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第1章 [穿越重生] 《枯木逢春》作者:薄荷又绿柠檬茶【完结+番外】 简介: 铮铮傲骨的将门虎女,一朝嫁入深宅内院,从此苍鹰被拴上了锁链,能见到的只有这四方的天。 出嫁前她是父母兄长宠上天的宝贝女儿,遍读诗书博学兵法,舞得了刀枪做得了书画,其自由肆意,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嫁后洗手做羹汤,丈夫嫌她不温柔,她便磨软了性子,婆家嫌她不贤惠,她便事事从规矩。 她信了谢祈昀一辈子,即使是家破人亡,身陷牢狱也坚信着那一句承诺。可是直到死,她都没见到他一面。 反而是那个从未相识的人,为她付出了一切。 重活一次,她要重新做回翱翔的鹰。 “那可是个病秧子,活一天算一天,你干嘛想不开非要喜欢他呢。” “因为我是他的全部。” 堂堂永祎王又被沈将军叫夫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生得貌美,臣忍不住想让王爷做臣的夫人。” “我母族有习俗,唤了夫人便是要相守一辈子的,皎皎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宅斗 重生 成长 忠犬 he 主角视角:沈南迦,梁怀夕 一句话简介:重生换新生,不做笼中鸟 立意:思想觉醒,自我成长 第1章 重生 亥时的梆子敲过了几遍,但京城平津侯府里却还灯火通明着,尤其是西厢院,来来往往,人员混杂。 此时的东厢院中,佛堂前跪着一位鬓角微白的妇人,手中攒着佛珠,口中缓缓念着经文,一身华贵的装束,和这佛堂中的清平格格不入。 女使从屋外进来,脚步有些匆忙。 “老夫人,西院那边怕是挺严重的,派去的小厮来回话,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说不准是要一尸两命。” 妇人闻言睁开双眼,看向供奉在案台上的佛像,眼里却不见半分仁慈。 她将面前的经书翻了一页,淡淡的说道:“差人去给侯爷递消息了吗?” “西院差了好几拨人去了,侯爷只说是在忙公务一时脱不开身,让身边的下人去宫里请太医了。”女使回道,不动声色的撇了一眼老夫人的反应,嘴角挂上一抹笑容,“不过这么晚了,又刚下过雨,太医怕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侯爷不回来那就再差人去叫,郎中不够就再去请,还有,让其他几房的人也别睡着了,都去看看,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谢老夫人语气平平,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奴婢知道了。” 西厢院—— “吴大夫,我家小姐如何。” 一身水绿色素服跪在雕花床前,神色慌乱忧虑。 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面色惨白宛如死人,汗水濡湿了发丝,散乱的粘在脸颊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幔,好似一幅病中美人图,但近看却见那女子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如尸。 满屋子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盖不住,也散不去。 云栈紧握着床上人冰凉的手,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 郎中搭完脉摇了摇头叹着气道:“夫人受惊小产血崩,失血过多,鄙人实在是才疏学浅,虽已尽全力为夫人止了血,可夫人能否醒过来,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他便收拾了药箱起身出门,似乎是想快点离开这地方。 听到郎中这样说,云栈心凉了半截,泪水夺眶而出。 她虽然只是个婢女,可从小侍奉小姐长大,小姐也待她如亲姐妹。 如今看着小姐危在旦夕,她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小姐分担痛苦也不能做些什么救小姐。 眼见着整个西院就只剩几人还肯用心伺候,云栈真是恨急了这吃人的魔窟。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几步走出屋子。她还不能倒下,她是小姐最后的希望。 “去请侯爷的人呢?怎么半晌都不见回来?” 门口的小丫鬟低着头,“侯爷传说在忙公务脱不开身,差小赵去请太医了。” 云栈气的发颤,“那太医呢?没见夫人都快不行了?你们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找有用的郎中啊,若是夫人有什么事,等侯爷回来就别想要你们的脑袋了。” 即使是这样说着,院里的人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一声。因为他们各个都心知肚明,侯府里管事的,从来都不是焕清堂的这一位。 云栈见他们这副样子,瞪着眼睛生气,却也无可奈何。自从她家小姐嫁进侯府,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被这侯府的人处处刁难不说,就连下人都敢踩在主子头上。 “云姑娘,大房和三房的夫人来了。”丫鬟匆匆来报。 云栈抬眼看见即将迈进院门的人,抄起桌上的茶盏便朝着门口砸了过去,摔在门板上,碎在来人的脚边。 “都给我轰出去,今夜谁都别想进西院的门,若是硬闯,全都给我大棒子打出去。” 如今小姐性命垂危,谁知道他们又怀的什么坏心思。 只见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姑娘,此时双目赤红的站在门口,竟让人一时心生惧意。 大夫人扯了扯嘴角,退了一步,冷笑一声,“如今弟妹院子里的丫鬟都能斥责主子了,真是好威风,我们本是好心来看望弟妹,怎知弟妹如此不领情,那便作罢了。” 说罢,翻了个冷冰冰的白眼又摆着威风的阵仗回去了。 第2章 云栈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这皇宫的路再远也该到了,可此刻论云栈如何的望眼欲穿,也仍不见太医的影子。 她斟酌片刻,唤来了一个着紫衣的丫鬟。 “你去宁国公府,告知国公与夫人,小姐小产危在旦夕,请他们速速请太医来。” 眼下情况,这已是最不得已的办法了。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快点醒过来吧,你若是有事,云栈也随你去了……” 云栈不断地祷告着,握着那双愈发冰冷的手,却怎么也暖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带着太医闯了进来,也不管云栈下令守在门口的人,径直冲向了里屋。 云栈还哪有心思管这是什么人,一听是宫里的太医,赶忙请人进来救治。 “您快救救我家小姐!” …… 沈南迦做了一场梦,一场无比惨痛的梦。 梦里,她嫁给了年少承袭的平津侯,只因一句承诺,甘心洗手作人妇。可从此却从此囚于深宅内院,受尽欺辱。 她与父母家人决裂,兄长为救自己而死,即便如此也差点战死沙场,等她背负着数万将士们的英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却只剩家破人亡的噩耗。 沈家只剩她一个人,丈夫新娶,给了她一纸休书,沈南迦自此成了京城中口口相传的笑话。她四处奔波,无一人相助,到最后申冤未果,只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 直到死,都没再见到她那位狠心的丈夫一眼。 沈南迦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惊醒。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让她害怕。 不,这不是梦,刑部大牢里那种种酷刑都烙印在她身上,疼痛刻在骨子里,永远挥之不去。 沈南迦睁开眼,入眼是深色的帷帐,日光透过纱幔柔柔的照进来,生出一阵暖意。 这里是? 她记得这里,这是她在平津侯府的房间,可她明明已经死在刑部大牢里了啊,怎么会在这里醒来? 她确定自己已经死了,甚至看到了一些灵魂出窍之后的事情。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云栈激动的上前,连手里的东西都顾不得放好,抱着沈南迦放声痛哭。 这是?云栈! 沈南迦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人,在她的记忆中,云栈早已死在了两军阵前。 这真的不是梦吗?她还活着,云栈也活着。 沈南迦双目含泪,难以置信的看着云栈。 “太好了,小姐,云栈差点以为就见不到你了。” “嗯,我还能再见到你。”沈南迦嘴唇轻颤,声音哽咽。 云栈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端起桌上的汤碗,“小姐,你身子虚,快把药喝了。” 沈南迦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云栈见她看向小腹,安慰道:“没事的小姐,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谁的孩子?”沈南迦不明所以。 这一问反倒是云栈不明白了,“当然是侯爷的孩子啊,小姐昨夜突然小产,差点就没命了。” 小产?没命? 沈南迦想起来了,这不是她在做梦,是她回到了以前。 此刻正是她当年在侯府突然小产,情况危急差点丢了命的时候。 见沈南迦的神色变了又变,云栈紧蹙眉头,担心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再去请了郎中来。” 沈南迦拦住了她,她并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回到了以前,如若不是做梦,那这又是什么情况。 云栈以为她是太过伤心,继续劝慰道:“小姐别难过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南迦回过神来,如果不是经历过一次,她定是不会知道,她的身体正是因为这次莫名的小产落了疾,此后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不过这件事被瞒了个严实,连她自己都是在死前才得知的。 “侯爷来过吗?” 云栈回道:“侯爷上午才从宫里回来,只进来看了一眼,便去书房忙事务了。” 沈南迦垂眸,神色暗淡,前世便是这样,她的这位夫君,向来对她是不好也不坏的,恩爱起来愿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薄情起来也是让人心中生寒。 她自始至终都以为是自己的不对,捉摸不透夫君的心思,直到死前才明白,他只是不爱自己罢了。 那段让她彻底了无希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不用等了,侯爷不会来的,他现在正忙着求娶公主呢,怎么还会想着你呢。” “不仅如此,你当日在军中时,他便以正妻的礼仪娶我进了门,不过那时他只当你是去养病,连沈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都不在乎。” “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就不爱你,娶你也是被迫,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连你生不了孩子这种事都不告诉你呢?全侯府都知道,他们全都在瞒着你。” “……” “要奴婢去请侯爷过来吗?” 沈南迦回过神,恹恹的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是很想见他。” 来了又能怎样,来了也只不过是一句好生休息,一切等养好身子再说。 云栈知道自家小姐心里苦,眼里看着也心疼。 第3章 沈南迦端着药碗一口一口的喝着药,即便是这药苦的让人作呕,也比她这一生经历的苦好得多。 她前世没能找出陷害沈家满门的人,为父兄与沈家军申冤,还遭奸人陷害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既然如今上天能够让她再重新活过一次,她定是要把一切都查清楚。 “妾身蒋氏来向夫人请罪,请夫人责罚。” 沈南迦蹙了蹙眉,“外面什么动静。” 云栈招来院子里的丫鬟回话。 “夫人,是蒋氏在院子里跪着,口口声声说是要请罪,夫人不见她她便不起来。” 沈南迦这才渐渐想起来,确实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她是因为当日蒋氏的顶撞,导致她气血郁结后又受了惊吓才小产的,起码那时所有人都认定是这样的结果。 上一世,她醒来后伤心欲绝,急着想见侯爷,正巧他来时撞上蒋氏请罪,娇弱无依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甚至还哭的昏了过去,倒在侯爷的怀里。 也正因如此,无论沈南迦怎么求着侯爷为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也只得了他的一句待你身体养好再说,便把人带了回去。 沈南迦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失去孩子的感觉对她来说已经过去太久了,那时的她恨不得随这可怜的孩子一同去了,可此时竟是伤心也伤心不起来。 前世的她此时伤心欲绝,一心只想着惩处蒋氏,为自己逝去的孩儿报仇。 可现在冷静下来,却觉得这件事越想越不对劲。 “云栈,我怀孕时喝的那些安胎药可留有药方?” 云栈摇摇头,“都是小厮抓回来在厨房里熬的,未曾见过药方。” 沈南迦想了想,“那药渣呢?还能找到吗?” “这两日厨房里熬的药都是安神补血的,之前的药渣怕是都被清理掉了。”云栈说道,“不过之前还剩下几副安胎药,奴婢存起来了。” “你去外面找个可靠的郎中看看,这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栈应声,“是,奴婢马上去办。” “等等,还是先别去了。”沈南迦思虑再三,喊住了云栈。 东院的人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呢,这事不能这么轻易的出去办。 “你且先等等,把药存好了,别让人发现。” 重活一次,她对这侯府里的疑虑可大着呢。 沈南迦倦了,毕竟她这次小产太过伤身。 听着院外的蒋氏还在喊着请罪的话,云栈忍不住问道,“外面的人小姐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奴婢把她捆了交给侯爷发落。” 沈南迦倒是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一向胆小的云栈口中说出来的,不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摆摆手,俯身躺下,“不用管,让她跪着去吧,等会便有人来接她走了。” 蒋氏就等着自己迁怒与她然后向侯爷诉苦呢,沈南迦这次可不会去当那个小丑。 “我睡会,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别吵到我。” “是。” 第2章 归家 沈南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前世的经历不断在梦中闪回,那些痛苦更是像毒药一样侵蚀着她周身的每一处骨血。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熟悉的席帐,只是天色有些昏暗了。 院子里的声音早就作罢,唯余春末的鸟叫声。 云栈上前,服侍着沈南迦起身,细心的为她擦去满头的汗水。 “小姐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怎的一身的汗,脸色还这么难看。” 沈南迦喝了口茶,压了压梦中残存在喉间的血腥味,“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外头的丫鬟匆匆来报,“夫人,侯爷来了。” 沈南迦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她没起身下床,只是让云栈拿来了攒金线的软枕,倚在床边。 从前的她在谢祈昀面前向来守规矩,谢祈昀也正是喜欢自己这一点。 但如今知道了谢祈昀对自己的冷漠,倒是不想再继续装什么懂规矩了。 身形修长的男子身着云纹锦服裹挟着春日里的冷风步入。 只一眼,沈南迦的眼眶中便难以自控地盈满了泪水。 前世她抛弃尊严求得他一句承诺,承诺会帮沈家洗清冤屈,即使身处牢狱也在重刑之下吊着一口气等他来,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他求娶公主的消息。 得知自己差点战死沙场之时,他正在府中新婚燕尔,娶了他最爱的女子。得知侯府上下都知自己无法再生育,却以此为由百般欺辱折磨。 沈南迦出身将门,即便是这么多年被谢家摩挲得失去了韧劲,却也还是有傲骨的,受了刑部大牢百种刑法,也依旧撑着一口气,可最后却被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压倒了。 谢祈昀来到沈南迦床前,对于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作愣了愣,眉间闪过一丝不满,却也顾及着她的身体很快隐去。 面前的人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俊朗,锋眉利唇,依旧是那样的眉眼如炬,显得多情又薄情。 沈南迦被他带进来的冷风激得咳嗽了两声,顺势擦去涌出来的泪,侧脸不去看他。 “夫人身体如何?” 谢祈昀讲起话来总是格外温润,这也招的京城中不少女子对他魂牵梦绕。 沈南迦以前也总是觉得他对自己那样那便是欢喜的,如今听来倒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分外薄情。 第4章 她语气平平,“死不了。” 向来顺着自己的沈南迦突然这么冷淡,谢祈昀很是意外。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殷勤起来,接过了一旁云栈端来的药碗。 “前几日为夫实在是公务繁忙,不能来照看夫人,夫人可是生气了?” 他倒是惯会说这样的话哄人开心。 沈南迦闷声咳嗽着,心中并无波澜。 谢祈昀搅着勺子吹凉了药,盛了一勺给沈南迦喂药,“我问过太医了,夫人的身体只要好好将养,来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沈南迦面无表情的喝着药,嘴里苦心里更苦,不会有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见沈南迦始终沉默着,谢祈昀朝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神。 转眼,屋子里便又来了不速之客。 “奴家给夫人请罪,还请夫人责罚。” 沈南迦往堂前瞥了一眼,蒋氏娇滴滴的哭着跪在那里,可怜劲儿的眼神时不时的看向谢祈昀。 蒋氏是她与谢祈昀成婚第三年纳进来的,本是买来的丫鬟,做些洒扫工作,做着做着就做到了侯爷的床上。 谢祈昀喜欢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好说歹说让自己同意了。 只是这蒋氏,向来仗着侯爷宠爱,就在侯府里作威作福,没一天安生,总是气的沈南迦头疼。 她倒是没想到,这蒋氏还真的能在院子里等到侯爷来。 沈南迦不语,只是默默的喝着药,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间有些过分安静。 谢祈昀和蒋氏四目相望,你看我我看你,沈南迦也不着急,喝完药又吃了块云栈递过来的果脯,就等着他们开口。 谢祈昀忍不住了,开口试探道:“夫人想怎么惩罚她。” 沈南迦略显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反问道:“官人要怎么罚?” 她心里明白,他们借着自己刚经历丧子之痛定是失了理智,只要是她要求了什么惩罚,谢祈昀自当是会减轻,顺便还会丢下一句好生养病。 沈南迦此话一出,这下傻眼的变成了谢祈昀和蒋氏,蒋氏甚至是连装模做样的哭都忘了。 “我自然是听夫人的。” 这是今日第二次谢祈昀对沈南迦感到意外了,不由得细细的打量她几分。 沈南迦心中冷笑,听我的?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她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看向谢祈昀,“官人,这也是你的孩子,你难道不痛心吗?” 谢祈昀避开沈南迦的眼神,沉声说道:“自然是痛心的,丧子之痛,我心里不比夫人好受。” 沈南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既然痛心,那定是要好好责罚。” 谢祈昀吞了吞口水,“那便罚她杖刑20,再去祠堂罚跪十日。” “夫人觉得如何?” 沈南迦端着茶碗轻轻撇着茶叶,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觉得如何不重要,这可是官人你的亲生骨肉,得要你能疏解心中不快。” 谢祈昀这下被架在了火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本是他想了这办法帮蒋氏,却没想到此刻却是他做了这个恶人。 “赵盛,把人带下去吧。” 见此状,蒋氏也彻底昏了头,早就忘了自己装可怜的事情,膝行跪着爬到谢祈昀跟前求饶。 “侯爷,侯爷你不能这么对妾身啊……” “侯爷,您说过要帮妾身的啊……” 怕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谢祈昀示意了赵盛一眼,粗暴的把人拉了出去。 “我有些乏了,官人还是快些去忙公务吧。” 沈南迦按着眉心,她刚从阎王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实在是没心思理这些烦心事,不等谢祈昀再多说什么,立刻赶人走。 云栈也顺着沈南迦的意思,“侯爷,郎中说夫人的身体经不得闹,受罚的人最好还是带远点。” 谢祈昀就这么黑着脸走了,听着院子里一阵阵的哭喊声,沈南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姐,那蒋氏挨了不到10板子就昏了,然后便被丢到祠堂去了。”云栈看够了好戏,兴冲冲的跑回来。 “怎么不把那剩下的板子也打完,不死也得是个残,看她以后还怎么再来耀武扬威。” “不过是吓吓她,就算她真能扛得住,侯爷也不会狠下心打的。”沈南迦懒懒的靠在软枕上摆了摆手。 云栈刚才还扬着笑容的脸瞬间瘪了下去,“那也算是给她点教训。” “不过侯爷现在对小姐似乎是好了些。” 沈南迦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不过是一时间自己变了态度觉得新奇罢了。 “云栈,那日来为我看诊的太医是谁请来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云栈仔细掖了掖被角,随口说道:“除了侯爷,不会有其他的人了吧。” 沈南迦摇了摇头,前世她一直相信那是谢祈昀请来的,只是现在冷静下来,直觉并不会是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对她的小产,谢祈昀都是冷冷淡淡的,倒是对蒋氏这个罪魁祸首再三纵容。 “若是侯爷请来的,带头那人侯府岂会不认识,怎的要用闯的?” 云栈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如若不是侯爷,那便只能是国公府了。” “国公府?”沈南迦一怔,悲伤席卷而来。 前世她与家里人不和,难得相见一面也总以争吵收场,只是没想到父母竟然还会记挂自己。 第5章 “奴婢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太医,便擅自做主让小萍去了国公府。” 云栈小心留意着沈南迦的神情,平日里多提两句都是要惹得小姐不快,今日却难得没有生气,于是见状继续补充道,“小姐毕竟是国公府独女,再怎么样国公与夫人也不会对小姐置之不顾的啊。” 她说的没错,更何况沈南迦心中本就对家中有愧疚。 前世和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是争吵,这是她后悔终生的事情。 “云栈,你去准备准备,过两日我身体好些我们便回家一趟,记着,千万别叫侯府的人发现了。” 宁国公府—— 清雅简致的高堂中,相对而坐一对夫妇正在下棋,时而争吵时而嬉闹,虽已年迈但看上去格外恩爱。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丫鬟匆匆来报,得此消息,堂中二人神色均是又惊又喜。 “你说什么?小姐回来了?”沈夫人一着急,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宁国公也十分欣喜,“是和侯爷一起回来的?” 侍女答道:“只有小姐一人。” 话语间,沈南迦已经到了门口。 “皎皎。”沈夫人喜迎了上去。 皎皎是沈南迦的小字,此时被母亲喊在口中,分外的眷恋。 沈南迦在踏入国公府之时便已经是万千愁肠涌于心间,如今再也控制不住流下了泪水,跪倒在双亲面前。 “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见到女儿如此,沈夫人也忍不住落泪,看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如今如此的憔悴,心痛难耐。 宁国公自然也是心疼,双眼泛红,扶起了哭作一团的妻女。 “快起来快起来,好不容易回家跪在地上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是有傲骨,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自己忍着,从不曾向家里说些什么,如今半年不见,竟是这样的消瘦。 “你身子怎的这么单薄,是身边的人没好好伺候吗?” 沈南迦坐在母亲身边,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再见父母,一时情难自已。 云栈跪在国公夫妇面前,“奴婢不敢怠慢,只是小姐在侯府受了不少委屈,成天遭人作践,难得能有好身体。” 她为沈南迦鸣不平,哽咽着一个劲的诉苦,“前几日小姐小产,差点就活不下来了。” 女人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同为女人,沈夫人自是知道其中危险,差点没吓得昏过去,忙紧张道:“什么?小产?活不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宁国公闻此更是大怒,“这侯府中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老夫定要好好问候问候他们。” 沈南迦赶忙拦住了父亲,“父亲母亲都不知?云栈曾派人来过府中的啊。” “这都几个月了,我们从未见过有侯府的人来,若是我知道,必定是怎么着都要去看你的啊。” 沈南迦更不明了了,如若不是国公府请的太医,那又会是谁呢? 不止如此,此时,她心中有了一个更加荒诞的猜测。 第3章 做戏 “来,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瞧你瘦的。”沈夫人一面含泪心疼的看着沈南迦,一面不停的往她碗里夹着菜。 自从沈南迦嫁进平津侯府,别说是在家中吃饭了,就是连父母都很难再见一面。 刚开始是为了遵循那些礼仪道德,后来有了些嫌隙,联系便少了,也就不愿意再和家里联系。 就这样生疏下去,以至于最后抱憾而终。 “你今日便不要再回去了,他们那样对你,不回去也罢。” 宁国公从云栈那里仔仔细细的听了当日沈南迦小产的事情,脸色十分难看。 沈南迦把菜夹进父亲的碗中,劝慰道:“父亲说胡话了,出嫁从夫,今日留下来陪父母吃饭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不回去。” 女子出嫁从夫,哪是能轻易回得了娘家的。 宁国公气愤的拍了拍桌子,“你也是,我这么多年也是把你教出了个倔性子,这里总归是你的家,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往回来递个消息。” 他更多的是气自己,他沈家堂堂将门世家,好好的女儿竟是要被一个侯府欺辱。 听到父亲这样说,沈南迦反而是起了疑心。 “家里从未收到过我的半分消息?” 沈夫人擦着泪说道:“不止是收不到你的什么消息,反倒是有不少侯府消息传来,说你,算了,吃饭吧。” 沈南迦心中顿时间明了。 她在侯府的规矩之下甚少能出门,刚嫁去的第一年,不是没有给家人传信诉苦。 可一封封信递出去却是再没收到回信,最多是收到过父母的口信,要她嫁了人就安分些,好好听夫家的话。 久而久之,沈南迦也就对家里心生怨怼,之后再回家也总是对父母恶语相向。 如今父母却说从未收到过她的消息,看来这其中必是侯府的那些人在搞鬼了,想必父母对自己的误会也是这样。 前世她甚少离开侯府,只知道外面对她多有些流言,不过这些高门深阁里的妇人向来是爱嚼舌根,即便是再好的媳妇都免不了说嘴几句,她也就忍了。 直到沈家蒙冤,她四处求人申冤,才知道自己的名声是有多差,竟是到了人人厌弃的地步。 现在想来,这定是她那位婆母精心计划的了。 第6章 沈南迦冷笑一声,“说了些什么?无外乎就是说我不认母家,不敬公婆,不体夫君,善妒易怒?” 她自是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比这更难听的话比比皆是。 “都是些无稽之谈,你是什么性子,当父母的还不知道吗?” 沈南迦轻抚着沈夫人的肩膀安抚。 正是父母知道她的心性,才会加深了彼此之间的误会,想到自己前世一次次让父母伤心,她便心痛难耐。 也是怪她这么多年蒙了心瞎了眼,倒不知道竟是这么大的一场阴谋。 “只要父母信我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往后我会常抽空回来看父母的。时候不早了,女儿就先回去了。” 沈夫人不舍的拉着沈南迦的手,“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出了什么事一定要随时跟我们讲,有了委屈,你父亲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挣回这口公道来。” 宁国公在一旁点点头,虽是什么都没说,却也是忍着通红的双眼,压着心中不舍。 纵使万般不舍,也是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何况她这次还是偷跑出来的,更留不得。 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还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路过那些记忆深刻之处,沈南迦不免多停留了一阵。 “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小魔头啊。” 沈南迦闻声看去,一袭夺目的红衣出现在身后,那人束着高冠,身姿挺拔,眉眼间皆是意气风发。 “二哥哥。”沈南迦脱口而出,声音却哽咽的变了调。 沈家二子一女,沈南迦是父母老来得女,上面的两位哥哥皆是对她宠爱有加。 大哥哥沉稳,对她是百般温柔,二哥哥更是从小宠着她陪她玩闹。 上一世即便是她和家中决裂,二哥哥也从未责怪过她,甚至在战场上为了救自己而战死。 沈西炀一下慌了手脚,“你怎的哭了,我可没招你啊。” 沈南迦赶忙擦了泪,“没事,只是有些想念二哥哥。” 沈西炀揣着胳膊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想念你就多回来看看,爹娘都很想你。” “这是要走了?我送你。” “那就多谢二哥哥了。” 二人一路畅谈行至车马前,还像是以前在家里时一样。 “皎皎沈西炀在沈南迦上车前喊住了她,心疼和不舍终于压抑不住从眼眶中流露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哑,轻如晚风,却极为认真沉重,“若你想家,哥哥便带你回来。” 晚阳斜照在他的脸上,他目光如炬,一身红衣让沈南迦想起了沭阳湾那日他浑身浴血誓要带自己回家时的场景。 沈南迦温柔的笑了笑,笑起来时眉眼处的明媚和沈西炀有几分像。 “二哥哥帮我个忙吧。” “你*只管说,我定会全力帮你。” “云栈,把东西给我。”沈南迦伸手从云栈那里拿过两个纸包,“二哥哥帮我查查这药的成分,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沈西炀眉头轻挑问道:“这药是你吃的?” 沈南迦没回答他,“哥哥先帮我查吧。记得千万别告诉爹娘。” 沈西炀不再多问,“查到之后我要怎么告诉你。” “哥哥再送我一个侍卫吧,”沈南迦想了想,“不起眼能传信的就行。” 她既知道了侯府的阴谋,身边的人是断然不能再相信了。 沈西炀点了点头,温柔道:“好,都依你。” “不早了,皎皎就先回去了。”沈南迦上了马车,冲沈西炀挥挥手。 平津侯府—— “记着我跟你说的了吗?以后侯府的人谁说的话都不要信。”沈南迦叮嘱着云栈。 云栈也一改往常的迷糊,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日的侍卫你可曾有看清?” 云栈微微蹙眉,“看清是看清了,但却是个生面孔,不管是侯府还是国公府,奴婢都不曾见过。” 沈南迦轻咬着嘴唇,蹙眉思索。会是谁呢? “夫人,老夫人有请。” 刚进焕清堂,正厅中站着一个面熟的大丫鬟。沈南迦认得她,这是谢老夫人身边的人。 她这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请,恐怕又是谁通风报信了,她这焕清堂可真是漏成筛子了。 “容我换件衣裳便去给婆母请安。” 大丫鬟低头强硬道:“不必了,老夫人等您很久了。” 沈南迦不好再拒绝,只得跟着去了。看样子又是要闹上一场了,不过也好,好歹她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 踏进慈寿堂的门槛,一眼可见正殿里坐满了人。 主位上那位衣着端庄华丽,一副菩萨面容的正是谢老夫人,谢祈昀的生母。左侧依次是谢祈昀三房庶出兄弟的夫人,右侧是两房婶婶。 难得人这么齐全。 沈南迦上前,在堂中恭敬的行了礼,“儿媳给婆母请安,二二婶婶四婶婶安好,大嫂嫂安好,三弟妹四弟妹。” “二嫂嫂安好。” 谢老夫人头也不抬一下,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平带着长辈的威严,“身子养的怎么样了?” 沈南迦回道:“开的药每日都喝着,近日才勉强能下床。” “二嫂嫂不愧是将门之女,身子骨就是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子好,刚下床便能车马远行回娘家了,真是让弟媳好生羡慕。” 说话的人是三弟妹苏氏,人长得确实是貌美如花年纪也不大,不过实在是个蠢的,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向来都是被当枪使的那个。 第7章 沈南迦不恼,淡淡回了她一句,“三弟妹若是羡慕,那便多在花园里走走,平日少吃两盅参翅,自然身体好。” 前几日苏氏在远山候府的宴会上,在花园里辱骂远山候夫人叫人听见了去,她自己忘了沈南迦可没忘。看样子这事是没给她长点记性。 除此之外,之前她私自克扣参翅被老夫人抓的事情还没过呢。 沈南迦一句话戳了她两处伤疤,让苏氏顿时间面如肝色,不顾礼仪的跳起来就要骂人。 “你……” “行了,”座上的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你好歹也是侯府里的人,怎么就是改不掉这个嘴上的毛病。” “你倒是说说今日回娘家的事情。” 沈南迦顺势跪下,“还请婆母赎罪,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家中母亲病重,差人来告知,只是儿媳心里着急,便忘记来通知一声,让婆母担心,儿媳有罪。” 说着,她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流。 这招还是她从那蒋氏身上学到的,有错没错先认罪。更何况她说的情理皆在,不好让人挑错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谢老夫人都没想到沈南迦今日说跪就跪,还摆出这么一副小家子气。 沈南迦出身将门,总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在身上,平日里是断断不会有这般作为的。 “你的错就这些吗?你既然嫁了人,怎能私自回娘家。” 沈南迦委屈道:“四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病重我却不归家,婶婶这是要让我背不孝的罪名吗?” 吴氏顿时间哑口无言,赶忙眼神求助于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人精了,面上依旧从容淡定,“那你且说,是差了谁来告诉你的。” “是儿媳院中的小萍。” 谢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震怒道:“胡说!” 沈南迦状作无辜,“婆母不信,自可把小萍唤来问啊。” “去,把人带来。” 一直以来沈南迦都是通过小萍来给国公府传消息的,如今得知父母从未收到消息,那她便知道这小萍是谁的人了。 她这样说,正是打算借老夫人的手把这人处理掉。 没过多久,小萍便被带了过来。 “你且说说,是不是你告诉夫人亲家病重的事情。” 小萍有些懵,看了看谢老夫人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沈南迦,回话道:“奴婢没说过。” 沈南迦先发制人,“你怎的没说过,向来我与家中传信都是通过你,你难不成是在从中作假?” 小萍立刻匍匐在地上,“夫人明鉴,奴婢不敢作假。” 沈南迦道:“不敢作假?那你告诉我,我小产那晚云栈要你去国公府,你去了吗?” 小萍顿时间抖如筛糠,她心里藏着秘密,什么都不敢说。 沈南迦不动声色的看着周围在座的人,注意小萍的眼神惊慌之下瞟向的眼神去往何处。 “奴婢,奴婢没去。” “你如今当差当的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沈南迦轻笑,声音中带着从未见过的威严。 小萍慌乱说道:“是,是老……” “好了,不过是个下人的话,信不得。”谢老夫人出声打断。 “确实信不得,我今日赶去家中,却发现母亲并未病重。可身边的人皆能证明小萍是和家中传话的人,这么看来,究竟是她作假瞎说呢,还是有人故意骗我回家然后再来婆母这里告状呢。” 沈南迦表现的十分委屈,却特意强调了最后的几个字。 谢老夫人垂眸,端着茶杯浅酌了几口,“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沈南迦回道:“怎敢,确实是儿媳有错,若是早点来告知婆母一声,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小萍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断磕起头来,“是奴婢造假,故意和夫人说错了话,都是奴婢胡说的。” 未等其他人先发作,沈南迦立刻接道:“既如此,这种平白无故信口胡说的人自然是不能再用了,也不能留在侯府里,今日她敢谎称国公夫人病重,明日自然就敢乱说侯府里的不是,婆母您觉得呢?” 沈南迦步步设陷,只等谢老夫人发作。她了解谢老夫人是个极其看重名声的人。 即便是为了她的好名声,也得把这件事压下去。 “老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正往慈寿堂来。” 就在此时,小厮来报。 沈南迦神色沉了沉,心觉不妙。 而堂上的谢老夫人却嘴角微微扬起,搁下了茶杯,转开了眼前的话题。 “快去准备些侯爷爱吃的茶点,今日这出戏还长着呢。” 第4章 演戏 随着小厮一声通传,谢祈昀带着两个侍从步入慈寿堂正殿。 见到殿中满座,堂前还跪着两个人,他神色如常,看上去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他躬身向谢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随后甩袖坐在一旁,对于正跪在面前的沈南迦更是没分去半分眼神。 谢祈昀极重孝道,起码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从不曾对谢老夫人忤逆半分,各种礼仪规矩更是做的周全。 因此,每每面对谢老夫人对沈南迦的刁难,即使是心里明白错不在沈南迦,也总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这趟浑水搅得更乱。 “母亲这里今日竟是这般热闹。”谢祈昀喝着茶,大有看热闹的意味。 第8章 谢老夫人满目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教教规矩罢了,不惹得你烦便好。” 谢祈昀这才瞥了一眼沈南迦,“该守的规矩自是要守的,都是南迦做的不对,劳母亲费心了。” 多么母慈子孝的画面,不过看在沈南迦的眼里却只觉得恶心。 她打断了谢祈昀的话,“侯爷这话怎么说,我与母亲这是在论下人信口胡说的事儿,怎的错就在我了?” 她歪着身子,双目含泪,一脸委屈的看向谢祈昀。 本就是如花般的容貌,虽说是已经在侯府中磋磨了许久,失了娇艳,但鲜花就是鲜花,自是那些子野花怎么也比不上的。 沈南迦大病未愈,如今身体纤弱,再配上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仍谁看了都不免心疼。 而谢祈昀就喜欢这样的,院子里伺候的一众都是如此。 谢祈昀难得见沈南迦这副模样,腰肢纤纤微斜,双目含泪如芙蓉泣露,一时间不免失了神。 沈南迦的样貌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没有哪个男子会不爱,就连他自己当年也是对她一见倾心。 “你什么时候学会插嘴了?”谢老夫人蹙眉不满。 往常面对如此这般情形,沈南迦向来是一言不发的,如今生了场病反倒是伶俐起来了。 “我只是好心提醒侯爷,若是传出去落得个不由分说责怪妻子的名声可怎么是好。”沈南迦啜泣道,委屈的眼神直盯着谢祈昀。 “妾身心里明白侯爷是不会如此待我的,方才定是来的太匆忙,你瞧,侯爷嘴唇都起皮了,可是今日公务太忙,下人没伺候好?” 这番话不说是谢祈昀听了晃神,在座的其他人听了更是吃惊,全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那是谁,那可是沈南迦啊,平日里连罚跪都是挺直着腰板的,如今却这么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就算不是沈南迦,但凡是个高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都不会有这副小家子做派。 沈南迦倒是无所谓,上一世的她被千人嫌万人骂,人人唾弃,乞讨过街头,遭受过牢狱刑罚,尊严这种东西,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 不过在座众人除了同辈的大房和四房之外都不是什么家世显赫的人。 尤其是这位谢老夫人,不仅不是已故平津侯的正妻,甚至连续弦都算不上,别看她如今儿子承袭爵位,面上高风亮节了,实际上连名分都是哭着喊着耍心机闹来的。 而她的好儿子更是随了他母亲的好作风,偏好些小家子气的烟花女子。 谢老夫人沉了沉眸子,扯着嘴角咬着牙道:“你如今倒是长进不少啊。” 她当然看得出来沈南迦用的是什么招数,所以她才更加生气,但奈何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世家身份一时间竟然也不好发作。 沈南迦心中冷笑,这些可都是她从蒋氏那里学来的,而蒋氏也是经由谢老夫人按照谢祈昀的喜好一手调教塞进来的。 她扭着腰更加娇滴滴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侯爷着想啊。” 没有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处处为自己想,谢祈昀也不例外。 沈南迦趁热打铁,“再说,分明就是小萍妄言我母亲病重之事,这也是我的错吗?” “可确有此事?”谢祈昀终是被沈南迦的楚楚可怜打动,沉声询问跪在一旁的小萍。 “奴……奴婢……” 一旁沉默许久的二婶李氏撇了一眼正座上低头喝茶不语的谢老夫人,出声劝解道:“不过是些闲事,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准,怎么能劳侯爷费心。” 沈南迦接道:“冤枉我事小,可下人胡乱说话事大,今日要是说不明白,来日要府里其他人学了去,这事若是成了婆母有意不许儿媳妇与母家来往,传出去这叫外人怎么想?” “侯爷忠孝,我想母亲和侯爷肯定也不想儿媳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坏了侯府的清誉吧。” 沈南迦歪着头,装着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 她哪里会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打的就是要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她头上的算盘。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这茶也喝不安分了,虽是看着沈南迦懵懂无知的模样,可这话却听着很是笃定。 她心虚,虚的不是一点半点。 谢祈昀见状下意识看向母亲,见母亲手中紧握着茶盏,双眼怔怔盯着沈南迦却一言不发,终于愿意出来做这个主心骨了。 “既是下人乱说话,就拖下去打个十几板子,完事儿了找个人伢子发卖了去便是。” 说着他上前扶起沈南迦,“你担心父母是应当的,关心则乱罢了,母亲年纪大了,你要多体谅着些。” 沈南迦顺从的点了点头,谢祈昀向来只会用这种子无关痛痒的话来哄人。 她上一世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被一哄一个准的。 沈南迦站起身,跪的有点久,膝盖疼的厉害,起身的时候却尽量将自己依靠着云栈,不动声色躲开谢祈昀的搀扶。 谢祈昀没察觉,分外喜爱她这副柔弱的模样。 夜深了,晚风带来了春夜的微凉,沈南迦刚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身体虚的厉害,禁不住发着颤咳嗽了两声。 “夫人身子还没好?”谢祈昀突然体贴地问道。 他闻到了沈南迦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更是触动了往日的情怀。 云栈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嘟囔道:“九死一生之难,哪能好得这么快。” 第9章 她的音量不大不小,堪堪让谢祈昀听了个明白,或许是顾及到了那个逝去的孩子,他看向沈南迦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心疼。 此时堂中众人都眼看着小夫妻这般恩爱模样,除了小辈四房夫人向来处事事不关己,其余皆是神色各异。 一家之主发话了,谢老夫人即使心里不快,也自是不会驳谢祈昀的面子。 四婶吴氏最先按捺不住,“这事光听一个下人说的……” 眼看着她不罢休,沈南迦也干脆把那蒋氏的招式用了个极致,两眼一翻直接昏在了谢祈昀的怀里。 “南迦!”谢祈昀着急了,眉间染上些担忧,也不听说话的是谁,说了些什么,拦腰抱起沈南迦,迈着长腿便回了焕清堂。 沈南迦躺在榻上,面无绯色,谢祈昀蹙着眉,细心的给她盖好被子,指尖细细在她憔悴的颊侧摸索。 娇弱的人儿瘦的有些脱了相,刚才抱她回来的路上,也是轻到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好好看过自己的妻子了,甚至有些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憔悴的。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都这么久了,夫人的身子怎么还是没好。”谢祈昀难得在焕清堂生这样的气。 屋子里的丫鬟跪了一地,领头的女使推脱道:“奴婢们哪敢怠慢,只是夫人身子弱,郎中开的药都是每日喝着的,却一直不见好啊。” 云栈闻言攥紧了手,狠狠的剜了说话那人一眼。 她家小姐自幼习武,从小连大病都没生过几次,哪里会体弱,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最是会见风使舵。 云栈阴阳道:“既是你们用心伺候了,那便是郎中的药都不管用了?” “侯爷不如再找个郎中来看看,最好是宫里的太医,若是留下病根子了可怎么是好。” 谢祈昀眸色微沉,避而不答云栈的话。 门外的小厮匆匆进来递话。 “侯爷,蒋娘子醒了,身子不适的厉害,想请您过去瞧瞧。” 一提到蒋氏,谢祈昀的眉头稍松了松,“知道了,我过去看看,你们都好好伺候夫人,夫人身体不好,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扬袖而去,眉间已经不见刚才的深情。 谢祈昀离开焕清堂,擦肩而过门前的小厮,觉得眼生又退回步子询问道:“你是焕清堂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那人低着头,“小的是新来的,才当差没几日。” 身旁的盛子道:“这几日府里新换了批人,老夫人安排的,各院都有。” 谢祈昀这才点了点头,收起审视的目光离去。 他前脚刚离开院子,沈南迦后脚就醒了,给云栈递了眼色,让她赶其他的人出去。 “这侯爷也真是的,原本还多心疼小姐的,一听到那个蒋氏就鬼迷心窍了。” 沈南迦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他哪里是心疼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想表示表示心中的愧疚。” 云栈抿着嘴,想安慰沈南迦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你盯着我做什么?”沈南迦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没有,我只是觉得小姐你好像变了。” 看她这小小年纪却一脸深重的模样,沈南迦没忍住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是吗?哪里变了?” 云栈认真想了想,“我说不上来。只是以前若是侯爷这样对小姐讲话,小姐你会很开心的,而且,小姐以前不是最讨厌这样扭捏委屈的吗?” 沈南迦晃了晃神,是吗?原来自己以前是这样的吗?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她轻叹一口气,“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她对谢祈昀的心,应该是已经死了。 “我让你留心院子里的人怎么样了?”沈南迦岔开话题。 云栈伏在床前揉捏着沈南迦的膝盖,“我仔细盯过了,各院的眼线都有,按照小姐的吩咐,都给他们安排了重要的活。” 沈南迦闭目养神,淡淡“嗯”了一声。 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直在身边伺候的云栈和日初如意三个丫鬟,这么多年拿不到管家权,这个院子早就被明里暗里塞成了筛子,而她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有个叫木青的小厮,干活挺老实,也从来不跟他们扎堆儿,我观察了几日,不像是哪家的。” “再多留心看看,若是能用就多给点银钱打点,”沈南迦道,“最近各院都安排了新人,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二哥哥的人换进去,小心点。” 云栈点点头,“是,小姐放心。 第5章 试探 焕清堂—— “你叫木青?” 沈南迦半倚在芙蓉榻上,悠悠的修剪着青黛瓷瓶中的兰花,满屋子都溢着馨香。 堂下立着一名小厮,颔首低头,虽是一身布衣打扮,但腰背板正,眉目间正气十足。 “是。”他回道,声音沉稳有力。 沈南迦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将剪下来的花枝放在一旁,“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木青如实回答:“回夫人的话,小的京城本土人,无父无母,不知祖上何处,家中唯有一弟,在京郊的学堂读书。” “到侯府当差多久了?” “不足一月。” “以前是在哪个院子做事?” “慈寿堂。” 沈南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坐直了身子,将眼神转向了木青。 第10章 “你觉得这兰花修剪的如何?” 木青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小的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来这些雅致的玩意儿。” 沈南迦轻笑一声,不语,转手接过云栈手里的琉璃盏,往那花瓣上撒了些水。 云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夫人要你说,你便说。” “是。”木青点点头,“夫人喜欢便是好花,夫人不喜欢便是残枝败柳。” 沈南迦一扬眉,“你倒是会说好听话。” “小的不会说好听话,只是在说实话。小的是奴,夫人是主,主子喜欢奴才便喜欢,夫人不喜欢小的也不会多说一句。” 沈南迦道:“我可不是侯府的主子。” “侯府的主子是侯爷,掌家的是老夫人,但夫人是焕清堂的主子,小的在焕清堂做事,听的自然是夫人的话。”