那谢嘉莹锁在屋内,她如今既是不见了,定有旁人相助!” 赖宝松却显然没有耐性听她分析这些,只冷笑道:“再说这些还有何用处?若是再不能将人寻着,咱们赖家,谁也逃不过去!” 说罢,他脚下步子加快,眼看便要行至江奉容与谢嘉莹的蔽身之处,那假山处荒废多时,已经许久未再安排人打理,赖宝松甩开靴上粘黏的杂草,面上的不耐烦之色越发明显。 第16章 正当他又欲开口向赖宝瑜抱怨之时,却见假山后边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他一怔,直至听得身侧赖宝瑜语气古怪道:“江小姐,你为何在此处?”才算意识到眼前女子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被赐婚给了谢行玉的那个江家小姐江奉容。 他从前听过不少有关于江奉容的事,譬如她的父母双亲如何犯下叛国罪行,她又如何得了皇恩,捡回来一条性命,被养于谢皇后膝下,而流传最广的自然莫过于谢家小将军谢行玉是如何为了求娶她而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的了。 毕竟这种带着夸张意味的男女情事,总是最能吸引人的。 只是虽然听过这样多传闻,如今却还是这赖宝松头一回见着江奉容。 他不由眯起眼睛,上下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虽身姿柔婉,眉目间却自有一种倔强之态,肤色比寻常人白上几分,唇上又依旧染了一抹嫣红,平白给她添了几分娇媚。 赖宝松瞧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心道:怪不得那谢行玉愿意为了这一桩婚事生生在明宣宫跪上几日了。 江奉容却只将目光放在赖宝瑜身上,弯了弯唇角道:“府中景致动人,我头一回到此,瞧着瞧着竟是迷了路,这才走到此处来了。” “当真如此么?”赖宝瑜显然并非那样容易糊弄之人。 见她质疑,江奉容神色未变,反而佯装好奇地往赖宝瑜身后望去,“赖小姐怎地带了仆从过来,这是在寻什么人吗?” 赖宝瑜神色一顿,然后才勉强道:“寻一个偷窃了府中财物的婢子罢了。” 江奉容颔首,“原来如此。” 又道:“眼下府中赏花宴还不曾结束,赖小姐何必费心在这种小事上……” 她这便是想劝着赖宝瑜姐弟离开了,只是赖宝瑜一心记着谢嘉莹之事,怎会愿意就此罢休。 虽不曾从江奉容言行中瞧出不对劲来,可她出现在此处到底古怪,所以上前一步便将目光放在那处假山上,道:“那婢子方才正瞧着往这边过来了,若是此时走了,倒是让那婢子有了逃脱之机,再惊扰了园中客人就不好了。” 江奉容见她脚步竟要往假山后边走去,心不由得揪紧,神色却还是如常,抿唇笑道:“说来,前头我走过西厢房时,倒是遇上了谢小姐……” 听她提及谢嘉莹,赖宝松神色一变,顾不上伪装便直接向前一步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赖宝瑜眼中亦有诧异,只是转瞬就尽数被掩下,解释道:“谢妹妹不擅饮酒,只饮了几口桃花酒便醉得不省人事,阿弟只是担心谢妹妹罢了。” 赖宝松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却只闭了嘴,那双有些阴鸷的眸子依旧死死盯着江奉容。 好似若是她不曾给出他想要的答复便要将她杀了才能泄愤。 江奉容皱眉作思忖状,“方才见她时瞧着脚步确实有些虚浮……” 说到此处,她方才好似意识到什么,语气担忧道:“既是如此,赖小姐可得将人寻回来才成,谢小姐醉了酒,独身一人如何能行?” 又伸手指向假山的另一边,道:“若我不曾记错,人应当是往那处去了,赖小姐既是正好带了人过来,还是应当尽快过去瞧瞧。” 赖宝松一听完这话,全然不曾思索便转身要往江奉容所指的方向走去,可却被赖宝瑜出声拦下,“先等等。” 赖宝松一脸不耐地停了脚步,见她往江奉容身后瞧了几眼,忽地道:“这处瞧着倒是蔽身的好地儿。” 江奉容对上她的目光,身子不由微微僵住,几息之间,江奉容无法洞察眼前人的心思,可她依旧压下不安心绪,淡淡道:“我方才便从那处过来,也不曾瞧见赖小姐所说的那个婢子,那婢子恐怕已经逃出了这园子也未可知。” “姐姐何必再管什么婢子?”赖宝松因着有外人在,言语之间已是收敛许多,只是那面上的嫌弃之色依旧不曾掩藏,“眼下先去将谢小姐寻着才是要紧事……” 赖宝松正说着,赖宝瑜却径自抬步往假山后走去。 那假山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寻了匠人雕琢而成,为求观赏性,将这成片山石雕作各种姿态,江奉容身后的那片假山被修作弧状,斑驳的山石微微向里间圈起,确实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只是赖宝瑜再往前走两步,便就能瞧见那抹鹅黄色裙角了。 而她依旧脚步未停。 江奉容立于原地,神色也一如方才平静,只是她听着赖宝瑜脚步掠过杂草发出的窸窣声响,明明是渐行渐远的步子,可发出的声响却越来越刺耳。 到了最后,那种声音仿佛就正好落在她耳边,尖锐地几乎能将她的耳膜贯穿。 她原本白皙的脸好似愈发苍白了,笔直的身形也几乎摇摇欲坠。 在赖宝瑜迈出最后一步的前一瞬,江奉容还是快步走上前将她拦下。 “江小姐这是何意?”赖宝瑜盯着眼前人,她如今的动作几乎让赖宝瑜的猜测得了验证,“难道这后边,当真藏了人?” 赖宝松即便如何迟钝,此时也已经觉察出不对来了。 他可不会像赖宝瑜一般有兴致与江奉容多言,只大步往谢嘉莹蔽身处走去,显然是一心想着尽快将人揪出来。 赖宝松如此急切倒也正常,毕竟此番赖宝瑜既然已经对谢嘉莹动了手,此事便已没了回头路,若是不成,赖家的下场只会更糟。 第17章 江奉容眼见他步步走近,并非不想阻拦,只是除却赖宝瑜姐弟,他们带来的两个仆从亦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孤身一人,如何能应对? 时至此刻,她已是身临绝境。 第九章 而正在此刻,假山后一道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四下寂静中,她的声音就好似砸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惊起一阵涟漪来。 赖宝瑜神色几度变幻,最终换上了满面笑意,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可算将谢妹妹寻着了,妹妹醉了酒,我方才将你搀去西厢房歇下,一转头却不见了人,可当真将姐姐吓坏了。” 赖宝松一言不发的站立与一旁,面色显然不算太好。 谢嘉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道:“我如今已是无恙了。” 赖宝瑜心思细腻,自然觉察出此时的谢嘉莹比之之前与自己生分不少,可也不能直言,只能依旧维持着方才那有些僵硬的笑意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还是回前院……” “不必。”赖宝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谢嘉莹打断,她看向一旁江奉容道:“我与江小姐再四处逛逛,不急着回去。” 谢嘉莹身份贵重,原来对这赖宝瑜便是有些看不上的,只是后边赖宝瑜费了不少心思讨好,渐渐地谢嘉莹才算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而此时的谢嘉莹再开口,已是分毫不留情面。 赖宝瑜的话被堵了回去,却不敢表露出不快来,只点头道:“那我便不打扰谢妹妹与江小姐了。” 谢嘉莹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应答。 话已说到此处,赖宝瑜心底再如何不甘,也只得先行离开。 赖宝松脚步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跟在赖宝瑜身后离开。 等二人走远,江奉容斟酌一番,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见谢嘉莹身子一软,竟是要直直倒下。 她顾不得细思,慌忙上前将人搀住,也在此时方才瞧见她鹅黄色袖摆上沾染的星星点点鲜红血迹,心底一惊,下意识道:“谢小姐,这……” 谢嘉莹淡淡瞥了江奉容一眼,道:“我怎地也是不能由着他们就这样算计了去。” 江奉容听她这般说,也知她大约都清楚赖家的这一番算计了,于是便也没有再将方才准备的解释说辞说出口,只道:“我搀着你去那边歇息罢。” 谢嘉莹虽不曾答应,可却也未曾拒绝。 江奉容便当真搀扶着她缓步往假山旁那一处石桌石椅的方向走去。 倘若此时那些知晓她们关系如何的世家小姐见了这般景象,定是会怀疑自个是不是看错了。 毕竟从前这谢嘉莹只要遇上江奉容,开口便是一些讥讽之言,二人几乎没有过这般平静相处的时候。 此时她却任由江奉容搀扶着,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江奉容身上。 大约是因着共同经历了一些事,二人之间多了种难以言明的信任感。 等江奉容终于搀着谢嘉莹在那石椅上坐定,她从袖中拿出帕子,垂眸看向谢嘉蓉道:“你手上的伤我帮你先包扎一下吧,等芸青将你的贴身婢子寻来,你便尽快回谢府去。” 谢嘉莹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伸出手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瞧见她手心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下意识皱了眉头,“怎地下这样狠的手,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那会儿我昏沉地厉害,若非如此,怕是清醒不过来。”谢嘉莹咬牙道:“我定是不会放过赖家的,更不会放过赖宝瑜与她那个弟弟的。” 江奉容细心清理着她伤口处的血污,道:“赖家姐弟所做之事,你都知晓了。” 谢嘉莹冷哼一声道:“我早便瞧出那赖宝松别有心思,只是不曾想赖宝瑜竟敢这般算计我,从前她那弟弟上赶着往我跟前凑的时候,赖宝瑜也只是为她那弟弟说了几句好话,后来见我全然没这心思,也就不再提及了,我以为她是歇了这念头,却不想,她是换了种法子。” 谢嘉莹虽然并非精于算计之人,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结合起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她即便不知此事的全部面貌,也能猜测出个八九分。 江奉容回想起赖宝瑜姐弟二人所言,忍不住提醒道:“我曾听得赖家姐弟隐约提及此事,好似是说赖家惹上了什么麻烦,想定下与谢府的婚事,也正是想解决这一桩麻烦。” 谢嘉莹听得这话,脸色越发难看,“真是可笑至极,区区一个五品小官,竟也配让我们谢家给他擦屁股?” 江奉容默默用干净的手帕包扎着谢嘉莹手心处的伤口,而后道:“此事不小,谢小姐最好等着你兄长归来再作考虑,切不可意气用事。” 江奉容语气中带着几分劝解之意,虽是为了谢嘉莹考虑,可她听得这话,依旧不由得皱起眉头,依着她的性子,确实是最听不进去这种话的。 更何况,她虽看不上赖家,但却更看不上江奉容。 不仅因着江奉容的身份,也因着江奉容与谢行玉那一桩婚事。 所以此时江奉容那话方才说出口,心里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怎地忘了这谢家小姐是何种性子,竟是一开口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可如今话已经说出了口,她自是无法再收回。 不过谢嘉莹却并未如同江奉容所想那般开口说些讽刺之言,只是沉默片刻,罕见地应了个“嗯”。 第18章 江奉容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不由一顿,心底虽是意外,但却未再开口说些什么。 她与这位谢府小姐身份本就天差地别,谢嘉莹又是那样的性子,江奉容想,她实在不该再过多招惹。 二人便就这般沉默了下来。 等芸青与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秀赶过来时,江奉容已经将谢嘉莹的伤口包扎好。 正如江奉容所猜想的那般,锦秀从被支使去了厨房端醒酒汤时,就已经觉察出有些不对了,只是此处毕竟是赖府的地盘,赖宝瑜又吩咐了底下人刻意为难,所以即便锦秀发觉了这其中有些古怪,却也难以脱身。 锦秀见了谢嘉莹,连忙快步跑到她跟前,又将她浑身上下细细瞧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在她受了伤的手心处定住,失声道:“小姐,你受伤了!” 谢嘉莹将已经包扎好的手掩在了袖摆下,摇头道:“只是小伤罢了。” “赖府的人竟敢让您受了伤?”锦秀恨恨道:“等回了谢府,咱们定是不能放过了他们!” 江奉容听到此处,也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只走上前道:“谢小姐,既然锦秀姑娘已经来了,那我便先走了。” 谢嘉莹点头,等她走到谢嘉莹身侧时,却又忽地叫住她,她的脚步顿住,听谢嘉莹声音有些变扭却又认真道:“谢谢。” 第十章 江奉容告辞离开赖府时,赖家姐弟看向她的目光都并不算友善,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赖宝松的目光中除却明晃晃的恶意之外,还带着全然不曾加以掩饰的垂涎。 等她在芸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赖宝松才移开目光,低头狠狠啐了口唾沫,道:“今日若不是这江奉容,事情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一介孤女而已,等寻了机会,我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到那时她便是跪在我跟前求饶也是无用!” “此事不急。”赖宝瑜轻叹道:“眼下谢嘉莹那边,才最要紧。” 赖宝松外里间瞥了一眼,皱眉道:“谢嘉莹?今日这样闹了一番,此事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瞧谢嘉莹那模样,即便不曾将一切说破,也能猜出她大约是已经知晓了一切。 在这时候谢嘉莹能不报复他们赖府已经是万幸,哪还敢再奢求其他? 赖宝瑜却道:“今日之事虽然未成,可我也处理得干净,无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都不可能查到任何证据,况且这层窗户纸既然还不曾捅破,一切总还有回转的机会。” 说罢,她向前几步,依旧是笑意盈盈地与过来同她告别的谢嘉莹寒暄,即便谢嘉莹神色始终带着冷意,赖宝瑜面上笑意也还是未曾变过,她甚至神色未改地邀请谢嘉莹下回再来。 就好似今日当真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 距离隋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已近一月,这些时日以来谢皇后日日牵挂,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的孩子接回宫中来。 她遣去打探消息的人每隔三两日便会传递消息回来。 虽然每回传来的消息都说如今的隋璟对于军营中的生活并无任何不适应之处,可谢皇后的心却始终还是半悬着,连半夜惊醒,都是梦见了隋璟在那军营中受尽了折磨。 那日午憩,谢皇后又梦见了隋璟,她梦见隋璟在军营中被人肆意欺凌,浑身上下被打得连一处好的地儿都没了,还一个劲儿唤她,求她救救自己。 谢皇后猛然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是布满了冷汗,她大口地喘息着,唤了画萍进来。 画萍打帘子进来,一见谢皇后的模样,慌忙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汗,“娘娘这是又梦见三殿下了。” 谢皇后有些疲惫地嗯了一声,片刻后睁开眼睛,哑声道:“陛下那边,如何说?” 画萍道:“依着娘娘的意思,并未提及三殿下的事,只请陛下今夜过来用膳,陛下已经应下了。” 谢皇后点头,吩咐道:“别忘了也遣人去一趟漪春殿。” 画萍应道:“是。” 当日夜里,便有永祥宫的人匆忙过来,说是请江奉容过去用膳。 江奉容幼时便被送入宫中,名义上甚至是养在谢皇后膝下的,但却鲜少有在永祥宫用膳的时候,更别提说特意被请去用膳了。 此时永祥宫遣人过来,江奉容自然知晓谢皇后此举怕是有别的意图,但却也还是应下,道:“姑姑稍等,容我去换身衣裳。” 画意并未催促,只应道:“姑娘且去换便是,奴婢在此侯着。” 江奉容便转身入了内殿,芸青一边帮她整理衣裙,一边叹息道:“这个时辰请小姐过去,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奉容淡淡道:“凡是她唤我过去的,哪里有什么好事。” 芸青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晓,在这皇宫中,江奉容向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没人会在意。 所以她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帮着江奉容理好衣裙。 换好衣裙,江奉容不曾耽搁,与画意匆匆赶往永祥宫。 一路上,江奉容心底也有着各种猜测,但她未曾想过的是她来时圣人居然也在。 圣人与谢皇后关系疏远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入宫的几年间,江奉容近乎日日来永祥宫向谢皇后请安,可却从未有过一回在此处遇上圣人。 第19章 即便年节,依着祖制应当留宿于皇后宫中的日子,圣人也习惯用各种由头避开。 他似乎从不掩饰对谢皇后的厌恶。 只是近两年或许是年岁渐长,没有心力再去计较过去的一些事了,圣人与谢皇后的关系仿佛体面了许多。 譬如前些时日的生辰宴,譬如此时,圣人正与谢皇后坐在一起用膳。 江奉容走上前去,恭敬地向二人见了礼。 “起来罢。”圣人道:“这个时辰过来倒是正好,坐下一同用膳吧。” 江奉容垂首道:“陛下,阿容在一旁伺候便是。” 圣人可以邀她坐下一同用膳,可她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不懂规矩了。 她在宫中这些年,从谢皇后这儿,旁的或许没有学到,可规矩却是学了不少,该与不该,她心头再清楚不过。 江奉容的话音落下,谢皇后却笑着道:“阿容,既然陛下都让你坐下一同用膳了,那便坐下一同用膳就是,家人之间,何须讲究这些所谓规矩。” 谢皇后如此说了,江奉容再作推诿,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只能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而后恭顺地坐下。 虽是同桌而食,可江奉容与帝后二人却又是泾渭分明。 她一举一动皆无比恭谨,手中筷子几乎是没动过几回。 谢皇后却一个劲儿地给江奉容碗中添菜,还与圣人闲谈道:“阿容这孩子的性子向来如此,臣妾与她说过,来了臣妾这儿,当作在自己家中便是,可她却还总如此拘谨,如今陛下来了,可要好好说说她。” 圣人听得谢皇后此言,神色好似柔和了几分,他点头道:“阿容,皇后这话说得不错,你在宫中也待了好些年了,不必再如此拘束,只将这儿当作自个家里便是。” 江奉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应道:“是,阿容知道了。” 如此,她便也当真稍稍松缓了些。 等圣人搁下筷子,谢皇后便悄悄给一侧的画萍使了个眼色,画萍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不消多时,她又从殿外走了进来,手中却端了一碗浑浊的药汁,她福了福身后道:“娘娘,到喝药的时辰了。” 谢皇后从画萍手中接过那碗汤药,就听得圣人道:“怎么喝起药来了?” 汤药当着他的面送到谢皇后的手中,他再如何不在意谢皇后,却也不可能不问上一句。 谢皇后还未曾开口,画萍却先对着圣人跪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自从三殿下被送去西山大营后,娘娘的身子就垮了,茶饭不思便也罢了,夜里更是总被噩梦惊醒,若是再如此下去,奴婢只怕……” 等画萍将准备的说辞尽数说了,谢皇后才皱眉呵斥道:“陛下面前说什么浑话!” 画萍却并未噤声,反而朝着圣人用力磕头,“求陛下开恩,放三殿下回宫罢,娘娘不愿因着此事让陛下为难,纵然有诸多苦楚也只一人生生受着,可奴婢见娘娘日夜煎熬,也实在心疼啊!” 说罢,她抬眼看向一旁的江奉容,“江姑娘,您幼时便入了宫,一直是养在娘娘膝下,娘娘待您,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三殿下亦是唤您一声‘阿姐’,如今,您竟是连给三殿下求求情也不愿吗?” 第十一章 江奉容听到此处,哪里还有看不出谢皇后心思的道理。 她故意在圣人面前做这一出戏,无非是想逼着江奉容也为了隋璟之事向圣人求情罢了。 正如画萍所言,谢皇后待她那样“好”,她怎能到了此时还袖手旁观呢? 若是当真什么都不说,那落在圣人眼中,难免会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毕竟谢皇后待她的“好”方才用膳之时,谢皇后已是尽力表演了一番,如今也到江奉容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若当真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向圣人求情,依着圣人这段时日待她的态度,说不定真的会松口。 这便也是谢皇后特意将她请来,又在圣人面前演这一场戏的缘由了。 其实江奉容不想让隋璟顺利回宫,除却不想再在隋璟的事情上浪费心神,又落得两头不讨好的局面之外,更是觉得她若如此做了,实在是对不住隋止。 江奉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隋止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她,只是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地帮了她许多。 她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有些没良心了。 只是此时画萍的话也让圣人的目光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他道:“阿容,老三那日胡闹,你也是在场的,此事也算与你相关,所以朕也想听听你如何说。” 谢皇后演的这一出戏虽然已经如同将江奉容架在了火上,但却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可圣人此时既然也开了口,江奉容却是再无法躲得过去。 于是她起身跪拜道:“陛下,三殿下年纪尚小,身子娇贵,如何能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久待?还请陛下开恩,让三殿下回宫吧!” 说罢,她伏拜于地,四下寂静中,她的心跳得极快。 她是故意如此说的。 隋璟已经九岁了,这个年纪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其实并不算小了。 不说旁人,就只说隋止,他才八岁便已被立为储君,连朝中一些政务都能帮着处理,何曾有过像隋璟一般荒唐的时候? 更何况圣人幼时便曾去过军营历练,在那处熬了两年方才回宫,可江奉容却又故意说那隋璟身子娇贵,待不得那种地方。 第20章 这几句话,表面瞧着好像是在为隋璟求情,其实却别有深意。 江奉容在宫中的几年间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在谢皇后面前,她从未有过反抗的举动,但却并不代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如今寻了机会,她自然也要为自个谋划。 果然,圣人听得此话,只语气淡淡地说了句,“既是身子娇贵,那就更应当在那处好生历练历练,楚国皇室之中,并不需要如此娇弱的皇子!” 平静却隐含威严的声音落下,瞬间便让谢皇后的面上没了血色。 她顾不上别的,慌忙亦是起身跪下,“陛下,阿璟他已经知错了,求您恩准他回宫吧!” 圣人却已经全然没了兴致,他将擦手的帕子搁在桌上,负手往殿外走去,即便身后谢皇后与画萍再如何央求也是未曾停下脚步。 等圣人的身影已是消失于殿外,谢皇后终于意识到此时即便她再如何哀求,圣人也不会改变主意,浑身就如同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瘫软在地。 画萍连忙起身过来搀扶,一旁江奉容亦上前搀扶。 可谢皇后抬眼瞧见江奉容,那双通红眼眸中的恨意是全然不曾掩饰的,她用力拽住江奉容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眼看便要落到江奉容脸上。 江奉容下意识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她只听得一道尖细声音响起,“娘娘,陛下召见江姑娘。” 江奉容睁开眼,便见圣人跟前的宦官李沛立于一旁,他仿佛瞧不见里边的狼狈景象一般,态度恭敬,唇边甚至带着得意的笑意。 谢皇后面上的难堪也只持续了一瞬,她很快松开江奉容的手,由画萍搀扶着起身道:“既然陛下要见你,你也就不必再念着要陪本宫了,明日再过来便是。” 江奉容自然顺着台阶道:“是,阿容告退。” 说罢,她垂首跟在李沛身后出了殿门。 谢皇后定定地看着江奉容的身影消失于浓稠的夜色中,才忽地开口道:“你说,方才她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如此?” 画萍搀着她坐下,而后轻叹道:“娘娘何必在意这些,陛下的旧事,江姑娘若是不知,便只是说错了话,若是知道,亦可能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谢皇后皱眉,“你这是在帮她说话?” 画萍摇头,“奴婢只是觉得,陛下如今实在看重江姑娘,三殿下的事,或许还需她帮忙,您若是一心记恨着她,此事只会更加难办。” 谢皇后一怔,道:“你说得有理。” 圣人对江奉容如何重视她是看在眼中的,包括方才他特意召见江奉容都极有可能是因着担心自己会苛责于她。 可想到此处,谢皇后却又隐约意识到什么,神色有些古怪道:“难道陛下竟是想……” 可这话还不曾全然说出口,她便已掐断这个念头,摇头道:“不会的,陛下既然已经赐了婚,便不可能会有此念头。” 画萍虽然意会到了谢皇后的意思,可她只当作听不出来,劝道:“娘娘只需在她与咱们谢家的婚事上使些力气,江姑娘想来也会妥协的。” 谢皇后垂眸看向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胸口好似被压了一块重石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放在心口处,好半晌才轻轻应了个“好”。 第十二章 圣人此时也方才出了永祥宫。 江奉容跟着李沛,一踏出永祥宫的宫门,便瞧见了圣人的仪仗。 她上前见了礼。 圣人睁开眼,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冷意,他道:“起来罢。” 片刻后,又忽地道:“这些年,皇后待你一向如此吗?” 虽是疑问,但江奉容却知晓,圣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于是她也没再隐瞒,只道:“阿容乃罪臣之女,陛下与娘娘能给阿容一处蔽身之所,已是阿容之万幸,何敢奢求其他?” 圣人沉默良久,叹息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爹娘虽是做错了事,可却也是没得选,他们拿你母亲腹中的孩子来逼迫你父亲,你不该怨他们。” 这是江奉容第一回从旁人口中听得当初之事的细节,知晓原来他们当真是被逼入了绝境,才不得不作了这般选择。 她心头漫上一阵发沉的酸涩感,眼底的涩意逼得她眼眶发红,她其实知道即便有再不得已的缘由,错了终究是错了。 事情过去这样多年了,她甚至不会再有向那些怒骂她的爹娘狼子野心,背恩忘主之人作一句解释,说一句他们亦是有不得已之处。 但她还是很感激此事的圣人愿意告知她这些。 她回过神来,恭敬跪拜于地,道:“陛下之言,阿容谨记于心。” 圣人点头,“你母亲与朕的妻子是至交好友,当初亦是她在朕跟前苦苦哀求,朕才破例留了你一条性命,又将你养在宫中,但这数年之间,朕只将你交予皇后照拂,多年间,再未过问过你,也是担心朝中因着此事再有微词。” “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其实并不适合你。” 江奉容听到此处,心底猛地一沉,低垂的眸子中隐约有些不安之色。 谢行玉第一回在殿前提及与她的婚事时,便被圣人好生斥责了一番。 可他并未歇下过这心思,又连着向圣人求了好几回,但圣人始终不曾应下,至于缘由,也只是说二人身份差距太大。 第21章 谢行玉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也正因着如此,谢家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此事,他便更是只能央求圣人赐婚了。 只是圣人始终不曾松口。 后来应下,却是在谢行玉的庆功宴上。 他在与北岐之战中得胜归来,圣人亲自设宴为之庆贺,酒过三旬,圣人便问谢行玉可有所求,答应不论何事,皆可应下。 于是谢行玉提了与江奉容的那桩婚事。 圣人当即变了脸。 也就是这一回,谢行玉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最终圣人应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可眼下圣人话语中又隐约好似有后悔之意。 虽说既是已经赐了婚,那便没有收回旨意的道理,帝王一诺,更胜千金,如何随意更改? 可此时圣人所言,依旧让江奉容难以安定。 她正斟酌着应当如何开口,却听圣人道:“罢了,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合你们的心意便好。” 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又听圣人道:“你们二人的婚期,朕会令卜尹选个好日子。” 说完,他一抬手,轿辇便平稳地被宫人们抬起,沿着长长的宫道渐行渐远。 江奉容还未曾从这铺天盖地的喜悦中醒过神来,就已先恭敬地行了礼,道:“恭送陛下。” 她再起身时,才终于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微颤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会为我与将军择选婚期?” 一旁芸青笑着道:“是,奴婢听得真真的,陛下说会让卜尹选个好日子,陛下这是知道您在宫中过了不少苦日子,在补偿您呢!” 江奉容却不在意圣人如此做到底是有何缘由,她只连连点头,拉着芸青的手念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将军也可不用再为此事为难了。” 芸青见她欢喜,自然也是满脸喜色,“谢小将军若是归来,定是迫不及待要将小姐娶回家中的!” 这番带着揶揄意味的话语落入江奉容耳中,却让江奉容眼中多了几分忧色,“说来他去那秦川城已有月余,却始终不曾传回消息,也不知何日方能归家。” 从谢行玉前往秦川城后,她便是数着日子过的,到如今,确实已过去一月有余。 这段时日间,她倒也并非不曾想法子去打听过消息,只奈何她身份低微倒也就罢了,又被困于深宫之中,谢家的人也并不愿接纳她,自然是举步维艰。 “说不定过几日便回来了。”芸青道:“谢小将军是何等人物,三千将士便能击溃数万敌军,区区些流寇匪徒,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一个月时间,足以让小将军将那些匪徒的老巢都清剿个干净。” “小姐且等着,再有个几日,定会有好消息传回来的!” 江奉容被她这副认真模样逗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那便借你吉言,希望再等个几日,能有好消息传回来。” 芸青又定定点头道:“必是会有的。” 这话原本只是愿景,可两日之后的夜里,宫人却当真奉上了一封书信,但却并非是谢行玉托人送来的,而是谢府二小姐谢嘉莹。 谢嘉莹送来的书信? 江奉容接过那封书信,心中却不免有些奇怪,她与谢嘉莹纵然因着赖府那赏花宴的缘故关系缓和不少,可依着谢嘉莹的性子,最多不过是往后不再为难她罢了。 若要让二人关系再进一步,也定然只能是由江奉容来做那个主动之人,谢嘉莹只会等着旁人来讨好,怎会主动示好? 念及此处,江奉容很快将那封书信拆开,信中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令她两眼发黑,几乎昏倒过去。 只因上边道:兄长误中匪徒奸计,坠落山崖,生死未明。 第十三章 谢嘉莹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噩耗传回谢府,府中已是乱作一团。 从几年前谢老将军仙去,谢行玉便成了谢府的主心骨,谢行玉也果真争气,年纪虽小却有谢老将军当年的风范,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 而如今,他却掉落悬崖,生死未卜。 这让谢府中人如何能稳住心神? 谢母从得了这消息,眼泪便不曾停过。 谢嘉莹担忧母亲,自是时刻陪着,挖空心思说些宽慰之言。 直至入了夜,谢母歇下了,她才得了空,想起江奉容来。 念着是否要给兄长这个未婚妻递个消息。 若是从前,她定是早将这人抛在脑后,哪里会去思忖这些。 毕竟她向来是不承认这个未过门嫂子的。 可那日赏花宴,江奉容是真真切切地救了她一回。 她亦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 一旁锦秀见她始终未曾打定主意,便开口劝道:“小姐若是有此心思,那便往宫中递个消息也是小事,奴婢瞧着那江姑娘与咱们公子确实有些情意,既是公子出了事,也不必瞒着她。” 谢嘉莹轻叹道:“取纸笔来罢。” 锦秀应了声“是”,便匆忙拿了纸笔过来。 谢嘉莹写好递给锦秀,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宫中,应当还能赶上。” 宫中规矩,入夜后宫门须得落锁,届时不论何人,都无进出之权。 但此时时辰尚早,谢府距离宫中又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应当是能送到的。 锦秀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22章 这封信也确实在宫门落锁之前送入了漪春殿中。 江奉容从瞧了那书信之后,便一直枯坐在那盏纱灯旁,直至里边的烛火燃尽,又换上新烛,也未曾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此时已过夜半,芸青挑了挑纱灯中的烛火,又在江奉容身侧站立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江奉容并未应声,她依旧端坐于那处,目光失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并不知在想些什么。 芸青心里也并不好受,她走上前握住江奉容冰凉的手道:“小姐,谢小将军吉人自有天佑,您如今再如何伤神,也只是坏了自己的身子罢了。” “到时小将军归来,见小姐形容憔悴,岂非要心疼死?” 江奉容指尖微微用了力,薄薄的信纸被揉出了褶皱的痕迹,“我只是想着,将军如今深陷险境,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便动身赶往秦川城,亲自到那悬崖底下去寻谢行玉的身影。 可莫说旁的,她眼下便只是想出宫,都是一桩难事。 更何况她即便去了,又有何意义? 谢行玉带在身边的那些将士,谢家派遣的人,甚至圣人派遣的人,大约都已经往秦川城方向赶去。 在找寻谢行玉的事情上,他们能做得更好。 江奉容若是此时动身,在路途中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便不知凡几。 届时,便是当真有谢行玉的消息传回来,她怕也只会错过。 刚拿到书信的一瞬,她是当真有了这念头,但后来坐在那处的一个时辰,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 可若是让她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只默默等在宫中,她却也是做不到的。 只要想起如今的谢行玉还生死未卜,她就无法安定心神。 芸青叹息道:“如今咱们远在上京,若说能为谢小将军做些什么,想来不过是心思虔诚些,求那神佛庇佑,让将军平安归来罢。” 求神拜佛,原本是最无力的法子,可对于许多人而言,偏偏又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忽地想起前几日与芸青向永祥宫请安回来时,在那宫道上碰见几个宫人闲谈。 她从那几人身边经过,意外听得几句。 说是京中有一极为灵验的寺庙,往后出了宫,可去那处拜拜,就算不求名利姻缘,只求家人身体安康也是好的。 那时江奉容听着,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想来,若是诚心祈求,去寺庙岂非更好? 于是道:“听闻京中有一寺庙,甚为灵验,你可曾知晓?” 芸青略一思忖,道:“小姐说的应当是那隐山寺吧?” 江奉容细细回想一番,隐约记起那日那几个宫人提及的,好似就是这个名字,便点了头,“不错,正是隐山寺。” 芸青道:“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于这隐山寺的传闻,据说确实灵验,寺庙中好似有一位唤作慧光大师的师父,已过期颐之年,不管俗事俗物,可若诚心去那隐山寺叩拜,便能得一由慧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 “据说便是宫中,也曾有贵人去求过……” 芸青向来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入宫这些年间,与周遭宫人都算有些交情,能打听到这些并不知真假的传闻,倒也并不奇怪。 江奉容本非相信鬼神之说的人,只觉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说辞罢了。 可眼下她一心牵挂着谢行玉,竟也对这说法信了几分,于是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我便去那寺庙求一求,好过只在宫中这般等着。” 芸青自然应下,江奉容有此心思,心里反而有了寄托,好过如同方才那一般生生熬着。 她又借此劝道:“小姐既是打定主意,那明日便去向永祥宫请示,若是出宫,又不免一日奔波,眼下还是先歇息罢。” 江奉容虽并无困倦之意,可见芸青眉头紧锁,也知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便顺势点了头,起身入了内殿。 芸青松了口气,放轻手脚将殿中烛火熄去几盏,只余两盏用作照明,而后退出了殿外。 江奉容倚在榻上,见周遭的光亮一点点湮灭,殿门关上的一瞬,有什么湿漉漉地滑入发间,很快消失不见。 第十四章 翌日一早,江奉容去向永祥宫请安。 从那日谢皇后邀江奉容前来用膳,又算计她为隋璟回宫之事向圣人求情之后,谢皇后对她的态度反而缓和许多。 甚至昨日,还特意让织室的宫人帮她量了尺寸,说是临近夏日,要给她做两件夏衣。 江奉容推拒不过,也知谢皇后如此做,不过是因着圣人这些时日格外关照了她,才作出这般姿态来罢了。 所以也并未在意。 而也正因着谢皇后这两日隐约有些讨好意味的举动,让江奉容决意向她求得出宫的机会。 谢行玉亦是她一向疼爱的侄子,想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请安之后,江奉容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在谢皇后身前,开口道:“娘娘可知谢小将军在秦川城因匪徒算计,坠落悬崖之事?” 谢皇后点头道:“本宫正欲与你说起此事,行玉生性聪颖,幼时便熟读兵书,后来到了战场上,也是少有败绩,可不曾想如今却被秦川城那些个匪徒算计了去。” 第23章 说罢,她沉沉叹了口气,又道:“好在陛下垂怜,昨日消息传回来,陛下便已经吩咐人快马加鞭赶往秦川城,想来定不会让行玉出事。” 谢皇后所言,倒当真是她心里所想。 不说谢行玉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子,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谢行玉还是谢家的主心骨。 谢皇后是整个谢家的倚仗,谢家亦是谢皇后的倚仗。 她自然不会希望谢行玉出事。 江奉容道:“阿容是谢小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将军他生死未卜,阿容自然也无法安然待在宫中。” 说罢,她恭恭敬敬地向着谢皇后磕了头道:“还请娘娘恩准,阿容想去京中隐山寺为将军求个平安。” “隐山寺?”谢皇后神色一顿,“寺中有位慧光师父,确实是难得的得道高僧,旁的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了,你若并非为他而去,在宫中寺庙为行玉求平安也是一样。” 江奉容道:“阿容正是听得这位高僧的名号,听说若是心诚,慧光大师便会赠予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算是极为灵验的物件,阿容想着若能为将军求来,庇护他平安,也好过于留在宫中日日煎熬。” “你可知那平安符如何才能拿到?”谢皇后此时是当真有些意外。 她见江奉容面上有疑惑之色,便作了解释:“慧光大师本就并非寻常人,他品行高洁,不慕名利,就连圣人亲自邀他到宫中芳华寺作主持,他都是不情愿的,他那样的性子,若要得了他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定是要心诚。” “隐山寺建于半山腰中,而慧光师父却独居于山顶的简陋茅屋中,寺庙后院中修建了一处梯子,那梯子约有数千阶梯,直通向山顶,被称之为‘通天梯’,若要求得那平安符,便是斋戒七日,从那通天梯底下一步一叩首,直至登顶,方能得见那慧光师父,也方能求得平安符。” 虽然同样居于深宫,可谢皇后却并非同江奉容一般,几乎没有机会能探知到外界的消息。 对于隐山寺之事,她显然了解颇多。 江奉容只隐约听宫人提过这寺庙,至于这慧光大师,也才从芸青口中听过一回罢了,对这其中规矩,自然是全然不知的。 可是她既已知晓那寺庙香火灵验,又怎会因着惧怕这一点苦而变了心思? 于是道:“阿容愿意为将军前去一试。” “罢了。”谢皇后道:“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有此诚心,为行玉去求上一求也并无不可,也算不辜负他为了你做了这样许多。” 又问道:“你想何日启程?” 江奉容道:“今日便动身。” 谢皇后定定地看了江奉容好一会,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马车本宫会吩咐底下人备好,你只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可。” 江奉容点头,道:“多谢娘娘。” 马车停在漪春殿外,江奉容只与芸青简单收拾了几件便衣便上了马车。 隐山寺虽在京中,可与皇宫却也相隔甚远,并非几个时辰便能到的。 白日里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夜里便已经到了鲜有人烟的破落小镇,再至第二日,才算到了青翠山林中。 马车行至隐山寺时,刺目的阳光直直地洒下来,将层层叠叠的绿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已是午后。 江奉容与芸青在马车中共同分了半块干粮,又喝了点水,等马车在颠簸的山道上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是在隐山寺正门前停下。 虽说江奉容来此之前,谢皇后已经托人作了安排,可此时前来迎接她的,也不过只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 江奉容跟在那小沙弥身后缓步入了寺中,寺庙中来往香客众多,香火的气息弥散开来,几乎渗透了这座寺庙的每一处所在。 小沙弥引着江奉容去往南边的一间厢房,道:“小姐若是要从通天梯中步步叩首,求见慧光师父,需得先斋戒沐浴七日。” 江奉容道:“小师父放心,我既已前来,自是知晓这些事的。” 小沙弥点头,又道:“这七日间,小姐可在厢房中或是抄写或是诵读佛经,若是心诚,想来佛祖亦能有所感。” 江奉容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师父提醒。” 如此,小沙弥才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小姐好生歇息,贫僧便不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芸青上前推开那厢房房门,目光下意识往里间瞧去。 里间并不算宽敞,但因着里间放置的东西寥寥无几,除却一张床之外,便是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道木制的屏风,屏风后是沐浴的所在,也不过只有一半人高的木桶罢了。 这都只是些日常必需的物件,芸青踏入里间,四处瞧了瞧,却连女子妆台都不曾瞧见,心下也有几分意外,“这屋子实在有些简陋。” 芸青虽是婢子,可却也是一直在宫中伺候的婢子,即便江奉容最为落魄的时候,居所也要比此处宽敞许多,更别说里间妆台等一应物件了。 “既是在此沐浴斋戒的,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免得被旁的东西乱了心神。”江奉容只将目光放在桌面放置的几本佛经上,旁的,却是并未多瞧一眼。 芸青轻声叹了口气,但却也并未再多说其他。 往后几日,江奉容便如那小沙弥所言,除却用膳沐浴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抄写佛经。 第24章 隐山寺各处瞧着简陋,但做事却是稳妥的,江奉容在此处一日三回的餐食,夜里沐浴的热水,都有人准时送来,并未有过怠慢的时候。 所以江奉容住在此处的两日除却一心记挂着谢行玉外,竟也还算过得自在。 到了第七日夜里,江奉容将最后一卷佛经抄写完,便熄了烛火上塌歇息。 再有一日便是要去那通天梯向慧光大师求平安符的时候,她特意比往日早些时辰歇息,只是心中到底记挂着谢行玉,辗转许久也是不得安眠。 其实她心里明白,她来隐山寺为谢行玉祈福是得了谢皇后应允的,那谢家之人便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若是有了好消息,谢嘉莹应当也不会吝啬给她传第二回的消息。 到如今依旧不曾有什么动静,便应当是依旧未曾寻着人了。 可即便心里能将这些事想个明白,却也依旧无法安定心神,白日里抄写佛经还能勉强静一静心,到了夜里,四下寂静,她便再无法压下那繁杂的思绪。 夜半,她侧身躺着,目光落在高悬于天幕的月亮上,月色的光辉洒下来,在一片黑暗中弥散开,是难得的安静柔和之景,可她的目光下移,却瞧见一道黑色身影掠过。 她目色猛然清明,起身披了件外袍,就见那道黑影立于门外,似乎迟疑了片刻,而后还是抬手叩门。 江奉容听得外间有男子声音传来,“江姑娘,是我。” 第十五章 听出这声音来的一瞬,江奉容顾不得细思,几乎是全然不曾迟疑地快步行至房门前,而后开了门。 门外,昏暗的月色洒在近乎惨白的脸上,他踉跄着往前踏了一步,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在江奉容的鼻尖散开。 他受伤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江奉容顾不上男女之防,上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道:“太子殿下,先进来罢。” 隋止并未拒绝,就任由她搀着入房内坐下。 江奉容原本想点起烛火,可刚点起火折子,又忽地想起什么,慌忙将那刚窜出来的火苗吹灭,而后借着昏暗的月色从包袱中摸索出一瓶伤药,又拿了两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殿下受的伤在何处?”她问。 她语气大方,就如同宫中医工一般无二。 可却反而让隋止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解释道:“抱歉,孤本不应当此时过来。” 他幼时便被选作储君,由圣人亲自挑选了最好的夫子任作太子太傅,一丝不苟地教导了多年,怎会不知半夜前来,与一女子这般独处有违礼教。 可他依旧来了,便说明此时的他当真别无选择。 江奉容道:“殿下曾帮过我,如今,殿下既然需要,我自是应当帮殿下的。” 说罢,她将那一小瓶伤药置于桌面,道:“这伤药乃是宫中贵人所赠,殿下若不嫌弃,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分明知晓这伤药正是眼前人所赠,可她却不曾说破,正如隋止不曾开口让她帮着上药,她便索性只将伤药置于桌面,由着他自己处理。 隋止只瞥了那伤药一眼,就辨出那东西正是他赠予江奉容的,却也同样未有说破的意思,只道了句“多谢”,而后解了外衫,又将伤口处沾了血沫的里衫撕开。 江奉容没料到他动作如此利索,虽然里间未点起烛火,可外头的月色照进来,依旧能朦胧地瞧见他线条流畅的手臂,她下意识转身避开目光,耳尖传来的烫意有些灼人。 隋止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眼底却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愉悦,他顿了片刻,而后才将那白玉瓷瓶里的药粉洒在了伤口处,入骨的痛意袭来,他禁不住轻嘶一声。 江奉容听到声响,心下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像隋止这样的人,应当是最不怕疼的。 正胡乱想着,隋止却忽地开了口,“江姑娘,孤背后亦有一道刀伤,可否请你帮忙?” 此时并非顾虑男女之防的时候,江奉容心底轻叹,但却也并未犹豫太久,就应了声,“是”。 隋止已将里衣褪下,只是依旧留有残破的衣料碎片因着血迹沾黏在了伤口处,江奉容取了一把过了火折子的剪子,细细将那些碎布料挑出来。 因着里间昏暗,唯有月色能带来些许光亮,她为了能瞧得清楚些,不得不贴得极近。 江奉容初时可能还会觉得有些怪异,可后边只将心思放在清理伤口上边,也就不觉得有何不自在的了。 而隋止虽始终端正地坐在那处,可心绪却并不安定。 初春的山林的暑热还并未冒头,到了夜里,更是有凉风阵阵袭来,可此时隋止却分明觉得有些燥热。 只因着他腰背上,少女贴得极近,就连呼吸间喷洒的温热气息都尽数沾染在了他身上,让他心底生出的异样之感几近疯狂地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的温热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指尖。 她正用干净的帕子小心帮他包扎着。 等这一切终于做好,外间却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对视一眼,顷刻间心里便有了答案。 这是来寻隋止的人。 果不其然,外间很快传来急促地敲门声,江奉容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故意问道:“是什么人?” 外间顿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江姑娘,我们是寺庙中的护卫,方才有刺客闯入寺庙,我等追寻刺客往这方向而来,想问问姑娘可曾见过他?” 第25章 这些人虽自称是寺庙中的护卫,可江奉容再如何不了解这其中关系,却也知晓这寺庙中即便当真有什么护卫,也绝不是如同他们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 他们这般动作,即便与宫中禁卫军相较,也是相差无几的。 怎会只是所谓寺庙中的护卫? 可江奉容也并未有拆穿的心思,只是应道:“竟有这种事,我方才正在歇息,倒是不曾听得什么动静,诸位还是快些去往别处寻一寻,免得让那刺客有了逃脱之机。” 外间那些自称护卫的人大约是在商议着什么,并未很快应答,又是过了一会之后才由方才那人开口道:“江姑娘,我们得进您的屋子搜一搜,这亦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 他的语气笃定,显然并未有要与江奉容商议的意思。 “不行。”江奉容分毫不曾迟疑地出言拒绝,“我既说了并未见过你们口中的刺客,便是当真不曾见过,我尚是未出阁的女儿,倘若当真由着你们这般闯入房中,若是传闻出去,这女儿家的清誉岂非尽数毁了?” 她原本并非如此在意这些事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拿出这个由头来将人拒之门外。 可那些所谓的护卫也并非这样好说话,依旧道:“江姑娘,我们只进里边简单搜寻一番,当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况且今日之事,我们亦可保证不与任何人提及。” 江奉容冷笑一声,“你们这种保证有几分可信?想来你们也知晓,江家虽已败落,但我依旧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你们不过是寻常护卫,倘若惹怒了谢家,这后果,可承担得起?” 江奉容与谢行玉的婚事定下多时,可这却是她第一回以与谢府的关系来争取利益,也是实在无奈之举。 毕竟除却这层身份之外,她哪里还有旁的东西可用来震慑那些人? 话音落下,外间的人也静了片刻,显然此时江奉容所言还是有些分量,让他们不得不好生思量思量。 其实若是他们能将真正身份言明,便是直接闯进里边,也是无人敢说些什么的。 只是这层身份却又并非如此轻易能捅破,毕竟有些东西,本就是只存在于暗处的。 那若他们只是寺庙中的护卫,便不得不顾着江奉容的身份。 江奉容自是知晓门外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寻常,但既然他们无法言明,那她也索性装作不知,以谢行玉未婚妻的身份赌上一把。 想来他们听出她话里边的意思,亦不敢贸然将此事闹大。 可到底结果如何,却还是要等着外边人做出决断。 此时厢房内外皆是寂静一片,而那发沉的压迫之感却始终未曾散去,逼得江奉容手心已是沁出了涔涔冷汗。 分明只是几个呼吸间,却又好似过了数个年月般久远,江奉容终于听得外间传来声音,“既然江姑娘说不曾见过那刺客,那我等便去别处寻一寻。” 江奉容心下微松,道:“那便劳烦诸位了。” 外间那人道:“江姑娘早些歇息。” 话音落下,而后便唯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渐行渐远。 江奉容转眸看向隋止,却见他的目光始终定定地落于她身上,道:“江姑娘倒是聪明。” 江奉容摇头,无奈道:“只是谢行玉未婚妻这个身份好用罢了。” 若她不曾与谢家定下这一桩婚事,方才大约外间那些护卫甚至都不会愿意多知会一声,便直接往闯进里间来了。 那时便是她再如何聪慧,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又如何能将人拦下? 隋止轻笑一声,倒也并未反驳,只道:“不论如何,今日多谢江姑娘愿意帮忙。” 他深夜前来,又受了伤,甚至身后还有人追杀,但江奉容却还是并未迟疑地留下了他。 而对于他不愿提及的事,她亦是一句也不曾多问。 他自然得谢她。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殿下也曾帮过我一回,如今殿下需要,我自然应当做些什么的。” 她立于隋止身前,与他却隔开一段距离,让二人即便在稍显暧昧地漆黑夜色下,依旧举止合宜。 隋止的目光仿佛落在她身上一瞬,而后很快移开,他轻声道:“天色已晚,江姑娘早些歇息罢。” 江奉容迟疑道:“那殿下……” “恐怕要再等一等。”隋止语气中已全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来,“那些人,应当守在外边。” 江奉容的目光移向窗外,几近惨白的月色下,错落的树影摇曳,偶尔三两声虫鸣,一片寂静的景象。 但这寂静之下,谁又能知晓到底隐藏了多少危机? 最后,江奉容转身回了榻上,而隋止依旧坐在那处,目光也始终放在窗外,显然是在盯着外间的动静。 可思绪却已经飘远。 他想着今日所见之人说的那些话,眉间不由皱起。 那人只教他再不要执着于过去,可那些仇恨,越是靠近越是触目惊心,让他如何能放得下? 暮色沉沉,江奉容看着端坐于桌边的那道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铺天盖地的困倦之意袭来,她的意识亦是很快被混沌吞没。 再醒来时,隋止已经离开,芸青从外间推门进来,道:“小姐,这是今日的早膳。” 她将那膳食放下,江奉容瞧了一眼,依旧是寺中备下的素食,便轻轻点了点头,“我先梳洗。” 第26章 芸青闻言走上前伺候,等梳洗完毕,江奉容便安静地坐在桌边用膳,主仆二人始终未发一言。 等江奉容用完膳,恰好七日前引着她入寺中的那小沙弥也已经等在门外,江奉容不好让人久等,简单作了收拾便要推门出去。 芸青站在里间,还是在江奉容推门的前一瞬开了口,“小姐,您何必非要去见那慧光大师,其实您在此处抄写佛经,诵读佛经,只要心诚,想来佛祖都是能看得见的。” “芸青。”江奉容轻轻叹了口气,“将军待我很好,如今我能为他做些什么,自然应当竭尽所能,若只是吃一点苦便要退却,我如何对得起他?” 年幼的江奉容遭了那样的变故,又被送入宫中,在那儿,没有人再像从前那般将她当作主子,初入宫时,她心里并非是没有落差感的。 可后来,她一点点摸清楚这宫中的规矩,越发谨小慎微的活着,也仿佛接受了如今这颇为尴尬的身份。 而谢行玉不同。 他从出现在江奉容身边开始,便与旁人不同,宫中人多是冰冷如行尸走肉,可他是炽热的,是带着温度的。 他会在那些婆子仆役开口辱骂时帮她出言还击,在她被宫人刻意刁难时寻来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即便是谢皇后面前,他也始终不曾退却过半分。 他们二人的婚事,是他用功绩换来的,亦是他在明宣宫门前跪了三个日夜换来的。 所有人都不同意的一桩婚事,便是这样让他求下了。 如今去秦川城,亦是为了能尽快娶她过门。 她入宫之后,性子变了许多,若没有谢行玉,遇上那些事,她大多只会忍下。 宫中这些年,将她养得怯懦了许多,从不能,不可以到不敢,连她自己都要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了。 可谢行玉从不曾说过什么,每一回,他依旧站在她身前,坚定地护着她。 所以江奉容对他,除却感激,亦还有些愧疚。 愧疚她从不曾真正为谢行玉做些什么。 是以今日,无论诸多苦楚,她始终不会退却。 芸青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垂下头去。 江奉容推开房门,与那小沙弥道:“小师父,我们是现在过去吗?” 小沙弥点头道:“小姐请随我来。” 江奉容应下,而后跟着他的步子沿着厢房下的廊道,往后院方向走去。 隐山寺的后院瞧着与寻常人家的院子并无甚差别,只是要宽敞许多,而里间除却几口井之外,便是一处直入烟云的阶梯。 江奉容仰头望去,却是全然瞧不见那阶梯的尽头。 数千阶梯,便是只步步攀爬,都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一步一叩首了。 可江奉容却并未因此生出畏惧心思来,反而神色虔诚的缓步上前,而后屈身跪下,一步一叩。 第十六章 方才只远远瞧着,还不曾发觉这阶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等真正屈身跪下,方才发现这阶梯建造得极为粗糙,上边甚至有些碎石沙砾之类,硌得她的膝盖生疼。 初时,这一切苦楚都还算能够忍耐,可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她的腰身与双腿已经变得僵硬,每一次跪下与起身都变得无比艰难。 时间一点点过去,晨时虽有阳光洒下来,但还算柔和,再加之有林间流转的凉风,自然是舒适的,可到了午间,金乌高高悬起,刺眼的光亮几乎能穿透人的身体,泥石铸成的阶梯很快燎起灼热的温度,让裙摆掠起的点点凉意都显得格外可贵。 江奉容的衣裙已经被粗粝的沙石蹭破,连带着将她的膝盖也被划破了数道口子,鲜血渗透出来,将那破碎的衣裙连带着一些细小的沙石粘连于其上。 这让她之后的每一次跪下都仿佛将那沙石在伤口处生生滚了一圈,刺骨的疼痛袭来,她面上已是全然没了血色,行过的每一处的阶梯都有汗水与血迹混于一处。 如此数千道阶梯望去,也不免让人心生骇意。 金乌西沉,刺目的光亮终于被缓缓敛下,周遭的热意散去,凉意却随着冷风铺天盖地地袭来,江奉容已随着阶梯行至山峰,此处若是入夜,冷意远比白日里的灼热更是难熬。 她此时不过身着寻常的春日衣裳,并未有驱寒之用,冷风卷起她的裙摆,顺着她的脚踝不断往上攀。 她被那冷意激得一颤,但动作却始终不曾停下。 直至此刻,她已经足足六七个时辰未曾吃过东西,也未曾饮过水了。 其实那小沙弥虽提醒过江奉容依着寺中的规矩,若是心诚,这一路上,便只步步叩首,不应停下歇息,更不应有旁的动作。 可若是她将吃食藏于身上,寺中也并不会有人搜查。 但江奉容却始终未有过这种心思。 若是求佛,最重要的莫过于心诚,她若有此举动,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神佛。 她就这般一步一步地跪数千阶梯的尽头,也似当初谢行玉求下与她那桩婚事一般,为他好生求一求罢。 等江奉容终于瞧见这阶梯的尽头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天边熹微的光亮混着晨时林间露水的清香拂来,江奉容深吸了一口气,凉意渗入,她神色稍稍恢复了清明,咬着牙拖着疲累的身躯起身,复又跪下。 最后的几步路,她早已没了气力,几乎全然靠着意志前行。 第27章 若是此时有人瞧见了她,定是会被她这般模样吓到。 因为此时的她实在狼狈极了,凌乱的乌发散开,裙摆沾染了血污,更别说手心与膝盖处数不清的血口子了。 但即便如此,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依旧清亮。 等她终于跪完最后一道阶梯,周身的骨头都已经疼得几乎要散开来了,可她还是将腰脊挺得笔直,她抬眸望去,前边再走几步路便是谢皇后口中那慧光大师的居所,一座修建得可以用粗糙来形容的木屋。 江奉容没有迟疑,她踉跄着脚步往前走去。 等到了那屋子门前,她动作迟缓地再度跪下,被沙石蹭破的口子因着她的动作再度传来被撕裂般的痛感,粘着血的伤口紧贴于地面,这一瞬,疼得她眼角发酸。 但她依旧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只直起腰身语气虔诚地对着里间道:“信女江奉容,求慧光大师赐下平安符。” 里间有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带着奇异的空灵感,就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他道:“为谁所求?” 江奉容道:“为未婚夫所求。” 里间安静了片刻,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奉容抬眸,瞧见的是一不八九岁的小沙弥,他将手里的平安符递到江奉容眼前,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师父让贫僧转告施主,若有尽全力而求不得之事,不必强求,若能退一步,或许另有辽阔天地。” 江奉容虽不解其意,可亦是知晓这是慧光大师对她的提点,便向着里间道:“多谢慧光大师提点。” 而后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那平安符,又轻声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点头,转身往里间走去。 江奉容也方才起身离开。 只是没走两步,却有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咬牙再往前行了几步,可到底支撑不住,眼前的光亮尽数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 倒下去的前一刻,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心底有些庆幸,还好,她坚持到了这会儿方才倒下。 她这一个日夜实在太过疲倦,如同昏阙一般睡过去之后,竟是过了两日方才醒来。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隐山寺的厢房中,身上的伤口也被尽数包扎妥当,她勉强起身,正好瞧见从外间推门走进来的芸青。 芸青见她醒来,连忙快步走上前,道:“小姐,您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江奉容道:“本来不过是些小伤,歇息了这样久,已是无碍了。” “哪里只是些小伤。”芸青却红了眼眶,“他们将您送回来那日,奴婢瞧着您身上到处是磕碰和被利石划破的痕迹,面上全然没了血色,连手心也是冰凉的……” 说到此处,大约是回忆起那日的景象,芸青声音也不由得有几分哽咽,她接着道:“那些僧人都道,便是许多健壮男子,也未必能一步一叩首地跪过那数千阶梯,您一个弱女子,却生生为了谢小将军熬了过来,这谈何容易?” 江奉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这是我自个愿意做的,亦是我应当做的。” 芸青默然,又听得江奉容问道:“谢家那边,可还有消息传来?” “对了。”芸青听了这话,才仿佛想起来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这是小姐去见慧光大师那日,谢家二小姐托人送来的书信,原本那日就是要拿给小姐瞧瞧的,只是那日小姐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这才耽误到了如今。” 江奉容从她手中接过书信,拆开时手却又些微微发颤,她不知里边会是何种消息,亦不敢细想。 可到底将那书信展开,里边依旧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江奉容定了定心神,这才瞧清楚上边所写。 兄长化险为夷,于明日归家。 江奉容将这句话反复瞧了好几遍,确定自己不曾瞧错才向芸青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足足两日。”芸青道:“这两日,小姐睡得极沉,怎地都醒不过来,实在是累坏了。” 江奉容攥紧那书信,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间,顷刻便将数日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郁气消解,她唇边终于有了笑意,“他回来了。” 芸青一怔,而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满脸喜色道:“谢小将军,已经平安回来了?” “是。”江奉容笑着道:“信上说明日便回,但这信是两日前送来的,算算日子,应当是昨日便到了。” 说罢,她一边起身下榻,一边吩咐道:“我们快收拾收拾东西,去一趟谢府。” 芸青知晓她现下记挂着谢行玉,定是不肯再耽误时间的,可心底却还是担心她的伤势,“小姐,您身上的伤还不曾痊愈,当真今日便要赶去见那谢小将军吗?” 江奉容在芸青面前来回走了几步,道:“你瞧,那些个细碎的小伤我这会儿已经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实则并非如此。 她只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乎是从骨头缝里钻出的痛意,可她向来是最擅长忍耐的,从前能瞒得过宫中那些人,现在自然也能瞒过芸青。 二人收拾了东西,向一直照料他们的小沙弥道了别之后便乘着马车往回赶。 等到了谢府门口时,天边晚霞初起,艳烈的颜色一点点铺陈开来。 江奉容在下马车之前没忘记叫住芸青,向她叮嘱道:“这几日在隐山寺之中发生的事儿就不必与他提及了。” 第28章 芸青明白江奉容的意思,却还是迟疑道:“小姐身上的伤原本就是为了谢小将军受的,怎能瞒了他?” “何必让他再平白担忧。”江奉容摇头道:“他从那处九死一生回来,所受之苦比之我要多上千万倍,眼下还能再见,就已经很好了。” 芸青只得点了头,“既然小姐都如此说了,那奴婢自然是不会多言的。” 江奉容见她应下这才掀帘子下了马车,却恰好瞧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江奉容辨出那马车上边刻着的谢家图纹,心下想着里间莫不是谢嘉莹? 于是走上前,念着要向她道个谢。 毕竟若非谢嘉莹及时向自个传来消息,她不会知晓谢行玉遇难,如今谢行玉平安归来,她也无从知晓。 可那车帘掀开,竟是谢行玉迈步走了下来。 江奉容立于那处,看着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这般出现在眼前,她眼底一阵酸涩,正欲开口唤他,可下一刻,她却瞧见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第十七章 正在江奉容怔愣之时,谢行玉却先瞧见了她。 几乎全然不曾迟疑,他撇下了身后的青衣女子,快步往江奉容的方向走了过来。 等他走到面前,江奉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谢行玉却先将她拥入了怀中,他的声音伴着清冽的气味在她耳边响起,“阿容,我当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奉容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她轻拍着谢行玉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谢行玉用力地点点头,又道:“昨夜我入宫诉职,还不曾提及我们二人的婚事呢,陛下却主动为我们赐下了婚期,说是三个月后的七月十二是个不错的日子,最宜嫁娶。” “阿容,这下没有人再能阻拦我们了。” 江奉容虽一早便只道圣人会为他们二人择选婚期,可如今得知此事已然定下,自然也觉得高兴。 只是此时正好瞧着那青衣女子走上前来,神色有些怯懦的站立于一旁,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中拿满了东西的小厮。 江奉容看出那女子好似是在等谢行玉,便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这位姑娘是……怎地也不介绍介绍?” 她虽统共也不曾来过谢府几回,但谢府中的那些人她还是识得得,这女子确实是个生面孔,想来并非是谢府中人。 谢行玉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江奉容松开,而后转眸看向那青衣女子,道:“我在秦川城被匪徒算计,意外跌落悬崖,是她救了我。” 江奉容听得这话,心底自然感激。 又听谢行玉接着道:“她无父无母,乃一介孤女,连自个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名字是唤作阿嫣的。” 谢行玉的话说得直白,阿嫣听着,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仿佛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江奉容瞪了谢行玉一眼,而后走到阿嫣跟前,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先对着江奉容跪了下来,磕磕巴巴道:“见……见过小姐。” 她一开口便带着极为浓重的乡音,对于江奉容这一直生活在上京的人来说,确实会有些怪异。 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将眼前的人搀扶起来,“阿嫣姑娘,我并非是什么尊贵的小姐,我的父母双亲早已亡故,说来,我们是一样的。” 阿嫣一愣,显然未曾想过江奉容会这样说。 “再者。”江奉容的神色凝重了几分,她道:“你救了我的未婚夫一命,即便要行礼,也应当是我向你行礼才对。 说完,江奉容便当真认真地对着阿嫣行了一礼,“多谢阿嫣姑娘救命之恩。” 阿嫣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谢行玉却先将江奉容扶起,又转头对阿嫣道:“你先回去罢,不必等我。” 阿嫣怯生生地看着谢行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谢行玉却先皱着眉头道:“若是不识得路,让那两个小厮带你回去便是。” 阿嫣只得点头,应道:“好。” 而后才离开。 见阿嫣已经入了府,江奉容神色有些古怪的看向谢行玉,“怎地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何以这般态度待人?” 江奉容或许不了解那位阿嫣姑娘,可她却知晓谢行玉是什么样的人。 对待救命恩人,他不说旁的,至少该有的礼节是不会少的。 可他对待那阿嫣姑娘,不像是恩人,倒更像是对她有诸多不满。 所以觉得奇怪。 第十八章 谢行玉轻哼一声,解释道:“一开始我对她也是客气恭敬的,只是她这人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她在秦川城救了我一回,我自然是感激的,临走之前,我还特意让人带了银子上门,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结果她始终不肯收了银子,只说什么不曾来过上京,说想来看看这儿的景致。” 江奉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京是我们楚国最为繁华之地,阿嫣姑娘存了向往的心思也是正常。” “我亦是如此想,虽说觉得麻烦,可到底将她带了回来。”谢行玉说到此处,眉头更是紧皱,“可这种事何止一回?便说今日早上,我原本听得你在隐山寺为我祈福的消息,正准备去隐山寺寻你呢。” “可偏偏是她穿着一身旧衣裳过来,母亲瞧着可不就令我带她去街上买些衣裳首饰么,且我吩咐旁人带她去还不曾,只说与我一人相熟,当真是麻烦极了。” 第29章 江奉容听到此处,自然听出他这满腹怨气,只得忍着笑意劝道:“好了,一个大男人,怎地还和一个姑娘计较起来了,她再如何麻烦也是救了你一回的人,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若是怠慢了,传闻出去,少不得还要被朝中那些官员盯上,让他们寻了机会作文章,岂非更是麻烦?” 谢行玉无奈道:“阿容都如此说了,我自然是要听阿容的。” 江奉容见他一副委屈模样,也不由笑了,从袖中取出那枚平安符递给他,“是从隐山寺求来的,你往后可要贴身带着,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有些时候,总是要有些寄托。” 谢行玉接过那平安符,将它翻来覆去地瞧了瞧,又极为宝贝地收入腰间,“既是阿容赠我的,那我自然会日日带在身边,阿容时时可来查验!” 江奉容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胡话,也不由笑了,“谁人没事天天来查验这种东西?” 又见天色渐晚,念着若是耽误了时辰,等宫门下钥可就极为不便了,于是向他道别:“已是这个时辰了,我得先回宫去了。” 谢行玉拉着她的手,显然有些不舍,“算来,我们可好些时日不曾见了,这些时日,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便是情话,也总是想到了,便说出了口。 江奉容听得这话,面上不由染上薄红,她虽将他的手拍开,可却还是低声应了句,“我亦想着你。” 说罢,她便逃也一般地上了马车,连带着将车帘也拉得紧紧的。 四下寂静中,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地快极了,脸上的灼热感仿佛能将整个人烧起来。 她从来不是能将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 直至芸青掀开车帘进来,江奉容才算压下那阵心绪,又想起来一桩事,连忙掀开车帘往外面瞧去。 正好见谢行玉立于一旁。 她也并未再有什么不自在的,只直接开口问道:“二小姐与赖府那桩事,她可与你说了?” “嘉莹与我说了。”提及此事,谢行玉声音有些发冷,“赖家的人竟敢如此算计嘉莹,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的,只是如今我刚回来,而落在赖家身上的那一桩案子又有些棘手,怕是得等上些时候才能了结此事。” 江奉容点头,“此事有你在,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想来那赖家定是逃不过去的。” 谢行玉又道:“那日之事嘉莹与我说得细致,若不是你,当真不知最后会是何种景象,嘉莹性子骄纵,或许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但她心里是感激你的。” “我知道的。”江奉容看向天边已经烧成一片的云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方才从秦川城回来,一路劳累,这几日也好生歇一歇。” 谢行玉道:“好。” 如此,江奉容便吩咐车夫动身。 谢府到皇宫虽不算太远,可多是弯弯绕绕的集市,亦是过了半个时辰才算赶到。 好在此时宫门还不曾闭上。 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甚为庆幸,毕竟若是赶不回宫中,她们可就当真连个歇脚的地儿都寻不着了。 多日不曾回来,如今再踏入漪春殿,却总有一种古怪的陌生感,江奉容将目光放在满满堆了一桌子的礼品上边,皱眉道:“这些是何人送的?” 芸青自然不知,她从外间唤了个宫人进来,问道:“你可知晓这些东西都是何人送的?” 那宫人看了一眼堆满桌子的礼品,解释道:“这些都是上京各家小姐,还有宫中各位主子所赠,为的是恭贺小姐与谢小将军的婚事。” 听得这话,江奉容觉得有些好笑,“这婚期方才定下,却连贺礼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这自然不是因着江奉容的身份,而是因着谢家。 如今的谢家,可当真是如日中天。 谢皇后与圣人纵然不和,可依旧是谢家的人占了皇后的位置,谢行玉又是个争气的,自然不容小觑。 那些人寻了巴结的机会,如何会放过? 那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这些都是贵人们的心意。” 江奉容走上前随意地翻开了几样东西,大约都是些贵重的珠宝首饰,正当她觉得有几分无趣之际,却瞥见这一堆精巧的礼盒中有一个瞧着极为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盒。 她一愣,下意识拿起那木盒,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第十九章 芸青也瞧见了这有些廉价的木盒,实在有些奇怪道:“怎地会有人拿这种东西来送人?” 实在不是她眼光高,只是能往漪春殿里送东西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寻常身份,既是送礼,那至少是要拿得出手的。 送这样的东西过来,怕不是为了庆贺,反而有羞辱人的意思。 那宫人看了一眼江奉容手中的木盒,因着这东西实在与众不同,所以她很快想起来这是何人所赠,连忙道:“这是太子殿下拿过来的东西。” “太子殿下送来的?”芸青更是意外,“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寻常人倒也罢了,竟是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贺礼,那边只能想着这其中是否是别有深意了。 那宫人却又道:“但奴婢记得,太子殿下将东西送来时似乎还说了什么,是了,殿下说这东西是三殿下托他送来的,这应当是三殿下赠予小姐的贺礼。” “原来是三殿下……”江奉容将那木盒打开,瞧见里边是一支素色的簪子,做工与材料自然都是无法与宫中的物件相比的。 第30章 只是如今的隋璟身在西山大营中,为了这一支簪子,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芸青显然也是想到这一层,颇为感慨道:“不曾想到三殿下竟有此心思。” 江奉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将那簪子放回木盒中,而后吩咐道:“将这些东西全部都登记收好罢。” 那宫人应了声“是”,可却在瞧见其中一方精巧的锦盒时开口道:“此物方才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贺礼,小姐不瞧瞧吗?” 江奉容只瞥了一眼那锦盒,便了无兴致地摇了头,“都差不多是那些物件,你一一登记了收入库房便是。” 那宫人这才垂首应下。 一夜过去。 翌日一早,便有明宣宫的宫人前来传唤,说是圣人召见。 江奉容心下猜到大约是与婚事相关之事,自是不敢耽误,换了衣裳便往明宣宫方向赶去。 只是到了那处,守在殿外的李沛却不急着带她入殿,反而道:“江姑娘,陛下眼下正在与朝臣议事,请姑娘在书房稍候。” 江奉容一怔,又听李沛道:“这亦是陛下一早吩咐过的。”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江奉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只点头应下,而后便跟着李沛进了御书房。 进了里间,李沛见她只垂首站立于房中,便道:“江姑娘坐着等便是。” 江奉容虽然面见圣人的次数总共不过寥寥几次,可去极为清楚其中的规矩。 若非朝中重臣,哪里有资格在此处坐着与圣人交谈? 李沛虽如此说了,可她却还是不敢这般肆意,便道:“阿容站着等候陛下前来便是。” 李沛一笑,“江姑娘何必如此,陛下此番传召之事有事要与姑娘相商,又不是要让姑娘过来受罚的。” “况且,陛下也特意吩咐了,朝中之事大约还需要些时辰才能了,让姑娘在此处喝喝茶吃些点心,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便是。” 李沛都如此说了,江奉容便也只得依着他的意思坐下。 只是心头却越发觉得古怪,虽说往日圣人确实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可却与今日不同,今日好似……太过刻意了些。 李沛却不曾再多说什么,只恭敬道:“江姑娘在此处稍候片刻,奴才这便吩咐人送上些茶水点心来。” 江奉容道:“如此,多谢公公了。” 李沛道:“姑娘客气。”而后便缓步走了出去。 不消多时,有一宫人推门而人,江奉容下意识抬眼望去,见那宫人手中拿着托盘,便知这宫人应当便是李沛方才所说的前来送茶水点心之人。 那宫人行至江奉容跟前,正欲行礼,江奉容却先开口道:“不必多礼,将东西放到这儿来便是。” 宫人应道:“多谢姑娘。” 江奉容听得这宫人说话的声音,不由多看了那宫人两眼。 果然见这宫人瞧着已并不年轻,即便施了脂粉作掩盖,可靠得近些,依旧能瞧见眼角眉梢的细纹。 这倒是一桩怪事,宫中如此年纪的女子,若不是已经被放出宫去了,便是已经成了宫中有品级的嬷嬷。 可瞧着眼前这宫人,身上穿的不过是寻常宫人服饰,却又到了这般年纪,可不极为古怪? 不过江奉容向来不是那好奇心重的人。 她即便心中如何好奇,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只任由那宫人将托盘上的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她身侧的案几上。 江奉容还不曾说话,那宫人却先开口一一作了介绍,她指着其中一样点心道:“这是杏酪,乃是用甜杏仁制成,里边放了白糖,姑娘若是喜甜,可以尝一尝。” 又指着另一样点心道:“这是百果糕,里边搁了松仁,胡桃,口感粉糯,但却不至于太甜,姑娘若不喜太甜,亦可一试。” …… 江奉容便听着这宫人从头到尾将这些吃食尽数介绍了一番,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对这些东西如此了解,这都是你做的么?” 那宫人神色一顿,而后很快摇头,“回姑娘的话,这些都是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只是听得多了,便记下来了些,方才在姑娘面前卖弄了几句,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江奉容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不会与这宫人去计较什么,于是只是点了头便不再说话。 可那宫人却并未退下,反而在安静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道:“听闻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还不曾恭喜姑娘。” 江奉容与谢行玉的婚期定下并非秘密,而是早已传闻出去的事儿,这宫人又是在明宣宫伺候的人,知晓这事自然并不奇怪。 只是她突然在江奉容面前提了这事,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能在明宣宫做事的宫人,定然都通晓这宫中规矩的人,自然明白少说多做的道理,可这宫人瞧着实在不像是懂得这些的人。 有那么一瞬,江奉容都止不住有些怀疑,这宫人当真是明宣宫的人么? 可这种疑虑转瞬便消逝了。 这里是宫中,又是守卫最为森严的明宣宫,倘若此人当真不是明宣宫的人,那便是有着通天的本事才能混进此处来。 那有这般那本事之人,混进这明宣宫后,也不会花费时间在此处与她闲谈。 所以江奉容只客气地应道:“多谢姑姑。” 那宫人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张嘴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了李沛的声音,“皇上驾到!” 第31章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江奉容连忙上前行礼。 立于她身旁的那宫人却是迟疑了片刻才一同上前行了礼。 圣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宫人身上,片刻后才移开,又看了一眼江奉容,而后在书案后坐下,“免礼罢。” 等二人起身,圣人才道:“此番召你前来,是为你与行玉的婚期,想来你也已经知晓,朕将你们二人的婚期依着卜尹给出的吉日定在了三月之后的七月十二。” 江奉容道:“阿容已听将军说起此事,多谢陛下赐下婚期。” 这可并非只是为他们二人的婚事定下了日子,而是让这一桩婚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如此,便是那些谢家的人再有意见,也只能忍下了。 圣人点头,目光却又再度从那宫人身上扫过,而后才道:“虽说婚期已经定下,可这成婚一事却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考量,你既养在宫中数年,朕与皇后,自然都是将你当作女儿来看的。” “只是当年江家的事闹得太大,朕若是给你公主之尊,允你从宫中出嫁,恐怕会惹来朝中大臣不满,鸿胪寺卿江成益膝下无女,唯有一子,他已向朕表明心意,愿意收你作义女,如此,你便出宫备嫁,三月后,亦是从江家出嫁便可。” 第二十章 这江成益虽也姓江,但与江奉容却是并无亲故的,否则当初江家的事闹得那样大,这江成益即便保住了性命,也是再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撇去这江成益与她同姓,免去了改换姓氏的麻烦之外,这江成益在朝中为四品官员,不算显贵,亦不算落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江奉容虽然知晓她定然是不可能从宫中出嫁的,毕竟从宫中出嫁的女子,便不是公主,也至少要封作郡主,才不至于坏了规矩。 而她若是寻常官员的女儿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通敌卖国的罪臣之女,又不曾立下什么功绩,若当真给了那般尊贵的身份,朝野上下,怕是无人能接受此事。 只是她不曾想到圣人已经将此事安排地如此妥当。 她以为她之事,不足以让圣人如此费心。 所以此时听完圣人这一番话语,心下难免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犹豫,道:“阿容的婚事,自然全凭陛下做主。” 圣人点头,“你与行玉的婚事,朕已经与江成益提过,届时,你将会比江家嫡女出嫁还要风光许多。” 江奉容明白这是莫大的恩典,于是又恭敬跪下,“多谢陛下。” 圣人抬手让她起身,道:“你这便回去吩咐底下人收拾好东西,身边伺候的婢子若是用得惯了,也一并带上,晚些时候江家会遣人来接你。” 江奉容原本正想着要提一提芸青之事,却不想圣人竟是连这般小事都考虑到了,心下自然感激,便又要行礼。 只是她还不曾跪下,圣人却先开口道:“朕都说了,是将你当作女儿的,在自己父亲面前,便不用这么多礼节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却不由的地想起她真正的那位父亲。 罪臣江遂。 她总共只见过这个父亲三回,无一例外都是在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只是江奉容记得,她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 小心翼翼摸她脸时,脸上憨厚的笑,将她抱起时,刻意侧向一边害怕扎到她的胡子,以及从腰间摸出一块以及化开的饴糖,却将她惹哭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江奉容都记得清楚。 只是此时,她只能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应了个“是”,而才恭敬告退。 但圣人却忽地叫住她,“这些点心怎地不尝尝?御膳房那边特意为你做的,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各样口味都尽数备了一些,若不尝尝,便浪费了他们一番心意了。” 江奉容一怔,就见那宫人已经将点心收入食篮,又走到她身前道:“姑娘可带回去尝尝。” 江奉容无法,只得伸手接过了那食篮,又道:“谢过陛下赏赐。” 而后很快踏出房门。 此次面见圣人,江奉容心中虽是留下了诸多疑惑,譬如那个年纪对不上的宫人,譬如圣人如此细致的心思,又譬如此时她拿在手中的食盒。 可她却只是神色如常的出了御书房。 连被鸿胪寺卿江成益认作义女,出宫备嫁之事,都是到了漪春殿才与芸青说起的。 亦吩咐她尽快收拾了东西,晚些时候,江府会遣人来接。 她平日吃的用的东西都不算多,可到底在此处生活了那样多年,当真要收拾起来,却也繁杂。 可芸青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却不觉得疲累,反而面上是始终挂着笑意的。 连江奉容都忍不住道:“怎地你瞧着竟比我还要欢喜些?” 芸青笑着道:“奴婢这是在为小姐高兴,您在这宫里被困了这样久,如今,可算能离开了。” “能出宫自然是好事,可我们心里却也不能对这江府有太大的指望。”江奉容道:“这江府的人也不过依着陛下的心意,这才不得已站出来说愿意认我作个义女罢了,否则,自是不会愿意与我这个罪臣之女扯上关系的。” 其实芸青亦是知晓这些道理,可如今江奉容就这样明晃晃的将这些事说出来,甚至还一副平静的模样,她心里却更是不好受。 显然,江奉容已经习惯那些人如此对待她了。 见芸青因为自己所言好似有些伤怀,江奉容反而笑了,“我只是感慨几句罢了,左右我们在这江府不过才住三个月,他们心头如何作想,又何必去在乎?” 第32章 “况且让我在江府备嫁亦是陛下的意思,这些江府的人心里再如何不情愿也是已经应下了这一桩差事,定是不敢当真对我做些什么的。” 听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面上的郁色才算消散,“小姐说得是,任凭那些人心中如何想,反正明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如今这局势,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圣人是用了心思为江奉容筹谋的,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在这时候,他们都是不会有胆子胡来的。 江奉容点头,“是这个道理。” 芸青手脚麻利,加之江奉容也一同帮衬着,虽然事情繁杂,却依旧很快将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完毕。 其实最终收拾下来,不过几件衣裳,一些零碎的物件尽数装进了一个木制的箱子里,芸青再用一个包袱装了自个平日里用的东西。 这便是她们在宫中待了近十年之后,所需要带走的全部东西了。 如此忙活了一番,竟是连午膳都没顾上用,等将手头之事尽数做完了,才觉得腹中饥饿。 “这个时辰若是再传唤午膳怕也是来不及了。”江奉容算着时辰,不由皱眉,“既是出宫备嫁,少不得还要往永祥宫去一趟,虽说她也未必想应付我,可若我当真不去,便失了礼节。” 江奉容在宫中这么多年间,早已明白在此处最重要的,便是须得守着礼节。 坐在高位上的人可以作出混不在意的模样,但她身在低处,却得事事斟酌。 否则若是让人拿住了把柄,便是再小的事,也会被放大到她承受不起的地步。 芸青却正好瞧见江奉容从明宣宫拿回的那一食盒,她走上前打开一瞧,只见里边满满当当的装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姐,不如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一边说着,便已是将那些点心一碟碟地端到了江奉容面前。 江奉容垂目看向那些精巧的点心,止不住想起了御书房的那个宫人,其实她之所以觉得怪异,除却那个宫人出现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之外,还因着她在那宫人身上觉察到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至于到底是何种缘故,她自然是无从知晓。 而此次还不等她回过神,芸青就已经拿了一块杏酪送到她的唇边,“小姐不是素日最喜欢这杏酪了么,这可是送去陛下宫中的,想来味道是不会差的。” 江奉容只得勉强咬了一口,其实味道很是寻常,甚至还比不上她们素日里从御膳房拿的。 芸青尝了尝之后亦是一脸古怪,“用料倒是最好的,只是这手艺实在差了些,怎地往明宣宫送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随便用些填填肚子也就是了。”江奉容却也并无深究的心思,“等下还要去一趟永祥宫。” 见江奉容如此说了,芸青便也只囫囵吃了些。 二人料理好漪春殿的一切,才匆匆赶往永祥宫。 外间宫人禀报过后,江奉容踏入殿内。 谢皇后显然也已经知晓了圣人的旨意,对于这样的安排,她倒也并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左右江奉容是要嫁给谢家的人,有个还算体面的身份,对于谢家而言,也不算坏事。 只是谢皇后也实在意外,江奉容到底是如何使得圣人如此为她费心安排? 要知道,从前的圣人向来是不喜处理这些琐碎之事的,可眼下,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了江奉容耗费心神。 若是要追溯个源头,谢皇后唯一能想起的,便是自个生辰宴那日,江奉容献上的那一舞。 其实她也并非没有想过那一舞或是有何古怪之处。 譬如那或许是先皇后在时,曾给圣人跳过的舞? 可谢皇后对故去的先皇后并非全然没有了解,她知晓,先皇后性情柔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作此凌厉剑舞的。 如此一来,她便再如何细思,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来了。 不过她即便为此事费尽心神,在江奉容面前,却也依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她上下瞧了瞧江奉容,道:“你与行玉的婚事,本来本宫是极为不满的,可行玉的性子也执拗,认定了你便不论本宫与他母亲如何说,都不肯放弃,如今,他更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定下与你这一桩婚事。” “他母亲都已认下这一桩婚事,本宫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既是为了他,也肯去隐山寺吃那苦头,说明你心里也是有他的,这一点,本宫也知晓,这次你来向本宫辞行,本宫也没有别的要与你说,只一件事,即是要嫁进谢家了,往后事事便都应当以谢家为先。” 谢皇后虽然不愿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江奉容虽说身份尴尬,但若当真得了圣人的怜惜,往后嫁入谢家,对谢家也是有些好处的。 毕竟她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多年,又为圣人诞下皇子,可却始终不得半分宠爱。 江奉容听得这些教诲之言,心里反而觉得轻松。 至少此时的谢皇后是当真认可了这一桩婚事,自然,圣人都已经为他们二人定下了婚期,便是谢皇后心中还有不满,亦是做不了什么。 只是江奉容既已经要嫁入谢家,总还是希望能与谢家之人好生相处,如此,也不至于总教谢行玉夹在中间为难。 于是此时她自然应道:“娘娘所言,阿容自当谨记于心。” “能记着便好。”谢皇后叹了口气,又摆手道:“行了,除却这些,本宫这里也没别的要与你说了,你回去罢,江府的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第33章 江奉容上前行了一礼,向她告退。 只是江奉容前脚才踏出殿门,谢皇后便看向一侧的画萍,“行玉回来也有几日了,却还不曾入宫来见一见本宫这个姑母。” 画萍道:“将军方才回京,又遇上陛下赐下婚期,诸事缠身,想来是忙忘了,不若奴婢遣人去一趟府中,提醒将军一句?” “去吧。”谢皇后有些疲累地点了头,“去同他说一声,就说,本宫有事要见他。” 画萍很快应下。 第二十一章 谢行玉在府中得了消息,便与来传话的宫人一道入了宫。 到了永祥宫门口,画萍瞧见了他便上前先行了一礼,而后道:“从将军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娘娘日日为将军忧心,可您回京已有几日,怎地却也不来见一见娘娘?” 谢行玉听得此言,心下不由地有些惭愧,解释道:“实在是手头事务繁多,又遇上婚期之事,这才耽误了。” 其实除却这两桩事之外,还有另一桩事却是他不好提及的。 便是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阿嫣。 阿嫣从未来过上京,她从出生起,便一直住在秦川城边陲的一处小山村,若说起农田里菜园子里的事,她是懂得的,可她来上京,却并不是来侍弄这些东西的。 这里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许多时候,她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谢行玉想着,既然是他将人带到上京来的,许多事,便是他推脱不了的责任,如此,他便也在阿嫣身上花费了不少心神。 画萍此时并非要向他兴师问罪,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为谢皇后待会儿要说的话作个铺垫罢了。 如今目的已达成,她自然也不会再多言,只道:“原是如此,那将军还是先进去罢,娘娘正在里间等着您呢。” 谢行玉点头,迈步进了里间。 谢皇后确实是在等着他,一见他进来,便起身走上前,“快让姑母瞧瞧,这身上的伤,都已经大好了吧。” 谢行玉道:“姑母不必忧心,原本便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修养几日,早已好了。” “那便好。”谢皇后神情微松,复又想起什么,道:“听闻你这次是被一女子所救,你还将这女子带到上京来了?” 谢行玉一顿,还是承认道:“确有其事。” 谢皇后点头,“这女子既是救你一回,对我们谢家也算有大恩,等你成婚之后,本宫做主,将她许作你的妾室,如此,她也可在上京有个安生立命的所在。” “姑母怎地也做这乱点鸳鸯之事。”谢行玉连忙摇了头,“我有阿容为妻,便已足矣。” 见谢皇后似有不信,他又接着道:“母亲亦是说了,要将她收作义女,往后我是要唤她一声‘妹妹’的,姑母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谢行玉都已是将话说到这份上,谢皇后便不再抓着不放,只点头道:“若是如此安排,也并不不妥,左右传闻出去,人家也说我们谢家是知恩图报的。” 谢行玉方才应着,谢皇后却已转了话题,道:“阿璟的事,你可听说了?” “今日用午膳时,听母亲说了一回。”提及此事,谢行玉的眉头也不由地皱起,“三殿下平日里性子骄纵些,其实也不算大事,只是怎地将这事闹到了太子跟前?” 谢皇后想起那日之事,不由冷哼一声,“此事与你那好未婚妻也是有些干系。” 见谢行玉不解,谢皇后便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语气中不免还带着几分不满。 谢行玉却摇头道:“此事如何能怪阿容?太子原本与您便有诸多争斗,三殿下即是做错了事,又恰好被他撞见,他自然是会有些动作,此事换作是您,怕也是一样的,阿容便是在场,又如何拦得下太子?” 听谢行玉一开口便尽是对江奉容的维护之言,谢皇后脸色虽不算好看,可却也没再多说,只道:“不论如何,阿璟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如今也已经在那西山大营中煎熬了数月,也算是罚过了,可陛下却始终未松口让他回来,他到底是个皇子,难道就要让他这辈子都交代在那西山大营?” 谢行玉自然明白谢皇后的意思,无非是指望他去向圣人开口罢了。 毕竟他方才替圣人办妥了秦川城之事,在圣人面前,他还算能说得上话。 谢行玉虽一直不喜隋璟,可却也知晓他无论如何都是有着谢家血脉的皇子,作为谢家之人,谢行玉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于是应道:“姑母放心,我寻了机会便会向陛下求情。” 谢皇后点头,可思忖片刻,她却又道:“若是陛下不曾松口,你亦可以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那未婚妻,这些时日,陛下对她的事分外上心,或许提了她,陛下能再斟酌斟酌。” 她说这话,谢行玉自然是不会信的。 可却也不曾反驳,只道:“我知晓了,等有了消息,我再过来禀告姑母便是。” 如此,谢皇后的心也安定下来。 *** 江奉容刚回了漪春殿,外间便有宫人来报,说是江府中来了人。 她听了这话,便吩咐芸青取了东西,二人匆匆出了殿门。 殿门外,有两辆马车停在此处,走得近些,便能瞧见一身穿湛蓝衣袍的男子立于马车边上。 这男子身形不算高大,周身却自有一种书卷气,想来便是江成益的独子江怀远了。 第34章 江奉容如此想着,走上前去。 江怀远听得脚步声响,也正好抬眼望去,见一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来,那女子眉目柔婉,肤色莹白如玉,虽只是淡淡施了脂粉,可却依旧极美。 江怀远看得愣了神,直至人已行至面前才回过神来,听得江奉容斟酌片刻,唤了他一句“兄长”。 他却变了脸色,道:“在外人面前你如此唤我也就罢了,若只有我们二人在,便不必如此。” 江奉容心里早有准备,听江怀远如此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无非是不想与她扯上关系罢了。 她原本就是罪臣之女,与她扯上关系确实算不得好事,说不定日后还有被牵连的风险。 所以江奉容也并未为难于他,只点头道:“江公子。” 江成益独子江怀远,虽出生官宦世家,如今却还只不过是个白身,想来江成益也是有心想让这个儿子入朝为官的,只是他却不甚争气,科考已有两回,次次皆是名落孙山。 既无官身,眼下江奉容唤他一句“公子”,也算合时宜。 江怀远的面色果然稍稍缓和,道:“上马车罢。” 江奉容与芸青上了一辆马车,江怀远却独自一人坐了另一辆。 瞧着他那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模样,江奉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若非是圣人的旨意,他今日恐怕是万万不会来此接人的。 芸青原本有些难过,可瞧见江奉容这般神色,心头那几分郁色也尽数被冲散,忽地觉得这也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马车一路出了宫,沿着闹市一路往南边驶去。 江奉容在马车中坐得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芸青掀开车帘一瞧,看见府门见挂着偌大的牌匾,上边写着“江府”二字,这才连忙向江奉容道:“小姐,江府到了。” 江奉容的神色很快恢复清明,她点头道:“走吧。” 二人才下了马车,便瞧见江成益与夫人周氏竟也出门来迎接,江怀远亦是极为主动地吩咐下人帮着江奉容收拾马车中的东西。 江成益与周氏走上前来,不等江奉容见礼,周氏便已是先拉着她的手一副亲密做派,“老爷,您瞧瞧这阿容,生得当真水灵。” 江成益亦是笑道:“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没这缘分,却不想如今却得了这么个义女,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又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怎地还不唤一声‘母亲’?” 江奉容自然不会推脱,姿态恭敬地向江成益唤了声“父亲”,又看向周氏唤了声“母亲”。 如此,二人面前也都有了笑意,皆是点头连连应了几声“好”。 到这里,这一番表演已是差不多了,周氏便道:“瞧我,只顾着高兴了,怎地让女儿就站在门口与咱们说话?走罢,这一路定是累了,赶紧进里边歇歇吧!” 江成益也点头称是。 于是江奉容便同二人一道进了府内。 一进里间,江成益与周氏面上那努力挤出来的笑意很快敛了下去,江成益直接便拂袖走了,而周氏也只淡淡向底下人吩咐几句,又看向江奉容道:“你往后便住在观荷院,若是有何事,来景芳院寻我便是。” 江奉容应道:“是。” 周氏见她礼仪妥帖,便也不再多言,只略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而此时的江怀远吩咐完底下人将江奉容带来的东西尽数拿去观荷院,人便已是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便只余下一婢子给江奉容与芸青带路,方才还极为热切的几人都早已各自离开。 江奉容四下打量着这江府的景致,里间房屋错落,长廊蜿蜒曲折,景观不多,但无论是湖中央的亭子,还是里间摆放的棋局,又或是一旁相得益彰的鹅软石小道,都给人一种极为雅致之感。 芸青却显然无心这些,大约因着方才江府的人所做的那一场戏,她的面色始终不好看。 等到了观荷院,那引路的婢子走上前推开院门,道:“此处便是观荷院了。” 江奉容顺着半开的院门往里边瞧去,见这院落正中央便是一汪湖水,因着已是临近夏日,里间的荷花虽还未盛开,但亭亭玉立的几处花苞也格外惹人,难怪唤做“观荷院”了。 也正因为有这景致在,这观荷院瞧着比寻常院落都要宽敞不少,应当有的东西也一样不少,看来是费了心思的。 那婢子见她满意,便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江奉容点头,而后与芸青一道踏入院中。 里间有两个婢子与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在候着,见了江奉容都纷纷上前行了礼,又各自报上了名字。 分别是唤做绿夏与清荷,那婆子姓王,便只称作王婆子。 三人态度皆是恭谨,都道江奉容有事尽可吩咐。 江奉容眼下也寻不出什么事儿来给她们作安排,便只让她们去忙活原本的活计。 三人听得这话,又各自行了一礼才去忙了。 江奉容与芸青在院中左右瞧了瞧才入了房内。 里间一切也都已是收拾齐整,就连她们方才带来的一应物件也都尽数被安置妥当,江奉容瞧着,自然是再寻不出什么不满意之处了。 只是芸青却依旧愁眉未展,道:“这江府之人当真是会演的。” 见江奉容的目光看过来,芸青才解释道:“府外是一副样子,里边却又是另一副样子,奴婢当真是不明白了,既然没这心思,又何必做出那般姿态来,让我当真以为……以为这江府的老爷夫人是将小姐当作女儿的。” 第35章 芸青如此说,虽是有些痴心妄想了,可却也并非没有缘由。 芸青跟在江奉容身边伺候多年,对她的身世最为了解,心底自然还是希望着有人能疼一疼她。 “外间那一番表演都只是做给外边人看的,里边都是江府的人,自然不必再表演。”江奉容显然不会再为了这种事伤怀,她心里早就如同明镜一般,“况且人家又不曾苛待了我们,该有的东西都尽数安排妥当了,又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我不过是个外人,家世又不清白,江府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因着圣人的缘故,也已经很好了。” 芸青听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在心底越发心疼自家小姐,又只能应了个“是”。 *** 谢行玉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已是入了夜。 他离开永祥宫后,到底是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去了一趟明宣宫。 往日,若是他求见,圣人总会愿意放下手头的事先见了他。 可这一回,却是刻意让他在外间等了好一会才召他进去。 其中缘由,他亦能猜到。 圣人在这宫中,耳聪目明,一点动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自然知晓谢行玉在来明宣宫之前去了何处,那便也能想到此番谢行玉是为了何事而来。 毕竟谢皇后因着这事已经在他跟前求过好几回了,他也早生出了厌倦之意。 即便谢行玉才立下战功,他也依旧是并不想这般轻易松口。 才刻意让谢行玉在外间等了这么久。 等他终于进了殿内,果然还不曾开口,便听得圣人道:“你此番前来,应当是为了老三的事情吧。” 谢行玉并未遮掩,应道:“是,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圣人微微点头,面上神色瞧不出喜怒,只道:“你接着说。” “是。”谢行玉神色恭敬:“臣从皇后娘娘口中得知三殿下因着犯下过错已被送去西山大营数月。” 他说起此事,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他心底清楚,这些事圣人心底应当都是有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说谎? 他接着道:“三殿下当日肆意妄为,不敬兄长,确实是犯下了大错,只是臣私以为陛下既然是以将三殿下送去西山大营作为惩罚,而并非只是让其受些皮肉之苦,说明陛下其实说是责罚三殿下,不如说是想好生教养三殿下。” “三殿下从前性情确实骄纵太过,只是如今在西山大营中历练了一番,臣听得皇后娘娘说起,道三殿下浑然如变了一个人,若是如此,臣想着,陛下可否再给三殿下一次机会呢?” 隋璟如今的情况如何自然并非全凭着谢行玉一张嘴说的。 圣人即便再如何不在意这个儿子,却也不可能当真全然不顾他。 所以自然也一直有安排人盯着,如今的隋璟是否如谢行玉所言,已是彻底变了性子,他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迟迟未将隋璟接回宫中,和不喜谢皇后也有些关系。 如今谢行玉刚立下功绩,又特意为此事开了口,他便也不再为难,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让他回来吧。” 谢行玉心中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如此折腾了一番,他回到谢府,可不就已是入了夜。 只是他方才进了府们,就瞧见一道浅蓝色身影立在那处,心底不由轻叹,道:“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去歇息?” 第二十二章 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阿嫣。 阿嫣瞧见谢行玉回来,显然很是高兴,她快步走上前来将手中那一叠练过的字递到他面前,道:“将军,这是阿嫣今日练的字。” 她的声音中依旧夹杂着极为浓重的乡音,但或许是因着听得多了,谢行玉竟也并不觉得怪异。 大约是习惯了。 往日阿嫣练的字确实都会交与他看看,阿嫣不识字,从前在那小山村倒是不要紧的,那里多得是不识字的人。 可如今来了上京,一切却都与从前不同。 她在此处遇见的,哪怕是谢府中的寻常婢子,都不至于大字不识。 于是她便起了读书写字的念头。 她与谢行玉说起此事时,谢行玉自然是认同的。 他心里明白,阿嫣若是当真想好生在上京生活下去,总该是要有些改变的。 所以也愿意帮一帮她。 只是今日他实在有些累了,便道:“我到底不是夫子,便是有心教导你,怕也是做不好这事的,你要是真心想学,我明日为你去寻一位夫子来……” 可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见阿嫣慌忙摇了头,“阿嫣不想要夫子。” 见谢行玉眉头皱起,她又有些怯生生地解释道:“在这上京,阿嫣唯与将军熟识,至于旁人……” 阿嫣顿了片刻,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军再给阿嫣一些时间好不好,等阿嫣适应了这里,便不会日日缠着将军了。” 听她如此说了,谢行玉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有些心软了,便还是接过她练的字,一边迈步往书房方向走去,一边道:“走罢,我帮你瞧瞧。” 阿嫣脸上顿时有了笑意,连忙跟上谢行玉的步子,与他一同往书房方向走去。 永祥宫中亦是方才得了消息。 从谢行玉依着她的意思去了明宣宫向圣人求情开始,谢皇后便一直有令人盯着那边动静,若有消息,便要尽快传回来。 第36章 圣人已经松口要让人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所以不消多时,谢皇后便已经知晓了此事。 得知这消息的一瞬,谢皇后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眼里甚至因着太过激动而有了泪意,她口中不住念着,“阿璟终于能回来了,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一旁的画萍也抹着眼泪道:“算算日子,三殿下用不了几日便能回宫了,娘娘您终于不用再为殿下忧心了。” “前两日送来的画像,本宫瞧着阿璟当真瘦了许多,不过却也高了一些。”谢皇后想起什么,攥着画萍的手吩咐道:“记着让厨房备下些补身子的食材,要最好的最新鲜的,再让织室多备下夏日的布料,先不急着制成衣衫,等阿璟回来了,给他量好尺寸再做……” “他往日最不喜的便是念书,这次他在外头受了不少苦,方才回来,便不急着逼他念书,先休息些时日,这事也得吩咐下去。” 谢皇后将自己想到的事都尽数叮嘱了一番,画萍听着,连连点头表示都已经记下,又道:“娘娘,这些事奴婢明日一早便会吩咐下去,想来下边的人定时不敢怠慢的,只是天色已晚,您也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谢皇后心头的重石已然放下,便也不再多言,颔首后由画萍伺候着上塌歇息。 难得一夜好眠。 而时候再早一些,亦有送信之人匆匆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那处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动静。 *** 江奉容在江府也并未有任何不适应之处。 江成益虽是主动向圣人禀明愿意将江奉容认作义女的,但却是他在觉察出圣人的意图之后才有此动作。 或许不那么情愿,可既然接了这桩事,自然还是会将此事做好的。 所以江府安排的无论吃住还是旁的,都是极为妥帖的。 第二日一早,江奉容并未去向周氏请安,周氏却先来了观荷院。 江奉容虽算作是义女,可毕竟也是女儿,若是想礼数周全些,她初来江府,晨昏定省,总是免不了的。 只是江奉容想着昨日初见时江怀远说的那一番话,又想起进了府内,江成益与周氏那副冷淡模样,心下也明白,他们大约是并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牵扯。 更是无心与自己在此处表演什么母慈女孝。 即是如此,她自然也不是那偏偏要上赶着去讨人嫌的性子。 便索性与他们疏离些,就如同江怀远所言,若是再无旁人在场,就不必费心伪装了。 只是不曾想今日一早,周氏会来。 江奉容心下疑惑,但却依旧上前见礼,唤她,“江夫人。” 周氏并未纠正这称谓,只将手中的帕子搭在膝盖上,随意坐下道:“今日我过来,是老爷的意思,他让人须得将与你婚事相关的一应事宜都与你交代个明白,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旁人也会议论我们江家的不是。” 江奉容听了这话,心里便有数了,应道:“是。” 周氏道:“想来你也知晓,你与寻常女子却是不同的,家中并无父母亲帮你操持,如今即是算作我江家的义女,你的嫁妆,江家也会依着嫡女的份例给你安排妥帖。” 此事江奉容已经听得圣人提起过,所以自然也并不意外,只道:“多谢江夫人。” 周氏站起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道:“你在宫中生活了这样多年,规矩礼仪我都是放心的,想来不至于丢了我们江家的颜面。” 江奉容依旧垂首应道:“江夫人放心。” 周氏显然对江奉容是满意的,她点了点头,道:“不必如此客气,往后你只唤我母亲便好,同样,亦是要唤老爷一声‘父亲’,怀远便是‘兄长’。” 称谓之事,本来就是小事,只是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可就说不清楚了。 江奉容迟疑片刻,有些为难道:“可是江公子特意与我提过一回,说是并不想让我如此称呼……” 倒不是江奉容有心告状,只是这话原本便是从江怀远口中说出的,她若是不与周氏说明,此后再起了误会,也就说不清到底是何人的过错了。 周氏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意外,只道:“怀远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对你父母双亲所行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对你有些不喜也不是怪事,此事,我会与他好生说一说,你记着我的话便是。” 周氏的话说得并不好听,可江奉容也并无从辩驳。 就算江遂与赵文婴原本便是有苦衷的,可到底做了通敌卖国之事,所以此时,她只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而后应道:“是。” 可周氏的目光再度看了过来,江奉容一顿,又道:“多谢母亲。” 周氏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道:“你记着我的话便好,往后便是你已经成婚了,亦是可以将江府当作你的母家,你的回门宴,我也自当给你办的风光。”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是原本心中还有些不解之处,此时,心下也都已经尽数明了了。 显然,周氏是看不上她的。 不仅是周氏看不上她,江府的这些人,江成益,江怀远,一个个都是瞧不上她的。 无非是因着她的出身罢了。 朝中那些忠君爱国之士,都会低看她几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江奉容也早已习惯。 只是这江府之人除却有些瞧不上她之外,却偏偏还想从她身上得些利益。 第37章 这便使得他们一边不甘愿与江奉容关系过于亲密,一边又不想与她过于疏离,便只能维系着如此变扭的关系。 江奉容也不拆穿,左右不过是成婚前一个短暂的居所罢了,江府之人能将其中事务尽数安排得妥帖,于她而言,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所以只点头笑道:“母亲的话,阿容谨记于心。” 周氏见江奉容如此识趣,亦是极为满意,点头道:“好,到底是宫中养大的孩子,确实是不同的,你我二人既是把话说明了,那我这个作母亲的,便也能安心了。” 说罢,抬步往房外走去,“今日一大早便出来这么一遭,也实在有些疲累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江奉容福身道:“恭送母亲。” 周氏便走出了房门。 一旁芸青见周氏走远,走上前道:“这江夫人倒是个拎得清的,几句话而已,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分明,只是有些话却说得不太好听。” 这说的便是周氏当着江奉容的面提及江遂赵文婴二人,甚至说起他们那桩通敌卖国的罪行了。 江奉容只道:“那些事我在宫中早已听腻了,也无非是这一桩事翻来覆去的讲,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芸青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往后几日,江奉容在江府中便如同周氏所言,作出了一副江家义女的姿态。 该有的礼仪规矩,一样也不曾少。 在江成益,周氏面前,也都是一副孝顺女儿的模样。 如此表演一番,江府之中,自然也有些下人嚼起了舌根。 譬如道:“明明只是个罪臣之女,如今作出这般姿态,瞧着竟好似咱们江家的嫡女一般呢!” “谁说不是?不过她那身份确实不知为何能与谢将军相配!实在是差得太远。” 亦有道:“她那罪臣之女的身份一辈子也洗脱不了,如今这般费力巴结,想来也是别无他法了吧。” “……” 这般闲谈之后,那些个下人往往还肆意地发出嫌恶的笑声,显然不曾将江奉容放在眼里。 有几回芸青撞见了这般景象,心里实在气不过,便要上前去与他们理论,只是却被江奉容拦了下来。 芸青不解,“不过是几个江府的下人罢了,小姐如今是江大人与江夫人的义女,在这江府,至少在外人眼中还算是个主子,怎地连管教个多嘴的下人都不成了?” 芸青说的这话,实则不错。 江奉容若有心管教,便是将这些个下人都尽数责罚一番,也是没有做错的。 只是没必要。 她道:“眼下我若过去与他们争吵,少不了又是一番纠缠,我在这儿算半个主子,能处理这事,但浪费心神。” “可这府中有其他人更不想担了苛待我的罪名,等着吧,很快他们便会将这事处理得妥当。” 果真,只过了一日,芸青再从那道上经过时,在那处扫洒的下人便已经尽数换了。 她留了心眼,便刻意上前问了一句,“前几日在此处扫洒的那几个下人呢,怎么换了你们来做这活计?” 那几个下人是恭顺守礼的,见芸青上前盘问,便小心应道:“芸青姐姐,他们几个是做错了事,已经被夫人发卖了出去。” 他们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周氏了。 芸青听得这话,心下想着小姐所言果然不错,又对那下人道:“竟是如此,行吧,你们继续做你们的活计。” 那几个下人应着继续忙活起来,芸青才转身走了。 回了观荷院,芸青便将方才的事尽数说了,“果真如小姐所料,江府那些人动作极快,才不过一天功夫,就讲那些胆敢胡言乱语之人尽数料理了。” “往后,大约是无人再敢说这种话了!” 有没有人再议论这种话,其实江奉容是不在意的。 无非是难听了些而已,她早觉得不痛不痒了。 只是江府中的那些人却不能不在意这些言论。 他们再如何瞧不上江奉容,这也是圣人给他们赐下的差事,他们亦是想通过这一桩差事得到些东西的。 若因着这些言论而落得个苛待江奉容的罪名,可当真就因小失大了。 所以江奉容初听到那些下人如此议论,就已知晓他们下场会是如何,如今听得这消息,倒也并不曾有什么惊喜。 只是见芸青一副欢喜模样,便也随着她笑了笑。 外间院子里的下人绿夏进来,向江奉容禀告道:“小姐,谢将军来了。” 第二十三章 江奉容行至前院时,江怀远也在。 谢行玉显然是在等江奉容的,大约是恰好被江怀远瞧见,便顺势将人请进里边饮茶。 依着谢行玉的性子,想来也是已经开口拒绝,只是江怀远一再盛情邀约,再加之如今的江怀远亦算作是江奉容的兄长,所以谢行玉便也只好应下。 事实确实如同江奉容所猜想的一般无二。 此时的谢行玉见江怀远一副攀附关系的模样,心中其实是极为不喜的,但奈何想到眼前人与自个未婚妻的那一层关系,又只能生生忍着。 听他好几番高谈阔论都只是含糊应着,更是左顾右盼的想着,阿容怎地还不曾来? 好在江奉容并未让他等得太久。 瞥见那道藕荷色身影的一瞬,谢行玉片刻也不曾迟疑便走上前去,“阿容。” 第38章 江怀远见此景象,他话才说了一半,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一同跟了过来。 江奉容唤了谢行玉一声“谢朝”,亦是看向江怀远唤了一声“兄长”。 江怀远听她如此称呼,心底反而一阵得意。 他原本虽是刻意警告过江奉容让她不必这般称呼自己,更是不想与她这样身份之人攀扯上关系,可眼下却是在谢行玉面前。 她称呼自己为“兄长”,便是让谢行玉无形之中也低了自己一头,也应当跟着她唤自己一声“兄长”。 谢行玉是何等人物,他过世的父亲是圣人亲封的镇军大将军,姑母又是中宫皇后,他自己也是个厉害人物,年纪轻轻就已凭着自身功绩被封做三品的云麾将军,就连母亲也早已有了诰命。 若不是江奉容这一层关系,他是怎地也够不上这般人物的。 自然,也只有他一人觉得如今的谢行玉是低他一等的。 江怀远如此想着,也拿出兄长的做派来,向前一步行至二人面前道:“谢将军是要带我妹妹出门?” 谢行玉心中虽有不耐,但明面上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便道:“是,今日休沐,也得了几分空闲,想邀阿容出去走走。” 说罢,不等江怀远多言,就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江奉容心知谢行玉定是不想再应付江怀远,便紧接着向江怀远道:“那兄长,我们先走了。” 江怀远自然不好再多说,只得点头,故作关心道:“早些回来。” 江奉容又应了声“是”,这才与谢行玉一道离开。 江怀远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瞧了好一会,而后才喃喃道:“当真不知这谢将军到底是瞧上这江氏女,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要何种女子没有?偏偏去向圣人求了这么个女子作为正妻,日后,谁知不会被她这身份所拖累?” 说罢,他亦是摇头叹息,虽不曾入过<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可却表现出一副对官场之事甚为了解的模样来。 正当他为谢行玉往后的仕途惋惜之时,有一婢子向前来行了一礼,道:“公子,夫人让您去一趟景芳院。” 江怀远摆了摆手道:“这个时辰,我当回房中念书了,你帮我与母亲说一声便是。”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要走。 那婢子慌忙将人拦下,一脸为难道:“公子,夫人说了,便是念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还是先去一趟景芳院吧,夫人当真与您有话要说。” 显然,知子莫若母,周氏是最清楚江怀远会拿了什么由头来搪塞的,所以早已准备了说辞。 江怀远闻言眉头皱起,“母亲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这……”那婢子摇摇头,“公子且去了便就知晓了。” 江怀远无奈道:“罢了,今日就先懈怠一日吧。” 于是才跟着那婢子去了景芳院。 他踏入院中,瞧见周氏正在侍弄一丛花草,便大步走上前去,唤道:“母亲。” 又道:“母亲这般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氏抬眼瞧了他一眼,道:“没什么要紧事。” 但却抬手将周遭人尽数屏退,而后依旧将修建着花枝,道:“你方才已然见过那谢家将军,谢行玉了?” 江怀远自然没有隐瞒周氏的道理,于是点头道:“见过了,确实是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果然不愧为云麾大将军!”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自得,“那江氏女唤我一声兄长,往后他们二人的婚事成了,那谢行玉也少不了要唤我一声兄长,这样想来,咱们江家认下了江奉容这个罪臣之女,竟也不算太亏!” “我要与你说的就是此事。”周氏面上却全然瞧不出喜色来,“你何至于这样心急,那谢行玉不过来了我们江府一回,你便如同水蛭一般黏了上去,生怕别人不知我们江府起了攀附的心思吗?” 江怀远被周氏这般呵斥,神色也是一变,语气不满道:“当初不是母亲说江氏女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要好生利用么,说若是咱们江家能借此机会攀上谢家,不论是往后父亲在官场上,还是我明年的科考,都会有极大助益,怎地如今又换了说法?” “此事做自然是要做的。”周氏缓和了语气,劝道:“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性子,认下江奉容这个义女已是他心头百般不愿之事,若非圣人授意,我又从旁劝着,你父亲怕还是不会松口的。” “你如今若是做出这般姿态来,传闻出去,自然会有人说你父亲生了攀附心思,日日上前巴结,这于你父亲官声不益也就罢了,依着你父亲的性子,若是知晓了这些事,怕是要发脾气的。” 江怀远自然知晓周氏所言不错,可此时的他依旧因着周氏方才那一顿呵斥而神色不耐,“母亲只说之后该当如何做便是。” 周氏叹了口气,道:“有那一桩婚事在,谢家与咱们江家马马虎虎也算半个姻亲了,往后来往的机会不会少,你只需记着母亲的话,人家来了,你以礼相待就是,切不可操之过急,反而将自个目的明晃晃显露了出来,那谢行玉不是个傻的,这样做于我们无益。” 江怀远囫囵听着,见她说完便应了个“儿子知道了”。 周氏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心中依旧有些气闷,也怪自己方才着急,将话说得重了些,于是又只得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哄着。 第39章 费心哄了一番,好歹是让江怀远面色稍稍缓和些了,又说要回去温习书本,周氏便也松口让他回去了。 之事等江怀远走了,周氏却是一副极为疲累的模样,叹息道:“这孩子,也不知性子随了谁,也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做什么事却偏偏还要我这个作母亲的哄着。” 一旁孙嬷一边给周氏捏着肩膀,一边劝慰道:“往后等公子出人头地了,定是会感激夫人的。” 说到此处,孙嬷捏肩膀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忽地道:“说起公子的婚事,夫人可曾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倒是给怀远相看了几个不错的。”周氏提及此事,更是愁容满面,“只是我到底还是想给他寻一个对他的仕途有些助益的。” 显然,周氏对江怀远的婚事看得极重,只是江成益的官职品级不算太高,江怀远也不是个争气的,科考都参加了两回了,回回皆是落选,想要攀上她看得上的名门贵女,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孙嬷却笑道:“那夫人觉得谢将军的妹妹,那个谢嘉莹,如何?” 周氏一听这话顿时直起了身子,“若她能嫁与怀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她想起谢家的门第,却又不由叹了口气,“我瞧得上人家,人家却不一定瞧得上怀远,虽说怀远的学识不差,但到底科考了两回都不曾入选,如今还是个白身,若要促成这桩婚事,怕是难于登天。” 周氏向来是相信江怀远的本事的,只是她却也知晓,在外人眼中,江怀远实实在在的落选了两回,总归不是件好事。 再加之江府的门第不高,便更使得这事极为不易。 孙嬷道:“虽是如此说,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谢家人不会应下这一桩婚事,但老奴听说,这谢小姐性子骄纵,不论何事,谢家人都多是依着她的性子来的。” “那江小姐与谢将军的婚事定下,咱们两家之间总免不了多有往来,咱们公子熟读诗书,生得又是一副好样貌,若是能让那谢小姐动了心,旁的,不就容易了么。” 对于江怀远的样貌,周氏向来是有信心的,如今听得孙嬷这一番分析,心下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颔首道:“此事确实值得一试。” 但想起方才江怀远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也不急着与怀远说,先等一等吧,等寻了机会,我再与他提一提。” 孙嬷道:“是。” 复又继续给周氏捏起了肩膀。 而此时江奉容与谢行玉已是坐上去往闹市的马车。 马车上,江奉容想起方才谢行玉的神色,不由有些好奇,“刚刚那江怀远到底是与你说了什么,怎地瞧你竟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谢行玉在战场上磨练了一番,早已有了几分稳重自持的模样,那江怀远倘若始终规矩守礼,便不至于让他如此。 听江奉容提及江怀远名字,谢行玉只觉得眉心有些发疼,“此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听闻他科考了两回也不曾入选,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江奉容少见他如此嘴毒的时候,不由扑哧一笑,“看来你当真极为不喜他了。” “一开口便是狂妄谬论,却还觉得自己学识过人。”谢行玉认真道:“若非他占着阿容兄长的位置,我是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的。” 江奉容知他为了自己忍耐颇多,一时间不由生出愧疚心思,垂眸道:“谢朝,我与江府这些人并未当着有什么感情,如今我虽算作是那江大人的女儿,但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名头而已,你从前如何待他们,如今还是如何待他们便是。” “不必为了我,反而委屈了自己。” “这如何能算作是委屈?”谢行玉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暖意让她微凉的手渐渐回温,他认真道:“为了阿容,我自是什么都愿意的。” 如此招人的情话,偏偏他说得极为认真,仿佛不是情话,更像是一句承诺。 江奉容在谢行玉面前向来不擅掩饰情绪,这会儿两颊热意翻涌,竟活像是两只煮熟的虾子。 谢行玉见她难得这幅娇憨模样,不由哑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叫喊之声。 谢行玉听得那声音好似有几分耳熟,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掀开帘子便往外间瞧去,不曾想竟是瞧见一道浅青色身影正往此处奔来,而却被身后那身穿褐色短衫的男子揪住挣脱不得。 江奉容瞧清楚那女子模样,不由惊呼出声,“阿嫣姑娘!” 第二十四章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 谢行玉便已推开赶车的车夫跳下马车,车夫猝不及防差点摔下车去,马匹也因着他这一动作猝然受惊, 好在车夫驯马本事过人,几息之间便已控住马匹, 亦是让马车平稳停下。 但即便如此, 依旧让芸青被吓得魂不守舍。 江奉容却还算冷静,甚至及时伸手扶住了芸青,让她不至于因着马车的颠簸而摔倒。 等马车停下,江奉容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她一抬眼, 便瞧见谢行玉解开外衫, 披在阿嫣身上的景象。 她不由一怔,但片刻之后, 便抬步走了过去。 瞧见江奉容过来,阿嫣神色中显然多了几分局促, 甚至下意识往谢行玉身后躲了躲。 而方才那揪住阿嫣不放的男子显然此时已经被谢行玉好生教训了一通, 这会儿正捂着一只手臂哀嚎不止呢。 第40章 江奉容多瞧了两眼,见那男子伤口处血流如注,看来谢行玉下手实在不轻。 谢行玉招手唤来随从,吩咐道:“这种人若是放过,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你将他送去官府, 把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去官府之人说明了。” 随从恭敬道:“是。” 而后将那还躺着地上不住痛呼的男子拽起,那男子意识到什么,慌张地还欲挣扎, 随从却死死制住了他,冷声道:“老实些!” 那男子本就受了伤, 又被如此押着,确实是挣扎不开,只得任由那随从带走。 如此,贼人已被移送官府,江奉容便又看向依旧神色怯怯地站在谢行玉身后的阿嫣,正欲开口说些安慰之言。 可不曾想谢行玉却先开了口,“你独自一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偏僻不见人影的小巷,比寻常闹市不知要危险多少,诗书礼仪你不懂,歌舞乐器你不通,如今,就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需得我来教你吗?” 谢行玉一开口便是责问,语气中甚至含了几分嘲讽之意,即便江奉容还在,他也依旧不曾有要给阿嫣半分面子的意思,显然是生气极了。 阿嫣眼眶瞬间了红了,她低下头,嗫嚅道:“将军,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谢行玉依旧不曾消气,“今日是我与阿容经过此处,恰好撞见了你被人欺凌,可若是你不曾遇上我们二人呢?我与你说了多少回,这里是上京,不是你那破落的小山村,你既来了这里,那便要懂得这里的规矩!” “你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可知外头的人会如何说我们谢家?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扣下来,你便欢喜了?” 谢行玉的话说得实在不好听,就连一旁的江奉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虽心知谢行玉此言亦是为了阿嫣着想,希望她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莫要将自己置身于这种险境当中,可那阿嫣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将话说得如此难听。 于是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了,又看向他身旁的阿嫣,温声道:“阿嫣姑娘这番出来,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她心下想着,阿嫣总不会没有缘由地跑出谢府,既然出现在此处,要么是缺了什么东西需得去买,要么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去办,再不然,那便是想去外头散散心也算个理由。 不论因着何种缘故,江奉容想着,这事总是要解决了的。 阿嫣听得此话,却仿佛被吓到了一般,面上神色浑然变了,连连摆手道:“我不缺什么东西,就……就只是出来走走……” 此时不仅江奉容,连一旁依旧不曾压下心头火气的谢行玉也瞧出来她的神色有几分不对劲了,止不住皱了皱眉头,“阿容既然问你,你如实说了便是。” “我……”阿嫣看了一眼谢行玉,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不曾当真说出些什么来。 她越是这番模样,便越会让人心里觉得古怪。 但江奉容也并非会刻意为难人的性子。 阿嫣既然始终不肯道出实情,江奉容便想着此事对于阿嫣而言,或许是隐秘之事,她原本提及此事也并非怀了坏心,不过是想帮忙解决问题而已。 即是让阿嫣如此为难,更像是好心办了坏事,于是便要开口让此事作罢。 可不想正在此时,阿嫣却好似鼓足了勇气,忽地开口道:“我并非是自己要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之人皆是愣住,谢行玉问道:“到底是怎回事?你说得清楚些!” 此事既然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阿嫣自然也没有再隐瞒的道理。 于是她怯生生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了口。 “今日一早,谢小姐身边的锦绣姐姐便来了我院中,与我说谢小姐想去外边逛逛,让我陪同,我原本是不愿的,可……”说到此处,她声音一顿,看了谢行玉一眼,而后才接着道:“可我想起那日将军所言,又不好拂了谢小姐的兴致,便只能应下。” 谢行玉皱眉,他知晓阿嫣所指的是什么。 好似也就是前两日,他瞧她新练的字时与她提了一句,“你来谢府也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却依旧只与我一人相熟,不论何事,总要来寻我,一回两回倒也罢了,次数多了总是不妥当。” “况且不日我就将娶阿容过门,皆是你我二人这般,怕是会惹人闲话,嘉莹与你年岁相当,若是你们二人能做个朋友,亦是一桩好事。” 而今日出门前,他又正好遇上谢嘉莹。 谢嘉莹见他还特意备下了马车,于是笑道:“兄长这是要去见江姐姐吧?” 从江奉容那日在赖府救了她一回,她对谢行玉与江奉容的婚事便再没了意见,连带着对江奉容的称呼都亲近了几分。 谢行玉也并未否认,只道:“鸣翠坊给我留了两顶红宝石头面用作大婚时,我不知阿容喜欢哪一顶,得带她去瞧瞧。” 谢嘉莹“啧啧”两声,调侃道:“兄长当真是事事都要过了江姐姐的眼,如今还未曾成婚便已是这般模样,往后若是成了婚,定是咱们上京最是鼎鼎大名的妻管严!” “我与阿容的婚礼,自然得事事合了她的心意。”谢行玉上了马车正要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道:“对了,阿嫣日日待在府中,总不免无趣,你与她年岁相当,如今母亲已将她认作义女,她便也算作是你姐姐,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多去她的居所走一走。” 第41章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谢嘉莹很是爽快地将这事应了下来,还催促他道:“家里边的事交给我便是,你快些去陪江姐姐罢!” 如此,谢行玉便也没有再多说,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了。 如今回想起这些事儿,却总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之处。 阿嫣也接着道:“我依着锦绣姐姐的意思走到府们口时,谢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她只备下了一辆马车,还招呼我与她同乘,我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却也不好拒绝,只得上了马车。” “一路上,谢小姐……并不怎么理我,我向她问了几回我们是要去哪里,可是……可是谢小姐始终不曾告知,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地停下,谢小姐与我说,她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我在此处等着她……” 阿嫣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的意思是说,是嘉莹故意让你等在此处,故意让你被这些人欺凌的?” “不是的,我并非这个意思。”阿嫣慌忙摇头,“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与谢小姐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解释清楚……我为何会来到这儿……” 阿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几乎是全然听不清了。 可江奉容与谢行玉依旧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行玉面上怒气更甚,“你不必为她辩解,嘉莹性子本就骄纵,她对母亲将你认作义女之事,一直也是颇为不满,只是我不曾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恶毒之事来!当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不曾将她管教好!” 江奉容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更明白依着她那性子,不喜阿嫣是极为正常的,让阿嫣留在谢府恐怕已经让她极为难受,更别说要让阿嫣成为谢府的义女,让她唤阿嫣一声“姐姐”了。 这对于她而言,甚至可以称之为羞辱。 但即便如此,江奉容却依然不信谢嘉莹会做出这等暗害人之事来。 若依着阿嫣所言,那谢嘉莹便是故意将她留在此处,甚至还刻意叮嘱了她,让她定要在此处等着。 谢嘉莹与江奉容不同,江奉容在宫中养了那样多年,对外间事情不了解算是正常,可她自小养在上京,又是那样的性子,即便不知晓此处危险,身边婢子也没有不提醒的道理。 所以此事若当真如同阿嫣所言,那便是谢嘉莹因着厌恶阿嫣,暗中谋算了这一切。 但江奉容与谢嘉莹虽接触不多,可只凭着当初谢嘉莹那般厌恶于自己,也不曾当真行过什么算计之举,便也能看出她并非那种精于算计,心思狠毒之人。 于是此事也开口道:“谢朝,此事或许当中有些误会,谢小姐虽性子骄矜,但却没有坏心,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母亲方才说要认阿嫣作义女时,她就已是闹过一通了,后来我让她多照顾阿嫣,她也总是一脸不情愿。”谢行玉冷哼一声,“我说今日一早,我与她提了此事,她为何转了性子,竟是应了下来呢,原来是生了这种心思!” 说罢,转头看向阿嫣,道:“你先上马车去。” 阿嫣看了江奉容一眼,有些迟疑道:“可是……”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就被谢行玉那不耐烦的眼神吓住,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乖巧地上了马车。 谢行玉这才将带着歉意的目光放在江奉容身上,“阿容,方才的事你也瞧见了,我须得先回谢府一趟,嘉莹行事太过肆意,此事不能就这般算了。” “我是她的兄长,得为她负责。” 他说的并非是给阿嫣做主,而是要好生管教谢嘉莹。 他这话,江奉容是相信的,江奉容尚在宫中时,谢行玉便没少抱怨过他这个妹妹。 说自个母亲太过宠溺这个妹妹,将她养的太过骄纵,有时自己有心想管教管教,可母亲却还说他,“你也就这一个妹妹,又不指着她升官发财,建功立业,性子骄纵些,又要什么紧,我谢家的女儿不论性子如何,外头的人都是排着队求娶的,若是寻不着合心意的,就算一辈子留在谢家,难道我们谢家就养不起了?” 或许是谢母这话当真有几分道理,又或许是彼时的谢嘉莹还不曾当真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所以谢行玉纵然抱怨,可也只是抱怨几句而已。 可如今她所行之事,已经不仅仅只是被娇惯太过的世家小姐了,她因着一己之私,想害得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万劫不复,如此,谢行玉怎么能不管? 只是今日原本是要与江奉容去鸣翠坊选大婚头面的,如今却半道上遇了这事,心下不免觉得抱歉。 江奉容明白他心中所想,自然也能理解,于是点头道:“距离我们二人的婚事还有些时日,选头面之事更是不急,你先回去将她们二人之事处理好更是要紧。” 妹妹算计恩人,即便此事还不知真假,但若传闻出去,依旧会对谢行玉造成极大影响。 毕竟他刚立下功绩,谢家正值如日中天之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要尽快处理妥当,不能让那些有心之人有任何一点抓住把柄的机会。 第42章 谢行玉点头,歉疚道:“等过两日,我再来寻你。” 江奉容轻轻应了声“好”。 谢行玉才转身要上马车,可就在这时,江奉容却又快步走到他身前,“我与你一同去吧。” 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不因着别的,只因着她始终觉得谢嘉莹并非能做出这种害人之事来,而谢行玉显然已经认定此事就是谢嘉莹所为了。 等下见了谢嘉莹,不免控制不住怒火,到时候若因着一桩误会而伤了兄妹二人的感情,便实在不值当了。 谢行玉闻言有些迟疑。 这算来也是谢家家事,江奉容便是再如何与他亲近,也到底还不曾嫁入谢家,来管这事,到底有些不太合适。 可江奉容却上前挽着他的手道:“左右也是女儿家的事,有些时候我或许还比你明白些呢。” 她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谢行玉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当即也顾不上考虑旁的,直接便点了头道:“那就一同去吧。” 如此,三人便同乘一辆马车回了谢府。 马车中,阿嫣始终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江奉容问了她几句话,她也都只小声应答,江奉容见她如此,便也就没再开口为难她了。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三人下了马车,却正好遇上刚出了府门的谢嘉莹。 谢嘉莹瞧见谢行玉与江奉容都在,便笑着往这边走来,“兄长,江姐姐,怎地这样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去鸣翠坊选头面吗?” 鸣翠坊距离此处倒不算太远,只是谢行玉还要去一趟江府将人接来,这般来回,总要耗费不少时间。 “嘉莹。”谢行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严肃中泛着冷意,“今日出门前,我与你说要多关照阿嫣,你可有做到?” 谢嘉莹目光转向神色怯怯,依旧站立于谢行玉身后的女子身上,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是你向兄长告状?” 谢嘉莹的语气实在不友善,阿嫣又原本便是极为胆小的性子,听得这话面色一白,连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 显然是害怕极了。 瞧见谢嘉莹这般模样,谢行玉心头那股火气更是压制不住,他往前一步挡在阿嫣身前,彻底拦住了她看向阿嫣的目光,厉声道:“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如此待她,若我不在,岂非更是肆无忌惮?” “兄长此言何意?”谢嘉莹被劈头盖脸这般责骂,亦是有些恼火,“我到底是做了何种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兄长这般不顾我颜面地当众责骂于我?” 此时谢行玉确实是当着江奉容与几个谢府下人的面将这事说穿,但那几个下人都是谢府的人,定是不敢去外头胡言的,而江奉容更是谢行玉未过门的妻子,亦是不可能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听,所以其实是无碍的。 只是谢嘉莹那样的性子,又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怎能容忍这般失了颜面? 江奉容也看出这一层,担心他们二人还不曾当真将事情说清楚,反而先争吵起来,于是上前拉了拉谢行玉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先别急着与嘉莹生气,事情还不曾说清呢。” 谢行玉顿了片刻,倒当真缓和了语气,道:“阿嫣说,今日是你带着她出门,又将她丢在半道上,更让她在那鲜有人至的小巷子中等你,可有此事?” “什么?”谢嘉莹此时已是顾不上生气,她一脸莫名其妙道:“我今日何曾带她出过门?我虽出去一趟。可却是自己独自去的,我本就不喜她,怎么还会将她带在身边添堵?” 见谢嘉莹并不肯承认,阿嫣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将军,我不曾撒谎……” 阿嫣本就生得一副柔弱姿态,如今这般眼眸含泪的模样,更是动人。 虽谢行玉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了目光,但心下也依旧不免一动,等再对上谢嘉莹时,声音又是冷硬了几分,“若不是你将她带出门去,难道是她自己在这全然陌生的上京,寻到了这么一处距离谢府足足有半个时辰路程的小巷,而后将自己置身与险境之中,为的只是栽赃嫁祸与你?你可知晓若不是我与阿容恰好经过那处,阿嫣此时会是何种下场?” “你觉得,她会拿她一个女子的清白与性命来嫁祸于你?” 谢嘉莹哑然,她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因为即便是她自己都没法相信阿嫣这个初来上京,性子如此怯弱的女子能仅仅是为了陷害她,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若是她当真与这阿嫣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就罢了,可她虽嫌弃厌恶阿嫣,但却不曾当真做过什么伤害阿嫣之事,何至于让她如此算计? 可谢嘉莹却也不肯认下这桩原本就与她无关的罪行,于是咬牙道:“此事确实与我无关,若是不信,大可以将府中之人一一盘问,如此,总能证明了我的清白!” “府中之人?府中的下人哪个不知你的性子?即便盘问,他们又怎敢说出实情?”谢行玉这话说得苛刻,但却也不假。 这些下人没有哪一个会冒着得罪谢嘉莹的风险来替阿嫣作证。 谢嘉莹被这般冤枉了一番,心头本就是压着一股火气的,她向来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只因眼前人是谢行玉,所以她方才一直不曾发作。 第43章 如今听得谢行玉如此说,她也实在无法再忍耐,索性道:“如此说,兄长你便是已经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那我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兄长不如直言,到底要如何罚我便是!” “好,好。”谢行玉自然听得出谢嘉莹这并非是认错的态度,于是心下火气更盛,“你这性子若是再不好生磨一磨,往后还不知要吃多少亏,母亲向来娇惯着你,我既是你兄长,如果还这般惯着你,那便当真是害了你!” “你今日便去祠堂跪着,何时认清楚自个的错处了,何时才能起身!” 江奉容听到此处,正想开口劝一句,却不想阿嫣先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谢行玉面前。 她声音凄婉道:“此事都是阿嫣的错,还请将军不要责罚谢小姐,如若因为阿嫣影响了将军与小姐的兄妹情谊,阿嫣当真是罪人了。” 谢行玉不住皱眉,又听阿嫣道:“若是将军打定主意要罚了小姐,那阿嫣往后再留于府中也不知该如何自处,还请将军即便看在阿嫣的面子上,也莫要责罚小姐了吧。” 第二十五章 她说话声音虽轻, 可正因如此,语气里边的凄楚方才更为动人。 她如此央求人,本来就应当是无人能拒绝的。 更何况, 她如今甚至还并非是在为她自己求。 她是为了谢嘉莹,一个被认定了害了她的人。 如此, 便更衬得她善良无暇。 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 还是上前想要将人搀扶起身,“阿嫣姑娘,谢朝如此做,也并非只是为了姑娘。” 阿嫣闻言不由一愣, 显然不曾想到江奉容会这样说。 江奉容却又接着道:“方才阿嫣姑娘也听到了, 他要责罚嘉莹其实更多时因着担心嘉莹年纪尚小,被旁人所误做错了事, 是想教导嘉莹,这亦是一个做兄长的应当做的。” “而阿嫣姑娘这般拦着, 却是有些不应当了。” 江奉容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将这其中关系理得极为清楚, 阿嫣这般举动,看似是在为谢嘉莹求情,其实更是让谢行玉左右为难。 阿嫣显然也已想到这一层,这会儿依旧跪在地上,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神色却有几分尴尬。 而谢嘉莹却并非有此心机之人, 她此时听着江奉容所言,只觉得江奉容如此说,是因着也觉得自个是那个做错了事的人, 也认同谢行玉这般责罚自己。 这让她着实无法再忍耐,冷笑道:“你们都认定了我做了那事,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便去祠堂跪着就是!” 说罢,一转身便走了。 江奉容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这谢嘉莹的性子当真不管过了多久都是不曾变过,不过也正因着她这心中想什么都尽数表露于面上的性子,江奉容反而越发确信此事并非她所为了。 只是那阿嫣方才住进谢家,即便当真有什么坏心,此时对谢嘉莹动手,也实在太过冒险。 况且,江奉容总共也不过只见了这阿嫣两回,她又是救了谢行玉性命的恩人,江奉容也不想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她。 便想着,这其中应当还是有些误会的。 但如今谢嘉莹这副模样,江奉容总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看向谢行玉,“我过去看看嘉莹。” 谢行玉此时虽面色极冷,可心底还是担心谢嘉莹的,听江奉容如此说,便轻轻点了头。 江奉容看了一眼似乎还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嫣,而后快步往谢嘉莹方才离开的方向匆匆赶去。 谢嘉莹嘴上说要去祠堂跪着,但实际上却是往自个院子的方向去了。 她身子娇贵,定然是受不了这苦的,所以身边的婢子稍稍劝了几句,她便也就没了这念头。 毕竟方才她说那话,也不过是在与谢行玉赌气而已。 江奉容来到谢嘉莹院子时,见她贴身的婢子锦绣正满脸担忧的立在房门外。 她快步走上前去,“锦绣,你家小姐如何了?” 锦绣见了江奉容,先向她福了一礼,而后才叹息道:“小姐这回是当真被气坏了,方才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就连奴婢也进不去……” 江奉容亦是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她。” 锦绣往旁边退了几步,道:“还望江小姐好生劝劝我家小姐,奴婢只担心她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会伤着自个的身子。” 江奉容点了头,几步行至房门前,先是扣了扣门,里边人并未回应,她只得唤道:“嘉莹,你可在里边?” 谢嘉莹听着外间传来江奉容声音,想起她方才所言,不由轻哼一声,“你不去哄着那阿嫣,来我这儿做什么?” 江奉容听得她这语气,竟浑然如同吃醋了一般,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自然是来看你的。” 又道:“嘉莹,将房门打开罢,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可谢嘉莹心底的火气不曾消解,又如何会这样好说话,她冷冷道:“何必再来骗我,你与我兄长分明都已经信了那个阿嫣的话,怕是都觉得我是心思如何如何恶毒之人吧!” 第44章 谢嘉莹的话音方才落下,江奉容便语气笃定道:“嘉莹,我相信此事并非你所为。” 这让谢嘉莹不由一怔,迟疑片刻后才摇头道:“你不过是在骗我罢了。” “我怎会骗你。”江奉容叹了口气,语气越发认真道:“这件事发生得古怪,我也瞧出或许有些不对劲之处,又或者这不过是一桩误会而已,总之,我知晓你并非是这样的人。” 里边一阵沉默,江奉容又道:“从前我们之前也有些矛盾,可你再如何厌恶我,却也不曾算计过我什么,阿嫣姑娘才来上京不久,又是救了你兄长的恩人,你便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如此待她,所以我相信你。” “你兄长也不是当真要苛责于你,他向来待你如何,其实你也是知晓的,这次不过是你们兄妹之间生了些误会,他也是当真担心你会走错了道,这才着急了些,总归是担心你的。” 江奉容这便算是将其中缘由细细与她作了解释。 可谢嘉莹却依旧不曾回应。 江奉容在外边等了一会,芸青上前低声劝道:“小姐,这种事总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你既已经将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不如还是让谢家小姐安静待一会,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好生想一想。” 江奉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咱们先回去吧。” 芸青应了声“是”。 江奉容又向锦绣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要好生照料谢嘉莹之类,才转身出了院子。 刚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江奉容便瞧见小道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她走上前去,问道:“阿嫣姑娘如何了?” 谢行玉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已经将她送回院中歇息了。” 江奉容轻轻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道:“今日我来得突然,可既然来了,总不好不去见见谢夫人,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吧?” 谢行玉摇头道:“今日来得不巧,母亲入宫去见姑母了。” “是……出什么事了么?”一听他提及入宫,江奉容心下便一阵不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谢皇后一向疼爱谢行玉,与谢夫人的关系应当也是不错的,可实则不然。 谢夫人向来不喜谢皇后的性子,甚至当初谢家人要将彼时还是闺中小姐的谢靖韵送入皇宫时,谢夫人还颇有些意见,觉得依着她这样的性子,即便当真入了宫,也是无法坐稳那个位置的。 但后来依旧是谢靖韵入了宫,而且还算坐稳了那个位置。 如今已是过去了十余年,那些恩怨,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及,只是关系依旧算不上亲厚。 若是有什么事,谢夫人也多是让谢行玉入宫传话,少有亲自入宫的时候。 江奉容在宫中多年,即便日日前往永祥宫请安总共却也只见过谢夫人一回,而那一回,江奉容还记得,她等在门口,听到里边似乎隐约传来争吵声响,不消多时,谢夫人便满脸怒容地走了出来。 而那日,永祥宫的宫人也以谢皇后身子疲累为由免了她的请安。 正因如此,眼下江奉容心中有几分疑问也并不奇怪了。 谢行玉却摇头道:“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三殿下很快要回来了,母亲想着三殿下在西山大营吃了不少苦头,正好我这次回京诉职时,陛下的赏赐中有一株上好的人参,便说要送去宫中。” 即便谢夫人与谢靖韵从前关系再如何不和,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从谢行玉的父亲病逝,谢靖韵与谢家关系反而更加紧密。 只因那时的谢行玉还不到能撑起整个谢家的时候,所以谢家亦是需要谢靖韵这个楚国皇后。 “原来如此。”江奉容听得这话,倒并不觉得意外。 那隋璟毕竟是皇子,即便犯下再大的过错,也不可能当真一辈子被留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即便没有谢家的人费心筹谋,圣人也迟早会有松口让他回来的一天。 况且如今她已离开皇宫,不日又将嫁入谢家,宫中的那些事儿,与她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她也无需在意。 “所以今日怕是见不着我母亲了。”谢行玉抬眼看了眼天色,道:“时辰倒还早,但去一趟鸣翠坊却是不够的,对了,前几日我新得了一幅画,想来你定是会喜欢的,不若去府中书房小坐片刻,等稍晚些,我再送你回江府。” 江奉容颔首应道:“好。” 二人便一道往书房方向走去,一路上,又不免提及方才那桩闹剧,“嘉莹如何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道:“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贴身婢子都进不去。” 谢行玉闻言眉头皱起,“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嘉莹便也罢了,本就是那样的性子,阿嫣却也是个麻烦的!” “阿嫣姑娘怎么了?”倘若那阿嫣并不曾撒谎,那在今日这一桩事上,她却是并不曾做错什么的,故江奉容有些听不明白谢行玉的意思。 谢行玉张了张嘴,可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儿了。” 第45章 江奉容本想再为谢嘉莹作些解释,可恰好已是到了书房,便也只能止住了话头。 谢行玉随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道:“你先在此处稍坐,我去将那画取来。” 江奉容点头,谢行玉便转身往书房另一侧走去。 他这书房并无多少装饰摆件,但却极为宽敞,约莫有两个寻常房间大小,里边除却一些书本画卷之外,还有一些刀剑兵器。 谢家毕竟是武学世家,有这些物件倒也正常。 江奉容端起茶水饮了两口,而后搁下,见谢行玉还不曾拿画过来,便又随意地瞧了瞧案几上放置的东西。 除却几本翻开的兵法书籍外,还有一叠宣纸压在砚台底下。 江奉容本不欲细看,只是匆匆一眼却让她发觉了古怪。 实在是那宣纸上的字迹与寻常人太过不同,她一眼瞧过去,便是极为简单的字眼也错了好几个,更别说那些字都写得如何歪七扭八的了。 谢行玉拿着画卷走过来时,见到的便是江奉容看着那叠宣纸发怔的景象,他走上前道:“看什么呢,看得这样入神?” “抱歉。”江奉容回过神来,“我并未翻看这些东西,只是方才不小心瞧见了,觉得这字有些特别罢了。” 虽然二人已是极为亲近的关系,可江奉容却也并非会随意窥探旁人隐私之人,她看见这宣纸上的字,也确实是无心之举。 谢行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压在砚台上的那叠宣纸,不由笑了,他将手中画卷搁下,又将那一叠宣纸抽了出来,索性铺开放在江奉容面前,“瞧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是瞧见了谢家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呢,原来不过是阿嫣素日练的字罢了。” “阿嫣姑娘练的字?”江奉容一愣,显然有些意外。 谢行玉点头,又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说这个阿嫣也是个极为麻烦之人的缘故了,你瞧瞧她写的这字。” 说着,他拿起其中一张宣纸,指着上边几个惨不忍睹的字道:“你瞧瞧这几个字,分明是那样简单的笔画,但却个个都错了。” “这便也就罢了。”他又指着宣纸上另一个字道:“这个字到底该如何写,只是我记得的便已经教了她有三四回了,可是你瞧,她依旧写得这般模样,说实在话,遇上她之前,我还当真不曾见过这样蠢的人!” 谢行玉就这样在江奉容面前几乎是将心底那些抱怨都尽数说出了口,“她那样的悟性,莫说是学什么旁的,就只是将这些个简单的字写对了,都是难于登天的事儿,我与她说让她放弃这一想法,可她偏偏不肯,依旧这般日日练着,还日日来缠着我让我教她。” 谢行玉面上的嫌恶不似作假,江奉容知晓他的性子,知道他是当真觉得厌烦,只是她心底却也并非没有疑惑,于是问道:“怎地不直接给阿嫣姑娘请一个夫子,这种事儿让夫子来做,应当会更合适些。” “我亦是与她提过这事。”谢行玉摇头道:“于我们谢家而言,想给她请一个好些的夫子是极为容易的事儿,费些银子让我耳根清净些,我当真是再乐意不过,只是她却与我说如今在这上京,只与我一人相熟,并不习惯与旁人太过亲近。” 说到此处,谢行玉又是一脸无奈,“她再如何说也是当初在秦川城救了我一命的人,她如此说了,又只是让我指导她练习几个字罢了,我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也是这个道理。”江奉容点头,道:“想来阿嫣姑娘只是初学这些,所以学得慢些,我见她也并非当真如同你所说是个蠢笨之人,再学些时日,定是会有所进益的。” “只是你少不了要多些耐心罢了。” 谢行玉却有些嫌弃地将那宣纸放下,“这几日我手头事务颇多,又要准备我们二人成婚事宜,哪里能顾得上她?” 江奉容叹了口气,“总不好全然不顾她,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待她不好,传闻出去,怕是也会让那些盯着谢家的人抓住把柄。” “好,我知道了。”谢行玉无奈应着,却顺势将江奉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道:“等阿容你嫁入谢府了,便让她来向你请教,阿容的字写得秀气,最是适合姑娘家练了。” 他本就贴得极近,说话间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与脖颈上,让她那处很快染上一片嫣红。 江奉容有些不自在地从他怀中挣脱开口,转移话题道:“不是说来赏画的么,你拿的画在何处?” 谢行玉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轻笑,但也松开了环抱她的手,将那副画卷拿到她面前展开道:“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副画,你看看如何?” 画卷一展开,江奉容的视线便很快被那画中景致吸引了过去,见那上边虽只有山水之景,但却依旧能让人体味到其中万般哀思,不由感慨,“果真不愧是李章的画作,这山水都仅仅只是以寥寥数笔勾勒,却能让其形态如此传神,更能让观其画作者感受到他提笔作画时的心境,实在难得。” 江奉容养在宫中,旁的东西或许没有,但读书认字的机会却还是有的。 第46章 便是谢皇后,也不会希望她出现在宫中宴会上时,是什么也不通的模样,谁人都知晓她是谢皇后教养长大的,她若当真什么都不通,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同时,也免不了会牵扯到谢皇后身上。 谢行玉对这些字画之类却并无太大兴致,他见江奉容对这画作评价颇高,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顺势道:“如今府中还不曾有能欣赏此画之人,阿容既然喜欢此画,不如我将它赠予你,也不至于让它白白落了灰。” 江奉容却连忙将这画放下,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画可不是寻常物件,拿到外面去,即便千金,亦是会有人愿意买下。” 谢行玉听到此处,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只是江奉容却又将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我如今在江家,依旧是寄人篱下,带这样贵重的东西回去,总是不便,所以还是留在你这儿罢。” 如此,谢行玉便也只能点了头,“好,等阿容嫁过来,不说一卷画,谢府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好。”江奉容笑着点头,“谢朝也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谢行玉却看着她的眸子,很认真道:“对,谢朝也是阿容的。” 上京的午后,阳光从窗缝中钻了进来,让整个书房被光亮所笼罩,亦是让女子微红的脸无处躲藏。 *** 江奉容回到江府时天色已经暗下。 倒并非是她在谢行玉的书房中待到这般时辰才动身回府,其实她与谢行玉赏完那画,便准备要回去了。 毕竟谢府与江府之间距离不近,便是坐马车,也需得耗费些时辰。 可江奉容正准备回去,却又想起谢嘉莹来,心下记挂着她,便与谢行玉道:“我还是先去看看嘉莹吧,方才见她还是不肯开门,这样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可不行。” 谢行玉倒是不曾说什么,只点头道:“那我先去备好马车,在外边等你。” 江奉容点头,心里虽明白谢行玉大约不想听她提及此事,但却还是忍不住为谢嘉莹作了解释,“今日之事若说全然是嘉莹的过错却也不至于,或许她们二人之间只是生了误会,你与嘉莹莫要因为这一桩小事而伤了感情才是。” 谢行玉垂眸,“此事我心中有数。” 如此,江奉容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点了头,与芸青往谢嘉莹小院方向而去。 二人刚到那处,就见锦绣从谢嘉莹房中出来,江奉容心下一喜,走上前问道:“你家小姐这是不再闹脾气了?” 锦绣无奈摇头,“还闹着脾气呢。” 见江奉容担忧,锦绣又连忙道:“不过江小姐不必忧心,小姐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却已经允了我进去,甚至还与我说肚子饿了,让我前去备些吃食。” “想来已经是无大碍了。” 江奉容听到此处方才松了口气,“都知道肚子饿了,那确实是无事了,只是你还需得好生看着你家小姐,莫要与那阿嫣姑娘再起冲突。” 锦绣皆是点头应着,但其实心里却有些无奈。 她可不敢告知江奉容方才的谢嘉莹便已经骂骂咧咧了好一会,甚至赌咒发誓说一定不让阿嫣好过。 依着自家小姐那性子,要她忍气吞声地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在江奉容面前,她却也不敢当真说些什么,于是方才只含糊应着。 江奉容并未多想什么,又好生叮嘱了锦绣几句才离开。 如此,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费了不少时间。 等马车在江府门前停下时,天边已经被极深的蓝色所笼罩,确实是有些晚了。 但好在江家并非是当真将江奉容当作自个的女儿来看待的,她便是回来得再晚,亦是不会有人在意。 不过正是因着如此,江奉容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她亦是只把此处当作暂时的居所。 下了马车,她与谢行玉道别之后便回了江府。 可方才踏上要回观荷院的那条必经小道,小道的另一侧却忽地窜出一道黑影来拦在她身前,她的身子猛然僵住,而芸青更是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第二十六章 借着天边已经高高悬起的月色, 江奉容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正是江怀远。 她不由皱眉,“江公子这是有何事?” 江怀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接连点头道:“难怪能将那谢行玉迷成这副模样,果然是豁得出去的, 孤男寡女, 却是到了这个时辰方才回来。” 说到此处,他又是语气不屑地“啧啧”几声,好似对江奉容的行为很是看不上。 江奉容见他说话颠三倒四,好似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味, 心下便大约有数了, 自然也无心与他解释,只道:“若是江公子的话可说完了, 若是说完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 抬步便要离开, 可江怀远依旧伸手将她拦下,“这样着急做什么,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呢。” 江奉容站立于那处,目光发冷地看向他。 第47章 江怀远浑然不曾发觉她目光中的冷意,依旧自顾自地开口道:“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何,你去与你那未婚夫说一声, 让他给我安排个官职。” 许是这话实在荒唐,江奉容竟是忍不住笑了,“江公子说笑了, 即便他当真有这本事,一句话便能给你安排官职, 我又有何理由要帮着江公子呢?” 江怀远语气嚣张,江奉容说话却也不曾客气。 “我可没有与你说笑!”江怀远颇为不满,“我父亲既是已经将你认作义女,你便算作是我妹妹,要唤我一句兄长的,如此亲厚的关系,你如何能不帮我?” 江怀远此时语气如此笃定,其实除却他多饮了几口酒外,还与他今日见的几个世家公子有些关系。 江怀远父亲江成益的官职不高,自己又不争气,科考了两回还是个白身,其实在上京这些世家公子之中,向来是没什么地位的。 只是他的性子与他父亲不同,他父亲还是有些傲骨,而他却总觉得要当官不是只会念书就好,还要会钻营之道。 于是只要有机会,便总要去与那些世家公子混在一处。 不过那些世家公子却从来是看不上他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对他呼来喝去,但江怀远也从来不在意,心甘情愿地在那些公子哥面前伏低做小,想着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而今日与从前却是全然不同的。 往日那些世家公子聚会,很少有邀请他的时候,几乎都是他自己想法子打听了消息,而后厚着脸皮参与其中。 可今日,却是那些世家公子亲自来邀请了他。 而到了那酒楼之中,更是让他坐在中央最重要的位置上,这般待遇,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酒过三巡之后,那些世家公子便也不再掩饰,直接提及了他父亲将江奉容认作义女之事。 江怀远听人提及此事,原本还觉得有些丢脸,可不想紧接着,那些个公子哥纷纷向他道喜。 有人见他不解,便与他解释道:“那江奉容虽然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可她的未婚夫却是谢家的谢行玉啊,有这个妹妹在,你可不就与谢家攀上了关系?” “莫说是什么旁的,便是想入朝为官,也不过是那谢行玉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你又何必再走科举这条难于登天的道?” 见江怀远依旧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又有人好心提醒道:“那谢行玉刚在秦川城立下了功绩,在陛下面前可是最说得上话的人了,他若向陛下举荐你,你说,陛下会如何做?” 听到此处,江怀远哪里还会不明白眼前人的意思,他面上的喜色已是遮掩不住,连连点头道:“若是他愿意举荐我,那陛下定是会高看我一眼了。” 而后他又连连向那些个世家公子拱手道谢,“多谢诸位了,若非你们提醒我,我当真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那几个世家公子听了皆是摆手,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往后出人头地了,莫要忘了我们便是。” 江怀远举起酒杯一一敬了过去,口中连连道:“怎会忘了诸位提携?” 如此,几人便又继续饮酒作乐,直到入夜方才散去。 而他借着几分酒意,本就是要来寻江奉容的,只是到了观荷院,却并未见着人,无奈之下只得先离开。 但不想他前脚才离开观荷院,后脚便与刚回来的江奉容碰上。 他本就准备好了说辞,既然碰上了人,自然是要说个明白的。 江奉容见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江公子怕是忘记了你来宫中接我那日曾说过的话,你可说了,让我莫要唤你兄长,说若无外人在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分明些好。” “如今,怎地江公子却又说你是我的兄长了?难道只要我对江公子有些用处,江公子便称我一声妹妹,若是没了用处,便连唤一句兄长都是逾矩了?” 江奉容语气中的讽刺全然不曾掩盖,江怀远心底所想,就这样被她明晃晃地说出了口。 江怀远面上一阵难堪,但同时,心底也烧起一股怒火,他咬牙道:“看来我还是太给你脸面了,竟让你敢如此与我说话?” 话音未落,他竟要对江奉容动手。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再斟酌一二,可此时的他饮了酒,又被江奉容所言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也就都不奇怪了。 眼见江怀远抬手便要掐住江奉容的脖子,芸青心中一惊,下意识要挡在江奉容身前,可她还来不及这样做,就见江奉容一个侧身避开,又动作极快地拔出发髻珠钗,而后将它死死抵在江怀远脖颈处。 脖颈处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江怀远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身子僵直,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可嘴上却依旧是不认输,“江家唯有我这一个独子,你若当真敢伤了我,我父亲如何会放过你?” 他笃定江奉容是不敢对他动手的。 即便如今有此举动,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 可江奉容却轻笑道:“是吗?” 说罢,她手指微微用力,用那尖锐的珠钗划过江怀远的脖颈,在那处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那阵刺痛感以及鲜血淌下的粘腻感让江怀远猛然睁大了眼睛,他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眼睛盯着身侧的江奉容,声音中终于有了恐惧,“你若是现在松开我,我便帮你瞒下此事,否则,我定要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到时,你人在江府,谁人都帮不了你!” 第48章 “是吗?”江奉容听着他如此天真的言论,实在觉得有些可笑,“那不若我们便来好生想想,倘若今日你当真死在了我手中,江家的这些人会如何对付我?” 江怀远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将你杀之而后快!” “若我不过是个寻常人,你们江家人想杀我自然容易,可事实是我是谢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亦是陛下看重之人,若我当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江家,你们江家,可曾担当地起这罪行?”江奉容语气淡淡道。 可此时为了唬住江怀远,自然不能露出迟疑神色来。 至少明面上,圣人对江奉容确实用心,这便也就够了。 江怀远果然因为江奉容的话而有些慌乱,但片刻之后,他又好似想到什么,咬牙道:“你既害死了我,一命抵一命,若是闹到陛下面前,他怕也是不能包庇你的!” 江奉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 可还不等江怀远露出得意神色,她却又接着道:“明面上自然不能包庇,可这种事若要背地里做些手脚,譬如偷梁换柱之类,却是再容易不过。” “或许陛下不至于为了我做到这份上,可谢家呢?谢行玉呢?莫要忘了,他当初为了求娶我,可是在那明宣宫外求了三个日夜的,而如今的谢行玉正是陛下最为看重之人,就连皇后娘娘也是谢氏女子,你说,这谢家与你们江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到底是孰轻孰重呢?” 江奉容这番话说完,江怀远的脸色已是苍白得彻底,他感觉脖颈上那道伤痕越发疼了,不由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道:“那……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真的害怕了,也不敢再向江奉容提什么官职之事,生怕当真触怒了她,反而让自己丢了性命。 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也并无与他拐弯抹角的兴致,于是直言道:“就如同江公子所言,在外人面前,我唤你一声兄长,若无外人在,你我只当彼此是陌生人便好。” “自然,既是并不相熟之人,也请江公子莫要幻想着能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等我嫁入谢家,往后与江公子便是也表面功夫也不必再做了。” “好。”江怀远几乎全然不曾迟疑,“我答应你。” 方才江奉容的那一番话,早已将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只要江奉容的要求不太过分,想来他都不会犹豫。 见他如此识趣,江奉容也不再为难,很快将抵住他脖颈的珠钗放下,毕竟她本来也不是当真想杀了他。 被江奉容松开的一瞬,江怀远的身体都几乎要瘫软下来,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沿着小道一步步离开。 “等等。”江奉容却忽地出声叫住了他,他的身子瞬间僵住,有些艰难地回头道:“还有什么事吗?” 江奉容弯了弯唇,“今日夜里的事,还请江公子不要说出去,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对于你我二人而言,都是麻烦,对吧?” 江怀远听她只是叮嘱此事,心下微松,又应道:“好。” 如此,方才快步离开。 眼见那道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中,江奉容与芸青也一同回了观荷院。 等踏入房内,芸青便顺手将房门带上,而后才惊魂未定道:“方才可当真是吓坏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当真要杀了这江怀远!” 江奉容摇头道:“除非我当真要与他鱼死网破,否则不至于如此,他死了不可惜,只是总会拖累了我。” 芸青很是赞同,“不过那江怀远确实嚣张,竟是要逼着您去为他讨要官职,今日这般吓唬吓唬他也是好的,想来往后,他是不会再有这种胆子了。” 江奉容想起方才江怀远那副浑身瘫软的模样,不由点头,“他再不敢与我们为难了。” 如此,她往后待在江府的两个多月,也总算是能稍稍轻松点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一早,周氏身边的婢子却来邀请江奉容去景芳院用早膳。 芸青心里记挂着昨日的事,不免有些不安,于是借着伺候江奉容梳洗的空档,悄悄压低声音在江奉容耳边担忧道:“莫不是那江怀远将昨日之事告知周氏了?” 若那江怀远当真将此事戳破,她们要应对此事,怕是有些棘手。 不难看出那周氏是将江怀远这个儿子捧在手心地疼,要是知晓江奉容伤了他,即便明面上不敢当真对她动手,却免不了背地里的算计。 这总不是什么好事。 江奉容却摇头,“不会的。” “昨日我已与他道明其中利害,他如何再敢得罪了我,况且将此事告知周氏到底能不能有用,想来他心底也是有数的。” 连他那个父亲都帮不了他,更遑论他母亲了,他将昨日夜里那丢脸的事儿尽数说了,只会将江奉容得罪地更加彻底罢了。 依昨日的景象来看,他定然是没有那胆子的。 芸青听得这话,心下稍稍安定。 此时外间婢子又出声催促,“江小姐,可否动作快些,夫人正在景芳院等着您呢。” 江奉容随手将一支碧玉色簪子簪上,而后起身道:“这便来了。” 那婢子方应了声,芸青就拉开房门,与江奉容一道走了出来。 第49章 那婢子向江奉容福了一礼,而后侧身道:“小姐这边请。” 江奉容颔首,提起裙摆缓步下了台阶,而后沿着小道往景芳院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景芳院,周氏果真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面前还放着一桌子各式粥类点心,看来是费了心思的。 见江奉容过来,周氏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拉着她在桌边坐下,“阿容,你来我们江府也有好几日了,怪我想得不周到,竟是忘了该给你办一场迎接宴,好在今日也不算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各样都准备了一些。” 说着,她已是往江奉容碗中接连夹了好几块样式不同的点心,还吩咐婢子盛了粥,“你尝尝府中厨子的手艺如何。” 见她这般殷勤模样,江奉容心底自然有数,知晓她此番让自己过来用膳,应当是有事要让自己帮忙。 不过如今她还不曾开口,江奉容便也只装作不懂,乖巧地喝着粥,时不时还称赞几句,“江府中的厨子确实不错,这粥熬得火候刚刚好,确实是用心的。” 周氏闻言也脸上亦是堆满了笑意,若是不知她们真正关系如何之人瞧见了如今这般景象,怕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母慈女孝的母女。 但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人还不曾踏进门,抱怨之声先是传了进来,“母亲,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个时辰唤我过来,夫子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辰就该好生念书……” 他的话音在看见江奉容的那一瞬戛然而止,甚至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有些慌张的移开,又特意在距离江奉容比较远的位置上坐定,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母亲,到底是有何事啊?” 周氏倒是并未察觉江怀远的古怪之处,只笑意盈盈地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是这样的,再有两个多月便是你的婚期了,母亲听说那谢将军有个妹妹唤做谢嘉莹的,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自幼被她那母亲兄长纵得无法无天,往后你嫁入谢府,免不了要与她相处。” “她那样的性子,母亲担心,往后你免不了是要吃亏的。” 江奉容顺着周氏的话头问道:“那母亲觉得我该如何做?” “不若……母亲为你准备一场宴会,你将她邀来我们家中吧。”周氏好似当真在为江奉容考虑一般,“如此,母亲也能见一见这个传闻极为骄纵的谢家小姐,指不定还能帮衬着你与她打好关系,往后你便是嫁去了谢家,她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你。” 听到此处,江奉容将手中汤匙搁下,道:“母亲,我觉得这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周氏脸色微微一变,但唇边的笑意却还勉强维系着,她听江奉容接着道:“我去过谢府几回,与那谢家小姐也算相熟,她并非无缘无故为难人的性子,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忧。” 周氏闻言,又连忙道:“若是如此,便是邀请那谢家小姐来我们府中游玩也是可以的,既是阿容的朋友,往后成了婚更是亲戚,我们江府自然应当好生招待。” 见周氏竟还不肯罢休,江奉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模样来,“母亲,并非是我不肯相邀,只是谢家小姐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咱们江府……” 说罢,她看向窗外,此时窗户半开着,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景芳院里那一丛半开的牡丹,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让人能多瞧上几眼的景致了。 而这景芳院还是江府的主院。 这院子若是落在寻常人家的眼中,或许是不错的,可莫说是谢嘉莹,便是上京哪一户高门贵女来说,怕都是不够看的。 所以江奉容也并不需要将话说得太明白,她只往外边瞧了几眼,而后重重叹一口气,只要不是太蠢笨的人,应当都能瞧出她的意思来了。 江奉容是说他们江府上不得台面,所以入不了谢家小姐的眼,自然也不会特意来这种地方参加什么宴会了。 周氏自然听得出这一层意思,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偏偏却也不能发作。 因为依着江奉容的意思,是那谢家小姐看不上江府,又并非她不愿相邀,更何况她这话也不曾说错。 江成益是清高的性子,向来也不喜奢华浪费,如今江府的模样,说得好听些是雅致,说得难听些,那便是穷酸。 一旁江怀远刚喝完碗里的粥,听她们说到此处,也搭腔道:“妹妹这话说得其实也没错,人家谢家小姐哪里能瞧得上我们江家,莫说是谢家小姐了,便是我素日结交的那几个好友见了我们江府这般模样,都是不愿来的,母亲你又何必非要邀请什么谢家小姐过来?” “请这样一尊大佛过来,我们江家哪里能镇得住?” 他只浑不在意的说着,全然没顾及周氏越发难看的脸色。 可当着江奉容的面,周氏又不能发作,只能咬牙道:“是这个道理,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考虑到这一层了,那这事便往后再说吧。” 显然,周氏还是不愿彻底舍弃了这念头。 毕竟谢嘉莹身份高贵,若能攀上,对江怀远仕途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有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这一桩婚事在,便让他们江家实实在在的与谢家有了牵扯。 第50章 这千载难逢的契机,让她要如何放过。 不过江奉容也不管她心中再如何盘算,总之她若想通过自己将手伸进谢家,那自己是万万不会让她如意的。 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江奉容便也无心继续与周氏在这里表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于是正要起身离开。 可不想周氏却将目光放到了江怀远有些怪异的衣领上,她一边伸手去替他整理,一边皱眉道:“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怎么回事,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回头让孙嬷重新给你安排几个下人过去,在自个家中也就罢了,若在外头,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如何能行?” 原本见周氏伸手过来,江怀远还不曾意识到什么,可见她开始给自己整理衣领,这才想到什么,慌忙想要避开。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周氏盯着江怀远脖颈上那道清晰可见的血痕,声音发颤道:“这……这是何人伤的你?” 第二十七章 江怀远下意识看了一眼江奉容, 又很快移开目光,支支吾吾道:“这是……这是……” 显然,他还不曾想好要如何向周氏解释此事。 江奉容见江怀远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心底也有些无奈,只得开口道:“兄长你虽然叮嘱了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母亲, 可母亲这般关心你, 不如还是将实情告知吧。” 江怀远张了张嘴,显然已经被江奉容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懵了。 而周氏却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身上,眼神有些古怪道:“你知道怀远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江奉容解释道:“昨日我在谢府耽误了一些时间,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 本以为府中人皆已经歇下了, 却不想竟是遇上了也方才回来的兄长。” 