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沈南迦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云栈将那瓶兰花搁置在窗前,风吹进来,将这馨香散的更远。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只有云栈看出她的眉梢挂上了些喜色。 “你是怎么被慈寿堂送过来的?” 沈南迦心里清楚,慈寿堂送来的人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会传话搞事的,一种是手脚不干净坏事的。 木青仍旧语气平平,认真回答:“管家说我偷了东西。” 他这句话看似是在说他是后一种人,实则不然。 沈南迦没直接明白的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练过拳脚?” 谢祈昀是个文官,侯府里也净是些内宅女子,他们看不出来,可沈南迦不会看不出来。 有较于那些只有蛮力的彪悍家仆,习武之人的身形不会那么壮硕,但一些行为习惯却是不同于常人的。 木青承认,“小时候街头卖艺学过一些。” 沈南迦点了点头,欣赏他的诚实。 “平日里不见你和那些同在慈寿堂伺候过的人接触啊。” 木青道:“小的不爱说话。” “好,”沈南迦饮了口茶,“那我现在要指派你一件事,你可愿尽心完成?” 木青重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小的自当尽全力做好。” “我要你把这院子里的人都盯紧了,每个人去到哪个院里,何时,做了什么,全都详细记下来,别让任何人察觉。” “是。”木青毫不犹豫道。 沈南迦有些意外,声音里带了些玩味问道:“你不问缘由?” “小的只管听夫人命令。” 听此一言,沈南迦笑意更盛,朝着云栈递了眼色,云栈便拿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了木青怀里。 木青有些惶恐不解。 而沈南迦只是淡淡喝了口茶道:“起来吧,城郊太远了,去给你弟弟换个好些的学堂。” “多谢夫人。”木青又重重的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木青离开后,一直站在沈南迦身边的云栈脸上,淡然自若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 随即担心紧张地问道:“小姐,这人真的可信吗?那些钱可是小姐你最后的嫁妆了。” 沈南迦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听没听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点银钱,没了就没了呗。” 云栈捂着头,撅起嘴,“我是怕他回头就去告诉了老夫人,我们不就人财两空了嘛。” 国公府下嫁女儿,光是彩礼就摆了足有一条街那么长,可沈南迦嫁进侯府这么些年,竟是一点傍身的钱都没有,说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我既然要用他肯定是信他的。”沈南迦看上去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担心,“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你听明白了吗?” 云栈懵懵的摇了摇头,她刚才光顾着告诉自己要镇定,表现出大女使的样子了,完全没注意听。 “他说‘管家说他偷了东西’,如若是个诚实的人,自然会如实承认自己偷了东西,如若是个信口胡说的,自是可以找别的理由糊弄过去,可他却这么说,可见他自己都不知道偷盗这件事。” “更何况你也是能看出来的,他身上是有功夫的,一个习武的人想要偷东西会让侯府里的这些子草包抓到?” 云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沈南迦继续解释,“你再想想,他分明有功夫,却又为何只做着个看门的活计,打手和近身家仆月俸可更多些,何况他还要供弟弟读书。” “他进来出去的时候,你可听到脚步声了?” 云栈仔细想了想,猛地摇了摇头。别说是脚步声了,她好几次观察这人,连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都不知道。 “身量轻的人大多都是常年习武,且习的还得是轻功。他可绝对不止是什么戏班子出身的功夫。”沈南迦从芙蓉榻上起了身,慢悠悠的踱步到梳妆镜前,挑了盒胭脂仔细闻了闻,“有一身本事却又不引人注意待在这内院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也怪她上一世终日郁郁寡欢不思别的事物,竟是身边有这样的人都没察觉出来。 “可这万一是慈寿堂的阴谋怎么办?”云栈还是不放心。 沈南迦轻笑,“不会的,且不说一般人根本分不出来他与常人的不同,他们以前安插眼线不也都是直接明明白白的塞进来嘛,宅子里的人用的都是宅子里的手段,不会想到这些的。” 第11章 云栈还是有些没想明白,“那他会有什么目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在赌他与我的目的冲突不冲突了。” 虽说是在赌,但沈南迦脸上挂着的笑容却充满了信心。 云栈皱起脸,太复杂了,她想不明白了,“反正我只听小姐的,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傻姑娘,”沈南迦忍不住抬手一弹云栈的脑门,顺手把手里的胭脂递给她,又在架子上点了几瓶,“把这些都丢了吧,留着也是无用。” 这些都是谢祈昀给她买的,用来讨好她哄她开心的,如今这些徒增烦恼的东西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云栈按照吩咐抱了几个瓶瓶罐罐拿去丢掉,却在门前遇上了不速之客。 “徐妈妈怎么来了?夫人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云栈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徐妈妈是慈寿堂谢老夫人身边的,往日里只要她来,定是要喊着沈南迦去站规矩的。 徐妈妈笑面虎一般,笑容里没透露半分好意。 “云栈姑娘何必摆这种脸色给老奴,夫人身子不好,老夫人体谅,都已经把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看看其他几房的夫人,哪个有这种好待遇。” “今日老奴来只不过是老夫人有要事询问夫人,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姑娘快去通传吧。” 云栈瞪圆了眼睛看她,不做让步,“既然老夫人体谅夫人,那就请徐妈妈等夫人醒来再说吧,免得惊动了侯爷,到时候怪罪下来,伺候不周的可就是徐妈妈你了。” 徐妈妈仍旧咧着嘴角笑着,眼睛却瞪得浑圆,声音也高涨起来,“不过是侯爷一时兴起,你们焕清堂这就摆起谱来了?可别忘了侯府里管家的到底是谁。” “我们摆谱?”云栈气不过,满脸通红的跟她对吵起来,“这么多年我们受了你们多少欺负,你们……” “云栈!” 沈南迦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呵制住了争吵声。 “把徐妈妈请进来吧。” 徐妈妈听到沈南迦的话,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瞪了云栈一眼,甩着袖子进屋去了。 她屁股大,又喜好把衣服改小,走起路来惯是仰着头一扭一扭的,像只求偶的鸭子。 云栈气不过,鼓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进去。 “徐妈妈莫生气,这丫头最近被我宠的有点过头了,脾气冲,你多担待。” 沈南迦懒洋洋的倚在芙蓉榻里,趁刚才云栈吵架的功夫往脸上多擦了些粉,看上去更加憔悴些。 徐妈妈笑着,眼里的精光闪着,“还是夫人脾气好,院子里的人这么的随性,哪天都要爬到夫人头上了。” 沈南迦扯了扯嘴角假笑着。 可不是么,这院子里有几个能听她话的,甚至谢祈昀的好几个妾室都是她院里伺候的人,可不是得爬到她的头上。 “徐妈妈方才在院里说母亲有要事问我?” 徐妈妈道:“是呢,这是其一,老夫人也想让老奴来看看夫人的身子如何了。” 沈南迦装模做样的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夜里风大,这病也就反反复复的,今日起来一上午了都没什么力气。” “母亲有什么事,徐妈妈就不防直接问吧,我这副身体现在去也是给母亲过了病气。” 也是难得,这次徐妈妈并没有再三逼迫。 “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十五,宫里长公主办了游宴请官员携家眷前往赏花,老夫人想让家里的小辈们都去。不过还得问问夫人的身体行不行。” 沈南迦愣了愣,想起了这件事。 她记得上一世自己也是被叫去问了这事的,只不过她当时刚丧子不久,还沉浸在伤痛中,加之她自从嫁进侯府便一直不爱出门,就没去这场游宴。 后续就是谢祈昀带了蒋氏去,宫宴带妾室,好好打了一番她这正室妻子的脸。 “既是宫宴,那自是要去的,请母亲放心,南迦一定赶在十五之前养好身子。” 徐妈妈的笑容僵住了,沈南迦脸上却是格外的明媚。 “还有其他的事儿吗?没有的话,徐妈妈不如吃盏茶再走?不过焕清堂的茶肯定是比不上慈寿堂的了,还请徐妈妈别嫌弃啊。” 沈南迦嘴上这么说着,可却丝毫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徐妈妈被卧在病榻上的人这么笑看着,反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笑容僵了又僵,行了礼便推辞事忙离开了。 送了客,云栈又去小厨房端了今日的药来。 试了试温热,她把药盏递给沈南迦,“小姐真要去宫宴啊。” 沈南迦盯着碗里浑浊的液体发愁,她小时候成日跟着哥哥们胡闹好动,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孩体弱,连病都没生过几次,更别提吃药了。 反倒是入了侯府,有事没事便是补品药材的喝,幼时没吃的苦倒是现在补上了。 “是啊,这么好的见世面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云栈抿唇,“可是小姐之前说这种地方吵闹,没什么好去的。” 沈南迦闭上眼睛一口气将药饮尽,皱着眉头连吃了几颗蜜饯才压下喉间的恶心感。 “那是以前。” 不,也不全是。 还未出阁前,她很喜欢热闹,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只是入了侯府之后,逼着自己贤惠,逼着自己三从四德,也就不去钻这份热闹了。 第12章 “爹爹和娘亲肯定也会去的,到时候就能见到了。” 她有太多想见到的人了。 第6章 打脸 “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院子里三三两两围些人,正中间紫色衣裳的姑娘把手里的水瓢丢在木桶里,气冲冲的叉着腰指着面前的人。 被训斥的蓝衣裳虽是矮了她一头,但也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喊了回去,“你们不是也没做好吗?凭什么把错都怪到我们头上。” 另一边的紫衣裳也火气大起来,“我们可是慈寿堂的人,不管去到哪个院子都是最大的,说是你们的错就是你们的错。” “就许着你们是慈寿堂的,就可以把所有*脏活累活都给我们干啊。明明是夫人清清楚楚平等安排的活儿,怎么好活就都是你们的了?” 紫衣裳一看便是已经和众人积怨已久,争吵间周围的其他人也抱怨起来。 “夫人算什么?侯府里管家可是老夫人。” “嘁人群中冒出一声轻蔑,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身藕粉色长裙的小丫鬟站在不远处,她的衣裳虽与其他丫鬟的服制相似,却迟迟点缀着小心机,就连发髻上都插着一支刚开的迎春花。 “慈寿堂就是最大的了?这是侯府,侯爷最大,同样是下人,你们还就比我们尊贵了?” 她的音色细腻,吊着嗓子说话听上去阴阳怪气十足。 打头的紫衣裳更生气了,翻了几个白眼骂道:“就你这种下贱坯子,成日里不想着怎么好好做事,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侯爷,别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侯爷就算是纳妾,也得要老夫人同意的。” 粉衣小姑娘被踩中了尾巴,顿时炸了毛没了方才的娇弱模样,“你骂谁下贱,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半夜偷偷爬侯爷的床被赶了出来的事,你那副长相还没有勾引侯爷的资本呢!” “你……” 争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了撕扯,短短一会儿,院子里各色衣裳的丫鬟们都围在了那一方地方,竞相争艳,像极了春日里的花。 而面对这些嘈杂,为首的管事却不闻不问,这焕清堂名义上的主人沈南迦更是充耳不闻,正悠闲的躲在后院里喂着鱼,纷扰皆与她无关。 云栈从前院来,自是目睹了那一番混乱的场面,眉心一蹙一蹙的打量着眼前正悠哉的自家小姐。 她家小姐自从渡了一趟鬼门关回来,宛如变了个人一般。 不似往日在侯府里整日的郁郁寡欢,忧思多虑,也不像在国公府里的那般洒脱自在。 如今的她对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就好像这副还正值青春的躯壳之下成了一截已经没有什么生机的枯木。 “闹起来了?”沈南迦随口问道。 “嗯,”云栈点点头,“我按照小姐的吩咐,每个院的人都安排了重要的差事,然后把日初和如意他们调去做了最外层的洒扫,不出两日,慈寿堂的人就把其他院里人的好差事都抢了。” “他们一直仗势欺人,如今是愈发的嚣张,其他的人前几日还只是在私下抱怨,当前是彻底忍不住了。” 沈南迦又丢了些鱼食,对于云栈说的这些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她向来是个心气高的人,即便是没有管家权,自己焕清堂里的事情定是要管清楚明白的,可她上辈子怎会想到这些人各个都揣着别的心思,到最后竟是半点都不念及她的好。 “过会儿侯爷下朝回来,便要准备着去宫宴了,我挑了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小姐快打扮起来吧。” “不着急,”沈南迦还在专心喂鱼,“且等他们闹完各自去告了状再回去。” 这么一闹,各院都要等不及来抓别家的把柄了。 快过辰时,日头还不高,照在水面上映着柳叶粼粼地嬉着鱼儿。 云栈没沈南迦这样闲情逸致的心思,左右不满着,“我今儿听他们说,老夫人给其他几房的夫人子女都置办了专门去宫宴的衣裳,用的还是京中最时兴的萃华锦,唯独我们没有。” 沈南迦难得笑了笑,放下手里盛鱼食的碟子,“他们有就有呗,本来他们就想不到我会去,这么短的时间,也准备不出多一件的衣裳了。” “不就是件衣裳嘛,我们也有,以前京中最时兴的料子都要首批送到我们国公府的,那样的好东西他们都见不到。” 云栈生气起来,仓鼠一样的鼓着嘴,“我一定给小姐好好打扮,今日去了小姐肯定是最亮眼的。” “不用,穿那件天青色的就行。首饰也只带些日常的就好。” “那怎么行,这样,这样,”云栈急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岂不是又要嘲笑您了啊。” 她已经能想到大房和三房幸灾乐祸的嘴脸了。 沈南迦道:“好看与否又怎样,我现在刚失去孩子,怎么好穿的这样艳丽。” 云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沈南迦牵动愁肠。 “对不起小姐,是云栈笨,不会说话,让小姐伤心了。” 沈南迦牵起她的手,她其实也没多难过,或许是上辈子伤心够了,现如今已然麻木了。 谢老夫人很是重视这次宫宴,将庶出的几房小辈全带上了,尤其是那几个已经到了出嫁年纪的姑娘,各个打扮的夺目。 沈南迦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广袖长裙,虽然看上去毫无艳色,可那布料却是上乘,银白色的针线绣着一只只鸢鸟,栩栩如生。 第13章 又简单正式的梳着命妇发髻,不簪花不点缀金饰,只带了一套玉饰,浅浅涂了些胭脂,在白洁的脸上挂了些粉气。 “小姐,那不是蒋氏吗?她也要去?” 登上马车前,云栈注意到了前面谢老夫人的车,正搀扶谢老夫人的正是蒋依媛。 她穿着绯红的衣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价值不菲,大有正妻的派头。 沈南迦闻言看去,神情一点也不意外。 像是这样的盛宴,高门贵族除了携带正妻之外,是准许贵妾同行的。 不过谢祈昀的妾室不是烟花问柳之地便是家中奴仆出身,蒋依媛也只不过是被谢老夫人认作了义女才勉强算得上这个贵妾的身份。 上一世沈南迦不曾去宫宴,谢老夫人便准许了谢祈昀带蒋依媛去,她若是死皮赖脸非要去,也只不过是跟谢老夫人卖卖乖的事。 “夫人的起色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谢祈昀出现在沈南迦身后,一袭青色卷云纹长袍,更显风流之姿。 沈南迦转过身,抬眼一扫,青色和绯色,倒是挺搭。 “许是涂了胭脂的缘故,看上去没那么憔悴。” 谢祈昀走了一路,各院的女眷们一个个都簪红黛绿,虽是美艳,看多了却不免疲乏,倒是沈南迦一身素净,衬得她的美貌更是不凡,叫人眼前一亮。 “在夫人的美貌前,胭脂都要失色。”谢祈昀笑着,伸手就要拉沈南迦的手上车。 沈南迦后退了一步,她不是很想和谢祈昀待在一起,可也没有不和他同乘一辆车的办法。 “侯爷~” 蒋依媛软绵绵靠过来,抢先挽上谢祈昀伸出的手,“奴家晕车,侯爷答应了要来陪着奴家的。” 谢祈昀左右为难起来。 沈南迦心中暗喜,真是上天助她,顺势贤惠道:“既然妹妹身子不适,侯爷和妹妹同乘吧。” 说完,生怕谢祈昀留下似的,转头就扶着云栈上了车。 结果也正如她所愿,谢祈昀和蒋依媛两人乘了一辆车。 车马启程,云栈嘟囔着抱怨,“这蒋氏越来越过分了,竟然都敢穿红色,侯爷也是,怎么可以和妾室同车而行呢。” 沈南迦宽慰,“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等着看是丢谁的脸吧。” 她一点都不担心,蒋依媛这么出风头背后指定是有其他人的主意。谢老夫人不是正统门楣出身,平日里虽是常与各家贵妇相交,但对于许多规矩也只是一知半解。 像是这样满含全京城王室宗亲和高门贵族的宫宴,错了规矩,可不是几句流言蜚语就能把错都丢到她沈南迦头上的。 反正她如今名声也不好,更坏的下场她都经历过,又怎会怕再多几句,她到时要看看这位极重颜面的老候妇人要怎么收场。 御花园—— 长公主是当今兲盛朝天子的嫡亲姐姐,也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先帝在时便是宠爱万千,如今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她曾嫁与前朝一品宰相之子,后多年,夫妻相敬如宾,育有一女,然而宰相一家牵扯党争下狱。长公主便带女和离,至今多年仍旧孤身一人。 天子曾为了长公主的婚事费尽心思,所以这次宫宴不止是高门贵族为自家儿女相看的时候,更是争取这个驸马之位的机会。 “那是平津侯吧,真是如外界所言那般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啊。” “他那位夫人打扮的倒是鲜艳,姿色是差些,不过俩人看着还挺恩爱的。” “平津侯夫人不是那位据说风姿绰约的宁国公家独女吗?看着也一般啊。” “说什么呢,后面那位才是宁国公独女。” “啊?这侯爷竟然与妾室同车,这把正妻的面子放在哪里。” “你看那小妾着红,正妻着青,哪还有什么面子啊。” “我听闻啊,这侯夫人仗着自己母家的身份在侯府里作威作福,不敬公婆不侍夫君,善妒的很,所以侯爷才与她没多少情分。” “这样德行不好的女人我看也不必给什么面子。” “……” 沈南迦是在其他人之后下的马车,周遭那些议论她也是都听了个清楚,可她却面不改色的穿过了那些鄙夷和不屑的眼神,顺便还在衣袖底下按住了云栈的手,免得她冲动上去同那些人理论。 人言可畏,但她早就在死之前见识过这些软刀子了。 “时辰差不多了,你快些去前殿和那些同僚们相谈吧,我们还要去向长公主请安。” 谢老夫人关切地理了理谢祈昀的衣领,温声叮嘱道。 谢祈昀点点头,对着蒋依媛,“你头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凡是要多听母亲的话,不要失了礼数错了规矩。” 蒋依媛颔首,娇滴滴的应道:“是,依媛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话。” 谢祈昀又把目光投向落后一些的沈南迦,“家里人多,还要你费心照看。” 他扬着唇角轻笑,眉目生情,在外人眼中宛然一副多么爱妻的模样。 蒋依媛翻了个白眼,低声“哼”了一声。 沈南迦听见了,没理会,淡淡回答:“那是自然。” 谢祈昀心里清楚,论起宫宴,沈南迦才是真正的高门贵族。 “请各位夫人小姐入长青殿——” 第7章 赏赐 兲盛朝虔廿皇帝独有一女常曦,自幼喜好花木,特在御花园南边花木繁盛之处辟了一处宫殿于公主居住,名为长青殿。 第14章 沈南迦幼时常随母亲进宫,善宵皇后很是喜欢她,当时长公主已出嫁,皇后便特许了她来长青殿玩耍。 只是遗憾未曾见过长公主一面,等到后来,当她再次得知长公主的消息时,便是谢祈昀休了她费尽心力求娶公主之事了。 按照嫡庶礼仪,妾室和庶出子女只能在侧殿,只有正室和嫡出子女才能登正殿请安。 蒋依媛挽着谢老夫人的手臂,一个劲的讨好,“母亲,你就带上我吧,把依媛算作您女儿不就好了。” 谢老夫人摆手,“放肆,这是宫里。” “母亲,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再说了,女儿陪母亲入宫觐见不是天经地义嘛。” 蒋依媛言辞恳切,一双桃花眼含泪,仍谁看了都舍不得。 谢老夫人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早年得了不治之症去了,正是因为蒋依媛与她那已经故去了的女儿有几分相像,这才留在了身边,也正是如此,蒋依媛说什么她多少都会动容。 眼见着谢老夫人快要被打动了,沈南迦在一旁冷言提醒,“庶女尚且不得入内,更何况你只是义女,还未入宗庙,我朝极重视嫡庶之分,若是被人发现了,侯府名声有损不说,怕是会影响到侯爷。”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事关侯府和侯爷,她立刻清醒起来,任凭蒋依媛还想说什么,都没再答应,甩开手前往正殿,只留下蒋依媛怨恨的双眼死盯着沈南迦。 再入长青殿,这里的一切都和沈南迦幼时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正殿之上不再是那空荡荡的一把宫椅。 此刻其上一女子,着砖红色缕金妆花缎,戴点翠珠冠,容色似海棠醉日,雍容华贵。 行礼落座,依照爵位高低,平津侯府位子不前不后,沈南迦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几位上的沈夫人。 沈夫人双目泛红凝望着她,她点点头冲母亲明媚一笑,示意她安心。 这一下,沈夫人放心了,谢老夫人又不舒心了。 她侧了侧身,挡住了沈南迦的视线,低声带着警告,“你可是侯府的人,记得你的身份。” 从嫁进侯府第一天,谢老夫人就要她随时随地明白自己的身份,出嫁从夫,嫁作人妇就必须得忘记母家。 这句话几乎断送了她的一生。 “是啊,您是平民出身,自然是不懂有个家世显赫的母家是何种感觉。” 沈南迦不甘示弱,让谢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间黑了下来。 “你……” “母亲还是坐好吧,这是宫里,不比家中。” 论宫中的规矩,谢老夫人自然是没沈南迦懂得多,现在即使是气的满脸通红,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沈南迦压下嘴角,若是云栈看到这幅情形,定是要笑出花儿来的。 高门贵妇齐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聊一些家长理短的八卦趣事儿,沈南迦不经常参与这些,向来都是听个乐子,不过今日不巧,她就当了这个乐子。 “公主殿下您是没看见,那位全大人,竟然带了个做歌女的贱妾来。”西昌伯爵夫人厌弃道。 一旁的靖国候夫人附和,“小门小户的出身,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明白,真是让人开眼,也不嫌丢人。” 又有人揶揄,“这有什么开眼的,那门第高的不是也有妾穿红妻穿绿的嘛。” 闻言,堂中多数人的目光都朝着沈南迦这边看过来。 谢老夫人也被看的不自在起来。 沈南迦并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低头喝着茶,抬眼对上母亲的视线,想是她也看见了在门前车马处的那番场景。 “都是些不懂规矩的小事情,说出来博人乐一乐罢了。”正座上的长公主开口,打破了沈南迦周身难堪的氛围。 “平津侯夫人可来了?” 沈南迦一怔,放下茶杯立刻行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莞尔一笑,分外亲和,“坐着回话吧。” “听闻你不久前小产丧子,身体可恢复好了?” “回公主,已经大好了,只是有些亏损还需调养。” 长公主道:“那便好。本宫有几株上好的仙参,你拿回去补身子吧。” 沈南迦有些意外,她与长公主素不相识,即使是互有听闻未曾谋面,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她言辞温和,分外关心自己。 沈南迦行礼谢恩,“谢长公主恩典,只是这仙参太过贵重,臣妇受之有愧。” “不是什么稀罕物,本宫只是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多谢长公主殿下。”沈南迦再次郑重的行了礼。 “你穿的如此素净是偏爱素色?”长公主问道。 “是,素色怡人静心。” 长公主抬眼扫视着阶下众人,在刚才调笑的那几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眼。 “本宫看你的衣裳是前些年宫里最时兴的样式。” 沈南迦颔首,“正是,是鸢鸟十四绣。” 长公主浅笑,“这几年宫里的样式是越做越没新意了,还是前些年的新颖,本宫这里还有些鸢鸟十四绣的缎子,也一并拿给你吧,你肤白,素色衬你。” 沈南迦吞了吞口水,今日这是走了什么运,赏赐一轮接一轮的。 “谢长公主殿下。” 许多方才嘲笑沈南迦的人这才品出味儿来,哪里人家妾室压了正妻的风头,只是沈南迦喜素色,而且市面上再艳丽的华服也压不过宫里的绸缎啊。 第15章 谢老夫人自然也听出来的,脸色更黑,懊悔自己真是做了件蠢事。 长公主随和,不多时便遣了众人去往御花园赏花踏春。 沈南迦落后几步走出殿门,见沈夫人正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 “皎皎。” “母亲。”沈南迦快步笑迎了上去。 沈夫人心疼女儿,自打得知女儿过的不好,泪眼便没干过。 “你这几日在侯府过的怎样?身子可调养好了?旁人可有让人遭罪?” 沈南迦轻拍沈夫人的手安慰,寻了条小路带着她往御花园去,“我一直抱病,没人来打扰我,过的清闲着呢。” 她说的是实话,打那日在慈寿堂里晕了一场被谢祈昀抱了回去之后,谢老夫人顾着儿子的面子一时间不敢轻易为难她。 倒是经常让其他几房的婶婶嫂嫂来看望,不过她都装病,进了门也是装作一副下不了地的样子。 “好好的孩子,怎的越发清瘦了。” 沈南迦哄她开心,“母亲这是许久不见我了,这几日成日养着我都胖了不少呢。” 沈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终于笑了一笑,“你啊,从小就惯会哄我开心。” “怎么不见嫂嫂陪您来?” 沈夫人道:“你嫂嫂有了身孕,害喜害的厉害,便留她在家里歇息了。” 沈南迦惊喜,她大哥哥去年才成婚,没想到嫂嫂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当真?那可太好了,我岂不是很快就能抱上小侄子了。” “哪有那么快,怀胎十月生产,你那小侄儿现如今才两个月,你且有的等呢。” 沈南迦喜上眉梢,有了些孩童时的影子,“是,是我太高兴了。高兴的肯定不止我,父亲和哥哥们肯定也高兴。” “是啊,你大哥哥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在营里练兵,直接高兴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听这描述,沈南迦已经能想到她大哥哥的窘样,这事儿肯定又要被二哥哥当成笑话讲好几年的。 她笑弯了眼,难得和母亲这样的高兴。 等喜悦的兴奋劲过去,她又认真叮嘱道:“妇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圈,从现在开始,家里的人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尤其是吃食,可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也得要叮嘱大哥哥,不可做什么对不起嫂嫂的事儿。” 沈夫人应声,“你放心,他若是敢,我定是要打得他脱一层皮。” 沈南迦知道母亲说这话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母亲平时总是温温柔柔,还动辄伤感,却也是陪父亲上过战场的,手上功夫不浅,生气起来那也是真的打。 沈夫人看到沈南迦如此担心,心里也对她小产之事有了些怀疑,怕孩子触景生情难过,心疼劝慰。 “娘知道你挂念那个孩子,可自己的身子还是最要紧的,好好把身子养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南迦避开视线,不敢把自己已经无法再生育的事情告诉母亲,只是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早春的梅花落了,遗落下点点斑驳,清风吹拂,杨柳依依,迎春的花开起来,朵朵争艳,只是这里没有梨花,风里也就少了些记忆里的清甜。 沈南迦幼时也在御花园玩耍过,那时的她不喜旁人喜爱的赏花之处,偏爱寻那偏僻无人的小道,找些被人遗落的风光。 她带着沈夫人如今所在的小路便是她还记得的一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的景致倒是没变,只是别样的花换了一轮又一轮。 这条路僻静,几乎不见人,母女两人相伴,谈笑间顾不上赏景,只能先诉说些思念。 眼见着小路快要迂回到人多的地方,沈夫人开口,“好了,我把你叫来也许久了,还要去太后那边请安,你快回你婆母身边吧,免得旁人又要说闲话。” 话里是不得已的分别,眼里是放不下的牵挂,攥了又攥却还是没能分开的手是舍不得。 沈南迦强颜欢笑,“等过几日我再回去看你们。” 回去谈何容易,此刻却也只能是留给彼此的念想。 “嗯,好,去吧。”沈夫人忍住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难得没有哭出来。 沈南迦一步三回头,直到转了弯再看不到母亲的身影才抹了抹眼角的泪。 每一次的分别,都让她想起上一世她做的孽。 “小姐,你别伤心了,肯定还有机会再回去的。”云栈也红着眼睛,她比沈南迦还舍不得。 沈南迦点点头,机会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这一等又是多久。 御花园里处处都是赏花赏景的人,聚的聚,散的散,沈南迦很清楚谢家的人此刻会在何处,只要寻着人多的地方找就行。 但她却放慢了脚步,刻意不往那边靠。 “姐姐这是去哪了?可真是让妹妹好找啊。” 第8章 出丑 “侯爷总说姐姐懂规矩,原是这样的懂法,在外赴宴不伺候婆母,反倒私自寻了娘家人。” 一转身,沈南迦便对上了那张妆容浓艳的脸。 她蹙了蹙眉,有些头疼,不想惹麻烦却总有麻烦来招惹自己。 “你在同我讲话?姐姐?我是家中独女,可没你这么个妹妹。” 沈南迦扬眉,笑的体面,没什么波澜的语调落在蒋依媛的耳中无限加重了傲慢。 原本是来故意挖苦人的,反倒是被嘲讽。 第16章 蒋依媛的脸僵了一瞬,但好在她会隐忍,不至于立刻发作。只是让她不得其解的是,今日的沈南迦为何如此硬气。 她也只在当初刚入门的时候受过几回沈南迦的气,后来仗着身后有谢老夫人撑腰,又得侯爷喜爱,即使是沈南迦再不愿,那杯敬茶也是喝了。 虽说侯爷念在那个孩子的份上罚了她,但也没真的重罚,难不成沈南迦真就以此觉得自己在侯爷心中有了分量,恃宠而骄起来了? “是妾身不懂规矩,说错话了,还望夫人见谅。”蒋依媛柔声认错,俯身行了礼。 妾对妻是要行跪拜礼的,再不济也要是万福礼,她这歪着身子学的怪模怪样的礼数实在让人可笑,云栈趁机讥讽,“蒋娘子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连礼都行错了。” 蒋依媛在侯府中有侯爷和谢老夫人娇惯,向来对沈南迦没什么规矩。 云栈声音大,周围已经有人在向他们这边注意。 “妾身是对这些规矩生疏,不过还请夫人告知,是妾身的错大,还是夫人不侍婆母的错大。”蒋依媛咬着唇道,不认为自己行错礼是什么大事。 沈南迦本无意与她纠缠,不曾想被云栈这么一激,蒋依媛反倒是不肯放过了。 “你可知道在我兲盛朝的律法中妾是奴,就算是我有错,什么时候轮到奴来管主子的事了?” 蒋依媛的脸色顿时间青红交加起来,平日里都是她明里暗里的讥讽沈南迦,如今募地反了过来,论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虽说沈南迦也曾拿嫡庶的身份压过自己,可像今日这般气势逼人,清冷的眸中带着威严的还是头一回。 蒋依媛还想再反驳,却被沈南迦一眼瞪了回去。 那一眼包含的情绪复杂,除了厌恶之外是扑面而来的恨意和杀意,看的她浑身发寒,霎时僵在了原地。 沈南迦恨她,不仅仅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欺辱,也是为那个还未面世的孩子,更是为上一世,她偷换了自己的家书,导致前线的情报没有传出去,数万大军战死沙场。 想起这些,她便无数次想要手刃蒋依媛。 “夫人!”蒋依媛回过神来,后怕着拉住了沈南迦的手臂。 沈南迦抬手挣脱,可眼前的人却顺势向后倒去,瞬息间,她还看到蒋依媛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 摔得动静不小,原本没多少人驻足的地方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蒋依媛怯生生的捂着脸,哭的梨花带雨,“夫人,都是妾身的错,都怪妾身穿红驳了您的面子,可是这身衣服是侯爷亲自挑选的,妾身不敢不从啊。” 她塌腰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发丝凌乱的垂下来几缕,几句话就让自己成了弱势,楚楚可怜的模样,好生引人心生怜爱。 “谣传这平津侯夫人善妒,果真不假,就为这么件事儿便当众打骂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妾室穿红这还不算大事?” “可你没听那妾室说吗,是平津侯选的,侯夫人这可是当众打他家侯爷的脸啊。” “……” “分明是她……” 眼看众人都责怪起了沈南迦,云栈着急了,想要辩解却被拦下。 沈南迦面无表情的盯着伤心啜泣的蒋依媛,心里生笑,看来还是她学艺不精了,可得好好学学这招术的精髓。 “都说这宁国公家独女桀骜不驯,我看就是太过骄纵,入了夫家竟是连一个小妾都管不住。” 说话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看着有些年岁,挤在人堆儿里说着风凉话。 “若是我娶了这样的妻子,定是要休了她,好好让人唾弃。” 沈南迦冷眼看过去,那男人衣着不凡,应该是王室宗亲,身边还站着一位同样身着华服的妙龄女子,容貌不凡,脸上却始终挂着愁云。 “夫人,奴晓得夫人是记恨奴霸占了侯爷的宠爱,您生气,打奴骂奴都行,奴见您和沈夫人相谈了许久,可老夫人也找了您许久,您就跟奴回去吧。”蒋依媛见缝插针继续说道。 沈南迦始终沉默不语,任由她跪着,也不理会旁人议论,她倒是要看看蒋依媛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出什么事了?” 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竟是把谢祈昀都招了来。 一见到谢祈昀,蒋依媛顿时有了底气,哭的愈发可怜。 “侯爷,都是奴的错,奴不该穿红盖了夫人的风头,都是奴的错。” 谢祈昀的脸色有些难看,赶忙先把蒋依媛从地上扶起来。 “这衣裳是我让她穿的,就为这么个事你便要罚她?”谢祈昀迁怒于沈南迦,但碍于面子,斥责并不大声。 沈南迦轻笑,“我罚她什么了?大家都看到了,是她自己一直跪在这里的。” 跟着谢祈昀一起过来的还有其他人,还有几个命妇曾在长青殿见过长公主和沈南迦相谈。 “盖风头?你可知侯夫人身上穿的是什么吗?那可是宫里的鸢鸟十四绣,你有多大的本事能盖过这风头。” 有人应和,“就是,你家侯爷宠爱才相与你穿绯红,真当着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蒋依媛不懂什么是鸢鸟十四绣,但一听到是宫里的衣裳,立马青了脸。 眼见事情不对,她立刻故意对着谢祈昀露出有些红肿的半边脸,“侯爷不必替奴辩驳,奴做错了事情,夫人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 第17章 那位大腹便便的男人又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这次打的是小妾的脸,下次就要打丈夫的脸了吧。” 谢祈昀的脸色愈发阴沉,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为别的什么。 “也未必是侯夫人动手吧。”一道清凉温雅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而至。 声音的主人步入视野,一袭天青色龙纹锦袍,那人身量清瘦纤长,头戴珠冠,青丝垂直,已是暖春,却身披羊绒大氅,身旁跟着个侍卫,来到了沈南迦的面前。 事态频频失控,蒋依媛有些急了,倚在谢祈昀怀里慌不择口,“你胡说,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分明是我挨了打。” “放肆!”男人身边的侍卫低声呵道。 蒋依媛吓了一激灵往谢祈昀怀里缩,却被他一手丢开。 “都是些琐碎的家事,惊扰了王爷,臣有罪。” 来者正是永祎王。 梁怀夕摆摆手,“谈不上什么惊扰,只是来的凑巧,方才在湖边站的久,正好目睹了夫人与娘子的冲撞。” “本王看二人似是争执了些什么,娘子拉住了侯夫人的手臂,许是地面湿滑不小心摔了过去,想必脸颊也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之后便如众人见到的一般,娘子跪地哭泣,要求侯夫人谅解什么的。” “对吧,侯夫人。” 梁怀夕对上一旁沈南迦的双眼,那双明眸此时正泛起些晶莹,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是梁怀夕,是永祎王,是世人口中的病秧子王爷,却也是上一世唯一相信沈南迦的人。 上一世,沈南迦甚至都未曾见过他,可却在她死后灵魂飘散人间的那段时间中,看到了梁怀夕不顾一切劫狱救她。 在狱中怀抱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 他葬她入了棺,替她鸣了冤,下了狱,受了一样的刑罚,代她站上了沙场,死在了冰天雪地的北疆。 对于沈南迦来说,她与梁怀夕形同陌路,却也是这样一个人,是在她遭千万人唾弃惨死之后,唯一一个记挂她的人。 永祎王的话一出,周遭的质疑声便小了,毕竟这位王爷常年抱病,甚少外出,不会无缘无故去袒护一个小小的侯爵夫人。 相比之下,蓄意谋划的争宠才是他们更愿意相信的。 “侯爷……”蒋依媛抱着谢祈昀的胳膊,一双泪眼委屈的凝望着,只求谢祈昀能相信自己。 此时沈南迦已经从见到梁怀夕的那番惊喜中清醒过来,凑前一步在谢祈昀耳边耳语道。 “即使我心有不甘,那也是关起门来侯府之内的事情,可她却非要这么多人面前百般纠缠,丢的可就不只是我的面子了。如今她再多说一句,便是多丢一分侯爷的脸,侯爷可思量明白的好。”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是谢祈昀还不明白,那她也不介意彻底把脸面撕破了。 谢祈昀收了愠色,扯下了紧搂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盛子,送蒋娘子回去。” 蒋依媛显然也没想到沈南迦只是简单的耳语了几句便动摇了谢祈昀的心思。 “侯爷,你不能听她……” 谢祈昀没让她把话说完,厉声呵止,“回去,回侯府去,若是再多说一句,就别想我再去仙香阁。” 蒋依媛头一回见这样的谢祈昀,害怕之外还有些痛心,但为了以后,还是听了话。 “既然解决了这场乌龙,那本王便告辞了。”梁怀夕温声道,离开前眼神落在某个人身上,小心翼翼,转瞬即逝。 “多谢王爷。”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沈南迦也带着云栈准备离开了,耽误这么长时间,谢老夫人那边肯定是还有一场麻烦在等着了。 “南迦,”谢祈昀跟上来,声音柔和了几分,“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辛苦的*是侯爷,回去还要听她好生哭一场呢。” 谢祈昀眼里露出些烦躁,“我不该带她来的。” 沈南迦心中冷笑,该不该的反正来都来了,闹也闹了,就算你不带她,你母亲也会带她来的。 “侯爷方才是从何处赶过来的?”她及时转了话题。 “西园,几位同僚相约办了诗会。一听小厮来报,我便赶了过来。” “那侯爷快点回去吧,我也要去母亲那边伺候了。” 谢祈昀望着沈南迦,心中升起了些有如此妻子的骄傲感,这种感觉长久消弭,如今重现,倒是觉得分外珍贵。 他冲着沈南迦笑了笑,天生深情的眉眼脉脉含情,“好,有榛子糕做彩头,我赢回来给你。” 沈南迦有些晃神,如此场景,兴许在她与谢祈昀刚成婚的时候也曾有过,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 梁怀夕又在湖边停下了脚步,看着满池湖水和一两只游过的鸭子定定出神。 “王爷,湖边风冷,您小心身子。”身旁伺候的侍卫操心的叮嘱。 似乎是应了他的话,梁怀夕闷声咳嗽了两声,本来就浅淡的唇色更是没了血色。 “我又不是纸片,还能吹散了?” 久病缠身,他总有些叛逆的想法。 侍卫春忱上前将梁怀夕的大氅裹得紧了些,颇有些老妈子的口气,“春寒料峭王爷不懂?太医都说了要您等到晚春暖了再出门,您非是不听,御花园的春色年年都有,也不知道您到底是急着什么非要今日出来。” 梁怀夕挑挑眉,眼神乱瞟,还是妥协了,“好了好了,知道了,回去吧。” 第18章 再不回去,他怕是要被唠叨死。 “王爷请留步。” 第9章 救人 梁怀夕转身眼中欣喜,天青色融在一片绿意中,缓步而来,美景颦颦一笑,撩动了春色。 沈南迦恭敬地行了礼,“多谢王爷方才解围。” 她本是要去亭子里寻谢老夫人,可刚走了没几步,莫名调转了方向,顺着永祎王离去的方向过来。 没走几步便看到湖边那颀长的身影,好在他未曾走远,赶忙过来道谢。 “无妨,只是讲出眼见的实情罢了。”梁怀夕抿了抿唇。 沈南迦小心抬眼一望,眼前之人眉目温和,唇角含笑,俊秀疏朗,黑眸中闪着流光,宛如润玉之上那一点莹光,看似柔和却坚韧无比。 在她死后的记忆中,永祎王始终是一副冷峻愁容,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灵动的神情。如若不是病气为这润玉蒙了尘,想必他也一定是和自己二哥哥那样叱咤热烈的少年儿郎。 他又笃定地说道:“我若不开口,想必侯夫人也是有法子解决这麻烦的,对吧。” “都是些家丑,让王爷见笑了。” 沈南迦对此轻描淡写,可梁怀夕的眼底却染上不易察觉的心疼。 “妾身与王爷从前可曾见过。” 这是沈南迦始终疑惑的,她不相信一个从未相见的人能对她如此这般。 梁怀夕眸光黯淡了些,不断摸索着手中的玉珠串,犹豫片刻,“今日初见,侯夫人果真如传言般气质非凡。” 沈南迦不信,传言是怎么说她的她自然清楚,哪里和气质非凡沾边。 “咳咳。” 拂过湖岸的风吹来,梁怀夕弓着身子闷咳两声,脸色迅速发白起来。 “王爷的身体……”沈南迦面露忧色担心起来,她见识过永祎王伤病缠身的样子,一次次用汤药针灸吊回来的命,想想都后怕。 梁怀夕后退几步,强打起精神,“无碍,只是寒症,老毛病了。” 寒症,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能动辄就要了命的大病,只是折磨人,患者伴随终身,受不得一点风寒,哪怕是冷一点都要大病一场。 沈南迦真不敢想,他这身体是怎么去戍守北疆的。 “宫里的太医就没有什么医治之法吗?” 见她担忧,梁怀夕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也不是什么大病,参汤不离口便无大碍。” 沈南迦灵机一现,问道:“王爷可试过北疆的药?” “北疆?”梁怀夕不解。 “北疆天寒地冻,多有御寒暖体之法,我父亲去年在寒谷关一战,带回来一些当地的暖体药物,王爷可愿试一试。” 上一世他既然能在她死后不顾一切为她的尸身留个体面,那这份恩情,她是一定要报的。 “当然。”梁怀夕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沈南迦见他这么爽快答应,有些讶异,“王爷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 梁怀夕被这一眼看的勾了神,慌忙躲开视线,嘟囔了一声,“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 “什么?” “我是说,早晚我这身子也是废了,死马当活马医就是。”梁怀夕摸了摸鼻尖,像是误入流萤的飞蛾,不知看向何处。 沈南迦虽不想让他这样颓唐,但能答应便已然放下心,“那妾身改日便让父亲差人把药送到王府。” “那便有劳了。”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掉湖里了!” 一阵喧嚣引起相谈中二人的注意,沈南迦转身,寻着呼救的声音,只见湖中一抹明黄挣扎。 此处僻静,没什么人,多的也都是些姑娘家。 沈南迦想也没想,一头扎进了湖里,游去救那姑娘。 “皎皎!” 梁怀夕见她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很快他冷静下来,沈南迦是懂水性的,不会有事的,旋即一面快步向落水的湖岸边走去,一面沉声叮嘱春忱。 “快去叫太医,吩咐人去偏殿那。” 春日里的湖水冰冷,冻了沈南迦一个激灵,她许久未曾下水,游起来格外艰难,好不容易才抓住水中的人。 好在那人身量娇小,又因为呛水已经昏了过去,不会胡乱挣扎妨碍了她的动作。 游到岸边时,云栈以及其他旁观的人已经在接应了。 沈南迦用力把昏迷的人推了上去,驳岸湿滑,自己却不好发力上去,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消瘦苍白的手冲她伸过来。 她握住那只手借力上岸,那只手冰冷纤瘦,却意想不到的稳定有力。 人救了上来,岸边却乱作一团。 沈南迦想查看溺水者的情况,却因落水后吹风,浑身发抖,募地一件宽大的羊绒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问,在这里身着大氅的人只有永祎王了。 梁怀夕几乎是在沈南迦还没上岸之前就脱下了大氅,此时为她披上衣衫的动作也很是利落。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南迦想起刚才丫鬟求救的呼声,这好像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今她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裙摆处还有几处破损,赶忙将刚披上的大氅又脱下来,裹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梁怀夕没制止她的动作,只是在见沈南迦要抱起那姑娘时,抢先一步把人抱了起来,“我来。” “跟我来,去偏殿。” 第19章 沈南迦点点头,快步跟上。 没有大氅的遮挡,梁怀夕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的单薄,宛如拂柳折枝般,沈南迦跟在他身后,不由得为他担心。 事实证明,她可能是担心多了,这位瘦弱的王爷步伐稳健迅速,她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偏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准备好了,太医也已经在此等候,见此,沈南迦放下心,跟着宫女去旁屋换衣裳了。 “侯夫人,长公主听闻此事,特让奴婢拿来了公主的便服请您换上。” 沈南迦正在屋子里烤着火,闻言门外的宫女所说,受宠若惊。 “妾身怎敢穿长公主的衣裳,来时也带了其他备用衣裳,妾身已经唤侍女去取了,还是不劳烦长公主的好。” 宫女道:“长公主说,这件衣裳也是鸢鸟十四绣的,同侯夫人那件很像,未免有闲人乱说乱讲,还请夫人穿这件的好。” 沈南迦怔了怔,长公主这是连她的名声都顾及到了? “还请夫人放心,柳岸湖边的事不会有人宣扬出去,也不必担心那位落水的姑娘名声受损。” 听完这些,沈南迦终是放心应下了长公主的好意,“还请姑娘替我答谢长公主的好意。” 等到云栈拿了衣裳回来,见到的便是桌上一套几乎和原本那件一模一样的衣裳,除了相配的一些首饰不同。 “小姐,这是?”云栈不明所以。 沈南迦正裹着被子缩在火盆边发抖,原本她小产后损伤的身体就没好全,如今又受了寒,怕是又要多喝一段时间的药了。 “是长公主送来的衣裳。” “那小姐要穿这一套吗?” 沈南迦点点头,从被子里钻出来。 云栈满面愁容,“小姐怎么能自己跳下去呢,本来身子就没好全,这样受凉,更是要落下病根子了。” 沈南迦逗她,“我若是不下去,难道要让你去啊,小旱鸭子。” 云栈从小伺候她,也一同跟她学武,大多数都学的像模像样,唯独不通水性,甚至到了入水就害怕的程度。 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在被沈家买来之前,被人贩子淹在水里过,落下了阴影,水漫过脚踝就开始害怕。 云栈鼓起嘴,生起了闷气,但手里的活没停,仍旧给沈南迦精心打扮着。 原本的那些珠钗都落了水,失了光泽,沈南迦也索性直接用了长公主送来的头面,连素色的衣裳都衬出了些华光。 “小姐,有件事云栈不知当不当讲。”云栈忽然想起来什么,犹疑道。 “你说。” 云栈小心地过去关了门,压低声音,“永祎王身边的那个侍卫正是那日带着太医来的人。” 沈南迦一惊,“你当真看清楚了?” “错不了,”云栈点头,“解围时见他看的不太仔细,奴婢只觉得眼熟,后来小姐与王爷闲谈时,奴婢细细看过,一定是他。” 那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就连梦中她都记得那人的模样。 沈南迦的心头涌过一股暖流,原来这么早他就已经救过自己一命了吗? 她在心中暗下决定,这一世,除了查明暗地陷害她沈家的人,她必要倾尽全力的报答永祎王。 “小姐,你的荷包呢?” 云栈一句话,打断了沈南迦的思绪。 她下意识在腰间摸了摸,并未找到荷包,袖中也不见踪影,换下来的湿衣物上也没有。 坏了,这若是让不怀好心的人拣去了,那她便是有几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间厢房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 梁怀夕坐在榻上,周身裹着被褥,屋子里的火盆地龙一个又一个,熏得满屋子热气腾腾宛如盛夏。 可他脸色青白,捂着口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呦我的王爷啊,你不穿大氅也就算了,怎的还沾了水抱着人走了这么长段路呢,你的身子受不得风受不得凉受不得累,您自己个儿不知道啊。” 春忱一边伺候着,一边蹙着眉抱怨。 他家这位王爷真是叛逆心强的很啊,他这当奴才的是每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伺候还不行。 “咳咳,好了,说的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没那么严重,咳咳咳。”梁怀夕不以为意。 春忱没好气道:“您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您自个的脸色,那是鬼来了都害怕啊。” “是吗?”梁怀夕立刻伸手要他拿铜镜过来。 春忱口中怨着,还是叹着气认命去拿了。 梁怀夕端详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思忖片刻开口道:“姑娘家的胭脂是不是能让气色看起来好些,你去给本王弄点。” 春忱瞪大了双眼,一脸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也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些响动。 “你什么时候迷上姑娘家的玩意儿了。”长公主常曦笑盈盈的走进来。 梁怀夕放下铜镜,有些羞赧,“阿姐惯会取笑我。” 常曦继续逗他,“我们家容时为博美人一笑,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要了。” 梁怀夕苍白的脸霎时染上了绯色。 常曦这才罢休,“好了,不逗你了。” “人我是见了,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只可惜啊。” 只可惜已经嫁了人,嫁的还是个不良人。 梁怀夕垂眸,神色暗淡,周身笼罩在难以言喻的伤感之中。 第20章 常曦又说道:“不如我去求皇上,让皇上许他俩和离然后再将她赐婚于你。” “皇上哪里会听我们的。”梁怀夕苦笑。 他们这位天子生性多疑,在所谓的权力面前从不在乎手足之情,若不是他这副病秧子的身体,又怎会苟活于世这么多年。 “更何况,她,喜欢谢祈昀。” 即便不是谢祈昀,也会是这京城中任何一个王公贵族,反正不会是他梁怀夕,一个活不过二十五的病秧子。 常曦看他落寞的样子,也是心疼万分,她与容时非是一母同胞,却是在那场权力的战争中活下来唯一的亲人。 她懂容时所想,也知他的不易,如若没有当年的那些事情,如今她的阿弟会有一位恩爱的夫人,夫人名为沈南迦。 他们会过着夫妻恩爱和睦,子女承欢膝下的幸福生活。 可这一切,都不能如愿了。 第10章 真相 沈南迦重新打理好仪容便紧赶慢赶去了谢老夫人那里,本想着定是少不了一顿训责,可好巧不巧谢祈昀也在。 谢老夫人见她过来,开口便是讥讽,“有些人啊,一入了宫便跟回了家似的,我这老婆婆想见个人可真是难啊。” 一旁正好坐着百安伯爵家的夫人,睨了一眼沈南迦,应和道:“表现的那么殷勤,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皇族宗亲夫人呢。” 百安伯爵夫人向来和谢老夫人亲近,凡是有什么宴会,她俩必定是要坐在一起唠唠东家说说西家的。 沈南迦端着手向前,歉身道:“儿媳身体不适,便去偏殿歇息了一会,特此来迟,还请母亲恕罪。” 谢老夫人吊着嗓子,和蒋依媛如出一辙的做作,“哟,老身哪敢生国公女的气啊,如今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人,连长公主都对你青眼相加,怕是连这侯府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沈南迦低着头咬紧牙关,又是这般说辞,前世的她就是在这样的说辞之下逐渐与家中断了来往的。 一旁的百安伯爵夫人还在添油加醋,“那是,侯府算什么,当然只有王公贵族才入得了您家这位的眼啊。” “伯爵夫人,”沈南迦冷声打断,“我与你是同辈,甚至高你一阶,如今你见到我,不行礼便罢,反倒是摆出这样一副长辈模样,莫非是要逆了规矩不成?更何况我家侯爷还在这坐着呢,你句句讽刺,是在以伯爵身份挑衅侯爵吗?” 百安伯爵夫人被说的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气红了脸,拍桌而起,“你……” 没等她出口谩骂,谢祈昀先出声打断,“好了。” “伯爵夫人,我母亲与你交好不代表着侯爵与伯爵平级,南迦是我夫人,平津侯夫人,还是希望你注意讲话的礼仪规矩。” 谢祈昀语气严肃,就连谢老夫人都讶异了片刻。 百安伯爵夫人此刻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戏不成反被羞辱,更没想到谢老夫人竟是连一句话都没帮她说。 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上赶着费的什么好心替她打抱不平。 “是,侯爷夫人,”她不情不愿的补全了礼数,“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甩着衣袖走了。 谢老夫人是逢人做戏的老手了,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是一副慈母模样转移话题问谢祈昀,“媛儿呢?怎么不见她陪在你身边?” 一提起蒋依媛,谢祈昀便沉了脸,想起她让自己丢面子的事情很是不悦,连带着对谢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想起沈南迦当时的提醒,反倒是对她温和起来,抬手示意她起身。 “南迦,过来。” 他拉过沈南迦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这才会母亲的话:“她身子不爽,儿子便让人送她回府了。” 谢老夫人留意到谢祈昀的神情,又听他的语气中略带烦躁,便猜到大约是出了什么事,心下明了也不再提起蒋依媛。 只是谢老夫人没想到,自打沈南迦小产之后,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她竟然就这样又重新拢回了谢祈昀的心,让人难以置信,也心生危机。 有了谢祈昀的短暂维护,谢老夫人除了一些言辞上的刁难之外并没有再找沈南迦的麻烦,三人趁着午后阳光和煦,在御花园里多逛了逛,表面看上去,倒真是有一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盛景。 落日的余晖一过,天色便渐渐暗了,游园的众人皆前往更衣休息,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的夜宴。 沈南迦又寻着小路在花园里逛了逛,怀念着幼时的喜乐,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撞上了什么人。 借着刚升起的月光,她看清了相撞之人的面容,“二哥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宫中宴会,国公府自是少不了被邀约,大嫂嫂有喜大哥哥在家中陪护,父亲素来不喜宴饮,都是母亲出面打点,二哥哥就算不陪伴母亲,也应当是和一些军中友人在吃酒耍乐才是。 沈西炀看起来神色慌忙,眉目纠结在一起,染着重重的担忧。 定睛看清眼前的人是沈南迦,开口便问:“你怎的不在休息的偏殿,在此处做什么?” “只是出来散散步,二哥哥是特意来寻我的?” 沈西炀点头,“你近日可是还在喝那些药?” 被这样突然询问,沈南迦有点没反应过来,先是点头如实回答,片刻注意到沈西炀的神情不好,才想起来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21章 沈西炀紧蹙着的眉心未有舒展,犹疑不答,只是说:“别再喝了,碰都不要再碰。也别再吃谢祈昀找来的郎中开的任何药。” 既然沈西炀已经指名道姓的说了谢祈昀,沈南迦自然也猜到了些什么,“那些药都有问题?” 沈西炀犹豫了很久,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闻言一溜烟跑没了人,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面色凝重的拉过沈南迦,“这里不方便讲,跟我来。” 沈南迦跟着沈西炀到了一处假山附近,四下无人,植被茂密,连月光都甚少透进来几分。 没过多久,刚才离开的小厮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被粗暴的丢在地上,衣衫不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沈南迦凑上前费了半天力气才堪堪认出这人。 “这不是许郎中。” 正是日常为她请脉看诊的那位郎中。 沈南迦满眼疑惑地看向沈西炀,沈西炀揣臂抱胸,平日总是笑嘻嘻的脸冷着,她知道哥哥这是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气。 “你叫他自己说。” 小厮得令摘了许郎中口中的布团。 许郎中得以喘息,匍匐着便在沈南迦脚边以头抢地,“夫人,不关草民的事啊,都是侯爷让我这么做的,都是侯爷指使我做的啊。” 沈南迦心下一紧,“指使你做什么了?” “是侯爷让我把夫人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侯爷特意叮嘱夫人身体强健,药量也要大些,为了不被人察觉,原本是要长期服用药性慢慢渗入,等到月份大了再小产,草民也没想到只是喝了五日夫人身体便有了反应,加上当日遭到冲撞受气,夫人的性命都差点保不住啊。” 许郎中一次比一次撞得凶,已是满头的鲜血也不敢有停顿,“也是侯爷吩咐把日常给夫人补身子的药物中多加了几味郁金和夜交藤。” 一句堕胎药,让沈南迦顿时间觉得后脑一沉如遭重击,耳边也持续出现了巨大的嗡鸣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谢祈昀对失去骨肉的反应那么冷淡,原本她以为谢祈昀是因为宠爱蒋依媛才不做重罚,原来,原来,那就是个幌子啊。 上一世她为此记恨了一辈子,却不曾想真正的凶手就睡在自己的枕边。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魔窟,听着周围的魑魅魍魉一遍遍的对她说。 “是你自己保护不了你的孩子。” “生不出孩子的人,有什么脸面再待在我们平津侯府。” “南迦,我既然给了你正室的地位,你自然也是要做到正室的贤惠,只是纳个妾而已,何况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你膝下无子,侯府的事情自然交由媛儿打理,你成日这般多思多虑,还是好好在院中修养吧。” “今日你就去祠堂好好思过,在祖宗面前好好忏悔你的罪过,为什么不能为我谢家绵延子嗣。” “嫁进侯府这么多年了肚子都没什么动静,侯府没休了她已经很给国公府面子了吧。” “南迦,若是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不喝药怎么能怀孩子,这可是母亲费心力给你找来的名医,你就算是喝了吐,也要日日把药都喝干净了。” “……” 她身形不稳,几次摇晃欲坠,多亏有云栈搀扶才勉强站得住。 等耳边的嗡鸣声远去,眼前逐渐清明后,已经不见了许郎中的踪影,沈西炀和云栈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均是惊慌担心。 “皎皎,是我的错,不该就这样告诉你地。” 方才沈南迦霎时脸色苍白浑身冰凉的样子吓坏了沈西炀。 他本是想早点告诉妹妹,让她往后饮食都多多注意,却不想对她的打击竟然是这样的大,此刻是万分后悔刚才的决定。 沈南迦出了一身冷汗,宛如又落入了那冰冷的湖水,说话时嘴唇都在轻微的颤抖着,“不是,是我该谢谢二哥哥,让我尽早知道了真相。” “你还好吗,不如先回去歇息,我替你去跟长公主说情。”沈西炀难得如此惊慌。 “不了沈南迦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那双明目已经迟滞,只会空洞的看着前方。 “宴会快开始了,哥哥快些回去吧,免得叫人说了闲话。”她扯着僵硬的嘴角笑着,“我没事,没事的,吹吹风就好,你快回去吧。” 沈西炀急得快跳脚,从小一起长大,他哪里能看不出来沈南迦此时的平静太过反常,“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母亲来。” “别,”沈南迦拉住他,声音发颤,“别告诉母亲。” “你放心,这事我不与母亲讲,只同她说你心情不好,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很快的,云栈,看顾好小姐。” 云栈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沈西炀身手矫健,瞬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云栈,你陪我去湖边喘口气。” 云栈为难拦着,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怕小姐想不开做些什么傻事。 沈南迦强打起精神,牵动嘴角,“那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你帮我去拿件衣裳吧,我有些冷。” “好,”云栈点头,“小姐你等我,云栈很快就回来。” 沈南迦望着,看云栈的身影穿过湖边,穿过树荫。 她还是没听哥哥的话,离开了这里。一个人走了很久,从小林穿过长阶,走到了自己也不熟识的地方。 第22章 春夜寒凉,可此时没什么比她的心更凉。 这里僻静荒凉,连虫鸣都听不见,沈南迦摸进了一间破窗漏光的屋子,随后在深夜中放声痛哭起来。 紫禁城宫墙高阁,隔起了一方的天,也隔住了一方的人,这里的情传不出去,声音更是传不出去。 风大了,吹过破瓦烂砖的墙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应和着这城墙深处各处的凄凄悲鸣。 “是谁在那。” 第11章 瞩目 沈南迦躲在阴影中放声痛哭,唯有这样的无人之地才能允许她好好地哭一场。 上一世,眼见兄长死在自己面前,她的泪冻干在了北疆的乱葬岗,回京之后得知全家死讯,她还来不及哭上一场,便四处求告申冤,最后只在知晓谢祈昀背弃誓言之时才落下一滴泪。 “我去问了太医,多食郁金易使人心思沉闷,郁郁寡欢,夜交藤会致人气虚体弱。长期服用,定会教人忧思过虑心郁而死。” 沈西炀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原来谢祈昀根本就没曾想过要她活着,这比当初在死之前得知他不爱自己时还要揪心。 一切都是她的错,怪她从未看清谢祈昀的真面目,一步步沦陷,成了任他操控的傀儡,葬送了全家。 “是谁在那。” 沈南迦忙收住了哭声,她不曾想还会有人来此处,颤颤巍巍的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转头去看来者是谁。 梁怀夕推开门,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委屈脆弱湿漉漉的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沈南迦。 他呆滞了一霎,立刻退了出去,合上门板。 “方才我见沈夫人和沈小将军似是在寻候夫人,可要告知他们侯夫人在此处?” 沈南迦抽泣着回道:“不,不必了,劳王爷挂心,我自会,去寻他们。” “好。” 梁怀夕只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静静的听着躲在里面的人低声啜泣,眸光暗淡,浸满心疼。 两人只隔着半扇门,门上的窗纸薄可透光,月光洒进来,一点点侵蚀沈南迦所处的阴影。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沈南迦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以为门外的人应该早就离开了,这时却伸进来一只手。 那只熟悉的,消瘦苍白的手。手掌心放着一只浅蓝色的荷包,绣着几朵梨花。 是她丢失的荷包。 “你入水救人时落在了湖边,如今物归原主。” 沈南迦伸手将荷包拿回来,“多谢王爷。” 她的动作快,拿走荷包时指尖擦过手心,像小猫挠人,痒痒的,梁怀夕收回手,望着手心出了会神,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望,王爷答允。” “侯夫人请说。” 沈南迦吸了吸鼻涕,方才哭的太用力,现在说话尾调还带着颤音,“还请王爷,别告诉任何人方才的事。” 躲在无人之处哭还被人发现了,这可比旁人说的其他事儿丢人多了。 梁怀夕忍不住轻笑,“侯夫人放心,我自当是今日不曾来过此处,也不曾见过侯夫人。” 沈南迦就这么信了,也不知为何莫名相信这人说的话。 门外有了些响动,应是梁怀夕要离开了,他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话。 “宴会就要开始了,侯夫人慢些也不耽误,收拾好了心情再去便是,走南边的小道,路上更亮堂些不会崴了脚,周围不会有人看见。” 沈南迦听着脚步声,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钻出来,门前无人,只放了一盏灯。 她按照梁怀夕指的路赶回长青殿,回来的赶巧,宴会还没开始,还正撞上殿外沈夫人训斥沈西炀。 沈西炀身八尺有余,站在沈夫人面前低着头挨训像是缩着脑袋的鹌鹑一般。 “连你妹妹都找不到,这么多年那些身手都白练了?”沈夫人此时训起沈西炀来半分不见平日的温和模样。 “那是你妹妹,亲妹妹,你能不能上点心,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云栈也在一旁,垂着脑袋一吸一吸的擦着眼泪,不过挨骂的多是沈西炀,他始终把云栈护在身后。 眼见沈夫人气得快要动手,沈南迦也不好再蹲在一旁看戏,赶紧出去拯救哥哥。 “母亲,二哥哥。” 见是沈南迦提着灯来,三人皆大喜。 “哎呦,我的皎皎,你这是去了哪里,可急死母亲了。”沈夫人眼瞅着又泛起了泪花。 “只是去湖边散了散心,让母亲担心了,是女儿不好。”沈南迦愧疚,当时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却不曾想到会让其他人担心。 沈夫人看出她眼角残留的红痕,但并未说破,只是劝慰,“没事便好,若你不想去宴席,只管回去休息,侯府那边娘去说。” 沈南迦偷偷瞄了一眼沈西炀,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那是他们从小的暗号,意思是他并未向母亲说明实情。 她放下心来,挽着沈夫人的胳膊,“没事的,我现下已经好了,母亲不必太过牵挂。” 说完又向沈西炀递去笑容,“哥哥也是,都放心吧。” 沈夫人向来知道自己的女儿性子如何,她既然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心里有数不会勉强,“好,走吧,时辰不早了,都进去吧。” 主仆四人陆续进入正殿,沈西炀落后沈夫人一步,分开前在沈南迦耳边低语,“永祎王同我讲你只是寻了处僻静散心,身边安全我便放心了。” 第23章 沈南迦点头,心中却生了些疑虑。能让二哥哥信任,那必是有不小交情的,可为何从不曾听二哥哥提起过呢。 “刚才母亲可有训斥你?” 云栈摇头,“二少爷一直护着奴婢,夫人也没说什么,没看顾好小姐是奴婢的错。” 距离正殿还隔着一道长廊,沈南迦抬手拿帕子擦了擦云栈已经哭花了的脸,“是我不好,当时只想着自己安静安静,便把你支开了。” “云栈只是怕小姐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若是小姐有什么事,云栈也陪小姐去了。” 沈南迦欣慰的笑笑,“不会的,不会有这一天的,这些事以后不许乱想。” “好了,快把脸擦擦,等会子进去别让旁人瞧见了。” 入长青殿,沈南迦在谢祈昀身边的位子落了座。 “这又是去忙些什么了,入了宫你可是比侯爷的政务还忙。” 谢祈昀还没到,隔着一个空位,谢老夫人又开始言辞犀利。 沈南迦也不惯着她,“怎敢和侯爷相比,不过比起寻不到志同道合谈伴的母亲来说确实要忙些。” 往日高门贵妇中的宴会有的是赶着巴结她的人,可到了宫里,他们巴结的可就不会是一个老侯爵夫人了。 正好谢祈昀来了,夹在两人之间,谢老夫人知道今日谢祈昀向着她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剜了她一眼,吞下了这口气。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流水般的上着。长青殿初建之时,为赏景,特意做了这可以四敞的轩窗,殿内烛火园中灯,案上红漆香酒,四面*翠竹绿柳,好一番美景好一番热闹。 沈南迦没什么胃口,只顾着埋头喝着一碗梅子汤。这梅子汤入口酸甜,格外合她胃口。 谢祈昀见状,贴心的为她碟中夹菜,“这是你最爱吃的荔枝醉鸡,快尝尝,比府中的好吃百倍。” 沈南迦恹恹的拿起筷子,其实她不爱吃什么荔枝醉鸡,她喜欢辛辣,侯府众人却偏好甜口,这荔枝醉鸡也是她在众多甜口之中硬生生改过来的。 如若她今日不曾知晓真相,或许会在谢祈昀偶尔对她的袒护之中同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可如今心里明了了,身边这人做什么都觉得恶心。 谢祈昀未察觉身边人的反常,还在同旁人推杯换盏。趁他不注意,沈南迦便将他夹给自己的菜毫不犹豫全都丢了。 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些,沈南迦便开始游离在这热闹之外,望向长公主上座,周围却不见永祎王的身影。 是不喜参加宴席还是身体不适呢? 方才在那偏院中听他的嗓音有些哑,是在湖边把大氅给我受了凉的缘故吗? 沈南迦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很快,她甩开自己这些混乱的想法,回去需得赶快把那药停了,再喝怕是要痴傻了来。 “平津侯夫人的这套头面虽是素玉,却不掺杂色不见瑕疵,当真是好玉,远看不显奢华,近看不失华贵,不知是城中哪家铺子打的?” 问询之人是对面那桌的夫人,画着朱唇桃花妆,珠圆玉润,笑容真挚,沈南迦不认得对方是谁,一时间不敢贸然回复,毕竟这副头面是长公主的,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许多人都闻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谢祈昀这才注意到沈南迦换了珠饰。 他向来自恃清高,对于这些粉黛钗环的了解并不多,家里的几个妾室都会变着法的问自己讨要,可沈南迦从来没有,他也从来没为她置办过。 “不是城中的铺子。”沈南迦有些窘迫道。 长公主先出言帮她解了围,“城中的铺子也有这样好的玉?” 那位夫人回道:“城东有家吴记玉铺,玉石成色极好,不过自然比不上宫里的。” “吴记玉铺,倒是不曾听过,等有机会还要承王妃为本宫引荐的好啊。” “那是自然,臣妾自当尽心。” 长公主举盏,承王妃起身相敬。 沈南迦上一世始终避世于侯府,消息闭塞,未出阁时倒是听说过这个承王,曾参与党争,当今圣上登基后,流放了南海,如今这是回来了吗? 她又瞥了瞥,好像并未在这位承王妃身边看到承王的影子。 “本宫见平津侯夫人身着鸢鸟十四绣,又觉得她原本那些珠饰太过素净,便拿了这套玉饰头面给她。”常曦替沈南迦打了掩护。 承王妃夸赞,“原来是长公主的饰物,还得是宫中的手艺好。” “不过如此,”常曦巧笑着调侃沈南迦,“美玉还要美人来配才好。” 沈南迦慌忙起身行礼,谦卑道:“是长公主的首饰精美,能够得长公主赏识是臣妇的荣光。” 常曦浅酌一口梅子酒,沈南迦讲话谦卑有礼,正得她心意,她倒是有一肚子美言要夸沈南迦呢,只是有人在宴席之前特意叮嘱过,不能表现的太过看重,真是叫人为难。 她俯视阶下众多注视那套头面的人,以及现下那套饰物正受着四面八方视线坐立不安的新主人。觉得此刻的沈南迦像只被人看热闹的小猫咪,更加起了逗弄的心思。 但她还是按下了这份心思,这是只受过刺激的小猫咪,吓不得。 “宫中的匠人们照着百花的各色形态做了一套百花簪,今日宴饮,本宫就把这百花簪赏给诸位夫人了。” 说罢,宫人们盛上一盒盒的珠花。 第24章 每一支珠花都是用金线编织,再点上翡翠玛瑙,做工细致,花样栩栩如生,按照身份贵重,花样也不同。 沈南迦拿到的是一支夕颜,此花在京城中少见,在座大多数人都不识得,其貌不扬,形如野花。 其他人拿到了珠花,又见到沈南迦的野花,自然是将头面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但沈南迦当下明白了长公主的意图,并不是觉得野花才适合她的身份,而是让她不再那么瞩目。 虽然她隐隐还能感受到一些嫉妒憎恨的目光,不过这些她早就习惯了。 “皇上驾到!” 第12章 拒绝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嘹亮,众人皆离座跪地。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仪仗浩荡威严,其中拥一青年,头戴金冠,身着龙袍。此人身量伟岸,步伐矫健,行至高台之上,甩袖落座。 “都起来吧。” 他音色慵懒,却又自发带着帝王的威严。 “今日长姐举办春日宴,朕忙完了公务,特意过来看看,诸位可还尽兴啊。” “御花园的春景甚美,也请陛下在繁忙之余爱惜自己的身子,闲来四处逛逛。” 说话的仍旧是承王妃。 “劳姑母挂念。”皇帝讪笑,笑意不达眼底。 沈南迦垂着头倾听,这才明白为何承王流放承王妃却能在此,原是本着这样一份缘由。 这样看这位皇帝陛下还是很念及亲情的。 “不仅姑母如此想,连前朝的大臣们也是这样劝朕呢,纷纷催朕立皇后,选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当今圣上梁怀琛登基不过七年,后宫中却只有在王府时的通房和侍婢,后位至今悬殊,子嗣也仅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皇帝撤掉了原本长公主桌上的梅子酒,换上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随后把玩着酒杯,唇角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一到立后之事上,文武百官谁家都说有适龄女子,哈哈哈哈,文大相公家十岁的幼女都算进来了。” 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他笑得开心,其他人自然也陪笑。 笑着笑着,梁怀琛声音一沉,方才的笑容顿时只剩一片阴鸷,“如此着急地落实子嗣之事,是朕要死了吗?” 天子威严,喜怒只是一瞬,半盏茶之前还热闹荣荣的长青殿,此时鸦雀无声,除最高处的那位皇帝之外,殿内所有人都垂首跪在地上。 此时在这宴会上的多是些官臣的家眷,也是他们的软肋,梁怀琛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来此的。 常曦小心翼翼道:“陛下登基不过七年,怎会立刻就谈及生死,自古帝王都重视皇室子嗣,大臣们这样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兲盛朝着想。” 梁怀琛自顾自给自己又倒了杯酒,这次没有饮尽,只是浅酌,随后他起身,扶起了一旁跪着的长公主,面上又恢复了原先的慵懒。 “长姐快起来,来,坐,诸位也是,今日是来宴饮聚会的,都跪着做什么?” 有些人战战兢兢吓出一身冷汗,有些人迷迷糊糊还分辨不清发生了什么,总之,这场宴会是继续下去了。 但鉴于那位喜怒无常的君王还在座上,氛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 “永祎王呢?不是也来了吗?他人呢?”梁怀琛咬了一串葡萄在口中,懒懒散散的询问常曦。 常曦回道:“他身子不好,已经回去了。” “呵,”梁怀琛冷笑一声,“身子弱还要跑来,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看似问的随意,实际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始终阴冷冷的盯着常曦。 常曦笑了笑,举杯向梁怀琛敬酒,“容时哪里有这种心思,不过是我嫌他成日闷在屋子里,硬是拉着他出来晒晒太阳罢了。” 梁怀琛端起酒杯,略过了常曦举着的手,自顾自地饮下,挑着眉道:“也好,多晒晒太阳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似是已经习惯了,常曦并不觉得尴尬,仍旧维持着笑容独自喝了酒,二人地交谈也就此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梁怀琛看着舞乐募地说道:“宁国公之女也该是适合皇后的人选啊。” 常曦心下一紧,“陛下忘了,宁国公之女已经嫁人了。” “朕记得,这婚事还是朕亲自指的呢。”梁怀琛勾唇,眉眼间皆是喜色。 至于为何欢喜,自是因为这桩婚事他很是满意。 “那套头面是你的吧。”梁怀琛说着,眼神看向阶下某处,那位穿着素净的平津侯夫人。 常曦霎时间笑不出来了,不止是因为不敢相信梁怀琛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东西,更是讶异于他竟然认出了沈南迦。 “是,陛下好眼力。” “朕还记得那是父皇赏给长姐的,就这么给了他人?” 常曦笑得勉强,“臣人老珠黄,留着也衬不出珠玉之美。” 梁怀琛斜倚在椅子上,“许久不见平津侯夫人,没想到竟如此消瘦了。” 他笑眯着眼睛,眸光却深沉,叫人捉摸不透。 常曦此时已是背后生凉,后悔把东西赐给沈南迦了。 “陛下识得平津侯夫人?” 梁怀琛睨了她一眼,“是长姐忘了,幼时朕与她,与容时一同给太子哥哥做过伴读。” 常曦那时已然嫁进相府,对当时之事也都只是听说,具体并不知晓。 第25章 比如太子是怎样欺负梁怀琛与容时的,以及太子是如何在御花园溺水的。 “是臣糊涂了。” 梁怀琛却盛满了杯中酒,举杯邀向常曦,“长姐,今日辛苦你了。” 等到宫宴结束,夜已深。 谢祈昀吃多了酒,醉醺醺的被扶上马车,沈南迦此刻倒是无比后悔把蒋依媛送回去了,好歹有她在,自己便不用和厌恶的人同乘。 “南迦,你怎得离我这么远?” 谢祈昀倚窗靠着,微风轻轻撩起窗帘,卷起他的发丝,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让人一眼沉醉的脸上。 他脸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纤长的睫毛蝴蝶般的扑簌,胸口处的衣襟微微敞开,呼吸也有些急促。 京城街坊里传言四大盛景,分别是子君洒金,卿月点舞,少将踏枫,泽君醉饮。 子君洒金指的是是先帝在位时,太子一掷千金为红颜的一段佳话;卿月点舞则是京城第一<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花魁,独善一曲点妆舞,引得多少达官显贵投掷千金只为一观。 其中沈西炀也占一筹,他曾在城墙上救下一位失足坠落的少年,当时正值深秋,他一袭红衣踏枫叶而上,在无数少女心中留下那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形象,此称少将踏枫。 而这泽君醉饮中的这位泽君,正是谢祈昀。 从前沈南迦还不明白为何谢祈昀的醉酒之姿能被人称得上盛景,如今当面见到了这般情状,霎时间便懂了。 这番神色形貌,只怕是个女子都把持不住。 不过现下沈南迦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车里的气氛是再不对,也心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想法。 见沈南迦安静的缩在车角,距离他天南地北,谢祈昀挪了挪身子,靠她近了些。 “南迦~” 他磁性的嗓音带着勾人的尾调,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像是某种兽类的尾巴,撩的人心痒。 沈南迦此刻只觉得谢祈昀这辈子只做个荫封的侯爷实在是屈才了,他才应当去红楼里,凭着这副好皮囊和这醉酒后勾人的样子,定是能当个花魁。 她往旁侧躲,可车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谢祈昀又手长脚长,一伸手便把她捞了回来。 他用力把人扣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上,“南迦,你好香啊~” 忍了又忍,沈南迦才控制住自己的拳头没抡上这张妖孽的脸。 还好,车马颠簸,谢祈昀只是抱着她,没过多久,酒意愈发浓重,倒在她的膝上睡了过去。 至侯府,夜色浓重。 蒋依媛早早地便在门口等候起来,见到谢祈昀和沈南迦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期待万分的笑脸瞬间收回。 沈南迦瞟了一眼,见她那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似的。 她不计较,想赶快把谢祈昀脱手了。可没想到,谢祈昀愣是甩开了蒋依媛上前搀扶的手径直向前而去,步伐轻健稳重,一点也看不出醉酒的样子。 不仅沈南迦想不到,蒋依媛自己也没想到,这几乎是谢祈昀第一次对她这样,愣了片刻回过神,眼瞅着就要哭起来。 沈南迦赶忙一记眼刀制止她,“这是在大门前,你这是要让旁人看笑话?” 她刻意着重强调这句话,如若她是个有脑子的自是能明白谢祈昀今日是为何生气。 可蒋依媛最终还是没明白这番话,倒是也没闹成,末了让谢老夫人的女使带了回去。 不过沈南迦的麻烦却还没结束,待她回到焕清堂,方才大步流星消失在门前的谢祈昀竟是出现在了她的屋子里,而且大有赖在这里的意思。 “侯爷醉了,盛子,快扶侯爷去休息。” 没有侯爷的命令,盛子只敢守在门外。 谢祈昀带着三分魅惑,三分威严的声音问道:“夫人这是要让为夫去哪里歇息?” 沈南迦干笑,男人三分醉最是爱演,她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蒋娘子?”她试探道,“侯爷近半月来不都是在她那休息吗?” 果不其然,一提到蒋依媛,谢祈昀便沉了脸,小孩子般别过脸去,“不去。” “那文娘子?柳娘子?或者侯爷最近看上的那几个婢女?” 谢祈昀平日在这种时候最常同沈南迦说的一句话便是,作为正妻,你要贤惠,可如今当真在这种事上贤惠起来,他心中却不是滋味。 趁沈南迦不注意,他伸手将人拉了过来,压在身下,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不耐烦,“难道焕清堂就不许我住了?” 他态度强硬,说着就要低头吻下来,不由分说开始撕扯衣衫。 沈南迦侧开脸,让这个吻落在了脖颈处,慌忙喊道:“侯爷,我来月事了!” 谢祈昀果然停下了动作,不满的情绪此刻笼罩全身,粗喘了几口气后,他起身,捡起了混乱间扔在地上的外袍。 他本想甩头离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坐在榻上,“果真?莫不是你想赶我去别处于是故意诓我的。” 他谢祈昀流连风花雪月间,从来都是他甩衣袖走人,头一回让人从床上赶走。 沈南迦怕彻底惹怒了他,装作乖巧,点点头,“当真,郎中说妾室小产后身子还未调养好,月信紊乱,侯爷不信可以去问郎中。” 如今那许郎中怕是还让自己二哥哥扣着呢,谅他也找不到对峙的人。 提起小产,谢祈昀原本还一副欲求不满的脸突然平静下来,仰头看了看屋顶,长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第26章 “妾身差人送侯爷。” 沈南迦虽然没看懂他这一套动作神情是何意,但做戏做全套,继续装着她的贤惠。 “不必。”谢祈昀一口回绝。 盛子也是头一回见进了屋还能让赶出来,顿时惊了个大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跟上谢祈昀的脚步,“侯爷这是去哪位娘子那儿?” 谢祈昀白了他一眼,极其不爽的瞪着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赌气似的说道:“回书房!” 听着外面的动静停了,沈南迦这才松了口气,顶着一脸疲惫吩咐云栈,“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还有,把床上的东西换了。” 晦气! 第13章 贤惠 “将军,侧方敌军来袭,我们损失惨重!” “守住!就算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把这座城守住,一定要等到支援的军队来!” “是!!!” “……” “哥哥,没有支援了,我们,等不到了。” “……” “皎皎,你要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不!哥!” “……” 沈南迦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梦境中,烽火连天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目之所及皆是鲜红,是火,是血,是遍地的哀嚎。 “小姐,怎么了小姐?”云栈放下手中的花瓶,急匆匆走到床榻前。 沈南迦在云栈的一声声呼唤中,眼神逐渐清明。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多么希望那些都只是梦,可无数被刀剑留下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她那些痛苦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把窗户打开些,屋里有些闷。” 云栈细细为沈南迦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给她披上衣衫才去把窗棱挑起。 外头天色微明,晨起的鸟儿鸣叫着搅乱了春色。 沈南迦定了定神,“木青呢?” “在外面做活,需要奴婢叫他进来吗?” “不必,”沈南迦摇摇头,“你去跟他说,帮我做件事。” 吩咐完要做的事儿,她也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起床洗漱罢,带着特意准备的膳食去书房看谢祈昀。 谢祈昀此时刚下朝回来,正在屋里更衣。 “侯爷,夫人来了,说是特意准备了早膳。” 谢祈昀冷着脸“哼”了一声。 盛子躬身等在屏风外,半晌都没等到谢祈昀开口,也不敢擅自做主去回话,只好试探道:“小的去回话,让夫人回去?” “嗯。”谢祈昀又没好气的吭了一声,等到盛子快踏出门槛了,才喊住了人,“让她进来。” 沈南迦利利索索的进了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什么也没问,本本分分的把带来的膳食在桌上一一摆好。 谢祈昀见状,唇角不自觉带起些笑意,甚至遣开了婢女,敞开手臂等沈南迦过来替他更衣。 然而他左等右等没等到人,一转身,只见屏风后已经没了人影。 他气冲冲的跑出来,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 “昨夜不让我留宿,今日又不愿一同用膳,你这是要反了天不成?” 谢祈昀向来儒雅,很少这般不注重形象的发火。 沈南迦刚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过身,一脸委屈且不明所以,“妾身,妾身是觉得侯爷还在生气,不敢留下。” “我那是气……”谢祈昀气得直跺脚,又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好说自己是生气昨晚被赶了出来,这可是关乎他堂堂一家之主面子的问题。 “算了,过来用膳。” 沈南迦与他对坐,盛好了粥点递上,“这些都是小厨房做出来的新花样,侯爷尝尝。” 谢祈昀抹不开面子,始终沉着脸,颇有些赏她脸面的尝了一口粥,这一口下去倒是流露出几分欣喜。 这碗粥看似只是白粥,其中却融了五味,燕窝,松茸,蟹肉,鲜笋,鲈鱼,全都作靡状,掺杂在米中,不见其形,却留其味。 小菜也是些时兴蔬菜,只是腌制之法不同,少了腥甜,多了些咸香。 “嗯,不错,你那里何时有了这样的厨子。” 云栈为二人添菜,见状说道:“焕清堂的小厨房用的是什么样的厨子侯爷是最清楚的,这些都是夫人赶早特意起来做的。” 谢祈昀抬眸,眼中惊喜,“我倒不知夫人有这样好的手艺。” 沈南迦谦虚道:“拙技罢了,只会些这样的小菜,自然是比不得家中其他几位妹妹。” 她哪里会做什么菜,这些都是云栈做的,她不过是在灶台旁边打打杂罢了。 许是天生就对这方面缺根筋,对她来说十八般武艺倒是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都擅长,就连最是繁琐的女红都能做的有模有样的,唯独对这厨艺是真的一窍不通。 “论起做菜,还得是霏儿的技艺最佳。” 霏儿是房里的那位柳姨娘,厨娘出身,家中落魄不得已卖到侯府做了妾。 因着身份低微,往日里也不怎么得宠,性子又过于软弱,经常是遭着蒋依媛的打压欺负。 沈南迦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柳家妹妹的厨艺那是寻常人家花重金请来的师傅都比不得的。” “侯爷近日公务繁忙,下人们定是容易忽视照顾不周,妾身想着,不如让柳家妹妹搬到茭月阁,好随时照顾着侯爷的饮食。” 第27章 茭月阁是最靠近谢祈昀书房的院子,论谁都想要占据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可这地太过偏僻,常有虫蛇出没,也就断了一些人的念想。 谢祈昀沉默吃着粥,似是真的认真在思考沈南迦说的话。 就在这时,蒋依媛身边的侍女在院子里传话。 “侯爷,我们家娘子等侯爷一起用早膳许久了,特唤奴婢来请侯爷。” 谢祈昀搁下碗盏,沈南迦起身又为他盛了第二碗,不咸不淡开口,“看来蒋娘子还是没明白侯爷是为何生气啊。” 自是有人来告诉他昨晚蒋依媛差点在大门前闹开的事情,谢祈昀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不过倒也还留着情面,“媛儿还年幼,不懂事,有些事情你也不必那么计较,毕竟她出身不高,很多不懂的规矩你这个做正室夫人的多教教她便是。” 沈南迦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若是换了旁人当着那么多人让他丢了面子,他定是不会放过的,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蒋依媛。 “妾身自己时不时都要被母亲责罚,怎好再教蒋娘子呢。” 谢祈昀知道蒋依媛是个什么德行,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心思。 心下对宫宴当日的事有了些怀疑,想了想,让下人打发了人。 “叫她别等了,闲来无事也别出门,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沈南迦不插话自顾自的喝粥。 等盛子把人赶走,早膳也用的差不多了,沈南迦又慢悠悠的补充,“索性在凤仙居做的都是些甜口,不如在茭月阁做些其他样式,让侯爷尝尝鲜。” 柳霏儿现下住在蒋依媛凤仙居的偏室,动辄就要被她使唤着下厨做菜去邀宠。 这事儿谢祈昀也知道,只是往日总是对蒋依媛纵容些。 思量片刻,谢祈昀终是点了头,“那便依你说的,叫她搬去吧,多派些人把那好好清一清。” 沈南迦面如常色,继续说:“前些日子蒋娘子以耽误侯爷公务为由,将伺候侯爷笔墨的两个丫头罚了一顿,母亲那边的意思是赶去别的院子做活。” 谢祈昀的脸色已然不对,连带着屋子里的气氛都有些冷然。 “妾身斗胆,把人留下了,已经吩咐住进了千荣居,距离侯爷的书房也不远,侯爷意下如何?” 这安排自然是妥到了谢祈昀的心上,他正想着怎么顺理成章把她们纳进来呢,沈南迦便直接贴心的给他送上来了。 从前几年,沈南迦面对他时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是操着她那股子傲气,从来不肯低头,即便是一开始倾心于她的容颜与独树一帜的性格,后来也觉得索然无味,心中生厌。 可自打小产之后,她却变了,软下了性子不说,处处事事都为他着想,当真是贤惠了不少,相比起那些争着闹着只想要宠爱的妾室,沈南迦确实更端庄大方。 谢祈昀宛然一笑,附上沈南迦的手,“有劳夫人为我细心安排了。” 沈南迦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那张此时正窃喜的脸有些心寒,男人都爱新鲜,谢祈昀尤爱,再得宠又有什么用呢,过了新鲜劲迟早都会厌。 若是谢祈昀细心留意,定能发现她自打进门以来,这个笑容的角度都不曾有过变化。 慈寿堂—— “嫂嫂,你是不知道,这焕清堂的那位是摆了多大的谱,昨晚上竟是把侯爷赶去了书房。”四房吴氏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讲起来,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小三房苏氏翻了个白眼,“哼,真以为得了长公主的赏识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吴氏继续乐道:“可不是,她今儿一大早还做了早膳去清风斋,结果还在门口就让辞泽训斥了一顿,最后还是搭了两个妾才让辞泽消气的。” 谢老夫人看笑话般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用不着我们灵通,那焕清堂早就漏的跟筛子似的,现在满侯府的人都知道了。”苏氏直白道,丝毫没注意到她这话说完周遭看向她的眼神。 谢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鄙夷,“那就管好手底下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当初纵容着各房都往焕清堂塞了人,只是为了她面上的大度,却不想一朝下人们闹起来,竟是这么的目无尊卑口无遮拦。 尤其是这个苏氏,平日里看着是没脑子些,却不想私下里心里的埋怨倒是多的很。 不等苏氏反应过来屋子里气氛的不对,谢老夫人率先换了话题。 “我吩咐你看管采购的账目怎么样了?”老夫人侧了侧身子,翻看起桌上的书本。 大房李氏闻言回道:“回母亲的话,近日的采购都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纰漏。” 大房谢祈争虽说只是个庶子,但也是在谢老夫人膝下养过的,除了自己的亲儿子,她也对这个庶长子格外看重些,时不时将侯府的事务分一些让李氏打理。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如今我是只顾着敲打她沈南迦,忘了敲打你了是吧。竟是敢拿着侯府的银子去私自补贴你的母家了?” 李氏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只是儿媳母家铺子里的营生出了些状况需要银钱周转,过段时间就能还回来的。” “你们刚入门的时候我便说过,入了夫家就必须得忘了娘家,这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的脸上各有各的颜色,往日里这样的训话,谢老夫人总是要她们全都在场听着,为的就是个杀鸡儆猴的效果。 第28章 “母亲,儿媳知错了,儿媳再也不敢了。”李氏忙磕了几个头认错。 “罢了,我本有意培养你掌家,如今看来你是没这个天资了,你母家把银钱归还之前,你就去祠堂里跪着思过吧。” 李氏跪伏在地上,暗暗松了口气,“是。” 谢老夫人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以你的德行,也不必再教导运儿,把他送到慈寿堂来吧。” 原本还悬着的心如今是彻底死了,李氏身子一瘫,顿时间声泪俱下,“母亲,都是儿媳的错,我认罚,我罚跪挨打,运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娘亲在身边啊。” 谢老侯爷一生不过先后两任妻子,三四个妾室,后嗣算上早夭的几个,也足有六个儿子,可到了下一辈子嗣却如此稀薄,如今唯有大房一个嫡子。 谢老夫人何尝不想抱孙子尽享天伦,可蒋依媛的肚子死活是个不争气,送进去这么多年都怀不上,堪堪怀上的那个又是个生不下来的。 “我是他的祖母,岂能害了他?”茶盏被重重砸在桌上,谢老夫人俯视着地上的人,声音有些发狠,“若是再多求一句,你便别想再见到他。” 李氏顿时哑了声,擦干了泪,扶着椅子重新坐下。 眼见着谢老夫人有些在气头上了,吴氏殷勤的递上糕点打诨道:“嫂嫂,您看,焕清堂那边……” 谢老夫人挑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既是起了火星,顺手拿冷水浇了便是起不了火。我不过是个做婆婆的,儿子向着她,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第14章 家书 偌大的平津侯府,东厢院慈寿堂人来人往,时而欢笑时而喧闹,妇人们华衣锦饰,调笑着什么又谋划着什么。 而西厢院焕清堂中,正在被众人纷纷议论的当事者,却正悠闲懒散的躺在窗前的芙蓉榻上闭目养神。 “都传出去了?” “是。”木青垂首,恭敬的立于屏风之前回话,“除了清风斋,基本上各院都知晓了。” 沈南迦悠悠的点了点头。 对于谢祈昀被赶出焕清堂的这件事,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事是沈南迦自己传出去的。 只要在这漏洞百出的院子里状似无意的说上一句,不用管是谁,很快全侯府都能知道。 木青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上前递上。 “这几日有关院中下人的行踪,小的已尽数记录,请夫人过目。” 沈南迦接过,没想到他办事的效率倒是很高。 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这些人的动向,看着看着沈南迦兀自生笑,其实她心里对这些人的归属是有数的,只是没想到还真让她查到了几个吃百家饭的。 她拿起笔着重将那几个人圈起来,“其他的不用盯那么仔细了,晓得给谁送消息就行,这几个多注意些。” “是。”木青不啰嗦,接了命令便立刻去办了。 云栈从院子里进来,小心地递给沈南迦一封信,“小姐,家里的信。” 沈南迦立刻坐直了身子,吩咐云栈关上门窗,迫不及待地拆信阅读。 信上是沈西炀的字迹,内容里是叮嘱她要小心侯府的一切,他已经安顿好了许郎中,叫她不要担心,等日后谢祈昀寻新的郎中时他会想办法替换。 还有关于外面的事情,比如宫宴结束第二日,京城里就传起了宁国公之女仗着长公主赏识忤逆夫君之类的传言。 沈西炀不愿妹妹多想,对此只是简单的一笔带过,不过沈南迦心里清楚这是谢家人坏她名声的惯常手段。 除此之外,唯有一句,家中一切安好,照顾好自己,勿念。 愁思凝结在指尖轻颤,像是这样的家书,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收到过了。 沈南迦烧了信纸,执笔墨写了一封回信,封好信函让云栈拿给送信的小厮。 另一边,收到沈南迦信件的沈西炀正在被沈夫人审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你父亲。” 沈夫人虽是坐着,气势却要比站在身前的沈西炀强得多。 沈西炀挠挠头,嬉皮笑脸道:“我哪有什么事敢瞒着娘啊,难不成是军中那些滑头又在父亲面前告我的状了?”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在军中的事情我管不着,我说的是皎皎。外面的传言你是一点都没听见?” 自从她的皎皎嫁入了侯府,那些风言风语就没停歇过,今日不敬公婆,明日不侍夫君,上午仗势摆架子,下午善妒恶毒容不下人。 他们家里人自是相信女儿的为人,可一来二去,他们越是解释,反而越是多闲话,为了女儿能在侯府过的好些,即使是影响到了家中儿郎议亲也无所谓,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那一封封关*心的家书传进去像是进了那无底的洞,再也不见音讯,如今得知其中的误会,沈夫人是越想越不对劲,又见到女儿如此消瘦,更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听见了啊,”沈西炀道,“由他们说去呗,我沈家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他们说。” “你个没良心的。”沈夫人气的打了他一掌,这一掌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拍在沈西炀胸脯上,令他差些没站稳。 “我们不怕说,皎皎呢?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这些风言风语都是要跟她一辈子的。” “我该早些发现的,收不到她的消息时我就该登上他侯府的门问个清楚,我的女儿也不至于遭这些子罪啊。”沈夫人痛心无力。 第29章 沈西炀赶忙上前扶住沈夫人,“母亲,您要保重身体啊。皎皎肯定也不愿看您如此。” “您放心,一早我便着人在查散布谣言的人,一旦抓到我们就能登门问罪。您就放心皎皎吧,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定不会委屈自己的。” 说着,他把刚收到的沈南迦的来信展于沈夫人面前,“皎皎从我这要了些人,如今信件都已经能传出来了,您瞧。” “皎皎一切安好,家中不必挂念。” 沈夫人看着信上的短短几个字,泪眼婆娑,眼泪很快便打湿了信纸。 “是皎皎,是我的皎皎。” 沈西炀也红着眼,湿润了眼眶,“一切有孩儿照看,母亲不必再忧心,过几个月老家外祖进京过寿宴,孩儿亲自递了帖子去请,侯府定不会不放人,到时我们一家便能团聚了。” 宁国公夫妇这些年身体都不大好,他实在是不敢把妹妹的境况与父母细说,如今他已然成人,也是该为家中分忧的。 离开国公府,沈西炀本该是要回军营的,兜兜转转却在街头转了弯,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城南,一人迹罕至的别院,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匾落满了灰,檐下的墙角漫无目的地生长着杂草。 路过之人多会以为这里已然荒芜,可若是能见墙头探出的一支梨花,由此停留,便能闻见从中溢出的梨香阵阵。 院内,满园梨花齐放,清风袅袅,落花片片,一单薄身形坐于树下,墨发青衣,沾落花却不染其尘,静的仿佛与这洁白融为一体。 “今日是什么风把沈小将军吹来了。” 梁怀夕不曾抬头,捡起落在棋盘上的一片花瓣,又落下手中所执黑子。 片刻,从那梨花纷落的深处走出一袭红色的身影。 “闲来无事逛逛罢了。”沈西炀往梁怀夕对面一坐,没什么坐相,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梁怀夕轻笑,“沈小将军闲逛进别人家都是靠翻墙的吗?” 沈西炀把茶盏往桌上一搁,神色夸张,“你看看你这王府门口盯着的眼睛有多少,我敢走正门吗?怕是我前脚进了门,后脚禁军就要把这包围了吧。” “咳咳咳,”梁怀夕抬手,又落下一白子,“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我与皎皎的通信线成了,今日收到了她的回信。” 梁怀夕这才抬眼,有些迫切道:“信里说了些什么?” 说完他才发觉不妥,补充解释,“家书私密,倒也不必告知我。” 沈西炀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行了,我还不知道你?” “她在信里只写了一切安好,家中勿念。”他撑着下巴,愁眉不展,“就是安好我才担心,若她是个肯把受的苦说出来的性子,也不会瞒着我们这么多年。” 梁怀夕与他的愁容完全相反,仍旧淡然的下着棋,“你应当相信她,她有自己的心思筹谋。” 沈西炀白了他一眼,“到底你是他哥哥还是我是她哥哥,怎得你一副比我还了解她的样子。” “是你总把她当成还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她不需要保护吗?”沈西炀不解。 “需要。”梁怀夕落下黑子,此局胜负已分,他抬眸对上沈西炀的视线,眼中坚定,“她自己就是她最强的保护,她得先从眼前的困境中站起来。” 沈西炀不置可否,但他不得不承认,梁怀夕看人真的很准很透彻,一眼便能发现问题所在。 他半倚着身子,长叹了口气,“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怎么皎皎就偏偏选了谢祈昀那种人,家世不过是个侯爵,官职也不高,整日里附庸风雅,顶多就是有些姿色,如今看来连人品都不好。” 梁怀夕神色暗淡,修长的手指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归回盒中。 他落寞道:“许是他们两情相悦呢。” “我呸沈西炀难得口吐脏言。 “那个谢祈昀就是个畜牲,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子,害的皎皎此后再也无法生育,连她的命都要残害。” “咔嚓”一声,梁怀夕手中的木制棋盒在他那双青筋隆起的手中碎裂,棋子洒了一地。 