江怀远见江奉容竟神色自如的说起了昨晚之事,心中越发不解。 他原来只将江奉容当作寻常女子, 可如今看来,实在是他太过低估此人了。 江奉容并未在意江怀远探究的目光, 而是接着道:“我见兄长脸色以为难看, 衣领上还隐约沾了血点子,心下担忧,便上前问了一句,兄长与我说……” 说到此处,江奉容还故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怀远,而后才接着道:“兄长本想搪塞过去, 可我已是瞧见了那血点子,自是不相信兄长所言,兄长见实在骗不过我去, 才与我说了实情。” “原来……兄长昨日夜里是去了青楼。” 江怀远如何也想不到江奉容竟会如此说,他塞进嘴里的点心还来不及咽下, 被她所说的话吓到,竟是直接卡在了喉咙里,而后猛地咳嗽起来,吓得周氏慌忙让人倒了水给他喝下。 等江怀远好容易平复下来,周氏才神色复杂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在楚国,男子逛逛青楼本就是寻常事,江怀远若是已为朝廷官员,被有心之人盯上确实有损官名,但他不过是个白身,自然是无人在意的。 而周氏之所以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只是因为如今的江怀远正是娶妻的年纪,她也一直在为了江怀远的婚事操心。 若是随随便便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子自然容易,也轮不到她来挑拣江怀远的脾气性子。 只是若要攀上高门贵女,在那些女子眼中,江怀远一没有家世地位,而没有万贯家财,自己还不是个中用的,连才学都落于人后。 若是还是个爱逛青楼的性子,此事怕是难上加难。 江怀远此时是有苦难言,他这下可算明白江奉容为何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敢情是将所有事都推脱到他身上来了? 如今到了这份上,他便是不想应下这事也是没得选,只得点头道:“是。” “你这……”周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虽说男子风流不是过错,可你还尚未成亲,哪里好闹出这种事来?” 因着江奉容在场的缘故,其实周氏说话还是客气了几分的。 若依着她平时的性子,说话比这还不知要难听多少倍,便是用尽各种法子,也要逼着江怀远诅咒发誓不再去那种地儿了。 原本说到这儿,其实江怀远好生认个错,也许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还有江奉容在,周氏不想丢了脸面,自然不好太过苛责。 可这江怀远也向来不是听话的性子,一听周氏这般说,下意识轻哼一声道:“谁说不成亲便不能去青楼的,与我交好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平日里青楼那种地方,难道还去得少了?” 周氏咬牙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如何能与他们比较?” 江怀远一脸嘲讽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他们了?也是,父亲不过是个四品小官,母亲却异想天开,想着我能攀上这户贵女,那户贵女,如今还要因着这事来约束于我……” 江怀远的话并不曾说完,因为周氏已经怒极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有些刺耳的声音落下,周遭在这一瞬彻底安静下来。 就连江奉容也不曾想到周氏会当着她的面这样做。 看来江怀远的话当真说中了她的心思。 而江怀远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捂着已经微微肿起来的脸,恨恨丢下一句,“别指望着我会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你操纵,你那么想娶那些高门贵女,那就你自己去娶吧!” 第51章 说罢,他一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周氏显然被气得不轻,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奉容见此景象,也知道这场戏已经看完了,自是不必要再继续留于此处,于是随口说了几句劝慰之言,而后起身告退。 周氏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江奉容?自然是任由她离开了。 出了景芳院,芸青回想起方才所发生之事,不由笑道:“原来这周氏一早唤我们过来,竟只是为了让我们来看戏的。” 江奉容也轻轻摇头,“不曾想那江怀远与周氏之间,也有这般深的矛盾。” 芸青道:“那周氏确实太过异想天开了些,明明知晓她自个儿子及不上人家,偏偏还想求娶个高门贵女,还想邀请谢家小姐来这破落的江府,简直做梦!” 说到此处,芸青方才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大眼睛,“那周氏再三让小姐将谢家小姐邀来江府,难道竟是想……” “不错。”江奉容点头,直言道:“她就是想让嘉莹嫁入江家。” 芸青连连感慨道:“那这周氏当真是什么都敢想啊,那江怀远便是一个手指头也及不上谢家小姐的!” 江奉容轻笑一声,“若是能及得上的人,周氏恐怕就瞧不上了。” 芸青想起周氏那般模样,不由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 二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便回了观荷院。 院中的绿夏见江奉容回来,连忙上前先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才将一封信递到江奉容眼前,道:“小姐,这是谢府的人送来的。” 江奉容接过那封信,随口问道:“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绿夏道:“小姐才去了景芳院,谢府的人便送了这信过来。” 江奉容轻轻点头,拿着信往里间走去,芸青看向绿夏,道:“你继续去忙自己的事吧。” 绿夏应道:“是。” 而后退下。 等到了里间,江奉容才拆开信细瞧,原来是谢行玉写的信,倒也并非有什么大事,只是先因着昨日的是向她道歉,而后又与她说今日可一同去一趟鸣翠坊,将大婚那日头面定下来。 成婚前的三个月,江奉容除却备婚之事外,便也没有旁的事要做,此时既然谢行玉相邀,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将那书信合上,向芸青道:“吩咐人备下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芸青迟疑道:“小姐这是要去……” “去一趟鸣翠坊。”江奉容并未隐瞒。 听得这话,芸青心里便也就明白了,连忙点了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罢,便推门出去。 不消多时,再敲门道:“小姐,马车备下了。” 江奉容应道:“好。”才换上外衫缓步走了出去。 江府与鸣翠坊相隔不近,特别马车还需得从闹市中经过,如此便又得放缓速度,于是江奉容与芸青竟是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到了鸣翠坊。 只是此时,谢行玉却还不曾来。 “谢府到此处比我们还要近些,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曾过来?”芸青实在有些奇怪。 江奉容道:“许是手头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先等等罢。” 芸青无奈地点了头。 原本以为用不着多久谢行玉便会到此,可不曾想两人这一等竟是又生生等了一个时辰。 这下不止芸青有些站不住了,江奉容也不由在心里想着他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毕竟谢行玉向来不是不准时的性子,从前二人相约,他从不曾让江奉容这般等过。 如此想着,江奉容心下越发担忧,正想着不如索性去一趟谢府,可却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赶来,对着她行了一礼。 江奉容认出此人便是谢行玉身边的侍从谢星,连忙问道:“将军他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谢星神色有些古怪道:“确实遇上了些事。” “到底是什么大事?”芸青语气显然有几分不满,“我们小姐可是生生在此处等了他一个时辰有余了!” 江奉容皱眉看了芸青一眼,示意她不必再说。 而后又看向谢星,“可是此事是隐秘之事,不能告知于我?” 她看出来了谢星神色有几分为难。 谢星却摇头,又叹了口气后道:“倒也不是不能告知,只是此事说来复杂,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不若等来日小姐见了我家将军,再由他来向您解释罢。” 听他如此说,江奉容也不再勉强,她点头应了个“好”,而后道:“那今日……” “将军的意思是小姐这样远来一趟也着实不易,既然都来了,不如索性进去瞧一瞧那两副头面,看看喜欢哪个。”谢星一一将谢行玉的话复述,“等小姐选好了,直接与鸣翠坊的坊主说明便是,到时候她会遣人将东西送去谢府。” 看来谢行玉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江奉容也并非是那矫情的性子,听到此处,便应下道:“好,那我便去瞧瞧吧。” 谢星道:“小姐进去之后直接与那鸣翠坊坊主提将军名讳便可,我手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说罢,他躬身拱手,“我便先走了。” 第52章 江奉容微微颔首,谢星便已翻身上马离开。 芸青还不曾回过神来,就见江奉容已经转眸看向那鸣翠坊,道:“走罢,进去瞧瞧。” 芸青顾不上再计较方才之事,只得与她一道踏入了鸣翠坊中。 这鸣翠坊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上京是整个楚国中最为繁华的所在,而鸣翠坊便是上京中最负盛名的簪钗售卖之所。 不说上京的世家夫人小姐,就连宫中的贵人,也对这鸣翠坊的首饰趋之若鹜。 江奉容从前虽是听过这鸣翠坊的名声,但却始终不曾有机会真正来此瞧一瞧,如今一踏入里间,倒是当真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眼花缭乱了。 里边各式簪钗首饰可谓数不胜数,而其中各种颜色宝石珍珠更是光彩夺目。 江奉容是从宫中来的,其实不算没见过市面之人,但这会儿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概,难怪上京中的女子皆是对这鸣翠坊如此追捧了。 鸣翠坊的掌柜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她正拨弄着算盘,抬眼见有客人前来,便走上前迎接,“这位小姐是要看些什么样式的首饰?” 江奉容想起方才谢星所言,便道:“请问姑娘可是此处的坊主?” 掌柜摇头,又疑惑道:“你要见坊主?” 有些客人确实是直接与坊主相约的,只是此时…… 江奉容点头,“不知坊主可方便?” 掌柜轻叹一口气,道:“那小姐稍坐片刻。” 说罢,她转头对其中一小厮道:“去给这位小姐备些茶水点心。” 那小厮连忙应下,她才提着裙摆上了楼。 她在这鸣翠坊当了多年掌柜,早已将察言观色四字揣摩得极为透彻,虽然从江奉容的衣着打扮上瞧不出什么来,可她周身礼仪气度却是不凡,所以这掌柜的不曾生疑。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响,一身着紫衣的女子缓步走了下来,掌柜瞧见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不曾想她身后亦有一男子出现。 江奉容抬眸瞧清楚那男子模样,不由一怔,这片刻之间,她并未想明白这鸣翠坊的人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亦是不知此时的自己是否应当装作并不认识他的模样。 不过他亦是瞧见了江奉容,反而先她一步走上前来,“江小姐?” 江奉容这才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原来此人并非旁人,而是太子隋止。 时间若再往前推一刻,隋止与鸣翠坊坊主宴娘,或者说燕娘,可并非是如今这般心平气和的模样。 燕娘几乎崩溃一般将桌面茶盏尽数扫落在地,“殿下,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偏偏还要来为难我?” 隋止依旧端坐于一地狼藉中,甚至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你是她的贴身婢子,当年的事,你应当是最清楚的,怎会什么都不知?” “我若是当真如殿下所言,知道一些什么。”燕娘冷笑一声,“那我还能活吗?” 隋止抬眼看她,目光中多了几分锋芒,“谁会杀你,是皇后要杀你?” 燕娘看了隋止一眼,神色中有几分疲惫,“我知道的,我早已同殿下说了何止千百遍,殿下往后便不要再来这里了吧,再来,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说罢,起身推开门出去。 隋止却是坐在那处将一杯茶尽数饮尽才起身离开。 而此时,鸣翠坊坊主宴娘却已缓和了情绪,笑着看向江奉容道:“这位小姐是要买些什么?” 掌柜解释道:“坊主,这位小姐方才说要见你。” “哦?”平日来约见宴娘的大多都是熟脸,她记性不错,便是只见过一两回的人也能记得清楚。 可眼前人却不同,宴娘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她几眼,总觉得自己好似见过她,但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实在是怪事。 江奉容向前几步道:“您便是此处的坊主吧,是这样的,我未婚夫谢行玉在贵坊定了两顶红宝石头面,我今日前来只来瞧一瞧那两副头面的样式,正好也定下哪一顶用作大婚时。” 宴娘想起此事,又不由多看了江奉容两眼,道:“原来小姐是谢将军的未婚妻。” 江奉容点头,隋止却忽然道:“也是江家小姐。” 宴娘看了隋止一眼,而后道:“多谢殿下提醒。” 而后又笑着看向江奉容道:“江小姐稍候,我这便让人去将那两副头面取来。” 江奉容其实能觉察出隋止与这鸣翠坊坊主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她只当什么也瞧不出来,向宴娘弯了弯唇,道:“好。” 宴娘转头对一旁小厮低声吩咐几句,不消多时,那小厮便小心翼翼地端了两个精巧的木质盒子过来。 上边竟然还是落了锁的。 宴娘开了锁,又将两副头面皆取了出来方便江奉容细看对比。 她做好这些便侧身一步让开道:“江小姐可好生瞧瞧,是喜欢哪一顶多一些?” 江奉容的目光落在那两副头面上,不由怔住,饶是她早已见惯了各种华丽的首饰,此时瞧见者两副头面也实实在在的惊艳了一番。 第53章 果真不愧是鸣翠坊。 这两副头面皆是贵气逼人,除却中间那约有鸡蛋大小的红宝石之外,周遭点缀的玉石珍珠也不知凡几,虽数量极多,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是毫无章法的堆砌,反而每一处都极为用心,连极小的点缀都是相得益彰的。 手艺更是不必多说,即便极为仔细的查看,亦是看不出什么手工痕迹来。 而这两副头面其实造型相差并不大,若说区别,那便是左边这一副头面除却红宝石外,便是用了粉色宝石为主作点缀,数量极多的粉宝石嵌在其中,一眼瞧去便让人觉得极富少女气息。 而右边这一副却不相同,这副头面中间亦是嵌了一颗与左边那一副一般无二的红宝石,但其余地方却并未用到粉宝石,反而用了大小不一的白珍珠作点缀,就连吹落下来的流苏,也有不少珍珠的身影。 一眼瞧去,这一副头面并不像是妙龄少女的物件,更像是身份贵重夫人的首饰,只因它上边红宝石与白珍珠皆是极为贵气,又带了几分气场的珠宝,所以江奉容甚至能想到她若佩戴上这头面,会是何种景象。 芸青在一旁看着这两副头面也不由乍舌,“这也着实太过华丽了些,看来谢将军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又道:“那小姐,你瞧着是哪一副要好看些?” 这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给出答案的选择题,江奉容将这两副头面又细细看了一番,心下头一回有了两边都难以割舍的念头。 可不论如何,大婚当日她也只能戴其中一副。 况且她怎会瞧不出这两副头面不管用料还是手艺皆是最好的,又是鸣翠坊的东西,是绝不可能便宜的。 谢行玉自然是不缺银子的,只是大婚之事繁琐,花银子的地方更是不知凡几,只是这头面他便已经是选了最好的,其余的自然也不会差。 如此算来,这一场大婚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江奉容也并非不会体谅人的性子,如何能这样任性,竟是要将这两副头面都留下? 见江奉容迟迟不曾作出决定,隋止忽地开口道:“江小姐这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听他问起此事,江奉容虽然心下并不想与他多言,可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隋止的目光落在右边那副头面上,道:“这副就很合适。” 江奉容还不曾应答,就听他接着道:“左边这一副虽说好看,可却气势不足,既是成婚,又是嫁入谢家,往后便是谢家主母,成婚当日,总是要能震得住场面的。” 江奉容抿唇,她不得不承认隋止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顿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太子殿下所言不错,那便劳烦坊主,就要这一副吧。” 宴娘应道:“是。” 说罢,让小厮将这两副头面重新收入木盒中。 正在此时,隋止却将一袋金子搁在桌上,道:“左边那副,孤要了。” 江奉容全然不曾想到隋止竟会买下另一副头面,不由一愣,而宴娘也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隋止一眼,又往江奉容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才点了头,吩咐小厮,“那便帮殿下将这副头面装好。” 小厮应下,动作极快地将那头面拿了下去。 江奉容虽想不通隋止此举何意,可左右这事与自己也扯不上关系,她来此只是为了选头面之事,如今这事已经了了,她自然也不必再继续留于此处。 于是同隋止道:“殿下,我的头面已经选好,那我便先走了。” 又向宴娘微微颔首,而后才抬步要往往外间走去,可不想却被隋止叫住,“江小姐,孤来鸣翠坊亦是想挑一样首饰赠人,但瞧了许久依旧不曾寻着合适的,不知江小姐可否帮忙?” 江奉容的脚步顿住,道:“我并不了解殿下要赠之人,更不知她喜好,怕是帮不了殿下这个忙。” “江小姐很了解她。”隋止随手拿起身侧珠钗道:“她曾救过孤一回,这是谢礼。” 第二十八章 隋止此言, 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来,可江奉容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却也不曾戳破,只轻笑一声道:“若是如此, 那殿下赠这珠钗首饰却有些不太合适了,若是那救命恩人已有心上人, 殿下赠这些东西, 岂非要让人生了误会?” 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已是定下婚事,不宜再收男子这些物件。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的身上,如墨染的眸子里映出她唇角弯起的模样, 片刻之后, 他亦笑道:“江小姐这话有理,是孤考虑不周了。” 而后将那手中珠钗放回原处, 向宴娘道:“旁的不要了,只要这副头面就好。” 宴娘应着, 催促负责将东西装好的小厮动作快些。 江奉容便也再行一礼, 转身出了鸣翠坊。 *** 回到江府,江奉容显然比往日自在许多。 因着昨晚之事,江怀远即便碰见江奉容都要绕着道走,更别提来寻她什么麻烦了。 而周氏也因为今早与江怀远争吵一番而头疼不已,哪里还顾上江奉容? 至于江成益更是不必多说,他自诩性子清高,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心思放在这些后宅之事上边。 第54章 所以如今的江府才如此平静。 只是谢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行玉今日当真是怀着愧疚心思约见江奉容的。 那封信方才送到江府时,他便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只是这时却偏偏被阿嫣院子里的婢子拦了下来。 谢行玉辨认出那婢子是阿嫣身边的人, 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因着昨日之事, 他虽对谢嘉莹发了一通脾气,可连带着却也冷待了阿嫣许多。 他对谢嘉莹发脾气是因着谢嘉莹是他妹妹,他生怕谢嘉莹会学会后宅妇人那些恶毒算计,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而冷待阿嫣却只是单纯因为他觉着这个人越发麻烦了,他手头事务原本就多,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而此时瞧见阿嫣身边的婢子,面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那婢子却是一脸慌张,声音发颤道:“将军,出事了,阿嫣姑娘她……她上吊自尽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眸色一紧,显然有几分不敢相信。 婢子只得将方才所言又重复了一遍,“阿嫣姑娘出事了,她……她上吊自尽了!” 话音未落,谢行玉已抬步便往阿嫣院子方向赶去。 人命关天,他实在不敢耽误。 那婢子亦是快步赶上谢行玉脚步,等二人匆匆赶至阿嫣院中时,阿嫣已经被院中的几个婢子搀扶至床榻上歇息。 她脸色苍白如纸,更衬托得脖颈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 谢行玉大步走上前来,皱眉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阿嫣瞧见谢行玉进来,即便连喘息都还有些艰难,却还是竭力爬下床塌跪在了地上,“将军,阿嫣只是自知给您惹了不少麻烦,让您与谢小姐又生了矛盾,所以才心想着不若……不若一死了之,如今,也能让将军不再为阿嫣的事情烦忧。” 谢行玉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压着心头的怒火道:“你难道不知如今的上京人人皆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你接到谢府来住,母亲又将你认作义女,为的是偿还你的恩情,旁人知晓了,也会夸我们谢府一句知恩图报。” “可若是你死在了谢府,传闻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 显然,阿嫣并不曾细想过这一层,她愣在那处好一会,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嗫嚅道:“我……我并不曾想过这些,并非是故意要害将军……” “行了,不必解释。”谢行玉见她这般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心下越发厌烦,道:“凭着你的脑子,便是你不解释,我也知晓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阿嫣知晓谢行玉这是在说她笨,却也并未反驳,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 谢行玉的话说完,再垂眸看向她,见她依旧跪在地上,苍白的脸色和脖颈处触目惊心的红痕都让她瞧起来极为狼狈。 他心下有些后悔,隐约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有些太重了,但话已说出口,即便后悔,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于是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古怪道:“你起来罢,地上凉。” 只一句简单的关心话语,却让阿嫣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一边艰难起身,一边道:“谢谢将军。” 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不由有些失神。 其实他方才遇见阿嫣的时候,阿嫣并非是如今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 在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里的阿嫣,会笑会闹,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活人气息的姑娘。 他被她救回家中时,身上所受的伤极为严重,皮肉与破碎的衣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一块。 若是上京的贵女瞧见这般骇人的景象,怕是都能吐出来,可阿嫣没有。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伤口处理干净,而后又用她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敷上。 那是她原本打算卖去镇上药铺的草药。 那时候的阿嫣脸上总挂着笑意,会与他说起许多零碎的小事,会洋洋自得地与他解释葱与蒜的区别,雨后山上哪处的菌子最为鲜美…… 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眼里时有光亮的。 可是现在的阿嫣。 倘若是那时候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自尽的事来吧…… 想到此处,谢行玉心底突然有一阵异样的感情在翻涌。 沉默了半晌,他忽地看向阿嫣身侧的婢子,问道:“可去请了大夫?” 那婢子迟疑道:“阿嫣姑娘说……说她自己便是半个大夫,便不必再特意去请了,还说她现在身子无恙,所以并不曾……” 谢行玉不等她的话说完便直接道:“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那婢子刚要应下,阿嫣却又摇摇头,认真道:“将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您忘记了,当初您的伤也是我治好的,我如何会不知晓自己身子的状况。” 她提及谢行玉身上的伤时,声音下意识小了许多,神色中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似乎担心提及这些事会让谢行玉不高兴一般。 可谢行玉却并未再露出厌烦神色来,反而点了头道:“是,你的医术我是相信的。” 而后又看向窗外,见外间阳光正好,便道:“我陪你去园中散散心吧,我们谢府中园林景致不少,你在这住了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不曾有机会去瞧一瞧。” 第55章 阿嫣怔住,有些局促不安地开口道:“可以吗?”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谢行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于是他笃定地点了头,道:“当然可以。” 又道:“你换身衣裳,我在外间等你。” 说罢,迈步走了出去。 而他身边的谢星却是一脸纠结,迟疑了好一会才斟酌着上前道:“可是将军,今日咱们不是约了江家姑娘吗?这个时辰她怕是已经收到您送去江府的信,都在前往鸣翠坊的路上了。” 说着,他往里间瞧了一眼,“您若是当真要陪着这阿嫣姑娘逛什么园子,这时间恐怕就赶不及了。” 谢行玉叹了口气,道:“如今阿嫣这般模样,我倘若再不管她,她若是再想不开……” “罢了,左右阿容那里只要带她去选个头面便是,你去帮我传个消息,让她见了那鸣翠坊坊主只消报我名字便好,选好了,届时鸣翠坊那边会将东西送来谢府。” 谢星见他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便也只能应下,而后匆匆出了谢府。 至于谢行玉,却是头一回这一整人都陪在了阿嫣身边。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阿嫣虽对小山村里的各类青菜菌子了解甚多,但对于府中园子里的花卉,她却一窍不通。 就连最常见的几样花卉,她都是极为不好意思的解释她从不曾见过。 如同她当初向谢行玉介绍那些绿油油的青菜种类一般,谢行玉也少见地耐着性子同她介绍起这些花卉来。 她亦是听得极为认真。 如此,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就这般流逝。 江奉容远在江府,自然是不会知晓此处所放生之事,可是谢嘉莹不同,她人在谢府不说,因着昨日里那一闹,还特意吩咐底下人多关注着阿嫣的院子。 若是有什么动响,须得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所以阿嫣前脚才闹出上吊自尽的事儿,后脚此事就已经传到了谢嘉莹耳中。 听说谢行玉已经前去探望,谢嘉莹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我算是知晓了,这阿嫣果真是个心机重的,平时做出那副怯弱的模样来,如今却连自己也能下得了狠手!” 谢嘉莹虽不算聪明,亦不是擅长争斗之人,可昨日里的那一出已是让她认定了这阿嫣不是好人。 如今得知此事,自然也索性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了。 锦绣见自家小姐一脸恼怒,心中所想几乎全然展现在了脸上,心下不由有几分担心,开口劝道:“既然这阿嫣姑娘心机这般深重,小姐你可莫要意气用事,您若是当真要对她动手,恐怕……反而会被她抓住把柄,到是局势只会对您更加不利。” 锦绣其实最担心地便是谢嘉莹当真起了要与阿嫣去争斗的心思。 因为谢嘉莹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那阿嫣的。 但这话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于是也只能拐着弯劝说。 谢嘉莹语气中带着分明的怒气道:“她如今这般做,就好似明晃晃地说是我将她逼入了死路,我平白无故又被她扣了一顶帽子,这让我如何甘心?” “再这般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她这个谢府的义女就要越过我这个谢府嫡女了!” 锦绣知晓谢嘉莹心头怒火难消,可却也还是只能劝道:“自然不会,无论如何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是将军的亲妹妹,如何是那乡下来的粗野之人比得的?” 谢嘉莹冷笑一声,“这可难说!” 锦绣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正欲再开口劝说,却见谢嘉莹缓和了脸色,道:“罢了,左右我也不能当真将她如何。” 锦绣虽是意外,可却也松了口气,“小姐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 依着她的想法,谢嘉莹无论如何也是谢家嫡女,那阿嫣不过是个义女,她有心要闹,便由着她去。 无论如何却也是不可能当真撼动得了谢嘉莹的位置的。 所以此时,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 可正当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谢嘉莹却又忽然道:“算来好些日子不曾在家中办过宴会了,你去帮我备下请帖送到上京各府,邀请些世家小姐来我们府中参加宴会罢。” 锦绣一愣,道:“小姐,这……” 谢嘉莹要在这时举办什么宴会,还如此突然,显然是与阿嫣有些关系了,这让锦绣如何能不担心? “怎么?”谢嘉莹的声音冷了几分,“她阿嫣在,我便是连在自己家中办一场宴会都不行了?” 锦绣在谢嘉莹身边伺候多年,两人素日关系早已超过了寻常主仆,亦不会太过苛求那些规矩之类。 可主子毕竟是主子,婢女也始终是婢女,眼下谢嘉莹既然已是如此说了,锦绣若是再开口劝了,便太过逾矩了。 所以她只得问道:“小姐打算将宴会定在哪一日?又以何种名头设宴呢?” 上京世家女子设宴虽是寻常之事,可却总还是需要一个名头的。 谢嘉莹思忖片刻,道:“兄长近日不是得了一副名画?便就称之赏画宴罢,至于时间就定在这个月三十吧,正好还有十日日,留够了安排的时间。” 锦绣应下,正要去办,却被谢嘉莹叫住,她道:“对了,记得将请帖送去江府一份,务必要亲手送到江姐姐手中,让她无论如何也得来。” 第56章 锦绣又应道:“是。” 如此,才匆忙去办。 确定宴会邀请人选,制定请帖之类就已是花了两日功夫,第三日,这请帖便送到了江奉容手中。 依着谢嘉莹的意思,是锦绣亲自去了一趟江府,客客气气地将这请帖送来的。 “赏画宴?”江奉容想起那日在谢行玉书房中见过的那幅画,下意识问道:“可是那副李章的山水赋?” 锦绣点头,有些意外道:“江小姐见过那幅画?” 那幅画方才传入上京就已被谢行玉买下,按理来说江奉容是不应当有机会见过这画的。 “在将军那儿见过一回。”江奉容将请帖递回,笑道:“既然这画我都已经赏过,这宴会我便就不去了罢。” 她原本便不是喜好热闹的性子,况且再有两月便是她与谢行玉的婚事。 依着楚国女子出嫁的规矩,成婚前,新娘需得亲手为夫君做一身里衣,如今江奉容虽已选好料子,但却还不曾下手。 她素来不擅女红,这身衣裳又不是寻常衣裳,又不能马虎,所以直至今日,她都还不知该如何下手。 况且再有两日,更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这些事情堆叠在一处,她又如何还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 可锦绣却不肯接下那请帖,一脸为难道:“可是小姐特意吩咐了,说是让江小姐务必要来,您若是不去,恐怕奴婢不好向小姐交差。” 江奉容倒是不曾想锦绣会如此说,一时间亦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江奉容依旧不曾松口,锦绣竟是对着她的方向忽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江奉容没料想到锦绣竟会突然有此动作,连忙与芸青一块将她搀扶起身,“不过是一场宴会罢了,我去与不去哪里就这么要紧了,值当你这样求我?” 江奉容是当真有些弄不明白了,谢嘉莹或许与锦绣说了定要将自己邀来,可倘若此事不成,谢嘉莹应当也不至于太过苛责锦绣。 瞧锦绣这般模样,却好似怕极了江奉容会不去一般。 芸青也点头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锦绣犹豫了几番,到底还是开了口,“事已至此,奴婢也不好再瞒着江小姐了,从前几日那桩事之后,我家小姐便彻底记恨上了府中那位阿嫣姑娘,一直念着要教训她,这回突然说要办什么赏画宴,奴婢想,小姐定是打算在这宴会上对阿嫣姑娘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锦绣轻轻叹了口气,“我家小姐那性子,江小姐您也是知道的,她心底想着什么事都尽数写在了脸上,有心之人多瞧几眼,便也就瞧出来了,她如今想在自个办的宴会上算计阿嫣姑娘,奴婢实在是担心……”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自然没有再听不懂的道理,于是道:“你是担心嘉莹算计阿嫣姑娘不成,反而被她算计?” 锦绣点点头,“小姐已是打定了主意,任由我如何劝说她亦是不肯改变心意,倘若宴会当日有江小姐在的话,或许能避免许多不当发生的事儿发生。” “所以江小姐,还请您务必来参加此次宴会。” 锦绣的担心并不无道理,不论那阿嫣是否当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谢嘉莹若当真在宴会中做些什么,对于她,对于谢行玉,或者说对于整个谢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江奉容斟酌片刻,最后还是点了头,“既是如此,那我便应下了。” 锦绣才终于是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江小姐。”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将军的未婚妻,嘉莹也算是我妹妹,我自当是要帮她筹谋。” 锦绣闻言,又是恭敬向江奉容行了一礼才出了观荷院。 其实此时赏画宴一事对于江奉容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所以听得锦绣那般说了之后她几乎不曾多想就应下了此事。 只是两日之后,她去拜祭了江父与江母之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日后,六月十五,是江遂与赵文婴的忌日。 即便时隔多年,江奉容也依旧记得他们二人被押送回京时,身上砸满臭掉的鸡蛋与烂菜叶子的景象。 从前每每回京,总是被百姓们夹道欢迎的两位将军,那一日却受尽了百姓的唾骂。 人人皆道,他们是恬不知耻的叛国贼。 亦是在那一日,他们当众被砍下了头颅。 圣人仁慈,默许她与家中几个老仆为他们二人收敛了尸身安葬。 江奉容将他们二人葬在一处,便也记住了这一日,这是她父亲与母亲的忌日。 后来她入了宫,却也再没了前去拜祭的机会。 而如今她因着成婚在即,成了江家的义女,才算有了去看看他们二人的机会。 自然,此事谢行玉也是知晓的。 毕竟他们二人快要成婚了,这一回,他也理当与江奉容一同去,这样,也算是带着他见过了父母双亲。 这天一早,江奉容便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祭奠所需的祭品出了江府。 而此时,谢行玉却也已经等在门口。 他瞧见江奉容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唤她,“阿容。” 江奉容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两辆马车上,不由皱了皱眉头,“怎地准备了两辆马车?” 第57章 江奉容的父母亲并非寻常人,而是因着通敌叛国被判处了死刑的罪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尸身能得以妥善安葬便已是圣人莫大的恩赐,就连坟上的石碑,都是不能刻出身份姓名来的。 后人前去拜祭更是犯了大忌。 圣人既然已经定下他们的罪行,若再有人前去拜祭,岂非是对圣人的裁决不满? 江奉容一个寻常女子便也罢了,谢行玉却是楚国将军,又得圣人重用,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并非小事,所以一早,她便已与谢行玉说明,此事无论如何都应当尽可能低调。 全然不让人发觉是最好。 可如今谢行玉却安排了两辆马车前来,岂非更是吸引人注意? 谢行玉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看向后边那一辆马车,叹了口气道:“是阿嫣。” 江奉容一怔,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阿嫣被婢女搀着下了马车,她走上前来向江奉容行了礼,“江小姐。” 第二十九章 江奉容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谢行玉却先皱眉道:“你身子还不曾大好,何必在意这种礼节,况且阿容也不是旁人,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也是我们谢家的小姐, 往后只唤一声姐姐便是。” 阿嫣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奉容, 唤了一声,“江姐姐。” 江奉容朝她笑了笑,却上前一步将谢行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今日并非寻常时候, 乃是去拜祭我父亲母亲, 阿嫣姑娘她一同前去……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奉容是如何也想不到谢行玉会将阿嫣带来。 谢行玉叹了口气,“此事是我母亲做的安排。” 谢行玉也心知如此行事极为不妥, 他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这般念头来的。 只是此事不同寻常,他心下明白, 倘若母亲知晓他要亲自去祭奠江父江母, 定是不可能会应允的,即便在谢家人面前他也不曾言明实情,于是随便寻了个由头说是要与江奉容去郊外踏青。 但他还不曾出府就被谢母拦下,道:“大夫不是说阿嫣心情郁结,应当多去外头散散心吗,今日你既是要去郊外踏青, 不如索性带上阿嫣,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罢了。” 谢行玉当即拒绝,“这如何能行?我早已与阿容约好, 再多带一人实在不合适。” “怎地就不合适了?”谢母瞪了谢行玉一眼,道:“阿嫣前些日子出了什么事你也清楚, 况且她从来了上京,都不曾好生去外头走走,正好今日有这机会,只让你带她去散散心都不成了?” 其实今日若当真只是散心,谢行玉便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可偏偏今日他是要陪着江奉容去祭奠江父与江母,带着阿嫣,实在不妥。 于是又要出言拒绝。 可不想阿嫣却为他开口说了话,“夫人,阿嫣只在府中散心也是一样,府中有几处园子景致很好,阿嫣都还想再去走走,将军既然有自己的事要做,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但谢母听了这话却冷哼一声,“他有事情要做,有何事情要做?不过是陪那个江家女罢了,你是救了他一条命的恩人,难道不比她重要些?如今只是让他带着你出去散散心,怎么就为难他了?” 如此念了一番,谢行玉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无奈道:“好,今日阿嫣同我一同去罢。” 之后谢行玉便又吩咐人多备了一辆马车,带着人一同来了江府。 江奉容听完这一番解释,虽然知晓了其中缘由,可却依旧有些为难,“可今日是去祭奠我父亲母亲,阿嫣姑娘她……” “此事我已经做好了安排。”谢行玉道:“届时我们二人去祭奠你父亲与母亲便是,至于阿嫣,只让她在林中稍候,有谢星在,左右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江奉容迟疑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她又看向那两辆马车,“既是一同前去,那阿嫣姑娘也不必单独坐一辆马车了,与我们同乘便是,这样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 谢行玉颇有些不情愿道:“可我想与你单独坐一辆马车。” “此事并非小事。”江奉容温声道:“若让旁人知晓了,对你有诸多不利之处。” 谢行玉叹了口气,只能点了头。 而后江奉容便几步走到阿嫣面前,与她道:“阿嫣姑娘,我们一共方才三人,谢家的马车宽敞,便不必再多安排一辆马车了,你与我们同乘一辆可好?” 阿嫣闻言,下意识看向谢行玉,见他点了头,这才小声应道:“好。” 如此,江奉容才吩咐另一辆马车的车夫将车驾回谢府,又与阿嫣,谢行玉一同上了马车。 因着江奉容所言,谢行玉特意选了一辆外表瞧着极为普通的马车,连谢家的图纹都只刻在了极为隐秘之处,外边更是灰扑扑地蒙了一层粗糙的布匹,确实并不起眼。 只是里间却是截然不同。 不仅很是宽敞,更是极为舒适,甚至有书桌茶盏,笔墨纸砚,各式点心之类,可谓应有尽有。 即便比起从前江奉容坐过的宫中马车,也是不遑多让。 阿嫣在江奉容面前向来是沉默的性子,如今三人与芸青以及阿嫣身边的婢子唤做雁儿的同乘一辆马车,却也依旧极为安静。 第58章 刚上马车时,江奉容也找了话题尝试与阿嫣说说话,甚至说起那日她与谢嘉莹之事,与她道谢嘉莹性子向来如此,只是有些骄纵,却没有坏心,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阿嫣却只是唯唯诺诺应着,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聊了几番,江奉容也瞧出她有些不自在了,便没再开口说话。 四下安静中,江奉容发觉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原来是谢行玉悄悄牵起了她的手。 只一瞬,便有热意化作红云漫上她的脸颊,她抿唇,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可他却不肯松开,只若无其事地依旧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 神色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变化,好似什么也没做一般。 只是这般动作却被阿嫣瞧在眼里,她盯着那双紧握的手好一会方才移开了目光。 马车从闹市中驶过,一路往山林方向而去。 外间嘈杂叫卖声渐渐远去,车轱辘碾过的道路也由宽敞大路转为山间小道,其中还有不少碎石散落其中,即便车夫驾车技术极好,却也依旧不免有些颠簸。 马车还不曾往山间小道行进时,阿嫣的面色就已经染上不正常的苍白之色,似乎还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她一直低垂着头,阿嫣与谢行玉便也都不曾注意到。 可那马车在山间小道中颠簸几下,阿嫣身形都已是摇摇欲坠,江奉容瞧出不对劲,有些担心道:“阿嫣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话音未落,阿嫣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旁边的雁儿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着收拾,一边解释道:“回江小姐的话,我们家姑娘向来体弱,更有晕车之症,向来是因着这山路实在颠簸,这才……” 谢行玉皱眉令谢星停了马车,向着雁儿吩咐道:“扶你家小姐下去吐,吐完了再上来。” 雁儿不敢耽误,连忙应道:“是。”而后搀着浑身好似都已经被抽干了气力的阿嫣下了马车。 江奉容原本要跟着一同前去,想着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儿,可不想却被谢行玉拉住,“不必管她,这只是小毛病罢了,等吐干净了便好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还是看向一旁芸青,道:“芸青,你倒杯水端去给阿嫣姑娘,让她漱漱口,祛祛嘴里的苦味也是好的。” 芸青应着,用那茶盏倒了杯水,而后端着水下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落下,便将外头那听起来有几分刺耳的声音隔绝在了外边。 但这份安静却也并未持续太久,不消多时,雁儿便将帘子掀开,搀着看起来面色更是苍白得彻底的阿嫣上了马车,芸青亦是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便先是向江奉容与谢行玉道了歉,“将军,江姐姐,实在对不起,我影响到你们兴致了。” 谢行玉没说话,江奉容却叹了口气道:“怎地还说这种话,你的身子是最要紧的,现在感觉如何了,可好些了?” 阿嫣连忙点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江奉容瞧她脸色分明比方才还苍白许多,与自己说话的气力都仿佛只是强撑起来的,心下不免有几分迟疑,“当真?” “当真!”阿嫣好似是担心她不相信自己,连忙直起了腰身,看起来确实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她都说没事了,阿容,咱们动身吧,莫要误了时辰。” 江奉容犹豫片刻,想起今日是要去父亲与母亲坟前祭奠的,确实不能耽误,便只能点了头。 如此,谢行玉向那谢星吩咐一句,马车便摇摇晃晃地继续沿着山路行驶。 之后一路上,江奉容的目光时不时地便落在阿嫣身上,担心她身子再有不适。 谢行玉却仿佛是浑然不在意的,偶尔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会很快移开,但心底到底是否当真全然不在意,却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这山底的路其实还不算太难走,越往山顶方向去,那山路才越发颠簸陡峭。 阿嫣吐过那一番确实是不曾再吐了,可是这面色却依旧惨白得吓人,就连嘴唇,也并无一点血色,实在不像是已经无碍的样子。 江奉容这般看着,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正想着莫不如让人先将阿嫣送回去,寻个大夫也好,好生歇息一番也罢,总好过继续这般折腾。 她身子看起来实在柔弱,再这般熬下去,如何能撑得住? 可不等她开口说出心中想法,阿嫣便好似支撑不住一般闭上眼眸,瞧着竟是要晕倒在地,雁儿吓的慌忙要去搀扶她。 但阿嫣倒地的前一瞬,却已经被一双有力的男子手臂揽入怀中,正是谢行玉。 周遭的人还不曾回过神来,他便已经动作轻缓地将人好生放下,而后看向江奉容,神色歉疚道:“阿容,我恐怕得先带她去瞧瞧大夫。” 此时的阿嫣双眸紧闭,唇色惨白,任凭是谁也不敢再说她身子已是无恙。 人命关天,哪怕谢行玉与江奉容不过两月便要成婚,哪怕今日是这么多年来江奉容第一回去拜祭父亲与母亲,哪怕谢行玉曾经不止一次地对阿嫣表现出极为厌烦的模样来。 哪怕江奉容此时心底也有些古怪地异样情绪。 第59章 可她依旧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不能迟疑,否则便是她的过错了。 所以她只道:“好,此处距离那儿也不过只有几步路而已,你就先送阿嫣姑娘回去,给她寻个大夫瞧瞧罢。” 说罢,江奉容起身便要下马车,可谢行玉却叫住她,“阿容,今日实在是抱歉,我亦是不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可她若是当真出了事,传闻出去,对我,对谢府都极为不利,所以我……” 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便直接点头道:“我知道。” “谢朝,我相信你。” 谢行玉仿佛松了口气,又认真道:“等我将她送回去,便再来寻你。” 江奉容弯了弯唇,应道:“好。” 江奉容与芸青下了马车,便沿着山路继续往山林深处而去,那马车在原地稍稍等了片刻才调转了马头一路往山脚方向驶去,不消多时,便已瞧不见那马车的踪影。 芸青跟在江奉容身后,却时不时回头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瞧去,等那马车当真消失与蜿蜒的山路之中,她才颇为不满地开了口,“那位阿嫣姑娘实在是麻烦,既然知晓自己身子不好,何必又非要跟着一同来?偏偏在半道上晕倒,竟像是故意的!” 江奉容沉默片刻,道:“瞧她那模样是当真难受,便是别有心思,也不值当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原本她其实也并非不曾带着几分恶意来思忖这事,觉得阿嫣或许存了别的念头,毕竟江奉容也并非如同谢嘉莹一般被家中人娇养着长大,而是在宫中见惯那些尔虞我诈之人,自然不可能将这世上之人都当作心思纯善之辈。 只是那阿嫣不同。 她是救过谢行玉之人,所以江奉容总还是下意识觉得她心底是良善的。 再加之她如今已成了谢家的义女,听闻谢夫人待她也一向不错,往后的婚事,大约也是会安排妥当。 依着谢家的门楣,即便只是个义女,亦是会有不少高门大户愿意前来求娶,有谢夫人帮着谋算,定是会寻一才学兼备,家世亦是般配的男子与她相配。 如此,她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又如何还需用损害自己身子的法子来折腾这些? “可是……”芸青迟疑片刻,到底是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这阿嫣姑娘不会是……瞧上谢将军了吧?” 江奉容一怔,而后笑着摇头,“怎么会?那阿嫣如今可是已经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了,这样算来,阿嫣便是谢朝的妹妹,阿嫣倘若当真有这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此事的。” “她顶着这个妹妹的身份,便是费再多心思,也是嫁不进谢家的。” 恩人倒也罢了,与救命恩人成婚传闻出去,其实也算一段难得的佳话。 可若是与家中妹妹成婚,那可就是惊天的丑闻了,即便是寻常人家,有这种事传闻出去,亦是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更别说像谢家这般人家了。 芸青听得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小姐说得对,那阿嫣已是谢家的义女,想来不至于再打谢将军的主意,好在有这一层关系,否则奴婢还当真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之类……” 说到此处,芸青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对,慌忙止住了话头,道:“自然,谢将军亦不是会随意移情他人之人,便是那阿嫣姑娘当真有这心思也是无碍的。” 江奉容只轻笑一声,道:“走罢,前边还有好一段路呢。” 芸青不敢再胡言,点点头之后便跟上了她的步子。 虽说方才江奉容在谢行玉面前说只余下几步路便能到祭奠之处,但实则并非如此。 余下的路程,江奉容与芸青二人却是走了近乎半个时辰才走完。 她来时脚步匆忙,几乎不曾有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可等到当真行至那低矮的坟堆附近,她却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因着经年不曾有人来清扫,此处早已长满了杂草,倘若不是那斑驳的无字石碑还屹立着,恐怕寻着那坟的所在都要费些时间。 既是到了,江奉容也并未再耽误,而是从竹篮中拿出一把小铲,利索地开始清理杂草。 芸青也连忙帮衬着干起活来。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将周遭杂草清理干净,便又将水果点心一一摆上,而后点了香,将带来的那些纸钱之类尽数烧作了灰烬。 等这些事尽数做完了,江奉容才终于有时间站在那座坟面前,与葬在里间的二人说说话。 她看着那座低矮的坟,竭力回想着江遂与赵文婴二人的模样,可惜不论是他们的样貌还是声音,于她而言,都仿佛只存在极为久远的过去。 早已模糊不清了。 她沉默着,心下忽地一阵酸涩,她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父亲,母亲,我要成婚了。” 周遭除却风掠过树叶的声响,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那座低矮的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江奉容便自顾自地接着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像你们一样,也是我们楚国的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功绩,亦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60章 “他今日遇上了一些事,所以不曾来见你们,等来了寻了机会,我便将他带来给你们瞧一瞧。” 她细碎地与他们聊着,几乎是想到了什么便与他们说些什么,就仿佛将他们当作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倾诉。 芸青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她知晓江奉容与父母双亲这样多年未见,定然有许多话要与他们说,所以自觉地不曾打扰。 只是江奉容却也不曾让她等太久。 她将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便转身向芸青道:“走罢,我们回去。” 芸青愣住,“小姐与老爷夫人十年未见,不多再说说话么?” 江奉容道:“从前在宫中,自然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可如今出了宫,再想见他们直接来便是,无需再有这么多顾虑了。” 芸青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对,往后小姐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嗯嗯。”江奉容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边一抹暗色渐渐临近,心下不由担忧,道:“今日还是先回去罢,眼瞧着天色便要暗下来了,不知是不是要下雨。” 芸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变了脸色,“瞧着确实有几分不对。” 可她还记着谢行玉的话,又有几分迟疑道:“我们现在便要走么?谢将军送那阿嫣姑娘离开之时曾说会回来的,可要再等一等他?” 来时谢家的马车是将她们二人送到了临近祭奠的所在,只需走上一段路自然不算大事。 可此时回去若要让她们从此处靠着一双腿走回江府,那即便是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是能到得了的,所以芸青神色有些迟疑。 “先动身吧。”江奉容却并未纠结,“此处下山唯有一条路,他若是要来,亦是顺着这条路从山下而来,我们此时动身下山,自然能与他遇上的。” 如此,芸青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与江奉容一道往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山脚方向而去。 因着天色愈发暗沉,有山雨欲来的征兆,主仆二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即便知晓无法当真靠脚程走回江府,可若能在下雨之前离开这座山林,也至少安全几分。 若能行至闹市,或许还能租一辆马车回江府,那便再好不过。 时至此刻,江奉容也实在无法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谢行玉身上。 就在二人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赶去之际,却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临近,因着二人只顾着赶路,周遭风声拂过林中枝叶,发出的猎猎声响亦是有几分刺耳,所以二人皆是不曾发觉那脚步声响。 直至二人绕过一处蜿蜒的小道时,才同那穿了一身灰布短衣的男子遇上,那男子腰间别了把短刀,手中还拿着半坛子酒,正一边喝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山路往上走。 瞧见江奉容芸青二人的一瞬,那男子的眼神分毫不曾避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带着欲望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嘴里还不住发出一些古怪声响。 这让江奉容浑身皆是有些不自在。 芸青心底亦是极为恐慌,她拉着江奉容的手,想着尽可能快些离开此处。 可到底还是被那面容粗犷的男子拦了下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咧嘴笑道:“哪里来的小姐,竟是跑到这山里头来了?” 江奉容后退两步,拉开与那人的距离,垂首道:“先生,我是来此祭奠故去的父亲与母亲的。” 那男子听得这话,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前俯后仰,过了好一会才摸着笑得发疼的肚子道:“先生?哈哈哈,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唤我,不错,倒是好听,衬得我这莽汉竟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了?” 江奉容指尖掐入掌心,等那男子笑完了,才勉强道:“眼下天色暗沉,想来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雨,先生,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向那男子福了一礼,而后便要与芸青一同离开。 此时二人的心皆是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不住祈祷着希望此人放过她们。 只是那男子显然并非那般好说话的人,虽说江奉容如今这般客气模样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亦是让他原本不快的心情爽利了不少,但他却依旧不肯就此让二人离开。 见那人再度拦在了自己身前,江奉容心下也明白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但她依旧竭力稳住了心神,而后将身上值钱些的手镯先是摘了下来,正欲递过去,却已经被那男子伸手拽了去,随意瞥了眼便揣入怀中,可目光却依旧如同令人恶心的水蛭一般黏在她身上,“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自然是钱财也要,人……也要!” 第三十章 芸青站在江奉容身侧, 着急得已经是要落下眼泪来。 江奉容心中亦是惊惧不已。 纵然她也曾遭人算计过,可却不曾面对过如此直接的险境。 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方才十五六的少女,遇上这种事, 自然是怕的。 可她心下亦是明白,越是这种时候, 她偏偏需得更加冷静。 否则, 她恐怕会因此而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61章 她抬眸看向眼前男子,几息之间,竟是朝他弯了弯唇,那男子显然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事, 一时也是不由愣住。 江奉容却笑道:“先生方才如此说, 可是真话?” 她此时说完与方才全然不同,语气中竟是带了几分娇媚之态。 这让那男子越发心动, 只是他虽饮了酒,可脑子却依旧极为清醒, 知晓如同江奉容这般的女子, 是万万瞧不上他的,于是道:“自然是真话,只是……难道小姐愿意与我一同归家不成?” 江奉容往前走了两步,与那男子余下不过两寸之远时,才开口道:“倘若是真心话,那我与你归家倒也并无不可, 我无父无母,一介孤女,家产也尽数被叔伯侵占了去, 如今他们还要将我许给一年过半百的老爷做妾,我是万万不肯的, 只是……只是叔伯掌家,绝不会放过了我……” 其实这不过是江奉容偶然从一话本中瞧见的情节,彼时还为那女子所遭遇之事甚为惋惜,却不想这一番说辞是在此处派上了用处。 江奉容声音凄婉,话语之间更是动人心肠,她从前虽不做此姿态,但若有心表演,竟也不算太难。 那男子见此,已经是对江奉容所言信了八分。 左右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依他所想,即便她所言尽数是谎话,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于是面露怜惜道:“不曾想小姐这般美人,竟有如此遭遇,你那叔伯实在太不做人!” 这男子一副义愤填膺之态,瞧着竟当真有几分像那正义之士了。 江奉容逼出两滴眼泪,一咬牙竟是扑入那男子怀中,道:“如今,便也只能求先生救一救我。” 那男子原本便已被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勾得心痒,此时见她竟已主动入怀,女儿家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他身子已是软了半截,伸手正欲揽住她的腰身,可心口处却猛然传来剧烈痛感。 他低头一看,怀中那女子哪里还有半分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她眼神锋利宛如刀刃,即便是眼角还残余未干的泪珠也全然瞧不出畏惧来。 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根簪子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白皙的手染得通红,也濡湿了她胸口的衣衫。 怒火以极快的速度侵占了他的大脑,他用力拽住想借机逃脱的江奉容,怒骂道:“贱人!” 他虽已受了伤,可到底是成年男子的气力,江奉容想要从他手中挣脱,绝非是那样容易的事。 可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江奉容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于是她挣扎之下,又竭力将那簪子往那男子胸口送了几分,同时拔高声音喊道:“芸青,快过来帮忙!” 此时变故太多,芸青虽是一直站在江奉容身侧的,但却依旧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直至听到江奉容开口唤她才算回过神来,慌忙前去想帮着掰开那男子的手。 那男子因着刺入胸口的发簪又深入了几分,疼痛感剧烈袭来,心绪也越发暴躁,他一手下意识想护住自己胸口处的伤势,另一手却已经是摸向了腰间短刀。 而此时,他自然也就无法再空出手来拽住江奉容,借着这个空隙,江奉容慌忙拉着芸青想要逃离。 但也正在这时,那男子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竭力往江奉容身上刺去。 此时的他早已红了眼,心中所想自然是既然自己已经落得如此地步,那定不能让罪魁祸首好过,于是即便用尽所有气力,也要将江奉容杀了。 只是江奉容却也反应极快,眼见那刀锋临近,她急忙侧身想要避开,可是那短刀的锋芒依旧划伤了她的手臂,但江奉容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仿佛全然觉察不出疼痛来,只顾拉着芸青沿着山路奔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再也跑不动了,这才终于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此时江奉容再转头往回望去,身后的山路蜿蜒着远去,早已听不到那男子的任何动静了。 她心下微松,但也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她手臂处蔓延,直至窜到四肢百骸,她脸色苍白了几分,冷汗布满了额头。 芸青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此时天色极为暗沉,但依旧能凭借余下的几分光亮瞧见这伤势如何骇人。 那男子砍向江奉容时用了十足的气力,而那柄短刀平日便是他用来割肉的物件,自然是锋利无比,如此即便江奉容及时避开,却也被那短刀划伤了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江奉容拿出手帕简单作了包扎,见芸青还想说些什么,反而先开口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先赶着时间下山罢。” 听她如此说,芸青依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江奉容手臂的伤,担心道:“这伤势如此严重,您当真……” “无碍。”江奉容认真道:“倘若被这场雨困于山中,恐怕会更糟。” 芸青只得点了头。 二人拖着疲累的身躯继续沿着山路往山脚方向赶去。 等天边的暗沉终于化作漫无边际的雨水混着雷声砸下来之时,江奉容与芸青也正好走完最后一段山路。 第62章 但即便到了山脚,此处距离江府依旧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只依靠着一双脚是万万不可能走回去的。 更何况此时江奉容的情况实在不好。 来势凶猛的雨水仿佛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倾泻而来,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将她那件不算厚实的春衫淋湿得彻底。 雨水顺着她手臂处的口子灌入,将那处殷红的血迹晕开,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靡丽的花朵。 其实倘若她不曾受伤,大约只会因着这场大雨感一场风寒,在家中休养个几日便也就好了,她的身体向来不算差。 只是她不仅受了伤,而且那伤势还并不轻。 如今在山路并不停歇地行走了两个时辰有余,又遇上此番大雨,自然是脚步越发不稳。 其实腿脚疲累倒是小事,更严重的便是因着她手臂处鲜血好容易稍稍止住,却又被雨水冲开,是怎地也止不住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如此折磨的。 她能坚持行至山脚下,已是全然靠着自个的意志。 此时她的脚步已是不受控制地变得迟缓,眼前不知是因着雨水还是那阵压不下去的眩晕之感,她已然是连周遭的景象都瞧不清楚了。 浑身更是冰冷地彻底,倘若不是还能从一直搀扶着她的那双手中汲取到一点点微弱的温度,她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雨仿佛越来越大了。 她的一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开了,她努力地撑开眼睛,转头想对身侧的芸青说些什么,可还未曾张嘴,便被那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彻底淹没。 被黑暗吞没之前,她隐约听到的是芸青的声音,“小姐,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 而后,一切的光亮与声音都尽数消失殆尽。 她甚至再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连同所有一起消失于这世间。 *** 再醒来时,仿佛是午后。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江奉容适应了几番,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来。 瞧清楚周遭模样的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又将周遭细瞧了一番,确定自己不曾看错之后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此时的她并非身在别处,而是在宫中。 虽说她瞧不出此处是哪个宫殿,但她已是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对宫中的一些摆件陈设都是极为熟悉的,所以一眼便能确定这是回到了宫中。 她竭力回想着昏倒之前的景象,试图回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可她即便再如何回想也只能记起那日她刺伤了试图对他不轨的男子之后便与芸青一路奔逃,后来遇上大雨,再后来……便记不清楚了。 而她手臂处的伤势,她垂眸一看,那处已经被人极为仔细的包扎妥当了。 虽然只要稍稍有些动作,便还能感觉到那处传来的疼痛感,但是比起那日,显然已经好太多了。 如此,至少能确定将她带来此处之人,并未怀着恶意。 只是,芸青又在何处呢? 这里是宫中,自然与寻常所在不同。 江奉容甚至不敢高声唤人,摸不清楚那将她带来此处之人的目的之前,她自是不敢闹出动静来。 她正欲起身下榻,却听见外间隐约传来脚步声响,她的身子猛然僵住,还不曾想明白是否要伪装出昏睡不醒的模样来,就见芸青推门而入。 瞧见来人是芸青,江奉容悬起的心终于落下,芸青见她已经醒来,亦是满脸喜色,快步迎上前来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江奉容心中疑惑甚多,顾不上与她寒暄,只开口便问道:“此处可是宫中?是何人救了我?” 虽然那日昏倒之后所发生之事她便已全然不知,但依着眼下景象,却也不难看出,那将她带入宫中之是救了她性命之人。 否则不会替她寻来大夫为她包扎伤势,她也不会如此顺利地见着芸青。 芸青迟疑片刻,道:“此处乃是东宫,救小姐之人不是旁人,而是……太子殿下。” 江奉容怔住,其实芸青开口说出这个答案之前,她心下便已经有此猜测,殿中那过于浓重的安神香气息与隋止身上的气息,其实很是相似。 只是……又总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大约多管闲事,实在太不像隋止此人会做出来的事儿吧。 见江奉容如此神色,芸青叹了口气,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雨势越发凶猛,江奉容支撑不住,到底是昏倒在了她怀里。 那会儿她们虽已离开山林,可即便身处原本便有些冷清的街市之中,亦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困境。 大雨滂沱,即便街市中还有行人经过亦是行色匆匆,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更别说再去救人了。 芸青立于大雨中,求了好几个路过的行人,但却始终未有人愿意相助。 眼看江奉容气息越发微弱,芸青艰难背起她,想着即便只能先寻一个避雨的所在也是好的。 便是在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抬眸,发沉的雨水却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63章 只模糊看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打帘下了马车,而后顺利成章地将自家小姐抱上了马车。 她回过神来,也慌忙跟着一同上了马车。 这马车里间与外间竟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外间雨势惊人,冰凉的雨水能将人周身的温度尽数吸食,而里间却有暖意袭来,将风雨之声连同冷意尽数隔绝。 芸青却顾不上这些,她抬眼看向那黑衣男子,正欲开口询问,却瞧清楚了那人样貌,这才发觉此人竟是太子隋止。 她神色瞬间变了,慌忙便要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可不等她端正地行完那一礼,隋止便道:“起来罢。” 芸青战战兢兢起身,却又意识到此时自己竟是与太子同坐于一辆马车之中。 便是一点规矩都不通的人,也应当知晓这是如何逾矩之举,更别说芸青这种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了。 只是此时自家小姐亦是在这马车之中,芸青又实在不放心就此离开。 如此,便是左右为难。 不过她并未纠结太久,隋止便开口道:“你家小姐的衣裳都湿了,孤这里有些备用的衣裳,你先帮她换上。” “啊。”芸青迟疑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可是您还……” 隋止看了她一眼,起身打帘子坐到了外间。 芸青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帮江奉容将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又帮她把手臂处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番。 其实芸青心底也明白江奉容此时换上隋止的衣裳是有些古怪的,可她想着自家小姐原本便受了伤,总不能一直穿着湿透的衣裳。 旁的事情再如何重要,也总是比不过性命重要的。 况且隋止亦并非寻常人物,此次之事,只要他无心外泄,旁人便极难探知。 如此想想,心下顾虑便也就少了许多。 江奉容听到此处,便也大约知晓后边的事儿了。 既然是隋止救了她,而此处又是宫中,显然,隋止是直接将她带回东宫了。 而依着芸青所言,她竟是在此处昏睡了一夜。 江奉容抬眸再度瞧了瞧这殿中陈设,问道:“此处是东宫偏殿?” 芸青一顿,面色有些古怪道:“这里是……主殿。” 或者说,亦是隋止的卧房。 那日隋止将江奉容带回东宫,身侧的侍从便又问起要将她安置在何处,甚至道:“东偏殿与西偏殿都还空置着,只是东偏殿宽敞些,亦是更适宜居住。” 这般说了,芸青便以为隋止会直接将江奉容安置在东偏殿。 可不曾想他看也不曾看那侍从一眼,直接将人抱进了主殿之中。 那日他身侧侍从的神色,芸青直至现在都还记得极为清楚,惊愕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激动,脸上仿佛明晃晃地写了几个大字“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奉容听得这话也是颇为意外,难怪这殿宇之中有着与隋止身上极为相似的安神香气息,原来这便是他素日居住的所在。 看来隋止待她,确实算是用心。 不过越是如此,江奉容心中反而越发不安,她神色严肃了几分,道:“你可知太子殿下所在何处?” 芸青点头,“奴婢听外间伺候的宫人说殿下才下了早朝回来,应当是在书房处理政务。” “书房在何处?”江奉容道:“我们得回去了。” 芸青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处,那处虽然已经被包扎妥当,但她亲眼见过那伤势如何严重,便迟疑道:“小姐,咱们为何不在这儿多待两日,反正江家的人又不管咱们,宫中的太医医术不是外边的大夫能比的,太子殿下对您也是极为用心,若是回了江家,周氏,江怀远都不是个安生的,实在不是个适合养病的地儿。” “芸青,你可是忘了,我与谢朝已经定下婚事了?”江奉容皱眉道:“我留在此处,或许现在是无人知晓的,但多在此处待一天,被人拿住把柄的可能性便也就越大,我的伤势既然并不至于让我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便不当久留。” 芸青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如此,江奉容简单收拾一番,便由芸青引路去了书房。 因着她本就居于主殿,所以与书房相隔并不远,不过几步路而已。 行至书房门前时,守在外间的侍从唤做赵献,他一瞧见来人是江奉容,便三两步迎上前来,笑着道:“江小姐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江奉容见他态度如此恭敬,便也客气应道:“身子已经好了不少。” 又问道:“殿下可在里间。” 赵献连忙点头,“殿下在呢,江小姐直接进去便是。” “这……”江奉容并不知此时隋止在里间处理何种事务,自己贸然进去是否会有不妥当之处,所以有些为难道:“这怕是有些不妥……” 赵献一愣,很快意识到江奉容的意思,但却道:“没什么不妥当的,殿下方才还念着江小姐,若瞧见江小姐已是安然无恙,想来定会高兴的。” 他这话说得暧昧,江奉容听着,心下也不免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便只得勉强应道:“好。” 第64章 不过走到书房门口,她依旧是敲了敲门,等里间传来隋止的声音,“进。”之后才推门踏入里间。 “江小姐。”隋止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又再度落回到翻开的折子上,“身子这是好些了?” 江奉容向他福身行了一礼,点头道:“多谢殿下救阿容这一回。” 隋止道:“不必言谢,你亦曾救孤一回。” 他如此说,江奉容便也不曾再继续坚持,而是开口说明了来意,“殿下将我带回宫中,寻了太医帮我医治,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如今我却并不适合再久居于宫中,既然身子已然无恙,自然不当再麻烦殿下。” “所以来向殿下告辞。” 江奉容将这一番话说完,便以为他会随口应下。 毕竟他性子向来如此,如今能救她一回,应当也是因着当初在隐山寺时,江奉容曾救过他的缘故。 如今既是已经还了她的恩情,自然已是两清了。 可不曾想隋止却忽地道:“不麻烦。” 江奉容一愣,“殿下说什么?” 隋止抬眸看向她,神色认真道:“你在东宫,于孤,不算麻烦。” 四周寂静了一瞬,江奉容亦是不曾想到隋止会如此说。 她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殿下,我是谢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留在东宫,实在于理不合,即便殿下与我皆是问心无愧,但殿下应当知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的道理,瓜田李下,总不免生出祸端。” 隋止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最终才道:“孤让人准备马车。” 江奉容便知晓自己这是说服他了。 其实即便隋止不答应,江奉容想要离开东宫也是有法子的。 只是若有隋止帮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处了。 就仿佛是从不曾来过这儿一般。 东宫的人做事效率不低,不消多时,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便停在了外间。 江奉容向隋止福了一礼,而后才与芸青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因着隋止的安排,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宫,极为平稳地往江府的方向驶去。 第三十一章 而马车中的江奉容却始终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在思索如何应对接下来之事。 从芸青口中得知, 她从祭奠父亲母亲那日之后,又是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日夜。 这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不短。 倘若不能有说得过去的缘由作为解释,难免会惹人闲话。 好在江奉容并非寻常世家贵女, 江家之人亦是不会在意她的事。 至于她的声誉, 自然也不会太过看重。 如此,想来只需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此时便也能就此过去了。 至于谢行玉那边,江奉容思忖片刻, 到底还是开口道:“芸青, 我们这两日之事,无论是遇上贼人还是来过东宫, 都不要与谢朝提及。” 芸青愣住,“可若是这般, 这两日, 该当如何解释?” “就说……”江奉容迟疑道:“就说我们下了山之后遇上大雨,于是便就近寻了一处客栈对付了一夜。” 芸青虽然应下,可显然还有几分不解,“谢将军那日之事,确实是做得有些过了,但咱们也不至于骗他吧。” 在芸青看来, 不论是那日在山林之中遇上了贼人,还是在东宫待了一天一夜,都不算是值得隐瞒谢行玉之事。 可对于这些事, 江奉容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 她道:“谢朝自是值得相信之人,按理来说, 这一日所发生之事,我都应当与他坦诚相待,只是……这些事于一个尚不曾出嫁的女子而言,总不算好事,他若知晓,说不定会在心中留下根刺也未可知。” 江奉容在宫中那样多年,早已养成小心谨慎的性子,纵然与谢行玉感情再如何深厚,却也依旧会想给自己留些余地。 听完这一番话,芸青亦是明了江奉容心中所想,于是认真点了头,“小姐放心吧,这回的事儿我便都烂在肚子里,任凭是谁问起也不会告知的。” 芸青在江奉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江奉容知晓她的性子,亦是信得过她的,所以笑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江府门前停下。 江奉容与芸青才下了马车,便正好与急匆匆要出府去的江怀远遇上。 江怀远瞧见江奉容,愣了一瞬,而后几乎是拔腿便跑到了江奉容跟前,又惊又喜道:“你可算回来了,昨晚你去什么地方了,谢将军一直在找你,连我们江府都来了几回了!” “我昨日不曾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闻开了?”江奉容闻言皱眉。 江怀远立马摇了头,“那自然不曾,谢将军一心为你考虑,如何会那般行事。” “他只派了他自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搜寻你的去处,而且还特意嘱咐了我们家的人,让我们不许将此事外传,担心此事影响了你的声誉,此事,连他母亲好似都是不知晓的呢!” 江奉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昨日踏青,将军遇上急事便先离开了,我与芸青见天色暗沉,担心遇上大雨,便先离开了,岂料依旧遇上昨日那场大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要就近寻了一处客栈避雨,后见天色渐晚,雨势依旧凶猛,又不曾寻着合适的租马车所在,便索性在那客栈中歇了一夜。” 第65章 “原来如此。”江怀远自然不曾怀疑此事真假,连连点头道:“如此,我安排个人去江家传个消息,谢将军此时应当还不知你已平安回来,你若是没有旁的事,也去一趟景芳院……”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顿,却又摇了头,“罢了,也不必特意去,你既回来,母亲那边应当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这话虽然并不曾明言,可这其中意思,江奉容却是明白的。 周氏在意她的死活是因着她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她如今毕竟名义上是江家的义女,倘若是在江家出了事,不论如何都是会与他们江家扯上关系的。 如今只要知晓江奉容活着回来了便足够了,至于旁的,她应当是不在意的。 所以江奉容轻轻点了头,便转身进了江府。 而江怀远也盘算着亲自乘马车往谢府方向去了。 谢府书房。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没睡了。 稍显凌乱的衣衫,紧锁的眉间与乌青的眼下都在昭示着这一切。 谢夫人与谢嘉莹都是不知晓昨日江奉容不曾回来之事。 谢行玉特意隐瞒了她们二人。 可阿嫣却知晓了此事。 不因为别的,只因这事与她也算是有些关系。 昨日谢行玉将阿嫣送回谢府,又吩咐人请了大夫过来,原本想着等大夫到了便离开。 可不想阿嫣却在昏迷中拉住了他的手,还喃喃唤他:“阿朝,阿朝……” 他怔愣了片刻,才忽地想起来这个名字,是他被山匪算计,跌落悬崖被阿嫣救下之后为了隐瞒身份告知她的名字。 他与她说他是从上京过来的商人,途径此处,意外遇上山匪才会跌落悬崖,那时候阿嫣问他名字,他迟疑片刻,最终说出的名字便是谢朝。 彼时,他只一心想隐瞒身份,谢行玉这个名字或许在这边陲的小山村并不为人熟知,可若有心打听,想要知晓他的身份却不算太难。 可他不曾想到,那个女子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便一声声地唤他“阿朝”。 初时,他是不习惯的。 这样的称呼有些过分亲密了。 可他伤势极为严重,那时他带来秦川城的人又还不曾寻到此处来,他除却指着阿嫣之外,没有旁的选择。 所以他即便有些不自在,也始终不曾说过什么。 后来时日久了,听她唤“阿朝”,竟也没有从前那般排斥情绪,仿佛她理所当然就是应当这般唤他的。 谢行玉站立在阿嫣床榻边,思绪越飘越远。 他想,阿嫣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如此唤他的? 是了,从他言明身份开始,阿嫣便再不曾这般唤他,也不再似从前落落大方,而总是怯生生的模样,更是只唤他“将军”。 如今她昏睡不醒之时,口中喃喃唤的,却依旧是那个他随口说出的名字。 他心下一阵酸涩,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亦是无法再挪动分毫。 他到底是留了下来。 坐在阿嫣床榻边的那一个时辰里,他的心绪并不安定。 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曾逾矩,阿嫣的身子不好,他只是先将人带回来歇息罢了。 即便是多照料了她几分,也只是看在从前他受伤时,她对他细心照料的份上。 谢行玉仿佛能为他此时所做的一切给出极为合理的解释,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乱作一团。 外间天色渐渐暗沉,第一道惊雷劈下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 也终于想起此时的江奉容还不曾回来,而他们是共乘一辆马车前去祭奠江父江母的,此时外间已经下起了大雨,这便也意味着江奉容此时甚至连个避雨的所在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猛然起身将阿嫣的手拿开,而后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踏入了大雨中。 之后便是他亲自去往山林中寻人,几乎是将整座山都翻过来,但却始终未曾将人寻着。 自然,他亦是亲自跑了好几趟江府,但得来的消息始终是她并不曾回来过。 如此,便是生生折腾了一夜,到此时,他手底依旧有人在山中搜寻,而他,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方才回了谢府。 纵然早已是疲倦不堪,可谢行玉也并未有要歇息的意思,他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外间的一点点动静都足以让他心绪揪起。 此时他心里除却愧疚之外,更多的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恐慌。 他来回走着,将身边侍从召进来问了好几番,但却始终不曾得来消息。 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眉间的刺疼感越发剧烈,他正无力地抬手想揉一揉眉心,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 他猛然抬头,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却是阿嫣。 他脸上的期待瞬间变作失望与厌烦,他声音极为疲惫道:“你来做什么?” 阿嫣听得这夹着厌烦语气的话语,神色有些受伤,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将军,阿嫣知道你一直担心江姐姐,只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从昨日夜里到现在,将军连一粒米也不曾入腹,倘若江姐姐回来,将军又病倒了,岂非也让江姐姐心疼?” 第66章 阿嫣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碗粥端到了谢行玉面前。 谢行玉却是半分她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你拿走吧。” 阿嫣虽然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意,但却依旧不肯离开,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用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又送到谢行玉唇边,道:“将军总要吃一些的,江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等下便自己回来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不识趣的模样,心下不由更是烦躁,还不等她将话说完就一把将她推开。 阿嫣一时站立不稳,一下便被他推得摔倒在地,手中端着的那一碗热粥更是尽数泼洒在了身上,冒着热气的粥一下便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片通红的痕迹。 显然是烫得不轻。 阿嫣瞬间红了眼眶,但却在瞧见谢行玉依旧神色厌烦之后硬生生将那本来要落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又有些艰难得默默起身,声音哽咽道:“那……那将军,阿嫣便先走了。” 话音落下,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很快被人推开,门外的谢星还未进来,却已是笑着同谢行玉报了喜,“将军,人已经回来了!” 谢行玉宛如死灰一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大步走向门外,开口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带着颤意,“当真?” 江怀远瞧见谢行玉出来,还不等谢星应声,就抢先一步开口道:“自然是真的,妹妹她方才回了江府,我一见她回来了,便赶忙来谢府向将军知会一声。” “想着将军昨夜为妹妹一夜不曾歇息,此时定然还是等着消息的,如今知晓妹妹已是安然无恙,也能稍稍安心些。” 谢行玉对江怀远虽然一向没什么好感,可此时听那江怀远语气笃定,不像是撒谎,便也相信了他的话。 一边不曾停歇地往外间走去,一边对谢星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江家。” 谢星正要应下,江怀远却抓住机会先是开了口道:“我方才便是乘了马车过来的,将军既是要去江府,不若索性与我一同过去便是……如此也省去了准备马车的时间。” 如若是平常时候,谢行玉定是不会愿意与江怀远这般人同乘的,但此时他却顾不上细究江怀远心底是否藏了别的念头。 他只想尽快见到江奉容,所以其余的一切都已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并不曾拒绝,只快步往府门方向走去。 江怀远明白,既然谢行玉没有拒绝,便等同于答应,于是心中一喜,亦是连忙跟上了谢行玉的步子。 几人很快尽数离开。 至于阿嫣,谢行玉好似浑然将她忘了。 她已经站起身来,却依旧站立于原本的位置上,其实方才谢行玉与江怀远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太小,书房的门又不曾关上,她甚至能极为清晰地听见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自然也知晓江奉容已然无恙的消息。 按理来说,此时她是不当躲在书房中的,至少应当出去在谢行玉面前表现出极为高兴的模样来。 可是此时的她实在太过狼狈。 那碗山药粥连着汤汁尽数倾倒在了她那件浅蓝色的衣裙上,褐色的痕迹从衣袖蔓延到胸口处,显得凌乱又恶心。 她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袖,那片通红的痕迹已经散去大半,其实那碗粥并未当真有那么烫,不过因为她皮肤较为白皙,所以方才瞧着唬人了些。 她盯着那一片由深红转向浅粉色的痕迹,上边隐约的灼热烫意让她心底越发焦躁。 她抬手轻抚着那处,可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用力,直至察觉到痛意才回过神来。 而此时,那处甚至已经留下了极深的青紫痕迹。 阿嫣顿了片刻,不知为何,唇边却多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接着,她收拾好地面碎落的瓷片,而后缓步离开了书房。 *** 谢行玉却已乘着马车一路行至江府。 一路上,谢行玉只问起江奉容情况,江怀远知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所以便将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尽数说了。 还道:“将军尽可以放心,方才妹妹回来时我已仔细瞧过,瞧着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是被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而已,如今既然平安回来,自然是无碍了。” 谢行玉听了这话,只点头道:“那便好。” 而后两人便又围绕着江奉容之事谈了几句,便已是差不多到了江府。 一到江府,谢行玉便下了马车,江怀远亦是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还顺势对迎上来的江府下人吩咐道:“去,跟小姐说一声,就说谢将军到了,让她来前厅。” 那下人刚要应下,就听谢行玉道:“不必,阿容昨夜那般折腾了一回,想来定是累了,我去瞧瞧她便是。” 下人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地看向江怀远,显然还是在等他拿主意,江怀远向他摇了摇头,而后又跟上谢行玉的步子道:“也是,是我考虑地不周到了,妹妹方才回来,正是歇息的时候……” 他正说得起劲,谢行玉却忽地停住了脚步,“江公子,多谢你特意跑一趟谢府告知我阿容平安归来的消息。” 第67章 江怀远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严肃向自己道谢,不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道:“阿容也是我的妹妹,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谢行玉点头,却又道:“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江怀远脸上的笑意还不曾敛下,就听谢行玉毫不客气道:“我这是要去见我的未婚妻,江公子一同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江怀远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勉强道:“是这个道理,那……那等会将军若是有什么事,再与我说便是。” 谢行玉“嗯”了一声,便抬步往观荷院方向去了。 江怀远站在原地,心里虽是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分毫不曾客气的话语憋了一肚子火气,但却也只能自己尽数吞咽下去。 而此时,周氏自然也已经知晓江奉容回来的消息。 昨日夜里,谢行玉便匆匆忙忙地来过江府一回。 他身份贵重,江家的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说来寻江奉容时,周氏根本不知她并不曾回来,直接便带人去了观荷院。 可到了那院子却不见人影,问过院中的下人才得知原来江奉容竟是一直不曾回来。 周氏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那种难堪与尴尬让她永远也不会想体验第二次。 而因着这事,她心里对江奉容亦是有了怨气,但却又担心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她如若当真丢了性命,他们江府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此,她这一整夜虽然不至于如同谢行玉一般始终不得安眠,但却也是始终辗转反侧,甚至极为后悔当初劝江成益认了江奉容这个义女。 原本指着认下这个义女之后,能借着谢家的地位捞着些好处,现在可好了,不仅什么也捞不着,反而可能要受了牵连,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好在如此折腾了一日之后,江奉容竟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周氏悬起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连连道:“菩萨保佑,好在不曾出什么事,否则我们江家,可真就要被拖累死了。” 周氏身边的孙嬷却神色古怪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是整整一夜不曾回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 孙嬷这话虽然未曾明言,但周氏却很快懂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很快变了脸色,“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说罢,她顿了片刻,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论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如今她平安回来了,能顺利嫁进谢府,就是好事。” 孙嬷闻言也回过神来,伸手作势打了几下自己的嘴,连连道:“夫人说得对,是奴婢犯了浑,江小姐昨日夜里明明是好生呆在府里的,哪里去过别处?” 周氏听了这话,这才笑着点了头,“那谢将军也特意叮嘱过了不许在外头胡言,谢家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这些事,总要斟酌着来。” 孙嬷此时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连答应着道:“奴婢明白。” 而观荷院中,谢行玉等在外间,绿夏已经与江奉容禀报了情况。 谢行玉会过来,江奉容其实并不意外,既然江怀远已经遣人将消息传去谢府,他无论如何也是得来江府一趟的。 除非……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了。 所以此时的江奉容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将手臂处伤势掩饰得全然瞧不出任何痕迹了,才出现在了谢行玉面前。 一见担心了一个日夜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院中还有旁人在,他亦是止不住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阿容,对不起……” 他心知倘若不是昨日他将江奉容留在了山野之中,是万万不会发生这些事的,所以此时心中自然万般愧疚。 江奉容刻意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免他碰到自己的伤处,而后开口问的却是阿嫣,“阿嫣姑娘的情况如何了?” 谢行玉一顿,声音有些沙哑道:“不必再管她的事,你昨日……” 江奉容平静道:“我昨日在客栈中住了一晚,芸青一直陪着我,并不曾出什么事。” 她早已准备好了这一番说辞,此时自然不曾犹豫便作出了解释。 谢行玉道:“这些江怀远已经与我说过了。” 江怀远见了他恨不得绞尽脑汁地与他套近乎,自然是一开口便把知晓的事情都尽数说了。 江奉容知道江怀远的心思,所以并不意外。 只是见谢行玉缓缓将她松开,忽地道:“昨日我的人几乎要将那座山翻过来,依旧不曾寻着你,但却在半山腰上寻着一具男子的尸身。” 第三十二章 江奉容猛然攥紧了手中锦帕。 即便眼前人是谢行玉, 在这一瞬,她心下依旧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 好在谢行玉并未多问什么,他只是拉过江奉容的手, 担忧道:“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简直不敢想倘若我遣去的那些人再寻着你的尸身, 我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 这个曾意气风发,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少年将军,声音中竟夹着着几分克制不住的哽咽。 第68章 他喃喃道:“此事是我错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阿容珍贵, 我不该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谢行玉此时其实心里想的是他那日不应当因为阿嫣的挽留而生出心软的念头, 而江奉容以为的是他后悔那日不该将阿嫣送回谢府。 所以安慰道:“那日阿嫣姑娘的情况我也瞧见了,确实凶险, 在那种时候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让你将阿嫣姑娘送回去的, 总不能当真让她出了事。” 谢行玉闻言张了张嘴, 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不曾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下那难以言状的愧疚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江奉容却是全然不知的。 那份从来无人质疑的情意,好似隐约出现了斑驳的腐烂痕迹,就如同秋日里的落叶, 再如何鲜活的生机,也最终都会被铺天盖地的枯黄一点点吞噬殆尽。 而此刻,无人察觉。 *** 永祥宫。 进进出出的宫人都皆是满脸喜色, 显然是有好事发生。 而谢皇后面上的笑意却不曾敛下过,她一会站起来, 一会儿却又坐下,只是对着那铜镜摆弄头上的簪钗便已经是有数十回了。 画萍瞧见谢皇后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笑了,“娘娘这般模样,竟不像是要见孩子,更像是要见自个的丈夫。” 谢皇后这会儿心情正好,自然不会介意画萍这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只催促道:“怎么这个时辰了阿璟还不曾回来,你再去帮本宫瞧一瞧,阿璟可回宫了?” 画萍无奈笑道:“娘娘,这不过半个时辰,您可都让奴婢去瞧了好几回了,即便三殿下已经回来了亦是要先去明宣宫见过陛下的,陛下已有数月不曾见过三殿下了,想来若是见了三殿下,父子二人定然有不少话要说。” 这话正是说进了谢皇后的心坎里,她从前最为在意的,便是圣人不仅不喜她的儿子,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她虽知晓因着她自己的缘故,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欢喜这个孩子,但却总还是心存幻想。 如今听得画萍这番话,亦是不由连连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倒是本宫糊涂了,若是他们父子俩见了面,总要多聊一聊才是,本宫这里什么时候都能过来,陛下那儿却是难得能去上一回。” 画萍笑着道:“正是如此,想来三殿下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了,陛下见了,也定会欢喜的。” 画萍显然很是会说话,这几句简单的话说下来,谢皇后面上又是多了几分笑意,“那便再等上一等也是无碍。” 只是正在这时画意却面色有些苍白地打帘子进来,垂首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派遣去西山大营的人已经回来了……” 谢皇后并未察觉到画意此时的神色有些不对,只有些紧张的双手交握,起身问道:“如何了,阿璟可是已经去了明宣宫见陛下了,你可曾帮本宫去问问,阿璟可是瘦了,黑了不少,个子也应当长高了不少吧,他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几个月都不曾见了,想来应当是变化极大的。” 画萍却瞧出画意此时神色有几分不对劲。 今日是隋璟回宫的日子,自然是永祥宫的好日子,谢皇后这个主子高兴,永祥宫的宫人自然也都欢喜。 毕竟主子高兴,他们也是有好日子过的。 可此时的画意却是脸色发白,细瞧之下还能从她眼神中看出几分恐惧来。 应当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一层,画萍手心已是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可却也寻不着开口的机会,只能越发焦躁不安。 而画意听得这话,神色也越发不对,甚至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这……这……” 见她如此,谢皇后即便再如何沉浸于喜悦之中亦是发觉了情况有些古怪,心底开始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陛下改变了心意?还是阿璟出什么事了?” “不是的。”画意急忙摇头,“陛下不曾改变心意,三殿下也不曾出事。” “只是……只是三殿下他……他不愿意回来。”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画意才终于是大着胆子将话说出了口。 只是她说完这话,甚至不敢看谢皇后如今神色。 永祥宫的宫人几乎都知晓谢皇后因着隋璟不日就要归来之事欢喜不已,如今惊闻这般噩耗,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而她素来不是性子和缓的人,想来怕是少不了要大发一通脾气了。 画萍听得这话亦是变了脸色,原本她瞧着画意神色古怪,便意识到恐怕是出了岔子,但却不曾想竟是因得这般缘故。 她心思向来聪敏,这变故虽然来得突然,但亦能极快想出应对之法。 只是此时谢皇后若说是恼怒,还不若说是不解,“什么叫做他不愿意回来?那西山大营是什么地方,他是被罚去那处的,在那儿吃吃不好,住住不好的,日日还得与那些士兵一起操练,连个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向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会愿意留在那种地方?” 第69章 越是如此说着,谢皇后越发觉得古怪,“难道是陛下变了心意,又或是太子从中作梗,他们不肯让阿璟回来,但知晓本宫定是不会情愿的,所以才寻了这由头来糊弄本宫!” 画意见谢皇后竟这般胡乱揣测,连忙将方才不曾来得及交到她手中的那封信拿了出来,摇头道:“娘娘,陛下对此事亦是颇为意外,此乃三殿下让人送回来的书信,上边,应当也说明了三殿下因何有想要留在那处的念头。” 谢皇后接过那封信拆开,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确实是隋璟的字迹,这让她心下不由有些发沉,可还是竭力稳住心绪,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 其实那书信中也不过寥寥数语,只是却将隋璟心中所想分明地说了出来。 他在信中直白说道:原来并非在宫中读那些极为无趣的四书五经方能成为对家国有用之人,若能习得武艺,亦能保家卫国。 谢皇后将这字字句句看完,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她将那封信贴近胸口,声音哀切道:“我的阿璟如今才不过十来岁,难道竟要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待一辈子吗?” 画萍见状连忙上前劝慰,“娘娘何出此言,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能写出这般书信,想来也是个心中有抱负的,娘娘纵然心疼三殿下,可亦要明白,殿下有了想做的事儿,到底是件好事啊!” 谢皇后怔住,画萍见她已是将自己所言听进去了几分,又忙将一旁画意拉了过来道:“画意,你方才既是见过陛下遣去接三殿下的人,那可顺便打听了陛下知晓此消息后是何种神色,可有说些什么?” 谢皇后从确定了圣人遣去西山大营接隋璟的人今日回来便令画意三番五次的前往明宣宫打听消息,隋璟归来之事圣人不曾特意隐瞒,想要打听些消息并非难事。 所以画萍如此说。 画意听得此话,连忙应声道:“奴婢从明宣宫的宫人口中打听到,圣人听得此消息,初时是极为意外的,确定是此时并不假之后,圣人沉默良久,而后才道:这孩子总算有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这话对于隋璟而言,便算作是极高的赞誉了。 毕竟从前圣人厌弃隋璟,提及他,最常说起的话便是“这般性子,又是一事无成,哪里有皇子的样子”? 谢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听完此话,面上悲恸之色已是散去不少,道:“陛下当真是这般说的?” “奴婢怎敢乱说?”画意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这些话都是明宣宫的宫人亲口与奴婢说的,编排陛下,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谢皇后自然也知画意是没有这般胆量的,于是便也点头,“能得陛下此言,本宫心中也算稍稍有些慰藉。”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疲惫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 眼下她在宫中的局势越发不好,圣人对她亦是越发冷淡。 其实从她坐上皇后之位,圣人便始终是冷待她的。 但至少对旁的女子也是一般无二。 可如今她派遣去打听消息的人却说圣人最近对一宫人…… 思及此处,谢皇后神色越发疲累。 画萍画意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不敢再打扰,于是齐齐应了个“是”,而后退出了殿内。 等出了殿门,二人才算能直起腰身,画萍看向惊魂未定的画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方才那话,当真是陛下说的?” 谢皇后对圣人始终心存期许,所以相信了画意所言,可画萍却深知圣人对谢皇后之厌恶有多深,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般简单。 画意却点头道:“这自然是陛下亲口说的,我哪里有编排陛下的胆子,只是……” 说到这儿,她贴近画萍耳边道:“只是陛下却不仅仅说了这几句话,赞完三殿下之后,圣人又道三殿下终于没有了咱们娘娘的影子,还是需得养得离娘娘远些,否则,只会被娘娘教坏。” 画萍闻听此言,当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拍了胸脯道:“还好你不曾将这些话说出来。” 画意道:“我到底也跟了娘娘好些年了,如何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倘若当着尽数将这些话说出口,你我二人怕是都不会有好下场!” 画萍连连点头,“此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画意亦是点头,而后两人才各自分开。 同一日,有一封书信却送去的江府,落到了江奉容手中。 绿意将书信送到江奉容手中的时候只说送信那人将东西交到她手中,说是要将信送给江小姐便走了,并未透露其他。 只是江奉容将那信拆开,看见上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字迹,一下便知晓了这写信之人是谁了。 竟是隋璟。 这信洋洋洒洒写了大几百字,几乎将他去了西山大营之后的所见所闻都尽数说了。 信的末尾,隋璟先是因着在宫里的一些并不懂事举动向江奉容道了歉,而后,却是语气极为变扭地祝贺她得偿所愿,能嫁与心上人。 第70章 江奉容将这封信看完,心下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果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短短几月,性子竟是全然变了。” 芸青亦是有些不敢相信,“奴婢还记得,当初在宫中时这三殿下是最娇贵麻烦的,莫说是旁的,只说要让他读上几句诗书,便让您用尽了法子,如今却当真是转了性子,竟愿意向您道歉!” 只要稍稍了解这个三殿下性子的人,瞧了这封信怕是都要大吃一惊的。 明明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人,如今却说出这话来,可不就让人匪夷所思? 江奉容将那封书信合上,道:“他眼下比起宫中,却更愿意留在那西山大营,可见并非是性子娇贵,只是属实不喜诗书之类,皇后又一直将他逼得极紧。” 说到此处,江奉容又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这事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芸青点头,笑道:“如今小姐已经从那火坑中逃脱出来,自然是再不需要操心三殿下的事了,无论他们往后如何,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江奉容亦是笑着点了头。 *** 谢行玉从江府回去之后两日都不曾见过阿嫣。 谢行玉有心不想见她是其一,而阿嫣自己却也与往日全然不同。 从前她寻了由头,总要往谢行玉跟前凑。 而这两日,她除却依旧日日向谢夫人请安之外,便只留在自己院中。 竟是安分不少。 只是第三日,谢行玉却依旧在书房门口遇上了手中捧着一叠宣纸的阿嫣。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洞察了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道:“我会为你请一位夫子,往后这些事你只管去问那夫子便是。” 这便是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阿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却并未纠缠,只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将军。” 这本来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景象,可谢行玉眼底却并未起任何波澜,他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声响,他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阿嫣因着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的景象。 她手中的宣纸散落一地,正狼狈不堪地一张张拾起。 谢行玉本不欲再管,可正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起阿嫣身上那件轻纱状的外衫,让她仿佛一直刻意遮掩的手腕显露。 那处,一片狰狞可怕的伤势从手腕处往上蔓延,瞧不见尽头。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嫣却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慌忙扯过衣袖将那处伤势尽数掩藏,“没……没什么。” “我既问你,你如是说就是。”谢行玉皱眉,忽地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发生之事,迟疑道:“是那天在书房,那碗粥烫的?” 阿嫣仿佛犯了极大的过错一般,连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都顾不上收拾了,只慌忙摇头道:“不……不是的,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这显然是谎言。 谢行玉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声音有些疲累道:“你说你自己弄的,你如何弄的?你便是再如何不小心,也不可能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吧?” 阿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最后将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憋的通红,而后抱着那一叠乱七八糟的宣纸向谢行玉行了礼,小声道:“将军,我……我先回去了。” 这便显然是解释不清,便生出了逃避的念头来。 谢行玉越是瞧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便越是止不住地烦躁,他大步走上前拉住阿嫣的手,“话都不曾说清楚,你这是要去哪?” 阿嫣被谢行玉拉住手臂,自然是挣脱不开,她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已经染上雾气,“将军……” 谢行玉对上她那双微红的眸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将话说明白,又不曾欺负了你,你哭什么?” “将军,我……我疼……”阿嫣断断续续将这话说出口,眼泪却也一同落了下来。 谢行玉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他竟是正好用力抓住了她那一片极为骇人的烫伤处。 他慌忙松开了手,但那处伤势原本便不曾痊愈,他这般用力拉扯,竟是让那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渗透而出,将她那件浅蓝色外衫染湿了一大片。 阿嫣脸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伤口处,而她原本抱在怀中的那一叠宣纸也尽数染上了血色,但她依旧不曾松开,只艰难地开口道:“将军倘若没有别的事,阿嫣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谢行玉便是铁做的心,也是已经软了下来。 “你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先在我书房中歇息片刻吧。”谢行玉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让人去帮你叫个大夫过来。” 向来性子乖顺的阿嫣却头一回好似犯了倔,即便整个人好似已经摇摇欲坠,却依旧坚持道:“不麻烦将军了,阿嫣自己回嫣然院便好……” 第71章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人就已经被谢行玉抱起,而后不顾怀中人再说些什么便已是将人抱进了书房。 进门的前一刻,他抬眼看向神色有些怪异的谢星道:“去寻个大夫过来。” 谢星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却到底应了个“是”,而后匆忙离开。 谢星动作极快,不消多时便有大夫匆匆赶来。 谢行玉久经沙场,自然也是受过不少伤的,简单的伤口处理亦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看着阿嫣纤细的手臂以及苍白的脸色,却始终不知到底该如何下手,最终只是为她简单止了血。 在这个过程中,即便谢行玉已经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可阿嫣却依旧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 谢行玉看着她额头密布冷汗,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下越发愧疚,软下声音问她,“是不是很疼啊?”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了头道:“一点都不疼。” 明明疼得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可却依旧同他道不疼。 谢行玉看着眼前人,心底那阵异样的感情几近疯狂的生长,再无法抑制。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响,谢星道:“将军,大夫来了。”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从前那般淡淡模样,道:“进来吧。” 大夫便背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来,谢行玉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妹妹手被烫伤了,大夫您帮她瞧瞧吧。”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谢行玉将阿嫣称作“妹妹”。 阿嫣听到他如此称呼,神色倒是并未有什么变化。 大夫点头,连忙上前替阿嫣检查伤势。 当她手臂处的烫伤尽数展现于大夫面前时,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大夫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谢行玉眼底愧疚之色愈发浓重,他声音艰涩地解释道:“是被一碗热粥烫的。”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由叹了口气,“这瞧着并非是刚烫出来的伤,刚被烫伤时怎么不及时处理一下呢?” “如今这样,恐怕是要留疤了。” 这一片烫伤几乎蔓延到了阿嫣的半个手臂,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更是将这通红的伤疤衬托得越发丑陋。 男子倒也罢了,阿嫣偏偏又是个姑娘。 倘若当真留下这一片伤疤在手臂处,那往后夏日里怕是连轻薄一些的衣衫都没法子穿了。 “不行。”谢行玉几乎不曾思索便开口道:“大夫,不管用什么法子,还请您一定要将她手臂上这伤疤除了。” 大夫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消除伤疤一事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这般严重的……” 阿嫣见此景象,却反而笑着劝慰道:“将军不必为阿嫣忧心,说来阿嫣也不过是个农户女,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什么活也都是会做的,并非是娇贵的小姐,就算留了伤疤也是不打紧的。” 听阿嫣道出身份,那大夫神色隐约变了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阿嫣这般劝慰非但没有让谢行玉变了心思,反而让他语气越发笃定,“此事既然是我的过错,那我定是会想法子治好你。” 第三十三章 “若是祛除伤疤的话, 或许将军可以去宫中打听打听。”那大夫好似想起什么,道:“宫中奇珍妙药甚多,自然不是外头能比得了的。” 谢行玉闻听此言才回过神来, “不错,我倒是忘记了, 等寻了机会, 我去问问吧。” 阿嫣听他亦是将话说到这份上,便只垂眸道:“多谢将军。” *** 筠文院。 谢嘉莹已拉着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本她与这林遥韵是并不曾有什么交情的,但从那次赏花宴,谢嘉莹被赖宝瑜姐弟算计了一番之后, 两人反而有了话说。 只因这林遥韵与赖宝瑜关系也一向不好。 两家其实沾了点很远的亲故, 林遥韵还要唤赖宝瑜一声表姐。 初时林遥韵对这个所谓的表姐也并未有什么恶意,但后边相处了几次, 觉察出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心里自然对她也就有了些不喜。 而后便渐渐疏远了。 谢家如今是人人争相攀附的对象。 林遥韵也并非是傻子, 所以当谢嘉莹流露出一些对赖宝瑜的厌恶之时, 她便顺着亦是说出了自己对赖宝瑜的颇多不满。 如此,有了共同讨厌之人,二人关系几乎很快便熟稔起来。 此时林遥韵听完谢嘉莹这一番抱怨,一脸感同身受道:“这个什么阿嫣,当真与我家中那庶女是一个性子,我平素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人了!” 说罢, 又认真道:“嘉莹,你放心吧,这次的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我定要让她当着上京这些小姐的面丢尽颜面!” 谢嘉莹点头道:“原本我虽不喜她,但谢府这么大, 只要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她偏偏还要来招惹我,更是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扣在我头上,如此,我如何再能放过她!” 林遥韵自然又说了好些安慰之言,让谢嘉莹到了赏画那日,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第72章 一晃三日过去,也就到了赏画宴这一日。 这赏画虽然只是谢嘉莹随口定下的名头,但是她从谢行玉书房中拿来的那幅画还当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所以此次,除却有一些宾客是只看在谢嘉莹的面子上前来赴宴,还有另一些却是当真冲着那幅李章的画作而来的。 这边使得此次宴会比之当初赖家的赏花宴不知要热闹多少倍。 除却上京的世家小姐之外,连世家公子竟也来得不少。 而这些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却是当朝太子隋止。 隋止向来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举办的宴会不感兴趣,并不觉得那是如同他们表面上所言,是为了交流分享之类。 而是或是用作攀附关系,又或是用作炫耀之类。 总不是什么好事。 但今日却出现在了谢嘉莹的赏画宴之上。 原本谢嘉莹心下亦有几分不安,毕竟她之所以操办这赏画宴,不过是为了对付阿嫣罢了。 隋止出现在此处,实在出人意料。 可后来她仔细一想,这隋止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譬如此时,他亦是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并不感兴趣。 自然,亦是会有些世家公子小姐上前与他攀谈,只是他始终神色冷淡,那些人瞧出不对,也就识趣地尽数离开。 谢嘉莹心想,或许他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冲着李章的那幅画作而来。 毕竟那幅画作确实难得。 如此,谢嘉莹的心才安定下来,与林遥韵道:“一切还按照我们商议的那般来做。” 林遥韵得了这肯定的答复,亦是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江奉容也已是到了。 原本她身上的刀伤极为严重,到今日也还不曾好全,芸青是劝着她不必来的。 可江奉容想起那日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到底还是来了。 这个时辰谢行玉因为手头事务并不在家中,所以江奉容也并不曾见着他,便只依着请帖上所写,直接往筠文院而来。 谢嘉莹在谢府向来是颇受宠爱的,所以她所居的筠文院虽并非是主院,但比之主院还要更宽敞些,这其中各式景致一样不少,甚至还特意请人挖了一处池塘,池塘中成群结队的红鲤鱼在荷叶底下穿梭,竟是值得一观。 而在此处举办宴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江奉容前脚刚踏入筠文院,谢嘉莹便撇下正欲她说话的林遥韵迎了上去,唤道:“江姐姐,你来了。” 现在的江奉容与从前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仅是因着如今的她已经与谢行玉定下婚期,亦是因为谢嘉莹对江奉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可当真是天上与地下的分别了。 见此景象,自然会有不少人心中暗自揣测着,谢嘉莹这样骄纵的性子,能如此对待从前看不上的江奉容,想来是当真已经认下这个嫂子了罢。 不过至于谢嘉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对江奉容如此热切,真相怕是只有当初的赖家姐弟知晓了吧。 只是那也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赖家姐弟亦是万万不可能会告知旁人的。 所以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也就只能如此揣测。 瞧见谢嘉莹迎上前来,江奉容亦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任由她挽上了自己的手道:“江姐姐,等会儿有好戏看。” 江奉容闻言心下不由有些担心,道:“嘉莹,你好生与我说,你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她若是提前告知,江奉容心想自己也能提早有些心理准备。 总不至于让谢嘉莹当真伤了阿嫣。 更不让谢嘉莹反被算计。 谢嘉莹却好似知晓她心里如何想一般,依旧不曾告知具体安排,只让她放心,“江姐姐是知晓我性子的,你就放心便是,不过是捉弄捉弄她罢了,顶多让她失了面子,定是不可能会伤了她的。” 江奉容叹了口中,心底想说的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阿嫣。 因为那阿嫣瞧着并不像是个蠢笨的。 而谢嘉莹也正如她那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旁人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瞧出来。 江奉容此时担心的反而的谢嘉莹。 只是她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院门口一道月白色身影怯生生地往这边过来。 正是阿嫣。 瞧见阿嫣的身影,谢嘉莹得意地弯了弯唇,而后与站在另一侧的林遥韵目光对上,林遥韵轻轻一点头,就端着一杯茶迎了上去。 虽然此时的阿嫣穿着打扮已经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没有太大差别,但她的规矩仪态比起其他小姐那确实差了一大截的。 所以她一出现在此处,便也就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的目光。 有人并不知晓阿嫣的身份,便向身边交好的小姐询问,毕竟上京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时常有各式宴会碰上的时候,彼此之间就算并不至于相熟,可至少是能认出彼此来的。 阿嫣这张脸属实陌生了些。 第73章 不过却也有人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毕竟谢行玉被一农家女所救,而后他将着女子带回上京之事早便广为流传。 其实初时,也隐约有人因着此事认为谢行玉与阿嫣甚为般配。 农家女在将军落难时救了他,又被他带回家中,无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两人不算清白。 只是谢行玉当初为了求圣人赐下与江奉容的婚事在明宣宫跪了三个日夜只是早已传闻得到处都是。 人人皆道谢行玉对江奉容极为深情。 这次九死一生地从秦川城回来,回到上京的第一桩事,依旧是与江奉容定下婚期。 这边足以说明谢行玉并未变了心思。 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倘若他当真改变心意,转而对那农家女动了心,怕是不会应下这婚期了。 后来谢夫人为了感谢这农家女的救命之恩,就将她认作了义女,如此上京之中便也不再有人再怀疑谢行玉的心思了。 不过这阿嫣从一个农家女变作将军府的义女,如此遭遇,自然也依旧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此时便有人猜出她身份后与身边人谈论起来,“这位小姐我记得是唤做阿嫣的,如今可不算是农家女了,她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便是这谢府的小姐了。” 身侧人显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于是将那阿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这便是那个救了谢将军的阿嫣啊,便是生得这副模样,瞧着也是寻常,我之前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这是头一回见着本人。” 方才开口的那位小姐神色颇为不屑道:“虽说如今她算作是谢府的义女了,可骨子里却还是个农家女,自然是无法与咱们相较的。” “只是这运气实在太好了些,竟能救了谢将军,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大约也是瞧出谢嘉莹对这阿嫣并不如何待见,所以此时谈论阿嫣不仅语气不好,连声音也不曾刻意压低。 显然是不怕阿嫣听见的。 江奉容亦是听见了这些公子小姐们所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今日这般情景,与她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只是从前的她便如同此时的阿嫣一般,站立与人群中,孤立无援地遭受着众人非议。 不同的是,她从前遇上的那些人会说话更难听些。 宫中的粗使婆子,只一开口便满是脏污,自然是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比不上的。 不过即便如此,江奉容瞧见阿嫣脸色苍白,头低得仿佛要埋进脖子里的模样,心里也并不好受。 她正想再开口问谢嘉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却见户部侍郎的女儿林遥韵已是走到阿嫣跟前。 而后直接拿着茶水撞到了阿嫣身上。 阿嫣还不曾回过神来,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就已经被浅褐色的茶汁淋湿了一片。 此事,显然是林遥韵的过错。 但阿嫣还不曾说什么,林遥韵便先向她发作了,“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眼睛么,瞧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 阿嫣虽心知这并非自己过错,但却也不曾解释什么,只连声向林遥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虽已经来了上京有些时日了,说话间那浓重的乡音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只要久居上京的人一听,却还是能很分明地听出古怪来。 于是那林遥韵原本还满面怒容,听得她说话的声音之后却是止不住笑了起来,“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哈哈哈。” 阿嫣听出林遥韵笑声里的嘲讽,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但还是依着林遥韵的意思,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很明显能听出来,此时的阿嫣已经尽可能地将那三个字字正腔圆的念出来。 只是腔调却依旧很是奇怪。 除却林遥韵之外,还有好些个世家小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原本他们就已经在悄悄谈论着与阿嫣相关的事,林遥韵这边动静又不小,自然很容易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当听到阿嫣说话的口音之后,边上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都禁不住笑了。 那种直白的恶意更是让阿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但林遥韵原本就是故意要让她难堪的,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于是更是故作好奇道:“对了,我听说阿嫣姑娘初来上京时,竟是全然不懂规矩礼仪的,若是遇上了人要行礼,也不管眼前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便跪拜于地向人行礼。” “我倒是从不曾见过这般人,不知阿嫣姑娘能否让我开开眼,向我行上一礼啊?” 前面是嘲笑人,此时却有了折辱人的意思。 虽说从前阿嫣确实是如同林遥韵所言,遇上了人要行礼便只会跪下磕头,但那时的她确实是不懂这些规矩礼仪。 如今她来到上京这些时日,即便不曾刻意学习,耳濡目染间亦是已经知晓自己从前的举动有多么可笑。 林遥韵却依旧让她下跪,这可不就是羞辱她了么? 第74章 阿嫣站立于众人之间,头低得极低,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见她迟迟不曾有动作,林遥韵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冷笑一声道:“之前不是见了人便跪吗?怎得如今却跪不得了,难道是我的身份太低微,所以不配让阿嫣姑娘跪下?” 又道:“你若不跪,这事便是过不去了,你若是跪下诚心诚意地与我道个歉,我也就不与你再计较下去。” 阿嫣终于抬眸看向眼前人,眸子里已经有了潋滟水光。 瞧着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但林遥韵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却只会越发厌恶,她上前一步道:“阿嫣姑娘何必这般做派,倒是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你没瞧见路撞翻了我的茶水,如今我让你道个歉,难道还错了不成?” 到这时候,阿嫣不跪下显然是不行了。 而江奉容也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不明白谢嘉莹所谓的“好戏”到底是什么的道理。 她皱眉道:“嘉莹,这便是你邀我来看的戏吗?” 谢嘉莹神色颇为得意道:“对啊,你瞧瞧那阿嫣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那嚣张的模样?我就是要好生教训她一通,让她知道得罪了我的下场!” “你……”江奉容实在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她才好,于是索性拨开她的手要走上前去替阿嫣解围。 虽说她也总觉得阿嫣并非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女子,但若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女子这般受辱,她也是看不下去的。 但她没走几步却被谢嘉莹拉住。 谢嘉莹神色气恼道:“江姐姐,上回你不是说了你相信我么,既然你知道那次我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却将这罪名安在了我头上,害得我被兄长好生责骂了一番。” “如今我只不过想让她丢丢脸罢了,怎么都不行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与眼前人解释清楚。 而正在此时,阿嫣瞥见一片墨色衣角临近,心下很快有了主意,于是心一横,当真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林遥韵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林遥韵得意一笑,弯下腰身道:“这便对了,你如今虽然算是半个谢家的小姐,但是与我们这些人是比不了的,与嘉莹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日我便是要让你懂得,你不过是运气稍稍好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始终只是秦川城那个农户女的事实!” 林遥韵的话音方才落下,就见有人将一件黑色的外衫罩在了阿嫣的身上,她正觉奇怪,抬眸看去,却正好对上谢行玉嫌恶的目光,“我谢家的小姐,何时轮到林小姐指手画脚了?” 林遥韵万万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更是不曾想过他竟会帮着阿嫣。 毕竟按理来说谢嘉莹才是谢行玉的妹妹,这阿嫣不过是个义女罢了,这亲疏关系自然很是分明。 更何况上京之人怕是没有哪个不知道谢行玉这个兄长如何宠着谢嘉莹的,如今,怎得会因为一个阿嫣落了亲妹妹的面子? 但偏偏此时谢行玉却这般做了。 林遥韵心一下子便慌了,她现在所做之事全然是因着谢嘉莹的指使,否则她再如何瞧不起阿嫣,却也是不敢在谢家如此胡来的。 但此时谢行玉却出现替阿嫣撑了腰,这自然让她恐惧不已,连忙看向谢嘉莹,显然是在求助。 谢嘉莹亦是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在此时出现,但同样也因为谢行玉护着阿嫣的举动越发生气,直接走上前道:“兄长这是做什么,林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兄长就算是为了护着你的义妹,也不能这般责骂我的客人吧!” 谢嘉莹刻意咬重了“义妹”二字,显然是心里憋着一团火气的。 但谢行玉也并未有要给谢嘉莹面子的意思,他抬眼从来赴宴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的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你邀请他们来赴宴到底是为了赏画,还是为了针对阿嫣?” 谢嘉莹不由气结,但偏偏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她今日之所以费心安排这一场赏画宴,当真就是为了针对阿嫣。 见谢嘉莹答不上来,谢行玉索性不再管她,而是一边小心将阿嫣搀扶起身,一边问道:“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方才林遥韵泼在阿嫣身上的那一杯茶水虽不至于太烫,但却是总是带着温度的,而阿嫣手上的烫伤极为严重,浅褐色的茶水濡湿了她的袖口处,将那一处的斑驳痕迹分明地显现了出来。 确实是极为严重。 若是在平时,阿嫣定时会做出一副倔强模样,咬牙告知眼前人,她不疼。 但此时,她却贴近了谢行玉,声音微微发颤道:“将军,我好疼……” 因着这一处伤,谢行玉本就对阿嫣很是愧疚,如今谢嘉莹还让人如此欺辱于她,这更让谢行玉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于是索性将人搀扶起身,竟是全然不顾着谢嘉莹的颜面的,只与阿嫣说了句,“我带你去看大夫。” 第75章 阿嫣似乎有些为难的往谢嘉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仿佛极为不安地任由谢行玉搀着离开。 那一眼,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不安,但是在谢嘉莹看来,却是再直接不过的挑衅。 就仿佛明晃晃地与她说“你瞧,你还是输给我了”一般。 谢嘉莹原本便心里便憋着一团火气,如今更是气得几乎七窍冒烟,她亦是顾不上周遭还有其他世家公子小姐在,几步就要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拦下来。 可江奉容立于一旁,自然将其中所发生的事儿看得很是分明。 更是知晓依着谢嘉莹的性子,此时若是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与谢行玉争吵,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 除却让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更是无法挽回之外,此处亲眼瞧见二人因着一个外来的女子争吵景象的世家公子小姐不免会将此事传闻出去。 到时候谢行玉这治家不严的名头,是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 所以江奉容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拉住谢嘉莹的手,用极低的声音与她道:“此事交与我。” 谢嘉莹一愣,可到底还是相信她的,于是当真停下了脚步。 江奉容便走上前与谢行玉道:“谢朝,阿嫣姑娘可是受了伤?我与你一同陪她去瞧瞧吧?” 方才林遥韵那一番折腾,江奉容也是尽数都看在眼里的。 她自然也觉得林遥韵这般欺辱阿嫣是错,但若是那一番举动当真让阿嫣受了多么严重的伤,江奉容心下觉得那应当是不至于的。 不过是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已。 但瞧如今谢行玉的模样,却好似阿嫣已是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不然不至于让他这般小心翼翼。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的江奉容是无从得知的。 所以她想陪着一同去看看。 如此,其中若是有些误会,也能寻得解释的机会。 可不曾想谢行玉此时却是看也不曾看江奉容一眼,只声音极冷道:“不必了。” 第三十四章 江奉容怔住。 见他脚步甚至未曾为她停下一刻, 依旧搀扶着阿嫣一步步离开。 从她身侧经过时,阿嫣的肩膀处眼看便要撞到江奉容。 而江奉容还因着谢行玉方才那句话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此时心底还未起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毕竟从前的谢行玉, 从不曾这般与她说过话,更别说是因着旁的女子与她这般说话。 她眼看着这一切, 觉得荒谬又可笑。 但阿嫣到底不曾碰到江奉容。 因为在她即将要撞到江奉容的前一瞬, 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算是避让开来了。 江奉容稳住身形之后转身向那人道谢,这才瞧清楚那人竟是隋止。 江奉容刚来筠文院就被谢嘉莹拉扯到一旁,心思也尽数放在了阿嫣的身上, 确实是不曾注意到隋止竟然也来了。 只是此时显然也已经并非纠结这事的时候了。 这场赏画宴是没法子举办下去了。 原本谢嘉莹举办这一场宴会也不过是为了针对阿嫣, 岂料谢行玉会突然出现,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就这般带走了阿嫣。 谢嘉莹被落了面子, 此时自然没了好脸色,即便满院子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还在, 她却已冷着脸回了屋。 最后还是江奉容吩咐锦绣等几个谢府的下人向满院子的客人道了歉, 而后安排他们离开。 好在那些来参加赏画宴的世家公子小姐大多都是识趣的,虽不曾有机会好生赏一赏李章的那幅画作,但是能瞧见这般难得的一场好戏。 也实在不亏。 所以此时也都尽数散了。 等院中宾客尽数离开,江奉容才有些疲累地与锦绣道:“与嘉莹说一声,我便先回去了。” 锦绣知晓今日这般一闹,江奉容的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于是先点了头,可斟酌片刻,又忍不住道:“今日您也瞧见了, 那位阿嫣小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奴婢只怕她并非只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 而是有别的心思啊!” 锦绣虽不曾明言,但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是分明了。 不仅仅是想在谢府做个小姐,而是……想做谢府的夫人吧。 锦绣是谢嘉莹的贴身婢子,谢嘉莹做事又向来是不过脑子的,若论起算计,便是一百个谢嘉莹也不是阿嫣的对手。 所以她此时如此说,除却真心觉得阿嫣对谢行玉有些别的心思之外,更是希望江奉容与谢嘉莹能死死绑在一条船上。 如此,才有应对阿嫣的希望。 但江奉容却并未多言,只依旧道:“我先回去了。” 如此,锦绣也只能福身向她行了一礼。 江奉容缓步走出了谢府,此时她竟也不知她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她并非住进了谢府,能时时刻刻盯着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举一动,在她的视角看来,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谢行玉因着阿嫣的要求不得不将她带来上京。 第76章 而后因着救命恩人这一层身份约束,加之谢夫人对阿嫣似乎也极为怜惜,总时不时让谢行玉照料阿嫣。 一来二去,他们大约是多了不少相处的时候,可在江奉容面前,谢行玉想来是表现出极为厌恶阿嫣的模样。 有时候江奉容听着他所说的指责话语,心下都会劝的他说得太过,而后让谢行玉需得对阿嫣多些耐心…… 从头到尾,她什么也不曾瞧出来。 到如今,她反而成为最为可笑的那个人了? 府门外,来时乘坐的马车正停在门口,但江奉容却忽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与芸青道:“我自己走走吧,想透透气。” 芸青知晓江奉容心里不好受,于是轻轻点了头,“我陪您一起走走吧。” 江奉容没有应声,只沿着街道往回走。 芸青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 街道仿佛宫中的宫道,她在此间行走,无论多久都到不了尽头。 但亦是到了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来谢行玉与阿嫣在秦川城边陲那座小山村里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 那段时日他是如何死里逃生,其实江奉容并非是没有问过的。 只是谢行玉却不愿意提及。 江奉容还记得,彼时的谢行玉一听她提及此事,眼底便已经染上厌烦之色,他道:“那半个月于我而言是被踩入泥地里,最为潦倒落魄,最为不堪的半个月,阿容,我再不想回忆起任何有关于那段时日的事情了。” 他如此说,江奉容自然不再追问。 毕竟对于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来说,被山匪暗算,受了一身几乎致命的伤,在那小山村里躲躲藏藏地生活了半个月,确实是极为不堪的过去。 他不愿意再提及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想来,那半个月他与阿嫣朝夕相伴,他不肯道出那段时日他是如何熬过的,到底是因为他觉得那段时日太过不堪,不愿意在去回忆,还是因为他在那段时日中已经与阿嫣互生情愫,不敢与她细说呢? 这一切,早已无从考究。 而江奉容甚至不敢细想,倘若谢行玉当真对阿嫣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她该怎么办? 退婚吗? 如何退? 这桩婚事是谢行玉到圣人面前跪了三个日夜才求下的。 为了这桩婚事,圣人下了两道旨意,一道定下婚事,另一道定下了婚期。 如此殊荣,前所未有。 她要退婚,那岂非是打了圣人的脸面? 况且即便当真退了婚事,她如今已是因着圣人的安排,住进江府待嫁。 若婚事不出意外,那再有两月不到,她便会嫁入谢府,江府不过是一处短暂的居所罢了。 可若是她退了婚事,那难道她当真要一直留在江府? 况且谢行玉今日虽护下阿嫣,但只因这一缘由退婚,也总不免显得任性…… 江奉容越是想着,思绪便越发杂乱。 倘若她的家还在,她的身后还有父亲与母亲,那她只要起了退婚的心思,身后便有人能为她筹谋,不管闹到何种境地,总有人在身后做倚仗。 可如今,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每行一步,都不得不瞻前顾后,考虑周全,生怕一步踏错,面前便是万丈深渊。 正当她始终不曾理出头绪之时,一道身影拦下了她的去路。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见了他腰间的那块墨玉,再抬眸,便撞上了隋止的目光。 虽然此时她心下烦闷,其实并无应付眼前人的兴致,但她依旧恭敬地向隋止行了礼,道:“太子殿下。” “不远处有一酒楼很是不错。”隋止说话却要随性自在许多,“还不曾用过午膳吧,孤请客。” 说完,隋止往前走了几步,以为江奉容会跟上,不曾想再回头,却见她依旧停于原地,“殿下是有什么话想与臣女说吗,在此处说便好。” 她不愿意与他去酒楼。 隋止一怔,道:“不过是用一顿午膳罢了,没人敢说什么。” 江奉容却摇头,“只是没人敢在殿下面前说些什么罢了,若有风言风语,也会将殿下摘出,勾引殿下,恬不知耻的罪名,只会落在臣女一人头上。” “臣女与殿下说过,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女。” 话音落下,她又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便要离开。 她的话纵然说得实在不客气,但是礼节却依旧是全然挑剔不出来任何错处的。 隋止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到底是叫住了她,“等等。” “江小姐说得不错,是孤唐突了。” 他这般直接承认了过错,倒是让江奉容有些意外。 毕竟他是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论到了何处,应当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他应当是高傲惯了,只会觉得所有人都该在他面前低三下四。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即便他自己知晓做错了,亦是不可能承认。 第77章 所以江奉容意外,甚至隐约有几分不好意思,因为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自然也是因为她心情原本便不算好,隋止又在此时出现的缘故。 她有些迁怒于隋止了。 思及此处,她转过头道:“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他将她拦在了半道上,总不可能是闲来无事的。 隋止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 他既赴宴,自然是将今日所发生之事都尽数看在眼里,亦是知晓她的处境。 但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 但她依旧作了答,“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将军的救命恩人,更是谢将军的义妹,阿嫣姑娘遭受羞辱,谢将军帮其解围,实乃理所应当之事。” 她虽给了答复,但却不曾说出心里话来。 隋止正欲开口,却听江奉容又接着道:“倘若殿下以为臣女会因为谢将军的一时忽视,便不留余地地闹着要退婚,那殿下便将臣女想得太过狭隘了些。” 江奉容心底可以有这种想法,但是却不能将这种念头宣之于口。 这些时日她与隋止确实有些交集,她曾救过隋止一回,而隋止亦是救过她一回,两个人勉强便算是交了朋友。 但江奉容不曾忘记,谢皇后与隋止向来不和,便也就算作是与谢家不和。 今日之事,江奉容心下或许不满,但她并非全然失了理智。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隋止道:“江小姐所言,亦是不无道理。” 江奉容已然帮他解答了疑惑,于是道:“殿下可还有旁的要问,若是没有,臣女便先告退了。” 隋止先是摇头,可等江奉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却又忽地开口道:“江小姐,孤一直在做一件事,从年幼时到如今,已经有许多年了。” 江奉容神色一顿,听他接着道:“孤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年纪尚小,寻不到任何帮衬,但到今日,孤始终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 “殿下。”江奉容打断了隋止的话,“臣女并不明白您的意思。” 其实她听懂了。 隋止是要告诉她,倘若她生出了退婚的念头,这条路注定艰难,而她身后也注定不会有任何倚仗。 但若她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此事,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可江奉容却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亦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给他任何答复。 隋止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是孤失言了。” 她自有她自己的选择,但无论最终作何选择,都不会是一条多么容易的道路。 从那日被他救回东宫,到今日当众不给她留任何颜面,隋止相信,江奉容并非是看不清的人。 原本,谢家的那桩婚事就并不适合她,不过那时至少还有谢行玉相护,但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但最终如何选择,依旧是她自己来考量的。 江府的马车在江奉容身侧停下,江奉容向隋止行礼告退,而后上了马车。 等那马车渐行渐远,隋止身侧的侍从赵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颇有些不解道:“殿下是希望江小姐退婚?” 隋止神色微动,道:“没有。” “那殿下为何费心劝她?”赵献继续道:“属下瞧那江小姐的模样,倒像是依旧对谢将军死心塌地,殿下若是想让她退婚,怕不是件易事。” 隋止皱眉,赵献的话却还不曾说完,他叹息道:“这江小姐却也是糊涂,方才是如何景象,她自己也是瞧得分明,那谢将军还未与她成婚呢,竟就敢当真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颜面,日后若是成婚了……” 隋止面色隐约冷了几分,“她要退婚,并非是件易事。” 赵献本还欲说些什么,只是察觉隋止神色不对,这才闭了嘴,果然听得隋止道:“妄议主子的事,回去领罚。” 赵献听得这话,整个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但也只能应下。 而隋止却是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方才离去。 其实也不怪赵献因着他今日所做之事对他有诸多揣测,实在是因为今日的隋止与平常时候几乎全然不同。 他来谢府赴宴已是罕见之事,如今又来插手江家小姐与谢行玉的婚事…… 而前日夜里,隋止更是发了一通火。 他素来冷心冷性,鲜少有事能让他如此动怒,那日夜里,他却几乎将桌面上的东西尽数砸了,只因他遣去隐山寺的人向他禀告了那处情况。 一日前,深夜,东宫。 书房中依旧是烛火通明。 隋止坐在书案前,面前是圣人交与他处理的折子。 身后的宦官掐着时辰上前来帮他添墨,隋止却吩咐道:“退下吧。” 那宦官动作一顿,而后应道:“是。” 他动作极轻地退了出去,又大约过了一刻,有身着宦官服饰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出事了。” 第78章 隋止手中的笔停下,“说。” “观妙师父她……她自尽了。”那人知晓观妙对于隋止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此时他说到此处,声音里都已是夹杂了颤意。 隋止果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自尽?” 那人点头,“是,观妙师父她自尽了,属下赶去的时候已经来回天乏术,便只能先回来向您禀告。” “到底是自尽,还是有心之人不想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隋止眼底一片冷意。 可那人却轻轻摇头道:“殿下,属下可以确定,观妙师父她当真是自尽的,因为属下赶去的时候,观妙师父还余下一口气,她与属下说,她是自行服下的毒酒,就连那毒药到底从何处来的,她都与属下说得分明,应当不可能是被他人所害。” 隋止盯着那人,“除却这些,她就没有与你说别的吗?” “有。”那人点头,“她与属下说……说殿下想要知道的事,她无法告知,她希望您不要再继续调查那桩事,她说,倘若有朝一日您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当真报了仇。” 他知晓隋止定是不会愿意听这话的,但这又确确实实是观妙师父临终所言,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便是她让你告诉孤的?”隋止神色果真越发难看,“除却这些,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他摇了摇头,“观妙师父只与属下说了这些……” 他的话音还不曾落下,便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隋止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地上。 接着,仿佛是依旧不曾消气一般,他将桌面上的茶盏以及花瓶摆件之类都尽数摔在了地上。 他咬牙道:“为何?为何她什么都不愿意说?难道那不是她的姐姐吗?” 那下属从不曾见过隋止这般模样,此时站立在原地,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后来隋止心绪稍稍平复,便极为疲累地抬手让那下属离开了。 其实当真不怪隋止如此失态,只因着观妙师父并非寻常人。 她乃是从前先皇后的亲生妹妹,自幼便与先皇后这个姐姐极为亲近,后来先皇后入宫,便也时常召这个妹妹相伴。 隋止那时也总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唤她姨母,算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只是后来,先皇后病逝,她悲痛之余,竟选择到隐山寺出家做了姑子,隐山寺主持给她取了法号唤做观妙。 之后,便再没有人唤她从前的名字,只唤她观妙了。 而她出家之事极为隐秘,当初先皇后出事,她便也很快没了踪迹,若不知其中实情,便只会以为她已经随她那个姐姐一同去了。 隋止年幼之时,就不肯相信向来身子不错的母亲会突发恶疾,几日之内便丢了性命,所以一心想将事情真相调查个明白。 后来先皇后逝世不过一年,谢皇后便坐上了那个位置,可谓风光无限,隋止自然便起了疑心,特别是知晓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上那个位置不惜数次逼迫圣人之后。 先皇后逝世,得利最大的便是谢家,或者说亦是谢皇后。 他这些年来调查过往之事,却处处受阻,倘若不是谢家,他当真想不出还有谁人有这般本事了。 如今他查到观妙的所在,亦是极为不易,他原来以为旁人也就罢了,可观妙毕竟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可她却什么不愿意说,如今更是…… 隋止思及此处,眼底已是一片血红。 他原本以为观妙是怕死,不敢说。 可如今,她竟是宁愿去死,也不肯向他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大约也就是因着这事,隋止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日,第二日,便去了谢家。 参加那个所谓的赏画宴。 他并非是为了江奉容而来,而是为了谢家。 他与江奉容说那些话,也不过窥见了她的遭遇,心底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意来。 她与他一般,孤立无援,所以步步谨慎。 因为担心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对于自己的好意,她也从来拒绝地果断,甚至……从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她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让他很好奇她的下一步会如何走,又能忍耐到何种境地。 倘如她当真深陷泥沼,或许他也会愿意拉她一把。 *** 谢行玉将阿嫣送回了嫣然院。 又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阿嫣连忙摇头道:“将军,我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再让大夫跑一趟的。”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当真想在你手上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谢行玉低头看向她,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女子微微蹙眉,眸中亦是隐约沁了水雾。 谢行玉心下微动,而后很快移开了目光,道:“原本就不曾生得好模样,若再留下这样一片丑陋的疤痕,即便是盯着我们谢家的名头,也是不会有人求娶的!” 阿嫣低下头,听着谢行玉继续数落道:“今日之事虽是嘉莹的过错,但你也有错。” 第79章 “你这软弱的性子难道就不能改一改?人家让你跪下,你便当真就跪下了?” “可是……”阿嫣小声解释着,“可是那些人都身份尊贵,我不敢得罪了他们……” 第三十五章 “他们身份尊贵?”谢行玉嗤笑一声, “他们算什么东西,你是我谢家的人,若不是嘉莹, 给那林家女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在你面前指手画脚的!” 阿嫣却忽地道:“将军, 我不过是借住在谢府的一个寻常人罢了, 倘若我真的得罪了他们,他们起了报复的心思,无人会为我撑腰……” 说到此处,阿嫣的眼泪恰逢其时的落了下来。 谢行玉想也不想便道:“我替你撑腰。” 阿嫣抬眼看向他, 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就这般分毫没有避讳地看着他。 谢行玉头一回露了怯, 神色有些不自在地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我先回去了。” 便转身踏出了院子。 而等谢行玉方才离开,阿嫣便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对身旁雁儿道:“这次我与林遥韵的赌局, 是我赢了,你给她传个消息,让她帮我办一件事。” 雁儿闻言很快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筠文院中,谢嘉莹却依旧不曾将心绪平复。 方才所发生之事,确实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丢了脸, 而且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 在从前,这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 谢嘉莹简直不敢想这件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于她。 锦绣眼见桌面上的吃食都已经要凉透了, 可谢嘉莹的筷子却依旧不曾动一下,不由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而后再度走上前劝说道:“小姐,您好歹吃一些吧,旁的事情再重要也是没有您的身子重要的。” 谢嘉莹咬牙道:“我哪里能吃得下去,只要一想起那个阿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心里就憋得慌,难道往后着谢家当真就要由着她来做主了?” 又恨恨道:“我看兄长也是疯了,为了这么个人落了我的面子也就罢了,就连江姐姐他竟也不顾了,那个阿嫣,竟是个会下蛊的不成?” 听谢嘉莹提及江奉容,锦绣迟疑了片刻,但到底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姐,您觉不觉得这阿嫣姑娘似乎……似乎并不是只冲着谢府小姐这个位置来的。” 她这话说得隐晦,谢嘉莹显然并未听出其中深意来,于是下意识道:“她不是冲着谢家小姐这个身份来的,那她还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个……” 说到此处,谢嘉莹方才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锦绣,“你的意思是说,她对兄长……有那种意思?” 锦绣神色古怪地点了头,“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只觉得她与将军之间,与您与将军之间是全然不同的,将军护着她时,与在外人面前帮您撑腰时,亦是全然不同。” 说罢,她见谢嘉莹脸色有些不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您与将军的感情本来就并非寻常人可相比的,阿嫣姑娘比不上您在将军心中的地位也理所应当。” 只是锦绣的这一番解释并未让谢嘉莹的脸色缓和,反而让她脸色越发难看,她猛地站起身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本便觉得那阿嫣与兄长之间有些古怪,她一农家女救了兄长,攀上了我们谢家,按理来说即便不说是感恩戴德,也至少是珍惜当下的富贵日子,而后安安分分地等着谢府的人为她安排一桩号婚事。” “可是她呢,从来了我们谢府便一日也不曾安分过,之前我是一直不曾想明白这一点,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原来这个阿嫣想要的,竟是成为我们谢府的夫人!” 说到此处,谢嘉莹不由冷笑,“江姐姐倒也罢了,可这阿嫣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有此妄想?” 锦绣叹了口气,劝道:“小姐,即便这件事当真如此,此事或许也应让让江小姐来处理更为合适,不论这阿嫣到底如何折腾,您都是谢家的小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如今您本来就因为这阿嫣姑娘的事频频惹得将军不快,又何必再因为这还没有半分证据的事情再与将军较劲呢?” “你是让我不要管这事?”谢嘉莹听出了锦绣的意思,但却全然没有答应的意思,“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那阿嫣成为兄长的夫人,往后,还要乖顺地唤她一声嫂子不成?” 锦绣自然是一心为谢嘉莹考虑的,只是谢嘉莹的性子却并非是能容忍这些事的。 从前她不喜欢江奉容,亦是多次在各种宴席中给江奉容难堪。 如今这个阿嫣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她怎可能就这样接受了? 锦绣闻言,还想再说些劝解之言,但谢嘉莹却已经抬步往外间走去,“那个阿嫣既然有这种心思,我无论如何也得先与兄长说明才行。” 虽然今日这一闹,确实让人觉得谢行玉对阿嫣很是特别。 但谢嘉莹觉得,阿嫣在谢行玉心中的分量定然不可能比得过江奉容。 当初谢行玉为了求娶江奉容做了何种荒唐事是整个上京无人不知的。 这种情意,哪里这样容易撼动? 第80章 锦绣劝不动谢嘉莹,便只能跟着她一同出了小院。 谢嘉莹也没往别处去,就径自往嫣然院方向去了。 因为她猜想此时的谢行玉应当还在嫣然院中。 果然,她行至嫣然院时,恰好碰上了刚从院中走出来的谢行玉。 瞧见谢嘉莹,大约因为方才在里面发生之事,谢行玉的神色依旧有几分不自在。 虽然因为谢嘉莹今日所做的荒唐事极为不满,但竟也没了要好生教导她一番的兴致。 反而时谢嘉莹主动迎了上去,“兄长,这是一直……在阿嫣的院子里吗?” 谢行玉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阿嫣的手因为我受了极为严重的烫伤,今日又被你安排的人当众肆意羞辱了一番,我来看看她竟也不行吗?” 谢嘉莹摇头,“我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兄长……你还在意江姐姐吗?” 谢行玉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在意阿容。” “那……”谢嘉莹又问道:“阿嫣呢,兄长可喜欢阿嫣?” 谢嘉莹的话问得直接,竟是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 锦绣在一旁听到谢嘉莹如此问,心下不由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 眼下谢行玉原本就因为今日赏画宴的事对谢嘉莹很是不满,她再如此,二人岂非又要争吵一番。 但锦绣即便再如何着急,此时却也是全然没有说得上话的机会,只能眼看着局势越发糟糕。 谢行玉听得这话,面色赫然变了,“你说什么?” 谢嘉莹却并不畏惧,又一字一句地将方才所言说出了口,“我说,兄长可喜欢阿嫣?” “你在与我开玩笑?”谢行玉皱眉道:“我很快就要娶阿容了,至于阿嫣,她如何能与阿容相比,况且她是我的义妹,往后也只会是我的义妹。” 谢行玉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认真,可谢嘉莹却语气嘲讽道:“兄长原来是知晓你很快便要娶江姐姐了的,我只以为你是忘了这事。” “今日的赏画宴,我确实是想让阿嫣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所以才特意举办,但这亦是因为阿嫣先算计了我,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情扣在了我身上,罢了,也许这些话兄长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此次来见兄长也并非是为了解释这些早已过去之事。” 说到此处,谢嘉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兄长,今日之事,江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应我邀来参加赏画宴的客人罢了,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气撒在她身上。” 谢行玉顿了片刻,道:“我知道。” 其余的事他或许都能作出解释,可唯有这件事,他说不出任何解释来。 当时他看到阿嫣被那林家女逼得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心头涌上来一阵怒火,一时之间失了理智。 而彼时江奉容又站在谢嘉莹身边,眼看着竟是还要帮着谢嘉莹说话。 他这才…… 可如今想来,其实心底亦是有些后悔的。 “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江府。”谢行玉道:“跟阿容道个歉。” *** 江奉容与芸青此时已经乘着马车回到了江府。 芸青见江奉容始终闷闷不乐,便转了话题道:“这太子殿下也是奇怪,从前在宫中奴婢虽也不曾见过她几回,但却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据说他向来是不爱管这些闲杂之事的。” “怎地今日却对小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江奉容摇头,“他的心思,我向来是揣摩不透的,或许他觉得此事有趣,或许他希望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又或许……” “又或许他喜欢小姐?”江奉容的话还不曾说完,芸青便笑着道:“所以他才这般在意小姐的婚事,甚至希望小姐能顺利与谢将军退婚,如此,当真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奉容见她说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话语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这种话你往后可不要再说了,倘若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有了别的心思呢,我还有婚约在身,更是不能胡来。” 这种传闻对于男子来说,或许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但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芸青闻言点点头,“奴婢在外头定然是谨言慎行的,只是在小姐面前如此说罢了,况且谢将军自己不也是与那阿嫣纠缠不清,又有何立场指责您的不是……” 芸青说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当说的,这才连忙闭了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江奉容神色。 见她神色并不曾有任何变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奉容听得这话,其实心底若说全然没有任何感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但她确实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告知自己,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她亦是想做那在感情中不能容忍一粒沙子的人,或者至少因为这一桩事与谢行玉大吵大闹一番。 可是她无法这样做。 便也只能容忍。 她轻声叹了口气道:“时辰差不多了,芸青,帮我换药吧。” 芸青应下,很快将伤药取来放置在一旁,然后先伸手替江奉容解开了衣裙。 第81章 手臂处,那处伤势虽已经养了好几日,可那道口子依旧还不曾愈合,上边因着渐渐闷热的暑气灼人,还有微微红肿的迹象。 芸青一边将伤口处流出来的脓血清理干净,一边不自觉喃喃道:“我瞧那阿嫣不过是被泼了杯茶水,根本不曾受什么伤,谢将军便心疼成那副模样,我当真想让他瞧一瞧小姐手上这伤,看他会如何说。” 芸青越是说着,心下便越发不满,“说到底,倘若那日谢将军不曾为了那阿嫣姑娘折返,又或是信守承诺回来了,小姐又何至于受这样严重的伤?” 听着芸青一句接着一句的抱怨,江奉容不由叹了口气,“好了,我何时需要用这种法子来争他那几分怜惜了?这件事往后不必再提了,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吧。”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可即便到了如今,她回想起那日景象来,依旧会觉得胆战心惊。 从前她在宫中时,被欺凌,羞辱,甚至毒打,她也曾生出过杀人的念头来。 但却始终不曾真正做过这种事。 而那日,在被逼无奈之下,她亲手将那支簪子捅进了那个妄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子心口处。 她并非是不小心杀了那人的,而是算准了从那个位置捅进去,定然能要了这人的性命,所以才下手的。 因为倘若她那时不曾直接要了这人性命,只是伤了他,那恐怕只会将那人激怒,而后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芸青,都不会有活路。 所以江奉容只能杀了他。 而那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倘若任由他活着,他寻了机会,亦是会对旁的女子下手。 如此想来,其实江奉容将此人杀了,甚至可以说是做了好事。 只是……那毕竟是杀人。 她怕是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的景象了。 芸青听她如此说了,最终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只是默默地帮她处理着伤口。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清荷的声音,“小姐,谢将军来了,说是想见您。” 江奉容不曾想到他会这样快过来,倒是有些意外。 芸青也不由抱怨道:“怎地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您的药还没有换好呢。” 可此时谢行玉已经到了门口,江奉容若是不见,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赏画宴的事情生出了怨怼的心思。 而江奉容液并非是那少女心性的人。 她与谢行玉这一桩婚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中牵扯千丝万缕,早已不是轻易能斩断的了。 既然此时谢行玉主动前来,应当亦是有来向她解释的意思。 既然他有先低头的诚意,江奉容自然也不会不见他,只是此时药还不曾换好,她只能道:“让他在外间稍等片刻吧,我很快就来。” 清荷闻言,应道:“是。” 而此时芸青才将她伤口处清理好,又动作小心地替她上药。 那伤药是还在宫中时隋止所赠,确实是很好用的,只是此时将那药粉倒进宛如被剥开皮,全然展露出来的血肉处,自然是极疼的。 所以每次给江奉容上药时,芸青都尽可能地动作轻柔。 但此时,江奉容却没了再等下去的耐心,她从芸青手中接过那玉瓷瓶,道:“我来吧。” 而后直接沿着伤口处上药,她的动作很快,上完药之后又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接着才将衣裳重新穿上。 倘若不是她此时的脸色实在有些苍白,芸青只会以为她是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了。 等做好这一切,江奉容才推门走了出去。 也是与正好走到门口的谢行玉碰上。 谢行玉听了清荷所言,并不相信此时的江奉容当真是有事情在忙着,只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不愿意见自己。 这让他心下越发不安。 他与江奉容相识多年,也并非没有生出矛盾的时候,但他从未见过江奉容这般模样。 所以想在门口与她解释一番,不想还不等他开口,江奉容便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谢行玉连忙走上前唤她,“阿容。” 江奉容看了一眼一旁的清荷,道:“清荷,你先退下吧。” 清荷应道:“是。” 而后垂首退下。 而后江奉容才看向谢行玉道:“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并非是她不愿让谢行玉进里间说话,她与谢行玉相识多年,又早已经定下了婚事,自然没这么多忌讳。 只是她方才在里间换了伤药,此时进去,恐怕很容易便能闻见那股子药味,到时候若是谢行玉问起,江奉容担心自己不好解释。 便索性让他有什么话都只在门口说了。 谢行玉知晓是自己做错了事,江奉容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已经很好了,自然也不会再挑剔什么,连忙开口道:“阿容,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 “那时我瞧见阿嫣被那林家女这般折辱,情急之下失了理智,不论如何阿嫣也是我的义妹,更是救了我一命的人,我才……” 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话,江奉容便开口道:“你在秦川城那小山村中呆了半个月有余,那段时日所发生之事,我曾问过你,但你与我说那对你而言,是最为不堪的过去,所以你不想再提及。” 第82章 说到此处,江奉容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谢行玉身上,“现在,我想再问你一回,当初在那座小山村,那半个月的时间,你与阿嫣姑娘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明明是质问,但此时她的语气无比平静,就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道:“那时候我被山匪算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跳下山崖逃生。” “阿嫣她……在山崖底下捡到了身受重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家中治疗,之后半月,我便住在她家中,她日日去山林中采药,得来的药材或是用在我身上,或是拿去镇中药铺换几枚铜钱再换成吃食带回来,那段时日,确实多亏了她。” 谢行玉对阿嫣或许有嫌弃,或许有不满,但她救过他一命却是始终无法否认的。 江奉容认真听着,点了点头,缓缓道:“她救了你一回,你护着她,是应该的。” 她的声音极轻,让人分辨不出她这话到底是与自己说的,还是与面前人说的。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慌乱地从腰间取出一枚平安符,“阿容,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但我对你的心是从不曾变过的,你瞧,这是那日从秦川城回来时你送我的平安符,我每一日都是带在身上的!” 江奉容此时虽不曾说什么,可谢行玉与她已是那样熟悉,如何看不出她今日与从前很是不同。 再加之谢嘉莹所说的那些话,这让他很难不想到或许江奉容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所以他方才如此慌乱。 “这东西既然赠予了你,你如何处置都是你自己的事。”江奉容移开目光,好似浑然不在意这些事。 她心底其实很清楚,她最终肯定还是要原谅谢行玉的。 她没有旁的更好的选择。 只是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都已经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且永远无法彻底拔除。 所以她觉得难过。 倘若最初,她与谢行玉之间便只是因着利益关系而达成一致,所谓婚事,也只不过为了彼此利益的话,那不论谢行玉做出如何荒唐之事,她亦能心平气和。 只是她与谢行玉之间并非如此。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是历经千般艰难险阻才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而如今却…… 江奉容心下想着,眸中酸涩,竟是微微泛了红。 “阿容。”谢行玉猛然攥紧了她的手,“我想为阿嫣定下婚事。” “她当初来上京时,我就曾对她允诺,要在上京为她择选一位夫婿,如今她到了年岁,即便只是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也应当为她筹谋。” 第三十六章 话虽如此说, 但江奉容心中恍若明镜,如何不知谢行玉此言,不过是为了教她安心。 但江奉容却又不得不承认, 如今这般局势,若是阿嫣能定下一桩婚事, 或许是最好的解法。 她向来不算是多么良善之人, 否则当初在那座山上,她也不会分毫不曾迟疑地将簪子捅入那男子的心口处,全然不给那人留一条活路。 而阿嫣,事情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江奉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她全然不曾有别的心思。 她当初救了谢行玉, 这份恩情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因着这份恩情, 便肆意妄为。 从当初谢嘉莹的事,到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若说全是巧合, 这巧合未免实在太多。 阿嫣始终作出一副柔弱姿态,好似一切都是被旁人所逼迫,至于她自己,自然从来都是没得选的。 可那些事的最后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对阿嫣有利。 如今甚至还…… 江奉容抬眼看向眼前人,此时的她已经压下心头万千思绪, 她道:“阿嫣姑娘确实是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岁,你既然将她带来上京,又将她认作义妹的话, 她的亲事也确实到了应当开始筹谋的时候。” 江奉容不管此时的谢行玉到底只是为了安她的心,所以提了这桩婚事, 还是当真有要帮着阿嫣议亲的念头,她都索性认同了他这般话语。 如此,便让这事近乎定了下来。 谢行玉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便点头应了下来,“此事我会与母亲商量商量,但要寻一个合适的夫婿也并非容易之事,阿容若是得了空,亦可一起帮忙拿拿主意。” 江奉容还不曾嫁入谢家,按理来说操持阿嫣这个谢家义女的婚事本是不合适的。 但谢行玉却特意如此说了,其实不过是为了江奉容能安心些。 既然他都已如此说了,江奉容便也顺势应了下来,反正她如今因着与谢行玉的婚事也时常要往江府走动,届时顺势与谢夫人商量商量与阿嫣的婚事也并不算难事。 见江奉容已经应下,谢行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晓,此事算是过去了,于是上前将人揽入怀中,道:“阿容,抱歉,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怀中人轻轻点头,他心便也彻底安定下来。 出了江府之后,谢行玉独自乘马车回谢府。 第83章 今日这一桩事却是将他折腾得极为疲累,而想到阿嫣的婚事,他心下便不由更是涌上一阵烦躁之意。 其实此时的他甚至都不曾想明白他自己为何会因着此事觉得烦躁。 他向来觉得阿嫣于他而言是个麻烦。 若是此番能借着这一桩婚事将人送走,于他而言应当算是一桩好事。 从阿嫣来了谢府之后,谢府便无一日安生的时候。 从前谢嘉莹虽是骄纵的性子,但从不曾做过这些荒唐的事,若说这一切全然与阿嫣无关,谢行玉自己也知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除却这些之外,最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谢嘉莹的那一番话。 