沈西炀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气的打坏了靶场上的十几个桩子,他能理解梁怀夕此时的愤怒。 他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棋子,“我知道你生气,可现在也是没办法,毕竟是圣上赐婚,若不是双方都情愿,肯定是没法和离的,照着眼下他们谢家这栽赃诬陷的做派,更是不会同意。如若现在就撕破脸,便只能是休妻的下场了。” “我倒是没什么,坏了名声大不了一辈子就不娶妻了,可皎皎不行啊,真休了妻,皎皎的后半辈子就彻底毁了。” 梁怀夕咬咬牙,“嗯”了一声。 “现如今只能多找找谢家的错处了,一旦犯了大错,你家也好去向圣上求情和离。” 沈西炀点点头,“容时,你有没有觉得皎皎变了。” 梁怀夕想起那日在柳岸湖边沈南迦巧笑倩兮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挂上一抹笑容。 “怎么说?” “你知道的,她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可自打我家离京三年回来后,她便变得沉默了很多,旁人都说她是长大了性子沉稳了,可我觉得不是,就是感觉一下子不像我妹妹了。” 沈西炀继续,“直到最近,她忽然间回家来,见着爹娘,见着我便哭,我才觉得我的妹妹好像又回来了。” 第30章 梁怀夕无法告诉他自己的感觉,关于沈南迦成长的这几年他都未曾亲眼见过。 春风勾着落花起舞,又打着旋的落下,显得这氛围中的沉默更添愁肠。 募地,梁怀夕从这落寞黯然中抓到了什么。 “你们举家离京那些年,把她一人留在京城?” 沈西炀不明所以他何故问这些,但还是点点头,“毕竟是远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带在军中,只得将她交由在京中的姑母照顾。” “你们归来之时,圣上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梁怀夕捏着一枚黑子不断摩挲,眉心紧蹙,试图厘清什么。 “圣上赐婚是有我的一份缘故在,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姑母又怎会在沈家父母都未归来之时作此等决定。” 沈西炀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对啊,我与母亲是先一步回来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马都没赶得及见皎皎最后一面,即便是圣上再想羞辱你,也断没有父母兄长尚在却不送嫁出阁的道理啊。” 梁怀夕细细思量,他曾在沈南迦出嫁之前托旁人问过她的心意,当时她只说了一句,“我是心悦于他的。” 如今想来,这句话又有几分真情呢。 “所以,皎皎如今的困境与我姑母一家有关?” “恐怕是了。”梁怀夕沉重的点点头,转而自责起来,“怪我,当时该多派人看顾她一些。” 沈西炀没好气道:“你当时还在病榻上呢,得知婚讯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去了,你还要怎么怪自己?” “如若真是和他们有关,那也是我沈家造的孽。” 他语气沉重,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花瓣,起身而去,红衣消失在落花中,一如来时那般。 第15章 受罚 “小姐,听说昨日蒋娘子又哭晕过去了,凤仙居派了人去清风斋请人,话都没说完便让赶了出去。”云栈眉飞色舞的描绘着,比亲眼见着了还要高兴。 日光正暖,春色怡人,沈南迦正从茭月阁的方向出来,路过后花园被开的几支月季吸引,于是放缓了脚步,逗留片刻。 听见云栈说的,她倒是没什么喜色,“是不是真的晕倒未可知呢,多给她送点什么补品去。” 云栈抿起嘴,不服气道:“我们焕清堂哪有什么好东西入得了她的眼,平日里她得宠的时候,百般克扣我们,如今遭了难,我们凭什么还要关切她?” 沈南迦捏着一朵花茎,轻俯下身一嗅,眉心微微蹙起,香气太浓,有些扰人。 “侯爷又不是真不管她了,自当是要把面子上的事做全了。” 云栈贴心递上手帕,“侯爷都冷她这么些天了,次次都赶人,她还能再得宠不成?” 沈南迦今日穿了件石青色暗花织锦,簪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漫步在这红绿相间的花园中,远看倒像是只觅香却不起眼的彩蝶。 “既能失宠,便能再得宠。”她轻笑,“如今不过是她初次失宠,受不了冷落才这般闹腾,等她想清楚了,老夫人那自有的是让她再得恩宠的法子。” “那小姐可要抓紧这个机会先拢住了侯爷的心。” 沈南迦没忍住抬手敲打她的额头,失笑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指望他?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熬只鹰,起码此后它能对我言听计从。” 云栈看不明白了,脑子混乱起来,“那小姐如今这般讨好侯爷是……” “哟,这不是二嫂嫂吗?都能出来闲逛,怕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沈南迦迎面撞上两人,都不用等她看清是谁,那嚣张跋扈的声音便已然响起。 她躬身行礼,“四婶婶万福。” 苏氏直挺挺的站着,手里甩着帕子,大有一副长辈问罪的姿态,“母亲体谅二嫂嫂病弱特意免了嫂嫂每日的请安,如今我见着嫂嫂面色红润有气色,莫不是故意躲着不去向母亲请安啊。” “三弟妹用不着激我,若是我身子好了,自是有郎中去跟母亲禀报,”沈南迦直视她,“许郎中多久没来为焕清堂看诊,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如今药也停了,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院子里多走走晒晒太阳罢了。” 苏氏瞪着眼,气不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吴氏拦住,一张粉嫩的小脸憋得通红,真是长了张好容颜,生气起来都别有一番风韵。 吴氏仰着脸,向来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她不急不慢地说道:“说话小心些,侯夫人现在可是叫长公主青眼相加的红人,哪是我们能随意开罪的。” 看似责怪苏氏,实则却在讥讽沈南迦。 沈南迦也不似往常那般辩解反驳,直接受了她这番话。 这一击像是软绵绵的打在了棉花上,吴氏不悦,又咬着牙酸道:“以后侯府的前途,看来是要仰仗你了啊。” “四婶婶,这话可说不得,我家侯爷还好好的在呢,以后怎的能倚靠我。”沈南迦迅速抓到她话里的错处,“莫不是四婶婶咒我家侯爷?” “你……”吴氏顿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往日里沈南迦一直闷着声,一副半死不活的闷葫芦样,生了场病之后怎的这么口齿伶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我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般同长辈说话的?” 说得过时丝毫不记得长辈的端庄大度,只知道一个劲的刻薄,如今说不过了,又摆起了长辈的架子。 第31章 沈南迦没再和她呛声,立马歉身认错,“是我没规矩了,顶撞了婶婶。” 吴氏见她服软,头仰得更高,得意极了,“如今你是得了贵人青眼便不知好歹了,即使你身份再高贵又怎么样,入了侯府就由不得你作威作福。” “我今日就好生来教教你规矩,治治你这目中无人的毛病。来人,给我打……” “打”字还没说全,她明睛一转,笑容愈发不怀好意,“罢了,便罚你抄谢家祖训家规五十遍,三日内抄完。” 谢家祖训家规条条框框下来足有两三百条,半块砖那么厚,三日抄完五十遍,便是神仙也未必做得到。 说完,她得意洋洋扭着腰走了,一旁的苏氏更是小人得志,刻薄道:“都说嫂嫂知书达理,字也肯定事极好的,定是要抄的好看些,四婶婶才能消气。” 等到他们二人的身影走远了,沈南迦才直起身,脸上丝毫没有刚才隐忍自责的神情,倒是跟没事人一般,还拉着云栈摘了好几多盛放的牡丹才回去。 甚至回到焕清堂,她也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揪着刚摘的牡丹花瓣,准备调些鲜花汁子。 云栈捣着研钵,口中抱怨,替沈南迦鸣不平,“她不过是个偏房,竟敢责罚起侯爵夫人了,老夫人都不曾罚过抄家规,给她点颜色她还踩着脸耍开了。” “你都明白的规矩,他们俩还一个赛一个的糊涂,可见是有多无知。” 沈南迦指尖轻捻着把花瓣泡在水中,洗去浮尘。 离家之后,她便学了些这样消磨时光的法子,幼时在家,闲时定是要跟两位哥哥比试一场,最不喜欢做的就是这样要静下心做的细致活儿。 如今多年过去,竟然倒是爱上了这些,无事做些小玩意也好过闷在这里想些烦心事儿。 “小姐方才就该好好的驳她一顿,让她们好好认清嫡庶尊卑。” “你放心,慈寿堂那边指定很快就知道了。” 云栈道:“小姐还说呢,那屋子里的见到小姐你受罪,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南迦抬眼看她,好气又好笑,她前几年是怎么养云栈的,竟是养出个这样一根筋没心眼的。 “你方才也说了,罚抄家规这种事老夫人都不曾罚过,如今一个偏房的婶子却做了这样的事,她这不是越俎代庖?”沈南迦耐心解释,“慈寿堂的那位自然是要高兴我受罚的,难道她就不会想四房这事做的合不合规矩吗?” “若她真是个度量大的,又怎会这么多年紧守中馈,不肯给旁人?” 云栈细细琢磨,忽的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故意那般顶撞吴氏的啊。” 沈南迦欣慰,终于是开了点窍,“四房和小三房心思简单,又让侯府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惯着,眼高手低,最是激不得。” “那这家规小姐还抄吗?” “抄啊,当然抄,”沈南迦一扬眉,“我还要抄的让她满意,叫她更得意些。” “夫人,柳娘子来给夫人请安。”侍女进来通传。 沈南迦想到她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她今早才吩咐人把茭月阁收拾妥当,估摸着时间,柳霏儿也差不多是这会儿刚搬进去。 “叫她进来吧。” 柳霏儿只身前来,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穿着件浅色的粗布衣裳,周身素净的几乎没几件首饰。 一进门,她便在沈南迦跟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 “多谢夫人,救奴婢出凤仙居。” 沈南迦手上的动作没停,淡淡地说道:“用不着谢我,侯府就这么大,离开了那也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要打定了主意欺辱你,我总归拦不住,以后的恩宠还得是要你自己去争。” 柳霏儿直起上半身,干净的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不争不抢就只能让人欺负,没人能真的帮她。 “奴婢日后尽听夫人吩咐,为夫人尽心分忧。” 沈南迦由衷地看她一眼,长叹了口气,把花瓣尽数淹没在水里,又抬起了手,拿着帕子擦干手上的水迹。 她起身,将跪在地上的柳霏儿扶了起来,“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 “你我都是后半生要蹉跎在这侯府里的人,总要为自己挣些出路。” 她身为正妻,日子已经过的这么艰难,又何况是个不得宠的妾,指不定哪天就要被卖掉。 柳霏儿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看向沈南迦的眼神中多了些遥不可及的崇敬。 她入府才不到一年,唯有当初敬茶的时候正式见过这位夫人。 当时夫人看她的眼神满是冷漠与怨恨,后来她凡事都躲着,即便是听到了这位夫人也同自己一样倍受蒋依媛的欺辱也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 原本她以为这日子恐怕就要一辈子这样过去了,可这位素不相识的夫人却忽然间帮了她一把。 她今日来此,已是做好了被利用的准备,却不曾想夫人开口便是要她为自己着想。 柳霏儿咬了咬唇,眸中敛着的水光让沈南迦的身形有些模糊,但她却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坚定地开口,“奴婢定当不忘夫人恩情。” 沈南迦眼底流露出几分欣慰,吩咐道:“云栈,去我的柜子中挑些艳色的衣裳拿给柳娘子,还有脂粉和首饰,一并挑些合适的。” 转而又对柳霏儿笑盈盈道:“茭月阁偏僻,你身边也没多少伺候的人,我从院子里挑了两个手脚利索的,你带回去看着用。” 第32章 “多谢夫人。” “我也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人走了后,沈南迦便坐在书桌边,正式开始准备她那五十遍的家规罚抄。 云栈在一旁磨墨,小声问道:“小姐,你相信柳娘子真的会站在我们这边?” 沈南迦一边铺纸,一边在架子上挑笔,好半晌才挑了一支紫毫。 “你觉得呢?” 云栈摇摇头,“小姐若是信,又怎会专门挑了凤仙居之前塞进来的下人给柳娘子呢。” 沈南迦似有若无的笑了笑,占了墨汁,下笔写了两个字,又开始无故拔起笔上分叉的毛来。 “也不是不信,总得看看她是不是真有这份为自己打算的心。若她是个聪明人,自是懂得利用这两个人给自己换些什么。” 沈南迦叹息,深宅内院里的女人,说可怜有哪个不可怜,包括她自己在内,如今种种都是咎由自取。 自古便教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此对谁都好,唯独亏待了自己,运气好的一生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运气不好继续变成面目全非的魔鬼加害旁人。 真是可笑,可怜,可恨又可悲。 她看着祖训家规上的那一条条规矩,不由得生笑。 这谢家以后的好戏还多着呢,她倒是要看看,笑到最后的会是谁呢。 第16章 嚣张 焕清堂—— 已是夜深人静,主屋里还亮着灯火,沈南迦穿着件单薄的里衣,长发如墨披散下来,不着任何饰物。 她坐在书桌前,面前堆满了写过的纸张,一只手撑着额头打盹,一只手搭在一旁让云栈揉捏着。 “小姐,都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抄,莫要伤了眼睛。” 沈南迦打了个哈欠,眼睛始终紧闭着,“这不得让外面的人看见。” 云栈打趣她,“小姐还是如儿时一般,抄书总要赶在最后关头挑灯夜战,次次都要挨老爷和方夫子的骂。” 沈南迦咂了咂嘴,试图挽尊,“我那是在磨练抄字的速度,再说了,十岁之后,我哪有再被夫子罚过抄书?” “那还不是因为那次夫子罚了您百遍《战国策》,一日内不准吃喝不准离开席位,不准放下笔,到最后小姐您哭着喊着认错夫子都没放过,这才治了小姐的毛病,从此再也不敢偷懒。” 沈南迦顿时睁圆了眼睛,倦意烟消云散,抄起桌上的书本作势要揍人,“你还敢笑我?你不也被磨了一整天不能动,最后陪着我一起哭?” 云栈笑着躲开,“好小姐,是云栈错了,小姐现下不困了吧。” 舒展舒展身子,沈南迦终是散去了一股子困倦,把嬉闹间挤到烛台之下差些点燃的纸理好。 “快去再给我弄盏茶,还有几个时辰熬呢。” 话音刚落,门口的小丫鬟进屋来报。 “夫人,侯爷来了。” 沈南迦和云栈当下皆是一惊。 谢祈昀近几日不是去千荣居就是在书房歇息,怎的今日这么晚来焕清堂了? 思绪跳转,沈南迦快速将手边整理好的已经抄写好的纸张散乱的摊开,沾着手上残留的一些墨汁往眼下抹了抹。 做完这些,谢祈昀已经缓步进来了,他背着手,神色有些沉重。 沈南迦歉身,“这么晚了侯爷怎么过来了?” 谢祈昀不答,眼神瞥向了桌上散乱着的东西,“这么晚了还在写字,也不怕伤了眼睛。” 她状似随意的理了一下,“近日停了药,有些失眠。” 这一理,反倒是让谢祈昀更加注意到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眉心微蹙,拿起几张翻看,“家规?抄了这么多遍?” 沈南迦为难地笑笑,看起来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闲来无事。” 谢祈昀甩袖坐在席上,借着烛火的光亮,留意到了沈南迦眼下的一片青黑。 很快,他别开了眼,“许郎中回老家了,过两日我会寻了新的郎中来为你看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倒个茶都能把水撒到我身上。” “姑娘你就行行好吧,这几日夫人夜夜不眠,我们伺候的人也得跟着挨到天亮,白日里你还要给我们安排重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要出错的啊。” 发火的那位仍旧不饶人,“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如今我们四夫人罚了屋里的那位,你还敢来开罪我?” “四夫人罚她抄家规是要她修身养性,好好磨磨她的性子,你们全都不许伺候。” 谢祈昀听着这话,脸色阴沉起来,反观沈南迦却是没事人一般,俯身给他倒了茶。 “侯爷,喝点茶吧。天色不早了,侯爷今夜是想去哪个妹妹屋里?” 云栈的声音在外边恰到好处的响起,“你们都吵什么呢?扰着夫人休息你们担待的起吗?” “四夫人是要我看着夫人抄家规的,夫人还敢休息?明日可是最后期限了,若是拿不出东西,可就不止是抄家规这样的惩责罚了。” “啪!”一声,谢祈昀砸了手里的茶盏。 “你平日连个下人都管不住吗?”他带着怒气看向沈南迦。 沈南迦顺势跪地认错,“是妾身无能。” 谢祈昀气归气,但心里也清楚沈南迦管不住人的原因是什么。 “门外吵的那两个,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33章 门外的人这才听到侯爷在屋子里,顿时间吓得跪了一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使,还没等谢祈昀身边的人拉走她,先哭着喊起来。 “侯爷侯爷,奴婢是四夫人的人,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然而刚喊了两声,便被盛子塞了嘴从小门里拖了出去。 沈南迦见状求情,“侯爷,只是下人多嘴罢了,发卖出去便是。” 见她这般柔弱的模样,谢祈昀一把将她拉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是太过善良。” 随后他抬抬手,示意下人,“你说,罚抄家规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小侍女低着头道:“回侯爷的话,昨日夫人在花园里与四房婶夫人和小三房夫人发生了争吵,四房婶夫人便罚了夫人抄祖训家规,三日内抄完。” 沈南迦闻言瞥了一眼这个小侍女,说的倒是挺全,不用她再补充什么。 云栈也已经回到了屋里,见状满含委屈道:“哪里是争吵,分明是他们二位咄咄逼人,夫人不过是辩解两句。” 谢祈昀自然是知道他这位四婶婶的德行,心下便知沈南迦是平白无故遭了欺负。 云栈已经把气氛铺垫到位了,沈南迦也虚弱的咳嗽两声,柔声自责,“左不过是我顶撞了长辈,受罚是应当的。” “四夫人开口便言侯府的将来要依靠着夫人,这将侯爷置于何处?夫人见不得有人这样诅咒侯爷,便多说了几句,却遭了这样的罪,可真是冤枉的紧。” 待她说完,沈南迦瞪她一眼,埋怨道:“住口,错了便是错了,你如今说话怎的这样口无遮拦。” 谢祈昀在一旁听着,脸色阴沉的厉害,许久才从胸膛里冷哼出一声,“好啊,好啊,四叔走得早,母亲看在他们孤儿寡母的份上才多有纵容,这么多年,竟是把她纵的这样无法无天了!” “那个谢祈哲也是,成天在外面胡说八道,他们母子俩真是好生威风啊。” 沈南迦听着他撒火,想不到还听到了别的事情,暗自在心中记下。 “四婶婶性子直爽,说话做事也难免直白冲动,但她心中定是不敢有什么其他想法的。” “呵,她不敢,可保不齐她那个儿子不敢。” 谢祈昀手里捏着腰间的玉佩,眸色晦暗不清。 起风了,阵阵冷风吹着院子里的灯笼乱晃,屋里的烛火也断断续续摇曳起来。 “咳咳咳。”沈南迦扭过头闷声咳嗽。 “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我让人送些安神的香料来。”谢祈昀抬手拍了拍沈南迦纤瘦的肩膀,眉目深情。 “侯爷也早些休息,莫要太过操劳。” 谢祈昀的身形又匆匆回到了黑夜中,他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不由自主地朝着凤仙居的方向走去。 可他终究还是在花园里停了脚步,转身回了清风斋。 一场喧闹结束,焕清堂又恢复了安静,沈南迦也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去休息了。 沈南迦在谢祈昀走了之后,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 大晚上的真是吓她一跳,还以为谢祈昀要在她这里留宿了呢。 她瞄了瞄下人正在打扫的碎瓷片,有几分心疼起来,可惜了她这一套茶具啊,少了一只就不完整了呢。 云栈遣散了周围的人,悄声进屋,关好门窗。 “小姐,奴婢偷偷去看了,那两个人已经让打死丢出去了,四房那边的其他几个人吓破了胆,这会儿已经跑回去了。” 沈南迦净了手,往香炉里加了些牡丹花汁。 “另一个呢?” “另外那个是大房的人,平日里做事还算老实,今日也是她倒霉,撞上了。各房的人如今都已经去通报了,木青盯着呢。” “哈~”沈南迦打了个哈欠,这会子熬了几日的困意和倦意全涌了上来。 “都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闹呢。” 慈寿堂—— “儿子给母亲请安。” 下朝归来,谢祈昀便先到了慈寿堂请安。 宫宴那日的事发生之后,他不仅不见蒋依媛,连带着也许多日不同谢老夫人多说话。 “过来吧,难得你今日来陪我用早膳。”谢老夫人招呼着。 谢祈昀道:“母亲近日气色看上去不错,许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谢老夫人缓缓一笑,为谢祈昀盛了碗粥,“哪能是有什么开心事,不过是吃斋念佛久了,菩萨保佑。” 谢祈昀笑而不语。 只是早膳,桌上却大大小小摆了十几样的小菜,虽说都是素食,看着也确实过于奢侈。 “听闻昨夜焕清堂的院子里打死了两个丫鬟,还是侯爷下的令。”谢老夫人试探的问道。 谢祈昀面无表情吃粥,“也不是什么大事,丫鬟低贱,分不清尊卑便打死了,没想到这么快便惊动了母亲。” 他这后半句话,多少有些不满的意思。 谢老夫人讪笑,“我管家这么多年,哪个院子的事情不都得清楚些。” “不过如今,你倒是对那个国公女格外偏宠些了?” 谢祈昀没好气道:“母亲现在是愈发不讲道理了?” 他心里憋着气,偏偏谢老夫人又要往这茬上撞。 谢老夫人也愣了片刻,不曾想到儿子这番态度,当下甩了筷子,“你如今倒学会顶撞母亲了?” 话说出了口,谢祈昀也意识到自己撒气撒错了对象,赶忙认错,“母亲,不是,儿子没这个意思。” 第34章 见谢老夫人扭着头一副不愿听的架势,谢祈昀埋在心里的火又往上窜了窜。 “母亲,你可知道他谢祈哲在外面说什么吗?他与那些豪门望族的公子哥吃酒作乐,成天对外说,我本该是庶子,根本没有承爵的资格,若不是老侯爷偏心,他如今才该是这平津侯。” “前些年母亲你可怜他,儿子我又是托关系又是花钱给他买了官做,可如今他这个官做的可是真威风,说我德不配位,一旦他做了我的顶头上司,一定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 “这话都已经传到我的耳朵里了啊,母亲。”谢祈昀气的面目赤红,“如若不是我一直压着,弹劾他的折子早就在天子跟前了。” “如今他谢祈哲在外面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母亲在侯府里又公然欺辱我的妻子,明摆了是要踩在我的头上啊!” 谢老夫人也恍然醒悟,心下紧张起来,“儿啊,这会不会对你的前途有影响啊。” 谢祈昀话还没说完,让她一句气的又憋在肚子里,前途前途,有了前途又怎样,如今损的可是他的名声和脸面。 “暂时倒是不会,”他烦躁的叹口气,“只要他别再胡说八道让上面的人听了去。” 得此一言,谢老夫人也放下心,旋即又自责起来,“都怪为娘不好,我见他们孤儿寡母可怜,竟是没曾想养出个吸血蝗虫来。” “这怎能怪母亲,母亲要忙着这一大家子,难免会有疏漏。” 屋里方才还眼见着剑拔弩张,现下又焕然母慈子孝起来。 谢老夫人殷切的给谢祈昀夹菜,保证道:“你放心,侯府里有我盯着,他娘俩翻不出什么事儿来。” 半晌,她又道。 “儿啊,娘今日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第17章 隐忍 “小姐一大早上的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云栈端着碗盏,一进屋便看到沈南迦半卧在芙蓉榻上,笑得快活,眉眼婉转,像朵盛放的山茶。 “话本子啊。”沈南迦喜滋滋的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东西,“木青给我寻来的,据说是现下京城里最时兴的故事。” 云栈适才*明了。她家小姐自小便喜爱看一些话本子戏折子,倒是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姐喜什么痴男怨女期期艾艾的爱情故事,反倒是钟爱一些志怪奇谈,滑稽趣论。 “平日看着木青是个老实木讷的,不曾想能找到这么有趣的话本。” “对啊,他平日看着可认真了,总是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云栈随口说道。 沈南迦眼神一转,追问道:“你可看见过记了些什么?” 云栈想了想,“他那本子都是随身揣着的,记东西时也都是躲在无人的地方,我是有一次不小心才看到的。” “哦。”沈南迦若有所思起来,她对这个木青虽然多有考察留意,是个可用的忠诚之人,但却一直摸不到他的底细,不得不多留一份心眼。 “云栈,你若与他交手,能有几成胜算?” 沈南迦不过随口一问,云栈却皱着眉认真思量起来。 “奴婢不知道,他的身法奇怪,不像是常见的套路,但光凭他总是能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这点来看,功夫应当在我之上。”云栈回道,“小姐是要奴婢去把他的本子偷过来吗?” 沈南迦赶忙摇摇头,生怕她当真,“不用,就随他去吧。” 起码现如今这个人对自己没有威胁。 “哎呀,”云栈突然大喊,“小姐你别看了,快起来梳妆,马上就要到去请安的时辰了,迟了又要挨训的。” 说着,她一脸急匆匆的把沈南迦按在梳妆镜前,任凭小姐满脸的不情愿也没阻挡住她飞速的手脚。 慈寿堂—— “何事?母亲但说无妨。” 谢老夫人神色闪躲,意欲先旁敲侧击,“辞泽,你觉得运儿这孩子如何?” 谢祈昀心里还想着旁的事情,只是随口答道:“那孩子聪颖,小小年纪便识字颇多,好好培养定是个好苗子。” 闻此,谢老夫人当下欣喜,一连不停地给他夹菜。 “运儿近日来养在我屋里,当真是听话又孝顺。” 蒋依媛和谢老夫人同是岭南生人,口味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似,谢祈昀从小并不养在谢老夫人屋子里,随的是老侯爷和前侯夫人的口味,略微有些偏重。 虽说这么多年跟着母亲也是习惯了这甜腻腻的吃食,但最近几日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茭月阁的小厨房变着花样做的,尝惯了新鲜的,如今觉得这甜倒是有些齁了。 他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子,“运儿好端端的不在大哥那里,怎的在母亲屋子里?母亲操持家事辛劳,又何苦要多照顾个孩童。” 谢老夫人见状,拿起帕子擦了擦还未见影的泪花,露出几分悲切来,“眼见着同辈的那些夫人们个个都儿孙环绕享起了天伦,为娘只不过是觉得这院子里太过清冷,想要有那么个鲜活的童音陪伴。” 谢祈昀暗叹了口气,上前安抚,“运儿是您的长孙,孙儿陪祖母自是理所应当,母亲若是觉得孤单,就让大嫂日日将他领来陪您就是。” “运儿年纪还小,儿子是怕母亲劳心劳神。” “怎会,照顾孙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谢老夫人抚着谢祈昀的手,继续恳切言道,“儿啊,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房里人也不少,但个个的肚子都不争气,入府这么多年都未曾给你诞下个一儿半女,娘着急啊,只怕是哪日去了都不能亲眼见到亲孙儿一面。” 第35章 她伤心的哭泣起来,谢祈昀见状有些慌了手脚。 “母亲身体康健,定是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 谢老夫人遂又说道:“儿啊,娘听闻长久未有子嗣的人家是少了些气运,只要再从旁养个孩子,就能为家里添上这点气运从而有孕。” “你看运儿这孩子也乖巧懂事,娘也喜欢,不如先将他过继了来养着,占着这个世子的位子,等到你亲生的孩儿降世,也不过就是留着他,以后多个养老送终的人。” 她一个劲的说,饶是没发现身旁谢祈昀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常年无子对他来说是心里的一根刺。 他娶沈南迦三年,蒋依媛也更是在身边伺候了三年,通房丫鬟也有不少,可任凭自己多么努力耕耘,还是未有好的音讯。 唯一的一个,还让他自己亲手害死了。 更何况,他那大哥比他在母亲身边久,母亲时而也更偏向着些。 “母亲谢祈昀忍着愤怒打断了谢老夫人的喋喋不休,面有笑容却看着很是扭曲,声音也比平时更为低沉。 “儿子还年轻,您也身体康健,不急于一时。” 他冷声扔下这句话,丢下个不愿多言的背影甩袖而去。 等沈南迦来到慈寿堂时,碰见的正是谢祈昀愤然离去的身影。 除了两位婶婶外,其他各房儿媳均已在座。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以为二嫂嫂已经忘了向母亲请安的规矩了呢。”苏氏歪着身子,喝了口茶细声细气的说道。 沈南迦向李氏行了礼,一旁的小四房顾氏也怡然有礼的起身,唯有苏氏,斜坐得悠闲,挪也不挪一下。 沈南迦不与她计较,看也不看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继而听着苏氏夸夸其谈,话里再夹枪带棒地讥讽几句。 不多久,谢老夫人起身出来了。 这会子,又属苏氏最急切,语气里也不见了方才的刻薄,满是殷勤。 “儿媳向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都起来吧。”谢老夫人轻抬眼皮,眼神扫过四人,停留在沈南迦身上,多了些恨意。 她想起谢祈昀用膳时对她的态度,看沈南迦愈发厌恶。 “不是身子还没好透彻吗?怎的今日来请安了?” 沈南迦起身,她今日穿了件云母绸缎,簪饰简洁,更显得身量纤弱。 “伺候母亲是儿媳的本分,不敢怠慢,身子大好些便过来了。” 谢老夫人盯着她,手中的佛珠被攥捻着,发出“嗒嗒”的轻微响动。 她冷哼一声,“你成日里穿的这么素净,我们侯府是要落魄了,养不起你了吗?” 沈南迦立刻顺从地下跪认错,“不能保住侯爷的血脉,是儿媳无能,儿媳心中有愧,为此吃斋念佛,缟素为我孩儿祷告。” “你便是拿着这点博得侯爷怜悯宠爱的?” 挡在衣袖下的手紧攥,指甲缓缓扎进血肉,可沈南迦知晓,这痛抵不过心中疼痛的万分之一。 前世她丧子,所有人都在要她看开点,她们说,悲伤悲伤就算了,伤痛只能留在自己心里,日子还是要过的。 做父亲的口中说着伤心却日日流连他处夜夜笙歌,做母亲的不能为孩子哭为孩子痛,还要梳洗打扮靓丽继续讨丈夫欢心。 如今沈南迦不仅在慈寿堂缟素,在谢祈昀面前同样如此,他们想忘却,她偏要时时刻刻提醒,叫他们午夜梦回时始终记得曾经做过什么。 “儿媳不敢,”沈南迦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是侯爷心善,始终念着死去的孩儿。” “不过是没了个孩子,二嫂嫂这样牵肠挂肚,缠着二哥伤感,影响了二哥的身子该如何是好,毕竟二哥屋子里也不止你能生啊。”苏氏忙不迭说道。 李氏看不下去她这番话忍不住怼道:“三弟妹是没孕育过孩子,自然是不知道做母亲的痛心。” 苏氏容颜姣好,也懂得拿捏男人的心思,可天生没有生孩子的命,遍访名医也只有一句身子不适合生养,怀不了孩子。 这话无疑是戳了她的逆鳞,顿时间不顾形象的站起身就要谩骂。 “够了,什么时候我问话时也容得你们插嘴了?”谢老夫人沉声,不悦地打断,一人赏了一个白眼,“等会子去祠堂,各跪一个时辰。” 见状,苏氏和李氏都禁了声。 谢老夫人继续训问沈南迦,“听闻你把那两个伺候笔墨的丫头留着伺候侯爷了?” “是。她们二人尽心,伺候的侯爷舒心,儿媳为着侯爷考虑,便自作主张留下了。” “你如今倒真是愈发贤惠了啊。” 沈南迦应答如流,“儿媳谨记母亲的教诲。” 见她如今温驯谦卑,不顶嘴先认错,谢老夫人还真是一时间拿不住她什么错处。 “好了,去吧,老规矩,去那院子中央跪着,日头落了再起来。”她低头喝茶,也不抬眸,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处置什么小猫小狗。 现下还不到午时,距离日落还有三个多时辰。 方才自己受了责罚却不见沈南迦受罚还生气怨恨瞪着她的苏氏这下得意起来,撑着脖子就差笑出声来,李氏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倒是向来沉默不说话的小四房顾氏难得的开了口,“母亲,二嫂嫂如今身子刚好些,跪三个时辰怕是罚的有些重了吧。” 谢老夫人瞟她一眼,“你若是求情便同她一起跪。” 第36章 “若是让侯爷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吧……” 未等她说完,谢老夫人重重搁下茶盏,“你算个什么东西,如今都敢和我顶嘴了?” 谢老夫人入侯府之后,便是四房哥儿谢祈闵的母亲许氏最得宠,老侯爷也大有将家业交予他们娘儿俩的心思。 于是等到谢祈昀承袭爵位,她管家之后,便百般不待见谢祈闵。 不过谢祈闵是个有才的,被人断了仕途,却也在生意场上打拼出了不小的成就,凡是京城商户都要尊称一声谢四爷。 谢祈闵先立业后成家,成家时年岁也已不小,与兰昌伯爵顾家小姐一见钟情,结成连理。 只是可怜了这顾家小姐,好说歹说也是名门贵女,进了门没少受这个嫡亲婆婆的欺辱,不过好在嫁了个明事理的丈夫,忍忍便也罢了。 前些年谢祈闵提出要分家,不知为何最终却又作罢。 沈南迦站起身,帮顾氏挡了谢老夫人的话,“多谢四弟妹记挂,我的身体无大碍,犯了错自是要跪的。” 说罢,她径自走去院子里,选了个阳光最盛处跪了下来。 她跪得不卑不亢,腰背板正,在耀眼的阳光下,那云母色的衣裳,像极了丧服。 好在沈南迦今日是有备而来,她猜到谢老夫人定是要寻着法儿得折磨她,来之前便在膝盖上系了厚绒的护膝,如今她因为身体亏损瘦的厉害,根本看不出来。 她跪的地方也是特意寻好了的,此时虽看着日头盛,等到午时就会过去,正好投到一旁柏树的影子,能凉快的度过正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不仅如此,她还掐算好了时间,等着看一场好戏。 跪了不多时,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她沈南迦算是什么东西,敢随便打杀我的人!” 第18章 混闹 吴氏气冲冲闯进慈寿堂大门的时候,正见沈南迦跪在院中,她不由分说冲上去,把人推到在地,开口便骂。 “好你个小贱人,如今长本事了,没人能管得了你了,莫不是要捅破天!” 沈南迦柔弱地倒在地上,任凭尖锐的石子擦过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谢老夫人没出声阻拦,就这么静静的观望,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沈南迦泪眼朦胧委屈道:“婶婶这是作何,人是侯爷下令打死的,婶婶何苦要为难我。” 吴氏气红了眼,叉着腰便要到谢老夫人面前分说。 “嫂嫂,我当初便说这样的女人娶不得,一副狐媚子样,如今竟是教唆侯爷把我手下的人打死了。” 谢老夫人仍旧一言不发沉默着。 沈南迦继续哭诉,顺便示意云栈拿了些东西,“婶婶,那日在花园顶撞您是我不对,如今您罚的祖训家规我也都尽数抄了,若您还不尽兴便再罚了我,等我挨完母亲的罚,便去您院里听着。” 云栈递上抄好的东西,特意绕过吴氏直接往谢老夫人跟前递。 谁曾想,吴氏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拐了个弯直接从云栈手里接过了,随手翻看了几页便朝着沈南迦砸去。 随后撸着袖子上前,“还等什么,看我今日不打烂了你这张狐媚子的脸。” “啪”一巴掌,落在了沈南迦的脸上,白皙的脸颊霎时间便红肿起来。 一下不够,她还要接着打。 “放肆!”谢老夫人终于不再作壁上观,砸了茶盏,叫人把吴氏拉开。 “何时由得到你在这里撒泼了!别忘了你的身份!” 沈南迦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正了身子,刚才那一巴掌她是顺着吴氏的力道挨的,只是听着动静大,实际上并不怎么疼。 她红肿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她等的好戏,才开始呢。 吴氏被下人们拉扯着摔在地上,毫无体面可言,倒也不然,在她气冲冲闯进来的时候,便已经没有了平日里装模作样的那些体面。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的不轻,“嫂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身份?我是她的长辈,责罚她不对吗?” “她是侯府夫人,好说也是个二品夫人,你打她就相当于打侯爷的脸。”谢老夫人厉声道,“而你,不过是个偏房的。” 吴氏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温和的嫂嫂,难得见她如此冷眼相待。 往日她总觉得,这位嫂嫂比原先的几位对待他们母子都好些,便事事听从,为她排忧解难,帮她一一管教这些不听话的儿媳妇们,却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要她注意身份。 她瞪了一眼跪着的沈南迦,又看谢老夫人,怒急反笑,“好啊,好啊,你们商量好的是吧,你们才是一家子!” “她是侯夫人又怎样,嫂嫂你就罚的,我就罚不得?我儿子也是朝廷官员!我也是命官的母亲!” 谢老夫人怒目而视,想起方才谢祈昀气急时说的话,恐怕这对母子早就有了逆反之心。 “母亲,婶婶说的也有道理啊,长辈在上,便该听长辈的。”苏氏说道。 顾氏冷冷然道:“我朝重历法,国法自在孝道之前,凡事先君臣后父子,在朝二哥为正三品官员,谢祈哲为从四品,在家二哥承袭爵位有着丹书铁券天子认定的平津侯,谢祈哲却并无任何爵位乃是平民。” 苏氏不乐意起来,“平日里你跟个哑巴似的,今日怎的话这么多。” 第37章 “母亲,归根究底还是二嫂的错……” “住口!”谢老夫人拍案而起,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即便她有错,也不是你们能罚的了的!我们侯府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不是要你们踩在侯爷头上的!” 苏氏被这一嗓子吼怕了,扑通跪在地上。 “侯爷。哈哈哈哈哈……”吴氏兀自笑起来,“我夫君与老侯爷一母同胞,若不是他舍命救了老侯爷,这个侯爵的位置该是我们家的!如今的平津侯该是我儿子!” 李氏担心道:“婶婶,慎言啊。” “枉我平日你可怜你们母子俩,你们竟存的是这样的心思!”谢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佛珠早就被扯断散落一地,如今瞪着赤红的双眼,活像是吃人的恶鬼。 吴氏也不罢休,她家原是屠户出身,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骂街的话,“宋清澜,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坐上正头娘子的位子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藏在外面的外室,如今换了身皮,就忘了以前的腌臜模样了。” 谢老夫人被人揭了底,顿时气的几欲昏厥,“来人,给我赶出去!把她连带着她那个成天想着逆反的儿子都给我赶出去,从族谱上除名!” 李氏连忙劝道:“母亲三思啊母亲,除名是大事,不可轻易决断。” 苏氏结结巴巴应和,“是啊,婶婶她终是没犯什么大错。” 谢老夫人想也没想冲下去甩了她一巴掌,“你这么向着她,不如去做了她的儿媳妇!” “你儿子不是成天想着爬到我儿子头上吗,好,就算是我们谢家的人死干净了,他也别想有袭爵的可能!” 吴氏正衣衫凌乱地坐在地上,闻言什么也来不及顾,直接冲着谢老夫人扑过去,“你个贱人!你敢毁我儿子前程,我跟你拼了!” 谢老夫人身量小,又金尊玉贵养了这么多年,哪里是吴氏的对手,无论是怎么挣扎也只能是被她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一瞬间,正厅里乱成了一团,打架的,拉架的,劝架的,唯有沈南迦一人格格不入跪在院子里,冷眼看着这混乱的一面。 你看啊,原来好到就差穿一条裤子的人也能因为一点皮毛小事闹翻了脸。 即便是谢老夫人再看不顺眼她,如今都得为着谢祈昀的面子,一遍遍承认她的地位身份,一句句地替她说话。 从前怎样欺辱她的人,沈南迦势必都要她们还回来,今日,只是个开始。 这场闹剧终是以谢老夫人昏死过去而告终,场面并不可观。难得的是,自始至终,谢祈昀都未曾出现。 她们闹她们的,沈南迦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慈寿堂的院子里跪满了时辰才一瘸一拐离开。 入夜,谢祈昀来了焕清堂,正撞见云栈在给沈南迦上药。 两只白皙的膝盖青紫交加,还有些地方破了皮肉渗着血,惨不忍睹。 谢祈昀原本黑着脸进来,见到此番场景,却又愣是生不起气来。 “你说你,她们都闹成那样了,你还这么乖巧作甚?”他坐在一旁,见到那双腿,满脸心疼着,不忍直视。 沈南迦白着一张脸强颜欢笑道:“母亲责罚,自是要受完的。” “她那哪里是责罚,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谢祈昀难得的在沈南迦面前表露了对老夫人的不满。 “终归还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顶撞婶婶,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从前的沈南迦,遇事不是默不作声摆着张脸,就是要顶撞人几句,如今这软下性子听话的模样谢祈昀是越看越欢喜,连带着看她懂事受罪也心疼的真切了几分。 他没好气道:“你不要把什么错都怪在自己身上,此事皆是他们四房存心逆反才导致的。” 沈南迦这才做出一副关切模样,“母亲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谢祈昀垂头叹了口气,“气得不轻,晚间醒来一次,如今又昏睡过去了。” “哎呦,那我可得去母亲身边守着。”沈南迦说着,作势就要下床,将满是伤痕的两条腿大剌剌的摆在谢祈昀面前。 谢祈昀刚进来的时候没瞧真切,这会子倒是正面看了个清楚,原本如玉脂的腿如今没个全乎的地儿,心里愧疚难耐,赶忙扶着一瘸一拐的沈南迦坐下。 “你去什么,本来身子就弱,如今又受了伤,好生歇着吧,母亲那边还有大嫂和三弟妹四弟妹呢。” 沈南迦闻言立刻老实坐下,生怕他反悔,反正她原本就没打算着要去。 “我新寻了位郎中,让他给你好生瞧瞧。” 沈南迦愕然,抿了抿唇,“都是些小伤,夜深露重的,就不必再劳烦郎中跑一趟了吧。” “无事,”谢祈昀摆摆手,“他就在门外。这些伤事小,重要的好好瞧瞧你的病,整日里脸上都没个血色。” 看来这人怕是还在想着怎么悄无声息的让自己死了呢。 沈南迦望着他,谢祈昀却像是自知心虚,堪堪避开了她的眼神,把人带了进来。 来者是个中年人,留着一把小胡子,有些看不清面容,沈南迦听他自我介绍,“夫人,草民姓薛。” “薛郎中,有礼。”沈南迦点点头,心里却不像面上的那般平静。 二哥哥的家书上说他会想法子调换了谢祈昀找的郎中,可没想到这郎中来得这么快,也不知道究竟换了没换。 第38章 她心里不安,毕竟她的病多少有装的成分,可现下也只能听天由命的赌一把了。 薛郎中摆好脉枕,沈南迦心一横,把手搭了上去。 他一手搭脉,一手捋着自己的那把小胡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神色晦暗不清。 屋子里的几个人倒是看的紧张起来,尤其是沈南迦,胸口处砰砰地跳。 须臾,薛郎中开口了,“夫人脉象虚浮,呈气血不足之相,需好好进补调养。” 沈南迦松了口气,放下半颗心来,眼前这人,如若不是替换了的,那便只能是庸医了。 “夫人近日可是失眠多梦?” “不错。”沈南迦点点头,只要一闭上眼,她总能想起前世的那些事情。 她瞥了一眼谢祈昀,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似乎是在担心薛郎中说出些什么。 随即话音一转,询问道:“薛郎中,不知我以后可还能有身孕?” 果然不出她所料,谢祈昀听见这话便坐立难安,别扭的咳嗽了几声,扬声道:“是啊,薛郎中,我夫人的身子何时还能有孕。” 薛郎中收了手,继续捋着他的小胡子,“只要好好将养,有孕之事不必担心。” 谢祈昀的脸色这才有了些喜色,像极了爱妻爱子的好丈夫好父亲。 “不过,”薛郎中话音一转,“夫人切记,这段时间不可操劳忧思,侯爷也莫要与夫人同房。” “为何不能同房?”谢祈昀疑惑,这并不是他叮嘱郎中的话。 薛郎中道:“夫人身子弱,经不起房事折腾,侯爷这般的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这段时日可以有别的人伺候,等到夫人身子好全了再行房事也未尝不可。” 谢祈昀没想到他竟然说的这样直白,霎时间害臊起来,有辱斯文。 沈南迦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在心里窃喜,这段时日谢祈昀每次来她房里她都只能靠装病推脱,几次惹得他生气,如今终于是有正当的理由解决这个麻烦了。 收好了看诊的箱子,薛郎中起身,捋着他那把小胡子又慢悠悠道:“草民也是为了侯爷着想,夫人这病缠人,还是避免同房过了病气给侯爷。” 这个理由,谢祈昀更为认可,心下愉悦了些。 “夫人快些休息吧,我送薛郎中离开。” 第19章 盛怒 “啪!哗啦!砰!” 鲜艳娇嫩的花枝砸落在地上,精美的瓷器琉璃碎裂一地,往日平津侯府最是热闹的凤仙居难得有了几分清净和凄凉。 “不过是个烧火丫头,如今有了几分侯爷的宠爱就敢爬到我的头上了!” 愤怒的骂声之下,蒋依媛又发泄似的砸了一个青灰釉的瓷瓶。 屋子里院子外,下人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一下,听着她发火摔东西,时不时还要被打几下。 “这不过才几天,她就已经让侯爷把我凤仙居的两个下人处置了,可真威风啊。” “从前在我面前装的倒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原来转头就跑去焕清堂告状了!” 昨夜谢祈昀宿在了茭月阁,正撞上两个侍女办事不尽心力,差些没烧了整个院子,谢祈昀当下大怒,连夜把那两人赶了出去。 蒋依媛今晨得知,就差没气的掀了房顶。 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宫宴那日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惹得谢祈昀生了这么大的气,她以前不是没做错过事,侯爷顶多也就是冷她两日,就连她惊着沈南迦的胎都未曾重罚。 可这次,谢祈昀却足足有半月都没踏进过自己院子的大门,屡次派人去请也都被赶了回去。 甚至就连老夫人都多日推辞不愿见她。 反倒是那个沈南迦,突然间得了侯爷的青睐,处处袒护不说,竟是让她把柳霏儿拉了过去,还培养了两个本要被处理掉的丫鬟做侍妾,分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 “好她一个沈南迦,都已经是病怏怏半条命了,还要跟我争!” 贴身女使提醒道:“姨娘慎言啊,小心隔墙有耳。” 蒋依媛越想越气,脱下手腕上的珠串便朝着女使的额头砸去,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整个侯府还轮不到她当家作主呢!当初我能让侯爷倦了她,现下也能!” 光骂人不足以发泄情绪,她红着一张脸,粗喘着气,环视着四周寻找可以砸的东西。 然而这屋里的物件已经被砸了个差不多,满地稀碎,唯有柜上还有一只瓷瓶。 她想也没想,抄起来就要砸,一旁的下人拦也拦不住。 那最后一只瓷瓶便这么碎在了院里来人的脚边。 云栈身形一歪,堪堪躲过。 “这可是前朝的彩釉双环十二时离盏,放在市面上少说也值几百两,蒋姨娘竟是就这样砸了啊。” 蒋依媛哪里知道这东西值钱,顿时傻了眼,更加气急败坏,“沈南迦要你来看我笑话的?” 云栈面带微笑,分外端庄,“夫人听闻蒋姨娘近日心烦气躁,数度昏厥,特意命奴婢送来些补药。” 说着,她身后的几个小侍女便端着些托盘上前。 蒋依媛瞥了一眼,作势就要砸。 云栈好言相劝道:“侯爷嘱咐,这些都是库里上好的补品,都是为着姨娘的身体着想,您若是砸了,叫奴婢怎么好跟侯爷交代呢。” 一听是谢祈昀的吩咐,蒋依媛果真收了手,只是气的更凶,眼睛都充了血。 第39章 她气冲冲几步上前,指着云栈的鼻间,“若是侯爷的命令,怎么不是清风斋的人送来,偏要你送?沈南迦得了些侯爷的好脸色,就能做这侯府的主了吗?” 云栈也没躲,依旧皮笑肉不笑,“当初你得宠时怎么作践夫人的我们可都记得,如今夫人以德报怨,给你送来的都是好东西,蒋姨娘可别不知好歹啊。” 当年的桩桩件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蒋依媛是怎么在冬日里克扣焕清堂炭火的,怎么栽赃陷害的,怎么让小姐在雨中罚跪的,怎么害得她小产丧了半条命的,她都记得清楚,此时眼里的恨意也是十足。 “你个下人是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的!”蒋依媛挥起手便打了云栈一耳光。 云栈愣是受了这一下,身形未晃,脸颊却立刻肿起来,等到蒋依媛准备再打第二下的时候,果断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蒋依媛没想到自己落了空,可也再难把手收回来,云栈毕竟是习武的人,此时用的力气十成十,疼的她眼泪都涌了出来。 “我是下人你又是什么?你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怕是忘干净了这侯府的主子究竟是谁,你只是个妾,随手就能贱卖了的奴。” 说完,云栈甩开她,用了点力气,蒋依媛直接向后坐倒在地上摔了个瓷实。 像是随手丢了件垃圾般,云栈拍了拍手,行了个恭敬的礼,“侯爷的心意,还请蒋姨娘收好。” 蒋依媛摔坐在地上,浑身都在疼,半晌没缓过来劲,可即使如此,她嘴里还不停咒骂着。 “贱人!沈南迦你个贱人!” 等到女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她又甩着手将那两人推开,“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了吗?” 她转着圈地把四下的人骂了一遍,连刚才叫她摔倒的地砖都骂了两句,进了屋子踹翻椅子,又突然前言不搭后语道:“快,更衣,我要去见侯爷。” 清风斋中,谢祈昀正在书桌前练字,柳霏儿侍候在一旁煮茶磨墨,沈南迦也在,她坐的稍远些,手里捧着本书,时不时接两句话。 云栈做完了吩咐的事儿回来,向谢祈昀汇报。 “禀侯爷,奴婢已将补品药材尽数送去了凤仙居。” 谢祈昀问道:“她可有说些什么?” “蒋姨娘她……”云栈欲言又止。 谢祈昀不解,抬眸瞟了一眼,瞥见云栈红肿的半边脸,上面还清晰可见几个指印。 他蹙了蹙眉,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外面的小厮便来通报说蒋依媛来了。 下意识瞧了一眼在旁的沈南迦,发现她神色平静正专心看书,谢祈昀才示意了一声,“叫她进来吧。” 一进门,见到柳霏儿和沈南迦一同在此,蒋依媛有些讶异,但随即立刻跪倒在地,娇滴滴地啜泣着。 “奴婢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求侯爷原谅,但多日未见侯爷,奴婢心中万分思念,今日特此来见,只求能远远看一眼,得知郎君安好便心满意足。” 如此梨花带雨,温润娇软的模样实在是让谢祈昀不能不动容,手中的笔还未放下,便几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自然是安好,倒是你,身子弱还跑出来吹风。” 蒋依媛腰身一软,没力气似的倒在他的怀里,哭的更是可怜起来,旁若无人的撒着娇,“奴婢日思夜想侯爷,若是见不到侯爷,这相思病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谢祈昀最吃这一套,美人在怀,什么事都抛之脑后了。 沈南迦没给他们继续你侬我侬的机会,直接插话,“相思病也没有动辄就昏倒的道理,可见还是妹妹的身子弱,那些补品补药的还是要好好吃些。” 蒋依媛见她笑得宛若假面菩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多宽容大度的人。 在谢祈昀看不见的地方,她狠狠瞪着沈南迦,没好气道:“不劳夫人费心,奴婢可不敢,吃坏了肚子事小,就怕是要了命。” 宽容贤惠面前,这种小家子气自然是落了下风,谢祈昀凝眉,“你怎的这么说,南迦也是为了你好。” “况且那些东西我都叫郎中看过了,适合你补身子。” 蒋依媛冲他撅嘴,“若是侯爷的心意,自是可以差清风斋的人送来。” “哦?妹妹是担心我做什么手脚?”沈南迦抢先说道,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当……”蒋依媛停住嘴,余光正瞥见谢祈昀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谢祈昀怕她乱说话,毕竟当初她对沈南迦做的那些事,多半都是经过自己默许的。 他辗转回到桌前,柳霏儿正合时宜的给他递上一盏茶。 沈南迦合上了书,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问道:“既如此,那我倒是想问问妹妹,为何我的女使给你送了东西却是肿着脸回来的?可是东西有问题才责罚她的?” 蒋依媛瞪着眼,“东西没问题,是她出言不逊,我便替夫人管教管教。” 云栈低头上前,在堂中跪下,朝着谢祈昀磕头道:“请侯爷明鉴,奴婢将补品送往凤仙居,正撞见蒋姨娘砸物件撒气,砸*了屋里的瓷器饰物不成,还要砸了送来的东西。” “奴婢好言相劝这是侯爷的心思,可蒋姨娘怎样都不信,非说是我们夫人要害她,便动手打了奴婢。” 蒋依媛按捺不住,“你胡说,你这个贱婢,分明是你骂我。” 她跪下身,眼泪顷刻间涌出,“侯爷,我冤枉啊。” 第40章 云栈继续说道:“当时在场的不只有我,还有一同跟去的几个侍女,侯爷不信可以传他们来问。” 谢祈昀点了点头,一侍女上前。 “回侯爷,当时确实是蒋姨娘在砸东西打骂下人,云栈姑娘说清了来由,蒋姨娘非但不相信还诋毁夫人,云栈姑娘不过是说了句,要她注意身份,她是妾是奴,而非主,蒋姨娘便动了手。” “你胡说!你是她的人,侯爷她的话不能信啊侯爷!” “她是清风斋的人。”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谢祈昀厉声道,“难道是我叫她这么说的?你什么时候竟是又砸东西又打人了?” 蒋依媛哭哭啼啼地喊冤,膝行向前,“侯爷,她一个下人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出言不逊吗?不该管教吗?” 谢祈昀砸了杯子,火冒三丈,“她说的不对吗?你不是妾难道是主子?” 杯盏碎在蒋依媛腿边,吓得她一激灵,如今的哭相已经没有半分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了。 “你以前文文弱弱的,说话大点声我都怕吓着你,如今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人骂人,跟街上那些泼妇有什么两样?” “我要你这些天闭门思过,你是一点都没明白你自己错哪了啊。平日里在侯府关起门来闹一闹就算了,那是宫宴,宫宴啊!那么多王公贵族看着呢,你哭哭啼啼演那么一场是要做什么?都被人家王爷看穿了一切,你还不肯罢休,你把我的面子往哪搁?!” 新仇带着旧恨,谢祈昀气的昏了头,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忘记还有旁人在场,一边拍桌一边斥骂。 “你说你没去过宫宴,我带你去了,你说你想穿绯红我也答应了,可我让你老老实实待着母亲身边你为什么不听?” “你知道外面都传什么吗?说我养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妾,眼里没有半点嫡庶尊卑。说我们谢家世代家风好,规矩严明,到我这一脉断了。我的脸面啊,谢家的颜面啊,都是因为你!” 蒋依媛此刻才知道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被一贯谦谦君子般的谢祈昀这样劈头盖脸的怒吼,浑身抖若筛糠,连哭都忘了哭。 沈南迦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谢祈昀,如今的他,真像是一只被剃了毛的公鸡。 等到他发泄的差不多了,她又暗暗给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柳霏儿递了个眼神。 柳霏儿轻声上前,递上一盏新茶,“侯爷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谢祈昀吼的嗓子发干,也不管烫不烫,猛灌一口,喝完才察觉不对,脸色难看,“这什么茶这么苦?” 柳霏儿答道:“淡竹茶,下火的。” 或许是这下火茶的效用来的快,他又喝了一口,怒火平息下来。 “把她带走,禁足凤仙居,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出来!” 第20章 恳求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小姐。” 沈南迦仰躺在芙蓉榻上,吹着窗外悠悠散进来的微风,闲适地纳着凉。 听到云栈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语气里似是要塌天了般的急切,她闭着眼睛不慌不忙道。 “急什么?能有什么事啊。” 云栈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又深呼吸调稳气息。 “四房少爷下狱了。” “什么?!”沈南迦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当就是昨日,四房哲少爷一夜未归,婶夫人等着了急,今儿上午去向与他平时一同吃酒的贺家少爷问的。” “因什么下狱的?” “据说是吃醉酒说了不敬天子的胡话,传到圣上耳朵里了。” “当真?” 云栈用力点了点头,“方才我路过慈寿堂,底下的人都在议论,我听得真真儿的。” 沈南迦欣喜,前两日刚让四房和老夫人闹了矛盾,没想到这么快谢祈哲又遭了难。 可这也太顺了,难免让她心中生疑。 “四房都和慈寿堂闹成那样了,你怎么会在慈寿堂听见议论这事?” 云栈道:“吴氏得知消息便去了慈寿堂求老夫人,在门前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着老夫人的面,下人们这才议论起来。” 吴氏常年攀附谢老夫人,对外自是没什么门路,即便是如今撕破了脸,她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再去求人。 沈南迦思忖片刻,起身换了件衣裳,“去清风斋。她求不到老夫人,肯定会去直接求谢祈昀。” 清风斋—— “辞泽啊,你就看在你四叔当年为了救你父亲的份上,帮帮四婶救救祈哲吧,他可是你的弟弟啊。” “那牢狱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刑,哲儿他从出生就没受过这种苦啊,他的身子受不了的啊。” 谢祈昀愁容满面,指尖重按着眉心,晨起他先得知了消息,便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吴氏又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了他近乎半个时辰,他此刻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四婶,不是我不帮,如今祈哲在狱中我也是无能为力。之前他便吃醉酒到处胡言乱语,那弹劾的折子我是扣了一封又一封,也不见他消停,如今好了,他竟是都敢在外议论前太子之事了,那可是天子的逆鳞啊,即便是昌国公家的长子,也只能被关进去。” 吴氏听了半晌,也没明白这些朝政之事,自始至终都以为是他不小心说错了话,继续哭求,“他不过还是个孩子,说错话是难免的,肯定都是他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教他的,你就救救他吧。” 第41章 “孩子?”谢祈昀重重砸了砸桌子,“他都已经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一屋子妻妾成群,还是个哪门子的孩子?!” 见他发火,吴氏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坐倒在地上不起了,“祈哲他父亲死得早,丢下我们娘儿俩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曾想你竟是长成了这样一个白眼狼,连你弟弟都不愿意救。官人啊,你命薄,救下的哥哥,他儿子竟是这样对待我们母子的啊。” 此刻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院子里人多口杂,谢祈昀怎能让她这样喊下去,赶忙敛起怒火去搀扶。 “婶婶,您先起来,外面还有人看着呢。” 吴氏甩开他,“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谢祈昀面上挂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连声应道:“好好好,我答应,我定是想办法将祈哲弟弟救出来。” 得了他的承诺,吴氏满足了,摸了两把脸上的泪水,顺势起了身,“婶婶知道,你向来是最懂事的,定能让你弟弟全乎回来的。” 谢祈哲苦笑。如若不是为了侯府的颜面,他倒是宁愿谢祈哲这个祸害死在牢狱里。 吴氏离去不多久后,沈南迦便来了。 一进门,瞧见谢祈昀坐在桌前看书,可手里拿着书册,眼神却飘向别的地方,还止不住的叹息着,她心里便了然,吴氏是已经来过了,并且得了谢祈昀的什么承诺。 她佯装全然不知此事,“听闻侯爷没用午膳,可是今日厨房的菜式不合侯爷口味?” 谢祈昀回过神,放下手里的书,眉心没有半分舒展,“是我没有胃口。” “这几日是逐渐热起来了,可是要吩咐柳家妹妹备些酸甜可口的冰食?”说着,她走上前,用手里的帕子细心擦去谢祈昀额角的些许汗珠。 谢祈昀抬眼凝望沈南迦,这些天吃药将养着这张白皙的小脸倒是看着红润了些,他恍然间觉得有些欣慰,在他为公事所累,家事所扰的时候,能有一人一心只挂念着他的身体。 从前的蒋依媛如此,现在的沈南迦也是如此。 看了许久,他伸手拉着沈南迦坐在自己面前,开口道:“谢祈哲昨夜落狱了。” “啊?竟有此事?”沈南迦装的震惊,眼睛瞪得浑圆,“是为何?” 谢祈昀几欲开口,却又犹豫,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向沈南迦如实道来。 “他昨夜与几个世家公子哥在酒楼吃酒作乐,席间几人谈起了前太子之事,昌国公家长子更是带头直言当今圣上非嫡非长,若是前太子还活着定然是他做皇帝。圣上向来不喜有人言及前太子之事,这话还直接传到了御前,当即便下了狱。” “说到底谢祈哲也不是那个妄言的人,只不过是掺杂其中被连带的,只能一起关了进去。” 原来是个连带之罪,沈南迦当下明白,这罪可大可小,只看圣上是如何决断了。 “方才四婶来求我,我不答应她便撒泼耍赖,我也是没办法了,南迦,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谢祈昀扶着沈南迦的双肩,言辞恳切。 他方才想到了救谢祈哲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他自己做不到。 沈南迦略有不解,“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又怎能帮得了官人呢?” 她有些不安,谢祈昀能说这样的话定是没存什么好心。 果不其然,他再开口便是让沈南迦大跌眼镜。 “说到底,谢祈哲不过是个陪绑的,圣上都不一定知道有他这号人,我听闻那狱所的头领曾在岳父手下效力,悄无声息放个人也不过是岳丈大人一句话的事。” “你同岳丈大人知会一声,这也是帮了自家的忙不是。” 沈南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想到谢祈昀竟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且不说他二人成婚这么多年以来,他向来是不堪居于人下,急着跟沈家撇清关系。 就单论这事,现下对外的消息只是聚会当场的人都下了狱,谁知实情究竟如何,他谢祈哲到底有没有说过些什么,一旦圣上心里有数,所有人都严惩,到时候少个人,私放犯人的罪名可就是要让她沈家担了。 “侯爷此言当真?这可是私放犯人的罪名。”沈南迦表情僵硬扯了扯嘴角,再次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直盯着谢祈昀那写满薄情的双眼,那眼神除了几分闪躲之外,全是伪装出的恳切。 “夫人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被抓的一共十人,领头的不过只有昌国公家长子,其余的几家都在想办法托关系四处打点,他们若是出的来,谢祈哲自然也是出的来。” 若是谢祈哲靠着沈家的关系平安出来,其他几家难道不会都找上门?这其中不乏有些京城权贵,父亲是帮还是不帮?一旦闹大了被圣上知道,沈家脱不了罪责,父亲为了保护自己自然会把罪都揽下,平津侯府也就能在这场风波中美美隐身。 沈南迦忍着没嗤笑出声,她不明白谢祈昀是真的糊涂没想到这些,还是有意谋划出的这个办法。 如今她只觉得心寒,多年的枕边人处处算计自己也就罢了,连她一家都不放过。 “侯爷知道的,父亲向来刚正不阿,只怕不会听我的。”她躲开谢祈昀的接触,声音冷了冷。 谢祈昀此时只想着怎么让她答应,完全顾不上注意沈南迦的神情言辞有什么不对。 “不会的,你是国公府独女,岳父岳母向来最是宠爱你,只要是你说的,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第42章 见沈南迦沉默不语,他又继续急切道:“不如,不如你回国公府两三日,好好同他们说一说。” 沈南迦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俩想尽办法断绝她与沈家的关系,如今也有求着她回家的一日。 她又换上那副贤妻良母的笑容,面露为难道:“三日,恐怕不够。” “那便五日,至多五日,迟则生变啊。” “那我明日便回去,尽力为官人劝说父亲。” “好,好。”谢祈昀终于是松了口气。 既是你执意如此算计,那便别怪我无情了。沈南迦假笑睨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回到焕清堂,沈南迦便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叫人送去了沈西炀那里。 “皎皎明日归家,还请二哥哥告知父母大哥,务必备好酒菜等我。” 她写着信,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唯有一颗归家的心已经等不及明日的太阳升起。 翌日一大早,沈南迦便启程回了宁国公府。难得没有慈寿堂的人来阻止,想来应该是谢祈昀特意叮嘱过。 自然,她也是好好的上演了一场肩负重任离别思愁的戏码给谢祈昀看,在马车上三顾垂泪回首之后,终是没忍住在车里笑出了声。 “到国公府还要一会呢,小姐靠着我眯一会儿吧,昨晚您可是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沈南迦摇头,揭开帘子向外探看。 “我不困,一想到能无拘无束地回家五日,我便开心的睡不着。” 此刻时辰尚早,街上的小摊贩才支起来没多久,行人稀少,即便是这样一副略显冷清的场景,沈南迦观览着也觉得心中舒爽,眉眼弯弯,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云栈有些湿了眼眶,好久好久都没见过小姐这样开心的笑了。 “想必夫人肯定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小姐最爱吃的点心菜肴了。” “木青沈南迦突然喊道。 木青在外驾车,她特意把侯府的马车夫换了,带上了身边的人。 “前面调个头,去云平街郭记酒铺。” “买两坛爹爹最爱喝的梨花白,我就不信这么早去还会抢光了。” “买完酒再去芙蓉巷买桂米浆糖糕,也不知道苏嬢嬢还认不认得我,能不能给我拿第一屉出的。” “还能路过金铺,让吴老板亲手给我未出世的小侄子打一对金锁。” “……” 宁国公府—— “观良啊,你不是说你妹妹上午就会到吗?现在都快晌午了,怎么还没见人影?” 沈西炀无奈,“娘,你坐会吧,你不累我眼睛都要花了,既然皎皎写了信,肯定是会来的。” 他就不该昨晚告诉爹娘这个消息,母亲折腾了一晚上,恨不得把整个国公府都翻新一遍。 “是啊,你别着急,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宁国公喝着茶,看上去还有几分闲适。 若不是被抓着练了一晚上的剑,沈西炀也不会相信此刻面前淡然自若的父亲是一点都不心急。 沈西炀身边,正襟危坐着一个同他差不多模样的男人,二者的区别只是一个着红衣,一个着黑衣,一个看上去潇洒恣意,一个稳重俊毅。 他开口道:“派去侯府的小厮说,皎皎很早便出门了。” 沈夫人在门前踱步不停,心中焦急一个劲的看着大门外,过了一会走进屋,踹了一脚歪歪扭扭磕着瓜子的沈西炀。 “你就知道吃,赶紧起来去看看你妹妹到哪了?” 话说着,宁国公府大门外有了响动。 “爹,娘,大哥哥,二哥哥,我回来啦!” 第21章 团圆 “爹,娘,大哥哥,二哥哥,我回来啦!” 一声满含喜悦的归家之音,让屋里的一家老小全都齐齐奔向门前。 沈南迦扑进母亲的怀抱,再抬头,母亲又是泪眼婆娑。 “怎么到了这个时辰?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还是侯府又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因着归心似箭,下了车便一路小跑着进来,沈南迦面颊上带着些潮红,笑意盈盈,宛如少女一般。 “顺路去买了父亲爱喝的梨花白和母亲爱吃的桂米浆糖糕,耽搁了些许,叫你们担心了。” 沈西炀一眼看到沈南迦身后浑身大包小包的木青,打量了一番,叫下人去把东西接过来。 “娘,你瞧,我说了吧,她既然写了信,定是会回来的。” 沈自炡乐呵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别站在门口了,我们快进去。”沈南迦左手挽着父亲右手挽着母亲,一步三蹦。 进了屋,传了午膳,一家五口人团坐在桌前,一时间竟像是又回到了幼时一家团圆时那般。 “你给爹带了好酒,给娘带了糖糕,就没给我和大哥准备什么礼物?”沈西炀佯装不满道。 “观良,皎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怎的还闹上了孩子脾气?”沈东绛开口。 沈南迦看着面前这两张如出一辙的相貌摆着截然相反的表情,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带了带了,我哪能忘记两位哥哥。” 旋即她又问沈东绛,“怎么不见嫂嫂?” 沈东绛严肃稳重的脸上露出些许柔情,“她怀孕幸苦,这几日什么都吃不下,在屋里休息呢。” “我买了些东市上的杏子,酸的甜的都有,我怀孕时格外喜爱吃那个,等下让嫂嫂也尝尝。” 第43章 沈东绛颔首微笑,“正好,她近日偏爱吃酸的。” “吃饭吃饭,”沈夫人招呼着,已经给沈南迦的碗中加了不少菜,又起身盛汤,“这鱼都是早上湖里现抓的,用新鲜晨露煲了两个时辰,你多喝些,好好补补。” “好,今天这一桌我一定吃的一口不剩。” “你还没说给我带了什么呢?”沈西炀幽怨,依依不饶道。 “我带了……”沈南迦犹豫。 其实她什么都没给沈西炀带,主要是他这位二哥哥实在是奇怪,从小便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爱好,又或是说他什么都喜欢,却没有任何一样是格外偏爱的。 她转眼乖巧的笑了笑,“带了对你满腔的思念。” “好啊你,沈皎皎,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带炙肉脯了。”沈西炀忙伤心的抹了抹眼泪。 沈南迦给他碗里夹了块肉,她知道二哥哥是不会怪她的。 沈西炀还要演,沈夫人抬手给了他一掌,“好好吃饭。” 如此场面,即便是平日里最是严肃不苟言笑的沈东绛也忍不住笑出声,直言他俩还和小时候一样闹腾。 用过了午膳,沈家父子三人便去一同去了军营。沈南迦陪着沈夫人去看望了大嫂方氏。 “听闻妹妹今日回来,本该是要和官人一起去前门迎接的,却不想倒是要妹妹来看我了。” 方婉晴卧在床榻之上,面色憔悴,唇无血色,沈夫人也都免了她的一些礼数。 “嫂嫂是有身子的人,自是要小心再小心的。”沈南迦来到床前,分外亲切的抚上她的手。 沈东绛和方婉晴是一年前成婚的,而沈南迦已是三年未归家,这本该是她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可这只是对方婉晴而言的。 沈南迦前世是见过方婉晴的,虽然只有几面,当时她与家中争吵,几次都是这位嫂嫂从中调解。 方家是世代清流的人家,培养出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理。 能让稳重憨实的大哥哥一见倾心,又能让母亲放心交付管家之事,且在前世并不了解沈南迦之时,还能不听信旁人之言对她心生厌恶。这样的女子绝不简单。 只可惜,前世沈南迦还未曾亲眼见过这个侄儿。 “听大哥哥说嫂嫂近日爱吃酸食,我回来时买了些东市的酸杏,嫂嫂尝尝,可能缓解些呕吐感。” 见她如此热情,倒是让方婉晴一时间恍然无措起来。 在这宁国公府中,上至国公夫妇,下至丫鬟小厮,她常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位国公府独女,她无拘无束,自在如风,潇洒畅意和沈西炀不相上下。 可在外人的口中,沈南迦是妒妇悍妇,是蛇蝎是耻辱,于是她对这位小姑子产生了深深的好奇,想知道究竟是家里人的美化还是外人的曲解。 如今当真见到了沈南迦,见她真挚的笑容,心里便有了答案。 “这可真是辛苦妹妹了。”她接过一旁的酸杏放入口中,满足的点点头,“倒是比我这些天吃过的酸食都要酸,确实好些了。” “嫂嫂吃的合口就行,我已经把那铺子的位置都告诉下人了,嫂嫂以后想吃便叫人去买了来。” 沈夫人看她俩处的亲切,脸上的笑就没歇过,“哪有下人的事啊,这些天晚晴想吃什么都是你大哥亲自去买了来的,若不是还有个职务拴着他,他怕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这。” 方婉晴红了脸,宛若那盛开的山茶花。 她不好意思道:“母亲说笑了,只是官人喜爱孩子。” 提到他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一丝不苟到有些木讷的大哥,沈南迦还以为他会对感情这种事一窍不通,如今倒是关心的很呐。 “算起来是有三个月了吧,有叫太医好好瞧过了吗?害喜害的如此严重会不会对身体不好,脸色看着比寻常妇人有孕憔悴多了。” 沈夫人抢先答,“瞧过了,这事因个人体质而异,反应大也是常有的事。” “我怀孕时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是到了三个多月的时候才有些害喜的症状,郎中说是我身体太差,胎气也弱才这样的。” 沈南迦这样说。她自然是发现了母亲有意无意一直在掠过这个话题,怕她想起伤心事,此刻她能自己主动提起,也是想让母亲放心,都过去了。 她抬手抚了抚方婉晴已经有些显怀了的小腹,虽说还感受不到里面的小生命,但语气格外轻柔。 “他能闹得嫂嫂吃不下睡不好定是随了大哥哥,是个身强体健的。” 方婉晴红着脸,有几分娇羞,“还是别随了他,像是个闷葫芦。” 沈夫人明白了女儿的心思,便顺着她的话说,“身体好不好的不一定,但一定是个活泼好动的,我怀你的时候便是如此,生生折磨到六个多月时才消停。” “我竟是要比二哥哥还要闹吗?”沈南迦不服气。 “你是最闹的那个,”沈夫人道,“反倒是观良,安安静静不闹也不怎么动,你爹爹都差点以为会是个死胎了,没想到生下来之后刚会爬就会干坏事了。” 沈南迦的好奇心上来了,一副求知似的模样,“那大哥哥呢?大哥哥是怎样的?” “他呀,跟你和观良就是两个极端,你俩有多闹腾,他就有多安静。”沈夫人说着也越是起了兴趣,“从开蒙起,不是在书房坐一整日,就是在校场上练上一整日,无聊的很,小小年纪活像是个老头子,比你爹还闷。” 第44章 “哈哈哈哈。”听着的两人皆是掩面笑起来。 沈南迦道:“我要记下来,日后哥哥若是气我,我定是要拿这些取笑他们。” 三个人欢欢喜喜聊了一下午,等到父子三人回来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饭闲谈,对酒当歌。 今儿是十五,天有层层清云,独挂一轮圆月,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月影照窗棱,屋舍尽阑珊。 夜深了,沈南迦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许久未曾回来,这里还是如以前一样,陈设布置丝毫未变,甚至都不见灰尘。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她孤身坐在床榻之上,悲戚之感才缓缓涌上心头,她不敢想,怕如今这些美好只是个梦。 “皎皎。” 沈西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沈南迦的思绪。 “这么晚了,二哥哥怎么还不去休息?” 他携着风露而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今日未向父母说实话吧,是为何回来的?”沈西炀的神情看着有些严肃,认真起来的时候找不到半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们不愿详问,可不代表你可以不跟我细说。” 沈南迦同他对面而坐,倒了杯清茶,“若我说是谢祈昀求我回来的呢?” “哦?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转了性子?”沈西炀挑眉,但很快猜到了缘由,“是谢祈哲的事?他要你做什么?” “让我劝说父亲,打点狱所的头儿把谢祈哲放出来。” 沈西炀不屑地嗤笑一声,“他倒是会想办法。” “你知道的,父亲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如若说沈家三子或多或少都在某方面有些固执,那完完全全是随了父亲,沈自炡从军数十载,浑身是军中固执刚硬不懂变通的毛病,一生到老都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也正是如此才能成为三朝元老。 “我当然知道啊。”沈南迦勾了勾唇角,“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劝父亲。只是骗他要了个回来的机会。” “那你回去要怎么交差?”沈西炀凝眉,不由得担心起来。 沈南迦并没回答他,而是问道:“二哥哥怎么看谢祈哲这事?圣上那边有可能放过这些人吗?” “不可能。”沈西炀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 “前太子之事在圣上眼中那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所以在场的人,没一个逃得掉,轻则流放,重则抄斩。” 他是见过这位圣上的狠厉手段的,绝对不会有放过的可能。 沈南迦也是这般猜测的,得了沈西炀的话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便是根本没有救的可能,何必白费劲。” “可若是你不能成功劝说,回去之后他可又会对你做些什么?” “没事的,我心中有数。”沈南迦笑了笑,胸有成竹,一切尽在不言中,“还要劳烦二哥哥这几日将谢祈哲在狱中的消息压下来,让谢家的人急上一急。” “这自是没问题。我会叫人看着,让他多吃些苦头。”见沈南迦心中有谋划,沈西炀也放下些心来。 容时说的对,他这个妹妹精得很。 “这个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盒子。 沈南迦揭开,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是什么?” “安神香,睡前在香炉中加一点,可保你睡个好觉。” 那可真是好东西,沈南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睡个好觉。 “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她喃喃道。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同样的香气。 沈西炀眼神四下乱瞟了瞟,清了清嗓子,“不早了,快休息吧,我走了。” 沈南迦当即收起香盒,没再多想,起身送他离开。 “二哥哥,早点睡,明天见。” 第22章 比试 回到国公府的第二日,沈南迦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还是多亏了沈西炀给她的那种香料,竟是整夜无梦安睡至自然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这房间的格局,险些撞在屏风上。 等到云栈伺候她梳妆更衣完毕,才彻底清醒过来。难得可以不用早起,难得可以不用去给其他人请安,难得又回到闺阁时的幸福时光。 晃晃悠悠到了前厅,沈南迦只见到了方婉晴一个人。 “皎皎,起来了啊。我做了茶,你过来吃一盏垫垫。” 昨日她与沈南迦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也随着家里人改口叫了小字。 “爹娘还有哥哥们呢?”沈南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囫囵吃了一口茶。 “母亲在厨房,一大清早叫人去买了新鲜的鸭子在顿八珍盅呢。父亲和你大哥二哥已经下朝回来了,正在后院练功。” 沈南迦敲钟似的点着头,神游了一会,片刻后回神,想起从小家里便有早膳前练功的习惯,从前她也是其中一个,因为起不来,经常要被爹爹责罚扛着木桩多跑两圈。 “嫂嫂的茶做的真好。”她由衷的夸了一句,这茶云脚绵密,底蕴十足,是她一直做不到的。 方婉晴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什么好手艺,你还要吃吗?再给你做一盏?” “不了不了,再吃要吃不下饭了。”沈南迦摇摇头,后又突发奇想,“嫂嫂要去看他们练功吗?” “这,不太好吧。”方婉晴推脱,但眼里却是期待的,她还不曾见过夫君练功时的样子。 第45章 沈南迦直接搀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走,“没什么不好的,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国公府的后院特地辟出了一片空地,做了父子几个的练功场,她们去的时候,正见沈东绛在耍枪。 下盘沉稳,身姿英武,眼神坚毅向前,长枪在他手中宛若蛟龙出海,气势汹汹。 只一眼,方婉晴便看入了迷,再反应过来时,赶忙红着脸的避开眼神。 停枪收势,沈南迦忍不住鼓掌叫好,“好!大哥哥的枪法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沈东绛转身,看到方婉晴也在一旁,耳尖染上了一抹红。 “论枪法,还是皎皎最得父亲真传。” 他这话不是谦虚,宁国公年轻时领兵打仗,一杆饮血枪在手,立无数战功。 沈自炡将自己全身的武艺都传给了几个孩子,包括饮血枪法。然而几个孩子中,沈东绛善刀,沈西炀喜剑,唯独女儿天赋甚高,将这套枪法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哥哥莫要取笑我了,能传承父亲衣钵的终究只有你和二哥哥两人。” 她沈南迦是女子,上不了前线,战不了沙场,女子的一生终究只能是在深宅内院里蹉跎的。 不是每个男子都是沈自炡,愿意让女子持剑拿枪。 这句话在沈南迦口中说的轻飘飘的,可在父子三人心中却是针扎似的刺痛。 如果她是个男儿,定然是成就非凡,可她是个女子,还是个生在国公府的女子。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沈西炀懒洋洋地从屋顶发出声响,“大哥,难得皎皎在家,你俩不如比一场,看看谁能赢?” 沈东绛此时已经站在方婉晴的身边,满目柔情的看着妻子为自己擦汗,闻言也并不意外,倒是很习以为常的询问了沈南迦的意见。 “皎皎意下如何。” 沈南迦咬了咬唇,她心中已是蠢蠢欲动,却又纠结,“我这武艺都荒废这么多年了,自然是比不过大哥哥啊。” 其实不然,前世在她死之前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场厮杀武艺自是不敢生疏,只是她现下是重生,这具身体还处于深宅内院无处施展手脚的地步,恐怕是发挥不出什么实力来。 沈西炀又添了把火,“父亲可看着呢,你敢说这样的话。” 沈自炡也对上沈南迦的视线,示意安抚,“你若是想就放了心的上去,这是自家院子里,没人敢乱说什么。” “好,比就比。”沈南迦畅然应下,脱了繁重的外袍,翻身越过兵*器架。 沈东绛抿唇一笑,也大步流星上前。 “大哥哥要手下留情啊。” 二人抱拳行礼,遂站定做出进攻态。 沈东绛率先进攻,他出拳迅速,疾如闪电,力道更是十成十,沈南迦不慌不忙,步步后退躲闪。 她的血液在沈东绛的每一次进攻中逐渐沸腾起来,身体的记忆带动着她闪避,她越退越远,人却是越来越兴奋,不得不承认,有些冲动是藏在骨血里的,就算是被磋磨蹂躏,那也是始终不会磨灭的。 身体机能逐渐被唤醒,她看准沈东绛出拳的时机,抬臂挡下一拳,随即立刻提膝,一个飞身踹在他的左肩。 她许久没练,加之身体损伤还没恢复,这一脚即便是用足了力气,也只是让沈东绛后退了两步,反倒是他的那一拳,纵然是用了巧劲化解掉多半的力道,也震得她手臂生疼。 趁着沈东绛后退,沈南迦掌握了主动权,拳脚相加,上路攻完攻下路,虽说力气不大,但胜在灵活迅敏,快拳飞踢接二连三,倒是真让对面招架不住。 沈东绛浑身肌肉虬劲,主打得就是一个稳,虽说拳脚快疾,但快而不敏,如若不能一击占领上风,对于这样的敏捷路数很难应付。 在一连硬接下沈南迦的十几下拳脚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将人一整个拎飞了起来。 沈南迦全身腾空,遂又快速借力攀上了沈东绛的臂膀,扭打之间再次落回地面。 这一来回打下来,两人都没讨到好,沈南迦气喘吁吁,沈东绛也被扰的有些狼狈。 接下来,又是几个回合。沈南迦愈发放得开手脚,越战越勇,各种花招轮番的出,沈东绛依旧稳扎稳打以力取胜,在她的感染下,也打的愈发激动起来。 最终,还是沈自炡喊停了战局,宣布俩人打成平手。 实则不然,沈南迦知道这是父亲有意偏袒她,大哥哥有意让着她,他俩虽是打的不相上下,可现在沈东绛只是气息稍有不稳,而她自己却已经是满头大汗,继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力竭认输的。 沈西炀的声音又轻飘飘从房檐上飘下来,“大哥,皎皎都说她武艺荒废了,你还是没比过她啊。” “是我疏忽,低估皎皎了。”沈东绛笑得畅快。 沈南迦喝了口方婉晴递来的茶水,冲上面喊道:“二哥哥,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西炀闻言纵身从房顶上跳下来,稳稳站在他们身边。 “那好,我不看热闹了,我也跟你比一场。” “我刚跟大哥哥比完,你趁人之危!”沈南迦气道。 “那我们比剑,”沈西炀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让你一只手。” 沈西炀的剑术那是号称京城无人能敌的,沈南迦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转身要走。 第46章 “不行,你的剑法极佳,我哪里能比得过?” “那我左手执剑,右手再让你如何?”沈西炀嬉皮笑脸道。 沈南迦转了转眼睛,小孩子的好胜心钻了出来,能比得过沈西炀的左手剑,说出去可也是佳话了。 “好,我跟你比。” 甚至都没等人宣布开始,沈南迦便持木剑冲了上去,她与沈西炀自小就不按套路出牌。 沈西炀没来得及准备,木剑堪堪被挑的脱了手,他抬脚轻挑,又顺势侧身躲过,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稳稳接住了剑。 见偷袭失败,沈南迦认真起来,攻势迅猛,步步紧逼,学起了刚才沈东绛的路子。 恰巧来了一阵风,吹的二人衣袂飘然,发丝轻旋,练场上那一青一红的身影轻盈缠斗,有来有回。 方婉晴在一旁看呆了眼,此时才真正见到了沈南迦真正恣意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艳羡之意。 约莫打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南迦连战两场,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在沈西炀一道道剑气下被震的连连败退,差点站不稳摔倒。 她半跪在地,木剑撑着身体。 “要认输喽?”沈西炀笑盈盈的歪着头。 抬眼,刺眼的阳光晃过,恍然间,此刻的场景在沈南迦眼中,红衣执剑的沈西炀和血甲而战的沈小将军重合,好像那时他也是这样的笑容,要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倾倒的兵器架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极了铺天盖地射下来的箭羽。 “不要!” 沈南迦面色惊惧地扑过来时,沈西炀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锋来不及收,害怕伤到她,硬生生收了力,手腕撞在地上。 “观良,皎皎!” 其他人均被此状吓到,赶忙上前。 她被人从沈西炀怀里扒出来的时候,小脸煞白,浑身被汗水浸透,眼神空洞,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意识从那战火中回来,眼前是一张张熟悉且担心的面庞。 还在,还在,沈西炀还在,哥哥还活着。 方婉晴问:“皎皎,这是怎么了?脸色突然这样苍白。” 沈南迦后怕地回过神,方才的一瞬间,她又回到了沭阳湾,回到了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她手中的血还是热的,身上的伤还是痛的。 “没,没事,就是突然间手麻了,可能是还没恢复好。” “是我不好,忘记你的身体状况了。”沈西炀此刻自责至极,他本是想着用比武来让沈南迦放松放松,不想她总是闷闷不乐。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自炡急得胡子都飞起来半截,“行柏,快去请太医,快去宫里请太医。” “还有哪里不适,千万别勉强啊。” 沈南迦被搀扶起身,此时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安抚着大家,“不用了爹,我没事的,出一身汗也好散散寒,不打紧。” 一旦让太医看了,父母便会知道自己此生不能再有孕的事情。 沈自炡还要坚持,此时侍女上前道:“老爷,少爷,小姐,用膳了,夫人已在前厅等候。” 见状,沈南迦立刻挽上沈自炡的臂弯,拉他朝前厅去,“吃饭了吃饭了,听说母亲做了八珍盅,我好饿啊,我们快去吧。” “也罢,”沈自炡不做勉强,只是叮嘱,“倘若等下还有不适,一定要告诉爹。” 兄弟二人跟在后边,沈东绛看沈西炀紧蹙着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 “你也别太自责,不怪你。手怎么样了,要紧吗?” 沈西炀摇摇头,“不打紧。” 他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小声纳闷了一句,“她好像经历过什么?” 方才皎皎扑过来时的眼神,他看的清楚,恐惧和痛苦,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那番痛苦在她上次回家见到自己时也出现了,是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吗? “嗯?”沈东绛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第23章 翻墙 “你找什么呢?” 沈西炀路过库房,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衣角,遂跟着探了进去,寻到一个正埋着脑袋在柜间翻找的身形。 沈南迦被突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吓着,险些没踩稳摔下来。 “吓我一跳,”看清来者是谁,她忍不住抱怨,“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沈西炀失笑,习武之人本就脚步轻,她自己不设防还要怪自己不成,他揣着手臂靠在架子上,略有打量道。 “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吧。要偷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是你啊。”沈南迦白他一眼,继续翻找,“我是在找之前爹从寒谷关带回来的驱寒药方。”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沈西炀一连问道:“找那东西做什么?你要用?问过郎中了吗?” “不是我用。”沈南迦踮着脚,用力够了够柜子更深处的木盒。 “那是给谁?”许是想到了什么,沈西炀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谢祈昀?” 如若是给谢祈昀那个混蛋的,他今天非得要替天行道把自己妹妹这恋爱脑打醒了。 柜子上面悠悠飘出三个字,“永祎王。” 沈西炀倐的仰头看她,脱口而出,“你想起什么了?” 沈南迦头也不回一下,又踩了几本书垫脚往更高处爬去。 顺口道:“什么想起什么?他不是得了寒症吗,让他试试北疆的驱寒办法。” 第47章 惊喜转瞬即逝,很快被失落代替。 沈西炀低头沉默许久,直到沈南迦再次开口,“二哥哥,你和永祎王挺熟的吧。” “也算不上吧。”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正爬上爬下的身影。 “用不着瞒我了,若不是信任的人,怎会听他说我无事你便放心?” 寻找未果,沈南迦灵活地跳下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一双水灵的眼睛写满了别想骗我,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 “你可真是机灵啊。”沈西炀没否认,挑眉哼笑,“不过你为什么想到要帮他治病?” 这下被同样眼神盯的人换成了沈南迦。 她有些心虚地躲开目光,换了个架子继续翻找。 “宫宴那日,他帮我解了围,我自是要报答他的。” 这个理由说的含糊,但总不能说他给自己收过尸,这若是说出来不得吓死个人。 “就为此?”沈西炀明显不信。 “是啊。”不信也没办法,沈南迦迅速寻了个别的话题,“二哥哥眼里的永祎王是个怎样的人啊?” 关于这个问题,回答并不是沈西炀能直接脱口而出的,他敛了笑,眉心不自觉轻搅在一起。 “京城中家喻户晓的病秧子,无德无能活不长久,是天子仁慈养在身边的废物。” 沈南迦从架子后露出脸来,看着很是气恼,“怎的连你也这样说?” “人人都这样说。” “人人还都说我是妒妇悍妇,不贤不孝不守妇道呢,你不是还要生气,还要替我去分辩?” 她站至沈西炀跟前,脸颊涨红,目染愠色,气世道不公,气那些流言蜚语。 沈西炀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定定对上她的双眸,“可天子希望他是这样,他就得是这样。” 仅此一句,沈南迦便明白了所有,皇权大于一切。 她转过身,继续寻找着那张药方。藏起了眼眶的红,心里的堵。 半炷香后,她灰头土脸地从一堆倒地的书架里翻出一个暗淡失色的木匣,脸上才又有了些喜色。 “找到了,我给他送去。” 沈西炀一直没离开,就立在门口,一伸手便把人拦住,“等等,把东西给我,我去送就行。” “不行,你去说不明白。” 沈南迦不把东西给他,其实她还有自己的私心,她想亲眼见到梁怀夕,确认他好不好。 沈西炀表情古怪,“我又不是不通药理,怎么就说不明白了?” “反正就是不行,得我去。”她顾不上脏,把木匣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沈西炀抢了去。 “我穿男装,拿你的名帖,不会有人知道的。” 饶是她这样说,沈西炀还是挡在门前,半张脸藏在门廊的阴影里,看不清是何种神情,只是声音很沉。 “不是我不让你去,是沈家不能和他有关系。” 他字字认真,也知道,皎皎聪颖,用不着他说的太明白。 沈南迦霎时间双目赤红,嗓音在强压着的怒火之下变了调,“只是正常的来往都不行吗?这哪里是养病,这是囚禁!” 沈西炀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他何尝没有气过呢,这么多年他与容时私下的相见甚至连父亲和兄长都不敢告诉。 沈南迦踹了一脚门板,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书堆上。 她不平,替梁怀夕觉得不平。 死后成为幽魂的那段时间,她亲眼见过那人在北疆率军时的模样,有勇有谋,不输军中的任何一个将领。 就是因为见识过他的才华,才更是觉得无力。 等到压下了这股憋屈,她站起身,抬手抹了抹脸颊,闷声询问,“你平日是走小门,还是钻狗洞,在哪个位置?” 本该沉重的气氛,在她的这一句话下,沈西炀硬生生被气笑了,自觉怼道:“钻狗洞?你当我是什么啊?!” 他想骂两句,却见沈南迦眼尾的红痕,终是不忍,长叹了口气。 “今夜亥时,你在东合巷等我,我带你进去,别对任何人说起,爹娘大哥也不行。” “放心,我知晓分寸。” 当夜,在国公府众人都歇息后,沈南迦一袭夜行衣悄声离开。 她如约来到东合巷,这里距离永祎王府只隔着一道院墙。 可等了许久,亥时过了一刻,她还未见沈西炀人影。 又等了一刻钟,依旧不见人来,眼瞅着就怕是里面的人都要睡下了。沈南迦没再等,一个利落的飞身,快速在墙上窜行,翻进了王府。 她稳步落地,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喜到挪不动脚。 满园梨花,一地落白。 这是她自见过孤山梨香园满园梨树后第二次见到这样壮观的花落。 借着月光,这满地的花瓣像雪一样,铺出了一条通往梦境的长廊。 落花迷人眼,害的沈南迦差些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沈西炀只跟她说了东合巷可以进来,却没说从哪里进来更近些,这让她愣是在这黑漆漆的院子里绕了大半天才堪堪找到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她也同时疑惑,这偌大的院子,竟是连个看门护院的下人都没有。 轻声走近屋子,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咳嗽声,时而沉闷,时而剧烈。 应当是梁怀夕的寝殿没错了。 她抬手敲了敲门,粗着嗓子低声道:“沈小将军差我来送信。” 第48章 里面没什么动静,但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来,“请进来吧。” 只是开了门,一股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沈南迦举步入内,殿内烧着炭火,烛光微弱,榻上一人,身披狐氅,墨发一泻千里,透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来。 沈西炀往日也有半夜悄声摸进来的时候,梁怀夕便没多少警惕,甚至没遮掩自己难看的面色,只是平缓了气息看过来。 但见到站在那里的人是谁时,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皎……侯夫人。”他急匆匆站起身,眼里满是欣喜,“怎么会是你?” 沈南迦见他的脸色比上一次要差上许多,不由得有些揪心,下意识便想上前搀扶。 “王爷不必起身了。” 梁怀夕躲开那双迎面而来的手,“瞧你吓得,我又不是要死了。” 脸上连点血色都看不见,可不是像是要死了。沈南迦对他这强撑嘴硬的行为有些生气,心里嘟囔。 “上次不是说要王爷试试北疆的药,今日特来送上药方。”说着,她从袖中拿出纸张递给春忱。 梁怀夕定定望着她,语气却淡淡,“药方而已,差人去拿便是,何苦劳烦侯夫人深夜前来亲自送一趟呢。” 许是这些天待在家里惯出了脾气,沈南迦撇嘴道:“我若是不来,又怎能亲眼见到王爷病的这样重。” “这幅身子就是这样,每每到了换季定是要发作一次的,不必扰人挂念。” 他越说越自我厌弃,听的沈南迦更是气恼。 “自分别我便时时记挂着王爷的身体,却没想到王爷这样的不领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怀夕见她生气,有些着急,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有不领你的情。” 沈南迦还冷着脸,他又说道:“你能来,我,我很欢喜。” 他的声音不大,沈南迦却听得清楚,心里暗暗窃喜。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不想见到他这样低迷,想激他一激。 “这药方里有几味药不太好找,等二哥哥找到便给你送来。” “好,多谢。” 此时,春忱急匆匆地跑进来。 “王爷,圣上来了,已经过了中庭。” 沈南迦一慌,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子来,这个时候恐怕她要翻墙出去也来不及了。 梁怀夕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柔声对她道:“你先去里面躲一躲。” 沈南迦闻言钻进内室,梁怀琛也躬身到了寝殿门前。 “臣弟参加陛下。” “不必多礼,起来吧。”梁怀琛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径直走向上座,被这屋子里的药味熏得直皱眉头。 “太医可来看过了?” 梁怀夕回道:“看过了,老毛病,左不过就是那些药一直吃着。” “你最近可见过什么人啊?”梁怀琛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手里的玉珠串盘的啪啪作响。 “光是这病就够折磨人了,臣哪还有空出门去见其他的人。”梁怀夕低眉顺眼地答着。 梁怀琛却看着他顺从的模样兀自笑了,阴鸷的眼神从梁怀夕身上缓缓移到门后,桌下,这屋子的四周,最后停在了遮挡内室的屏风上。 他起身背着手,看似晃晃悠悠,实则目标明确只往内室。 梁怀夕见他的动作,眼眶微合闪过寒光,声音一扬,“陛下,屋子里病气重,还是请圣驾移步,莫要侵扰了圣体。” “哼。”梁怀琛冷笑一声,脚步丝毫没停。 越过屏风,内室的陈设简单,看起来完全不像什么王府,床榻之上叠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被褥,靠近床边的被角掀开着,尚有余温。 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梁怀夕松了口气,而此时另一位笑里的戾气也愈发深重。 此刻,沈南迦正躲在那一层层的被褥里,闭了气,心跳如雷。 梁怀琛绕了出去,端起茶盏,欲饮却又停下,轻晃着杯盖露出几分嫌弃之意。 “听闻最近你和沈小将军有来往?” 他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实则如鹰般的眼睛紧盯梁怀夕的一举一动。 “陛下是听谁说的?”梁怀夕轻笑,反客为主,“臣弟和谁有来往陛下不是最清楚的吗?不知道又是谁乱嚼舌根挑拨陛下与臣弟的情分啊。” 梁怀琛扬唇一笑收回目光,喝了一口茶,好似刚才只是说了个笑话,“朕自然是不会听他们乱说的。” 沈南迦躲在里面听的仔细。 圣上得知的消息能具体到沈小将军,便一定不单单是谁乱说的了,定是被察觉到了什么,奈何没有证据。 而圣上这么晚了突然到此也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试探。 她此刻突然庆幸,好在来的是自己,好在二哥哥没一同来。 然而下一秒,梁怀琛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她顿时间起了一身冷汗。 “宫宴那日你帮平津侯夫人解了围,可有此事?” 第24章 抄家 “宫宴那日你帮平津侯夫人解了围,可有此事?” 那日之事,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并不意外,但令沈南迦觉得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这句话问不似问,肯定至极又暗含着其他什么东西。 尤其那其中的暗喜之意感觉就像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梁怀夕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只是顺路看见了,便多了多事。” 第49章 “你是顺路管闲事,还是顺路去管了她的闲事?” 沈南迦又是一怔,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圣上也认识自己。可她确信只在宫宴上远远瞧了一眼,前世的她甚至都没去宫宴。 又或者说,圣上认识的是平津侯夫人,可谢祈昀有这么受重视到连夫人都能被皇帝认识? 梁怀夕回话了,她连忙凑耳继续听。 “陛下,臣弟管不管这事儿,对她对臣弟,都不会有影响的,不是吗?” 他又咳嗽起来,咳的很剧烈,只听声音沈南迦都能感受到那病痛撕扯着的痛苦。 而梁怀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咳出一口血,再习惯的擦去嘴角的鲜红。 过了许久,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低声在梁怀琛耳边说了什么。 他望着梁怀夕,听着那话眼里失落却转而又露出几分欣慰,这才开口,“也对,毕竟现在的她也未必认得出你。” 现在未必认得? 沈南迦听得一头雾水,皇帝话里话外都在说梁怀夕与自己相识,可那日询问,他却矢口否认说之前未曾见过,且自己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好像都没找到这么个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想的认真,连皇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床榻轻轻下陷,沈南迦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顶,黑漆漆的眼珠溜溜地转,询问情况是否安全。 梁怀夕或许是被她乱糟糟钻出来募地吓了一跳,眼神很是慌乱,“陛下,已经走了。” 沈南迦这才终于松下这口气,挣扎着从里面爬出来。 如今已是春日快要入夏,可这床榻上的被褥全都是过冬的,闷得她出了一声汗,满脸通红。 一出来便立刻抬手在颊边扇着风,吐了吐舌头,“真是惊心动魄。”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干了坏事,原本整整齐齐的床榻经由她这么一折腾,像是遭了土匪打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上你床的,情况危急,我实在是没处躲了。”她着急忙慌地再次爬上去收拾。 “没关系,我知道,我不介意的。”