在谢嘉莹面前,他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他从来是瞧不上阿嫣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女的。 可此时独自一人安静下来,他回忆起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里的日日夜夜,再到如今,他却是说不出一句从未心动过来。 在心底的最深处,他是不想让阿嫣就这样嫁与旁人的。 可正是因着如此,方才让他更笃定要为阿嫣定下婚事。 这些时日,他的心有过那一点点的动摇已是犯下了大错,倘若再任由此事如此肆意发展,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再如何,也不会容忍自己就这般喜欢上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农家女。 翌日,谢行玉陪同谢夫人用早膳,阿嫣亦是一同陪着。 原本阿嫣是不曾过来的,是谢行玉特意遣人去唤了她过来。 虽不曾说清楚缘由,可依着阿嫣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此时谢夫人看着眼前难得抽空陪着自己用膳的谢行玉,自然是高兴的,连连往他碗中夹了好几块吃食,而后道:“瞧瞧你,在外边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回了家里,却还是每天在外间奔波忙碌,竟是连个好好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去秦川城那一回瘦了那么多,到如今也不曾养回来。” 说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心疼?” 谢行玉从善如流道:“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谢夫人道:“也罢,等你千挑万选的妻子过了门,往后这些事都不应当由她来操持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稍稍歇息了。” 听得谢夫人将话题引到此处,谢行玉便也顺势道:“说起来阿嫣的年岁也差不多了,当初带她来上京时,我便说是要为她寻一位夫婿,如今她来上京也有月余,因着事务繁忙,竟是将这件事忘了。” 阿嫣原本只是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可听得谢行玉这话,面色却微微变了变。 她的婚事…… 倘若她的婚事当真定下,那她与谢行玉之间,岂非再无可能? 想到这,她心下越发不安,但却也不能将自己心思显露,只能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原来谢行玉以为他提及此事,谢夫人这边未必会应下。 毕竟阿嫣来谢府的这些时日,谢夫人因着她救过谢行玉的性命,一直对她极好,瞧着是当真将她当作自己女儿来看待的。 所以自然不会想着这般仓促地定下阿嫣的婚事。 但不想谢夫人听得此话,竟是分毫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这事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这些天我也正想着阿嫣的婚事呢。” 说罢,她笑着将目光放在阿嫣的身上,道:“如今阿嫣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上京不知有多少好儿郎想来求娶呢。”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阿嫣虽是农家女,但如今却已经是谢家的义女,有这一层身份在,有心想攀附谢家之人自然都趋之若鹜。 只是那些人身份大约都不会太高,只是寻常世家公子罢了。 若是当真出身高的,自然不会愿意娶一个农家女,毕竟她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若是传闻出去,怕也是要被其他世家之人当作笑谈的。 但即便是身份稍低一些的人,匹配阿嫣却也已是足够。 其实原来谢夫人确实也并未有急着将阿嫣嫁出去的念头。 谢夫人膝下唯有谢行玉与谢嘉莹两个孩子,谢行玉时常事务缠身,若是遇上战事,更是数月不能回来都是寻常之事。 而谢嘉莹虽然时时陪伴在身边,但她性子过于骄纵,即便陪在谢夫人身边,却也是与阿嫣这种陪伴全然不同。 阿嫣性子乖顺,又善于体察谢夫人的心意,有时候伺候在身边,竟是比一直贴身伺候的婢子还要贴心些。 谢夫人喜欢她,自然也极为正常。 但如今,她却也生出要将阿嫣提早嫁出去的念头,只因外间此时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传来。 也是昨日,她与上京几位关系不错的夫人谈天喝茶,便有一位夫人同她提及了此事,“谢夫人前些日子说是将那个救了谢小将军性命的那女子收作了义女,此事可是当真?” 谢夫人听她忽地提及此事,心下虽然觉得奇怪,但依旧笑着道:“自然是当真的,这种事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 第84章 话音落下,那几个夫人却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位夫人斟酌着开口道:“那谢小将军难道不是有将她纳作妾室的意思吗?”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赫然变了,“阿嫣既然已是认我作了母亲,便是行玉的妹妹,二人向来是兄妹相称的,怎会有这种荒唐事?” “这……”那位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道:“那……许是我弄错了吧。” 她不肯继续这话题,可谢夫人却起了疑心,忍不住问道:“这种荒唐事,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 见她追根究底,那几位夫人便也只得将她们所听闻之事尽数说了。 “其实也只是几日前在外间听来的一些传闻罢了,就是说那个阿嫣姑娘与谢小将军之间,是有一段情事的,他们二人……在那小山村里朝夕相处,早已互通情意,只是碍于已经定下婚事所以……” 那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谢夫人的神色变化。 瞧见她脸色越发不对,便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谢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阿嫣不论如何也已经是谢夫人的义女,与谢行玉也早已有了兄妹这一层关系,外界传闻如此编排,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边上几位夫人瞧见这般景象,连忙开口安慰,“不过是外间的一些传闻罢了,有些人清闲下来了就是喜欢胡编乱造,谢夫人别往心里去。” “是啊,等过段时间,再有些旁的新鲜事发生,他们便也就将这些事尽数忘了。” “……” 那些夫人劝慰了许久,谢夫人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阿嫣与谢行玉之事说大不大,但是说小其实也不小。 如今这些传闻竟都已经能传闻到这几位极少出门的世家夫人耳中,可想而知这些传闻是已经如何猖獗。 谢行玉眼下是圣人眼前的红人,上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若是任由着流言如此传闻下去,被有心之人拿捏住把柄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想到此处,谢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不管。 而正好有一位夫人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与她出了个主意,“谢夫人,您若是觉得这些传闻会影响了谢小将军,不如尽早给那位姑娘定下婚事,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如此,这传闻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得这话,边上几位夫人都觉得很是有道理。 “是了,若是定下婚事,旁人也就再不好说些什么了。” “再说那位姑娘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来了上京,谢夫人您还未她寻了一门她原本就是削尖脑袋也不可能能争得到的婚事,如此,也算是还了她那救命之恩了。” “正是如此。” 那些个世家夫人都纷纷如此劝说,而谢夫人虽不曾应下,但心中已是有了这般想法。 于她而言,阿嫣确实是个难得乖顺可心之人,但比之她自己亲生孩子的前途到底孰轻孰重,自然是不必多说。 也正因着这事,所以此时她听得谢行玉提及此事,才几乎全然未曾迟疑地应了下来。 阿嫣指尖微微用力,直至掐破皮肉才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想,如今该当如何应对。 谢行玉见谢夫人已是应下,便点头道:“为阿嫣择选夫婿之事实在琐碎,儿子想着让阿容闲来无事无事之际也来帮衬帮衬,如此,也能让母亲少费些心神。” 谢夫人原本也觉得此事麻烦,听谢行玉如此说,便也应下。 只是又看向阿嫣道:“阿嫣,此事还不曾问过你的想法,我与你兄长想为你定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阿嫣身上。 此刻的他说不上来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好似希望阿嫣能顺理成章地答应此事,这样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好,可他内心深处,却又好似在期许着阿嫣能拒绝。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母亲与兄长为我筹谋,阿嫣,自然是愿意的。” 她其实没得选。 她若是开口拒绝,且不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还会让谢夫人心底生出几分怀疑的心思来。 毕竟无风不起浪,外间传闻如此猖獗,谢夫人听了早怕已经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她却还不肯离开谢家,岂非让谢夫人心头疑虑更深? 听得她应下,谢夫人很是满意地点了头,“好孩子,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而谢行玉却是有些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心底那阵古怪的酸涩感再度涌了上来,他尽可能压下心头的涩意,装作若无其事道:“既如此,母亲,我已经吃好了,便先走了。” 说罢,向着谢夫人一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行玉向来忙碌,从前与谢夫人用膳也是这般模样,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匆匆离开,所以此时谢夫人倒是并不曾觉察出不对来。 而阿嫣却要心细许多,她没有放过谢行玉在听到她应下那桩事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第85章 这让她心中越发笃定,谢行玉对她,是有情意的。 如此,她心下的那几分不安也已经尽数消散。 而谢夫人却只顾着问起阿嫣的喜好,“是喜欢擅文的,还是擅武的?若要两者兼备,自然也有,只是其他条件可能会差一些……” 阿嫣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说些顺应谢夫人心意之言,便能哄得她开怀不已,到最后甚至拉着她的手连连道:“阿嫣,我是真舍不得这般就将你嫁出去了,我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可心的人,若是能再留下陪一陪我就好了。” 阿嫣听着,便顺势道:“母亲若是舍不得我,我亦是愿意留下来多陪一陪母亲的,阿嫣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再留两三年也……” 阿嫣的话还不曾说完,谢夫人便打断她的话道:“罢了,你的婚事还是不能再拖延。” 阿嫣一顿,又听得谢夫人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你的婚事等我选出些合适的,再拿来给你挑选。” 如此,阿嫣也只能点头应下,而后出了院子。 *** 谢府因着阿嫣的缘故,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安宁过。 而宫中却也闹出一桩不小的事来。 隋璟已在西山大营待了数月,那处虽说艰苦,但对于隋璟而言却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他每日同寻常士兵一同操练,从未有喊苦叫累的时候。 竟是再不愿回宫中过那金尊玉贵的日子。 初时谢皇后总不能接受此事,心疼她的孩子在那处受尽了苦楚,可到了后边,见隋璟每月都会往宫中送来信件,而圣人提及隋璟,也再不似从前那般只有厌恶,反而还对他总有夸赞,便也就慢慢接受了。 只是时不时还是会遣人往西山大营中送些吃食衣物之类,生怕隋璟过得不好。 如此,于谢皇后而言,其实这日子算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圣人却病倒了。 圣人的身子其实向来不错,除却当初先皇后病逝之时悲痛过度,病倒过一回之外,此后的十余年间从不曾有过重疾。 可这几日却极为突然地病倒了。 而且还极为严重,甚至连从不曾断过的早朝都连着断了好几日。 谢皇后得知这事时简直要疯了。 这并非是因为她对圣人有多深的情意,即便年少时她曾对圣人动过心,可后来十余年的锉磨也早已耗尽了她那一星半点的情意。 她如此焦躁,其实是因着她担心圣人倘若如今当真出了什么事,那隋止作为太子,自然是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她与隋璟,便是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谢皇后心下明白,隋止一直对她怨恨颇深,倘若隋止当真坐上那个位置,她与隋璟都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方才得了消息便匆匆赶往明宣宫,想以侍疾的名义前去探望圣人。 但不想却被守在门口的李沛拦了下来,“娘娘,陛下如今正在病中,怕是不能见您。” 谢皇后咬牙道:“ 本宫是来侍疾的。” 李沛却依旧摇头道:“明宣宫自有人侍奉陛下,娘娘还是请回吧。” “本宫是陛下的妻子!”谢皇后脸色愈发难看,“如今陛下身染重疾,难道本宫不应侍奉在侧吗?” 李沛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了……” 李沛的话还不曾说完,谢皇后便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特意带来的两个宫人,冷声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本宫亦不知李公公是听了何人的命令不肯让本宫进去,若是本宫当真不进去瞧瞧,岂非当真是连陛下都任由你们拿捏了?” 话音落下,身后那两个宫人会意,竟是直接上手将李沛制住,更是将他的嘴死死捂着,不让他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接着,有婢子上前帮忙打开宫门,谢皇后竟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了里间。 她快步走上前去,其实心早已悬起。 她并不知晓里间到底是何种情况,但她担心如今的圣人已经被太子所制住。 所以即便冒险,亦是不得不要赌一把。 她行至距离圣人床榻不远处,抬眼间竟瞧见有一道身影立于那床榻前,瞧那身形,应当是一名女子。 她心下一惊,道:“谁在哪儿?” 说罢,她正欲再上前去确定那女子身份,可这时,却有一道愠怒的声音响起,“皇后,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吗?” 谢皇后自然能听出这是圣人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震,慌忙跪了下去,“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呵!”床榻之上传来一声冷笑,“到底是在担心什么,皇后的心里自己有数!” 谢皇后此时脸色已经苍白地彻底,她万万不曾想到此时的圣人竟是清醒的。 但如此,其实她还能稍稍安心些。 至少不用担心隋止会那么快坐上这个位置,她与隋璟,也还能有一线希望。 第86章 只是……此时依旧在圣人床榻边伺候的女子却让谢皇后心中很是好奇。 要知道,从先皇后逝世,圣人便再无心后宫,除却她这个被强行塞入宫中的皇后之外,后宫便再不曾添过人。 人人皆知晓圣人对先皇后情深意重,先皇后逝世之后便只醉心国事。 可如今,圣人身边的这个女子。 谢皇后的心不由微微发紧,要知道方才即便是她这个皇后都被拒之门外,若不是强行闯入,甚至连见到圣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这个女子却能近身伺候。 她到底是谁? 谢皇后心下有了疑虑,便忍不住悄悄抬头,但还不等她看清那女子模样,就听圣人道:“皇后谢氏,举止无状,回永祥宫好好反省,三个月之后再出来!” 第三十七章 谢皇后明白, 这便是要将她禁足的意思了。 她今日确实太过莽撞,还全然不曾搞清楚里间情况便贸然闯了进来。 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 禁足虽然会落了她与谢家的颜面, 但此刻她最为忧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于是她也不再辩解什么,而是很快行礼认下了这一罪过。 圣人仿佛是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多说, 直接便吩咐人将她送回了永祥宫。 等谢皇后回到永祥宫, 外间便有宫人把守在此处,显然这禁足并非只是句玩笑话。 画萍透过那扇半开的窗看见来回巡视的宫人,不由叹了口气,“娘娘, 陛下这回是当真生气了。” 谢皇后却并未应声, 只道:“拿笔墨来。” 画萍一愣,“娘娘要写字?” 谢皇后点头, “要写书信。” 画萍便以为她要给谢家写信,让谢行玉在圣人面前说些好话, 尽早帮她解了这禁足, 便快步去取了笔墨过来。 谢皇后提笔,将今日之事以及眼下困境尽数写在了这纸上,写完之后她将墨迹吹干,而后叠入信封中,道:“送去西山大营,给阿璟。” 画萍愣住, “您要给三殿下送信?” 其实这自然并非难事,虽然眼下谢皇后已被禁足,可她到底在宫中做了十年的皇后, 若说在这宫中竟是连个自己人都没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还有谢家的人帮衬。 所以只是要送一封信出去,其实极为容易, 只是画萍不曾想谢皇后是要将这信送到隋璟手中。 毕竟即便隋璟知晓了她的现状如何,恐怕也是帮衬不了什么的。 但谢皇后很是笃定地点了头,“就将这信送去西山大营。” 如此,画萍也只能应下。 谢皇后这般着急地要将如今所发生之事告知隋璟,其实也情有可原。 这几日所发生之事,实在极为突然。 从前一向身子硬朗的圣人突然病倒,而且一病就是如此严重,虽说如今已恢复清醒,可她方才听圣人说话,即便愠怒之时,那声音中的虚弱依旧无法掩藏。 这实实在在地给谢皇后提了个醒。 便是她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 即便唯有一线希望,她也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而此时,明宣宫中。 圣人显然因为方才谢皇后那一番作为颇为不满,他看着身边正细心用手帕擦拭着他的手心的人道:“皇后这个时候闯进来,哪里是因为关心朕,不过是担心朕死了,太子坐上这个位置,她没有好日子过了而已。” “她占着朕的妻子的位置,又何曾为朕考虑过?” 他喃喃说着,可她却身边那人却始终不曾应答,只默默地伺候着他。 直到圣人忽地拉住了她的手,道:“慧娘,你在朕心中,才是唯一的妻子。” 那个被称之为慧娘的女子神色微微一顿,而后也只是对圣人笑笑,“陛下,慧娘不求这些。” “你不求,但朕不能什么都不给你。”圣人握紧她的手,眼神清明了几分,“经历了这一遭,朕也看清了许多事。” “从前朕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一心只扑在国事上边,如今年纪大了,老二也像个储君的样子,很多事务,朕交给他来处理便也就够了,朕也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慧娘轻靠在他身上,道:“无论陛下要做什么,慧娘都会陪着您。” 圣人眼角泛起泪意,连连道:“好,好……” 翌日,一道旨意在宫中传开,宫中多了一位令所有人都无比好奇的慧妃。 无人知晓她的来历身份,只偶尔有传闻说她不过是个伺候圣人的宫人,但却让数十年不曾纳妃的圣人给了她位分。 妃位虽不算太高,但对于一个寻常宫人而言,却已经是一个不敢想的位置了。 于是宫中之人皆是议论纷纷,只要寻了机会,总会想去一睹那位慧妃的容貌,想着若非是有着倾国倾城的样貌,如何能蛊惑得圣人非要将其纳作妃子呢。 可只要见过这位慧妃的样貌之人,却都会觉得很是意外。 倒并非是因着她相貌丑陋,只是因着她年纪稍稍有些大了。 虽然一眼瞧去,依旧是一位眉目温婉的美人,可眼角眉梢的细纹却怎么也无法掩藏,这些都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 第87章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被封做了慧妃,而且极受圣人宠爱。 从得了这位分开始,此后的每一日,圣人几乎都会令她陪伴左右,不仅是夜里到她宫中歇息,连白日里,也总宣她去明宣宫侍奉,实在难得一见。 不过此事谢皇后虽然有所听闻,但却并未表现出多么在意的模样来。 其实她知晓那位慧妃应当就是那日她闯入明宣宫时瞧见的那正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女子。 她对那女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奇之心。 毕竟圣人从先皇后逝世之后的这么多年间,确实不曾再有纳妃之举动,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特殊的存在,竟能让圣人给她位分? 但这显然并非最为重要的。 即便圣人再如何宠爱那慧妃,慧妃膝下无子,亦是不能与她争些什么。 她真正的敌人,从头到尾都唯有隋止而已。 *** 从那日赏画宴之后又过了数日,江奉容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这期间谢行玉遣了两个婢子上门来替她量好了尺寸,说是要送去上京最好的绣坊制衣。 言谈之间,那两个婢子纷纷夸赞江奉容是个有福气的,说是谢行玉特意请了绣坊中最好的绣娘亲自动手,无论是料子还是绣工,都要求要最好的,实在是难得。 这些话,往日里江奉容听得,或许会觉得感动或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如今听着,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婚事照旧,但她心里很是清楚,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痕迹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再外人面前去说些什么,所以只在那两个婢子将尺寸量好了便随手给她们塞了点赏赐就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在江奉容面前说这些吉利话,无非就是为了这一点赏赐罢了。 如今拿到了手,自然行了礼便走了。 而后又过了一日,谢夫人便遣了人过来,说是邀江奉容过去。 来人虽不曾明说到底是因着什么事,但江奉容从那人有些怪异的神色中能瞧出来,是因为阿嫣的事。 确切的说,是因为阿嫣的婚事。 其实原本谢夫人虽然打定主意要给阿嫣定一桩婚事,但并未到这般急切的地步。 她只是比从前要更加关注那些有意与阿嫣结亲的公子,但却并未说一定要在这其中挑选出一个人来。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一切却已经是尽数变了。 从前有一些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传闻流出,不过是因为阿嫣是谢行玉的救命恩人,后来又被谢行玉带回了谢府。 这样事迹就已经足够让许多人幻想出一段感人至深却又爱而不得的情事。 更何况谢府中还偶尔有传闻说是谢行玉一直对阿嫣很好,甚至为了阿嫣这个所谓的义妹而对谢嘉莹这个亲生妹妹冷淡了许多。 不过这到底是一些无从考证的传闻,发生在深宅大院里边的事情,谁又能当真知晓些什么呢? 所以这些传闻虽然一直存在,但却始终只是传闻,并未有过实证。 可赏画宴那日的事情传闻出去之后可就与从前不同了。 那一日谢行玉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带走了阿嫣,不仅不曾给他那亲生妹妹留一点颜面,就连他的未婚妻,也被他撇下。 若是这个未婚妻原本与他原本便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未有什么感情那便倒也罢了,可这个未婚妻却是他当初用功绩在明宣宫门口跪了三个日夜向圣人求来的。 如此,上京自然多了许多传闻。 都说谢行玉已是喜欢上阿嫣,就连马上便要成婚的妻子都已经抛之脑后。 这次的事情与从前不同,并非只是些没有凭据的传闻,而是将那桩事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实在不像是假的。 谢夫人从那日得知了外间传闻之后,就对这些传闻很是关注,知晓了赏画宴那日所发生之事,又听得外间传闻,一下便变了脸色。 阿嫣的那几分乖顺可人在她这里瞬间便没了分量,若是可以,只要能维护谢行玉的声誉,谢家的声誉,便是让阿嫣马上成婚,想来谢夫人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才这般着急忙慌地令江奉容前去。 既然是谢夫人相邀,不管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江奉容肯定都是要去的。 所以她换了件外衫便匆匆赶往谢家。 来到主院时,谢嘉莹也在。 得知谢夫人要为阿嫣择选一门婚事,最为此事高兴的人便是谢嘉莹了吧。 她原本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报复阿嫣,如今听得这个消息,便再不需费什么心思了。 只等那阿嫣嫁出去,谢府便会回到往日的模样。 若非锦绣拦着,她定是会忍不住要去一趟嫣然院,在阿嫣面前好生得意一番的。 就算她再精于算计那又如何,如今用不了多久便要嫁出去了,往后,她虽还算作是谢家的义女,但也只能是谢家的义女了。 可锦绣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担心若是去这一趟怕又不免会惹出别的岔子来,好说歹说了一番,才算是彻底将人劝住。 也实在不是件易事。 但谢嘉莹要来主院锦绣却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第88章 这会儿谢夫人也正在数落她,“你年纪尚小,自个都还没定亲,哪里就来操心起阿嫣的事情了?” 谢嘉莹撒娇道:“您不是一向让我与阿嫣姐姐和睦相处嘛,如今我来关心关心这个姐姐的亲事,不是应当的嘛!”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谢夫人心里却很是清楚谢嘉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毕竟她与阿嫣不和也并非一日两日了,那日赏画宴之事,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女儿背后使了手段。 但不论怎地都是自己女儿,谢夫人又向来是宠着她的,所以便也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嗔怪道:“你啊,在母亲面前还装这些,母亲还能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吗?” 谢嘉莹听得这话,倒也不觉得尴尬,索性道:“我原本也是不喜欢这阿嫣的,母亲如今要将她嫁出去,我自然是高兴!” 正说到此处,外间人来禀告,说是江奉容到了。 谢夫人便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一听是江奉容到了,谢嘉莹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是江姐姐到了,好几日不曾见江姐姐了,不知她心里可还因为赏画宴的事生气。” 见谢嘉莹如此模样,谢夫人不由道:“生气,不过是一时没顾上她而已,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一个罪臣之女能攀上我们谢家本就该千恩万谢,一点点小事就要闹脾气,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母亲!”谢嘉莹埋怨道:“我不是与您说了,江姐姐人很好的,您快别说这话了,等下江姐姐进来该听到了。” 谢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冷哼一声,但到底没再继续把话说下去。 江奉容也正在此时走进了屋内,还来不及向谢夫人行礼,谢嘉莹便已经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来了,母亲给阿嫣寻了不少世家公子作备选,你快来瞧瞧!” 说着,拉着江奉容便要坐下。 这倒是让她有些为难,好在这时谢夫人也点了头道:“坐下吧。” 如此,江奉容心下才算松懈几分,与谢嘉莹一同坐在了谢夫人身侧。 桌面上此时放着的一叠画像正是一些有意求娶阿嫣的公子画像,谢嘉莹兴致极高地拿起其中一张画像道:“这位是李家的公子,家中父亲是个小官,自己虽是白身,但如今已经在准备科考了,指不定来日便能博个官位也未可知,虽说家中是清贫了些,但阿嫣原本便是个农家女,想来也能过得惯这种日子。” 听出谢嘉莹口中的嘲讽之意,谢夫人皱了皱眉,“嘉莹,既然是要为阿嫣择选夫婿,自然是要选好的,若是如此不用心,往后传闻出去别人也会说我们谢家的不是。” 说到此处,她看向江奉容,道:“阿容,你说是吧?” 江奉容点头应道:“阿嫣姑娘不仅是谢家的义女,亦是救了将军一条命的人,这婚事,自然是要慎重些的。” 听她们二人都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将方才那张画像放在一边,无奈道:“好吧好吧,那王婆子,你再过来与我们说一说这些个公子的情况,让我们好作挑选!” 王婆子将目光放在谢夫人身上,见谢夫人点了头,这才走上前对那些个公子的情况一一做了介绍。 她拿起其中一位公子的画像,道:“这位周公子家中是经商的,虽无官身,但家底深厚,在上京有好几家商铺,一年能有数千两白银进账呢。” 谢夫人抬眼看了一眼那画像,点头道:“模样也还算周正,只是家里是经商的,到底身份低了。” “母亲,你这话便说错了。”谢嘉莹摇头道:“这经商虽说身份是低了些,但阿嫣身份却也不高,若不是我们谢家给她抬了身份,她怕是只能在哪小山村里嫁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这经商的虽没有官身,可好歹家中富裕,阿嫣嫁过去,也能有富贵日子过啊,有何不好呢?” 谢夫人一顿,点头道:“这话倒也不曾说错,身份高了或许还瞧不上阿嫣,身份低的还会待阿嫣好些。” 江奉容却看向那王婆子,问道:“这位周公子身上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王婆子自然是不敢隐瞒的,神色有些尴尬道:“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病症,只是……只是身量稍稍矮了些。” 若还算正常身高,定然是不值当王婆子特意拿出来说,她如今这般提了,那大约是实在有些矮了。 谢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便拧眉问道:“具体是多矮?” “这……周公子幼时家境贫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耽误了长身子的时候,所以……所以比寻常女子怕是还要矮上一截。”王婆子神色颇为不自在地一边偷瞧谢夫人神色,一边将这话尽数说完。 她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这周公子竟是个矮子!” 谢夫人面色却有些发沉,“王婆子,阿嫣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也是我谢家的义女,又救了我儿,如今虽急着婚配,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这种情况的,便不必拿到我面前来了吧?” 王婆子自然不敢反驳,连连应了好几个“是”,而后又从那一叠画像中抽出好几张放在一旁才道:“夫人放心,余下的这些公子个个都是身形高大,再没有这种问题了。” 第89章 谢夫人摆手道:“继续吧。” 王婆子便又拿起画像介绍起来。 只是一连介绍了好几个,谢夫人却都不满意,要么是嫌弃这个家中贫寒,要么是嫌弃这个总要南来北往地四处漂迫,太不稳定,还有便是嫌弃那公子相貌过于丑陋的。 这般挑挑拣拣,唯一瞧着一个还算不错的,却是个花心的,虽还不曾娶妻,但家中竟是已经有了好几房妾室,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谢夫人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如此折腾了一番,但却始终寻不着合心意的,那王婆子也是不由叹了口气,“夫人,您别怪婆子多嘴,您这要求属实是有些高了。” 她看了谢嘉莹一眼,斟酌着道:“倘若是谢小姐的亲事,那自然是多高身份的人都配得起的,可这阿嫣姑娘……” 谢夫人皱眉道:“阿嫣怎么了,她是我的义女,与我们谢家也是沾了亲故的,我不曾要求多高的官职,亦不要求家中要有多少钱财,这要求如何就高了?” 王婆子又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道:“可谁人都知这阿嫣姑娘是个农家女,别说是礼仪规矩了,就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这上京的大户人家,哪个娶妻不要求个德才兼备呀,这阿嫣姑娘在这处便是差了一大截。” “再加之您又要求那公子不能花心,不曾去过青楼,家中便不是大富大贵也至少要家境殷实,而且,又这样着急要将人嫁出去,这事……实在是不好办啊!” 王婆子的话说完,谢夫人也不由沉默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王婆子这话是不曾说错的。 阿嫣虽然有个谢家义女的身份,但却也只是个义女,与谢家关系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 若当真想借着这身份来攀附谢家,也应当会先掂量掂量阿嫣这个义女的份量,但凡真正有些身份的人,应当都不会起这种念头。 唯有那种身份低微,想依靠阿嫣赌一把的人,才会生出这般想法来。 如此,便已是将一些高门大户排除在外了。 而阿嫣又是个大字不识,甚至说话还带着浓重乡音的农家女,还只要正妻的身份,如此,只要稍稍在意些礼仪规矩的门户,需得再好生斟酌一番。 这般下来,余下的那些人中,又得将那些家境贫寒的,样貌丑陋的排除在外。 确实是剩不了几个人了。 江奉容见这般景象,看向王婆子道:“那还请您帮忙瞧瞧,这些人中可有符合我们要求的?” 王婆子听得这话,当真将那余下的一叠画像尽数翻了过去,最后是从这里间抽出了两张画像来,而后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位家中是个商户,也算是富户,样貌端正,年岁相当,家中也并无妻妾,更为难得的是不需走南闯北的到处奔波,性子也算和善。” 谢夫人从她手中接过画像,不由点了头,“这个不错。” 见谢夫人应下,王婆子神色稍稍缓和,又将余下的那张画像也拿了出来,“这位公子条件应当更好些,他家世虽说寻常,可自己却是中了举人的,今年刚选入宫中做了修撰,可谓是前途无量,身子没什么毛病,家中亦是并未有妻妾,样貌端正身形高大更是不必多说。” “这般人物便是在上京,也是能入不少世家小姐的眼的。” 第三十八章 王婆子这话虽然说得有几分夸大, 但却也是事实。 在如今上京的这些世家公子中,即便有家中相帮,能考上举人的都寥寥无几。 譬如江怀远, 好歹父亲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可科考了两回, 却还不过是个白身。 而王婆子口中的这位公子, 却是凭借着自己一人之力考上了举人。 如今虽说方才任了官职,但上京中或许还当真有些世家小姐会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愿意与他接触接触也是情理之中。 而谢夫人听完这话又将目光落到她手中那画像上,“这个瞧着也好, 样貌还更好些, 又是个举人,也是个有才学的。” 说到此处, 谢夫人都有些迟疑了,“他这般条件, 当真瞧得上咱们阿嫣吗?” 王婆子方才的那一番话, 确实让谢夫人觉得阿嫣的情况着实不太好,遇上个条件好的心下反倒生出几分不安来。 “夫人且放心。”王婆子笑着道:“即是将画像送过来的,那定是有了与阿嫣姑娘结亲心思的,若是夫人您能瞧得上,婆子我自当是要费心促成这一段好姻缘。” 听她如此说了,谢夫人便也安心了几分, 左右不至于自己瞧上了人家,人家却又不肯了,白费了心思还不算, 还闹了一桩笑话。 传闻出去也对阿嫣名声不好。 她将这两张画像拿着来回瞧了一番,“细细看来两个都是不错的, 一个家中更富裕些,也是自己白手起家,另一个便是自己考上的举人,才学禁得起考验,这一时竟是不知该是哪个好些了。” 说罢,递给江奉容道:“嘉莹,阿容,你们两个也瞧一瞧,拿个主意。” 谢嘉莹浅浅撇了一眼,笑道:“这两个当真是不错,要我看,我是觉得这个做官的好些,这样貌瞧着便好上许多。” “哪里能只凭着样貌来做论断?”谢夫人伸手轻轻拍了谢嘉莹一下,又看向江奉容,“阿容,你觉得呢,哪个好一些?” 第90章 江奉容将两张画像都细细瞧了,又思忖了片刻才道:“夫人,这两位公子都各有各的长处,若要我拿主意,着实有些不易,这桩婚事是阿嫣姑娘的,不若也将她唤来,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公子要更合她心意些?”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谢嘉莹便撇了撇嘴道:“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个来决断的?母亲只管做主便是。” 江奉容还不曾再解释什么,谢夫人却先点了头,“话虽如此说,可阿嫣毕竟与旁人不同,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我也是愿意为她的婚事费心,只是若是如此,这桩婚事合了她的心意才最重要,否则,这事说出去,怕还会让人觉得我们谢家逼迫了她。” 说罢,她招手将身边的嬷嬷唤了过来,“周嬷,你去一趟嫣然院,让阿嫣来我院中一趟,就说是我有事要见她。” 周嬷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周嬷的手脚利索,嫣然院距离此处也不算远,所以很快便将人请了过来。 阿嫣瞧见江奉容与谢嘉莹二人都在,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上前见了礼。 她如今已与从前方才来上京时很不相同了,至少礼节方面已经不至于闹出太大笑话来了,只是神态依旧显得有几分怯懦,口中讲的上京话听着也还会有几分怪异罢了。 见了她,谢嘉莹面上分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而谢夫人却热切招呼着她坐下,将那两张画像放在她面前道:“阿嫣,这两位公子是我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各方面都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你来瞧瞧。” 说罢,她看了一眼那王婆子,王婆子会意,上前一步再为阿嫣作了介绍。 “左边这个是刘公子,白手起家做生意的,家中富足,人也生得好,阿嫣姑娘嫁过去就是一家主母,是能被伺候着过好日子的。” “右边这个是许公子,前两年刚考中的举人,如今已经有了官身,阿嫣姑娘若是选了他,那便是官家夫人,这位许公子是有些才学的,如今才入仕,往后步步高升也并非难事,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婆子这一番话说完,便是看向了阿嫣,道:“不知阿嫣姑娘更属意哪位公子呢?” 大约没想到王婆子会问得这样直白,阿嫣脸上染上一抹嫣红,垂下眸子道:“这种事阿嫣也拿不定主意,便全凭母亲做主吧。” “好,好。”谢夫人见她面露羞涩,又这般说了,不由笑了,“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我便也就替你将这婚事安排妥当。” 说到此处,她拿起那两张画像又瞧了几眼,最终将那刘公子的画像放在一旁,留下了许公子的画像,“商户虽然富足些,可终究低人一等,这许公子家世不高,却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考上举人,如今又已经有官职在身,这才能自然是不必多说,往后升迁,阿嫣的身份亦能水涨船高,不如就选他吧。” 谢夫人如此说了,江奉容与谢嘉莹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谢嘉莹而言,只要能将阿嫣嫁出去便是一桩好事,至于所嫁之人到底是谁,又是何种身份却都是不重要的。 反正不论那人身份高低,左右都是谢嘉莹瞧不上的。 而江奉容想得会更加细致些,原本那日谢行玉提及要给阿嫣安排一桩婚事,她其实也不过是随口应下,以为这桩事即便操持起来也需得半年一年之久。 毕竟谢行玉提及这事实在突然,只是相看人家便要费不少时间,如何能短短几月便定下来? 可今日来见过了谢夫人,才知此事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那日谢行玉好似只是为了安抚她方才提及了此事,江奉容甚至觉得谢夫人这般喜欢阿嫣,都不一定会答应这样匆忙地给她安排婚事。 但其实谢夫人表现得比谢行玉还要急上几分,如今瞧这模样,甚至都不打算让阿嫣与这位许公子见上一面便要定下这桩婚事。 属实有些随意了。 思及此处,江奉容即便知晓此时自己开口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斟酌着道:“阿嫣姑娘可想先见一见这位许公子,毕竟是往后要共度一生的人,总要看看是否合了自己心意。” 她这般说,其实就是全然在为阿嫣考虑了。 但江奉容的话才说完,阿嫣便摇摇头,轻声道:“阿嫣相信母亲,既是母亲为我选的,定是最好的。” 这般乖顺模样显然让谢夫人很是受用,她点点头,“不想见便不见了,女儿家总还是要有些女儿家的矜持,这位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会吩咐人再去查探清楚,若当时是不错的,倒是母亲再为你安排妥当。” 阿嫣依旧一副羞怯模样,应道:“全凭母亲安排。” 见此,江奉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顺势起身告辞。 谢嘉莹见她离开,亦是与她一同走出了院子。 而谢夫人这会儿一门心思在阿嫣的身上,与她说起成婚之后在夫家需得注意的一些事情,见二人告辞也不过轻轻点了头罢了。 第91章 出了院子,谢嘉莹便直言道:“江姐姐当真好心,竟还这般认真帮她挑选,她不过是农户女,便是随便拉来一位公子配她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必费这心思!” “阿嫣如今可不是什么农家女了。”江奉容无奈道:“她是你们谢家的小姐,虽只是被认作义女,但外头的人依旧是会唤她一声谢小姐的,倘若阿嫣只随意地定下一桩婚事,传闻出去,对谢家也是不利的。” “况且倘若之后再闹腾起来,岂非还更是麻烦?” 谢嘉莹撇了撇嘴,但到底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心下自然也不希望阿嫣遇上个不如意的郎君,往后闹出事端来,败坏谢家的名声不说,竟还要谢家再为她耗费心神。 所以只能点了头,又转了话题道:“对了,江姐姐,你好些日子没来我家了,定然也有好几日不曾见兄长了,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去瞧瞧他?” 她念叨道:“兄长这些日子可忙了,连着几日都进了宫,也不知到底是因着什么事……” 从那日谢行玉亲自来江府向她道歉之后,到今日,算来大约有五六日了,这几日间,江奉容与谢行玉确实是不曾见面的。 虽然那日谢行玉道了歉,好似赏画宴那桩事当真也就这般过去了,但其实江奉容心底很是明白,她与谢行玉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会儿谢嘉莹虽如此说了,但她心下却总还是有些不想去见谢行玉。 不是因着什么别的原因,而是没有必要。 成婚之事一切都已经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不论她与谢行玉是否过问,应当都出不了什么岔子,如今谢行玉手头又正好有事在忙碌,江奉容便就更没有由头去打扰。 于是摇头道:“他既是这般忙碌,我便不去打搅了吧。” 谢嘉莹一愣,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又道:“等他忙完这一阵我再来便是,总不至于耽搁了他处理朝中事务。”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了,谢嘉莹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好吧。” 但迟疑了片刻,却又忍不住问道:“江姐姐,你不会不喜欢兄长了吧?” 她能感觉出来,如今的江奉容好似变了许多,就算是对于谢行玉的事,好像也没有从前那般在意了。 这让她心底隐约有些不安。 江奉容没曾想谢嘉莹会突然如此问,神色微微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唇边还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怎会?我与你兄长十余年的感情,又是陛下亲自赐下的婚事,哪里会这样轻易便被撼动了?” 谢嘉莹看向江奉容,见她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也是,你们两个这样多年的感情,兄长更是说过了,他只要江姐姐做他的妻子,便是其他高门贵女他都是瞧不上的,更别说像阿嫣这般……” 说到此处,谢嘉莹“呸呸”了两声,又道:“不提她了,左右她的婚事马上便要定下来,只盼着往后再不相见便是。” 江奉容却开口劝了一句,“嘉莹,既然阿嫣的婚事用不了太久便要定下来了,那这段时日你可不要再为难她了,否则到时候再出了岔子岂非麻烦?” 江奉容并非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担心谢嘉莹这般性子,倘若再生出事端来,又是一桩麻烦。 阿嫣又是个心思重的,谢嘉莹遇上她,便也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谢嘉莹听着连连答应,“放心吧,如今她都已经要出嫁了,我便是再如何讨厌她,也无需再费心神与她为难,反正等她成了婚,她便与我们谢家再没有关系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奉容便也安心下来。 她知晓谢嘉莹的性子,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不会胡来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回了江府。 一路上芸青方才得了机会与江奉容说起方才之事,她亦是一脸喜色,“原本奴婢还担心这阿嫣会对谢小将军有别的念头,如今可好了,她的婚事定下,这事便出不了岔子了。” 江奉容见她这般欢喜模样,到底不曾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只轻轻点头道:“依着今日谢夫人那意思来看,用不了多久阿嫣的婚事便能定下来了。” “是。”芸青想起谢夫人的模样,也不由感慨道:“不曾想谢夫人竟是这般着急地要将阿嫣嫁出去,原本瞧着她也是当真喜欢这阿嫣的。” 江奉容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想马车在这时忽地一踉跄,而后竟是停了下来。 芸青觉得奇怪,便掀开帘子往外间瞧去,正想询问车夫这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想却连车夫也不曾瞧见。 “人呢?”芸青嘴里嘟囔着,与江奉容道:“小姐稍等,奴婢下去瞧瞧。” 江奉容此时也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等芸青下了马车,她才又将目光放向窗外,这一下便瞧出了不对来。 从谢府到江府的这条路,她这段时日乘坐马车来回得也有好几回了,对这一段路自然还算熟悉,可如今她瞧见窗外这景致却是全然陌生的。 第92章 她确定,这并非是从谢府到江府的路。 这便也就是说她们被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之所。 想到这,江奉容慌忙掀开车帘唤道:“芸青,芸青……” 无人回应。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额头也沁出细密的冷汗来。 她有些慌乱地想要下马车,可就在这时,马车里却有人拉住她的手,让她站立不稳地往回一倒,竟是直直地摔入了那人怀中。 是安神香的气息。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容,正是隋止。 但她的心并未安定下来,而是反应极快地拔出发间簪子对着眼前人,“芸青呢,她现在在哪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一下马车便不见了踪迹,这让江奉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安心下来的。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也全然不曾因为江奉容如此举动而表现出慌张之色来,只抬手指了指外边。 江奉容心下虽有怀疑,但还是掀开帘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隋止身边的侍从赵献将被捆住双手,又堵住了嘴巴的芸青带了过来。 芸青看见江奉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奈何嘴里被破布堵住,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隋止见了这般景象,却皱眉向赵献道:“谁让你对芸青姑娘动手了?” 赵献一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隋止的意思,连忙上手将芸青身上的绳子尽数解开,连那破布也一同摘下。 芸青一摆脱束缚便一脸担忧地要上马车查看江奉容的情况。 只是却被赵献伸手拦了下来,“主子们有事情要商量呢,我们在外间等着便是。” 芸青看向江奉容,见她微微点了头这才安下心来。 车帘落下,确定芸青无恙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她将手中簪子收起,而后看向隋止,“不知殿下今日所为……是有何用意?” 她方才将那簪子对着隋止,其实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慌乱举措罢了,她如何不知这般动作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隋止,又如何不知此时的她根本伤不到隋止? 只是若是芸青出了事,她便是拼死也要做些什么。 而如今她已是瞧见芸青安然无恙,自然便也不用再做这般姿态。 她只想要弄明白,隋止费心买通她的车夫将她送至此处,又抓住芸青,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出现在她马车之中,到底是有何目的。 隋止见她从善如流地将那簪子收了回来,与他说话的语气也好似变了一个人,不由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依旧只一副淡淡模样。 他道:“孤想让江小姐陪孤去见一个人。” 他的话说得直接,却让江奉容心底越发疑惑,“殿下所说的那人……是谁?为何偏偏要带臣女去见?” 但隋止并不曾解答她的疑惑,只道:“这些事,等江小姐见了那人,或许心里便会有答案了。” 他这些话说得模糊,让江奉容不由皱眉,直言道:“如此说,殿下这是什么也不肯告知臣女,但却需得臣女帮忙了?” “是。”隋止直接便承认了,“今日之事,还需得江小姐帮忙。” 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江奉容气得有些想笑,“那若是如此,还请殿下给臣女一个帮您的理由!” 她亦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若是隋止客客气气地与她将事情说清楚,再请她帮忙,那江奉容自然会好生斟酌一番。 但若隋止是这般态度,江奉容自然也不愿就如此应下。 隋止神色一顿,道:“来日你若是需要,孤亦可以帮你一回。” 这边算是交易了。 江奉容神色稍稍缓和,虽然依旧因着隋止这般举动而觉得有些不满,可太子这一诺于她而言却并非是没有用处的。 她需得理智些考虑。 江奉容正迟疑着,又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道:“孤今日事出情急,所以不曾有机会先于江小姐将其中缘故解释清楚便先将江小姐带到此处,很是抱歉,只是孤此言并非随口之言,江小姐今日帮了孤一回,来日只需拿着这块令牌,便能顺利入东宫,届时,孤亦可以帮江小姐一回。” 此时,他言语间已是多了几分诚意。 不仅向江奉容道了歉,更是拿出了信物来。 江奉容看向那枚令牌,略有些昏暗的光亮下,只能瞧见上边雕了精巧的龙纹,她知晓这是何物,但却也不曾迟疑,直接便将令牌接过,而后收了起来,“有殿下如此承诺,臣女也就安心了。” 竟是全然不曾客气。 隋止见她直接便将令牌收下,心下虽有些意外,但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如此,还省下了许多麻烦。 马车的车轱辘早已在赵献的驱使下转动起来,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坐在外边的芸青心下始终并不安定,时不时便转头想瞧一瞧马车里边的情况。 但被马车的帘子阻挡着,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赵献见她如此,不由笑道:“你老是往里边瞧什么,难道还担心我家殿下能欺负了你家小姐不成?” 第93章 “难道不会么?”芸青见他搭话,眉头紧皱道:“太子殿下什么也不曾说明白,就将我家小姐带到此处来,如今更是不知到底要将小姐带到何处去,我担心太子殿下别有用心,难道错了?” 赵献不想芸青情绪这般激动,竟是几句话便将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你放心,殿下没有恶意的。” 芸青看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并不相信他所言的。 赵献张了张嘴,但却也说不出旁的解释之言来,只能埋头驾车。 第三十九章 马车一路进了皇宫, 但最终却不是往东宫方向去,而是往宫中的芳华寺方向而去。 芳华寺是先皇在时在宫中设立的寺庙,据说是因着先太后在世时信奉神佛, 经常去宫外佛寺礼佛,先皇为彰显孝道, 便在宫中修建了芳华寺, 此后,先太后便无需再奔波往来。 此举传闻出去,也曾地百姓称颂,算是一桩美谈。 后来先太后逝世, 芳华寺便也对宫中妃嫔开放, 只是如今宫中信奉神佛之人不多,芳华寺便也不似从前香火旺盛了。 江奉容久居宫中, 虽然不曾有机会去过那芳华寺,但是对于此处的所在还是清楚的。 所以等马车沿着那小道行出一段距离, 她心中便也就大概有数了。 只是却也不曾多问。 等那马车在芳华寺门口停下, 江奉容与隋止一道下了马车,而后往里间走去。 里间,一身着华服的女子正跪拜于蒲团之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神色极为虔诚地念着佛经,即便外间已经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响, 她也依旧神色不曾有任何变化地念着佛经,好似什么也不曾听见。 隋止推门走了进来,唤她:“慧妃娘娘。” 慧妃睁开眼睛, 好似对隋止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她道:“太子殿下又有何事?” 之所以用上“又”这个字眼, 是因为隋止并非是第一回来见慧妃。 而是已经来拜见过她两回了。 第一回是因着她是圣人新封的妃子,作为太子,他来拜见情理之中。 而第二回,他再来便已是有些古怪了。 如今,这却是第三回了。 所以慧妃如此问,倒也正常。 隋止知晓她心里如何想,却也并未多说,只道:“今日来见娘娘的,或许是娘娘心中牵挂之人。” “牵挂之人?”慧妃轻笑一声,“本宫牵挂之人,唯有还缠绵于病榻的陛下,难道太子殿下竟是有这本事,将陛下请了过来?” 隋止神色一顿,“娘娘还是不愿意承认,也罢,无论如何,儿臣想,娘娘还是会想见她的。” 说罢,他向门外道:“进来吧。” 江奉容便缓步迈进了里间。 而慧妃也在此时起身往后瞧去,恰好与方才进来的江奉容的目光对上,两人皆是一顿。 江奉容顿住是因为瞧出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竟是当初她在明宣宫见过的那位宫人。 因着那位宫人实在与寻常宫人不同,年龄稍大却又只着普通宫人服饰,着实有些奇怪,而那宫人又主动上前搭话,所以江奉容不免对她有几分印象。 而慧妃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却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了。 隋止先向江奉容介绍道:“这位是陛下新封的慧妃娘娘。” 江奉容见她穿着打扮,其实心里对其身份已经大概能猜到几分,如今听得隋止如此说,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只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抬手令她起身,道:“这位便是江小姐吧,本宫与她其实见过的。” 隋止看向她,却听她接着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是在明宣宫,那时候本宫还只是个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寻常宫人,江小姐被陛下召见,在……御书房里。” 说罢,她笑着看向江奉容,“江小姐可还记得?” 江奉容点头,“臣女记得。” “江小姐的婚期应当很快便要到了吧?”慧妃又问道。 江奉容道:“是,只余一月半左右。” 慧妃摘下腕间玉镯递给她道:“今日匆忙,不曾备下礼物,这镯子不算太贵重的东西,但本宫觉得很是衬你。” 江奉容自然不会就这般收下她的东西,连忙摇头推拒道:“娘娘客气了,婚期还有一月半有余,臣女岂敢妄收娘娘的贺礼?” 隋止特意将她带来此处见人本就是一桩古怪之事。 更何况要见的人竟还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江奉容在宫中待了近十年,自然也知晓圣人对先皇后一往情深,从先皇后逝世后便再不曾纳过后妃之事了。 而这慧妃却是圣人新封的妃子。 既然能有这般本事,想来定不会是寻常之人。 这般想来,江奉容自然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收下她的东西更是不应当了。 但慧妃却似乎并非只是与她客套几句,而是拉过她的手,将那玉镯带了上去,道:“无论如何,本宫是第一回以长辈的身份见你,是觉得你与本宫投缘所以赠你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 第94章 镯子已经带在了手上,江奉容只得向她行礼谢恩。 而后慧妃又与江奉容闲谈了几句,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宫该去侍奉陛下喝药了,太子殿下,江小姐,本宫便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二人再说什么,便姿态端庄地往外间走去。 江奉容垂眸,看见那华服拖拽出来的裙摆从眼前扫过,上边以金银丝绣制的芍药艳丽无比,确实是宠妃该有的样子。 慧妃离开之后,江奉容乘着马车出宫。 原来她以为隋止只会安排一辆马车将她送回江府,却不想他一同上了那辆马车。 江奉容默默将慧妃赏赐的玉镯摘了下来,而后收好。 隋止瞥见她为了将那玉镯从手上摘下来而在那处留下一片红痕,不由道:“何必一定要摘下来?孤瞧着你带这镯子很好看。” 慧妃的眼光确实不错,晶莹剔透的玉镯映衬着女子白皙的玉腕,确实是好看的。 但这会儿江奉容却硬生生将它摘了下来,也将那片雪白的肌肤蹭得通红。 江奉容轻声道:“臣女不知这物件的来历,况且殿下今日安排做得隐秘,甚至并非在慧妃娘娘宫殿与她见面,如此,想来殿下亦是不想让此事为旁人所知晓。” “倘若臣女还带着娘娘赏赐的物件招摇过市,岂非太过不识趣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隋止怔住,片刻之后才道:“江小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今日孤要带你来见慧妃娘娘吗?” “自然好奇。”江奉容并未掩饰,“只是即便问了,殿下也不一定会说,说了也未必是真话,即便是真话,臣女知晓了,怕也是没有好处的。” “如此,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隋止似乎并不曾想到她会这般说,不由得点了头,“江小姐倒是看得通透,也好,省去孤许多麻烦。” 江奉容举起那块令牌,道:“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倘若臣女需要帮忙之时,也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让臣女无需多费心思。” 隋止一笑,“这是自然。” 江奉容回了江府之后又过了好几日平静的日子。 虽然这几日中因着外间阿嫣与谢行玉的传闻,周氏有意无意地探过几次她的口风。 但江奉容每次都只糊弄过去,并未当真解释过什么。 而谢府那边又全然不曾有退婚的迹象,这桩婚事又是圣人赐下,所以周氏也不过只打听打听消息罢了,并不曾有过别的动作。 不过谢夫人这几日却是当真将那位许公子的情况查了个明白。 其实那王婆子虽是做这一行生意的,为了能多成几对姻缘,少不了会将事实夸大几分。 但在谢府,她却是不敢有一句假话的。 所以谢夫人遣人去查了这位许公子的情况之后,对他反而是越发满意了。 这般年纪轻轻便能依靠自个才能考中举人,又顺势成了官身之人,便是千百个里边也是难出一个。 如今虽是官职低微了些,但若失往后他们谢家稍稍提拔提拔,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如此,阿嫣的这桩婚事便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夫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下自然觉得高兴,于是拿着这许公子的画像便去了谢行玉院中。 阿嫣到底是谢行玉带回来了,如今自己给她寻了为如意夫婿,自然也是要过了谢行玉的眼的。 谢行玉见谢夫人过来,便放下了手头的事务,道:“母亲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谢夫人吩咐身边婢子将那画像展开搁在桌上,而后道:“这位许公子便是我为阿嫣选的夫君,你瞧瞧如何?” 谢行玉的目光落在那幅画像上面,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样貌差了些。” 谢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意外道:“这许公子是个文人,样貌确实是秀气了些,但如今上京的小姑娘们喜欢这种模样的可是不少。” “况且,选夫婿如何能只看相貌,这许公子的情况我已经遣人去调查清楚了,前几年凭着自身的才学考中了举人,如今已是官身,虽说官职低微了些,但只要有了我们谢家做倚仗,往后前途自然不必多说,此人性子也温和,阿嫣嫁过去,定是不会受苦的。” 可谢行玉听得这一番话却是皱起眉头来,“这位许公子的家世着实太低了些,况且性情如何都是可以伪装的,他既然想娶阿嫣,自是会作出这般姿态来,等将人娶过了门方会显露真心。” 谢夫人闻言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是阿嫣的情况,或许也并未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谢夫人便将那日王婆子所言尽数说了,“阿嫣怎地也不可能能抹去农家女这一层身份,若非是我们谢家,上京的这些公子,她便是哪个也是够不着的。” 如此一番话说完,谢行玉已是沉默许久。 他下意识便要挑剔那许公子哪里哪里不好,可细细想来,阿嫣的情况却是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许公子的家世虽不高,但若家世再高些的,怕也是瞧不上阿嫣的。 第95章 过了好一会,谢行玉才忽地问道:“此事,可问过阿嫣的心意?” 谢夫人点头,“自然是问过的,阿嫣对许公子的情况亦是极为满意,说是任凭我这个做母亲的作主便是。” 听得这话,谢行玉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有些勉强道:“此事自然是顺应她自己的心意的,她既然应下,那便依着她的心意来吧。” 谢行玉这般说,便算是应下了。 谢夫人也点了头,再叮嘱了谢行玉几句要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出了院子。 等出了谢行玉的院子,谢夫人的神色却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阿嫣的这桩婚事,得尽快操办了。” 身边婢子静竹迟疑道:“夫人,如今府中还是操办咱们将军与那江小姐的婚事要紧吧,算来只余下不到两月之期了,您便是要为阿嫣姑娘安排,至少也得是两月之后才……” “不行。”谢夫人却直接打断了静竹的话,神色越发凝重道:“阿嫣的婚事要定在行玉的前边,既然这位许公子是个不错的,你寻了机会让他赶紧上门来提亲便是。” “他家境不算太好,这婚事便也无需隆重,该有的都有便是,若是为难,我们谢府也可以帮衬着,总之,尽快将这事安排妥当才是最要紧的。” 静竹不曾想到谢夫人竟是如此着急,斟酌了片刻,还是道:“夫人,这般安排,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静竹记得,从前谢夫人虽是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而不得不尽快将阿嫣的婚事定下,可却一直强调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说这份体面是给自己人看的,亦是给外边人看的。 可如今…… 谢夫人想起方才谢行玉那副神色勉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吩咐道:“你依着我的意思去将事情办妥当便是,旁的,无需多问。” 既是如此说了,静竹自然不敢再多问,只点头应下。 而谢夫人悬起的心却并不曾落下,她下意识将手中锦帕捏紧,越发觉得此事须得尽快了结。 否则,恐怕谢家清名,就当真要毁于一旦了。 谢夫人离开之后,谢行玉的目光虽还放在眼前这本半开的书上,但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书上边了。 他怔愣地想着谢夫人的话,心里越发清楚,阿嫣可能真的要嫁给旁人了。 其实他心里很是明白,这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阿嫣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但他心底的那阵涌上来的酸涩之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在那座小山村中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明明顶着虚假的身份,压下心头的嫌恶伪装出在意她的模样,可现在想来,竟是存在几分真心的。 他想起初见阿嫣的景象,想起头发湿漉漉的女子细心地帮他处理伤势的模样,想起她笑着问他今夜想吃什么的模样。 “阿朝,你的名字真好听!” “阿朝,你的腿伤还没好,需要什么与我说,我帮你上集市买便是。” “阿朝,今日我赶早在山上采了菌子,我给你做汤喝好不好?” “阿朝,上京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阿朝,你要走了吗?” “阿朝,带上我好不好?” “……” 每一句他以为已经全然忘记的话语,此时竟都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其实都还记得。 甚至在那日夜里,他还不曾睡着时,阿嫣在他床榻边说的那句,“阿朝,要是你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他也听得分明。 他向来是知道阿嫣的心思的。 而他自己,也早就动了心。 可他如何能接受他竟是对这样一个农家女动了心,他应当喜欢江奉容的啊。 他早已历经艰难向圣人求下了婚事,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啊。 阿嫣如何能和他捧在手心的阿容比较? 他心下始终存在这般那念头,也正因着发觉了这般心思而越发觉得恐惧。 他表现出对阿嫣这般嫌恶的模样,其实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对内心真正想法的掩饰。 他……喜欢阿嫣。 到此时,他心中已是全然被阿嫣这个名字所填满,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翻开一旁的书籍,想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翻开,却正好瞧见上边压着的那一叠字。 是阿嫣的练的字。 虽然依旧错漏百出,可是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歪歪斜斜的模样了。 她进步了许多。 谢行玉深吸了一口气,外间恰好有一阵凉风从半开的窗子中灌了进来,将那些宣纸吹落了一地。 谢行玉下意识要去捡 ,可那阵风将薄薄的宣纸吹得到处都是,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他坐在那儿,头一回觉得这般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窗外的光亮已经渐渐沉下,谢行玉少见地饮了几杯酒,拖着有些发沉的身子往外间走去。 第96章 他想去散散心,顺便也清醒清醒。 他与阿嫣的事,他想,或许到了应当忘记的时候了。 可他的步子方才迈向外边,却已经是不知不觉地往嫣然院的方向去了。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是站在了嫣然院的门前。 他在那小院门前停留了片刻,心中想着是否要进去问一问她的想法。 那桩婚事,当真是如她所愿吗? 还是其实她的心底,也是不情愿的? 他当初提及阿嫣的婚事,是为了安江奉容的心,自然,也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但是他从不曾想过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定下来。 时至此刻,其实他的心里是后悔的。 但是他到底不曾再往院中前进一步,而是坚定地转了身准备离去。 但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一刻,一道有些不敢相信的声音响起,“将军,是你吗?” 谢行玉的身子僵在了那儿,片刻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来,“听母亲说,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来瞧瞧你,问问你的心意。” 他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平静,如此,才不至于让阿嫣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 阿嫣一愣,而后迟疑道:“将军,进里边来说罢。” 谢行玉显然有些犹豫,可却又听阿嫣道:“到底是女儿家的婚事,有些话,阿嫣也担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况且……” 她抬眸看向谢行玉,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将军是阿嫣的兄长,来这里也不过是因着担心阿嫣的婚事,又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她这话的意思,却是将他们二人的界限说得更加分明了。 若是此时谢行玉还执着避嫌,反倒显得谢行玉太过在意那些陈腐规矩。 于是他点了头,大方地往院子里间走去。 进了屋内,里边除却阿嫣之外,也还有一个一直贴身伺候着阿嫣的婢子雁儿,所以倒也并未有什么不自在的。 但谢行玉或许是因着来此之前便饮了好几杯酒,所以此时坐下,一阵昏沉之意却已经涌了上来。 但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便只问起阿嫣的婚事,“那许公子的情况,母亲也已经与我说过,其实他的条件算是不错,只是我觉得这毕竟是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愿意?”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阿嫣身上,好似对这个答案很是在意。 阿嫣却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那位许公子是母亲与江姐姐为阿嫣择选的夫婿,母亲与江姐姐见多识广,既是能入得了她们的眼的,想来确实是不错的。” “阿嫣不过是个农家女,如今能得了机会瞧一瞧上京的景致,能嫁与许公子这般人物,已经是幸运至极了,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 这一番话好似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说得极为清楚,可偏偏依旧是不曾回答谢行玉的问题。 她到底是愿意与否? 谢行玉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皱眉问道:“若是成婚了,那人便是要与你相伴一辈子的人,你若是不喜欢,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同母亲说清楚……” 阿嫣声音凄婉道:“将军不必再因我为难。” 谢行玉站起身来,正欲再与她言明此事并不算为难,可那阵眩晕之感却再也压制不住,他张嘴只说了一个字,“这……” 而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翌日,晨间的凉意从窗缝渗入里间,谢行玉渐渐恢复意识,却还觉得头疼欲裂。 他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可却无意中触碰到女子柔顺的长发,他猛然睁开眼睛,躺在他身侧的……是阿嫣。 第四十章 他猛然起身, 有些慌乱的动作也将一旁的阿嫣惊醒。 瞧见眼前的这般景象,阿嫣即便反应稍稍有些迟缓,但也在这满室荒唐间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用被褥将自己裹住, 眼泪也在这一瞬落了下来,谢行玉以为她会开口责怪他, 但是没有。 阿嫣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向他道歉, 她道:“将军,对不起,我……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得这般模样……” 她的声音颤抖地厉害,显然心中已是极为害怕, 但她依旧在向他道歉。 “事已至此。”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 “不必再说这些了,只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吧。” 昨日夜里的事, 确实极为荒唐。 他虽然确实对阿嫣有几分心动,但绝不至于…… 想来是他心烦意乱之时多饮了几杯酒, 这才酿成了这一桩错事。 但此时的他心下亦是越发清醒, 在阿嫣抬眸看向他时,几乎全然不曾迟疑道:“阿嫣,我的妻子只会是阿容一人。” 这一句话便已经算是告知了阿嫣答案。 如今所发生的事虽然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只会娶江奉容一人的想法,是从不曾变过的。 阿嫣垂下眉眼,过了好一会才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 “将军,你放心吧,我会嫁给许公子, 至于昨夜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行玉一顿, 心底的愧疚越发让他甚至有些不敢对上阿嫣的目光,但他心底明白,此事,已经别无选择。 第97章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道:“往后,倘若那位许公子待你不好,你可以随时回谢府来,谢府会替你撑腰。” “多谢将军。”阿嫣声音极轻,寥寥几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谢行玉不宜在此处久留,所以将话说清楚之后便穿好衣服匆匆离开了。 而雁儿见阿嫣竟然不哭不闹就这般任由谢行玉离开了,连忙快步走到她身侧着急道:“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让将军走了,您不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要个名分,往后再想要名分,可就难了!” 阿嫣抬眼看向她,轻笑一声道:“倘若我此时哭闹一番,或许当真能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得一个妾室的名分,但却会毁了将军与那位江小姐的婚事,将军那样在意那位江小姐。” “我害得他失去了心爱之人,他定是会对我心生怨恨,而我这般举动亦是会毁坏了谢府的名声,谢夫人自然也不会再似从前般维护我,谢嘉莹更是不必多说,如此,我在这府中空有个妾室的名头,其余,却是什么也得不到,日子恐怕是会比眼下还难过。” 雁儿听得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您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要个名分,昨夜那一切,岂非白白筹谋了?” 阿嫣摇头,“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帮我办妥我吩咐的事,旁的不必操心。” 雁儿虽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但此时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勉强点头应下。 *** 永祥宫。 谢皇后虽当时因着触怒了圣人被禁足于宫中一月,但她毕竟是皇后身份,等圣人身子日渐好了,朝中便陆续有大臣求情。 都道当时谢皇后不过是关心则乱,所以才闯入了明宣宫中,绝不是有别的想法。 外界关于帝后不和的传闻本就颇多,如今再有这种消息传出去,怕是更会使得百姓议论纷纷。 实在并非好事。 圣人如今的心思尽数放在了慧妃身上,关于谢皇后的事,他是听也不想听。 见那些朝臣频繁提及,心底不免生出烦躁情绪,索性便将谢皇后的禁足免了,也是想着能让那些言官闭嘴。 只是谢皇后这几日却依旧无法安定心神。 她遣人送去西山大营的书信早已得了消息。 但隋璟还是不愿回来,反而觉得她如今的忧虑有些过早。 书信中道:母后,如今儿臣虽有谢家作为倚仗,但还是无法与太子相较,倘若此时回宫,即便宫中局势真如您所言,那儿臣非但无法改变什么,反而是自投罗网…… 谢皇后看完书信,只觉得头越发疼了,“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稍稍听话些呢,那西山大营虽是朝廷的,可却让太子管理了多年,他在那种地方待着,不就一直被太子所拿捏了吗?” 画萍上前一边帮她揉捏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好在圣人身子如今也已经渐渐好了,看来太子殿下也并未有要急着坐上那个位置的意思,娘娘与三殿下还有筹谋的时间。” 画萍这话确实也稍稍宽慰了谢皇后。 原本她惊闻圣人病倒的噩耗,当真以为隋止会借着这个机会有些动作,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圣人身体无恙,便也就给她与隋璟留了时间。 她眉间稍稍舒展,但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于是问道:“那个慧妃,如今怎么样了?” 尚且还在禁足中时,她便听说了圣人新封了一个慧妃的传闻,只是那时她一心想对付隋止,倒是不曾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忽地想起此事,倒是想知晓这个圣人在先皇后逝世之后封的第一个妃子现状如何了。 画萍闻言,迟疑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位慧妃如今……颇得陛下宠爱,据说不仅是每日夜里侍寝,就连白日里陛下在御书房处理公务,也总令这位慧妃陪同,宫中如今甚至有传闻说,陛下对这位慧妃的宠爱,甚至比之先皇后还……” “再怎么宠爱又如何?”谢皇后却轻哼一声道:“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画萍叹了口气,道:“只是奴婢还听说,那慧妃才承宠几日,太子殿下便前去了常宁宫两回,也不知是这太子殿下生出了与慧妃交好的心思,还是说这两人早就是旧相识了。” 慧妃受宠并不能令谢皇后心生顾虑,但若是这慧妃与太子关系密切,那她便不得不防了。 她眉间蹙起,伏在案几上的手微微用力,“那你这几日得多注意着他们二人了,倘若当真如此,本宫……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画萍连忙应道:“是。” 而此时,明宣宫中,圣人正提笔批改折子,慧妃在一旁研墨。 “慧娘,太子这几日,去见你了?”圣人问起此事时手中墨笔未停,仿佛只是随口闲谈。 慧妃却停下研墨的动作,抬眼看向圣人道:“太子殿下见了臣妾三回,第三回是在芳华寺,太子殿下对臣妾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一再试探。” 圣人神色并未有变化,只淡淡道:“老二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他有心去查就让他去查便是。” 第98章 慧妃颔首道:“臣妾明白。”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李沛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圣人搁下墨笔,道:“让他进来吧。” 外间应声:“是。” 不消多时,隋止踏入里间,向圣人慧妃各自行了一礼,“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圣人上下看了看隋止,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才道:“老二是不是该娶妻了?朕记得朕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 隋止没想到圣人会突然提及此事,但他显然无心于此,于是道:“儿臣如今手边事务繁多,并无心力在儿女情事上……” “你的婚事也是要紧之事。”圣人却摆了摆手,打断了隋止的话,“你无需费什么心力,朕令皇后为你操持便是,到时候将上京适龄的小姐们召进宫中来,你瞧瞧可有你看上的,若有喜欢的,朕再下旨赐婚便是。” 如此,隋止反而没了拒绝的理由。 正当他心下有些迟疑之时,慧妃却在一旁道:“皇后娘娘方才解了禁足,想来也是不会有心力去操持此事的,不若陛下将此事交与臣妾,臣妾自会尽心将此事安排妥当。” 隋止眉头微皱,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圣人却已经点了头,“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慧妃应道:“是。” 隋止还不曾有机会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这件事便已经是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隋止也只得应了个“是”。 此事交与慧妃手中,慧妃也确实上了心。 不过三日,上京的各个世家小姐便都收到了宫中百花宴的请帖。 宫中的宴会,即便明面上顶着各种或是赏花饮茶之类的各种名头,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宴会背后必定有其他目的。 而这回由圣人的新宠慧妃一手操办的百花宴背后到底是有何目的,其实但凡在朝中有些权势的官员,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知晓此番宴会,其实是为了择选太子妃。 如此,上京不少世家小姐都因着此事欣喜不已,家世好一些的便已经是将那太子妃之位视作囊中之物,而家世稍微差一些的,便想着若是自己能在这百花宴中得了太子青眼,说不定也能得一个侧妃的位置。 虽说不是正妻,但那人毕竟是太子,往后登上帝位,自个的身份自然也不同往日。 莫说是贵妃,便只是个寻常妃子,亦是嫁作寻常人家做正妻比不了的。 所以自然愿意争上一争。 江奉容对这些事原本是并不关心的,只是不曾想到的是慧妃的请帖竟也送到了她的手中。 芸青愁眉苦脸道:“听说慧妃娘娘举办这百花宴本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择选太子妃,如今怎地还将请帖送到了您的手中,这莫不是弄错了?” 江奉容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她早已与谢行玉定下婚事,这是人尽皆知之事,怎地这为太子择选太子妃的宴会请帖还送到了她手中来? 而那位慧妃…… 江奉容是见过她两回的,一回在明宣宫,一回在芳华寺,两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江奉容总觉得她并非是心思不缜密之人。 既然是要帮隋止择选太子妃,没道理因为疏漏而错将请帖送到她的手中。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但此时,江奉容却只道:“大约是弄错了吧。” 芸青心中亦是这样猜测,神色颇有些为难道:“若是如此,小姐您还去吗?” "怕是不能不去。"江奉容叹了口气,“宫中贵人举办的宴会与上京那些小姐举办的宴会却是不同,那些宴会若是不想去随便找个由头就是来,可宫中的,若是不去反而更麻烦。”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即便是生了病实在不能去,也得将这事禀告到慧妃面前去,倘若被知晓扯了谎,怪罪下来那就更是麻烦。 慧妃只是寻常妃嫔倒也罢了,但却又是如今圣人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芸青也只得满脸担忧地点了头。 三日光景几乎转瞬即逝。 从那日夜里与阿嫣发生了不当发生之事后,谢行玉便再不曾见过阿嫣。 只是吩咐底下人给阿嫣送去不少衣裳首饰,名义上说是因着阿嫣不久便要出嫁,所以做兄长地赠与一些物件也是正常。 但实际上只有谢行玉与阿嫣心里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如同阿嫣所想那般,那日见她委屈退让之后,谢行玉心底的愧疚到达了巅峰。 倘若阿嫣那日并未退让,反而歇斯底里的大闹一通的话,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并不曾做错什么,而是将一切过错推脱到阿嫣身上。 但阿嫣在他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将过错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谢行玉这几日以来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安定心神,连处理公务都出了好几回岔子。 而谢夫人从那日瞧出些端倪来之后,更是不敢在阿嫣的婚事上边耽误时间,只念着要尽快将这桩事了了。 第99章 所以立即遣人去将那位许公子唤来谢府,那位许公子单名一个“修”字,便唤作许修。 许修家中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孤身一人,至于婚事,自然无需过了他人的眼,只自己作主便是。 这些事,谢夫人也早已了解清楚。 这若是落于寻常人眼中,不免觉得家中无父母作帮衬,自家女儿嫁过去不免吃苦。 但谢夫人却并不如此想,恰恰相反,她觉得这反倒是好事。 只因她觉得阿嫣性格过于乖顺柔软,倘若未来夫婿家中父母尚在,那还得操心这公婆为人,担心往后嫁去他家为妇是否会受人欺凌,反而更是麻烦。 至于帮衬,有谢家在,谢夫人不觉得阿嫣未来的夫婿还需要旁人帮衬。 也正因着这许修父母早已故去,所以一听谢夫人表明希望能尽快将二人婚事定下,便马上答应,道:“夫人,如今许某家中父母早已亡故,此时便只由夫人作主便是,夫人既希望婚事能尽快定下,不若明日,许某便上门提亲。” 他既是有心想攀上谢家,自然是要顺应着谢夫人的心意。 谢夫人听得此话,很是满意地点了头,“你是个好孩子,把阿嫣交给你我也是能放心了,我找人算了算,十日日之后的六月二十三日便是个不错的日子,若是你没有意见,我便作主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在这一日,如何?” 许修自然道:“全凭夫人作主便是。” 如此,阿嫣与许修的婚期便也定了下来。 此时谢夫人并未刻意与谢行玉说起,只遣人与他提了一句。 谢行玉听得此事时只微微点了头,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但心里其实是并不好受的, 就仿佛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夺走了一般。 可他偏偏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而阿嫣对于这个婚期自然也是并无意见,她一如既往地作出乖顺模样,只道:“此事母亲安排便是。” 如此,虽说谢夫人已经早做了准备,但距离定下的婚期实在时间短暂,所以一连几日,她都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即便再如何着急要将阿嫣嫁出去,但大婚那日该有的都必不能少,必定得让阿嫣嫁得风光才行。 而许修父母亡故,如今能操持这些事情的除却谢夫人之外便没有旁人了,所以她只得更加费心些。 忙得实在分身乏术之际,谢夫人便想到了江奉容。 家中虽还有个谢嘉莹,但却是个做事不稳妥的,她虽一向不喜江奉容,却也不得不承认让她来做事还算放心。 于是便将其中不少事务交给了江奉容来办,美名其曰她与阿嫣年岁相当,更懂得女儿家的喜好,可实则是将她当作苦力来用了。 江奉容倒是并未有怨言,而是将那几桩事都办得妥当,至于采买簪钗之类,更是一一问过了阿嫣的意见。 毕竟是阿嫣的婚事,虽然办得仓促,江奉容也不希望她留下遗憾。 其实阿嫣的婚期,江奉容初知晓时也会觉得意外,甚至还问过阿嫣的想法,只是阿嫣却是一脸幸福模样,“江姐姐,多谢你为我考虑,只是那位许修公子是母亲为我择选的,我也曾在他上门提亲之事偷偷瞧过他一眼。” “他生得丰神俊逸,是位难得的翩翩公子,阿嫣此生能嫁与这般人物,实在幸运,婚事提早,亦是阿嫣自己的想法。” 见她满脸憧憬向往,而不论谢夫人还是许修亦或者是谢行玉与谢府其他人都显然对此事并未有任何意见,江奉容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而也就是在谢府如火如荼地操持着阿嫣婚事的第三日,便也正到了百花宴那日。 江奉容既要去参加宫中的百花宴,自然便无法再去谢府,于是遣人去谢府说了一声,只道宫中百花宴给她递了请帖,所以今日便不能过来了。 谢夫人也知江奉容已经因着阿嫣的婚事帮衬着忙了好几日,所以得知此事倒也并不曾多说什么,只让江奉容得了空再过来。 而此时江奉容已经乘着马车入了宫。 百花宴在宫中御花园举办。 虽已经过了春日,但毕竟是宫中的御花园,自然不是寻常地方能比拟的。 即便是海棠牡丹等春日里才会开的花,在这御花园中,却也依旧并不罕见。 倘若是在别处,举办这百花宴总会显得过于托大,但在这御花园中举办百花宴却是毫无疑问最为合适的。 江奉容来到此处时,御花园周围已经有不少世家贵女在赏花了。 而除却一些适龄的女子之外,竟还有些已经嫁作人妇的夫人也在。 原本江奉容以为自己会是百花宴中唯一一个有婚约在身之人,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如今见了这些夫人,反而安定许多。 但不论如何,此次百花宴是为了择选太子妃而办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若并非是有确切消息,这些来参加百花宴的世家小姐便也不至于如此费心装扮。 江奉容一眼望去,这些世家小姐瞧着竟是比御花园中百花争妍之景还要更让人移不开眼来。 第100章 她与这些世家小姐接触不多,能辨认出来的也就有礼部尚书的小姐柳青瑶,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还有一个熟面孔便是工部郎中的女儿赖宝瑜。 好在谢嘉莹因着年纪稍小而并未被邀来百花宴,否则二人见了面,定是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此时那赖宝瑜正在那柳青瑶的身边巴结,察觉到江奉容的目光之时也恰好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了一瞬,而后便很快都将目光移了开来。 只当作是不曾瞧见对方。 江奉容来得不算早,她只站了一会便有宦官匆忙过来,道:“慧妃娘娘驾到。” 江奉容便与其他世家小姐一道行礼,“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缓步从众人中间走过,经过江奉容身前时,江奉容只能瞧见她被金银丝覆盖的裙摆从眼前掠过。 等她在高位坐定,方才抬手让众人起身落座。 众人坐下之后不过片刻,隋止亦是前来赴宴。 原本此次宴会是为择选太子妃而办只是传闻,可如今隋止出现在此处,却是让这传闻越发可信。 宴会中的那些个世家小姐面上都明晃晃地显露出期待之色来,显然都希望能在这场宴会中得了隋止青眼。 只是,这显然并非易事。 第四十一章 慧妃举办的百花宴与上京中其他世家小姐随意举办的宴会自然不同。 并非只有饮茶赏花闲谈之类。 毕竟是为了择选太子妃, 即便依着圣人的意思,此事只看隋止的心意,可却也需得让这些世家小姐有些能展示自己的机会才成。 倘若只是在那处喝茶闲谈, 又如何能让隋止有瞧见她们的机会? 所以慧妃便令人拿了签筒过来,而后道:“今日这百花宴虽是为了赏花, 但若只是赏花不免太过无趣了些, 所以本宫特令人制了这签筒,将诸位小姐的名讳都写在了这竹签上。” 说罢,她伸手拨了拨那竹签,接着道:“本宫随手抽取, 抽中了哪位小姐, 便都可以上前来展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若是并未擅长的, 便饮酒一杯以作惩罚,可好?” 慧妃虽然问了她们意见, 但她既然已经如此说了, 这些世家小姐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都是世家费心培养的贵女,哪个没有些才艺在身上,倘若慧妃不做此安排,她们恐怕还要发愁没有在隋止面前表现自己的时机呢。 而若是实在有不想表演的,慧妃亦是给了退路,便只需要饮酒一杯, 如此便过去了。 所以自然不会有人觉得这般安排有何不妥当之处。 如此,慧妃便先从这签筒中抽出一枚竹签,而后递给身侧的婢子, 身侧婢子将上边名字扬声念了出来。 是一位出身并不高的世家小姐,她听到那婢子念出她的名字, 满脸皆是不敢相信,而其他世家小姐的目光也尽数落到了她的身上,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 谁人都知道能有机会第一个上前表演是多么难得,倘若表现得好些,说不定便能给太子殿下留下印象,如此,即便因着身世成不了太子妃,亦是能有成为侧妃的机会。 那婢子见她并未很快应下,便问道:“吴小姐,你可有才艺要表演?” 言下之意便是若她有放弃的心思,便可以直接言说,毕竟方才慧妃也提前说过,若无表演心思,饮一杯酒即可。 那吴家小姐唤做吴映荷,她虽瞧着有些胆怯,但却在听到那婢子如此说了之后慌忙上前道:“臣女……臣女可以用琵琶弹奏一曲。” 闻言,慧妃轻轻颔首,“不错,拿琵琶来吧。” 身侧婢子应下,很快拿来琵琶,那吴映荷恭恭敬敬接过琵琶,便坐在中间弹了一曲江南小调。 曲风委婉动听,虽说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却也能听出是极擅长此道的,所以总体还算不错。 一曲毕,慧妃随口称赞了几句,便又从那签筒中抽了一枚竹签出来。 这回抽中的便是一直翘首以待的柳青瑶。 婢子方才念出她的名字,柳青瑶便迫不及待上前道:“臣女想跳一曲舞,娘娘可否容臣女去换一身衣裳?” 慧妃颔首,“去罢。” 柳青瑶又是向慧妃行了一礼,而后很快去换了身舞裙过来。 那舞裙极为贴合她的身段,连颜色也与她今日发上簪钗极为相配,一看便是提前做过准备的。 不过这柳青瑶是礼部尚书嫡女,这太子妃的位置,确实是可以争上一争的,如此费心也属正常。 她身着舞裙立于正中央,等乐声一起,便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显然,她对于此舞曲极为熟悉,便是一些极为艰难的动作亦能轻易完成。 挽袖拧腰间,她唇边含笑,仿佛带着脉脉情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了隋止身上。 只是隋止却始终神色淡淡,一舞毕,他也不过是浅浅饮了几口酒水罢了。 柳青瑶落座之后,慧妃又从那签筒中抽了几位世家小姐表演,其中有表演作诗的,作画的,古琴的,亦有战战兢兢地起身表示自己不擅此道,而后饮了一杯酒作为谢罪的。 慧妃也并未刁难,只是接连抽了好几人皆是有些无趣,于是将目光放在一盘的隋止身上,忽地道:“本宫只顾着自己了,倒是忘记了今日这百花宴本就是为了殿下而办。” 第101章 说罢,她唤道:“晴芳。” 晴芳会意,恭恭敬敬地将那签筒拿到隋止身侧,道:“请太子殿下抽签。” 隋止倒也并未推辞,只是伸手在那签筒的竹签中随意摸了一遍,而后故作惋惜道:“可惜,儿臣要看的,里边没有。” 慧妃的目光在隋止身上定了一瞬,而后转眸看向晴芳,道:“如此,那还是本宫来吧。” 晴芳又将签筒拿了回来,慧妃再从其中抽出一签,是个家世普通的世家小姐。 听得晴芳念出她的名字,她亦是极为激动地走上前来,极为用心地弹了一曲古琴。 宴会便这样继续进行了下去。 芸青见始终不曾抽到江奉容,还替她觉得高兴。 江奉容却道:“这本就是为择选太子妃而设立的宴会,我早便定下了婚事,想来慧妃娘娘那签筒里,根本是不会有我的名字的。” 芸青听得此话,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抽中的只有那些世家小姐。” 江奉容浅浅饮了一口茶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坐在她身侧的那位小姐身上。 江奉容方才便已经注意到她的,不因为别的,只因她实在紧张得有些过了头。 脸色实在苍白倒也罢了,额头还布满了冷汗,就连伏在案几上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芸青顺着江奉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发觉这人看起来有些古怪,便道:“这位小姐大约是担心被慧妃娘娘抽中吧。” 江奉容摇摇头,“这位魏姝婷小姐已经上去表演过了,我记得,她画了一幅画。” 听得这个名字,芸青这才想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奴婢也记得她是画了一幅牡丹春色图,慧妃娘娘还称赞了几句。” 说到此处,芸青也不由觉得奇怪,“既然已经表演过了,而且也还算表演得很不错,为何这位魏小姐她……” 为何她还是这般紧张,就好似还有什么事情更令她焦灼一般。 江奉容自然也不知,只是隐约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不免多上些心罢了。 不消多久,席中表演的世家小姐又换了人。 隋止大约瞧得有些疲累了,又饮了几杯酒之后便起身向慧妃说了几句什么,慧妃点头之后便转身离了席。 见他离席,席中那些个世家小姐似乎一下子便没了方才的兴致,连表演也敷衍了几分。 而江奉容却发觉她身侧的那位魏姝婷小姐神色越发焦灼,目光时不时落在隋止离开的背影上,又极为刻意的移开。 最终她仿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起身亦是离了席。 这场百花宴到了这会儿已是较为随意,世家小姐有要离席赏花散心或是更换衣物的,都可以直接去,并不需要特意禀告慧妃。 江奉容将魏姝婷那古怪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心里也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原本想着此事与自己无关,便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免得惹上祸端。 可她又想起那日隋止赠与她的一枚玉佩,想起隋止还欠她一个人情,纠结几番,到底是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还是起身与身侧芸青道:“我觉得有些闷,去那边园子透透气。” 芸青一愣,“奴婢陪您去吧。” 江奉容摇头,“我很快便回来。” 此事着实有些古怪,她若带着芸青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如此,还不如独自前去。 芸青闻言,只得点头应下。 而江奉容顺着方才魏姝婷所行的方向跟了上去。 沿着小道绕过御花园便是一处空置的宫殿,唤做琼玉殿。 这琼玉殿从先皇在世时便是一直空置的,它坐落于御花园周围也恰好方便了在此处设宴。 倘若宾客饮多了酒,需要个歇息之所,那这处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譬如今日的百花宴,亦是安排了这琼玉殿作为休息之所。 江奉容沿着小道刚走出了御花园,便瞧见魏姝婷的身影似乎是进了琼玉殿,她迟疑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这琼玉殿并非一座小宫室,进去之后便能发觉这里边极为宽敞,其中分为东西两座偏殿,而这两座偏殿中又各有厢房十数间,一眼瞧去都相差无几,实在难以分辨。 江奉容虽久居宫中,但却还是头一回进入这琼玉殿,对里边情况显然也不甚了解。 她还在外间时便瞧见魏姝婷进了这琼玉殿,但等她进了里间,却并未瞧见人影。 江奉容心下一阵不安,沿着东偏殿的方向缓步前行。 当她隐约听到一阵古怪动静时,第一反应便是直接推开了距离她最近的那间厢房的门,想先进里边避一避。 可她刚一推开门,就被里间的人死死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将她淹没,江奉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欲开口,隋止却先辨认出她来,有些意外道:“怎么是你?” 江奉容用眼神示意他将自己松开,可隋止却并未有要将她松开的意思,而是道:“先等等吧。” 江奉容自知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以一个稍显暧昧的姿势将她圈入怀中,温热的掌心紧贴她的唇。 这让她很是不自在。 只是隋止似乎却并未觉察到这份暧昧,只将目光放向了窗外。 第102章 如此,江奉容便也不好表现出太过在意的模样,便只能转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瞧去。 但江奉容不知的是,此时的隋止亦能感受到掌心的柔软,是竭力克制了一番,这才不至于令思绪飘远。 窗外,一道浅蓝色的身影缓缓出现,正是魏姝婷。 江奉容瞧见她,注意力便尽数被她吸引了过去,也顾不上此时他们二人的姿势是否暧昧了。 那魏姝婷神色焦急地来回走着,就好似是在找什么。 她每从一间厢房经过,都会停住片刻,而后细瞧那间厢房的门号,嘴里似乎还念着什么。 只是因为她声音极低,江奉容与隋止两人又在紧闭房门的厢房里边,自然是无法听清她口中到底在念些什么。 她脚步虽慢,但用不了太久也已经行至他们二人所在的这一间厢房。 到了门外,她抬眼瞧了瞧这间厢房的门号,眼里终于出现了几分喜色。 显然,此处便是她要找的地方了。 只是她却并未着急进来,而是面色极为纠结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周边瞧去,似乎在恐惧害怕些什么。 若是前边江奉容只是对这魏家小姐的行为有些猜测的话,如今这些猜测似乎都已经得到了验证。 她知晓了魏姝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知晓了她为何始终一副极为不安的样子。 所以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隋止,等他的目光看过来时,看了一眼还在外边的魏姝婷,又看了一眼隋止,有些急切地想告诉他什么。 她虽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但隋止依旧从她的眼神中意会到了她的意思。 隋止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在那魏姝婷推门而入的一瞬松开了她来。 而江奉容反应极快地在魏姝婷方才踏进里间一步,还未来得及瞧清楚里边景象之时迎了上去。 魏姝婷看到江奉容的一瞬,自然是颇为意外,她下意识道:“你怎么……” “魏小姐。”江奉容却不等她将话说完便一边挽着她的手往外间走去,一边解释道:“我方才饮了几杯酒,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在那间厢房中歇息了一会,正准备走,不想便遇上了魏小姐,看来与魏小姐是有些缘分的。” 此事发生得实在有些突然,魏姝婷是缓和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虽然她已经被江奉容挽着往回走了,但却依旧下意识往回瞧了一眼,而后试探道:“江小姐,刚才里间……就你一个人吗?” 江奉容知晓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但却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自然只有我一人,不过那厢房中实在太闷了,我只在里边待了一小会便觉得有些踹不过气来,魏小姐还是不必去了。” 魏姝婷听得这话,反而是轻轻松了口气,朝江奉容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 见她们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赵献从另一侧窗户外翻了进来,而后道:“殿下,那难道就这样放过那魏家小姐了吗?” “魏家不过是谢家的附庸。”隋止收回目光,声音微微有些发沉道:“况且……那魏家小姐也确实无辜。” 赵献一愣,小声嘀咕道:“这可当真不像是殿下能说出来的话……” 只是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察觉到隋止有些发冷的目光,他连忙闭上嘴,又听得隋止继续道:“这件事,只算谢家头上便是。” 赵献应道:“是。” 而此时江奉容已经挽着魏姝婷回了宴席中。 江奉容回来时,慧妃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片刻之后才移开。 但江奉容显然并不曾察觉。 因为此时的她依旧在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事。 到了这会儿,她方能沉下心来江所有的一切理个清楚。 显然魏姝婷的背后之人有想算计隋止的心思,并且想利用魏姝婷来达成此种目的。 而魏姝婷显然并不是那么愿意,但却没得选,所以她才一直表现出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 但他们的计划显然早已被隋止识破,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清醒地等在那间厢房中…… 而魏姝婷,有极大可能性会自食恶果。 隋止原本应当是不可能会有放过她的心思的。 想到这,江奉容的心不由揪起,她能够想到倘若她不曾帮这魏姝婷一回,那这魏姝婷会是何种结局。 自然,此事并非是隋止的过错,他既然被暗算,反击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倘若他如此优柔寡断,怕也是坐不稳这个储君之位的。 如此想来,他能因着自己的缘故而放过魏姝婷,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而之后宴会中,隋止并未再回来,席中的世家小姐也差不多都上前表演了才艺。 有好些个都得了慧妃夸赞,也有些平平无奇的,慧妃便不曾多作点评。 眼瞧着时间已是差不多了,慧妃身侧的婢子晴芳宣布了今日宴会结束,便搀着慧妃离开了。 江奉容与其余来赴宴的世家小姐都渐渐散去。 慧妃其实并不曾走远,而是在御花园的另一侧站了好一会,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江奉容远去的方向。 晴芳在一旁瞧着实在心疼,忍不住道:“娘娘若实在想见江小姐,奴婢随便寻个由头将她请过来便是。” 第103章 慧妃却摇摇头,“能远远看看她本宫就已经很满足了,倘若当着将她唤来,恐怕只会惹人怀疑,到时候也是给她带去麻烦。” 晴芳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慧妃却已经转了身往回走,道:“回宫吧。” 晴芳只得应了个“是”。 *** 永祥宫。 又是碎落了一地的茶盏。 立于茶盏碎片中的画萍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所以即便到了如此境地,面上也并未显露慌张之色。 只是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发生之事说了。 “那魏家的姑娘也是个没本事的,本宫说了若是这事能成,本宫会给她个侧妃的位置,可她却将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谢皇后显然对魏姝婷极为不满。 毕竟在她看来,她已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而魏姝婷所需要做的事极为简单。 唯一的变数,便也就在这魏姝婷的身上。 不曾想如今却还是出了岔子,实在令她恼火。 画萍却道:“除却魏小姐的胆子实在有些小之外,江小姐此次出现得也实在有些……” 谢皇后拧眉道:“你不说我都忘记她了,她不是马上便要嫁入谢家了吗,怎地还瞧不清楚如今的局势,竟帮着那太子来对付谢家,也实在是个蠢的!” “许是……”画萍解释道:“许是那江小姐并不知晓娘娘的计划,所以才折腾出这些变故来。” 谢皇后冷哼一声,“从前还在宫中时,她与太子的关系就一向不错,如今帮衬着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往后可不同了,本宫再如何不喜她,她既然嫁给了行玉,便也就是谢家的人,这件事,还得让行玉提点她几句,免得连是同谁一头的都分不清楚!” 画萍点头,应道:“是。” 这般发泄了一番,谢皇后心头的火气也已然消解许多。 毕竟她安排这些,原本也不指望着当真能撼动隋止的储君之位,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隋止身上有些污点罢了。 没成虽然可惜,但也并不代表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所以心绪也很快平静下来。 而谢府此时却只把心思放在了阿嫣的婚事上。 谢府中的下人个个皆是忙碌得不可开交。 但谢行玉从那日夜里之后,却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阿嫣了。 其实他自己也是有心刻意避开的,毕竟那日所发生之事实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如今也着实不知到底该如何去面对阿嫣。 所以便也只能尽量避免与她见面。 这天一早,谢行玉原本是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却不想方才一出院子便遇见了阿嫣。 阿嫣显然是在此处站了有好一会了,因着时辰尚早,身上略显轻薄的衣裳被凉风一吹,她便禁不住有些发颤,显然冷极了。 瞧见谢行玉,她眼中虽有喜色,但更多的却是迟疑。 她其实也能察觉出来这些时日的谢行玉在有意躲着她,所以此时方才明明想见他,却又不敢走上前来吧。 谢行玉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走到她面前,道:“怎地穿了这样薄的衣裳,现在虽是夏日了,可上京的早上总喜欢刮凉风,既是早上出来,还是应当多加一件衣裳,你的身子本就不好。” 他这几句关心的话说完,阿嫣已是克制不住红了眼眶。 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知晓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勉强压下眼底的涩意,但解释的声音还是不免显得有几分委屈,“我……我担心来得晚了,赶不上来见将军了。” 他这几日确实忙碌,但更多的却是刻意为了避开阿嫣,所以总是早出晚归。 第四十二章 所以听得这话, 谢行玉心里只会觉得更是愧疚,如何还能说出责怪的话来?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问道:“你来见我, 是有什么事吗?” 阿嫣这才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制成荷包的布料不算好, 绣工更是算不上精巧, 上边绣的图样勉强能辨别出来是并蒂芙蓉。 瞧见她手里的荷包,谢行玉不由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显然,此时阿嫣若是要将这荷包送给他, 那确实不太合适了。 他们都已经各自定下婚事, 彼此之间早已是再无可能。 大约是意识到谢行玉这是误会了自己,阿嫣连忙摆手道:“不, 将军,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想将它当作赠与您与江姐姐的新婚贺礼而已。” “如今我在谢府的一切, 吃穿用度全是谢家的东西,我想着若是要送礼物,总不好拿谢家的东西来做人情,所以一直都有亲自做点什么送给将军与江姐姐作为新婚贺礼的念头。” 听到这儿,谢行玉的神色稍稍缓和,他垂眸再度看向阿嫣手中的那一枚荷包, 那荷包上的并蒂芙蓉虽不算精巧,可针脚细密,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而她刻意藏在袖摆下的指尖…… 谢行玉皱眉, “你受伤了?” 阿嫣神色一慌,下意识将指尖再度往袖中藏了藏。 可谢行玉却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 这才瞧清楚她手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 第104章 “这是绣荷包的时候弄的?”谢行玉说不上来此时心中是什么感觉,总之确实是不太好受。 阿嫣用力从他手中挣脱,再抬眼看向他时,唇边已经勉强挤出了笑意,她道:“抱歉,将军,阿嫣确实不够聪明,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没有绣过这些精巧的东西,只会简单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阿嫣知道,那些东西拿不出手,所以才学着做了这个荷包。” “如果……将军觉得这个荷包实在不堪入眼,那……” “谁说我觉得这个荷包不好了?”眼看她转身便要走,谢行玉到底还是心软了,他上前一步接过了阿嫣手中的荷包,道:“多谢你的新婚贺礼,我会拿给阿容的,想来,她也会喜欢的。” 阿嫣眼角的泪珠落了下来,但她很快转头用帕子擦去,而后笑着应道:“好。” 阿嫣走了之后,谢行玉却将目光放到手中那个荷包上。 其实阿嫣不擅针线,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跌落那座悬崖时,身上的衣裳都尽数被树枝与粗糙的石子划破,是阿嫣去镇上买了布匹给他缝制了衣裳。 谢行玉还记得,有一日阿嫣从集市上回来,就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喜事一般,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笑意。 等她将那布匹拿出来,谢行玉才明白她为何这般高兴。 那一日,她笑着道:“这是咱们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布匹,我知晓与你们上京的东西肯定是比不了的,但你穿上这样的布制成的衣裳,也好歹能舒服些。” 而那时候,阿嫣自己身上穿着得却是最次等的布料制成的衣裳。 为了给谢行玉缝制衣裳,阿嫣费了不少心思,她说这比在山上采药可难多了。 但谢行玉最终还是穿上了那件衣裳。 那时候的他仿佛很是嫌弃,觉得这种布料与他在上京衣裳简直无法相较。 但心底最深处,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这般用心地对待他,他如何能不动容? 而如今,这个荷包…… 他下意识将它捏紧,心里头更是酸涩不已。 正当他心绪难以平稳之际,江奉容却从外间走了进来。 因着阿嫣的婚期地有些紧,许多事谢夫人忙不过来,便唤了江奉容一同过来帮忙。 所以这些日子江奉容只要得了空,便总在谢府忙碌。 这回过来,也正是因着阿嫣与那许修的大婚事宜。 “谢朝?”江奉容见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处,好似在想些什么,于是便唤了他一声。 谢行玉猛然回过神来,恰好瞧见江奉容朝他走来。 他心里不由一慌,便下意识将那荷包掩入衣袖。 江奉容自然察觉到了他有些不同寻常的动作,但却并未拆穿,只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发愣?” 谢行玉勉强笑笑,“没什么。” 又转移了话题道:“阿容今日怎么过来了?我正好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怕是不能陪你了。” “无碍,你只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便好。”江奉容摇了摇头,“我今日过来,是来帮衬着准备阿嫣姑娘大婚那日事宜的,大婚之事诸事繁琐,日子又定得仓促,其中事务颇多,夫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吩咐我前来帮衬。” 江奉容将其中缘故解释了个清楚。 谢行玉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的婚事,心底那阵异样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想起与阿嫣那日夜里发生的荒唐之事,面对江奉容液不免有些不自在。 于是也并未再与她多说,只道:“如此,那麻烦你了,我校练场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等江奉容点了头,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芸青看着谢行玉的背影,忍不住道:“谢将军他当真是奇怪……” “怎么了?”江奉容问道。 芸青叹了口气,道:“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小姐与谢将军从前……应当不是这般模样的,明明就快要成婚了,这样艰难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可怎么瞧着竟是比起从前还要生疏了许多?” 芸青的话其实并不曾说错。 从前江奉容还在宫中时,他们便是想见上一面,都总有那样多的规矩束缚。 处处谨慎小心,可谢行玉却还是会想尽各种法子只为了能见她。 他会在每次见面时给她带一些精巧的小礼物,会与她说起宫外的一些新鲜事,会在无人注意之时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 尽管这便是他们最为亲密的举动,但每一次,都能让两人闹得脸红耳赤。 可如今,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他们有了许多见面的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靠近对方,但他们却变得如此客气而生疏。 江奉容想,倘若是从前的她,瞧见谢行玉方才那有些古怪的举动,她定是会笑着去扯他的衣袖,觉得他一定是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要给自己惊喜。 可如今呢? 她只会装作什么也不曾瞧见。 “走吧。”江奉容将满腹心绪压下,只道:“谢夫人应当在等我们了。” 第105章 进了主院,谢夫人正在与贴身婢子静竹说话。 阿嫣的嫁衣今日早上才送过来,谢夫人与静竹正拿了细瞧。 静竹看谢夫人满脸笑意,显然是对这嫁衣很是满意的,于是便顺势夸奖道:“这件嫁衣果真好看,虽为了赶上婚期,并未将这刺绣做得过于华贵,但上边以珍珠,红宝石一类作点缀,也算是巧思。” 谢夫人连连点头,笑着道:“许修送来的那件嫁衣确实是简单了些,不过也不怪他,他家世寻常,若要让他几日之内便想法子弄来这样一件嫁衣,实在不易。” “不过既然是我们谢家嫁女,就必须得风风光光的,许家办不成的事,我们谢家总要安排妥当。” 静竹道:“阿嫣姑娘若是知晓夫人一片苦心,定会很是感动的。” 谢夫人想起那日谢行玉的神色,却又叹了口气道:“旁的倒也罢了,只要这场婚事能顺利成了,我便也就放心了。” 说罢,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这嫁衣阿嫣还不曾试过,算来没几日便是大婚之时了,得拿去给她试试,若是不合身,也好来得及尽快拿去修改。” 静竹应道:“是。” 江奉容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见她过来,谢夫人神色和缓许多,朝她招了招手道:“正巧你过来,阿嫣的嫁衣也方才送过来,你瞧瞧如何?” 大约是因为这些时日江奉容总来帮衬着阿嫣的大婚事宜,而且不论何事交到她手上,她都能尽心尽力地做好。 如此,谢夫人对她便也生出了些好感来。 从前谢夫人不喜欢她,其实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左右不过是她的出身不太好,而谢行玉又为了她做出了许多不理智之事。 瞧着就好像是被这个女子蛊惑了一般。 做母亲的瞧着自己的孩子为了一个女子好似什么都不顾了,自然没法对那个女子有好感。 不过这几日之后,谢夫人确实是变了想法,连带着与江奉容说话也亲近了许多。 江奉容闻言走上前去,便瞧见了那件嫁衣。 虽不算太过华贵,但细节之处都做得极为精巧,显然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阿嫣的婚事定得仓促,能在几日之内做出这样一件嫁衣来,不得不说实在难得。 “确实漂亮。”江奉容在谢夫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而且很是适合阿嫣姑娘,想来大婚那日阿嫣姑娘若是穿上这样一件嫁衣,定是能让那许公子瞧得移不开眼来。” 谢夫人闻言也不由笑了,“阿容,等你与行玉大婚时,你那件嫁衣比这件还要华贵千百倍,行玉在这上边花了不少心思呢。” 江奉容闻言,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只故作羞怯地垂眸。 谢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这件嫁衣方才才送到我这儿来,还没来得及送去给阿嫣试试看,我这便要拿去给她试试,若是不合身,也还来得及拿去改改。” “昨日我吩咐人将大婚之日要宴请的宾客请帖都写好了,只是还不曾核对过,我想着你一向是最心细的,这件事唯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些。” 江奉容自然应下,“夫人放心。” 谢夫人点头,向底下人吩咐道:“你们将昨日写好的请帖与宾客名单都拿来,等阿容一一核对过了,便能将那些请帖送至各府了。” 底下人应道:“是。” 谢夫人又看向江奉容道:“那我便先将这嫁衣拿去给阿嫣试试。” 江奉容笑着点了头。 等谢夫人与静竹拿着嫁衣一道出去,不消多时,便也有人将方才谢夫人所说的请帖与名单之类送了过来。 江奉容坐在案几前开始一一核对请帖与名单。 这名单上的名字全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若只是阿嫣的婚事,定然是请不到这些人过来的。 只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他们却定是会来这一趟的。 江奉容一一核对过去,这是一桩极为耗费时间的活计,不知不觉间,一日时间便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距离阿嫣的大婚之日,也就只余下三日了。 这三日,江奉容只要有闲暇的时间,几乎都来了谢府帮衬。 三日之后,终于是到了阿嫣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江奉容再去谢府,本来应当是以宾客的身份前来的,但她担心谢府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她帮着,于是来得也比寻常宾客早了不少。 她到了谢府时,宾客虽还不曾到,但府中已是极为热闹了。 阿嫣的婚事与寻常女子的婚事其实是有不同的。 倘若旁的女子大婚,主要的宴席定是安排在了夫家。 可阿嫣这边却并非如此,主要的宴席以及许多规矩都直接安排在了谢家。 原因自然是谢家这边喜欢这场婚事能尽可能的风光体面,而许多东西却是许家那边所没办法给得了的。 所以许多事情便都是由谢家来操持了。 自然,这也是谢夫人愿意的,毕竟除却她对阿嫣这个义女还是有些感情的之外,这般匆忙将阿嫣嫁出去原本就是容易落人口舌的,倘若她再不将这场婚事弄得体面些,便是更要被人指摘了。 第106章 此时府中来来往往有府中的下人,许府的人,也有负责新娘衣裳的,首饰的,给新娘梳发的…… 总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江奉容走进里间,也不由的被其中气氛感染,觉得这场婚事,似乎也并未有她想象中的糟糕了。 江奉容刚去见了谢夫人,谢夫人便令她去阿嫣的房间瞧瞧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江奉容答应后便往嫣然院的方向走去。 芸青见谢夫人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却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小姐如今也还不曾嫁进谢家来,怎么就好像已经成了他们谢家的下人了一般,事事都要您来操心。” “好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计较这些做什么?”她看向不远处挂起的红绸,颇有些感慨道:“我也希望今日阿嫣能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地完婚。” 芸青只得闭上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 二人一道行至嫣然院。 这个时辰阿嫣这边该忙的事情其实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江奉容进到里间时,里边正好有两个喜婆走了出来。 江奉容便上前问道:“阿嫣姑娘如何了?” 那两个喜婆认出江奉容身份,便很是客气道:“阿嫣姑娘已经换好嫁衣了,这会儿正在梳头呢。” 江奉容点头,而后与芸青踏入房内。 阿嫣此时确实是在挽发,身侧的婢子雁儿年纪还小,显然是个干不了这活的,所以便特意安排了个梳头的嬷嬷过来。 这嬷嬷的手艺很好,给她挽的发髻虽不是太过华贵,但却极为适合她,再换上这一身嫁衣,简直浑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奉容走到她身边,而后笑道:“阿嫣姑娘当真是极为合适这一身装扮的,等下若是许公子瞧见了你这般模样,定是挪不开眼睛来了。” 阿嫣见了江奉容过来,不知是因着今日这装扮还是有旁的原因,江奉容总觉得她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了。 大约是神色不似从前那般怯懦,反而多了几分笃定。 但这显然是好事。 今日毕竟是她的大婚之日,她若是还和寻常时候那样,少不得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上不得台面之类。 阿嫣虽然有谢家作倚仗,可往后毕竟是许家人了,许多时候,可能谢家也是鞭长莫及的。 听得江奉容的夸赞之言,阿嫣轻轻一笑,又左右照了照镜子,而后道:“多谢江姐姐。” 又吩咐雁儿拿了凳子给江奉容坐下,道:“听闻这几日江姐姐为了我的婚事耗费了不少心神,大婚之日的许多事情都是你操持的,我还不曾来得及谢谢江姐姐呢。” 江奉容总觉得阿嫣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面上神色却不曾变,只道:“不过只帮衬了些琐碎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阿嫣微微一笑,却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而此时那梳头的嬷嬷已经将最后一根钗子簪入阿嫣的发髻中,而后出声道:“小姐,今日的发髻便是如此了,你瞧瞧可还有要修改的地方,若是没有,可就要将这盖头盖上了。” “算算时辰,许家接亲的轿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阿嫣对着那铜镜细细瞧了一番,而后才满意地点了头,“盖头不急着帮我盖上,江姐姐不是在吗,等下若是许家来了人,由她帮我盖上盖头就是。” 那嬷嬷看了一眼边上的江奉容,见江奉容对此也并未意见这才点了头,道:“那若是阿嫣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奴婢便先在外头候着,若是许家的人来了,奴婢再来向您禀告。” 这嬷嬷如此说,是以为阿嫣与江奉容关系不错,这会儿是想让她们两人可以好好说些体己话。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可阿嫣也并未拒绝,点头应道:“好。” 那嬷嬷便转身出去,顺便还将门关上了。 里间一下安静下来,其实江奉容还会隐约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她与阿嫣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 很多时候江奉容主动与她说话,她都表现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这让江奉容觉得自己与她说话就仿佛是在勉强她一般。 所以便也不再主动与她说些什么。 但此时却是并不相同的。 所以她起身四处瞧了瞧,问道:“阿嫣姑娘,此处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 阿嫣轻轻摇头道:“该准备的事情早已安排妥当,如今只等着许家的人过来便是。” 江奉容点头,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响,而后方才那个嬷嬷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嫣姑娘,许家的人要到了,您快些盖好盖头,奴婢这马上就要搀扶您出去了。” 阿嫣身侧的婢子雁儿应道:“好,小姐马上便好了。” 然后看向江奉容道:“江小姐,劳烦您帮忙给我家小姐盖上盖头。” 江奉容自然不会拒绝,她从雁儿手中接过那红盖头,而后上前几步走到阿嫣身后,帮她将那盖头盖上。 阿嫣一直沉默着,但却在江奉容给她盖上盖头的一瞬,她却忽地开口道:“江姐姐,你相不相信我还是会再回到谢家来的。” 第107章 江奉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却笑着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嫣姑娘,即便你已经嫁入了许家,往后也还是谢家的义女,更是应当时常来看望夫人这个母亲,自然是还要再回来的。” 阿嫣没再说话,但掩在盖头下的红唇却弯了弯,似乎觉得江奉容的话语实在有些可笑。 江奉容方才帮她将盖头盖上,外间便又传来那嬷嬷催促的声音,“阿嫣小姐,许家的人已经到了,您这边好了吗?” 阿嫣起身道:“好了。” 那嬷嬷便推门进来,搀扶着阿嫣往外间走去。 江奉容也与之一同走出了房间,只是听得外面唢呐声鞭炮声起哄声都聚在一处,实在刺耳,便先停了脚步。 虽然许多规矩都已经被挪到谢家来完成,但还是有一些规矩是必须得在许家进行的。 譬如拜堂之类,便需得在许家进行。 如此谢夫人与江奉容等人其实都少不了要去一趟许家。 只是此时外头声音繁杂,而江奉容其实也并不算太过重要的宾客,所以她自然也就不急着凑上去。 反正若是等着观礼的话,那还有好一些时间呢。 但是江奉容不曾想到的她并未在此处等太久,便瞧见谢行玉匆忙走了进来。 江奉容瞧见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下意识便要上前问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他却仿佛不曾瞧见江奉容,只大步走进了嫣然院。 芸青也瞧出不对,于是有些奇怪道:“谢将军这是怎么了?” 江奉容自然也不知,只道:“莫不是出什么事了,过去瞧瞧吧。” 说罢,她亦往里间走去。 只是还不曾迈入嫣然院,就见谢行玉再度从里间出来,这回他却是直接向江奉容所在之处走了过来。 而江奉容也终于瞧清楚了他如今的模样。 有些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眸。 但江奉容并未来得及开口问他什么,因为他走到江奉容面前后,问的第一句话是,“阿嫣呢?” 第四十三章 他的声音疲累却又克制, 还有一些根本无法掩藏的恐慌。 可大约是实在有些不曾想过他会突然这样问,江奉容显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问道:“什么?” 而谢行玉却实在无法再继续克制他的情绪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慌已经彻底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眼底通红一片, 几乎疯狂地伸手捏住了江奉容的肩膀,咬牙道:“我问你阿嫣在哪里?” 江奉容被谢行玉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吼吓住, 她心头涌上一阵沉甸甸的压抑感, 肩膀处更是疼得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但抬眸看着眼前人时,依旧不曾露出惧色来,只是轻声道:“阿嫣姑娘此时应当已经被许家的人接走了。” 她的话音还不曾落下, 便感觉到肩膀处一松, 谢行玉已是转身跑出了院子。 她转眸看向谢行玉的背影,此时的他当真是狼狈极了。 江奉容与他相识的十余年间, 从未有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模样。 狼狈不堪到了极致,亦是慌乱到了极致。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因着一个女子。 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她已是不知到底应当用何种情绪来应对这般景象。 难过吗, 其实说不上。 更多的应当是那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之后的无力感吧。 谢行玉虽然不曾直接说什么,只是问她阿嫣的所在,但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不想让阿嫣成婚。 或者说,他对阿嫣有别的心思。 江奉容想,今日之后,当真所有的一切都要变了。 而芸青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 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谢将军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为何突然要寻那阿嫣姑娘, 今日可是阿嫣姑娘与那位许公子成婚的日子,谢将军总不会是要抢婚吧?” 从前虽然芸青也总觉得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 但却只以为是阿嫣单方面有了不当有的念头。 至于谢行玉,芸青对他从不曾有过怀疑。 毕竟他对江奉容的心意,整个上京怕都是无人不知的。 倘若他当真这样轻易便会移心旁人,那当初所有人都不同意这一桩婚事的时候,他便也不会为了这桩婚事在那明宣宫前跪上三个日夜了。 可如今…… 阿嫣要出嫁了,谢行玉却浑然如同疯了一般。 这哪里像是不喜欢啊,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江奉容听到芸青的话,只勉强笑了笑,道:“瞧他这般模样,应当是痛苦了许久方才决定要去将心爱之人抢夺回来吧。” “那阿嫣是他心爱之人,小姐您呢,您在他心里又算什么?”芸青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忍不住道:“您这些时日为了这阿嫣的婚事忙里忙外的,每天天才亮就过来,太阳都落山了才回去,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这……” 芸青是当真为江奉容觉得委屈,毕竟这些时日她是如何为了阿嫣的婚事操心,芸青都是看在眼里的。 第108章 倘若当着有了别的心思,早些说明至少能让江奉容轻松些。 如今却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听得芸青止不住为她不平,江奉容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是须得尽快将此事告知谢夫人。” 说罢,她抬步往前厅方向而去。 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都在此处。 谢嘉莹正在与几个交好的小姐说话,谢夫人亦在款待宾客。 虽然今日若是谢行玉当真去将阿嫣的轿子拦下,那这件事必定是会闹到人尽皆是的地步,但是此时却还有许多不能确定之处。 所以她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些什么,而是匆忙行至谢夫人身边,与她的贴身婢子静竹低声说了几句话。 静竹的神色一变,也是不敢耽误,连忙上前与谢夫人耳语。 而谢夫人脸上的笑意亦是在这一瞬凝固。 此时,谢行玉早已骑了一匹快马冲上了街道。 这个时候的他顾不得去思考什么别的东西,思绪早已是乱作一团。 如果说脑子里还有什么是清晰的话,那便唯有两个字,便是“阿嫣”。 其实在昨日夜里,他还不曾动过要阻拦这场婚事的念头。 他只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处理着公务,除却入夜时将阿嫣送来的荷包拿出来看了几回以及一夜辗转反侧之外,便没有任何不同于往常的举动了。 第二日早上,他原本是不打算留在谢府的。 他以要去校练场操练士兵为由,打算一早便动身离开。 如此,等他回来,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阿嫣将会嫁给许修,他也会在一个月后娶了江奉容。 他们之间所发生过的那些荒唐事,将永远都被尽数掩埋。 不会再有人知晓。 但就在他准备换上衣服出发时,阿嫣院子里的人却给他送来了一封书信。 其实当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封书信可能会扰乱他的心思,但只犹豫了片刻,他便还是将那封书信拆了开来。 里边还是熟悉的字迹。 不算整齐,甚至还夹杂着好些个错字。 但谢行玉依旧认真得看了下去。 信中头一回将阿嫣曾经藏在心底的那些情意毫不掩饰地写了出来。 她道:“阿朝,许久不曾这般唤你了,你一定很讨厌我这般唤你吧,因为这样你就会想起与我在那座小山村的生活,我知道,你很讨厌那段时日,宁可它从来不曾存在过,但对我而言,那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想将我带来上京,觉得我是个麻烦至极的累赘,厌恶我蠢笨,仔细想来,我确实没有任何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江姐姐是个那样漂亮的女子,才学也好,规矩礼仪更是一丝错漏都没有,而我连字也识不得几个,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一辈子也长不成江姐姐那副样子……” 这封信很长很长,其中有许多写了但却又修改的痕迹。 掩在墨迹之下的字眼有许多都已经是瞧不清楚了,可谢行玉却仿佛依旧能知晓她到底是想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他与阿嫣之间,虽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亲密之举,但却始终不曾真正的将心意表明。 而阿嫣却在这封信里做了这件事。 谢行玉接着往下看下去,后边,阿嫣用最直白的话语与他道:“阿朝,我想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即便那日夜里的我不曾醉酒,即便有机会可以挣脱开来,即便知晓倘若我们当真发生了什么,你也一定不会要我,可却还是心甘情愿。” “只是……我当真不想嫁给旁人,即便那位许修公子是一个所有人都说很好很好的人,我也不想委身他人,所以我让雁儿想法子替我弄来了砒霜,这个傻孩子,我与她说是有别的用处,她也当真一句也不曾多问,嫣然院里这样多下人,也就唯有她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其他人大约都觉得我说话的语气实在奇怪吧,我已经努力在学习上京的官话了,只是可能不太成功。” “算了,阿朝,我应该很快就要死了,我应当确实没有学习这些的天分……” 谢行玉看到此处,身子不由微微发颤,双手无力到连一张薄薄的信纸都捏不住。 他猛然抬头,而后大步往外间走去,任由身后谢星如何唤他也不曾停下脚步。 而时至此刻,他心下也依旧混乱,他只将那匹马越骑越快,无论如何,他想,他一定不能让阿嫣出事。 阿嫣的轿子虽然比谢行玉动身要更早一些,但却走得并不急,恰恰相反,因着楚国大户人家女子嫁娶有沿街撒些铜钱的规矩,所以她这轿子行得极为缓慢。 所以不消多时,谢行玉的马匹便已经追上了许修等一行人。 这边原本是热闹非凡,沿途的路人都一边说着恭贺之言,一边从几个喜气洋洋的下人手中讨要些钱币,说是沾沾喜气。 第109章 可不想正在这时,却有一匹骑得极快的马匹横冲直撞而来,吓得周遭那些围上去的路人慌忙躲闪开来。 好在谢行玉的骑术想来不错,并不曾真正伤了人。 他只极快地勒紧缰绳,而后直接将马匹横在了许修的面前。 许修原本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却也并未多想,以为只是哪家纨绔子当街纵马。 如若只是他一人,可能就直接避让了。 但今日确实他大婚之日,而他娶的又是谢家的义女。 虽说这次大婚的日期定下得有些仓促,但除却这一点之外,别的却一点也不曾敷衍。 从阿嫣的嫁衣到首饰,再到宴席,甚至细致到了席中的菜式和点心,谢家那边都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如此也能看得出谢家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 既然有了谢家做撑腰,不管这到底是上京的哪家纨绔子,许修也是不打算轻易放过的。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会是谢行玉。 他愣了片刻,才极为疑惑道:“谢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犹豫了片刻该当如何称呼眼前人,只是谢行玉如今的举动实在算不上友好,所以他才没法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谄媚地唤一声“兄长”。 而是一如平日般唤他“谢将军”。 谢行玉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轿子上,道:“你让开,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谢行玉的话说得直接,许修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难堪之色,但还是勉强道:“谢将军,今日是我与阿嫣姑娘大婚的日子,您便是再有什么要紧之事,也请过了今日再说好吗?” 此时他能如此客气的说出这般劝阻之言来,其实已经算是极为体面。 谢行玉当街拦下他成婚的喜轿,甚至直言说要将阿嫣带回去。 从前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些传闻他并非是从不曾听说过的,如今谢行玉这般做,更像是验证了这般传闻。 此时周边原本围上来讨要喜钱的路人也已经是回过神来了,都不由因着这般景象而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压低声音问,“你说这谢小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啊?怎么将人家喜轿都拦下来了?” 身侧便有人道:“还能要做什么?无非是心里念着这位姑娘,不肯让她嫁给旁人呗?” 那人再问,“可是这谢小将军不是早已定下婚事了吗?听说是当初通敌叛国的江家的女儿,为了这一桩婚事,他还在陛下面前跪了好几日呢!” 又有听说过谢行玉与阿嫣那些传闻的人忍不住笑道:“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后来这谢小将军被这位轿子里的阿嫣姑娘所救,早就移心这位姑娘了……” “是了,倘若并非心悦这位姑娘,何至于当街拦下喜轿?” “……” 周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许修在听得这些揣测之后,还能如此客气的尝试说服谢行玉给他留些脸面,确实是极为不易的。 自然,这亦是和他有心想要攀附谢家有些关系。 否则遇上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稍稍有些血性的男子,恐怕也是无法容忍的。 但谢行玉显然并未有任何要给他留些颜面的意思,他只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句的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即便许修再如何忍耐,此时也被周遭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与有些鄙夷的目光刺的脸色通红。 这当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好歹是个男子,而如今更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尊严被踩进了泥地里,他简直不敢想倘若今日之事就这般传闻出去,他往后将会面对何种指指点点。 想到此处,他咬紧了牙关,想着眼前人即便是谢行玉,是圣人面前的红人。 但就算是再怎么只手遮天的人物,也是该讲些道理的。 他与阿嫣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议亲之时也从不曾刻意隐瞒了谁,倘若谢行玉心中当真有何不满,一早便能直接说明。 何至于到了大婚之日,他都已经要将阿嫣接回去了,谢行玉才来阻挠?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谢行玉见他还不肯让开,竟然直接从侍从腰身上拔出佩刀。 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谢行玉一手拉着缰绳,一步步靠近许修。 直到将那佩刀抵在了许修的胸口处。 谢行玉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此时的他只是身穿寻常衣服,更是孤身一人,可周身那股肃杀之气依旧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许修抬眼撞见他阴冷的目光,这一瞬,许修相信了倘若他始终不肯让开的话,谢行玉是真的有可能会将他杀了的。 以谢行玉的本事,就凭着他一人,都足以将他带来的这些个仆从杀个干净。 而他自己又不过是个文官,若要对付谢行玉,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想清楚了这些,许修的脸色虽已是难堪到了极点,但依旧忍着心底的屈辱,往边上退了几步。 第110章 而他这样的举动,自然也让跟着他前来的那些仆从知晓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都为谢行玉让开一条道来。 谢行玉松开手中佩刀,动作极快的下了马,而后快步行至轿子面前。 轿夫瞧见他这般模样,早已让开到一旁,谢行玉便全然没有阻碍地掀开了轿帘。 里边,阿嫣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她看到谢行玉,似乎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幻梦,喃喃道:“阿朝,是你吗?真好,没想到我临死前,竟还能见你一面……” 她一边说着,唇边却有鲜血淌出。 谢行玉的心揪了起来,他慌忙将人抱起,声音发颤道:“阿嫣,清醒一点,你不想嫁人咱们就不嫁了,大不了你留在谢家,我们谢家养你一辈子……” 他抱着阿嫣翻身上了马,而后调转马头,带着穿着嫁衣的阿嫣一路往回赶。 这般景象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即便是不识得他们二人身份的,瞧见了这般景象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毕竟一个男子就这般带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离开实在有些古怪。 这就仿佛是……逃婚。 而此时若是有人辨认出了他们身份,更是少不了要指指点点一番。 只是谢行玉对于这一切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此时的他心中唯有怀中的女子,他仿佛能感觉到怀中的人生气在一点点流失,这让他的心越发慌乱。 他片刻也不敢停歇,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好受些。 等他终于回到谢府时,谢府中的宾客还来不及离去。 谢夫人得知这惊天噩耗,只觉四肢冰凉,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可却也没法安心去歇息,只简单饮了一口温茶缓过劲来,就令谢嘉莹与江奉容搀着她要去拦下谢行玉。 只是早已来不及了。 三人方才来到谢府门口,便恰好遇上了已经将阿嫣带回来的谢行玉。 阿嫣此时已然奄奄一息,自然是被谢行玉抱在怀中。 如此景象落入谢夫人眼中,她又是两眼一黑,连连道:“真是孽障啊!” 而江奉容瞧见这般景象,或许是因着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的缘故,竟并未太过难过,反而只将心思放在了谢夫人的身上。 甚至开口宽慰了几句。 只是事情已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再说什么也是已经没有用了。 谢夫人步步走到谢行玉身前,拦住了谢行玉的去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疯了吗?” 谢行玉抬眼看着谢夫人,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些急切道:“母亲,阿嫣根本不想嫁人,她如今已经服了毒,倘若再不寻了大夫医治,恐怕就当真救不回来了!” 若是寻常时候谢夫人得知阿嫣出了事,那定然也是会担心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却也看清了阿嫣的算计。 不由冷笑一声道:“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嫁人为何不与我说?从这桩婚事开始操办到现在,每一步我不曾问过她的心意,若不是她点了头,我难道会逼着她成这个婚,逼着她上轿子不成?” 确实,当初谢夫人虽然因着谢行玉与阿嫣之间的传闻,有些着急地想让阿嫣嫁出去。 如此,便也算是澄清了外间那些传闻。 但她即便再如何着急,却也不曾违背过阿嫣的意愿。 倘若阿嫣当真说过不愿意,她更是不堪逼迫着阿嫣去做些什么。 正因着如此,所以此时她才如此生气。 阿嫣明明可以早一些与她说清楚的,偏偏要耗到如今这个时候,而且不肯告诉她,又悄悄与谢行玉说不愿意嫁人。 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看不清楚么? 可谢行玉却咬牙道:“她向来是那样怯懦的性子,即便是受了再多委屈也是不敢说的,母亲既然都将她婚事定下,她如何再敢说些什么?” “兄长!”谢嘉莹忍不住道:“我看你当真是被你怀里这个狐狸精蛊惑得失去了心智,连是非都分不清楚了!” “你如此做,可想过母亲为了这个阿嫣耗费了多少心思,又可曾想过江姐姐往后该如何自处?” 确实,发生这样的事,最应当感觉到难堪的应当是江奉容。 毕竟她与谢行玉的婚期,其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而谢行玉却在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别人的新娘抱了回来。 这毫无疑问是将在践踏江奉容的尊严。 而此时,也确实有许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怜悯,嘲笑,好奇,惋惜…… 大约都觉得此时的她早已痛苦不堪,亦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件事。 但事实上,江奉容却并未觉得痛苦,甚至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连心底的难堪都消减了许多。 可若是说她当真不曾有什么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真的觉得悲哀极了。 第111章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的人,到底是变成了连她都觉得极为陌生的模样。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江奉容身上,只是不过片刻便匆匆移开,他道:“母亲,阿嫣的情况真的很是紧急,您总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在我们谢府门前吧?” 第四十四章 谢夫人到底是让谢行玉与阿嫣进去了。 或许是当真没法看着阿嫣就这样死在谢府门前, 又或者是不想让别人再继续看热闹了。 总之,谢行玉已经将阿嫣抱回了房中,请来的大夫也已经到了, 正在替阿嫣诊治。 至于前来赴宴的宾客,瞧见这般景象, 即便再有想看戏的心思, 到此时也都尽数识趣地告辞了。 谢夫人吩咐底下人将那些宾客好生赔礼道歉,而后再将人送出去。 虽然礼数都尽数周全了,但毫无疑问,今日的谢府还是失了面子。 谢夫人简直不敢想这些事情传闻出去, 往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谢家。 而此时, 她与谢嘉莹,江奉容两人等在嫣然院。 谢行玉, 阿嫣以及刚请来的大夫都在里间。 江奉容瞧见谢府的宾客都尽数散去,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于是上前道:“夫人, 今日阿嫣姑娘这婚应当是成不了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吧。” 因着这几日为阿嫣的婚事忙上忙下,今日又如此折腾了一番,她实在是觉得疲惫不堪。 至于阿嫣最后情况如何,谢行玉又会如何向她解释, 此时的江奉容确实是没那么在意了。 她只想尽快回去,而后好好睡一觉。 至于旁的,都等睡醒了再做考虑。 谢嘉莹闻言正欲开口挽留, 可谢夫人却先开了口,“阿容, 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谢夫人此时将目光方才江奉容身上,自然也能看出她眼角眉梢的疲惫。 而她这段时间为阿嫣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谢夫人应当是最为清楚的那个人。 如今,谢行玉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夫人的心里自然觉得愧疚,她往前一步拉住江奉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道:“阿容,母亲在这里替行玉向你道个歉,他这人性子向来如此,今日是当真被那个阿嫣算计了,他心里向来是有你的。” 这是头一回,谢夫人对江奉容自称为母亲,也算是真正认下了江奉容这个儿媳。 但她此时所说的话,却不免有为谢行玉开脱的意思。 因为即便今日所发生之事皆是因着阿嫣的有心算计,可谢行玉对阿嫣的心思却也是明晃晃地展露了出来。 倘若谢行玉当真不在乎阿嫣的话,那么即便阿嫣再怎么费心算计,谢行玉亦是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江奉容自然也无心在与谢夫人去争辩什么,只勉强笑笑,“夫人不必如此,今日之事,我都明白的。” 她依旧唤她夫人,也不说是否接受了这番道歉。 谢夫人听闻这话,也只觉得她是心里实在难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你忙活了好几日,确实是累了,今日便回去好生歇着,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让行玉亲自登门道歉。” 江奉容只福身向她行了一礼,不曾答应也并未拒绝,便转身与芸青一同离开了。 谢嘉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谢夫人拦住,“你江姐姐实在是累了,就让她好好歇一歇吧。” 谢嘉莹看向谢夫人,迟疑片刻道:“江姐姐她不会……” 接下来的话谢嘉莹并不曾说出口,可谢夫人却很快懂得了她的意思,并且摇头很是肯定道:“不会。” “且不论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桩婚事又是御赐的,哪里是想退了就能退了的呢。” 谢嘉莹紧皱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她往嫣然院里边看了一眼,咬牙道:“都怪这个阿嫣,倘若不是她,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当着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谢嘉莹虽然性子骄纵,但其实却并非是恶毒的人,更是从未有过恶毒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阿嫣死在里间算了。 如此,也就不用担心她再有什么别的算计。 谢夫人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人家只会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曾将你管教好!” 谢嘉莹见谢夫人是当真生了气,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勉强闭了嘴。 而江奉容与芸青已经坐上回江府的马车。 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令人意外,芸青坐在江奉容身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才声音有些哽咽着开口道:“小姐,往后该怎么办啊?” 她没有再像之前一般埋怨谢行玉的所作所为,更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是为江奉容往后的日子担心。 原本以为至少谢行玉待她是一心一意的,嫁进了谢家之后,也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些折磨人的过往了。 可却不曾想到他却也并非是个靠得住的。 以后若是江奉容当真嫁进了谢家,难道还要如同从前在宫中一般,日日谨小慎微的活着吗? 第112章 江奉容却轻轻笑了笑,“芸青,我不是非得绑在他身上的。” “往后,我可以嫁给他,但也可以不嫁给他。” 芸青愣住,“可是,这是陛下赐下的婚事,也能退得了吗?” 依着如今的情况来看,谢行玉确实已经并非良配,但即便如此,芸青还是不曾想过退婚之事。 不是不希望江奉容退婚,而是这桩婚事乃圣人御赐,她不曾如此想,是因为觉得这桩婚事定然是退不了的。 “总要试试看的。”江奉容神色轻松,好似当真全然不因着这件事而觉得难过,她很是认真道:“说不定便退了呢。” 芸青虽然意外她会如此想,但却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小姐说得对,总是有机会的,既然那谢将军心里有了旁人,咱们小姐也并非是非他不可!” 见她说得凝重,江奉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退婚的念头,其实并非到了今日才有的。 早在谢府的赏画宴,谢行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嫣带走之时,江奉容便意识到谢行玉早已并非从前的他了。 那时,亦是她最为痛苦,最为茫然无措之际。 她正如芸青方才所言一般,根本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她将太多希望寄托于谢行玉身上,所以才在发觉他早已变了心之时这般慌乱。 而退婚之路,显然荆棘丛生。 所以她向后退了一步。 她向来是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既然退婚之路难行,而退婚之后的诸多变数亦是她难以去承担的。 那她权衡之下,做出这般选择也是正常。 只是如今…… 她亲眼看着谢行玉恍若疯了一般地质问她阿嫣的所在,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去拦下了阿嫣的喜轿,而后就这样将阿嫣带了回来。 他抱着她,仿佛稀世珍宝。 而他这副愿意为了怀中的这个女子对抗所有一切的模样,是真正地刺痛了江奉容。 那一瞬,她心里想,谢行玉会不知道他是在羞辱她吗?又会不知道此事之后她所处的境地变得越发艰难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太过在意阿嫣了。 如今的谢行玉便已经愿意为了阿嫣做出这般不顾一切之事来,往后的他恐怕只会越发荒唐。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倘若她当真嫁入谢家,往后需要面对的会是何种境况。 所以,她想,或许她应当尝试着去走出另外一条道路来。 即便再如何艰难,也总好过一眼望到头的绝境。 回到江府,江怀远等人显然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 虽然时至此刻,谢行玉当街抢婚的事情也不过才发生了几个时辰而已,但这桩事却已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行玉是圣人极为看重的少年将军,与阿嫣之事本就传闻颇多,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做出抢婚之事,自然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而亦是极快地传闻开来。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的百姓几乎都在议论着此事,江家的人听闻此事,倒也并不奇怪了。 江奉容前脚刚踏进江府,江怀远便快步走上前来,“听说那谢将军竟为了他那个义妹当街抢婚了,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他知晓江奉容今日是去赴阿嫣与许修的婚宴了,况且谢行玉是江奉容的未婚夫,此事,江奉容自然也算是个当事人的,所以心下好奇,又正好瞧见江奉容回来,那自然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一番了。 江奉容停下脚步,目光缓缓落到他的身上,但却并未应答。 江怀远却仿佛不曾觉察出她的不悦来,自顾自地“啧啧”两声道:“真不曾想到这谢将军从前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如今却有为了旁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的时候,如此看来他对那阿嫣也当真是真爱啊,这男人的心果真是如此,从前对你是一片真心,但并不妨碍他如今对这阿嫣也同样是一片真心,只是往后你……” 说到此处,江怀远才察觉到江奉容看向他的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冷意。 她道:“恐怕江公子是已经忘记了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倘若如此,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起来。” 大约是回想起那日夜里江奉容分毫不留情面地将那支钗子抵在他的脖颈处的景象,他那处不由传来有些骇人的凉意,连带着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来。 最终他只丢下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 便落荒而逃了。 *** 谢行玉在阿嫣身边守了大约一个时辰,阿嫣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但显然还是极为虚弱。 她脸色惨白,就连嘴唇也并未有什么血色,再加上原本就纤瘦,整个人浑然如一张轻薄的纸,好似稍稍用力便能彻底破碎。 谢行玉见阿嫣终于醒来,那双早已被血丝染得通红的眼眸终于微微有了光亮,他已是顾不上旁的,下意识将阿嫣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沙哑道:“阿嫣,你醒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阿嫣的目光落在谢行玉身上,只一瞬,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喃喃道:“好疼啊,阿朝,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的心猛然揪紧,“不会的,阿嫣,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第113章 可阿嫣的呼吸却好似变得越发急促,她握紧了谢行玉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道:“可是阿朝,我真的好疼啊,如果我今日便要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今日任性了一回,我知道我不当如此折腾,我应该乖巧一些,顺应母亲与江姐姐的心意,就这样与那位我从不曾见过的那位许公子成婚。” “毕竟我这样的农家女,有这样的结局,已是应当千恩万谢……” “阿嫣。”谢行玉全然不曾迟疑道:“你若是不想嫁,有我在,没人能逼得了你。” 他口中的所有人,有谢夫人,自然也有江奉容了。 但阿嫣却急忙摇了摇头,“阿朝,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与母亲,与江姐姐有了隔阂……” 大约是说得太过着急了,她又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谢行玉慌忙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连声安慰着,“不会的,你放心,我会好好与她们说明白的,等她们明白了你是当真不愿意,便也不会在为难了。” 他小心翼翼地哄着,仿佛眼前人是个方才几岁的稚童一般。 眼见阿嫣的咳嗽声稍稍平复,谢行玉悬起的心也终于要放下,可她却又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而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浑身瘫软下来。 鲜血将她素白的里衣染红了一片,而这片刺眼的红色亦是让谢行玉的内心重新被铺天盖的的恐慌所淹没,他转身向门外唤道:“谢星,大夫呢,马上让大夫过来!” 谢星在外面应了个“是”。 可阿嫣却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鲜血依旧从唇舌出涌出,她极为艰难地一字一句道:“阿朝,抱……抱歉,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你一定要记得帮我……向母亲,向江姐姐道个歉。” 谢行玉握着眼前人的手,但却好似什么也不曾握住,他仿佛能感觉到阿嫣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茫然无措中,他隐约想起什么,慌忙从怀中摸出一枚平安符来,而后将那平安符塞入阿嫣的手中,“阿嫣,这是隐山寺的平安符,是最为灵验的平安符,你拿着它,它会保佑你平安的!” 谢行玉已经顾不上这枚平安符到底是何人为他求来的人,亦是早已将过往誓言忘了个干净。 此时他只知道,倘若能有法子让眼前人活下来,便是让他亲自去隐山寺求来平安符他也是愿意的,更别提只是将这枚平安符转送于人了。 而也正在此时,大夫匆忙推门而入,上前来查看阿嫣的情况。 等他眉头紧锁,在替阿嫣诊脉之后又连忙打开针包开始替她用针。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阿嫣终于是昏睡了过去,而那大夫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悄悄松了口气。 他跟着谢行玉来到外间,才叹了口气道:“阿嫣姑娘虽然已经喝过了解毒的汤药,但身体内还是有些余毒并未清除,这几日将军最好便不要再刺激她,她如今,实在是不宜再心绪激动了。” 谢行玉连忙点了头,又有些担忧的往里间瞧了一眼,道:“阿嫣她……会没事吧。” “您不必担心。”大夫道:“她方才是因着方才醒来,身子还极为虚弱,又心绪波动极大,这才……” “不过眼下已是没有大碍了,只消好好歇息,再依着老朽开的方子喝上几日的解毒汤药,身子便也能渐渐恢复了。” 听得这话,谢行玉的心终于是安定下来。 他吩咐了雁儿好生照料阿嫣之后,才终于踏出了嫣然院。 此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下,他从将阿嫣抱回嫣然院开始,便一直守在里边。 整整一日过去,他不曾用膳也不曾饮水,如今也是确定了阿嫣安然无恙,才能放心离开。 但他才出了院子,便遇上了谢嘉莹。 或者说,谢嘉莹一直在此处等他。 见谢行玉终于出来,谢嘉莹下意识用力捏紧了手中锦帕,而后才快步走上前来拦下了谢行玉的去路,“兄长不打算去见见母亲吗?今日兄长这一番作为,总应当要给母亲一个解释吧?” 谢行玉看向她,“我原本也是要去见母亲的。” 谢嘉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往边上让开一步道:“如此,那便走吧,母亲应当也想知道她的儿子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行玉自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之意,但却也无心与她解释,只大步往主院的方向而去。 主院。 因着今日所发生的荒唐事,谢夫人亦是久久不曾缓过神来。 如今房中点了安神的香,这才令她稍稍舒坦些。 可却依旧在想着白日里的事,“原本风风光光的一桩婚事,如今算是彻底成了笑话,那许修被当街抢了新娘子,眼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结这桩恩怨。” 静竹一边帮谢夫人按头,一边道:“遣去许府赔礼道歉的人连进府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看来这回许家公子是当真心里憋着火气,怕是难以就此一笔带过了。” “不早不晚的,偏偏是在闹市中将阿嫣抢了回来。”谢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当这这么多人的面,那许修即便是家世再低,也总归是个朝廷的官员,他若是轻易便原谅了,此事传闻出去,还不知该说得多难听。” 第114章 即便此时还不曾听说那般传闻,但谢夫人却已经能想象到外间那些人会如何编排。 他们会说许修一心巴结谢家。 会说即便谢家将他当作狗一样耍弄,他也依旧眼巴巴的凑上去。 这些难听的话对于许修这种在意名声的文官而言,当真是致命的。 听得谢夫人如此说,静竹也是点了头,她自然知晓许修不肯见他们谢家的人是极为正常的,只是如此,这件事怕就越发难办了。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将军到了。 静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谢夫人神色,这才点头道:“请将军进来罢。” 下人应下,屈身退下之后不消多时,谢行玉便抬步走了进来。 谢夫人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神色疲累,眼底布满红色血丝,眼下更是乌青一片,而胸口衣襟处亦有一片鲜红血色。 自然,谢夫人知晓那是阿嫣留下的。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却依旧先问起了阿嫣,“她现在如何了,身子可好些了?” 谢行玉道:“已是喝了解毒的汤药睡下了,大夫说只要好生歇着,便无大碍了。” 谢夫人轻轻点了头,“既然阿嫣已是无碍,那今日之事,总该有个交代,旁的不说,许家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她已经并无心力再与谢行玉去纠结今日之后上京到底再如何传闻谢家,但却不得不将许家之事了结。 许修既是将她遣去许家之人尽数轰了出来,便已经说明他不肯就此罢休。 如此,便要看看谢行玉如何打算了。 “钱财,或是名利,总有能让他妥协的。”谢行玉冷声道:“只是他若还想要阿嫣,却是绝无可能。” 谢夫人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带着极深的疲倦与无力,“那你是想如何?你将阿嫣留在谢家,难道当真要让她给你做个妾室?” 到了此时,谢夫人已经是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索性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反正事情发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谢行玉的心思,恐怕早已是无人不知了,她又何必还顾着这些? 谢行玉的面色沉得厉害,他道:“我只是先让阿嫣留在谢家,并没有其他心思,难道谢家如今连一个弱女子都养不起了?” 有些话如此直接的说出口,便仿佛将那张虚伪的窗户纸尽数捅破,将那些掩在心底肮脏心思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谢行玉显然还有些不甘愿如此。 他与江奉容的婚事是圣人下了两道旨意定下来的,更是有两人十余年的感情作为支撑,不论如何,他都不想毁了这桩婚事。 谢夫人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又有下人匆忙进来禀告,“夫人,将军,许家公子骑着白日里的马,带着喜轿来接亲了,说是……说是要将阿嫣小姐接回去。” 第四十五章 “简直荒唐!”谢行玉面上寒意愈发瘆人, 他咬牙道:“阿嫣现在还这般虚弱,他要将人接回去?” 那下人战战兢兢道:“那许家公子说,不论如何, 阿嫣小姐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就算……就算阿嫣小姐已是没了性命, 成了一具尸身, 他……他也是要将人带回去的。” 许修确实是因为今日之事觉得极为屈辱,不然亦是不至于说出这般话语来的。 而那下人也知晓这话说得难听,但谢行玉问起,他也不得不将许修所言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谢行玉捏紧了拳头, “可笑, 阿嫣还不曾与他行过拜堂礼,怎么就算他的妻子了?” 谢夫人却在这时猛地一拍桌子, “好了!” 她站起身看向谢行玉,却又有些颓然地缓和了语气, “这事, 是我们谢家对不起人家,你既然不肯让阿嫣嫁过去,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你,但他人既然已经来了,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 都要将这事处理妥当了。” 谢行玉神色一顿,到底没再说些什么了,只点头应道:“是。” 而后转身出了院子。 此时, 外间确实动静极大。 一出院子,便能极为明显地听到外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显然,许修是将白日里迎亲的那些人再度请过来了。 谢行玉眉头紧皱,向那下人问道:“许家送来的聘礼之类的,可拿回去了?” 那下人却愁眉苦脸地解释道:“刚一出事,夫人便吩咐了人将许家送来的聘礼连带着一些赔礼道歉的东西一同送去许家,可谁曾想到却是连许家的大门也进不去就被轰了出来……” “将那些许家送来的聘礼拿上。”谢行玉叹了口气,“然后跟我一同出去见一见这位许公子。” 底下人连忙点头应下。 如此,谢行玉方才往府门方向而去。 许修此时显然心里是憋着怒火的。 他从眼睁睁看着阿嫣被谢行玉就这般当街带走,令他被众人耻笑开始,便已经是记恨上了谢家,后来回到家中,因着心底压抑难当饮了几杯酒,又被身边人挑拨了几句,心一横,便索性带着今日接亲的那些人来了谢家。 这会儿硬是要将阿嫣接回去,也并非是对这个从不曾见过的谢家义女当真有多少感情,无非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第115章 而谢行玉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荒唐的景象。 那些吹吹打打的随从这会儿面色都有些古怪,就连脸上向来堆满了笑容的喜婆此时也显然有些尴尬。 谢行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而后直接来到了许修面前,“许公子,你此时过来,当真是想要将阿嫣接回去?” 许修并未迟疑道:“那是自然,阿嫣是我的妻子,即便身子不适,也应当回许家修养,新婚之夜还留在谢家,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到底是饮了几杯酒的,与谢行玉说话竟也多了几分底气。 但谢行玉显然并未有要与他去争执这些的兴致,他只道:“你与阿嫣还不曾行过拜堂礼,这桩婚事算不得数,你送来的聘礼可以拿回去,阿嫣原本要带去许家的嫁妆,你也不必送回来了,除了阿嫣这个人,其他的东西你尽数可以拿走。” 许修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唇边忽地多了些嘲讽的笑,“从前我听得谢将军与自己义妹之间的一些传闻,还以为那些话当不得真,可如今看来,他们是当真不曾说错啊,原来谢将军早已对自己的义妹动了心,也是,当初谢将军毕竟是被自己这个义妹救回来的,所谓美救英雄,不过如此吧!” “只是许某当真不知,若是谢将军早已与自己这个义妹心意相通,又何必再令你这义妹与我定下婚事?难道谢家是高门大户,许某家中门第低些,就要受此欺凌,还是说谢将军与你那义妹偏生就喜欢这种游戏,要将许某与江家小姐都拉入这游戏当中来,为你们二人增添趣味?” 许修的话说得当真是难听到了极点。 谢行玉恐怕这辈子还不曾受过如此羞辱。 只是偏偏许修之言并未说错半分,倘若谢行玉与阿嫣早已生出了情意来,那实在不必再将其他人扯入其中,不论是他,还是江奉容。 谢行玉此时已经捏紧了拳头,若不是竭力控制着,他实在是想直接对许修动手。 但他心下明白,倘若当真动手,眼下局势只会越发糟糕,于是只得压下心头怒火道:“今日之事,是我们谢家的不对,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便是,但阿嫣如今不愿嫁人,她定是不可能会跟你回去的。” 因着许修此番前来的阵仗颇大,而原本白日里闹的那一出也已经吸引了许多百姓的注意,这会儿才入夜,闹腾起来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都想要知道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 而也正因如此,所以谢行玉只想尽快了结此事,越是耽误下去,恐怕谢家的面子救只会闹得越是难看。 许修正欲开口强调他只有将阿嫣带走这一条件,可谢行玉却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许公子,有些话还是应当先考虑清楚了再说,倘若我不曾记错,你家中应当还有一个弟弟吧?是唤做许文青对吗?” 许修背脊处有些微微发凉,“谢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谢行玉言语虽然平缓,可这个时候提及许文青,总让人觉得这其中夹杂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我只是觉得眼下这个机会于你而言很是难得,最好还是不要意气用事。”谢行玉神色已是平静下来,因为他看出许修的面色变化,便已经知晓这许修大约也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 想来很快,他就能权衡清楚其中利弊,而后做出正确的选择来。 果然,他缓缓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尽数是惊疑不定。 而谢行玉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弟弟如今也有心想走科举的路子,想入朝为官,前太子太傅李夫子虽早已致仕,但他的才学却是无人能质疑,他所教授之人除却太子殿下,其余几人也都在官场中极为顺遂,若得他教导,即便悟性极差,旁人也会因着他的缘故,高看你一眼,若能请来李夫子教导令弟,想来令弟的前途,是不必操心了罢?” 许修这个弟弟其实原本便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在科举这条路上却始终走得并不顺遂。 而许修自己虽有心帮衬,但奈何却也寻不到门路。 倘若当着能得那李夫子教导,科举之事,便当真轻而易举。 所以此时谢行玉之言,实在是对许修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力,只是他却还是有几分迟疑,“听闻那李夫子从致仕之后,便放言出去不再教学生了,说只想安度晚年,如今……” 谢行玉轻笑一声,道:“李夫子曾经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只要许公子应下,只需修书一封,李夫子便能来许府给令弟传授学识,眼下,便只看许公子到底如何选了。” 许修咬紧牙关,虽然心底亦有不甘,可他知道与阿嫣的那一桩婚事能换来了李夫子亲授,当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况且最初他有心想与阿嫣定下婚事,也不过是想借此与谢家攀上关系而已。 眼下婚事虽然不成,可却也捞到了这种好处,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此时外间凉风阵阵,早已经将他那几分醉意吹散,他没再迟疑,很快点了头,“希望谢将军说话算话。” 而后抬手令身后那些吹吹打打的人尽数停下。 谢行玉亦是点头,道:“自然。” 如此,许修也不再纠缠,带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第116章 周遭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瞧见这般景象都有些意外,纷纷向身边人打听方才谢行玉与许修都说了些什么,为何突然许修就不再追究了。 可身边人却也摇摇头道:“方才那吹吹打打的声音吵得人耳朵都疼了,哪里还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又有人猜测,“大约是谢将军答应了什么条件呗,谢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想要拿捏一个许家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种猜测显然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毕竟除却这种可能性,确实也再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但不管如何,随着许修的离开,周遭那些原本怀着看热闹心思的路人也都渐渐散去。 谢府终于恢复平静。 但因为谢行玉当街拦下喜轿,将阿嫣带回谢家的事情却并未到此便过去。 翌日,圣人在早朝之后直接传召谢行玉。 圣人此时召见,其实谢行玉心下也能猜到到底是所为何事。 毕竟那桩事早已在上京传闻开来,圣人知晓此事,自然也是正常。 只是原本他以为圣人或许并不会太在意,毕竟其实不论他做出何种出格之事来,只要与江奉容的婚事不曾出岔子,于圣人而言应当就只不过是琐碎小事罢了。 可如今圣人却特意传召他…… 到了明宣宫,等李沛通传之后,谢行玉便踏入里间,等他先向圣人行了礼,才瞧见慧妃竟然也在,于是又向慧妃也行了礼。 对于这个极受圣人宠爱的慧妃,谢行玉自然不会不识得。 即便不曾听说过传闻,却也能从谢皇后口中知晓一些东西。 只是谢皇后对于慧妃的盛宠倒只是几句话带过,只是说那慧妃与太子关系不错,说两人或许早已达成合作。 谢行玉听着,倒是并不曾太过放在心上。 而如今瞧见圣人召见他之时,慧妃竟还神色自若的陪伴在侧,可见圣人对她的宠爱早已到了什么也不曾顾及的地步。 但此时圣人的声音却将他的思绪拉回,“朕听说,你昨日当街拦下一个女子的喜轿,不顾新郎阻拦,硬是将人抱回了谢家?” “可有此事啊?” 圣人这话虽是疑问,但谢行玉自然知道圣人恐怕早已将此事的缘故了解得极为清楚,于是自然也并未有要隐瞒的意思,只点头道:“却有此事,只是外界流言荒唐,其实臣拦下的并非是寻常女子,而是臣的义妹,她不愿嫁作那人之妻,所以臣才将她带回府中。” 谢行玉的话音方才落下,圣人便皱眉道:“传闻是否荒唐朕不知,朕只知晓你昨日所为,却是实在荒唐!”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地落下,谢行玉也慌忙跪倒在地,“臣知错!” 他心里很是清楚,到了这种时候,圣人需要的绝不是他的辩解,而是承认他自己的错处。 毕竟圣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的。 可他此时认了错,却并未让圣人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冷笑一声道:“你现在与朕认错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你当真对不起的那人到底是谁吗?” “阿容是你在朕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人,你昨日行事如此荒唐,可曾为她考虑过一分一毫?” 谢行玉沉默了片刻,道:“臣确实忽略了阿容的感受。” 圣人终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的婚事是朕赐下的,朕下了两道旨意才算定下了你们二人的婚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如今距离你们二人的婚期不足一月,朕也知道你对于与阿容的大婚很是用心,朕,也希望你们好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谢行玉连忙应道:“臣明白,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苦心。” “回去吧。”圣人点点头,“记得回去之后和阿容好生道个歉,昨日那事,她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行玉自然应下。 出宫之后,他便索性先去了江府。 虽说圣人这般护着江奉容其实是有些令他意外的,但其实他自己心底也明白,昨日那事闹得难看,江奉容也确实委屈。 即便圣人不特意召见,他也是要亲自去向江奉容道歉的。 只是昨日所发生之事颇多,阿嫣方才脱离危险,那许修又来寻了麻烦,如此,自然让他不曾得了机会来向江奉容解释。 即便到了此时,其实谢行玉依旧不曾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严重。 他虽说当街将阿嫣带回了谢府,可他如此行事却也是事出有因。 阿嫣分明是不愿嫁给那个许修,甚至宁可饮毒自尽,倘若他放任此事不管,那岂不是等于看着阿嫣去死? 阿嫣是他的义妹,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就这样看着阿嫣去死,难道错了吗? 如此想着,他自然觉得只要好生解释,江奉容也定是会理解的。 马车很快在江府门前停下,他径自去了观荷院。 等着院中的下人通传之时,他原本以为江奉容可能会与他耍些小性子,不肯出来见他之类。 若是如此,他便好生哄一哄就是。 但他显然想多了。 江奉容并未让他久等。 而他预想中的疲惫,煎熬之类神色也并未出现在江奉容的脸上。 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其实江奉容好像……确实许久不曾将那些情绪表露在面上过了。 第117章 想到这里,他大步走上前去,下意识想去牵江奉容的手。 但是这次与往常不同,江奉容的身子微侧,便避了开来。 谢行玉一怔,但意识到此时的江奉容大约心里还是憋着一股火气的,于是垂眸解释道:“昨日的事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不曾考虑周全,但那也是事出有因的。” “阿嫣根本不愿意嫁给那个许修,她甚至因着这事有了自尽的念头,倘若昨日我当真什么也不管,就这般看着阿嫣去送死,岂非太过冷漠?” 他所说的这些确实是实情,但江奉容却并未因为他所言而心生原谅的念头。 她看着眼前人,语气冷静道:“昨日你得了消息,完全可以与我,与谢夫人商议,而后派人去给许公子送消息,再就近寻一处医馆救人,如此,即便局势再如何糟糕,都不至于如同现下一般。” 遇上这种事,原本就有更好的解决之法,但谢行玉却偏偏选择了最为荒唐的一种。 谢行玉愣住,片刻之后才道:“我……我当时太担心了,一时之间顾不上这么多所以才……” 他以为他只要将这其中缘故解释清楚,江奉容便会顺势原谅了他。 但不想江奉容却如此说,而他偏偏还无法反驳。 因为那样的法子,确实是会更好一些。 但那时候的他只看到那封信,就已经是彻底乱了心神,哪里还顾得上细想何种解法才能又救回阿嫣,又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人命关天,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了底气,叹息着道:“阿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方才得了那消息,确实没法子冷静地去考虑那些。” 可他这话却只让江奉容觉得越发可笑,她道:“将军也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也知晓在战场之上,不过顷刻之间便能取走千百人性命,将军坐于阵前,难道便不能冷静以待,想出应敌之策来吗?” “还是说这千百人的性命,在将军心中便是半分也无法与阿嫣姑娘相较,所以,将军只听说阿嫣姑娘要出事了,便彻底慌了神,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江奉容说这些话时,虽是质问的语气,但神色却并未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极为平静的。 