梁怀夕揽了揽被褥想拦住她,却在不经意间的混乱中,两人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又一触及分。 沈南迦几乎是弹开了,除了父亲和哥哥们,她这辈子也就只和谢祈昀有些亲密的接触了。 “只是,只是乱了而已,叫下人再收拾便是,不必,不必劳烦你的。” 梁怀夕在皇帝的逼问之下都不曾有过半分慌乱,此刻却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瞄着眼偷偷去看梁怀夕,却见他正在床边坐的板直,一只手不自觉地扯着帘子,大半个人都藏在那若隐若现的纱帘下,淡淡的粉色从耳尖漫到指尖,眼睛频繁眨着,就是不敢抬头看。 沈南迦没去过什么秦楼楚馆,也不知道那些男人们口中说的娇俏娘子是怎样一番模样,年少轻狂时好奇过,如今见到梁怀夕的样子,倒是满足了心中的幻想。 不是说他不正经像那些歌舞妓伶,只是他此刻像极了被调戏的姑娘,看着着实叫人心生怜爱,似是有什么东西挠过了心尖尖。 见她看着自己半天一言不发,梁怀夕扯着帘子的手紧了又紧,声音里透着不安,“方才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沈南迦回神,猛地点点头。 两人都默不作声,这小小的内室便充斥了一些让人无法言说的气氛。 “你,你就没什么……” “不早了。”沈南迦打断他,“王爷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既然梁怀夕不想说,那她便不问,以后总会知晓的。 她抱拳行了礼,转身退出内室。 “沈小姐梁怀夕追了出来,这几步的匆忙足够让他的唇色再次泛白。 相比起他恭恭敬敬的叫她侯夫人,沈小姐这样的称呼合规却也听起来更为自在些。 梁怀夕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垂眸,再抬眼,那些不舍已经尽数收回,退开几步,是他情急下跑来超出的距离。 开口又是淡然,“夜里不安全,还望小心。” 沈南迦见他后退,心里有些失落,但仍撑起了嘴角,“好。告辞。” 回到宁国公府,沈西炀并不在府中,据下人说,他临时军务缠身,还在军营中,因此沈南迦放了心回到自己屋里。 今夜的事说来蹊跷,却又巧合,蹊跷在圣上是怎么得知沈西炀与梁怀夕联系的,巧合巧在圣上偏偏是今夜去的,沈西炀又偏偏被缠留在了军营里。 她脑袋里混乱地想着这些事,想着皇帝说的那些话,手下忙活着在香炉里加了些那能让人安睡的香料。 随着熟悉的香气缓缓扑进鼻间,她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香因何而熟呢? 这味道和梁怀夕屋子里藏在药味之下的香是一样的,她当时躲在被褥里,隔绝了药气,便只剩下这股味道,那日在宫里他身上也是这样淡淡的清香。 也是她做幽魂之时,五感消失之前,经常闻到且安心的香味。 谢祈昀限定的五日很快就过去了,纵使宁国公府人人都舍不得,沈南迦还是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回到侯府时,谢祈昀竟是破天荒地来到了门前接她,看那样子定是这几天得不到消息急得够呛。 第50章 “南迦,情况如何了?”马车还未停稳,谢祈昀便几步快速下了台阶,行至马车前向里面伸出了手。 沈南迦犹豫了一下,忽视他地殷勤,换了一边下了车。 “侯爷莫急,先进去再说吧。” 见她不急不忙的神情,谢祈昀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没在意她刚才无视他的事情,快速跟着进了门。 进了清风斋,他便立刻吩咐下人看住了院子。 沈南迦直到落座才缓缓开口,“父亲已然答允,只等过几日看管稍松些,便把人提出来。” 谢祈昀闻言大喜,乐得直拍大腿,“太好了,为夫就知道夫人定会不负所托。” 这五日里,他都没再探听到谢祈哲在狱中的消息,生怕是已经被人悄无声息给处死了。 接连送去宁国公府的信也始终不见回信,他知道母亲曾拦过多次宁国公府的家书,这次不见消息,猜也猜得到是被人拦了下来。 除此之外,五日里,他那四婶婶日日来缠着他,不是在清风斋闹,就是去他下朝回来的地方堵,怎么躲也躲不掉,扰得他更是心烦意乱。 如今有了好消息,他可算是能消停一会了。 不等他的喜悦坐定,盛子便急匆匆闯进来,他甚少这么不知规矩。 “侯爷,侯爷,不好了!” 谢祈昀还在悠悠闲闲的喝茶,见他莽撞不满的蹙起眉,“急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盛子脸色难看,“祈哲少爷,被关进天牢了。” 一口茶还没喝进去,谢祈昀手一抖,茶水尽数撒在了身上,他也顾不得烫不烫,大惊失色,“什么?之前不还在大狱里吗?” 先前他想出的托关系把人弄出来的法子,是因为人在大狱,不过看守尔尔,大多只是些偷鸡摸狗,罪行较轻的犯人,只要有权势和银子,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可天牢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关的都是些重刑,死刑的犯人,别说是托关系弄出来了,就连探望都难如登天。 盛子回道:“今晨刚进去的,谁都不知道,小的有个在天牢当衙役的同乡打探来的消息。昨夜圣上派了暗卫暗中调查了此事原委,那场宴席本就是聚来商讨储位之事的,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前太子之事。” “祈哲少爷根本就不是什么陪绑,只不过是那昌国公长子说的最多又是带头设宴之人,事发之后,旁人见他喝的最多不省人事便都都推给了他。当时在场的人说了什么,证词全都都记得清清楚楚在皇上那,是板上钉钉的铁证。皇上大怒,便把人全关进了天牢。” 谢祈昀如同被当头一棒,踉跄着几步摔倒在席上,眼里已经失去了希望。 圣上彻查,这便是连整个谢家也躲不过了。 好半晌,他才会回过神来,脸色铁青,哆嗦着向沈南迦求助,“南迦,你父亲可还有法子?” 父亲答允这样的话完全是她说来诓谢祈昀的,原本她和二哥哥是计划着给谢祈哲安排些其他的什么罪名,反正他做了不少只要去查不怕查不到。 可现下的变故来的着实是大了些。 她怕谢祈昀再算计沈家,冷冷的瞪他一眼,“进了天牢,那便是重罪了,这可不是随便的冒名顶替就能换出来的。” 非但不能换出来,论谁插手都要遭殃,谢家更是难逃罪责。 下人来报,“侯爷,四房老夫人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定是她也得知了什么消息又来闹了。 谢祈昀这几日已经被吴氏那泼皮耍赖的手段磨怕了,眼下谢祈哲一个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整个谢家来收,他也顾不得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了。 他甩着袖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下人,愤怒至极大吼道:“赶出去!赶出去!就说我不在!” 话音刚落,又一下人匆匆来报,“侯爷,宫里来人了。” 谢祈昀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还是沈南迦让盛子扶住了他,才没丢了这个人。 “不知韩大将军来此是?”谢祈昀笑得一脸谄媚,实际上说话时后槽牙都在打撞,心里慌乱到整个后背都是湿的。 面前的人高出他一个头,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五官十分的锋利,他着甲胄,配长剑,垂眸俯视着谢祈昀,冷冷的开口:“李四南等人意图谋逆,在下奉了圣旨,前来搜查各家府邸,府中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谢祈昀忙应声点头,腰背弯的随时都要跪在地上,“是,是,来人,带韩大将军去谢祈哲的院子里。” 韩升沉声道:“侯爷,在下要查的是整个侯府。” 话毕,也不等谢祈昀再说什么,他一抬手,身后跟着的一众御林军便鱼贯而入,粗暴的搜查着院里的每一处角落。 随之而来的,还有女眷们的惊叫之声。 在这院里不显惊慌恐惧之色的也唯有沈南迦一人了。 她眼疾手快拦下盛子,嘱咐道:“去,把四房的人都看紧了,不许乱跑,也不许到处乱说话,就说是侯爷的命令,不听从便打死丢出去。” 盛子点头,二话不说领了命。 在听到韩升口中谋逆那两个字之后,谢祈昀便像是丢了魂,脸色越来越白,双眼直翻,最后重重地瘫倒在地上。 “完了完了,这是要抄家了。” 第25章 善后 御林军行动迅猛,搜完东屋又直冲西屋。 第51章 韩升背手而立,闭着双眼,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小动作。 他是梁怀琛登基之后亲自从禁军中提拔上来统领御林军的,向来不苟言笑,办事利落,说一不二,被人称作是“铁面无情”。 如果说暗卫是在暗中替皇帝调查一切的,那他便是皇帝明面上铲除异己的那把刀。 沈南迦在还未出阁时便对韩升这人早有耳闻,是个实实在在靠本事吃饭的人,忠诚,但过于忠诚。 谢祈昀*被下人抬进了屋,坐在椅子上,两眼空洞地盯着地面,嘴里只会没完没了地念叨着“完了”两个字。 “侯爷冷静些吧沈南迦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其实她很想直接泼上去,碍着自己装出来的贤惠形象还是忍住了手。 “没听韩将军方才说的吗,这事是以昌国公之子为首的,要查也定是从昌国公府查起,可从昨夜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都还传出什么昌国公府抄家的消息来,想必也是没搜到什么证据。” “只要找不出东西来,便不会有事。” 圣上不会随意处决谁,除非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见谢祈昀短暂地停下了念叨,似乎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她又接着道:“当务之急,是需要侯爷先去请旨面圣,以防昌国公把罪推到我们头上。” 毕竟他儿子现在还是个糊涂鬼搞不清状况,昌国公是旧臣,自是会拿着这点想尽办法脱罪。 被沈南迦的一番话点醒,谢祈昀终是一口气又活了过来,急急忙忙站起身去换官服。 “是,是,对对对,更衣更衣,我立刻去面圣。” “侯爷,”沈南迦又冷声叮嘱,“不管圣上问什么,你只要咬死了说一概不知情的说辞便好,最好把他之前那些大罪小罪的折子都交出去。” “钉死谢祈哲的罪,侯府便可保。”她着重强调了后半句话。 那些折子留在手里,早晚是要生事,不如成这个机会交出去了好。 话她是已经说了,想不想的通,愿不愿意做,这就得看谢祈昀自己怎么想了。 约莫着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御林军终于是搜查完了。 没搜出什么东西,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韩升听手下汇报完,睁开了眼,向着沈南迦恭敬地拘了一礼,“侯夫人。” 沈南迦含笑欠身,“韩将军辛苦了,妾身准备了些茶点,将军可要留下来吃盏茶?” “不必了。”韩升面无表情地回绝,“在下还赶着去下一家,今日叨扰,还望见谅。” “韩将军是为圣上辛劳,与侯爷都是为了朝廷效力,自然是彼此各有谅解的好。” 沈南迦不忘说了些好听话。等到那乌泱泱的一队人离开之后,立马沉下脸色。 她叫来小厮,吩咐道:“闭门谢客,小门也都关严实了,侯爷没回来之前不得开门,谁也别叫进来谁也别想出去。” “各院把各院的人都看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许宣扬乱传。” 一连嘱咐完,那小厮却没动,犹犹豫豫地迈不开脚。 “怎么?这侯府终究是姓谢的,我就这么支使不了你们?”沈南迦冷冰冰地盯着他,这府里的人真是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愚蠢,连情形都看不清楚。 “小的不敢,只是老夫人那边?” 沈南迦倒是忘了这茬,谢老夫人没么多年掌家自是明里暗里打压她的威严,也怪不得没人听她的话。 她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夫人病卧,不许叫旁人去打扰,尤其是四房婶夫人。” 见他还在犹豫,沈南迦也懒得再多说废话,“你只管放心,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等侯爷会来你一一如实说便是。” 小厮这才点了点头,心里有底地跑去做事了。 光是这些还不够,沈南迦又暗自嘱咐云栈,“去知会木青,周围都盯紧了,不许少什么东西,也万不能多了什么东西。” 等到把这乱成一锅粥的侯府安顿明白,天色已经见黑了,沈南迦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慈寿堂。 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谢老夫人早该出来了,即便是病着,也全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可她就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一直悄声静默到了现在。 还没踏进门,沈南迦意外地先撞上了从慈寿堂迎面而来的小四房顾氏。 “二嫂嫂。” “四弟妹这是从母亲那儿来?” “是。”顾氏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下午来向母亲请安,正巧撞上官兵搜查,就一直侯在这里了。” 她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端庄得体。 紧接着,原本微俯着的头扬起,对上沈南迦的视线,“四婶婶先前来过,母亲病体未愈,我便擅自做主把人打发走了。” 沈南迦明了,怪不得慈寿堂如此安静,原来是顾氏在这里断绝了一些麻烦的发生。 她会心一笑,“有劳四弟妹了。” 顾仙蓉点头,“应该的。特殊时期当应特别处理。” 终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看的要比旁人更清楚些。 继而顾仙蓉又提醒沈南迦,“二婶婶正在里面陪母亲说话呢,嫂嫂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沈南迦扯了扯嘴角,“哦?向来是雷打不动的二婶婶竟是在这时候来了。” 可见来者不善啊。 顾仙蓉明白她的意思,应和道:“毕竟现下动荡不小。” 第52章 有混乱在的地方,那些暗地里的小心思也更多些。 沈南迦摇着手里的扇子,展颜一笑,“我从家中带了些新鲜的梅子来,听闻四弟妹擅制青梅酒,改日我差人去你院子里送些。” “多谢嫂嫂,等来日酿好了酒便请嫂嫂来尝。”顾仙蓉欣然接受。 抬起扇面掩着半张脸,沈南迦靠近了几分,轻声在她耳边耳语,“东码头近日走货不安全,多匪贼,官府正查得严,最近还是休息几日吧。” 谢祈闵行商,货物常走东码头,但如今的商市都不景气,但凡是生意好一点的商人都会跑些没名目的东西,这消息是她从大哥哥那里听来的,告诉顾仙蓉,也是想让她回去提醒,小心家里的一些生意被官府查到。 顾仙蓉愣了愣,“嫂嫂为何告知我这个?” 沈南迦只是轻笑,“谢你那日替我说话。” 其实不止那日,还有前世,她在大雨中罚跪时莫名丢在附近的伞,祠堂窗边的护膝,还有送给她未出世孩子的第一个金锁。 顾仙蓉从来都不是表面上那个不声不响的人,她们是一样被关进这里的鸟,只不过她比自己幸运些,有个爱她敬她的丈夫。 “我知你不愿牵扯进这些,信与不信在你。”沈南迦并不在意她今后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只是相信她不会站在对面。 都是一样的受害者,又何必再去为难对方呢。 谢祈昀进宫面圣整整两日才回来,没有其他的什么消息跟着传出来,但他自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了清风斋里,谁都不见。 “我看夫人还是回去吧,侯爷怕是不会想要见到你呢。” 侯府就这么大,消息不会是死的,沈南迦早就知道蒋依媛趁着她回娘家的这段时间重新又获得了谢祈昀的宠爱,只是之前一直忙着,也就把蒋依媛忘到了脑后。 现下见到她这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才对这人又有了些熟悉感。 复宠这事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沈南迦并不意外看见她,只是如今的自己已经没必要再跟蒋依媛唯唯诺诺的了。 “想不想见不是你说了算的。” 蒋依媛瞪着眼睛,“今日你可是好生威风啊,这侯府终归是老夫人掌家的,等侯爷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看他不好好教训你。” 沈南迦转过身面对着她,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 她穿了件粉色的衣裳,布料轻薄,勾勒出傲人的身体曲线,脸上涂了不少脂粉,眼尾和面颊都着重了红,发髻松散,鬓边垂下来几缕,未带珠饰,唯有耳边一朵娇艳的花朵,人比花娇,也比花香。 整个人都散发着春天的味道。 “你心里就只想着这些事?”沈南迦突然扬起唇角问道。 蒋依媛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打压讥讽人的话,却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问懵了,“你什么意思?” 只见沈南迦上前几步,缩短了她与蒋依媛之间的距离,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 蒋依媛被她晦暗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沈南迦却扣住了她的肩膀,凑到面前。 蒋依媛就这么被一双手牢牢地扣在了原地,想起之前云栈甩开她时的力道,这才意识到沈南迦的身手又怎会比云栈差,后怕地吞了吞口水。 “你,你做什么?”声音发着颤。 眼前的人比她高出半个头,她不敢直视沈南迦的眼睛,只得平视,慌乱地看着那精小白皙的半张脸,水润饱满的红唇。 沈南迦抬手,勾起她的发丝,把玩似的在指尖上绕了两圈,顺着她的耳廓挂上去,又轻柔地捻去缠在青丝之上的柳絮。 “我没什么意思,也不想做什么。” 她微扬的声音带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笑意,“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脑子里别只想着些什么情啊爱啊的,多想想什么时候该作,什么时候不该作。” 说罢,她退开身,动作轻敏,连衣袖都没沾上半分蒋依媛身上的脂粉气,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蒋依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番话的意思,就那么表情扭曲地在原地愣着了,直到盛子从里面出来传话才有反应。 她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生气,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看到盛子,又趾高气扬起来。 “夫人放心,这番话我定是会一字一句如实说给侯爷听的。” 蒋依媛丢了个傲慢的侧脸给沈南迦,拎起裙摆便要进屋,却不曾想,直接被盛子拦在了门外。 “蒋姨娘请回吧,侯爷今夜要处理公事,叫小的告诉您好生休息,改日再去凤仙居看您。” “什么?”蒋依媛提高了音调,“叫我回去?那她呢?” 她指着沈南迦。 盛子低着头,冲沈南迦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进,侯爷正在等您。” 蒋依媛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 谢老夫人告诉她,侯爷只是对沈南迦一时兴起,只要趁她不在时把宠爱夺回来就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回来后,侯爷对她还是要比自己重视。 为了见谢祈昀,她还特意用鲜花汁沐浴,化了他最喜爱的妆容,凭什么就这样打发她回去了,还是在她和沈南迦之间选了那个贱人。 “凭什么见她不见我?”她越想越不服气,登阶便要往里闯,“郎君,郎君,我是媛儿啊,你不想见媛儿吗?郎君!” 第53章 盛子又叫来几个人,把蒋依媛堵了个严实。 他板着脸,眼里涌现些烦躁,口中还是那句话。 “蒋娘子,侯爷在忙公务,请您回凤仙居吧。” 第26章 解决 沈南迦在蒋依媛气愤又嫉恨的眼神下淡然进了屋子,入眼便见谢祈昀连官服都没换下,端坐在书桌前,周身沉重。 他把头埋在双手间垂着,一向齐整干净的书桌一片狼藉,而他坐于其中也寻不见平日的半分风雅。 “侯爷辛苦了,先用膳吧。” 进门前,盛子特意向她提到了谢祈昀不吃不喝的事情。 “你都不问问事情如何?”谢祈昀的语气有些冲。 妻子关心丈夫的身体是应当的,可在大事面前,也该明些事理,不能只记挂着吃饭睡觉这样的小事吧。 沈南迦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册一一捡起,懒得管他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侯爷既然能平安归来,那便不是什么大事,铁打的身子也不能不吃饭啊。” “霏儿做了些清淡的粥点,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呢,可是要让人端上来?” 谢祈昀碍于面子,仍然阴沉着脸,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勉强下了这个台阶,别扭地“嗯”了一声。 从前倒是没发现这人竟是这么的矫情。沈南迦在心中暗自腹诽。 “圣上定谢祈哲的罪了吗?” 等到谢祈昀吃得差不多了,她才终于步入正题。 谢祈昀搁下筷子,擦了擦嘴,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不爽道:“没有。” 他被皇帝罚跪在殿前三个时辰,又被关在偏殿一整日,最后还没等再辩白上几句被赶了出来,哪里能得知圣上是怎么安排的。 但这等丢脸的事情,他又怎会对旁人讲起。 沈南迦思谋片刻,奇怪皇帝此举是何意,既然都连夜关了天牢,又怎会迟迟拖着不定罪。 她问道:“那些折子你没交出去。” 谢祈昀的眼神心虚躲闪,却强撑着理直气壮道:“没。” 怎么说他这都是包庇了,外传出去可不好听。 沈南迦挑眉,明白了缘由。果然是谢祈昀的作风,都快要诛九族了还放不下自己的那张面子。 这下可就不好办了,谢祈哲的罪一天不定,侯府就多一天被牵连的风险,她虽是恨透了这侯府里的人,可自己现下还算是谢家的人,不能不为未来考虑。 “谢祈昀!你出来!躲在里面不吱声算什么?你答应了救我儿子出来的!” “你们两口子狼狈为奸,把我儿子算到天牢里去了!” “……” 吴氏怒气冲冲叫骂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沈南迦瞒了一下午,看来还是让她知道了。 谢祈昀忍了又忍还是气得掀了桌子,他叉着腰疾步出去,叫人把在门口咒骂的吴氏拎进院子里。 “我们整个侯府都要因为他遭殃了,你还在这里吵不够!皇帝要他下狱你让我怎么救?拿着我的脑袋去救?!” 吴氏胡搅蛮缠,“他这样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若是你平时多看顾照料他一些,他又怎会跑去跟那些人混,被人带着做出这些子事!” “呵,呵。”谢祈昀简直气笑了,没理在她口中都讲出了理来。 “我还要怎么照料他,供他吃喝养着他还不够,非得是把这平津侯的位子给他才算照料是吧,他若是这平津侯,谢家早就完蛋了!” 吴氏怔了怔,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扑通”跪在地上,匍匐到谢祈昀的脚边,哭得歇斯底里。 接连多日的担惊受怕和奔波求援,她早就没了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气,看上去彷佛老了十多岁,浑身从上到下也都没有几件值钱的饰物,乍一看竟是和街上叫卖的庶民没什么区别。 沈南迦站在谢祈昀身后默不作声冷眼看着,如今她的模样比起自己前世诉冤无门时的凄惨,不及半分。 “侯爷,侯爷,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你四叔是为了救你父亲才死的,你不能看着你弟弟在牢里啊。” 谢祈昀就任由她跪着,甚至没去低头看她,嫌恶地叫人把她拉开来。 恶狠狠道:“这么多年我父亲欠下的债已经还够了!” “婶婶,你不懂朝堂上的事情,我就来告诉你,他谢祈哲是因为什么进的天牢。” “他替前太子鸣冤,还大论前朝旧事,妄言储位,这些全都写在证言册上,字字句句记录的清清楚楚,对当今圣上而言,这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涉嫌谋逆的罪,轻则死刑,重则九族诛灭。” 他一字一句强调,眼里的恨意喷涌。 “我体谅你担心受怕,让你去看他,你竟是同他说了我正想法子救他的事情,他转头就在狱中大放厥词,说谢祈昀无能,说他是未来的平津侯,圣上绝不会滥杀勋爵,否则定会留千古骂名。” “他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死都要拉着整个侯府给他陪葬!” 吴氏已经吓坏了,久久呆坐在地上,好半晌才从这些话中反应过来,涕泗横流着又膝行向前去抓谢祈昀的衣袖。 “不,不,不会的,他只是年纪小,他是被人教唆着这样说的,定是有人要害他。” 谢祈昀毫不留情甩开她,“你还在袒护他!醒醒吧!” 吴氏又急忙起身扑向沈南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求道:“你是谢家的儿媳,是他嫂嫂,你父亲是宁国公,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第54章 沈南迦脚下一挪,不动声色地躲在了谢祈昀后边,让吴氏扑了个空,扑到了他跟前。 谢祈昀又是没好气的一甩,“现在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吴氏踉跄地摔在地上,捂着心口,她嫁进侯府这么多年,何曾这般无助过。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祈昀现下不仅不想救谢祈哲,还想着办法的把整个侯府都摘出去,留她儿子一个人去死,就像当年谢家的族老为了一句谢家满门的脸面和荣耀逼死自己的丈夫那样。 她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好啊,好啊,就算是祈哲栽进去了,你们谢家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你们见死不救,我便去报官,把你们谢家这些年做的事情全都抖出去!” 谢祈昀低呵,“你敢!” “哈哈哈哈哈哈,”吴氏撑着身子站起来,癫狂般的仰天笑着,刚才哭求的模样已然不见,眼里只剩阴狠毒辣,“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我要你们谢家的每一个人都去给我想办法,否则便一起身败名裂吧。” “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看严实了!” “谢祈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会下地狱的!你们每个人都会下地狱的!” “……” 谢祈昀进了屋,发泄似的把已经够乱了的书房又砸了个遍。 沈南迦跟在他身后,迈进门前冲云栈递了个眼神,云栈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风斋。 她见谢祈昀发疯似的砸东西,并没有劝阻,而是找了个相较不会被波及的地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杯茶悠闲地喝起来。 谢祈昀砸完东西,又开始撒疯,口中骂骂咧咧,早已将什么有辱斯文抛在了脑后。 “疯子!泼妇!她算是什么东西,能看在四叔的面子上照顾他们母子,梦里都得感恩戴德我与母亲!” 他骂了两句,侧眼瞥见沈南迦没事儿人似的,又跑去掀了她的茶盏,“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有闲心品茶?要不要我再去给你请个戏班子唱上一曲?” 沈南迦不恼,淡定地拿帕子擦了擦洒在手上的水。 “她若是真去报了官,谁都别想着好过了!” “索性现下不是已经把人关起来了嘛,出不了什么大事。”她语气平淡。 谢祈昀“啧”了一声,满面愁容摊开手讲道理。 “那也不是长久之事啊,那毕竟是我的长辈,若是传出去我绑了长辈关着,外面的人要怎么说,我是要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孝的啊。” 沈南迦有些好笑,绑人关人怕事情闹大的是他,现在不想被人说闲话的也是他,什么都想要,真当着世上什么好事都能赶上他啊。 她继续不痛不痒地说着,“那便去向圣上说明情形,求圣上饶恕谢祈哲的罪,说不定圣上一宽心,把他放出来了,这样侯爷既给了婶婶交代,不必担心她再报官,也不用害怕会被旁人指指点点了。” “怎么可能?”谢祈昀立刻跳起来反驳,“圣上怎么可能宽恕,我去求情只能是连着侯府上下一起送进去。” 圣上若是个肯宽容的,那他也不必在御前跪上那么久。 沈南迦轻笑,“侯爷心里这不是挺清楚的么。” 谢祈昀背着手在屋里焦急地踱步,越急脑子越是不清醒,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解现在的困境。 他看向沈南迦,一脸风轻云淡地坐在那里,不时扣扣指甲,然后又忙不迭地捡了掉在脚边的书起来看。 眼见如此,就算是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开口了。 “南迦,你莫不是有什么办法?岳父可能相助?”他恬着笑脸在沈南迦跟前俯下身,想要缠绵地去拉她的手,却直接被躲开。 沈南迦扬着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是警告般的质问,“你又想让我家去做冤大头?” 谢祈昀被戳穿了心思,脸僵了僵,被她的眼神吓得后背发凉,硬生生把怒火哽在了喉咙里。 夜幕沉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暗的叫人看不清,沈南迦起身走到桌边,添了几盏烛火。 “办法自然是有的,就看侯爷想不想做了。” 她心里早早的就有了办法,此番拖磨着就是想等着谢祈昀来求她。 谢祈昀眼里闪过喜色,“什么办法?” “我之前说过了,把那些折子交上去,钉死谢祈哲的罪。” 欣喜消失,转而又换上了愠怒,他摆摆手,“不妥。” 沈南迦就知道他不会答应,他谢祈昀的面子可是要比其他的事情重要得多了。 她也不着急,只是缓缓把话讲明,“圣上如今不定罪是因为还没有拿到任何谋逆的证据,侯爷也说过,迟则生变,多拖上一天,侯府就多一分被扣上谋逆罪的风险。” “宴席上的那些人,除了昌国公之子外,就是咱们侯府和贵安伯爵府权势最高,你猜猜昌国公会不会为了洗白他儿子,想尽办法把罪往我们头上栽?” “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给谢祈哲定了罪,施了刑,等到时候就算有栽赃,人都已经不在侯府了,再怎么栽赃我们也是有反驳的余地的。” 谢祈昀逐渐冷静下来,蹙眉听着沈南迦的这些分析。 “除了那些弹劾他酒后胡言的折子之外,谢祈哲这么些年多的是胡作非为的事情,随便查一查都有不下十条的罪名等着他,数罪并罚下来,这个疑似谋逆反而是最轻的。到时候轻则流放,重则问斩,只要人没了,我们就好解释了不是?” 第55章 “那是要谁去揭发他这些罪?” 沈南迦吹灭手里的蜡烛,“当然是侯爷你啊。” “这,我,”谢祈昀拍着桌子,眼珠子瞪得浑圆,“他是我弟弟,我亲自去揭发他,这不是要遭人耻笑啊。” “侯爷糊涂,”沈南迦笑了笑,“这是大义灭亲,在明事理的人眼中那是佳话,更何况你亲自揭发,圣上最多追究你个失察且管教不严的罪名,也能把私扣弹劾折子的事情盖下来。” “再者,我们做的决绝些,昌国公也不好随意栽赃侯府了。” 谢祈昀低头沉默着,仔细的考虑,内心挣扎,一方面他在害怕,这样做说的好听叫大义灭亲,说的不好听就是残害手足。 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沈南迦所说的,确实是现下把侯府摘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半晌,他犹豫着开口,“可是婶婶那边?” “婶婶那边,你我皆是小辈,怎样都不好言说,最好还是要母亲出面去劝说的。” “母亲与婶婶之前闹了些不愉快,怕是不愿意出面啊。”虽然口中这样说,但谢祈昀的神情却看着舒缓了些。 沈南迦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继续给他喂定心丸。 “毕竟事关侯府的命运以及侯爷的前途,母亲管家多年,想必是不会看着这样的情况发生,定会愿意为侯爷分忧的。” 第27章 夏游 “夫人的身体已无大恙,只是虚不受补,还得慢慢调养,我将这次的方子做了些调整,多加了些益气的药材,切记莫要生气动怒,闲来无事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即可。” “好,多谢。”沈南迦莞尔一笑,“云栈,送送薛郎中。” “夫人,柳姨娘来了。” “叫她进来吧。” 柳霏儿悄然进来,行了礼便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桌上,挽起袖子开始做起了茶。 她做的吃食不仅谢祈昀喜欢,沈南迦也颇为偏爱那些各式花样的糕点,柳霏儿便隔两日做了送来。 按规矩,妾室是要日日来向主母伺候问安的,可在谢祈昀的院子里,文姨娘常年抱病,蒋姨娘恃宠而骄,肯按照规矩来焕清堂的也就只有柳霏儿了。 主位上的人正在看书,她向来只是安静的做茶,今日却始终不能静心,忍不住说些什么。 “夫人,自打您回来,侯爷便一直在蒋氏那里歇息。” 沈南迦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 那日她同谢祈昀说了谢祈哲之事的解决办法,后来他也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 谢祈哲被判流放筇州,半月执行。不仅平津侯府没有受到牵连,谢祈昀还因着检举贪污有功升了官。 他之后自然也是去找了谢老夫人劝说吴氏,谢老夫人应允,吴氏也在劝说之下安分了下来。 就此,此事便也告一段落了,然而自那之后谢祈昀便没再踏足过焕清堂,反倒是常待在凤仙居。 沈南迦对于谢祈昀为何对自己冷淡心里清楚的很,他在害怕,一个女人太过聪明太过有势力,就会让男人害怕。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娶了她之后,对她处处打压贬低。 谅是谢祈昀自己也没想到,按照沈南迦的法子能将事情解决的这么完美,他从来都是低估了她的才能的。 更何况他已经把人放回家一次了,自然是得更加忌惮沈家。 柳霏儿见她如此的漠不关心,不由得着急起来,心一急,手下也乱了,将滚水不小心浇在了自己的手上。 “怎的这么不小心呢。”沈南迦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打翻的碗,然后叫云栈拿来了治疗烫伤的药。 柳霏儿低头跪着,一脸惊慌,“是奴婢粗心。” 沈南迦牵起她被烫到的那只手,指尖沾了些药膏涂在那已经红肿的手背上。 柳霏儿疼得浑身一激灵,却没能把手收回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是怕,夫人好不容易让她失宠,不能再让她重新得势。” “呼~”沈南迦一边轻吹着,一边给她上药。 “你以为她仗着的是谁的势?” “自然是侯爷。” “错了,”沈南迦慢悠悠道,“可能就连蒋依媛她自己都觉得她仗的是侯爷的势。实则你想想,若是侯爷现下还全心宠着她,他还会待你如往常吗?” 柳霏儿是沈南迦一手提拔起来的,还是从凤仙居出来的,蒋依媛自然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得了势不处置她? “夫人的意思是?” 当然是把蒋依媛送到谢祈昀面前的人。谢老夫人这次帮谢祈昀安抚好了吴氏,他自然是要装模做样的去多多照看蒋依媛。 沈南迦没点明,只是说:“这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饭是一口一口吃的,明日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不是吗?” “奴婢受教了。”柳霏儿点着头。 “好了,你今日就回去吧,”沈南迦给她包扎好了伤口,贴心叮嘱道,“这几日也不用过来了,把手养好要紧,药膏你拿去用,记得别碰冷水。” 入了夏,日子便一天天热起来了。林花谢,暖风至,芭蕉绿,柳絮飞。窗外的蝉鸣叫着,下人嘈杂着,显得这个夏日格外的燥些。 沈南迦天生体热,一到了夏天就整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如今身体逐渐养得好起来了,反倒是越发怕热了。 一场并不舒适的午觉睡过,她躲去了后院的亭子里喂鱼,神色倦怠。 第56章 算起来,已经回来快有半月了,也不知道家中如何,虽说每三天二哥哥都会传家书来,次次写的都是平安,回回都是叫她放心,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不知母亲可有挂念着她落泪,不知父亲的旧伤疾可有再发作,不知嫂嫂的身孕如何,不知永祎王可还平安。 手中一抖,差些连带着将扇子都丢下去。 沈南迦赶紧把最后的这个念头甩去,倒是有些奇怪自己为何突然间想起了那个人。 他是皇亲贵胄,自己却已为人妇,不管前世种种,他们本不该有些什么交集的。 把那些与那人相关的念想全都丢出脑袋后,她又不禁惆怅起来。 她重生之后,找回那曾经被她丢弃的亲情已是不易,本不该再奢求什么,可她却迫切地想知道前世的那场灾祸究竟是何缘由。 今生虽然因为她的一些选择,命运的轨迹变得不同,比如遇到了梁怀夕,再比如前世在她被赶出侯府之前都不曾发生过谢祈哲的事情。 或许她应该期待前世的灭门之事也不会发生,可她不能把一切赌在未知上。 只是她如今只能被困在这四方的院子里,消息的来源太过闭塞,恐怕是很难查到些蛛丝马迹。 “小姐,广芸郡主近日在东郊辟了一处宅子,建了马场和避暑游乐的院子,明日设宴,递了帖子邀请京城富贵人家游园玩乐。” 沈南迦收了思绪,从云栈手中接过了请帖。 “这样的帖子还能递到我的手上?” 以往各式各样的帖子都是要被拦在谢老夫人那里的,她只有听的份儿,除非是谢老夫人心情好才会勉强捎带上她。 今日竟是让她见着了帖子,真是稀奇。 “是清风斋那边送过来的。”云栈道,“听送来的小厮说,帖子是直接递到侯爷那里的,邀请侯爷侯夫人赴宴,侯爷看了便直接叫人送过来了,没经过慈寿堂。” 沈南迦眉梢轻扬,八成是谢祈昀想起上回宫宴之事怕了,如今升了官才想着带她去撑场子的。 虽然自己的名声不怎么好,但她的家世背景够得上成为炫耀的资本了。 也罢,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要能让自己出去透透气就好。 翌日,硕风和日,晴空稍有散云,过了晨时,便慢慢燥起来,正适合纳凉闲游。 沈南迦着一身青绿,光是眼瞧着便让人觉得清凉,加上如今面色红润添了不少气色,看起来宛如少女般青春。 “今日不必拘谨,放松了玩便是。”谢祈昀牵起她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眉目深情温柔叮咛。 不用想,沈南迦也知道他这是又装起来了。 两人往那一站,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凡正面碰见的都要夸一声郎才女貌。 偌大的马场,一边赛马射箭,一边马球蹴鞠,好不热闹。 “真是难得,平津侯今日竟然是把正房夫人带来了。” “他夫人倒是貌美。” “貌美又怎样,还不是个不淑不德的。” “是啊,我听说前段时间因为平津侯纳了两个妾,她一气之下便闹着回娘家去了,丢下生病卧床的婆母不管,最后还是侯爷去那宁国公府求了好几日才把人求回来的。” “哪有男人不纳妾的,她一个做正室的,心胸竟然如此狭隘。” “可不是,上回宫宴,她家的小妾不过是领了老夫人的命来找她,多说了两句,回去之后她便把那小妾关在*柴房里,不给吃不给喝,还打烂了脸。” “怪不得今日谢老夫人没来,想必就是叫她气病了。” “她竟然还有脸出来招摇逛市,真是不嫌丢人的。” “……” 还没等落座,沈南迦便从这一群群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贵妇们口中听见了不少自己的传言。 她还真是没想到,短短半月,在他们口中自己竟成了这般妖魔鬼怪。 别说,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如若自己不是这传言中的当事人,还真是要信了呢。 瞥向还在热情与人相谈的谢祈昀,倒是俨然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皎皎。” 沈南迦闻声回头,只见沈西炀正朝他们走过来。 “二哥哥。”她立刻笑开了颜,小跑着上前。 谢祈昀的脸色一僵,又不得不跟过去,“二哥。” “怎么只你一人?”沈南迦问道。 “你知道的,父亲向来不爱热闹,大哥有军务在身,嫂嫂这几日身体还是不适,母亲便留在家中照顾,只好由我一人前来。” 沈西炀怜爱地看向沈南迦,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谢祈昀,只留他一人在旁边尴尬。 “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贵女,你不得上场好好表现表现。” “我没什么兴趣,”沈西炀摇摇头,“你若是想玩,我陪你就是。” “南迦,我们该过去了。”谢祈昀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沈西炀抬眼看向他,方才面对沈南迦时的怜爱温和全然不见,只剩阴冷。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周身的气场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压向谢祈昀。 没等那人的脸色更黑,他先收回了威压。 “去吧。”转而,垂眸看妹妹时又是温柔。 沈南迦抿了抿唇,只好不情愿的就此作罢。 也不等她跟上,谢祈昀大步流星便走了,寻见了位子落座,仍旧沉着脸。 第57章 他原本就持重于文人风骨,对什么马球赛马射箭之类多有冲撞的竞技嗤之以鼻,坐在此处也是兴致了了,一直四处观望着寻找吟诗作对的地方。 不过多时,一阵嘈杂而至,聚在马场入口处的人多了起来。 “长公主,长公主也来了。” 长公主的到来让整个马场的排面都变得壮大起来,在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沈南迦远远忘了一眼,长公主还是一如之前所见的雍容华贵,但这次她身边跟着个半人高的少年,手边还拉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孩。 她对这两个孩子虽然都很面生,但目光却停留在了长公主仪仗的侍从中,有个带着面具的人,身形有几分眼熟。 “那便是长公主的女儿,思愿郡主吧,真是随了长公主的好模样。”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旁边那个男孩看着也跟长公主挺亲的,没听说过长公主有儿子啊。” “那位是圣上的长子。” “什么长子,圣上自己都不想认,不然怎会交由长公主抚养。” “就算生母再卑贱,他也是皇室血脉啊。” 沈南迦留意听了一耳朵,这才得知,原来那个少年就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 只是这位皇子的身世不大好,从小便被皇帝厌弃,是长公主从冷宫里捡出来才得了一条命,即便是如今养在宫里,皇帝也不曾承认他的身份。 等到这一番哄闹停息,已经不见了谢祈昀的身影,只留沈南迦一人独坐此间。 她叹了口气,闷闷地吃起了水果。 因为她那不好的名声,周围空开一片,没人接近她,显得格外凄凉。 “小姐,要不然我们去找二公子吧。”云栈提议,“或者叫人去请二公子过来,小姐也好有个伴。” 沈南迦专心看着现下的这场马球赛,“不必,若是他来了,周围人指不定还要说什么闲话呢。” 议论她倒是无所谓,只怕是给二哥哥增添了烦恼。 线香燃尽,比赛停止,不是她预期的结局,大失所望。 她没来由的气恼,眼神四下环顾之间,神色骤然僵住。 是她?! 第28章 马球 “哟,这不是平津侯夫人嘛,怎的一人在这里?我瞧着你家侯爷也是来了的吧,你怎的都不陪同在夫君身边啊。” 旁座坐了几位贵妇,个个穿着打扮奢华靓丽,说话的那人居于中位,涂着极艳的口脂,与她身上的那件织云锦相当的不匹配。 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妇人调笑着应和她的话,“都说平津侯喜爱诗词歌赋,怕是侯夫人平日里同侯爷说不上两句话吧。” 说罢,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捂嘴笑起来,举止动作统一的像是那戏曲中的唱段。 沈南迦以前甚少出门,也认不得贵妇圈子中的人,只觉得说话的人熟悉,听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那几个人见她不说话,便觉得她好欺负,话语间更是放肆起来,一人一句接着话茬地数落。 “平津侯好歹也是京城中美名盛誉的瑶林玉树之辈,所娶之妻不比谢道韫,也得是咏絮之才,怎能是个武夫家的蛮丫头。” “蛮丫头又如何,人家家世好背景深,自然是看重谁便嫁谁。” “你瞧瞧那诗会上,多少风情才貌的世家姑娘正与侯爷相谈呢啊,有天大的背景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叫丈夫嫌弃,话不投机半句多。” “许夫人,怎么不见许侍郎?可是又去阡乐坊吃酒了?”沈南迦终于是想起来居中那位是谁。 当年追求谢祈昀不得,反被家中嫁给了老头子的郑家女。 她又为何能得知这样多的传言,那自然是因为嫁给许侍郎之后攀上了门第,却依旧对谢祈昀念念不忘,便去想着法地讨好了谢老夫人。 此话一出,郑家女的脸色铁青,拍桌而起,指着沈南迦便骂道:“你胡说什么呢!” 沈南迦耸了耸肩,满脸无辜,“我只是把你方才说与我的又讲给你听了啊,这就生气了?” “既一同来赴宴,你不陪在自己的丈夫身边,反而对别人的丈夫甚是关注,这要是传出去了,许夫人你不得去跳井自证清白啊。” “你!”郑家女被她气得满脸涨红,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干巴巴地怒道,“谁会相信你这种人说的话啊。” “人言可畏啊,许夫人。”沈南迦嗤笑,“流言这种事哪管是谁说的啊,重要的是总有人爱听,不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多的是像郑家女这般听点什么东西就往人堆儿里扎的人。 眼见着旁边两个不知哪家的夫人也要气冲冲替郑家女来鸣不平,沈南迦淡淡撇他们一眼道。 “许夫人,我可没骗你,方才许侍郎确实是带着阡乐坊的姑娘们走了,身旁还有些其他的同僚,不信你们就去问,看见的不少呢。” 她们三人常聚在一起,自是因为她们的丈夫平日也是一同吃酒作乐的好友,沈南迦话中地其他同僚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沈南迦继续轻飘飘的补刀,“许夫人,说到丈夫的心,你有何尝揽住了?自己的后院都没法肃清,就别总惦念着别人的丈夫了。” 三人愤恨离开,急着去处理自家的事情,根本没空再跟她吵,离开时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小姐今日就不该来的,要不然也不会叫侯爷晾在这白白让人笑话嘲讽。”云栈憋着嘴,看样子是被刚才那些人的话气得不轻。 第58章 沈南迦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是些鸡毛大的小事,没有动气的必要。” 若是每句流言都去澄清,每个嘲讽之人都去反驳,那她不得累死,索性她现在自己也不在乎自己那点可怜的名声,随他们糟践去吧。 见云栈郁闷不停,沈南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谁说不该来的,没人管我正好乐得自在,去取我的襻膊来,咱们下去打两场马球。” 云栈一离开,这地方就只剩下了沈南迦一个人,日头越来越高,她也逐渐犯起了迷糊。 她走了会神,眼神四处打量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亭廊中,一群人正兴致勃勃地吟诗作对,谢祈昀高挑的身姿和出众的相貌特立其中,一眼便能看到。 下一刻,目光一转,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让沈南迦立刻从困倦中清醒,神色僵硬。 那是一个着烟紫色绫罗锻的女子,肤若凝脂,眸若星河,一颦一笑都散发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媚态,但却眉眼清冷,神韵之间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愁,让这媚骨又多了些生疏感。 她叫阮素,是敛春阁的行首,也是沈南迦前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诉说着那些残忍的真相。 “小姐,小姐?咱们还去打马球吗?”云栈一回来,便看到沈南迦看着某个位置发愣,脸色还格外的苍白。 沈南迦回过神来,四下却没再寻见阮素的身影,就好像刚才只是她出现的幻觉。 云栈担心道:“小姐,你是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去?” “没,没事。”沈南迦定了定心神,“走,我们下去。” 她震惊的其实并不是见到阮素,而是在这里见到。 前世她始终都未曾察觉过阮素的存在,直到一身狼狈回来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现如今在此处见到她,这意味着,这里便是谢祈昀与她暗生情愫的地方。 “小姐,小姐,这一场还没结束呢。”云栈只是稍稍落后半步,便见沈南迦直冲冲往马场上冲,不管怎么呼喊她都像是听不见一样。 此时赛事正激烈,靠得太近很容易被误伤。 被云栈拉住后,沈南迦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有多危险,赶忙停下了脚步。 “平津侯夫人也想要赛一场吗?” 不知何时,她出现在场上引起了长公主的注意。 沈南迦上前回话,“只是想随便玩玩,不小心误入了比赛的场地,请殿下恕罪。” 常曦浅笑,“本宫对宁国公之女的马上风姿早有耳闻,不知今日可有缘一观?” “臣妇已经许多年不曾驾马,怕是会影响了殿下看比赛的兴致。”沈南迦惶恐。 虽说长公主殿下和善,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关注颇多。 “无妨。只当是再加一场友谊赛,广芸郡主意下如何?”常曦向身侧询问。 在旁的广芸郡主点头微笑,“臣与殿下所想一致。” “现下是孟国公家的小辈连胜两场,平津侯夫人可愿与他们打一场友谊赛?” 就连广芸郡主也这样说,沈南迦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来。 “每队四人,夫人可要寻侯爷来帮忙?”广芸郡主问道。 “我夫君不善此道,”沈南迦回道,“家中兄长今日正巧也在此,有他帮我便是。” “孟国公家为兄妹三人上场,夫人不再找些帮手?” 想当年她和二哥哥在马球场上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对面是几人,他俩都能决胜。 还不等她道两人足以,常曦出言打断,“既然缺一人,本宫便送你一人。” 闻言,一直守在后方的侍卫中,为首者上前,正是沈南迦之前注意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虽说没你们兄妹默契,但他的身手也是极好的,你大可放心。” 沈南迦打量着那人,现下离的近了,倒是越发觉得熟悉。 沈西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了,有些敷衍地摊了摊手,“我无所谓。” “那便这般安排吧。” 准备齐全,宽广的马球场上,红蓝双方蓄势以待,只等令下。 常曦起身行至台前,从头上摘下一只镶金鹊翎步摇,扬声道:“此为这场比赛的头彩。” 锣鼓一响,沈西炀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直冲出去,以极快的速度让对面措手不及。 沈南迦紧跟其后,快速抢球传给已至后方的沈西炀。 即便是弃置多年技艺生疏,只要是一上场,两个人的默契便是不分你我。 青绿主攻,赤红辅攻,很快得下一分。 孟国公家的小辈显然是都没见过这样激进的打法,一时间被震慑到,接连几局都失了球。 但他们既然能连胜两场,定是有优势的,在大哥的带领下,兄妹三人很快调整了状态,率先阻断了对面的路。 激进打法不能再用,只能灵活变通。 几轮进攻防守下来,两队差距甚小。令沈南迦惊讶的是,那名戴面具的侍卫确实如长公主所说,本事不小,总能在缺角的位置即时顶上,让她这个主攻手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向前冲。 “哇,那穿红衣的男子是谁,这打球的气势与动作,也太帅了吧。” “那是宁国公家的二少爷,沈小将军。” “他就是沈小将军啊,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风流倜傥。” 第59章 “那冲在最前头的女子也打的很是潇洒啊。” “这勒马击球的动作,如此干练,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马球打的这样好的女子。” “那女子和沈小将军是兄妹。” “……” 谢祈昀正对着他刚做的一段诗词侃侃而谈,周围募地嘈杂四起,许多人都纷纷向着马球场的方向围挤过去。 刚开始他只听到沈西炀的名头,耳边全是女子的赞叹和钦慕之声,他有些气恼,明明方才这些夸赞和倾慕都是自己的,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要被沈西炀这一介武夫盖一头。 