可谢行玉却面色有些发沉。 显然,江奉容的这些话全然不曾顾及他的颜面,将某些他还想掩饰的东西明晃晃地说出了口。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昨日之事确实是我做错了,阿容你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我今日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向你道歉的。” 他放低了姿态,想让这件事情就这般不痛不痒的过去。 他们二人的婚事早已定下,他想,即便是江奉容心中再如何生气,也应当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因着这桩事闹到了如今这份上,已是足够了。 江奉容,从来不是这般不识趣的人。 但此时的她,却并未有因着他这般低头的话语而让此事就这般过去的意思。 她只轻声道:“将军,你的心早就乱了吧,你喜欢阿嫣,对不对?” 话音落下,她抬眸看着他,让他眼底的情绪无所掩藏。 谢行玉不曾想江奉容会这般直接的问出这个问题来,他还是想摇头,想告诉她,他永远都不肯会喜欢像阿嫣这样的女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曾说出来。 最终他避开了江奉容的目光,道:“在这世道,男子多些妻妾应当是很寻常之事吧,阿容,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人。” 他如此说,便已经是直白地承认了他对阿嫣的心动。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是渐渐认清了他对阿嫣的那份情意。 而在得知阿嫣自尽之时,他心底的慌乱无措,已是让他彻底明了,他喜欢上了阿嫣。 但不论如何,江奉容在他心底的地位,亦是无人能撼动的。 江奉容听着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心底只觉得越发悲哀。 她想,谢行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她定定地看了谢行玉许久,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四下寂静中,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谢行玉从前的模样。 那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脸与眼前之人的脸渐渐重合,明明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却又截然不同。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前的人都已经显然有几分不耐烦了。 她才终于移开了目光,而后唇边多了一抹极轻的笑。 仿佛是释怀,又仿佛是别的,总之,她一字一句道:“谢朝,我们退婚吧。”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但落下之时,却又是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谢行玉的脸色猛然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你说什么?” 江奉容神色未变,却又将方才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念了出来,“谢朝,我们退婚吧。” 显然,她并非是在与他开玩笑或者用这件事来威胁他,而是真的有了退婚的心思。 第118章 第四十六章 只是谢行玉并不这样想。 他眉头紧皱, 道:“阿容我知道你昨日是受了委屈,但我也已经与你解释清楚原委,更是向你道了歉, 你何必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不是的。”江奉容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想将我们二人之间的婚事退了, 你既然已经对别人动了心, 再勉强绑在一起,也不过只会成就一双怨侣,谢朝,我当真不希望我们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 还不如想个法子将我们之间的那桩婚事退了。” “如此,对于我们二人来说, 都是好事。” 可这样一番话却彻底激怒了谢行玉,他脸色越发难看, “退婚?你以为我们这桩婚事是想退就能退的?我不会同意, 陛下亦不可能同意!” 江奉容垂下眼眸,“有些事,总要尝试看看的,若是连试试都不愿意,又怎会知晓不可能呢?” “好!那你就去试试看吧!”谢行玉显然已是气极,说完便直接甩袖而去。 芸青瞧见他这般模样, 忍不住埋怨道:“明明是他自个做错了事,怎么还对小姐发起脾气来了,他也当真有脸!” 但片刻之后, 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只是小姐……难道您当真要与谢小将军退婚吗?” 江奉容方才所言, 算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扯去了表面那层遮羞布。 亦是让她与谢行玉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糟糕。 甚至还提及了退婚之事。 芸青向来知道江奉容并非是会刻意拿这种事情来威胁人的性子,既然已经这般明确地说了,便是当真有了这念头。 只是……这毕竟是退婚啊。 芸青简直不敢想,这条路会有多难走。 可江奉容却几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芸青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她接着吩咐道:“去备下车马,我要入宫一趟。” 芸青想起什么,迟疑道:“您是想……” 江奉容点头,“如今,也唯有这个法子有可能能解了我眼下之困局了。” 芸青见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不消多时,马车备下,江奉容便乘坐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 只是这次,她并非要面见圣人或是旁人,而是要去东宫,见隋止。 隋止那日夜里给她的那枚令牌确实是一样好东西,有了这令牌,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东宫。 亦是见到了隋止。 江奉容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抬眼看着隋止,道:“不知那日殿下的承诺,可还算数?” 隋止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点头道:“自然。” 昨日发生之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隋止自然也没有不知晓此事的道理。 此刻的他也能猜到江奉容所求之事,应当与昨日所发生之事有些关系。 或许会是向让他处理了那个阿嫣? 隋止如此想着。 但却不曾想到江奉容手捧着那块令牌缓缓跪下,道:“殿下可否帮臣女退了与谢将军的婚事?” 这才是她真正所求。 隋止将手中的墨笔搁下,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变化,“你要退婚?” “是。”江奉容点头,“谢将军既然早已属意她人,臣女亦不想做那纠缠不休之人,不如索性退了婚事,还能自在些。” “江小姐有如此心性,倒也难得。”隋止目光定定地看着江奉容,“只是你与谢行玉之间的这一桩婚事乃是陛下所赐,你要退婚,孤恐怕是帮不上忙。” 江奉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其实也知道隋止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却总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想着尝试看看。 毕竟如今除却隋止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旁人有可能帮得上她的忙了。 而如今隋止的话却让她的心彻底跌落了谷底。 难道这桩婚事当真便退不了了吗? 难道即便她与谢行玉之间已是变得如此难看的模样,他们也还要成婚吗? 但就在这时,隋止却又忽地开口道:“孤虽然帮不了江小姐,但孤知道何人可以帮得了你。”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就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隋止接着道:“慧妃娘娘,她如今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若要退婚,她可以帮忙。” 江奉容虽认同隋止所言,但心底却依旧有些迟疑,“可是……慧妃娘娘会愿意帮我吗?” 她与那位慧妃娘娘虽然见过几回,心底也隐约觉得这位娘娘似乎对自己格外亲切,但两人之间其实是没什么交情的。 倘若她贸然去求那位慧妃娘娘帮忙,她实在没有底气笃定慧妃娘娘会愿意帮她。 “会的。”可隋止的语气却极为笃定,“她一定会帮你的。” 江奉容虽不知隋止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是却也萌生出了尝试看看的念头。 毕竟如今,好似除却这位慧妃娘娘之外,当真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帮得了她这个忙了。 所以轻轻点了头。 如此,隋止便令人拿来一套宫人的服饰给江奉容换上,而后亲自带着她去了常宁宫。 第119章 慧妃此时午睡刚醒来,让隋止与江奉容在前殿等了片刻,才换好衣裳过来。 她刚一踏入前殿,便将目光放在了立于隋止身后的江奉容身上,但却很快移开。 而后笑着看向隋止道:“殿下今日怎地突然来了?” 隋止倒也并未拐弯抹角,只往边上让开一步,而后道:“今日其实并非是孤有事要见娘娘,而是江小姐有事想求见娘娘。” 江奉容上前恭敬的向慧妃行了礼,“臣女见过慧妃娘娘。” 慧妃仿佛此时才瞧见江奉容,神色颇为意外道:“这是江小姐,怎地装扮成这副模样?” 江奉容知晓这慧妃是她唯一的机会了,于是一咬牙,索性便跪了下来,道:“还请慧妃娘娘帮帮臣女!” 慧妃忍下了想要上前搀扶江奉容的冲动,道:“江小姐若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不如直言。” 江奉容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本这事臣女是不应当来劳烦娘娘的,只是除却娘娘之外,臣女也实在想不到哪里还有旁人能帮得了臣女这一回。” “臣女想退了与谢将军的婚事。” 她终于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慧妃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的,她神色虽然还算平静,但袖摆下的指尖却已经掐入了掌心,“是因为昨日那谢行玉当街将他那个什么义妹抱回谢家之事吗?” 江奉容知晓这件事早已传闻开来,但却不曾想到身处深宫中的慧妃却也能这样快便得了消息。 看来这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回娘娘的话。”江奉容缓缓道:“是因为昨日那桩事,但却也并非全然因为昨日那桩事。” 见慧妃神色疑惑,江奉容便索性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其实她向来知道她与谢行玉之间,或者说身负通敌卖国之罪行的江家与谢家之间,原本就是不相配的。 只是从前的谢行玉待她太好太好了。 不管发生何事,总是将她护在身后,然后一遍遍告诉她,只要有他在,便不会有事。 让她恍惚中当真以为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可如今…… 她认真道:“谢将军早已移心她人,昨日他带回来的那位阿嫣姑娘才是他真心相待之人,臣女与他之间婚事早已成为笑柄,臣女亦不想挡在他们二人之间,让这对真心相爱之人反而要受分离之苦。” 她的话音落下,慧妃的脸色却已是变得有些难看,“当真是荒唐!本宫原来以为那谢行玉是个靠得住的男子,即便发生了昨日那一桩事,却也只当他是因着那女子救了他一回,不想让这女子出了意外,所以才如此行事。” “却不想他们二人竟早已互通款曲!” 江奉容见慧妃竟是因着这事发了怒,心下虽然意外,但却也并不曾多想,只借着这个机会道:“如今,臣女也并无他想,只希望能退了这桩婚事,如此,是成全了他们二人,亦是让臣女不再被他人指点。” “这谢行玉既是如此为人,那这桩婚事定是要退的。”慧妃点了头,可神色却有些为难,“只是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所赐,若要退婚,那便是要让陛下收回成命,这……谈何容易?” 即便慧妃如今再如何受宠,但改变天子的想法亦不会是一件容易之事。 况且朝令夕改,对于圣人来说应当是最为忌讳之事了。 隋止却在此时道:“此事虽难,但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只要慧妃娘娘愿意帮忙劝一劝父皇,而儿臣亦从旁协助,说不定父皇便会松口也未可知。” 慧妃看向隋止,眸色中分明有几分探究,但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就依太子殿下所言。” “明日早朝之后,本宫会去御书房伴君,届时,太子殿下将江小姐带来便是。” 如此,慧妃不仅是答应了这桩事,更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江奉容自然极为感激地再度跪下,“多谢娘娘相助!” 慧妃抬手令她起身,而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成与不成,还要看明日呢,等事情成了,你再谢本宫不迟。” 江奉容却道:“不论臣女这桩婚事到底能否成功退了,臣女都感念娘娘恩德。” 她说这话并非是刻意巴结,而是真心话。 慧妃看了她一眼,眼角却不由有些酸楚,半响,她轻轻点了点头,“好了,既然话都已经说清楚了,太子殿下,江小姐,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如此,二人便退出了常宁宫。 而慧妃身边的婢女晴芳见慧妃的目光始终落在江奉容的背影上,直至她的背影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却始终不曾回过神来,不由叹了口气,道:“明日,娘娘当真能说服陛下,退了江小姐与谢将军的那桩婚事吗?” 显然,此事实在是太难了。 慧妃终于移开了目光,道:“这桩婚事必须退了,不论多难,本宫都得让陛下答应。” 晴芳一怔,而后轻轻点了头。 外间,隋止已经与江奉容交代好了一切,又帮她安排好了将她送出宫去的马车。 上马车之前,江奉容却将隋止当初赠予的那枚令牌递给了他,“殿下这次既然已经帮了臣女,那这个人情便算是还了,这东西,便也还给殿下吧。” 第120章 隋止一愣,而后道:“这回的忙并非事孤帮得了的,是慧妃愿意帮你,这令牌你留着吧,人情也还先欠着,若是江小姐往后再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依旧可以拿着这枚令牌来见孤。” 但江奉容却依旧坚持要将这令牌还给他,“若不是殿下,臣女恐怕连见到慧妃娘娘的机会都是没有的,就更别说旁的了。” 如此,隋止也只好将那令牌收回。 江奉容朝他轻轻一笑,而后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了。” 隋止“嗯”了一声,神色却难得有几分不自在,他移开了目光,道:“路上小心。” 而后转身离开。 江奉容与芸青上了马车,两人此时显然都有些兴奋。 大约是不曾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不曾想这慧妃娘娘竟是个这般好说话的人。”芸青感慨道:“咱们与这位慧妃娘娘统共不过几面之缘,但她却愿意这般费心帮衬,真是个好人!” 江奉容想起慧妃,面上的笑意却不由得僵了僵。 其实她能隐约感觉出来,这慧妃与她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系。 每当慧妃对她表露出那种关切之色来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想问一问的冲动。 她总觉得这位慧妃娘娘或许是从前她父母亲的旧识,或者与从前的江家有些渊源的。 可惜她总寻不着机会。 自然,她也能想明白隋止带她与慧妃相见,可能也有这般缘故。 只是其中细节,却不是她能这般轻易探知的了。 眼下,只要能顺利将那桩婚事退了,便已经足够。 此时,芸青还在念着今日之事,又感慨道:“太子殿下也当真是个很好的人,答应了帮小姐,就想尽法子做到了,即便自己帮不成,也给您寻了帮手!” “有他们帮忙,奴婢觉得明日之事,当真是不用担心了!” 她说这话时,眼眸亮晶晶的,显然是对未来极为期许。 江奉容虽知晓这件事其实即便有太子与慧妃相帮也并未有这样简单,毕竟那是要让一个帝王收回他所下的两道旨意,可瞧见芸青这满眼期待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于是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江奉容的马车已经出了宫,隋止亦已经回了东宫。 许是江奉容今日举动实在令人震惊,他身边的赵献显然有些担忧道:“江小姐这便要退了与那谢行玉的婚事,实在有些肆意了,殿下怎地当真为此作了安排?” 隋止抬眼看他,听他皱眉接着道:“且不说这桩婚事能不能当真退得了,就算真的可以,那江小姐可曾想过退婚之后又应当如何自处?实在是有些太过冲动了。” 但他的话音方才落下,隋止便道:“孤会帮她。” 赵献一愣,随后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多了挤出笑意,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隋止却又忽地道:“鸣翠坊那边,如何说?” 听隋止问起正事,赵献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道:“只说什么也不知道,当初……” 赵献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一眼隋止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接着道:“当初观妙师父突然就自尽了,宴娘这边属下也不敢逼得太紧,怕她万一也……可就麻烦了。” 隋止点头,眸色却微微有些发沉,“她大约是当真什么也不会说了,如今,唯有慧妃那边有松口的机会。” 赵献迟疑道:“可是那慧妃当真便是当初的……” 隋止看向他,“若不是,今日,她就不会帮江家小姐了。” 赵献回想起今日之事,也不由点头,“是了,要想让陛下应下退婚之事绝不会容易,一个不小心甚至有触怒陛下的风险,即便慧妃如今再如何受宠,也绝不至于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去费这心思。” “所以……唯有那一层关系,才能让慧妃如此不管不顾。” 隋止却无心再与他多做解释,只道:“退下吧,再有想不明白的就自己好生琢磨。” 赵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拱手行礼退下。 翌日。 芸青原本刻意给江奉容选了件素白色衣裳,想着让她装扮得楚楚可怜些,如此,说不定能换得圣人的同情。 令此次的退婚之事更加顺利一些。 只是,江奉容却摇了摇头,“只按照往日装扮就好,陛下眼光何其毒辣,倘若我刻意装模作样,若是被他瞧出来,岂非更是得不偿失。” 芸青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连忙拿了江奉容素日穿的衣裳过来,又重新给她梳洗一番。 如此,二人才动身入宫。 到了宫门口,便有隋止安排的接应之人引着主仆二人一路到了明宣宫外等候。 此时,隋止已经进了里间。 而慧妃亦是像往常一样陪伴于圣人身侧,为他泡茶研墨,时不时还闲谈几句,就仿佛寻常恩爱夫妻一般。 只是隋止进来之后,却先与慧妃对视一眼,而后才开口道:“父皇可曾听说了这几日谢家发生了一桩荒唐事?” 圣人抬眸道:“你说的是谢行玉抢了他义妹的亲这事吧?” 第121章 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圣人甚至还因着此事传召过谢行玉,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件事? 隋止点头,“此事闹得动静颇大,原本是那谢将军做了错事,但儿臣在市井之中,却听百姓谈论起此事之时,竟是更多苛责江家小姐的不是。” 圣人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慧妃,而后才皱眉问道:“这是何缘故?” 隋止道:“有人说这江家小姐原本便是配不上谢将军的,如今谢将军移心他人也是理所应当,有人说谢将军从前为了求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已经付出良多,如今即便有什么过错,江家小姐亦是没有苛责的权力。”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自然,也有不少百姓是怀揣着看热闹的心态,猜测着往后江家小姐即便嫁入了谢府,这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这谢家之人原本便瞧不上她的身份,如今,就连原本一心向着她的谢将军心里也装了别的女子。” “若是成了婚,怕当真是数不尽的苦日子。” 圣人听到此处,虽然有些意外隋止会提及这一桩看起来与他全然没有关系的婚事,但却也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 只是并未因着这话便应下什么,而是道:“朕已经令谢行玉去道了歉,他们两个的事情,自然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外间的流言向来肆意,由着他们去说就是了。” 圣人能因为这件事特意让谢行玉去道歉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帝王,哪里会用这么多心思在这样一桩儿女情长的小事上边? 但隋止却又道:“父皇,可是江家小姐却因为此事,想求一个面见您的机会。” 圣人神色一顿,便见隋止神色依旧恭敬道:“江家小姐现下已经侯在外间,父皇可否让她有一个向您陈情的机会。” “你与这江家小姐,关系倒是不错。”圣人深深地看了隋止一眼,说话间却是意有所指。 只是圣人的话音方才落下,一旁的慧妃却神色担忧的看向他,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圣人看出她的担忧,便只得抬手道:“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这件事既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朕也想听一听她如何说。” 如此,里间宫人传话出去,江奉容便恭敬地踏入里间。 她先是向圣人行了礼,而后是向慧妃,太子行礼。 圣人问,“太子说你想面见朕,如今既然已经见到朕了,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吧。” 江奉容方才起身,又恭敬地对着圣人跪了下去,道:“还请陛下做主,退了臣女与谢将军的婚事。” 第四十七章 她的声音落下, 圣人却是皱起眉头,“怎地说这种任性话?你与行玉之间的感情,朕一直是看着的, 他待你如何,朕也知晓, 所以才为你们赐婚。” “如今, 只是因着一桩小事,便要退婚?” 这种事对于圣人而言,自然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陛下,阿容自知今日所为实在任性。”江奉容跪地未起, 她先是向圣人认了罪, 而后继续道:“只是谢将军如今已经与那位阿嫣姑娘互通心意,他们二人情深意重, 阿容自然是不想做那分隔有情人的恶人。” “陛下为阿容与谢将军赐婚本是好意,可如今这桩婚事却成了谢将军与真正心上人之间除不去的阻隔, 阿容以为, 不当如此,所以想请陛下废除这桩婚事,如此,谢将军与阿嫣姑娘可以有情人成眷属,阿容也能得个自由身。” 圣人紧皱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松开,他道:“若是你实在介意那个阿嫣, 朕可以下令将她处死,如此,你与行玉之间, 便也再不会有人掀起风浪了。” 江奉容不曾想三言两语之间,圣人竟就有了要将阿嫣赐死的念头。 这令她心下一慌, 连忙阻拦道:“陛下不可,那位阿嫣姑娘是谢将军的救命之人,倘若陛下没有由头便要将她赐死,传闻出去,恐怕要惹人非议。” “况且……况且如今谢将军一门心思尽在那位阿嫣姑娘身上,倘若陛下如此行事,想来谢将军也会心生埋怨。” 圣人抬眼盯着江奉容,帝王的威严在这一瞬倾压而下,江奉容感受到那种近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听他缓缓道:“所以,唯有退了这桩婚事方能解决此事了?” 虽是疑问,但却更像是质问。 江奉容手心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斟酌着说辞,片刻后道:“陛下,咱们楚国民风开化,即便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若是二人之间生出嫌隙,不想再彼此蹉跎,亦是有和离之说。” “如今阿容与谢将军只是定下婚事,甚至还不曾成婚,所以还请陛下做主,让阿容不必一生都只能困在一个心不在阿容这儿的人身上,也成全谢将军与阿嫣姑娘。” 她能在已经察觉到圣人有些不悦之时依旧开口将这件事条理分明地说明白,其实是极为不易的。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被吓得浑身发颤。 而江奉容自然也是恐惧的,她如何不知面前之人是一国帝王,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她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不论一路如何荆棘丛生,亦是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122章 但是她的话显然不曾说动圣人,他面色越发沉得厉害,道:“赐婚并非儿戏,你与谢行玉的婚事早已人尽皆是,你要退婚,这是要让朕收回成命,朕的圣旨既然下了,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你回去吧,朕会让江家的人看好你,等到了日子,让你与谢行玉好生完婚,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话音落下,江奉容的心也彻底凉了下来。 她原本便知晓此事艰难,但却不曾想过她已经将其中缘故说得分明,可圣人,却连一点点要松口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要因着今日之事,让江家的人看住她。 这显然便是要将她关在江家,等到成婚之日才放她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始终不曾言语的慧妃却失手将茶盏碰落在地。 瓷器落地的声音在原本就极为安静的宫室中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自然将殿中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而慧妃在圣人面前弄出这般动静来,原本就是殿前失仪,若是圣人追究,因此受罚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慧妃向来受宠,圣人不会追究罢了。 可慧妃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地模样,竟然直接便跪在了那些碎瓷片上。 锋利的碎瓷片刺破了轻薄的衣裳,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渗透了出来。 圣人瞧见这般景象,自然心疼,下意识便伸手想要将人搀扶起来,“慧妃,你这是做什么?” 可慧妃却并不肯起身,再抬眼看向圣人之时,甚至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她轻声道:“臣妾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圣人皱眉,道:“这不过是小事,朕不怪你,快起来吧。” 但慧妃却接着道:“臣妾方才听着江小姐所言,便想到了臣妾还不曾入宫时,曾经有一个关系极好的手帕交,她家中为她定了一门婚事,那位公子无论样貌才情还是家世,都没有不好的地方,唯有一处,便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臣妾那手帕交知晓了此事,心下便也是不愿坏了人家姻缘,便向她父亲母亲陈情,可惜她父亲母亲却只将她责骂了一顿,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肆意更改的道理?硬是逼着她成了婚。” 说到此处,慧妃将锦帕捂在了胸口处,眼泪竟也顺势落了下来,“可后来,他们二人成了婚,不过半年,他那夫君便要将心上人迎进门,臣妾那手帕交并非是个性子软的,与她夫君起了不少争执,闹得最狠的时候,她夫君竟是对她动了手,如今……臣妾入了宫,再不曾听说过她的消息,但想来,恐怕早已成了一对怨侣了吧。” 江奉容并不知慧妃的过去,自然不知她现在所言是真是假。 而圣人却极为清楚慧妃的过去,清楚她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手帕交,所以这些事,全然都不不过是她信口编造的罢了。 原本圣人见她被那些碎瓷片划伤是极为心疼的,可此事听得慧妃这些意有所指的话之后,面色又重新沉了下去。 他虽然知晓,既然是江奉容的事,慧妃便不可能不管。 但此时,他心中依旧不免有些不快。 半晌之后,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慧妃,锋利的碎瓷片早已刺入她的血肉中,渗出来的鲜血不仅将她的衣裙染红了一片。 瞧着极为刺眼。 他移开目光,语气里的不悦极为明显,“慧妃,你的意思是倘若朕不答应退婚之事,你便要一直跪着吗?” 慧妃这般举动,就仿佛是在威胁他。 慧妃却摇头,道:“臣妾与江小姐不过萍水相逢,何至于为了她做到这般地步,只是臣妾想,若是她的母亲知道她要嫁给这样的夫君,往后要过上那般日子,定是要日日痛心疾首的。” “这般想着,也实在可怜。” 这些话,若是旁人听着,大约只会不明就里。 可圣人却在清楚不过慧妃的意思,他冷笑一声,目光终于重新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 他道:“既然慧妃为你开口,那朕便破例一次,从前为了求下这桩婚事,谢行玉在朕的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阿容,你若是能在明宣宫前亦是跪足三个日夜,那退婚之事,朕便允了。” 慧妃闻言,自然是不忍心让江奉容受这般苦楚的,正要再开口替她求情,可江奉容却先应了下来,“臣女多谢陛下成全。” 她知晓慧妃还有再帮她求情的意思,可却也明白若要再让圣人退一步,那是何其不易之事。 如今慧妃已经为了她受了伤,又触怒了圣人,她怎么能再让慧妃为她求情。 江奉容应下之后便恭敬地退出殿内,像从前谢行玉求下与她那一桩婚事之时一样跪在了明宣宫外。 其实当初她听说谢行玉为了求圣人赐婚,不管不顾地跪在了明宣宫前之时,甚至寻不到来看看他的机会。 那时候的江奉容心里其实是不认同谢行玉的做法的,总觉得他这般举动,实在是太过莽撞。 倘若当真触怒了圣人,便是掉了脑袋都有可能的。 可此时,她自己跪倒在了明宣宫前,却忽地理解了那时候的谢行玉为何会如此坚定,就仿佛所有事情都成为他的阻碍一般的去做了这件事。 第123章 大约是因为那件事太重要了。 比所有的一切都要更加重要。 对于那时候的谢行玉来说,定下与江奉容之间的婚事是如此。 而对于此时的江奉容来说,退掉与谢行玉之间的婚事亦是如此。 他们同样跪在了这个地方,但却为了截然相反的目的。 江奉容觉得有些悲哀,但却又觉得有些幸运,还好,她到底是踏出了这一步。 隋止经过她身边时停下了脚步,“你不该这样快便应下来的,慧妃娘娘既然愿意为你说情,便一定能让父皇再松一松口,在这处跪三天三夜,并非是一件易事。” 江奉容垂眸看着地上那一片阴影,摇头道:“臣女看慧妃娘娘跪在地上,那些碎瓷片已经划破了娘娘的衣裙,刺入了她的血肉中,鲜血将她的衣裙染红了一片,可她依旧在为臣女求情。” “这桩婚事是臣女要退的,要让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一点苦头也不吃,臣女没有这么贪心。” 隋止怔住,下意识道:“你与慧妃娘娘……” 但他却并不曾将话说完,只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看向拎着药箱一路跟着宫人往明宣宫方向跑得气喘吁吁,却还在被那宫人不停催促的太医,“刘大人,您可快些吧,倘若慧妃娘娘当真出了什么事,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那刘太医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加快脚步,当真是片刻也不敢停下。 隋止道:“慧妃娘娘是父皇心尖上的人,你不用担心。” 江奉容自然也瞧见了那个慌慌张张的刘太医,心下也安定许多。 既然圣人此时已经这样着急地为慧妃召来了太医,便足以证明他不会再继续因着方才之事迁怒慧妃了。 江奉容道:“多谢殿下帮了臣女这样多,接下来的事,便让臣女自己面对吧。” 隋止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而江奉容为了退婚求到圣人面前的消息,自然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谢行玉耳中。 彼时,他正守在阿嫣身边喂她喝下汤药。 谢星得了消息,迟疑片刻还是进了嫣然院。 谢行玉一边将吹凉的汤药喂倒阿嫣唇边,一边皱眉问道:“怎么着急忙慌地进来,却又不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谢星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床榻上的阿嫣,神色古怪道:“这……” 阿嫣察觉到谢星的目光,自然懂得了他的意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不是我在这儿,影响到你们说正事了。” 谢星自然不可能承认,只得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好似说什么都是错的。 谢行玉却已经是没了耐心,“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便是,阿嫣不是别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谢星也没了法子,只能咬牙开口道:“江小姐她……她去面见了陛下,向陛下提了……退婚之事。” 谢行玉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谢星的眼神显然变了,“你说什么?” 谢星硬着头皮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将军,江小姐竟是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恐怕是当真有了退婚的心思,您……” 谢行玉眸色越发沉得厉害。 而阿嫣却一脸愧疚道:“此事都怪我,倘若不是我任性……” 她顿了片刻,又伸手去轻轻拉了拉谢行玉的衣袖,“将军,您快去和江姐姐好生解释解释,再好好道个歉,就说阿嫣也知道错了,阿嫣……阿嫣不会一直留在谢府的,若是江姐姐不想见到我,我便寻个出家的地儿,去做个姑子也是好的。” 江奉容什么也不曾说,亦是不曾表示过不想让阿嫣留在谢府。 可阿嫣这三言两语,却已经是给她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下来。 谢行玉原本已经因为江奉容去求了退婚之事而有些乱了心神,可听了阿嫣这一番话,却又变了脸色,“谢家的事,什么时候竟就由着她说了算了?” “将军。”阿嫣语气急切,“如今哪里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倘若江姐姐真的求得陛下应允,退了与您的婚事,那您与江姐姐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岂非什么都没了?” 她用力抓紧了谢行玉的衣袖,仿佛当真很是为这件事担心。 可她这些话说完,谢行玉反而没了担忧心思,只冷笑一声道:“陛下怎么可能会答应退婚之事,君王一诺,重于千金,倘若朝令夕改,岂非儿戏?” 又道:“她既是要去求,那便让她去求,我已经与她将这件事情原委解释了个清楚,她却还要如此任性行事,罢了,她那性子,好生磨一磨也是应当,往后成了谢家的主母,少不得有要受委屈的时候,倘若还如同现下这副模样,如何做得稳这个位置?” 到了此时,谢行玉被阿嫣这几句话激得已经全然不觉得自己再有什么问题了。 反而觉得是江奉容任性太过。 毕竟那些事情他已经解释了个清楚,再者即便他对阿嫣当真有了不当有得心思,亦是不曾执着将人收作妾室。 他只是不忍见她就此丢了性命罢了,又有何错? 难道江奉容连这种事都容不下,偏要硬生生看着阿嫣丢了性命才行吗? 第124章 阿嫣听得谢行玉如此说,依旧神色担忧地看向谢行玉,“可是江姐姐如此做,定是想换得将军的关心,将军如此,怕是不好……” 但谢行玉却只是将勺子里的汤药吹凉,再送小心送到阿嫣唇边。 阿嫣顿了片刻,还是张口喝了药。 *** 江奉容依旧跪在明宣宫门前。 此时已经一个日夜过去,她的双膝早已疼得麻木,而身子也已经渐渐僵硬。 临近午时,天边金乌高高悬起,刺目的阳光洒下遍地金黄。 六七月的时节,正时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 越是临近午间,那阳光便越发灼人。 虽有芸青支起伞替她挡着,可地面的滚烫依旧让江奉容浑身灼痛难当。 这一天一夜,她也不曾吃过东西。 也就唯有昨日夜里,隋止身边的赵献偷摸给她拿了些填肚子的东西与水,可江奉容迟疑了一番,到底没有收下。 她知晓隋止是一片好意,但心里却有些担心,“此处是明宣宫,即便已经到了深夜,可却也不能保证此事不会为人知晓,臣女不希望因着一时之苦让退婚之事功亏一篑,亦是不希望连累了太子殿下。” 赵献原本还想劝一劝她,可见她神色坚定,又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最终也只得无奈离开。 如此,这一个日夜以来,江奉容便是中不曾有东西入腹。 虽然此时的每一刻都已经是越发难熬,可她亦是不曾有过后悔心思。 入夜,太阳的光辉渐渐沉入黑暗中,灼热的温度也同样散去。 即便是六七月,这个时辰也依旧有凉风拂来。 其实应当是舒适的。 只是江奉容依旧跪了太久了,周身的疼痛感早已尽数将她淹没。 此处地面不仅坚硬,更有细碎的小石子硌人,虽然隔着单薄的衣物,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出膝盖处定然早已是青紫的一片。 而一日有余未曾进水亦是让她唇间已经有了开裂的迹象,喉间也偶尔有明显的腥甜味道,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极为难捱的折磨。 可这也不过才过去一日有余罢了。 慧妃每回从江奉容身边经过时,总是克制不住停下脚步,直至她瞧见,而后努力抬眼向她笑笑,让她知晓自己无恙。 而慧妃身边婢子又极为不安地催促她离开之时,她才会满脸担忧的离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每一刻时间在江奉容这儿,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在漆黑的深夜过去,终于天边又再度有朦胧光亮照下来之时,江奉容熬到了第二日。 这个时候的她仿佛早已摇摇欲坠。 这样长时间跪在此处,其实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极为难以支撑的折磨。 当初的谢行玉好歹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将军,可在这明宣宫前跪了三日之后,亦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如今的江奉容要熬过这三日,自然是难于登天之事了。 眼见她此时面上早已没了血色,身子更是仿佛早已没了气力做支撑,而天边金乌已经有半边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这意味着不消多时,像昨日一般的灼热气息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江奉容昨日能熬过去已是极为不易之事,而今日的她显然情况更是糟糕,当真还能熬过去吗? 李沛被召进殿内,片刻之后匆匆忙忙地走到江奉容跟前,问道:“江小姐,你现在还好吗?” 江奉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芸青却有些急切地先开口道:“李公公,我家小姐这已经是跪了两天两夜了,这两日间不曾进过一滴水一粒米,夜里倒也罢了,可眼见着日头便要升起来了,小姐现在情况本就不好,若还要在这大太阳底下就如此跪着,怕是要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说到此处,她声音里已经是分明夹杂了哽咽,“还请李公公帮忙,向陛下求求情吧。” 李沛叹了口气道:“江小姐,陛下亦是知晓您在此处很是难熬,所以方才与奴才说了,倘若您愿意答应不再提这退婚之事,一月之后依旧好生与谢将军完婚,您便可以起身不必再跪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几乎全然不曾迟疑地摇了头,很是艰难地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来,“不行。” 这一场婚事,她定然要退的。 即便再难,也不会退缩分毫。 李沛皱眉,颇有些不解道:“江小姐何必非得退了这婚事呢,即便谢将军当真移心她人,依着他往日对您的情意也不至于亏待了您,况且陛下也是您的倚仗,亦不会让他再欺负了您,谢家的家世也是无可挑剔的,您嫁过去风风光光的,还是正妻的位子,您又何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 “因为我不愿。”江奉容跪在那儿,藕荷色的衣裙铺散开来,脸色苍白,纤瘦的身形更是仿佛一阵极轻的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坚定。 她道:“因为我不愿嫁他了。” 第四十八章 第三日到来的时候, 江奉容眼皮一直沉得厉害,似乎睁开眼睛就已经是要用尽所有气力了。 她已经渐渐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仿佛被一层朦胧的雾气所笼罩, 即便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看得分明。 第125章 而这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应当只是一个极小的问题。 因为跪了三日之后,周身的刺骨疼痛感才是最为折磨人的。 大约是因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疼痛感却似乎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宛如被撕扯一般的痛感在周身蔓延,直至四肢百骸都尽数被那种痛感淹没。 其实她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了。 但却是凭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明宣宫里的那些宫人第一日瞧见她跪在此处时,都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无人觉得她能支撑到最后。 可到了第三日, 眼见她依旧跪在那处, 哪怕早已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曾动摇分毫, 看向她的目光便也生了变化。 甚至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毕竟能这般不眠不休地跪在三日之人,着实罕见。 而江奉容的意识混沌间, 却极为清晰地听到了编钟响起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睛,但眼前却依旧是漆黑的一片。 倒下去的前一瞬,她听到有人道:“时辰已经到了,快禀告陛下……” 而后便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她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周身依旧疼得厉害,她只轻轻动了动,便分明感觉到那种疼痛感好似从骨头缝里头钻出来的一般, 额头也很快冒出细密地冷汗来。 可她依旧努力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而后向外间唤道:“芸青,芸青。” 刚一睁眼, 她便已经瞧清楚此时自己是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对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江家。 但此时的她除却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江家之外,旁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那日她昏倒过去, 对于之后的事情便已是无从得知,也唯有芸青还能告知她后边所发生之事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外间一阵脚步声音响起,芸青很快推门走了进来。 瞧见当真是江奉容醒了,她自然是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道:“小姐,你可算醒了,身上可还疼吗?” 江奉容身上的那些伤势尽数都是芸青亲手包扎的,所以她极为清楚江奉容身上那些伤到底有多么严重,也正因着如此,所以此时她问起此事,声音里甚至有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但江奉容却只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极为不安道:“芸青,婚约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地厉害,因着紧张的缘故,还带着微微的颤意。 “小姐,陛下已经答应了退婚之事!”芸青眼里虽含了泪水,但唇边却是带着笑的,“陛下说,三个日夜,小姐既然当真熬了过来,他亦是会信守承诺,想来此时退婚的旨意都已经送去谢家了。” 江奉容即便浑身依旧疼痛难忍,可悬起的心却终于落下,她点点头,“退了就好。” 此时的她已经是没有气力再去想往后的事,眼下,她只觉得能退了这一桩婚事,就已经很好了。 芸青帮江奉容理了理被角,忽地想起什么,笑着道:“昨日瞧见小姐昏倒过去,可把那些人吓坏了,太医瞧过之后,慧妃娘娘说要将您带去常宁宫歇息,太子殿下也说要将您带回东宫去歇息,最终还是陛下做了主,说让您在明宣宫偏殿稍作歇息,然后安排马车将您送回了这里。” 芸青所言让江奉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为了帮她求情而跪在满地碎瓷器中的慧妃,不由道:“此次之事若不是慧妃娘娘相助,定然是成不了的,可惜如今我想要入宫都是难事,否则当真是应当当面向她道一声谢。” 虽然江奉容也能想到慧妃既然愿意如此帮助她,定然不会只是因着对她的那几分同情,这其中定然是还有别的缘故。 可不论如何,慧妃到底帮了她这一回,她自然感念于心。 芸青点点头,正想说这慧妃当真是个好人,可外间却突然传来声音,“阿容,你身子如何了,可方便让母亲进来看看你?” 江奉容方才醒来,周氏就来了观荷院,这其中到底是何种缘故,江奉容与芸青自然都能想得到。 观荷院的这几个下人,表面上看是为江奉容做事的,但到底是江家遣来的下人,心底是向着谁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而周氏虽然语气中带着询问的意思,但江奉容与芸青都还不曾应答,她却已经先推门走了进来。 周氏见她果真已经醒来,面上很快带了笑意,“昨日见你昏迷不醒地被送回来,可当真是将我吓坏了,好在今日人算是醒了,身子应当也已经无碍了吧。” 大约是演戏演得久了,即便此时并未有其他人在场,周氏也依旧做出一副对江奉容极为关心的模样。 江奉容此时虽然已经醒来,可身子还虚弱着,自然是不想虚与委蛇地应付周氏的。 只是她如今人还住在江家,却也不能全然不给周氏面子,于是只能勉强应道:“多谢母亲关心,已是无碍了。” 周氏点头,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你这次这般折腾,是为了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那陛下……已经应下退婚之事了?” 第126章 她显然不关心江奉容到底是因何缘由要退了这一桩婚事,只想知道这桩婚事是否当真已经退了。 江奉容听得她问起此事,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周氏特意来这观荷院一趟,总不可能当真只是为了关心她。 “婚事已经退了。”既然她已经问起,江奉容便也并未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这种事即便此时她不说,亦是隐瞒不了多久。 等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家,届时,这件事恐怕是会传遍整个上京,江家这些人自然也能知晓此事。 所以她直接便说了。 周氏原本以为想从江奉容口中得知实情应当是一件极难之事,却不想她竟是这般轻易就说了。 这反而让周氏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由愣住,“这陛下赐下的婚事,当真这样容易便退了?” 赐婚之事,早已人尽皆知,如今要收回那道旨意,定然是少不了要惹人非议,圣人当真会应允退婚之事吗? 见周氏眼巴巴地过来打听消息,自家小姐如实说了,却又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芸青不由皱眉道:“夫人若是不相信,再等等便是,到时候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家,便就能知晓此事真假的。” 芸青知道这周氏向来是不怀好意的,所以此时说话的语气自然也没有多好。 周氏听得这话,面色微微有些发沉,不过到底不曾发作,只是勉强挤出笑意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阿容你身子还不曾好全,就先好生歇息,母亲便先走了。” 说罢,见江奉容颔首,她才转身离开。 而等出了观荷院,周氏才算回过神来,“我这可当真是糊涂了!她有那桩与谢家的婚事傍身,我在她面前须得给她些面子,如今这桩婚事都已经退了,我怎么还容着她在我面前嚣张?” 孙嬷叹了口气道:“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夫人原本不是还想着让那谢家嫡女与咱们家公子多接触接触,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定下他们二人的婚事,如今这样一闹,咱们非但没了攀附谢家的机会,这桩婚事更是没了半分可能了!” 周氏想起这桩事,心头更是涌上一阵烦躁,“好端端的婚事说退就退了,这没人管教的就是差了些,许多事都只由着自己性子来。” 说到此处,她面色越发难看,“从前想着认下她这个义女,好歹是能给咱们江家带来点好处,可如今闹到这步田地,不害了我们江家,就当真是该千恩万谢了!” “是啊。”孙嬷也愁眉苦脸道:“她这桩婚事作罢了,岂非是要一直留在咱们江家了,她那样的身份留在咱们江家,不是老奴说,迟早是给我们江家惹来祸端的……” 孙嬷这一番话让周氏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原本便是她看重江奉容与谢家的婚事所以劝了江成益认下江奉容这个义女的,如今事情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总不能因着这桩婚事退了,便要断绝了与江奉容的关系。 倘若当真如此做,这件事传闻出去,江家可就彻底没了脸面。 但若不如此,不就当真只能将她当作江家的女儿一般好生养着了? 周氏自然不甘心,可偏偏又想不到应付之法,也只能先咬牙认下。 *** 退婚的旨意一早便送入了谢府。 既然已经当着慧妃与隋止的面应下了退婚之事,圣人自然不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事来。 亲眼见圣人拟好旨意遣人送去谢府,慧妃这才安心下来。 圣人的心思却只在慧妃的身上,他揽过慧妃的腰身顺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圣旨已经送去谢家了,这下,可心安了?” 慧妃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陛下。” 圣人摩挲着她散落下来的乌发,缓缓道:“慧娘,这次之事你任性了,但朕愿意纵容你这一回,但往后……最好不要再有这种时候。” 慧妃的神色瞧不出喜悲,只见她再度点了头,应了声,“是。” 退婚的旨意送到谢府时,府里还无人知晓此事。 谢夫人因着谢行玉那日抢婚的荒唐行径而被气得病了几日,如今身子虽然已经无恙,但却显然不想再掺合这些事。 从前她还总喜欢与上京的几个相熟的夫人偶尔喝喝茶,吃吃点心之类,这些日子却已经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即便那几个夫人听闻她染病,想来谢府看望她,都被她以大夫说要静养为名避而不见。 只因她心下明白那日之事后外间该有多少荒唐至极的流言蜚语,谢家的脸面,是当真丢得干净。 她实在恐惧听到那些人谈及此事,所以索性避开,如此,还能稍稍清净些。 而也正因如此,退婚之事她自然也是全然不知晓的了。 谢嘉莹的情况其实也相差无几,她原本就是骄傲的性子,外间流言蜚语如此难听,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所以这些时日她亦是日日躲在家中不曾外出。 自然,心里也是越发埋怨阿嫣,若不是锦秀死死拦着,她肯定还是会再去寻阿嫣麻烦的。 第127章 谢行玉虽然知晓江奉容去了宫中,且向圣人求了退婚之事,可在他看来,圣人是绝不会应下退婚之事的。 所以后边也就不再理会此事。 想着任由江奉容就这般任性一回就是了,等她再圣人那儿碰了壁,自然会乖顺地与他成婚。 但宫中宦官传来圣旨,谢行玉原本是倚在在窗边看书,可却突然得了消息,匆忙到前厅接下了旨意。 他听着那宦官嘴巴一张一合得念出旨意,原本还不曾放在心里,直到听到那宦官极为清晰地念出“退婚”二字时,他才猛然抬起头来,脸色也瞬间变了。 那宦官将旨意宣读完,便恭敬递到谢行玉手中。 可谢行玉却没有任何要接下圣旨的意思,他只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宦官,“公公,这圣旨莫不是弄错了?陛下怎么会突然下一道退婚的旨意?” 宦官闻言连忙道:“将军,这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怎么会弄错?您若是不信,可接了旨意瞧瞧便是。” 谢行玉刚接过圣旨,谢嘉莹却也几步走上前来细瞧,只看她满脸不安模样,便也知晓她心底担忧。 圣旨展开,里边分明写着的便是退婚之事,字字句句,皆是清晰无比。 显然,那宦官不曾有分毫欺瞒之言。 谢嘉莹满脸不敢相信,“江姐姐竟然当真起了退婚的心思……” 而谢行玉清楚此事如何不易,便是更无法接受,“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会应下这退婚之事?” 那宦官见谢行玉竟是一副好似全然不能接受的模样,倒也有些意外,但却只道:“将军与家中义妹的传闻早已传遍上京,江家小姐又一心退婚,陛下仁德,从前赐下婚事是想着成就一段姻缘,如今一看竟是你们二人相看两厌,退了这婚事也并不奇怪。” “可是……”谢行玉依旧不能接受,“陛下的旨意,哪里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呢?” 宦官皱眉看向谢行玉,“将军以为这道退婚的圣旨来得容易?为了求陛下收回这道旨意,江家小姐可是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 又意有所指道:“将军也曾在明宣宫前跪过三日,想来也应当知晓那等苦楚如何难熬吧?” 谢行玉面色一白,口中喃喃道:“不想她为了退了与我婚事,竟是如此……” 眼见他仿佛受了极大打击,久久不曾缓过神来,谢夫人只得上前一步,先是向那宦官道了歉,又是令下人好生将人送出府去,而后才看向谢行玉,道:“求仁得仁,如今你与阿嫣的流言早已传遍了上京,与阿容的婚事也已经退了,你若有心,留阿嫣做个妾室也可以,左右谢家的名声是靠你在战场上拼来的,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谢夫人这般说,也是已经彻底想开了。 外间传闻早已不知说得有多难听,她即便再如何在意,却也是改变不了什么。 上回这样折腾了一番,谢夫人是再不敢提让阿嫣成婚之事,生怕再闹出些难堪的事情来。 事已至此,她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哪怕这个阿嫣是个有心计的,如今沾上这人,怕是再甩不开来了,令她做个妾室,往后拿捏在自己手中,还能好生管教着。 外头诸多传闻,也算有了个结果,或许也就能过去了。 谢行玉还不曾说话,谢嘉莹先是变了脸色,“母亲,我不同意,那阿嫣是什么人您不是都认清了吗?她这种人倘若当真成了兄长的妾室,往后谢家哪里还有安宁的时候啊!” “况且兄长都还不曾成婚,便先纳了这妾室,传闻出去,多难听啊?” 但谢夫人却冷声呵斥道:“你兄长的婚事,你一个还没成婚的丫头,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道若是还没成婚便先纳了妾室,定然是对名声不利的,可是外间传闻更难听的比比皆是,相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谢行玉却仿佛不曾听见她们二人言语一般,只捏紧了手中那明黄绸布,一咬牙便转身大步往外间走去。 谢府与江府相隔有些距离,但快马加鞭之下,也还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谢行玉翻身下了马,步履匆匆地进了江府。 因着谢行玉常来的缘故,江府这些下人大多都是识得他身份的,自然不会阻拦于他,只任由他进了观荷院。 底下人前来通传之时,江奉容并不觉得意外,这个时辰,退婚的旨意应当也已经送去了谢家。 他现下过来,大约只是有几分难以置信罢了。 难以置信她会去求了退了的旨意,更难以置信圣人竟会应下此事。 芸青却面色极为难看,“婚事都已经退了,他只管陪在他那好义妹身边便是,何必再来见小姐?” 江奉容其实心底也是不愿再见谢行玉的,毕竟二人之间该说清楚的话,也早就已经说清楚了,如今婚事也已经退了,是当真不愿再有任何交集。 只是她心里却也明白,谢行玉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是打定主意要见她的。 既是如此,便是观荷院里的这些人再如何拦着他也是拦不住的。 第128章 与其如此纠缠,还不如索性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左右退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这件事早已没了更改余地。 于是对那前来禀告消息的绿夏道:“让将军稍候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绿夏应了声“是”,而后退了出去。 江奉容只简单换了件外衫便在芸青的搀扶下推门走了出去。 谢行玉正等在院中,一见江奉容出来,便大步走上前去,“我们二人的婚期只唯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你当真要在此事退了我们的婚约吗?” 他一开口,便是质问。 江奉容一愣,片刻后才有些无奈道:“将军应当已经接到退婚的旨意了吧,退婚之事,想来圣旨上应当写得足够清楚明白,将军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谢行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分明知晓我为了我们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如今好不容易要成婚了,你却要退婚?” 江奉容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缓缓道:“将军,你为那一桩婚事付出颇多,但我却也不曾辜负过你的付出,你为了那一桩婚事竭尽全力,我却也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如今我们退婚,是因为将军心思游离,做了背弃这婚约之事,我执意退了这桩婚事,一样是问心无愧!” 谢行玉方才所言,显然是在苛责她任性妄为。 可退婚虽是江奉容提的,但她却不肯平白背了这罪行。 倘若不是谢行玉举止失了界限,又是承认对阿嫣动了心思,更是多次羞辱于她,江奉容绝不至于这样快便下定了决心。 瞧见江奉容这副冷静的模样,谢行玉心中反而是涌上了一阵火气,连带着语气中的烦躁也极为明显,“与阿嫣的事情我不是都同你解释清楚了吗?即便当时我所做之事有一些错处,可却也只是为了救人而已,只是为了这样一桩事,真的就值当闹到退婚的地步,连我们这样多年的感情也尽数不顾了吗?” 若是从前,江奉容或许会愿意与他好生解释一番,可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却早已没了解释的兴致。 她轻轻叹了口气,只道:“退婚之事早已成了定局,你我何必再去争执是非对错?”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芸青,芸青会意,将一木头匣子递给谢行玉,“里边是这些年间将军送给我家小姐的物件,如今既然退了婚,这些东西自然也是要清算的,所以还请将军将这些东西尽数拿回去。” 第四十九章 匣子里边其实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都只是一些寻常玩意儿罢了。 自然,也并非是因着谢行玉太过小气,只是若是贵重物件, 江奉容反而不肯收下。 彼时她在宫中,活得谨小慎微, 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便会落入万劫不复深渊。 所以哪里敢收了贵重物品。 而匣子里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江奉容往日当作宝贝一般看待的东西,她方才将这些物件一一收入匣中的时候,其实都还能记起来哪一样东西是谢行玉什么时候赠予她的。 譬如那串木质的珠串, 是三年前她生辰时赠予她的, 那沉香木的簪子,是他去秦川城之前赠予她的临别礼物, 而那早已褪了色的风筝,便是许多年前的东西了…… 江奉容看着这些物件, 心里若说是一点波澜都不曾有, 那自然是假的。 可却也说不上难过。 反而觉得轻松。 毕竟这些东西尽数还回去了,两人之间,可就当真再没了瓜葛。 也是好事。 她向来不是喜欢纠缠不清的人呢,更何况如今已经退了婚,最好其实便是再不相见。 谢行玉接过芸青递过来的木头匣子,面色却显然越发难看, 他冷声道:“你送的东西等我回去让底下人收拾出来,明日便送过来!”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可江奉容却在此时摇了摇头, 道:“将军将那些东西收拾出来之后,只随便丢了就是, 不必再费心送过来了。” 她如此说,意思便是往后他们二人,都不必再相见了。 谢行玉听得这话,脚步一顿,咬牙道:“江奉容,你不要后悔!” 而后拂袖而去。 等江奉容与芸青一同回了屋,绿夏停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与一旁的清荷低语几句,清荷点了点头,绿夏便快步出了院子。 她一路低着头沿着小道走得极快,不消多时,便已经踏入主院。 周氏身边的孙嬷见是她来了,上前问了她几句,而后才将她带到了周氏跟前, 她先是向周氏行了礼,而后道:“夫人,方才谢将军亲自来了观荷院。” 周氏听得这话,神色显然有些古怪,“这婚事不是都已经退了吗,他还来做什么,难道竟是舍不得?” 主动退婚的人是江奉容,至于这谢行玉对此事是如何想的,周氏自然无从得知。 “这……奴婢也不知道。”绿夏面露为难之色,“他们二人虽是再院子里说的话,但说话声音并不算大,奴婢也不敢刻意走得太紧,只瞧见那谢将军离开之时面色极为难看,好似是发了一通火……” 第129章 见绿夏什么也说不出来,孙嬷不由皱眉,“真是个不中用的!” 绿夏听得这话也不敢反驳,只能将头低得越发低了。 周氏显然也因着绿夏之言心底越发不安,有些烦躁地摆手令绿夏退下,绿夏便匆忙行礼告退。 而孙嬷瞧出周氏此时心下担忧,便一边上前给她揉捏肩膀,一边出言宽慰道:“绿夏那丫头都说没有听清谢将军与江奉容到底说了些什么,指不定事情没有夫人想的那么糟糕,夫人也不必自己吓唬自己了。” 可周氏却用力揪紧了手中帕子,“你没听那丫头说吗,那谢将军走时面色很是难看,显然是与江奉容发了一通火的,如今她与谢家的婚事本就没了转圜余地,竟还敢触怒了谢将军!” 孙嬷听着这话,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她与谢家的恩怨,总不至于牵连到咱们江家吧……” 此时她们早已不指望江奉容能给江家带来什么好处,只要不牵连江家,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留着这样一个祸患在家中,就算今日不牵连我们,明日也会牵连我们!”周氏一咬牙,“今晚我跟老爷好生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将她送走。” 孙嬷迟疑片刻,道:“老奴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行。” 周氏看向她,她便斟酌着道:“若是能将这江小姐的婚事定下,早些嫁出去,倒是一个法子。” 周氏听得这话,只若有所思地饮了口茶水,并未说这法子到底是否可行。 只是瞧她这副模样,显然是将这话听了进去的。 *** 谢行玉从江府出来之后面上怒色始终不曾散去,显然是当真生了气。 而他才在谢府门前下了马,一直着急等着的谢嘉莹便快步走上前去,“兄长,江姐姐是如何说的,她可愿意再给你机会?” 谢嘉莹心下担忧,自然顾不上此时的谢行玉是否生了气,只想知晓江奉容那边到底是何种情况。 但谢行玉原本就在江奉容那儿受了气,此时又听谢嘉莹提及此事,心底怕只是越发烦躁,自然是没有搭理谢嘉莹的兴致。 一句话也不曾应就径自往里间走去。 可谢嘉莹却顾不上这么多,她这些日子本来就因着谢行玉一心护着阿嫣之事连带着对谢行玉这个兄长竟也生出几分不满来。 此时见他如此,更是极为恼火,索性道:“好,你不愿意告知我,我直接去问江姐姐便是!” 说罢,当真便要唤人备下马车。 可谢行玉却停下脚步,冷声道:“不许去!” 顿了片刻,他又道:“我与她之间的婚事既然已经退了,往后便再无瓜葛了,她既然不留余地,我也并非是非她不可。” 谢嘉莹脸色发白,“不行!我偏要去见江姐姐!” 谢嘉莹此时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何种想法,只是若不见了江奉容,她就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来人!”谢行玉哪里会容忍她这般胡来,索性唤来下人,而后吩咐道:“将小姐带回筠文院去,好生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院子一步!” 那下人听得这般吩咐,虽然神色有些为难,可却也还是上前拦住了谢嘉莹的去路。 瞧见这般景象,锦秀只得劝道:“小姐,今日这般……我们怕是出不去了,不如还是先回去吧。” 谢嘉莹狠狠瞪了一眼拦在她身前的两人,到底还是转身回了谢府。 嫣然院。 退婚之事原本动静就不小,阿嫣此时自然也已经得了消息。 这桩婚事退了,阿嫣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心底却也还是不免有几分不安,“听说刚接下旨意,将军就匆匆出了府,好似是去了江府?” 雁儿此时才从外间出来,听到阿嫣如此问,连忙点了点头之后道:“不过方才将军已经回来了,瞧着面色很是不好,奴婢听人说,将军在府门口好似还同谢小姐吵了一架,两个人都闹得很是不愉快。” “那看来将军在江府,恐怕也不曾讨了好。”阿嫣缓缓道:“将军是个那样骄傲的性子,江奉容又不是个会服软的,他们二人这桩婚事,再也回不去了。” 雁儿面上堆满了笑意,又向阿嫣行了礼道:“恭喜小姐了,如此,依着小姐在将军心中的地位来看,将军夫人这个位置,定然是小姐的了!” 阿嫣轻笑一声,目光落到雁儿身上,“雁儿,从我来了谢府,便是你一直在身边伺候,那时我不会说上京的官话,一开口总免不了带着些秦川城那小山村的乡音,便是谢家最低贱的奴仆都敢嘲笑我。” “唯有你,始终陪在我身边,更是帮了我许多,你放心,来日我若是当真在这将军站稳脚跟,少不了你的好处。” 雁儿自然是满脸喜色,连连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今天都闹腾一整天了,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那我也该去见一见将军了。”阿嫣说这,便起身要往外间走去。 可雁儿却是神色有些为难道:“将军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您何必此时过去,怕是只会惹了将军不痛快……” 阿嫣看她一眼,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处那早已留疤的烫伤,道:“我怕什么,这次退婚之事因我而起,将军即便不说什么,心里也难保不会对我有些埋怨,我若是日日躲在着嫣然院,反而显得我心虚。” 第130章 “便只有借着这个机会,令他消解对我的怨气才好。” 雁儿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手腕处,瞧见那一片斑驳痕迹的一瞬,心下也还是有些发颤。 因为唯有她知道这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那一碗山药粥虽然因着谢行玉的缘故确实是尽数洒在了阿嫣身上,但那碗粥却并没有那么烫,最多不过是在她手腕处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子而已。 不过一日功夫,那些痕迹就消失得干净。 可阿嫣却并不想让这伤势如此轻易地恢复,她先是吩咐雁儿端来滚烫的热水,硬生生用那滚水在手腕处反复烫了好几回。 初时只是起了些发红的小水泡,后来更是已经渗出了血丝。 到了这般地步,阿嫣才算停了手。 当时那般景象,即便过去再久,雁儿也是没法子忘记的。 因为她从不曾见过一人能这般面不改色地对自己下这样狠的手,即便血肉模糊,也依旧不曾停下。 后来谢行玉瞧见这处伤势,理所应当以为是那碗山药粥烫的,自然极为愧疚,后来也向宫中的皇后娘娘处求来了消除疤痕的药。 宫里头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雁儿见谢行玉送来这伤药,自然很是高兴。 毕竟阿嫣手腕处的伤疤实在骇人,女子都是爱美的,白皙的手上留下这样一片伤疤,实在有些可惜。 但阿嫣欢喜地收下了这伤药之后,却只是用了几回,后来雁儿再拿出来这伤药要给她用时,阿嫣却道:“往后这伤药便不必用了。” 雁儿自然觉得奇怪,“可是小姐您手上这伤疤还在……” 她以为阿嫣是觉得这伤药起不到作用,又连忙道:“奴婢瞧着不过才用了这伤药机会,您的伤疤就已经是浅了许多,若是再用上些时日,定能尽数消了的。” 可不曾想阿嫣却道:“正因这伤药的效果太好,所以我才让你不必用了,倘若这伤疤当真尽数消了,那恐怕将军也会忘了他那日有多么对不起我。” 那时候的阿嫣亦是像现在这般摩挲着那处伤疤,唇边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是如此,我那日所受的苦楚,岂不是白费了?” 雁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正在胡思乱想间,阿嫣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强行拉回,她道:“走吧。” 雁儿连忙应了声“是”,而后跟在阿嫣身后出了嫣然院。 谢行玉从江府回来之后便回了书房,尽管他尽可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里间偶尔传来的声响还是很容易就能听出来他心情显然不好。 阿嫣过来时,院子里的下人神色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不因别的,只因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阿嫣是个有本事的,即便此时的谢行玉再如何生气,阿嫣都有法子应对。 不过在阿嫣要进里间之时,谢星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将军这会儿心情不好,阿嫣小姐小心些。” 阿嫣含笑点头,道了句“多谢提醒”。 而后推门而入。 谢行玉听到推门声响,头也不曾抬便已经皱紧了眉头,很是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吗?” 阿嫣脸上笑意尽数敛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凄苦,她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谢行玉这才抬眼,瞧见阿嫣跪倒在地之后更是不耐烦,他语气嫌弃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显然,阿嫣一再表露出这副凄苦模样来,也是让谢行玉有些腻味了。 但阿嫣与江奉容向来不同,她即便很分明地觉察出谢行玉的嫌弃与厌恶,也依旧能按着原本的计划继续与他表演下去。 她眼眶一瞬间便泛了红,连带着腰身也无力地软了下来,她道:“将军,阿嫣已经听说了退婚之事。” 提到她提及了退婚之事,谢行玉握住墨笔的手不由捏紧,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阿嫣却只当作是不曾瞧见他的神色变化,而是继续道:“这件事都是阿嫣的过错,倘若不是那日将军救了阿嫣,江姐姐她定然不至于要与将军退婚……” 说到此处,她噙在眼角的泪珠顺势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她断断续续道:“将军带阿嫣去江府向江姐姐道个歉吧,阿嫣会向江姐姐将那日的事情尽数解释清楚,如此,或许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谢行玉看着满眼哀求的阿嫣,语气也不由软了下来,“那件事我已经与她解释得很清楚了,她既然要退婚那就由着她去,退了与谢家的婚事,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是难熬,她定是会后悔的。” 谢行玉如此说,不知到底是为了安慰阿嫣,还是安慰自己。 可阿嫣却依旧坚持道:“但那日之事原本就是阿嫣做错了,若是我能去见一见江姐姐,能像她好生道个歉,求得她原谅的话,或许这件事情就还会有转机的。” 她抬眸,那双被水汽洗过的眸子哀婉却又清亮,她道:“将军是个很好的人,江姐姐也是个很好的人,阿嫣不想因为阿嫣的缘故,而坏了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 第131章 “这件事并非是你的过错。”谢行玉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是她们将你逼得太紧了,连你愿不愿意成婚都不知道就贸然为你定下了婚事。” 阿嫣还想再说些什么,谢行玉却摇摇头道:“我与她之间,退婚之事已经成了定局,圣旨下了,一切便再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不过是一桩婚事而已,她因着一点小事便不依不饶,如今退了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往后,便不要再提这事了。” 这便是阿嫣想要的答案。 但她依旧做出为难的模样来,直到谢行玉让她先去歇息,而自己还有事务要处理之时,她才迟疑着退了出去。 *** 江府,入夜。 到了这个时辰,退婚之事早已传闻开来。 宫中的圣旨传入谢家,直接定下了退婚之事,如此,这件事便是瞒不住的。 况且当初定下婚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这退婚,也自然引得不少人关注。 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 有说江奉容此番当真是有些骨气,即便是谢家门第再高,出了那桩事,便也就当真去求了旨意退婚,也是难得。 自然,也有说她不识好歹的,不说从前谢行玉对她向来很好,为了求下与她的婚事又是拿了功绩作为交换,又是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就只说谢家的门第,也是江奉容这个罪臣之女及不上的。 结果她竟还去求了退婚的旨意要与谢家退了这桩婚事,这可不就是不识好歹吗? 但其实大多数的人都怀着看热闹的态度,议论着往后那谢家是否会当着将那什么义女纳作妾室,与江奉容的婚事,又是否当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总之,这些事情早已传闻开来,周氏与江家人自然也已经确定了江奉容与谢行玉是当真退了婚。 景芳院,周氏与江成益正在用晚膳。 大约是因为退婚之事,江成益脸色始终有些发沉,显然心情不好。 周氏看了身侧的孙嬷一眼,孙嬷便将屋内伺候的几个婢子都一同带了下去,离开之时还顺手将门也紧紧关上。 如此,周氏才顺势给江成益的碗里夹了一块肉,而后道:“江奉容与谢家退了婚,此事,老爷应当知道了吧。” 江成益冷哼一声,“整个上京都传遍了,我想不知道都难。” 周氏听出江成益的语气不好,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意来,道:“依着如今的局势来看,她算是彻底将那谢家得罪了,咱们留着这么个人在家中,岂非是留了个祸害?” 江成益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放,“当初我便说了不要去趟一滩浑水,如今可好了,她那桩婚事在的时候,谢家不见得会因此高看我们一眼,从手指头缝里给我们留点好处,如今婚事退了,反倒要担心这事会牵连到我们身上!” 当初江成益确实是不想将江奉容带回家中来的,他担心别人会因着此事觉得他对谢家有攀附之心。 虽然他确实有这种心思,可这种事情藏在心底也就罢了,若要拿到明面上来让人指指点点,他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这……当初不是陛下也有这种意思嘛。”听得江成益如此说,周氏也显然有些尴尬,只是她当初虽然劝了江成益应下这事,却也并非只是看中了江奉容与谢家的这一桩婚事,想着借着这机会与谢家成了姻亲,往后也能得些好处。 更是因为圣人的意思。 周氏也是担心倘若江成益始终不肯顺应圣人的心意应下此事,怕是少不了会得罪了圣人。 那才是真的要出事了。 只是如今也显然不是再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所以周氏又试探着问道:“老爷,你可知陛下那边对她的态度如何?” 这便是周氏最为在意的事了。 即便江奉容已经得罪了谢家,背后却也不一定当真就没了倚仗,万一圣人还是向着她的,那他们恐怕还是得客客气气地伺候着才行。 江成益撇了她一眼,“倘若陛下当真有这么在意她,当初将她养在宫中的那些年,就不至于对她不闻不问,你别忘记了,谢行玉想要求娶她的时候,陛下可是始终不曾松口的,倘若不是谢行玉硬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几日,这桩婚事哪里能成得了?” “陛下为何不同意这桩婚事,还不是因为这江奉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陛下觉得配不上谢行玉吗?” 周氏听完这一番分析,也觉得很是有道理,“如此说,其实陛下看似对江奉容还算不错,其实也不过是她沾了谢家的光而已,倘若没了与谢家的这一桩婚事,她便是什么也没了。” “一个罪臣之女,养在宫中不过是为了彰显陛下的仁德之心。”江成益嗤笑一声,“陛下厌弃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真心疼爱?” 第五十章 周氏听着这些话, 心却更是凉了半截,“这般说来,这江奉容就更是祸害无疑了, 这一桩婚事退了,不仅得罪了谢家, 更是得罪了陛下, 老爷,咱们可不能将她留在家里了。” “留这样一个祸害在家里,陛下也好,谢家也罢, 恐怕都不会给您好脸色, 还有怀远,他的仕途岂非更是难上加难?” 第132章 江成益叹了口气, “将人带回家中来容易,可如今想让人离开却是难事, 你若是直接将她赶出去,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只怕是要说我们江家为了攀附谢家将人接回来,如今婚事退了,见人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将人赶走……” 江成益原本就是个极为在意自个名声的人,若是当真传出这般传闻来, 于他而言,当真怕是比杀了他都还要更是难受。 周氏当然也知晓此事不容易,但却觉得总还是要想个法子, 她喃喃道:“倘若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这件事就能稍稍简单些了……” 江成益此时却显然已经没了胃口, 他起身要往外边走去。 周氏正要挽留,江成益却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周氏只得吩咐底下人撤去了饭菜,而后继续为江奉容退婚之事发愁。 观荷院。 江奉容与芸青也正说起此事。 如今婚事虽然已经退了,但却并不代表着所有一切都已经尽数解决了。 譬如此时她们人还在江家。 “小姐即便是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却还是江家的义女,这一层身份是陛下给的,难道江家的这些人还敢不认?”芸青却并不认为江奉容现在要为这件事忧心。 她想着即便这些江家人心有不满,可却也不敢当真做些什么,她们既然没有别的去处,留在这儿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江奉容却轻轻摇头,“现在与从前可是不同了,留在这江家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倘若这江家只是对她们不闻不问那倒也罢了,就怕他们会生出别的心思来,那才最为麻烦。 到时候江奉容与芸青不过两个弱女子,想要应对江家这些人,可当真是难于登天了。 “可是……”芸青还是满脸担忧,“若是不继续留在江家,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芸青自小跟在江奉容身边,从前在宫中,现在到了江家,一直都是生活在被别人掌控的所在。 如今突然说要离开这样的环境,她心下更多的不是欢喜,而是茫然无措,只因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生活回事何种模样。 这令她不安。 江奉容仿佛觉察出来了她的不安,于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可以去很多地方啊,可以留在繁华的上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青州的山水最好,奉川呢,没有水路,去也方便,总之,只要我们想,可以去任何地方。” 芸青愣住,“可是那我们怎么挣银子呢?” 江奉容笑着道:“你忘记了,我会刺绣,也做过香料,甚至还会做点心……只要肯干活,难道还怕饿死不成。” 芸青喃喃道:“可是这样,小姐就……” 后面的话芸青不曾说出口,可江奉容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觉得倘若江奉容当真亲自去做这些事,那便好似掉了身份。 有些话江奉容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可芸青有了这般想法,江奉容便不得不将心底的话说个明白。 她道:“芸青,我原本也不是多么尊贵的身份,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这江家,其实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罢了,在我面前或许人家不好撕破脸皮,唤我一声小姐,转过身背后便唾弃我是个罪臣之女,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当也知晓这不过是寻常事。” “况且……”江奉容认真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能靠着自己的这一双手吃饭,我想,应当会比现在要自在许多,即便苦些累些,也总好过永远都被旁人掌控,不是吗?” 都说商户最为低贱,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哪里就低贱了呢? 芸青沉默许久,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不论小姐往后有什么打算,我都跟着您一起。” 江奉容握紧了她的手,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这离开江家之事却也并非是那样容易的。 许多事情都需得先安排妥当了,譬如她们必须得先确定离开之后要去往何处,要如何去…… 等将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动身方能不出意外。 江奉容想着,这几日需得经常出外边走走,多打听打听消息才是,她手里头的银子虽不多,但却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也应当寻了机会拿去当了换成银子。 若是除却租赁车马之外还有银子余下,最好便是换成银票,如此也好便于携带…… 这些事情虽然琐碎,但依着江奉容的性子,却是必须得事事都考虑周详的。 *** 一夜过去。 宫中。 慧妃与晴芳刚从常宁宫出来绕进了御花园,便遇见了隋止。 两人遇上,隋止便走上前唤了一声,“慧妃娘娘。” 慧妃转眸看向晴芳,吩咐道:“本宫让小厨房给陛下熬的鸡汤怎么忘记拿了,快些去取来。” 晴芳看了一眼隋止,又看了一眼慧妃,神色有些迟疑道:“可是……” 慧妃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你快些去将汤端来,本宫在这等你。” 见晴芳还是一脸为难,隋止便皱眉道:“这婢子倒是不一般,连娘娘都使唤不动?” 听得这话,晴芳只得应下,而后才退下。 如此,此时这御花园边的小道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第133章 慧妃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阿容她退了婚事,往后在江家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殿下,如今我已经没法子能帮得了她什么了,若是可以,还希望你能多帮帮她。” 隋止看向慧妃,忽地道:“娘娘如此说,是承认了您的身份?” 慧妃苦笑道:“事到如今,承认与否还重要吗?殿下不是早就已经认定了我的身份吗?” 确实,不管慧妃是否承认过,隋止都始终认定了她便是当初的赵文婴。 所以不论她是否承认,早已经不重要了。 隋止点头,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却下意识微微收紧,“我若是帮了娘娘,娘娘会帮我吗?” 他想要的是什么,从头到尾,慧妃的心里应当都是最为清楚的。 而这时,二人皆是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晴芳已经将那鸡汤端了过来。 常宁宫距离此处本来就不算远,晴芳又是一路小跑回去,自然是很快便回来了。 见她回来,慧妃只轻轻对隋止点了点头,而后道:“陛下还在等着本宫,本宫就先走了。” 说罢,与晴芳一同离开。 隋止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才离开。 到了明宣宫,李沛见来人是慧妃,面上很快堆满了笑意,不等她说些什么,就极为热情地迎了上去,“娘娘可算来了,陛下一直在里间等着您呢!” 慧妃解释道:“给陛下带了刚熬好的鸡汤,费了不少时间所以来得晚了。” 李沛看了一眼晴芳手中端着的鸡汤,笑着道:“这鸡汤熬起来确实是费时一些。” 又道:“娘娘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慧妃点点头,而后便与晴芳一同进了里间。 圣人正在批改折子,见慧妃过来,便放下手中墨笔。 慧妃先向他行了礼,而后示意晴芳将鸡汤端上来,道:“陛下,这是厨房拿新鲜的莲子煲的鸡汤,鲜香清甜,您可尝尝。” 圣人却将目光放在了刚将鸡汤放下的晴芳身上。 晴芳看了一眼慧妃,而后小心翼翼道:“娘娘方才过来时……遇上了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说了会话。” 圣人问道:“说了什么?” 晴芳面色白了几分,但却也只得如实道:“娘娘忘了拿小厨房里刚熬好的鸡汤,令奴婢去端来,所以……所以奴婢并不曾听到娘娘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圣人神色未变,但晴芳说完这些话,就连身子都已经禁不住微微发颤,显然是害怕极了。 慧妃却在此时道:“晴芳,你先下去吧。” 圣人不曾发话,晴芳显然不敢就这样离开。 她等了片刻,听得圣人道:“退下吧。” 这才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告退。 而慧妃又上前将那碗鸡汤端到圣人面前,解释道:“其实不过是太子殿下依旧觉得臣妾的身份古怪,翻来覆去的问臣妾是否是当初的赵文婴罢了,也并不曾说别的。” 圣人盯着她,“那你如何答的?” 慧妃无奈道:“还能如何作答?自然是不承认了,臣妾若是认下了这身份,往后在这宫中,那里还能待的下去?” 圣人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他伸手抚上慧妃的衣裙,在她的膝盖处轻轻揉捏着,“这里可还疼?” 慧妃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不疼。” 圣人叹了口气,“慧娘,这里没有别人,你何必与朕这样生疏?” 慧妃顿了片刻,唤他:“隋宴。” 隋宴,正是圣人的名讳。 只是从他坐上这个位置,便许久不曾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而慧妃如此唤他,偏偏是他最喜欢的。 他顺势将人拉入怀中,喃喃道:“慧娘,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慧妃什么话也不曾说,只在他怀中轻轻点了头。 她知道,这便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 西山大营。 下午的操练已经结束,隋璟简单用了晚膳便回了营中。 此时已经入夜,营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他在烛火旁将一封信看完,而后在外间传来脚步声响之时很快用那烛火将信纸点燃。 外间也正在这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瞧见隋璟,便笑着上前道:“三殿下,这么快便回来了?” 隋璟来到这西山大营中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初时大家知晓他的身份,虽然因着隋止的吩咐并不曾给他什么特殊的待遇,但是他的身份毕竟尊贵,营中的这些寻常士兵自然还是对他极为恭敬。 不过后来他留在此处久了,大家见他与寻常士兵都是同吃同睡的,从不曾喊苦叫累,更是一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久而久之,便也就与他相熟起来,虽然依旧规规矩矩地唤他“三殿下”,但却早就将他当作朋友一般了。 隋璟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些繁杂的规矩礼仪,从前在宫中他便极为厌恶那些约束,如今到了军营,自然不会再深究。 他若是喜欢这一套的话,那早便回了宫中,怎么会心甘情愿在这军营中久待? 而此时进来的这人名唤辛穆,从隋璟来时他便一直与隋璟同住在一处,辛穆性子直爽,话也多,所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第134章 隋璟瞧见来人是他,便也没有太过避讳,只依旧将手中那封信烧了个干净。 辛穆走上前来见到这般景象,也并未觉得奇怪,只道:“皇后娘娘这是又送了书信过来?” 隋璟点头道:“上京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比较多。” 上京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多。 不说旁的,单说江奉容与谢行玉退婚这一桩事,便已经惹得满城风雨。 她为了退掉婚事而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之事,更是让上京的众人禁不住议论纷纷。 谢行玉在明宣宫前跪了三日求来的婚事,又被江奉容同样在那处跪了三日退掉。 这种事情确实罕见,也不怪上京的这些百姓连着好几日都在议论此事了。 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谢皇后自然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或者说江奉容才在明宣宫前跪下不久,谢皇后就已经知晓了此事。 她在宫中,虽不至于耳目遍地,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但退婚这件事的动静并不小。 即便事情是发生在最难探知消息的明宣宫,可三日下来,谢皇后依旧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她初听得手下人禀告此事,便已经是变了脸色,“这一个个难道都疯了吗?行玉前边为了那个阿嫣做的荒唐事都还不曾过去,如今外间到处在议论着此事,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谢家的笑话,她却又要退婚?” “不行,这桩事若是闹大了,谢家的面子上更是过不去!” 从前谢皇后很是不喜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这一桩婚事,如今却是不同了,虽然她依旧觉得以江奉容的身份嫁入谢家算是高攀,可若是这桩婚事在这当口退了,那这其中可就更有说头了。 说谢行玉移心旁人倒也都是小事了。 想到此处,谢皇后便起身要向外头走去,只是却被画萍拦了下来,“娘娘,不可啊!您前头便因着陛下病重之事惹得陛下不快,如今才解了禁足不久,这会儿再去管这事,怕只会……” 画萍的话不曾完全说出口,但其实中的意思谢皇后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 只是谢皇后几乎要将手中那块帕子扯烂,咬牙道:“不论如何,谢家的事,本宫能不管吗?” 谢家与谢皇后的关系如何暂且不说,可如今两者之间就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特别是她还想让隋璟坐上那个位置,那就更是需要谢家这个倚仗了。 所以她不能不管。 可画萍依旧拦在她身前,叹了口气道:“今日这桩事,娘娘怕是当真不能管,更是管不了!” 见谢皇后顿住,画萍才将其中利害说了个清楚。 依着如今局势来看,退婚之事几乎已成了定局,谢皇后再去,且不说圣人是否会因着她而改变主意,就算只是想在那种景象下见圣人一面,恐怕都是难事。 圣人从那次病重之后,行事便越发没了章法,许多时候莫说是谢皇后了,即便是他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宫人,也很难洞察他心中所想。 谢皇后在这个时候去劝,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发难看。 到时候事情越发闹大,传闻出去,那些等着看谢家笑话的人岂不是就顺应了心意? 谢皇后听完画萍这一番话,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被她说服了。 也确实再没有动作。 这件事终究会过去的,她想,等风头过去了再给谢行玉安排个家世高的贵女。 凭着谢行玉的身份和本事,这并非是件多么难的事。 至于江奉容那边,确实也得有些动作。 好在这桩婚事退了之后她便也没了依靠,要对她做些什么也自然不难。 如此,便也能彻底了结了这桩事。 而隋璟的书信中,便也详细说明了退婚之事。 谢皇后将这件事写进书信之中,倒也并非是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告知隋璟,如今谢家的情况并不太好。 慧妃专宠,却又跟隋止交好,退婚之事,亦有他们从旁帮衬,这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都是冲着谢家来的。 隋璟或许年幼,但经历了这颇多事情,也终究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与重担了。 隋璟看完这书信,心绪也确确实实有些乱了。 他在西山大营里的这些时日,之所以觉得轻松,是因为不需要面对宫中的那些尔虞我诈,就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士兵一般,每日只需要按时起来操练,而后学学兵书之类。 虽然也累,可却也能倒下便休息,不需要顾及那么多旁的东西。 不过隋璟的心里也向来明白,他与这里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不得不去做的那件事,也比留在此处做个寻常士兵艰难许多。 此时他看向眼前的辛穆,忽地道:“辛穆,如同有朝一日,我要去做一件很是疯狂,很是荒唐的事,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吗?” 辛穆愣住,而后笑了,“怎么突然这样问,三殿下想做什么?” 他向来没心没肺,自然也不会多想。 隋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忽地也笑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辛穆还想再问,隋璟却已经起身上了塌,“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早起操练呢,我记得明日一早应当是要练习射箭的,辛穆,你可得好好表现!” 第135章 辛穆闻言想起明日早上的安排,顿时便愁眉苦脸道:“别提这事了,让我舞刀弄枪倒也罢了,射箭是当真不行。” 说着,他也上了榻,“罢了罢了,累了一整日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军营中的人,即便心里装着事,可沾上枕头,却也很快便睡了过去。 窗外夜色发沉,里边也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 *** 又一日过去。 景芳院。 周氏这些时日都格外关注江奉容的动向,此时也正一边饮茶,一边听着手底下人禀告她今日的举动。 “这会儿时辰虽然还早,但人已经是出了府了。”孙嬷从绿夏那儿得了消息,便一一如实说了,“绿夏说那江奉容大约也是知晓些什么,不管做什么事,总想法子避着他们几个。” “所以她能知晓的事情,也实在不多。” 周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到底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孙嬷道:“若是夫人担心,不若明日老奴就遣人跟着她出府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周氏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原本周氏是不至于如此在意这些事的,只是如今的情况与从前实在很是不相同。 自从江奉容与谢家退了婚之后,周氏看江奉容的目光就全然变了。 从前因着有这样一桩婚事在,自然无论如何都是要客气些的。 而如今婚事退了,江奉容甚至还得罪了谢家,所以在江家的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 周氏一直盯着她的动向,一是觉得她对于整个江家来说是个祸害,若是不盯着她,倘若再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还要连累了江家。 二便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寻着江奉容的什么把柄,若能借机将她驱逐出府是最好的。 自然,周氏肯定是不知晓江奉容早已有了离开江府的念头。 毕竟在她看来,江奉容留在江府好歹是吃穿不愁的,若是流落在外,一个娇弱的女子能做得了什么? 正如此想着,外间有动静传来,周氏身边的孙嬷快步前去查看。 不消多时,孙嬷匆忙从外间走了进来,脸色古怪道:“夫人,有人上门提亲了!” 第五十一章 周氏一愣, “什么提亲?” 孙嬷道:“来向江小姐提亲的,就连聘礼都已经送到府门口了!” 周氏猛地站起身来,一边匆匆往外间走去, 一边问道:“可有说清楚来提亲的是什么人?” 孙嬷摇头,解释道:“老奴方才听得消息, 也不曾来得及问仔细就赶紧回来向夫人禀报了, 好像说是一位姓赖的公子,具体是何人却是不知道了。” 周氏心下虽觉得奇怪,但其实也不免想着,倘若这位赖公子当真是个靠得住的, 能顺势将江奉容就这样嫁出去, 好似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如此想着,她不由加快脚步到了前厅。 此时江府的下人已经依着周氏的吩咐将那位赖公子以及抬着聘礼的几个下人一同迎进了前厅。 还令人上了茶水。 态度已经算是极为客气。 周氏一进来便将那赖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来这位赖公子并非是旁人,而是当初的赖宝松。 他瞧见周氏进来, 竟是装模作样地向周氏行了一礼, 而后道出了身份。 这下周氏的心里便大约有数了。 眼前这位赖宝松赖公子虽然家世地位不算高,但父亲好歹是个做官的,这赖宝松瞧着模样也还算周正,若是能顺势定下这桩婚事,那自己一心担忧之事,岂非就能解决了? 这个祸害, 便也就不会再与他们江家扯上一点关系了。 思及此处,周氏脸上很快堆满了笑意,她道:“赖公子何必如此客气, 快些请坐罢。” 赖宝松闻言,笑着应道:“是。” 又道:“多谢夫人。” 瞧着竟是个礼数周全的。 自然, 这些都不过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模样罢了。 但周氏并不知晓这赖宝松平日如何为人,所以自然也瞧不出端倪来,只笑着问道:“赖公子今日上门提亲,是为的求娶我们江家的小姐阿容吗?” 她如此问,其实是因着心底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毕竟江奉容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不久,这件事情又早已传闻得无人不知,这赖宝松肯定也不可能不曾听闻过此事。 他在这当口上门求亲,说实在话,也是有些勇气的。 原本周氏其实就想到了若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江奉容嫁出去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只是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哪里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与江奉容成婚。 若是家世高些的,人家定然是瞧不上江奉容这罪臣之女的身份,又还刚与谢家退了婚,若要娶她,岂非是将谢家得罪了? 若是家世低的,那只要想到江奉容与谢家的恩怨,必定便没了这胆子了吧。 如此,周氏便是再如何花费心神,却也想不出个解决之法来。 而眼前这赖宝松,却当真是个很好的人选。 赖宝松点头道:“正是,从前晚辈姐姐与江小姐交好,在家中赏花宴上,晚辈曾见过江小姐一回,虽然不过几眼,可却给晚辈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只是那时江小姐有婚约在身,晚辈即便心动,却也不敢造次。” 第136章 “如今得知江小姐与谢家的婚约已退,所以这才上门提亲,还望夫人能给晚辈一个机会。” 赖宝松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周氏自然也无从分辨。 只是见他说得认真,便也就当了真,甚至还忍不住想着这江奉容运气还当真不错。 退了与谢家的婚事,竟然还有像赖宝松这样的公子上门求娶,。 一眼看去这聘礼也是准备得极为丰厚,显然是当真很重视这一桩婚事。 即便家世低些,但他显然是极为用心的,如此,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只是即便此时的周氏再如何想答应此事,却也是不能擅自做了主的,于是便笑着道:“赖公子的心意我也已经知晓了,只是阿容的婚事我与她我家老爷向来都是极为重视的。” “这样,今日夜里我先与我家老爷好生商量商量,明日再给赖公子答复,如何?” 赖宝松闻言,便起身作揖道:“如此,那晚辈就先回去等着夫人的答复了。” 周氏点头,赖宝松这才转身离开。 而等出了江府之后,赖宝松一坐上来时的马车,马车里边的赖宝瑜便有些急切道:“怎么样了,江府的人可答应了?” 赖宝松斜斜地撇了她一眼,举手投足已是与方才全然不同了,他道:“没答应。” 一听这话,赖宝瑜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不答应呢?那周氏是怎么说的?你可有按着我与你说的来,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是出了岔子,便是整个赖府都担待不起的!” “怎么没按着你说的来?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按着你的意思说的。”赖宝松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她说这件事他们江家的人挺重视的,一时半会没法给我答复,明日再与我说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赖宝瑜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那应当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曾直接拒绝就还是有机会,那周氏也并不想让江奉容在江家久留,这桩婚事或许不太好看,但是对于江家和谢家来说,都是有些好处的。” 赖宝松心底却还是隐约有些不安,“可这江奉容毕竟才与谢家退了婚,即便江家答应了这桩婚事,那我难道真的要与她成婚吗,谢家那边……” 他倒不是不喜欢江奉容,只是担心这样行事会得罪了谢家。 赖宝瑜却有些无奈道:“阿弟,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莫不是忘记了皇后娘娘就是姓谢的。” “这皇后娘娘的意思,可不就是谢家的意思?” 赖宝瑜的话音落下,赖宝松这才恍然大悟,“是啊,他们都是谢家的人,皇后娘娘如此安排,定是谢家也有此心思,只是不方便出面,便让皇后娘娘来操持此事罢了。” 如此想着,他心下那几分不安也彻底消解了,想起当初在赏花宴上见过的江奉容,甚至还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感来。 与那样容貌的女子成婚,竟也不算是太亏。 赖家的马车从江家离开之时,江奉容也正好乘着江家的马车回来。 两辆马车在街上遇到之时,江奉容甚至恰好掀开车帘往外边瞧去,还瞧见了赖家的马车。 她瞧见那马车上的图纹,甚至与身边的芸青说了一句,“这好像是赖家的马车?” 芸青看过去时,那辆马车已经走得远了,所以并不曾瞧清楚。 而此时江奉容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赖家的人出现在此处是因为她的。 等马车到了江府停下,江奉容与芸青下了马车之后便往府中走去。 才一踏进里边,江奉容与芸青便明显感觉到府中人看向她们的目光都好似有些奇怪。 其实刚出退婚那事时,江府中的那些人看向江奉容的模样也同样是极为古怪的,时不时还小声议论着些什么。 有时候即便在江奉容面前,也并未太顾及什么。 大约也都是觉得她如今退了与谢家的婚事,身份地位大不如从前了,这里又是江家,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义女而已。 就算当着听着了什么,也是不敢深究的。 而几日的时间过去,江府中的那些人虽然还提及这桩事,但显然已经过了从前那新鲜的劲头了。 也少见再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了。 只是今日,江府的那些下人却又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瞧见这般景象,江奉容心下也觉得古怪,便顺势问道:“今日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被江奉容叫住的扫洒下人却摇了摇头,“不曾出什么事。” 周氏一早便令孙嬷吩咐下去了,江府的这些人都需得管住自己的嘴巴,有关赖府公子前来提亲之事,半个字也不许向江奉容透露。 她心下明白,倘若江奉容知晓了此事,定是不会愿意的,。 与其让她知晓此事之后闹起来,又要给江家添麻烦,还不如索性让她什么也不知道。 反而简单些。 如此,江家的那些人自然是三缄其口。 江奉容一连问了几人都不曾问出什么来,便也只得先回了观荷院。 只是心下越发觉得不安,想着离开江家的计划还是应当要加紧了。 第137章 否则,说不定她便永远也无法离开这儿了。 毕竟她如今没了那桩婚约庇护,江家的人心里恐怕早就有了算计。 她哪里能耽误得起? *** 从阿嫣与许修成婚那日,谢行玉将阿嫣当街带回来之后,谢夫人便没再见过阿嫣。 即便阿嫣因着服下毒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之时,谢夫人也不曾去看过她一回。 是当真因为她背地里那些算计寒了心。 可这一日,谢夫人却还是令身边的静竹去将阿嫣唤来。 静竹显然有些意外,“夫人还要见她吗?这几日从她身子好了,每日早上都要来咱们这儿请安,只是奴婢想着夫人大约是不愿见她的,所以只寻了由头将她搪塞了过去。” 静竹说的也是实话,毕竟从那日之后,她甚至都不敢再谢夫人面前提及阿嫣这个名字。 不说旁的,至少从前的谢夫人是当真疼爱阿嫣,却又如此被阿嫣算计了一回,还害得谢家的名声尽毁。 谢夫人如何还会再想见她? 只是此时,谢夫人却叹了口气道:“总不能一辈子避着不见吧,依着如今的情况来看,我即便再如何不想,她最终怕还是要留在咱们谢家做妾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若不好生管教着,往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静竹闻言,只得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将阿嫣小姐请来。” 谢夫人点头,静竹便退了下去。 得知谢夫人要见自己时,阿嫣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 其实谢夫人的心思向来是不难猜的。 她能生出个像谢嘉莹这样天真的女儿来,足以说明她也并非是个多聪明的人。 从前谢老将军还在世之时,就一直很是宠着这位夫人,不管什么事都总由着 她的性子来。 也不曾有过妾室,自然也就无需费什么心机去争斗之类。 后来谢老将军病逝,谢行玉却又冒了头,谢家不曾有败落的迹象,反而是一日好过一日。 即便是在上京那些世家夫人面前,她依旧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所以自然也并非是个多么有心机的人。 瞧着比谢嘉莹似乎要稍稍好些,其实也不过是年纪大了,瞧着多了几分沉稳而已。 旁的,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正是因为阿嫣能瞧得明白这些,所以即便清楚如今的谢夫人是要向她兴师问罪,却也并不畏惧。 只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母亲终于愿意见我了,实在是太好了。” 静竹皱了皱眉,道:“阿嫣小姐随奴婢来吧。” 阿嫣连连点头,跟着静竹去了前院。 谢夫人原本以为这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她再见阿嫣,应当已经能心平气和。 可当真正瞧见静竹将她带进来之时,还是禁不住捏紧了手中茶杯。 阿嫣却只恭恭敬敬地上前来向谢夫人行了礼,道:“母亲,您终于愿意见阿嫣了。” 谢夫人抬眸看向眼前人,只见她姿态恭敬,眼底一如往日般带着几分天真,就好似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她的脸色冷了几分,但却依旧令她起了身,“阿嫣,这几日发生了许多的事,你与行玉之间……我也是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迟早都是嫁进我们谢家来做妾室的。” 对于这件事,谢夫人早已想开了。 而阿嫣却依旧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来,连连摇头道:“母亲,阿嫣不敢有这种心思……” 谢夫人却只是接着道:“今日唤你过来,并非是想听你认错道歉或是说些别的,事情已经发生,你再说这些,原本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 “往后不管你是作为我谢家的义女,还是当真成了行玉的妾室,都该收起你那些算计的心思来,你若是再做出那些伤人害己的事情来,谢家,也定然是再容不下你。” 她说完这些话,目光便定定地落在了阿嫣身上。 尽管阿嫣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但谢夫人早已在她这样一副伪装中吃过亏了,自然是不可能再被她这般蒙骗了去。 她今日令阿嫣过来,不过是想与她将该说的话说个明白而已。 倘若往后再有这般算计之事,她或是将阿嫣驱逐出府又或是别的,总之都已经提前说了个清楚。 也并非没有由头。 至于阿嫣再如何伪装,谢夫人显然已经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了。 直接道:“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先回去歇着吧,你这副可怜的作派,只留到行玉面前去表演就是,在我面前如此表演,倒是浪费了。” 谢夫人的话说得直接,令阿嫣也是不由得尴尬了一瞬。 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落下来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终还是拿出帕子擦了擦,而后向谢夫人行礼退了出去。 她也不是傻子,既然谢夫人已经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了,那确实不必再花费心力表演。 况且这谢家的主心骨到底是谁,她早已看得明白。 别人相不相信她不重要,谢行玉相信她就足够了。 第138章 所以她刚出了主院,便转了头直接往谢行玉的院子方向去了。 而谢行玉此时正在看书。 书案上放置着的是底下人刚泡好的热茶。 他将书页翻过一页,便顺势端起那茶水饮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却不由微微皱了眉,“今日的茶,是换了?” 里边侍奉的下人闻言,连忙应道:“是,旧日里用的茶已经用完了,所以奴婢给您换了新茶。” “还是换回旧日的茶。”谢行玉放下手中杯子,“新换的我喝不习惯。” 那下人迟疑片刻,到底是一脸为难地说了实话,“将军,这往日里的茶都是江小姐送来的,从前还不等将军喝完,江小姐便会遣人送了新的过来,如今这……” 下边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是明了。 如今他们二人已是退了婚,自然不好再去问江奉容要什么东西了。 谢行玉听得这话,恍惚间好似也想起来有一回江奉容给他拿了新茶,与他道:“谢朝,夏日里干燥容易上火,这是我自个做的茶,里头放了菊花和蜂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你喝着会舒服些。” 这应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他喝习惯了这茶,倒也没主动问江奉容要过,只是府中却总有这种茶源源不断地喝着。 往日他只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倒是从不曾细想过。 如今却…… 那下人见他面色实在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若是将军实在想喝,不若奴婢去向江小姐讨要个制茶的方子。” 如今去问江奉容要这茶叶的配方,其实并非会是件多难的事儿。 两人退婚之时虽然闹得难看,但他们心里都明白江奉容的性子,万万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们为难。 可谢行玉却摇头道:“不必了。” 那下人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但后边谢行玉却也再不曾碰过那杯茶水。 阿嫣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谢行玉见她过来,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阿嫣忽略他并不算太好的语气,笑着道:“将军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指导过阿嫣的字的,阿嫣记得将军曾经说过,练字这种事必然是不能懈怠的,懒怠个一两日,或许就不进则退了。” 说着她将几张新练的字拿了出来,“将军帮阿嫣瞧瞧,可有进步?” 谢行玉将目光放在那宣纸上,见上边写的字已经像模像样,不由点了点头,“你进步颇大。” 可顿了片刻之后又道:“只是你总跟着我学也是不合适的,我并非是什么书法大家,总这样跟着我学,怕是会走歪了道。” 阿嫣脸色微微一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谢行玉又道:“我吩咐人给你请一个女夫子来,你的字原本写得娟秀,这样跟着我练下去,怕是当真要学偏了,到时候不伦不类,倒是可惜。” 阿嫣原本自然不是当真多想练字,只是单纯想有个可以与谢行玉亲近的由头罢了。 却不想谢行玉却如此说。 刚来谢府时,她还能说自个在这上京之中只与他一人相识,并不想接触旁人。 以这样一个理由拒绝谢行玉给她另寻夫子。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在这谢府住了好几个月,这其中又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她若是再这般说,就会显得有些假了。 所以最终她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见她点头答应,谢行玉便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如此三言两语,竟就要将她打发了。 阿嫣心下自然不甘,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谢行玉,今日好不容易见上一回,却只与他说了两句话。 这般下去,谢行玉怕是不出几日便要彻底将她抛之脑后。 不过她还不曾离开,便有人匆忙进来向谢行玉禀报,“将军,鸣翠坊那边送了一顶头面过来,说是将军在头面那儿定下的。” 此时那前来禀告之人其实神色也有些尴尬。 他们自然知晓那头面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此时也只能装作不知,甚至要在阿嫣面前说明此事。 谢行玉神色一顿,道:“让她送进来吧。” 那下人应了声“是”,而后便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鸣翠坊的人便将那顶红宝石头面拿了进来。 退婚之事早已传闻地人尽皆知,鸣翠坊的人哪里有不知晓此事的道理? 只是这头面总留在鸣翠坊也不合适,毕竟是谢行玉一早定下的东西,所以到底还是将它送了过来。 鸣翠坊的人此时神色也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道:“谢将军,这便是您前些日子在我们坊里定下的头面,你看这……” 谢行玉的目光落在那顶头面上,确实是极为华丽的。 硕大的红宝石周围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再加上富贵极了的金色做配,不论是谁人戴上,恐怕也能将她衬托地华贵端庄。 若是江奉容戴上…… 谢行玉当初第一眼瞧见这头面,就已经想象过江奉容戴上它的模样。 她向来打扮得素净简单,鲜少有在这种事情上多花些心思的时候,但谢行玉却觉得她很是适合这样华贵的装扮。 第139章 她样貌本就出众,若是能带上这顶头面,便是满园春色,在她面前,也是要逊色几分的。 可如今,到底是没了这机会。 阿嫣亦是看向那顶红宝石头面,目光一下便被它吸引了去,感叹道:“好漂亮的头面!” 她并非不懂得掩饰自己内心所想之人,但此刻,她的目光确实是有些挪不开来了,她喃喃道:“这便是将军与江姐姐大婚时打算用的头面吗?” “真是可惜了,江姐姐执意退了婚事,没有机会带上这样漂亮的头面。” 第五十二章 谢行玉却并未说些什么, 只是吩咐底下人道:“将它收起来吧。” 底下人应道:“是。” 而后从鸣翠坊的人手里将这头面接了过来,而后便要拿下去收好。 可阿嫣突然在这时开口道:“将军,阿嫣从不曾见过这样漂亮的头面, 可否让阿嫣试一试它?” 触及到阿嫣期待的目光,谢行玉却皱了皱眉, “无论如何, 阿嫣,这都不是你应当想的东西。” 阿嫣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谢行玉当着底下的人如此说,那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曾给她留。 她自然有些难堪。 可谢行玉却并未顾及她, 已经吩咐底下人将头面收好。 而那鸣翠坊的人也越发察觉到此时的气氛古怪, 既然已经将东西送到,自然是很快告退。 房中只余下阿嫣与一个在此侍奉的下人。 谢行玉垂眸继续看书, 但却没忘记与阿嫣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也先回去吧。” 阿嫣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但还是稳住了心神, 乖巧道:“是,那阿嫣就先退下了。” 话音落下,谢行玉却又道:“你虽顶着我妹妹的名头,但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妹妹,总这样来我院中寻我也不合适,往后若是没有什么事, 就不必亲自来了。” 阿嫣脸色更是白了几分,但她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能再度应了个“是”。 而后退出了院子。 谢行玉如今这副冷淡的模样,其实当真有些让阿嫣觉得意外。 她原本其实并不曾想过这样快让谢行玉与江奉容退了婚。 因为她知晓若不是谢行玉对江奉容已是生出了厌恶心思, 就这样生生退了婚,心里总不免还有些眷恋。 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对自己这个害得他退婚的罪魁祸色有好脸色。 可阿嫣不曾想江奉容竟是这样快便又有了退婚的念头,并且还当真求来了退婚的旨意。 她甚至都还不知晓自己与谢行玉之间有过夫妻之实。 自己准备的那些筹码,竟是一个也不曾用上。 虽然婚事最终退了,但操之过急,到底不是好事。 即便自己已经主动上前揽下罪行,可却还是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 阿嫣想着,指尖不由微微用力,已经是掐入了掌心。 这实在是一桩难事了。 *** 连着几日,江奉容已经将手头的一些值钱的物件分了好几回拿去上京的各个当铺里换了银子。 之所以如此行事,是担心一次拿了太多贵重物件去当铺会被有心之人盯上。 万一出了岔子,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她将那些东西尽数换成了银子之后,又寻了几个靠谱的钱庄,将大部分银子换作了银票。 既然打算远行,银子定然是极为不便于携带的,手头有一些应急之用就已是足够。 至于余下的,换作银票贴身带着更是合适些。 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便打算与芸青去外头打听打听,上京去往何处会更加方便些,陆路和水路那条路会更加安全些。 她头一回远行,定是要将这些事尽数考虑周全了才行。 但今日江奉容与芸青正打算出门,却生生被绿夏与清荷二人拦了下来,“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听得绿夏如此问,芸青自然不满,上前一步道:“小姐想去哪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竟还开始管起了小姐的事了?” 芸青早知道绿夏与清荷都是为周氏做事的,此时开口说话自然也是一点不曾客气。 绿夏与清荷听得这话,倒也并不曾生气。 只是直言道:“奴婢们不敢管小姐的事,只是夫人吩咐了,小姐今日怕是不能出去。” 说完这话,绿夏有意无意地往院子门口瞧了一眼。 江奉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有几个下人守在那处。 显然,周氏不仅吩咐了绿夏与清荷看住自己,更是安排了几个身形高大的护卫守在此处。 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出去了。 芸青听得绿夏这般言语,自然更是恼火,正欲与她争辩,可却被江奉容拉住,“既然夫人不让我们离开,我们就先回去歇息一日吧,原本今日也有疲累了。” 说着,不等芸青再说什么,就已将她拉着往里边走去。 绿夏与清荷见此,还故意拔高声音道:“果真还是小姐识趣些,知道寄人篱下,就该守着主家规矩的道理。” 芸青被气得满脸通红,但到底还会被江奉容拉进了屋内。 第140章 将门关上后,芸青很是憋屈道:“这两个婢子实在过分,见小姐如今与谢家退了婚,就当真是欺负到小姐头上来了。” “不过是依着周氏的吩咐做事罢了。”江奉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倒是并未太过气恼,只是皱眉道:“今日江家的人突然来此一出,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又想起昨日刚回来的时候瞧见的景象,想起江府的这些下人一个个面色古怪,但却又不肯多说什么的模样。 江奉容很难不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 她神色有些不安道:“大约是出什么事了。” 芸青愣住,又见江奉容抓住她的手,极为认真道:“如今的情况很是不对劲,芸青,我们至少得先想法子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知晓江家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才能想出应对之法来。 芸青的心里虽然依旧有几分不安,可见江奉容神色笃定,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而其实昨日夜里,周氏只等着江成益回来,便与他说起了赖宝松之事。 她原本就一心想着要尽快将江奉容这个麻烦送走,如今赖宝松上门提亲,算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那赖家的公子我瞧着也是很不错的。”周氏想起白日里赖宝松那副礼数周全的模样,甚至有些觉得是江奉容配不上他,“虽然家世不高,可江奉容也不过是个罪臣的女儿,说白了,她这样的身份,如今若不是沾上了咱们家的亲故,得了个义女的身份,送去给人家做妾室,人家怕都是瞧不上的。” 她原本便不喜欢江奉容,如今说话自然更是不客气。 江成益沉思片刻,道:“当真应下这桩婚事的话,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前脚才退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又许给了赖家,我倒不是觉得这赖家有什么不好,只是担心这种事情传闻出去,总不免被人指点。” 不管最终这事如何解决,他心里最为担忧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名声。 这一点,周氏自然是明白的。 她向来了解江成益,怎么会不知晓他心底是如何想的,于是道:“老爷,我心中也自然有此考量,若是大张旗鼓的成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自然是不行的。” “但若只是小轿子一抬,直接就将人送去赖府,这事情不就成了?” 这也是周氏思忖良久想出来的法子。 江成益听得这话,神色还有些迟疑,却又听得周氏继续道:“如此,往后若是她再惹来什么祸患,便也不至于再算到我们江家头上,便是谢家,也寻不着我们的错处。” 周氏瞧见江成益这般犹豫的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 毕竟机会难得,错过了这一回,往后哪里再来找这样合适的人选? 江成益显然也将这话听了进去,但却道:“只是……赖家那边会同意吗?” 赖宝松既是在这种境况下主动上门来求亲的,足以说明他对江奉容或许当真如同他自己所说,是当真有些情意的。 况且依着他的意思,也是想将人娶做正妻。 好歹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娶亲,不说要盛大奢华到何种地步,至少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吧? 依着周氏的意思,只是一顶轿子就将人抬去了赖府,对于他们而言倒是方便,只是赖家那边,能同意吗? 对于这事,周氏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她迟疑道:“不若明天我见了那赖家的人,再好生与那赖公子提一提这事,就说她如今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怕事情闹得太大反而不好,于她的名声也很是不利。” “我瞧着那赖家的公子对江奉容也是当真有几分真心的,拿来的聘礼也很是丰厚,想来也会愿意为她的名声考虑考虑。” 江成益点点头,“那明日你寻了机会就同那赖家的公子提一提此事,若是他觉得可以,就尽快将这桩婚事办了吧。” 见江成益应下,周氏连忙道:“明日我便将此事问清楚,若是能成事,那咱们江家这一劫,也就算是熬过去了。” 江成益再度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他们二人几乎就已经将江奉容的婚事定了下来,至于江奉容心中到底如何想,他们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而也正因为周氏心中有如此算计,所以才特意吩咐了观荷院里的人看住了江奉容。 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反正如今的江奉容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可任意拿捏的孤女而已,直接将人看管起来便是最为简单的法子了。 而一早,周氏就已经遣人去了一趟赖府,将那赖宝松再度请了过来。 赖宝松原本就希望此事能尽快定下,周氏的人一过来,他便答应着一同来了江府。 一到江府,周氏便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不等他开口询问,周氏便主动道:“赖公子与我们家阿容的婚事,其实昨日夜里我已经与我家老爷商量过了。” 赖宝松闻言,连忙问道:“那不知江大人是如何说?” 周氏笑着道:“我家老爷知道赖公子对阿容的一片真心也很是高兴,自然也是愿意成全的,只是阿容她毕竟才退了与谢家的婚事不久,这……” 第141章 周氏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来。 赖宝松只以为周氏如此说,是担心自己在意,便解释道:“这些都是小事,晚辈倾心江小姐已久,只要能迎娶江小姐,旁的,都不甚重要。” 周氏摇头道:“其实是我与我家老爷商量着,阿容她刚退了婚,如今又要许给赖公子,这传闻出去,名声到底不好,所以想着,你们二人成婚之时,可否不要太大张旗鼓的操办。” 说到此处,周氏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几分离谱,所以神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倘若当真为江奉容考虑,便不可能全然不问过她的意见便给她定下婚事,更别说旁的。 如今既是已经定下婚事,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做出一副很是在意这个义女的模样来? 但赖宝松却无心深究这么多,听得周氏竟只是在意此事,自然不会拒绝,“大婚之事只任由夫人安排便是,只要能娶得江小姐为妻,旁的,都无关紧要。” 周氏心下一喜,连连点头道:“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阿容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有赖公子这般真心爱慕之人前来求娶。” 又道:“如此,只要请人算一个吉日便能将此事定下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氏也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急切了。 而赖宝松恰好也只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了,便顺势道:“今日过来之前,我家阿姐已经请人算过吉日,若是夫人不嫌仓促,再有五日之后的七月初九便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知……” “那是最好不过。”周氏几乎是一口应下。 只是等答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似有些太过着急,又掩饰般笑了笑道:“我是想着赖公子对阿容一片真心,能尽快嫁与像赖公子这样的人,对于阿容而言,也自然是再好不过。” 赖宝松无心拆穿于她,只道:“如此,此事就这般定下,我这便回去尽快将成婚事宜安排妥当,到时也好迎阿容过门。” 周氏应下,却也没忘记在赖宝松离开之前又提醒了一句,“你与阿容的婚事不需大操大办,亦是不需宴请太多宾客,到时候……只要遣一顶低调的小轿子过来江府就好,旁的,最好都不要了。” 赖宝松一一应下,这才转身出了江府。 两人这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江奉容的婚事商定,就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个物件的去留一般。 而回到赖府之后,赖宝松自然将这桩婚事的安排事宜直接交到了赖宝瑜的手中。 他将周氏的要求尽数说了,而后道:“依着她的意思,其实便是让我们什么也无需准备是最好的,只要一顶小轿子,等到夜色稍晚,把人从江府接出来,这桩事便也就成了。” 赖宝瑜皱了皱眉,“毕竟是你娶正妻,如此安排……” 赖家虽不至于门第多高,但也算是官宦之家,这般悄无声息地娶了正妻,终究太过不体面。 但赖宝松却语气有些烦躁,“眼下如何还管得了这些,左右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将人娶过来就是了,前边因着那谢嘉莹的事情,我们赖家可已经得罪了人家谢家一回,好容易有了这赎罪的机会,难道还要因着这种小事计较?” 听得他如此说,赖宝瑜也只得闭了嘴,“罢了,这桩婚事原本也并非多光彩的事,传闻出去,说不定人家也要说我们赖家的不是,还不如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办妥了,只要皇后娘娘那边有个交代,便也够了。” 赖宝松也正是如此想,才算是勉强点了头。 而江奉容与芸青也正因着此事已经定下方才被困在了观荷院中。 周氏不想让这事出了岔子,索性将事情做得直接了些,将人看管住了才能万无一失。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芸青原本想着接着去厨房拿取膳食的功夫,看看能不能寻着机会打听打听消息,可不曾想刚到了门口却又被拦了下来。 “这都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你们即便是看管在此处,也断然没有连吃食也不给我家小姐的道理吧?”见他们将自己拦下,芸青心下有些恼火。 拦在门口的几个守卫闻言,只道:“午间的吃食自然会有人送到院中来。” 芸青咬牙道:“小姐用膳向来挑剔,我怎知你们送来的东西恰好是小姐喜欢的?” 但她再说这些,那些守卫却只当作不曾听到,更是一句也不曾应答。 芸青一气之下,倒也有强行闯出去的念头,只是瞧见那几个护卫不仅身材高大,腰间还都带着兵刃,也只得歇下了这般念头。 不过并未等上太久,外间还当真便有人送了午间的吃食过来。 芸青是个急性子,遇上如今这般事,更是难以安定下来,一见那送来吃食的丫头,便拽住她的手问她外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那个丫头被芸青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是否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江奉容不能确定,但江奉容能确定眼前这丫头定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于是摇头道:“不必为难她,从她口中应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芸青只得松开那丫头,见那丫头有些惊慌失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不由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现在连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晓,就这般被困在了院子里,这岂不是任由这江家的人拿捏了?” 第142章 江奉容心里其实也并非不担心,只是此时光是担忧也是无用,便安慰道:“先等一等罢,周氏大约一早便与这些人说过,令他们不可在我们面前吐露实情,若是贸然去问,肯定是问不到什么的。” “眼下,只有慢慢来了。” 芸青叹了口气,只得点了点头。 而后三日,主仆二人便当着一直被困在了观荷院中。 每回过来院中送吃食的人倒并非都是同一人,只是一个个都是缄口不言,莫说是透露什么,便也话也少得可怜。 但江奉容始终不曾放弃。 而到了第四日,当她瞧见那个眼神中分明透着贪婪的婢子之时,便知道机会来了。 等那婢子放下手中的吃食,正欲退出房间之时,江奉容却摆弄着刻意佩戴在手中的镯子,见那婢子的目光已经不自觉落在了那镯子上边,便又顺势将那镯子摘了下来,放在桌上推到了那婢子面前。 问道:“这外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婢子哪里会不懂江奉容的意思,只是她盯着那镯子看了好一会,到底是勉强自个将目光从那上边移了开来,而后勉强笑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奉容轻轻敲了敲那玉质通透的镯子,虽不算太过值钱的物件,但对于这些江府的下人来说,依旧是极为罕见的东西了。 若是拿去当了,换来的银子怕是比她在这江府坐上几年的月俸都要多。 这令她很难不心动。 只是想起周氏所言,总还是不免有些迟疑。 江奉容心想,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于是索性将那镯子塞到她手中,“我被关在这观荷院已有三日了,却连因何被关在此处都不知晓,眼下也没有别的心思,无非是想知晓被关在此处的缘故罢了。” 那婢子触及到玉镯温润的质感,一时之间越发拿不定主意,又听得江奉容道:“左右我被关在此处是出不去半步的,不论知晓其中缘由与否,也都做不了什么,如今想将这事弄个明白,只是想着即便夫人是想要了我这件性命,也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如此只是一日日将我看管在此处,这……” 说到最后,江奉容轻轻叹了口气,“还望姑姑可以帮帮忙。” 那婢子原本摸到了这手镯,便已经是不舍得撒手了,如今听得江奉容这一番说辞,心下自然越发觉得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于是小心翼翼地往外边瞧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小姐既然这般说了,那奴婢也就不瞒着小姐了,其实夫人将小姐关在此处,是因为有人上门提了亲,夫人已经替小姐做主应下了这桩婚事了。” “什么?”芸青瞬间变了脸色,“小姐又并非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替小姐做主?” 江奉容看了芸青一眼,示意她冷静,而又看向那婢子问道:“可知晓是谁人上门提亲?” 那婢子道:“好似是一位姓赖的公子,唤作……唤作什么来着?” “赖宝松?”江奉容脑中没由来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那婢子连连点头,“正是这个名字,就是这位赖公子上门向夫人提亲的!” 第五十三章 大约是因为这婢子留在屋内的时间有些长了, 外间绿夏与清荷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而后是清荷上前几步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贴近门边,想听一听里间可是在说些什么。 但江奉容与那婢子交谈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 她自然什么也不曾听见。 而且在清荷刻意贴近门边时,江奉容便恰好抬眼瞧见外边一道黑影靠近,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番, 那婢子明白了江奉容的意思,很快将那玉镯收入怀中。 江奉容也正在此时顺手将桌面上的一道菜打翻在地,菜碟粉碎的声音传到外间,江奉容又顺势骂道:“这都关了几天了, 也不说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天的连吃饭喝水都要被你们盯着,难道你们就要这样关我一辈子不成!” 芸青也跟着道:“我们家小姐说到底不过是你们江家的义女, 你们凭什么这样关着我们?” 在这叫骂声音中,那婢子仓促收拾了地上碎落的碗碟, 快步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清荷自然已经听得里边动静, 虽有疑虑,但却也没再多想。 而里间,芸青将房门关上之后神色也是越发担忧。 她们二人对周氏如此作为其实并非没有猜测,只是不管她们如何思忖,也是想不到周氏竟是动了这般心思。 “这周氏的胆子也着实太大了,她以为她自己是谁, 凭什么便做主定下小姐的婚事?”芸青说到此处,竟是气得红了眼眶,“那赖宝松小姐也是见过的, 旁的倒也罢了,当初便起过算计谢嘉莹小姐的心思, 这样心术不正之人,倘若小姐当真嫁了过去,往后还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芸青早便知道江奉容倘若退了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往后的日子定然很是难过,但却也想不到周氏会这样快给她定下另一桩婚事。 而且这人竟还是甚至都比不上谢行玉的赖宝松? 早知如此,又何必退了与谢家的婚事呢? 第143章 芸青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却也不曾当真将这话说出口。 而江奉容的神色却还算冷静,她道:“眼下我在周氏的眼中,确实早已是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摆布的,她如此安排,亦是想着我身份特殊,想尽快摆脱了我免得往后牵扯上他们江家。” “可我们不是原来便准备离开这儿了吗?”芸青想起这桩事,连忙道:“我们可以去见那周氏,就与她说我们可以自行离开江府,往后再不会回来,如此岂非还省去了操办婚事的麻烦?” 江奉容顿了片刻,而后轻轻地摇摇头,“没有用的,且不说周氏如今已经是答应了将我嫁给赖宝松,没了反悔的余地,即便还能反悔,她也应当更愿意将我嫁去赖家,如此,不至于会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丢了江家的脸面。” 若是任由江奉容就此离开,谁能知晓她是当真如她所言,要离开上京,还是心底在打着别的主意? 再说江奉容就这般走了,若是传闻出去,少不了会有人背地里说江家的不是。 说他们只一心想着攀附谢家,当初江奉容与谢家的婚约还在,他们便一门心思将人接来江家,又将人认作了义女,生怕不能借着这机会与谢家沾上亲故。 而如今呢,江奉容与谢家的婚事才退了没几日,江家人就全然变了脸色,竟是生生将人赶了出去。 换作是旁人,或许不会这样在意这种传闻,可偏偏这人是江成益。 若是江奉容不曾记错,此人可是一向最为在意自个名声的。 这些传闻,他不可能不在意。 而周氏又不得不考虑江成益的心思,所以她万万不可能答应退了这桩婚事,就这样放江奉容离开。 芸青忍不住道:“难道将才退了婚的小姐嫁给那赖宝松,这件事情传闻出去就不丢人了吗?” “自然丢人。”江奉容看向芸青,“只是这应当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的,将人嫁出去总比把人赶出去好听,再说我们自己是知晓我们是心甘情愿离开,可旁人哪里会相信会有人放着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不做,要到外头去过为生计发愁的苦日子?” “再说,嫁去赖家这种事,只要不大张旗鼓,可能都不会有人知晓,即便当真让人知晓了什么,只需尽数将一切都推脱到我与那赖宝松身上便是,反正我当初退婚之事原本就有颇多争议,说我是移心他人之人也并不少见,而那赖家门第又低,江家如何编排也并不担心得罪了赖家,如此说来,这赖宝松当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难怪周氏这样快便应下这一桩婚事了。” 江奉容说到此处,神色中多了几分疑惑,“只是我实在是想不通那赖宝松为何要上门提亲,这其中利害,他想不明白,难道他姐姐也想不清楚吗?” 显然这桩婚事对于赖家而言,可并非是多好的婚事。 要知道江奉容如今不仅是背着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更是才与谢家退婚不久,这样的身份,倒也并非是门第高低的问题,只是寻常人若是心下求个安稳,便不会轻易与她沾上关系。 就如同眼下的江家一般,想尽法子与她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会生出与她结亲的心思来。 江奉容见过那赖宝瑜,知晓她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所以更觉着此事怕是有些古怪。 但片刻之后,江奉容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管这赖家的人是如何想的,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该想个法子脱困,方才那婢子说成婚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九,这般算来,岂非就只余下一日了?” 芸青听完这一番话,早已脸色苍白,“如此说来,咱们哪里还有离开的机会,难道小姐好不容易退了与谢家的那桩婚事,如今却又要被逼着嫁进赖家那种地方?” “会有法子的。”江奉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会有法子的。” 如此,却又过了一日。 再有一日,便是江奉容与那赖宝松的婚期了。 到了此时,观荷院里依旧同往日没什么差别。 周氏担心这桩婚事会出了岔子,如今只余下一日,更是令绿夏清荷等人不分昼夜地盯着江奉容与芸青,连一日三回的膳食都是由她们两个亲自送进里间。 每回都要确定了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还在才肯离开。 瞧见这般景象,江奉容心里也极为庆幸,还好昨日买通了那婢子探知了一些消息,否则便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便要被送上去往赖家的轿子了。 如今至少心下还算有了准备,亦是有了筹谋的机会。 七月初九。 这一日观荷院里一早便热闹了起来。 绿夏和清荷两人拿着红色的嫁衣与一些簪钗首饰进来后便要帮江奉容梳洗打扮。 前几日一直瞒着江奉容,是担心她知晓了这事之后会闹出什么事端来,而到了今日,却显然已经没了隐瞒她的必要,所以她们两人甚至面上还堆满了笑意道:“今日可是江小姐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若是让咱们新郎瞧见了,可是要不高兴了!” 江奉容目光极冷地看着她们二人,直到她们脸上的笑意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这才开口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有芸青在这里就可以了。” 第144章 大约是因着江奉容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客气,绿夏与清荷二人神色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开口道:“小姐今日可是出嫁,只有芸青这丫头侍奉怎么行,奴婢与清荷都很是擅长挽发,今日不如还是……” 不等她们将话说完,江奉容便打断道:“我素日已经习惯了芸青在旁伺候,你们二人我用不习惯。” 绿夏与清荷还要说些什么,江奉容却又道:“你们也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想来你们也肯定不会希望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出什么岔子吧?” 绿夏与清荷皆是变了脸色,迟疑片刻后也只得勉强道:“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吉时了,还望小姐动作快些,免得耽误了吉时。” 说罢,两人才退出了屋内。 而即便如此,江奉容一抬眼依旧能瞧见被稀疏的阳光倒映进来的黑影。 显然,她们并不放心在此时独留江奉容与芸青在里间。 芸青亦是瞧见了那道黑影,她有些紧张地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穿上绿夏与清荷送来的嫁衣,而后将早已备下的匕首藏入袖中,才与芸青道:“方才不是说了只余下一个时辰了么,快别耽误时间了,来给我挽发便是。” 芸青只得走上前,手刚刚触及到乌发,却又忍不住道:“小姐,我还是觉得如此做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些,我们全然不知赖家如今是何种情况,到时候即便当真有机会动手,也不一定能逃脱。” “不如……”她咬牙跪下,“不如还是让奴婢替代您去,反正都是要盖着盖头的,天色昏暗,更是没人瞧得清楚里边的人到底是谁了,您换上奴婢的衣服,寻了机会逃出去便是,等到了赖府,他们再发现奴婢身份也是已经来不及了。” 江奉容顺着她的话道:“等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定是会勃然大怒,而到时候他们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到你身上,你在他们眼中,又只不过是个婢子,他们自然什么也不会顾忌。” 芸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但依旧道:“奴婢愿意为了小姐做任何事。”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听江奉容如此说,心底自然是畏惧的,但即便再如何恐惧,却也依旧心甘情愿。 江奉容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道:“你愿意这般做,但芸青,我不愿意,你陪在我身边这样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往后要去青州也好,要去奉川也罢,我都是想着与你一同去的。” “咱们两个,要么一块儿走,要么一块儿留下。” 芸青红了眼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语气坚定道:“快给我梳妆挽发吧,若是晚了,就当真要赶不及了。” 芸青无法,只得上前替她挽好发髻,又将绿夏与清荷送来的簪钗簪上。 虽发式简单,可配上这如火的嫁衣,瞧着,也确实有了几分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在那铜镜前照了照,点头道:“走吧。” 芸青神色一顿,但还是应道:“是。” 外间清荷与绿夏虽听不清里间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可却始终能隐约瞧见两道模糊身影,确定她们始终还在里间,所以倒是并不担心。 只是周氏却正在这时过来。 今日这桩婚事虽说荒唐,但毕竟是周氏一手促成,自然,周氏现下过来并非是为了帮忙操持些什么,只是想盯着江奉容上了轿子,不想这事出了意外罢了。 周氏一来便瞧见绿夏与清荷两人竟是只守在外间,不由皱眉,“你们在这干什么?” 绿夏与清荷瞧见周氏过来,慌忙上前行了礼,而后解释道:“江小姐不肯让奴婢二人帮忙,说……说是习惯了芸青姑娘在旁伺候,只让奴婢二人在外间候着。” 周氏眉头越发紧皱,“她让你们出来,你们就当真出来了,也不留个人在里边盯着,万一人跑了,我该怎么跟了人家交代?” 绿夏连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们虽在外间,可却也一直盯着里边的动静,江小姐寻不着逃走的机会的!” 清荷也连连点头。 周氏往前几步正欲直接将那房门推开,却不想正在这时芸青搀扶着江奉容从里间走了出来。 而盖头还不曾盖上,正被芸青拿在手里。 周氏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下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虽然确实简单了些,但总归红色艳丽,倒也像是个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并未有与周氏多言的兴致,只等她吩咐绿夏清荷带着自己出门,便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往外间走去。 只是周氏瞧见芸青依旧搀扶着江奉容一同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便开口叫住几人,而后道:“芸青就不必跟着一同去了,有绿夏与清荷两个婢子跟着,也是已经够使唤了。” 周氏如此说,是想将江奉容身边唯一一个可用的婢子也夺去。 如此,江奉容到了赖家便彻底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即便再有别的心思,孤身一人,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 芸青听得这话脸色一白,目光有些不安地看向江奉容。 第145章 江奉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芸青自我还在宫中时便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我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如今要嫁去赖家,更是去了一处全然陌生的所在,若是没有她在身边伺候,我怕是更难适应,还请母亲将她留在我身边。” 她这一番话说得客气,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周氏听着她这一番话,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即便此时的江奉容瞧着竟好似已经接受了嫁入赖家的命运,她也只会觉得此时的江奉容不过在刻意伪装罢了。 如此,又怎么可能让江奉容顺应了心意的。 所以周氏冷笑一声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芸青这个婢子我瞧着也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去了赖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侧的孙嬷,孙嬷会意,就要上前拉扯芸青。 显然,她并非在与江奉容商量此事,而是已经做了决定。 瞧见这般情况,江奉容也明白自己再想说服周氏定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就算自己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她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等摸到那匕首的一瞬,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而后在孙嬷上前拉扯芸青之际,直接将那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目光死死盯着周氏,厉声道:“夫人,如今我孤身一人,你要逼我嫁入谢家,我无法相抗,只能顺应你的心意就此嫁入谢家,但芸青陪伴在我身边近十年,倘若你竟是连她也要从我身边夺去,将我逼入如此境地,那我不如今日便死在这儿,谁也别想如意!” 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尽数落在了芸青与孙嬷身上,自然不曾想过江奉容身上竟是带了刀刃,更是将那刀刃对准了她自己。 周氏脸色一变,孙嬷瞧见这般景象,亦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芸青便趁着这个机会从她手中挣脱开来,快步跑回了江奉容身边。 江奉容一只手将芸青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匕首抵在那处,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那处已经被她浅浅地划开了一道血痕。 她咬牙道:“都说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夫人应当也不想在今日闹出什么难堪的丑闻来吧?” 孙嬷显然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周氏,眼见周氏依旧是一脸迟疑的模样,孙嬷只得俯耳道:“夫人,实在不行便应下此事吧,左右不过是个婢子罢了,想来也翻不出天去,再说这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若是耽误了吉时,怕是更麻烦……” 周氏看了孙嬷一眼,最终有些烦躁道:“一块去就一块去吧!清荷,绿夏,你们快将小姐送出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清荷绿夏皆是应了声“是”,而等一步步出了院子,江奉容才终于将匕首放下。 等到了江家门口,芸青将那盖头给江奉容盖上,而后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家门。 赖宝松早已等在了门口,瞧见江奉容出来,连忙便要上前去牵她的手,只是芸青瞧见他这举动却不动声色地走向江奉容的另一侧,如此便是将赖宝松的动作拦了下来。 赖宝松只得有些尴尬地将伸出来的手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周氏拱了拱手。 而此时,江奉容也已经被芸青搀扶着上了轿子。 因着周氏提前与赖宝松说好,这桩婚事操办得越是简单越是好,所以赖宝松甚至个吹吹打打的人都不曾请来,就如同周氏所言的那样,只安排了一顶小轿子过来。 倘若不是还带着个头戴红花的喜婆,恐怕都没人能瞧得出来这是在娶亲呢。 江奉容上了轿子之后,周氏便催促着赖宝松尽快动身,说是怕耽误了吉时。 赖宝松亦是不想浪费时间,答应着便翻身上了马,而后一抬手令轿夫晃晃悠悠地抬起了轿子,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大道尽头。 周氏眼看着轿子被抬着离去,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这桩事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吧。 *** 而这几日,谢行玉其实也并不好过。 从那日彻底与江奉容说清楚之后,他们的婚事也算彻底退了。 谢行玉原以为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更是以为江奉容被置身于那样的困境之中,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便会生出悔意来。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退婚,江奉容会处于何种境地中。 她原本被江家认作义女便是因着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在,以那样难堪的方式退了婚,江家也知晓她已是得罪了谢家,甚至连带着在圣人面前也并不好看。 再加之原本江奉容的身份便极为尴尬。 如此一来,江家的人怕是少不了会有刁难她的时候。 谢行玉这般想着,就以为江奉容迟早生了后悔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再来寻他。 毕竟若不嫁给他,他想,江奉容不会再有别的更好的出路。 可是熬过了这几日,江奉容却始终再未来寻过他,而他想起来的江奉容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有时候即便只是看着一杯茶水,一幅画,一本书,眼前都会情不自禁地出现她的模样。 第146章 某些原本被压抑在了心底的情绪终于是越积越多,而到了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 他想,这一回他便往后退一步吧,说不定,江奉容也始终在等着他往后退一步。 第五十四章 下定决心去挽回江奉容之后, 谢行玉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仿佛一扫而空,他快步往外间走去,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就连谢星瞧见他这般模样, 也忍不住问他,“将军, 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 谢行玉看了他一眼, 笑着道:“不过是将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想通了而已。” 其实他只要能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谁先来做那个低头的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谢星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毕竟前些日子谢行玉心情不好, 受折磨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么。 连着几日他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就连去校练场操练的时候,面色也始终不好, 那些在他手底下训练的士兵可都吃了不少苦头。 还有几个士兵忍不住背地里跟他叫苦,道:“我们都知道将军如今被退了婚, 但却也不能将着怒火发泄到咱们头上啊, 您与将军关系好,您看能不能帮着劝一劝将军啊。” 谢星自然没有帮着这些士兵劝些什么。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行玉便出现在了他们几人面前,最终的结果便是谢行玉以他们几个太过清闲,妄议上司的名义又将他们罚了一通。 甚至连谢星也不曾幸免。 如此,怎么能让谢星不影响深刻? 正如此想着, 谢行玉已经吩咐人将快马牵来,而后翻身上马,一路往江家方向而去。 马匹从闹市中疾驰而过, 途中似乎遇上了一顶简陋的轿子,轿子旁站着的婢子似乎有些眼熟, 但谢行玉并未细看,只一心希望能尽快见到江奉容。 而等他快马加鞭赶至江家时,天边光亮已经渐渐沉下。 从前江奉容与他的婚事还在时,谢行玉来江家的次数并不少,所以江家的这些下人大约都是识得他的。 只是此时他们瞧见谢行玉,显然都有些意外。 而若是知晓实情的下人,见了他进来更是如同见着了鬼一般。 府中管家硬着头皮上前询问,“谢将军怎么突然来了,您此番前来是……” 谢行玉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道:“来见阿容的,这个时辰她应当在观荷院吧?” 管家自然是个知晓内情的,这会儿脸色变了变,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来,只得语气勉强道:“将军这会儿过来,怕是见不着江小姐。” 谢行玉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这管家,“什么意思?阿容现在并不在府内?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她院中等一等她。” 管家正不知该如何应答之时,周氏却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谢将军怎么来了?” 谢行玉这般突然出现,府中有些眼力见的下人瞧见这般景象,定是会去向周氏禀告的。 周氏原本正在院中品着茶水点心,惬意至极地想着终于将这一桩压在心底的事处理干净了。 可不曾想茶水还没喝几口,就听得手底下人匆忙前来禀报,说是谢行玉来了。 周氏一听这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将军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那下人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当真是谢将军来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他一进来便像往日一样直接往观荷院去了,瞧着竟是来寻江小姐的,这……这若是让他知晓江小姐已经被我们逼着嫁去了赖家,那岂不是麻烦了?” 周氏见这下人不似在说谎,心下虽然觉得古怪,却也匆忙起身向外间走去。 依着她的想法,江奉容与谢家退婚那事实在闹得难看,也算是彻底落了谢家的面子,谢行玉能不记恨着江奉容就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又怎会再来寻她? 周氏左右想不通,可如今也显然没了别的选择。 人既然已经来了,她只得先应付着。 瞧见周氏过来,谢行玉便索性向她问道:“江夫人,阿容现在在何处?” 周氏神色一顿,勉强挤出笑意道:“将军与阿容不是已经退婚了么,怎得突然要寻她,可是有什么事?” 她尽可能稳住了心神,想着即便谢行玉亲自过来,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别的。 当初那桩婚事退得那样难看,谢行玉与他那义妹的事情也传闻地人尽皆知,即便他不是当真移心他人,他们二人这桩婚事也再没了可能。 如今过来,说不定是来寻麻烦的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周氏心底好似也当真稍稍安定了些。 可谢行玉却道:“退婚了又如何,可以退婚,亦是可以重新定婚,江夫人只需告诉我阿容现在何处便是!” 他这般说辞,竟像是对江奉容还留有情意,甚至还想…… 周氏意识到这一点,只觉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勉强支撑着才不至于晕倒。 但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法将江奉容如今的去处说出来。 她简直不敢想,倘若此时她当真说了江奉容已经嫁去了赖家,那谢行玉…… 第147章 可见她这副始终不肯开口的模样,谢行玉心底自然越发觉得奇怪,甚至隐约有些不安蔓延开来,他再度问道:“阿容到底在哪里?”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了,此时开口质问,语气也变得冷了下来。 周氏见他这副模样,知道瞒也是瞒不住的,只得硬着头皮道:“阿容她已经与赖家公子成婚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过才与江奉容退婚不到半月,怎么江奉容就已经嫁给了旁人? 虽然周氏心里已经是害怕得不行,但却也依旧没有忘记将所有责任都尽数推脱到江奉容与那赖宝松的身上,“这也是阿容自己选的,她与那赖家公子早已生了情意,我……我也是想着成全他们所以才为他们定下了这一桩婚事。” 这般说辞,谢行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只是此时他哪里还有与眼前人深究的心思,只咬牙道:“赖家,哪个赖家?” 周氏不敢再耽误,连忙道:“正是工部郎中赖钦赖大人家中独子,赖宝松。” 这个名字对于谢行玉来说并不算陌生,毕竟赖宝瑜姐弟曾算计过谢嘉莹之事他是知道的。 正因为想起这赖宝松是何种货色,谢行玉心底也越发慌乱,他只冷声道:“若是阿容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们江家,一个也逃不过!” 丢下这话,他便匆忙转身离去,片刻不敢再耽误。 而周氏见他终于离去,身子却已经是瘫软了下来,倘若不是身边的孙嬷及时搀扶,她怕是要直接摔倒。 可即便如此,周氏依旧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是已经退婚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 孙嬷显然没法给周氏一个回答,只能小心劝慰着:“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夫人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但其实谢行玉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足以说明他心里并未放下江奉容,只是如今孙嬷除却这般安慰周氏之外,也已经没了别的法子。 而谢行玉从出了江府的门之后便快马加鞭地往赖府的方向赶去。 他片刻也不曾停歇,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同时心底也是越发后悔。 他从前只想着与自己退婚之后,江家的这些人可能会生出为难江奉容的心思来,但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江家竟会逼着她嫁人。 还是嫁给像赖宝松这样的人。 这才不到半月,一桩婚事就这样仓促地定了下来。 若是他知道,那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与她怄气…… *** 此时的赖府却是一副热闹景象。 虽然依着周氏的意思,这桩婚事已经尽可能办得低调,但却也不能什么都没有。 上京的一些官宦人家赖家确实是没有特意去邀请的。 自然,即便他们有心邀请,人家也并不一定会愿意来此赴宴。 毕竟赖家的门第本来就不算高,如此,便让人已经没了巴结的心思,而甚至因着和谢家的一些恩怨,谢行玉还曾打压过他们。 如此,便更没有出身官宦的人愿意与他们赖家结交了。 所以此番婚宴,其实来的人大多都只是赖家的一些亲戚罢了。 不过这些亲戚过来,其实也是依着赖父赖母的意思,觉得需得热闹热闹,只是赖宝松这一桩婚事的内情,他们是全然不知晓的。 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赖家的人也不会乐意将此事随便往外边说。 赖家的那些亲戚便也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轿子抬到了赖府之后,依着赖家的规矩,江奉容与赖宝松行过了拜堂礼,而后被送入了新房中。 从下了轿子,江奉容便一直都是带着盖头的,自然无人瞧见她的样貌。 行了礼之后,倒也有几个没有眼力见的年轻人起哄说要瞧一瞧这新娘子的模样,只是都被赖宝瑜搪塞了过去。 等江奉容终于被送入了新房中,赖宝松作为新郎,定然是没有那么快过来的。 方才江奉容还在外间时,便听得那些个所谓的亲戚已经在说着什么要将赖宝松灌醉之类的话,想来想要摆脱那些个亲戚,赖宝松应当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的。 只是此时这新房中却也并非只有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除却刚刚出去讨喜钱的喜婆之外,还有另一个与芸青年龄相仿的婢子。 她一直守在这新房中,想来是赖家人特意做的安排。 等那喜婆走了,江奉容便索性将盖头取了下来,那婢子瞧见这般景象,迟疑了片刻道:“少夫人,这怕是不合规矩。” 按照规矩,江奉容确实是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取下盖头,而是应当等到赖宝松进来,由他亲手将盖头挑下。 但江奉容却并不与她多作解释,只是道:“你是这赖府的下人吧?” 那婢子应道:“是。” 江奉容点点头,直接便吩咐道:“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了,你去帮我拿些吃食过来吧。” 那婢子闻言一愣,“这……” 赖家的人大约是吩咐过让她一直守在房中,所以此时她才不敢应下。 第148章 但江奉容却一改往日好说话的模样,皱眉道:“怎么?我今日才嫁进你们赖家来,便算不得你的主子了么,吩咐你去拿点东西都吩咐不得?” 婢子闻言慌忙跪倒在地,解释道:“不是奴婢不愿意,只是……只是小姐吩咐了,说是让奴婢留在新房中,片刻不能离开,所以奴婢才……” 江奉容嫁入赖府的缘由,甚至连带着江奉容的身份,赖宝瑜姐弟都不会随意透露出去。 特别是赖宝瑜,以她的心思,是绝对想得明白倘若此时知晓的人太多,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所以眼前这婢子自然是不知晓江奉容与赖宝松这桩婚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更是不知晓赖宝瑜让她留在这新房中意味着什么。 如此,便是给了江奉容机会。 芸青神色不耐地看向跪在地上那婢子,道:“你这丫头倒个没脑子的,也不仔细想想我家小姐嫁过来了,可就是赖家的夫人了,往后可是要管家的,那赖小姐便是再如何厉害,总还是要嫁去别家,那到时候你得罪了我家小姐,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那婢子听得这话,脸色又是变了变。 显然,芸青这话已是说得她心下越发迟疑。 原本这话便是不曾说错的。 在如今的赖家,赖宝瑜确实是能管家的人,但往后她总是要成婚的,成了婚之后,这赖家后宅之中的事,可不就尽数落到江奉容这个少夫人手中了。 见那婢子迟疑,芸青又缓和了语气道:“如今我家小姐只不过是饿了想吃点东西罢了,你跑一趟厨房亦是用不了太久,想来即便赖小姐知晓了,也定会理解的。” 如此,便是好坏话都说了一通。 那婢子也终于是应下,道:“那……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 等江奉容点了头之后,她才快步退了出去。 等这婢子离开,江奉容和芸青对视了一眼,而后很快各自开始忙碌起来,江奉容动作利索地将那件火红的嫁衣褪了下来,里边是提前穿好的江家下人服制。 虽然是江家的下人服制,但瞧着与其实与赖家的下人服制并未有太大差别,加之天色渐暗,一片混乱中更是难以瞧出异样来。 而芸青也动作极快地帮着江奉容将她发髻上的簪钗尽数摘了下来,又将散下来的乌发简单挽作婢女发式,上边簪上两根不起眼的流苏簪子以作固定。 如此,方才那极为惹眼的新娘却已经变作一个赖府中全然不起眼的婢子了。 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上前端起一盏燃得正好的红烛,用那红烛点燃了床榻边的红色帐子。火苗沾上了易燃的物件,不过顷刻之间便顺着那帐子蔓延开来。 江奉容用那红烛在新房中点了好几处火,眼见那火势已经渐渐烧起来了了,她才将手中的红烛往里边一扔,才与芸青两人一道跑了出来。 一边往外边跑,还一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府中起火原本就是大事,江奉容与芸青只喊了几嗓子,这事便已经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如此局势越发混乱,二人也越能有逃离此处的机会。 众人瞧见府中有处起了浓烟,火势还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心下也不免慌乱起来。 而赖宝瑜抬眼见正是府中新房起了火,面色自然难看,眼看家中奴仆大多都已经跑去救火,只得匆忙赶往新房所在。 只是那处火势太旺,距离起火也并未过去太久,而此时连着新房的那一片都已经被烧作了灰烬。 如今正值夏日,上京本就干燥,一点火星子遇上易燃的物件都可能起火,更别说江奉容还特意用那红烛将新房中好几处易燃的所在点燃。 如今这火势随风越来越大,自然不是情意可扑灭的。 赖宝瑜赶至新房外边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她只得将进进出出拿些拎着水桶的小厮拦下,开口便问:“可见着里面的新娘子了?” 那些个被拦下来的下人皆是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奴才来时便见火势已起,不曾瞧见里边有什么人。” 接连问了好几人,也不曾给出个答复来,赖宝瑜心里发沉,但却又总觉得此时没有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她抬眼瞧见一个拎着食篮的婢子站立在几乎已经化作灰烬的新房门口,神色怔愣,好似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赖宝瑜身边的婢子锦芳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瞧见那婢子之后下意识道:“那不是小姐吩咐了在新房守住江奉容的婢子珍儿吗?怎地一个人站在那儿?” 赖宝瑜闻言,快步走上前去。 珍儿瞧见赖宝瑜过来,吓得慌忙行了礼。 赖宝瑜看了一眼她拎着的那食篮,问道:“我不是让你守在新娘身边吗,你怎么在这里,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锦芳顺势将珍儿手中的食篮拿了过来,打开一瞧,里边只是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于是拿给赖宝瑜过了目。 而珍儿原本就是个胆小的,如今听得赖宝瑜这般问了,自然是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儿都尽数说了。 锦芳一听这话,便骂道:“当真是个蠢货,她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彻底将小姐的吩咐都抛在脑后了?” 第149章 赖宝瑜却无心再计较这些,她眉头紧锁道:“你是说你去取了吃食,回来之后就瞧见这里已是起了火,也再不曾瞧见她了?” 赖宝瑜口中的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江奉容了。 珍儿神色惶恐地点了点头。 锦芳还要再责问珍儿,赖宝瑜却已经品出其中古怪来,她快步上前将几个忙着救火的下人拦了下来,“你们几个先放下手头的事,帮我在府中寻一个人!” 赖宝瑜的命令,那些个下人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所以纷纷放下手中的木桶,依着赖宝瑜的吩咐开始在府中搜寻起来。 赖府原本便不小,而江奉容又是只到过这赖府一回,如此,自然对此处并不熟悉,赖宝瑜想,倘若她当真有逃出去的念头,此时应当也还不曾出了赖府。 赖宝瑜原本便知晓江奉容应当不会心甘情愿便嫁进赖家来的,除却安排了珍儿在新房中盯着她之外,还特意在赖府外间多安排了守卫,明面上是说今日是大喜之日,担心来得宾客太多出了乱子,实际上不过就是为了盯着江奉容罢了。 只是此事不能做得太过明显,所以才特意寻了这个由头。 如此安排之下,赖宝瑜实在不相信江奉容能凭借着一己之力逃离赖府。 而此时的江奉容确实如同赖宝瑜所想那般,并不曾顺利逃离赖府。 她与芸青二人此时都已经装扮成婢子模样,再加之昏暗的天色与火势引发的混乱局势做了掩护,她们一路往外间奔走,却也还不曾被来往之人辨认出来。 只是她们对着赖府并不算熟悉,奔走之间也难免绕了远路,如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瞧见火势并未有削弱的势头,江奉容便知晓,她们还有时间。 绕过冗长的游廊,江奉容与芸青沿着花园的小道脚步匆忙地往外间走去。 途中若是遇上宴席中的宾客或者是赖府的下人便低下头,加快脚步从那些人身边经过。 赖府如今局势混乱,自然是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这样两个丫头身上。 况且这些宾客与下人甚至许多都不知嫁进这赖府的新娘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自然是辨认不出江奉容来的。 所以这一路其实倒是不曾遇上什么阻碍。 只是主仆二人走到那条小道的尽头,正要绕出这园子时,却瞧见小道的另一侧立着一道人影。 原本离得有些距离,江奉容也并不曾瞧清楚,就以为只是个寻常宾客,自然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她们这一路上遇见的宴席宾客实在不少,却并未有任何一人辨认出她们身份来的。 只是等走得近些,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不对,因为那人并非旁人,而是赖宝松。 她下意识攥紧了芸青的手,转身便欲离开,可就在这时,却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缓缓搭上她的腰身,“这不是我的新娘吗?” 第五十五章 江奉容的身子瞬间僵住。 但也是在这一瞬, 她便已经从袖中摸出那柄匕首往赖宝松的手上划去。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血肉,温热的鲜血扬起血雾落在她的眼睫上,黏腻的血腥气味却让江奉容越发清醒。 趁着赖宝松吃痛捂住手臂的空当, 她拉住芸青的手转身便跑。 直至已经听不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二人才喘息着停下。 而后再重新寻了路往外间走去。 但显然事情已经没有这么简单了。 江奉容很快发现那些原本慌乱的宾客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而除却奔走于府中救火的下人之外, 还有一些下人他们虽也行色匆忙,可却并不像是在救火,反而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江奉容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在寻找自己,但却也尽可能的避开了他们。 等到终于到了赖府门前, 二人皆是垂下眉眼, 尽可能地混杂于准备离开的宾客之中,想借着这机会就此离开。 从大门处离开, 其实是一个风险极高的选择,江奉容其实也并非不曾想过能否在这赖府中寻一条别的出路, 只是奈何她并不熟悉此处, 而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寻出这样一条都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路来。 但火势起来之时,宴席中定然有不少宾客急着离开,若能混迹于他们之间,或许便能逃出生天。 而此时,一切也正如江奉容所想,二人几乎不曾受到任何阻挠便极为顺利地出了赖府的门。 在迈出府门的一瞬, 江奉容与芸青二人都轻轻松了口气。 但就在她们二人以为终于逃出去了的时候,府门前那几个赖宝瑜安排的守卫却突然觉察出不对,其中一人上前两步叫住她们, “你们两个等等!” 江奉容与芸青听得这话,浑身又是冒出一阵冷汗。 听着那守卫的脚步声响渐渐临近, 江奉容一咬牙,直接拉着芸青便跑。 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别的选择,即便这几个守卫都辨别不出来她的身份,可只瞧见她们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迹便也能知晓她们的身份有些古怪。 今夜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他们万万不可能就这样让江奉容与芸青离开的。 而若是此时走不了,之后再想离开那更是不可能之事。 第150章 所以此时,她只能跑,能跑多远便是多远,如此,还能有一线机会。 原本其实那几个守卫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此时瞧见她们竟然直接跑了,自然意识到她们有问题,于是赶紧道:“追!” 随着这一声命令,那些守卫尽数有了动作。 赖宝瑜的安排远远比江奉容想象中的还要妥帖,她不仅在赖府门前安排了守卫,甚至在赖府外边各处都留有守卫,只是人数并不多,而且在赖宝瑜的吩咐之下只作寻常人装扮。 倘若不是此时门口的守卫察觉了一场,其他守卫亦是不会有任何动作,那些来赴宴的宾客亦是不可能瞧出那些个人竟是赖府的守卫。 而此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倒也顾不上守卫的数量多少了,只拼了命的往前跑,可没跑出多远的距离却瞧见道路的另一边有几个守卫模样的人步步临近。 江奉容停了脚步,拉着芸青又往回跑。 可才跑出一段路,又见另一边也有几个守卫追了过来。 如此,两边的道路竟都已经被堵死。 江奉容手心止不住地冒出冷汗,而她身边的芸青更是害怕得浑身发颤,“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们心里都明白若是此时当真被这些守卫抓住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心下自然恐惧。 但江奉容在恐惧之余,却也依旧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她瞧见道路边停着几辆马车,眼见那些守卫步步靠近,便也已经是没了选择的余地,直接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塞进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手中,“麻烦带我们去城西门方向。” 那车夫一愣,有些迟疑道:“这……” 江奉容见他不肯应下,正想是否要直接从这车夫手中将那马车抢过来之时,马车里边却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带她们去吧。” 车夫听得这声音,才恭敬应下道:“是。” 江奉容只听得这声音好似有几分耳熟,但却也没了细究的机会。 因为此时两边的守卫都已经彻底将她围住,若不上这马车,那当真是没了生路。 所以她一咬牙,还是带着芸青上了马车。 而瞧清楚马车里边那人的模样,她却不由愣住,因为眼前这人竟是隋止。 这辆马车外观其实很是寻常,混杂在其余几辆马车中更是极为不起眼,倘若不是这辆马车上正好有一车夫在,江奉容也并不一定便会选中这辆马车。 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会是隋止的马车。 两人虽算是旧相识,但关系却并没有那么好,甚至算不上是朋友,顶多不过合作了几回。 而此时的江奉容又是狼狈到了极点。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这般狼狈的时候遇见他了,江奉容心想,便也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礼,唤道:“殿下。” 隋止抬眸看向她,而后向外间吩咐道:“走吧。” 那车夫得了命令,应了声“是”,而后将鞭子一甩,车轱辘转动起来,马车也终于向前驶去。 感受到马车已经开始驶动,江奉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便听得隋止道:“起来吧。” 她顺势起身。 外间肃杀之声入耳,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更是清晰无比。 芸青神色显然有些不安,目光时不时想往外间看去。 而江奉容心下却还算安定,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既然有隋止在,今日便不会出任何意外。 连她自己或许都不想不明白这莫名的信任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隋止的马车却也当真从这赖府门前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在这嘈杂的兵刃相碰声音中,马车渐行渐远。 谢行玉却在此时刚到赖府。 他顾不上细瞧这一片混乱的景象,翻身下马之后便匆忙往赖府里间闯去。 里面的秩序其实已经在赖宝瑜的安排下稍稍恢复,所以当谢行玉直接闯入里间之时,自然也有下人察觉到不对,便要上前盘问身份。 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便被谢行玉抓了过来,“你们赖府今日不是有人成婚吗?新娘子在哪里?” 此时的他自然也瞧见了赖府里边的混乱景象,正因着如此,他心下也越发不安,越发希望能尽快见到江奉容。 那下人被谢行玉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并未辨认出他的身份,但却也意识到了他的身份非比寻常,于是战战兢兢道:“我……我不知道啊。” 他确实不知道,或者说在场赖府的那么多人,可能都无人知晓这件事。 毕竟从起了这一场火之后,赖府的这些人便再不曾见过江奉容,又哪里说得出她的去处? 见这人吞吞吐吐的模样,谢行玉也失了耐心,他冷声道:“带我去见赖宝松。” 一个赖府的下人或许不知新娘子在哪里,可作为今日大婚的主角,赖宝松总不会不知道人在哪里。 可这下人却连赖宝松在哪里却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他感觉到谢行玉仿佛在竭力压抑的杀气,他毫不怀疑倘若现在他再给出一个不知道的答复来,下一瞬,谢行玉就可能直接将他杀了。 所以此时即便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上却如同上了浆糊,怎么也没敢将那两个字吐露出来。 第151章 谢行玉的耐心很快被耗尽,他眉头皱起,正欲动手,可正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声音,“谁在那里?” 谢行玉将这下人松开,转身向后边看去,来人正是赖宝瑜。 赖宝瑜远远瞧见谢行玉的背影,确实是不曾辨认出他的身份来,只是现在走得近了,人又已经转过身来,自然没有再辨认不出的道理。 要知道,从前赖宝瑜还生出过嫁给谢行玉的念头,只是后来谢行玉的婚事定下,她才歇了这般心思。 她认出谢行玉的身份,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向他行了一礼,“谢将军。” 此时赖宝瑜害怕却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以为谢行玉是因着她并不曾好好完成谢皇后交代的事,或者说谢家交代的事,所以过来兴师问罪的。 确实,赖宝松与江奉容的婚事这几日其实步步都进行得很是顺利,可没曾想到偏偏就是在大婚的这一日出了这样的岔子。 赖宝瑜现在忙得晕头转向,更是不知到底该如何向谢家交代。 而谢行玉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这让她如何不心生惧怕? 但谢行玉却显然并不曾想这么多,一开口便问:“新娘子现在何处?” 赖宝瑜一愣,下意识道:“啊?” 她没想到谢行玉会这样问。 谢行玉皱眉,看向她的目光里仿佛淬了冰,“或者说,阿容现在何处?” 赖宝瑜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而后解释道:“江小姐与我阿弟行过拜堂礼之后就被送进了新房里,然后……” 她说到此处,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谢行玉的脸色,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然后不知因着什么缘故,新房这边竟是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开来,便再不曾见到江小姐了。” 赖府中的火光浓烟直至此时还不曾扑灭,谢行玉来到此处时自然瞧见了这般景象,只是他不曾想到那竟然是…… 谢行玉强压下杀人的冲动,死死盯着依旧在冒着浓烟的新房方向,道:“带我过去!” 赖宝瑜揣测不出谢行玉此时心中所想,也根本没有揣测他心思的时间,她慌忙应下,而后带着谢行玉匆匆赶至新房所在之处。 此处早已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 漆黑一片的废墟中,只能依靠那几根摇摇欲坠却依旧在支撑着的木桩瞧出几分厢房的模样。 大火其实已经被扑灭,但里面却还有火苗在烧着。 有些呛人的黑烟也始终不曾消失。 显然即便在这种时候进入里间,也依旧是极为危险的。 毕竟整个房屋都已经被烧得只余下断壁残垣,若是在此时进去,房梁或是别的有些重量的东西塌了下来,便足以将被砸中之人永远留在里间。 但其实在火还不曾完全被扑灭之时,赖宝瑜就早已吩咐下人进入里间去搜寻了几番。 相比起这些下人的生死,对于赖宝瑜而言,肯定是将江奉容寻着最为重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她遣去的人已经将整个赖府都搜寻了一番,但却始终不曾将人寻着,即便再觉得不可能,她也只能想到此时的江奉容,会不会当真被那场大火困死在了这房间里边? 将谢行玉带来此处的路上,她一直想着该如何与谢行玉解释如今的情况。 显然,眼下她若是不能想出些说得过去的说辞,只是谢行玉这一关,恐怕她便是过不去的。 如今整个赖家的命运几乎都已经压在了赖宝瑜的身上。 赖父与赖母都是软弱的性子,从起了这场大火,两人就早已被搀回房中歇息,赖宝松又是个没有脑子的,一家之中唯有这个赖宝瑜是个有主意的,这一切,自然也就只能扛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她无论如何却也想不到谢行玉到了新房处,瞧见那般景象之后,竟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就要往里边闯。 见他当真要闯入里间,赖宝瑜也顾不上害怕,慌忙便拦下了他的去路,“谢将军,里边现在很是危险,您千万不能进去啊!” 赖宝瑜简直不敢想倘若谢行玉此时闯进里边,若是安然无恙倒也罢了,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让整个赖家陪葬都是不够的。 所以此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行玉进去。 “让开。”谢行玉看向眼前的人的目光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赖宝瑜从不曾像今日这般恐惧过,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会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细思解法,可如今,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死死将谢行玉拦下。 即便在如何害怕,也不能退让一步。 赖宝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声哀求道:“谢将军,里面实在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谢行玉此时心底早已着急得不行,一想到江奉容此时可能正在里间承受着烈火焚身之苦,他便恨不得是自己在替代她承受着这些苦楚。 所以还不等赖宝瑜将话说完,便直接一脚将她踢开,而后快步往里间走去。 赖宝瑜被一脚踢翻在地,肩膀处疼得仿佛周身都被撕裂开来,口中血腥气味更是极为浓重。 即便如此,她却也依旧是连滚带爬地想再去阻拦谢行玉。 第152章 可也正在这时侯,赖宝瑜安排的守卫来报,说是在府门外瞧见了形迹可疑之人。 赖宝瑜顾不上别的,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叫住谢行玉,“谢将军,我安排的人说在外边瞧见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婢子,或许其中便有江小姐。”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说不定这场火便是她自己放的,为的便是逃离此处,又怎会在这房中等死?” 赖宝瑜早便有了如此猜测,只是却也没有任何证据作为证明。 如今那些守卫所言,便是验证了这一点。 谢行玉果然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与江奉容相识近十年,他应当很是清楚江奉容的性子,断然不会这样容易便丢了性命。 比起在这房中等死,利用这场大火逃离此处更像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而方才谢行玉的举动,也不过太过担心恐惧江奉容真的出了事才乱了心神。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守卫,质问道:“可瞧见了那两人的样貌?” 那守卫迟疑道:“这……眼下天色暗沉,那两人又是行色匆匆混杂与宾客当中,所以属下并不曾瞧清楚那二人长相。” 正当此时,又有人匆忙来报。 是府中的下人,他辨认不出谢行玉的身份,便只上前向赖宝瑜道:“小姐,找到咱们公子了。” 赖宝瑜还不曾开口说什么,谢行玉便道:“将他带过来。” 这般语气,就好似那赖宝松是个犯人一般。 那下人闻言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赖宝瑜,“可是公子他现在……身上受了点伤,还昏迷着不曾醒来。” 赖宝瑜心下一紧,但谢行玉却依旧道:“就算是抬,也得将他给我抬过来。” 那下人自然不敢贸然应下,只是却也瞧出谢行玉身份不同一般了,于是依旧小心翼翼看向赖宝瑜,显然,只有赖宝瑜点了头,他才敢当真将赖宝松带过来。 赖宝瑜自然担心赖宝松的情况,可谢行玉已经如此说了,她哪里敢得罪了这位人物,于是只能勉强道:“将阿弟带过来吧。” 等那下人神色有些古怪地应下,她却又看了谢行玉一眼,咬牙吩咐道:“顺便去请个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谢行玉听得这话倒是并未说些什么,如此,那下人应下之后也就匆忙去了。 不消多时,便有几人将赖宝松搀扶着过来。 赖宝瑜一见赖宝松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慌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瞧见他手臂处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谢行玉却顾不上那么多,瞧见赖宝松依旧是昏迷不醒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头,几乎毫不迟疑地便从那些拎着水去灭火的下人手中抢过一桶水,而后将那一桶水尽数淋在了赖宝松的身上。 赖宝瑜都还不曾反应过来,赖宝松便已经被这一桶水淋得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 “阿容在哪里?”谢行玉拽住赖宝松的衣襟,开口便问了江奉容的所在。 赖宝松在被江奉容那一刀划伤之前便已经是醉了酒,这会儿虽然被谢行玉的一桶水淋得清醒过来,但却依旧有些迟钝,“什……什么?” 谢行玉已是没了耐心,他的手只稍稍用了些力气瞧着便几乎要将赖宝松提起来了一般。 赖宝瑜在旁边瞧见这般景象,心下也很是慌乱,无论如何,赖宝松毕竟是她弟弟,于是她还是开口央求道:“将军,阿弟他原本便受了伤,怕是禁不起这般折腾,您能不能先等等,等他清醒过来,自然会将知道的事儿尽数说了的。” 而赖宝松也因着被谢行玉勒住喉咙而有些喘不过气,再加之方才淋下的那一桶水有一部分生生灌入到了他的喉咙中,让他止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不过这也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亦是瞧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竭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这才将手松开。 眼看赖宝松便要摔倒在地,赖宝瑜慌忙过去搀扶住他,又与他道:“阿弟,现在谢将军要找江小姐,你若是见过她,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来就可以了。” 赖宝松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谢行玉道:“我确实见到了江小姐,就在府中花园边的小道上,我瞧见她向我走过来,我便走过去想拦住她,但她拿刀子划伤了我的手,然后……然后就跑了……” 其实他自然也并不曾完全说了实话,毕竟当时他那举动也实在有些孟浪,再加之眼前人还是曾经与江奉容有过婚约的谢行玉。 那些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谢行玉闻言,也不再耽误时间,拽起赖宝松道:“你现在带我去你方才所说的最后见到阿容的地方,把你还知道的一字不差地都给我说清楚!” “小姐。”正在已经被烧毁的房间中搜寻的下人却灰头土脸地跑到赖宝瑜面前,道:“里边发现了两具已经被烧焦的女子尸身,其中一具身上残留的衣料碎片好像正是女子嫁衣的碎片,会不会是……” 接下来的话那下人已经是不敢说出口了。 他并不知晓今日成婚的新娘子是何种身份,更是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光是新婚之日新娘子被活活烧死也已经是一桩极为可怖的事情了。 第153章 赖宝瑜听得这话,甚至有些不敢看向谢行玉。 即便她再如何不相信,方才谢行玉的那一番表现便足以说明他心中是在意江奉容的了。 江奉容若是当真就这样死在了这场大火里,赖宝瑜简直不敢他们赖家会落得何种下场。 而谢行玉却已毫不迟疑地踏入了那被烧毁的房间中。 第五十六章 江奉容却已经乘坐着隋止的马车远离赖府。 马车里间却是极为安静的, 江奉容向隋止道过谢之后便没再说话,而隋止更是端坐在江奉容斜对面,却已经是闭上了眼睛。 不知只是在闭目养神, 还是早已经睡着。 瞧着马车已经行出一段距离,江奉容也终于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间瞧去, 原本是想看看还有多久方能到达西城门。 可刚一掀开帘子, 她便发觉的外间的景象好似有些熟悉。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马车的方向似乎不对,这应当是在往回走。 这几日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为了能顺利离开江家,顺利离开上京, 所以早已在上京的这些街道上来来往往地不知走过多少回了。 对于这段路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所以此时芸青也瞧出来不对, 语气慌乱道:“小姐,这条路不对啊, 这怎么反而还往回走了?” 江奉容放下帘子,转眸将目光放在了隋止的身上, 此时她自然不会相信眼前人当真已经睡着, 索性直言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您不想帮我,那便请放我们下马车。” 虽然江奉容此时并未想好在此处下了马车之后该如何离开,但若是继续留在这辆根本不知要去往何处的马车上显然更让人不安。 至少下了马车之后,许多事情,她们还能自己掌控。 隋止缓缓睁开眼睛来,“放心, 孤会将江小姐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江奉容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劳太子殿下为臣女费心,对于臣女的去处, 臣女自有安排。” “你想离开上京。”隋止一语道破,“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有些人当真想寻你,不论你躲到何处去,终究都还是逃不过。” 江奉容却并未动摇,只道:“总要试试看,况且,臣女并不认为想寻着臣女之人,会有这般神通广大。” 隋止轻轻摇头,“江小姐会这般想,只是因为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那太子殿下不妨直接告诉臣女,臣女到底应当知道些什么。”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任何避让之意。 在宫中的那些年,养成了她小心谨慎却也多了几分怯懦的性子,只要稍稍有些风险的事情,她总是斟酌再斟酌。 而许多秘密,她更是不敢探知分毫。 可即便她步步小心,如今亦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此时的江奉容反而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隋止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慧妃的身份,江小姐想来心中也早有猜测吧。” 从当初隋止带着她去见了慧妃开始,隋止便知道江奉容的心里也定然对此事有些怀疑的,只是她不愿去探知那些事情,只想过安稳的生活。 但如今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却也应当索性将一切说个清楚。 果然,江奉容点了点头,苦笑道:“太子殿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为了带我去见宫中的慧妃娘娘一面,即便是个傻子,也能想到这位慧妃娘娘定然是与我有些渊源的。” “从她身上我亦能觉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或许我幼时曾经见过她?但那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情的,幼时的事,许多我都记不清了。” 十余年前的事情,其中许多对于江奉容而言,都不过是极为模糊的印记,不仅仅因为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也因为幼年时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闹得太大。 当时那样一桩罪行压在了将军府的身上,年幼的江奉容也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知到便被打上了罪臣之后的烙印,被所有人指点辱骂。 那一段记忆对于她而言是最为可怖的,以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止不住觉得恐惧。 所以后边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恐惧,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她很少再去回忆起那段时日,甚至竭力将那些事情忘却。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她也当真仿佛已经将那段时日遗忘。 连带着所有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隋止大约也想起了江奉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她是你的母亲,赵氏,赵文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江奉容神色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可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却止不住微微发颤,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极轻道:“原来……是她啊。” 芸青虽然并不曾见过江奉容的母亲,但却知道赵文婴这个名字。 毕竟江遂与赵文婴犯下的是那样的罪行,而且从她在江奉容身边伺候开始,这两人的名字就频繁的被那些怀有恶意之人极为刻意地在江奉容耳边一次次地提及。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赵文婴是谁。 也正是因为隋止所言太过令人震惊,芸青也很是担忧地看向江奉容,即便瞧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可却依旧有些不安。 第154章 有些事既然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自然不可能再去隐藏些什么。 隋止继续道:“十年前她并不曾丢了性命,而是一直都留在父皇身边,如今,已是成了有名分的慧妃。” 听起来极为荒唐的一桩事,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他初见慧妃时,其实只是怀疑。 他年幼之时,也不过只见过赵文婴几回,每一次更是匆匆一瞥。 况且十年之后的慧妃与当初那位赵文婴,模样差得太多了。 当初的赵文婴是叱咤战场的女将军,而如今的慧妃却是深宫里的宠妃。 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态举止都大不相同。 那张向来不施粉黛的面容染上胭脂,点上花钿,却也成了另一副模样。 况且十年过去,即便装扮不曾变过,人也早已经变了。 如此,隋止见到慧妃时,也只是觉得这位新晋的宠妃身份有些古怪,并不曾当真想过她便是当初的赵文婴。 除却她与从前很不相同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便是对于所有人而言,赵文婴都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到底太过荒唐,再者,即便死而复生也不应当借着慧妃这样的身份复生。 可就当隋止因着那几分怀疑开始细查这位慧妃的身份之时,他才渐渐发觉此事背后着实不简单。 到后边他想法子寻来了当初江遂与赵文婴的旧部,经过那人指认,隋止终于确定那位慧妃,其实就是当初的赵文婴。 也就是说赵文婴其实一直活着。 但至于她为什么会留在圣人身边,成为深受宠爱的慧妃,当初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却都不得而知。 唯有令慧妃开口,他才能有机会知晓。 江奉容怔愣地听着,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及此事隋止开口说出的这几句话来得冲击大。 她想起自己那日夜里在芳华寺见到慧妃时的景象,想起慧妃故作平静却又总下意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是她的母亲。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声音很轻但却又有些止不住的迫切,她道:“我能见见她吗?” 不是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她。 可是隋止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现在怕是不行。” 江奉容沉默了下来,隋止已经救了她一回,她没有办法再更多的去要求些别的。 “但是总会有机会的。”隋止抬眸道:“赵将军既然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当初的事或许背后是有隐情的,这背后的一切,难道你不想弄明白吗?” 他没有称呼赵文婴为“慧妃”或是“江夫人”之类的,而是将她称作了“赵将军”。 这是一个很是尊重的称呼。 江奉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旁人这样称呼她的母亲了。 她的眼底有些酸涩,可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她喃喃道:“我想的。”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那时候的她又还念头,只记得不过几夕之间,她的父亲母亲便从原本人人称颂的将军,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通敌卖国之贼。 她也觉得不应当是这样的。 她的父亲与母亲为了镇守边疆,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了都不曾见过几回。 在她的记忆中,江遂与赵文婴几乎将他们所能献出的所有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国家。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通敌卖国之贼呢。 可当那些人指指点点之时,她若是开口反驳解释,就只会换来更是恶毒的嘲讽与辱骂。 她那时虽然年幼,可却也渐渐意识到这些反驳与解释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想法,于是便尝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倘若不忘却那些仇恨,恐怕境况只会更糟。 但那些竭力去忘记的东西,真的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否则,她也不会因着隋止的这几句话而回忆起过去,更不会坚定地告诉他,她想的。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她会这样快承认,但却也不曾迟疑道:“若是如此,江小姐,或许我们可以再合作一回。”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片刻后道:“臣女所求若是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殿下所求是什么呢,既然是合作,总不能只是殿下帮臣女做事吧。” 隋止所言确实让江奉容乱了心神,但她也并非全然没了理智。 她深知没有天上白白掉馅饼的道理。 隋止现下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只是在为她考虑,可他当真便没有所求,只是在帮她而已么? 江奉容自然不会相信。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隋止若是再有隐瞒,便显得不够坦诚了。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隋止道:“若是合作,孤自然也有自己所求,或许现在孤并不能与你说明一切,但是孤可以向你保证,孤所求之事与你所求并不冲突,到了最后说不定还是殊途同归的。” 四下寂静的马车中,只能听到车轱辘在不断转动的声音。 江奉容安静地端坐在其中,心绪却早已百转千回。 第155章 她知道若是她应下,那将会是她此生所做出的最为冒险的选择,而前路也更是坎坷。 但倘若她不应下。 她想起父亲掌心微化的饴糖,想起母亲手握长剑舞动的背影。 想起他们唤她“阿容”时的模样。 想起将军府,想起她曾住过的小院,想起院中的秋千…… 倘若不应下,这或许便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坚定道:“好。” 这便算是答应了。 隋止却垂下眸子,轻咳了一声道:“那江小姐可愿意做太子妃?” 他说话时向来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却下意识轻了不少。 饶是四周安静,江奉容也依旧有些不曾听清楚,她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隋止颇为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尽可能语气平缓道:“孤的意思是江小姐若是留在上京,总是需要一个身份作为掩护,而太子妃这个身份或许要合适些,毕竟这样一来你与孤见面之类也方便……” 他的话向来不多,可此时却下意识地解释了许多,似乎在努力地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一些。 但是他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便点头道:“好。” 隋止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但片刻后,他亦是点点头,“那便如此安排吧。” 无人知晓,方才开口说出那样的话之时,他的心底是如何慌乱,就连手心竟也沁出了冷汗来。 *** 夜色深沉。 赖府中表面瞧着似乎早已安定下来,但这片寂静之下,却依旧有什么在暗流涌动着。 谢行玉不管不顾地闯入那间几乎已经被尽数烧毁的房间中时,赖宝瑜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还好,他并不曾出事,只是手背处留下了几道轻微的擦伤而已。 只是他却将那具穿着被烈火焚烧得只余下布料碎片的尸身抱了出来。 见到那具尸身的一瞬,赖宝瑜便几乎确定了这具尸身就是江奉容的。 虽然因着这场大火,尸身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之人也应当无法辨认出身份,但她的身形与穿着打扮都与那日被送至新房中的江奉容一般无二。 火势起了之后,赖府的情况虽然有些混乱,但却也并非这样容易便能将一个活生生地人塞进新房中作为江奉容的替代。 更何况她早已打听清楚江奉容在大婚前的几日一直都被江家的人看管着,不要说去做这些安排了,便只是想踏出院子一步,都是不成了。 那江奉容即便当真有这般心思,却也不可能能做成这桩事。 想到这些,赖宝瑜便知晓此事已经没有其他的可能。 但却又想到赖宝松方才所言。 门口的守卫并不曾看清那两个形迹可疑之人的面容,自然不能断定他们看见的便是江奉容与她身边的那个婢子。 可赖宝松却语气笃定地说他瞧见的便是江奉容…… 到了此时,赖宝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步走向依旧还有些六神无主的赖宝松,咬牙道:“阿弟,你说你方才在那花园中瞧见了江奉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自然能看出这谢行玉对江奉容有多么在意。 更是清楚倘若江奉容当真在赖家丢了性命,那他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撇不清楚关系了。 所以她当真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希望一个人还好好活着。 即便这个人是她曾经很是厌恶的江奉容。 赖宝松神色恍惚地看向她,张了张嘴,却道:“我……我不知道啊。” 原本的他说起此事时,语气是极为笃定的。 而如今瞧见了那具尸身,他心底却也生出了怀疑的心思来。 他当时瞧见的那人当真就是江奉容吗? 会不会只是他看错了? 毕竟那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那人身上穿着的也不过是寻常婢子服制,再加之他又饮了酒…… 如此,他自然无法再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见他依旧是这副还不曾缓过神来的模样,赖宝瑜不由着了急,竟是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襟道:“阿弟,你快清醒过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没有瞧见江奉容!” 她简直要疯了。 如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赖宝松的身上,而赖宝松却又依旧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让她如何能不疯。 而赖宝松此时原本心下便已是慌乱恐惧,这会儿听得赖宝瑜的质问,心底的恐惧到了极点,竟是止不住哭了出来。 作为一个男子,如此模样当真是极为丢人的,只是赖宝松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一边哭着,一边磕磕绊绊道:“我当真不知道啊,天色那样暗,我又饮了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瞧了那人一眼,她便已经跑了,我当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江奉容……” 赖宝松说不出个肯定的答复来。 赖宝瑜浑身仿佛被卸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 而谢行玉却什么话也不曾说。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尸身抱在怀中,而后一步步往外间走去。 第156章 没人知晓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从闯入赖府之后,神色一直是慌乱的无措的,似乎在恐惧着稍微晚一点点,便会失去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此时,他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一步步出了赖府,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拦下他。 赖宝瑜也不敢。 即便知道这将会给赖府带来灭顶之灾,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谢行玉抱着那具尸身翻身上了马,而后骑着马离开了赖家。 而赖宝瑜拖着疲累的身躯看下一旁依旧有些崩溃的赖宝松,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转眸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将公子待下去休息吧。” 那些个下人都慌忙应了声是,而后将浑身早已瘫软下来的赖宝松小心搀扶着离开。 赖宝瑜却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直至天边隐约有了光亮,晨时的雾气氤氲出薄薄的凉意,她才终于觉察出倦意来。 缓缓转了身回了房间。 *** 比起那日谢行玉当街将已经被定做许家妻的义妹抢了回来,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显然是鲜少人知了。 毕竟赖家与江家的这一桩婚事,双方都并不觉得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儿。 所以都尽力将这时往小了般。 到如今,知晓赖家公子娶妻的人可能还多几个,但知晓江家嫁女儿的人却几乎没有。 而谢行玉赶往赖家之时又正是赖家情况最为混乱的时候,还已经入了夜。 那日赖家虽然来了些宾客,但不过都是赖家的一些亲戚,没几个是在官场上任职的,就算入了官场,也不过是个微末小官而已。 怕是连见着谢行玉的机会都没有。 又如何能在夜色暗沉之时将他辨认出来? 如此,这一日的荒唐之事,自然就鲜有人知了。 即便有一些细碎的传闻,也并未引得太多人在意。 只是江家,赖家与谢家这一整夜,却都已是无法安生了。 谢行玉将那具“江奉容”的尸身带回了谢家。 一具早已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尸身被装入了棺椁里,放置在了谢行玉的房中。 棺椁中的尸身虽然已经换上江奉容素日会穿的衣裳样式,连头发也细心挽好,可那张被大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却依旧会让瞧见这般景象的人觉得恶心欲吐。 但谢行玉却依旧将这具尸身留了下来。 即便谢行玉将这具尸身带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可谢家的许多下人都瞧见了他抱着一具尸身缓缓迈入府中的模样。 而且他动作极为轻柔小心,就仿佛担心怀中那分明早已没了气息的尸身会感觉到疼痛一般。 那样的景象实在有些过于诡异,以至于瞧见这一幕的几个胆子小些的下人都吓得不行。 这样的场景,恐怕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了。 自然,当日夜里便有人将此事禀报到了谢夫人院中。 只是此时太过匪夷所思,而谢夫人又一直身子不算太好,现下又好不容易才睡过去一会,院中的静竹听了这消息,想着即便此时将谢夫人唤醒,怕也是无济于事,于是还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等到第二日,方才斟酌着将此事说了。 第五十七章 只是即便再如何斟酌语气, 也无法掩饰住此事实在有些过于荒唐。 还不等她将话说完,谢夫人手一软,端起的茶杯便已经摔作了一地碎片。 “那当真是阿容的尸身?”谢夫人有些不敢相信。 好端端的一个人, 怎会说死了就死了呢? 静竹点点头,道:“瞧见那尸身的下人说脸早已被大火烧得血肉模糊, 是瞧不清楚面容的, 只是咱们将军既然如此怜惜,想来除却江小姐之外,应当也再没有别人了。” 谢夫人沉默了片刻,“这孩子也当真是可惜了。” 她原本对江奉容其实是极为不喜的,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因她身份太低,却又引得谢行玉对她死心塌地。 谢夫人便总觉得她是个狐媚子, 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却学足了勾引人的本事。 她向来是看不上这样的人的。 而对于谢行玉的夫人, 她早已将上京那些个世家贵女挑选了个遍。 谢行玉这样的身份, 自己又是个争气的,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圣人眼前的红人,往后的前途自然更是不可限量了。 所以上京的那些贵女说是任由他挑选也是并不为过的。 只是他却偏偏看上了这个除却样貌出众几分,别的却什么都没有的江奉容。 这令谢夫人如何能不生气。 只是后面,当她真正与江奉容接触了几回,却也慢慢改变了想法, 甚至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个眼光挑剔的,难怪能瞧上这个姑娘。 但后边, 谢行玉与阿嫣的事情闹得难看,江奉容便索性退了婚事。 这件事原本就是谢行玉的过错, 谢夫人的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的清楚,所以也不曾有过责怪江奉容的意思。 只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可如今,却突然听得江奉容的死讯,这令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第157章 静竹亦是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将军这般将那具尸身留在房中,也还是有些不妥。” 江奉容虽然与谢行玉定下过婚事,但却也早已将婚事退了,两人到了如今,说到底其实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关系。 即便江奉容已经死了,也轮不到谢行玉为她来收敛尸身,更别说这般不管不顾地将尸身带回来了。 谢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道:“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行玉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先等等吧,明日再说。” 静竹只得应道:“是。” 正欲将那些瓷杯碎片收拾了退了下,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昨日夜里瞧见行玉将阿容带回来的下人虽不多,可却也别忘记叮嘱她们将嘴闭紧了,我不想再听见外间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出去。” 阿嫣的那一桩事儿现在才好不容易算是过去了,上京如今议论起此事的人也少了许多。 毕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但若昨日夜里这一桩事再度传闻出去,那可就当真不知会是何种景象了。 谢夫人自然不会想让这样一桩事发生。 静竹却道:“夫人放心,昨日夜里奴婢便已经吩咐下去了,府中的那些个人都知晓此事严重,定是不敢出去多嘴多舌的。” 如此,谢夫人才算放心了下来。 但其实此时的谢行玉并未像那些下人所以为的那般留在了房中。 他只好生将尸身安置了,而后便转身离开了谢府。 再度回到了赖府。 江奉容既然是在赖府出的事情,有些事,他不得不与赖府清算。 他一路将那具尸身带回来之时,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过往的一些事。 他从秦川城将阿嫣带回来之后,他似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阿嫣的身上,就连与江奉容的过去,都仿佛在渐渐的被遗忘。 其实最初,他并非是当真有多么在意阿嫣的。 他甚至有些厌恶这个麻烦至极的女子。 可偏偏因为她很是麻烦,谢行玉便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阿嫣的身上,许多东西都不得不亲自教她,也下意识地将什么都不会的她当作需要自己去庇护的存在。 加之那几分不清不楚的怜惜与愧疚,一切方才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他心里却只想着江奉容。 他想起他最初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 谢老将军临终前絮絮叨叨的叮咛了许多,让他一定要将整个谢家撑起来,让他一定要好生照料母亲与妹妹,可到了最后,他抓紧谢行玉说的那句话却是,“宫中养在你姑母膝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很可怜,若是你有机会见着了她,只是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时的谢行玉只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虽然点头应着,可却并未太将这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说。 直至有一日他入宫,当真见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当真上前去与她说了话。 他们渐渐熟络起俩。 后来的十年间,他们一步步走入彼此的内心,他曾那样坚定要娶她,即便所有人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即便拿他所有的一切来作为交换,他都心甘情愿。 旁人说她的身份,说她的家世,说她的父母,可他在意的,向来都只是江奉容这个人而已。 他向来觉得,江奉容值得所有的最好的一切。 但如今,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被烧死在了她与一个纨绔子的新房中,因为一桩荒唐至极的婚事。 想到这里,谢行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苦难,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知因为一夜未睡还是旁的,他眼底通红一片,着实有些骇人。 等到他终于到了赖府时,赖府中的那些下人瞧见他这般模样,心底都不免有些恐惧。 整个赖府对于谢家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虽说是朝廷命官的府邸,但即便谢行玉当真动了手,圣人到底会庇护着谁也是不言而喻。 而这些下人的命就更是轻贱,所以他们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自然也是有许多下人并不知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的。 江奉容的身份其实赖宝瑜与赖宝松二人还是隐瞒得极深,除却一些必要的下人,其他人大约都只是知晓昨日夜里自家公子娶亲,而后一场大火似乎是将新娘子烧死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 如此,自然也并不知晓谢行玉此来的目的。 只是瞧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却也依旧止不住生出了惧意来。 很快有人将此事禀告到了赖宝瑜的面前。 赖宝瑜昨夜虽然回了房中,但其实也一样是一夜不曾歇息。 这会儿也不过天光初晓,便听得谢行玉再过来的消息。 她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昨日夜里,其实她已经将这一桩事反反复复地思忖过了,若当真要想出个什么应对之法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大约就是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坦明。 第158章 毕竟当初他们也是得了谢皇后的授意才去了江家提亲。 赖宝瑜如何不知江奉容的身份特殊,若让她嫁进赖府,对于如今的赖府来说,不仅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是埋下了一个随时可能将赖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祸患。 可谢皇后的命令,她又如何能违抗。 谢家,他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了,所以便也只能先应下,想着走一步便算一步了。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桩婚事会这样快将整个赖家推入绝境。 等她来到谢行玉面前时,即便心下再如何不安,却也努力挤出些勉强的笑意来,开口道:“谢将军,不如里面谈吧。” 其实此时赖府之中也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偷听些什么,只是赖宝瑜心底还存有希冀,想着若是谢行玉还能坐下来与她好好谈,那么或许事情就还不曾到这般糟糕的境地。 但显然她想错了。 谢行玉的声音极冷,他道:“这一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娶了江奉容无论是对于赖宝松而言,还是对于整个赖府而言,显然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此时的谢行玉即便再如何无法冷静下来,这其中的缘故,他还是能想得清楚的,所以他今日过来除却与赖家清算之外,亦是要将被背后的一切弄个明白。 赖宝瑜原本也不曾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边再做隐瞒,毕竟事情已经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她再瞒着,难道是要让谢行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赖府头上。 如今谢行玉问起,她便是更不曾犹豫,直接对着谢行玉跪了下来,而后道:“谢将军,我阿弟与江小姐的婚事,其实也并非是我们赖家所愿,江小姐与您牵扯颇多,对于我阿弟而言也并非良配,只是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皇后娘娘在江小姐与您退婚后曾私下找见过我一回,娘娘直言江小姐如今与您退了婚事,便不希望她与谢家再有牵扯,所以希望我阿弟能……能与江小姐结亲。” “谢将军,我自知如今江小姐出了事,我们赖家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撇清关系的,只是我们赖家人微言轻,许多事,却也并非是我们自个能做得了主的,还请您……” 说到此处,赖宝瑜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几分哽咽。 这并非是刻意伪装,而是如今的情况当真让她觉得万分委屈,赖家的所有一切都尽数压在了她的身上,到如今,她也当真是疲累不堪了。 谢行玉此时过来却只是要一个答复,他听得赖宝瑜提及谢皇后,虽然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当初他求下与江奉容的婚事之时,对这桩婚事一件最大的其实并非是他的母亲,反而是他的这个姑母。 谢皇后向来有让隋璟夺位的心思,而谢家对于她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倚仗。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谢家的权势能越来越大,倘若谢行玉只是娶了像江奉容这样的女子,不被她罪臣之后的身份拖累就已经是极为难得,更别提旁的了。 即便赐婚的旨意都已经送到了谢府,谢皇后的心里依旧有些不甘,依旧幻想着谢行玉能娶一个世家贵女,最好是对谢家能有些帮衬的。 只是后来谢行玉用秦川城的功绩再向圣人求下了第二道旨意,这才让谢皇后歇下了这般心思。 但如今他与江奉容的婚事又生出了变故来,如此,谢皇后心底在有别的念头,似乎也是正常。 谢行玉并没有等赖宝瑜将话说完,就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间走去。 他要去见谢皇后,他要去问问,为何她偏偏要将人逼到如此境地。 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多年,谢行玉向来只想避其锋芒,为何她还在幻想着凭借那方才十岁的隋璟能将隋止拉下那个位置来? 这场幻梦,到了如今,早该被打碎了。 *** 除却谢家与赖家这般闹腾了一番之外,江家的情况其实也并不算好。 虽然谢行玉也不过是夜里去了一趟,只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可偏偏就是这几句话令周氏心绪便再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江成益回来的时候,她犹豫了几番,却也还是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其实心下犹豫倒也并非因着别的缘故,而是担心被江成益责怪。 毕竟这与赖家结亲之事,原本就是她一力主张,便是江成益心里还有几分迟疑,可她都竭力说服了去。 如此,这桩事才算是顺利定了下来。 可如今出了岔子,那责任自然也尽数落在了她的头上。 江成益平日里瞧着清高,但若是当真发起脾气可可不是个性子好的,周氏虽然嫁入江家多年,可对这丈夫,心里却还是惧怕多过于别的。 但不说却也是不行的。 事情已经是发生到这般田地,她不说,江成益也是会有知道的时候,况且到了那时,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此想着,周氏自然是没得选。 第159章 于是等一桌子菜布下,周氏将左右侍奉的人尽数屏退了,而后看了江成益一眼,正斟酌着说辞。 江成益却夹了菜肴入口,咀嚼了几下后问道:“今日的事办得可还妥当,人,已经送走了吧?” 他不知谢行玉来过,自然以为周氏屏退左右不过是为了商量江奉容与赖宝松的婚事。 他虽不曾操持此事,但却也清楚今日便是他们二人大婚的日子。 今日之后,他的心也能稍稍往下放一放了。 毕竟这个麻烦也算是真正送了出去。 “人已经送去赖家了。”周氏先是点了点头,可后边却又道:“只是人送过去之后,谢小将军……来了一回。” 江成益将手中筷子放下,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周氏道:“他来做什么?” 周氏的声音却已经夹杂了颤意,“老爷,我们怕是会错了谢家的意思,这谢小将军瞧着不像是厌弃了江奉容的样子,反而像是还一心想着她……” 这几句话说完,周氏紧张地连声音都变了调。 江成益的面色也果然变了,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老爷,谢小将军心里怕是还有那江奉容。”周氏已经是快哭出来了了,“我与他袒露了实情之后,他还警告我们,说若是那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事,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周氏自然是不会再隐瞒江成益。 有些后宅里的小事她或许能相处应对的法子来,但若是遇上这种事情,她便已经是六神无主,倘若不告知江成益,她又如何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江成益听完这些话,脸上早已一片灰败之色,“若是当真如此,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唯一……便是祈祷着江奉容能不出什么事,若谢小将军能毫发无伤地将人带回去,或许此事还不至于太糟糕。” 这确实是唯一的法子。 周氏也当真双手合十,连连道:“希望佛珠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那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只要保佑我们江家可以度过这一劫难,我定是日日烧香上供的。” 江成益撇了一眼神色虔诚中又带着几分慌乱的周氏,心底却又涌上了一阵火气,他狠狠踹了眼前人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气力,一下子变将站立不稳的周氏踹倒在地。 周氏捂着腰身的位置,虽然被踹得极疼,但却连一声叫唤也不敢发出,江成益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她今日过来与江成益袒露此事之事,其实心下便已经预料到了应当是少不了要承受一顿毒打的。 正因如此,她心底方才这般惧怕江成益。 江成益轻哼了一声道:“这件事原本就是你央求我应下的,后边桩桩件件更是你在操办,那边若是出了什么事,谢小将军要个抵命的,你就自己去偿还吧!” 这是要让周氏将所有一切都尽数揽在她自己身上了。 周氏不敢辩驳,只点头应道:“好。” 江成益又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到底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否则即便只是为了发泄心头的那些火气,江成益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其实这桩事也是不能尽数怪到周氏身上。 说到底是谢行玉的心思太难揣测。 分明是在他那义妹成婚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抱回了谢家,这般举动,若说不是已经对这所谓的义妹生出了别的心思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后边江奉容退婚也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这婚事退得难看,谢家这种家世定是不可能不在意自个的名声的。 江奉容这般动作,不仅是丢了她自己的名声,更是将谢家的名声踩进了泥地里。 如此,周氏觉得江奉容将谢家得罪了个彻底却也是并不曾有什么错的。 即便谢家已经不在意吧这些事儿了,可至少谢行玉不当再来管江奉容的事吧。 两人的婚事都已经退了,他何必再…… 而若是他心里还有江奉容,又为何要做出当街将大婚的义妹抢回谢家这种践踏江奉容颜面的事情俩,又为何要应下退婚之事? 要知道,退婚之后,谢行玉可是只来过江家一回,而且好似还闹得极为不愉快,从那次之后,他便再不曾来过。 周氏想着这些,心下越发凄苦。 孙嬷从外间推门进来,瞧见周氏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的模样,又怎会不知方才里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在外边守着时,瞧见江成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心底便暗叫不好,如今一进来果真瞧见这般景象。 但却也无法,只得小心搀扶着周氏坐下。 如今,周氏也好,江家也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隋止并未再将江奉容带回东宫,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府邸。 其实隋止说完那些话的之后,江奉容的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 依着她如今的身份,隋止要娶她,如何娶? 第160章 只是她却也并不曾多问,想着隋止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便是已经将一切考虑周详。 想来很快她便就能知晓了。 到了那处府邸之后,隋止令婢子更江奉容拿来干净衣裳,借着伺候她换衣裳的空当,芸青终于又了将心底的话说出口的机会。 她方才与江奉容隋止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可是将他们二人所言尽数都听得明白。 隋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惊讶得不行,只是可惜却也不敢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如今才算是得了机会,便小心道:“小姐,您当真要嫁给太子殿下吗?” 倒不是觉得隋止有哪里不好,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芸青觉得她简直就好似依旧在梦里一般。 “嗯。”江奉容轻轻点头,“嫁给太子殿下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太子妃这个身份足够高贵,除却别的,至少能让我安然无恙的留在上京。” 从前的她即便在江府那样的地方,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周氏这样的人都能堂而皇之地算计着她的婚事。 若她还是那样的身份,那她无论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别的,都难于登天。 与隋止合作,各取所需,也好。 至少她是这样想到。 第五十八章 芸青原本觉得这桩婚事来得突然, 未必算是什么好事,可如今听得江奉容这般说了,反倒觉得这话好似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太子殿下, 一定是一个能将小姐护住的人。 而太子妃这个身份也足够尊贵,即便有人再起了算计心思, 有些事, 也需得先斟酌一二。 换好衣裳,芸青搀着江奉容走了出来。 隋止正与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交谈些什么,瞧见江奉容出来,他便唤她, “阿容, 过来。” 他是第一次这般唤她,可却很是自然, 好似他原本就该这样唤她一般。 江奉容压下心头的异样,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隋止身边。 隋止向她做了介绍, “周大人在朝中任工部尚书的位置, 往后,阿容,你便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周姻。” 只听这话,江奉容的心里便明白了过来,这便是隋止所做的安排了。 他要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不过也是, 她若是再以江奉容的身份留在上京,江家也好,赖家也罢, 甚至谢家与她都可能还会有些牵扯。 所以彻底的改头换面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她并非是那扭捏性子的人,既然决定了要留下来, 决定了将过往的事情弄清楚,那有所牺牲也是她应当去承受的。 于是她并未多言,只道:“我知道了。” 周丰看向江奉容,亦是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但却又很快叹了口气,“殿下,我家姻姻给你惹麻烦了,如今却还要您来安排这些,老夫当真是惭愧啊!” 隋止摇头道:“周大人不必介怀,周小姐心有所向,孤自然是不应当勉强,那道旨意下得原本就不合时宜,如今做次安排,能了结了此事便是万幸。” 周丰连连点了头。 隋止与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周丰便先告退离开。 江奉容原本或许不知隋止是如何将此事安排妥当的,可如今听得隋止与周丰所言,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但她只道:“周姻现在……还好吗?” 到底是顶替了人家的身份,江奉容的心里也生出了些愧疚来。 隋止似乎知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回答道:“她过得很好,而且,她很感激你。” 见江奉容有些意外,他便又解释道:“她与她表兄相恋多年,但奈何她那表兄并非在朝为官,而是一户商户,所以周大人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觉得那男子品行心性都是最好不过,对周小姐也是一等一的好,家中更是富裕,嫁过去按理来说是不会吃苦的,可却偏偏是个商户,这般身份,配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差了几分。” 江奉容一怔,“可如今即便他们二人能成婚了,终究是伤了周大人的心。” 周姻越是能弃周家小姐这个身份于不顾,就越是容易让周丰伤怀,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女儿,如此……当真是对的吗? 隋止却道:“周大人在意的无非是商户身份太低,所以孤给了周小姐心仪之人一个机会,一个做皇商的机会,如此,周大人便也不再介怀那人身份高低。” 江奉容看向隋止,听得他继续道:“所以,周小姐说她很是感激你。” 江奉容不得不承认隋止当真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得极为周到,他身居高位,有些事情其实原本是可以不那么去在意的。 但他却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安排妥当。 当真极为难得。 “回去歇息吧。”隋止转身往外间走去,“这些日子你先好生留在周府,在这里,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江奉容看着他的背影,却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此时她心下并未有什么其他复杂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他能将这件事安排到如此地步,比之其他的上位者,确实极为难得。 隋止的脚步顿住,片刻后,他道:“我们的婚期还不曾定下,等卜尹算好了吉日,孤便带你回去。” 第161章 江奉容点头,轻声应道:“好。” 隋止听她语气难得乖巧,心头生出的旖旎心思不由得越发猖獗,他轻咳一声,佯装平静地踏出了房间。 *** 谢行玉到了永祥宫时,谢皇后正在用早膳。 昨日夜里的事虽是她授意的,但其实她并未太过在意。 大约是觉得此事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毕竟于谢家退了婚事的江奉容不管是在赖家也好,江家也罢,都是任人拿捏的存在,自然出不了什么意外。 而也正因着如此,她将此事交给赖家去办之后,也并不曾费心思派人盯着,只等此事了了之后赖家那边再向她禀报便是。 到此时,赖家那边还赶不及向她禀报,她也自然就一无所知了。 但谢行玉却在这时过来了。 听得宫人禀报说是谢行玉过来,谢皇后原本是很高兴的,“这孩子前头因为退婚的事消沉了好些日子,今日过来,想来是已经想通了。” 身边画萍也笑着应道:“是,如此,娘娘也可以不用再为将军忧心了。” 正说着,谢行玉却大步迈入殿内。 谢皇后听得声响,笑道:“来的正是时候,一桌子早膳还没用上几口,行玉,你……” 可她话方才说到此处,便正好抬眼瞧见了谢行玉如今的模样,他如今的样子实在狼狈极了,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显然,他这一夜并不安生。 谢行玉行至谢皇后面前,还不曾说话,谢皇后便先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等殿中侍奉的宫人退下,她才问道:“事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哪里还有一个将军的样子?” 她虽然不知谢行玉此时过来是所为何事,但瞧见他这副模样也知晓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令那些宫人退下。 谢行玉看着眼前这华贵端庄的女子,问道:“为何要让赖宝松娶阿容?” 他声音中夹杂着极为明显的怒火。 谢皇后安排的这一桩婚事确实有些过了。 她不想让江奉容与谢家再有牵扯正常,但赖宝松实在不是什么好人,不管如何,江奉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忍心将人送到这样的深渊中去? 听得谢行玉问起此事,谢皇后才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这桩事谢皇后确实是瞒着谢行玉去做的安排,但此时被谢行玉知晓,她面上却并未有分毫被拆穿的难堪之意,反而神色平静地端起茶浅浅饮了一口,而后道:“原来是为了这事,瞧你如今这副模样我还以为是天塌了呢。” 见谢行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谢皇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我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的,这赖宝松虽然性子差了些,可到底父亲也是个做官的,阿容呢,旁的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便是摊上了那样的家世,这又是跟谢家闹出了退婚的丑事来,你说说,上京这些人,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会愿意娶她?” “也就是本宫做主,否则的话就连这赖宝松也是瞧不上她的。” 谢皇后语气轻松,即便面对谢行玉的质问,她也分毫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的。 甚至在她看来,这桩婚事对于江奉容而言,应当是恩赐才对。 谢行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旁人怎么看待她不重要,你若是不插手此事,我自会娶阿容。” 他语气坚定,就仿佛退婚之事从未发生过。 谢皇后却轻笑一声,“你要娶她?若是从前你与本宫这样说,本宫还对你的话信上几分,可如今你这样说,那你那个义妹呢,你那样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了谢府,难道就不管了?” 谢行玉听谢皇后提及阿嫣,神色不免多了几分不自然,他移开目光,道:“与阿嫣有什么关系,我将她带回来,无非是不想看着她出事,现在我与娘娘说的,只是阿容的事。” 他如此说,不知到底是在同谢皇后解释,还是在向他自己解释。 谢皇后却仿佛早已将这一切看穿,但她并不曾细究此事,只道:“若是本宫不曾记错,昨日便是阿容与那赖宝松成婚的日子,诸事皆已成了定局,行玉,便是你心中再有不甘,也总该学着放下……” “我怎么放下?”谢皇后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双眼通红地看着谢皇后,一字一句道:“阿容她死了,被昨日赖府那场大火活活烧死了,姑母,你让我怎么放下?” 他说这话时,即便一直强忍着,眼底却也依旧一片酸涩。 竟是落下了一滴眼泪来。 谢皇后亦是不曾想过江奉容竟会这样丢了性命,事情昨日夜里方才发生,她确实还不曾来得及得知消息,所以此时也颇为意外,但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已,“没想到竟是会出这样的事,这赖家的人办事也实在太过不牢靠了,阿容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丢了性命,其实原来本宫也还给她物色了其他的几个人选,只是想着赖家有把柄落在手中,到底是更好拿捏一些,却不想竟是闹得这样难看。” 第162章 江奉容因为她的安排活活被火烧死,可她只道了句“可惜”,而后便依旧在分析着其中利弊。 甚至片刻之后,她还道:“其实这样也好,往后,便也再不用担心她与咱们谢家扯上关系,一了百了,行玉你也更是应当要向前看,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有功绩在身,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容易的事儿?虽然阿嫣那桩事闹得难看,可再过段时间风声过去,多得是世家贵女愿意嫁到谢家来……” 谢皇后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只让谢行玉心中更是怒火难当。 明明是他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而罪魁祸首却还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甚至与他说,死了也好。 “够了!”他克制不住地打断了谢皇后的话,“阿容因为姑母的安排而丢了性命,难道姑母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听得谢行玉这语气里的质问,谢皇后的神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她毕竟是谢行玉的长辈,从小至大,谢行玉从来不曾与她这样说过话。 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是这般质问她? 谢皇后冷哼一声道:“愧疚,本宫为何要愧疚,本宫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手上沾染的鲜血难道还少了,就因为死了一个人本宫就日日烧香拜佛祈求原谅,那本宫这个皇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又道:“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有那江奉容,如今她丢了性命,你心里便更是难以承受,确实,若非本宫安排了她与赖宝松的那一桩婚事,她不至于丢了性命,本宫便是害死她的元凶,可哪有如何,你如今来永祥宫,难道是想杀了本宫为她报仇吗?” 谢行玉面上惨白一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知晓谢皇后是害死江奉容的真正凶手,他也绝不可能对谢皇后动手的。 无论是因为谢皇后是他的姑母,还是因为谢家,他都断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至于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恐怕没法说出个答案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谢皇后一句,为何要这样做吗? 可她为何要做此安排,谢行玉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见谢行玉沉默下来,谢皇后也缓和了语气,就仿佛在哄着一个年纪还小的孩子一般,道:“现在阿容才出了事情,行玉,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姑母也理解你今日所为有些失去了理智,自然,若你还是气不过,你可以去深究江家,赖家的过错,只要不太过火,这些都是由着你自己来的,只是行玉,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也是经历了这样多事情的人,有些道理,姑母想,你心里应当明白的。” 她的意思很是简单,谢行玉可以因为江奉容的死对江家动手,对赖家动手,但却绝不能因为这一桩事而将矛头对准她。 因为他们都是谢家的人,早已死死绑在了一起,若是当真斗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谢行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了,连带着心头那些怒火都被尽数压了下来,只是在转身出了永祥宫时,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他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出了永祥宫之后,他少见地在宫道上遇见了隋止。 他浑浑噩噩地向隋止行了一礼,而后麻木地一步步远去。 隋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听身边赵献笑着道:“瞧这谢将军的样子,简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隋止看了赵献一眼,道:“慎言。” 赵献这才连忙闭了嘴。 *** 江奉容在周家安生地睡了一夜。 虽然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这却是她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好。 在江家的时候她被周氏关在了观荷院里,连即将要发生什么都无法知晓,后边得知了周氏竟然要将她嫁给赖宝松,就更是日夜不安,一直在想到底应当如何应对。 而到了如今,她终于算是逃了出来。 只是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却做了一场旧梦。 梦见的是她年幼时的景象,也看见了在她记忆中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小院,院子里的秋千还在,那几棵桂花树也开得正好,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明明应当是一副极为美好的景象,可江奉容醒来时,枕边却是湿漉漉地一片。 她好久不曾梦见过从前的事情,还以为早已将过去的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净。 原来是没有的,那些事情只是藏在了她记忆中最深的地方。 她起身之后芸青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笑着道:“小姐怎么不多休息会,我瞧着外间那几个下人连干活都尽可能放轻了手脚,就是担心惊扰了小姐呢。” 江奉容闻言有些意外,“倒是难为他们了。” 又道:“今日应当要去拜访一下周大人与周夫人,还是不能耽误了时辰。” 芸青笑着应下,接着侍奉江奉容梳洗。 等做完这些事,江奉容便与芸青一道出了外间,因着头一回来这周府,她自然对此全然不熟,于是便随意唤了一个丫头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脸上皆是笑意,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唤作茉儿。” “茉儿?”江奉容问道:“可是茉莉花的那个茉?” 第163章 茉儿连连点头道:“正是。” 见这小丫头不论说什么,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江奉容心情竟也是不由得好了几分,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又道:“茉儿,我正要去主院拜访周大人与夫人,但因着对周府实在不熟,所以认不得路,你可否给我们带个路?” 茉儿自然应下,道:“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江奉容现在所住的文雪院距离主院倒是不远,茉儿领着江奉容与芸青绕过一片花园再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便已经是到了主院。 一到主院,茉儿便上前去与那处的一个嬷嬷说话,道:“冯嬷,大人与夫人可在里间?” 冯嬷往茉儿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了江奉容与芸青之后不由笑了,“小姐来得当真是时候,大人才下了早朝从宫中回来,这会儿正在夫人与里间说话呢。” 又道:“小姐稍候片刻,奴婢先去向大人与夫人禀报一声。” 江奉容点头道:“嬷嬷且去吧。” 冯嬷便转身进了里间。 不消多时,却见是一位身着深蓝色织锦衣裳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 走得近些,江奉容才瞧见了这女子眼角眉梢也是带着少许细纹,她心想着,这大约便是周夫人李氏了。 因着在江家遇上了像周氏那样的人,所以其实江奉容对这周夫人,其实也并未有什么期待。 周氏与她无冤无仇,尚且将她算计到了那般田地,就连她的婚事都不放过,如今的李氏其实说起来可能与她之间还存有一些恩怨。 毕竟江奉容是顶替了她女儿身份的人。 恐怕这李氏还不曾见她,心里便已经对她有着诸多不满了。 想到此处,江奉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想李氏一见江奉容,面上便尽是笑意,甚至快步走上前来热切地拉着江奉容的手往里间走去,连连道:“昨夜听老爷说阿容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我便按耐不住想来见一见你,只是那会儿太晚了,你又已是折腾了一夜,我便歇下了这般心思,今日可算见着了你,一瞧,果真是个漂亮姑娘。” 江奉容原本已是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她想过李氏见了她之后或是对她有着诸多不满,或是只冷冷与她说上几句话,将该安排的事务尽数安排妥当便令她离开,又或是索性想了法子刁难她。 譬如让她在外间等上几个时辰之类,如此便能给她个下马威。 但却全然不曾想到李氏待她竟是这般热切的模样。 这让她实在不习惯,甚至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被李氏拉着往里间走去之时,江奉容心里也想着难道李氏其实只是在故意表演给谁人看? 可是不应当啊。 如今她在周府与从前在江府可是全然不同的,周丰在朝中的地位也并非是江成益所能比拟的。 李氏更是没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表演。 果然,即便将江奉容带进了屋内,李氏也并未就因此变了一副面孔,反而与里间的周丰道:“老爷,阿容过来了!” 周丰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来得正是时候,你母亲正想着说遣人去一趟文雪院,说是唤你过来用早膳呢,瞧瞧这一桌子吃食,都是她一早吩咐底下人备下的,要不是我拦着她,说你昨日累了一整天了,应当好生歇一歇,她怕是天不亮就要往你院子里去了。” 李氏听出周丰语气里的调侃之意,不由羞恼道:“老爷还说这些做甚?” 又拉着江奉容道:“阿容,还等着做什么,快坐下用膳吧!” 第五十九章 江奉容有些局促地要向周丰行礼, 可还没来及的这样做,就被李氏拦下,“都是一家人, 哪里还讲这种规矩?” 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拉着江奉容坐下, 又接连往江奉容碗中夹了好些吃食, “今日咱们第一回见,我也不知你往日喜欢吃什么,可有哪些忌口,所以准备的吃食就多了些, 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往后我这个做母亲的记下了,便都做你喜欢的。” 若说在外间李氏可能还有几分在周府的那些下人面前表演的可能性在, 但到了里间,里边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 只有周丰与李氏二人在, 着实没了再表演的必要。 所以到了这会儿,哪怕江奉容心下再如何觉得意外,也不得不相信周丰与李氏二人是当真待她很好。 她夹起一块栗子糕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一入口那股甜意伴着栗子的香气便化了开来,她从前从来不曾发觉, 原来栗子糕其实也是很好吃的点心。 她不由想起慧妃还只是侍奉在圣人书房中的宫人时给她送的那一篮子点心。 里边装满了各种样式的点心,她那时候正准备离开宫中,仓促之下只是随口尝了其中几块点心。 味道虽不至于太难吃, 可却实在不算好。 甚至一口便能尝出并非是个手艺纯熟之人所做。 那时候她与芸青还觉得奇怪,虽说即便是御膳房的厨子, 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失手的时候,但毕竟是送到明宣宫的东西,圣人都又可能要入口的,怎能做得如此敷衍。 可后来知晓了慧妃的身份,这一切便也有了解释。 第164章 那一篮子点心,应当都是她亲手做的吧。 那么多年间,她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可以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可以给江奉容做些吃食,她应当是很高兴的。 那么多热腾腾的点心,她前一日夜里大约是一整夜也不曾歇息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眼底不由有些酸涩,她将余下的半块栗子糕送入口中,算是勉强压下了那阵涌上来的涩意。 李氏却只觉得江奉容是喜欢这栗子糕,于是将那叠栗子糕端到江奉容面前来,又再给她夹了一块,道:“若是喜欢吃这个就多吃些,吃完了我再吩咐厨房做就是。” 江奉容将那半块栗子糕咽下,向李氏道:“多谢夫人。” 周丰闻言却道:“你这孩子,怎地到了这时候了还唤什么夫人,该唤一声母亲了才对。” 李氏此时看向江奉容的眼神里亦是带着几分明显的期待。 江奉容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李氏唤道:“母亲。” 又看向周丰,唤道:“父亲。” 两人听她这样乖顺地唤了一声,都笑着答应,显然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 等用过早膳,李氏唤来冯嬷吩咐了几句,过了片刻,冯嬷便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李氏从冯嬷手中接过那锦盒打开,从里间那处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 江奉容对玉石一类的东西并不算了解,只是因着在宫中长大,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然能认出这簪子是个不错的物件。 李氏笑着道:“今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第一回见你,时间仓促,竟也来不及备下什么像样的礼物,这玉簪留在我妆匣中已经有许多年了,我瞧着样式年轻,一直不曾戴过,今日瞧着与你倒是极为相配的。” 江奉容有些受宠若惊,“这样贵重的物件,阿容实在不敢收下。” “都是一家人,往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李氏却直接将那玉簪戴在了她头上,而后笑着看向周丰,“老爷瞧瞧,是不是与咱们阿容很是相配?” 周丰摸了摸胡子,亦是笑着点头道:“夫人眼光不错。” 如此,江奉容竟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簪子收了下来。 可李氏却又弯唇笑道,“光是我的礼物可不够,老爷怎地也没给阿容准备些东西,昨日夜里仓促,今日应当也算是老爷第一回见阿容,老爷可不能在这时候吝啬!” 李氏这话听着其实像是在开玩笑的一般,但周丰却极为认真地解释了起来,“阿容一个姑娘家,我亦是不知她的喜好,若是簪钗之物,我这会儿却是拿不出来的……” “哪里姑娘家便只要些簪钗之物了。”周丰的话还不曾说完,李氏便道:“咱们阿容不仅样貌生得好,就连琴棋书画也是不差的,我记得你书房中有一副字画,好像是那位唤做李章的大家所作,倒算是个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一听“李章”二字,江奉容便知那幅画定然不是凡物,于是连忙摇了头道:“母亲,字画一类我都不过是个半吊子的,若是当真将这幅画作赠予我,那反而是暴殄天物了。” 李氏却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碍事,你别瞧他这副正经模样,其实书画一类他也是不通的,无非只是在那些不懂的人面前装模作样点评几句罢了,你拿着这字画,我瞧着便是只挂在房间里做个装饰的物件都是很好的。” 江奉容没曾想李氏竟会当着周丰的面就说起他的坏话来,而周丰却又只是一副无奈模样,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夫人这般模样,道:“罢了,那幅画在我书房中也挂了有些时日了,我也正是瞧腻了。” 说这,他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我这便吩咐人晚些时候将那幅画送去文雪院吧。” 一连收下了李氏与周丰两样这样昂贵的物件,江奉容的心底也不免有些不安。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便是从前的谢行玉要送她些贵重的物件,她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的,如今,却是收下了李氏与周丰这样两样礼物。 偏偏他们二人都是想了法子强行塞到了江奉容手中,让江奉容即便有拒绝的心思,却也寻不着拒绝的机会。 周丰离开之后,李氏拉着江奉容坐下又想起什么,道:“差点忘记与你说了,你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兄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这几日好似是遇上了一桩难办的案件,今日一早连个人影都不曾瞧见,问了他院子里的人才知原来已经出了门。” “等夜里他忙完回来,我定是要让他给你道个歉,再将这见面礼也一同补上的。” 听她如此说,江奉容却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兄长既然手头有事,自然是公务要紧的,哪里能因着我而耽误。” 李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自然也已经瞧出她心底那几分局促不安来,于是叹了口气,道:“阿容,从前你我二人虽然是不相识的,但你的事情,我却听说过的不少。” 第165章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向李氏,心却沉了下来。 她的事在外间确实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传闻,只是却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幼时,便是有关她父母之事传闻最多,人人皆知她父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连带着说起她这个女儿时,语气里也总不免还带着几分嫌弃。 “有什么样的父母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别看这孩子年纪还小,但往后长大了,还不是一样的?” “是啊,她父亲与母亲是那样的人,当初在秦川城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我看就连她父亲母亲尽数被砍了脑袋都是不够的,才两条命,就是一命抵一命地偿还,也是还欠了许多!” 还有人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一些,一开口便道:“你这样的罪人,还有什么脸面这样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长大了,有关于她的传闻自然便总与谢家有撇不开的关系。 或是谢行玉为了求下与她的婚事耗费了多少心神,或是谢行玉与阿嫣又如何如何。 到如今,便是她退了与谢行玉的婚事这一桩事最让上京的那些人热议。 如今李氏忽然这样说,江奉容实在不知晓她所听闻的到底是哪一桩事,但显然,不管李氏曾经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过什么,不算是好事。 但不曾想到李氏却只道:“我知晓你这孩子一直以来受了不少苦,所以母亲想待你好一些,你反倒觉得不安。” 江奉容顿住,她没想过李氏提及外边的那些传闻并非是想向她问清什么,更并未有苛责她的心思,而只是在开解她。 李氏轻轻拍了拍江奉容的手,“我昨日夜里听说是你这孩子要来,我是高兴的,从前听说你父亲母亲的事儿时,我就想着,这几夕之间父亲母亲都出了那样的事儿,那留下来的这孩子该多难过啊,那时候我没有机会将你领回来照顾,以为咱们是没有这种缘分的。” “却不想如今阴差阳错之间,你竟是来了周家,成了我的女儿,这样的缘分多难得,我也自然应当好好照顾你。” 一番话说完,江奉容的心底早已酸涩难当,当初她的父亲母亲出了事,她也并非是没有听到旁人提及她时语气中的可怜。 那时候她虽年幼,可听着那样的话却也觉得刺耳。 因为她能那些人是当真觉得她可怜,还是怀揣着幸灾乐祸与看热闹的心态来说出这般话语。 而如今李氏所说的这些话,却只让她心底酸涩,因为她能感觉出来,李氏是当着心疼她。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涩意,声音却依旧有些闷闷道:“多谢母亲。” 李氏又道:“阿容,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只是想着你既然来了我们周家,无论往后是否是要离开,只要还在这儿,我们都是将你当作家人的,你不必觉得不安,我们待你好,也是觉得你值得如此。” 江奉容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道:“好,母亲,我明白了。” 其实要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来接受周家的人作为家人,对于她而言甚至比时时刻刻谨小慎微还要困难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而李氏却也明白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就已经觉得很是高兴了,有些事,原本就是急不来的。 从主院离开之前,李氏又与江奉容说了好些叮嘱的话语,她道:“阿容,如今你住着的文雪院已经空置了好些日子,我安排了些人将整个院子都收拾一番,眼下那些人应当已经过去了,你也正好去瞧一瞧,让他们按着你的喜好来修整才最合适。” 江奉容拒绝的话其实已经是到了嘴边,但是想起李氏前头说过的那些话语,便又生生将那些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多谢母亲。” 如此,等她回到了文雪院之后,果真瞧见有好些个人在院中忙活着,或是清理杂草,或是种植花卉,就连池塘中腐烂的叶子都被清理了一番。 瞧见江奉容过来,其中一原本正在忙活的人便放下了手头事务匆忙过来向她行了一礼,而后笑着道:“小姐,您素日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这院中有不少须得种上花卉的地儿,您若有喜欢的,那我们便依着您的喜好来。” 江奉容闻言一时倒是有些答不上来。 细细想来她好似对这些花草之类向来不曾太过在意,也并不曾对那一样有特别的偏爱与厌恶,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沉默了。 那人大约瞧出江奉容的困窘,便又道:“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小姐不如只说说是喜欢清新素雅的,还是艳丽大气的?” 这样问题便简单了许多,江奉容略一思忖,便道:“清新素雅就好。” 那人心里有了数,应着便下去继续忙活了。 等二人进了屋内,芸青给江奉容端来茶水,而后亦是忍不住道:“原本因着在江家那样待过一回,对这周家的人也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却不想他们竟是对小姐这样好,连院子里的事情都这样上心。” 第166章 芸青自然是高兴的,虽然这周家对于江奉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可周家的人对江奉容好一些,这段时日,她也能过得好一些。 江奉容想起李氏说的那些话,也不由轻轻点了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其实周家的人待她好,亦是让江奉容安心不少。 毕竟如今他们真正的女儿周姻已经与她的那位表兄成了婚,若是周姻如今的日子过得艰难,想来周家的人即便心地如何良善,能做到不迁怒于江奉容就已是极为难得,更别说像如今这般事事为她考虑周详了。 所以这亦是说明周姻至少如今过得应当还算是不错,这能让她心下的那些愧疚消减许多。 至于旁的,此时的她确实难以周全。 原本她心里其实也还想着赖家那边的事。 倒不是在意赖家的那些人如今的境况,只是想着她昨日就那样逃了出来,赖家的人想来是不会这样轻易便善罢甘休的,毕竟他们为了这一桩婚事也是实在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如此艰难,可却偏偏还要这般仓促地将她迎娶过门,那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而也正是因着如此,所以她想着赖家的人肯定还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那如今她不见了,赖家的人是如何应对此事的呢,是遣了许多人四处搜寻,还是寻求了其他人的帮助? 在不确定赖家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之前,江奉容是决计不敢踏出周家一步的。 但若要打听消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亦是一件难事。 所以能做的事情,竟然就只有先好生等着。 如此,一日时间很快过去,等到天色暗下,外间有婢子过来禀报,说是太子殿下与公子一道过来了。 听那婢子提及“公子”江奉容一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才想起李氏与她提过的,那便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兄长周之昀了。 原本李氏好似确实是说过等他忙完手头的事,要让他过来补上今日的见面礼的,只是那时候江奉容以为李氏只是随口一提,但不曾想到他如今竟还当真来了。 隋止也一同过来了。 江奉容正好有事情想要问他,便也不再耽误,换了身衣裳之后便匆忙走了出来。 院中,两道颀长的身影正立在月下。 走得近些,江奉容便听到他们二人好似正在交谈着什么。 她无意窥听,便上前先向隋止行礼道:“太子殿下。” 二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江奉容又向旁边那身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行礼道:“兄长。” 周之昀怔了片刻,而后笑着道:“我与殿下谈得太过入神了,竟是连阿容你过来了都不曾觉察。”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身上,不曾应答周之昀的话,却先向江奉容问道:“在周府可还习惯?” 江奉容回答道:“多谢殿下关心,父亲母亲与兄长都是很好的人,也都待我很好。” 隋止这才点了点头,一旁周之昀却道:“阿容如今便是我们周家的人,亦是我的妹妹,我们自然是该对她好的。” 江奉容听得他如此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感慨,这周之昀果然不愧为周丰与李氏的孩子,这性子当真是与他们一般无二。 隋止听出周之昀语气中的不满,轻笑一声道:“阿容是孤的未婚妻,孤自然也当多关心。” 周之昀闻言,倒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却有想起什么,于是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阿容,这是兄长给你挑的见面礼,你瞧瞧喜欢吗?” 江奉容将那锦盒打开,瞧见里边竟是放着一块鹅软石大小的红宝石,不由愣住,“这……” 她着实不曾见过有人送礼竟是这般直接。 这与直接给人送银子也是没什么差别了。 周之昀一见她这般神色,心下不由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不是。”江奉容摇摇头,有些好笑道:“只是从来不曾见过像兄长这般给人送礼的,竟是直接送了这样贵重的宝石。” 周之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前少有给姑娘家送礼的时候,也就是姻姻生辰之时给她送过几回,只是姻姻喜好的东西都极为特殊,她自幼便是个性子跳脱的,喜欢过斗蚂蚱斗蟋蟀,也喜欢过小羊小马,所以我给她送也总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而阿容……我着实不知晓你喜欢什么,只听一些同僚说起,道姑娘家总是喜欢那些亮闪闪的宝石居多,所以才……” 听完这一番解释,江奉容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但她心里却对周之昀口中的那位周姻小姐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也是周丰与李氏都是那样的性子,如今见着这周之昀,也能感觉出来他是心性至纯的,至于一直不曾有缘份见到的那周姻,江奉容想,她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第167章 于是便顺势问起,“兄长,周姻小姐她……现在如何了,她那表兄待她可还好?” 周之昀听她问起周姻,连连摆手道:“她怎会过得不好,她那人最是向往自由,从前在我跟前就总说想去过什么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与李晋安的事都已经好多年了,两人一直是情投意合的,只是我父亲始终没松口,为此家里还少见的闹了些矛盾。” “如今可就好了,她终于是心愿得偿,前几日她寄来的信中还特意说了,让我可得好生谢谢你呢!” 江奉容听得周之昀这般说,也是忍不住笑了,“这样听起来,周姻小姐当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周之昀又道:“她那人鬼点子最是多,与李晋安说起来也当真是相配,对了,上京的酒楼,望月楼可曾听过?” 江奉容在宫中住了多年,后来离了宫到了江家,竟也少有去那些什么酒楼茶肆的时候,所以听他提及这上京的酒楼,她却是当真不了解的,于是摇了摇头。 隋止便道:“望月楼在上京算是极有名气的酒楼,其中许多吃食便是比起宫中的御厨来也是不遑多让。” “等过几日,孤带你去尝尝。” “殿下事务繁多,我这个做兄长的带阿容去便好。”周之昀看向江奉容道:“这望月楼便是姻姻和李晋安一同筹谋着开起来的,刚刚开张那会儿她还瞒着我们,直等到后边那望月楼顾客云集,已经成了在上京这种地儿都极有名气的酒楼,才与我们坦白。” 第六十章 说到这, 周之昀又是笑了,“那日我与父亲母亲知晓了此事,都惊讶得不行, 倒也没说姻姻的不是,只是当天中午, 我们几人便一同去望月楼好生吃了一顿, 连银子也不曾付。” 江奉容听着周之昀所言,也是不由笑了。 其实她很明显能听出来,周之昀提及这个妹妹的时候,语气里的那种自豪当真是藏都藏不住的。 也是, 他所说的周姻当真是个极为厉害的姑娘, 在如今这样的时代,能遇上这样一个女子, 即便被称之为奇女子也是全然不为过的。 不管如何,周之昀这般说了之后, 江奉容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但赖家的事…… 江奉容看向隋止, 斟酌了片刻后问道:“殿下,昨日我逃出来之后,赖家那边……” 其实原本她也想着是否并不应当在周之昀的面前提及此事,可后边一想,周家的这些人显然早就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既然如此, 她便也并不需要再刻意地去隐瞒些什么了。 于是索性问起了赖家的事情。 除却周姻的事情之外,这当真是江奉容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了。 虽然此时江奉容是在问隋止,可周之昀听得这话, 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还下意识往隋止那边看了一眼。 虽然有些事情并未传闻出去, 但赖家起了一场大火,并且还将新娘子活生生烧死的事可是没法瞒住人的。 周之昀自然知晓。 不仅如此,他还知晓在很多人眼中,江奉容早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了。 但他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将这些话说出口,所以还是等着隋止来给出答复。 隋止亦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赖家那边,你不必担心,那日你离开之后孤便已经安排了人从监牢中寻了死囚装扮成你的模样留在了房中,所以,他们只以为你已经烧死在了里边。” 隋止既然将江奉容带走,自然是会将后边的那些事儿尽数安排妥当。 只是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接受她在许多人眼中早已是一具烧焦的尸身似乎是一件并不怎么容易的事儿,所以在开口解释之前,他还是有些迟疑的。 但这一切,江奉容自然有知晓的权利,所以他到底没有隐瞒。 江奉容听完这话之后,却只是轻轻松了口气,“如此,赖家那边即便有心想再追究什么也只得像一个死去的人追究了。” 隋止见江奉容似乎对她在外人眼中已经死去这件事全然不在意,心下微松,却又想到江奉容原本也并非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什么的性子。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想得狭隘了。 江奉容心中的疑虑此时已经尽数得到了解答,所以她这一下心底竟也变得轻松许多,瞧着天色不早了,便道:“殿下,兄长,时候不早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儿,那阿容就先回去了。” 隋止与周之昀皆是点了点头,隋止又说了句,“早些歇息。” 江奉容应下,而后才回了房中。 而后几日,江奉容其实依旧是不曾出过周府。 虽然周家的人都与她说过,若有心想出外边走走,其实只要带上幕篱,即便当真遇上识得她的人,也辨不出她的身份来。 而上京之中世家贵女带着幕篱上街也是寻常之事,倒不是楚国对此有什么限制,只是许多身份贵重的世家贵女自视甚高,认为寻常之人不配窥见她们面容,所以才以幕篱遮面。 如此江奉容即便带上幕篱外出,也并不会有人觉察出不对。 但即便如此,江奉容却也依旧想着再等一等,等这风头过去再说。 第168章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眼下的赖家其实根本无心再去深究什么别的,因为他们已是大难临头。 早在几个月之前,其实赖宝瑜的父亲赖钦就已经被查出与一桩贪墨案有些牵扯了。 那赖钦虽然是个软弱的性子,但偏偏却又还有几分贪欲,上头的人暗示几句,他便当真上了人家的贼船,自然从上头人的手指缝中也确实落下不少银子来。 这便也是为何明明这赖钦的官职不算高,可却偏偏家中那些景致都建得像模像样,赖宝瑜每次操持的宴会规格也都是极高的。 就连一些见惯了好东西的世家贵女到了赖府,见到那些奇珍花卉,都还会一副很是惊奇的模样。 这些种种,哪里是有不需要的银子的地方? 赖钦一个微末小官,肯定是支撑不起这些事的。 这一切的背后唯有一个字,那便是“贪”。 而当初赖宝瑜原本想着自己嫁入谢家,可后边谢行玉向圣人求下与江奉容婚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赖宝瑜见此事应当是没了可能,于是只能暂且放下这般心思。 而后便是算计着让赖宝松娶了谢嘉莹。 她费尽心思与谢嘉莹交好,而后又频繁让谢嘉莹与赖宝松见面,还在谢嘉莹面前说了不少他的好话。 只是谢嘉莹虽不算太聪明的人,却也不是傻子,她又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赖宝松这样身份不高,自身又是平庸至极的人呢? 万般无奈之下,赖宝瑜又起了算计的心思,如此,便有了赏花宴那日的事。 她想着索性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谢嘉莹即便心底再有不情愿,却也是已经没得选了。 而她这般费尽心思攀上谢家,就是因着赖钦与这贪墨案之间的关系事谢行玉查出来的。 虽然这并非是他负责的事,但他却是头一个发觉此事的人。 赖宝瑜知晓此事,自然是慌乱得不行。 好在谢行玉虽然知晓了此事,但却先是被派遣去了秦川城平定匪徒,后边可能又是因为旁的缘故,总之,并未当真将这事上报。 如此,也算是给赖家留了时间。 赖宝瑜这才用尽了各种法子,想着若是与谢家有了姻亲关系,谢行玉即便还要对赖家动手,许多事儿,也总是会再斟酌一二。 只是这事哪里有这样简单。 赖家这样的家世想攀上谢家,任凭怎么说,旁人都会觉得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不管是她与谢行玉,还是赖宝松与谢嘉莹都是全然没有可能的。 最后,她听得谢皇后的暗示,令赖宝松娶了江奉容也同样是因着这个缘故。 而谢行玉之所以一直知晓赖家牵扯进了这贪墨案中,但却始终没有将此事戳破,只是因为他觉得此事并没有这样简单。 毕竟这桩案子并不小。 若是只清算赖家的过错,那藏在背后之人岂非就因着这替罪羊而高枕无忧了? 谢行玉一直以来都是想将背后那真正操纵这一切的人揪出来的。 不过这件事情到底没这么简单,所以便也先不曾对赖家动手。 可如今江奉容在赖家丢了性命…… 谢行玉或许不能接受谢皇后那日所言,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言其实是没有错的。 如今的他即便心里再如何怨恨,也唯有去追究江家的过错,赖家的过错,却不能当真对谢皇后做些什么。 所以他先对赖家动了手。 抄家的旨意传到赖府时,赖宝瑜其实并未觉得太意外。 这几日以来,她从初时的焦躁不安,四处奔波求人,到了后来却是已经认清现实,只等着高悬于头顶的那柄剑落下来了。 她其实去过谢家,也去过宫里。 毕竟江奉容与赖宝松的婚事是谢皇后的意思,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依着皇后的意思办事而已,如今谢行玉要将一切都算到赖家头上,她想着谢皇后总该帮帮忙的。 谢皇后毕竟是谢行玉的姑母,又是身份尊贵的皇后,若是她愿意,只要在谢行玉面前提一提这件事,谢行玉即便还要对赖家动手,也总会稍稍顾及她的颜面。 可惜的是谢皇后从来都不是这样有善心的人。 赖宝瑜从那日出了事之后,便连着往宫中递了好几次帖子,毫无疑问都是如同石沉大海,当真一点音信也无。 她将谢皇后当作唯一的希望,到了这份上竟也还不曾放弃,又四处央求人给宫中再传了消息。 最终是谢皇后身边的画意来见了她。 赖宝瑜一见到画意,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边,慌忙走上前问道:“画意姑姑,可是皇后娘娘愿意见我了?” 她自知此事不易,但却总想着倘若谢皇后还愿意见她一面的话,那便还是有希望的。 可惜画意却摇摇头,“赖小姐,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如今事情变成这副模样却也是您自个办事不力,娘娘虽然给赖公子指了这桩婚事,但却是希望江小姐与赖公子能好生成婚,可是您倒好,竟是活生生闹出了一条人命来。” 第169章 “如今咱们将军心里头气不过,要对赖家动手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赖宝瑜一听这话,身子就已经是软了半截,可却还是死死拽住画意的衣袖道:“但我到底是在为皇后娘娘做事啊,姑姑,还请您在皇后娘娘面前为赖家说些好话吧,否则,我们赖家就当真要全完了!” 那样的把柄拿捏在谢行玉手中,只要他想,便是让整个赖家万劫不复都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儿。 此时的赖宝瑜当真是狼狈极了,按理来说眼前的画意即便是皇后身边的奴婢,但却也只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但她却当真恨不得跪下来央求此人。 但显然没有作用。 画意只用力将赖宝瑜的手推开,而后道:“赖小姐这个忙,奴婢怕是帮不了的,奴婢不过是依着皇后娘娘的命令办事,还请赖小姐不要再为难奴婢。” 说罢,她也不等赖宝瑜再说些什么,一转身便走了。 只留下赖宝瑜瘫软在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后边她去了谢家,甚至去了一些往日与赖钦关系还说得过去的官员家中,想着打听打听是否有谁与谢行玉关系好,又能否帮忙说说情。 自然,这一切都是全然没有意义的。 她在外间精疲力尽地为赖家的存亡而奔波之际,在家中却也并不曾讨得什么好处。 无论是赖父赖母,还是赖宝松都颇有因为这一桩事埋怨她的意思。 赖父赖母只是全然不给她好脸色,而赖宝松却是全然管不住嘴的,一瞧见赖宝瑜便总是开口说些挖苦讽刺之言。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这所有一切全都是因为赖宝瑜而起,倘若不是因为她,赖家便绝对不可能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赖宝瑜听着这样的话,自然觉得寒心。 其实这一切的根本就只是因着那一桩贪墨案,若非赖钦起了贪心,后边的那些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 但她并未再与家中的这些人去争执些什么,事已至此,再争执出个是非对错来,又有何意呢? 况且连日这般折腾,她早已是觉得疲累不堪,也再无心纠结旁的。 旨意送来的那一日,与赖父赖府和赖宝松那副觉得大难临头的模样很是不相同,赖宝瑜除却觉得痛苦难过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松懈。 这些日子她每一日几乎都在竭力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改变眼下的局势,即便只是让赖家的情况稍稍好那么一点点都是好的。 而如何,圣旨已经下了,所有一切已经成了定局,至少如今的她可以好好歇一歇了,不用再费力再去思考些什么。 抄家的羽林军在赖府各处进进出出,将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尽数堆在了地上,就连藏在暗室中的东西也不曾放过。 眼看着一切没了挽回余地,赖钦心口一阵抽痛,他捂住胸口沉闷地喘息几声,再转眸却是将目光放在了赖宝瑜的身上,一切的怒火都仿佛有了发泄的源头,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抬手便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孽女!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来,我们赖家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他此时因着太过生气,竟是气息都有一些喘不上来,一巴掌下去却依旧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在打完之后还有些站立不稳。 赖母瞧见,连忙过去搀扶住了他,还小心翼翼地帮他顺气。 而这一巴掌自然也在赖宝瑜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红印,浓重的血腥气息充斥在她口中,但她始终一言未发。 她知道,向来懦弱不堪的父亲,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才能稍稍找回来他那可笑的尊严。 而边上的赖宝松还在谩骂嘲讽着,说这一切都是赖宝瑜的过错,“我原本就觉得娶江奉容这事很是不靠谱,若不是阿姐说这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定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让我只安生的将人娶回来就是,我定是不愿意的,我还想着这算是为咱们赖家做的牺牲呢!” “成婚的事情始终都是阿姐在操持的,偏偏连新房这样重要的地方都不曾遣人盯住了,竟是让这房子起了这样一场大火,让那江奉容活活被烧死了,也害得我们落到这步田地……” 说到此处,又是沉沉地叹气。 赖父见赖宝瑜始终沉默不言,心下火气反而更大,恨恨道:“你还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这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攀附皇后,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死活?” 赖钦这话的意思不仅是将赖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尽数怪罪在了赖宝瑜身上,甚至还说赖宝瑜是想攀附谢皇后,所以才一力促成赖宝松与江奉容的婚事。 依着他这般说法,赖宝瑜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之人了。 旁的赖宝瑜都忍耐了下来,可听得他说出这种话,赖宝瑜实在觉得可笑至极。 她这些时日以来,做的哪一桩事不是为了谢家考虑?明明是一切根源的赖钦却依旧高高在上地指责着她。 但却也只轻笑一声道:“没关系,父亲,等你死了之后,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为你送葬的。”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在场之人都尽数变了脸色。 第170章 没人想到向来对赖钦极为尊重的赖宝瑜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赖钦更是气得胡子发颤,“你……你说什么?” 赖宝瑜抬眼看向眼前人,唇边的弧度却不曾放下,她一字一句道:“楚国的律法,父亲在朝为官,应当比我了解许多才是,既是犯下了贪墨之罪,那可是砍头的罪行,我和母亲会被充作奴婢,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阿弟能应当是个流放之刑,能不能活下来,也是得看自己本事。” “唯有父亲,只有死路一条了呢!所以即便父亲现在对我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都会原谅父亲,毕竟父亲,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说罢,她竟是如同疯了一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而赖钦这下却当真是脸色惨白地瘫软了下去,因为他很是清楚赖宝瑜所言是没有错的,楚国的律法当真是如此。 一时之间,赖母一边搀扶着赖钦,可眼泪也禁不住的落下来,而赖宝松更是个全然指望不住的,听到自己将会被判处流放之刑,早已是吓得六神无主。 如此,赖宝瑜的耳边终于是清净了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羽林军终于是将整个赖家里外都尽数搜查遍了,不论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是金银珠宝珠钗首饰都被尽数放在了院子中央,毫无疑问,现在这些东西应当都被算作了罪证。 搜查完了之后,那些羽林军将东西尽数带走的同时,也没忘记将赖家的这些人也一道带走。 虽然他们现下只是被关押进了监牢之中,但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定然不会太好。 而赖钦早已因为赖宝瑜的那些话语瘫软在地,这会儿甚至是被那些个羽林军架着离开的。 赖家被抄家清算之事闹得轰轰烈烈,听闻了此事的人都是不免唏嘘感慨,真是不曾想到这赖钦只是个微末小官,瞧着也是个老实之人,但背地里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些传闻毫无疑问都是指责赖钦的,百姓们对于这样的贪官污吏向来是最为厌恶的,不过赖钦也没机会去在意这些百姓的指指点点了。 因为才不过两日,对于赖家的判决就已经下来了。 正如赖宝瑜所言,她与赖母被送入宫中浣衣局,一辈子都得为奴作婢,而赖宝松则是流放奉南,据说那奉南是个苦寒之地,前往那处的路上山匪强盗横行也就罢了,即便侥幸逃过这一劫,后边临近奉南之事,又有毒雾瘴气,赖宝松不过是个在上京养尊处优的纨绔子,想来是不可能熬得过去的。 而赖钦,却是直接判了处斩,这当真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旨意传到了监牢之中,得知了自己结局的几人,除却赖宝瑜这个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之外,其余一个个都仿佛天已经塌了。 等传旨意的公公走了之后,更是禁不住悲恸大哭,一时之间连向来冷清的监牢都多了几分热闹的声响。 这一桩贪墨案原本其实与江家是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的,但是谢行玉既然起了报复的心思,自然是不肯就这样放过了江家。 江家那些人听说了赖家的下场,一个个皆是提心吊胆的,但却有又想着那赖钦是当真犯下了贪念,所以落得这步田地,而江成益却是不曾做过这种事的,或许情况也不至于这般糟糕。 其实谢行玉也并未让江家这边倒等上太久,才不过两日,江家这边便也同样遭了难。 只是与赖家不同,江家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却实在冤枉。 但谢行玉如今算是负责此案之人,没有的证据也能凭空捏造出来,最终将那些证据尽数呈交上去,开口说起来也依旧算是证据确凿。 江成益自然是不肯认的,但没法子,即便是将“冤枉”二字喊得喉咙都冒了烟也是无济于事。 但谢行玉这些动作做得仓促,圣人亦不是什么都觉察不出来,所以并不曾当真要了江成益的性命,只是将他官职连降两级,又罚了三年俸禄,如此,便算是将他惩罚过了。 第六十一章 谢行玉原本是不情愿的, 甚至在圣人面前一口咬定依照楚国的律法像江成益这样的贪污之人,即便不要了他的脑袋,却也不能让他再留于朝中为官。 他如此言语, 却是让圣人止不住发了一通火,只道:“你以为孤当真什么都不知晓吗?” 谢行玉听得这句话, 这才终于是接受了此事。 江家这边也算是侥幸留住了一条性命, 相比起赖家的惨状,其实江家能只是降官且停了三年俸禄已经是万幸了。 只是江成益的心里却依旧是苦涩难当。 因为他很是清楚的知道,不论最后圣人给他的是何种惩罚,只要惩罚了他这一回, 那么就仿佛已经将贪这个字安在了他的头上。 不管他是否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 大家都只会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于他这样的向来最在意名声的人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了。 而江怀远的情况也显然很是糟糕, 从前那些还愿意以逗他取乐的世家公子,现在可当真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第171章 毕竟倘若与他扯上了关系, 指不定就要牵连到家中, 这样一想,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而李氏一心想着江怀远的婚事,从前她还能在上京那些个身份低一点的世家贵女之中挑挑拣拣,甚至胆子大些的时候还敢幻想让谢嘉莹嫁进他们江家来。 如今,上京的那些世家贵女不说,便是寻常女子要嫁进江家, 都还得再斟酌一二,毕竟这倘若是被牵连了,可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啊。 于是整个江家眼下就仿佛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一般, 即便是里头的一些下人,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了。 而江家这桩事情定下之后, 圣人回了书房,却依旧是带着一肚子火气的。 身边侍奉的宫人个个都是极为有眼力见的,一瞧见圣人的脸色不好,上前侍奉之时也是越发谨小慎微,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那可就当真是随时都要掉脑袋的。 明宣宫的这些宫人个个提心悬胆子之时,恰好慧妃过来,那些个宫人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就连李沛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而后堆满笑意上前到道:“娘娘可算过来了。” 慧妃往里边看了一眼,她显然也是知晓圣人眼下心情不好的,于是点头道:“陛下恐怕等得久了,那本宫直接进去?” 李沛应道:“是,娘娘请。” 慧妃在圣人心中地位不同寻常,李沛也并非是头一回知晓这事,在这明宣宫中,她甚至是可以自由进出的,身份尊贵如谢皇后,入宫已经有十余年了,但却也从不曾得过这种待遇。 慧妃进入里间之后,果真瞧见圣人到了这会儿依旧是沉着一张脸,显然心情极为不好,但慧妃也并未恐惧,只用眼神示意原本站在圣人身边侍奉的宫人下去。 那宫人迟疑了片刻,还是退了下去。 而后慧妃便像往常一般端着熬好的汤送到了圣人身边,“今日是鲜藕炖鸡汤,陛下尝尝。” 吹凉的汤已经送到了唇边,圣人顿了片刻,却也还是将那口汤喝了下去。 慧妃还要再给从玉碗中舀起鸡汤,但圣人却将她的手按下,而后道:“行玉今日所为,慧娘你怎么看?” 慧妃的神色一顿,轻笑一声道:“陛下恕罪,臣妾身在后宫,对前朝之事知之甚少,所以并不知今日谢将军可曾做了什么。” 谢行玉今日所为,或许在前朝那些官员之中确实是早已传闻开来,但是对于身在后宫的慧妃而言,不知道反而才是正常的。 毕竟说到底这件事到这会儿,也不过才发生了几个时辰而已。 她若当真知晓些什么,反而说不清了。 圣人定定地看了慧妃一会,而后才移开目光道:“倒是朕忘记了慧娘如今只是朕的后妃,不是从前的赵将军了。” 慧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压下心头的酸涩,依旧笑着问道:“那陛下既然如此问了,可否告诉臣妾今日这谢将军到底做了何事惹怒了陛下?” 她说话间当真是滴水不漏,虽是问起今日朝中所发生的事儿,但是听起来却好似只是在关心圣人一般。 让圣人听着,也并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 果然圣人也当真没再深究其他,而是顺着慧妃的话道:“今日行玉可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赖家倒也罢了,赖钦怎么说都是当真牵扯进那桩案子里的人,可是江家却是无辜,朕知道行玉是因为阿容的缘故,所以已经给了他面子,降了江成益的官职。” “可他倒好,竟是依旧不满,偏偏想让朕要了江家满门的性命才成,朕自然不会任由他胡来,只是想来阿容的死,江家那边也确实脱不了干系,所以朕想着问问你,毕竟阿容……是你的女儿。” 慧妃握住玉勺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便是对着圣人跪了下来。 江奉容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仅仅知道江奉容死了,也知道江奉容如今还活着。 不过此事不能让圣人知晓,所以消息方才传闻过来的那几日,她已经在圣人面前好生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悲痛欲绝。 连着好几日,她几乎都是以泪洗面,自然也让圣人好生心疼了一番。 而如今圣人突然这样问,其实慧妃的心里也并未揣摩透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是单纯想试探她,还是有别的缘由。 又或者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这一切很难可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但是慧妃此事确已经要给圣人一个答复,于是她神色悲恸道:“陛下,阿容出事,臣妾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最为难过的,谢将军愿意帮阿容报仇,臣妾的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的,但是陛下知晓,臣妾虽然如今只是深宫中的慧妃,但从前,却也是战场上的赵将军。”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也不免有些哽咽,“臣妾……臣妾觉得阿容固然重要,但那江大人若是无辜,却也不能让无辜之人因为这种缘故丢了性命,陛下的做法,不曾有错。” 几句话却已经是将慧妃的立场说得很是明白,她是江奉容的母亲,但却也曾经是楚国的赵将军,而并非只是一个被拘于后宫的妃子。 第172章 所以在她看来,国家之事总是要高过个人之事的。 这一番话挑剔不出错处来,更是也将圣人说动了。 他顿了片刻,终于是将慧妃搀扶起身,道:“都说了你与朕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你这些日子因着阿容的事情都哭了多少回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是朕不对,竟是又说了这样的话来惹了你伤心。” 慧妃摇摇头道:“是臣妾想起阿容,总归是不免伤怀,这孩子实在可怜……” 说到此处,又是不免抹起眼泪来。 见到这般景象,圣人自然也早已顾不上旁的,而是将人揽入怀中细心安慰起来。 *** 等到江成益被降职的旨意下来,谢行玉对江赖两家的报复也就算是结束了。 也许瞧见江家的人如今依旧好端端的活着,谢行玉的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终究却是做不了更多了。 圣人已经开口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说明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是生出了一些不满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倘若再针对江家,恐怕圣人这边不会这样再这样好说话,便是直接牵连上谢家都是有可能的。 他虽然因为江奉容之事痛苦无比,可到底依旧是存了理智的。 只是心里到底不好受。 所以这两桩事了了之后,就仿佛原本支撑着他的那一点心力都尽数被卸下,连着几日,他都向朝中告了病假,而后将自己关在房中,连送至房间中的吃食都不曾动过。 原本谢夫人心里想着江奉容才出了事,谢行玉接受不了,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也是正常,所以便并未逼得太紧。 而如今已是好几日过去,该报复的也已经报复过了,江赖两家如今的情况可都不算太好,按理来说,这一桩事也该要过去了。 可瞧着谢行玉这副模样,哪里有分毫要振作起来的样子。 于是心里自然担心。 她听完手底下人今日的禀报,说是谢行玉依旧不曾用过吃食,心不由得再度揪了起来,连连叹了几口气道:“这都多少天了,阿容确实可怜,但我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总不能就这样耗死在她一个死人身上了吧。” 静竹上前给谢夫人一边捏着肩膀,一边出着主意,道:“从前将军的心里不是最为在意府中的阿嫣姑娘了吗,旁人或许劝不动将军,但若是阿嫣姑娘去劝一劝,也许这事能成呢?” “不成!”谢夫人一听静竹提及“阿嫣”这个名字,神色便猛然变了,她咬牙道:“你莫不是忘记了,倘若不是这个阿嫣这个祸患,阿容不至于丢了性命,行玉更不至于……” 静竹见谢夫人脸色难看,连忙告罪道:“夫人恕罪,是奴婢说错了。” 片刻之后,她却又小心觑了一眼谢夫人,语气担忧道:“只是将军如今这般模样,夫人还是应当要想个法子……” “让嘉莹去一趟吧。”谢夫人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嘉莹和阿容关系向来是不错的,因着怕她伤心,所以一直也不曾将阿容出事的消息告诉她,但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与她说清楚了,再让她去劝劝行玉吧,他们兄妹之间,有些话也更方便说。” 其实谢夫人做这般安排,也只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她如今去劝谢行玉,却是连人都没法见着的,更别提想与他说说话之类了。 所以便也只能指着谢嘉莹了。 静竹虽然知晓谢嘉莹定也是劝不了谢行玉的,可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其实谢嘉莹这几日原本心里也是一直很是不安定的。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如今的谢家是与往日一般无二,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问了院中的婢子好几回,得到的答案也都是无事发生,看起来仿佛都只是她多心了一般。 今日她正心事重重地念着,说好似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兄长了。 锦绣便劝道:“谢将军可是陛下倚重的云麾将军,又不是什么闲人,手头的事务自然繁多,这会儿大约是在忙着帮陛下办事吧。” 谢嘉莹听着这话,想起江奉容,却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许久不曾见江姐姐了……” 从谢行玉与江奉容退了婚之后,谢嘉莹便再不曾见过江奉容了。 当初退婚的旨意刚刚下来,谢嘉莹一时不能接受,当下便想要去见江奉容,只是那会儿谢行玉刚在江奉容那儿受了气,自然是不允谢嘉莹再去江家,甚至因着此事将她关在了院子里。 不过虽然当真吩咐了底下人看住谢嘉莹,但实际上谢嘉莹若是当真想离开,那些个下人又有哪个是当真敢将她拦下来的? 只是她前边对退婚之事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冲动之下这才生出了要去见江奉容的念头来,后边冷静下来,身边的婢子锦绣又劝了几句,道:“奴婢知晓小姐喜欢江小姐,可这总归是将军与江小姐两个人的事儿,况且退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您现在去见江小姐,难道当真是要劝着江小姐变了心意吗?” 第173章 “江小姐既然能为了这一桩婚事生生在明宣宫前跪了三日,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江小姐的心意,您当真觉得您能劝着江小姐变了心意?” 锦绣这一番话说得谢嘉莹怔愣了许久,最后才喃喃道:“难道我就看着江姐姐被那个阿嫣害得退了与兄长的婚事?” 锦绣叹了口气道:“这桩事您怕是只能看着,您若是插手,不仅挽回不了这一桩婚事,更怕是与江小姐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谢嘉莹到底是将锦绣这一番话听了进去。 而后的几日,她便想着等退婚这事彻底过去了再去见江奉容。 否则她即便是见了人,也总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到了今日,谢嘉莹依旧不曾缓过来,也没再提去江府的事儿,但这会儿外边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谢夫人身边的静竹来了。 静竹算是筠文院的常客了,听得她过来,谢嘉莹也并不觉得奇怪,只颔首让她进来。 却不想静竹一进来却先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才上前来向谢嘉莹见了礼。 谢嘉莹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觉察出不对来,心一下揪起,连忙问道:“怎么这样小心,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她一直觉得谢府的气氛有些古怪,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何处古怪,这会儿见了静竹神色不对,自然想问个明白。 静竹起了身,却又是斟酌了语气才道:“小姐这几日可曾听说了那赖府出了一桩怪事?” “赖府?”谢嘉莹一听她提及赖府,就想起赖家兄妹,脸色便沉了下去,“倒是不曾听说,怎么,是赖家出了什么事儿?” 赖家兄妹当初在赏花宴中的阴毒算计谢嘉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所以若是赖家当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她倒也是乐见其成。 静竹见她确实不知,于是解释道:“赖家那个嫡子唤做赖宝松的,也就是几日前吧,定下了一桩婚事,可大婚之日新娘房中却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烧得没了性命……” 听得这话,谢嘉莹与锦绣二人都是一惊,显然都不曾想过竟会有这种事。 谢嘉莹虽然厌恶谢家兄妹,但得知一个无辜之人就这般丢了性命,却也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而锦绣却先反应了过来,她小心看了一眼谢嘉莹,而后问道:“姑姑怎地突然说起了赖家的事,这事是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赖家这一桩事听着确实离奇,但若是不是与他们谢家有什么关联的话,也实在不值当静竹特意为此而跑一趟吧。 谢嘉莹亦是回过神来,点头道:“姑姑若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静竹沉默了片刻,终于是沉沉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与我们谢家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个新娘不是旁人,而是……才与咱们将军退了婚的江小姐。” 这话说出口,她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江姐姐她……” 静竹轻轻点了点头。 “赖家他们怎么敢啊?”谢嘉莹瞬间红了眼眶,又看向静竹道:“这件事,兄长他可知晓?” 静竹复又点点头,“自然是知晓的,如今江家,赖家都因为这桩事付出了代价,这亦是将军所为。” 静竹将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尽数说了出来。 但说到此处,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虽然已经帮着江小姐报了仇,可将军却依旧将自己困在了此事当中,他竟是将江小姐的尸身带了回来,更是日日与那具尸身共处一室,这事情无论如何说,也是有些过于荒唐了。” 谢嘉莹也不由怔住,喃喃道:“兄长还是很在意江姐姐的,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倘若没有当初他与阿嫣那一桩事,如今的谢行玉怕是都已经与江奉容成了婚了吧,哪里还会有后边这些事儿? 静竹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咱们将军也已经将能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却还是一日日地耗在那江小姐的身上,江小姐毕竟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总还是要向前看的吧。” “况且……眼下正是夏日,即便日日都有冰桶往将军书房中送着,一具死尸却依旧难以保存,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将军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不仅是不顾咱们谢家,也是在折磨江小姐啊。” 话说打这份上,谢嘉莹也明白静竹的意思了,她点点头道:“我会试着劝一劝兄长的,不为了别的,就算只是为了江姐姐能入土为安。” 静竹见她应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如此,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姐记得好生劝一劝将军,让他不要再意气用事,江小姐出了事,他一时沉湎伤怀是人之常情,但若一直如此,便是弃整个谢家于不顾了。” 谢嘉莹又点了点头,静竹这才退了下去。 大约是因为静竹所言实在太过荒唐,直至她走了,锦绣都还有一些没有回过神来。 但谢嘉莹却已经起身道:“走吧,该去看看江姐姐了。” 第174章 锦绣一愣,想起静竹方才说江奉容的尸身如今正放在谢行玉院中,这才反应过来谢嘉莹为何如此说,于是连忙应下,跟在她身后出了筠文院。 等二人行至谢行玉院中时,院中的那些下人瞧见她过来,神色都显然有些古怪的。 谢嘉莹已经知晓里边的情况,所以只径自往谢星的方向走去,而后吩咐道:“进里面同兄长禀报一声吧,说我来了。” 谢星的神色却有些迟疑,他犹豫道:“可是里边……” 江奉容的尸身也停留在里间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与谢嘉莹说,更不知道应当如何与谢嘉莹说。 谢嘉莹却抬眸看向他,“我是来看江姐姐的。” 只是这一句话,谢星便明白了谢嘉莹早已知晓了里间的情况,自然也就没有了阻拦的必要,于是点头应下,而后匆忙往里间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他却是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叩了叩门,道:“将军,小姐来了。” 里边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 确实几日前谢行玉便吩咐过底下人,说是这几日他只一心想着好生陪一陪江奉容,旁人无论是谁来,都是不见的。 莫说是谢嘉莹,就连谢夫人亲自来了几回,又站在门口劝了他好一会,也是没有用的。 谢星听得这话自然并不意外,正欲再解释,就见谢嘉莹也正走了过来,“兄长,我并非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江姐姐。” 她苦笑道:“你不想见我,但或许江姐姐会愿意见我呢。” 第六十二章 里边安静了一阵, 但最终谢嘉莹还是听见他轻声道:“进来吧。” 谢嘉莹听得这话,终于是推开书房的门踏了进去。 因着特意多放置了几个冰桶,里间显然比外间凉快不少, 而再往里间走上几步,瞧见那放置在窗前的棺椁, 闻见那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尸身腐臭气味时, 便会觉得那阵凉意中又多了几分瘆人的意味。 谢行玉正跪坐在那棺椁旁边,即便谢嘉莹已经进来,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棺椁中的那具尸身上。 谢嘉莹缓缓上前,等行至棺椁旁时, 也看向了“江奉容”的尸身。 她其实是第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看见尸体, 或许是因为这具尸身的主人原本便是她所熟悉的人,所以这件事倒是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这具尸身也显然被照顾得很是妥帖, 除却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其余所在都显然被细心收拾过, 就连指甲, 都被修剪成了圆润的形状。 可想而知谢行玉这些时日,应当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具尸身上边。 直至此时,他还在小心擦拭着“江奉容”的手心。 谢嘉莹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下一阵难过,不知到底是因为躺在棺椁中的江奉容,还是因为此时仿佛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谢行玉。 “和她说说话吧。”谢行玉勉强笑了笑, “这些时日都只是我陪在她身边与她说话,她都听烦了吧,好不容易你来了, 就陪陪她吧。” 谢嘉莹点点头,闷声道:“好。” 她的目光从谢行玉身上移开, 又看向“江奉容”,还未开口,眼泪却已经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江姐姐,若是我一早知晓那些人竟敢这样暗算你,退婚旨意下来那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你的……” 即便退婚之事无法阻拦,她也总能稍稍护着江奉容一些。 以她的身份,只要有她在,江家的人也好,赖家的人也罢,定然都是不敢如此猖獗的。 谢行玉给“江奉容”擦拭手心的动作一顿,轻声道:“那日的事情……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谢嘉莹用力将眼角眼泪抹去,咬牙道:“若非是兄长与那阿嫣牵扯不清,江姐姐怎会突然要退婚?而若是没有退婚这一档子事,江姐姐如何会被赖家觊觎,江家又怎敢将她送入那龙潭虎穴,兄长当真是做错了太多!” 谢行玉脸色惨白,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的想起过去的事,有许多事心底自然是后悔的,只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埋怨,竟也是再改变不了什么。 也只能守着这具尸身,仿佛欺骗一般告知自己江奉容还在身边,以此心中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可谢嘉莹此时前来,却偏偏是要将这一切尽数撕破,将谢行玉的过错与心思都无法再掩藏。 她一字一句道:“兄长做错了这么多事,如今却还要这般行事荒唐?” 谢行玉抬眸看向她,眼神中第一回有了迷茫之色,他听得谢嘉莹继续道:“江姐姐被赖家这般折磨而死,已经足够痛苦了,可兄长却还要将她的尸身留在此处,难道竟是要让江姐姐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谢行玉只愣在了那儿,他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更没法承认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有多么的自私。 但谢嘉莹却看出了他眼底的动摇,于是忍着眼底的泪意,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兄长,让江姐姐安息吧,别再折磨她了。” 第175章 谢行玉沉默了许久,等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滑落下来的时候,他点点头应了个好。 “江奉容”的尸身选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葬下。 到了那一日,灵车从谢家出发一路从上京的闹市中行过,最后往当初埋葬了江父江母的所在而去。 谢行玉并不知晓江奉容会想要埋葬在何处,但他觉得若是能让她与父母团聚,她应当是会高兴的。 这场葬礼谢行玉并未刻意去避讳什么,甚至亲自出现在了送葬的队伍之中。 一路上若有来往的行人辨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免议论纷纷,都猜测着棺椁中的到底是谢家的什么人,能让谢行玉这样送葬的,怕不是寻常人物吧。 于是一时间各种揣测都有,但却无人想到里面有可能是早已与谢行玉退了婚事的江奉容。 或者说,是谢行玉以为的“江奉容”。 谢行玉从那些人面前经过时,也听到那些路人随口说出的揣测之言,但是他却浑然如同什么也不曾听到一般,只麻木地一步步前行。 等终于将“江奉容”的尸身送到了江遂与赵文婴的坟墓旁,谢行玉看着底下人将“江奉容”的棺椁抬入挖好的地方,而后用泛黄的泥土一点一点将那棺椁掩埋。 就仿佛在一点一点的切断他与江奉容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是难过的,更是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好像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尽数失去了意义。 等看到泥土彻底将那深褐色的棺椁掩盖,他浑身的力气就仿佛都尽数抽干了一般,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漆黑所替代,他沉沉地昏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一日后的午后,谢夫人与谢嘉莹都在守着他,见他醒来,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谢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醒来就好,醒来就没事了,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可都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瞧见谢行玉是不省人事地被抬回来的时候,谢夫人是真的被吓得六神无主,生怕他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好在这会儿人已经醒过来了。 但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回,谢夫人觉得自个是真的受不住。 谢行玉知道谢夫人是真的担心他,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往后不会让您再这样担心了。” 谢夫人听得他这样说,心下是当真安定了一些。 而谢行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嘉莹,道:“好了,你们在我这儿守了这样久,肯定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夫人与谢嘉莹听得这话,却还是有些迟疑,谢行玉却又道:“我这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放心回去歇着吧。” 如此,谢夫人与谢嘉莹这才起身离开。 而谢行玉瞧着也确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喝过药之后,甚至已经开始起身处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在书案上的公务。 谢夫人虽然走了,但却也没忘记让人盯着谢行玉的院子。 毕竟谢行玉这段时日所做之事都太过没有理智,谢夫人如此,也是因为实在担心。 不过听得手底下人禀告,谢夫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一旁静竹也劝慰道:“夫人这下可以不必再担心了,咱们将军前些日子确实是做了些荒唐事,但却也只是因为心底一时承受不住而已,如今想开了,这一切便也过去了。” 谢夫人眉间的愁绪已然消解许多,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行玉这孩子一向是聪明的,也知道肩上的责任,这一场劫难总算过去,只希望往后……万事都能顺遂吧!” 静竹亦是笑着道:“定是会的。” 而谢夫人与谢嘉莹离开后不久,阿嫣却出现在了谢行玉的书房外。 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其实阿嫣在嫣然院却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 谢夫人得了消息之后,虽然一早便吩咐底下人管住嘴,万万不能将这件荒唐事传闻出去,但阿嫣觉察出有些不对之后便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消息。 谢府中那些个下人的嘴大多都还算是严实的,但若是说个个都撬不开,那倒也不至于。 只要愿意使银子,愿意费心思,终究还是能遇上一个两个愿意开口透露些东西的。 所以阿嫣令雁儿去打听了几回之后,还就当真打听着了一些消息,阿嫣再结合如今谢府的情况揣测几番,便也就能将真实的情况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而谢行玉亲自扶棺送葬,更是全然验证了阿嫣的猜测。 只是她即便摸清楚了这一切,却也并未着急去做些什么,而是等到如今才出现在谢行玉的院中。 雁儿端着阿嫣亲手做的吃食跟在她身后,神色中却颇有些不解,“小姐既然有心去安慰将军,为何不早一些,前边将军正因为那江奉容的事情难过,小姐若是早些来,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好生安慰安慰将军,如此,将军便也就知道小姐的好了。” 雁儿将这件事想得简单,只觉得阿嫣能在谢行玉最为痛苦难过的时候守在他身边,便能博得他的好感。 但阿嫣听得这话,却只觉得有些好笑,“若是那江奉容出事全然是个意外,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我自然是可以去安慰安慰他,若是能陪在他身边熬过这一段日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是雁儿,江奉容会出事是因为她与将军退了婚啊,而她会与将军退婚又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176章 “将军得知江奉容出了事,心底定然是百般悔恨,那他最为后悔的是什么呢,是当初夫人要将我嫁给许修之事,当街拦下了轿子,还是在谢嘉莹的赏画宴上不顾江奉容颜面地带着我离开,又或者是更早一些,后悔当初江我带来这上京呢?” 不管谢行玉到底在因为什么事后悔,显然这些事每一件都与阿嫣有脱不了的干系。 雁儿明白了阿嫣的意思,她是想说,那个时候的谢行玉,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阿嫣。 若是她还不识趣地凑上去,可想而知最后的下场定然是不会好的。 “那如今小姐去见将军,将军不会……”雁儿虽然懂得了阿嫣心中所想,但如今这场风波方才过去,谢行玉表面瞧着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心底却未必没了悔恨心思,也并未不曾怨恨着阿嫣。 阿嫣此时过去,难道就不会出岔子了么? 雁儿的话虽然不曾说完,但阿嫣却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并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他自然会,说到底是我害死了江奉容,若是江奉容还活着,我对他那救命之恩与他对我那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意或许能派上些用场,但她已经死了,那这些东西便全然没了作用。” 阿嫣说话时语气平静,可雁儿却听得心惊胆战,“既是如此,那小姐您为何还要去?” “因为我要赌一把。”阿嫣的手轻轻抚上腹部,她轻笑一声,神色中却有些悲哀之色,“若是我始终不做些什么,将军迟早会将我彻底抛在脑后的,我费尽心思从他身上博得的几分怜爱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眼下,便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雁儿的目光移向阿嫣的腹部,那里眼下虽然还瞧不出来什么,但她却知道阿嫣打算怎么做了。 虽然心底依旧很是不安,但雁儿知晓,阿嫣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如此做了,那心思定然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便也未再多言。 等二人到了谢行玉的书房外,门口的谢星显然没有要让她们进去的意思,阿嫣上前几步,挤出笑意来道:“还请谢大哥帮忙通传一声,只说我有些与江姐姐相关的事儿要告诉将军便好。” 谢星听得这话,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问道:“与江小姐相关?什么与江小姐相关的事?” “这……我只能亲口将此事告知将军。”阿嫣并未有要向谢星透露些什么的意思。 谢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到底是转身往里边走去,等到了门前,又叩门道:“将军,阿嫣小姐来了。” “不见。”里边传来的声音冷清至极,更是连一点余地也不曾留。 但谢星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道:“阿嫣小姐说,她有一些与江小姐相关的事儿要告诉将军,将军……” 眼下谢行玉最为在意的,应当就是江奉容了吧,阿嫣如此说了,不管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谢行玉应当都还是会见她的。 阿嫣是个很聪明的人,向来都知道到底应当如何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果然,谢行玉听得此话,很快道:“让她进来吧。” 阿嫣自然听到了这话,她弯了弯唇,而后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里间没有旁人,只有谢行玉一人在。 谢行玉搁下手中的墨笔,那带着冷意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阿嫣的身上,但阿嫣却好似浑然不觉,她唇边甚至依旧含着笑意,一步步上前将自己亲手做的吃食端了出来。 “将军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阿嫣问过大夫,说是将军这样的情况,不能马上用些油腻荤腥的东西,所以只做了些清淡的小吃,夏日里吃这些东西也是最合时宜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认真,就仿佛此次过来,只是为了给谢行玉送些吃食一般。 但谢行玉眉头紧锁地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道:“你到底知道阿容的什么事?” 若非她提及江奉容,谢行玉甚至都不会见她,如今自然也没有兴致听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阿嫣的动作停下,她看向谢行玉,缓缓道:“其实方才那话是我胡诌的,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见一见将军而已。” 她说这话时眼眸微微垂下,眼底的难过不言而喻。 可谢行玉却只觉得恼火。 江奉容出了事,谢行玉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不将此事怪到阿嫣身上的,他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阿嫣虽然有错,但她却也不知事情会发生到这般地步,所以始终不曾真正对她做些什么。 但如今见阿嫣竟还拿江奉容的事来骗他,心下那阵怒火是当着无法再压下去,他直接便伸手掐住了阿嫣的脖颈,恨恨道:“我原本不想因着阿容的事迁怒于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拿她的事来骗我!” 说罢,他的掌心用力,竟像是当真要将她活活掐死一般。 阿嫣此时不仅已经完全喘不上气来,喉咙处更是疼得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已经要被谢行玉掐断了一般。 她用尽气力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而后断断续续道:“孩……孩子……” 谢行玉的目光移向她的腹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才终于是松开了手,但神色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是说你怀了身子?” 第177章 阿嫣的脖颈终于被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即便微凉的清晰从她喉咙处经过时依旧会带起一阵分明的刺痛感,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 她早知道今日来见谢行玉,他定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但却并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狠心,竟是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她还是赌对了,谢行玉对她或许并无几分情意,可自己腹中这个孩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狠心到能一并杀了的。 她将手放在腹部上,一边喘息着,一边语气艰涩道:“对,将军,我怀了你的孩子。” 谢行玉猛然睁大了眼睛,“只是那一次而已,怎么会就……” 那日夜里的一切全然都是意外,他饮多了酒,或许对阿嫣确实是生出了几分怜爱来,但却当真不曾有过要与她……的念头。 更不曾想过这一夜之后,阿嫣竟会有了他的孩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让他知晓…… 阿嫣见他面上尽是痛苦与难以置信,神色也越发凄楚,“其实几日前,我便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先是月信迟迟未至,而后偶尔在饭桌上瞧见油腻荤腥的东西,便恶心欲吐,我心下不安,便寻了个大夫瞧瞧,谁知那大夫竟说我是怀了身子。”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于是又偷偷去外头寻了别的大夫,岂料那个大夫亦是如此说,我这才知晓,我应当是怀了将军的孩子。” 阿嫣垂下眸子,颇有些自责道:“我知晓将军定是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所以方才得知此事时,我亦是不打算与将军言明,只想着寻个法子将这孩子落了便是,只是等那大夫当真给我拿了药,我却……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将军,这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实在是没法子狠下心来,我今日来寻将军,也是实在没了法子,眼下月份还小,我穿的宽松些到底能遮盖过去,但等到月份大了,我……我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到时候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又当如何自处啊!” 她说到此处,声音里已经是带了哽咽。 她说这样的话所求何事显然已经很是明白。 她想要谢行玉给她一个身份,即便不因为她,也为了她腹中那还不曾出生的孩子。 阿嫣的话说完,谢行玉却始终不曾给她答复,四下寂静中,阿嫣的身子也不由得绷紧,她到底还是紧张的。 即便已经是算计了那么多,可这所有的一切却依到底还是由谢行玉来决定的,若是谢行玉的心稍稍狠些,便是依旧令她落了这个孩子,她怕也无法与他抗争。 所以她如何能不怕呢? 她知晓若是从前的谢行玉,定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现在的谢行玉,她却是摸不准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行玉终于开了口,但却是将外间谢星唤了进来。 谢星推门进来时虽然瞧见了阿嫣如今狼狈的模样,但却很快移开目光,垂首向谢行玉行礼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谢行玉道:“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谢星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却也不敢多问,只应下道:“是。”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又大约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谢星领着一位手提医箱的老者前来,谢行玉看向一旁的阿嫣道:“给她瞧瞧吧。” 那老者应了声“是”,而后恭敬地拿出一块帕子覆在阿嫣的手腕上,再将手搭了上去,片刻之后,那老者神色疑惑地看向阿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摸了摸她的脉象,最后才神色古怪地开口道:“这位……夫人她是喜脉啊。” 第六十三章 其实这位老者也并非是第一回来这谢府, 对谢府的几位主子虽然算不上多熟悉,但至少也还是都识得的。 更别提这阿嫣即便不是在这谢府,在整个上京都算是有些名气的, 只因当初谢行玉当街拦下喜轿,又不顾新郎与未婚妻, 甚至不顾整个谢家颜面地将阿嫣抱了回来这桩事太过荒唐。 即便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若是提起,上京的那些百姓们却还是津津乐道呢。 所以这老者又哪里有辨认不出来阿嫣身份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诊出这喜脉来才神色如此古怪,又是斟酌了片刻, 才唤了阿嫣一句“夫人”。 谢行玉听得这句“夫人”, 眉头细不可闻地皱了皱,但最终却也并不曾说什么, 只是道:“孩子可还健康?” 那老者连忙点了头,“孩子很是健康, 等老夫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 夫人一日三回的喝着,保管能生下来个大胖小子!” 老者口中说着吉利话,可谢行玉的神色却依旧淡漠,他点头道:“麻烦了。” 老者又行了礼之后便退下去写方子了。 谢星却是看了阿嫣一眼之后才告退与这老者一同离开。 而阿嫣虽然依旧是一副神色凄楚的模样,但她的心却已经是安定下来了,看来她并不曾赌输, 谢行玉即便是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当真杀了他的孩子。 从很久之前,阿嫣就知道, 谢行玉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人。 而谢行玉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道:“往后, 你就是我房中的妾室,谢府再没了什么阿嫣小姐。” 第178章 即便刻意伪装,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阿嫣眼底的喜色也是掩藏不住的,她连忙屈身行礼道:“多谢将军。” “除却名份……”谢行玉的话还不曾说完,阿嫣便很是懂事地接着道:“旁的阿嫣什么都不要,阿嫣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堂堂正正活着。” 谢行玉终于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道:“你回去吧,将你带来的这些东西也一并拿走,我还有事要忙。” 阿嫣已经达成了自己目的,自然不可能再不识趣地做出蠢事来,于是乖巧应道:“是。” 而后上前将那些吃食尽数收好,之后便拿着食篮告退。 外间,雁儿一脸焦急地等着,她瞧见谢星进了里间好几回,甚至还带了个大夫进去,心下也自然是越发不安,只是却也无法知晓这里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便也只能这样硬生生地等着。 后边瞧见阿嫣安然无恙的出来,才终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快步迎了上去,又从阿嫣手中接过了那食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瞧见了阿嫣脖颈处那道分明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道:“小姐,这难道是……” 谢行玉即便这些时日做出了不少的荒唐事来,但是在谢府的这些下人眼中,他性子向来是宽和的,即便连打骂下人都是少有的事。 下人做错了事,也大多之时罚了月钱或是打发出去。 可这样性子的人,如今却对阿嫣动了手。 阿嫣看了一眼雁儿,道:“此事不要与旁人提及。” 雁儿明白阿嫣的意思,连忙应了个“是”,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道:“将军如此待您,那身份的事……” 谢行玉都已经对她动了手,难道此事到底还是失败了吗? 阿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轻笑一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道:“雁儿,你跟在我身边这样久了,可曾见我败过一回?” 雁儿听她如此说,面上才终于有了喜色,“小姐的意思是这事已经成了?” 见阿嫣点了头,雁儿才回过神来道:“瞧我这张嘴,哪里还能唤小姐,往后该唤一声夫人了才对!” 阿嫣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嫣然院。 *** 阿嫣就这样被抬为了妾室,这桩事自然还是要过了谢夫人的眼的。 不过谢夫人早便有了如此想法,听说阿嫣腹中早已有了谢行玉的骨肉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到底应了下来。 “他们二人这般牵扯着也总不是个头。”谢夫人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阿容出了事之后,行玉颓废了许久,如今认下了阿嫣这个妾室,又做了父亲,想来往后便也能振作起来了。” 静竹笑着道:“是这个道理,这做了父亲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将军心里头有了责任,便也再不敢胡来了。” 静竹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下来,谢夫人的心里又是舒坦了不少。 左右如今谢家在朝中的地位还摆在那儿,即便是先纳了一个妾室,想嫁进谢家的世家贵女依旧不在少数。 若是实在不行,便是娶个家世低一些的也是无妨,只要性子温顺,总归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此,纳妾的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繁复的礼节,毕竟阿嫣原本就是住在谢府的,又不需从外头抬进来,况且她虽然被纳作妾室,也是凭借着腹中孩子坐上这个位置的,说到底并不光彩体面。 所以自然也不会将这桩事办的多么风光。 左右只是需要知会一声府中的那些个下人罢了。 而其实对于府中的下人而言,他们也早就明白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从谢行玉不顾一切地将阿嫣抱回来开始,他们便再也不敢轻视这个阿嫣,亦是将她当作谢府的主子来看待的。 如今,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 不说是府中的这些个下人,即便是一开始对于此事最为无法接受的谢嘉莹,听得底下婢子禀报了此事之后,神色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阿嫣是否坐上这个妾室的位置,都已经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她不在意,亦是无法去在意。 不过宫中的谢皇后在得知此事后,倒是对这个阿嫣多了几分兴趣,道:“说起来从前行玉所做的一些荒唐事,都与这位阿嫣姑娘有些关系,而如今她能怀着身子成了行玉的妾室,特别是还在江奉容才死了不久的时候,说明她也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本宫倒是对她越发好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画萍一边给谢皇后扇着扇子,一边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娘娘若是好奇,不如索性将人召进宫来,好生瞧一瞧不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不错,谢皇后若是当真想见阿嫣倒是件容易的事,遣个人去一趟谢府便是,那个阿嫣无论情不情愿,都是要进宫来的。 谢皇后微微颔首,“那便将人召进宫来吧,既是行玉的第一个妾室,本宫也该见一见。” 画萍笑着应道:“是。” 很快,谢皇后遣去的人便到了谢府,说明了要召见阿嫣的意思。 第179章 阿嫣得知此事,心下虽有不安,但也知晓自己腹中毕竟有了谢行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那谢皇后都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于是便面色平静地应下。 谢夫人却多看了她几眼,道:“宫中不比寻常地方,规矩礼节是最重要的,虽然你不过是我们谢府的一个妾室,但若是入了宫,终究是代表着我们谢家的颜面,做事说话,都小心着些。” 阿嫣听出谢夫人语气中分明的嫌弃,但却只当作听不出来,乖顺地应道:“多谢母亲教诲。” 谢夫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之后便是阿嫣坐上宫里备下的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又到了永祥宫。 宫中的景致确实是阿嫣从前不曾见过的,她原本便只是个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的农家女,上京的繁华便足以让她迷了眼,如今宫中的景致更是让她有些恍惚。 到了永祥宫,她在殿外稍候了片刻,画萍便从里间走出来唤她进去。 她应了声“是”,而后跟在画萍身后进了殿内。 宫中的礼节她虽然不曾刻意学过,但与在谢府的礼节其实也相差不多,她便像从前在谢府一样,尽可能规矩地行了一礼。 从始至终,她都并未瞧见谢皇后的真正样子,只能看见她拖曳在地面的华丽裙摆。 直至上边传来声音,道:“抬起头来。” 阿嫣手心已经是沁出了冷汗,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缓缓抬起头来。 她瞧见的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女子,这女子其实细看之下,与谢行玉隐约有几分相似,但比谢行玉又似乎多了几分锋芒,就连眼神,也要尖锐几分。 这便是谢皇后。 与阿嫣的小心翼翼不同,谢皇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阿嫣,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她才道:“你便是阿嫣?” 阿嫣自然是点头,“是。” 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轻笑一声道:“实在太过平庸。” 简单的几个字,便算是给了阿嫣评价,阿嫣心底一颤,谢皇后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评价她,其实便是在羞辱她了。 偏偏她什么也不能说,还得勉强挤出笑意来应承着。 “从前本宫瞧着阿容也觉得寻常,样貌虽生地不错,可什么规矩礼节之类,也甚为普通,左右不过只是不出错罢了。”谢皇后轻叹一声,“如今见了你,才知道她那样的,其实已经不算寻常了。” 听得谢皇后拿江奉容来与自己比较,虽未曾夸赞江奉容,但却将自己踩进了泥地里,阿嫣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就连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也有些维持不住。 谢皇后自然也瞧出她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却浑然不在意地继续道:“不过你倒也是个有手段的,行玉这孩子原本有多喜欢阿容,本宫也是一直看着的,可以说除却阿容,旁的女子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能嫁给他,即便是妾室,也确实有些本事。” “这一点,阿容倒是比不过你。” 阿嫣听她如此说,慌忙道:“娘娘误会了,阿嫣从无算计之心,更不曾想过坏了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这……” 她的话都还不曾说完,谢皇后却已经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你心里如何想,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成了行玉的妾室,便好自为之吧。” “要知道活着的人永远都是争不过死人的,阿容已经死了,往后你在谢家的日子要如何过,你且自己好生斟酌吧。” 阿嫣只得勉强道:“多谢娘娘教诲。” 谢皇后轻轻点头,“起来吧,既然肚子里有了孩子,那就不应当久跪。” 等阿嫣起身,却又唤来画萍低声吩咐了几句,画萍看了一眼阿嫣,而后很快退了出去。 不消多久,画萍便拿了一个锦盒进来。 谢皇后道:“初次见你,这便是送你的礼物。” 阿嫣接过那锦盒,又道:“多谢娘娘。” “本宫也有些累了。”谢皇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若无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阿嫣自然应道:“是。” 而后便出了永祥宫。 直至上了马车,阿嫣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如此慌乱倒并非因为这谢皇后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只是谢皇后的身份贵重,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即便她如今早已经不是秦川城那座小山村中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农女,而是谢行玉的妾室,可她与谢皇后之间的身份依旧是千差万别。 这样的差距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到了此时,她才将目光放到手中的锦盒上,打开之后瞧见里边是一对青玉的耳坠,触手温润,其实是一样好物件。 可宫中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恐怕都不是凡物。 如今的阿嫣早已不是当初什么好东西都不曾见过的阿嫣了。 她瞧着,就连谢皇后贴身婢子画萍耳朵上那对紫玉耳坠,都要比这对青玉的通透几分,样式也要更精巧些。 想到这,阿嫣下意识捏紧了这对耳坠,即便将掌心硌得生疼,亦是没有松开。 她知道,谢皇后这是看不上她的意思。 可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身后,也无人会帮她撑腰,但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也早已没了退路。 第180章 *** 一连几日,江奉容都只留在了周府。 文雪院的景致虽然不错,可呆的时间久了,总还是不免觉得无趣。 江奉容与芸青倒是都有心想出去走走,只是顾及到外边的事儿,却总还是有些迟疑。 却不想这日,隋止却亲自过来了一趟,也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道:“走罢,带你去望月楼。” 望月楼便是周之昀之前提及过的酒楼,是他妹妹周姻与夫婿李晋安的产业。 当时周之昀对这酒楼可当真是赞不绝口,就连隋止也似乎对这酒楼很是认同,两人还说着若是有了机会,定是要带江奉容去瞧一瞧。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便没了下文。 而今日隋止过来,竟是只为了这桩事。 江奉容虽然有些意外,可到底是有些心动,于是便也并未扭捏,只道:“那殿下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隋止点头,江奉容便进了里间,换了身方便些的衣裳,还顺手拿了幕篱。 而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离了周府。 若是从前,江奉容定然会对二人同乘之时有着诸多避讳,总觉得这样不合适那样不合适的,可到了如今,她与隋止早已定下婚事,虽有些奇怪,但确实不必要避讳太多。 于是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马车上,二人面对面坐着,一阵寂静之后,江奉容主动开口问道:“殿下,我们二人的婚事,可定下了日子?” 隋止听江奉容问起此事,心情似乎不错,但又似乎想起什么,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道:“孤正要与你说这事,卜尹已经算好了日子,说是两月之后的十月初三便是个吉日。” 其实卜尹原本算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末,隋止却拿着他与江奉容的生辰八字将卜尹的那本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最终在这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十月初三。 而后又拿着这日子去问了卜尹好几回,最终卜尹又重新给他们二人算了一回,才算确定这十月初三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江奉容自然是不知这其中发生的事儿,只点头道:“已经定下来了便好。” 隋止看了她一眼,应道:“好。” 江奉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隋止与往常的很是不相同,从前的他即便是向她求助之时,神色也多是淡漠,而此时,她却总隐约觉得,隋止在她面前竟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可他毕竟是太子,即便两人如今已经达成了合作,亦是他在主导着一切。 他清楚江奉容所有的一切,但江奉容对于他的了解却很是有限。 按理来说,他在江奉容面前,不应当如此。 但江奉容液不好开口询问,于是在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问起了慧妃的事,“我母亲她……可知晓我如今的情况如何?” 隋止点头,“孤已经将情况尽数与她说了。” 其实是慧妃听说江奉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自然难以承受,当日夜里便换了衣裳偷偷来东宫见他。 对于慧妃而言,这样的做法显然风险极大,倘若圣人察觉,这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她,连隋止也会瘦了牵连。 毕竟隋止原本便因为一再探究当年之事而惹得圣人不快,令他尽快定下婚事的同时,也借着这个由头从隋止手中收回了西山大营。 圣人向来将这些事想得简单,既然隋止这些时日敢一直做令他不喜的事,那便足以说明隋止手中的权势有些过大了。 否则他如何胆敢凌驾于自己之上,连自己再三令他不许再查的事情都还要一查到底? 既然手中权势过大,这事情倒也不难办,无非是将一些东西从他手中收回来而已。 即便隋止是他早已认定了的储君,他对隋止,也从来不曾心软过。 毕竟他如今既然还活着一日,那隋止便也还只是个太子,该乖乖听话的。 这般安排,其实已经算是再敲打隋止,另一边,亦是越发给了谢皇后希望…… 而慧妃在这当口上来见隋止,风险自然极大。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她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这个女儿,倘若江奉容当真已经丢了性命,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她必须得弄清楚一切。 瞧见慧妃过来,隋止也极为谨慎地令左右尽数退下,甚至让赵献守在了外边,一有不对必须得及时向他们禀报。 等殿内的人尽数退下之后,慧妃也才将掩在斗篷底下的面容露了出来,她顾不得这么多,一开口便问:“我的阿容到底出什么事了?” 隋止道:“赵将军放心,阿容没事。” 慧妃听得此话,心底虽稍稍安定,但却依旧有些怀疑,“你没有骗我吧,阿容她现在何处,要不然你还是想法子将她带进宫来,若是不见到她,我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下意识用了些力气,已经在手背处留下一道道红痕,但她却依旧仿佛并不曾觉察。 隋止皱眉,“最近怕是不行,您也知道最近父皇对我有诸多猜忌,若是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第181章 “但若我见不到阿容,如何确定她的安全!”慧妃却也依旧不肯让步,女儿于她而言是所有的寄托,她不想苦熬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多,最后却得知自己最在意的人其实早就已经丢了性命。 若是如此,她想她是当真会疯。 于是见隋止沉默,她又咬牙道:“我没法相信你的话,除非我见到阿容。” 而隋止此时沉默不言并非是因为撒了谎,只是他还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慧妃他已经诓骗江奉容与他定下了婚事…… 但慧妃此时的情绪显然已经很是激动,他相信如果他不跟慧妃把这一切事情说个清楚,那慧妃恐怕当真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的。 所以斟酌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道:“阿容如今便是周家的周姻了。” “周姻?”慧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却一时并未想起到底是在哪里曾听到过。 隋止便轻咳一声,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他道:“周姻便是与我定下婚事之人。” 第六十四章 慧妃一怔, 才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但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帮忙护着她, 却没想到你竟是……” 隋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心虚道:“这亦是保护阿容的一种方式,等她成了太子妃,自然无人再敢欺辱她。” 慧妃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得又是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就好, 千万别再让旁人欺辱了她。” 隋止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了某种承诺。 慧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最终才勉强点了点头,“那我就信你一回。” 片刻后, 她又道:“你母亲的事,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到了如今,再瞒着你,其实也早没有了意义,我便告诉你吧。” 隋止神色一顿,听着慧妃接着道:“我与你母亲是多年的好友,我们二人尚在闺中时便已经相识, 其实她的性子与我很是不同,她性子柔弱,喜欢琴棋书画, 亦是样样精通,可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无趣至极, 我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甚至瞒着家里人上了战场。” “也就是在战场上,我结识江遂,我们有着共同的意趣,很快定下了心意,而我回来之后不久,你母亲也嫁给了彼时还只是太子的隋宴,那时候隋宴是当真爱极了你母亲,他因为你母亲身子柔弱,便为她寻遍了天下名医,又是用各种奇珍药材给她养着身子,一点一点将你母亲的身子养好。” 慧妃说起过去之事时,即便在昏暗的纱灯光亮下,隋止依旧能很是清楚地瞧见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明亮。 让他禁不住想起江奉容,她也有一双这样明亮的眸子。 慧妃继续道:“隋宴对你母亲的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好,即便到了现在,若是提及你母亲,大家都依旧会说陛下心里多么多么在意她,说你母亲没有福气,否则这一辈子定是极为幸福的,那时候,我与江遂也是这样以为的。” “那时候楚国边境战乱频发,特别是秦川城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实在不算小的部落,他们占据地势优势,人虽不算太多,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徒,他们频繁骚扰边境的百姓,为了平定这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我与江遂留在秦川城多年,即便怀了阿容,也只是将她送回上京,托了我信得过的婢子照料,几年间,我一共也就只回来过三四回,而每一次见到你母亲,她都是一副很幸福的模样,说陛下对她很好很好。” “那时候先皇已经去了,隋宴便也坐上了那个位置,他是在太子位苦熬了许多年才坐上皇位的,一坐上这个位置,便迫不及待的做了许多改革,其中虽然有一些因着太过大刀阔斧而惹来了朝中大臣不满,但总体而言,他为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再加之与你母亲也是恩爱异常,所以我以为,他当是个很好的君主,亦是个很好的丈夫,我和江遂,都心甘情愿为这样的君主做事,哪怕丢了性命。” “直至发生了那件事,就是……大家所说的秦川城之事,我与江遂通敌叛国,让秦川城满城百姓,尽数被屠戮殆尽。”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当慧妃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或是别的,而是因为愤怒,因为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消解的愤怒。 隋止的神色也不由凝重了几分,秦川城之事,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传闻罢了。 事情发生之时,他虽然还年幼,可却总觉得江遂与赵文婴不应当是那样的人,但是他们的罪行却早已被定下,甚至被当众处斩,毫无挽回的余地。 而十余年后的今日,他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听一听赵文婴这个当初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是如何说的了。 慧妃闭了闭眼睛,缓和了心绪,继续道:“那时,我与夫君江遂向往常一样守在秦川城,陛下以梧州有异为由,调走了秦川城一半将士,几日后,江遂带手下将士巡逻之时觉察出不对,便提前令人送了求援的书信去了梧州,希望能调遣援兵,半个月后,秦川城附近的那些个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竟是联合在了一起,疯了一般进攻秦川城。” 第182章 那时候,赵文婴和江遂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但想到已经提前送了求援的书信到梧州,而梧州其实是距离秦川城最近的所在,若是不分日夜地赶路,只需要四日,援兵便能赶至。 即便正常行军,也只需要七日而已。 这也正是当初圣人从秦川城调兵前往梧州的缘由。 彼时,镇守在梧州的是谢行玉的父亲,谢槿。 这个人虽然与江遂向来关系不算太好,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定然不可能做出意气用事的荒唐事来的。 对于这一点,江遂与赵文婴都从不曾有过怀疑。 所以在蛮夷部落疯了一般地进攻秦川城时,江遂与赵文婴都是从未有过弃城离开心思的,他们一日日地守在城中,哪怕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到了最后,甚至连粮草都已经渐渐耗尽,城中的百姓开始吃一切能入口的东西,一开始是一些野菜,后面是野草,草根,树皮…… 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苦苦支撑了半月有余了。 那日夜里,赵文婴记得很是清楚,江遂已经好几夜不曾休息过了,他总是披着一见发白的外衫,一整夜一整夜地坐在那些行军布阵图纸面前,一遍遍演示,猜测着那些部落下一次会如何进攻,他们又应当如何应对。 他真的很聪明,在行军打仗上,说是一个天才也并不为过。 所以很多次,他都能在敌军有所行动之前觉察到什么,而后尽可能地避免许多损失,但即便如此,现在的秦川城情况依旧太过糟糕了。 这样一日日的耗下去,秦川城终究是无法支撑下去的。 这些时日,城中的那些百姓已经渐渐起了动摇的心思,有人说其实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援兵来,梧州距离秦川城才不过几日路程,到现在援兵还不曾到来,就足以说明原本就没有援兵,他们早已经被放弃。 甚至有人已经不在乎是否最后还会有所谓的援兵来,他们说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熬够了,还不如索性打开城门,让那些部落的人侵占秦川城算了,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性命呢。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是极为荒唐的,但是对于那时早已经苦不堪言的秦川城百姓来说,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却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这样想,到时候整个秦川城就如同一盘散沙,即便江遂与赵文婴两个人再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无法应对得了这样的局势。 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恐慌,甚至赵文婴,心底也渐渐有了怀疑。 那日夜里,赵文婴守在江遂身边,看他演练推测着敌军的下一次可能使用的攻击方式,以及着重攻击的所在。 从前江遂分析的时候,赵文婴总会在一旁说一说自己心里的想法,亦或者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会主动问起,让江遂与她解答。 可这一日,赵文婴却什么话都没说,直至江遂将一切分析完,问她,“文婴,你怎么了?” 赵文婴才终于开口道:“江遂,我们的坚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援兵真的会来吗?” 她等了太久了,原本的那些坚定不移到了如今,早已定一点一点被撼动。 她努力地安抚着那些不安的百姓,一遍又一遍坚定地告诉他们,一定会有援兵的,只要再坚持坚持,只要再等一等,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那些话说了太多遍,质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多,她嘴里依旧说着相同的话语,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开始问自己,援兵,真的会来吗? 那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明明梧州距离秦川城没有那么远,况且他们支撑了这样久,即便梧州出了什么意外,也至少应当传来消息告知吧? 但是什么都没有。 面对赵文婴的问题,江遂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他轻声道:“有意义的,只要多坚持一日,就多一份希望,难道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援兵的问题,赵文婴也没有继续问。 因为她觉得江遂说的话是正确的,不论如今境况如何,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应当要竭尽所能地守住秦川城。 “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赵文婴垂下眸子,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盖,她缓缓道:“那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夜晚,有几个秦川城的百姓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们商量着若是主动打开城门,或许还能得到那些部落之人的优待,所以他们当真这样做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些部落的人闯了进来,杀了满城的百姓……” “我与江遂拿了武器迎战,江遂擅兵法,其实在武力上反而略逊我一筹,我杀敌之时,便总刻意护着他,但那些部落的将士太多了,就仿佛杀不尽一般,我的气力渐渐耗尽,终于在亲眼看见一柄长剑贯穿了江遂的身体之时,力竭倒了下去。” 隋止向来敏锐,他听到此处,不由皱眉道:“长剑?可是我听闻那些蛮夷部落之人用大刀居多,长剑灵活,而他们多是使用蛮力,所以并不合适。” 赵文婴轻轻点头,“所以那柄长剑并非是那些蛮夷部落之人所使,而是楚国人,那人是谢槿的一个部下,他擅用长剑,便也就用他的长剑结果了我夫性命。” 第183章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中似乎又带着难以隐藏的凄凉感。 这样的答案对于隋止来说是荒唐的,但赵文婴所说的所有一切,似乎又在一点点逼近他藏在心底的最不敢相信的猜测。 他听得赵文婴继续道:“后来我再醒过来时,在宫里,我见到了隋宴。” 赵文婴并非是傻子,看到那柄长剑的时候,她就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其实在援兵迟迟不曾到来之时,她的心里便早已有了怀疑。 只是始终不敢那样去想,亦是还想给自己留一点希望。 可到了如今,一切早已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便是她再如何逃避,也终究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看着眼前的隋璟,心中有许多的话想问,但是到了嘴边,最后只余下一句苍白至极的“为什么”。 倘若她与江遂作为臣子,有任何令隋宴这个君主不满意的地方,他完全可以以楚国的律法来惩罚他们二人,若是如此,不管下场如何,他们便也都认了。 可是隋宴却偏偏用了这样的法子,不仅仅害了他们,更是让整座秦川城的百姓被那些人屠戮殆尽。 赵文婴是真的很不甘心,隋宴让她与江遂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可隋宴却几近痴狂地看着眼前人,喃喃道:“慧娘,江遂他怎么配拥有你呢?” 赵文婴的小名,正是慧娘。 而到了此时,赵文婴才第一回知道了隋宴对她的心思。 若非是隋宴为了得到她当真做尽了荒唐事,赵文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直以来对彼时的皇后,也就是隋止的母亲魏皇后魏窈秋向来情深似海,甚至为了她空置后宫的隋宴会早就对自己动了心思。 她即便如何回忆,都想不起隋宴到底在何时对她动了心思,明明他们每一次相见都不曾有过逾矩之举,偶尔几次单独见面,也不过是赵文婴以臣子的身份向他禀报秦川城的一些事务罢了。 而他也从来只称她为“谢将军”,慧娘这个小名,就连江遂也极少唤,此时的隋宴却一遍遍呢喃着这个名字。 赵文婴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隋宴清俊的面容对于此时的赵文婴来说比世上最为丑陋的面容都要更是难以忍受。 她咬牙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窈秋呢,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隋宴眼底却并未有愧疚之色,只是神色讥讽道:“从她嫁给朕到今日,朕对她不好吗,朕想了你这么多年,却还是容你与江遂在秦川城逍遥,到今日,朕才算是遂了心意。” “朕并不曾对不起她,也不曾对不起你与江遂。” 赵文婴从未想过隋宴的心里竟是有着这般荒唐的逻辑,大约是与魏窈秋很是熟悉的缘故,所以赵文婴总下意识以为自己也算了解隋宴这个君主,可到了如今,她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与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心如死灰道:“我,窈秋,还有江遂都看错了人,竟然错将你这样的人当作值得拥护的君主……” 隋璟抬手想抚摸她的脸,赵文婴却一脸厌恶地避了开来。 显然,赵文婴这样的神色激怒了隋璟,他用力将赵文婴的脸掰了过来,迫使她必须得看着自己。 此时的赵文婴是当真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可是隋璟盯着她看了许久,却突然道:“朕知道这件事发生得有些突然,你心里会有些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是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江遂他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即便到了此时,他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几乎让赵文婴失去了一切,但却做出一副恩赐于她的样子。 “那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被关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天之后,我见到了你母亲。”赵文婴尽可能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着那段最为煎熬的日子,可当她说起魏窈秋时,眼底的哀色却依旧无法掩藏,她喃喃道:“距离上回我从秦川城回来诉职已经过去了两年,我亦是有两年不曾见过你母亲了。” “她一见我就落了眼泪,说对不起我,可我知晓,这哪里是她的错,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多年了,始终以为隋宴是真心待她的,不过也并非是她不够聪明,我们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信了隋宴对窈秋的一片真心?” 这些事情在赵文婴的心里压抑了太久,今日是她第一回将那些事尽数说了出来。 将那些痛苦的往事重新一点一点回忆起来,显然并非是一件那么好受的事,但是能将所有一切说出来,却比始终压抑在心头要好一些。 话说到了这份上,显然一切都与隋宴有脱不了的干系,甚至连最后先皇后的死,可能也…… 隋止的心头一紧,这是他这样多年以来最为在意的事,所以此时他也止不住问道:“那我母亲当初……为何会突然自尽?”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觉得这一切是谢皇后所为,毕竟圣人对先皇后的深情是人尽皆知之事,这一点根本无人会去质疑,而谢皇后,却在先皇后自尽之后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后位 。 第184章 甚至是整个谢家用尽法子将谢皇后送上了那个位置,倘若谢家早有此心,倘若谢皇后早有此心,背地里对彼时的魏皇后动手,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毕竟魏皇后不死,怎能给她腾出这个位置来呢? 赵文婴既然打定主意将一切说出,自然不会隐瞒对于隋止而言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于是她将话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隋宴将赵文婴关在了明宣宫的暗室中,但却并未对她有太多束缚,只是不允许她离开那儿而已。 为了让赵文婴不至于太过无聊,他甚至特意令人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打发时间物件,而魏窈秋也能时常来探望她。 若是时间只是这样一日日过去,魏窈秋自然不至于自尽,而赵文婴为了江奉容,也依旧会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只是隋宴从来都是想彻底占有赵文婴的。 所以那日醉酒后,他到底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并且在赵文婴竭力反抗之际,死死捏住她的脖颈威胁,“江遂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阿容还活着,她是江遂留在世上最后的骨血,她年纪还那样小,难道你想看着她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只是听到江奉容的名字,赵文婴便已经是没有了反抗的气力。 她的阿容,从生下来就被她留在了上京,如今已经五六岁了,可她却连抱也不曾抱过几回,如今却还要因为她而被牵连,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她自然是不愿的。 所以那一晚,她任由隋璟在她身上肆虐,任由隋璟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连向来灵动的眼眸,也空洞到了极致。 而也就是在这一夜之后,魏窈秋知道了一切,她心里原本就压抑了许多事,得知隋璟彻底将赵文婴侵占了之后,她心底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几日之后的清晨,贴身婢子见她迟迟不曾起身,心中觉得奇怪,便迟疑着进入里间,而后便瞧见了早已没了气息的魏窈秋。 她自尽了。 她选择这条道路,其实与谢皇后一点关系也没有,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熬不下去了。 在这种时候,自尽于她而言,反倒算是解脱。 赵文婴说到此处,终于是再抬眸看向隋止,“这些事我都尽数告诉了你,你也别怪观妙她们几个不肯告诉你,你如今虽是储君的身份,但却始终也只是储君,她们怕你知晓了真相后会生出报复的心思来,到时候反而是害了你。” 确实,隋止如今只是太子,而隋宴却是稳坐在圣人之位的人,隋止现在所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尽数是隋宴所给。 他能给,自然也就能收回来。 就算是储君之位,只要隋宴生出了这般心思,也依旧是可以将他废黜。 那些知晓真相的人即便自尽,亦是不肯将当初只是说出来,看似是自私,但其实却是为了保护隋止。 第六十五章 隋止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其实很久之前,他心里便有过这样的念头。 想着这一切会不会与他的父亲有些关系。 毕竟他调查当年之事那样久了,每每当真查到一些什么, 线索便会以各种荒唐的方式尽数断了,而后即便他再如何努力调查, 却也始终无法再探知到任何东西。 他一直觉得那个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应当是谢皇后, 可是他与谢皇后接触过几回,总觉得她并非是那样心思缜密之人。 而若不是谢皇后,天底下能有这般本事的人,除却隋宴之外, 他实在想不到别人。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瞬, 就以就以极快的速度被他掐灭。 他想,父皇向来对母后情深,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这件事可能是任何人所为, 但绝不会是父皇所为。 可这样多年过去, 对于那份所谓的情深,隋止的心里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自然是有的。 特别是当他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时候,心中的疑虑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到如今,听得赵文婴说出的真相,也终于可以将他心底怀疑的一切解释清楚。 在这一瞬,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曾觉得太过难过, 反而是极为平静,甚至心底还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他苦苦追寻多年的东西, 终于有了答案。 赵文婴所说的话,其实并非是告诉了他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而是让他终于能验证他所调查与猜想的一切。 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轻声道:“我并不怪她们,只是,我既然知晓了这一切,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他的母亲先皇后魏窈秋,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也始终不会忘记她将自己抱在怀中,一点一点教自己认字的模样,更不会忘记在她即便到了最煎熬痛苦的那段时日,再见到自己时,依旧努力挤出笑容的模样。 赵文婴听得隋止如此说,其实也并不觉得意外,她缓缓点头道:“该是如此的,倘若你当真无动于衷,那反而不像是她的孩子了。” 魏窈秋虽然身子柔弱,但性子却是从来不柔弱的,否则她到了最后也不会以自尽这样的方式来反抗了。 第185章 “这些事,我能告诉阿容吗?”既然已经知晓了当年秦川城的事,隋止知道,这件事也是江奉容的心结,她更是因为这件事被指责羞辱了十余年。 所以既然知晓了一切,隋止到底还是不想隐瞒江奉容的。 只是无论如何这是江奉容与赵文婴之间的事,他亦是应当征得赵文婴的同意。 赵文婴迟疑片刻,道:“阿容她……会愿意相信吗?” 这么多年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父亲与母亲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而她与她的父亲母亲其实从出生开始到如今,统共也不曾见过几面,她当真会相信这听起来甚至有些荒唐的真相吗? 赵文婴并不敢确定。 隋止却很认真道:“阿容会相信的,任凭旁人怎么说,她心底其实都是相信她的父亲与母亲的,让她知晓过去的真相,亦是对她这十余年有个交代。” 赵文婴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十余年间,她虽然一直被隋宴关在暗室之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但对于江奉容的事情却极为了解。 只因隋宴会不断地提醒着她,还有这个女儿在,所以她必须地乖巧地留在他身边,不能生出任何别的心思来。 思绪回转,正是因着隋止从赵文婴这里知晓了过去的一切,所以他再见到江奉容时,总不免有些不太自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要将过去的一切尽数告知于她,但却总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次对上她的目光,隋止都会下意识避开,竟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 马车一路行到闹市之中,即便落下来的车帘将街上叫卖声音大多隔绝在了外间,但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喧闹声响。 马车中自然也没有了方才那种安静。 隋止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江奉容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当初的江遂将军与赵将军是被冤枉的。” 江奉容猛地抬眸看向眼前人,“殿下,知道了什么?” 果然,不管已经过去多久,江奉容的思绪依旧会被与这件事相关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所牵扯。 她完全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隋止并不打算隐瞒,他缓缓地将当年的真相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包括圣人当初所行的荒唐之事都全然没有掩盖。 他知道,江奉容想知道的,定然是全部的真相。 而她也是最有资格去知晓所有一切的人。 江奉容其实想过当初的一切会是如何发生的,她想过那或许会只是一场误会,想过那或许是敌国的手段,又或者是嫉恨江遂与赵文婴的人背地里操纵了这一切。 但却从不曾想过,这一切的真正背后操纵者会是圣人。 这些年以来,江奉容的心底,其实是很感激圣人的。 毕竟当初江家犯下那样的罪行,原本就连她也应当被一同处斩的,可是圣人却不顾朝臣的反对,以她尚且年幼,并不知事为由,让她活了下来。 甚至还为了庇护她,让她入了宫,养在了谢皇后身边。 即便这十多年以来,江奉容一直都过得不算好,可她的心思却还是始终感激着圣人的。 可隋止所说的一切,却彻底颠覆了她的想法。 原来留了她一条性命也好,将她养在宫中也罢,都唯有一个目的,就只是想利用她来威胁逼迫她的母亲。 当真是荒唐至极。 可她却又不得不去相信这所有的一切。 她依旧姿态端庄地坐在那儿,仿佛连神色都不曾有半分变化。 可难道心里就当真不难过吗? 她到底不是个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忍耐地再好,心底的涩意依旧一阵阵涌了上来,眼眸中也有雾气氤氲,她简直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但她依旧在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情绪。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极轻的叹了口气,他道:“孤方才听着街边好似有卖桂花酥的,你在这儿等一会,孤去瞧瞧。” 江奉容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隋止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等他下了马车,江奉容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终于是再也克制不住,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甚至发出了细微地呜咽声音。 这样多年间,她第一回哭得这样酣畅淋漓。 她在哭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尽数都只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又或许是因为她那样好的父亲与母亲竟是因着圣人那荒唐的私心被人践踏至今吧。 往后,还会有人知晓江遂与赵文婴从未背叛过楚国吗? 江奉容不知道。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将永远都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这个烙印,会留在他们身上,直至人们将他们彻底遗忘。 江奉容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不公平,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想撕开圣人伪善的面具,那些虚伪肮脏的事情,不应当永远掩藏。 她的指尖用力蜷起,终于是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珠。 方才知晓这荒唐的一切,她应当难过的,但是不应当一直这样难过下去。 总该要振作起来。 第186章 她掀开车帘,新鲜的空气从外间灌入,夏日的风里竟然也夹杂了一丝凉意,她感受到这般凉意,心头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想,隋止既然将这一切都尽数告知于她,虽然不能确定他是否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但至少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只是许多事,她想,她还是应当再问清楚些。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她无意识抬眸的目光却恰好与不远处一人的目光撞上。 那人竟是谢行玉。 江奉容神色一变,有些慌乱地将车帘落下,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眼,谢行玉也瞧清楚了马车上人的模样。 他立在原地,身子被这巨大的惊与喜冲击地僵在了那儿,他的呼吸却变得很是急促,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阿容还活着……” 他快步走上前去,但到了那马车前才唤了一句“阿容”,却被赵献拦住了,“谢将军这是做什么?” 谢行玉辨认出赵献,知晓他是隋止身边的侍从,心下虽然觉得奇怪,但却也依旧将目光放在那马车上,“这里边的是江家小姐江奉容对不对?” 赵献闻言皱了皱眉,“谢将军这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这里边可不是什么江家小姐,而是周家小姐周姻!” 说罢,他还一脸同情地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我知晓谢将军近些日子经历了不少事儿,出现幻觉也是正常,但若因为这种幻觉而冒犯了周小姐,那可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周小姐?”谢行玉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方才瞧见的那张面容,他可以确定,那分明就是江奉容。 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认错的。 于是依旧朝着马车方向道:“阿容,我知道是你,你方才也看见我了对不对,我知晓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见我……” 马车落下的车帘虽然将大多外间的声音隔绝,但因着谢行玉此时就在马车边上,声音也并不算小,所以他的话自然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江奉容耳中。 但此时的她听着谢行玉纠缠不休的声音,心底除却厌恶之外,就已经是没了旁的情感。 她听闻谢行玉早已将阿嫣纳作了妾室,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呢。 只让她觉得恶心。 可此时的江奉容却也不好开口说话,否则谢行玉听到了她的声音,就更是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她也只能期望着赵献能尽快将人赶走。 果然,赵献听着谢行玉所言,眉头越皱越紧,不等他将话说完,就直接道:“谢将军,里边的周小姐除却是尚书府的嫡女之外,亦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您如今当街这般……怕是不妥啊!”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却也明了。 谢行玉这般举动,其实都已经算作是当街骚扰了。 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如此事情来,实在是有些丢脸啊! 但显然,赵献的话并不能让谢行玉生出羞愧之心来,他只认定了马车里的女子便是江奉容,所以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的。 但却换了一种法子,道:“周小姐,我知晓我如今的举动大约有些冒犯,可你与……与我在意之人的样貌生得实在相似,如今,我只是想与你见一面,若是我看错了,我再想你赔礼道歉。” 他这一番话说得恭敬客气,竟是挑剔不出来任何毛病。 楚国如今民风开化,男女大防虽然也有,但绝不至于连面都不能见,更何况如今二人也并非私下见面,而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 他这般请求,其实并不算过分。 况且他的身份亦是朝中将军,便是尚书家的小姐,遇上这种事,若是按照常理来说,总还是会给些颜面。 所以若是此时江奉容咬死不肯,谢行玉的心中恐怕疑心更是难以消除。 但若是见…… 江奉容可以肯定,即便她只是露出半张脸,谢行玉也定能瞬间辨认出她来。 不因为旁的,只因为他们自小一块长大,相识了十余年,都对彼此太过熟悉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见谢行玉。 但这两边僵持之下,江奉容的手心也不自觉冒出冷汗来,心下也越发后悔方才因为一时气闷掀开车帘。 她如今的身份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拆穿啊。 赵献见谢行玉如此坚持,心底也是有些无奈,毕竟谢行玉的身份也并不寻常,他可以将人拦在外边,但若谢行玉要强行闯进里间,他怕是拦不住的。 而此时四下安静,谢行玉也显然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复。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车帘,似乎想要透过车帘看向里间。 如今江奉容所想,她越是不肯见谢行玉,谢行玉便越发笃定他刚才不曾看错,马车里的人就是江奉容。 所以也就更加坚定要见到她。 于是他压下心头的激动,道:“周小姐,你与我所在意之人生得实在太像,若是你不肯让我见你一面的话,我心头的疑惑恐怕永远无法得到解答,所以……” 第187章 说到此处,他直接上前一步,瞧着竟是要强行掀开车帘。 而此时的赵献却还不曾回过神来,眼看谢行玉竟是当真要将车帘掀开,隋止却在这时出现,直接便拦下了谢行玉的动作,道:“谢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方才听得谢行玉如此说,江奉容的心当真是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他当真就将那车帘掀开,而自己的身份也就彻底暴露。 好在就在这时,她听到隋止的声音响起。 她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般,觉得隋止的声音实在太有安全感了。 只听到他的声音,还不知道他之后会如何处理此事,江奉容的心就已经彻底安定了下来。 她确定,他会将这所有一切处理妥当。 见来人是隋止,谢行玉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不得不对他行了一礼,“殿下。” 而后又解释道:“马车里边的周小姐几乎生得与我丢了性命的未婚妻一模一样,我方才远远瞧见,当真是恍若隔世,所以想邀请周小姐见上一面,想着若方才那一眼只是幻梦,也好彻底断了念想,请殿下成全。” 他此时当当真想见江奉容一面,自然不会愚蠢地一口咬定这里边之人就是江奉容。 倘若如此说,那他之言语就成了荒谬至极的鬼神之说,隋止觉得他神智不清也是有可能。 刚刚瞧见江奉容时,他或许当真是有些神智不清,但现在的他早已恢复理智,很是清楚地知道如此说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但隋止听得他这一番情深似海的说辞,却忍不住轻笑一声,“未婚妻,若是孤不曾记错,谢将军现在可没有什么未婚妻,对了,从前谢将军倒是有一个闹得轰轰烈烈的未婚妻,可是若是孤不曾记错,你们二人的婚事,应当早已退了吧。” 江奉容在里间听得隋止所言,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其实只要他来了,应付谢行玉便不是什么难事了,毕竟他是太子,他的身份比谢行玉尊贵许多,只要他开口,谢行玉自然不能勉强。 但是隋止却偏偏在谢行玉提及“未婚妻”这几个字眼之后,仿佛有些受到了刺激一般,硬生生抓住这几个字怼了谢行玉好几句。 谢行玉的神色显然有些尴尬,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就听得隋止继续道:“对了,听闻前几日谢将军还将自己义妹纳作了妾室,好像还已经怀了身子,当真是难得的大喜事,孤这些时日手头事务繁多,竟是忘记了为谢将军备一份贺礼,实在是失礼了。” 谢行玉听他提及此事,面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其实他纳妾之事传闻出去,原本也是少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只是外间寻常百姓大多都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的。 最多不过茶余饭后与身边人闲谈时翻出来当作谈资而已。 即便说的话再怎么难听,也不至于传入谢行玉的耳中,他便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可是如今的隋止却是刻意的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 虽然说的是什么恭贺之言,但是这话里边的意思却是没有人不懂的。 他将认作义妹的阿嫣纳作妾室,更是令她这样快便有了身孕,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还有人不明白。 倘若不是早有此心,哪里会这样快便有了身孕? 要知道,倘若才怀了身子,便是医术相当不错的大夫也不可能能诊出喜脉来,所以他与那阿嫣,怕是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既是如此,眼下也实在不必再做出一副还对那个早已退了婚的所谓未婚妻做出念念不忘的模样来了。 这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分明,谢行玉的面色自然不好看,但眼前人时隋止,所以即便他心下不满,却也不能说些什么,甚至还要勉强挤出笑意道:“殿下太过客气了。” 而后又道:“即便江家小姐已经与臣退了婚事,但她至少还算是臣十余年的朋友,臣方才瞧见周小姐面容,她与江家小姐简直生得一模一样,所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让臣能与周小姐见一面。” 他语气诚恳,依旧坚持想见一见马车之中的人。 但隋止自然不会应下,他道:“这种事谢将军不应当问孤,应当问周小姐的意思才是,只是谢将军在此处耗了这样长时间,周小姐却依旧不愿意见你,也足以说明周小姐的想法。” “难道谢将军竟是要强人所难不成?” 说到此处,他声音里也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这周家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他护着也是理所应当。 谢行玉神色越发难堪,显然,现在的他是完全不占理的。 不管这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只要人家不愿见他,他都不应强行逼迫。 只是他想起方才那惊鸿一瞥,却始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倘若他当真就这样放弃,那说不定他便失去了这唯一一个见到他日思夜想之人的机会了呢。 他咬紧牙关,正想着即便是得罪了隋止,他也一定要见到者马车里边的人之时,身后却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将军,原来你在这儿。” 隋止顺着声音瞧去,原来来人正是他们方才提及的女子,阿嫣。 第188章 阿嫣缓缓走了过来,瞧清楚了隋止的模样之后,慌忙向他行了一礼,“民女方才不曾辨认出殿下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隋止颔首,又看向谢行玉道:“谢将军,既然你家夫人都已经来寻你了,那孤便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话语里的逐客意味很是明显。 谢行玉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嫣,心头止不住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但他知道,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马车里的人了,所以只能勉强行礼告退。 第六十六章 谢行玉离开之后, 一直在里间听着外头动静的江奉容的心也算彻底安定下来。 隋止也正在此时上了马车,还将手里的桂花酥递了过来,“尝一尝, 你应当会喜欢的。” 江奉容从他手中接过桂花酥,她拿出一块咬了一口, 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很快在她口中散开, 其中还包裹着桂花蜜的香甜气味,确实是很不错。 只是她想起方才的事,还是先跟隋止道了谢,“方才多亏了殿下, 否则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方才的一切确实太过惊险, 也确实是隋止的到来化解了这场难以应对的危机。 隋止听得这话,却随意道:“你是孤的未婚妻, 孤自然是应当要护着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静,似乎并非是在说一句情话, 而只是将事实说出了口。 但江奉容却分明瞧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她又轻轻咬了一口桂花酥,桂花蜜的甜味瞬间淌入了心中,她不由弯了弯唇,而后点点头道:“殿下说得对,殿下本来就应当要护着我的。”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直白,隋止脸上竟也止不住氤氲了热气,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转移了话题道:“望月楼很快就要到了。” 话音才落下不久,马车便很快停了下来, 赵献在外间道:“殿下,周小姐, 望月楼到了。” 江奉容便带上幕篱,与隋止一道下了马车。 此时他们正在望月楼门口,江奉容下意识抬眸望去,这望月楼竟足足有五层之高,而大小也是寻常酒楼的两倍有余,难怪能成为在这样繁华的上京也颇负盛名的存在。 接着进入里间,里间宾客实在不少,便是这第一层,江奉容一眼望去,里间应当放置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张桌子,现下甚至还并不到用膳的时辰,就已经大多坐满了人,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会是何种盛景。 她心里对这从不曾见过面的周家小姐周姻也是越发佩服。 而赵献走上前去与正在前边拨弄着算盘的掌柜说了几句话,那掌柜便慌忙放下手中的事儿上来拱手迎接,道:“殿下,周小姐,今日还是老地方吗?” 隋止显然不是第一回来此用膳了,大约是因为每次都点那间厢房,所以此处的掌柜都已经记下他的喜好,即便他不来,也总给他留着这间厢房。 隋止却并未应下,而是看向江奉容道:“拿出厢房在五楼的靠窗处,倒是方便瞧见外间的景象,只是有得必有失,外间路人来来往往,却不免喧闹,周小姐,你觉得可要换一处?” 是否喧闹其实江奉容是不在意的,若是从前,她也只会觉得能一边用膳,一边欣赏外间景致也是不错,只是此时却不同。 她的身份不能再有任何暴露的风险,于是轻声道:“还是寻一僻静之处吧。” 隋止颔首,向那掌柜道:“那便换一间僻静些的吧。” 那掌柜虽然意外,可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往另一边走了几步道:“那殿下,周小姐,这边请吧。” 江奉容与隋止便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最终是在望月楼的第三层停了脚步,掌柜将他们引进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里间很是宽敞,虽没有多么名贵的摆件,但整体的装饰却让人瞧着很是舒服,即便只是窗边的几盆绿叶都很是合时宜。 二人坐下之后,掌柜极为客气的询问道:“那二位想用些什么呢?” 隋止自然先看向江奉容,“周小姐可有想吃的?” 江奉容笑着摇摇头,“我是头一回来,也不知着望月楼里哪些菜好吃,还是殿下来吧。” 隋止也并未太客气,点头向那掌柜报了几道菜名,掌柜一一记下,这才退了下去。 而这望月楼里虽然宾客众多,但是这上菜的速度却是不满的,掌柜离开后不过一回,便陆陆续续有店小二将菜一道道端了上来。 等菜上齐,隋止便将菜夹到江奉容碗中,“这道香酥鸭是望月楼的招牌,阿容,你尝一尝。” 江奉容点头,伸手用筷子夹了吃食,又将幕篱掀开一道细小的缝隙,而后才将那吃食送至唇边,显然是极为不方便的。 于是隋止道:“里间没有外人,可以将那幕篱摘下来。” 江奉容一怔,正欲摇头,隋止却已经伸手将她的幕篱摘下。 周遭模糊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与明亮,江奉容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旁的,而是慌张,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眼前的人,那双仿佛被水洗过的清亮眸子就这样撞入他的眼眸,亦是撞入他的心。 他一怔,而后不自在地坐下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189章 江奉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这里间果真没有旁人,而且因为她特意让那掌柜选了一处僻静的厢房,所以这儿的窗户都是紧闭,外间的人也定然是瞧不见里边景象的。 于是她这才安定下来,道:“多谢殿下。” 等隋止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将那块香酥鸭送入口中,酥脆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散开来,江奉容甚至怔愣了片刻之后才将那块肉尽数吞咽下去。 隋止问道:“如何?” 江奉容连连点头,“果真不错,从前我在宫中也品尝过这道菜,这望月楼的比起宫中御厨甚至更甚一筹。” 隋止笑着又往她碗中夹了几块,“既然喜欢,就多吃些,往后孤常带你来。” 江奉容又将一块香酥鸭送入口中,没顾得上听清隋止说的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后边才意识到不对,他如此说,就好像是将自己当作小孩一般,实在奇怪。 但她已经应下,虽然有几分尴尬,却也只能默默继续将那些吃食塞入口中。 不得不说,这望月楼能得到周之昀与隋止的肯定,确实不仅仅是因着周姻的缘故,更是因着此处的吃食实在是不同寻常。 一些从未品尝过的吃食也就罢了,就连一些寻常的吃食,在这望月楼中,都被做出不同的味道来,确实让人惊喜。 江奉容就这样跟着隋止,硬是将桌面上最后一块蜜汁肉也塞入了口中。 *** 谢行玉与阿嫣此时已经回到了谢府。 谢行玉回了书房,显然一副心情并不好的样子,而阿嫣却并未有急着离开的打算。 她跟在谢行玉的身后走了一路,若说瞧不出来他此时情绪不对,那定然是不可能的,阿嫣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怎会看不出谢行玉在那隋止面前吃了瘪? 只是她甚至不知谢行玉因何与隋止起了冲突,而谢行玉也定然不会愿意告知于她,所以她也无从劝慰。 但却也不甘放弃。 如今的阿嫣与从前可是不相同了,既然被纳作妾室,那她与谢行玉的那些事,就当真被明晃晃地展露了出来,她在这谢府的身份地位也有了新的评判标准。 自然便是受宠与否。 若是谢行玉宠着她,在意她,那她即便还是个妾室,这身份地位都要比从前尊贵许多,可若是冷待她,那她这个妾室可就连府中的下人或许都是瞧不上的。 自然,她费了这样多的心思,甚至逼着江奉容退了婚,也并非只是为了坐在这个妾室的位置上,她原本要的就是将军夫人的位置。 只是不曾想到谢行玉竟会这样在意江奉容,更是不曾想到江奉容会就这样丢了性命。 活着的人想争得过死人是几乎不可能之事,所以阿嫣才想着无论是妾室还是旁的,左右先要一个身份再说。 而如今既然成了妾室,那就不得不去争。 于是她咬了咬牙,推门进了谢行玉的书房。 谢行玉依旧在想着方才之事想得入神,他一遍遍回忆着马车中那个女子的模样,越是回忆就越是确定那个女子便是江奉容。 细细想来,其实她不应当这样轻易地在赖家丢了性命的,她是那样聪明的人,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中,都应当会想法子活下去的。 而阿嫣便是在这时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走到谢行玉身边,道:“将军,方才在外边……”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是了,嘉莹应当见过她的。” 说罢,竟就镜子往外间走去,至于阿嫣,他仿佛全然不曾瞧见这个人一般。 阿嫣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就连指尖都已经掐入掌心也浑然未觉。 从被纳作妾室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反而不如从前。 从前谢府中除却谢嘉莹是当真厌恶她之外,谢夫人,谢行玉对她都是颇为维护的。 她初来时,可能有些下人私底下会说些嘲讽的话语,但当着她的面,其实还是有所顾忌的,特别是到了后边,谢夫人,谢行玉都显然越发在意她,府中的那些下人也都是会察言观色的,自然不会再在这种事上犯蠢。 可如今呢,谢夫人因为她的算计对她生出了厌恶心思,如今是连见也不愿意见她,而谢行玉,对她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怜惜。 谢嘉莹就更是不必多说,她从来都是极为厌弃阿嫣的。 所以阿嫣的现状才如此难堪。 而谢行玉却已经大步行至筠文院。 一路上,他心中都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那周家小姐周姻也是上京的世家小姐,而自己的妹妹谢嘉莹与上京的那些世家贵女接触颇多,特别是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如此说来,自己这个妹妹定然是见过周姻的。 倘若这周姻当真长得与他的阿容如此相似,只问一问谢嘉莹便能知晓答案了。 他心中想着此时,也下意识加快了步子,自然是片刻也不愿意停下。 等到了筠文院时,谢嘉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从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谢嘉莹的性子却是变了许多,全然不似从前那边跳脱,反而多了几分稳重。 只从她对阿嫣的态度转变就能很是容易瞧出来,倒不是如今的她能够接纳阿嫣了,只是她不至于像从前一般,因为厌恶阿嫣便做出一些针对她的举动来,而只是全然当作府中没有了这个人。 第190章 这样反而好似轻松许多。 谢嘉莹见谢行玉过来,便起身唤了一句,“兄长。” 谢行玉颔首,而后斟酌了语气,问道:“尚书府有位周小姐,唤作周姻的,你可曾见过?” 谢行玉这问题问得实在有些突然,谢嘉莹一愣,下意识道:“兄长是想让周小姐嫁入我们谢家?” 说罢,不等谢行玉回答,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果断摇摇头道:“兄长还是放弃这般念头吧,不说这周姻小姐身份本就尊贵,若是……若是兄长不曾有阿嫣这个妾室还好说,可如今却先纳了妾,而且阿嫣腹中还有了孩子,再想要周姻小姐这般身份之人嫁进谢家,怕是不能了。” 又道:“况且,我更是听说这位周姻小姐好似已经被太子殿下相中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如此,兄长就更是不应当再有这般心思了。” “你误会了。”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罢了,我如实与你说吧。” 对于过去的那些事儿,谢嘉莹几乎是没有不知晓的,所以谢行玉便也不再瞒着她,索性道:“我今日在街上意外碰见了这位周家小姐,虽然不过只瞧了她一眼,却觉得她与阿容简直生得一模一样,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再见她一面,心底便也能有个答案,只是却被太子殿下拦了下来。” “你从前与这上京的世家小姐向来接触不少,我想着你或许曾经见过这位周家小姐,又可曾记得她生得何模样,与阿容……可相似?” 谢嘉莹听他将这些话说完,却也是一愣,竭力回想了片刻后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印象中这位周家小姐与寻常的世家贵女很是不相同,平日里的那些宴会,她似乎是从来不感兴趣的,对了,我记得这位周家小姐似乎还在上京开了一家酒楼,这也是我从前听旁人说起的。” “这位周家小姐,倒也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谢行玉听完这一番话,心底虽然有些失望,但却至少没有彻底让他心底残存的那一丝希望破灭。 倘若这周姻当真只是一个与江奉容生得很是相似的女子,那么他才当真不必再有所期许了。 既然从谢嘉莹这儿无法得到答案,谢行玉便也没有在多问,点了点头之后便要离开。 只是这事谢嘉莹却叫住了他,“兄长,其实即便那位周家小姐与江姐姐有什么牵扯,你也不应再去打扰了,毕竟如今的你,早已有了阿嫣,甚至还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不是吗?” 谢行玉脚步一顿,听得谢嘉莹垂下眸子接着道:“如今的你,也再配不上她了。” 谢行玉没有回答什么,他就仿佛逃跑一般地快步离开了筠文院。 而后的几日,他尝试着忘记那日马车上的景象,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中事务上。 因为这些时日他做了不少荒唐事,更是在针对江赖两家的事情上惹了圣人不快,所以其实在朝中亦是不如从前顺遂。 从前他为圣人做事,一切都以圣人的旨意为准,从不曾有过什么私心。 这让圣人即便对谢家,对谢皇后有过不满,但却依旧愿意重用谢行玉。 但江赖两家之事,谢行玉为了达成目的,竟不惜与圣人对抗,这也让圣人心中生出了疑虑了。 谢行玉手中权势是否有些过了,或者说,他其实也并非像自己所想那般忠心耿耿。 正因如此,圣人面前,谢行玉自然不如从前。 而即便如今的谢行玉将所有心思都尽数放在了朝中事务上,等夜深人静,他进入睡梦中时,却还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再见到那一日的景象。 女子将车帘挽起,缓缓的抬眸,夏日里的凉风拂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下意识将碎发拢到耳后,便是在这一瞬,那女子瞧见了他。 他就站立在不远处,甚至能很是清晰地看见女子的神色变化,她似乎有些慌乱,而后很快将车帘放下,再之后,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样的景象不断地在他梦中重演,每一回,他都竭尽全力地想将那张脸看得再清楚一些,但最终却都会被拦下。 而等他醒来之后,更是觉得头疼欲裂。 这样的梦,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对于他而言,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连着这样煎熬了几日之中,谢行玉想,他还是应当要去见一见那位周家小姐。 “只要我能见到她。”谢行玉想,“这样,一切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翌日,谢行玉去了周府。 他是打着摆拜访周之昀的由头来的,甚至在来之前还特意令人去打听清楚了此时的周之昀并不在府中,所以才放心过来。 他到了周府之后,便与周府的管家说明了来意,那管家辨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疑有他,只是神色为难道:“将军来得不是时候,这会儿我们公子并不在府中。” 谢行玉皱眉,“那可知小周大人何时归来?” 管家斟酌片刻道:“依着往常时候,我们家公子午间应当是会回府中用膳的。” 谢行玉紧锁的眉间舒展开来,点头道:“如此便无碍,不知可否方便让我去里间等?” 第191章 管家其实是不曾想到谢行玉会如此说的,但他既然都主动提了,管家自然也不好拒绝,于是连忙微微屈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将军里边请。” 其实往日谢行玉与周之昀之间并未有什么交集,这般前来拜访更是从未有过之事,但谢行玉毕竟身份尊贵,他既然说是有要紧之事要见周之昀,自然也并无旁人会起疑。 管家将谢行玉带至前厅,又令人上了茶水点心这才告退。 管家虽去忙活别的事务了,但却也留了一个婢子在前厅伺候着,也与谢行玉说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那婢子便是,万万不需客气。 等管家离开之后,谢行玉缓缓品着杯中茶水,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来,等杯中茶水饮尽,他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便看向那婢子道:“现在距离小周大人回来应当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吧。” 那婢子点头,“依着往日来看,谢将军应当还要等一个半时辰左右。” 她以为谢行玉如此问,是因着实在等不及,便想先离开了。 可不想谢行玉却道:“在这等着着实有些无聊,既然还有这么长时间,我是第一回来你们周府,可否容我四下逛逛,也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那婢子一愣,但还是应下道:“这自然可以,那奴婢为您带路,咱们府中虽然不算太大,但也有几处景致还算不错,将军可前去散散心……”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谢行玉打断,“这就不必了,我就只是随便走走。” 说罢,那婢子还不曾回过神来,谢行玉就已经迈步走了出去。 这般举动虽然有些古怪,但却也并非说不过去,那婢子见谢行玉已经离开,便也没有再勉强。 有关于江奉容的事,即便是再这周府中,知晓之人都寥寥无几,可这寻常婢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更是想不到谢行玉可能会有那样的目的。 谢行玉从前厅离开之后便沿着廊道一路向西院的方向而去,之后是踏入小道,从花园中穿行而过,又绕过了一片假山与观景湖。 显然,他提前摸清楚了周府周小姐的院子所在。 他虽然并不曾来过周府,可是想要寻着一个来过周府的人却也并非是一件难事,他只要稍稍费些心思,就能把里间的情况弄个明白。 所以他才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而这一路上倒也并非是不曾遇上过周府的下人,只是若是遇上,谢行玉也并不会避讳什么,只将应付管家的说辞又再说一遍便是。 况且谢行玉身份摆在那儿,他即便不做解释,周府的人也不至于疑心什么。 如此,谢行玉便一路来到文雪院。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而后正欲进去,但只往里间行了几步,就瞧见江奉容,只是隋止也在。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而隋止也觉察到了他的目光。 隋止垂下眸子,片刻之后,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贴近江奉容,在谢行玉的视角看来,他仿佛已经贴上了她的唇。 第六十七章 谢行玉脸色一变, 下意识往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拦。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动作发出了声音而让江奉容猛地转过头来。 而隋止掩在袖袍底下的手中,正捏着一片泛黄的枯叶。 他方才其实不过只是拿去了江奉容发间的枯叶罢了, 只是他显然并不打算让谢行玉知晓此事,而是对着谢行玉勾了勾嘴角, 似乎在无声地炫耀着什么。 谢行玉暗自咬了咬牙, 可却也只能先将心头的怒火压下。 无论如何,江奉容还活着,他想,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大步走上前去, 甚至顾不上向隋止行礼, 只看着江奉容道:“阿容,我就知道, 你还活着。” 江奉容看着眼前的人,她知道既然人已经寻到这儿来了, 那即便是自己再如何想瞒, 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只是她的身份如今是万万不能透露出去的,所以有些话,还是应当与他好好说。 而见江奉容不曾应答,谢行玉又神色痛苦道:“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许多事,是我辜负了你,可是阿容, 你也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你顶替了周姻的身份与太子殿下成婚,若是往后被拆穿了, 这个后果,你如何承担?” 他虽然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可他知道江奉容以周姻的身份与隋止成婚,那是欺君的罪过,到时候不论是谁,恐怕也没法子能保住她了。 而如今一切还不曾定下,若是改变心思,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江奉容看向一旁隋止道:“殿下,我有些话想与谢将军单独说。”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该说的话说明白,自然也是想说服谢行玉藏住这个秘密。 可隋止却显然有些不乐意,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孤的面说?” 但见江奉容神色依旧不曾动摇,他才只得无奈点了点头,“好吧,那孤在外间等你们。” 说罢,又看向江奉容,叮嘱道:“阿容,有什么话尽快与他说清楚便是,若是有事,就唤孤。” 第192章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缱绻的意味,就仿佛正值热恋中的情人,不舍得稍稍分开片刻。 江奉容面上有些发烫,她很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隋止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一出院门,他就将赵献唤了过来,“不是安排了人守住周府吗?怎么谢行玉人都已经到了文雪院,孤却什么也不知道?” 从那日在街上遇见谢行玉开始,他与江奉容其实心底都有些不安。 那一日谢行玉虽然不曾顺利见到她,可他与江奉容都明白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谢行玉也并不像是会这样轻易放弃之人。 所以从那日之后,隋止便特意安排了人守在周府附近,必要之事想方设法也要将谢行玉拦住,万万不能让他再见到江奉容。 但今天却出了岔子。 赵献无奈解释道:“一连几日其实属下都安排了人守在周府,只是今日小周大人那边需要用人,从周府这边过去是最为方便的,再加之属下想着您今日也在周府,便以为出不了什么意外,谁曾想到谢将军偏偏在这时候过来……” 他其实也不过是听了周之昀的话而已,也当真不曾想到这谢行玉来得这么合时宜。 隋止皱眉,吩咐道:“往后若不是孤的命令,任凭是谁,也不能调遣孤的护卫。” 赵献连忙应了声:“是。” 片刻后,却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间瞧了一眼,而后问道:“殿下,那之后,可还要令人守在周府?” 原本隋止留着谢哥护卫在周府不过是为了防着谢行玉,现在谢行玉都已经顺利见到江奉容了,那他们还有必要这样守着吗? 隋止冷冷看了赵献一眼,让赵献不由瑟缩着低下了头,这才听得声音自上方传来,“继续守着!” 赵献又连忙应道:“是!” 这下是一点也不敢含糊了。 而里间,谢行玉却依旧在竭力劝说着江奉容,“阿容,你相信我,你放弃周姻这个虚假的身份,我可以护着你的,有我在,一定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赖家那桩事他知晓了之后也一直极为后悔,他知道江奉容退婚之后日子必然不过好过,甚至是故意想着让江家做一些为难江奉容的举动,如此,她便会知晓退婚这个选择是错的。 而只要她认错,那谢行玉还是会再想法子娶她。 可是他不曾想到江赖两家竟会将事情做到这份上,甚至是差点害得江奉容丢了性命。 这才让他生出了悔意来。 只是江奉容却似乎一直不曾后悔。 江奉容听完他翻来覆去所说的那些劝说之言,心头只觉得烦躁,但她知晓有些话必须得说个明白,于是压下心头情绪,认真道:“谢将军,我们回不去了。” 谢行玉似乎一直都不曾认清这一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而实际上或许从谢行玉将阿嫣带回来开始,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 毕竟从那时候开始,谢行玉的心就已经一点点向阿嫣偏移。 谢行玉顿住,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忽地嘲讽一笑,“是因为太子殿下吗?你对他动了心,所以即便顶替旁人的身份都要与她成婚?” “阿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江奉容张了张嘴,竟不知到底是否应当否认。 有许多事她其实是没法与谢行玉说明的,况且此时的江奉容也早已无法像从前一眼相信着谢行玉,所以她道:“将军,你何必为难我呢,你不是也已经有阿嫣了吗?”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沉,四下寂静中,又仿佛带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自然,江奉容的心里事并不难过的。 知晓谢行玉终于将阿嫣纳作妾室的时候,她甚至真心实意地为他们二人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吧,阿嫣姑娘对谢将军有那样的心思,但却始终以义妹的身份与他做一些不清不楚的事,也是无趣,如今成了,至少若是谢将军往后再要娶妻,那女子也能提早知晓谢家的情况,不至于受了蒙骗。” 确实,若是阿嫣还是以义妹的身份留在谢行玉身边,两人的关系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明面上是义妹,但实际上谁也不知到底是否只是义妹。 若是往后谢行玉娶妻,那女子只将阿嫣当作他的义妹,那等成了婚之后,这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眼下直接成了妾室,便是再无人不知晓他们关系了。 自然算是做了好事。 芸青与她说起此事时原本很是担忧,可后边听得她如此说,显然是当真不曾在意那谢行玉了,这才松了口气。 而如今,江奉容提及此事,却故意做出难过的模样来,其实不过是想借着此事让谢行玉心底多些愧疚罢了。 确实,谢行玉在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之后,神色微微顿住,又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一开口却道:“阿嫣的事其实其中还是有些误会的。” 即便阿嫣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妾室,他却总还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也总以为能和江奉容解释清楚。 可江奉容却并不想再听他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解释,只道:“旁的事就罢了,那阿嫣姑娘腹中的孩子呢,这总不能也是误会吧?” 第193章 这种事哪里还能归咎为什么所谓的误会,除非这孩子根本不是谢行玉的。 但谢行玉知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此时他听得江奉容提及阿嫣腹中的孩子,便已是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之后,谢行玉道:“阿容,这事是我错了,但我心中始终还是有你的,我们十余年的感情,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江奉容垂下眸子,酝酿片刻后红了眼眶,“谢朝,别再为难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退婚之后我所承受的那些事,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过去了,看在我们那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放过我,好吗?” 她在求他,但是却也没有分毫要让步的意思。 谢行玉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原来一直以为即便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在江奉容这儿,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可今日江奉容所言,却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一点幻想。 可难道当真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其实他不是这样的性子。 但是他知晓,只要江奉容不愿意,那他肯定是无法将她带走的。 毕竟还有隋止在。 想到这,他心下一阵压抑,他看着眼前的人祈求的模样,却更是酸涩难当,他声音沙哑道:“阿容,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不想同我一起离开便要彻底将你的身份泄露,害你丢了性命吗?” 江奉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谢行玉就接着道:“你放心吧,关于你的身份,半个字我都不可能会泄露出去。” “只是,我也绝不可能放弃你。” 说罢,他转身踏出了院子。 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江奉容却是轻轻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至少他答应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这就已经足够。 谢行玉的身份不同寻常,想捂住他的嘴,即便是隋止,恐怕都未必会有这么简单。 而江奉容与隋止如今所做的这些事,不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欺君的罪名,所以江奉容必须保证他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好在谢行玉虽然做了许多荒唐事,但他始终还是在意江奉容的,否则也不会因为江奉容而不顾圣人的怒火对江赖两家动了手了。 虽然有些可笑,但最终确实是这几分江奉容看不上的情意派上了用场。 *** 从周家回来之后,谢行玉再也没有提过那日街上所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本宁静的模样。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活事处理事务,或是操练将士,总之,有许多事情忙碌。 谢嘉莹却记着那日谢行玉说过的话,她见谢行玉没在继续纠结,心底其实也是很希望能有一个答案的,毕竟这事关江奉容的死活。 可她来了谢行玉的院子好几回,最终却还是止步于门口,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不管这桩事的真相如何,我都不应当再去深究,倘若江姐姐当真还好好活着的话,那就让她好好活下去吧,别再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来了。” 想明白这些,谢嘉莹便也只当作谢行玉从不曾向她提及过这事了。 而阿嫣这些时日却费了不少心思讨谢行玉的欢心。 如今的一切与她所幻想的落差实在太大,她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心底却是难以接受的。 所以才一日日地往谢行玉院子里跑。 但却不仅没让谢行玉对她稍稍多上点心,反而让谢夫人注意到了此时。 她将阿嫣唤了过来,而后训斥道:“如今行玉在朝中有颇多事务须得处理,你又怀着孩子,难道不知什么才是要紧的吗,何必总是做那种蠢事?” 她说的蠢事,指的便是阿嫣这些日子以来,只要谢行玉回来,就总往他院子里跑的事了。 其实被谢夫人说蠢,阿嫣的心里是很不服气的,毕竟在她看来,这谢夫人当初可是被自己算计得死死的,若是论聪明,谢夫人定是无法与自己相较的。 只是如今谢夫人这话却是不曾说错的,不论如何眼下对于她而言,还是腹中的孩子才是最为重要的,若是能给谢行玉生下个长子,不论旁的,她的地位至少是稳固了。 可这些时日她眼睁睁看着谢行玉对她越发冷淡,却还是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有些道理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但真等到自己遇上了那样的事,恐怕就没法这样轻易置身事外了。 但如今在谢夫人面前,阿嫣不管心里是怎么想到,表面上却无论如何都会做出一副乖顺姿态来,很快应道:“母亲的话阿嫣记住了。” 从前谢夫人瞧见阿嫣这副乖顺模样,其实是很喜欢的。 毕竟她膝下两个孩子,谢行玉整日忙于手中事务,鲜少有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若是遇上战事,即便几个月不曾回来都是寻常之事。 而女儿谢嘉莹又不是个省心听话的,所以难得遇上阿嫣这样乖顺的,谢夫人是真心喜欢。 但从她为阿嫣安排了婚事,阿嫣表面上应着,私下竟是偷偷告知谢行玉说她从来不愿,就仿佛谢夫人逼迫了她一般,更是害得谢家在她大婚那日丢尽了颜面之后,谢夫人就彻底看清了她伪善的面具。 第194章 如今瞧见她依旧一副乖顺的模样,心里却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觉得她是真心认同自己所言,而会在觉得她心底定是还在打着别的主意。 但也无关紧要了。 现在的阿嫣并非是从前的她了,谢夫人确定,她在自己的手中是绝对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所以谢夫人并不在意阿嫣的心里是如何想的,见她已经应下,便摆手令她离开了。 谢行玉这些时日这般忙碌,除却从前有许多堆积在手中的事务不曾处理之外,还有另一桩事。 那便是秦川城又起了战事。 秦川城地处边境,却偏偏又是个富庶之地,所以从先帝在时,此处便总容易被周边国家或是蛮夷部落盯上。 当初江奉容的父亲与母亲亦是因为这一缘故而在那处镇守多年。 而谢行玉也曾去过那处平定山匪。 最近这些日子却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安定了一段时间的秦川城又有些不太平了,周边早被驱散的几个蛮夷部落又重新合并,而且秦川城太守也传来消息,说是最近附近总有蛮夷部落人的身影出现,显然好似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如此,便也足以说明那些蛮夷部落之人的野心并未消散,如今又起了别的念头。 谢行玉知晓此事之后,心下马上便有了想领兵前去平定这一场动乱的念头。 秦川城周遭这些蛮夷部落之人其实早已困扰楚国许久,从赵文婴与江遂之事后,倒是让他们安定了一段时间,可如今他们却又卷土重来。 谢行玉心想,倘若这次他能替朝廷彻底根除了这祸患,或许江奉容与隋止的事能有余地。 届时,他可以向圣人求一个恩典,以他的功绩至少换得江奉容平安。 如此,即便将一切说破,也能保证她安然无恙了。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其实圣人早已有了让他前去平定秦川城之乱的念头,只是却并非是让他作为主帅前去,而是作为副将。 一日前,谢行玉在御书房见了圣人。 他还不曾来得及说出心中想法,圣人便开口道:“秦川城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听说,行玉,除了你,朕倒是想不出其他去平定此处动乱的合适人选了。” 谢行玉原本便有此心,听得圣人如此说,自然应道:“臣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确实,他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经上过几回战场,更是从未有过败绩。 而秦川城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陌生。 几月前,为了剿灭山匪,他便去过一趟了。 这般说来,在朝中确实难以寻得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圣人却点了点头道:“此时去秦川城,朕当作令吴由将军为主将,你跟随他为副将,你们二人率领西山大营的五千将士去平定秦川城之乱,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莫要令朕失望。” 从听到“副将”二字开始,谢行玉的面色便显然有些不对。 除却他最早跟在他父亲身边时做过副将,后边从来都是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上战场,在没有给旁人做过副将。 况且圣人口中的这个吴由谢行玉也是知道的,从前西山大营在隋止手中时,他便是在隋止手下做事的,后来圣人寻了由头令隋止将西山大营交出来之后,这吴由的官职也往上提了提,至少明面上看是整个西山大营的主人。 如此,也勉强算是与谢行玉同品级的官员。 但若是论起功绩,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谢行玉相较的。 所以圣人如此安排,谢行玉的心里自然会有些不舒服。 但这是圣人的命令,不论他心里如何不满,到底是不能将这般情绪表露出来,所以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勉强应了个“是”。 而后退了出去。 其实圣人会有这般命令,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 圣人因为当初谢皇后之事,原本就对谢家有些不满,再加之即便后边谢皇后已经入宫十余年,但却也始终不曾得到圣人的欢心,即便有了皇子隋璟,也没能缓和与圣人之间关系,所以圣人对谢家的不满便一直都存在着。 他原本确实是看中这个有些本事却又很是听话的谢行玉的。 但后来江赖两家之事也让圣人意识到这个谢行玉似乎也并未有他所想象中的那样听话。 而秦川城之事,就如同圣人当着谢行玉的面所说的那样,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圣人却生出了借此打压他的念头。 他为副将,吴由为主将,在所有人眼中,他便是不知不觉矮了吴由一头。 这其中道理,谢行玉也能想得明白,但却也没有选择余地。 此事定下之后,西山大营中却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因为这次前往秦川城的将士中,有数量颇多从未上过战场之人。 譬如与隋璟一道进入西山大营中训练的那批将士。 算起来他们到此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如今听闻要上战场了,自然不免担心害怕,不过比起这些,更多的却是觉得兴奋,甚至止不住幻想着在战场上大展拳脚,而后借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这往后可就再不是一个小小士兵了,若是立下功绩,一场胜仗之后,说不定便能被封作百夫长呢。 第195章 此事的隋璟在一整日的训练之后回到营帐中,探手下意识往被褥底下摸去,但却发现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 他顿时变了脸色,也全然不觉得疲惫了,只慌忙在那处翻找起来,好似是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不见了。 第六十八章 正当他翻找得满头大汗之际, 辛穆走进来恰好瞧见这般景象,于是有些奇怪道:“殿下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么?” 隋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瞧见来人是辛穆, 神色也稍稍安定下来,勉强道:“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只是我母后前些日子遣人送来的书信, 信送来时正要训练,所以我匆匆看了几眼便收在被褥底下了,这会儿却寻不着了。” “哦,你一说这事我倒是想起来了。”辛穆听得这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他, 解释道:“早上的时候我恰好瞧见这信掉在你床边,就顺手帮你收起来了, 谁料一天训练下来竟是将这事忘了。” 隋璟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展开之后瞧了几眼,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心底还是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状似无意问道:“这书信内容,你可瞧过?” 辛穆一愣,连忙摇头道:“我哪里有这胆子,虽说殿下你如今与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同吃同住,还一起训练, 但是我可记着你皇子的身份,哪里敢做这种冒犯的事儿?” 隋璟瞧辛穆的模样不像是撒谎,再加之他与这辛穆从刚来西山大营时就已经相识, 辛穆又向来是直爽的性子,想来是不会在这种事上面撒谎的。 于是神色也缓和下来, 他抬手像往常一样将这封信点燃了烛火,眼看着它彻底化作灰烬才安心下来。 其实谢皇后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大多只是一些对他嘘寒问暖之言,这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谢皇后心底始终希望隋璟能取代隋止,所以在那些嘘寒问暖的言论中,总不免夹杂着一些鞭策之言,强调他的身份贵重,强调圣人如今身体不同从前,强调他需得学会笼络人心之类…… 这些话语母子二人私下说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今写在了书信上,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总不是什么好事。 隋璟虽然年纪小,但显然心思却比他的母亲要细腻许多。 而辛穆见他面色已然缓和,心下也稍稍安定,又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秦川城了,真不曾想到我们这些新兵竟是这样快就要上战场了。” “吴将军说了,出发前往秦川城之前会给我们两日假期,家里若是隔得不远便可以借着这机会回一趟家中。” 说到此处,辛穆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这若是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有再回来的时候,就当真是说不定了。” 他抬眸看向隋璟,问道:“殿下,你要回去一趟吗?” 隋璟若是有回去的心思,自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是皇子的身份,只要说一声,吴将军都会遣人将他送回皇宫中去。 可隋璟却摇了摇头道:“没必要,等打了胜仗回来再去见他们也来得及。” 听他这样说,辛穆却有些感慨道:“殿下您当真与我想象中的很是不相同,从前我在上京见到的莫说是像您一样身份尊贵的皇子了,便是随便一个世家的公子也是嚣张得不行,根本不会将百姓当作活生生的人来看。” “而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当真是将我们这些人当作了朋友,要我说,往后要是殿下这样的人能坐上天下之主的位置,咱们这些寻常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呢……” 他的话方才说完,隋璟心中微动,可嘴上却呵斥道:“这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让别人听了去,不仅你要出事,我也要受了你的牵连。” 辛穆回过神来,似乎有些被隋璟所言吓住,连忙道:“殿下勿怪,我这人就是总管不住嘴,你放心,我往后定是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说这,他还竖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姿势,强调自己必然不会再犯下如此过错。 隋璟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吴将军让隋璟过去,隋璟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等隋璟走出营帐之后,便将一封信递给来传话的人,“带给我母后,令她安心。” 那人很快将书信收好,应了个“是”。 之后便引着隋璟往吴将军营帐方向去了。 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将会被派遣去秦川城之事,其实他比这些将士们要早三日知晓,而从他知晓了此事之后,同军营中的吴由将军来往也越发密切…… *** 如同隋璟所想的那样,谢皇后再得知圣人居然要派遣西山大营的将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之后,简直要疯了。 “阿璟如今才几岁啊!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受了那么久折磨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上战场,难道是当真把他一个皇子当作寻常将士了吗!”谢皇后一想到隋璟已经在那西山大营中煎熬了数月就已经是极为痛苦,如今竟是还要令他一个孩子跟随将士就这样去上战场就更是无法接受。 她简直不敢想倘若隋璟当真上了战场会是何种景象,而若是他在那战场上丢了性命,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第196章 画萍见谢皇后神色痛苦,心底自然也不好受,但能说的劝慰之言却也是非常有限,只得道:“三殿下如今早已非同往昔,或许此事并未有娘娘所想的那般糟糕呢。” “况且战场上吴将军与咱们谢将军,也总该知晓三殿下身份非同一般,即便豁出性命去,也是会护着咱们三殿下的。” 可谢皇后听得此言,脸色却依旧难看,“本宫自然知道他们会用心护着,可是战场那种地方却并非是寻常所在,即便他们再如何用心,却也未必能保证阿璟的安全……” 说到此处,谢皇后心下越发不安,她猛地起身道:“不行,本宫不能再由着他胡来了,他说要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倒也罢了,虽说会吃些苦头,可到底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如今却要跟着那些人上战场?” “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即便是绑,也要将阿璟绑回来才行!” 说罢,她什么也不顾地出了宫门,但不曾想就在这时隋璟遣人送入宫中的书信送至了永祥宫,刚巧与谢皇后遇上。 画萍便接过那书信道:“既然三殿下特意送了书信回来,那娘娘不如先看过这书信再作决定?” 谢皇后接过那书信,却并未有改变心意的意思,道:“不论他怎么劝本宫,这件事也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等她将手中那封书信尽数看完之后,神色却有了变化。 她捏紧那张薄薄的纸,似乎有些高兴,又似乎有些不安,最终她沉默着将那信纸收回了信封之中,而后缓缓道:“记得遣人去一趟谢府,让行玉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阿璟,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画萍虽然意外谢皇后这样快就改变了主意,但还是很快应下。 其实这样也好,画萍心里清楚,对于圣人而言,隋璟愿意去战场上历练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隋璟如今年纪尚小,但无论是隋止,当时当初的圣人,也都是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 而若是在这种时候谢皇后还要去明宣宫闹,让圣人无论如何都要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的话,恐怕只会让圣人觉得谢皇后此举有些拎不清,从而对她更是不满,除此之外,便也得不到旁的了。 画萍心里虽然明白这些,可却也知道谢皇后方才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去面见圣人,那她肯定是劝不动的。 况且那些道理,谢皇后也并不见得就不懂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将这样的法子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实在没了法子,可不就只能去求圣人。 如今这般,倒是解决了困局。 而谢皇后回到宫中之后,又反复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好几遍,最终才将这封信烧作了灰烬。 其实她之所以变了心意,只是因为隋璟在这封信中,第一回回应了她一直以来最在意的那件事。 谢皇后一直觉得隋璟才是那个应当坐上皇位的人,也只有将隋止推上那个位置,她与谢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但是她的这般想法,却仿佛从来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不管是隋璟,还是如今能够在谢家做主的谢行玉,都不曾回应过她。 而在这封信中,隋璟却极为认真地说道:“母后,倘若我们想成为最终的赢家,那便必然要变得足够强大,假如我依旧始终只是那个被您护在身边的皇子,那我们永远不可能斗得过隋止。” 从前他还在宫中时,被谢皇后逼着学习那些他全然没有兴趣的东西,也生出来许多叛逆的心思,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 但如今他远离宫中,来到了西山大营,几个月的历练早已让他今非昔比,不仅仅是样貌上有了变化,心理上更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而有些藏得极深的心思,也随之渐渐露了出来。 谢皇后见自己这个儿子终于是和自己一条心了,虽然依旧担心他去了秦川城之后会出意外,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些话其实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些,她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谢府,谢皇后遣来的人见了谢行玉之后便说明了谢皇后的意思,谢行玉闻言并不意外,只答应道:“此事便是姑母不特意让人过来提点,我也自然是会放心上的,还请画萍姑姑回去跟姑母说一声,让她放心便是,行玉定会护住三殿下。” 画萍听得此话,答应后行礼告退。 秦川城的事到了如今已经定下,虽然谢行玉只是作为副将前去平定此次祸患,但他知晓,只要能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功绩,江奉容之事,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还好他已经打听清楚,隋止与江奉容的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所以一切,应当还是来得及的。 出发前往秦川城之前,其实他还是有想再见江奉容一面的念头。 毕竟此次分别,二人应当很久都无法再见,可是他想起那日江奉容所言,想起隋止,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心思。 “我如今想见她,可她却应当是不想见我的。”想到此处,谢行玉不由苦笑。 但即便不能见她,谢行玉还是想着给她带去消息,至少让她知道,她不是非得嫁给隋止才有生路。 第197章 如此想着,他很快提笔写下书信,而后令手下人将此书信送至周府。 谢行玉与吴由要率领西山大营的将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之事对于整个上京而言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阿嫣自然也在几日前就打听到了这消息。 她如今在谢府几乎是处处受制。 从前几日谢夫人提点了她几句之后,她也当真只乖顺地留在了嫣然院没有了别的举动。 而雁儿眼见谢行玉就要率领军队前往秦川城了,心中却不免着急,见阿嫣依旧只是日日留在嫣然院,对于此事仿佛全然不关心,便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再有两日便是将军出征的日子了,难道您当真什么也不打算做吗?” 阿嫣抬眸看了雁儿一眼,道:“昨日让你上街买的秋衣与鞋子可买来了?” 雁儿一愣,但还是将那一包秋衣与鞋子拿了过来,“夫人,这些东西都不算太好,若是寻常百姓穿也就罢了,但若是给将军的话,怕是差了点。” 阿嫣却将那些物件收了起来,道:“没关系,他知晓我不过是个农家女,也不曾见过什么好东西,只说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便是,不管他是否用得上,总归我的心意是有的。” 雁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夫人,您为何不索性跟着将军一同去?左右您也是秦川城的人,您就说离家太久,有些想回去看看,借着这个由头,不久能陪在将军身边了吗?” “如今在谢家,您受着诸多阻挠,老夫人,小姐都是见不得您好的,不如索性陪在将军身边,如此,也能让将军想起您的好来,岂非是一举两得?” 雁儿从得知谢行玉要去平定秦川城的动乱开始,心中便已经有了这般念头。 之所以不曾说出口,不过是因着她觉得像阿嫣这般聪明的人,定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可不曾想眼看着谢行玉都要出发了,阿嫣这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忍不住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阿嫣听了这话之后,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当真跟着去了,反而是犯蠢。” 她道:“将军去秦川城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平定动乱,我若是跟着一同前去,他定是顾不上照料我的。” 说着,她伸手轻抚已经有些微微隆起的腹部,声音也不自觉温和几分,“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可偏偏我如今可是怀着身子的,倘若跟着他到秦川城那种地方吃苦,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当真就得不偿失了。” “而在这谢府,府里的这些人即便再如何不喜欢我,因着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却还是会好生照料我的,所以我留在谢府,比跟着一起去秦川城那种地方吃苦可要聪明多了。” 这样的一番话确实是说得雁儿哑口无言。 确实,如今再去追求谢行玉那虚无缥缈的情意显然完全没有腹中那个孩子来得有意义。 只要好好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所有的一切就唾手可得。 *** 谢行玉的那封书信自然送至了周府,只是却被隋止安排在府中的人拦截了下来。 从那次谢行玉闯入文雪院见了江奉容之后,赵献安排的那些人是再不敢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了,假若谢行玉再来,他们也绝不可能让谢行玉见到江奉容。 自然,这封书信也被拦了下来。 最终是被送到了隋止手中。 隋止拿到这封信后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显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到底却也并不曾将这封书信毁掉,而是收入了袖中。 等再见到江奉容时,隋止将这封书信递给了她。 江奉容一愣,就见隋止神色有些不自在道:“谢行玉送来的书信,他很快就要离开上京了,送这封信过来,大约是为了向你告别……” 隋止的话还不曾说完,江奉容就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书信,而后快步走到一盏纱灯面前,将那封还不曾拆开的书信点了火,几瞬之间,火苗便将那封信彻底吞噬。 而从始至终,江奉容都没有在意过那封信里边写了什么,她只轻声道:“他的事,已经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不管这封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是告别亦或者是什么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隋止闻言点头,显然心情不错道:“那往后不管是他人,还是他送来的什么东西,都不会有到你眼前的机会,省得碍眼。” 江奉容并未反驳,她看向隋止,问道:“殿下这个时辰过来,应当不会只是为了送这一封书信吧?” 现在外间天色已经暗下,隋止特意这个时候过来,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江奉容送这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而这件事,毕竟往后是否能在周府见到谢行玉,显然让江奉容更是在意。 隋止闻言 ,倒也并未再卖关子,而是点头道:“阿容不是一直想再见赵将军一面吗?今夜,孤带你去。” “真的吗?”听他这样说,江奉容自然惊喜。 虽然江奉容已经入宫见过赵文婴好几回,可是那个时候的江奉容还并不知晓她的真正身份,只是将她当作圣人的慧妃来看待。 如今的江奉容却已经知晓他的身份,连带着再回忆起慧妃的面容来都觉得越发熟悉。 第198章 许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仿佛有了答案。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能再有机会见到赵文婴,只是她想起隋止从前说的话,想到隋止的现状,却不免有些迟疑,“现在去见母亲,是不是风险太大了,倘若出了意外,陛下那边……” “相信孤。”隋止认真道:“孤已经安排好了。” 江奉容迟疑片刻,到底是咬牙点了头,她实在是太想见到赵文婴了,即便有些冒险,可她依旧想见她。 所以她换了衣裳,跟着隋止入了宫。 二人相见的地方安排在了距离常宁宫并不算太远的一处废弃宫苑。 江奉容到那所宫苑时,赵文婴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穿了一身乌黑的斗篷,半个身形都隐入了黑暗中,江奉容进来之后瞧见了那道身影,她喉咙不由有些发紧,片刻之后她才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母亲。” 立在那处的背影猛然转过身来,瞧见江奉容的一瞬,瞬间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亦是酸楚难当,她不想再细思旁的,只扑入赵文婴的怀中,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母亲,真好,您还活着……” 赵文婴抬手轻抚着她的乌发,她什么话也没说,只用这样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江奉容。 等江奉容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赵文婴怀中,正欲将面上泪珠擦去,赵文婴却先卷了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叹息道:“阿容,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你在宫中受了多少苦楚母亲都看在眼里,可偏偏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被困在了圣人身边,能护着江奉容的性命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旁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很是痛苦自责。 江奉容却握住她的手,认真摇了摇头道:“母亲,您已经为我做了许多,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我已经知晓了,父亲与您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您更是被困在了这深宫中,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赵文婴猛然握紧了江奉容的手,将声音放低道:“这件事并非小事,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犯傻。” 她实在害怕江奉容会因为一时意气做出蠢事。 江奉容对于她而言,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支撑,若是江奉容当真出了什么事,她恐怕也无法再继续熬下去了。 第六十九章 “您放心, 我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江奉容压下心头的酸楚,勉强挤出笑意道:“但是我们总会有法子的。” 赵文婴不忍教她心底难过,便也轻轻点了头。 时间过得极快, 赵文婴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往外间瞧去,见那月亮高悬, 也知时辰差不多了, 于是转眸看向江奉容,借着着最后的时间说了好些嘱托的话,句句皆是告知她自己在宫中处境很好,希望她只顾着她自个, 万事小心便好。 江奉容听着, 无论她说什么都尽数点头应下,虽然前头已经是哭过一回, 可其实这会儿她心下也是酸涩难当。 若不是一直强撑着,恐怕又要落下眼泪来了。 赵文婴说完最后一句话, 又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她,而后就仿佛担心自己再生出眷恋心思一般,快步转身离开。 江奉容直至上了回去的马车,整个人也始终有些浑浑噩噩的,连隋止与她说话都不曾察觉。 等隋止再想开口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之时,江奉容却忽然抬眸看向他, 很是认真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我母亲救出来?” 隋止一怔,就听得江奉容声音哽咽道:“只要能将她从宫中救出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即便赵文婴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告诉江奉容她在宫中过得很好,可江奉容还是能看出来, 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也是,留在仇人的身边,每天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那个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之人,而偏偏这个人还是掌控所有一切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简直如同深渊吧。 “阿容,你冷静一点。”隋止能明白江奉容的心情,可他知道,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如今,还没有到动手的时机,所以只能劝她,“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等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孤会帮你……” 可江奉容却并不相信隋止的话,她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珠,冷笑道:“殿下不愿意帮我可以直说,又何必拿这些假话来骗人?”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都差点忘记了,殿下不论如何也是那个人的孩子,是那个害死我父亲,又令我母亲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之人的孩子,算起来,殿下也是我的仇人。” 她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并非全然是真心话,只是见母亲深受苦楚,而自己却又什么也做不了,一时情绪悲恸,才仿佛发泄一般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其实她向来明白,父亲是父亲,孩子是孩子,将父亲的罪过安在孩子的头上是错的。 她的父亲与母亲被所有人当作通敌卖国的罪人,便也有许多人因着她父亲与母亲的罪行迁怒于她,江奉容原本便是因为这种事受了不少苦楚的人,自然是更明白这样是错的。 第199章 只是此时她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方才说出这般话来。 说完之后她也不由顿住,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些过了。 隋止并不曾做错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帮着自己,甚至今日夜里他还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带着自己入宫。 只为让自己能见到想见的人。 想到此处,江奉容心下不由有些愧疚,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道歉,却不想一阵沉默之后,隋止忽然道:“他不仅仅是你的仇人,亦是孤的仇人。” 江奉容一怔,便听得他接着道:“他害死了我的母亲,若不是他苦苦逼迫,我母亲不会选择自尽,所以阿容,我和你一样,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些事隋止一直藏在了心底,而如今却是他头一回将这一切说出口。 原本他只是想让江奉容安心,想告诉她,他与她其实一直都在站在同一边的。 她的仇人,亦是他的仇人。 可当他真正将这话说出口时,心底似乎也稍稍轻松了些。 那么多秘密压在心头的滋味,其实并不算好受。 江奉容听他将这些话说完,迟疑了片刻道:“对不起,我方才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才……” 她其实知道将赵文婴救出来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也知道隋止的话是不曾有错的,但那一瞬,所有的情绪恰好涌上心头,她也就失了理智,所以才口不择言地说出原本不应当说出的话来。 “这并非是你的错。”隋止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擦去,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两个人都还并未察觉出不对劲。 片刻之后,江奉容才意识到他的动作有些过于亲密,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来。 隋止也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有些不合适,也掩饰般的轻咳一声,而后又转移了话题道:“将赵将军救出宫之时,孤一直再作安排,阿容,你放心,很快便会有好消息的。” 江奉容点点头,认真道:“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隋止袒露了他的秘密之后,江奉容对眼前的人也不自觉多了几份信任。 其实不论是感情还是旁的,都没有他们二人站在同一立场来得让人安心,况且这些时日以来隋止帮助她良多,倘若不是因为他也将圣人当作仇敌,江奉容也想不到其他缘由。 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将她与赵文婴之事尽数告知圣人,如此也能让圣人对他多几分信任,总是有些好处。 但他却始终不曾这样做。 马车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江奉容想着方才隋止所说的那些话,犹豫了几番是否要问些什么。 毕竟那些事情对于隋止来说应当是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她若是这样开口询问,总是有些冒犯,但关于过去的事,她却又总还是想要知道得更多一点。 如此几番纠结之下,她到底还是不曾开口。 可隋止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将过去那些事尽数都说了出来。 从先皇后是如何嫁给圣人,到圣人如何爱重她到天下皆知,再到后来,原来这一切尽数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虚妄。 听完这些话,江奉容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一处地方,压抑得有些难受。 魏窈秋的一生,确实也过得很苦。 隋宴明明心中喜欢的那人是赵文婴,可却为了权势娶了魏窈秋,又在天底下人面前演了那么多年的深情,直至如今,还有不少人以为圣人对先皇后情深一片。 可真相呢? 却是他生生将先皇后逼迫至死。 他为了他那荒唐的私心,害了所有人。 说到最后,隋止看着江奉容,很是认真道:“所以阿容,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将他伪善的面具彻底撕开,让天下之人都知晓他的真面目。” 江奉容向来不会安慰人,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隋止,便轻轻点了点头,笑着道:“我相信殿下。” 少女的唇角扬起刚好的弧度,莹润的唇虽不染唇脂,可却依旧带着嫣红的色泽,一阵微凉的风从窗缝中灌入,可隋止却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闷热的气息,他顿了片刻,目光不自在地移开。 *** 两日后,谢行玉离开上京前往西山大营与吴由等人汇合。 谢行玉手中那支军队暂且交给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将谢星。 谢星原本想与谢行玉同去秦川城,他语气不满道:“从前只要上战场,我一直都是陪在将军身边的,如今将军为何却要将我留在上京?” “谢星。”谢行玉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他道:“我手下的那支军队,若非留在你的手中,旁的人,我是信不过的。” 谢星猛然抬眸,他明白了谢行玉的意思,自然不会再意气用事,连忙应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在上京等着您回来!” 谢行玉点头,谢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有谢星在,他也才能安心离开上京。 今时不同往日,连圣人,他也应当有几分防备的心思了。 这次前往西山大营走得仓促,谢行玉离开时只有谢夫人来得及拉着他的手说上几句叮嘱的话,至于阿嫣与谢嘉莹等人,都还没来得及说得上话,他就已经翻身上了马,再回头看了一眼谢家的这些人,而后一夹马腹,身影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第200章 谢夫人却在府门前站立许久,直至身边静竹提醒才回过神来,她重重叹了口气,虽是满心担忧与不舍,可是他们谢家的荣耀,从前是靠谢老将军在战场上拼来的,如今也是靠谢行玉在战场上拼来的,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 几日后,谢行玉已经与西山大营的吴由等人汇合,并且与之一同率领着西山大营的五千将士前往秦川城。 加之原本就镇守在秦川城的三千将士,一共便有八千将士,以此八千将士来应对边境联合在一起的几个部落,其实并不算太难。 所以无论谢行玉还是吴由等人,心底都不曾太过担心。 秦川城距离西山大营路途遥远,即便不眠不休地赶路,也至少需得半月有余的时间才能赶至那处。 所以即便秦川城的事情并未有那么紧急,谢行玉等人还是极为匆忙地动身了。 而在谢行玉与吴由等人动身之后的第三日夜里,隋止拿着一封书信面见了圣人。 第七十章 明宣宫, 殿内原本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明亮地有些刺眼。 圣人披着外衫,起身坐在案几旁。 他展开那封书信, 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神色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 但眸色却有些微微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抬眸看着眼前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信?” 隋止立于他身前,答道:“几日前父皇敲定西山大营的将士需得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 母后得知此事后心中念着三弟, 于是便有了这封书信。” 圣人将这封信用力捏紧,猛然一拍桌子道:“通篇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朕如今身子还全然无恙,他们竟然就已经算计到这个地步了?” 隋止带来的那封书信, 正是谢皇后与隋璟的来往书信, 其实都不需要隋止去刻意做什么手脚,只需随意将其中一封书信拦截下来,里边的内容若是落入圣人眼中,恐怕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只是无人会将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边,而谢皇后与隋璟来往传递书信之时行事也还算谨慎,身边也都安排了可信之人, 所以方才一直不曾有人将此事捅到圣人面前。 而如今,隋止做了这件事,谢皇后与隋璟自然也就逃脱不过去。 “父皇。”隋止道:“其实母后觊觎这个位置倒是人之常情, 毕竟三弟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是向着三弟的, 只是她即便再有野心,也总不该对您毫无敬畏之心,况且这书信乃是给三弟的,她如此胡言乱语,怕是连三弟也……” 隋止如此说,不仅表明了自己如今所为的真正目的,更是状似无意地将一切牵扯到了隋璟的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谢皇后信中通篇都是这般荒唐言论,隋璟耳濡目染,怕也是早已认同了这般说辞。 果然,隋止的话音落下,圣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确实,谢皇后有野心是正常的,圣人对这一切也并非是全然不知情的,毕竟她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膝下又有一个嫡子,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皇后,心底都总不免有些算计的心思。 圣人对此,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如今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对他全无敬畏之心,就差直白说出等他驾崩之后如何如何了。 谢皇后也就罢了,连隋璟这个才不过十来岁的孩子都被灌输了这般念头。 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纵容了。 想到此处,圣人越发捏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显然,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即便有心想要处理此事,也总不能只是凭借着这一封信便定下了谢皇后与隋璟的罪行。 谢皇后是亲笔写下书信之人,她的罪过不能推脱,可隋璟,这件事确实不好算到他的头上。 圣人抬手捏了捏太阳穴的位置,而后道:“此事容朕斟酌斟酌吧,在朕安排好一切之前,此事不必与旁人提及。” 隋止自知此事定然不会有这样容易,所以便应下道:“儿臣明白。” 圣人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起身往里间走去,“时候不早了,老二,你也回去吧。” 隋止行礼告退,转身出了明宣宫。 今夜圣人虽然并未发作,但隋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全然没有意义的,圣人对谢皇后早有不满,如今瞧见了这封书信,便是让原本扎进肉里边的尖刺再次溃烂发疼,若是再有人在耳边时刻提一提,怕是用不了多少时日,圣人即便是用尽法子,也会想将这根尖刺拔除了。 确实,从圣人见过这封书信之后,连着几日心情都不算太好。 他虽然素来厌恶谢皇后,但谢皇后也并非是不曾主动上前巴结过的,刚入宫那几年,为了得到他的宠幸,谢皇后也是做足了小女儿姿态,口口声声嘴里说的都是什么钦慕他,崇敬他,谁能想到她在寄给儿子的书信中却是那般说辞。 字字句句尽是算计,将那明晃晃的野心尽数暴露无遗。 自古做君王的,免不了疑心重,如今谢皇后这样将心思暴露,更是怪不得他心中起疑了。 皇位也好,旁的东西也罢,他若是赏赐,那自然可以感恩戴德地受着,可若是他没有要给的意思,念着生生从他手中抢夺,那这般念头可就是犯了大忌了。 第201章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封书信,圣人也不好当真拿着这信便定下了他们二人的罪行。 只是留在这样的祸患在身边,他的心里到底不安。 入夜,圣人像往常一样召来赵文婴在明宣宫伴驾。 从江赵文婴封作慧妃开始,圣人要么是独自在明宣宫歇下,要么便是宣来赵文婴相伴。 赵文婴在宫中这么多年,其实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性子刚硬,对圣人从来是不曾有过什么好脸色的,但是如今却不同,她性子温婉了许多,有时候圣人看着她,也会不自觉有些恍惚,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魏皇后。 但不管如何,圣人到底还是喜欢她的。 不论她的性子如何,也总还是喜欢她陪在身边。 这会儿底下人将刚温好的安神茶送了进来,赵文婴从那人手中接过,而后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了圣人嘴边。 圣人皱眉道:“先放那儿吧,朕等会喝。” 安神茶的味道并不算太好,只是凑得近些,赵文婴都能很分明地从里边闻着一股浓重的苦树根的味道,圣人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赵文婴叹了口气,虽然依着他的意思将安神茶先放在了案几上,但却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这几日都睡得不好,安神茶还是要喝的,否则白日里事务繁多,这整整一日下来,如何熬得住?” 圣人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又顺势握住了赵文婴的手道:“慧娘,朕身边也唯有你,是真心在意朕的。” 谢皇后与隋璟不必多说,隋止是将那封信送到他手中的人,隋止与这件事的利益牵扯太多,他来做这件事便很难让圣人心中不对他也生出猜忌来。 所以此事他才会如此说。 赵文婴闻言神色一顿,“陛下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封信的事情圣人既然让隋止不必外传,那他自然也不会将此事随意说与外人听。 但这样的一件事积压在心里也实在不好受,所以赵文婴问起时,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朕身边一个个,皆是算计着这个位置的人。” 见赵文婴不解,圣人便将那日夜里的事尽数说了出来,“皇后与老三书信来往频繁,朕从前从不曾在意过此事,只觉得皇后舐犊情深,可如今看来,即便老三远在西山大营,皇后也是片刻不肯放松,时刻不忘鞭策着他,让他莫要忘记了夺得朕如今这个位置才是重中之重。” 圣人愿意将这一切告知赵文婴,其实也并非全然因为他有多相信眼前人。 只是赵文婴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全然被掌控的存在,换句话说,依着如今赵文婴的身份,她即便知晓了这些事也并不能如何,而若是圣人觉得她生出了别的心思,想要了结了她,亦是一件极为容易之事。 她背后并未有任何依靠,也不会与任何人有什么利益牵扯,就仿佛无根浮萍,想要处理实在容易。 而听着圣人将这些事说出来,赵文婴其实也并不觉得意外,那日夜里的事原本就是她与隋止合计过的,这其中内情,她自然一早就知道。 至于为何笃定圣人迟早会与她吐露心思,这其实也并不难,撇去她原本便是个无依无靠的之外,还有便是圣人对她当真有几分荒唐的情意,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如此太费周章。 况且赵文婴在宫中陪了圣人多年,那些年间被关在暗室里,能见着的人除却圣人也就两个伺候的婢子,这般一日日相处着,她哪里还能有摸不清楚人性子的到底。 她成了慧妃之后,圣人在她身边处理政务的时候颇多,若是遇上烦心事,在她面前抱怨也是寻常事。 连那些朝中的事他都不不曾刻意隐瞒,如今谢皇后的事,只要她寻着合适的机会提一提,圣人便还是要说出口来的。 只是赵文婴心里虽不意外,可面上却不能没有惊讶之色,她拧眉听完,道:“真不想皇后娘娘竟有此心思,连带年纪尚小的三殿下也……” 圣人道:“此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是令朕有些为难。” 其实他如此说了,便是打定主意要管的,毕竟他从不是眼里能揉得沙子的性子。 谢皇后与隋璟这般在他身子还算硬朗之事便口口声声地为了他的身后事做了安排,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他怎么可能能容忍得了。 说到底,他想着要管这事,但却还不曾想好如何去管这事。 毕竟只是拿着这一封书信,总还是不够的。 赵文婴思忖片刻,便顺着圣人的话头道:“臣妾这些时日打发时间,倒是瞧了不少咱们楚国的史书,臣妾瞧见咱们楚国曾有一位文康皇帝,书上写,他有个儿子生了异心,这位文康皇帝虽然有所觉察,但偏偏拿不出证据,于是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第七十一章 “这文康皇帝呢, 明明身体康健,但却故意装作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那儿子得知此事,自然心慌意乱, 于是情急之下竟行逼宫之举, 以此,算是暴露了野心,文康皇帝呢,也名正言顺地将其幽禁, 虽然留了他一条性命, 但却也彻底断了他夺位的念头。” 第202章 赵文婴这一番话说完,圣人眸色微暗, 道:“慧娘是觉得朕应当效仿文康皇帝?” 他的神色虽不曾有什么变化,可赵文婴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意。 显然, 他并不喜欢赵文婴插手太多。 但此事, 赵文婴却不能让它就这样含糊过去,于是唇边含着笑意道:“臣妾并未觉得陛下应当要怎么做,只是见陛下连着几日因着这桩事连休息也休息不好,心下担忧,所以想为陛下解忧。”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将过去的身份忘得干净, 此时此刻的她,就只是圣人身边一心为他考虑的宫妃而已。 这恰恰好是圣人最喜欢的样子。 圣人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顺势将她整个腰身都圈入怀中, 赵文婴忍着心底的不适,勉强挤出笑意道:“臣妾只希望陛下一直都好好的。” 如此温声软语, 让圣人心下微漾,他虽不曾应下什么,但赵文婴瞧见他缓和下来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其实即便赵文婴不提,圣人应当也能想到这一层,毕竟一月前,圣人病过一回,那时候的谢皇后便不顾李沛的阻拦,硬生生闯入了明宣宫中,彼时圣人因为这桩事发了一通火,甚至不顾谢皇后颜面地将她关了禁闭,其实也正是因着谢皇后的那些野心太过明显。 她闯入里间让圣人看见的并非是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是掩饰不住的野心。 如此,可以见得只要圣人这边稍稍有些动作,谢皇后的心思便不会再隐藏。 甚至连隋璟的心思,也能借此看得明白。 赵文婴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那样的心思,他或许不会全然相信赵文婴,但倘若一切都是由他自己安排,每一个步骤的施行者都会是他信得过的人,那所有一切便会尽数在他的掌控中了。 两日后,宫中传出圣人病重传闻。 因着一月前圣人便病重过一回,如今又传出此事,自然不免让人心中有了诸多揣测。 虽不敢明言,可心中都少不了思忖,圣人再度病重,这身子是否已经全然亏空,而这一回,他又还能不能熬得住呢? 消息很快传入了永祥宫。 谢皇后陡然得知此事,自然是不敢相信,“此事可当真?陛下如今又是卧床不起了?” 画萍神色焦急道:“奴婢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今日一早,陛下连早朝都不曾去,又遣人去明宣宫探了探消息,说是已经宣了好几批太医过去,还有慧妃娘娘,从昨日夜里到如今,一直都是守在明宣宫的,如此看来,此事怕并非虚假。” 谢皇后脸色发白,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喃喃道:“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如今隋璟不在身边,她即便再有一些心思,这事也没法成得了。 隋止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稳了,光是依靠着一个谢家,如何能撼动? “不对。”尽管眼前局势对她而言很是不利,谢皇后也依旧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力揪住手中的帕子道:“陛下病重,本宫于情于理都是应当要去瞧瞧的。” 画萍闻言一愣,想起一月前那桩事,硬着头皮提醒道:“可是娘娘,若是陛下不愿见您……” 这话说得直接,却也是事实。 原本圣人便对谢皇后极为不喜,后来有了那什么慧妃,谢皇后便是连想见圣人一面,恐怕都成了一桩难事了。 一月前圣人病重,谢皇后亦是六神无主地闯入了明宣宫,最后却受了罚,今日再去,难保不会是如同那日一般无二的景象,所以即便画萍知晓如此说可能会惹得谢皇后不快,但却不能不提醒。 谢皇后看了她一眼,咬牙道:“他们让不让本宫进去是一回事,但若陛下病重,本宫却连永祥宫的宫门都不踏出一步那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说罢,她快步出了殿门。 画萍也只得跟了上去。 明宣宫中此时连寻常宫人都尽数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瞧着令谢皇后心底越发慌乱,她走到殿门前,李沛迎了上来向他行礼,谢皇后便问道:“陛下如何了?” 李沛叹了口气,道:“娘娘既然来了,便进里间瞧一瞧陛下吧,里间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还在,对于陛下的事,几位太医应当更加清楚。” 谢皇后想起上一回的事,神色不免有些迟疑,她道:“陛下他可应允……” 后边的话谢皇后并未说出口,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这桩事着实有些丢人。 不论如何,她亦是堂堂皇后,可圣人病重之时,竟只容一个妃子在旁伺候,而她却连进入里间的资格都不曾有,这种事,说出去自然丢人。 显然李沛也明白谢皇后的意思,于是摇头道:“此次陛下这病来得突然……所以也不曾来得及做什么安排,奴才知道娘娘心里记挂着陛下……” 说到此处,李沛又是叹了口气,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谢皇后听他如此说,心里越发觉得圣人情况不好,便更是想要弄清楚圣人如今情况,所以索性点了头道:“如此,多谢李公公了。” 而后推门踏入了殿内。 里间,数十个太医垂首立于床榻前,慧妃自然也在,她正坐在圣人身边,握着圣人的手垂泪。 第203章 而床榻上的圣人,谢皇后眯起眼睛瞧去,见他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浑然没了血色,瞧着确实像是生了重病。 里间人瞧见谢皇后进来,纷纷恭敬行礼。 唯有慧妃似乎心思只在圣人身上,竟是连看也不曾看谢皇后一眼,更不说行礼。 谢皇后见此,缓缓走上前去,道:“慧妃来这宫中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对这宫中的规矩还是不了解啊?” 她这话一说出口,殿内原本便极为凝重的气氛似乎又沉了几分。 慧妃拿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凄然一笑道:“没曾想皇后娘娘进来之后第一句话不是过问陛下的病情,反而是来揪臣妾的礼节。” 在场那些太医瞧见这般景象,都将原本垂下的头低得更低,若是可以,恨不得将自个耳朵也合上才好。 而谢皇后的目光从床榻上扫过,冷哼一声,道:“陛下的病情本宫自会费心,但不论陛下情况如何,宫中该有的规矩却还是不能没有,倘若人人皆如慧妃这般,那宫中岂非是要乱了套了?” 慧妃脸色一变,却又听谢皇后接着道:“眼下陛下重病,宫中的事本宫这个做皇后的更是不能不管,慧妃既然心思都在陛下身上,也该为陛下做些什么,不如慧妃便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三日,也算为陛下求个平安。” 慧妃自然不愿,“陛下如今身染重病,臣妾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画萍。”谢皇后并不在意慧妃心中如何想,只神色淡淡吩咐道:“将慧妃娘娘送去芳华寺吧。” 画萍神色有些迟疑地看了谢皇后一眼,显然心里有些犹豫。 而谢皇后见画萍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皱眉道:“怎么,本宫这是使唤不动你了?” 画萍听出谢皇后语气里的火气,只得勉强应下道:“是。” 而后快步走到慧妃身边,道:“慧妃娘娘,请吧。” 慧妃看向谢皇后,虽是满脸不情愿,可却还是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里间安静下来,谢皇后往前走了几步,瞧见床榻上的圣人脸色始终惨白地吓人,又不由皱了皱眉头移开了目光来,终于是问道:“陛下这病,如何了?” 打头那太医听得这话,连忙上前一步将圣人如今的情况细致说了。 左右圣人如今还不曾当真驾崩,有些话太医也总要斟酌着说,于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其实说到底便是圣人一月前那病始终不曾好全,年轻时战场上受过一些伤,那会儿身子健壮,倒是无关紧要,如今年纪渐渐大了,那些个病根也就显露出来了。 一月前那一回是一次,如今这一回也是一次。 谢皇后迟疑片刻,到底斟酌着开口问了,“陛下这般情况,过个几日,身子可能好些?” 她的话问得隐晦,但其实意思那太医是明白的,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如今这病,陛下只会是一回比一回严重,便是好生养着,也不是件易事。” 他没说圣人此番是熬不过去了,但这话里头的意思其实相差无几。 毕竟有些话,他也不好说得太明了。 圣人还好端端活着,他若是当真那般说,岂非是等于咒圣人驾崩。 自然是不敢胡言的。 但他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皇后也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她眉头紧锁,心里也确实不好受。 不过这不是因着在意圣人的生死,只是担心那位置当真要顺理成章地落入隋止的手中了。 第七十二章 隋止这储君的位置坐了十年, 一直都是稳稳当当。 显然圣人对他一直也是极为满意。 这其中谢皇后虽然使过手段,但却始终不曾撼动过他分毫。 到了如今,圣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置自然顺理成章的落入了隋止手中。 想到她,她心口一阵发紧, 若是如此, 她与隋璟母子两个,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而太医见她面色不好,又道:“娘娘也莫要太伤心难过,如今陛下病倒, 宫中诸事还是需得娘娘主持大局。” 谢皇后回过神来, 用帕子擦了擦微湿的眼角道:“陛下这儿,还需得几位多多费心。” 那些个太医闻言, 齐声应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如此,谢皇后又开口嘱托了几句, 而后才转身出了明宣宫。 等回到永祥宫, 画萍也已经将慧妃的事情处理妥当,见她回来,谢皇后便问道:“如何了?” “已经将人送去芳华寺了,虽然瞧着有些不太情愿,可有咱们的人在,她到底只能乖顺地跪着。”画萍将情况如实说了, 只是见谢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神色却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娘娘,都已经到这当口上了, 您又何必再与她为难?” 这慧妃在如何受宠,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的, 若是有心拿捏其实并非是一件难事,倘若圣人当真出了事,谢皇后光是对付隋止就已经是一桩难事,哪里分得出心思来应对这个慧妃? 而若是圣人此番熬了过来,她们就更不应当去为难这慧妃,否则依着圣人如今对慧妃的千般宠爱来看,等他醒过来,自然是会因着这事与她清算。 第204章 如此说来,谢皇后确实没有必要与慧妃为难。 可是谢皇后却叹了口气道:“陛下病得太突然了,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慧妃是他的心头肉,如今本宫借着这个机会为难她,也是想看看陛下……”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当是本宫想得太多了吧,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璟又始终不曾回来,本宫……罢了,且看明日吧,若是明日陛下的身子始终不曾好转,就该召阿璟回来了,谢家的将士还在,总该为本宫与阿璟算计出一条活路来。” 画萍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沉,如今的他们好似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画萍。”谢皇后忽然出声道:“你去帮本宫收拾些东西出来,陛下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本宫总该是要在他身边伺候着,该做的样子总不能少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不能守在圣人身边,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画萍正要应下,谢皇后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画萍道:“本宫记得你在太医院是不是有个同乡?” 画萍一愣,点头道:“是,唤做孙启的,前两年才入的宫,不过在太医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小药童罢了。” 谢皇后点头,“唤他过来吧,跟本宫一同去一趟明宣宫。” “这……”画萍迟疑道:“孙启只是个小药童,太医院的太医都对陛下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怕是……” “再如何也是个能进太医院的。”谢皇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治不了病但总能给人搭个脉瞧瞧情况,本宫让你唤他过来便唤他过来吧。” 画萍只得应下。 入夜,谢皇后再过去明宣宫时听门口李沛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也在,谢皇后神色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袖袍底下捏住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向李沛道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便踏入了殿内。 隋止果然守在里间,里间除却他之外,唯有几个掌灯的宫人还在,所以安静地有些瘆人。 谢皇后缓步上前,道:“听李公公说太子在此处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连晚膳也不曾用,有孝心是应当的,但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接下来有本宫在,太子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隋止这才起身向谢皇后行了一礼,但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口提了慧妃之事,“听闻母后今日过来探望父皇,什么都不还来不及问就先寻了由头责罚慧妃,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 “慧妃见了本宫连个礼都不愿意行。”谢皇后冷声道:“宫中规矩向来严苛,她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责罚她,何错之有?况且本宫也并非是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只说是令她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她心中既然念着陛下,这桩事,想来她也是愿意做的。” 说到此处,谢皇后看向隋止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别的意味,语气亦是有些嘲讽道:“早便听闻慧妃与太子关系甚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即便陛下重病,太子也只顾着为她说情,倒是让本宫意外。”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隋止却并未因着她这话生出羞恼神色,而是认真道:“想来母后也知慧妃娘娘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母后却借着这个机会为难父皇心爱之人,儿臣只是想着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也定然会心疼。” 他如此说,便是在为圣人考虑了。 谢皇后眸色微寒,又听得隋止接着道:“而若是朝中人听得母后这般作为,恐怕也会觉得母后全然无一国之母的宽容肚量,反而分不清事情缓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一心念着争风吃醋呢。” 确实,眼下圣人重病在床,她却只顾着对付慧妃,在旁人看来她如此做,无非是记恨慧妃平日里受尽圣人宠爱罢了。 自然,若是没有隋止,如今的谢皇后亦能将所有一切尽数掌控的话,这种事即便旁人会说几句闲话,却也只是小事,但如今……恐怕隋止才是能掌控一切的人。 所以谢皇后即便脸色不好,却也只能勉强道:“太子这话有理,其他事小,眼下陛下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说罢,转眸往身后看去,吩咐道:“你遣人去一趟芳华寺,令慧妃回宫歇着吧。” 画萍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见目的已经达成,隋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而后向谢皇后道:“既然母后一心想侍奉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谢皇后面色发沉地“嗯”了一声,隋止才缓步离了殿。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谢皇后向前几步走到圣人榻旁坐下,而后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间有本宫在,无需这么多人守着。” 里边余下的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应道:“是。” 然后一齐退了下去。 等殿门处传来发沉的关门声,谢皇后才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孙启,摆手道:“你过来替陛下瞧瞧。” 孙启从进了这明宣宫到如今,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第205章 虽然其实也能猜到谢皇后如今将他带来这明宣宫是所谓何事,但此时听得谢皇后如此说,心底依旧不免惶恐,迟疑道:“娘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太医院里边能有资格给圣人诊治的身份且不说,至少也是须得有数十年资历的,想他这样才入宫不久的,不说圣人,便是宫里头的其他的主子也轮不上由他来诊治。 他能干的活无非是在太医院里头帮着整理整理药材,或是依着方子抓药之类。 如今谢皇后一开口却要他来替圣人诊治,他是当真没这个胆儿。 谢皇后道:“本宫听画萍说起过,你未曾入宫前在外头也算是个名声不错的大夫,不然也是选不进这宫中的太医院来的。” “是。”孙启为难道:“只是外头的大夫怎能与太医院里的相比,奴才在外头可以给人瞧瞧病,但来了这太医院,也就只有做些琐碎活计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心底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心悦诚服。 毕竟他是当真见过那些个太医的本事的,只觉得自己和他们实在差得太多,所以坐不到他们的位置上也是应当。 谢皇后却已经没了耐心,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本宫自然不指着你治,只是本宫想要个答案,陛下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孙启显然还是有些迟疑,可谢皇后却皱眉道:“你依着本宫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不必多言。” 孙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圣人惨无血色的手腕处。 他刚搭上脉搏,面色就微微变了变,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脉搏太过虚浮,他简直要摸不出来了。 虽是夏日,但毕竟是明宣宫,这会儿又已经是入了夜,其实是不热的,但不过片刻,孙启脸上就已经是布满了冷汗,他却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只任由那汗珠沿着额沿滚落。 一刻钟之后,孙启松开了把住圣人脉搏的手。 谢皇后一直盯着他动作,此时见他松开,也连忙问道:“如何了?” 第七十三章 孙启有些艰难地将目光移到谢皇后的身上, 缓缓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需得将话说得委婉,一开口便直接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好在谢皇后早已没了与他计较此时的心情, 她亦是脸色难看极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孙启回过神来, 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娘娘知道奴才从前在外头也算是像样的大夫,旁的奴才不敢说,可这种事,奴才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 方才他瞧出圣人的脉象古怪, 其实心里也是一惊, 于是又勉强冷静下来再度细瞧了一番,却见那脉象越发虚浮, 这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 他这辈子活到如今,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而今日, 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大的事,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连话要怎么说都不知晓了。 谢皇后也是身子一阵发软,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事要如何做,话要如何说, 他们心里都恍如明镜,所以即便圣人情况已是极差,他们说话时也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也就是这几分余地让谢皇后心底留存了希望。 可如今…… 她咬牙稳住心神, 问道:“陛下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七八日。”孙启声音微颤道:“少则三日。” 谢皇后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样短的时间, 她能做些什么呢? 莫说是隋璟,就连谢行玉都不在上京,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任由隋止拿捏。 可是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事到如今,她恐怕只得赌一把了,无论如何,隋璟得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谢家原本留在谢行玉手中的一支军队虽然并不在上京,而是驻扎在距离上京七八日路程外的一处营地,可若是上天眷顾,说不定他们也还是有些机会的。 想到这儿,谢皇后转过身去,轻声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的事,莫要与旁人提及。” 孙启算不得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今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他拿去往外头说,便算是将自个的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他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于是连忙应下道:“奴才明白。” 谢皇后点了头,又道:“到了外边瞧着画意,令她去将画萍唤来,本宫有事寻她。” 孙启又是应了声“是”,而后才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画萍推门入了殿内。 此时的谢皇后已经坐在了外殿的案几旁,虽然此时的圣人昏迷不醒,按理来说即便她在他床榻边商谈什么,圣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但瞧着平日里威严逼人的那张脸就这样躺在边上,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怵,所以索性打帘子坐到了外边,虽然隔得不远,但好歹有道帘子隔着,瞧不见心里也舒服些。 画萍走上前向谢皇后福了福身,道:“娘娘,慧妃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第206章 瞧见她面色不好,画萍只当她是因着慧妃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连忙道:“虽然不过只跪了半日,但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她这半日是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的,方才回去的时候奴婢瞧着这走路还是很不利索,也算是吃了不小苦头……” 可谢皇后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在意慧妃的事了,她不等画萍的话说完便吩咐道:“画萍,你尽快给阿璟传个消息,让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偷偷回来。” 谢皇后语气中的不安很是明显,画萍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往那被帘子遮盖住的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您的意思是说……” 她到底没敢将那话说出口。 可谢皇后却先点了点头,“虽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可到底要做点什么,画萍,本宫将这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将此事办妥了。” 画萍知晓此事要紧,自然不敢含糊,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 送信人快马加鞭,途中不知跑死了几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将书信送到了隋璟的手中。 其实原本这封信要送到隋璟手中至少还得再有一日,只是那送信人也不知为了,这一路上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几分,提前确定了隋璟的所在之处也就罢了,就连最难走的那段水路竟然也恰好遇上合适的船只,如此,他方能在第三日夜里赶至大军安营扎寨之处。 此时隋璟与谢行玉,吴由等人正在赶往秦川城的路上。 从前隋璟是做错了事,才被隋止罚到西山大营中来的,与那些个新来的将士同吃同住,竟也说得过去。 但如今却是不同,不说西山大营早已不是隋止的所有物,只说圣人早已松口让隋璟回宫,后来见他自己不愿回宫甚至还对他有所褒奖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留在西山大营中已是不算什么惩罚,而只是历练罢了。 所以此时他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再与那些寻常将士一般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单独的营帐中喝茶看书,便有人急匆匆地将书信送了进来,得知是宫中加急送来的书信,隋璟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谢皇后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也总免不了往西山大营中送来书信,或是嘘寒问暖,或是督促提醒,但眼下却非非常时候,谢皇后在这时遣人快马加鞭将信送来,恐怕当真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隋璟皱眉将那封信展开。 只瞧见里边的第一句话,他就已经赫然变了脸色。 “阿璟,你父皇骤然重病,恐时日无多……” 书信不长,除却与隋璟提及此事之外,通篇便只是在劝他想法子回宫。 毕竟若是圣人离世,他依旧跟着谢行玉吴由等人前往秦川城,等他再归来时,恐怕隋止已经稳坐高位,就算他在战场上立下功绩,等回了上京,隋止想如何对付他,依旧轻而易举。 隋璟眸色暗沉得厉害,他将那封信揉作一团,而后快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已经入夜,外间除却巡夜的将士来回走动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各自营帐中歇下。 行军途中本就劳累,这种休息时间更是难得,自然都无心其他,只想好好睡上一夜。 而隋璟行至吴由营帐前时,里间的烛火却依旧亮着,显然他还不曾歇下,于是隋璟便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吴由果真还坐在案几旁看书。 他见隋璟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恭敬地向隋璟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颔首示意他起身,而后随意地坐下道:“这一回,我们怕是去不了秦川城了。” 这话说得突然,吴由自然愣住,“这……三殿下这话,臣有些不明白。” 他们带着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一路向西,到如今已经赶了有半月路程了,可隋璟却突然说不去了? 这可是圣人的命令,哪里是他们说不去了,便就当真能不去了? 隋璟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道:“圣人病重,如今在床榻间昏迷不醒已有好几日,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吴将军,这种时候,我作为皇子,总还是应当留在上京的吧。” “圣人怎么会突然……”吴由叹了口气,但却依旧道:“只是即便如此,按理来说,臣与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依旧不能不管秦川城,但殿下忧心陛下,一片孝心,若是想回上京,臣可安排几个护卫随行,虽然此举有违规定,但想来即便圣人知晓,也会理解殿下的孝悌之心……” 见他自作主张地分析着,隋璟的眸色却冷了几分,片刻后,他轻声道:“吴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只是想独自回宫,而是想带着吴将军,还有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们一同回上京。” “毕竟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若是没有这些将士们在,有些事,我怕是难以应对,吴将军以为如何?” 隋璟如此说,便算是明晃晃地将野心显露了出来。 吴由站立在他面前,面色为难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听得隋璟缓缓道:“去年秋,朝中拨给西山大营的那一笔用来置办冬衣的军饷,吴将军可是联合商户以次充好,其中,得了不少好处,父皇向来最厌恶贪污受贿之徒,倘若此事被他知晓,吴将军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第207章 吴由脸色惨白,身子一软,便跪倒在了隋璟面前,“求殿下放过臣!” 隋璟来到西山大营中其实也不过几月而已,吴由不知他到底如何探知此事,但毫无疑问,他凭借着此事算是彻底拿捏住了吴由。 于是起身轻轻拍了拍吴由的肩膀道:“吴将军,我要的是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你的事我可以帮你保密,但你也得帮我考虑考虑,这样才公平,对吧?” 吴由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知道若是答应为隋璟做事往后稍有不慎,需要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没得选。 第七十四章 隋璟的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他甚至伸手将吴由搀扶起身,而后笑着道:“吴将军,你放心吧, 很快你就会知晓你今日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吴由却迟疑道:“殿下,如今臣虽为主将, 但军中还有副将在, 此次回上京之事,殿下可有与谢将军提过?” 吴由虽为军中主将,而谢行玉为副将,但吴由心里也明白, 倘若不是圣人存了打压谢行玉的念头, 以他的身份资历都是万万不足以压谢行玉一头的。 而也正因他心中明白这一层,所以军中事务, 其实大多他都还是需得与谢行玉相商。 如今他们要放弃秦川城的战事,而转头赶回上京, 此时非同小可, 若要隐瞒谢行玉定是瞒不住的。 所以少不了要与他相商。 但这事说来其实也不难,这谢行玉原本就是谢皇后的侄子,论起关系,隋璟还得唤他一声表兄,二人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隋璟有这种心思, 按理来说谢行玉原本就应当是要帮着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吴由的猜测,至于具体如何,却还要看他们二人如何相商了。 隋璟自然也不曾忘记谢行玉, 他点点头道:“他的事你不必管,我会说服他的。” 吴由自然应下, 隋璟达成目的,也很快掀帘子走了出去。 吴由这边已经解决,隋璟不想耽误,转头又去见了谢行玉。 谢行玉原本正要歇息,见他过来便上前拱了拱手道:“三殿下。” 二人关系相熟,许多规矩礼节也没太讲究。 隋璟往里间走了几步,谢行玉便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他突然来访,还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倒也不怪谢行玉心中生疑。 隋璟在案几旁坐下,又指了指边上,道:“表兄坐下说话。” 谢行玉倒也并未与他客气,顺势坐下后道:“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如直言。” 确实,依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话都不必拐着弯儿来。 “既然表兄如此说了,那我有什么便也就直说了。”隋璟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他看向谢行玉道:“父皇几日前忽然病倒,如今上京怕是很快就要乱起来了,母后来了书信,希望我……能尽快回上京。” 谢皇后的心思旁人或许是不知道的,但谢行玉却再清楚不过。 她这时候让隋璟尽快回上京,那恐怕圣人的情况已是极为糟糕,她想要让隋璟尽快回来,而后依仗着谢家,再最后与隋止争一争。 隋璟瞧见谢行玉的神色变化,便也知晓他此时应当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 但他也向来知晓谢行玉对此事从来都是并不赞同的态度,甚至他还一向希望谢皇后能舍弃这样的念头,以免最后将谢家也一同拉入深渊。 所以此时他亦开口劝道:“表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与谢家的关系是不可能能牵扯清楚的,即便你如何与父皇,与太子表明忠心都是无用,倘若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便是要对我动手,而后便轮到谢家了,谁也逃不过。” “与其如此,倒不如当真做些什么,这样即便最后失败了,至少也不算太冤枉,表兄你觉得呢?” 谢行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三殿下与从前在宫中时当真很不相同,臣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是向来有瑞心思,还是去了那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之后,才生出这般念头来的呢?” “事到如今,表兄,这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了。”隋璟移开了目光,显然并未有在这件事上为他解答疑惑的兴致。 谢行玉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道:“殿下此言有理,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率领西山大营的这些人回上京?” 隋璟迟疑道:“表兄这是打算帮我了?” “不过是想再争取争取,想从太子手中抢回来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谢行玉点头。 但这却勾起了隋璟的好奇心,“我记得从前表兄对太子的行事作风一向是极为认同的,甚至还总劝母后不必执着于与太子相争,只要安分些,太子不至于会对我们如何,如今怎么……” 说到此处,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太子这到底从表兄手中抢走了什么宝贝?” “是我的未婚妻。”谢行玉并未隐瞒,他认真道:“倘若臣能助殿下坐上高位,还希望殿下能将阿容赐于我,除此,臣也再不求其他。” 既然决意要去做这件事,有些条件自然要提前说个清楚。 第208章 隋璟理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下便已经明了,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笑着道:“原来表兄念着的是阿容姐姐,这事不难,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阿容姐姐自然是表兄的。” 见他应下,谢行玉也不再迟疑,只俯身跪下道:“往后,臣但凭殿下差遣。” 隋璟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翌日,隋璟一行人便以圣人重病,心中忧虑的由头调转方向往上京方向而去。 此间路途不过十余日,若是快马加鞭,将夜里休息的时间也尽数舍去了的话,那还能在省去一半时间。 往回赶的路上其实少不了要遇上城门关卡,他们如今调转方向直直往上京方向而去原本也并不符合规矩,遇上顾忌隋璟身份的,他表明了自个身份,又拿出孝悌之道来说上一说,那些的守城的将领大多不会为难,也并不敢为难。 遇上实在不肯松口的,那也就只能使些手段了才行了。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要尽快赶回上京。 *** 八月中旬,这个时节的上京天气已经有转凉的迹象。 江奉容被周之昀拉着去了望月楼吃饭。 依旧是上回来时的雅间,周之昀对着那掌柜连着点了五六道菜,尽是江奉容喜欢的。 江奉容听他顺溜地将那一道道菜名报了出来,不由笑了,“兄长倒是了解我,点的尽是我喜欢的吃食。” 周之昀摆摆手,“这我不敢居功,是太子殿下与我提了这事,让我若是有了空闲时间,便带你出来散散心,若是来望月楼吃饭,那几样菜都是少不了要点的。” “他念的多了,我哪里还能记不下来?” 从上回隋止将江奉容带进宫中去见了赵文婴之后,她与隋止便再不曾见过面,算来其实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宫中的情况周之昀不曾瞒着她,所以江奉容也明白隋止如今忙得连歇息的时间都近乎没有,没有再来见她也是正常。 大约也正因为隋止如今忙得不可开交,但又想着江奉容独自留在周府可能会觉得无趣,于是才特意让周之昀若是得了空闲时间,便陪一陪她。 虽然江奉容在周府其实并不算太无聊,无论是摆弄绣品还是侍弄花草都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实在不成,她亦可以去主院陪一陪李氏。 李氏是话多的性子,见她来了便总愿意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兴致上来了,还带着她去厨房亲手做些吃食,不知不觉地,一日时间便也就过去了。 但隋止这般做,到底是在为了她考虑,都已经是到了这般时候,隋止却还能为她考虑地如此细致,江奉容心底自然还是有些感动的。 而周之昀瞧见江奉容神色微动,便顺势问道:“说来阿容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也就只有一个半月了,殿下他这些时日忙碌得紧,关于这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大婚之事其实若说是她从不在意,也不曾细想过,这却是不可能的。 从前还在宫中时,她虽然经历的事情比寻常女子多一些,可在感情之事上,却唯有谢行玉一人,彼时二人情浓,对于那桩求之不易的婚事,她怎会没有期许? 但后来两人分道扬镳,那场大婚前头准备的东西再多,最后却也没了意义。 算来江奉容正正经经穿过嫁衣那一回,竟是嫁给赖宝松,不过那只是一桩荒唐的婚事,即便大婚那日礼数都尽数周全了,江奉容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是不觉得那一日之事算是成婚。 对于一个半月之后与隋止的婚事,江奉容其实也是在意的,但那到底是皇家的婚事,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旁的都有极严的规矩礼制限制着,她或许心中有些想法,但总归都是实现不了的,即是如此,那不如不费心去想。 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切只按照规矩来便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周之昀闻言深深看了江奉容一眼,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店小二端着方才他们点的几样菜进来,于是只能闭了嘴。 这回进来送菜的店小二瞧着有些奇怪,他的头低得比寻常店小二要更低一些,走路时瞧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便利,尽管已经尽力稳住了身形,可依旧很明显能瞧得出来他的脚步有些一瘸一拐的。 而等他走得近了,便能瞧见他低得极低的半张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江奉容还瞧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猛然瞧见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但江奉容一直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此人身上并非因着恐惧,而是她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眼。 那人大约也觉察到了江奉容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肩上的帕子,似乎是想更好地将自己的脸遮住。 但也就是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在江奉容脑中与另一道巧笑倩兮的身影重合。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虽然收回了目光,可心底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人虽然腿脚不算便利,但是动作却是极为利索的,他将几道菜尽数摆上了桌之后道:“客官请慢用。” 而后才屈着腰退了出去。 周之昀也发觉了江奉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上,但他跟着瞧了好几眼也不曾瞧出来这人有什么古怪之处,所以等那店小二离开之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相熟之人?” 第209章 江奉容无心隐瞒,便点头道:“算是相熟,此人是赖家长女,赖宝瑜。” 一听这名字,周之昀心下便大约明白了。 江奉容与赖家的恩怨旁人或许知晓不多,但他既然帮着江奉容替了自家妹妹的身份,对于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儿自然知晓颇多,对于她与赖家的恩怨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道:“赖家的下场很是不好,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赖钦与赖宝松是判了流放之刑,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到了如今,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这日子恐怕也很是难过,至于赖母与这赖宝瑜应当是充作奴籍。” 说到此处,他又是连连点头,“难怪她脸上竟留下了这样一道骇人的伤疤,既然没入奴籍,那脸上定是端端正正刻了个‘奴’字的,那是拿刀子沾了墨刻就,任凭如何清洗都是洗不掉的,便也就只能拿刀子剜去,这倒也是个狠得下心来的!” 确实,女子原本就要比男子更加在意自个的容貌,再加之生生拿刀子在脸上这样划上一道,若是寻常人怕是连举刀子的勇气都是没有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份上。 江奉容原本便一直觉得这赖宝瑜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但却总被家中拖累,到了如今孑然一身,虽然已不是什么尊贵小姐,但竟也未必全是坏处。 正当江奉容思忖之际,周之昀却道:“说到底当初若不是这赖宝瑜,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不如兄长把她叫过来,给你出出气?” 江奉容连忙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瞧她如今的模样也知她这些时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我那些事,也不必再与她深究了。” 虽然当初那桩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赖宝瑜在算计,但其实此事与整个赖家都有脱不了的干系,更别说赖钦与赖宝松这两个最得益之人了,江奉容既然能看出这一层,就不可能将所有过错尽数怪到赖宝瑜的身上。 但江奉容能做的也只是当作不曾见过赖宝瑜,不落井下石地让她的境况更糟。 至于帮她,或许这对于如今的江奉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江奉容不可能会这样做。 无论如何,赖宝瑜到底曾经害过她,以德报怨之事,她从来不会做。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周之昀只得作罢。 可江奉容又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后道:“不过她毕竟是逃奴,留在这望月楼做事,来日若是被官府之人寻着,对这望月楼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望月楼是周姻的产业,江奉容自然不想它出什么岔子。 周之昀笑着摇头道:“怎么会,放心吧,这些事都是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扯到望月楼身上。” 如此,江奉容才算安心下来。 等二人用完膳,进来收拾碗筷之人依旧是赖宝瑜,只是这一回江奉容没有再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只当作是不曾见过她一般。 *** 圣人病重,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上过早朝了。 初时众人可能还不至于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时间长了,心里头自然也越发担心。 这种事其实想瞒着是很难瞒得住的,几日下来,外间早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但好在隋止一直稳坐在储君之位上,所以即便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变故来。 而另一边,隋璟打着忧心圣人的名义赶回上京之事亦是已经传回了上京。 他若是孤身回来倒也罢了,偏偏是连带着将西山大营的那些将士都一同带了回来,如此,他心底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便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谓孝心,不过是一伸手便能戳破的遮掩罢了。 而这两桩事撞在一起,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在茶肆酒肆中就不免谈论起这些事儿。 他们向来喜欢谈论国事,总觉得自个有几分学识便应当忧心国事,对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少不了点评几句,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才学来一般。 阿嫣在家中闷了好几日,今日难得想着出门走走,可才在闹市中逛了一会,便在经过一家茶摊时听得两个身着粗布麻衣,手中又拿着一把折扇的男子谈论起隋璟与西山大营之事。 这种场景在闹市之中其实并不罕见,所以初时阿嫣也并未在意,只是不曾想却正好听得他们提及了谢行玉的名字。 这才让她下意识停了脚步,凝神听着二人对话。 其中一人道:“这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胆量却是惊人,在这种时候带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回来,无非是想争位了!” 另一人啜了一口杯中热茶,摇头道:“怕是自寻死路了,太子殿下坐在那个位置多少年了,哪里容得了他胡来?” 前头那人却不认同这话,“王兄这话说得太过绝对,这事情没到最后,恐怕都还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啊,毕竟这三殿下背后还有个谢家,这一回那位谢将军也是一同回来的,这其中门道,哪里能这么容易说得清?” 方才那神色笃定之人听得这话迟疑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可阿嫣却忍不住上前问道:“二位,你们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第七十五章 那二人听得声音转过头来, 瞧见阿嫣虽然衣着华贵,但到底只是妇人装扮,于是眼底便不自觉多了几分轻视,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真不真的?我们二人也不过是议论议论罢了,至于最后这三殿下与太子殿下谁人能坐上高位, 可不是我们能定下的。” 第210章 “不不。”阿嫣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问,吴将军谢将军他们率领的军队,如今当真要赶回来了?” 那二人闻言一愣,复又上下将阿嫣打量一番, 眼神中的轻视越发明显。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杯放下, 嗤笑一声道:“夫人,此事在街头巷尾怕是早已传闻开了, 你便是随便寻个人问问怕都是知晓此事的。” “不错。”另一人掂了掂手中折扇,而后“啪”地一声打开, 又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才道:“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自然是不关心国事的,不知晓这些事儿倒也情有可原。” 而后撇了一眼阿嫣,又继续道:“不过左右这些事儿与夫人也没有关系,又何必多问。” 这两人几乎已经将心底的那几分看不起写在了脸上,见他们语气实在不好, 一旁雁儿自然无法容忍自己主子就这般受了委屈,正要上前与他们理论,可却被阿嫣拉住。 她只脸色发白地与那两个书生模样的人道了谢, 而后便拉着雁儿转身离开。 雁儿没有发觉阿嫣面色不对,只依旧对方才那两人的举动很是不满, “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穷书生而已,还真当自个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了,在夫人面前都敢这般嚣张,不过是多认得两个字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不是夫人方才将奴婢拦下,奴婢非要去与他们好生争辩争辩,再不济令咱们谢府的人直接去将他们教训一通也成,哪里能就这样放过……” “好了!”阿嫣皱眉打断了雁儿的话,“今日先回去吧。” 雁儿这才发觉阿嫣的神色有些不对,说话的语气也显然谨慎了许多,她一边观察着阿嫣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可是大夫不是说夫人如今怀了身子,也还是应当偶尔出来走走,一直闷在家中怕是会对孩子不好……” 阿嫣压下心头的不耐,只道:“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去办。” 说罢,便脚步匆匆地上了马车。 雁儿也只能跟了上去。 马车上,雁儿想起那两个书生所言,这才意识到阿嫣可能在担心何时,于是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担心咱们将军?” 她虽也一直听着那两个书生交谈,但因着那两个书生对阿嫣的态度实在不好,所以她只光顾着生气,却也不曾细细思忖那二人所言,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 “将军若是当真在此时与三殿下一同率兵回来,便是在三殿下与太子殿下的皇位之争中站在了三殿下的这一边了。”阿嫣并未反驳,只是面色越发苍白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少不了是要对谢家动手的。” 雁儿愣住,“夫人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可能会用谢家人来威胁将军?” 阿嫣叹了口气,点头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想争得那个位置,自然怕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如今谢家的人都在上京,太子那边,怕是迟早会有动作,我恐怕得尽快去见将军,如此,方能寻着庇护。” 雁儿听着这话,心底越发惊惧,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与小姐吧!” 但阿嫣却在听得此话之时猛地抓住了雁儿的手道:“此时你不必与旁人提及,老夫人与小姐那边更是不必!” “可是……”雁儿显然有些迟疑。 可阿嫣语气却越发坚定,“我如今怀着身子,是最不能出了岔子的,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况且依着老夫人与那谢嘉莹的性子,她们哪里会听我的话?”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只是雁儿显然还有些担心,于是顿了片刻后又道:“若是如此,到时候见了将军,将军问起此事,我们应当作何解释?” 她们明明知晓留在上京可能需要面对何种局面,但却只顾着自个安危,连提醒都不愿提醒一句,就这样将他的母亲与妹妹留下,这是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见雁儿一脸担忧,阿嫣的神色却已经轻松许多,甚至轻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只需与他说是我想他了,至于上京的这些事儿我是什么也不知晓的,能躲过这场劫难,也只是因着我实在幸运罢了。” 这般说辞确实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 雁儿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到底也还是点了头。 回到谢府,阿嫣反而定下了心神来,她使了银子令人再去打听了消息,确定了那两个书生所言确实并非假话,心下便也明白如今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在上京呆下去了。 太子迟早会有对谢家动手的一天。 她轻抚隆起得已经很是明显的腹部,谢行玉对她已经没有了过往的情意,所以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依仗,她或许经受得起如此折腾,但腹中的孩子却是折腾不起。 依着她打听来的消息,此时她若是赶去见谢行玉,抄近道的话才不过四五日路程罢了。 只要见着谢行玉,她与孩子便有了庇护。 雁儿依着阿嫣的吩咐,此时已经在收拾一些衣裳和首饰了。 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夫人,大家都说咱们楚国可能很快就要起乱子了,这时候离开府里,当真能安全寻着将军吗?” 第211章 “等将军回了上京才真正要起乱子呢。”阿嫣面色凝重,“眼下唯有将军能庇护我与腹中的孩子,否则若是让太子一派的人将我们拿去做了筹码,就当真没了活路,我如此做,是为了能有一线生机。” 阿嫣虽然在上京生活了有一段时日了,但到底却也还是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生活了十数年的农女,并非当真成了娇贵的世家小姐,四五日的路程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远。 当初她即便只是拿着自己从山上挖来的药草卖到镇上的药铺里,便要足足走上两日的路程呢,这不过四五日,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得阿嫣如此说,雁儿即便心中依旧有些担忧,可到底没在说些什么了,而是依着阿嫣的意思将东西尽数收拾妥当。 只等到了夜里,她们便要趁着夜色就此离开。 自然,阿嫣早已准备好了书信,在书信中,她会写明她此番离去的缘由,如此,不论在谢夫人这边,还是在谢行玉那儿,也都算是有了交代。 *** 从圣人病倒到如今,谢皇后几乎是日夜守在了明宣宫。 不论是给圣人喂药还是旁的事,能亲力亲为的她几乎都去做了。 每回太医过来,她也都满脸担忧地上前询问情况。 不明白其中利益关系的人瞧见这般景象,还以为谢皇后对圣人当真是一片痴心呢。 而隋止与慧妃也总有来探望圣人的时候。 只是每回过来都呆不了太久就被谢皇后以圣人需得静养的由头送离。 谢皇后在圣人的病情上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但圣人的身体却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 到了后边几天,谢皇后每日梦里梦见的景象都是圣人驾崩,隋止顺利登上高位,而后将她与隋璟关入狱中,令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景象。 那景象一回比一回逼真,等醒来时,她早已是被唬得满头大汗,也不顾是什么时辰,非要再见了圣人,甚至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有一息尚存,如此,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每回太医给圣人诊断之后都是叹息摇头,“陛下能熬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庇佑,往后,能有一日,便是一日的恩赐。” 圣人病到了如今,那些个太医也明白谢皇后想听得的是实话,而并非是拐弯抹角的话。 所以便都将情况如实说了。 其实谢皇后心里也明白,圣人能熬到如今还有一息尚存那当真是靠着库房中各种名贵药草吊着的。 因着是给圣人服用,自然不会吝啬,他每日服用的汤药瞧着是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却是数样稀罕药草熬成,不说旁的,只说其中那根千年人参便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宝贝,可在圣人这儿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 正因为这些药材如同流水一般耗在了圣人身上,所以才勉强将他这条性命留住了。 但至于到底能将人留到什么时候,可却还是要看上天的意思了。 谢皇后只能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她的阿璟能尽快回来,如此,还能有机会与隋止争上一争。 但她不知,也正在此时,圣人却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常宁宫中,而隋止与他禀报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儿。 隋璟在收到谢皇后消息的第二日就率领西山大营的将士往回赶之事圣人早已知晓,也确实因为这事发了一通火,如今隋止说的却是从前跟在谢行玉身边的军队。 第七十六章 “原本儿臣想着既然做戏总是要做全面一些, 若是三弟那边有了如此动静,儿臣这个做兄长的却一点紧迫感都不曾有怕也是会惹人生疑,所以也就近调遣了军队往上京方向而来。”隋止说到此处神色微微一顿, 而后才接着道:“但是这支军队往上京方向行进了不过两日路程,就被往日跟着谢将军的那支军队拦下。” “如今率领这支军队的人正是在谢将军手下做了多年副将的谢星。” 隋止这一番话说完, 圣人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冷哼一声道:“谢家的人果真是信不过的。” 又道:“也好,如此朕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事情彻底处理个干净,也就省得拖泥带水了。” 谢家与隋璟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从前谢皇后与隋璟有这般心思, 谢行玉好似向来是只对圣人忠心, 但等真到了这一日,他到底还是要帮着自个的亲人。 圣人会觉得可惜, 毕竟谢行玉帮着他做了不少事,也是个真正有本事的。 但这一切都是谢行玉自己的选择。 如此想来, 其实也算是彻底处理了一个埋藏在深处的祸患, 自然是好事。 隋止闻言亦是点了点头。 谢行玉只是跟着隋璟回来其实就已经说明他的选择了,如今让跟随他多年的军队做出这般事情来更是将一切明晃晃地放在了明面上。 他们笃定如今的圣人已是重病在床,药石无医,所以是连伪装的心思都没有了。 *** 对于阿嫣而言,顺利从谢府离开并非是件难事。 谢夫人虽然在意阿嫣腹中的孩子,但因着前头发生的那些事, 她实在是不待见这阿嫣,即便再如何在意他腹中的那个孩子,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在吃穿用度上用些心思罢了。 第212章 自然, 她也从不曾想过阿嫣可能会偷偷离开。 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孤女,要离开也无处可去, 更何况她费尽心思有了这个孩子,又利用这个孩子成了谢行玉的妾室,如今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离开? 而那日夜里,阿嫣的动作也极为小心谨慎。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是当真不想出了岔子,所以只提前令人安排了马车,而后趁着夜色从谢府后门匆匆离开。 马车一路往城门方向而去,因着特意寻了近路,所以天还不曾亮,她与雁儿已经顺利出了城。 雁儿头一回出了上京,这会儿瞧着外间景致变化,即便困倦得不行却也是睡不着的。 即便阿嫣已经再三与她说了安抚的话语,可她心中的那几分不安却始终没有消散。 她看着外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眉头越发紧皱,她总觉得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出城的头两日一切确实如同阿嫣所言,一切都是极为顺遂的。 她甚至想着若是接下来的两日也能如此顺利,那指不定第四日午间她便能见着谢行玉。 如此想着,心底自然高兴。 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只是到了第二日入夜,她们便遇上了麻烦。 刚出了上京的那段路虽然来往之人也不算太多,但至少还算是平坦大路,很是好走,一路上也不至于遇上什么。 可走到后边她们却拐进了山道之中,这也是阿嫣的意思,她想着尽快见着谢行玉,自然不愿在半道上耽误了时间。 若是要行大路,那至少得多个两三日的路程,她便咬牙令车夫行了近路。 虽然不好走,可胜在路程短,算来只要四日便能见着谢行玉,如此,稍稍冒些风险好似也是值得的。 但当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山匪出现在她们马车前边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之时,阿嫣的心也是凉了半截。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遇上这种山匪,她们又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当真便是唯有死路一条了。 雁儿掀开车帘的一角,瞧见这般景象之时也是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伸手拽紧了阿嫣的衣袖道:“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甚至因为极度恐惧还克制不住地带了哭腔。 阿嫣还不曾回答,就听得前边传来那几个山匪的狞笑声。 其中一个山匪将手中大刀猛地扎进了泥地里,扬声道:“放心吧,我们兄弟守在这山道上,不过是想收些买路财而已,你们乖乖将手中银钱交出来,我们呢,也不想伤人性命!” 其他几个山匪闻言都纷纷附和,道:“是啊,你们乖乖将钱财拿出来,我们也省去许多麻烦!” “不错,惹上人命与我们而言岂非更是麻烦?” “快些将银子拿来罢!” “……” 阿嫣听得这些话,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心中也当真很快有了主意。 她动作极为利索地将从谢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与银两拿了一部分藏在了马车上,余下的都留在了包袱里头,而后将那包袱裹起塞到了雁儿手中。 此时雁儿早已是六神无主,突然被阿嫣塞了个装满银钱的包袱,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看向阿嫣道:“夫人,这是……” 阿嫣亦是看着雁儿,神色凝重道:“雁儿,你去将这包袱里的值钱物件交给那些山匪。” 雁儿一听这话,顿时骇得手脚发软,连那包袱也是拿不住了,顿时便跪倒在了阿嫣面前,央求道:“夫人,奴婢不敢去,这些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奴婢若是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即便帮着阿嫣做过不少亏心事,可到底还是个才十多岁的姑娘,只是听见这几个山匪粗犷的声音便足以将她吓唬得浑身发颤,哪里还敢真如阿嫣所说的下了马车将这包袱送到他们面前去? 阿嫣瞧见雁儿这副模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骂了一句,“当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可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而是叹了口气,伸手将雁儿搀扶起来,而后拉着她的手道:“雁儿,我知晓你心里害怕,可是方才他们不是说了么,他们只求钱财,并非是非要杀人的,想来他们也能瞧出我们这马车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若是惹上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官府那边查起来,总归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说到此处,阿嫣攥紧了雁儿的手,认真道:“雁儿,你相信我,他们不敢胡来的。” 雁儿此时只瞧见阿嫣的嘴一张一合,可却仿佛全然听不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或许此时阿嫣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的,可雁儿心里实在太过恐惧,她身子一直止不住地发颤,眼眶里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不敢踏出那马车一步。 阿嫣见她这副模样,心下越发着急。 她心里明白那些山匪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若是她们再这般磨磨蹭蹭下去,等那些山匪彻底被激怒,那恐怕她们就当真没了活路。 第213章 于是心一横,竟是跪倒在了雁儿面前。 雁儿在谢府做了那么多年的奴仆,这却是头一回见着自己主子对自己行这种礼节,顿时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将人搀扶起身,“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您是奴婢的主子,这世上哪里有主子给奴婢跪的道理啊?” 可阿嫣扶着隆起的肚子,却任凭雁儿说什么都不肯起身,只道:“雁儿,如今我与腹中孩子的性命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算我求求你,便帮我一回吧!” 说到此处,她又抬手做发誓状,“我发誓,倘若那些山匪当真敢伤了你,那我就算是驾着着马车朝这些山匪撞过去,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独活,若是违背了这誓言,便教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雁儿听了这毒誓,心到底是软了下来,她沉默着伸手将那装满银钱首饰的包袱拎起,而后抱在怀中,又抹去眼角因为恐惧而止不住落下的泪珠,咬牙道:“夫人,那雁儿便去了。” 见阿嫣点了头,她才鼓起勇气掀开了车帘子,双腿发软地下了马车。 那些山匪因着始终不曾等到马车中的人有些动静,很快便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既然能做出拦道劫财的事儿来,显然并非是什么好人。 所以此时说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一开口便是极为难听的话语,威胁着马车中的人若是再不依着他们的意思将钱财之物尽数交出来,便要将她们用大刀砍成几段,再丢进山里头去喂野兽。 不过正当他们所有耐心要耗尽之际,雁儿却下了马车。 她怀中抱着包袱,一步步往山匪的方向靠近。 那些山匪瞧见马车中下来的是一个女子,眼神中已经是多了几分兴味,而方才的不耐烦也已是彻底消散。 阿嫣却已经起身安稳地坐在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的一角,一边看着雁儿此时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与那车夫道:“待会儿只等她将东西交到那些个山匪手中,趁着那些山匪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你便直接调转马头,沿着这山道一路冲出去,等回到大道上,应当就算躲过这场劫难了。” 第七十七章 那车夫意识到了阿嫣的意思, 显然是吃了一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发颤道:“若是如此, 那方才的雁儿姑娘……” 若是他们留下那山匪或许还当真会依着他们方才所言,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若是他们就这样逃了, 那他们或许能逃出生天, 可雁儿却唯有死路一条了。 阿嫣脸色微寒,咬牙道:“这些山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说的话哪里能当得了真?你若是不走,那我们今日就都得死在这儿!” 方才她与雁儿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诓骗雁儿的说辞罢了, 上京在天子脚下, 自然安稳,什么山匪流寇都不敢胡来。 可秦川城却是地处边陲, 她虽然也不曾当真见过这些匪徒,但却听闻过不少他们的事迹。 都说这些山匪个个凶残至极, 以杀人取乐都是常见之事, 更为疯狂些的,用人肉熬煮汤汁都并不罕见。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已经不算人了,只是两只脚能直立起来的牲畜罢了。 若是落入到这种人手中,没有被折磨致死就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奢求活命? 可在雁儿面前,阿嫣自然不能将这些话如实说了, 否则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愿意就这样下了马车去送死的。 而若是没有她转移山匪的注意力,阿嫣想要逃脱便又少了几分胜算。 没法子,谁让自己身边此时唯有她一人呢? 车夫虽然意外阿嫣一个瞧着这般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狠的心, 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婢子也可以毫不迟疑地舍弃,可到底也不想当真在这丢了性命, 于是用力握紧了缰绳,点头应了个“是”。 而雁儿此时越是靠近那些个山匪,便能越发清晰地察觉到那些山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们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她,就仿佛将她当作了一件货物。 铺天盖地地恐惧将她淹没,她的一双脚已经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可她只是走得稍稍慢些,那些个山匪便会不耐烦地催促,那粗犷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几声不怀好意的狞笑让她浑身发颤,她又不得不加快步子,踉跄着靠近那些山匪。 等终于走到那些山匪面前,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打头那个山匪便伸手将她怀中的包袱拽了过来,打开后一瞧却皱起了眉头,里边的银子不算多,但加上其中的金银首饰其实已经很是可观。 但那些个山匪却显然不是很满意,大约是瞧着这雁儿虽然只是个婢子,但也被养得细皮嫩肉的,穿着打扮又很是讲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婢子,那这给出来的银钱自然不会少。 可如今到手的这个数目却…… 打头的那个山匪掂量着包袱中的银子,皱眉才上前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着马车这边传来响动,抬眸一看竟是那车夫调转了方向要跑。 那山匪赫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身后山匪,恶狠狠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他们那马车上定然还有不少银子,这些不过是糊弄我们的东西罢了!” 第214章 那些个山匪闻言都举着手中刀刃追了出去。 而雁儿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周遭乱哄哄的声音中,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看向那辆马车的方向,但却只看见了马车离去的背背影。 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她被舍弃了。 阿嫣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救她,将她推出来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 至于她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阿嫣根本不在意。 而至于方才在马车上阿嫣诅咒发誓般说的那些承诺话语,都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挡刀子的人罢了。 阿嫣向来是一个极为擅长伪装之人,更是明白该如何拿捏人心。 最初雁儿跟在她身边之时,其实并未太将这所谓的主子放在眼中。 确实,即便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谢府的婢子,但瞧着身段学识,规矩礼仪比之阿嫣都要强上不少。 而这位阿嫣姑娘连说话都带着满是违和感的乡音,有的时候与她交谈都是件费力的事情,只因她说的话这儿的婢子甚至都有些听不明白。 至于她为何能成了谢府的贵客,又被谢府夫人认作义女,雁儿心底的想法其实与其他婢子一般无二,无非就是觉得她运气太好。 是啊,若非是恰好遇上受了伤的谢行玉,又恰好识得几样草药,将他救了回来,如今又哪里能过得上这般好日子? 要是遇上这种好事的人是自个,那自个一样能借着这东风飞黄腾达。 怀着这种看不上阿嫣的心思,那些个婢子在阿嫣面前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这些事,阿嫣自然也能发觉。 但她却并未太过着急地去惩治那些下人,而只是将心思放在了雁儿身上。 她先是将雁儿调到身边成了贴身婢子,而后将自己的难处吐露,再表明对雁儿的信任,说她与旁人很是不同,说她从不曾嘲笑看不起自己。 而雁儿听得这些话,其实心底少不了还是有些愧疚。 毕竟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阿嫣的。 有了这几分愧疚之后,雁儿与阿嫣的关系也就越发亲近。 阿嫣什么都愿意与雁儿说,也愿意将重要的事情交给雁儿去办,雁儿明显能感觉出来阿嫣对自己的重视,而且随着阿嫣在谢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她身边却也始终不曾提拔过其他婢子,一直都唯有她一人。 如此,她怎么会不对阿嫣忠心耿耿? 她还以为阿嫣早已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寻常婢子,而是将她当作朋友甚至姐妹来看。 毕竟她那样怕死的一个人,方才能为阿嫣这般站出来,也是因着有这份情义在的。 可是到了如今,她看到阿嫣毫不犹豫地离去,才终于明白了阿嫣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毕竟她为了阿嫣当牛做马地做了这么多事,可又曾当真得过什么好处? 就连从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银子都少得可怜。 可雁儿还是一门心思地为她买命…… 而如今,还落得这样的结局。 想到此处,阿嫣咬紧了牙关,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恨意。 她甚至希望这些山匪能顺利地将阿嫣抓回来,如此,即便自己没了活路,但却也不想让阿嫣好过。 但阿嫣显然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虽然狼狈不堪,可到底顺利从那些山匪手中逃脱。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阿嫣虽然依旧希望能尽快见到谢行玉,但到底不敢再走这山道了,所以令车夫拐进了大道,如此又是过了三日,她才终于到了谢行玉等人驻扎的营地。 手下人进来向谢行玉禀报之时,隋璟正好也在。 他正与谢行玉商谈接下来的计划,便有人进来行了礼后道:“将军,外间有一女子说是您家中妾室,您看……” 隋璟闻言眉头微皱地看向谢行玉,谢行玉也是神色一顿,而后才想起来阿嫣,有些意外道:“将她带进来。” 手底下人应了个“是”,而后匆忙退了下去。 隋璟这才看向谢行玉,缓缓道:“是那位阿嫣姑娘吧?” 谢行玉与阿嫣的事再上京闹得人尽皆知,隋璟那时人虽在西山大营,但消息却还算灵通,对于这种事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谢行玉点头,无奈道:“臣府中唯有这一位妾室,既然来人声称是臣的妾室,那应当便是她了吧。” 隋璟只轻笑一声,倒是没再说话。 不消多时,方才那进来禀报的士兵已经领着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阿嫣。 阿嫣不曾见过隋璟,但却打听过谢行玉这边的情况,知晓谢行玉如今是跟在三皇子隋璟的身边,而那三皇子隋璟不过十来岁,应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瞧见端坐在上方的人模样,见他年纪尚小,而衣着又比寻常人华贵几分,再加之就连谢行玉对他态度也极为恭敬,自然便能想到他的身份。 于是不等谢行玉多说,她便已经恭敬上前行了礼。 隋璟抬眸瞥了她一眼,抬了抬手道:“起身吧,听说夫人已经怀了身子,往后见了我便不必如此客气,那些礼节之类,都免了罢。” 第215章 阿嫣一愣,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应下。 隋璟又看了谢行玉一眼,而后起身道:“既然今日表兄的妾室来了,软玉温香在怀,想来表兄也没心思与我再做旁的事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谢行玉多言就要打帘子出去。 可谢行玉却神色担忧地拦下了他的去路,又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见隋璟笑着点了点头之后才安心朝他拱手,“恭送殿下。” 等隋璟离开,谢行玉才将目光放在阿嫣身上,他不由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可阿嫣还未解释,人却已经扑到了谢行玉怀中,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听到耳边传来哽咽声音的一瞬,谢行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人推开了,“你哭什么?” 第七十八章 纵然已经顺利到了军营, 可这一路,阿嫣也确实受了不少苦楚。 此时在谢行玉面前,她亦是不想错过这个博得怜惜的机会, 于是一边落下眼泪,一边将雁儿的事情说了。 自然, 她不可能说是自个将人骗去拖延了时间。 而是将这一切说成雁儿心甘情愿为她做的。 “雁儿她还那么小, 原本我还想着能熬过这段时间,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那我便给她寻一门合心意的婚事。”阿嫣说着,神色越发悲恸, “可不曾想却遇上了这种事, 将军,都怨我, 若不是我只因心中思念将军便什么也不顾就要来见将军,雁儿她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 见阿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行玉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原本要说出口的埋怨之言都尽数咽了下去,片刻之后,他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如此,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你腹中还有孩子,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孩子想想。” 阿嫣闻言似乎当真在努力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行玉见此,语气也下意识缓和了几分, 他道:“罢了,左右上京如今也不太平, 我原本便是要遣人去将你们接过来的,你既然先过来了,就先好生在军营中安置吧。” 阿嫣连忙点头,道:“将军放心,阿嫣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谢行玉只“嗯”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去歇着吧。” 阿嫣先是应下,可脚步却不曾动,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天色已晚,将军不歇息吗?” “我还有些事务不曾处理完。”谢行玉语气极为平静道:“你先去歇着吧。” 阿嫣只得乖顺地应下。 她知晓有些事儿是急不来的,越是着急,反而越是容易出了岔子。 所以只能压下心头的情绪。 *** 周府。 文雪院。 江奉容这会儿其实才刚从主院回来。 算来到如今她已经在这周府住了半月有余,周府的人都是极为好相处的性子,所以江奉容在这儿生活得还算自在。 闲暇时间,她便总去前院陪着李氏。 周丰与李氏感情虽然不错,周之昀也是个孝顺的,可他们二人到底有官职在身,忙活起来的时候便也顾不上陪着李氏。 江奉容闲暇之时便也愿意去前院陪着李氏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替代周姻尽尽孝。 而李氏也很是喜欢她。 譬如今日,也是留着她在主院用了晚膳之后才让她回来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极为惬意的。 毕竟对于从前的江奉容来说,这当真是求而不得的生活。 可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极为不安。 大约是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 其实算来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隋止的。 对于隋止这些时日在做的事情,周之昀并未隐瞒江奉容,而是早就将一切尽数告知。 可这并未让江奉容稍稍安心,反而令她越发不安。 毕竟如今的隋止与赵文婴所做之事仿佛在刀尖之上行走,稍有不慎便要掉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即便她知晓一切,却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着他们二人一切顺遂。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江奉容卸去珠钗首饰,正要歇下了,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响。 江奉容一怔,她脑中马上便浮现了一道身影,而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而芸青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笑着道:“这个时辰过来的,除了太子殿下便也没有旁人了!” 说着,她一边给江奉容拿了外衫披上,一边向外间问道:“是谁呀?” 外间人顿了片刻,而后才答道:“阿容,是兄长。” 是周之昀的声音。 江奉容虽然心底有些失落,但面上却不显。 而芸青却直接叹了口气,“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来了呢,小姐与太子殿下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了。” 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贴身在江奉容身边伺候的,江奉容心里想着谁,虽然不曾说出口,但她却也是能感觉出来的。 江奉容见她如此,语气也有几分无奈,起身去给周之昀开了门。 周之昀这会儿却是提着一个食篮进来的。 瞧见他手中的食篮,江奉容有些意外道:“兄长这个时辰了还不曾用膳,我早些时候已经在母亲那儿用过膳了。” 第216章 周之昀走进里间,将食篮里的吃食一道道端上了桌,“这是从望月楼带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你若是吃过了,就陪兄长喝几杯吧。” 说罢,他又从食篮里拎出了一壶酒来。 芸青正要说些什么,江奉容却发觉周之昀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想到隋止与赵文婴,心里也不由有些担忧,于是上前一步坐下,“兄长,可是殿下那边……出什么事了?” 周之昀却并未承认,也不曾否认,只给江奉容倒了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而后举杯道:“先不说那些,先陪兄长喝一杯吧。” 话音未落,他已是将那杯酒举起,而后饮下。 江奉容见他如此,心中自然越发不安。 想着倘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周之昀应当不至于如此的。 她与周之昀认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于他的脾气性格也算有些了解,知晓他这人性子一向乐观。 能令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足以说明是当真出了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 这让江奉容的心里又如何能不担心。 她只得转眸看向一旁的芸青,吩咐道:“芸青,你先去歇息吧,我陪兄长喝几杯。” 芸青神色有些迟疑,可江奉容却轻轻点头,“没事,去吧。” 如此,芸青才退了下去。 而江奉容也举起酒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向来不算好,不过周之昀带来的是望月楼的甜酒,口感很好,却也不怎么醉人,上京有不少世家小姐都很是喜欢,若是举办宴会,都会备上一些。 江奉容也是偶然品尝过一回,如今品出是这甜酒,她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 毕竟依着她那酒量,若是是旁的酒,要她陪着周之昀饮,她恐怕两三杯下肚,就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见江奉容将酒饮下,周之昀又给她倒了一杯,而后自顾自地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空。 江奉容见他只顾着饮酒,也不由叹了口气,劝道:“兄长,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应当与我说清楚才是,只是饮酒又有什么用呢?” 周之昀抬眸看向眼前人,神色痛苦道:“对不起阿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得选……” 周之昀这般神色语气,只让江奉容心底越发不安,她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是谁人也无法解决的事,但既然周之昀过来见她了,就说明至少她应当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所以她面色越发凝重,甚至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一把抢了过来,“兄长,我只想知晓到底出了何事!” 周之昀痛苦地双手抱头伏在了案几上,再抬起眸子时甚至眼眶都是通红的。 江奉容知道此时的他定然是痛苦极了,但却也只能安慰道:“兄长,你既然这个时候来见我,那我应当能帮得上你的忙对吧,你与我直说便是,算来周家也救了我一回,倘若不是你们,我可能当初便死在赖家了。” “既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你们有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也应当做些什么的。” 江奉容的话音落下,周之昀却依旧是一言不发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时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他们带走了姻姻……” 江奉容愣住,问道:“谁?” “三殿下。”周之昀抬眸,“或者说谢行玉。” 江奉容深吸了一口气,听得周之昀接着道:“他想要你,他让我用你来交换姻姻……” 听到此处,江奉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难怪周之昀如此痛苦了,周姻是他的妹妹,若是让他对此事置之不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江奉容与他相处时日或许不长,但两人也早已算作是朋友。 要他那样性子的人对身边朋友下手,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两边都难以舍弃,所以他痛苦不堪。 江奉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既如此,那就用我去将周小姐换回来吧。” 周之昀怔住,而后很快摇头道:“他们如今与太子殿下关系如同水火,你若是当真落入到他们手中,万一要是……” 可江奉容却看着眼前人,很是认真道:“兄长,其实你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吧,若是不以我作为交换,那便也没有别的法子救回周小姐了。” “我明白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愧疚,所以迟疑着不愿意这样做,但周家帮了我许多,所以兄长也好,父亲与母亲也罢,都无需因此而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在周府的这些时日她真的过得很快乐,但到了如今,其实她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无论周府的一切多么美好,终究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只是个过客罢了。 第七十九章 而她此时的话虽然说得直接, 但却也不曾说错。 周之昀既然今夜来寻她了,其实就代表着他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否则这件事周之昀根本不会让她知晓。 当然这亦是情理之中。 江奉容的心里全然不会有埋怨。 毕竟周姻是周之昀真正的妹妹,他若是因着江奉容这个假妹妹而舍弃了真正的妹妹才是怪事。 而周之昀之所以这般迟疑, 不过是因着还有些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觉得有些对不起江奉容罢了。 第217章 既然如此, 那江奉容便安了他的心, 告诉他自己理解他的选择,更不会生出怨怼心思来。 如此,他或许心底也能好受些。 周之昀沉默着听她说完这些话,张了张嘴, 却只觉得心下酸胀一片,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听得江奉容接着道:“凡事自有定数, 兄长,你来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如今便如何做就是了,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你的。”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她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接着便是周之昀的声音,沙哑中甚至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喃喃道:“对不起,阿容,对不起……” 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痛感,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心里反而稍稍轻松了些。 在周府的这些日子, 她过得很好,也一直很感激周府的这些人。 但心底却一直明白,她顶替的是周姻的身份,即便好似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所有人都告诉她如今的周姻过得很好,甚至是真正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周府的人也真正将她当作了亲人来看待。 仿佛她真的已经成为了周姻。 可她到底不是周姻,她是江奉容,所以留在周府的日日夜夜,她的心里总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如今能为了周姻做点什么,即便前路未卜,她想,也算是一桩好事。 她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似乎隐约听得周遭传来了有些嘈杂的争吵声响,她的意识慢慢回笼,瞧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所在。 原来此时的她正处于一辆马车上。 而马车外间的争吵声音也逐渐清晰。 那声音似乎是谢夫人与谢嘉莹…… 谢嘉莹道:“如今那个阿嫣成了兄长的妾室,连孩子都怀了几月了,江姐姐死里逃生原本就很是不易,怎么如今还要被他这般折腾?” 谢嘉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谢行玉了。 谢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左右他是你兄长,如今到了这种时候你又何苦再与他为难?” 又道:“阿嫣不过是个妾室罢了,行玉对她不过几分新鲜感罢了,若是阿容在意,等她将那孩子生下来便打发出去就是了,你兄长如今是在刀尖上讨活,你就懂事些,别再做些令他为难的事了吧。” 谢嘉莹显然还有些不服气,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唤道:“谢夫人,嘉莹。” 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谢嘉莹转眸看见江奉容醒来也是高兴,连忙上前挽着她的手道:“江姐姐你可算醒来了,快来吃些东西吧。” 此时马车已经行进了一个日夜,她们这会儿停下来稍作歇息也是因着这些人顾着谢夫人谢嘉莹与江奉容娇贵的身子,让她们有个停下来用膳的时间。 但谢行玉安排的时间紧迫,却也是不可能歇上太久的。 江奉容听她如此说才觉得腹中空落落的,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也没有矫情,顺手接过一张饼便吃了起来。 半张饼入腹,她又饮了几口水,才算是舒服了些。 见她脸色稍稍好了些,谢夫人原本想上前与她说上几句话的,可底下却有人上前来禀报,说是该启程了。 时间紧迫确实是耽误不起的。 谢夫人也只能先把那些打算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谢嘉莹却挽着江奉容的手不肯松开,道:“母亲,我与江姐姐许久未见了,不如我与她同乘,正好我们两人可以好生说说话。” 谢行玉安排的人此时是扮作了商队的模样,一行人足足安排了五六辆马车,其中除却一些当真装模作样地装了些所谓的货物之外,便是空置的马车了。 这会儿谢夫人听出谢嘉莹的意思,想着她们二人原本便感情很是不错,于是点了头道:“你们二人确实很久不曾见过了,今日难得有这机会,好生聊聊也是应当。” 说罢,她便转身上了另一辆空置的马车。 谢嘉莹与江奉容上了原本那辆马车,到了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不曾见着阿嫣,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嫣姑娘?” 她此时这般问确实只觉得阿嫣不在此处有些奇怪,毕竟谢家的人都在此处,谢行玉既然想将家人都一同接到身边,总不至于落下了一个阿嫣。 但这般话语落入到谢嘉莹耳中,却显然多了另一层意味。 但她自然也不会有隐瞒的意思,于是直言道:“她前几日就已经离了上京去寻兄长了,算来今日怕已是到了军营中了吧。” 见江奉容有些意外,谢嘉莹又接着道:“留了封书信,说是心里牵挂兄长,实在是再家中呆不下去了,所以索性去寻了兄长。” “原来如此。”江奉容轻轻点头,对阿嫣这般做法倒是不曾有什么评价。 左右这事早已与她没了关系,多问一句也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已知晓缘由,也就没了在探究的心思。 谢嘉莹显然对阿嫣的做法有些不满,顺势便埋怨起来,“她怀着身子就这般去寻兄长,知道其中内情的自然明白是她自己说什么牵挂兄长,可若是不知晓内情的见兄长一走,她就在家中呆不了几日,就算身子很是不方便也硬要去寻兄长,怕是只会说是我与母亲的过错。” 第218章 “觉得若非是我们亏待了她,她何至于这般?” 对于阿嫣,谢嘉莹心里积攒的怨气实在不少,从前没人可说,就算在谢夫人面前,没说上几句也总教她忍着。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她也就当真没再去寻过阿嫣的麻烦。 毕竟阿嫣怀了身子,又实打实地成了她兄长的妾室,她便是再心下不满,也当真只能忍着。 如今再见了江奉容,她好似又变回了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说话间也再没了顾忌,只想将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郁闷都尽数纾解。 江奉容听她细碎地抱怨着,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眼下局势动荡,再大的事儿其实都已经是小事了,更何况这原本也不算大事,不必如此在意。” 确实,眼下的上京大家都议论着三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的那场争端,到底谁最终能坐上那高位才最令人好奇,至于谢府中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会有人在意? 谢嘉莹虽然对朝局之事一窍不通,但也知晓这并非假话,于是点了点头,迟疑片刻之后却又问道:“江姐姐,我还不曾问你这些时日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呢,我还以为你当真已经丢了性命。” 想起那具被谢行玉放置在书房中的尸身,谢嘉莹现在还觉得有些发冷,她喃喃道:“兄长那时候也是当真以为你已经死了,还因此做了许多荒唐事。” 她如此说并非是想借此让江奉容回心转意,只是想起那些时日谢府的模样,心头有些感慨罢了。 听谢嘉莹问起这事,江奉容便将与谢行玉退婚之后的事情大多说了,但其中牵扯到隋止与赵文婴之事却被她略去。 不是信不过眼前人,只是这些事情多一个人知晓,其实就多了一分风险。 眼下隋止与赵文婴都还置身于危险境地中,江奉容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只道自己是凭借着一己之力从赖家逃脱了出来,后来担心再度被卷入那些事端之中,所以才索性躲了起来,原本想着寻了机会便要离开上京,却不想到底还是被谢行玉寻着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心头的遗憾却是真的,她说到最后,情绪也显然有些低落。 如今被送去谢行玉身边,当真亦是前路未知了,谢行玉或许对她还存有几分割舍不下的情意,但那样的日子却并非她所求。 从下定决心离开他开始,到如今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但不想兜兜转转,她却还是要回到谢行玉身边。 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谢嘉莹也听出她语气中的苦涩,沉默片刻之后,道:“江姐姐定然是不想再回到兄长身边了吧?” 江奉容抬眸看先她,几乎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从我与他退了婚开始,便是只想与他再无瓜葛。” 纵然二人从前有十数年的感情,但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早已将所有一切消磨干净。 江奉容是当真不愿意再与谢行玉牵扯下去了。 他曾说过对阿嫣动了心,如今心爱之人在旁,她亦是想不明白为何还要与她纠缠不休? 第八十章 “江姐姐。”谢嘉莹压低了声音道:“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离开兄长,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望着江奉容,眼眸很亮, 甚至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就仿佛要去做一件很是伟大的事情。 江奉容心中微微一动, 可当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瞧去时却心底的那几分期许却仿佛被一阵凉水浇灭,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必了。” 谢嘉莹一愣,有些急切道:“为什么啊,江姐姐不是不想留在兄长身边吗,那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呢?” 说到此处, 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又连忙解释道:“难道江姐姐是不相信我么,是, 他是我的兄长,按理来说我是应当帮着他的, 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做我的嫂子, 只是……” “只是不论江姐姐相不相信,我是当真觉得如今的兄长已经不配与江姐姐在一起了,他身边那个阿嫣向来精于算计,江姐姐虽然聪慧,但却比不上她狠心,若是一同在兄长身边侍奉, 肯定是要吃亏的……” 谢嘉莹着急地解释了许多,生怕江奉容是当真不相信她。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奉容便拉着她的手道:“嘉莹,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谢嘉莹焦躁的心似乎瞬间被抚平,她讷讷道:“那为何不让我帮你, 你难道不想离开了吗?” 江奉容苦笑一声,“你瞧一瞧外边的情况,咱们这走的明显就是山道,应当是为了抄近路选的道儿,在这种地方,即便因着你帮我,我逃了出去,也不知该如何回去,即便我识得回去的路,但这种地方向来是山匪横行的,我若是遇上,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虽然想离开,可却也是理智的。 若是当真在这荒山野岭中逃离队伍,就算侥幸离开,也只怕没法活着回到上京。 与其如此,不如等寻着机会再做考虑。 谢嘉莹显然不曾想到这一层,她做事向来冲动,即便因着阿嫣到来后的那些事稍微收敛了些,但如今到了江奉容面前却又是恢复了原本模样。 第219章 自然,她也是好心,只是不曾考虑清楚罢了。 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边,确实,她们这一路从出了上京的城门之后就行进了山道里,也已经不知在这山道了行了多远了。 江奉容若是在这种地方逃离,恐怕比回到谢行玉身边还要危险几分。 想明白这些,她垂下眸子,显然有些愧疚。 可江奉容却道:“虽然如今我没法离开,但往后总会有机会的,到时候还需得嘉莹帮我。” 谢嘉莹攥紧了她的手,认真点了点头道:“江姐姐放心,到那时候只要你与我说一声,我一定帮忙。” 江奉容也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 一夜过去,江奉容就这样了无踪迹地消失在了文雪院。 芸青第二日起身想来江奉容房中伺候的时候听得里面全然没有动静还觉得奇怪。 毕竟依着江奉容的性子,每一日似乎都是在这个时辰起身,今日却晚了些。 想起昨日夜里周之昀过来,芸青心里便明白了,“昨夜周公子拉着小姐饮酒,小姐酒量向来不好,饮了酒多睡一会儿也是正常。” 如此想着,她便没有进去打扰,甚至还吩咐了院中干活的几个下人,令他们做事的时候手脚放轻一些,免得惊扰了江奉容。 可直到午间,里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这下芸青才意识到了不对,但还是放轻脚步推门进去。 里间竟是空无一人。 芸青的心一下子乱了,她下意识在房中左右看了几遍,亦是连连唤了几声几声“小姐”,但自然是无人回应的。 确定了里间无人,她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院中几个正在洒扫的下人瞧见芸青这六神无主的模样都觉得奇怪,而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芸青便先一一走上前问道:“今日可曾见过小姐?” 但那些个下人都摇了摇头。 还有人神色疑惑道:“芸青姐姐不是方才还说小姐在里间歇息吗,怎么突然又……” 芸青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小姐不在里边,小姐不见了……” 听得这话,院中的下人也都是一惊。 显然这事发生得突然,他们也都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也有存了理智的下人,劝道:“芸青姐姐,快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还是得将这事儿告诉咱们夫人啊,夫人一向心疼小姐,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会想尽法子去寻咱们小姐的!” 边上其他几个下人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啊,眼下光凭着咱们几个肯定是没法子将人寻回来的,还是得与夫人说。” “还有咱们公子,也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 芸青原本听他们提及李氏还不曾回过神来,可后边听有人提了一嘴周之昀倒是反应过来了。 她一边神色慌乱地往外边走去,一边嘴里喃喃道:“对,昨日夜里是周公子来过的,小姐现在去了何处他应当再清楚不过……” 那些个下人虽然没听清芸青嘴里到底在念叨着什么,但见她匆匆走出了院子,也只觉得她是心底有了主意,于是心底也稍稍安定了些。 左右他们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芸青有了法子,他们便只消等着消息就是。 芸青从想起昨日夜里的事之后就片刻不敢停歇地往周之昀院子方向而去。 其实她也不能确定此时的周之昀是否在院中,但除却去此处寻他,芸青也想不到旁的法子。 其实想到或许此时的江奉容与周之昀是呆在一块儿的,芸青心里也能稍稍得到些安慰,想着有周之昀在,应当是不至于会出什么事儿。 但即便如此,此事却也还有许多不对劲之处。 芸青没法细想,只能加快了步子。 或许等见到了周之昀,一切便也就能有一个答案了。 等她脚步匆匆地到了周之昀院中时,却被院中的下人拦了去路,“芸青姐姐怎么来了?” 芸青一直是跟在江奉容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子,周之昀院中的人能认得出她来也并不奇怪。 芸青心中记挂着江奉容,也顾不上别的,只问道:“周公子可在?” 见那下人点了头,芸青又连忙问道:“那我家小姐呢,我家小姐可与公子在一块?” 那下人神色一顿,显然有些不知该如何答复芸青这一问题,于是道:“芸青姐姐可是有事要见我家公子,那不若我先进去与公子说一声?” “好,你快些去吧。”芸青也没再为难这下人,与其抓着他不放,不如等见了周之昀之后再好生问问。 周之昀是昨日夜里最后见过江奉容的人,若是还有人知晓江奉容此时的去处,那这人定然便是周之昀了。 那下人点头应着,转身往周之昀书房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周之昀的书房中却并不只有他一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身着明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与他说着话。 周之昀道:“姻姻,此事你不必管,后边的事儿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会安排妥当。” 第220章 原来这身穿明蓝色衣裙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真正的周家小姐,周姻。 周姻听得周之昀如此说,神色却并不曾安定下来,反而是越发急切道:“你安排,你要如何安排,你将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拿去换了我,又不曾赶在那些人将她带离上京之前将人救下,眼下连人已经被送到了何处去都不知晓,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你如何承担?” 说到此处,周姻更是憋着一肚子火,“我都说了不必管我,不必管我,他们难道当真就敢杀了我不成?” “姻姻。”周之昀叹了口气,“你是我妹妹,倘若我都不管你,那还有谁来管你,难道你要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当着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如何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日他见着周姻被谢行玉的人制住,他就已经彻底失了理智。 他如何不知顺着谢行玉的要求拿江奉容来交换周姻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只是他实在是没得选。 两人正争辩着,外间下人轻轻叩了叩门,道:“公子,江小姐身边的芸青姑娘来了,说是想求见您。” 周之昀轻轻闭了闭眼睛,道:“让她进来吧。” 外间应了个“是”,而后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芸青推门走了进来,她顾不上此时里间是否还有旁人在,只向周之昀问道:“周公子,昨日夜里我家小姐是和你呆在一起的,可今日一早我却寻不着她了,您可知晓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语气急切,看向周之昀的目光里担忧中却又带着期许。 她如今也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眼前之人的身上了。 周之昀对上她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他不曾应当,旁边周姻叹了口气,替他作了回答,“抱歉,芸青姑娘,江小姐如今……” “应当已经被谢将军的人带走了。” 第八十一章 芸青的身子瞬间僵住, 眼底仅剩下的几分期许也消散了个干净。 她抬眸看向周之昀,声音发颤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公子,我家小姐称你一声兄长, 心底也是当真将你当作自个兄长来看的,你怎么能……” 她不知道江奉容此时为何会落入到谢行玉手中, 只知昨日夜里江奉容最后见过的人是周之昀, 如今他们二人还对江奉容此时的情况知晓得这般清楚,若说此时与他无关,芸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紧紧盯着周之昀,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那几分恭顺, 反而是在质问。 既然话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 周之昀便也只得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个清楚。 芸青一向是江奉容最为相信之人,这些事周之昀不应当隐瞒她, 也没必要隐瞒她。 “我知晓这件事我确实是做得自私了。”不用芸青多说,周之昀也明白自己对不住江奉容, 于是神色愧疚道:“昨日夜里阿容她还劝我不必为难, 但凡若是能寻着别的法子,我都不至于让阿容置身于险境之中,可我确实……” 芸青听完这些话,心下也是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这一桩事,其实她已经没法完全相信周之昀,但听完周之昀如今所言, 她却并未怀疑什么。 因为芸青知晓江奉容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的。 在这样的选择题中,她会自甘做被舍弃的那个,而最残忍的是, 这一切原本就该如此。 她的牺牲,仿佛也只是理所应当。 周姻沉默了片刻, 道:“眼下并非是争辩是非对错的时候,若想要将人救回来,恐怕还得去见太子殿下,唯有他才能有法子救人……” 芸青神色一变,“太子殿下还不知此事?” “已经遣人去给太子殿下递了消息,只是殿下如今诸事缠身,怕是还不曾得到消息。”周之昀神色为难地解释道。 可芸青却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咬牙道:“可这种事儿哪里能等得了呢?” 见她着急,周姻叹了口气,安抚道:“芸青姑娘,我虽然不关心旁人之事,但对于这位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的恩怨也有过听闻,想来你既然是江小姐贴身的婢子,对他们之事应当知之更多,那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即便退了婚事,依我来看他对江小姐也始终念念不忘,既是如此,江小姐即便落入他手,应当也不至于当真出了岔子。” 想起谢行玉在得知江奉容死讯之后做的那些荒唐事,芸青也不由沉默下来,确实,谢行玉不至于伤了江奉容。 但芸青想起江奉容如今身处的境地,却还是不免为她忧心。 芸青知晓,她定是过得艰难的。 等暮色四合,天边的光亮被夜色尽数吞噬,隋止才匆匆忙忙来了周府。 他脸色沉地厉害,眸中的寒意更是逼人,见了周之昀他更是不曾收敛,直接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质问道:“孤不是让你护好她么?” 他将江奉容留在周府,确实是有叮嘱过周之昀护好她。 毕竟眼下他深陷难关,许多事儿确实无法兼顾,也更担心将江奉容牵扯进这些事情之中来。 而当初周之昀也曾拍着胸脯与他保证,既然隋止信得过他,那他定然会将江奉容护好,甚至道:“殿下放心,既然您已经开了口,那么在我这儿,便是我自个的性命都没有阿容的性命要紧!” 第221章 如此,隋止才放心下来。 可如今他自己好端端在这站着,江奉容呢?被他拿去与谢行玉做了交易? 想到此处,隋止的手越收越紧,猛然勒紧的衣襟让周之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姻见了如此景象,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慌忙上前阻拦,道:“殿下,此事也是我的过错,若非我不小心中了他们的算计,兄长他绝不至于因为我而令那位江小姐置身险境,我到底是兄长的亲妹妹,兄长心底也难以割舍,可那些人逼得紧,他是当真没有法子……” 说着,周姻止不住声音里也夹杂了哽咽,她向来不是柔弱的女子,鲜少有这般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可这会儿瞧见自个兄长如此狼狈模样,她眼底酸涩地厉害,说不出几句话,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周之昀有些艰难地摇摇头,“姻姻,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兄长不曾护好你们……” 隋止没有兴致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因着这些事争辩,他看了一眼周之昀,到底松开了手来,冷哼一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早已没了意义,上京这边的事你帮孤盯着些,孤亲自去将阿容带回来。” 听她如此说,周之昀与周姻都愣在了原处。 虽然他们二人知晓江奉容对于隋止而言很是重要,更是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要舍弃上京的这些事,亲自去寻江奉容。 上京如今变故颇多,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这如何使得? 周之昀忍不住开口道:“眼下殿下还得稳住宫中,若是圣人见不着殿下,难免心中会生出疑虑来,到时候坏了大事,阿容即便回来,最后恐怕也难以逃脱这场劫难。” 周姻亦是点头道:“是啊,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都明白殿下心中在意江小姐,可到底还是应当冷静想一想,莫要因着一时意气,毁了这样多年的筹谋。” 隋止袖袍下的五指收紧,眉心越发紧皱,“孤若是不去,如何保证阿容的安全?谢行玉或许并未有伤害她的心思,但过往诸多纠缠,他打的什么主意,孤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语气发冷,更有迫人之势,显然已经打定主意。 说罢,正欲吩咐他上京事宜,可周之昀却明白纵然隋止将上京的这些事儿安排得再如何妥当,只要他人不曾守在此处,到底要出乱子。 所以依旧是硬着头皮道:“殿下不可,万一上京这边出了乱子,三殿下的心思得逞,阿容就算逃得了一世,亦是逃不了一世,殿下还是稳住上京这边为重。” 又道:“阿容那边的事,就交由我去办吧,殿下再传一道命令,让西山大营那边的稍稍费些心思,护着点阿容,定然是出不了岔子的。” 隋止顿住,心头越发乱作一团,他明知周之昀所言有理,可一想到江奉容如今就要被带到谢行玉身边便心烦意乱,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将她带回来。 见隋止沉默,周之昀索性跪倒在地,“还请殿下放心,这一回,倘若我不曾将阿容带回来,那我便不会回来交差!” 周姻也一同跪下道:“兄长若是做不成此事,周姻也愿意以性命作陪!” 周之昀闻言转眸看向周姻,见自个妹妹一脸坚毅模样,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而隋止立于他们身前,心底更是压抑难当,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锋,他声音微哑道:“西山大营那边孤已经传了消息过去,你若是要去,今夜便动身,一旦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知孤。” “另外。”他看向周之昀,眸色沉得令人生惧,“没有什么比阿容的性命来得重要,若是有需要你做选择的时候,阿容永远都是那个最为重要的。” 周之昀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应下。 如此,隋止才转身出了周府。 他如今的这个选择做得艰难,若是留在上京只为他自己,那他可以毫不犹豫舍弃一切。 但并非如此。 他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已故的母亲,也是为了蒙冤的江家,受尽屈辱的赵文婴,还有江奉容。 唯有他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坐上那至高之位上,一切才能引刃而解。 所以他看似有选择的余地,但其实没得选。 里间,直至隋止的背影消失于浓稠的夜色中,周家兄妹才缓缓起了身。 周之昀看向周姻,事到如今也无心苛责她,只神色担忧地叮嘱道:“这些时日你就好生留在周府,哪里都不要去,免得再让那些人有对你下手的机会。” 周姻却并未应下,反而是攥紧了周之昀的手道:“兄长,我与你一同去。” 周之昀变了脸色,“你去做什么?” “此事因我而起,我亦是想尽一份力!”周姻咬牙道:“况且我在那军营中被关了数日,对那里的情况也算了解,兄长带着我一同去,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可周之昀却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甩开,有些生气道:“军营中自有殿下的人与我里应外合,他们对那处的了解不比你多?你若是去了不说帮忙,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周姻垂眸,瞬间便红了眼眶,她喃喃道:“此行艰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兄长你一人……” 第222章 她从来不是扭捏作态之人,此时心中是如此想的便也就索性将心思说出了口。 她不是非去不可,却是当真忧心周之昀。 毕竟那处实在危险,去了,或许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第八十二章 而方才周之昀在隋止面前的那一番承诺, 说什么凡事以江奉容的性命为重,说话间无一不是透着要以周之昀自个性命去换得江奉容平安归来的意思。 江奉容此番是因着她才入了险境,所以周姻对她亦是存了几分愧疚之意, 但人心总是有偏向的,就像是周之昀明知用江奉容去将她换回来之事身为不妥, 可却依旧是如此做了。 而此时也是如此, 她知晓隋止令周之昀去将江奉容救回来理所应当,可心中却还是不免记挂。 见周姻如此模样,周之昀默了片刻,语气也软了下来, 他劝道:“姻姻, 你放心,兄长也并非是那蠢笨之人, 况且在西山大营中殿下也早已安排了人接应,你只在府中陪着父亲母亲, 等兄长回来便是。” 周姻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人, 终于是缓缓点了头。 *** 两个日夜后,江奉容与谢家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山大营的驻扎处。 许是在入京之前还有许多事情须得安排妥当,再加之军队人数众多,所以行进速度不免慢上不少。 江奉容与谢嘉莹一同下了马车便瞧见谢行玉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或许是有诸多事务缠身加之连日奔波,他瞧着憔悴不少,谢夫人见他如此模样, 显然很是心疼,走到他身边便落下了眼泪来,“行玉, 你这一路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其实我与嘉莹也都不求你再立下什么功绩, 能活得轻松些便好了。” 说罢,她又卷着帕子不住得抹起眼泪来。 可谢行玉却只是囫囵应着她的话,目光早已落在了一旁的江奉容身上。 而江奉容却又是别开目光,并不愿看他。 如此,还没等谢夫人将想说的话说话,谢行玉便匆匆吩咐底下人道:“母亲舟车劳顿,现下肯定早已疲累不堪,带她先去营帐中歇一歇吧。” 谢夫人顺着谢行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江奉容,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于是只得叹了口气,将还未曾说完的那些话咽了下去,而后看向一旁谢嘉莹道:“嘉莹也陪着我一同去歇息吧。” 谢嘉莹知晓谢夫人如此说是想让自个兄长与江姐姐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却并不曾答应,反而更是攥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母亲且先去歇着罢,我这会儿还不觉着累,况且这样久不曾见兄长了,我也想与兄长,江姐姐一同说说话呢!” 谢夫人皱眉,“你这孩子……” 她原本有心让谢行玉与江奉容好生说说话,可谢嘉莹却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一般,硬是要留下。 江奉容却明白谢嘉莹的心思,她硬是要留下并非看不懂谢夫人与谢行玉的意思,而是担忧自己若是与谢行玉独处会被他欺负了去。 想到此处,江奉容心底涌出一阵暖意,亦是默默握紧了谢嘉莹的手。 见两遍僵持不下,谢行玉也无心为难,便只得道:“母亲,那您便先去歇息吧,嘉莹确实也许久不曾见我了,大约有许多话想同我这个做兄长的说。” 听谢行玉都这般说了,谢夫人却是又看了谢嘉莹一眼才跟着谢行玉安排的人一同离开。 而谢嘉莹却与江奉容一起跟着谢行玉入了营帐。 三人一同坐下,气氛却不自觉尴尬起来。 最终还是谢嘉莹先开了口道:“兄长,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便直接说吧,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江姐姐带到这儿来,怎得见了面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直接,令谢行玉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顿了片刻后才问道:“你们这一路可顺遂?听闻那一段山道上似有山匪出没,你们不曾遇上吧?” 他说话时神色显然是紧张的,便是领军上战场时,恐怕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而他的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似乎在期待她与自己说说话,但同时又害怕她会说出诛心之言来。 江奉容原本是不想开口与谢行玉说话,可却也不希望他因着自己的沉默而再怀有期许,于是索性质问道:“将军此番将我带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她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令他避无可避。 四周寂静下,他终于没有再避开江奉容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又很是认真道:“阿容,我们成婚吧。” 江奉容还不曾回过神来,谢嘉莹便已经一脸怒容地站起身来道:“兄长,你才纳了阿嫣为妾不过几月,阿嫣腹中的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吧,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配得上江姐姐?” 谢嘉莹的话全然不曾给谢行玉留颜面,所以他这会儿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不曾想到江奉容却在此时冷笑一声道:“嘉莹这话说的不错,谢将军,如今的你凭什么觉得自个还能配得上我?” 江奉容的语气极冷,更是不曾留有分毫余地。 谢行玉垂眸坐在远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也才终于抬眸看着眼前人,缓缓道:“配不配得上又有什么要紧呢,阿容,你如今在我手中,成婚之事,皆由我说了算。” 第223章 说吧,他起身道:“你这两日好生歇一歇吧,婚期只定在两日之后,到了那时,阿容,我们期盼了十余年的事情,也终于就要成真了。”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里还有难以掩饰的颤抖。 可其实这所谓的期盼了十余年的婚事,早已在当初谢行玉为了阿嫣做出那些荒唐事之事被毁得干净,后来二人被御赐的婚事都退了,此事便更没了提及的必要。 这其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从前在意的事在江奉容这儿都早已算不得什么了,可谢行玉却依旧抓着不肯松开。 仿佛他们成了婚,便能回到过去一般。 而此时的江奉容却并未有兴致与他争执旁的,而是有些惊诧道:“怎么这样着急,眼下都还不曾回上京,就要在这半道上将办婚事?” 这确实古怪,再如何说这场婚事也不当比他们所筹谋之事更加要紧,如此安排,谢行玉也就罢了,隋璟居然也并未有意见。 “这是我的意思。”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道:“此次婚事或许仓促了些,但是阿容,你放心,等往后安定下来了,我会将所有一切都补偿给你的。” 江奉容听得他这一番情深之言,心中却只觉得可笑,于是也只别过脸去,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就更不提再与他多说什么。 谢嘉莹却冷笑一声,语气嘲讽道:“不知道阿嫣是否知晓此事,她腹中的孩子还不曾生下来,若是知晓兄长就要娶江姐姐做正妻了,怕是当真要气得睡都睡不着了,那兄长可得关切着些,万一阿嫣腹中这孩子出了岔子,兄长可不得心疼死?” 若不是谢嘉莹,旁人还当真没有这胆量与谢行玉如此说话。 说完这话,她也不顾谢行玉脸色如何难看,直接将人推出了营帐外,道:“好了好了,兄长要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与江姐姐这累了一路,就让我们好生歇一歇吧。” 谢行玉见她这副一心护着江奉容的模样,心底也有几分无奈,她怕是早已忘了自己才是她的兄长了。 不过想到再有两日便是自己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到时候她与阿容也算是一家人了,这关系能亲近些,其实也是好事。 如此,他便也就没了计较的心思,而是只道她们二人好生歇息就当真转身出了营帐。 见谢行玉离开,谢嘉莹才转身到江奉容身边坐下,她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却先是道了歉,“江姐姐,对不起。” 江奉容摇头道:“这些事怎么能怪你?” “他毕竟是我兄长。”谢嘉莹垂下眸子,声音中竟是止不住有些哽咽,“怎么办啊江姐姐,我从前当着 很希望你能与我兄长成婚,能与我成为一家人,可如今发生了这样多事,兄长身边又有那个阿嫣在,若是你当真与我兄长成了婚,定是要受欺负的……”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相信谢行玉对江奉容的那所谓情深,但到了如今,见过了谢行玉是如何在她们面前护着阿嫣的,又知晓阿嫣竟在他与江奉容还不曾退了婚事之前就怀了身子,她哪里还会相信谢行玉的那几分所谓情意? 想到江奉容就要踏入这深渊之中,而将她推下去那人还正是自个兄长,她心中自然不免愧疚万分。 江奉容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嘉莹,你不是说,要帮我逃走吗?” 谢嘉莹下意识抬头,眼角的泪珠还不曾拭去,“江姐姐你的意思是……” 江奉容轻轻点头,“来的路上我已经留意过了,这附近不远处便有城镇,若我能逃至那处,租一辆马车也不是难事,眼下你兄长将一切安排得紧,我若是要离开便要尽快筹谋了。” “而这事实在不易,嘉莹,还需得你帮我。” 谢嘉莹自然不会迟疑,她握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江姐姐你放心,我定然帮你逃离此处!” 第八十三章 一夜后, 营帐中有人来传了消息,说是谢将军在外等候。 江奉容与谢嘉莹换好衣裳便一道走了出来。 谢行玉负手立于营帐外,听得声响转身, 见她们二人一同出来也不意外,只道:“阿容, 三殿下要见你。” 江奉容还不曾说什么, 谢嘉莹却先道:“那我也一同去。” 谢行玉见她依旧一副担心自己欺负了江奉容的模样,心底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言,只道:“那就一同去吧。” 如此, 江奉容也自然也不曾有意见, 便与谢嘉莹一道跟着谢行玉到了隋璟营帐外。 但最后却是江奉容独自一人进去的。 只因谢嘉莹要进去时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道:“谢小姐, 殿下只说想见一见江小姐。” 在谢行玉面前,谢嘉莹或许使使小性子就能糊弄过去, 但是如今这是在隋璟面前, 她却是不敢胡来,只能后退一步,乖巧地等在了外间。 江奉容进入里间时隋璟正坐在案几旁。 算来她已有许久不曾见到隋璟,如今再见他竟是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从前在宫中时,他一直都是被谢皇后娇养在身边的,一眼瞧着便如同一个奶呼呼的瓷娃娃一般, 但又是个脾气大爱惹是生非的,当初谢皇后将教他学问之事交到江奉容手中,江奉容也当真因着这事吃了不少苦头。 第224章 而如今的隋璟除却黑了许多, 面容也瞧着沉稳了些,年岁不大, 但这一眼瞧去竟像是个成年人了一般。 其实也是,依着他如今与隋止分庭抗礼的举动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是从前那个孩童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江奉容上前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抬眸,弯了弯唇,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唤她,“江姐姐。” 江奉容不知该不该应,一阵沉默中,隋璟又道:“江姐姐何必与我这样客气,从前在宫中时我与姐姐的情份一直都是在的,那时候若非江姐姐悉心教导,许多道理怕是我永远也学不明白的。” 听他提及从前在宫中的时日,江奉容也不禁回忆起那段日子。 对于隋璟而言那或许还算美好,可对于彼时的江奉容而言却只是折磨罢了。 那时候谢皇后将教导隋璟之事塞到了她的手中,而这隋璟又是被娇惯坏了的性子,她又不能当真得罪了这身份贵重的皇子,但却又要令本就不喜好念书的隋璟在学识中有所提升,至少能让谢皇后满意。 否则谢皇后定是要责罚于她。 如此两边为难之下,对于江奉容而言,自然是煎熬至极。 隋璟却并未看出此事的江奉容心下回忆起当初之事来是何种感觉,只免了她的礼节之后又给她赐了座。 “从前在宫中时我便一向很是喜欢江姐姐,如今江姐姐与我表兄的婚事就在明日。”隋璟轻笑道:“我与江姐姐还当真是有些缘分的,这样一来也就亲上加亲了,我更是应当唤江姐姐一声表嫂才成。” 这些都不过是客套之言,江奉容听着,也只敷衍应着。 她回过神来,便一心想着逃离此处之事。 从昨日夜里她与谢嘉莹说开之后,便越发明白此事紧迫,却又难于登天。 她们二人商议着今日便要摸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是如何交替防守,若是能寻着其中空隙,那便也就有了离开的契机。 方才一路过来时,江奉容并不曾忘记观察周遭情况,只是此事显然并未有那样容易。 觉察出江奉容的心不在焉,隋璟却并未计较。 他只起身走到江奉容身边,认真道:“江姐姐,我知晓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不安,但是没关系,等明日你成婚之时,我赠你一份大礼,便当作是江姐姐与我表兄的新婚贺礼,如何?” 他看似在询问江奉容意见,但语气里却带着分明的不容置疑。 江奉容虽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说了,也并未给自己拒绝余地,江奉容自然只垂眸应道:“多谢殿下。” 隋璟这才轻轻点头,“我手头还有事情须得处理,江姐姐便先回去歇息吧。” 江奉容本也不想在此处久呆,她心中记挂着逃离此处的事儿,只想尽快应付了隋璟便离开。 所以听他如此说了之后,便也很快起身告退。 外间,谢嘉莹的脸色显然不算好,一旁的谢行玉也侧过身去,两人竟是一副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样子。 江奉容虽然不知她们二人方才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但心底也是大约有有数。 谢嘉莹对于谢行玉决意要娶江奉容之事很是不满,方才他们兄妹二人守在外间,她定是管不住嘴又提了这事,而谢行玉自然不会因着她这三言两语变了心意。 于是两人少不了又要争执一番。 谢嘉莹估计也又拿了阿嫣的事来呛声,不然谢行玉应当不至于这副神色。 江奉容心里胡乱猜测着,走到谢嘉莹跟前道:“走吧,我们回去。” 谢嘉莹上前挽住江奉容手臂,闷闷地点了点头。 谢行玉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身过来道:“我送你们回去。” 因着江奉容出来的缘故,他已经是尽可能压下心头那几分被谢嘉莹激起来的怒火,尽可能语气平和的说出这般话语来。 但却依旧显得有些古怪。 而且谢嘉莹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只嘲讽道:“兄长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这营帐与营帐之间相隔才不过几步路?值得兄长这般接来送去的?” 谢行玉神色一滞,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接着道:“嘉莹这话说得也不错,统共不过才几步路罢了,将军手头事务繁忙,若是还这样用心将我们送回去,反而有些古怪,就像是将我与嘉莹当作犯人一般了。” 其实她如今在这军营中的待遇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原本也是与一犯人没太大差别。 只是谢行玉却不可能在明面上认下此事,所以此事听她如此说了,便只得勉强点了头,“那好,你们先自个回去吧。” 说吧,他顿了片刻,又软下声音道:“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江奉容不想再继续与费心纠缠,于是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但她难得的回应却让谢行玉心中一阵雀跃,又跟在她身后连连叮嘱了好几句才任由二人离开。 谢嘉莹见谢行玉这副模样,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谢行玉毕竟是她的兄长,她其实也并非全然不能瞧出他如今的情意来。 只是他与江奉容之间隔了一个阿嫣,阿嫣腹中又早已经有了孩子,有些事情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了。 第225章 强求反而更生怨。 江奉容与谢嘉莹缓步往回走,一路上看起来是在观赏周遭的景致,但实际上却是在注意着军营中的守卫,想着什么时辰才是能寻着空隙的时候。 若是想要逃离此处,那时机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 若是能把握住这一时机,便能寻着逃离的契机,否则当真是一桩难事。 也正在二人一心注意着周遭景象之时,阿嫣扶着腹中孩子缓缓走了过来。 阿嫣其实昨日夜里便知晓了江奉容还好生活着,并且已经被送到谢行玉身边的消息。 谢家人这两日便能抵达军营之事并非是个秘密,她自然也是知晓的。 而不管往后事态如何变迁,谢夫人永远是谢行玉的母亲,谢嘉莹也永远是谢行玉的妹妹,这一点是不会生变的。 所以只要这两人还活着,阿嫣便免不了要上前讨好。 即便她心下明白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大约也不会愿意见着她那副谄媚模样,可又能怎么办呢,在谢行玉面前,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吧? 她如此想着,所以所日夜里才在得知了谢家人已经到了的消息之后匆匆出了营帐,原本想着上前寒暄一番,但是不曾想到的是她一掀开帘子,瞧见的便是站在谢行玉身侧的江奉容。 这令她止不住乱了心神,若不是又细细看了两眼,确定了那当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她恐怕还当真以为自个是见了鬼了。 但不论如何,她确实没再稳下心神来依着原本的计划上前寒暄,而是回到了营帐中分析了如今的局势。 从谢行玉以及谢家人那副姿态便能看出他们对于江奉容依旧活着并不感觉到意外,或许他们早已知晓了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此处,阿嫣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心头更是克制不住地怨恨。 自己虽然不过是个妾室,可到底也已经嫁入了谢家,算是谢家的人了,但他们这些人显然还不曾将自己当作一家人来看待。 谢夫人与谢嘉莹倒也罢了,就连谢行玉,竟也在这事上瞒了她。 越是如此想着,她心里便越发压抑地难受,腹中孩子或许也觉察了她的情绪,越发不安定了起来。 她伸手轻抚着腹中,安抚着腹中孩子的同时,似乎心绪也跟着稍稍平复了些。 她想,这一切总还是应当有个解法的。 第八十四章 于是翌日, 她在江奉容与谢嘉莹回营帐的路上拦下了二人。 瞧见阿嫣,谢嘉莹不由皱眉,原本与谢行玉那般争执了一番, 她的心头也正是不爽利的时候,见阿嫣又在这时过来寻晦气, 便毫不客气道:“怎么, 你又要到江姐姐面前来使你那些手段了?” 谢嘉莹说话向来是这般不留情面的,也正因着这一点在阿嫣手中吃了不少亏。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谢嘉莹才算收敛了些,不过也只是无心再与阿嫣计较罢了。 如今守在江奉容身边, 即便面对的是她自个的兄长谢行玉, 她说话间亦是不曾有过客气的时候,面对阿嫣自然更是不会顾忌什么。 阿嫣早已习惯了谢嘉莹这副样子, 若是见她变得沉稳内敛,反而会生出疑虑来, 所以这会儿听得这些嘲讽之言, 她神色不曾变化,面上反而挂了笑意,道:“这可当真是误会我了,我是得知江姐姐死而复生,心下高兴,所以才来探望。” 阿嫣唤江奉容“江姐姐”, 其实是跟了谢嘉莹的叫法。 当初她还是谢家义女时,谢行玉为了令几人关系和睦,便让阿嫣改了称呼, 如此,也能显得彼此之间的关系稍稍亲近些。 到了如今, 这般称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所以江奉容便摇头道:“如今阿嫣姑娘已经是将军的妾室夫人了,哪里还能再唤我姐姐,这倒是乱了规矩了。” 谢嘉莹也顺势跟着轻哼一声道:“就是,谁与你是那姐姐妹妹的,当真会攀附关系!” 阿嫣如今腹中如今已经有了谢行玉的孩子,至少这个将军府妾室的身份是早已坐得稳当,若是说她如今的举动是为了攀附关系,其实是不至于的。 毕竟过去的恩怨摆在那儿,哪里是几句讨好的“姐姐”便能一笔勾销的呢? 谢嘉莹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这般呛声,其实只不过故意发泄心头不满罢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阿嫣却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依旧笑道:“是这个道理,倒是我疏忽了,那便还是唤江小姐最为合适。” 江奉容无心与她在这路口争执这些,时间紧迫,她还得尽快摸索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情况,如此,方能逃离此处。 于是道:“阿嫣姑娘怀了身子,也不宜这般久站,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与嘉莹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拉着谢嘉莹离开。 可阿嫣却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又快步上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怀着身子站久了确实有些累了,这儿距离江小姐的营帐不远,我可否过去歇一歇,也正好许久不曾见江小姐了,与江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见阿嫣还要纠缠,谢嘉莹心底一阵不耐,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江姐姐说了不想与你……” 第226章 “自然可以。”不等谢嘉莹将话说完,江奉容却先点头应下。 原本阿嫣出现在此处她心里虽会觉得奇怪,但细想之下,阿嫣如今毕竟已经是谢行玉的妾室,而她却是谢行玉原本的未婚妻,虽然后头已经因着发生的那些荒唐事而退了婚。 但如今却又要与他成婚。 也就是说若是这桩婚事成了,江奉容往后可是阿嫣的主母了,这般算来,阿嫣此番过来也就算合情合理了。 可她方才这一番话却让江奉容觉察出几分古怪来。 她拦下了江奉容与谢嘉莹之后,既不曾炫耀她腹中孩子,也不曾用她与谢行玉过往感情来刺激江奉容,更不曾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反而只是说了些没有意义的话语。 这倒是令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等江奉容与谢嘉莹要走了,她却又偏偏迎了上来,明明方才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与她说话之时都不曾留有什么情面,可她偏偏还热脸贴上来,难道只是为了再受一番羞辱? 江奉容心里头是不信的。 所以见阿嫣始终不肯离开,甚至想跟着她们一同回营帐之中去,便顺势应下了此事。 谢嘉莹却不曾细想,只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江奉容,显然不理解她为何要在这时候将阿嫣带回二人营帐。 江奉容不好与她解释,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谢嘉莹虽然一脸不满,但也只得与阿嫣一同回了营帐。 等进了营帐,江奉容才将帘子拢上,谢嘉莹就开口问道:“说罢,你这一路跟着我们回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在外边谢嘉莹尚且不曾顾及阿嫣的颜面,到了营帐里间,她就更没有顾着这些的道理了。 阿嫣看了一眼谢嘉莹,片刻后目光却又移到江奉容身上,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听闻明日便是将军与江小姐的婚期了?” 江奉容一听这话,明白这会儿的阿嫣才算是要说明她的来意了,于是点头道:“是。” “江小姐这样烈性子的人,当初为了与将军退婚将这事闹得那般难看,想来如今也定然不会真心想与将军成婚吧?”阿嫣神色平静地戳破了这表面的和谐。 她的话虽然不曾说错,可谢嘉莹却越发没了耐性,质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江姐姐与兄长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谢小姐这话说得不错,这事确实轮不到我多说。”阿嫣垂下眸子,却又苦笑一声道:“但若是江小姐当真如同我所说的那样,有想要离开心思的话,那我应当是能帮得上忙的。” 她缓缓道:“毕竟我比二位早几日便到了这军营中,将军也知我不会有逃离心思,自然也不曾约束着我,我自怀了身子,大夫总叮嘱我应当四处走走,散散心,所以这军营中的守卫也好,旁的也罢,我应当都比二位要多几分了解。” 阿嫣这一番话说出口,显然谢嘉莹与江奉容神色皆是有了变化。 毕竟她这话说得确实有理,所以她们也下意识信了几分。 只是心中却还存有疑虑罢了。 谢嘉莹问道:“你与我,与江姐姐过往都是有些恩怨在的,你说你有心帮着我们,这话怎么听着都只让人觉得古怪,我们凭何信你?” 江奉容不曾开口说话,但只见她这满脸的迟疑之色便能瞧出她心中想法与谢嘉莹一般无二了。 等谢嘉莹问出这般问题之后,她亦是将目光放在了阿嫣身上,想听她作何解释。 谢嘉莹的话向来说得直接,此时也并不例外。 阿嫣听得这话之后,神色中却多了几分凄苦,她长长叹了口气后道:“我心里有将军,如今又是怀了将军的孩子,虽然自知身份卑贱,无论如何也不能肖想正妻之位,只能为一妾室,往后即便不是江小姐,也会有旁人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若是江小姐,我宁愿此人是旁人。” 她说到此处,缓缓抬起眸子来,看向江奉容的眼神中竟是多了几分怨恨,“将军对江小姐一往情深,所以他即便费尽心思,甚至心知江小姐不愿,也依旧定下了明日的婚期,倘若江小姐当真成了将军的正妻,即便我为他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如何?他眼里怕是永远都不会看到我了!” 阿嫣紧咬牙关,语气中的怨毒头一回不曾掩饰。 见她如此,谢嘉莹却并未有同情之意,甚至忍不住嘀咕道:“何必做出那副深受折磨的样子来,如今这一切也不过求仁得仁罢了,当初费尽心思想嫁入将军府便该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以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嫁出去,还会没有好日子过?”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但其实是在理的。 当初谢夫人就算因着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一些逾矩之举,心下急切,生出了要为阿嫣寻一门亲事的念头。 但却也不曾在这事上有过含糊的心思。 名册上的那些男子,个个皆是谢夫人竭尽所能寻着的最好的。 不说旁人,就说最后差点与阿嫣成了婚的许修,听说如今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连他那个弟弟也因得了良师教导,才学已经闻名于上京。 而这许修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上京中早已有不少世家对他抛出了橄榄枝,都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往后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第227章 若是当初阿嫣安安份份地嫁过去了,如今大约也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吧。 怎会还须得一脸凄苦地在她们面前做出这般姿态来? 阿嫣被谢嘉莹这一番话说得显然脸色有些不好,但不过片刻,她又缓和了心绪,轻轻叹了口气道:“江小姐或许不相信我所言,但我既然来了这一趟,总归是要将心底的话说明白的。” “若是江小姐当真有这般心思,其实应当也明白只凭着你们二人之力是无法逃离的,更何况明日便是你与将军的婚期,过了明日便更是寻不着机会,所以今夜便是最好的契机。” 她自顾自地说着,“今日夜里戌时,军营南边的守卫在这个时辰交换,届时我会以腹痛为由缠住将军。” “军营南边距离那座城镇是最近的,到底是否要抓住这个机会,江小姐便自己好生想一想吧。” 第八十五章 阿嫣的话说完, 她又看了一眼江奉容,而后才打帘子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中依旧带着几分犹疑不定, 毕竟阿嫣这个人向来心机极重,她的话, 即便寻不出任何差错来, 亦是不敢信的。 谢嘉莹却迟疑道:“江姐姐,她这回说的话,或许我们还是可以信的。” 江奉容抬眸看向她,听她认真分析道:“从前江姐姐与我兄长有婚约在身时, 不就是阿嫣费尽心思算计毁了这桩婚事么?旁的不说, 她对我兄长的情意应当是真的,也自然不想让江姐姐与兄长成婚, 如此,她想帮姐姐逃离此处, 倒也说得过去。” 这般解释江奉容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心底却还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最终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道:“先等一等罢,等到了夜里看看一切是否当真如同她所说那般再做决定。” 留给江奉容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明日成婚, 若不想再横生枝节,那今日便是逃走的最佳时间,只是她也才来了此处不过一日, 对军营中的一切都还尚且不了解,想要逃离, 谈何容易? 她最担心的便是无论阿嫣所言是真还是假,她都得依着那法子试试看了。 毕竟也别无他选。 谢嘉莹明白江奉容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也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等天边的光亮渐渐沉入黑暗中,夜色也终于临近。 江奉容与谢嘉莹时刻注意着外间的动向,两人盘算着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了衣衫寻个由头出去,若是阿嫣所言当真,便依着她的法子试试。 若是不成,就只能另寻出路,但不论如何,今日夜里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但戌时还未至,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两人一心等着时辰到来,原本就是有些紧张的,这会儿听着脚步声临近,心下更是猛地揪紧,担心出了岔子。 谢嘉莹原本想着出去瞧瞧,可却被江奉容拉住,她轻轻摇头,道:“先等等罢。”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果然,有人贴近营帐道:“江小姐,将军来了,说想见您。” 原来是谢行玉…… 但是他这个时辰过来,除非是有什么要事,否则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江奉容明日便要与他成婚了,那也到底是明日的事,今日夜里还是应当守着规矩。 “大半夜过来准没好事!”谢嘉莹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一边起身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江姐姐在里间等我,我去将他赶走便是!” 知晓来人是谢行玉后,江奉容便也没了拦住谢嘉莹的心。 左右是她的兄长,对她也一向是宠溺的,旁人或许谢嘉莹应付不来,但应付谢行玉还是件容易事。 只看她平日在谢行玉面前是如何嚣张的便能明白了。 谢嘉莹一掀开帘子便大步走了出去,道:“江姐姐都已经歇下了,兄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立在营帐外的谢行玉睁开眼眸,听见谢嘉莹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复又紧皱,他有些不耐烦道:“一日日躲着又有什么用?明日便要与我成婚了,难道还能这般躲一辈子不成?” 自然是不行的,谢嘉莹心里直犯嘀咕,所以江姐姐今夜菜肴想法子逃走啊。 但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觉察出谢行玉今夜似乎有些不对,营帐外火盆的光亮映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上仿佛多了些明晃晃的红晕,她皱眉往前走了两步,果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酒气。 他饮了酒。 那自己就更应当将他拦下来了。 谢嘉莹如此想着,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与寻常时候可不一样,兄长难道不知?男子女子成婚前一日是不能相见的,为了以后的日子和和美美,兄长今日便先忍一忍罢。” 谢行玉理智清醒时谢嘉莹自然无需顾着这么多,心里头想到什么直言便是,他亦是不会计较,可这会儿他饮多了酒,谢嘉莹担心他失了理智,所以也只得缓和了语气与他说话。 只是谢行玉却皱眉道:“我与阿容之间,哪里还讲究这些规矩?” 说罢,他已是抬步往营帐方向走去。 谢嘉莹连忙上前将人拦下,“兄长,就这一夜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第228章 可谢行玉却并未有听她将话说完的兴致,只道:“让开!” 被他这样当头呵斥,谢嘉莹心里虽然慌乱,但到底不肯让开,她说不出什么来,就索性守在营帐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谢行玉进去。 见她这副模样,谢行玉早已没了耐性,转头对一旁守卫道:“你们两个过来,将她带到我母亲营帐中去,看着她,今夜一夜都不许她离开!” 那两个守卫闻言应了声“是”,而后当真一左一右上前制住谢嘉莹。 谢嘉莹见这两个守卫动了真格,心里自然慌张,连忙道:“我兄长他是饮多了酒所以才做出这般荒唐事来,你们怎么也由着他胡来?我可是他亲妹妹,等明日他清醒过来,知晓此事,定是要向你们问责的!” 谢嘉莹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那两个守卫却浑然如同不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强行带着她往谢夫人营帐所在方向去了。 而立在江奉容营帐门口的谢行玉听着吵闹的声音渐行渐远,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他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掀开帘子踏入了里间。 江奉容自然有小心听着外间的动静,只是声音杂乱,她只听出谢嘉莹与谢行玉之间大约又是有了些矛盾,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听得二人争吵,江奉容心里虽有不安,但却不曾太过担心,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谢嘉莹哪一回碰上谢行玉不是三言两语便要与他争吵起来的,这种事情早已见多不怪了。 但江奉容不曾想到谢行玉会突然掀开帘子踏入里间,她为了听着外头的动静,正好便站在帘子后边不远处,谢行玉突然进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等勉强稳住了心神,便见谢行玉似笑非笑道:“听嘉莹说,你已经睡下了?” “是。”虽是谎话,江奉容也很快圆了过去,“原本是已经睡下了,但后边听到外头动静就起身了,嘉莹想着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不宜这前一日见面,就说是要去与将军说一声。” 这般说辞谢行玉已经听过,无所谓是否相信,他这会儿只想摆脱这些约束,所以只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容,你许久不曾唤我谢朝了。” 从退婚之后,她都只规规矩矩唤他将军了,虽然不过是一句称呼,但两人的距离似乎也因此远了许多。 听他忽地提及此事,江奉容一顿,而后勉强挤出一些笑意来,唤他,“谢朝。” 事到如今,与其激怒他,不如虚与委蛇,这个道理江奉容是明白的。 可她唤出他名字的一瞬,谢行玉便已经克制不住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其实看出了她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甚至唤他名字时还迟疑了好一会,可这一刻,他只想当作什么也不曾看出来,只将眼前人揽入怀中便足够了。 江奉容骤然被他带入怀中,下意识想要挣扎,可谢行玉却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稍稍松开,怀中人便会消失不见。 他喃喃道:“阿容,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做那种蠢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分明的颤意,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恐惧。 恐惧他依旧不能得到原谅。 与他相识了十余年,其实江奉容是真的非常了解将她抱在怀中的谢行玉,她相信谢行玉不过是行差踏错了一步,更相信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后悔。 并且对她的情意始终还在。 可正因如此,此时的她心里才越发难过,因为她是那样的清楚,一切早已是回不去了。 但此时,她却不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便只得轻轻点头道:“我明白的,谢朝,我原谅你了,明日,我们就成婚。” 她的话好似当真让谢行玉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顿了好一会,而后才迟疑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毕竟这一句“原谅”听起来简单,但却是他等了许久的话,如今江奉容却这样轻飘飘地说出了口,他心底自然是有些意外的。 江奉容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说,我原谅你了,还有谢朝,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现在时辰这么晚了,你不急着回去休息我可要休息了。” “不然明日一早起来,旁人见到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新娘子,恐怕要笑话你了。” 谢行玉终于将怀中人松开,可却依旧依依不舍地揽着她的腰身,道:“阿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若是谁敢笑话,我直接砍了谁便是!” “大婚之日,哪里好闹出这种事来?”江奉容哄着他,“好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你是新郎,也还有许多事要忙活呢。” 第八十六章 江奉容这会儿软下了声音来, 是当真在耐着性子与他说话。 此时的谢行玉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一场难得的美梦之中,毕竟眼前的一切是他不知幻想了多少遍的景象。 可惜正在这时外间却有底下人恭敬开口道:“将军,阿嫣夫人那边出事了, 好似是不小心吃岔了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正疼得厉害。” 阿嫣虽然只是谢行玉的妾室, 但因着谢行玉还未有正妻, 军营中的那些人又不甚讲究,所以她刚来时大家都是直接唤她夫人的。 第229章 只是后来谢行玉定下了与江奉容的婚事这些人才改了口,唤她阿嫣夫人,虽然也不算规矩, 但在军营中却也没人会去细究这些, 于是便就一直这样叫着了。 而那底下人知晓谢行玉此时与江奉容单独在营帐中其实心下也是有些迟疑的,他知晓自己若是前去打扰未免有些太过不懂事。 可阿嫣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太好, 阿嫣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是谢行玉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定然是担待不起的。 所以斟酌再三, 最终还是上前将这事说了。 里间谢行玉听了这话却只觉得烦躁,冷声道:“寻个大夫过去便是,要我过去做什么?” 外间人神色很是为难,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大夫这会儿应当已经过去了,只是阿嫣夫人一直念着想见将军,属下瞧她好似当真疼得不行, 所以不敢耽误。” 谢行玉依旧是神色不耐,可一旁江奉容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今日早上阿嫣与江奉容说过,等时辰差不多了, 她便会利用腹中那孩子牵制住谢行玉,如此也能让江奉容有充足逃离此处的时间。 所以眼下这便是阿嫣故意所为。 想到此处, 江奉容已经顾不上阿嫣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了,她没有选择余地,唯有抓住这个机会才有可能可以离开。 于是勉强道:“谢朝,那毕竟是你第一个孩子,你即便不在意阿嫣,但是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总是要过去看看的。” 她心下其实已经很是着急,但这情绪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只能推波助澜地劝着,希望能改变谢行玉的想法。 听她提及那孩子,谢行玉心下又是一阵愧疚,开口想解释些什么,“那孩子……” 可江奉容担心过了军营守卫交班的时辰,情急之下竟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谢朝,我都已经不在意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只觉得她是无法去面对自己与阿嫣过去的那些事,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而后道:“好吧,那今夜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都往后再说。” 说完,他又依依不舍地贴近江奉容,江奉容的身子瞬间僵住,但不想他只是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而后声音极轻地在她耳边道:“好梦。” 而后便打帘子出了营帐。 里间重新恢复寂静,江奉容怔愣片刻,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她连忙将白日里收拾好的东西翻了出来,而后换上了谢嘉莹提前备下的婢女服饰,又将那些要带走的东西掩在了衣服底下。 原本江奉容要带走的东西就很少,再加之谢嘉莹特意给她准备了宽松的衣服,这样即便将那些东西尽数藏在衣衫底下也不会教人发觉。 做好这些事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一角,观察着外间情况,寻着机会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从营帐里间走了出来,而后加快步子,尽可能踏入不被光亮照明的死角中,与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而谢行玉出了营帐之后其实是无心去见阿嫣的。 自从江奉容出了事,他表面上或许并不曾怪罪阿嫣,但心里却还是不免将这些事情归结到了她的身上。 有的时候甚至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将阿嫣带到上京来,是否这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如此想着,心下对阿嫣的埋怨越多,连带着即便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也喜欢不起来。 如今江奉容又已经与他放下芥蒂,他便更是只想着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又怎会还在意阿嫣与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但不想等他出来之后,方才那传话的下属见他无心去见阿嫣,又神色迟疑地提了一句,“阿嫣夫人好似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您说……” 见谢行玉有些迟疑地看过来,他才硬着头皮接着道:“她说是与江小姐相关的事,还说若是将军今夜不过去的话,恐怕是要后悔的。” 谢行玉听得这话冷哼一声,“她是惯会使用这种伎俩的!” 又道:“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如此说了,左右我心里也实在有些好奇,便去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罢!” 说完,他转了脚步径自往阿嫣营帐的方向去了。 虽说阿嫣这般手段并非是头一回用了,但不得不说却又总是最为有用的,不论哪一回,谢行玉最终都还是顺应了她的心意。 *** 江奉容此时却已经行至军营最南边,她躲在一处营帐的后边,等着交班的时辰到来。 不消太久,她便瞧见那些个守卫个个都开始懈怠起来,甚至勾肩搭背地在说些什么,她心里盘算着时辰应当是差不多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个守卫便三三两两的往里间走,显然是差不多已经到了时辰。 这些个守卫说是到了时辰,等见着了下半夜来接班的人才能离去,但是因着实在疲累,加之这样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又没有人刻意约束的缘故,所以其实提早些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而后半夜过来守夜的守卫心里头的想法其实也是差不离的。 第230章 虽说已经打了时辰,可总有些懒怠的会晚些时候再过来。 于是这中间便出现了一道缝隙,江奉容也正是借着这道缝隙离开。 天色昏暗,江奉容脚步极快地沿着小道离开,那些个守卫或许有察觉到一些什么,可等他们转过头来,却只见一片昏暗的夜色。 如此,也只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太过疲累而生出幻觉来了。 江奉容终于离开军营的一瞬,悬起的心稍稍松懈了些,虽然脚步依旧不能停歇,可到底她已经从那处逃离出来了。 到了这会儿,她心里最为遗憾的便是因着今夜谢行玉突然过来,令她临走之前都没有机会与谢嘉莹道个别,再说声谢谢。 毕竟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她这般用心护着,江奉容还不知晓自己能否有机会离开呢。 但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她也是始料未及,如今能顺利离开就已是极为不易,至于谢嘉莹那儿,往后在上京,她们应当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 她如此想着,继续沿着小道往城镇方向而去。 虽然这军营距离城镇其实并不算太远,可她如今只靠一双腿,要一步步行至那城镇中却还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一路上,虽然她早已是疲累不堪,可却也不敢有歇息的心思。 因着天色昏暗,她只能借着夜色赶路,小道并不好走,她一路不知已经摔倒过几回,但每一回摔倒都是全然不曾迟疑地爬起来,即便身上已经不知有几处传来如同火烧一般的疼意,她也只能生生忍耐着。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与自己说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要到那城镇了,等到了那里她便能租一辆离开的马车。 那她便能稍稍歇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终于看见一缕来自城镇的光亮时,还来不及高兴,身后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震得她耳朵发疼。 她心底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想寻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 但来不及了。 一匹快马从她身前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来人调转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江奉容抬眸与他的目光对上,是谢行玉。 这时候的江奉容其实很是狼狈,她为了便于赶路,将过于宽松的婢女衣裙束起,拢做了裤子模样,原本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在这一路上,她又摔倒了无数回。膝盖处,手中处都已经被擦破,加之她这一路片刻不敢停歇,到了这会儿已经是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而谢行玉眸子微微垂下,他看着江奉容,眼底的是怒火,但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是当真以为江奉容已经原谅他了,以为所有一切都要渐渐好起来了。 只是…… 一切却依旧不过是幻梦一场罢了。 她若不是因着想离开,恐怕是连在他面前虚与委蛇都是不愿的吧。 他就这样盯着江奉容看了许久,而后拉紧缰绳,一夹马腹,等经过江奉容身边时便直接将人拽入怀中。 江奉容想要挣扎,可他却已经全然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将人死死禁锢在了自己怀中,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而后面色发寒地带着她回军营。 其余跟着谢行玉一同过来的下属见此景象,也都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八十七章 马匹在山林中跑得越来越快, 夜里的冷风仿佛化作了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江奉容简直要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勉强睁开眼来也只能瞧见模糊一片的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 谢行玉终于勒紧缰绳,令马匹停了下来。 江奉容也缓过神看向周遭。 是熟悉的景致。 他们回到了军营中。 她来不及细思, 就已经被谢行玉拦腰从马上抱了下来。 虽已经是深夜, 但此时依旧有不少军营中守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二人身上,谢行玉却浑然不在意。 他这时的眼底仿佛淬了寒冰,薄唇微抿,一眼不发地抱着江奉容往他营帐的方向而去。 江奉容见他始终不曾将自己松开, 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慌忙想从他怀中挣扎开来,但谢行玉却牢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令她不得动弹分毫。 等越发临近那营帐,江奉容心底的不安也已经到了极致, 她竭力想推开谢行玉, 仿佛能想到倘若真的被他带入营帐中会发生何事。 可谢行玉即便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掀开营帐的帘子也毫不费力。 进了营帐,他一步未停地将她抱至床榻边,而后将人摔在了床榻上。 江奉容正要起身,他却已经欺身覆了上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就连呼吸间的热意也避不开来, 江奉容别过脸去,声音里染了薄怒,“这次是我犯了蠢, 轻信于人才被你这般带回来,你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便是, 何必这般羞辱我?” 谢行玉伸手捏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冷笑一声道:“羞辱,我只是这般,就算作是羞辱了?” 江奉容挣扎几番,到底无用,于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也索性没说话。 第231章 但她如此模样却更激得谢行玉心底火气越烧越旺,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任凭心底的怒火将他彻底支配,竟是俯身上前贴上了她的唇。 前边谢行玉的动作纵然已经越界,可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不顾她意愿,身子猛然僵住,等回过神来,自然又是竭力挣扎。 而覆在她唇上的凉意却并未因着她的挣扎而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吞入腹中。 江奉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被逼得眼尾通红,发了恨地咬了谢行玉的唇,直至浓重的血腥气微在唇舌中弥散开来,谢行玉才终于将她松开。 松开的一瞬,江奉容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息着,而谢行玉却压下眼底涌上的情欲,声音沙哑道:“你要逃走,你是想去哪里?” 江奉容看着眼前人,既然已经被拆穿,便也不必再隐瞒,她认真道:“哪里都好,我不想与你成婚,所以只要能不与你成婚,去哪里都好。” 这样的话语无疑是令谢行玉心底的怒火更甚,他眸色冷冽道:“是要去见隋止吧,你得了周家小姐这个假身份,就当真把自己当作周姻,当作隋止的未婚妻了么?” “这才多久啊,江奉容,我们之间可是十余年,你怎么能就这样割舍?” “将军是将腹中还怀着孩子的阿嫣姑娘忘了吧?”江奉容语气更是分毫不曾客气,“当初可是将军亲口与我说,对阿嫣姑娘动了心的,况且阿嫣姑娘着孩子可是在你我二人不曾退婚的时候便怀上了的,若说是割舍我们之间数十年情意,将军才是那个先割舍的吧?” 如今的江奉容或许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但若因此而被谢行玉苛责,却是有些不应当的。 谢行玉当初的话,她到如今还记得分明,既然是他先舍下那段情意,又如何能在此事上怪罪于她? 谢行玉听她提及阿嫣,眼里有几分愧色,但却依旧道:“阿嫣的事确实是我的过错,可我只错了那一回,后来与你退了婚,我方知我那时只是被迷了眼而已,心里有的一直都唯有你一人。” 说罢,他近乎痴迷地轻轻抚摸着江奉容散乱的青丝,喃喃道:“阿容,你的性子怎么这样倔,只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不好么,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 江奉容沉默地看着眼前人,心里越发觉得悲哀。 其实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谢行玉的心里应当早就知晓,可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起,想从她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江奉容没有说话,四周便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中,谢行玉忽地笑了,他的手缓缓向下,摩挲着江奉容的耳垂,轻声道:“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你的心还在不在我这儿,你的人都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说着,他再度俯身,他的唇贴近江奉容的脖颈,这般亲密的姿势让江奉容分明地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她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因着实在慌乱无措而生出了祈求的念头。 “将军。”她哀求道:“求求你,别这样。” 前边的她是有些骨气的,只想着既然已经被拆穿一切,那确实也已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可此时她见谢行玉如此,心下却终于是止不住地慌乱与害怕,也只能央求他放过自己。 可谢行玉却仿佛不曾听见她的哀求话语,只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脖颈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缓缓去解她的衣衫。 此时的谢行玉眼底虽然已经漫上情/欲,可心头其实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阿嫣的那一回是在不省人事之后,那日倒下去后那桩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其实之后他无论怎么回想,却也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所以在这事上,他全凭着心底的冲动,若说经验,却是没有的。 他微颤着手将江奉容的衣衫解了一大半,女儿家独有的香气沾染上他的鼻尖,让他越发心猿意马。 等他再想有进一步动作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声响,有人隔着营帐唤他,“谢将军,吴将军请您过去……” 外间的人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便皱眉道:“告诉他,我明日去寻他。” 外间那人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也知晓自己这会儿来得很不是时候,可想起吴由的话,还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吴将军请您务必今夜过去,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 见里边没有应声,他又连忙道:“我就在这外间候着,您换了衣裳我们便一同过去吧。” 这是催促他快些动身的意思。 谢行玉眸色发冷,任凭是谁在这种时候被迫停下来心情都是不会好的,他这会儿自然面色也沉得厉害,可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动作,起身立在床榻边,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着。 江奉容亦是用被褥将自己的身子尽数裹住。 她方才被谢行玉那般对待,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得脱身,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没了生机。 而到了这会儿,虽然谢行玉已经起身,但她却依旧有些不曾回过神来。 第232章 眼眸都是空洞而无神的。 谢行玉理好了衣着,又看了她一眼,道:“别再想着逃离的事,不论是谁帮着你,你都不可能再能从我身边离开。” “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吧。” 说罢,他大步出了营帐。 外间立着的那人也是等得心焦。 他原本听着吴由说要见谢行玉,心下便有些为难。 今日夜里的事其实闹得动静极大,军营中的那些人都不曾想到看起来乖顺的江奉容心底竟是存了这般念头,而谢行玉当即带了一对人马去将人追了回来也令众人意外。 总之今夜这桩事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特别是谢行玉将人带回来之后便直接带回了营帐中,这更令他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孤男寡女就这般共处一营帐中,而且还是明日便要成婚的男女,这会儿到底要发生何事他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所以吴由此时令他去将谢行玉请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吴由见他神色为难,便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是。”那人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谢将军才将他的江小姐追回来,两人在营帐中估摸着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呢,将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还是明日再……” “荒唐!”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吴由一脸怒气地打断,“这些日子原本就因为谢行玉这些荒唐至极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难道军中的这些事务还不比不上他与一个女子在床榻上的那些事来得要紧?” 那人不曾想到吴由会突然发怒,一时之间也被吓住,呆愣在那儿仿佛鹌鹑,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吴由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现在就去他那儿瞧瞧,不管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今夜都必须得见着他!” 那人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会将这怒火惹到自个身上来,连着应了好几句“是”,之后便慌忙退出了营帐。 第八十八章 也正因着吴由这话全然不曾留有余地, 所以他来到谢行玉营帐外头请人的时候才这般坚持。 即便被谢行玉拒绝了,也依旧不肯离开。 这会儿见谢行玉当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也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其实在军中这些时日, 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吴由与谢行玉之间并不对付。 两人似乎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依旧和谐, 但实际上却对彼此都有些不满。 而吴由原本便是圣人钦定的主将, 即便如今局势变幻,可这西山大营的人大多都还是认同他这一身份的。 所以无形之中,谢行玉总还是矮吴由一头。 这也便是为何吴由可以在这时辰召谢行玉过去议事,而谢行玉却不好拒绝的缘故了。 引着谢行玉过去的路上, 那人还是战战兢兢地, 生怕谢行玉会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好在谢行玉并未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在快到吴由营帐之时随口问了一句, “吴将军可有说到底是有何要紧事?” 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只能摇头道:“吴将军只令属下来请将军过去, 并未明言具体是因着何事。” 谢行玉一点头, 也确实是没再多问了。 等到了吴由营帐,这人先进去通传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再出来将谢行玉引进里间,又给二人添了茶水后才退了下去。 营帐中只余吴由与谢行玉二人,谢行玉便也没再伪装,直言问道:“吴将军这个时辰唤我过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下我已经来了,吴将军便直接说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由看向谢行玉, 道:“上京传来的消息,圣人熬到如今,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谢行玉皱眉,“殿下那边好似不曾收到皇后娘娘的消息。” “皇后娘娘到底还在宫中。”吴由冷笑一声,“眼下圣人病倒,太子可是手握大权之人,他若是不给机会,皇后娘娘的信还能往外头传吗?” 谢行玉的神色凝住,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片刻之后,他又狐疑地看向吴由,“吴将军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隋璟都还不曾探知的消息,吴由怎么就有本事先知晓了? 吴由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质疑,又是嘲讽一笑,“自然是我手下的人费尽心思在上京打听来的,老子如今与你们合作,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一举一动自然都要谨慎小心,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别的,都用尽了法子去将事情办妥!”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谢行玉一眼,“不像是谢将军,嘴里说着要为三殿下谋天下,实际上啊,早已陷进了女子的温柔乡!” 吴由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谢行玉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着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着江奉容,他甚至不会踏上这条船。 但事到如今,不管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已经别无他选。 若不想最后落得满门处斩的下场,到底还是得用些心思。 第233章 见谢行玉不说话,吴由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道:“谢将军,我知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我瞧你一门心思都已经扑在了那个江小姐身上,这实在……” 说着,他又是叹气,“我们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私仇私怨到了如今也已经是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想劝你一句,眼下还是大事为重,等我们将三殿下送上那个位置,便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往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 谢行玉无心与眼前人解释他对江奉容的情意有多深多深,毕竟军营中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个阿嫣,他即便再如何用心解释,吴由应当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只得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会与殿下说明的,等婚事之后马上便启程回上京。” “好!”吴由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今日能与谢将军将心底的这些话说开也是不易,谢将军若是不介意,今晚咱们就再好好聊一聊,如今上京这局势动荡,我也正想听听谢将军的见解!” 吴由都如此说了,谢行玉自然是不好开口拒绝,只能勉强应下。 如此,他们谈着谈着,天边月色渐渐稀薄,等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影时,金乌的光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 天亮了。 江奉容昨夜却是枯坐了一夜。 谢行玉虽然已经离开,但她却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他会再度回来,而且明日的大婚更是她想不到法子能躲过去的。 她其实有起身悄悄看过营帐外边的景象,虽然谢行玉离开前警告过她,可她心里自然还是希望能有离开的机会。 唯有离开此处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却瞧见外间来来回回地多了好些个巡逻的守卫,一个个的都精神头十足,甚至就在她营帐门口还如木桩子似的立着两个守卫。 瞧见这般景象,她只得无力地松开了那帘子,知晓今夜自己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天色微晓,外边便已经有了动静,一妇人模样的女子端着嫁衣首饰,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姑娘已经起身了,快过来洗漱罢,时辰差不多了,该给您梳妆打扮了。” 江奉容瞧她的模样应当是附近那城镇中的人,毕竟如今她是在军营中,里边一般是不会带着有梳妆手艺的妇人。 便是谢家人过来时,谢夫人与谢嘉莹身边都只带了个贴身婢子,她们既是偷偷从上京离开的,自然不能阵仗太大,免得惹人注意。 如此,便也只能从附近城镇中寻了这一妇人过来帮忙了。 江奉容无心为难她,便起身洗漱换衣,而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这妇人摆弄。 那妇人见江奉容面上并无喜色,只以为她是因着要嫁人了,心下实在紧张,所以才不见半分笑意,于是便与她闲谈起来,“姑娘这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听说你的夫君可是这军中的大将军,威风凛凛的人物,这心思又是细腻的,虽然是在军中办的婚事,但却事事都安排得周到,唯恐姑娘受了委屈,这可实在是难得啊!” 江奉容知晓她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哄自己高兴,但想到今日的婚事,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只得勉强点了头。 那妇人却并未瞧出江奉容的兴致不高,一边替她挽发还一边说起自己成婚那时的趣事来,道:“我成婚那会儿算来都有十余年了,那时候家里穷得不行,只在集市了扯了红布,做了身红衣衫穿着,余下的边角料又缝成了花朵模样,往头上一带,便也就有了新娘子模样。” “不过虽说简陋了些,但我嫁的夫君却是个会疼人的,十多年了,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从来都是不让我沾手的。” 说到此处,她一边将一对珍珠钗子簪在挽好的发髻上,一边接着道:“姑娘的夫君瞧着也是个会疼人的,姑娘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日,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江奉容勉强应着,心里却越发压抑地难受。 这桩婚事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喜事,反而只令她痛苦。 可却偏偏连逃也逃不掉。 这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间却有人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江奉容原来以为会是谢嘉莹或是谢夫人,但不曾想来人竟是阿嫣。 那妇人见阿嫣进来,虽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见她穿着打扮很是贵气,自然知晓其并非寻常人,于是连忙向她行了礼,唤她“小姐”。 那很是不规矩的礼节看起来竟是何当初刚入谢府的阿嫣有几分相似。 阿嫣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新娘子这边可忙完了?” 妇人笑着点了点,“已经忙完了,小姐瞧瞧如何!” 那妇人是淳朴的性子,自然是瞧不出阿嫣眼底那几分厌恶的。 “那你就先出去吧。”阿嫣摆了摆手,“我与江小姐有些话要说。” 那妇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应着,“是,是,那我先在外头候着。” 说着,脚步利索地打帘子出去。 第234章 营帐中安静下来,江奉容看着浑浊铜镜中的自己,开口道:“你不是不希望我嫁给他吗?你给我希望让我能逃离,却又告诉他我要离开,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昨夜谢行玉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开始,她就想到了这一切定然与阿嫣有关。 毕竟谢行玉离开之后是去了阿嫣的营帐中,而阿嫣恰好又是知晓她今夜会逃离,甚至是知晓她逃离路线的人。 若非阿嫣告知,谢行玉不应当这样快便觉察出不对来的。 可阿嫣为何要这样做呢? 这却是江奉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了,她那样喜欢谢行玉,从前为了独占谢行玉便能费尽心思毁了她与谢行玉那桩婚事。 如今怎地却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与谢行玉成婚了? 第八十九章 听江奉容问出这个问题, 阿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边笑着一边止不住地摇头道:“江小姐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可却还是这样的天真啊。” “也不怪你, 从前我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但如今却已经是想明白了, 你说, 若是昨夜当真让你就这样走了,他得不到你,可不就越发惦记着你,这样你永远留在了他心里, 我还怎么与你相争?” 说着, 她一步步靠近江奉容,又是叹了口气道:“所以啊, 与其让他得不到你,还不如索性遂了他的心愿, 男人啊, 总归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哪里还有那么珍贵?等他当真拥有了你,才发觉你也不过如此,再一步步厌弃了你,岂非更好?” 阿嫣的话听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江奉容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见阿嫣如今的模样,却也无心细究, 只点点头道:“希望接下来的一切当真如你所言,他一步步厌弃了我。” 阿嫣听她这样说, 只觉得她平静的语调里边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心里自然不舒服,不由冷笑一声正欲再说什么,外间却有人禀告道是谢夫人到了。 阿嫣闻言收敛了神色,很快,谢夫人从外间进来。 阿嫣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却好似不曾瞧见她,越过她直接走到了江奉容身边,面上这才有了笑意,道:“我们阿容当真是生得好看,这嫁衣首饰虽然寻常,可穿戴在阿容身上却平白给它们添了不少贵气,行玉是个有福气的!” 江奉容虽无心应付,可谢夫人却是长辈,说得又尽是夸赞她的话,骨子里的规矩教养也让她没法子冷下脸来,于是勉强应了声,“夫人谬赞了。” 见她们二人关系和睦,而自个却全然被当作了空气,阿嫣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那毕竟是谢夫人,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旧挤出笑意来,道:“那母亲与江姐姐先说这话,阿嫣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帮衬的。” 听得这话,大约是觉得她还算识趣,谢夫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如此,阿嫣便压下心头的火气,打帘子走出了营帐。 只是不想她才出了营帐,迎面却有一人走来向她道:“阿嫣夫人,三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三殿下?”阿嫣有些奇怪,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军营之后统共也就只见过一回,也就是刚来的那一回,后头便再不曾见过了。 她记得那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不过身份贵重,如今又算是谢行玉头顶上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她这一个区区妾室。 可今日怎的突然要见她? 难道是想着谢行玉马上就要娶正妻了,担心自己这个妾室是个多事的,会闹得家中不宁,如此,影响了谢行玉在他手下做事? 阿嫣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那人点头,“三殿下正在等着阿嫣夫人呢,还请阿嫣夫人尽快过去吧,莫要让三殿下久等了。” 他这般催促,阿嫣也不好耽搁,只能点头应道:“是。” 但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而里间,阿嫣走了之后,江奉容与谢夫人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江奉容心里想着谢嘉莹,原来以为今日再怎么说也是个要紧日子,她应当是会过来看看自己的,但不曾想如今却是谢夫人独自过来,便忍不住问道:“夫人,嘉莹怎么不曾过来?” 谢行玉既然识破了她的心思,自然也知晓了谢嘉莹也参与其中,谢嘉莹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江奉容倒是不担心谢嘉莹当真会因此出了事,只是始终见不着人,到底有些不安罢了。 谢夫人听她提及谢嘉莹,面上的愁容也没再掩饰,道:“嘉莹这孩子太乱来了了,昨日那桩事……” 她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江奉容,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昨日那事闹得难看,行玉发了一通火,也和他妹妹吵了一觉,嘉莹也是个倔性子,让她认个错她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硬是说她自个没错。” “今日是你和行玉大婚的日子,他想着这个妹妹若是放出来,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所以索性将她关着了,说是关上一日,有什么事都等这桩婚事了了再说。”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江奉容面前,确实也已经没了遮掩的必要,所以就尽数说了。 第235章 江奉容听得这话,沉默了片刻,而后才轻轻点头道:“没事便好,嘉莹也是为了我着想,是我对不住她。” 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 谢夫人闻言一顿,又勉强挤出笑意,她拉着江奉容的手,缓缓道:“阿容,你与行玉这一路走来,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好容易也算能修成正果了,母亲知道你心里还有些……” 说到此处,她垂下了眸子,又是过了片刻才接着道:“但这些总归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当作是母亲求求你,往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的事,就不要再去计较了,好不好?” 她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是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什么挫折都不遇上的呢,两个人要在一起更是要经历许多,你与行玉好容易算是熬过来了,母亲当真不希望你们再因为一些早已过去的事,反而丢了当下。” 谢夫人说着,又看向江奉容,显然在等着她给出肯定的答复。 作为长辈,谢夫人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着她了,江奉容确实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语来。 可她也没法子违心地应下。 有些事没有谢夫人说得这般轻巧,即便她马上要与谢行玉成婚了,可那些事在她这里,永远都是过不去的。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因着时辰差不多了,外边那候着的妇人也上前提醒,“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应当去拜天地了。” 若是在上京,将军府的成婚礼节自然繁琐,什么叩拜祖宗,花轿游街之类都是免不了的,但如今却是在军营中,能不能免去的规矩都由谢行玉发话,尽数免了去。 如此,便只余下拜天地这一项规矩。 等拜过了天地父母,就算是昭告了所有人,这桩婚事自然也就算成了。 江奉容听得外边妇人所言,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夫人,到了时辰了,我便先过去了。” 谢夫人张了张嘴,可到底不好再逼着江奉容说出个答复来,只得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虽然规矩能不能免的都尽数免了,但这时辰却还是不能耽误的,否则便是对老天爷不敬了。 江奉容应了声“是”,便起身往外间走去。 而谢夫人看着江奉容离去的背影,心头却还是升起浓浓的不安来。 江奉容才出了营帐,那妇人瞧见便连忙迎了上来,又拿着盖头,给她盖上,一边盖上一边道:“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也,也不唤我进去,哪里有新娘子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出来?还是要将盖头盖好的。” 江奉容没多言,就任由这妇人折腾。 等她将盖头盖好,便缠着江奉容往另一处营帐的方向而去。 这儿的规矩简单,所谓行拜堂礼,也不过是在一处营帐收拾妥当,而后到另一处营帐行礼罢了。 因着被盖头朦胧地遮住了眼睛,江奉容脚步行得很是缓慢,等到了那处营帐时,也差不多到了该行礼的时辰。 里间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尽数到了,谢行玉也身着红衣立在营帐门口。 见了江奉容之后便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她的手,牵着她步步往里间走去。 虽然昨日夜里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可到了今日,谢行玉的面上却唯有喜色。 大约能与江奉容成婚,与他而言,怎地也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吧。 江奉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其实与谢行玉成婚,亦是她从前幻想了千万遍之事,从梳妆到入花轿,到行拜堂礼,每一个步骤她都曾想过,也都曾期待过。 只是如今,她心下却唯有苦涩。 好在她的面容尽数被掩盖于这红盖头之下,倒也不必刻意去掩饰伪装些什么,竟也觉得稍稍轻松些。 等谢行玉牵着江奉容入了营帐,周遭的喧闹声音也尽数安静下来。 立于高堂旁的一人恭敬地向谢行玉道:“谢将军,差不多该拜天地了。” 谢行玉略一颔首,便牵着江奉容行至营帐的正中央。 此时的江奉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谢行玉牵着做任何事。 而正当二人要行礼之事,外间却传来响声,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江奉容还没瞧清楚来人是谁,就听得周遭传来叩拜之声,他们口中唤来人为“三殿下”。 如此,江奉容自然意识到是隋璟来了,于是也与众人一同行了礼。 隋璟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笑着道:“今日是我表兄的大婚之日,一些礼节规矩便不必太过在意了。” 第九十章 说罢, 摆手令众人起身。 江奉容也顺势起了身。 原本以为隋璟这便会直接去高位落座,毕竟这会儿已经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这个时辰要紧, 向来是耽误不得的。 可隋璟却并不着急,而是缓缓来到了江奉容谢行玉二人面前, 笑着道:“江姐姐, 我曾答应过你在今日要送你一份礼物,虽不知你可否还记得,但我向来说话算话,这便让人将礼物带来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 想起那日在营帐中再见隋璟, 对于这礼物,他好似是提过的。 但那会儿江奉容满心只想着逃离此处, 对于他所言,也都只是囫囵听着, 并未太用心。 第236章 而如今听他再度提及这所谓的礼物, 江奉容总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古怪,便也下意识有些不安,想来他说的这所为礼物,应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隋璟却已经抬手令底下人将他口中的礼物端了上来。 那礼物并不是一样大件,来人用托盘端着,上边还盖着很是应景的红绸布。 谢行玉不想误了时辰, 于是便先开口道:“多谢殿下的贺礼了。” 而后用眼神示意身边人上前将那礼物接过来。 他身侧之人上前想从隋璟的人手里接过礼物,但隋璟的人却全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谢行玉瞧出端倪,皱眉看向隋璟。 显然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隋璟这才笑着道:“我这份礼物有些不同寻常, 表兄若是收起来独自欣赏,那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既然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索性一同赏一赏这难得的宝贝才不算是浪费了。” 谢夫人听得这边动静,也走过来道:“殿下,可这已经是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怕是不好耽误。” 她向来在意这些规矩,万万不想因着这什么礼物耽搁了时辰的。 可谢行玉却瞧出隋璟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如此说了,那便索性让大家都瞧瞧到底是何种宝物吧。” 隋璟虽然年纪尚小,可毕竟是皇子身份,而且如今还是他头顶上的人物。 这些时日他与隋璟接触颇多,也能感觉到他行事风格狠辣,早非当初那个被娇养在宫中的奶娃娃了。 所以眼下他断断不好拂了隋璟的颜面。 隋璟听他如此说,面上才有了笑意,他看向那正端着礼物的下属,道:“那便打开吧。” 那下属应了声“是”,而后便抬手掀开了上边的红绸布。 红绸布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弥散开来,就连盖着红盖头的江奉容都分明闻到了那阵血腥气味。 周围的人尽数都变了脸色,就连方才还面色沉稳的谢行玉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隋璟,咬牙道:“殿下此举,何意?” 谢行玉对待隋璟的态度向来是足够恭敬的,可这会儿却开口说出这般话语来,再加之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味,江奉容心里越发觉得古怪,索性掀开了碍眼的红盖头。 如此,她才算是瞧清楚了那托盘中的所为礼物到底是什么。 那竟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孩子。 他瞧着只有寻常人的一只手大小,周身粘满了鲜血,不难想到应当方才才从孩子的母亲腹中取出来的。 而军营中怀有身孕的女子,江奉容唯能想到一人,便是阿嫣。 想到阿嫣,江奉容猛然抬起头来,难道隋璟以为自己要嫁给谢行玉了,那么这阿嫣便是阻碍,所以…… 难怪他特意说,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旁谢夫人也显然想到这一层,她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也在等着隋璟做出解释来。 谢行玉如今毕竟是在为他卖命的,他没有缘由就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是会寒了他手底下这些将士的心的。 面对谢行玉的质问,隋璟却依旧是神色自如,甚至唇边还含着笑意,他看了一眼托盘中那鲜血淋漓的孩子,道:“这是表兄你那妾室腹中的孩子。”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江奉容面色苍白了几分,她纵然厌恶阿嫣,可却从不曾想过要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况且腹中还不足月的孩子被这样生生剖了出来,那阿嫣还能活吗?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 而谢夫人的面色自然更是难看,若是没有身侧婢子搀扶着,恐怕是要被这事打击得晕厥过去。 谢行玉盯着隋璟,眼神中有着恨意的同时亦是带着几分不解,“殿下如此做,怎地也该给臣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如今的他再如何不在意阿嫣,也不能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还不曾问世,便这般没了气息。 “这孩子确实是我令人从你妾室腹中剖出来的。”隋璟神色淡淡道:“但你确定这孩子,当真便是你的孩子吗?” 这话一出,周遭所有人心下又是一惊。 谢行玉亦是心头一震,可他想起阿嫣的模样,想起那日夜里的事,又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的,若不是我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那就要问问表兄妾室身边的那个婢子,雁儿姑娘了。”话音落下,隋璟示意身侧将人带进来。 不消片刻,那人将一一瘸一拐的女子搀扶进来。 虽然那女子面上有不少青紫伤痕,但她走得近些,谢行玉与江奉容,谢夫人以及一些从谢府过来的人依旧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此人正是当初在半道上被阿嫣舍弃,而后落入匪徒手中,受尽折磨差点丢了性命的雁儿。 “雁儿?”即便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谢行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嫣初到军营之中时确实说过这雁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护住她的性命,死在了那些匪徒手中。 隋璟看向早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雁儿,道:“雁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与谢将军好生说一说吧,免得让他再受了你那主子的蒙蔽。” 第237章 雁儿应道:“是。” 而后再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却尽是恨意,她咬牙道:“将军说得没错,奴婢原本确实不应当还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三殿下,奴婢早就死在那匪徒窝里了。” 谢行玉皱眉,又听着雁儿继续道:“奴婢从阿嫣姨娘入了谢府,便一直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为她不说豁出性命去,可至少也是当牛做马,不管多肮脏的事儿都办过,姨娘嘴上总说我一心为她,不像是旁的婢子,所以也不只是将我当作婢子看待,更是将我当自个姐妹,但等到了遇上麻烦的时候,将我骗去拿匪徒窝里也不曾手下留情过!” 只一回想起来当时阿嫣是如何骗着她拖延住那些个匪徒,而等她走到那些匪徒跟前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令车夫驾车逃离,雁儿便气得浑身发颤。 在被匪徒这么的那些时日,若非心里对阿嫣的恨意在支撑着,她早恨不得死了才算是解脱。 如今有了拆穿阿嫣真面目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再留情,而是怀着恨意将过去的桩桩件件都尽数说了出来,“姨娘她如此待我,我虽是奴婢,但却也不必再替她遮掩,旁的不说,只说姨娘这腹中孩子,便根本不是将军的。” 雁儿是阿嫣的贴身婢子,她所言自然有几分可信。 事已至此,谢夫人也顾不上是否丢人了,她强撑着上前,道:“你给我说清楚些,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时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尽数聚集在了雁儿身上,显然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复。 雁儿听了这话,唇边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恐怕是姨娘自己本人也给不出答案来吧!” “那时候姨娘眼看着就要被嫁出去了,她一心想着要做将军府的夫人,如何能甘心就这样被嫁个一个才入仕的小官,她瞧出将军对她虽有几分怜惜,可凭着着几分怜惜却是不当用的,为了留下来,姨娘便盘算着若能怀上将军的孩子,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原本这事是极为不易的,偏偏那日夜里将军却来了嫣然院,这送上门的机会,姨娘自然是抓得牢牢的,只是其实那日夜里将军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与姨娘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罢了。” 听她说到此处,谢行玉亦是回忆起那日景象,其实那日夜里的一切原本也有诸多古怪之处。 譬如他虽说酒量不算太好,可那日饮下的几杯酒也不算烈酒,在书房时他还算清醒,后来到了外间,他也始终是清醒着的。 可进了嫣然院之后,还不曾与阿嫣说几句话,他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后边更是不省人事。 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阿嫣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谢行玉从不曾想过她可能会拿她自己的清白来骗人,所以并不曾细究过。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一切其实早有端倪。 谢夫人见谢行玉如此神色,知晓雁儿这话八成是真的,再说她早已领教过那阿嫣的心机手段,这种事旁人或许做不出,可阿嫣却不一定。 想到此处,谢夫人只觉得心头的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等身侧婢子帮她顺了好一会儿气,她才咬牙问道:“那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阿嫣腹中这孩子是谢行玉的,所以见他就这样被活活剖下来自然不肯罢休,但这会儿局势转变,谢夫人心头再有火气,都是因着阿嫣了。 雁儿道:“姨娘见没有成事,可却不甘心放过了这机会,一心念着若是怀上了将军的孩子便能如何如何,前前后后令奴婢带了不少模样周正的男子进院,奴婢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姨娘竟是个为了攀上将军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得出的人,也劝了她几回,可她却下定了决心要如此做。” “直至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她才算是没有再行此事,但……到了这份上,谁又能知晓姨娘这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不过姨娘也不在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说了,不论是谁的,都算作是将军的,也只能是将军的。” 这话说完,周遭那些原本参与大婚的将士奴仆都神情有些古怪地看向了谢行玉,若是细看,还能从不少人神色中瞧出几分同情来。 确实,堂堂楚国的大将军,却被一个女子这样羞辱,甚至还将不知是何人的野种一心当作自个孩子照料着,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谢行玉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特别是觉察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之后,他指间绷紧,扭头看向一旁的隋璟,道:“殿下,阿嫣她还活着吗?可否让臣去见她一面,有些事,臣想当面问个清楚。” 即便到了如今,他心里对阿嫣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心动,可却始终还将她当作一个柔弱女子,而雁儿说的这些话却是将她的伪装撕了个粉碎,让谢行玉猛然意识到或许真正的阿嫣与他所知道的那个阿嫣,全然不同。 他心头此时有怒意,也有疑惑,又不敢相信,也有痛苦,但不论如何,这一切总该有一个答案。 他相信隋璟不至于就这样要了阿嫣的性命,一切应当还是会交由自己来论断,所以提了请求。 第238章 “她人我倒是还留了几分气息。”隋璟果然点了头,只是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始终不曾说话的江奉容身上,“只是今日毕竟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若是要做,总该先将新娘子安置妥当才是。” 江奉容立在一旁听完了这这整桩事,瞧着那雁儿的神色不似作伪,心头其实也是震撼的。 这件事到底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倒是不至于为谢行玉不平,只是即便早已认清阿嫣并非如同她表面看来这般柔弱,但却也依旧想不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着实是有些吃惊。 而谢行玉听得隋璟如此说,才浑然想起今日的大婚来。 他并非不重视今日的婚事,只是实在被阿嫣的事气昏了头,况且事到如今,这大婚之事再如何要紧,也比不上阿嫣如此欺瞒他这桩事要紧。 所以他只略一思忖,便抬手唤了左右过来,吩咐道:“先带夫人回去歇息吧。” 左右闻言连忙应下,接着便是走到江奉容面前,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便跟着那两人出了营帐。 如此,营帐中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谢夫人骤然遇上这样的事,这会儿也觉得头昏脑胀,没有了心力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儿,便只叮嘱了谢行玉几句,便由着身边婢子搀扶着去歇息了。 将这边的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之后,隋璟才终于带着谢行玉见到了此时的阿嫣。 她这会儿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床榻上,乌发凌乱地披散着,显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今日她才从江奉容那处出来,便被隋璟的人带走了,那会儿她心里还想着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此处到现在,始终是不怎么搭理她的,怎地如今却要见自个? 她左右想不出个答案来,便以为隋璟只是为着江奉容要警告自己一番罢了。 想着也是容易应付过去的。 但不曾想才一见隋璟,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他身边人制住。 阿嫣在上京经历了这样多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隋璟的人这般举动虽然确实将她吓了一跳,但亦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隋璟,道:“三殿下这是何意?” 隋璟看了她一眼,而后摆手令手下人将雁儿带了进来。 一见雁儿,阿嫣好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乱了,她自然意外雁儿竟然能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但此时她显然顾不上这些。 她挣扎着露出欢喜神色来,“雁儿,雁儿你还活着,这当真是太好了……” 可如今的雁儿见了她这副虚伪的模样,却只觉得想恶心欲吐,“姨娘不必伪装出这副欢喜的模样来,毕竟你心里是如何想的,雁儿从前或许不明白,但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 在匪徒那儿承受的诸多折磨早已令她满心怨恨,她恨这些匪徒,但归根究底她最恨的人还是阿嫣。 恨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隋璟负手垂眸看向二人,轻叹道:“阿嫣姑娘,你是我表兄的妾室,我自然是无心为难于你的,只是你的贴身婢子却告诉我,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表兄的。” “我这个做表弟的,对于这种事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听得这句话,阿嫣面上勉强挤出来笑意顿时凝固住,周身一阵发冷,她怎么地也想不到雁儿一开口竟是就将她保住尊贵身份的根本揭穿。 她心底乱作一团,竭力想思索出一个解法来。 但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些什么,隋璟便唤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而后道:“其实这婢子所言自然也未必能信,阿嫣姑娘为了给我表兄生下孩子这般煎熬辛苦,若是我只是因着一个婢子的话便定下了阿嫣姑娘的罪行,那实在说不过去。 ” 阿嫣原本便在思忖着如何辩解,而听得隋璟又忽然转了话头,她也是瞧着了几分希望,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开口道:“殿下明鉴,民女一心都在将军身上,这孩子怎地可能是旁人的,雁儿她只是记恨我当时不曾从那些个匪徒手中将她救下,心底生出了怨气,所以才如此胡言的。” 雁儿听她这般颠倒黑白,自然不愿,连忙道:“殿下,奴婢怎敢欺瞒于您,对于姨娘的事,奴婢所言都是真话啊!” “哎!”隋璟抬手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争论,“这种事你们二人总归都是各人说着便有各人的道理,光是听你们这般解释,如何能分辨谁人说的是真话?” 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我这儿有个大夫,是行军打仗时随身带着的,但却并非只是寻常随军大夫,而是我母后忧心我在战场上受伤,特意安排的宫中御医,除却对处理寻常刀伤箭伤很是拿手之外,对妇人养胎,接生之事也甚为精通,他与我说他还有一项本事,便是能将怀胎女子腹中的孩子生生剖下来,如此,孩子还不曾出生,也能查到这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这女子丈夫……” 隋璟的声音很轻,甚至语气还极为温和。 但是这般话语落入到阿嫣耳中,却仿佛催命的咒语。 她额头止不住渗出冷汗来,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若……若是如此,那这孩子还能活吗?” 第239章 “自然是不能的。”隋璟摩挲着指尖,忽地又是一笑,“可对于阿嫣姑娘来说,比起旁的,应当是自个的清白更是重要些吧,若是因此令你与表兄间生出嫌隙来,也总归不是好事。” 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剖腹取出孩子来不过一桩再小不过的事儿罢了。 阿嫣看着眼前人,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才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比自己想象中要狠心许多。 “殿下。”她咬紧牙关,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越发冷静,不论局势如何,她总还是要想法子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于是她道:“此事总归不是小事,殿下就算当真要这般做,也总应当让将军知晓此事吧,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的去留,也应当由他来决定的。” 倘若隋璟愿意在此事上松口,愿意让谢行玉做这个决定,那阿嫣便有了改变局势的机会。 旁人她或许不了解,但她知晓只要有谢行玉在,他便不可能答应剖腹取子这般荒唐之事。 即便他当真因为雁儿的话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来,自己也还能再拖延些时间,劝他等孩子生出来再滴血验亲便是。 可隋璟却并未给她这般机会,而是缓缓摇头道:“今日是表兄大婚的日子,哪里能让他为了这般小事费神,我这个做表弟的代劳便是。” 他将这件事形容为“小事”。 或许在他眼中,这确实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而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与阿嫣争论的兴致,直接便令手下人将挣扎不休的阿嫣制住,而后让那大夫动了手。 血淋淋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就这样被隋璟当作礼物送到了江奉容与谢行玉面前。 而阿嫣,就仿佛一俱没有了用处的躯壳,被随意地丢弃在了那儿。 谢行玉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阿嫣。 阿嫣已经在那床榻上躺了许久,虽然被剖开的腹部已经缝合,但她依旧能分明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她知晓自己大约是活不下去了。 但其实心里还是极为不甘的。 她一步步从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来到上京,住进了将军府,成为了那里的半个主子,后来更是凭借着自个的算计成了谢行玉的妾室。 不说旁的,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她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应当能一步步过得更好,却不曾想隋璟的出现竟是让她跌入了深渊中。 躺在这床榻上的一个时辰里,她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过去的事,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荒唐与可笑。 她为了得到如今的一切做了那么多,可却被隋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溃,到最后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 原来即便她已经站在了她自以为的最高处,对于像隋璟那样的人来说,依旧不过草芥而已。 就算她腹中的孩子当真是谢行玉的,只要隋璟生出了这般念头来,便也一样能够随意地剖开她的肚子将那个孩子取出来吧。 她的诸多算计,在遇上隋璟这样坐在高位的人时,都没了用处。 她是不甘心的,但同时亦是茫然无措的。 因为这一局,不论她再如何聪明,最后都是死局。 谢行玉过来见阿嫣时是怀着满腹怒火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嫣竟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将他当作了傻子一般愚弄,所以他定是要将一切问个明白。 见了阿嫣,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冷声问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了意义。 隋璟带来的那个御医早已经查验过了,那孩子当真与谢行玉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谢行玉一开口,却依旧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阿嫣听到谢行玉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神,她怔愣了片刻,却忽地笑了笑,而后艰难地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将军,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却将她的手甩开,声音越发冰冷道:“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阿嫣腹部的上空本就严重,谢行玉这般动作更是将她的伤口拉扯开来,令她额头又禁不住冒出细密地冷汗来,可意识却仿佛清醒了几分。 她恍惚看着眼前的人,她知晓谢行玉应当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即便有心再辩解些什么也是全然没了意义。 也知晓自己大约很快就要死去。 其实她的下身早已疼地几乎麻木,等在这儿的两个时辰于她而言是最为漫长的折磨。 死去,反而算是解脱。 所以她在想,在自己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到底应当与眼前人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愤怒又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那孩子,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的,或许是谢府那个瘸了腿的洒扫下人,或许是院子里那个瞎了眼的花匠,或许是街边乞讨的乞丐,或许是青楼的嫖客……” “都有可能。” 或许是因着已经没有了气力,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但这却让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越发清晰,让谢行玉听得越发分明。 第240章 阿嫣的话,毫无疑问在羞辱他。 他袖袍底下的指节猛然绷紧,竭力压制着自己想直接掐住眼前人脖颈的冲动,一字一句问她,“从我们相识,你救了我到后来你跟着我来到上京,来到将军府,又成了我的妾室,到如今,我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曾。”阿嫣道:“将军一直待我很好,将军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这句话不是谎话,而是她的真心话。 便是算上她早早逝世的母亲,谢行玉也依旧算是对她最好的人。 毕竟她回忆起那离世多年的母亲,还能记得的,便唯有数不清的打骂。 但此时阿嫣这般话语,却令谢行玉更是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眼前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对我?” 若是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阿嫣的事,曾经伤害过她,那或许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还算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曾做过。 甚至是她口中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阿嫣一愣,眼眸竟是清澈了几分,仿佛当真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复,她顿住了好一会,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大约是因为将军是我唯一一个能攀上的人吧。” 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 却让人无法反驳。 倘若在那山崖底下,她救下的是旁人,她也一样会使劲浑身解数去攀附。 毕竟唯有如此,她才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这时候的阿嫣神态举止都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甚至眼神比起从前还要更加清澈明媚些,但谢行玉的心思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他第一回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他自以为的柔弱女子。 “说什么想来看看上京的景致是假,为了不嫁给许修自尽是假,怀了我的孩子更是假……”谢行玉嘲讽一笑,“我待你好,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因着你这些心机手段,简直令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笨之人。” 阿嫣垂眸,“抱歉将军,是我对不住你。” 她认下了所有事。 谢行玉忽然觉得他没有必要再与眼前人多说什么了,于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间走去。 他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再多看阿嫣一眼,都不过是在提醒着他那些愚蠢而荒唐的过去罢了。 可阿嫣却在这时艰难地撑起身子叫住了他,“将军,等等。” 谢行玉停下脚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嫣摇摇头,“我想与将军做个交易。” 谢行玉回过头来,显然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他想不到如今这般模样的阿嫣还能有什么资本来与他做交易。 阿嫣动作缓慢地从衣衫中翻出一个平安符来。 瞧见那个平安符的一瞬,谢行玉不由愣住,他记得这是当初江奉容为他求来的,只是后来阿嫣命悬一线,他便将这平安符送给了阿嫣,希望能保她平安。 而如今,一切都成了荒唐至极的笑话。 “还给我吧。”谢行玉道:“既然当初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那这平安符,你也不配带在身上了。” 可阿嫣却依旧紧握着这个平安符,她自顾自道:“隐山寺的平安符最是难求了,那位慧光大师久居与山顶处,据说若是想求得这平安符,需得一步一叩,如此熬过数千阶梯,最终才能得见这位慧光大师,而如此,方能有机会向慧光大师求得此平安符。” “是件难得的东西,可惜我大约运气实在不好,即便是这样的物件,却也没能保佑我平安。” 阿嫣后边说的话谢行玉已经全然不曾听到了。 他只听得阿嫣道,求此平安符,需要一步一叩,熬过数千阶梯…… 是了,那日是他从秦川城回来时候见江奉容的第一面,她身上的衣服很是素净,脸色仿佛也比寻常时候要苍白几分,她身边的婢女芸青似乎很是担心她,她上马车离去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那芸青一直注意着她,一见她差点摔倒便连忙过去搀住了她……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江奉容或许是受伤了,或许是身子有些不适,总之,她的情况并不太好。 可是他什么也不曾察觉。 那时候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才将阿嫣带回了将军府,他母亲得知阿嫣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自然很是感激,后来见了阿嫣,又觉得她是难得乖顺的性子,于是便更是欢喜她。 那日,是他母亲令他带着阿嫣去街市上买一些衣裳首饰,他回来时便遇上了来寻他的江奉容。 见到江奉容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在秦川城经历了那样多事,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再最难熬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便是他的阿容。 只是那时候的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已经被阿嫣分走了一半,他嘴上说着嫌恶的话语,心却已经一步步向阿嫣偏移…… 否则,他为何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明明他的阿容那个时候才从隐山寺,为他跪了数千阶梯,求了这平安符回来啊…… 想到此处,他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情绪,他大步走上前,声音有些艰涩道:“这个平安符,还给我吧。” 第241章 第九十一章 阿嫣却并未将这平安符松开, 只依旧看着谢行玉,道:“关于江小姐,我知晓的事情似乎比将军这个自诩对她情深似海的人要更多一些呢。” 谢行玉微微皱眉, 听她接着道:“那日与江小姐一同上山祭拜她的父母亲,将军将她舍下之后, 她不仅遇上了那场大雨, 更是遇上了一个心思不正的醉汉,江小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我原以为那次之后她或是丢了清白,或是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 她勾了勾唇角, “谁曾想她竟有本事直接要了那人性命呢?” 谢行玉僵住,那回的事他自然记得清楚。 他将江奉容那样丢在了山上, 其实原本也是满心愧疚,后来江奉容一个日夜不曾回来, 他更是遣人几乎是将整座山翻了过来, 就是为着能将人寻回来。 最终自然是不曾将人寻着。 不过江奉容却安然无恙地回了江府。 而阿嫣提及的那个醉汉,他亦是有些印象的。 毕竟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当真认真搜寻了,山路旁的一具尸身原本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其实那醉汉确实死得有些蹊跷,胸口处的伤势并不似寻常刀刃所留,而是粗壮些的针状器物,至于具体是何物, 谢行玉彼时只将心思放在了寻江奉容身上,自然不会细察。 但如今阿嫣如此说来,这一切也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那时他的阿容竟是遇上了这样的危机, 倘若不是她性子机灵,怕是当真要命丧那人刀下了……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谢行玉这时显然还存有几分理智, “难道这事与你有些干系?” 若是从前,谢行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种事怀疑到阿嫣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心里阿嫣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罢了,怎会有这般心机手段,又怎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来? 可眼下经历了这一番,再加之他也记得当初他会将江奉容舍下正是因为阿嫣身子不适,如此若说是她做的安排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得谢行玉质问,阿嫣神色并无变化,只偶尔因为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而止不住皱起眉头,她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人是我安排的。” 谢行玉心底的怒意烧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为何?” 明明那时候的江奉容与阿嫣才相识不久,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而江奉容与阿嫣即使不算太熟络,可至少是带着善意的。 她怎会生出这般怨毒念头,竟是想要了江奉容的性命? “将军问我为何?”阿嫣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微微仰头,面上却全是讥诮之色,“将军说是为何呢?”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谢行玉竟是下意识避让开来,“许多事,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指的是阿嫣的感情,或者说她为了这份感情一直以来做的这些荒唐事。 “一厢情愿?将军便用这样的四个字来形容你我之间吗?将军大约是已经忘了吧,在秦川城的那个小山村里,你与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也或是忘了,带我来上京亦是你自己亲口应下。” “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在将军府,你何必怜我惜我,教我读书写字,在我受了欺凌之事为我撑腰,甚至为此不惜与你最在意的未婚妻……” 阿嫣历数着过去,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亦是谢行玉曾动过心的证据。 但阿嫣才提到江奉容,谢行玉便情绪极为激动地咬牙道:“住口!” 他甚至不敢听阿嫣继续将话往下说下去。 因为阿嫣口中他们二人的过往,正是他最为后悔,亦是最为荒唐的往事。 他为了阿嫣一次次地伤害了他的阿容,如今知晓了阿嫣的真面目,可是显得当初的他所做之事何等可笑。 阿嫣被他的声音吓得怔愣了片刻,但她很快笑了笑,继续道:“将军这是不敢听了,可这分明都是将军自己所做之事啊,怎么像将军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呢?” “是了,差点忘记最要紧的一桩事了,那回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为我定下了婚事,让我嫁给那个许修,其实她们确实是问过我的想法,特别是江小姐,生怕这桩婚事是我心底不情愿的,说这桩婚事太过仓促,但我只与她们说,我很愿意,我说我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女而已,能嫁给像许修这样的男子当真是幸运至极。” “所以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才定下了这事,后来听说江小姐虽然还不曾嫁进将军府,但却为了我这个名义上所为义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想来这般用心,对将军也应当是真心实意的吧,可将军却为了我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说到此处,阿嫣唇边勾起的笑意越发肆意,“将军将我抱回来之后的那几日,就连我耳边也总听那些人在议论着,他们也说起我,但更多的却是说起江小姐,说这江小姐当真可怜啊,好不容易攀上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被这样冷待,说将军的心思早已到了我这儿,说江小姐往后即便嫁入了谢家,也不会有好日子……” 阿嫣这般说着,就仿佛此时的她并非是一个已经被剖腹取走了孩子,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输家,而是一个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一切的赢家一般。 第242章 但她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谢行玉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他眼底通红,手背的青筋猛然突起,显然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他自然知晓此时的阿嫣其实已经情况很是不好,或许根本经受不起他这般折腾,可这会儿的他已经彻底被阿嫣的话语激怒,克制不住地动了手。 阿嫣原本就很是微弱的气息在这一瞬几乎停滞,她的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最为微弱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真同情江小姐,遇上像……像将军这样的人……” 即便谢行玉就站在她身边,可最后那几个字他也几乎听不清了。 他就任由着心底的怒意将自己彻底支配,等终于冷静一些了才稍稍松开了手,而他一松开手,阿嫣的身子就宛如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谢行玉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阿嫣,终于确定她已经死了。 她临死前其实是痛苦的,腹部被生生剖开,后又被谢行玉这般生生掐死,可古怪的是到了最后,她面上显露出来的却并非是痛苦之色,反而含了了笑意。 大约是因为眼睛已经紧紧闭上,连原本眼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甘心都已是彻底被掩盖。 但至少在没了气息的一瞬,阿嫣心里是没有那么难过的,甚至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庆幸。 她被那样折磨,所做过的事情又尽数被拆穿,她自知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即便谢行玉能放过她,那隋璟也绝不会放过她。 而让她做出这般选择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实在太疼了。 她并非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当初为了博得谢行玉的怜惜,即便是滚烫的水,她也能咬牙淋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偏偏到了这时,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感都似乎被放大到了极致,钻心刻骨,让她就连喘息都变得极为艰难。 还在小山村时,她为了采药曾被大雨困在山中,那时候她一个人抱着药篓躲在狭小的山洞里,听着周遭传来野狼的嚎叫声,模糊间似乎瞧见那缕绿色的光亮在不断的靠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动弹,生生在那山洞中熬了一夜。 在那样的绝境中,她最想要的是活着,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依旧想活下去。 可在方才,同样是在绝境中,她却突然觉得,也许死了,亦是解脱。 谢行玉从那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是一个沾了血的平安符。 他到底是将这东西拿了回来。 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雁儿正守在营帐门口,见谢行玉出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军,姨娘她……” 从前为了哄阿嫣高兴,雁儿向来是唤她夫人的,但如今,雁儿却只唤她姨娘了。 谢行玉脚步停住,看了她一眼,道:“死了。” 而后便抬步离去。 雁儿站在原地,心底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感觉。 大仇得报,她其实是应当高兴的,她也确实是高兴的。 只是。 她突然想起来阿嫣为了骗她去应对那些土匪时,为了让自己相信,曾发过誓,说倘若说了假话,让自己身陷险境中,便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如今看来,阿嫣的下场,何尝不是应验了这般誓言? *** 江奉容被谢行玉手底下人带来另一处营帐之后便一直留在里间。 这处营帐显然是为了她与谢行玉的婚事费心装饰过的,里边的一应物件,就连桌子椅子也都盖了红绸。 这令里间瞧着多了几分喜气。 但江奉容的心情却始终是压抑着的。 外间如今情况如何,阿嫣那边又事如何她已经无从得知。 她跑过一回,所以即便是遇上了这样的变故,谢行玉也不曾忘记吩咐手底下的人务必盯着她。 譬如此时,营帐的外间也依旧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死死守着,凭着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离此处。 可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 想到这,她心底不由越发焦灼起来。 正在此时,她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临近,她的心不由悬起,目光落在了营帐的帘子上。 片刻之后,竟是当真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过却并非是谢行玉,而是一个身量略显高大的女子。 她身着粗布麻衣,鬓边还别着一朵艳红的花,瞧着应当是与早上给江奉容梳头拿妇人一般,是从附近那城镇请来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想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唤她:“阿容!” 江奉容这才辨认出眼前人竟是周之昀。 他脸上涂脂抹粉,高大的身形又硬是挤进了妇人的衣裙里,由于实在太过豁得出去,就连江奉容第一眼也是不曾辨出来他的身份。 “兄长怎么扮成了这般模样。”江奉容连忙走上前,又上下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得江奉容依旧唤他兄长,周之昀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对她做过的事,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来。 第243章 他拿江奉容换了自己的亲妹妹,害得江奉容在此处受尽苦楚,还差一点嫁给了不愿嫁之人,但她见了自己,却还愿意唤自己一句兄长。 江奉容是个心思敏感的,自然觉察出了周之昀的情绪,可她却不曾说破,只依旧笑着打趣道:“兄长如此装扮,竟还当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姿态,若非听出兄长的声音,我只以为是他们从那边镇上寻来的姑娘呢!” 几句调侃之言让周之昀压在心底的涩意松缓下来,他知晓江奉容是当真不曾怪过自己,于是笑着道:“是么,我特意让他们费了心装扮,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也都皆不曾再提及。 周之昀从包袱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衫来递给江奉容,“你快些将这衣衫换上,等会儿趁着夜色我们正好方便离开。” 江奉容如今穿着的是一袭红色嫁衣,这样的衣着打扮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所以自然应当换下。 可她从周之昀手中接过这身衣衫的时候,心里却不眠还是有几分迟疑,“这军营中防守森严,我昨日夜里还偷偷逃出去过一回,只是还没逃到附近镇上就被谢行玉发觉了,正因为我白折腾了这一遭,今日营中的防守还要比往常更是严密几分,要想逃离恐怕不是易事。” 江奉容自然是想要离开的,只是她担心周之昀这般莽撞前来,最后非但没能救得了她,反而是将他自个也拉下了水。 谢行玉如今还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无论如何也还会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可周之昀呢,江奉容简直不敢想他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你如此说可是小看我这个兄长了!”周之昀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熟悉的模样,“放心吧,我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便是军营里里外外都尽数打点妥当了,出不了岔子的。” “你快些将衣裙换了,若是一直磨蹭下去,等谢行玉醒过神来,那恐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江奉容一听他提及谢行玉便想起阿嫣的事来,阿嫣这桩事发生得实在突然,周之昀看起来仿佛知晓一些什么,难道这些事竟是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一想,江奉容自然有心想问个明白。 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她也着实不敢耽误,于是便还是抱着那衣裙将帘子拿了下来,而后动作利索的将嫁衣解下,又将那粗布麻衣套上。 好在今日这婚事仓促,就连头上发髻也不算繁复,否则拆解起来还需得费不少时间呢。 如今却只要将发髻上几朵艳丽的簪花取下,而后随意将披散下来的发髻拢到而后挽起,便有了寻常村妇的模样。 只要瞧不清楚脸,应当是没人能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江奉容的动作极快,周之昀还不曾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将帘子拂开快步走了出来。 周之昀一愣,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走罢,你如此出去应当没人会怀疑了你。” 江奉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没有底,但听得周之昀如此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垂下眉眼跟在周之昀身后一步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守在外间的那两人瞧见他们二人出来,却并未有盘问的意思,只是撇了周之昀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江奉容心下意外,又不由多瞧了那两人几眼,这才发觉外间的这两人似乎是换了人的…… 她这才明白周之昀为何说他在这军营上下皆已经打点妥当了。 但即便如此未出军营,她悬着的心始终是不敢松懈下来的,依旧浑身紧绷地跟在周之昀后边,垂着的眉眼始终不曾抬起。 一路上周之昀的步子迈得不算快,但他来此之前便已经将逃离此处的路线摸索明白,所以这一路竟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半道上二人遇上一队巡逻的守卫,这让江奉容的心下一阵慌乱,还好周之昀很快便带着她从另一侧的营帐处绕过。 经过那处营帐时江奉容多看了一眼,发觉那竟是吴由的营帐,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并不曾被人发觉。 绕过这处营帐之后二人便很快出了军营。 军营外的小道上,一辆极为不起眼的暗灰色马车停在小道边。 显然是周之昀提前准备好的。 江奉容几步走上前去上了马车,时间紧迫,她是当真没有多想的余地。 但她才一上马车便被拉入了一人怀中。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直至那有几分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依旧有几分不敢相信,“是……殿下吗?” 耳边带着烫意的呼吸声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马车沿着小道摇晃着前行,隋止也终于将怀中人松了开来。 稀疏的月光从窗缝中洒进来,仿佛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亮,江奉容坐在他面前,恰好能借着这几分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不少。 连脸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下巴处黑青的胡渣痕迹明显,应当是有好些时日不曾收拾过了。 第244章 江奉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却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即便他不说,江奉容心里也明白,他是因着自己深陷险境,日夜担忧所致,但想起宫中的情况,却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舍下宫中事务就这般前来,宫里头万一……” 若是他能理智些,此时是万万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 当初他提出要一同过来,周之昀亦是苦心劝了他,谁曾料到他那日虽然应下,可等到周之昀要动身之时,却得知他竟是已经先动了身。 所以等周之昀到了此处,他更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周之昀也没了法子,只得尽快动手将人救了出来。 听江奉容如此说,隋止知晓她心里在担忧什么,于是解释道:“你放心,宫中的一应事务孤都已经安排妥当,赵将军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江奉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直至见他垂下眸子,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不仅仅是我母亲,殿下的安危也很是重要。” 隋止抬眸看向她,昏暗的月色照进他的眸子,映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只听见江奉容很是认真道:“殿下……也很重要。” 初秋山林中的凉风掀开半边车帘,将心底平静的湖水吹起旖旎的波澜。 夜色极静,他们坐在马车里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那样清晰,那样无法忽视。 第九十二章 谢行玉从阿嫣的营帐中走出来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无比沉重。 除却身上疲累不堪, 心底都是被阿嫣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似乎早已被他忘记的久远往事,此时再度被阿嫣以这种方式提及,让他越发清晰的发觉, 他曾经做过多少荒唐至极的事情。 而那些事,又是如何伤害原本那样在意他的江奉容的。 可这样长的时间以来,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却也始终觉得他的那些过错不值一提,觉得他既然已经向江奉容道了歉,江奉容便应当原谅他。 但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当初的他错了,后来那个一直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江奉容谅解的谢行玉更是错了。 他越发攥紧了放在手心的平安符。 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手心, 似乎让他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江奉容还在他身边。 是了,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呢! 虽然因为这其中发生的一些事导致出了些岔子,他们甚至不曾行过拜堂礼, 可是那又如何? 今日有那样多的人见证了这一场大婚,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之后, 江奉容都是他的妻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他灰暗的眼底似乎隐约有了光亮。 是的,江奉容还在他身边,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他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似乎轻快了许多。 也许,他只要再好好向她道个歉就好了。 她依旧不愿意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他们还有很长久的未来…… 他大步地往新房方向而去, 营帐外挂着的鲜亮红绸随着夜里刮起的凉风拂动,明亮而又鲜活。 他站在新房门口,脚步顿了片刻, 而后才掀开帘子走进了里间,“阿容, 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行玉也还并不曾多想,他踏入里间,拂开了细密的珠链,却见里间也空无一人。 而床榻上,那有些刺眼的鲜红,竟然是褪下的红色嫁衣。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脚步却未曾停歇地行至床榻边将那嫁衣连通床上的被褥都尽数掀翻在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来人,来人!”他转身一边大步往大门方向而去,一边拔高声音将门口守卫唤来。 门口守卫此时瞧着面上还有几分困倦之色,听着里边谢行玉带着怒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进了里间。 “我让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守着,现在人呢?人去哪儿了?”他眼底寒意瘆人,显然是怒极。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面上神色皆是一变,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四周,果真见这营帐中已是空无一人。 这般景象让他们二人额头不仅冒出了冷汗来。 其中一颤颤巍巍道:“可是我们二人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曾见有人离开啊。” 另一人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也不敢承认,也慌忙垂眸点头。 可谢行玉却冷笑一声,“倘若你们二人当真不曾离开过,那阿容怎么会不见了?” 那两个守卫闻言皆是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行玉虽然满腹怒火,可也明白此时并非追究他们二人过错的时候,于是咬牙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安排三支二十人的小队,分三条路将这附近都搜寻仔细,无论如何都要将阿容寻回来!” 江奉容已经逃过一回,如今是第二回了,谢行玉心知她大约是不会走同一条路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 如此,不管她是从那条路逃离的,最终都依旧是要被谢行玉的人带回来。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神色却显然还有几分迟疑,“可是……可是将军不是一早便与三殿下,吴将军他们商量好了,今日夜里便要启程回上京么,若是这时安排人去寻江……夫人,那三殿下与吴将军那边……” 第245章 为了谢行玉与江奉容这一场大婚,他们这一支军队原本就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 吴由后边又打听了消息,说是圣人情况很是不好。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再这般耽搁下去,还真不能保证后边会不会出岔子。 这两个守卫自然没有这般胆量应下。 可谢行玉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殿下他们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们只需按着我的吩咐办事便是!”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只得是一脸为难地应了下来。 出了营帐,那两个守卫虽当真依着谢行玉的心思去做了安排,但却也不曾忘记托人往隋璟的营帐中传个消息。 毕竟这事非同小可,他们心里明白,谢行玉虽然说会去知会隋璟,可到底是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再斩却是无人知晓。 到时候若当真是惹出什么事端来,隋璟不至于当真将谢行玉如何,可他们俩的下场却是不好说。 这般做,是为了自个的性命。 为了让这事不出意外,两个守卫在安排人的时候还特地磨蹭了几番。 等隋璟过来的时候,那三支队伍还不曾离开军营。 谢行玉瞧见隋璟过来,心下也大约猜到隋璟应当是知晓了此事。 与隋璟在军营中相处的这些时日早让他对隋璟此人有人不一样的了解,知晓他已并非是当初被谢皇后养在宫中的娇贵皇子了。 军营中的这些事情想瞒住他是绝不可能的。 他原本想着趁隋璟还不曾得到消息便尽快带人先去将江奉容寻回来。 可却不曾想隋璟竟是来得这样快。 自然,此时他的心底也并非是全然不曾有过怀疑,只是隋璟已经来了,他也只得压下心底的疑心,大步走上前去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盯着他看了一会,道:“我听说江姐姐又逃走了?” 这样的话就这般当着底下人的面问出口,其实是让谢行玉有些丢了脸面的,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点头应道:“是。” 而后又恳求道:“还请殿下给我些时间,让我先将她寻回来再动身赶回上京!” “一夜时间。”隋璟定定看着他,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都要带着西山大营的将士动身赶回上京。” 其实有一夜的时间已经足矣,若是这一整夜他们都不曾将江奉容寻着,那或许她逃离此处,又或许已是没了性命。 不管是何种缘故,再想将人寻着都希望渺茫了。 谢行玉不曾想到隋璟竟是这般容易便松了口,正欲开口道谢,可却被匆匆赶来的吴由抢了话头,“殿下不可!” 他拱手道:“这些时日因着谢将军的事,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日夜里原本是说好了要启程回上京的,怎能又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而耽误?” 他语气中的不满很是明显,若非是顾着隋璟的脸面,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是会将话骂得更难听一些。 谢行玉脸色微微变了变,还不曾开口解释,就听隋璟皱眉道:“好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耽误不了多久,谢将军是我表兄,江姐姐亦是我的旧友,这桩婚事就这般算了也是可惜。” “况且……我听说太子对江姐姐也有几分情意,虽不知真假,但她若是在我手中,谁也不知到了最后是否会派上用场。” 他前边说的那些话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可说到后边,谢行玉与吴由都恍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其中依旧是利益相关。 如此,吴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虽然瞧着神色依旧有几分不甘,可最后却还是闭了嘴。 谢行玉也不再耽误,向隋璟拱了拱手后道:“多谢殿下。” 而后便退了下去。 江奉容虽是逃离了两次,但此次却是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她的一举一动尽数在谢行玉的掌控之中,想要将她寻回来自然是件容易至极之事,可如今,谢行玉的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前往不同方向搜寻。 即便这其中有一条路是死路,他也不曾放过。 只是如此折腾到第二日凌晨,他却也不曾将人寻着。 三支队伍将周遭能搜寻的地方都搜了个遍,却依旧什么也不曾寻着。 谢行玉生生折腾了一整夜,天色越亮,他心底反而越是茫然无措。 等天边的光亮终于将黑暗尽数吞噬,第三支小队终于传来了消息,“将军,我们虽不曾将夫人寻着,可却在道路上找寻到了很是清晰的马车留下的印记。” 谢行玉猛然起身,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人,“你是说,阿容昨日夜里是坐着马车离开的。” “不错。”那人点头,“我们军营附近没有大道唯有小路,小路两侧杂草丛生,所以即便有车马行过也不容易留下印记,但我们几日一路沿着小路而去,等到了大道上,却瞧见了很是明显的车马印记。” 谢行玉面色阴沉,道:“昨日夜里正好下了一场雨,早些时候车马留下的痕迹即便不曾被这场雨冲散,能留下的应当也模糊不清,既然是极为清晰的痕迹,那唯有是昨日夜里留下的……” 第246章 军营驻扎在此处,即便有寻常百姓要从此处行过,亦是不可能不被军营中所知晓。 特别还是昨日夜里那种时候。 如此说来,这马车便只能是带走江奉容的那辆马车了。 而且这绝无可能是她自己的安排。 毕竟她两日前还曾逃过一回。 若她能做这般缜密的安排,又何必相信阿嫣的话,做出那般冒险的举动来? 想到此处,谢行玉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指间亦是猛然绷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来,“隋止……” 第九十三章 此时另一处营帐中, 谢夫人因着昨日阿嫣的事受了惊吓,是服了药才算勉强睡过去的。 这会儿醒来,也连忙将静竹唤了进来, “那阿嫣的事,如何了?” 静竹一听“阿嫣”这个名字便露出厌恶神色来, “昨日夜里人已经死了, 那孩子确实不是咱们将军的,不仅如此,听说她前头还算计了咱们将军许多回,是将军他亲手……将这阿嫣了结了的。” 谢夫人听完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我早知晓这个阿嫣是个不安分的, 却不想她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枉费我给了她这个妾室的位置, 还一心想着倘若她真能好生将这孩子生下来便不同她计较过去的事儿了,谁曾想……” 说到此处, 她又是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她也是曾经救过行玉性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落得这般下场,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吧。” 阿嫣这般做法确实是令谢府颜面无存。 可人都已经死了,即便再有计较的心思, 却也不知该如何去计较了。 只当是过去的事便罢了。 静竹闻言,也只得应了个“是”。 只是心底对阿嫣那般做法还是极为鄙夷的。 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起身道:“昨日原本应当是行玉与阿容大婚的日子,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桩婚事原本便来之不易, 可却又出了阿嫣那桩事。” “也不知阿容心底可会有些不舒服,我还是去瞧瞧她吧。” 说罢,便要往营帐外走去。 可静竹却将她拦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去了!” “怎么了?”谢夫人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觉得奇怪,“昨日这样闹了一通,反而将阿容这个新娘子晾在了一旁,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瞧瞧她的。” 静竹迟疑了片刻,还是无奈地说出了实情,“那个江家小姐她……她昨日夜里已经逃出了军营……” 说话间,她还小心看着谢夫人的脸色,毕竟谢夫人原本就因为阿嫣那桩事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刚过门的儿媳妇又这般跑了。 她方才有些不敢讲实情说出口也正是因着担心谢夫人的身子会受不住。 谢夫人听得此话,当真是两眼一黑,可她强撑着稳住了身子,“这……行玉不是安排人守着吗?好端端的,怎么又走了?” “将军确实安排了人,只是也不知江家小姐到底是用了何种法子,依旧是逃了出去。”静竹听闻这消息时也极为惊诧,毕竟她即使不知晓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但这军中防守比前头不知严密了多少倍,更别说只是江奉容那营帐外边就始终有两个守卫死死守着了。 这般情形之下,竟还能逃离此处,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本事了。 不过这其中细节,她即便有用心打听,却也只听得一些细枝末节,如今谢夫人问起,她也只能囫囵答着。 见谢夫人依旧一脸不敢相信,静竹只得又道:“听说将军昨日夜里从阿嫣那处回来之后便安排了三支队伍去寻那江家小姐,只是到如今,好似也依旧没有消息,这事怕是……” 寻了一夜都不曾将人寻着,这人若非是当真逃出去了,那恐怕便已经是没了性命。 总之,要想再寻回来怕是当真没了可能了。 静竹能想到的,谢夫人如何会想不到? 她强撑着身子就这么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叹了口气,“前头跑过一回,好容易将人带回来了,如今没熬过成婚却又跑了,可知她是铁了心要走的,这样的人,想留是留不住的。” 谢夫人并非是不想让江奉容留下来,前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足以见得哪个才是好的,二人能成了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过个两年,再给她添个孙子孙女的,她是再乐意不过的。 只是这事成了如今这般局面,她也算看清了,江奉容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她也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之人,所以再去勉强她,也没了意义。 她想得明白的道理谢行玉却不一定想得明白。 谢夫人这般想着,依旧是出了营帐。 可没走出去多远,便瞧见谢嘉莹身边的锦秀一脸焦急地赶过来,“夫人,小姐这都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小姐这一觉醒来见门口还有人守着,当即就发了脾气,将屋子里的东西尽数都砸了,还说若是再不放她出来,便什么也不肯吃了。” 昨日夜里发生的事颇多,就连谢夫人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晓的。 谢嘉莹一直被关在营帐中,也没个知会的,这锦秀也都是求了门口守卫好几番才得了出来的机会,对于外间所发生的事儿自然一无所知。 第247章 谢夫人也是听了锦秀这话才想起来谢嘉莹还一直被关着的。 之所以关着她却是因为前头江奉容逃的那回有她做了帮衬,谢行玉好容易将人寻了回来,昨日又是大婚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所以一早就将人关了起来。 可如今江奉容早已逃离了军营,再关着谢嘉莹好似也已经没了意义,于是叹息道:“眼下这般,也不必在关着嘉莹了,你去与门口守卫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锦秀一听这话自然一脸喜色地应下,拂了礼便退下去传她命令了。 谢夫人脚步停顿了这一小会,想起谢行玉那边的事,也没再耽误,转了身便继续往他营帐的方向去。 谢行玉才发了一通火,三支队伍的人这会儿都已经被召回来了,他既是知晓人是被隋止安排的人带走的,夜里又已经将附近能寻的地方都搜刮了个遍,那自然明白这人应当是寻不回来了。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心底到底是不甘的。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面色始终沉得厉害。 直到手底下有人禀报说是谢夫人过来了,他神色才微微变了变,但眉头却更是紧锁,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夫人进来之后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因着马上准备回上京了,营帐中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所以一眼瞧去只让人觉得很是空旷。 谢夫人移开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谢行玉如今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曾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不曾歇息,眼底的乌青以及下巴处冒了头的胡茬都分明地昭示着他这一整夜着实不好过。 谢夫人是他的母亲,瞧见自己孩子被折磨得这般模样,她若是不心疼,那就没有别的人心疼了。 谢行玉却并不想再谈这事,勉强挤出笑意道:“用不着多久便要动身回上京了,母亲那边的东西可有收拾妥当,底下人若有不够用,那便再从儿子这里拨两个过去使着。” 谢夫人听他避开了话题,虽然明白他是不想在提,可却依旧道:“母亲这会过来不为了旁的事,就为了你与阿容的事而来。” 谢行玉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终于敛下,但也不曾应声,只沉默地立在那儿。 谢夫人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索性将心底的话都尽数说了,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与阿容之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若是昨日的那桩婚事当真能成了,母亲也是高兴的,只是……” 她沉沉地“唉”了一声,“只是阿容心底却还是不愿的,前头跑了一会,你将人寻回来,又令人盯着,可她却还是跑了,这说明她是铁了心要走的。” “其实细细想来,就算是昨日你们当真成了婚又如何?她昨日没有跑成,来日也还会寻了逃跑的时机,即便你总安排人盯着她,可却也不能一辈子如此啊,这样想来,行玉,你听母亲的话,不该勉强的事儿便不要再去勉强,往后总会有……” “为何不能一辈子如此?”谢行玉声音冷得厉害,他打断谢夫人的话,在她惊愕的神色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问她,“为何不能一辈子?” 谢夫人哑然,听他继续道:“等她回到我身边之后,我便安排人时时刻刻守着她,若是她还有药逃走的心思,也没关系,她逃一次,我将她带回来一次便好,总归她永远都回留在我身边的。” “你当真是疯了!”谢夫人声音发颤,眼眶竟也有些红了,“当初人家阿容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偏偏分了心给旁人,如今人家不愿意了,你偏偏又要勉强了她,你这么做,着实太过自私了些!” 谢行玉虽然是谢夫人亲生的孩子,但是到了这会儿论起对错,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偏向他。 谢夫人如此说却并未让谢行玉发了怒,他脸上寒意依旧在,可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我与阿容之间的事,旁人是看不清的,母亲你亦是局外人,所谓自私还是旁的,哪里是这般衡量?” “对阿容,我确实有诸多愧疚,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补偿,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阿容如今心里还有气,自然不愿留在我身边,可等气消了,十多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月便能消磨干净的?” 他既然做出这些荒唐事来,便自有法子能同自己解释。 如今他这般说了,其实与其说是在说服谢夫人,却更像是为了坚定自个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只要这般一日日的熬着,总会等到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第九十四章 谢夫人知晓自个是再劝不动谢行玉, 只得道:“罢了,你说得也对,这毕竟是你与阿容两个人之间的事, 我虽是你母亲,可许多事也并非我能管得了的。” “只是行玉……阿容是个好姑娘, 若是来日你存了伤害她的心思, 定要再好好想一想她曾经为你做过的事,你始终是欠了她的。” “我知道。”谢行玉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谢夫人得了他这句话,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之后就转身出了营帐。 第248章 这马上就要启程回上京了, 该收拾的东西确实应当尽快吩咐下去收拾妥当了。 他们一家子人跟在军队的后边, 原本就算是个累赘,眼下若是在拖了人家后腿可是不好。 谢行玉在这军中虽是说得上话的, 但谢夫人也看得出来,他也不过是在三殿下手中办事的而已, 他们与三殿下沾了亲故, 所以许多事三殿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能将他们接来军营中也是这个缘故。 只是三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他们却也不能不识趣,总不能在这时候还耽误了大事。 如此想着,谢夫人抬步回了营帐中,刚吩咐了底下人将里边的东西收拾妥当, 就见谢嘉莹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进来,“母亲,江姐姐当真已经走了?” 才一进来, 她便问了这事。 谢夫人抬眼看她满面喜色,也知晓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无心瞒了她,只点了头算是做了回答。 得了肯定答复,谢嘉莹面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连连道:“这可实在太好了,昨日我被兄长关着,外头那两个守卫是油盐不进的,我想着若是能帮一帮江姐姐就好了,可惜却连自个脱身都是难事,原以为是没了机会,却不想江姐姐竟是已经逃了!” 谢夫人虽然并不觉得此事是江奉容的过错,甚至希望谢行玉能放下这般念头,但这会儿见谢嘉莹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道:“到底是你兄长,怎地胳膊肘总是往外头拐?” 谢嘉莹轻哼一声,“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兄长他自个做了混账事,还逼着江姐姐与他成亲,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如今江姐姐走了,对于江姐姐来说是解脱,对于兄长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强扭的瓜不甜,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他也总该认清认清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可谢夫人想起谢行玉说的那些话,知晓这事并没有就此过去。 但她抬眼看谢嘉莹这一脸欢喜的模样,到底没把心底的那些话说出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便由着她自个开心去了。 *** 江奉容同隋止却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等马车转入了大道不久,隋止便换了快马赶往上京。 宫中原本就有许多事是不能离了他的,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江奉容,所以即便这般局势下,却还是赶了过来。 若是乘坐马车回上京,那至少还需得两三日,而若是快马疾行,说不定一个日夜便能赶回去了,宫中如今形势不好,他能快些赶回去自然是好事。 如此,江奉容便在周之昀的护送之下,在第三日方才抵达了上京。 但却并未再回了周府,而是被周之昀带到了上京的一处宅院。 “明面上算是我的宅院,其实却是殿下提前买下的。”周之昀解释道:“殿下担心若是再回周府还被那些人盯上,想着不如安置在外间,即便那些人有心寻你也没这样容易。” 前头发生的那些事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即便已经将人寻回来了了,却也不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隋止更是如此。 所以一早便提前将这些事儿安排妥当,唯恐再出了岔子。 江奉容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弯了弯唇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周之昀听着一怔,而后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进了里间,这宅院因着不想惹人注意的缘故,所以并不算太大,隐入寻常人家中,也瞧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而里边该有的却是一应俱全,一处主院,两处偏院,前边还修缮了花园子,园子里应时节的秋菊开得正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绕过园子正要进了主院,还来不及推开门,却瞧见一道雀跃的身影从里间跑了出来,江奉容定神一看,竟然是芸青。 芸青知晓江奉容被救回来之后便会被安置在此处,所以也是提前在这宅院住了好几日了,每日也不需做什么旁的活计,两眼一睁开便是眼巴巴地等着江奉容回来。 这一日日等着,也实在熬人。 好在今日算是将人等着了。 江奉容见了芸青自然也是高兴,两人分离了这么几日,心中却有数不尽的话想说。 周之昀瞧见这般情形,便也不曾打扰她们,转头嘱咐了园子里的仆从几句,而后才转身离开。 却说这芸青与江奉容二人进了主院,芸青却是将她上下细细瞧了好几回,确定她当真不曾受伤这才放了半边心。 可提起这桩事,心里的埋怨却还是不少的,“小姐遇上了这样的事,却也不肯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与你一同去也总好过这般在周府煎熬着!” 江奉容就是知晓芸青心里会有这般想法,所以才不肯提前与她说一声的。 “你若与我一同过去,除却多一个人来多吃一份苦头之外,又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在军营中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芸青眼眶微红,“总好过小姐你一人……” 江奉容摇头,握着她的手道:“谢行玉到底不至于伤了我,你若去了,却不能保证如今的他是否会为了胁迫我而伤了你,如此,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第249章 她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芸青却是无法反驳。 从前的谢行玉自然不会如此行事,可如今的他却与从前全然不同,行事也更为荒唐,如此说出什么事来也都不奇怪了。 这话芸青虽是反驳不了,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满,又道:“说到底这事都是周家人的过错,您平日也是唤那位周公子一声兄长的,这做兄长的到了紧要关头却生生将您往火坑里推啊!” 前头芸青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便是颇为不满的。 即便是当着周之昀的面,该说的话她也不曾憋在心里,如今虽然江奉容已经是平安归来,可只要一想起这几日提心吊胆,江奉容又在军营中受了多少苦楚,她便很难不将这些事儿尽数算在周之昀头上。 “好了。”江奉容打断了她的话,无奈道:“我知晓你是心疼我,但如今我毕竟已经平安回来了,便当真是他的过错也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他是为了他自个的亲妹妹,人心都是偏的,换了谁一头是自个的亲妹子,一头却是才唤了没几日的妹妹,该怎么选也是不用多说。” “况且那日夜里他也是同我坦了白,换了那周家小姐平安回来,我也是愿意的。” 江奉容将这道理细细讲了一通,芸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又认真道:“往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芸青闻言,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也只安静了片刻,忽地想起什么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来道:“不过太子殿下对小姐倒是真心,他知晓那位周公子做的事,是当真朝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安排了这处宅院,又特意安排了人将奴婢接到此处来,可见是用了心思为小姐考虑的。” 考虑到了她继续留在周家恐怕会不安全,亦是考虑到了她回来之后会想着芸青,所以提早将这一切尽数安排妥当,确实是事事周全。 宫中如今的局势原本就不好,他顾着里边的事恐怕都已经是分身乏术,却还将江奉容的事安排得这样用心。 她并非草木,听得芸青这般说了,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动容的。 芸青好生感慨了一番,接着看向江奉容,面上笑意添了几分暧昧,道:“说起来小姐与太子殿下也是有些缘分的,旁的事就不说了,只说前段时日小姐还换了身份成了周家小姐,亦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差点嫁给了太子殿下。” “如今虽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但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却从不曾掩藏过分毫,瞧着倒是并不在意小姐是否还顶着周家小姐这一身份的……” 芸青的话说得直白,江奉容听着,心头也不由泛起了涟漪。 她幼时便遭了变故,比许多年岁相当的女子要更早便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而到了如今,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她更不可能是全然不通情事的。 隋止的心意,她看得明白。 只是他们两人即便一同经历了这样许多,不知为何,她却还是总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什么。 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对方。 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那场危机还不曾真正解除之前,这些事,都应当先放在一旁。 第九十五章 从那日谢行玉确定了江奉容当真是被隋止的人带走了之后他便浑然如同变了一个人。 原本五日的路程直接便被他压缩到了三日。 三日之间, 军营中的那些将士们莫说是歇息时间了,便是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被削减了一半,个个皆是疲累不堪。 隋璟原本是觉得无需这样紧急的, 可谢行玉却道圣人如今情况不好,不可再耽误了。 即便隋璟知晓谢行玉心中另有他想, 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 于是便只能任由他如此安排了。 三日之后,谢行玉隋璟与吴由一行人当真抵达了上京。 圣人病危之际,三殿下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入京,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早已是路人皆知。 但隋璟也并不在意。 他只带着谢行玉, 吴由等人风风火火地入了宫。 这已经是圣人病倒的第十一日了。 谢皇后亦是一心一意地在明宣宫守了他十一日, 凡是与圣人病症相关之事,事无巨细, 谢皇后都皆是亲力亲为。 宫中上下都知晓此事,自然也因此盛赞谢皇后对圣人情意深重。 只是明眼人却知晓谢皇后如此用心哪里是因着对圣人情意, 只不过是怕圣人驾崩, 太子隋止名正言顺地登了位而已。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心中知晓也是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心里有数便罢了。 不管到底因着何种缘由,如今的谢皇后确实是宫中最害怕圣人驾崩之人,所以她照料圣人自然也是真的用了心思。 不论是何种名贵药材,又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只要有法子,她都是不遗余力地去尝试。 只是即便如此, 圣人的情况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到了如今,只能是每日都用那上好的人参吊着一条性命罢了。 眼看着圣人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 谢皇后的心里自然越发担忧。 第250章 她如今夜夜都歇在明宣宫的外殿,每日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 就快步走到圣人的床榻边上,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圣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再好的药材吊着,依旧只是这几日的事罢了。 谢皇后只要一想起这事,心底便慌地不行,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捏紧了手中那一串开过光的佛珠,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仿佛唯有这样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 这日,她一如往常地守在圣人身边,侍奉着他将刚熬好的汤药喝下去。 那一勺汤药喂进他的口中,其实半数以上都是喝不进去的,但即便如此,谢皇后依旧耐心极好地将那一碗汤药一点点喂完。 等一碗汤药见了底,她才将汤碗搁下,画萍便一脸喜色地从外间进来,“娘娘,咱们殿下回来了!” 谢皇后闻言猛然抬头,眼底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说,她连连道:“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又道:“既然已经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还等在外间?” 画萍神色一顿,语气也小心了许多,道:“只是太子殿下也在外间,二人正好碰上了所以……” 谢皇后皱眉,又转眸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榻上的圣人,道:“昨日太医便与本宫说了,陛下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但其实不过是凭着这些外来的东西撑着,实际上却早已是油尽灯枯,再怎么熬下去,也不过这两日的事了。” “此事,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说罢,她看向画萍,吩咐道:“你去将孙启叫来。” 这孙启虽然只是太医院的一个药童,但这十多日以来,谢皇后时不时将他传召到身边,也见识到了他的医术,对他很是信任。 他在太医院或许只是个药童,在在外间却是又有数年行医经验的大夫,这太医院里的太医本事自然是不必多说。 可因着宫中这些主子大多是身份贵重的,所以宫中太医施针用药都多是以稳妥为主,有些猛药他们是万万没有胆子尝试的。 毕竟若是用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是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 这所谓承担责任,轻则只是自己一人丢了性命,重则一家老小连着族中亲戚都逃不过一劫。 如此,哪里还敢冒这样的风险? 可孙启这样的外来大夫就不同了。 虽然如今也已经是入了宫,但却还不曾被宫里头这些潜移默化的规矩浸淫彻底。 再加之这人又是画萍的同乡,谢皇后对他自然不免又多了几分信任。 眼下,她又是最需要大夫帮衬的时候,重用孙启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画萍听得谢皇后这般吩咐,连忙应了下来,这些时日谢皇后时常令她去将孙启带来,她早已习惯,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而画萍才离开,谢皇后也一同走了出去。 外间,果真隋止与隋璟都在,二人正在说话。 她算来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隋璟了,如今虽然只瞧见他的背影,却也看出他长高不少,亦是瘦削了不少。 当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这会儿有数不尽的话想同自个的孩子说,可奈何有外人在场,再加之如今情况特殊,也并非是说这些的时候。 于是快步走上前去,“阿璟,你可算回来了。” 即便竭力压着心头的情绪,谢皇后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意。 隋璟闻声回过头来,瞧见谢皇后,连忙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儿臣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一旁隋止瞧见这般景象,也顺势见了礼,唤了声“母后”。 只是谢皇后的心思都尽数在隋璟身上,他心下也明白,所以不等谢皇后多说便识趣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而谢皇后先是将隋璟搀扶起身,而后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父皇他如今……可还好?”隋璟的目光往殿内看去,瞧着只是个关心父亲的孩子一般。 “你父皇他的情况一直不好……”听隋璟提及此事,谢皇后便顺势叹了口气,“母后这些时日一直在你父皇身边照料着,他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总与母后念着你,说不知你如今在军营中的情况如何,是否受了苦……” 说着,谢皇后又抹起了眼泪来,道:“你父皇虽然不曾说,可母后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是很后悔当初答应将你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的。” 这自然是谢皇后杜撰的了。 她此时当着隋止的面如此说,便是故意想膈应他一番。 但隋止虽然听得这话,可神色却始终如常,仿佛并不在意。 也正在这时,守在里间的画意匆匆行至几人面前,向几人简单行了礼之后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在找您呢!”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一旁隋璟,道:“奴婢与陛下说三殿下回来了,娘娘正在与三殿下说话,陛下听了很是高兴,说是想见三殿下。” 画意说完这一番话很快低下头去,交叠在腰间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你父皇昏睡了好几日了,这会儿却突然醒来,可见是心里记挂着你这个孩子。”谢皇后虽是笑着,可眼泪却不曾停过,这副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更是令人叹息。 第251章 她拉着隋璟道:“走吧,你父皇想见你,你也正好去看看你父皇。” 隋璟自然应下,声音艰涩道:“是。” 可正当二人要往里间走去之时,一旁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隋止却忽地道:“说来我也许久不曾见父皇了,这些日子凡是来探望都被母后的人拦在殿外,说是父皇身子虚弱,不便惊扰,既然如今父皇醒来,也都能见三弟了,不知母后可否允我一同去看看父皇呢?” 谢皇后脚步顿住,唇边的笑意越发勉强,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子这话说得倒像是本宫不让你去见陛下一般,其实哪里有这种事,只是方才你也听着了,陛下只说是想见阿璟。” 说到此处,她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到如今已有数月,陛下也确实许久不曾见他了,特别是如今又这样病了一场,陛下心底念着他也是正常,太子却一直是在宫中的,时常见着,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若是太子实在想见陛下,不如待会儿本宫见了陛下与陛下提一提,若是陛下应允,本宫再令人来向太子知会一声也不迟。” 谢皇后如此说了,便仿佛是隋止不懂事了。 但隋止却并未顺势应下,而是皱眉道:“母后这般做法有些不妥当吧,前些日子总不让我见父皇也就罢了,如今父皇醒了依旧如此,母后这样担心我见了父皇,这其中难道有别的缘故?” 他说着,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竟是往前行了几步,瞧着大有要闯进里间去瞧个分明的意思。 但他还来进入里间,守在殿外的禁军首领迟文恪便大步拦在了隋止身前,“太子殿下,得罪了。” 第九十六章 这迟文恪作为禁军首领, 原本是只听从圣人吩咐的。 只是如今圣人缠绵病榻,谢皇后便寻着机会令他守在明宣宫前,名头自然是护着圣人的周全, 免得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接着这机会伤了圣人。 至于谁人是那有心之人, 便不得而知了。 而迟文恪也并非那不通变节之人, 等谢皇后将如今情形说明,迟文恪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眼下确实护着圣人安全是最为要紧,所以便当真亲自带人守住了明宣宫。 此时他向前几步拦住了隋止的去路, 嘴上虽然说着“得罪”, 但是语气却是并不客气的,身形更是没有分毫要让步的意思。 隋止皱眉, 目光扫过迟文恪身边那几个守卫,知晓他此时想强行闯入里间定然是不行的。 只能是后退了几步, 算是舍弃了闯入里间的念头。 如此, 那迟文恪面上神色才松缓下来。 而谢皇后却仿佛不曾瞧见方才二人之间那一番对峙,只依旧带着隋璟往里间走去。 进了里间,殿门亦是被紧紧关上,等在外间的隋止自然是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 他转身,似乎有要离开此处的意思,但谢行玉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这谢行玉原本便是跟在隋璟身边的, 不过隋璟大约是急着见圣人,而谢行玉又还有家人需得安置妥当,所以隋璟便先入了宫, 而谢行玉慢了一步,到了这会儿才来。 但却正好遇上了准备离开的隋止。 谢行玉虽是上前行了礼, 但一开口的语气却不算好,他语调有些发冷道:“太子殿下倒是果真并非寻常人,宫中形势如此,居然还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边,连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都要抢走,臣当真是佩服。” 他话语中分明带了刺,隋止听得明白,面色却不曾生变,只道:“属不属于,抢不抢走却并非是由谢将军来论断的,还应当是看她如何想,谢将军以为呢?” 大约是想起江奉容在他身边时是如何想尽办法逃离,谢行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却很快恢复如常,他冷哼一声道:“阿容不过还没看清她自己的心意罢了,我与她十余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朝夕便能撼动?” 隋止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只道:“倘若当真有那一日,也应当由她自己来决断。” 依旧是平静至极的语调,仿佛对这一切都始终是并不在意的态度。 但宽大袖袍底下已经绷紧的指节却早已将他的内心所想暴露无疑。 他认清自己心意的这些时日以来,其实做了不少超越那条界限的事,仿佛早已将那心思明晃晃地表露了出来,但其实却还不曾真正与江奉容说过什么。 这其中缘由,自然是与这谢行玉有些干系。 毕竟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过去可谓轰轰烈烈,不说他们这些人,便是上京随便一个路人,或许都曾听闻过当初他们之间的那一桩婚事。 隋止并非在意他们曾有过这样的过去,只是在意江奉容的心,在意她心里是否还念着谢行玉。 …… 里间,谢皇后已经拉着隋璟走到了圣人的床榻边上。 圣人此时依旧紧闭双目,显然并未曾醒来。 “母后,父皇这……”隋璟见此景象自然意外,他当真以为圣人已经醒来,并且还提出想见他。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从前隋璟还在宫中是,圣人便向来不喜他,后来他去了西山大营历练,或许是看出他有几分恒心,圣人难得称赞了他几句。 第252章 但也只是称赞了他几句而已。 隋璟有心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圣人之后便也当真就不曾再提过要将他接回来的事儿,若是当真在意这个儿子,怎会让他生生在西山大营待了这样久,甚至后边还随着军营出征? 这其中道理隋璟未必是想不明白的,只是听得画意那般说了之后,他却还是不由得信了几分。 谢皇后却微微一笑,道:“等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了。” 显然,这一切她已经提早做了安排。 说完,便抬手令方才就已经等在里间的孙启过来。 谢皇后与隋止隋璟二人说话的空隙,画萍就已经依着她的吩咐将人带了过来候在里间。 这孙启作寻常宫人装扮,举止很是低调,自然无人发觉。 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走上前来,目光却始终看着地面,并不敢抬起头来,比寻常宫人还要更是谦卑几分的姿态。 谢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前头告诉本宫,能为圣陛下施针令他醒来,如今便来试试吧!” “这……”一听这话,孙启额头上冷汗便不住冒了出来,他用力擦了擦,为难道:“眼下陛下的情况实在不好,若是强行如此,只怕会坏了根基,陛下他……未必能熬得过去啊!” 圣人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如今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哪里还能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孙启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能将谢皇后劝住,哪里想到她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道:“没关系,陛下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其实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还不如用些法子令他能醒过来,若能帮衬本宫一些也算不浪费本宫这些时日为了照料他费了这样多心力。” 或许是因着里间这些人尽数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没了顾忌,竟是将心底话都尽数说出了口。 里间那些个宫人,胆子大些的画萍神色还算正常,胆子小些的画意与身边两个宫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头低得越来越低,显然是不想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的。 只是却也没得选。 孙启却几乎已经是面如死灰,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万万没有胆子做的。 若是圣人无碍倒也罢了,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这样的责任谁来担? 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可谢皇后见他依旧不肯应下,却已经是没了耐心,语气冷了几分,道:“不算这桩事,你也已经帮了本宫做了不少事了,本宫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你都清楚,到了如今再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晚了!” 画萍也上前帮着劝道:“孙大哥,眼下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帮娘娘做了事,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孙启攥紧了拳头,虽然心底依旧有些不甘,但却也明白事到如今除却妥协已经没了其他路可以走。 于是最终只得屈身应下,道:“奴才这便帮陛下施针。” 谢皇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点头道:“去吧。” 孙启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到圣人床榻前,将那一卷针铺了开来,之后便从中取出长针,刺入圣人的一个个穴位之中。 这事情显然极为凶险,孙启在宫外也算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一手针灸的本事不说出神入化,但确实是得了不少人称赞。 而这一手本事最为要紧的不是旁的,只是手要稳,每一针下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但这会儿为圣人施针,他的手却是止不住的斗抖,每一针都须得斟酌好一会才落下。 他是当真害怕出了岔子。 趁着这个空隙,等在一旁的隋璟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母后,若是父皇当真醒来,会不会怪罪……” 他指的自然是他私自令谢行玉,吴由等人带西山大营的将士会上京的事了。 对外,他可以说是因着一片孝悌之心,得知圣人病倒后未加细思便赶了回来,但对内,隋止这个太子也好,圣人也罢,都不可能是看不出他真正心思的。 所以他听着谢皇后的话,心里反而是越发不安定起来。 可谢皇后听得这话却轻轻一笑,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画萍,画萍会意,垂首退出了内殿,而谢皇后却拉着隋璟在案几旁坐下,道:“你担心什么,有母后在呢,便是你父皇醒来也是不会责怪你的。” 隋璟却并未因着谢皇后这话而安下心来,依旧皱眉道:“若是父皇醒来,母后又能如何?母后从前便在父皇面前不得脸,如今这样折腾一遭,难道母后在父皇面前便能有些脸面了?” 他心下烦躁,说话便也越发口不择言。 即便是当着宫人的面,他也不曾顾着谢皇后的脸面。 谢皇后听得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隋璟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去西山大营历练了数月之后确实变得沉稳许久,但骨子里的脾性却还是很难真正改得了的。 恰好这时画萍手中捧着一卷东西走了过来,谢皇后便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放在了隋璟面前铺开。 隋璟随意地撇了一眼,等他瞧清楚上边的字之后才变了脸色,就连声音中也跟着微微带了颤意,“这是……传位诏书?” 第253章 谢皇后笑着点头,“母后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这诏书上盖上一个玉玺的印记,如此,这是便定下来了。” 隋璟摩挲着这封传位诏书,心头的激动难以言喻,但却并未全然失了理智,“这上边历数了太子的数条罪行,但却并未实证,那些朝臣会信吗?” 第九十七章 “由不得他们信不信。”谢皇后轻哼一声, “届时有了这传位诏书,你便是我们楚国的新君,谁敢不认?” “不说你带来的西山大营那些人, 便是迟文恪,也会一心护着你登位的。” 听谢皇后提及迟文恪, 隋璟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确实,这封诏书一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虽说隋止在储君之位上坐了多年,可临终前变了心意, 改换储君的君主不知凡几,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管何人坐上那个位置,刚坐上去之时都少不了会遇上几分质疑。 等时间久了, 位子坐得稳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切便也就成埃落定。 想到此处, 隋璟握住那封诏书的手不由微微发颤,显然心底有些激动。 二人正说着,孙启将最后一枚长针缓缓刺入了圣人的身体中,而原本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圣人也猛然睁开了眼睛来,瞧着仿佛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但其实那依旧惨白的面容与瞪得浑圆的眸子却更是令人生惧。 不过人到底是醒过来了。 一旁画萍不敢耽误,连忙去外殿向谢皇后, 隋璟二人禀报。 二人闻言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虽是不曾说话,但却好似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最终是谢皇后上前一步从隋璟的手里接过了那封诏书, 而后缓缓走进里间。 圣人确实已经醒过来了,但情况却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此时的圣人依旧是任由谢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对圣人恭敬客气,行至床榻边的时候,甚至连行礼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向她,浑浊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谢皇后将那封诏书铺开,而后道:“陛下,传位给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谢皇后竟然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他张了张了嘴,却只发出了极为含糊的“啊啊”声音,显然竟是连说话也不能了。 谢皇后皱眉看向孙启,“陛下这是不能说话了?” 在这当口,孙启原本是尽可能退到一旁缩小自个存在感的,只是谢皇后点了名,他却也不能不应,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头陛下的情况不好,为了让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药是极伤嗓子的。” 说到此处,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这事,奴才与您提过。” 听孙启这般说了,谢皇后才恍惚想起来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一心想着圣人能活下来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紧。 于是不曾多问就应了下来。 没曾想如今却…… “罢了,你退下吧。”谢皇后不想多说,只摆手令孙启退下。 孙启连忙应了个“是”,而后退至一旁。 谢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顿时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对你所求甚多,但你却从不曾应允过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着你的份上,便答应臣妾这一回吧。” “臣妾知晓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玺所在,便足够。” 她的言语似乎是在恳求圣人,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 显然,她并不想给圣人选择的余地。 圣人却只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喘息的声音越发粗砺,嘴巴一张一合的,连带着从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声。 谢皇后明白,圣人这是不愿意答应。 她早知晓要让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会那样容易,可此时瞧见圣人这副模样,却依旧失了冷静,她凝眸看着眼前人,“陛下,如今这明宣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应,也只能答应。” 圣人依旧看着她,可浑浊不清的眼底却仿佛多了几分厌恶。 而也恰恰是这几分厌恶让她彻底没了理智,她贴近圣人床榻边,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颈。 这一番景象令殿内的孙启画萍画意等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即便是胆子大些的画萍都不曾想过谢皇后竟敢亲自对圣人动手,也慌忙与孙启画意一同低下头去。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一般。 谢皇后自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后来入了宫,虽说是不受宠爱,可到底是最尊贵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所以其实这一双手的气力并不算大。 不说成年男子,便是做惯活计的宫人也能轻巧地将人推开来。 只是此时的圣人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动弹都算是一桩难事,被谢皇后就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第254章 唯有竭力想抬起来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诉我玉玺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发用力,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语气里面少见的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了,圣人终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皇后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书案的下边,她看了已经全然没了反抗气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跄着跑到书案旁。 同样瞧见了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书案底下摸索着,但却什么也不曾发现,隋璟有些烦躁地皱眉,“他不会是胡乱指了个地方吧?” 他的话音刚落,谢皇后却在那地毯上摸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动手将那地毯掀了开来,再将那处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缓缓地从两边分开。 瞧见这般景象,谢皇后与隋璟眼中都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与贪婪之色。 等里间完全打开,隋璟迫不及待的从里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木盒来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盖子,这才瞧见了里边的物件。 那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玉玺。 等他们用那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用力盖下章印之后,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画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谢皇后跟前,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谢皇后方才达成了心中所想,这会儿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因为画萍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有些烦躁,但到底没责骂她,只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驾崩了……”即便画萍并不算胆小,可却依旧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 谢皇后闻言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透过轻纱般的帘子,她果真瞧见圣人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的心慌了一瞬,却听到一旁隋璟浑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玉玺已经在我们手中,诏书也已经妥当,他若是还活着恐怕还会给我们添些麻烦。”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谢皇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宫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去了也好。” “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罢,她缓步往外间走去,而隋璟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二人面上皆是换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间人开口询问,谢皇后便嘴唇微动,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尽数变了脸色。 隋止更是几步上前,有些不敢相信道:“方才不是说父皇他醒了吗?怎么会突然就……” 迟文恪亦是神色疑惑地看向了谢皇后与隋璟,显然圣人离世得突然,令他心底也禁不住生了疑。 “陛下的身子原本就一日差过一日,即便用了再好的东西吊着也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谢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今日见陛下醒来,本宫亦是觉得高兴,却不想才不曾与阿璟说了两句话,就……” 她的话才说完,却有一提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过来向谢皇后等人一一行了礼,隋止却不等他将礼行完便神色悲痛道:“原本想着父皇既然醒来,或许身子便能有些转机,便令人去将刘太医请来,父皇此时或许不想见我,可到底是要见太医的,却不想父皇竟然……” 瞧见刘太医的一瞬,谢皇后与隋璟其实是有些心虚,可听得隋止这般说了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只是这刘太医听得这话却先是变了脸色,“这……方才陛下当真醒过来了却又……不可能,陛下的情况臣今日一早才来瞧过,倘若陛下当真醒了,那说明陛下的身子应当是能好转了,绝不会就这般……” 刘太医的话几乎让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怀疑。 这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说的话份量自然不必多言。 第九十八章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谢皇后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发沉,她暗自捏紧了手中帕子,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哀痛, “刘太医所言是质疑本宫么?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如何细心照料陛下的,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倘若本宫当真有害陛下的心思, 又何苦做这些?” 谢皇后这些时日所做之事自然有目共睹。 圣人病倒之后,刘太医作为太医院院首,来明宣宫的次数自然不少。 他比其他人应当更为清楚谢皇后这些时日以来的付出。 所以此时神色也有些迟疑起来,“这……老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母后请勿怪罪。”隋止叹息道:“父皇走得突然, 儿臣只是担心若是不让刘太医这样令人信服的太医去瞧一瞧, 众人心中怕是会生出疑虑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隋璟的身上, “若是因此而牵扯到了三弟身上,众口铄金, 怕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分明是他想拆穿谢皇后的真面目, 可听他这般解释着,却好似成了真心实意地帮着谢皇后与隋璟考虑似的。 第255章 若是谢皇后再想拒绝,反倒是更令人生疑,这其中是否当真有别的古怪了。 谢皇后盯着眼前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掩藏不住。 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此时若是当真让刘太医进去检查, 那一切都藏不住了。 因为她在央求圣人传位与隋璟之时,克制不住地对圣人动了手,并且在圣人的脖颈处留下了分明的勒痕。 不说是像刘太医这般经验丰富的老太医, 便是个不通医术的普通人瞧见了那处痕迹都很难不起疑心。 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隋止得逞的。 但隋止步步紧逼,又拿出为隋璟考虑这般说辞来, 谢皇后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在场的这些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可手中还掌管着禁卫军的迟文恪她却不能不在意。 于是神色勉强道:“母后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陛下身份金尊玉贵,哪里容得了这般亵渎,母后只是不想让陛下去了之后还失了体面。” 谢皇后好容易才算想出这般说辞来,一旁隋璟也顺势冷哼一声道:“母后一心为父皇考虑,可兄长却好似并不如此,反而在这当口费心为难母后,如此举动,怕是有些不妥吧?” 母子二人又将脏水泼了回来。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隋止就好似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这般说辞,道:“母后这话却是错了,正因为父皇身份贵重,与寻常人不同,所以才更应当让刘太医去看看,若是当真因为旁的缘故而令父皇出了事,难道一国君主也应当这样去得不明不白吗?” 谢皇后面色一变,“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认定本宫对陛下做了什么了?” “母后误会了。”隋止神色谦卑地解释道:“儿臣并非怀疑母后,这‘旁的缘由’亦有千万种可能,等刘太医进去看看父皇,一切不就有了答案么?” 谢皇后还要说些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迟文恪却突然开口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这话有些道理,陛下身份贵重,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刘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他的人品医术都是信得过的。” 若是迟文恪不曾开口,谢皇后或许还能扳回局面,可他偏偏在此时开了口,甚至直言可以让刘太医去瞧瞧。 她若是再不应下,那便是连迟文恪也得罪了。 “迟将军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谢皇后好似终于是松了口,可她却取出了那封诏书来,道:“只是圣人还有一遗愿不曾达成,还请诸位容本宫先将此事了结。” 说罢,她缓缓展开那封诏书,将里间内容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里边头一句便是斥责隋止的话语,认为他不够恭谨谦逊,沉迷权术,这罪名着实严重,在场人听着面色都有些古怪。 而接着,谢皇后又历数了隋止的数条罪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早已在心头积攒了数不清的怨气。 隋止凝眸站在台阶下,神色中倒是瞧不出什么来。 而谢皇后这份诏书念道最后,却是要另立储君。 在诏书中,圣人道:“朕知晓朕时日无多,趁着如今神志还算清醒,想让老三隋璟坐稳储君的位置,他年纪虽小,可向来聪慧,又有皇后,谢家扶持,朕相信他能担起这份责任。” “至于老二,他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反而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好一位君主,他犯下了这样多的多错,可他到底是朕的儿子,就将他幽禁于文清宫吧,余生,做个富贵闲人足矣。” 文清宫坐落在整座皇宫的最南边,宫殿虽不算小,可却荒凉,早在先帝时便已经空置,到如今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众人听着这诏书所言,知晓圣人要将隋止发落到那处宫殿中,也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当真是有些狠心了。 可这份诏书却是谢皇后提前备下的。 她原本也是想着将隋璟杀之而后快。 毕竟他只要活着,对于隋璟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可她思忖良久,到底没有这样做。 即便她对圣人没有多少感情,可却陪在他身边这样多年,又曾经用尽揣摩过他的心思,自然知晓若是圣人,定然不会这样随意地要了隋璟的性命。 她若是如此行事,反而是操之过急,到时候若是惹来他人怀疑,岂非是得不偿失了? “也罢。”谢皇后想着,“先将他关入文清宫,等阿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再杀了他就容易了,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即便说他是自尽,也无人敢怀疑什么。” 如此想着,谢皇后便在诏书中写下将隋止幽禁于文清宫的决断。 可当她宣读完这诏书中的内容,在场的众人心中依旧很难不存有疑虑。 只是谢行玉却先反应过来,抬眸看向迟文恪,“迟将军,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还等什么呢?” 迟文恪眉头紧锁,显然有些难以决断。 而他身边的几个守卫都看向了他,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将隋止制住。 半晌之后,迟文恪终于是开了口,他向着隋止道:“太子殿下,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第256章 不说旁的,只说那诏书中历数隋止的诸多罪行,那些事,难道他竟是没有分毫解释的打算? “多谢迟将军还愿意相信我。”隋止轻笑道:“其实关于诏书所言,我倒是并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因为这里间尽是荒唐至极的谬论,没有一句是可以当真的!” 隋璟冷声道:“父皇方才离世,兄长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诏书若当真是父皇留下,那我自当认下。”隋璟又将这不孝的罪名压下来,隋止的神色却依旧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可谁人能证明这诏书就是真的呢?” 他语气平静,可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又是一惊。 迟文恪眸色微变,显然心里已经起了疑。 而谢行玉却道:“太子殿下,这诏书既是陛下亲笔写就,又是皇后娘娘亲口宣读,你如此说,难道是怀疑皇后娘娘做了假不成?” 谢皇后的身份贵重,自然不容质疑。 但隋止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看着谢皇后道:“并非是我怀疑皇后娘娘,只是这诏书里边提及了诸多要事情,譬如安在我头上的几桩罪行,又譬如要将我幽禁于文清宫而另立三弟为新君,这封诏书事关重大,若当真为假,岂非荒唐?” 此言一出,迟文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此言不错,这封诏书事关重大,是真是假,确实须得一验!” 迟文恪已经开了口,谢皇后却再死咬着不肯将这诏书拿出来验一验真假,那便更是惹人生疑了。 而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知晓这诏书如何得来的,所谓验真假其实不过是瞧一瞧盖在上边的玉玺是真是假。 只要玉玺为真,那这诏书便假不了。 可这玉玺分明是圣人告诉他们所在的。 所以隋璟并不曾迟疑就向谢皇后道:“母后,既然他们不信,便索性验一验就是,省得他们再将脏水泼到您身上。” 谢皇后心里是有底气的,这份诏书虽然来得不正当,但却并非是假的,所以顺势点了头,“这话说得不错,你们要验那直接来验便是。” “只是……”她冷冷看着隋止,“若是这诏书是真的,太子方才那些不敬之言,却是不能就这般算了,只是质疑本宫本宫自然可以不计较,但不敬陛下却不能就此算了。” 隋止知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道:“母后此言不错,既如此,那若是这诏书为真,那我便任由母后处置了。” 这便是连他的生死都交到了谢皇后手中了。 谢皇后有意无意地勾了勾唇角,显然以为一切都尽在自个的掌控之中,于是道:“既然太子如此说了,那不知你是想如何验本宫手中这诏书真假?” 隋止向迟文恪道:“不知迟将军可有法子?” 迟文恪思忖片刻,而后神色凝重道:“若是要辨别这诏书真假,除却朝中那些老臣之外,便是一直以来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李沛李公公最是有份量,若是他前来,定是一眼能瞧出这诏书上的玉玺印章真假。” 隋止点头,“此时若要将宫外老臣请来怕是要等上几个时辰,不若直接将李公公请来论断,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这李沛跟随在圣人身边侍奉多年,原本圣人病倒,他也更应当侍奉在侧的。 只是谢皇后想着将明宣宫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李沛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和气,与谁人都一副极为好说话的样子,但心却是只向着圣人的。 谢皇后担心留他在明宣宫会出了岔子,所以索性着了由头将人安排去了别处宫殿。 好在此时将人唤回来也并不麻烦。 谢皇后便应道:“那便将李沛唤来罢。” 她并不担心李沛会因为她这些时日的刻意冷待而存了报复心思,毕竟这诏书真假甚至事关楚国的下一位君主,李沛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边胡来。 迟文恪见她应下,便对着身侧守卫抬了抬手,那守卫应下,而后垂着头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也正在这时,画萍寻了空档正领着孙启要离开。 可却被隋止眼尖瞧见,他叫住二人,“画萍姑姑这是要将人带去何处?” 画萍与孙启二人的脚步僵住,孙启缩在后头将头一直往下低,显然心里是极为紧张的,而画萍虽然心里也同样很是紧张,可却还能稳住心神勉强道:“明宣宫这边宫人众多,奴婢想着不留在这儿碍事,就先带着人回永祥殿。” “这可不妥。”隋止也不管画萍说出的这理由是否荒唐,只道:“明宣宫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父皇离世之时,画萍姑姑与你身后那个宫人应当都是在场的吧,在一切还不曾了结之前,还是不应离开,你们是母后身边的人,若是就这般走了,旁人只以为是母后心虚了。” 画萍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谢皇后,似乎希望谢皇后能在此时帮她说些什么,但谢皇后这会儿却是最需要撇清关系之人,于是只能暗自咬牙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就先留下吧,等这边的事儿了了再走。” 第257章 如此,画萍与孙启只能留了下来。 而一直站在画萍后边的孙启却早已是六神无主,显然,从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对圣人动了手开始就早已被吓得不行。 他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一想到一国君主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这一切与他还有莫大的关系他心里就怕得不行。 方才离开也正是他求了画萍带他先走的。 却不想被隋止瞧见,不仅没了离开的机会,反而就这般站在了众人面前。 不过除了隋止多瞧了这人几眼之外,在场之人都不曾太过在意他,他们现在更加关注另一桩事。 那便是那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到了此时,自然也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音私下议论着。 “陛下向来器重太子殿下,是万万不可能写下这样一封诏书的,况且这封诏书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诏书中又写明让皇后娘娘的亲子三殿下为新君,这其中关系,甚是玄妙啊!” 有人如此揣测着。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诏书应当为真,“假传圣意可是天大的罪行,若这诏书当真为假,她怎会愿意任由李公公前来查验?可见这诏书应当是真的。” 这种说辞亦是有不少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两边人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便也就对此事越发好奇。 李沛其实来得并不慢,迟文恪手底下人才过去说明了缘由,李沛便放下手中的事儿赶了过来,毕竟再没有旁的事比如今这桩事要更加要紧些了。 但因着明宣宫的这些人都眼巴巴等着李沛过来,便下意识觉得时间仿佛很是漫长。 不说寻常宫人守卫,就连迟文恪也紧皱着眉头在殿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了,显然越是这般等着,心头便越发焦躁起来。 李沛到底到了。 一见他过来,还不等他向谢皇后等人行了礼,迟文恪便拉着他上前,“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李公公你快来瞧瞧这皇后娘娘这诏书到底是真还是假?” 迟文恪原本便是个容易着急的性子,眼下等了这样久更是顾不上那些繁杂礼节。 谢皇后自然也不会计较,她亦是希望李沛快些为她证明了这诏书的真假,如此,她能顺势处罚了隋止不说,就连隋璟,也能坐稳那个位置。 她虽然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其实却是应当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是心急几分的。 所以此时也将手中那卷诏书递了过去,“此事事关重大,李公公可要瞧好了,这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李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诏书,忙应了个“是”。 此时在场之人皆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沛身上,隋止虽然也一同看了过去,但面上却瞧不出慌张之色来,不知到底是当真一点也不担心,还是只是将情绪尽数掩藏进了心底。 李沛展开诏书之后并不曾细看其中内容,只盯着诏书右下方那印章痕迹瞧了许久,又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在凑近了些又看了好一会,最终在众人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之前开了口,“这诏书,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谢皇后,“或者说,那盖下章的玉玺,是假的。” 谢皇后脸色一变,想起她亲手从书案底下的暗格里取出的玉玺,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隋璟的情绪显然要更是激动几分,“李沛你再看仔细些,这封诏书是父皇亲手交到母后手中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说到此处,他声音里多了几分阴狠,“若是弄错了,即便你侍奉了父皇多年,这般罪责,恐怕你也是担不起的!” 话音落下,李沛连忙手捧着那封诏书跪地,“皇后娘娘,三殿下,这种事奴才怎敢撒谎?” 他动作虽然看着好似极为慌乱,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他捧着那诏书道:“这上边的玉玺印章很是完整,墨迹均匀,挑剔不出任何毛病来。” 迟文恪神色古怪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说这诏书是假的?” “迟将军有所不知。”李沛摇摇头道:“正因为这玉玺留下的印章堪称完美,所以奴才才笃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缓缓道:“奴才记得,大约在两年前吧,因着朝中的一桩贪墨案,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写下诏书将涉案的十数人尽数抄斩,而陛下写下这封诏书之时,奴才正在一旁侍奉笔墨,彼时,陛下对那些个涉案官员所为很是生气,最后拿出玉玺盖章之时,将那玉玺狠狠砸下,竟是将其生生砸碎了一角。” “所以后边再有诏书,只要细看,都能瞧出那右下角出有一处缺失,而皇后娘娘拿出的这封诏书中玉玺留下的印章却并无缺失之处,所以……奴才能断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的话说完,迟文恪亦是上前拿过那封诏书细细端详,“果真是并无缺失之处……” 而后将看向谢皇后与隋璟,眸中已是多了几分冷意,“皇后娘娘,三殿下,此事你们如何解释?” 迟文恪原本眼里便唯有圣人一人,亦是只听命于圣人。 前边之所以愿意帮着谢皇后,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谢皇后是一心为圣人考虑,可如今谢皇后却拿出这样一封假的传位诏书来。 第258章 显然是有所图谋。 加之前边刘太医所言,说不定圣人驾崩也与谢皇后等人有些关系,所以此时迟文恪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大不如之前。 谢皇后全然不曾想过李沛竟会这样说,尽快她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可还是强撑着道:“这些不过都是李公公的一家之言,这诏书乃是陛下亲手交与本宫手中的,绝不会是假!” 李沛闻言又做出一副很是慌张的样子来,“皇后娘娘,奴才万万不敢胡言的!” 又道:“娘娘若是不信,不如去令人取来陛下这两年间写下的诏书,再与之对比那玉玺印章痕迹,到底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李沛所言其实已经令迟文恪信了七八分,毕竟这李沛是圣人跟前的人,他与其这些年间也打了不少交道,其实也清楚他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此事事关重大,也不好当真只凭着他一人之言论断。 况且谢皇后与隋璟也并不愿意就此认下,若能将过往诏书拿来一一对比,一切也就明了了。 于是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隋止自然不会有意见,点头道:“就依李公公所言吧。” 但事到如今,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明白即便当真将那些诏书寻来再作对比,局面应当也不会再有变化。 谢皇后转眸看向隋璟,隋璟亦是明白如今局势,忽地冷笑一声,“不必了。” 第九十九章 他从谢皇后手中拿过那封诏书, 浑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原本拿了这诏书,也不过是想着能名正言顺一些而已, 却不想你们依旧是不肯认的。” “既然如此,我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 他如此说, 迟文恪纵然迟钝了些, 可却也听出些苗头来了,不由得眉头紧锁,道:“三殿下此言何意?” 语气中少了几分恭敬,竟是质问的语气。 隋璟看也不曾看他, 只向谢行玉道:“谢将军, 人都在吧?” 谢行玉拱手道:“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将整座皇宫包围, 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好!”隋璟声音中隐含着根本无法掩饰的兴奋,“兄长, 迟将军, 接下来就看你们二人如何抉择了?” 确实,若是西山大营的军队当真已经将整个皇宫围住,那依着如今的局势看,隋璟显然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一旁的谢皇后虽然不曾说话,神色间却多了几分得意,大约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般变故来得突然, 迟文恪手下的禁卫军原本确实是一心守着皇宫内外,但因着圣人这些时日身子始终不好,谢皇后提出令迟文恪带人守住明宣宫, 由头便是护着圣人周全,迟文恪便带人主要将心思放在了明宣宫来。 至于别处, 不免疏忽了些。 不想竟是被隋璟的人钻了空子。 但比起这个,迟文恪更愤怒的是隋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三殿下,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若当真如此,往后史官手下的笔怕是不会饶了你,不管过去多少年月,子孙后代一提及殿下,也只会觉得殿下是个篡位的不忠不孝之人罢了!” 他原本便有些黑的脸因为过分生气而憋的通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他这般说,其实还是希望隋璟能回心转意,不要当真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可显然无用。 隋璟只道:“迟将军错了,那些不过是身后之事罢了,活着活得尽兴便好,何必那样在意死了之后的事儿呢,我既然已经如此做了,便是只在乎当下的。” 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噎得迟文恪说不出话来。 显然,他如今能用来约束隋璟的不过是忠义孝悌之说,隋璟全然不在意这些了,他自然也再开口说不出劝说之言来了。 而隋止却只盯着隋璟,问道:“所以,父皇现在如何?” 事到如今,隋璟也自然不会再隐瞒避讳,直接道:“父皇当然已经驾崩,否则,我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这封诏书又有何意义呢?” 这便算是直接承认了圣人之死与他有关了。 隋止垂下眸子,看起来神色很是悲痛,但无人发觉的是他垂下的眸底唯有一片暗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话说到这份上,隋璟似乎也已经没有兴致在与他们二人多言,他们二人如今的模样虽然当真令他心情很是愉悦,但欣赏久了总归还是有些烦腻。 于是他向谢行玉吩咐道:“谢将军,该动手了。” 谢行玉应道:“是。” 而后看了一眼隋止,显然,此时的谢行玉亦是以胜者姿态自居,眼神中也隐约带着几分高傲。 他正欲吩咐底下人动手,可不想正在这时有一士兵模样的人被迟文恪手下的人押送了进来,那守卫将人押送到众人面前跪下,而后行礼道:“此人在宫门口鬼鬼祟祟,属下见他形迹可疑,便将他抓了进来……” 这守卫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先辨认出了那人身份,这人正是他手下之人。 依着如今局势,他自然觉察出来局势有些不对,但却只得皱眉问道:“赵兴,你怎么在这?” 第259章 赵兴从被迟文恪手下人带到此处便神色便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这会儿听得谢行玉问起,才绝望道:“将军,出事了。” “吴将军将宫外的人全部撤走了,我见情况不对,就想着来向您与殿下禀报,可不曾想刚到宫门口就被抓了进来……” 谢行玉见赵兴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就这般带了进来便已经觉察出情况有些不对,如今听他这般解释一番更是变了脸色,而在场之人自然都听到了赵兴所言,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怎么回事!”隋璟却很难再冷静下来,他死死盯着赵兴,“吴由怎么会突然将人撤走?” 今日的计划他与吴由,谢行玉三人早已商量妥当,谢行玉有渴求之物,又是谢家的人,而那吴由虽然原本与他没什么交集,可眼下却有要命的把柄掌握在他手中,所以这两人于他而言都算是能信得过的。 再加之皇宫中还有谢皇后做帮衬,按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出了意外。 但意外却偏偏发生了。 赵兴额头上的冷汗淌了下来,声音发颤道:“属下不知,只是西山大营的人跟在吴将军手下多年,他的命令营中的那些将士几乎没有不听的,所以军队撤离极快,属下再去时已经空无一人,属下也是想了法子才打听到这些……” 他越是说着,语气里的恐惧就越发分明。 他如何不知晓他跟着隋璟,跟着谢行玉这是在做造反的事,成了,自然能得不少好处,可若是不成,那便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所以这会儿自然害怕。 而他这一番解释不仅让隋璟,谢行玉二人知晓了情况,也让其余人看清了局势。 谢皇后更是一副受了极大打击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模样。 此时局势变幻实在太快,不过几刻之间就已经将一切彻底颠覆,任凭是谁恐怕都无法那样快接受这般变故。 此般情形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隋璟这边皆是一脸郁色,迟文恪却是“哈哈”笑出了声音,道:“这些恐怕臣与太子殿下都无需抉择什么了,倒是三殿下……不,三殿下犯下这等罪行,也已经没了选择余地。” 说罢,又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方才三殿下与皇后娘娘已经亲口承认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其中谋害圣人,意图造反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犯下这等罪行,实在不可饶恕,还请太子殿下发落!” 圣人已经驾崩,如今能做主之人自然唯有隋止。 所以此时迟文恪问隋止决断也是正常。 隋止看了神色不甘的几人一眼,淡淡道:“谢皇后幽禁永祥宫,隋璟就幽禁昌庆宫吧,至于谢将军,就先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迟文恪闻言,拱手应了个“是”,而后便令手下人将人各自带下人。 眼看一切竟是这般功亏一篑,三人自然都极为不甘,隋璟与谢行玉皆是面色发沉,而谢皇后更是不肯离开,直至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制住才终于被带走。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隋止却轻轻叹了口气,往明宣宫殿门方向行了几步,道:“孤去看看父皇。” 迟文恪垂下眸子,应道:“是。” 殿内,床榻上的那具躯壳早已冰凉,隋止走上前去,看见那尸身脖颈上分明的勒痕,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 只是有些意外,谢皇后与隋璟竟是这样着急,若是他们能再多些耐心,便不至于在这尸身上留下这般分明的痕迹了。 大约是因着这是他们最为接近那个位置的时候吧,人在无限靠近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之时,失去一些理智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他们不知,或者说所有人都不知,床榻上的这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常宁宫,暗室。 虽是暗室,但点了数盏纱灯,虽然与外边无法相较,可却也并不显得昏暗。 纱灯的光亮晕开,将里面的景致一一照明。 里间的陈设瞧着竟像是一处寻常宫殿,里间书房,寝殿皆是不缺,只不过会略小一些,住惯了寻常宫殿之人不免会觉得有几分逼仄罢了。 圣人已经在里间住了足足十余日,初时可能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但如今却没怎么不自在之处了。 可今日却同往常很是不相同。 昨日夜里隋止便已经向他禀报了隋璟等人的动向,说是大约今日便会入宫。 圣人等这一日也是已经等了许久,终于听得这消息,心里并未有因着要父子相残而觉得悲凉,反而是高兴的。 毕竟他对隋璟若当真说有什么所谓感情,也不过是厌恶罢了吧。 厌恶谢皇后这个妻子,自然连带着也没法喜欢与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更何况这个孩子竟还生出了这般野心来。 他只觉得能将人彻底除了,反而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往后他在那个位置上,也能坐得越发稳固。 于是他亦是很快便与隋止商量好今日安排,在隋璟犯下大错之后,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到时候隋璟与谢皇后二人便再无翻身余地。 第260章 自然,隋璟此行带了西山大营的军队过来,情急之下定会想着令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动手,可惜统领西山大营多年的吴由却一直都只是假意与他虚与委蛇,再加之还有迟文恪,所以不管隋璟与谢皇后如何折腾,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这般安排固然万无一失,只是圣人知晓了吴由与隋止之间关系,心下其实早已有了想法。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西山大营恐怕是须得换一个首领了。 这吴由虽然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只是他与隋止关系深,又能号令西山大营的军队,如此下去,总归不是好事。 万一隋止生出了什么心思来,怕是要比如今的隋璟还要更是棘手些。 隋止虽然一早便被立为储君,不出意外的话这天下迟早是要归于他的,可即便如此,圣人也容不得他提前有任何的觊觎之心。 不过这些心思圣人却只是放在了心底,并不曾表露出来,只等这一切尽数过去之后再作安排。 而今日,便是一切都将要了结的时候了。 依着昨日的安排,今日这个时辰隋璟等人应当已经入宫,那他也差不多应当前往明宣宫,如此,便能让隋璟等人措手不及。 可他算着时辰,等到如今外间却始终不曾有动静。 就连赵文婴也未曾进来。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着,可随着时间流逝,他心底亦是开始有些不安,想着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又这般生生过了一个时辰,他忍不住再度召来侍奉的宫人,皱眉道:“外间到底什么情况,为何慧娘还不来?” 那宫人态度极为恭敬,可给出的答复却是并未有什么用处的,只道:“奴婢已经去问过娘娘了,娘娘说明宣宫那边局势还不明朗,请陛下稍安勿躁。” “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样与朕说的!”圣人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连你区区一个宫人,竟也敢这般糊弄朕?” 那宫人连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但神色中却瞧不出分毫惧怕之意来。 这令圣人更是要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他一手撑在书案上勉强稳住了身形,而后将心头的火气压下,道:“朕不与你说,你去将邓光叫来!” 这邓光原本就是明宣宫的宫人,在圣人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 原本圣人是想着将李沛带在身边的,可李沛到底身份不同,若是平白无故就这样没了踪影,少不了会惹人怀疑。 所以到底还是变了想法,只将这还算信得过的邓光带在了身边。 而选了这邓光除了此人留在他身边有好些年,又是个值得相信的之外,还有一个缘由却是无人知晓的,便是这邓光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圣人自然能安心些。 直至昨日,这邓光都一直侍奉在圣人身边,只是到了今日人却没了踪影。 圣人原本一心念着隋璟之事,倒是忽略了这些,如今久久不见有人过来,他这才发觉今日从晨起时就不曾见过邓光了。 那宫人听圣人提及邓光,竟是神色自如地答道:“回陛下的话,邓公公昨日夜里偷偷摸摸地离了常宁宫,竟是要往明宣宫方向去,还好有人瞧出他神色不对就悄悄跟了上去,又在他想求见皇后娘娘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慧妃娘娘连夜将他审问了一番,才得知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竟是想将陛下与娘娘的计划和盘托出,想用此向皇后娘娘与三殿下换得荣华富贵,此等见利忘义,背弃主子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所以娘娘当即下了令,将其乱棍打死……” “邓光是朕的人。”圣人眸色阴沉,“即便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要处置,也只能由朕来处置,慧妃怎敢瞒着朕将他就这样处置了?” 那邓光于圣人,其实算是个信得过的。 可这宫人如此说了,他其实倒也并未坚信邓光便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毕竟在他看来,人为了金钱权利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奇怪。 可赵文婴越过他直接将人处置了却是他接受不了的。 显然,此时他已经是发了怒,若是寻常宫人,此时定然早已战战兢兢地磕头认罪,可眼前这宫人虽是跪倒在圣人面前的,但面色却始终不曾生出什么变化。 只解释道:“昨日折腾得太晚,娘娘想着都已经大半夜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宫人而已,就不扰陛下歇息了,于是才做主将这事处理了。” 如此说,便是一切都是在为他考虑了,若是他执意要计较,反而是不通情理。 圣人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偏偏是发作不出来,他盯着那宫人看了好一会,语气竟是平静了下来,他道:“罢了,也对,不过是个宫人而已。” “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慧妃怎么还没过来,你去与她说一声,不论外间情况如何,朕现在便要见她,让她马上过来。” 大多时候圣人都是唤赵文婴慧娘的,可此时他却语气冰冷地唤她慧妃。 那宫人正要起身应下,却有脚步声缓缓而入,圣人抬眸,正好瞧见赵文婴走了进来,她道:“不必麻烦了,我这不就已经过来了。” 第261章 圣人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变化,但却顾不上这种小事,开口便问道:“外间情况到底如何了?老三难道还不曾回宫?” “一早便已回了宫,他与皇后都惦记着那个位置,怎么会愿意在这种事上边耽搁?”赵文婴体谅他,很快为他开口解了疑惑。 而这般话语却让圣人越发不安起来,他语气急切道:“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依着计划……” “什么计划?”赵文婴却忽地笑了,“隋宴,你说,什么计划?” 她没有再像从前一般恭敬唤他“陛下”,而是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隋宴。” 若说她没有在像往日一般做出乖顺的姿态来还能有所解释,而此时她字字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来却已经说明了许多。 她不愿意依着所谓的计划来行事了。 外间的情况可能早已翻天覆地了。 这两个念头出现的一瞬,他面色是难看的,但却还不曾道慌乱的地步,只向赵文婴质问道:“老二呢,他在哪里?” 他口中的老二便是隋止了。 他知晓赵文婴的举动有些古怪,可却还是信得过隋止的,总认为若是隋止在,那便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赵文婴却道:“你说的是即将登位的新君吧,新君正在处理一些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此时怕是忙得脱不开身来……”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圣人打断,“朕还没有死!他不过就是个太子,什么新君?” 旁的他或许还能勉强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来,可“新君”二字是当真触到了他的逆鳞,令他再无法冷静。 若是从前见圣人这般发了大怒,赵文婴定然是要在一旁小心应付的,但此时却没了必要,她立在他面前,唇角甚至微微弯了弯,“这话可说错了,咱们陛下可是死在了今日一早,还是皇后娘娘与三殿下亲自了断的,怎么会还活着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 圣人上前想拽住赵文婴的手,但如今与从前可是大不相同,还不等他动手,赵文婴身后的宫人便已经将他死死制住。 他在那尊位上稳稳坐了数十年,一辈子从不曾受过这般待遇,此时自然是大怒,“你们真是疯了,朕可是天子,你们竟敢对朕动手,朕要诛你们九族!” 气急败坏之下,他也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运筹帷幄的模样,嘴里竟也像个寻常人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赵文婴却是不在意的,她向来明白,唯有已经被踩在脚底下无法翻身的人才知能依靠着这种法子妄图攻击旁人。 其实却是最没用的。 而那两个宫人不仅不曾因为圣人的话而松开手来,反而更是用了气力,将他的手死死压在背后,让他一点也动弹不得。 “你如今只是个死人了。”赵文婴缓缓打量着眼前人,似乎当真是在认真地考虑些什么,她思忖片刻,最终道:“若是皇陵种当真令那具假尸身安寝到底不好,罢了,到时候就将你送入陵寝中,旁的不说,你死后的尊荣,新君为表孝心,是半分都不会少的。” 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抬起头来道:“你是想让朕活生生地被熬死在那皇陵之中!” 圣人登基后不过几年,那皇陵就已经开始动工修建,到如今自然早已建成。 方才建成的时候他甚至亲自去瞧见,那皇陵气派恢宏,确实很合他的心意。 驾崩之后长眠于那处自然是好,可他从来没想过活着的时候便被关进那里,届时他被送入封好的棺椁之中,不说吃喝,就连呼吸都会渐渐变得困难。 而他定然是不可能从中逃脱的,毕竟那棺椁他是亲眼见过的,一旦封起来,即便是从外间,都须得好几个大汉拿了利斧才能一点点砍开,想从里边打开那却是觉无可能的。 所以若是他当真被关入里间,那当真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自然。”赵文婴点头,“新君不肯动手,不想背负了弑父的罪名,我亦不想弄脏了我自己的手,所以便唯有让上苍动手,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样的话当然不过是赵文婴随意寻的由头罢了。 真实的理由只是他们都不想让隋宴死得这样轻松,若是将他活生生地钉入棺椁里边,看似仿佛给他留了一点希望,但其实却是让他为了这一点点希望拼尽全力,但最后却又只能绝望无力地死去。 那样,才算是最痛苦的死法。 或许是赵文婴的描绘当真让隋宴感觉到了恐惧,他竟是在这时勉强自己冷静了下来,亦是想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不对,朕要见老二,他绝不可能与你合谋做出这种事来,等朕百年之后,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老三出了事就更没有人能与他争了,他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他这话其实说得不错。 从前有隋璟在,隋止或许还有几分动手算计的理由,可到了如今,就连隋璟也不在了,他便是唯一一个能继承尊位之人。 而且是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要知道此事若是出了岔子,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第262章 他何必如此? “你说得不错,他原本确实没必要做这弑父之举,他对那尊位,也没有那般渴望,可若他知晓他母亲是如何死的呢?”提及魏窈秋,赵文婴眼底终于带了怒色,“你说,他与我合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隋宴怔住,而后摇头,“他母亲是自尽,与朕有何干系?” 魏窈秋的死,他依旧是不肯认的。 赵文婴嘲讽道:“她确实是自尽的,但因何自尽,你心里是再清楚不过,我只是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尽数与他说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抉择,他心里自然明白。” “如今,他也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原以为话已经是说到了这份上,那隋宴应当也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了,可不想隋宴却依旧不愿相信,“即便当真有朕的原因那又如何?他只为了这一桩事就要做出谋算朕的事来?当真是疯了!” 赵文婴听他如此说,是当真再无法忍受。 在他口中,仿佛魏窈秋对于隋止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可她是隋止的母亲。 从隋止知事开始,到如今,那么多年间,他没有一日不想探寻到当年的真相,没有一日不想为他的母亲报仇。 可这一切到了隋宴口中,却以为他会对此毫不在意。 隋止在调查当年之事,隋宴并非是不知情的,相反,他不仅知晓,而且还在其中有过不少阻拦的举动,若非如此,隋止也不至于调查了这样多年,每每接近真相一点,线索便要断在此处。 他从前一直怀疑谢皇后,毕竟魏窈秋离世,谢皇后作为继后,是得了最多利益之人,再加之当初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曾给隋宴施加了不少压力。 而隋宴,在所有人看来他对先皇后魏窈秋都是情深一片的,隋止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但后来,一切真相揭露。 那个看似深情之人,却是真正杀死他母亲的凶手,他是痛苦的,但心底的一切却是更加清晰。 新君 他明白了一切,也更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了。 赵文婴看着眼前之人依旧一副不解的模样,他理解有人会为了权势地位冒险,但却永远无法理解还有人会为了身边之人去做一些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深渊之事。 赵文婴轻轻摇了摇头,也再没有了与他解释的兴致。 像他这样的人,想来是永远不会懂得的。 但就在赵文婴转身要离开之时,隋宴面上终于有了恐惧之色,他有些慌乱地叫住她,“慧娘,慧娘,朕这些年来待你不薄,你不能……” 被困在暗室中那样多年,到了隋宴口中,竟是成了他待自己不薄? 赵文婴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话语,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眸却又有些湿润。 她站在原地顿了半晌,只道:“我与我夫,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便是为你这样的君主效力。” 最终不再迟疑地抬步离开,任由隋宴再说什么也不曾回头。 第一百章 上京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雨, 到了夜里,天色就更是暗沉得彻底,无星无月, 唯有无边无垠的天幕就像一块黑色的绸布,将所有的一切尽数掩盖。 雨势转小, 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江奉容一早就歇下了,但却始终不曾睡着,她在想着宫里头的事。 隋璟今日回京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事隋璟没有特意隐瞒, 自然, 也是瞒不住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回的上京,而是带着西山大营那样多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上京, 江奉容想要知晓此事,着实是再容易不过。 而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也亦是能想到的。 隋止与隋宴之间, 定然要面临生死之举,她的母亲也牵扯于其中。 虽然隋止在她面前好似向来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江奉容却明白此事有多么凶险,万一有哪一步出了意外,那便当真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令她如何能不担忧恐惧?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她躺在床榻上,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四下寂静中,唯一能听到的便是从窗外传来的偶尔两三声稀疏的蝉鸣。 夏日到了尽头, 没了暑热,连原本聒噪的蝉鸣声也渐渐没了踪影。 往日里若是听到这般烦杂的声音大约只会觉得越发躁郁, 可这会儿心头却生出一阵悲凉来,她将手放在心口处,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半晌,她勉强闭上了眼眸,多想无益,总归还是要稍稍歇息。 她如此想着,仿佛当真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来,可正当这事,窗边却隐约出现了一道黑影,江奉容看得真切,一下子便睁大了眼睛,瞬间亦是清醒了过来。 她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紧闭的窗扉上,竭力冷静地思索着外间人的身份。 莫说是知晓她住在此处的人了,便是知晓她还在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没有几个,能寻到这处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 正当这时,江奉容却忽地听得一阵叩门声响。 她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薄被,尽可能令自己声音变得冷静,“谁?” 第263章 外间人的身份,实在难以揣测。 外间很快传来声音,“阿容,是我。” 是隋止。 江奉容眼底的不安瞬间被喜悦所掩盖,她慌忙下了床榻,可却在正要去开门之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低头时正好瞧见自己稍显凌乱的衣物,脸上瞬间染少了薄薄的红晕。 只得又转头取了一件外衫穿好,而后才快步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隋止就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这一整日其实疲累极了,他要和所有的所谓最为亲近的人争斗。 他的兄弟,他的父亲…… 最终他赢了,可却也好似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在将江奉容拥入怀中的一瞬,他仿佛又再度活了过来。 江奉容被他这样紧紧抱住的一瞬,虽然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些意外,可却也能觉察出此时的隋止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 她虽然不知道这一整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可却知晓他这一日,定然是不好过的。 所以并未有打扰他。 直至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江奉容才终于开口道:“怎么这样晚过来了?” 隋止才将她松开,解释道:“宫里头的事情了了,我有些想你,就来看看你,忘了竟是这个时辰了。” 江奉容抬眸看着他,眼底有些不安道:“宫里头,都还好吧?” 她自然知晓隋止既然此时能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大约是没什么事了,可在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心里却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隋止认真地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成了。” 江奉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可瞧见外边暗沉的天色与依旧不曾停歇的雨势,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隋止却好似看出来了她的心意,“你换身衣裳,与我一同回宫吧。” 江奉容愣住,“都这个时辰了……” “你不想见你母亲吗?”隋止笑道:“赵将军知晓我要来见你可是一再叮嘱,说是让我将你带回宫去。” 江奉容的眼眸亮了亮,终于是不再有诸多顾忌,点了头道:“那殿下等我片刻。” 不消多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便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间,芸青方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会儿哈欠连天,但神色却是兴奋的,“小姐,不想咱们竟还有回宫的这一日,当初离宫,奴婢当真以为咱们这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呢。” 江奉容见她一脸喜气,也不由笑了,“是啊,算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罢了,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月的时间,竟是像过了好几年。” 芸青亦有同感,“小姐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楚。” 可想起如今的境况,又笑着道:“不过如今也只苦尽甘来了,殿下对小姐这样好,夫人也会陪在您身边,往后啊,再没有人能欺负了您了。”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江奉容的母亲赵文婴了。 她向来是习惯将江奉容称作小姐的,那小姐的母亲,自然便是夫人了。 江奉容听着这话,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出了神。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入了宫。 有隋止在,这马车自然是没人敢拦的,这一路通畅,不消多时便到了常宁宫。 这会儿已经过了夜半,但里边的烛火却还亮着。 赵文婴在等江奉容。 她听隋止说要去见江奉容,便索性提了要将人接进宫中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虽然知晓人被隋止好生安置在宫外的院子里,断断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可却总想着要让人留在自个身边才算能真正安下心来。 这会儿时辰虽然不早了,但只为了能见着女儿,便是多晚,也是等得的。 马车在常宁宫门口停下来,一直守在门口等着的宫人瞧见人已经到了,连忙跑回了殿中向赵文婴禀报,“娘娘,是小姐到了,是江小姐到了!” 赵文婴闻听此言,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起身快步往殿外去迎接。 方才走到院中,便瞧见了江奉容,赵文婴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话还不曾说,却先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也是压抑了许多话要说,母女二人握着手往殿内去了。 隋止知晓她们母女二人难得见了面,若是自己留在此处总是不免打扰,于是与一旁芸青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而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进了殿内,才终于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话来。 从彼此相认,其实她们中间其实并非是没有见过面。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之间还隔着诸多限制,连好好说说话都是难事,如今,终于不用再这样顾忌许多。 这一夜,母女二人一夜不曾歇息,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亮时,赵文婴想起隋止,便拉着江奉容的手问了一句,“他对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心里如何想我却是一直不知,若是这般留在宫中,我也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江奉容轻声道:“这几个月以来,当真发生了许多事,没发生这些事之前,我以为我与谢行玉之间当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情深,毕竟他为了同我在一起付出了这样许多,而我与他更是十余年的感情,可到了最后,却还是落得那般结局,可见情意与时间长久并未有什么关系。” 第264章 赵文婴听出了江奉容的意思,“你愿意为他留下?” 江奉容摇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自己。” 她认真道:“我与殿下相熟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为我做了许多,甚至,若是没有他相助,我怕是都活不到如今,我被谢行玉困在军营中时,亦是他放下一切前来救了我,若说我对他全然没有情意,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谢行玉移心阿嫣多时,也曾在我面前并不避讳地承认过他的心思,甚至彼时我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如今我与他的婚约早已退了,我心里也再没有了他,喜欢上旁人亦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阿容以为,对于女儿家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需要羞愧之事。” “既然我对他也亦有此心,一切顺心而为,与他在一起,哪里是为了他,亦是因着我自己欢喜。” 对于与隋止之间的感情,江奉容其实并不曾避讳过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有许多事情发生,倒是不自觉地将这些感情之事放在了一旁。 如今听赵文婴问起,她才将心底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她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更别说后边又还发生了许多荒唐之事,譬如她已经被赖家的一场大火烧死,而谢行玉在知晓了这些事之后又如何如何之类…… 虽然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是谢行玉先有了别的念头,做出当街抢婚之事来,而后江奉容才一心退了这桩婚事。 可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说谢行玉的过错,反而议论起江奉容来,说这男子一时心思游移原本便是寻常之事,江奉容身份低微,能攀上与谢家的婚事当真是幸运至极,却偏偏连一点正室的容人之量都不曾有,竟是为了这样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退了婚。 着实是愚蠢。 而说出这般话语之人其实还当真不少。 虽然如今此事已经渐渐过去,但若是有人提及,这般言论依旧有不少人赞同的。 更不说当时此事才发生了不久。 若是性子稍软一些的女子听得这些指责之言,恐怕当真会生出羞愧心思来,想着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对于退婚之事,更从未后悔过。 而如今与隋止之间的事亦是如此。 她情之所至,没什么可掩藏的。 赵文婴听完她这一番话,也不由轻轻笑了,“你这性子是随了我的,想当年我与你父亲也从不曾避讳过外间那些流言蜚语。” 赵文婴身份贵重,当初的江遂论起身份来却差了许多。 当年他们在一起,上京亦有不少传闻,但他们从不曾放在心上过。 江奉容如今所遭遇之事,虽然与当初的他们并不相同,但处事风格与她一般无二。 只是说到此处,赵文婴神色却凝重了几分,道:“你有这般心思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作为你的母亲,在这桩事上边,少不了应当多费点心思。” “等我先试一试他的心思,再定下你们二人之事也不迟。” 江奉容知晓自己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便顺势也点了头,“母亲只管去试他就是了,若是他并非对我真心实意,不论从前情意如何,该割舍的,我亦是不会流连。” 听她这话说得认真,赵文婴内心也安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 隋止从常宁宫离开之后不曾回东宫去,而是转头去了昌庆宫。 一个时辰以前昌庆宫的守卫就已经来向他禀报过,说是隋璟在殿内打砸了不少东西,一直叫嚷着说是要见他。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隋璟更是从云端中跌落深渊,他心中定然有许多不甘,想见隋止一面也是正常。 隋止到了昌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外间的守卫见了隋止过来连忙上前行了礼,而后道:“许是里间能打砸的东西都已经打砸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隋止“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进去,那守卫却又神色迟疑道:“殿下小心些,三殿下情绪不太好,万一……” 隋止明白他的意思,隋璟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恐怕早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心里头怨恨着隋止,做出什么事来也是不奇怪的。 隋止颔首,而后进了殿内。 里间果然如同那守卫所言,能打砸的东西无论是各式花瓶摆件,还是茶盏酒杯之类的器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地上几乎是铺满了碎瓷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着了。 从隋璟去了西山大营后,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之少年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过数月不曾见,模样也有极大的变化。 这会再度见了他,隋止当真觉得他浑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如今再见他受了气便将满屋子东西尽数砸个干净的模样,才意识到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不曾变的。 不过是谢皇后日复一日的在他耳边念着那个位置,圣人又从不将他放在眼中,时日久了,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总归会有爆发的一天,而去西山大营便是恰恰好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时机。 这才有了后边的这些事。 第265章 隋止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往里殿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瘫倒在床榻边的隋璟。 他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经尽数被抽干,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直至看见了隋止进来,他才终于抬起了眸子,“兄长,你来了。” 他从前是最不愿意唤隋止的,如今发泄了一通却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唤他一句“兄长”了。 “你不是想见孤吗?”隋止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隋璟顿了片刻,才忽地笑了笑,“对,是我要见你的,兄长算计了我这样久,总该给我个说法吧。” 事到如今,再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清晰明了,但其中有许多事他却依旧不曾理出头绪来,所以到底还是想再见隋止一面。 “那吴由……”提及这个名字,他唇边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也渐渐敛下,“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隋止从前还掌管着西山大营之时,吴由一直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两人之间有几分情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而隋璟当初想将吴由收为己用时也并非没有因着此事有过顾虑,只是后来吴由在隋璟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许多对隋止的不满,加之隋璟又恰好握住了他的把柄,这才算是信了他。 但如今看来,一切恐怕都尽在隋止的掌控中。 隋止并未否认,只道:“你早已有了这般心思,即便没有吴由,你也会寻得旁人相助,难道不是吗?” 隋璟一愣,而后竟是直接点了头,“也是,如此说来,我落得这步田地,却也不算冤枉。” 他这样说,隋止倒是有些意外。 但话已经说清楚,到底没有再多费口舌的心思了,于是道:“往后你好生在这昌庆宫中住着,吃的用的都不会缺了,等过些年头你年岁大些,孤再另外作安排。” 说罢,抬步出了殿门。 他这般说并非只为了表现自个仁厚,而是当真没有将隋璟一辈子关在这昌庆宫的念头。 他做错了事,但隋止向来是知晓他的困境的,他做出这般选择纵然是心底存了野心,可若非谢皇后步步紧逼,他亦是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隋止即便当真只是顾念着那几分少得可怜的兄弟情谊,也不至于要折磨他一辈子。 只是往后如何,却还要看他自己罢了。 隋璟大约是不曾想过隋止会这样说,他猛然抬眸,怔愣地看着隋止远去的背影,眼底头一回生出一些迷茫来…… 这一夜隋止除了来昌庆宫见了隋璟之外,还去见了谢行玉。 而此时谢行玉的待遇比起隋璟自然是差了许多,他独自一人被关押在狱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 隋止来见他时他看起来倒是并不太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隋止会出现在此处。 “谢家原来是并不参与这些的。”隋止大约有些惋惜,说话间还轻声叹了口气,“谢将军更是如此,即便谢皇后的心思表现得如何明显,将军也始终不曾应下,孤原来以为,至少将军会一直守住本心。” 可谢行玉却冷笑道:“可谁让殿下将她占了去呢?” 隋止神色一顿,便听得他接着道:“是殿下,令我头一回觉得那权势是如何压人,若我不行这险招,便永远也不能得到她,我不知若是殿下是我会如何选,可我不曾后悔。” 隋止明白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却并不曾多作解释,只道:“什么‘占了’,什么‘得到’,她从来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一切自然是她的选择,她也该有这样的权力。” 无论是从前的谢行玉还是如今的他,看似千差万别,其实说到底是并未有什么不同的。 他这样的人,即便当初并不曾遇到阿嫣这样的女子,他与江奉容也始终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 隋止的话,谢行玉显然不曾听进去,他只道:“不论我与阿容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与我毕竟有这些年的情份在,她与殿下之间却生疏至极,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变了心意,不过是恼我负了她罢了。” “可就算如此,我相信她心底有一处地方,总还是念着我的。” 他是当真这般想的,此时如此说,也是故意说给隋止听的。 他知晓这一回自己是彻底败了,可到底还有些不甘心。 除却权势,他在意更多的是江奉容,那对于他而言似乎早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已经成为执念的战利品。 当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不自觉想起夜里被自己拥入怀中的女子,忽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谢行玉如何想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晓了江奉容的答案是什么。 谢行玉越是抓着那些久远的过去不放,越是显得极为可笑。 而谢行玉见他要离开,神色中却多了些慌乱,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隋止,道:“殿下总该让我再见一见她的!” 隋止停下脚步,道:“她不会想见你。” “她会的。”可谢行玉的语气却极为坚定,“她一定还会想见我一面的,我们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就算……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第266章 见隋止依旧不曾答应,谢行玉又嘲讽道:“殿下不是很笃定如今的阿容心里唯有你一人么,既然如此,为何又这样害怕她见我,难道是担心她见了我之后会变了心思吗?” 隋止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告诉阿容你想见她,只是她是否愿意见你,便要看她的心思了。” 说完这话,隋止便转身踏出了阴冷潮湿的牢狱。 而谢行玉听得他如此说,眼底却仿佛有了几分希望,因为他始终觉得,江奉容会愿意见他的。 *** 几日之间,宫中的变故已经是尘埃落定。 圣人驾崩,新君登基的消息也早已在上京传遍了。 这消息似乎并不令人意外,毕竟隋止在储君的位置上稳稳坐了这样多年,不仅不曾犯过什么错,甚至还颇有建树。 圣人驾崩,他继位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而一切了结之后的几日,隋止似乎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忙碌许多。 圣人病重时积压的许多政务他得着手去处理,再加之圣人的丧事又是不能耽误的要紧事。 若是想展现自个的孝悌之心,那这丧事说不定比旁的事务还要更要紧些。 隋止虽然无心借着这机会来做出一副多么孝顺的模样,可却也不会想因着这事被人挑了刺,所以一切皆是依着祖制来办的。 不至于太过铺张浪费,亦是不会落人口实。 等前边几日将繁杂的礼节尽数做齐了,最后一日便是下葬的时候了。 赵文婴与隋止一早将已经被折磨得浑浑噩噩的圣人送入了棺椁中。 这副棺椁是圣人几年前吩咐工匠建造皇陵时一同打造的,皇陵建成的那一日,这副棺椁也正好造成。 彼时圣人将整座皇陵里里外外参观了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那副棺椁上,他见那副棺椁上边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这黑龙将身子盘在了整副棺椁上,龙头微微昂起,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据说当初圣人见了这副棺椁之后很是满意,不仅大肆称赞了那几个工匠一番,甚至还给了他们颇为丰厚的赏赐。 只是给帝王建造皇陵,打造棺椁的工匠大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即便是拿了再多的赏赐,最终也只能与那些东西一起被埋进土里罢了。 而圣人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棺椁,浑浊的眼神终于稍稍恢复了清明,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朕不要被关进去,你们不能这样做……” 他明白,倘若被关入了这棺椁之中,而后彻底钉死了便再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在没有一点光亮的狭隘的棺椁中一点点被耗尽生气,绝望而孤独的死去,应当是最为恐怖的死法了吧。 精神上的折磨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超□□上的折磨的。 圣人到底是怕死的,更怕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所以一直不肯开口求饶的他终于在死亡临近的这一刻被恐惧彻底淹没,而后颤颤巍巍地开口向自己的儿子求饶。 但隋止的神色却始终淡漠。 他从知晓他的母亲是如何被折磨至死开始,便早已下定决心,如何会因为圣人这几句服软的话便变了心思。 眼见隋止并未松口,圣人又转眸看向赵文婴,“慧娘,朕纵然是做错了一些事,可朕对你的真心数十年了,从不曾变过,难道你当真就这般恨朕吗?” 他眼眸微红,看起来仿佛当真是被伤透了心。 可赵文婴看着他表演,却只冷笑一声,连一句话也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转头吩咐底下人道:“你们都还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关进棺椁,这下葬也是有吉时的,若是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一旁几个宫人听得这话连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将圣人手脚双双制住,生生将人抬进了那棺椁中。 圣人大约是发觉不论自己如何求情都是无用,眼看棺椁又要被彻底钉死,他一边神色慌张地想要挣扎着往外面爬,一边破口大骂着:“朕可是天子,你们这样做是要被诛九族的,就算朕真的死了,到了地底下,朕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叫骂声音很是凄厉,即便声音早已沙哑却还是坚持地怒骂着。 不过等那棺椁彻底被钉死,他的叫骂声音便也彻底消弭。 自然,圣人应当依旧在里边怒骂着,只是这棺椁可是数百个工匠历时半年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的,这隔绝声音的效果自然也非比寻常。 不管这圣人在里边叫骂的声音有多么刺耳,到了外边却是一点声响也没了。 当初他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打造了这副令他极为满意的棺椁,如今也当真死在了里边,说来也不算浪费。 “时辰差不多了。”赵文婴移开目光,“该送你父皇上路了吧。” 隋止点头,“好。” 正文完 上京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圣人下葬的这一日却难得的放了晴。 一眼望去天幕上连云也瞧不见一朵,尽数瞧不见边际的湛蓝。 隋止与赵文婴都是亲眼看着那副棺椁被送入皇陵,也是亲眼看着那陵寝被彻底封上。 圣人被永远困死在了皇陵中, 再不可能生还。 第267章 回宫的途中,赵文婴与隋止看着这难得的阳光, 心里都不由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一切, 终于是结束了。 *** 圣人下葬后的第二日,隋止登上了帝位。 一切早已没了争议,朝臣们都只催促着他尽快登基,毕竟朝中一日无君, 那便一日无法安宁太平。 前边是圣人丧事还不曾处理妥当, 如今人已经葬下,便再也不能耽误下去。 登位后的第一日, 隋止便安排了昔日的江家旧部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将当初秦川城那一战的真相说了出来,并且连同早已准备了多时的证据一起给众人瞧了个仔细。 其实对于当初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 朝臣中也有诸多对此觉得有些古怪之人。 特别是知晓这江家夫妇二人品行的人, 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竟能做出这般通敌卖国之事。 可当初圣人却早已笃定了江家夫妇的罪行,若有朝臣开口替他们二人说话甚至还会被打作同党,如此,那些朝臣们即便心下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如今隋止令江家旧部之人说出真相,又拿出诸多证据做了佐证, 那些朝臣们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只是此事牵扯众多,隋止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甚至是连圣人死后的颜面也不曾顾忌, 有些朝臣心下自然也免不了担忧,认为隋止这般举动损了圣人的颜面, 也免不了让他自己也惹了非议。 圣人到底是隋止的父亲,有再多的过错,似乎都轮不到他这个做儿子的来苛责。 楚国向来重孝,隋止如此做,怕是当真会令百姓不满。 可隋止听了这话却道:“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既是做错了事,既然是一国君主,便更应当承担此后果,朕这样做并非不孝顺,只是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当初为楚国征战多年,又蒙冤多年的江将军和赵将军,也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隋止如此说了,那些朝臣也只能闭了嘴。 而这一切公之于众后,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 “如此看来当初的江家实在无辜啊!可怜竟是落得夫妇二人双双斩首的下场……” “谁说不是,江将军与赵将军当年立下了多少功绩啊,哪曾想最终不是死在了敌人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要我说咱们前头的那位陛下也当真是……” 只说到此处,身边人便会神色慌张地做出噤声的动作来,“这话可不能说!” 胆子小些的人便连忙闭了嘴,不敢当真说先皇的不是。 可也有胆子大些的,便直言道:“咱们如今的陛下是个明君,既然都将一切真相昭告天下了,哪里还会忌讳咱们说几句前头那位陛下的不是,再说这事原本就是他做错了。” 这话说出口,倒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只是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几乎所有百姓都在议论着此事,自然也会有些想法不同的人对隋止这般举动很是不认同。 其中便有不少日日坐在茶肆酒馆品茶论事的迂腐书生。 有人道:“先皇所行之事确实有不对之处,可即便如此,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也不当如此不顾忌他的颜面,所谓死者为大,先皇已经驾崩,有什么事竟是连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颜面也不顾了呢?” 这话自然有不少人点头赞同,“不错,那江家夫妇早已没了性命,就算将一切公之于众又有何意义,陛下他全然不顾先皇身后清誉,实在枉为人子!” “不错,百善孝为先,咱们这位陛下连这般道理都不懂,更不说治国安邦平天下了。” “……” 这些迂腐书生不比寻常百姓,他们向来是高傲的,总觉得自个是有气节的。 平日里便多是在这些茶肆酒馆中高谈阔论,似乎对所有朝政要事都信手拈来,那时候便不会有什么避讳,如今谈及此事便更不会有忌讳之处。 楚国毕竟是个看重孝道的国家,这般言论听起来虽然荒唐,可其实却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而隋止在决定将这一切尽数公之于众之时,便知晓外界定然会有不赞同他如此行事的声音,所以即便听得那些批评之言,也只当没有听到便是。 只要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曾做错什么,便已经足够了。 等这桩事终于处理妥当,隋止也才寻了机会去见江奉容。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在常宁宫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踏进了里间。 二人这几日其实并非不曾见过,只是诸事繁多,两人即便见了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要分开,许多心底的话藏着却也寻不到说出口的机会。 隋止这回过来却是想同江奉容说明了自个的心意,也问一问她对于这事如何想。 两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他心里头是相信江奉容对他有些感情的,可是否当真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却是不知的。 不是觉得江奉容的性子难以揣摩,只是感情一事本就难以说清。 可隋止到了常宁宫之后却并不曾见到江奉容,只有赵文婴一人等在里间。 赵文婴见他进来,也上前要向他行礼。 第268章 隋止连忙道:“赵将军不比如此。” 可赵文婴却坚持将那一礼节行完才起了身,“陛下如今身份贵重,这礼节是必不能少的。” 隋止还要说些什么,可赵文婴却又道:“陛下或许不在意这些,可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反而惹来祸事,如此,还不如礼数周全些。” “反正我在这宫中多年,对于这些繁杂的礼节,也早已习惯了。” 她如此说,隋止怎么会还听不出她话里头有另一层意思呢? 只是不等他再作解释,赵文婴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缓缓道:“只是阿容,却不能再吃这样的苦了。” “阿容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护着她,后宫之中绝不会再有旁的嫔妃,亦是无人能欺负了她……”隋止有些慌乱地向赵文婴承诺些什么,只是赵文婴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道:“给阿容一个公主的身份吧。” 隋止顿住,听赵文婴接着道:“为她在上京修一座公主府,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受宫中规矩的约束,活得也能自在许多。” 若是没有赵文婴,隋止虽然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一切到底不会这样顺利。 她想用她自个的功绩来为江奉容换一个公主的尊位是绝没有问题的。 只是隋止显然不想。 若是江奉容成了公主,那隋止与她便只是兄妹的关系,两人之间当真是再没有了可能。 “阿容她,也是这样想的吗?”但此时隋止沉默了半晌,却只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起旁的,他显然更为在意江奉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赵文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此事是阿容主动与我说的,她大约也是不想再与这座宫殿再有任何交集吧。” 隋止的眸色暗淡下来,但却应下了,“好,我会尽快下旨将此事办妥。” 赵文婴见他竟是这样快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由愣住,“若是如此,你们二人便再无可能了,你当真愿意?” “我自然不愿。”隋止苦笑道:“阿容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前边即便如何艰险我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的,可她若是不愿,我却不能勉强了她。” “她并非是一样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将她困在我身边,若是如此,我与当初的父皇,又有何差别?” 在赵文婴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隋止并非是不曾想过什么也不顾地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做太过自私,他既然爱阿容,那更应当尊重他。 赵文婴怔怔地看了眼前人好一会,最终垂下眸子,忽地笑了一声,“看来阿容不曾看错你。” 隋止还不曾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她朝屏风后边招了招手,“阿容,出来吧,你们二人的事我答应了。” 隋止猛然看向屏风后边,一袭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江奉容。 事到如今,隋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快步上前想说些什么,可却因着被这突然的好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扬起的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隋止活了二十余年,恐怕当真是头一回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候吧。 江奉容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笑了,道:“母亲,这回您可以放心了吧。” 赵文婴浅浅饮了口茶水,道:“陛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若是以后有一日你待我的女儿不好了,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还是会带她离开的。” 隋止知晓赵文婴的脾气,明白若有那一日,她是当真会这样做的,于是面色也凝重了几分,认真道:“您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如此,赵文婴便也终于点了头。 *** 二人的婚事很快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原本圣人方才驾崩不过半月,隋止在此时成婚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可隋止的婚事早已经定下,定下的太子妃便是当初的周姻,其实也就是江奉容。 此事隋止也早已公之于众。 从前江家的冤屈还不曾洗清,若是知晓隋止有立江家女为后的念头,那朝中那些大臣定是不会答应的。 那些个文臣平日里看起来斯文,但若真有需要他们劝诫的时候,他们为了劝诫君主,便是触柱而亡也是寻常事。 所以若是江家之事不曾洗清,这桩婚事还当真有些麻烦。 可如今一切真相早已人尽皆知,谁人都知晓江家夫妇当初的冤屈,江家女因为这桩莫须有的罪名成了孤女,何其无辜。 隋止如今愿意娶江家女为后,旁人只会觉得这对于江家也算是弥补。 加之隋止如今又已经登上帝位,更是少了许多顾忌。 他有这般心思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更何况隋止这般年纪,其实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膝下早已有了儿女,如今娶亲,即便他没有这般心思,朝臣们也少不了上折子催促。 如此,这桩婚事便再没了阻碍。 临近婚期的前两日,狱中的谢行玉终于得了消息。 第269章 他是听得两个狱卒在议论着此事才知晓的。 可刚听得那些狱卒如此说,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先帝才过世不过半月,陛下怎会在此时成婚?” 那狱卒见谢行玉不信,有些不耐烦道:“如今宫里宫外早已传遍了,大婚时需要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种事哪里会有假?” 另一狱卒也道:“你这一日日的被关押在狱中,哪里知晓外边的事儿,咱们陛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早已定下,再有两日便已是婚期了,绝对是错不了的。” 说到此处,那狱卒也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谢行玉的目光中亦是多了几分鄙夷,“说起来江家小姐原来还是你的未婚妻,只是听说后来好似是因为一个乡下的农女退了婚,当初那桩事可当真是传闻地沸沸扬扬……” 前头那个狱卒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是啊,谁曾想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人家却要做皇后去了,这命运的事,当真是没个定数的!” “……” 两个狱卒又是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说到关键之处还时不时看一眼谢行玉,大约是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可谢行玉从听得那两个狱卒说起江奉容与隋止的婚事起,耳朵里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事也不曾做的。 他的母亲与妹妹随着西山大营一同回了上京,入宫之前他将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中,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作安排。 可不想他那日入宫之后便再不曾回去。 谢行玉知晓谋反是什么样的罪行,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家中人却也少不了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时日的他都在费尽心思地为谢夫人与谢嘉莹周全。 虽说他在朝中多年,也并非是一点人脉关系都不曾有,只是如今已是落到这步田地,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恐怕早已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桩事大约没有那么简单。 但等他真的想方设法托人传出消息去,却发觉这一切比自己所想的容易许多,眼下谢星已经带着谢家的人离开了上京。 如此,他也算能稍稍安心了。 可却又在此时得知了江奉容与隋止的婚讯。 他坐在那烛火光亮无法企及之处,眸色被昏暗彻底吞噬。 *** 两日后,正是大婚的日子。 丧事之后又接了喜事,算是大悲后又是大喜,可如今的宫中人仿佛都已经将先帝驾崩之事忘记,一个个皆是满脸喜色,匆匆忙忙地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忙活着。 常宁宫。 江奉容已经换上了婚服。 这帝后大婚的婚服确实不是寻常婚服可以比拟的。 算来她已经穿了好几回婚服了,但却没有一回比得上这次的。 其实听谢行玉说出那定下的婚期时,她心里还有些担忧,觉得这时间是否会过于仓促。 其实她倒是并不在意旁的,只是如今隋止方才登上帝位,成婚之事自然不能过于奢华,可应当有的规矩体面却也是不能少的。 因为江家之事,其实已经为他惹来了不少非议,江奉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而再受到苛责。 可隋止却只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已经备下。 到了今日,江奉容才知他口中的一切都已经备下当真不是谎话。 不说旁的,只说她身上这一件婚服,金银丝绣成的凤凰从繁复的拖尾处蔓延至她的腰身,在火红的背景映照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这样精巧的手艺绝非寻常人能有的。 即便是宫中最好的绣娘想要在这样轻薄的布料中绣这样的凤凰,恐怕都极为艰难。 可见隋止是真的用了心。 而除却搭配这身婚服的头面,昨日隋止还遣人送来了另一顶头面。 打开盖在上边那红绸布的一瞬,江奉容不由愣住了。 因为这顶头面她实在熟悉。 当初在鸣翠坊,她便是要在这顶头面与另一顶缀满了红宝石珍珠的头面中做出选择。 她还记得,彼时她看着这两顶头面发了许久的愁。 那顶红宝石珍珠的她心下或许没有那么喜欢,可却想着若是带那一顶或许会多几分庄重体面,而这一顶红宝石为主,周边点缀了许多粉宝石的,便多了几分少女气息,少了几分庄重之感。 但她心里其实是更喜欢些的。 如此纠结几番,始终拿不定主意。 最后竟是在那处恰好碰见的隋止帮忙做了决定。 可她选了那顶红宝石珍珠的之后,隋止却将这一顶买了下来。 彼时江奉容还觉得这人实在是奇怪,可今日她捧着那顶发沉的头面,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隋止分明是瞧出来她心里真正喜欢的这一顶头面,所以才买了下来,如今世事变幻,她竟是嫁给了隋止,而这顶头面,竟也当真有了用上的时候? 赵文婴此时正站在她身后帮她将理顺的长发挽起,她见江奉容发怔,便问她,“在想什么呢?” 江奉容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赵文婴挽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忽地道:“这些年,母亲一直不曾陪在你身边,你吃了不少苦。” 第270章 许多事即便赵文婴是不知晓的,可却也能想到江奉容顶着叛国罪臣之女的名头,定然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此时提及这事,心下也不免酸楚。 “母亲。”江奉容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又提起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往后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 赵文婴叹了口气,“只是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将你生下来之后才不过多久就上了战场,只能将你留在了上京,这一留就是好些年,后来直到江家出了事,算到如今,母亲陪在你身边的时间竟是一年也不到。” 说这,她抬手轻抚江奉容的长发,神色中不免更是伤怀,“有时候想起来其实也还是有些后悔,我和你父亲苦苦守了秦川城这样多年,到最后,江家没了,就连我们唯一的女儿,也受了多年的苦难,我们当真是……” “不是这样的,母亲。”江奉容的眼神很是坚定,她认真地看着赵文婴,摇头道:“母亲与父亲所做之事没有错,你们护了秦川城这样多年,也护了那儿的百姓那么多年,阿容心里,向来是为你们骄傲的。” 她说的并非是假话。 幼时不懂事,她也曾经因为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有父母亲相伴,而自己唯有年迈的祖母照料,心里少不了有些埋怨。 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一些道理,便也就明白父亲与母亲的选择。 在江家还不曾出事之事,她在一同交好的几个孩子面前总喜欢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那时候只要她一说“我的父亲与母亲都是大将军”,便能让那几个孩子羡慕得眼里发亮。 毕竟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谁人会不想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来做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呢。 后来江家出了事,从前愿意与江奉容一起玩的小孩都被自家父母再三警告不许与她再牵扯上关系。 那时候江奉容年纪虽然也不大,可却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她没再像从前那般再向其他人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可她心里,永远还是为这样的父亲与母亲感到骄傲的。 赵文婴没想到江奉容会这样说,眼角不由一阵酸楚,她连忙抬手抹了眼泪,道:“瞧我,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了眼泪?” 说罢,又勉强挤出笑意来转了话题,“前几日去看你父亲,虽然你父亲没法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可我知道,他心里对于你这桩婚事是很满意的,他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我们阿容往后这一辈子都平安顺遂,再不会有苦难。” 隋止为江家平反的那一天,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去看了江遂。 当初江家出事,江家唯一留下的一个忠仆与江奉容一同去断头台将江家夫妇的尸身带回来安葬。 其中赵文婴的尸身是假,可江遂的尸身却是真的。 一个为楚国征战多年,身上不知有多少旧伤的将军,背负着那样的罪名死后也只能被葬在无名的山头。 甚至是连一块墓碑也是不能有的。 好在如今隋止已经为江家平了反,也是为江遂洗清了罪名。 这处,也终于能立上一块墓碑,至少让人知晓埋葬在此处的并非是什么无名无姓之徒,而是一个曾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护了无数百姓周全的大将军。 赵文婴并不想让世人知晓她还活着,她与隋止道:“若是那些人知晓我还活着,说不定还平白惹来麻烦,我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只想有些时间可以好好陪在我的阿容身边。” “等我死后,再将我与我夫君葬在一处,如此,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可却也还是依着她的心意,将赵文婴还存活于世之事瞒了下来。 如此,如今的赵文婴便还是宫中的慧妃,或者说慧太妃。 隋止已经在登位之后为先帝妃嫔不论是否在世的都一一擢升,赵文婴自然也不是原本的慧妃了。 有了太妃这一层身份,她留在宫中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便也能陪在江奉容身边了。 而江遂的那处坟墓,除却已经立上了墓碑之外也简单做了修缮。 原本隋止是想将江遂的坟墓重新翻新修缮的,可江奉容与赵文婴都拒绝了此事。 她们心中想法也简单,一则是觉得没有必要,只要江家的罪名洗清,江遂的罪名洗清就足够,二则江遂并非是在意这些的性子,若是当真要重新翻新,那大约是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江遂为楚国付出良多,又是受了冤屈而死,不管何种尊荣他自然都是能受得起的。 可他是那样爱护百姓的人,他这样的性子,是不会喜欢这些奢华的东西。 隋止听得江奉容与赵文婴的这一番解释,也不由沉默许久,最终自然是应了下来。 而后只吩咐人将江遂的坟墓简单修缮了一番,至少远远看去,再不是从前那低矮的小土堆了。 如此,便足够了。 江奉容听着赵文婴这般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父亲在天上看到女儿出嫁,也定然会开心的。” 赵文婴将最后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挽好,而后又将头面戴上。 时辰正好,外间的宫人也已经出声催促,说是该动身了。 第271章 帝后成婚不比寻常人家,即便将原本繁杂的礼节削减了许多,可其中还有譬如祭拜先祖,帝后巡街之类的无法免去的礼节。 如此,这大婚开始的时辰自然也比寻常人家大婚开始的时辰要提早许多。 江奉容此时已经准备妥当,便挽着赵文婴的手踏出了殿门。 一身火红婚服的隋止已经等在了殿外,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江奉容也恰好在此时抬眸,二人的目光撞上,都不由笑了。 *** 狱中。 谢行玉已经两夜不曾睡了。 他好似从未有过如同今日一般疲累的时候。 他知晓今日便是江奉容与隋止大婚的日子的。 其实已经发生了这样许多的事情,他心底早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与江奉容之间早已没了可能。 他总还有些不甘心,总还以为只要能再见江奉容一面,一切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固执的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唯有一个阿嫣,而如今阿嫣已经死了,就连阿嫣腹中的那个孩子也被证实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如此,他想,他应当是能得到原谅的。 即便当真做错了什么,也是受了蒙骗。 他一遍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不甘心。 他想,他要再见江奉容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如今的他早已是什么也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就算再竭尽全力地去见她一次又如何? 他将目光放在了守在门口的两个狱卒身上。 今日是新君大喜的日子,他们却不得不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心里头难免是有些怨气的。 “我这运气也实在差了些,怎么偏偏轮得今日值守?”其中一人唉声叹了口气,“今日外头可热闹,听说就算是街头的寻常百姓,若是运气好些的都能捡到几枚洒下来的铜币,可咱俩却只能守在这破地方,什么也捞不着也就罢了,连一点热闹也瞧不见!” 另一人也一脸埋怨,“谁说不是?我原本都不是今日值守的,可不只那老丁头使了什么手段,竟是让老大发了话说令我与他换了日子,我哪里敢不答应?” 前头那说话的狱卒听得这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听说吗?那老丁头和咱们老大可有些关系,那老丁头的有个妹妹生得不错,老大有将她娶了的意思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越是说着也就越发来劲。 他们也知他们在此处守着的犯人是何等人物,即便心里有不少苦闷,可饮酒却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桌面上只放了茶水与两碟子小食算是消遣。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饮着茶水吃着小食,话匣子打开了之后好似就没有关上的时候,谢行玉就这样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们,足足听着他们聊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见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道:“兄弟你先看着,我去行个方便。” 茶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喝进去了半壶,若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才是怪事。 另一个坐着的狱卒听了这话也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肚子,摆了摆手道:“快些去吧,等会儿你回来我也得去一趟。”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往谢行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依旧如往常一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才快步离开了。 等他一走,谢行玉却猛然抬眸,将目光放在正捻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送的那狱卒身上,明晃晃瞧见那人腰间正挂着一串钥匙。 他没有迟疑,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而后沉沉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那狱卒被着声音唬了一跳,转头瞧见谢行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很是难听的话,而后一边起身往关押他的地方走来,一边冷声道:“你最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这跟我装,我可不放过你。” “爷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还闹这一出……”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即便心里有些怨气,可瞧见谢行玉的情况很是不对,他也不敢当真不管。 毕竟这谢行玉是监狱中的要犯,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几个寻常狱卒也是担不起责任的。 他走到监狱门口,隔着依旧锁住的门往里头望去,“喂,你到底怎么了?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也没人顾得上你!” 里头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瞧见这般情况,那狱卒忍不住又骂了几句,但到底怕谢行玉当真出了事,犹豫了几番之后还是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门去查看他的情况。 可他还不曾来得及触碰到谢行玉的身体,谢行玉便一个翻身将他制住,他的脸被死死按在了地上,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到了这时,那狱卒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你……你就算出了这道门也逃不走的,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不想出了岔子,这外头的防守比之寻常时候严密了两倍都还不止,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可谢行玉却没有兴致听他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只手腕微微用力,那狱卒就直接晕倒了过去。 第272章 谢行玉起身,快步往外间走去。 可正在这时,方才那去行方便的狱卒却悠哉悠哉地走了回来,他显然还不知晓里面已经是生了变故,一边往回走还一边道:“今日这茶水喝得实在多了,肚子胀得不行,兄弟你……” 后边的半句话他并未有机会说出口,因为他一抬头就正好撞见了刚从里间逃出来的谢行玉。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好端端地关在狱中的犯人怎么会跑到外头来? 可等他往里边看了一眼,瞧见那倒在地上身影的时候才意识到谢行玉当真逃出来了。 他心底一慌,下意识想要喊人,可谢行玉哪里会给他这种机会? 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就已经被谢行玉彻底敲晕了过去。 做完这些事,谢行玉正要抬步离开,可是想起外间的守卫,他迟疑片刻,到底是将瘫倒在地的那狱卒拖到一旁,而后将他身上的衣衫扒了下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就连狱卒的佩刀他也一同取了下来,原模原样地佩戴在了身上。 这狱卒的衣服虽然稍稍有些小了,但也算勉强能穿,他伪装成这副模样才算有了几分能逃出去的机会。 确定已经准备好一切之后,谢行玉没有再继续耽误,他加快步子往出口方向而去。 这监狱对于他来说其实算是个熟悉地方,只是之前他多是前来关押犯人或是提审犯人,被关押在此处却是头一回。 但无论怎么说,他很快便寻到了离开此处的最快路径。 一路行至外间,外头的情况其实与那狱卒所言相差无几。 今日原本日子就特殊,谢行玉又还始终不曾将江奉容放下,如此,隋止担心他会在今日生出事端来也是正常。 所以特意多安排了人守在此处,让他就算当真有什么心思,也觉无法当真从那处逃离。 谢行玉小心翼翼地瞧了好几处的情况,发觉隋止的人是当真将这监狱死死守了起来,几乎是连一个守卫稍稍薄弱的地方都寻不着。 实在无法,他只得选了一处守卫皆是一些脸生之人的口子。 谢行玉的名字或许在楚国是鲜少有人从不曾听过的,但却未必所有人都见过他的模样。 他如今扮作了狱卒的模样,若想逃离此处,自然最好是遇不上见过他的守卫。 这般想着,他低下了头,尽可能地将自己的面容掩住,而后快步往外头走去。 经过那些守卫时,他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步子却迈得极快,他知晓过了这一关,那便有了见到他想见到之人的机会了。 那些守卫大约当真不曾见过他,所以即便在他经过此处之时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可却又很快移开,好似并未怎么在意。 眼看谢行玉便当真要离开此处了,饶是他这辈子上过战场也当过反贼,但此时心却依旧是不由得提了起来。 他在紧张。 生怕一个不对便被那些人觉察出什么来。 当他终于走出那些个守卫的视线范围之时,那个领头的守卫却不知是发觉了什么还是旁的,忽地开口叫住了他,“你等等。” 谢行玉的身子瞬间僵住,可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守卫单手扶着腰间的配剑,缓缓地走了过来道:“今日值守的人不是你吧?我怎么瞧着你那么眼生呢?” 他们这些守卫原本是负责看守宫门的,只因隋止担心谢行玉会在今日有些动作,所以才特意多调遣了人过来。 这守卫如此问,也并非是因为他对里头那些个狱卒当真有多么了解,不过是他今日早上见过那两个值守的狱卒,隐约记得那两人身量似乎比眼前人要矮上不少,所以多问了一句。 谢行玉听他如此问,知晓他并非是辨认出了自己身份,又想起方才在里间那两个狱卒的话,便胡乱编造了一个由头,道:“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我表兄想去看看热闹,所以让我替他过来值守。” 那守卫听了这话显然是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道:“那你这人还当真不错,你表兄有你这么个兄弟,也是运气好!” 说着,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而后便要转头回去。 谢行玉虽然被他这有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冷静,以为自己应当是过了这一关了。 可不曾想偏偏是那守卫这样的动作让谢行玉下意识偏了偏头,而这头领手底下的一个守卫也是个眼尖的,他从前是西山大营中的一名将士,自然是见过谢行玉的。 方才谢行玉一直低着头,他也不曾注意,所以没意识到眼前人可能就是早已被关押在了监狱中的谢行玉。 但头领上前与谢行玉说话时,他却下意识看了过去,又正好瞧见了谢行玉偏头的那一幕。 他的眼眸瞬间睁大,来不及细思便开口道:“谢……谢将军……” 谢行玉如今虽然已经成了囚犯,可一时之间他依旧没顾得上改口。 他这一开口,那头领也变了脸色,而谢行玉更是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他以极快的速度拔了佩刀,那佩刀猛然砍向头领,而头领的反应速度也极快,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只是依旧被谢行玉这一刀砍伤。 第273章 他捂着不断流出鲜血的腹部,目光死死盯着转身逃离的谢行玉,咬牙道:“赶紧追,绝不能让他就这样逃了!” 那些个守卫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一个个也都不敢耽误,连忙追了上去。 谢行玉一边仓皇逃离,一边与身后追上来的守卫打斗。 到底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对付这些个守卫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实在是太着急了,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与这些守卫缠斗,他知晓他留在此处的时间越长,那便越没有了离开这儿的机会。 毕竟他从监狱中逃离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闻开来,到时候估计那些负责看守的守卫都会前来支援,到时候即便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以一人之力对抗数量如此庞大的守卫也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他一边应对着身后那些紧紧咬住不放的守卫,同时还要思索着逃离的路线。 如此顾头不顾尾的情况之下,他也不免受了伤,手臂处与腹部都已经被刀剑划上,黏腻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远远看去他竟是已经如同一个血人了一般。 而此时的隋止与江奉容才从祭祀台上携手缓缓走了下来,隋止身边却有宫人一脸急切地上前与他低语了几句,隋止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多加派遣些人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抓住!” 那宫人应了个“是”,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江奉容瞧见隋止的脸色变化,亦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隋止没有隐瞒江奉容的意思,“谢行玉从狱中逃了出来,这会儿还不曾将他抓住。” 江奉容一愣,显然有些意外,隋止却接着安慰道:“没关系,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了,很快就能将他抓住的。” 江奉容闻言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关于谢行玉的事,她原本就是不好多说的。 毕竟她与谢行玉之间到底是有那样的一段过去,即便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早已对谢行玉没了感情,可旁人却未必会相信。 隋止也未必会相信。 江奉容其实不在意别的人心里如何想,但却不能不在意隋止的心里怎么想。 而前几日,她为了谢夫人与谢嘉莹的事,其实已经与隋止开过口了。 谢行玉行了叛乱之事,按照楚国的律法,只是谢行玉一人的性命定然是不够的。 他家中的那些人少不了要受到牵连,即便是最仁慈的君主,也不可能就此这般放过。 而谢嘉莹却又是曾帮了她良多,不说别的,只说她被谢行玉困在那军营中时,也是谢嘉莹想尽了法子要帮她离开。 这份恩情,江奉容是一直记着的。 况且谢嘉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对于谢行玉所行之事知之甚少,更不曾在这桩事上参与过什么,当真是无辜。 江奉容不忍心见她们二人受了牵连,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隋止开了口。 其实她也知晓此事恐怕是有些难办,放了她们二人容易,只是若是当真如此做了,却又不免惹人非议。 但隋止却还是应了下来。 他明面上不曾下旨放过谢夫人与谢嘉莹,可却在谢行玉安排人送她们二人离开之时不仅不曾阻拦,甚至还暗中帮了许多。 否则依着上京如今的局势,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是万万无法平安离开的。 正因为在此事上向隋止开了口,如今再遇上谢行玉之事,江奉容的心里也有了避嫌的心思,便不再多言。 谢行玉逃离之事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婚依旧按照既定的流程继续进行。 江奉容与隋止二人坐上辇车从长街行过,两侧不断有宫人洒下沾染喜气的钱币,街边百姓皆是一脸欢喜地伸手接着洒下来的钱币,嘴里不断说着恭贺的话语。 隋止瞧见这般景象,唇角不由微微扬起,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正好触碰到了江奉容的手背,江奉容却在这时将手覆了上去,而后握紧。 隋止一怔,唇边的笑意越发分明。 大婚的礼节远比江奉容想象中的要更是繁琐。 一整日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歇息的时候,好在中间寻了空隙,隋止便令人拿了些吃食点心过来,也算是能填填肚子,不至于太过难熬。 等入了夜,这些礼节尽数完成,隋止才牵着江奉容的手一同回二人的寝殿。 到了此时,其实隋止的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定的。 因为半个时辰前,他遣去的人还前来向他禀报,说是谢行玉还不曾抓住。 谢行玉从幼时便在宫中住过不少,对宫里头实在是熟悉,加之他又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有一身的武艺,他有心想逃,那些守卫要将他抓住当真是没那么容易的。 若是寻常时候,隋止或许只需安排人将整座皇宫封闭搜索便也就是了,只要人还不曾逃出宫去,那便始终会有将他抓回来的时候。 可是今日却是他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若如此行事,那阵仗怕是有些太大,反而影响了这次大婚。 这场婚礼与他而言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心里头觉得有几分不安定,与不过是担心谢行玉会做出不利于此次大婚之事而已。 第274章 不过在江奉容面前他却依旧不曾表露出什么来。 二人依旧挽着手往寝宫方向去。 但正在这时,宫道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都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瞧见一道踉跄的身影在昏暗的月色下缓缓靠近。 这人正是谢行玉。 等他再往前行了几步,便能清晰地瞧见他如今狼狈至极的模样。 身上的衣衫依旧被一道又一道的刀痕划破,浓烈的血腥气味从他的身上蔓延,他依旧握着最初从那狱卒身上取下来的佩刀,若是细看,便能瞧出那把刀的刀刃上早已密布断痕,可他却依旧将那把刀紧握在手中。 就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他自然也看见了隋止与江奉容。 或者说他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见江奉容一面。 一路的厮杀与逃亡其实早已令他耗尽了气力。 而若是他还能理智些,就会知道他此时出现无疑是最为愚蠢的选择。 明宣宫中守卫不知凡几,他来了,便再无逃走的可能。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此时的他若是当真想逃离宫中,那应当寻一处地方暂时躲藏,等体力稍稍恢复再寻了法子离开。 今日是帝后大婚,皇宫中比之往日要鱼龙混杂,他想离开,不说容易,但若这般行事,至少是有机会的。 可谢行玉早已失了理智,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再见江奉容一次更是重要。 即便为此丢了最后的生机,他也甘心。 他一步步上前,有些艰难地张嘴,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阿容……”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明明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声音却仿佛古稀之年的枯槁老人。 隋止转眸缓缓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 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毕竟从退了那桩婚事之后,江奉容从不曾再拖泥带水地表露出任何对谢行玉的情意来。 所以他是安心的。 但到了此时,瞧见一身是血的谢行玉一步步出现在她的面前,唤着她的名字。 那股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不安就忽地窜了上来。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之间的十余年。 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原本就差那一点点就要顺利成婚了。 但江奉容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全然没有因为谢行玉这般艰难的出现而觉得感动或者联怜惜。 她只神色淡淡地握紧了隋止的手,轻声道:“走吧。” 甚至没有给谢行玉任何回应。 明宣宫里的守卫已经敏锐地觉察出来了动静,他们很快将谢行玉团团围住。 此时的谢行玉已经全然没了退路。 而更令他绝望的是江奉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阿容……”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极为嘶哑的声音,浑浊而无力,“你原本应该是我的妻子的,我们十余年的感情,陛下曾赐下两道旨意为我们定下婚事,阿容,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不应当是这样的,这一切都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几乎疯狂地声音却随着江奉容与隋止越行越远而变得越发微弱。 在明宣宫的宫门沉沉关上的一瞬,他们便再听不到外间的一切声音了。 而谢行玉看见那宫门即将关上,他的神色从悲痛不甘变得慌乱无措。 他紧握着那把佩刀想赶在那扇宫门紧闭之前再见一见江奉容。 还在狱中时,他便幻想过许多再度见到江奉容的景象。 他已经在阿嫣口中知晓了所有的真相,知晓了当初的江奉容为他受了多少苦楚。 他想着,若是能在见到阿容,他要方向所有尊严,好好向她道歉。 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过去的一切,知晓那些时日,她是如何一点点耗尽了对他的情意。 他以为等他说完这些话,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江奉容会有些动容的。 毕竟那些年,她也是那样真切地爱着他。 可没有。 他甚至连对她开口说出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似乎从始至终,眼里有的只有她身边的隋止。 仿佛即便他当真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她也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底猛然生出的恐慌似乎已经盖过了所有情绪。 他什么也顾不上地想冲进明宣宫。 只可惜那些守卫早已觉察出他的意图,又怎么会让他如意? 他才有了动作,那些个守卫便冲了上去要将他制住。 谢行玉艰难地拔出了手中的佩刀,可他身上的气力早已耗尽,他竭力挥刀斩向面前想将他拦下的守卫,那两个守卫反应极快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并未被谢行玉伤着分毫。 而其他的守卫也已经有了动作,他们瞧出此时的谢行玉情况很是不好,于是都借着这个时机围了上来。 初时,他还能与那些守卫缠斗一番,可力气耗尽,亦有守卫趁机伤了他,他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便也就再没了反抗之力。 到底是被那些守卫死死制住。 彻底倒下去的前一瞬,他依旧将目光放在了宫门上,似乎始终心有不甘。 第275章 而里间,外间的打斗声响虽然并不曾传进来分毫,可即便只凭想象,也能想到如今的谢行玉是处于何种境地中。 隋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却已经偷偷往江奉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里大约始终还是有些不安的。 而江奉容神色平静之余,其实也能觉察出隋止的不安来。 不说旁的,只说她握紧隋止的手之时,就能恨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心已经是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他很紧张。 在为她的心意而紧张。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微微弯了弯唇角,隋止这般吃醋的模样,她当真是头一回见。 外头的诸多礼节行完,到了新房中便是新婚夫妇二人之间的礼节了。 嬷嬷满脸堆着笑意地给二人奉上了合卺酒,见两人喝下,又领着里间个几个宫人一同跪下说了好些吉利话。 这样大喜的日子,隋止自然也大方,抬手让里头的这些个宫人皆是去领了赏赐。 听隋止如此说,那些个嬷嬷与宫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真心了几分,又连连说了些好听的话才退了下去。 如此寝殿之中便唯有他们二人了。 他们二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对于彼此其实早已很是熟悉,但此时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谢行玉,还是旁的,两人都似乎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是隋止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道:“时辰不早了,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歇息吧。” 他不知江奉容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可他下意识觉得,江奉容此时应当并不会太想与他亲近。 但江奉容却抬眸看向他,轻笑道:“今日可是我与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如此,可是想让我在新婚之夜也留下遗憾?” 隋止顿住,便见她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腰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隋止却仿佛浑身都已是染上了烫意,他将理智舍弃在一旁,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将那双柔软的手握在了掌心,另一手覆上她的腰身,而后缓缓将人放在榻上。 江奉容是头一回,虽然成婚前宫里头的嬷嬷也有教过她这方面的一些规矩,可此时显然这些规矩都是派不上用场的。 她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明明一开始是她主动,而隋止还是一副迟疑的模样,怎么到了后边,却是无论她如何向他讨饶,他都不肯将她放开? 寝殿中的那扇拔步床一直到了后半夜还依旧有暧昧的声响传出。 外间的宫人一直候着,小声议论起里间的事情,说如今的陛下对新后是当真疼爱,寻常时候一般都是由侍寝的妃嫔或是宫人帮着伺候陛下清洗,可却头一回见着陛下亲自帮着皇后擦洗的。 说到此处,那些个脸皮薄些的宫人已经是红了脸,不敢再细听下去。 一夜过去。 江奉容再醒来时,窗边洒下来的光亮已经有些刺眼。 想来时辰应当是不早了。 她在这宫中除却自个的母亲之外便再没了什么长辈,所以所谓的请安问礼也是尽数都没了必要。 她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被隋止折腾到了半夜,可此时起来却并未有腰酸背痛之感。 只因昨日夜里的隋止虽然折腾的时间久,可动作却多是小心翼翼,而江奉容却是头一回尝到这般滋味,总有些受不住,这才一个劲儿讨饶。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弯了弯唇,她大步往外间走去,伸手用力将殿门推开。 暖烘烘的阳关混着花香洒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一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