他被挤在人流里,一时间难以脱身,只好顺着人群往里走,他倒是要看看,不就是打个马球,又脏又累,能有多吸引人。 待他挤到了跟前儿,目光却是瞬间被那冲在赤红之前的一抹青绿牢牢抓住。 沈南迦一手执缰,一手挥杆,马踏青草飞驰,而她在那颠簸的马背上镇静自若,等到一击成功,快速拨转马头,双腿轻夹马腹,烈马昂首奋蹄,留下在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潇洒身影。 谢祈昀有些恍惚,记忆追溯从前,也是这样宽广的马场,也是这样的马球赛,那个策马扬鞭之人就那样留在了他的心里。 “她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宁国公府独女啊,果然有国公爷的风骨,巾帼不让须眉。” “不就是打个马球,有什么好夸的,女子能成什么事?” “你是哪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听没听过早些年沈氏兄妹‘马球双煞’的辉煌成就?” “……” 谢祈昀立于人群之中,自然也是听得到周围人的议论,方才看到沈南迦时的那一瞬惊艳很快被阴沉淹没。 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攥,用力到臂膀都在颤抖。 “哎,平津侯,竟不知你家夫人马球技艺如此之好。” 有人认出了他,夸赞之声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谢祈昀立刻换上向来的温文尔雅之容,谦虚起来,“贱内拙姿,叫大家见笑了。” 他讨厌沈南迦出风头,也讨厌她的风头在自己之上。 可他们说的对,女子又能成什么事呢,就连沈南迦这样一生璀璨的女子,不还是臣服在了他的手中,不还是要关起门来好好做他的妻。 沈南迦的率性潇洒是他刻板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艳色,于是他想尽办法将这璀璨的萤火捉来看看,可萤火不屈于被关在方寸之间,渐渐的便失了颜色。 流萤易逝,但那又如何,只要死在他的手中就好了。 第29章 偶遇 “比赛结束,红队九筹,蓝队七筹,红队胜!” 沈南迦神采飞扬一跃下马,习惯地转身和沈西炀击掌,随后眼神扫视寻了一圈,已经不见方才一起并肩作战之人的踪影。 “侯夫人风姿卓越真是叫本宫好生惊喜,”常曦忍不住赞赏,“沈小将军也是,英姿足以倾倒万千。” “不知沈小将军可还要在比上几场?” 沈西炀谦逊笑道:“只是来陪小妹玩闹打上几局,怎好再继续扰了旁人。” “侯夫人是在寻什么人?”常曦注意到了沈南迦的异常。 沈南迦回过神,“从比赛结束便没见到殿下的那位侍从了。” 常曦:“郡主闹着想要捉金蝉,本宫身边就他身手最好,便叫他去了。” 沈南迦本应就此罢休,却忽而又道:“他出了不少力,这彩头合该有他的一份。” 长公主的赏赐还能想着分下人一份,她也算是头一个了。 常曦并未在意,只是打趣道,“他是本宫带来的,又要分本宫定下的彩头,这岂不是要叫人说本宫偏心了。” 沈南迦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愚蠢。 “是臣妇愚昧了。” “席面已准备妥善,请长公主入席。” 常曦道:“好,有劳广芸郡主了,诸位也都入席吧。” 沈南迦前去换了件衣裳,回到宴席间。 因着是男女分宴,男客在前厅,女眷在后院,她也没能有机会再见到谢祈昀。 那些勾栏瓦舍的姑娘们也自然是在前厅陪着,这让她更加不好确认阮素的事情。 心里思谋着事儿,即使是美味珍馐也食不知味。 席上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引得沈南迦留心多听了几句。 “南方涝灾不断,这供上来的鲜果也不似往年的可口。” “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开口的是文昌伯爵夫人,“今年的涝灾来得早,且相较往年都要严重的多,收成都不好。” “听我家官人说圣上有意要派官差南巡赈灾,也不知会派谁。” 像这样赈灾的差事,通常都会派文官前往,总言之是不用这些坐吃朝廷俸禄的闲散勋爵担心的。 “哎呦,我听闻巽江那一带,不仅是涝灾还有各种疫情呢,每日都有成群的尸体往城外运,这哪里是赈灾,这是送命啊。”李侍郎夫人担心道。 文昌伯爵夫人不以为意,“又不是叫你家李侍郎去,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李侍郎夫人:“这哪里能不担心啊,圣意未决,谁知道这倒霉差事会落到谁头上呢。” “又是灾情又是流民,这合该叫武官去啊。”不知哪个角落里抱怨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遭到了武官家眷的反对,“武官去赈灾,莫不是要叫文官赴北打仗啊。” 第60章 抱怨那人消了声。 这话没人好反驳,因为事实便是如此,北疆难平常年都不安定,京中所有的将领随时都要准备着赴北作战。 前世也正是这段时间,南方灾情严重,且南下必经巽江而此地却各种疫情横行,当时派遣了数位南巡的赈灾使全都死伤损失惨重。 沈南迦对此留有印象,是因为当时文官一个接一个的折在那里,人心惶惶,谢祈昀为了躲掉这差事,在家装病躲了一个多月。 不过她记忆更为深刻的是另一件,半年后北疆暴乱,寒部接连抢夺五座城池之事。 因这一句话,气氛显然有些冷寂。 文昌伯爵夫人出声缓和,“好了好了,朝政之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妇人议论的了的,快吃些茶消消气,别叫旁人把这话听了去。” 在座不少夫人都是家世清明饱读诗书之人,学识见地均不输男子,可就为这么一句女子不得议政,生生淹没了才华。 “你们可知那敛春阁的阮行首?弹得一手好琵琶,叫人听了流连忘返啊。” 听到熟悉的人,沈南迦起了些兴致。 有人揶揄,“王夫人向来不喜欢曲乐唱谈这些,今日怎的有如此雅兴。莫不是王大人近来迷上了听曲儿,夫人这才如此关注的吧。” 被打趣的王夫人并不气恼,兴致不减继续说道:“我哪爱关心这些。是我妹妹家里的庶女,瞧上了安定候家的小世子,得知小世子喜爱那阮行首的琵琶,特意跑去了敛春阁学。” “初八那日安定候家外出去大兴寺烧香,正好就撞上了她在花园里弹琵琶,结果东施效颦倒惹恼了小世子,直接当场把琵琶砸了。” 她说完这些,笑得前仰后合。 本想着是和阮素有关,却不曾想落了空,沈南迦扯了扯嘴角,又开始缩在角落里闷声吃菜当鹌鹑。 “我记得你妹妹是岐碑门魏少卿家的吧,好歹也是官宦子女,怎的去学了那勾栏里的行当。” 王夫人又道:“她家的那个庶女啊,什么没做过,她亲娘就是个买过唱的,生下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从小便是个下贱坯子,如今长成了,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嫁进豪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没使过,真是把魏家的脸都丢干净了。” 她身边的另一位夫人接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上一回宫宴之时,好像便是有位魏家的小娘子,自己个摔进了湖里,还诬陷是自家嫡姐推她下去的,问她是为何,她说是嫡姐嫉妒她与哪家的小世子亲切。” “之后事情明了,她摔下湖的那会儿啊,她嫡姐正和别家小姐赏花呢,她不过就是想状作失足落水吸引些公子哥儿的注意呢。” 一旁听热闹的几位纷纷应和起来,“小小年纪,心思竟是这般的恶毒,不愧是登不得台面的庶女。” 沈南迦越听越觉摸着不对劲,她不曾听闻那日宫宴还有别家的小姐落水,唯一有的还是她救起来的。 怎样都不像是她们说的那样的吧,何况长公主不是还为着那姑娘着想瞒下了消息,难道是凑巧? 她还想继续听的明白些,那些人的议论重点却跑到了别处,又聊起了谁家的八卦,谁家的丑闻。 眼看着自己又快成为议论焦点了,她赶忙抽着空离了席。 “小姐可是要回去休息?” “不用,就在这院子里逛逛吧,反正再留在那里也是听她们说些不好听的。” 云栈关切道:“奴婢看这席面不怎么样嘛,小姐都没吃多少。” “你这话叫人听了可是又要传我大摆架子了。”沈南迦失笑,“是我没胃口,今天太热了些,回去你给我做点冰酥酪吃。” “小姐忘了?薛郎中说你不能还吃冰食。” 沈南迦顿时间萎了,耷拉着脑袋,更像是那被晒蔫了的花骨朵。 “方才你是怎么跟父亲说我坏话的?” 不远处传来些嘈杂,沈南迦脚步一顿,随后又克制不住好奇心,小心地贴着墙角凑过去。 数十步之外的树荫下,正有几个人,像是在争吵着些什么。 “几天没教训你长本事了是吧!” 她又往前凑了凑,这下终于看清了。 所见是两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对面而立,一个着明黄,打扮大方神情跋扈,身后还跟着个侍女,另一个着浅蓝,衣饰清减,只身一人看不见正脸。 只听那浅蓝色衣裳的女子开了口,带着几分倔强,“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过是仗着这两日讨好卖乖,惹得父亲怜爱你一些,真以为你能踩在我头上了?”对面那位甩着帕子,看上去格外气愤。 “二姐姐,我这么说是为了帮你。现下所有人都在席上,你怎能瞒着父亲去私会外男?” 明黄色衣裳的女子气急败坏,“你管得着吗?你一个庶女什么时候管得着嫡女的事了?” 说着她抬手便要打对面的人。 被训斥的小女娘反应快,侧身没让这一巴掌落实,但也遭的那明黄色姑娘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你竟敢推我?!”现下她是真的生了气,浓妆艳抹的脸颊都看上去有些扭曲。 而那方才还倔强的站些上风的人,眼见此情,“扑通”一声跪下,熟练的叫人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 “魏清芫,你看我不打烂你的脸!” 第61章 “是谁在那?”沈南迦率先出声,阻止了她动手。 “你是谁?!”那明黄色衣衫的姑娘还没说什么,她身后的侍女倒是先没好气的开口。 云栈:“我家夫人是平津侯夫人。” 闻言,那小女娘方才还烦躁的脸色一变,赶紧将侍女扯开,露出几分乖巧。 “小女是岐碑门魏家嫡女清淑,见过侯夫人。”魏清淑低头行礼,“我与妹妹只是拌嘴,不知侯夫人在此。” 岐碑门魏家,这不正是刚才席间提到的那家。沈南迦觉得还挺巧,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倒是个识礼得体的,如若自己没看到方才那番争吵时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倒是真的相信她和传闻中说的一样了。 沈南迦顺便垂眸看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的人,只觉得有些面熟。 “我方才不小心听了两句,姊妹间的争吵何尝用得上动手啊。” 魏清淑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低着头认错,“是,侯夫人说的是,只是家妹顽劣,我也是气急了才没控制得了自己的脾气。” 好一番说辞,跪着的人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先将妹妹贬低一番。 沈南迦含笑,故意没拆穿她,“魏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侯夫人谬赞了,只是读过几本书,谈不上伶俐。”魏清淑面上看着镇定自若,实则端在胸前的手使劲地搅着帕子。 她自然是听过这位平津侯夫人的不少传言,只觉得那是个无德无才之人。 可眼下她竟是一点都不敢直视这位的眼睛,即便是有些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在其中,可她周身的威压才是更为让人不敢喘气的。 沈南迦没打算再继续逗小孩子,摆了摆手。 “快些回去吧,别叫魏夫人担心了。” “是,小女告辞。” 魏清淑行了礼,便像逃也似的走了,那跪在地上的人始终未曾开口说一句话,也在这时起身行了礼,快步跟上了嫡姐的身影离开。 日头渐渐向西沉去,可闷热的感觉却还未散去,虽是已经相较别处清凉了不少,可在清风中还掺杂着些暑热的小劲头,熏得人暖烘烘的。 解决了这偶然撞见的突发状况,沈南迦寻了个临湖的亭子,懒懒地靠在椅上,打过马球之后,她已然有些中暑,头昏昏沉沉的,脸颊泛着些不正常的红。 她特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打算打发打发闲时,还没等过多久,便迎来了意外之客。 “多谢侯夫人救命之恩。” 第30章 幽会 “多谢侯夫人救命之恩。” 沈南迦回过头,见方才那位浅蓝色衣裳的小娘子正行大礼跪在身前。 她俯身去搀扶,那人却未有起身之意。 “不过是凑巧撞上了,何须行此大礼。” “谢夫人方才解围,也谢夫人在宫宴之时的相救。”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现下听她这样说,又定睛看了看便想起来,面前之人正是那日落水的姑娘。 “你叫魏清芫?” 魏清芫颔首答道:“是,岐碑门魏家之女。” “既是已经行了大礼谢过,那便起来吧。” 见她终于肯起身,沈南迦也顺势仔细端详了她一番。 这姑娘眉目清秀,样貌比她姐姐倒是出众,只是太过消瘦,感觉风大些便要吹折了,面色也没点康健之状。 “你怎知是我救了你?” 她在席间听那些贵妇们议论落水之事,却始终都没描述是谁救了她,既有刻意栽赃魏清芫之嫌,也多半是因为有人刻意瞒着她的身份。 魏清芫道:“本是不知,只是身边的侍女记得夫人您的样貌。今日一见,我便认出来了。” 沈南迦闻言凝神望向她。她不说侍女认出而是说是自己认出,那她的这场意外之举怕是没那么多的巧合了。 “还请夫人放心,无论外间传言如何,我都不会透露出夫人的身份的。” 她的下一句话,打消了沈南迦的多数疑虑。 其实与她而言,这件事说不说出去都无所谓,左不过是叫她的名声再差些,可是对于魏清芫而言,若明说是何人所救,有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你若是想,我倒是可以帮忙证明你那日是被人推下去的。” 魏清芫一怔,募地抬起头,意外之余眼里多了些无措和期待,良久才哑声开口。 “夫人,相信我不是故意落水的?” “自然,”沈南迦淡定从容地表达,“虽说那湖岸边少有人注意,但细节是骗不了人的。” “不小心失足落水距离岸边会很近,而你落水之处较远,距离那么远只可能是跳进去或者扑进去的。你当时落水惊慌,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可见是一点都不会水。一个不会水的人敢直接扑进湖里,只为了引人注意?” “再说了,别说是什么世家公子了,那周围少有人,不然你的小侍女也不会呼救了许久都没人过来了。” “我救你上岸之时,你手中还紧攥着一条帕巾,赤色不搭你那身明黄色的衣裳,想必是从推你那人的身上扯下来的吧。” 魏清芫字字句句认真听罢,喉咙发干,眼眶发红,在开口时声音已有哽咽,“可他们都说我是自导自演,为求,为求吸引小世子。” 沈南迦不经意间眼神已经飘远,或许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时的她又何尝不是受尽流言折磨,活得小心翼翼。 第62章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语气却已经是潇洒和风轻云淡,“于你我而言,流言比真相重要吗?” 魏清芫一时间恍了神。 “我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大可当作不知道,可还是来寻我了不是。” 沈南迦此时已无意思考是偶然还是巧合,只当是想对这个曾经的自己多些好意。 她扬唇一笑,灿若朝霞,是魏清芫不曾见过的释然和追寻一生耀眼。 魏清芫暗自下了什么决心,随即又跪下行了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今生不能,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拼尽所有为夫人效力。”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总是那样的真挚和冲动,叫人觉得新鲜却又羡慕。 沈南迦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俯身将人扶起来,浅淡如风地说了句,“起风了,快回去吧。” 在外晃得也有许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初夏总是热的不合时宜,冷的突如其来。云栈先行一步去马车里拿厚些的衣裳,留沈南迦一人在南边的花园里漫步。 “认清楚人了吗?” “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十日之内必然解决。” “既然我们寒部帮大人您解决了大事,之前大人对我们的承诺?” “最近风声比较紧张,多少还得需要*些时日。” “大人的动作还是快些吧,若是惹得可汗不快,难保大人如今的地位啊。” “告知可汗,我定会尽快……” “谁?!” 一声惊喝,沈南迦快速闪身从墙后离开。 她本是在无所事事地拈花瓣,无意间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于好奇便跟上了,却不曾想听到了这样的一番对话。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但现在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中,提到了寒部以及什么可汗,虽然他们没有明说承诺的交易是什么,但这让她下意识背后生寒,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想。 她不熟悉这庭院的布局,仓皇之间,绕进了死路,眼前只有一间弃置的屋子。 身后已经有人跟过来了,没多想,她便溜了进去。 这屋子里唯有一张床榻和三三两两落满灰尘的家具,梁架简单,几乎是一览无遗,短时间很难找到什么藏身之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南迦也难得慌乱起来。 索性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在那层层纱帘遮掩之下,几个木柜层层叠叠地倒着,她无声无息迅速翻过层层障碍,打开了最里面那个侧倾着的柜子。 用力一拉,却是另一番惊喜,里面还藏着其他的人。 四目相对,二人同是一惊,沈南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那人的嘴,然后一推一跨一俯身,钻了进去,带上了柜门。 几乎是在同时,屋外的脚步声一停,有人推开了门,进了屋,在屋子里缓缓地踱步。 “嘘。”沈南迦食指比在唇间,发出气音。 柜中的光线昏暗,但在开门的那一瞬,沈南迦便看清了里面的人是谁。 玄色的侍卫制服,银色的半脸面具,正是上午在马球场上一同并肩那人。 只那破旧的一板之隔,脚步声几乎近在身边,连气息声都不敢多剧烈一分。而越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她的思绪越是清晰。 方才接头相商的那二人,一个官话不清,明显带着北方口音,多半是潜伏进来的寒部细作。 寒部匈奴听觉敏锐,这也能解释,为何自己已经尽力掩了声息还是被人发觉了。 此时追着她而来的应当是另一个人,他的脚步并不轻盈,应当不是什么有武力的人,根据那寒部细作对他的称呼,以及他们所谋划的。 想必这个通敌之人,应当是个官位不小的文官。 可是文官又能和寒部可汗达成什么交易呢,总不可能是什么南巡赈灾的事情,这对寒部来说鞭长莫及。 那么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一件事,便是半年之后寒部大肆进犯抢掠城池。 前世她与二哥哥便对一连五座城池失陷之事十分怀疑,即便是在冬天,也不该这么快,不该打到了沭阳湾朝廷才知晓。 这样想的话,若是有人内部勾结寒部,叫他们有了边境防御图,这便是能做到的。 能接触到边境防御图的文官,范围一下便能缩小不少。 若是能知道他想处理掉的哪两位言官,范围就更小了。 沈南迦思维跳跃的厉害,还一边在留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唯独没分给同在柜中那人什么注意。 很快,脚步声远去,随后门板一响,应当是关上了门。 但藏在柜中的两人并没有出去。因为只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并没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看样子那人还停留在门口。 等到逐渐适应了柜中的黑暗,沈南迦已经能借着缝隙中漏进来的光看清对面的人。 她小声地问出口,“王爷怎会在此?” 不过片刻,她不仅思考了方才听见的,还想到了那面具侍卫的身份。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虽然他矢口否认,沈南迦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恍然间紧绷起来。 她抿了抿唇偷笑,在马球场上他始终未曾开口,那时她还只是怀疑,现下开了口她便笃定是梁怀夕没错了。 不过既然他不想承认,那她就陪他接着演下去吧。 第63章 “啊~”她装模做样道,“听不懂啊,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梁怀夕哪里还敢说话,这下硬着头皮都得装下去了。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终于听到了门外之人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们开柜出去,又响起了其他的声音。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不知是何人在吟诗,吟的还是情诗。来者非独身,转而又有女声响起。 “奴乃贱籍,配不上公子这样的厚爱。” 沈南迦本想听个热闹,可等那男子再说话时,她却笑不出来了。 “阮娘,你何苦这样躲着我?” 这声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正是谢祈昀的声音,而那阮娘,自然便是阮素。 谢祈昀似乎是有些情急,声音都洪亮了许多,沈南迦隔着柜子也听的更是清晰。 “难道你我之间,夜月幽梦是假,春风柔情也是假吗?” 原来他们之间的情谊,竟是比这时还要早,她两世都不曾察觉。 沈南迦咬着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可不知何时,她的耳边捂上了一双微冷的手。 “别听。” 她抬眸,看到梁怀夕薄唇轻启,说了这两个字。 这一刻,周边全都安静了,没有了谢祈昀对阮素的句句倾肠,只剩“砰砰砰”,不知谁的心跳声。 有面具遮挡,沈南迦看不太清梁怀夕的眼睛,可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无比的想要看清这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怀夕的手轻轻挪开了,她听到他略微有些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他们走了。” 随后推开柜门,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模糊了眼前的光景。 沈南迦只好从柜中爬出来,缩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姿势属实有些狼狈。 该说老天爷眷顾她的还是存心欺负她呢。 还不等她舒展舒展酸麻的手脚,梅开二度,又有人来了。 开门的瞬间,她只好又动作娴熟地钻了回去。 然而,这次扑的太过用力,生生撞进了梁怀夕的怀里。 这地方不是弃置了吗?怎么这么多人往这来? 她一边在心里吐苦水,一边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原本她是卡在梁怀夕两腿之间的,这样两个人都不至于太挤,也还有可活动的范围,可这回她是直接压在了梁怀夕的身上,这下两个人都只能紧绷着身子了。 也是在这会,沈南迦才突然后知后觉梁怀夕身体不好的事情,赶紧撑起自己,免得压到他。 可现在还没适应柜子里的黑暗,只能胡乱地到处乱摸寻找支撑点。 没等摸到柜板,有一只手猛地按在她的后背上,将她向下压去,随后她便和身下的人紧紧贴在了一起,脸颊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别,别乱动了。”梁怀夕的嗓音更加喑哑了。 沈南迦并没意识到什么,甚至是起了坏心思,想要惩罚他嘴硬不说实话,两只手顺势肆意地在他胸前摸索了起来。 口中谎称,“我荷包丢了,你让我找找。” 梁怀夕拿她没办法,只好绷着身体任由她上下其手。 “讨厌~死鬼,你慢点~” 第31章 撩拨 “讨厌~死鬼,你慢点~” 听到这句话时,沈南迦和梁怀夕同时都愣住了。 没想到他们在里面忙着做些什么,外面进来的人也在忙着做些什么。 不仅如此,伴随着一句句淫词艳语,淫靡之声也断断续续传进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沈南迦双眼瞪得浑圆,赶忙收起了胡作非为的手,红着脸颊老老实实的靠在梁怀夕胸前。 梁怀夕再次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可这次好像一点都不管用,那激烈到床板都在吱呀作响的声音一点不落地全透过手心传了进来。 淫靡之声愈演愈烈,柜子里的人更是听的面红耳赤,这小小的木柜突然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空气都燥热了起来。 梁怀夕呼吸粗重,沈南迦捂着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能感觉到身下的人体温上升,更是能感觉到自己烧熟了一般。 等到床榻上那两人结束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继而又腻腻歪歪说了些蜜里调油的恶心话,这才一前一后离去。 躲在柜子里几乎一个时辰,此时终于能透口气了。 两人从柜里出来,一个比一个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丝毫不敢对视,却默契地异口同声道,“你……” “我……”又是同时。 “你先说吧。”梁怀夕哑着嗓子。 沈南迦不停地扣着手指,眼神东南西北乱飞,“那个,那个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说完,她先埋着头自顾自地往外跑,出了门,吹了风,这才觉得又重新活过来。 梁怀夕过了好一会才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能是带着面具看不到脸的缘故,只在脖颈处依稀留着些淡淡的红晕。 相较之下,沈南迦就看着狼狈许多了,发髻散了,饰物也乱了。 “你……” 你还好吗?你为何会在此?为何要隐藏身份?长公主知道此事吗? 她想问的太多太多,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因为她知道,即便问了,梁怀夕也不愿说。 第64章 于是她问:“长公主说,你来给郡主抓金蝉,抓到了吗?” 梁怀夕微微一怔,明白之后,长眉一扬,“嗯,抓到了。” 沈南迦颔首,脸上漾开笑意。 梁怀夕:“马球赛,可还喜欢?” “嗯,许久没这样畅快地打过了。” 这样的笑容,梁怀夕一时间看入了神,牵扯起了尘封的记忆,眉目间挂上些许伤痛。 “该回去了。”他轻声道。 不知不觉,天边只剩落日余晖,这一整日的自由就要这样结束了。 沈南迦咬了咬唇,神情落寞,“是,该回去了。” “谢祈昀他……” “别提他。”沈南迦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关于那个狗男人的任何事情。 都已经是重来一世了,她竟然都没发现谢祈昀对阮素的心思,这简直太令人挫败了。 梁怀夕以为她是在生气,眸中的愠色翻了又翻,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着。 “若是你想,那女子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沈南迦有些意外,却只是抬眸对上了他的双眼,眸色平静如水,化解了一切愠怒。 她浅笑,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心?”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梁怀夕慌忙移开眼神,生硬地说道:“只是替夫人觉得不平,为人丈夫,应当忠贞。” “哦?”沈南迦挑眉,向前逼近一步,“男子妻妾成群是常事,谈何来的忠贞?” 梁怀夕倒是认真起来,“夫妻之间,忠贞是最基本的。” 沈南迦笑起来,觉得有趣,继续逼近,“那你可知,你我方才在那间屋子里做的那些,便是叫我不忠于我的丈夫。” “那不一样。”梁怀夕激动地一口否定。 “哪里不一样?”沈南迦追问。 他步步退,她便步步紧逼,直到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树干上想要逃走时,沈南迦也没放过他,伸手一拦,把人堵了个紧。 近到呼吸都在纠缠,梁怀夕不敢对视她太过直白的目光,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泛了上来,从耳后蔓延至脸颊。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他喜欢那女子,我与你,不是这样,我们只是,偶然遇见。” 说到最后,语气里甚至是带上了些委屈。 沈南迦敛了笑,正经起来,“我不信什么忠贞,也不信任何人的忠贞。” “众所周知我父亲在娶了我母亲之后始终未纳过一妾,可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曾经有个通房丫鬟差点就成了宁国公爱妾。我父亲都况且如此,又何况他人呢。与其相信人会忠贞,不如把一切都抓在手里更可靠些。” 但她曾经也是信过的,相信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后来,后来血和痛给了她教训。 她退开,不易察觉的疏了口气,其实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这样说。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梁怀夕会为自己付出所有,才鬼使神差地就这样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云栈已经在呼喊着找她了,声音越来越近,沈南迦叹了叹气,转身准备离开。 “要做些什么你才能开心起来。”梁怀夕募地拉住她。 沈南迦怔了怔,这样笨拙的话像是个笑话,可从梁怀夕的口中说出来却格外的认真。 只是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伤感,回眸一笑,“能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梁怀夕没再被她这样一句赤裸裸的话调戏的面红耳赤,而是站在原地,直到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远去,还一动不动。 耳边一遍遍反复着方才沈南迦所说的字字句句。 他苟延残喘这么些年,他以为她会过得好的,起码那人是她心中欢喜的。 可这些年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那双向来闪烁着璀璨星火的眼睛,如今形同枯槁,毫无生气。 “砰梁怀夕沉着脸,一拳打在树上,入木三分,鲜红的液体从指尖缓缓而下。 梨花落尽了,便只剩一地尘埃。 平津侯府—— 回府后的晚膳,沈南迦是在焕清堂自己用的,谢祈昀一回来便去了慈寿堂,不用想,蒋依媛肯定也在那里。 “小姐午膳没用好,晚膳就多吃些吧。”云栈夹了些盘中精致的白玉粉。 虽说郎中叮嘱沈南迦还不能吃冰食,但她还是心疼小姐的,不忍看小姐食不下咽,特意做了些别的解暑吃食。 沈南迦还在思忖白日里的事情,只草草吃了几口便叫来了木青。 “你帮我查一个人,她是敛春阁的行首,名叫阮素。主要多留意些侯爷与敛春阁的来往。” 她话音刚落,木青便从怀里掏出了几页纸张。 “前些日子清风斋常有一个小厮跑腿送信,小的多留意了几次,发现他竟是多次去往敛春阁,于是我便趁那人不注意偷偷留下了几封信。” 沈南迦不想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接过信件仔细翻看。 阮阮相思。每一封的开头都是。 每一封信,字字句句,无不是谢祈昀对阮素的爱恋和思念,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前世。 谢祈昀将一纸休书甩给自己时,说的那句,“阮娘乃我一生所爱,即便只是妾,也不是你这种不贤不德之人可以相比的。我就是要以正妻之礼娶她,只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65章 阅毕,她便又将信件全都一一折好。 沈南迦原以为自己会很气愤,崩溃。可事实上都没有,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悲,即便是这样的偏爱和痴情,最终也没能拦住谢祈昀去求娶长公主。 “你拿了这些信不会叫人发现吗?” 木青默默道:“不会,自上月起,便没有从敛春阁而来的回信了,只有清风斋每日一封送出去的,即使是少了,侯爷也不会发现的。” 沈南迦挑眉疑惑,没有从敛春阁而来的回信? 今日谢祈昀和阮素的对话她并没有听多么仔细,只依稀记得阮素好像说了一句别再纠缠怎样的话。 既然如此,究竟是欲情故纵还是单相思呢。 入夜,谢祈昀披露而来,脸色比从回程时在马车上还要阴沉几分。 只是浅浅地瞥了一眼,沈南迦便知道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不好的。 也正如她所料,谢祈昀落座不久,便抬手打翻了她递上的茶盏。 “你马球打的挺自在啊。” 沈南迦一脸无辜,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不是侯爷让妾身敞开了玩的吗?” 谢祈昀一哽,恼羞成怒起来,连带着桌上的花瓶也砸了。 “你这时候倒是很听我的话啊?!” “你一个妇人家家,怎能抛头露面的跑到那马球场上去跟男子打球,还引得那么多人看,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你把我的面子放在哪里?啊?也就是你兄长在,若是他不在你是不是要跟外男去打了啊?!” 沈南迦低着头,放空似的盯着脚尖,她知道,若是谢祈昀真觉得驳了面子,根本等不到这会才发作。 谢祈昀撒够了气,甩着袖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去祠堂给我跪一晚上,好好想清楚什么是妇人该做的,什么事不该做的。” “是。” 俯了俯身,沈南迦迫不及待似的就往外走,根本不管那火冒三丈的大公鸡还要再训斥些什么。 等到谢祈昀转过身时,人已经快走出了院门,气的他躲着脚直喊:“我叫你现在去了吗?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然而这些都没用了,他喊得再大声,也只剩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背影。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认个错说不定侯爷就不会罚这么重了。” 云栈是彻底糊涂了,她家小姐前阵子认错服软二话不说就晕倒的把戏用的炉火纯青了,如今怎么又犯起倔来了。 沈南迦点了根香,吹灭,随手插在香炉中,然后掀起衣摆潇洒跪在蒲团上。 “傻云栈,若是他想罚早就罚了,这罚跪祠堂是慈寿堂里的人想让我做的,早晚都是要跪的。” 云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小姐真要跪一晚啊。” “当然,”沈南迦扬眉,“打蛇自然是要先让蛇放松警惕啊。” 云栈不懂,但也没多问,小姐已经安排木青去做些什么了,她只要保护好小姐就行。 她陪沈南迦跪着,还不忘把自己的衣摆往她膝盖下垫一垫。 也不知道跪了多少个时辰,起风了,风越来越冷,祠堂里冷得刺骨,烛火绰约,映出两个单薄的身影相依偎。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蒙蒙亮了,晨光熹微。 外面却募地嘈杂一片,一个小侍女急匆匆跑进了祠堂。 “不好了夫人,四房婶夫人自缢了!” 第32章 血书 天刚蒙蒙亮,昨夜的风起的突然又急促,一夜过去,除了落满了院子的落叶与落花还能彰显着大风刮过,其他一切都很是平静。 沈南迦趴在云栈怀里睡得正香,夜里太冷,两人又是急急忙忙关窗防止烛火被吹灭又是燃烧纸钱取暖,一直折腾到天快亮起才稍稍合眼。 “夫人,不好了夫人,四房婶夫人自缢了。” 侍女急匆匆闯进来,惊醒了沈南迦的好梦。 她费力睁开眼睛惺忪的睡眼揉了揉,这才看清来人。是清风斋的侍女,她见过的。 她方才说什么?谁自缢了? 好半天,沈南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四房婶夫人自缢了?” 侍女答道:“是,方才进去送早膳的丫鬟发现的,身子都凉透了。” 沈南迦一激灵,起身时跪了许久的腿一软,差点直面摔过去,随后她便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吴氏死了。可前世在自己死之前她还活得好好的啊。 许久她才问出声,“谢祈哲流放是什么时候行刑的?” 侍女:“昨日,昨日上午走的。” “婶夫人回来后去了趟老夫人那里,之后便再没人见过她了。” 沈南迦没仔细听后半句,喃喃道:“昨日,昨日,难不成?” 是因为谢祈哲。 不该这么快的啊,谢祈哲该得到月末了才会动身南下啊。为什么偏偏又是昨日,谢祈昀赴宴谢祈哲流放,吴氏不发疯都见鬼了,可怎么就自缢了呢? 她心下不安,一脑袋的疑惑,一路去往长竹园的脚步都是软的。 迈进长竹园的门,是盛子在带人收尸,见沈南迦来,小步跑上前。 “夫人,这种地方不适合您踏足,侯爷和老夫人都在慈寿堂,不如您……” 不等他说完,沈南迦已经先一步走到了盖着白布的尸体之前,低声道:“打开。” “夫人……” 第66章 盛子还想阻拦,云栈已经动了手。 白布之下,是吴氏的惨状,肤色发青,颈部一道深深的勒痕,一双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死不瞑目。 沈南迦并不惧怕,她在战场之上见过的死状多的数不胜数,只是惋惜,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她还留下些什么吗?”她向盛子询问。 “写了遗书,已经交给侯爷了。” 沈南迦从他的这句话里品出些别的意味,谢祈昀虽然看上去深情,但骨子里却是凉薄的,能让他格外留意的遗书,上面定然写的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她问:“侯爷有说怎么处理吗?” 盛子摇头,自从上回险些抄家之时,沈南迦的处变不惊和果断命令已经叫他领略到了这位夫人的过人之处,便有意多透露了些。 “侯爷看了遗书便直接去慈寿堂了,只吩咐将尸体放在祠堂。” “先放在这里,”沈南迦嘱咐道,“天气热放在祠堂里会有味道,去叫人寻些冰块来搁在屋里。你跟我去慈寿堂。” 正如她所意料的,赶到慈寿堂之时,见到的正是在争吵中的母子俩。 “这,这这,不关我的事啊。”谢老夫人连连否认,但神色间有些闪躲。 谢祈昀高座于主座,闭着眼睛,周身气压低沉,“她死前只来找过你。” 谢老夫人顾不上平日里的端庄大方,焦急地解释,“我只是让她想清楚侯府的名声与利益重要,没让她去死啊。” 谢祈昀大怒,拍着桌子,将手里攥着的纸张几乎是甩在谢老夫人面前。 “那她怎会写下这样的遗书?!” “我,我不知道啊。”谢老夫人神色惶恐,精致的脂粉都没盖住苍白的脸色,只是她仍旧坚持,“我怎么会让她去死呢?怎么可能?” 是,她确实没有理由。吴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怎样都对侯府的声誉有所影响。 遗书轻飘飘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悠悠落在了刚进厅的沈南迦脚边。 她俯身捡起,竟是一张血书。 “平津侯府,吃人魔窟,杀我夫害我儿,如今更是要逼死我灭口。宋清澜害我家破人亡,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宋清澜三个字写的极其扭曲用力,足以见得她的恨意。 “天理昭昭,皇天后土之下,定会有人为我夫儿鸣冤,揭穿这平津侯府,揭穿谢祈昀的黑心真面目。” 沈南迦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多了许多猜测。 吴氏向来是和谢老夫人关系亲厚,即使是之前闹得两不相见,也未必能对侯府有这么大的恨意,有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事情。 如果是因为什么事情,那就更有被灭口的嫌疑了。 她又将这封血书从头到尾细细浏览了一遍,目光在一些字眼上着重停留。 突然,她开口道:“盛子,快些安排人,通查长竹园所有下人,不得有人缺漏,少的人立马去找,在屋里伺候且见过婶夫人死状的先全都关起来。” 此言一出,连谢祈昀都察觉出了不对。 唯独谢老夫人,气急败坏地指着沈南迦训斥,“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盛子不敢动,他毕竟是谢祈昀身边的人,总还是要听他开口。 沈南迦见谢祈昀沉默不语,又是那么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她并没有生气,也学着他的样子,气定神闲的呛回去,“是轮不到我,侯爷自有定断。” 随后又对着正座上的人补了一句,“就怕是迟了,这消息就人尽皆知了。” 谢老夫人难得被呛,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事情的关窍,怒道:“你如今……” “母亲!”谢祈昀终于坐不住了,低喝打断。 “母亲病体未愈,此事便先交于南迦处理吧。” 谢老夫人讶异,难以置信谢祈昀的决断,可还不等她哭哭啼啼地说什么,谢祈昀已经甩袖而去了。 “昀儿,昀儿……” “母亲好生休息,儿媳告辞。”沈南迦赶忙行了礼,紧随着谢祈昀的步伐离开。 她可不想被人记恨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夫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长竹园封起来了,只少了一个丫鬟,叫春眠,是在婶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昨日婶夫人去慈寿堂时她还在身边。” 沈南迦去到长竹园,盛子已经办好了一切等她的下一步吩咐。 算是谢祈昀还有些良心,知道她被谢老夫人架空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有了实权也使唤不了人,特意把盛子留了下来看着。 “派人去找了吗?” 盛子:“派了,都是些得力的人手。” “活着带回来。”沈南迦多强调了一句,就怕是那些人动手没个轻重,带回来个没什么意义的尸体。 “是。那尸体?” 她望着院子里的翠竹出了回神,良久长叹,说道:“侯府里都挂上白吧,对外就说婶夫人是伤心过度病重了,等到丢了的那人抓回来再设灵堂。” 长竹园,翠竹青青。老四爷为人正直,为官清廉,配得起翠竹长青,可谢祈哲不配。 一连三天,沈南迦都在焕清堂和长竹园往返,几乎是连侯府内部,除了清风斋和慈寿堂之外,都以为长竹园的四房婶夫人只是病重。 第三日的夜里,还是一样的安静,可即便是存了许多的冰,吴氏的尸体也已经开始腐烂了。 第67章 沈南迦接连几日都睡不好觉,眼下已经有了些青黑。 云栈在香炉中加上了那特制的香料,是她特意去向沈西炀要的,或许今晚,小姐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小姐这几日始终愁眉不展,是在怀疑吴氏的死是旁人所为吗?” 沈南迦侧躺在芙蓉榻上闭目养神,眉心还微蹙着。 “不,她就是自缢没错。”她笃定道,“但总会有害死她的人。” 有时候人的死不会只像看起来的那样简单,总会有许多人推动,那么这许多人都是凶手。 就像是她那个可怜的未出世的孩子,他们一个个都是凶手。 木青归来复命,“夫人,逃出去的人抓回来了。” 沈南迦未睁眼,但蹙起的眉心舒展了些许,“身上搜出了什么东西吗?” 木青道:“遗书,和之前那份一样,也是血书。” 至此,沈南迦心里算是明了了。 那日吴氏去送别谢祈哲回来,去到慈寿堂,许是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又或许是她知道了些什么,也可能是早就知道了,去质问未果。 便想到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办法,用自己的死搏一次侯府的落败,即便是不能将谢祈昀怎么样,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维护下来的侯府名声,也定是要完了。 不,这里面还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比如说,吴氏与谢老夫人交好多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是会在这个撕破脸之后的时刻得知发现的呢。这件事还要足以大到能让她用命去搏。 再比如说,吴氏识字不多,又是怎么想出这样周密的计划的呢。 可能是香炉里的香料起了作用,此刻她的思绪格外清晰。 “人关在哪里了?”她又继续问道。 “是府里签了死契的下人抓回来的,被盛子带去清风斋了。” 看来谢祈昀并不像是这几日面上表现的那么不管不问啊。 木青压低了声音,“慈寿堂的人去了。谢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买通了下人进去的,清风斋不知道。” 沈南迦闻言忍不住哼笑,这对母子啊,谁都有秘密,谁都在瞒着对方,谁都在算计着彼此。 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起身把一旁晾好的药一饮而尽。 “你去盯着,最好是能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她唇角扬起一抹笑,“他们离开之后,再把人放出去,得是要清风斋的人没看住才跑的。” “明白。”木青立刻懂了她的意思,颔首退了出去。 沈南迦坐在梳妆镜前,神色已经不似方才的紧张,云栈一边帮她拆卸珠饰,一边道:“二公子那边来信了,外面都安排好了,戏什么时候演,小姐说了算。” 她微扬着唇角,抬手将桌上的一盏新茶浇在地上。 失子之痛嘛,或许这样才记得更清楚些,如今你也体会到了,可你怎么就死了呢,让这份痛就这么轻易的结束呢。 四婶婶啊,我感谢你没在那张血书上恨上我。作为报答,我便帮你把这侯府搅翻天吧。 “明天一早便传消息出去,婶夫人病逝,叫棺材铺的把棺材送过来,设灵堂,开门吊唁。” 第33章 丧礼 平津侯府—— “西昌伯爵府前来吊唁,送殡礼一份,哀。” …… “文昌伯爵府前来吊唁,送殡礼一份,哀。” …… “永安侯府前来吊唁,送殡礼一份,哀。” “……” “侯爷,节哀啊。” “多谢徐大人。”谢祈昀作揖,嘴唇皲裂,面容憔悴。 即使是一副劳心劳神之姿,他那过人的容貌和气质也将一身素麻孝衣穿出了几分风流儒雅。 沈南迦静默地站在他身边,随他一一拜谢前来吊唁的人。 “常人都道侯爷重孝,没想到对婶母也是这般的孝顺,今日一见才知,外界的传言都言轻了。” 谢祈昀彬彬有礼道:“愚弟犯错被罚今生怕是都无法再返京了,作为兄长,辞泽理应好生照料婶婶,更何况四叔曾于我父亲有恩,婶婶也向来待我不薄,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 不得不说,谢祈昀在做戏这方面是极有天赋的,假话都能说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去戏班子里唱戏可真是可惜。 “你说说,连一个婶婶的丧仪都能置办的如此周全慎重,可真是个极孝之人啊。” 角落里的一些人听到他的说辞,窃窃私语着。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谢祈昀听清楚。 沈南迦在一旁也听的到,冷眼相看着,瞥见谢祈昀听到这些话之后身板都不自觉的挺直了许多。 当然,这些都是她安排的,这么些天,谢祈昀最多也就只是劳累的动了动嘴皮子。 眼看着来吊唁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沈南迦低声在谢祈昀耳边提醒道:“叔伯一辈来了不少人,许多都与四叔和父亲相识的,是不是该让母亲出面招呼?” 谢祈昀还在扮演着悲伤的大孝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没差人去请?” “母亲说她身子不适,可这样的场合,她若是不来怕是那些叔伯们会有别的想法。” 她说的含糊,但谢祈昀明白她的意思。 他现下已经被来者人人的赞誉捧得太高,不能有一点错漏之处,所以就算是母亲再不愿意,也得来给他把这场戏演全面了。 第68章 “这事交给我。” 话音刚落,从后院赶来的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色一变,连宾客都不顾了,脚步匆匆离开。 “你说什么?人跑了?”谢祈昀怒喝道。 盛子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结巴道:“是,是,小的,小的也是才知道。” “侯府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也能叫跑了?!” “小的去看过了,绑人的绳子是被割断的,”盛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那间柴房有个狗洞,完全够一个身量小的女子钻出去。” “柴房有狗洞没人管……”谢祈昀话说到一半收了口。 这么多年都是谢老夫人管家,有些什么短缺之类的他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碍于不好开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懂什么管家的事情,反正只要是自己那里不会缺衣少食便没什么大碍。 柴房有狗洞却无人知道,只能是下人监察的疏漏,可这并不能证明上面管理的人就没有错。 这么一想,谢祈昀不由得后背发凉,有一就有二,那这么多年下来,侯府里这样的狗洞得有多少。 盛子继续道:“人不见之前,老夫人那边派人去过。” 谢祈昀沉了沉脸色,果然,难不成吴氏的死真的和母亲有关? “跑多久了?” 盛子:“昨,昨夜看守的人发现人没了,他们怕,怕被怪罪就先去找了,至今没找到人才来禀报的。” 谢祈昀差点没气的昏过去,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按着眉心好半晌才缓回来。 “赶紧派人去找,有多少去多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整整一夜,这其中的变数可太大了。 盛子筛糠般的点着头,一连应“是”,狼狈地起身退去。 “前厅如何了?” 小厮回报:“夫人在前厅打点,一切无恙。” 谢祈昀欣慰了些许,还好有个妻子叫他省心。 “老夫人在哪里?”他又问。 “在慈寿堂礼佛。” 他起身理了理仪容,沉声道:“请她去前厅,就说是我亲口吩咐的。” 另一边,沈南迦在谢祈昀离开之后便只能一个人招呼这些人。 虽然忙碌,但却料理的井井有条,完全是当家主母的风范。 “宁国公府前来吊唁,送殡礼一份,哀。” 沈西炀代表国公府前来,难得换掉了平日里张扬的红衣,一身玄色衣裳反倒是显得他的身形更加挺拔沉稳,有几分沈东绛的气质。 “节哀。” “多谢。” 一人作揖一人俯身,默契相当。 沈南迦带着沈西炀到了一旁。 “已经全都按照你信上写的安排好了。”沈西炀跟在她身后,低声轻语,“今天将会是平津侯府最光彩的一天。” “戏台搭好了,就剩戏子就位了。”沈南迦道,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永祎王府前来吊唁,送殡礼一份,哀。” 沈南迦闻言倐的回过头,对上的正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庞。 那人负手行来,墨袍翻印着点点白梨花,那带着病气的苍白容颜,像是润玉笼着月华,一身清冷漠然的气息,却唯独在看向这边时,眼底里荡漾着缕缕温柔。 只一眼,她的眼眶里便不自觉噙了泪。 那身墨袍,是前世在她死之后,梁怀夕最常穿的。 同样的人在眼前,身影交叠,沈南迦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孤坐在她坟前,抱一坛梨花酿,一坐就是一整天的人。 “是你叫他来的?”沈南迦快速垂眸,随着一滴泪的落地,将翻涌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虽然她希望今天来此的人越高贵越好,可却不希望梁怀夕看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沈西炀似乎也没料到,无奈地撇了撇嘴,“我可不知晓,他自己要来的。” 梁怀夕对棺参拜之后,行至沈南迦面前,“侯夫人,请节哀。” 她通红的眼眶有些刺痛了他的心。 谢祈昀哀痛,她自然也是要伤心的。 “永祎王?!” 谢祈昀一回来,一眼便看到了梁怀夕。即便是这位永祎王再是个等死的废物,那也是皇族,如今能莅临丧礼,便是给平津侯府添了不少金。 梁怀夕将眼神从沈南迦身上收回来,又恢复了那番清冷,“侯爷,节哀。” “多谢王爷。能得王爷前来,是我侯府的荣耀。” “侯爷不必客气。”梁怀夕淡淡道,“本王母妃母家与侯爷祖上有亲,自然是该来的。” 一黑一白对立,谢祈昀向来的儒雅竟是输了一筹。 “我的好弟妹啊!你怎么就去了啊!” 谢老夫人在苏氏的搀扶下哭喊着扑到灵堂之前,演的像模像样。 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二房李氏。 “你与我一同嫁进侯府,几十年来关系胜似姐妹,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就去了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苏氏也一边拿着帕子抹眼泪,啜泣着,“母亲,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已经昏过去一次了,不能再这样伤心啊。” “我要这身子做什么!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四叔,对不起老侯爷啊!” 四下的议论声都纷纷响了起来。 “谢老夫人果真待人宽厚,想必平津侯能如此重孝也是因为有这样仁善的母亲啊。” 第69章 “是啊是啊。” “谢老夫人身体要紧啊。” “……” 沈南迦目光从苏氏的身上扫到李氏。 苏氏向来没什么脑子,今天配合的这么好定是有人指导。这位二婶平时无声无息不引人注目,却每每就这么巧的出现在重要的时候。 看似不起眼,实际上藏得很深呐。 谢祈昀也神色痛苦上前,搀扶谢老夫人,“母亲,母亲,四婶四叔还有父亲在天有灵,也不想你如此伤心不顾身体的。” 所有人都被这灵前几人的悲痛吸引,没注意到人群中多出了一个人,很是不起眼,却直冲冲地朝着跪在蒲团上的几人而去。 晃眼的冷光一闪,只见两道人影同时扑向了谢老夫人。 “叮当!” 一把带着血的匕首坠落在地,沈南迦和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倒在两边,谢老夫人被推倒在更远的地方。 “母亲!母亲!” 谢祈昀几人纷纷涌向谢老夫人。 梁怀夕第一眼看到沈南迦手臂上滑落的鲜血,脸色立刻沉下来,募地便要冲出去,却被沈西炀按住了行动。 他并没有告诉过梁怀夕关于沈南迦的具体计划,只是说她想要这一天让平津侯府足够瞩目。 以梁怀夕的聪明才智,应当是能明白沈南迦的所作所为。 “别去。” 梁怀夕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攥紧了衣袖下的手。 他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逐渐靠近的人,自然也立刻明白了沈南迦想做什么。 可是她受伤了,在流血。不管是不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那个滴血的伤口上。 其他人都忙着关心谢老夫人的状况,唯有顾氏上前扶起了沈南迦。 那倒在地上的布衣女子匍匐着还要去捡掉在地上的匕首,却被沈南迦一脚将东西踹开。 几个下人上前,把人按住。 只见那人发疯似的喊道,“宋清澜!宋清澜你不得好死!” “陷害我家少爷,害死我家老爷夫人,你不得好死!” 闻言,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谢祈昀一眼认出那喊话的人正是吴氏的那个贴身侍女,瞳孔巨震。 “捂住她的嘴,快,带下去。” “宋清澜……” 不等春眠继续说完,便被下人用捂住了嘴,强行扭拖着拉出了正厅。 “怎么回事?不得好死?” “宋清澜是谁?” “我见过她,好像是那位四房婶夫人的贴身女使。” “陷害?害死夫人?怎么会是?难道?” “……” 眼看着议论越来越多,谢祈昀脸色惨白如纸,不停吞咽着口水解释道:“诸位不要惊慌,不过是个发了疯的下人,乱说些胡话罢了。” 他这时说的这些话还有些用,不过下一秒事情就更加的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被拖下去的人突然挣脱了束缚,站在院子里大喊起来。 “二十年前,宋清澜为求谢家二爷获得爵位,出谋害死谢家四爷,如今又逼死其夫人灭口。” “什么?!” 第34章 收场 “宋清澜,杀人凶手!你们整个侯府吃的都是人血馒头,不得好死!” 谢祈昀冲上前,难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风度,双目赤红地怒吼着,“你疯了?乱喊什么?” 春眠可并不听他的话,也不知她突然间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是再一次挣脱了那几个家仆的束缚,攀爬上院中的一处一米高台。 那高台在几棵大树攒聚的地方,还是去年冬日里,谢老夫人和其他两房的老夫人一起商量着到了夏天打戏台子的。 她呐喊道:“二十年前,宋清澜为求谢家二爷得到平津侯爵位,出谋害死谢家四爷,留下夫人少爷孤儿寡母蒙受多年欺骗,如今少爷落难,夫人得知真相,却又被她活活逼死灭口。” “春眠得夫人多年照拂之恩,今将真相公之于众,望有人能为我家老爷夫人鸣冤,春眠所说句句属实,特以死明志。” 说完,她朝着院子里那棵硕大却枯死的玉兰树奋不顾身的奔去,血溅当场,倒在了枯木之下。 “啊!” 在场不少女眷都被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啊这是?说的是真的吗?” “她说的宋清澜是谁?” “人都死了还能不真?” “宋清澜是谢老夫人闺名。” “可谢老夫人怎会是这样心很阴险的人啊?” …… 原本庄重安静的灵堂顿时间响起了不大不小的嘈杂声,有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的,有惊慌失措的,还有看热闹的。 “来人,把尸体拖下去。” 沈南迦冷静的声音在这嘈杂之中显得很是突兀,但足够让这些不明所以的人群将目光都齐齐投向她。 谢祈昀此刻已经是六神无主,看向沈南迦时,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满眼都是期待,期待她能像上次一样,完美的解决现下的困境。 “诸位莫要惊慌,这是我家前些天跑丢了的丫鬟,确是婶夫人的亲信。也许是婶夫人的突然离世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一直疯疯癫癫的,不然也不至于跑丢,又在今日突然回来。” 她坦然的解释了情况,又继续说道:“至于她口中所说,无凭无据的,即使是到了官府也辨不清楚,若是真有些什么也得要进一步调查才能明了。” 第70章 “她如今以死明志,又死在了侯府,死在了众人的眼皮之下,我们自然是有口说不清,但信与不信自在人心,也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钉死的。” 听她这样说,谢祈昀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处,抬手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不过我现下能证明的是她所言一点确实有误,婶夫人的确是病故,这一点有郎中自可作证。” 她一早便准备好了作证的郎中,除非有人想做开棺验尸这样大不敬的事情。 见沈南迦的神情如此镇静笃定,之前的怀疑声也都渐渐无足轻重了,甚至风头逆转。 “侯爷和谢老夫人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 “是啊是啊,定是丫鬟犯了疯病胡乱说话。” “……” 眼见情况有所回转,谢祈昀窃喜,挺了挺腰板准备顺着沈南迦的话力挽狂澜。 然而,不等他开口,沈南迦却突然话音一变,“若是母亲也能像我这般澄清,想必这些不实之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吧。” 她长眉一扬,轻轻撇过再一次揪起了心的谢祈昀,看向了在多人重重搀扶下的宋清澜。 摆在她面前的路无非两条,要么承认吴氏的死另有蹊跷,要么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而谢祈昀一定会逼着她选的。 宋清澜脸色青白,瞳孔涣散望着外边春眠撞死的地方,整个人还处于惊吓之中,意识到因着这句话而转移向她的目光,一个劲的想往谢祈昀身后躲。 “我,我什么都没做。”她这话说的强硬却没什么底气。 “什么都没做是指没谋害四叔还是没逼死四婶呢?”沈南迦看似无意地继续追问。 宋清澜被逼急了,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一如往常跋扈地梗着脖子斥责起沈南迦,“这是你对长辈讲话该有的态度吗?” 她上前几步,抬手想要打沈南迦。可巴掌还没落下,便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挡住了。 沈南迦就是要拆穿她在人前伪装的那副面具,自然是要她越生气越好,早就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甚至都闭上了眼。 可脸颊上的疼痛并没有落下,耳边的嗡鸣并没有响起,睁开眼时,面前只是一个人宽阔的背影。 “放肆。”梁怀夕冷脸低喝,周身气压霎时间强硬到叫人颤抖。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位病秧子王爷竟是有这样令人生寒的气势。 宋清澜步步后退,却又撞上自己的儿子。 此时的谢祈昀面对宋清澜含糊闪躲的这番举动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可沈南迦说得对,只有拿出些不会让人反驳的证据来澄清,才能了解今日这场闹剧。 他看着宋清澜,沉声引导,“母亲,只是澄清而已,我相信你没做过。” 宋清澜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反复吞咽着口水,唇齿开了又合。 如果没有方才春眠的那场以死明志,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有什么后怕,吴氏死前的那句话深深萦绕在她耳边,仿佛就是从身后的那具棺材里传出来的。 她半晌才开口,额头上满是汗珠,“是,我什么都没做过。” 同样是谎话,沈南迦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做了假证,相比之下,她的这句话可就单薄多了。 “既然母亲都这样说了,那她的那些话定是做不得数。”沈南迦没再继续逼迫,开始打起圆场,“诸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平时和宋清澜多有交往的闲散富贵人家,多的是些只会在人后叫嚣不敢当面招摇的,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议。 至于其他的那些人,有梁怀夕镇场子,没人敢多一句话。 “既如此,感谢诸位今日前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她恭敬的拘了一礼,作为让大家看了场笑话的赔罪。 送客之时,只剩了沈南迦和谢祈闵夫妇二人。 谢祈昀自觉没脸见人,一早便声称自己头昏脑胀回了清风斋,而宋清澜却还未从今日的这一番事情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悸担心着什么,由苏氏搀扶着回去了。 沈南迦本以为今日能顺便诈一诈这位二婶李氏的底细,却不曾想她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宛如个看客一般。 这倒是叫她拿不准主意了,这个二婶到底是希望这侯府好还是不好呢? “嫂嫂,祈闵已经将殡礼全都清点造册放进库房了。”顾仙蓉特来告知,手边拎着个不大不小的药匣子。 “辛苦你们了,我手底下属实是没什么人可以用。” 没有管家对牌钥匙,还真是做什么都为难。 顾仙蓉拉过沈南迦的手臂,伤口不深,但还在流血,她曾学过些医术,足以处理这样的伤口。 她道:“没关系,有什么事嫂嫂尽管吩咐我们就行。” 沈南迦放松的将手臂搭在她的腿上,任由她摆弄,笑着问道:“今日的事情吓着你了吧。” “还好,不算吓着。”顾仙蓉摇摇头,一边轻吹着,一边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只是做不到嫂嫂你那般镇定,真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沈南迦讪笑,“这才不算什么呢。” “你见过战场吗?在那里瞬息之间的变化都是要命的,将军犹豫一刻,就要阵亡无数的将士,将士若是不能冷静,可能眨眼就会成为亡魂。” 她没来由的想到了沭阳湾,想到了那流血漂橹的地方。 第71章 “嫂嫂上过战场?” “当……”沈南迦一时间忘记了,这一世的她还没去沭阳湾,“没有,都是听父亲和兄长讲的。” 顾仙蓉将伤口包扎好,轻笑着道:“嫂嫂也很向往能和父兄并肩吧。” 她虽然不懂那些,却能看的出沈南迦身上是有些杀伐气的。 沈南迦叹了口气,她想,也不想,许是再也承受不了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天下安定。 她双眼空洞望向远处,似乎在透过那丛丛光斑寻找着什么,直到那光影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才逐渐收回了目光。 “王爷应当是有话要对嫂嫂讲,我先回去了。” 伤口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中被包扎好了,顾仙蓉也先一步识趣地开溜。 沈南迦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才缓步上前。 梁怀夕的眼神一直盯在她的手臂上,表情严肃的像是自己受了伤。 她举起手臂,露出白色的纱布挥了挥,笑道:“没事,小伤。” 可梁怀夕还是盯着,看得心疼。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这药每日涂两次,好得快些。” 沈南迦并不觉得自己伤的有多重,习武之人身上哪里没有伤,根本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可她还是收下了。 或许不止手臂上的伤口需要,其他地方也需要。 “叫你看见了些遭烦事,抱歉啊。” 梁怀夕温润的笑着,像月光柔和的洒在身上,“你不必与我道歉。” 是我对不起你。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她在这侯府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沈南迦的心情终于是好了一些,“你的身体看起来好些了,是那些药起作用了吗?” “嗯,有很大用处。” “那便好。” “你……”沈南迦犹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她算计了很多人,或许是该叫人讨厌的。 “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只要对得起自己,不需要给任何人什么交代。”梁怀夕清冷的嗓音温柔,却又异常坚定,“往前走,别回头。” 沈南迦本该冰冷的身体里,突然间有了一丝热,涓涓细流的暖意从心口化开,多了几分酸涩。 她活了两世,深知女子在这世上的艰难不易,总有人要她明事理,知大体,要贤惠要良德,可这是唯一一个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要她向前走的人。 宾客已经所剩无几,沈南迦有些失落道:“要走了吗?” “嗯。我不能出来太久。” “要多多休息。” “好。” “要好好吃药。” “好。” “要每日开怀大笑。” 梁怀夕被逗乐,笑容明朗,“好。” 沈南迦也一同笑,“那,下次见。” “好。” “别穿墨色了,不适合你。” 笑过之后转身,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没听到梁怀夕的回答。 她不想见到梁怀夕穿黑衣,许是见得太多倦了,总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沈南迦步步远去,眼眶泛红,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酸涩得厉害,她怕再不离开,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她身后,离开的地方,还有一个玄色的身影正注视着,良久良久。 第35章 序曲 发生了这样败坏名声的事情,平津侯府上下全都骤然低调起来,吴氏的丧礼前几日办的有多人尽皆知,头七出殡便有多么的不起眼。 这些都是沈南迦一人承办的,即使是在不掌中馈,束手束脚的情况下,也依然办的叫人挑不出一点差错。 这事也不出意料的成为了坊市巷间茶余饭后的闲谈。平津侯对外的风评向来很好,大多数人也只是抱着个看热闹的心思。 毕竟在声誉清流的高门贵族和一个患了疯病的丫鬟之间,人们更相信的自然是前者。 不过,风过无痕,但谣传可不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总会变了味道。 虽说平津侯府的损失算不上多大,但一夕之间,沈南迦的风评倒是有了些转变,起码那些在场之人,是对她的处变不惊有了好的印象。 这些对沈南迦而言并不重要,她想要的也远不止如此。 “春眠的尸身呢?” 沈南迦正抄写着佛经,青黄的纸张上,隽秀字迹跃然纸上,她的字特别,在转折之处格外有力,延展之处又潇洒至极。 这样的字总是不拘一格的,独看成岭,但聚在一起就显得拥挤,可她却将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让整篇看起来很是舒适。 云栈研着磨道:“还在义庄,仵作那边递来消息说,没在尸身上找到其他的任何东西。” 沈南迦并不意外,点点头叹息道:“厚葬了吧,安顿好她的家人。” 能毅然赴死,也算是忠仆。不过抱歉,吴氏只能是病故。 她想用自己的死为她儿子搏一条出路,但很遗憾,这是她曾经造的孽,沈南迦不会让她如愿的。 “夫人,侯爷要您去清风斋一趟。” 沈南迦稍有迟疑,停滞的笔尖在纸上晕开一点墨迹。 自从那日之后,谢祈昀便总是不见人影,丧期间没什么公务,可他人也不在侯府里,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谁似的,今日怎么会突然要见她呢? 第72章 “好,我知道了。”她淡淡回了一声,将因这一点墨迹毁了的纸页揉起丢弃。 清风斋—— 只是行至角门处,沈南迦便听到了屋里男女嬉闹的声音,听着倒像是蒋依媛。 虽说宋清澜对所有事情都始终声称自己没做过,但吴氏的死跟她还是逃不了关系,况且之后的一切也是因此发生的,谢祈昀对她心有埋怨,接连数日都不曾踏足慈寿堂。 宋清澜在谢祈昀这里碰了壁,自然是要蒋依媛费心力讨好的。 沈南迦在院里等了等,下人进去通报了一两声也没见那嬉闹声有所消减。 她此刻也没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一脚踏进门,大剌剌地在正堂里坐下了,也不管那两人在偏堂的榻上怎样缠绵。 没刻意收着自己的动静,隔着珠帘将那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蒋依媛散着头发,**半敞,轻纱之下裸露着白亮亮的腿,被沈南迦这一下吓到了,一个劲扑在谢祈昀怀里。 谢祈昀有点恼火,“怎的不叫下人通传一声,如此没规矩。” “妾身怕侯爷正在兴头上,听不见下人通传。”沈南迦目不斜视,悠哉悠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叫她来说有事却又忙着和别的人嬉闹,让她白白等着,可没这样的道理。 前一刻还火气冲冲的人此刻哑了火。不知为何,谢祈昀总觉得面前这人从小产过后,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说的的确确是贤惠了不少,可其他的方面,不管是性情还是处事,都像是变了个人,莫说是要他再像是以前那样的随随便便呵斥,他现下甚至是有些怕她的。 她如今的眼神,像极了她的父亲和兄长,带着武将的杀伐之意,叫人打从心底的生出寒意来。 谢祈昀直起身,将怀里的人往外推了推,整理好衣衫,“你先回去吧,我与夫人有要事相商。” 蒋依媛就这样被推下了塌,衣衫不整赤着脚,模样狼狈。 她的鞋子方才在嬉闹间早就不知丢在了何处,眼下谢祈昀有意赶她,她也不好再到处寻找。 甚至都来不及将那难以蔽体的衣裳整理好,蒋依媛只得先捂着胸口,狼狈向外,她背对谢祈昀,面上也就不做掩饰,怨恨地瞪着沈南迦。 从前都只有侯爷这样冷对沈南迦的份,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落在自己身上。 “等等。”沈南迦喊住了她。 蒋依媛一激灵,以为沈南迦要借机怎样的报复自己,还没等娇滴滴的可怜模样装出来,只听座上之人语气平静的一句。 “去把蒋娘子的鞋袜找来,地上冷。” 她的鞋袜尽数都丢在正堂,云栈毫不费力找到平摆在蒋依媛面前。 蒋依媛一怔,竟是一时间没明白这是何意。 “去偏厅把衣裳理好了再回去。” 她抬起头,可座上的人甚至还在摆弄茶盏,淡然地像是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 沈南迦的话一落,云栈便上前,引领蒋依媛离开,她的身体始终挡在外边,挡住了门外的一些视线。 等到无关的人离开之后,沈南迦才算是又装起了贤惠,浅笑着上前。 “不知侯爷叫妾身来所为何事?” 谢祈昀随手从桌上抄了本书翻看,不去直视面前人。 “也没什么大事,母亲身体不好,你是侯府的主母,这段时间还要你多加操劳些。” 沈南迦险些没笑出声,主母?无权无势遭人打压叫人祸害,这算哪门子的主母。 她如实地讲了,“大权都在母亲那里,妾身也就只能在一些小事上打点些,其他的恐怕力不从心啊。” 谢祈昀脸色突然间凝重了几分,沉默了许久开口质问,“你那日对于春眠的出现为何那样平静。” 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一般。 “侯爷是怀疑妾身?”沈南迦面不改色,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直叫谢祈昀背后发凉。 “那日的事确实过于巧合,但妾身可是明明白白为侯府辩驳了。”她抬手,纤长的手指捏着帕子为谢祈昀擦去额头上的薄汗,动作细腻,笑容温和,眼里却没半分深情。 谢祈昀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追问道:“可你为何就偏偏那么巧的准备了做假证的郎中?” 沈南迦坦然道:“哪里有真的郎中呢,妾身不过是随口一说以解燃眉之急罢了。” 实则不然,她不仅准备了假郎中,甚至那棺材里的尸身都是一具重病而亡的尸体,她说过,吴氏只能是病逝。 “当真?”谢祈昀从她的瞳仁中看不出半分情绪,曾经的沈南迦何曾如此叫人捉摸不透过。 “自然沈南迦轻笑,微微用力直接挣开了束缚自己的手。 “侯爷不是也说了,妾身是这侯府的主母,若是遇事便慌慌张张,岂不是丢了侯府的脸?” 她这一句话,明明白白嘲讽了两个人。 然而听的那人并没听出来,哼笑一声继续问。 “那夫人觉得,春眠是怎么逃出去的?” 沈南迦转身在席前坐下,炉鼎上烧着的水已经沸腾,舀了几勺茶,随后注水击拂,“不都已经查明了吗?柴房漏有狗洞,她挣脱了绳子钻出去的。” 谢祈昀双眸微合,试探道:“绳子是被利器割断的。” “哦?是吗?”沈南迦垂眸专心在击拂上,一遍出沫,再第二次注水。 第73章 谢祈昀没从她平平的语气中探知到什么,继续道:“在她逃出去之前,母亲有派人来见过她。” 错,应该是谢老夫人亲自来见了她,不过是下人的打扮,对于这些,沈南迦知道的比他清楚得多。 她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止,甚至专注点茶,有些敷衍道:“侯爷的意思是母亲差人放她出去的。” “你觉得呢?”谢祈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反问了回去。 茶渐成色,沈南迦丝毫没有任何被影响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下一步,“如果四婶的遗书上写的是真,母亲合该也将她灭口,怎会放了她呢?除非……” 她稍作停顿,起身把做好的一盏新茶呈给谢祈昀,再继续道:“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母亲给了她什么,要她别出现在此,可春眠却在离开之后反悔了,或者被迫反悔,于是最后她还是来了。” 谢祈昀凝视着她良久,心中纠结,确实,这是唯一的解释,他也是这样想的。 母亲矢口否认之时,他有过动摇,也许*是有人刻意联合春眠来陷害,可如果是沈南迦,她又为什么会当场便澄清呢。 他想了很多,只能有这样的解释了,毕竟他这个母亲,瞒着他的事情可多着呢。 他接过这一盏新茶,一饮而尽,这盏茶咬盏好,成色佳,沈南迦的茶艺也相较以前精进不少。 “四婶的丧仪你办的很好,我相信你,这段时间便暂管府中中馈吧,我自会去同母亲讲明。之后我叫盛子把我的符印给你送去,相当是给你对牌钥匙了。” 沈南迦未露喜色,只是俯身,“妾身定当好好管理府中事宜。” 谢祈昀挥了挥手,有些疲惫道:“你且回去吧。” 在回焕清堂的路上,沈南迦绕道去了一趟长竹园。 这里的两位主子,一个流放一个身故,下人卖的卖,换的换,已然是一处空园子了,除了那满园的翠竹,不剩什么其他的东西。 她随手把自己的手帕丢进了湖里,那是方才给谢祈昀擦过汗的,在手中多拿一刻她都觉得恶心。 紧接着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块白色的布巾,里面包着什么东西,打开来,是一小块碎瓷片,上面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已经干涸。 将那碎瓷片原封不动再次包好,她叫云栈在竹林下寻了个地方,把东西埋了进去。 没人会知道,其实春眠真的是自己逃出去的。 那晚见过谢老夫人后,她便用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碎瓷片割断了绳子逃了出去。 沈南迦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把她逃离侯府的路途变得简单了些。 她知道春眠一定会在丧礼上出现,便将丧仪置办的足够重视,让更多的人知晓。 她也知道无论春眠说什么做什么,对宋清澜,对谢祈昀其实影响都没多大,所以她未加阻拦,甚至做了准备,率先站出来澄清。 因为她知道,谣言这种东西,越是费力澄清,才越是有人信。 怀疑的种子一旦萌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疯长,而沈南迦真正想做的,是想要这股力量厚积薄发。 至于这块碎瓷片,以后还会有它的作用的。 埋好了东西,沈南迦展颜笑道,“告诉木青,是时候把礼物送过去了。” 这不过是序幕,好戏还没登场呢。 第36章 邀请 夏至一过,暑热更盛。转眼间便到了谢祈昀的生辰。 慈寿堂中,母子二人相坐于上,沈南迦从旁,一派母慈子孝,相谈和睦的场面。 “母亲近日身体如何了?” 宋清澜摆摆手,“还就是那副老样子,没多见好,也坏不到哪里去。” 谢祈昀坐得板正,听着母亲说的,却始终看着心不在焉,“若是无聊,便叫嫂嫂和弟妹多来陪陪您说说话。” 宋清澜对外抱病一个多月,也将儿媳们的早晚请安都免了。 这一免,规矩不规矩的,全靠自觉。 来的最勤的还得是苏氏,早先因为吴氏的事情闹得宋清澜不愉快,如今倒是日日眼巴巴凑上前讨她的欢心。 李氏也是隔日便来一趟,不过她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运儿还寄养在慈寿堂,即便是宋清澜病了,也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 唯有沈南迦和顾仙蓉两个人是实打实的得了清闲。 顾仙蓉好歹还隔三岔五过来做做样子,沈南迦索性直接声称管家事忙,一次都不曾来过,只在母子二人关系缓和之后才跟着谢祈昀一同来问过几次安。 “侯爷今年的生辰想怎么办呢?”宋清澜看着身旁的儿子,笑的慈眉善目。 说是询问他的意见,实际上每年都是宋清澜按着她自己的喜好安排的。 谢祈昀道:“也不必太过奢侈,毕竟现下还在丧期。” 他既然做出了重孝的表现,便不好表现的太过。 也正是因着这生辰的事情,母子两个人都不想继续别扭着,最后还是宋清澜难得低下了头,接二连三地跑去清风斋探望,这才又叫两人恢复了以往的母慈子孝。 “低调些便好,可以不特意邀请外人,在自家府里还是要好好办的。”宋清澜道,她对此事表现得格外热情,像是特意要叫谢祈昀知道自己对他的关切。 所谓关心则乱,这样有些事情便有了好的解释。 “到时候可以请西苑曲戏班子来好好热闹热闹。” 第74章 谢祈昀正想答应,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南迦突然开口道:“我看还是免了请戏班子吧。” 宋清澜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起来,“哟,如今你管了几天家,倒是愈发摆谱拿大了啊。” “儿媳怎敢,”沈南迦语气卑微,解释道,“只是觉得请戏班子的动静怕是会有些大,既是要低调,还是别请的好。” 经过了些许事情,谢祈昀对沈南迦处理事情的办法还是颇为相信的,闻言立刻站在了她的这边。 “母亲,南迦说的有道理。戏班子动辄就要好几十号人,况且还要敲锣打鼓的,太过显眼了。” 见一向听话的儿子如今凡事向着沈南迦,宋清澜气不打一处来,但仍旧维持着笑脸还想再辩驳几句。 “那便不请西苑曲的了,请个没那么多人的小作坊也行。你打小的生辰便是有这些的,骤然间没了怕是要不适应。” 往年都是她掌家,谁的生辰都回回是她一手操办的。 谢祈昀抿了抿嘴,他早就不是什么喜欢听戏曲的孩童了,自是早就厌倦了从前那一套,只是一直不好开口劝说。 他下意识将略有求助的眼神投向沈南迦,正巧她也抬眸,视线相撞她轻笑。 “小作坊不管在名气还是精度上自然都不如西苑曲这样有名的,况且听了这么多年戏曲,想必侯爷也该听腻了,我有一建议,不如请几位敛春阁的乐师和舞妓来,清雅别致,也不输那些大热闹。” 谢祈昀一听到敛春阁三个字,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宋清澜斥道:“那样的勾栏场所也是能随意登门侯府的?” 有失颜面事小,她更重要的是担心自己的儿子。 谢祈昀的尿性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了,现下他二人之间的嫌隙还未解除,凡事都要靠蒋依媛吹些耳旁风,若是他因此再看上了什么秦楼女子纳了妾,未尝不会分去了蒋依媛的宠爱啊。 沈南迦不慌不忙继续道:“母亲此言差矣,现下京城中的高门贵族设宴都会请些像是敛春阁这般秦楼楚馆的乐妓舞妓,也算是一种风雅。” 话已至此,也算是给足了谢祈昀台阶,“母亲,儿子觉得这想法不错,据说敛春阁的曲艺是京城之最,不少王公贵族都抢着去请,我们也自当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番。 “可是……” 他再一次打断了宋清澜的话,直接一锤定音,敲定了此事,“此事便交由南迦去办吧。母亲操劳了这么多年,是该歇息歇息了。” 沈南迦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妾身定当尽心安排好。” 夫妻俩一唱一和直接将宋清澜的话堵死,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得神色难堪地答应了。 两人离开慈寿堂,谢祈昀早上来时的一脸愁云早已不见,回去时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妾身仔细打听过,据说这敛春阁的舞乐俱佳,为首当要是阮行首的琵琶最甚,再者便是慕容姑娘的筝,芳兰姑娘的苍旋舞,既然确定了,便要叫人早些去订好了日子。” 谢祈昀的唇角一直扬着,他自己未曾注意,可沈南迦却看得清楚,尤其是提到阮素之时,那笑容更是丝毫不加遮掩。 “好,好,一切有夫人安排,为夫自是放心的。” 说罢他又添了一句,“顺便将敛春阁做蜀菜的厨子也请来吧,叫大家尝尝鲜。” 他未发觉自己这话透露出对敛春阁的熟悉,沈南迦也没拆穿,只浅浅应了声好。 阮素是蜀地人,喜好辛辣,怪不得近几个月来,谢祈昀常常叫柳霏儿做些辛辣的菜色,竟是为了她把自己的喜好口味都改了。 不过沈南迦倒是更加期待,等到阮素来到侯府后会有什么精彩的事情发生了。 回到焕清堂,她便又坐在书桌前看起了账本,夏日炎热,她这怕热体质是吃不下睡不好的,还要整天为这侯府上下乱七八糟的小事烦恼,前些日子刚养回来的几两肉,早已经是全然不见踪影。 她静坐,眉心微蹙,薄汗打湿内衫,云栈安静坐在一旁扇着扇子。 不过是代为掌家一月,除了已经荒废的长竹园和谢祈闵的逡玵园之外,个个都想着法的给她找麻烦。 光是这账本,就已经是她这个月看到的第三版内容了。 “你看看啊,这十几处的庄子和铺面八成都是从我的嫁妆里出去的。”沈南迦冷笑。 刘管家不知是得了谁的令,只是一个简单的上月财务收支账本都拿不出来,砸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陈年旧账来充数,一个个的都是漏洞,不过倒是叫她东拼西凑发现些其他东西。 刚入侯府之时,宋清澜骗她说要补贴侯府的开支叫她拿了些嫁妆出来,实则到手后便立刻用低价将她的嫁妆卖出去,然后再几经周转全都换成了庄子和铺面,最后所有的收益都是她一个人的,沈南迦还始终蒙在鼓里。 云栈自责道:“都怪我粗心,没想到让他们把小姐的嫁妆骗去了那么多。” 实际这事应该怪沈南迦,是她从前实在疏于这些后宅的管理事宜,而且总想着夫妇一体,侯府的事情她合该用心出力,叫谢祈昀和宋清澜忽悠去不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无碍,总有一天我会叫他们把东西都吐出来的。” 只等她正式执掌了中馈,便能好好将这一笔账算清楚了。 “木青去哪了,从晨起就不见人影。”沈南迦问。 第75章 云栈撇撇嘴抱怨道:“谁知道呢,这人神秘的很,也不知道一天都在干嘛。” “你去寻寻,叫他来。” 搁下手中的扇子,云栈起身向外走去,刚到门口,便撞上了木青从外面回来,神神秘秘往怀里揣了什么东西。 她没好气道:“喂,你又跑哪里去了?” 木青面无表情,“在外面巡逻。” “你忽悠鬼呢?”云栈叉着腰,“小姐什么时候要你做这些看家护院的事情了?” “哦。” 云栈被这不痛不痒的一个字气的跺脚。 这个人可真是讨厌死了,整天行迹鬼鬼祟祟就算了,说话不是像个哑巴,就是这样气死人。 她气得整张脸像熟透了的柿子,撸了撸袖子准备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可木青却向她伸开了手,手心里躺着一只海棠绒花。 “之前你的簪子坏了,赔给你。”木青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字字说道。 云栈一口气哽住,脑袋空白了片刻,半晌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又不是你弄坏的,你赔什么?” 那是被慈寿堂来的几个丫鬟弄坏的,那支簪子是她母亲的遗物,当时她因此还难过了很久,可这事情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了,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木青老实回答,脸上难得露出些窘迫,“坏了,没修好,赔给你。” 他说的极其简单,但云栈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他拿着自己的簪子去修但没修好,所以才赔给了自己一只珠花。 她咬咬唇,接过了那只珠花。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是在生气的,脸颊还是红的,别过脸傲娇着道:“快进去吧,小姐叫你。” “夫人。” 沈南迦抬眸瞟了一眼云栈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又看向木青,依旧是那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木青:“正如夫人所料,她确实是在私放印子钱,而且数额不小,看似有些盈利,实际上亏空已经不小了,小的一直在盯着那个中间交易人,很快便能追查到东西的踪迹。” “好,做的不错,继续下去,别让蛇跑了。”沈南迦终于是从这一团乱麻的账本中露出些喜色。 木青汇报完,并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形状奇特的物件双手呈上。 “此物名叫‘清凉风’,可为夫人缓解暑热。” 通过云栈,这小物件辗转到沈南迦手上。 这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却能通过按压摇摆产生比扇扇子还要大的风来,且还伴随着冷气和香味。 底座是个镂空的小球仓,香味和冷气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再经由上面的扇叶转动扩散。 “这倒是个好东西,你从哪寻来的。”感受到清凉,沈南迦立刻对这个“清凉风”爱不释手起来。 木青的视线闪了闪,垂下眸,“是,是街市上卖的新奇物件。” 他说的笼统,沈南迦听着倒很是开心,唇角挂起一抹不浅不淡的笑容。 把玩了那小物件许久,她又跑去床榻旁,从枕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香囊,交给云栈。 “你去把这东西送给二哥哥,要他转递便好。” 第37章 情敌 十日过后,谢祈昀生辰。 沈南迦起了个大早,忙忙碌碌操办着今日的一切事宜,上至宴席流程,下至席面准备,都要她在各方阻挠之下办好。 顾及着丧期,平津侯府没宴请任何外人,唯有一场家宴,就连在外行商的谢祈闵都赶了回来。 面湖环景的园厅之中,上上下下数十人,聚家同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今日家宴,都不必拘礼。”谢祈昀阔袖一挥,举盏相饮。 右侧大哥谢祈桓笑盈盈敬酒,“二弟今年加官进爵,来年定能更进一步。” 谢祈桓比谢祈昀大五六岁,相较谢祈昀的风流倜傥,他的五官底相不差,却是个富态的身形,平日里总是一张笑面,看上去憨厚敦实。 他如今只是个荫封的官职,闲散无事,平日里最爱下棋遛鸟,和他那精干的夫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多谢大哥赞誉。” 紧接着是三房谢祈全,携妻苏氏起身相敬,“祝二哥身体康健,早得贵子。” “好,好。”谢祈昀笑饮,“那便借三弟吉言。” 谢祈全相貌不差,却比谢祈昀更加风流,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子,就喜欢好看的女子,光看苏氏貌美便知。 屋里妾室通房成群,仍旧拦不住他去寻花问柳。终日不求上进,偏爱留恋风尘。 “弟弟恭祝二哥平步青云,<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得愿。” 谢祈闵应该算是谢老侯爷这一脉中最相貌平平的了,但仍有过人风姿。 他谈吐不凡,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商贾之气。 “快坐快坐,”谢祈昀笑意更甚,关切询问道,“你的生意最近如何了?” 兄弟几人之中,他从小到大都与谢祈闵关系最好,只是后来因二人生母不和的缘故,两人也越来越生疏。 谢祈闵道:“还是老样子,每日都繁忙,等到南下的这批货送到了,兴许会轻松些。” “四弟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尤其是得多多为谢家绵延子孙啊。”谢祈昀调侃道。 宋清澜接着他的话道:“是啊,你这些年都过的太过清平,房里还是多些人伺候的好。” 第76章 在座的儿媳们都听得明白她的意思,她们的这位婆母,致力于往各房塞自己的眼线,能吹枕边风的最好。 “我有一妻足以胜过万千谢祈闵果断道,清亮的少年音格外真挚。 他这人甚至是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在娶了顾仙蓉之前都像个修行僧人般,成家之后更是连书房里的丫鬟也全都一个不留的打发了。 宋清澜被当众驳了面子,面上维持着笑,眼神却恨恨地瞪了一眼,谢祈闵和他的生母一样都叫她生厌。 她冲李氏身旁的小孩子招了招手,“运儿,来,到祖母这里来。” 至此,除了常年不怎么出门的二房一家,平津侯府的这一大家子算是到齐了。 二房的叔叔是老侯爷现存在世唯一的兄弟,不过已经是多年瘫痪在床,日日靠汤药过活。因此,二婶也不常出门。 他家这一脉没几个孩子,男儿基本都是英年早逝,如今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去年刚嫁去了南闽伯爵府,另一个还未及笄。 “大家都随意吧。” 语毕,各种珍馐流水般的呈上来,安排好的曲乐歌舞也都陆续上场。 一见到敛春阁的姑娘们,谢祈全便先笑得合不拢嘴,丝毫不管一旁苏氏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二哥好雅兴,竟是请了敛春阁的招牌来。” 谢祈昀根本没空回他的话,眼睛直勾勾只盯着阮素。 阮素穿了件烟紫色的薄纱,水葱似的手指拨弄着琵琶琴弦,银铃般悠扬的声音唱着词曲,配上一支苍旋舞,实在是美不胜收。 谢祈昀的眼神毫不掩饰,不仅沈南迦看见了,宋清澜更是看的清楚,当下只觉得两眼一黑,该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直到午后,热意愈发的热烈,园厅里的人少了些,都去往院子里乘凉闲逛。 谢祈昀吃多了酒,醉意有些重,还拉着谢祈闵在园厅中高谈阔论。 作为妻子,沈南迦和顾仙蓉便陪在一旁等候。 “你这指甲的颜色倒是好看。”沈南迦拉着顾仙蓉的手,她的手指修长纤瘦,修的齐整的甲床上布着桃花似的娇嫩颜色。 “是阿闵从江南带回来的花料,”顾仙蓉笑得甜蜜,“还有些其他的胭脂,都好看。嫂嫂什么时候得空了,来挑些。” 她是很感谢沈南迦的,若不是她从母家带回来的消息,谢祈闵的这次交易也不会做的这么顺利。 “有几种是江南那边特有的,我今日涂的口脂便是。” 沈南迦看她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似的,眼里多了几分宠溺,“还得是你生的好看,这口脂不过是陪衬罢了。” 顾仙蓉比她还要小几岁,在慈寿堂的时候始终都是默不作声毫无存在感的,现下两人逐渐熟悉起来,那些小性子什么的也都敢表现出来了,放在前世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个弟妹私下里还有这么可爱的样子。 “哪里有,嫂嫂才是天资。”顾仙蓉被她说的脸红。 沈南迦更是发现顾仙蓉经不起逗,动不动就脸红,偏偏她从小便跟沈西炀学来的坏毛病,总是喜欢逗弄些可爱的事物。 “四弟真是好福气,我若是他,肯定把你藏在屋里,一见着便要亲上两口的。” 顾仙蓉哪里从别人口中听过这样下流的话,虽是个女子说的,可也顿时间羞的像是熟透了般,她低着头,眼神下意识瞟到不远处的谢祈闵。 他看上去是在听谢祈昀说话,实则眼神就没离开过叫人调侃害羞的小妻子,看得出神,现下这么匆匆一对上视线,顾仙蓉更是坐立不安,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反观罪魁祸首沈南迦,正幸灾乐祸笑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云栈快步从外而来,在她耳边耳语一句。 “小姐,那边已经遇上了。” 沈南迦稍微收了收笑,把企图将自己藏起来的顾仙蓉拉过来,低声道:“想不想看热闹?” “啊?”顾仙蓉不解。 “想看热闹等下就带上你家夫君跟过来。” 顾仙蓉一头雾水,还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见沈南迦起身,去到谢祈昀跟前。 “侯爷,花园里的荷花正开得艳呢,平日里侯爷忙于公务没空赏玩,不如今日妾身陪侯爷去赏赏?” 酒意作用下,谢祈昀看沈南迦的眼神有些散,迎着不那么刺眼的阳光,配上她的笑容,只觉得她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也好,正好我也坐的有些乏了。” 他答应了沈南迦的建议,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又冲谢祈闵招招手,“阿闵也一同去吧。” 花园—— 水波潋滟,荷香阵阵,清风微拂柳,荷塘旁的树荫之下,一袭紫衣凭栏,眺望着湖中荷莲出神。 她面上化着京城最时兴的彩娥妆,唇侧朱痣,眼尾红妆上挑,眉心一朵并蒂莲。本该是风情万种,可她眉间却流露着淡淡的愁色。 “你便是阮素?” 这一声询问带着些怒意,闻言那湖边的女子转身。 阮素回身对上一女子,着彩粉织锦缎,簪金银玉饰,丹凤眼挑起,扬着下颌,甚是傲慢。 瞧着这身打扮,倒像是个什么得宠的侍妾,她俯了俯身,“是。” 蒋依媛的眼神肆意在阮素身上从上到下打量,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冷笑道:“还真是一副好皮相。” 五日前,她在谢祈昀书房里不小心发现了几封信。 第77章 前几封有来有回,写的是情投意合,后几封便成了单件,字字句句都是思念之苦。 谢祈昀的自己她是识得的,可另一个隽秀的字迹却从未见过,而且,信上的阮阮思卿叫她越看越眼红。 她从小就被卖去各种人家做丫鬟,运气好才卖到了侯府被老夫人留在了身边,日子安稳下来时早就过了什么读书识字的年纪。 唯有的一些学问还是老夫人不想她和谢祈昀的差距太大,才强制她速成学习的。 谢祈昀不喜沈南迦是因为他总觉得沈家是兵鲁子,与风雅毫不沾边,所以她才能有可趁之机。 可在见到那些信件之后,她多方打听,知道了这位阮行首的才女之名。 一个相貌出众又才情横溢的女人,足够吸引谢祈昀了。 “就凭你这副勾栏模样,也想着勾引侯爷?” 阮素顿时间明了为何来者对自己的恶意如此之大,她垂着眸,不想与她争辩什么,只是漠然道:“这位娘子,奴与侯爷只不过是萍水之缘,谈不上你说的这些。” “萍水之缘?”蒋依媛怒目圆瞪,“那那些阮阮思卿,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说来给谁听的?” 信里写的是痴男怨女的情愫,如今倒是什么都不承认了。 她就算是再无知也看出来了,谢祈昀时常不在侯府的那段日子里,都是去和这个女人谈风花雪月去了。 阮素只是在听到信件里的内容时才抬了抬眼皮,似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又再次垂眸,冷漠以待。 这副样子像极了曾经傲骨不肯折的沈南迦,如同一根刺般落在了蒋依媛的眼里。 她怒极,指手顿脚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整个侯府最得侯爷恩宠的人,即便是正室大娘子都要让我几分,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进平津侯府的门!侯府也是段段不可能让一个勾栏女子进门的!” 阮素终是笑了笑,可嘴角的弧度轻蔑,更像是自嘲。 她俯身行礼,“娘子,你误会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未想要过攀登侯府。我还赶着去前厅献奏,还请你让我过去。” “献奏?”蒋依媛讥笑,“你还想着献奏?怕是等不及了要去狐媚惑主吧。” 想到方才园厅里奏过的舞乐声,她便心烦意乱,谢祈昀已经见过她了,他竟是已经不满足在外面玩乐,如今都把人带回来了。 怕是过不了多少时日,她就要向这么个贱籍的女人低头了。 她心头涌上些不可言说的念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断了这种可能。 阮素甚至一个字都不愿再同她多说,经过她身边离开。 “不许走!”蒋依媛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随后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阮素的脸颊上。 “你别想……” 警告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便响起了一声震怒。 “你在做什么?!” 第38章 担忧 “年年都见这池子里的荷花,不是寥寥几株便是成色不佳,今年倒是开的比往年繁茂许多,”谢祈闵道,“成色竟是比得上江南那边的。” 一行四人,成双成对漫步在花园中,一眼望去,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是啊,”沈南迦笑笑,“今年的花骨朵都格外争艳呢。” 她这话一语双关,因为前方不远处便是蒋依媛正手舞足蹈的身影。 顾仙蓉当下立刻明了沈南迦说的热闹是什么了,故意开了口,“哎呀,那紫衣裳的是方才弹琵琶的姑娘吧。” 谢祈昀一听,脸色一沉,立马迈开腿冲过去。 “你在做什么?!” 他一吼,蒋依媛浑身颤了颤,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她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阮素直接被打的摔坐在地上,侧首捂起半张脸。 “阮娘,阮娘,你没事吧?”谢祈昀惊慌,连忙去查看。 阮素挣扎了一下,没逃开,被他强拽着拉开手,露出了受伤的脸,红肿得很是吓人,唇角还渗下血迹来,不受控制的泪珠沿面流下来。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拉住她。”蒋依媛自己都没底气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突然怎么了,就那么打了下去。 阮素脸上的红印在谢祈昀的瞳孔中,心疼又气愤。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拔腿便走,路过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蒋依媛。 “侯爷,我……” 没等她再做任何的解释,谢祈昀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在场的只剩一脸惊慌无措的蒋依媛,津津乐道看热闹的沈南迦,还有不明所以的谢祈闵夫妻。 见到谢祈昀很是担心那女子,甚至是抱着她离开,顾仙蓉此刻是万分后悔方才故意提醒了。 她很是愧疚和同情地看向沈南迦,作为妻子,虽说不能避免丈夫对那些秦楼女子心动,可心中定是很难过痛心的。 可沈南迦是半点难过的心情都没有,甚至悠悠闲闲甩着手帕看戏。 但是蒋依媛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担心牵挂别的女人,还用那样厌恶仇恨的眼神看自己,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细细密密的扎,痛的不能呼吸。 她眼眶含泪,指着沈南迦歇斯底里道:“是你!一切都是你计划的!” 顾仙蓉替沈南迦生气,刚要上前辩驳,却被她拦住。 沈南迦上前一步,目光直逼蒋依媛的双眼,反问道:“笑话,是我让你来这里的?人是我让你打的?还是说你连拢不住男人的心都要怪我?” 第78章 “你……”蒋依媛被她问的说不上话来,抿着唇,眼眶中一直憋着的泪水委屈落下。 “你还没想明白吗?男人的心是最不重要的。”沈南迦扬眉,翘着唇角,抬手用帕子擦去她的泪水。 随后顺手将帕子丢进荷塘里,轻飘飘地提醒道:“你还是先回凤仙居安分待着吧,听话一点,说不定他会罚你轻些。”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留蒋依媛恍然无措地愣在那里。 谢祈闵夫妇距离更远些,对这一场接一场的大场面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跟着沈南迦离去了好远。 “今日叫四弟四弟妹看笑话了,想必侯爷应该没什么兴趣再继续宴席了,你们若是乏了便可以回自己的院子了。” 谢祈闵恭敬拘礼,“嫂嫂幸苦了。” 顾仙蓉挽着谢祈闵被带着走出好几步才回过魂,小跑着回来。 “嫂嫂,对不起,我若是没有提醒二哥,便不会叫你看见这些。” 原来一路上她表情那么严肃是在担心自己啊,沈南迦会心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傻瓜,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人就明晃晃在那,你不说他也是要看见的。” “再说了,别说是个秦楼行首,就算是侯爷喜欢天上的星星流云我也拦不住啊,早晚的事儿,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要不然我留下陪你吧。”顾仙蓉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沈南迦无奈笑笑,“没必要,你看你家夫君等在那里都快成忘妻石了,快回去吧。” 顾仙蓉又红了脸,娇嗔道:“嫂嫂又取笑我。” 沈南迦按了按她的手心安抚,随后小声叮嘱,“这几日且有的闹呢,最近便在屋里好好陪四弟,别出门了。” 不出她所料,谢祈昀果然在之后的宴席上消失了,沈南迦只好解释他是吃醉了酒在昏睡,一一送走了在座诸位。 等到一切都妥善安置后,她又风尘仆仆赶去了清风斋。 一进门,便见蒋依媛在院中跪着,还是歪歪扭扭一副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样,如同自己当时小产,她来请罪之时。 沈南迦在心中冷笑,为什么就是不能听听她说的话呢,以为这样便又能挽回谢祈昀了吗,很可惜,里面的那位可不是她沈南迦。 她这次都没多看蒋依媛一眼,任由人就这么跪着,说多了也是白费,干脆由得她去。 人啊,总是要撞了南墙,撞疼了,才知道回头的。 “阮娘,来,我帮你上药。”谢祈昀眉心紧紧蹙着,心*疼溢出了眼眶,一副恨不得替她疼的模样。 “侯爷,我……” “别怕,这是最好的药,不会很疼的。” “其实……”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罚她,替你出这口气。” 沈南迦进了屋,屏风后的便是这样一番深情款款的场面。 谢祈昀是真深情,一眼便能区别于从前装出来的虚情假意。反倒是阮素,始终低着头,不与眼前人对视,双臂紧抱着自己的身体。 “想不到这蒋妹妹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下起手来竟是这般狠,瞧这白皙的小脸,都有些泛青了。”沈南迦状似心疼,实则是在谢祈昀面前又强调了一遍蒋依媛的德行。 果然,他闻言立刻脸色阴沉。 阮素见到沈南迦进来,面露惶恐,急忙要下榻。“夫人,我……” 谢祈昀再次打断,顺便把人牢牢按在榻上。 “你去叫她滚回去,别跪在这里脏了阮娘的眼。” 他一口一个阮娘,丝毫不顾及正头娘子还在这里,阮素欲言又止,心急地一遍遍瞟着沈南迦。 她没想到的是,这位传言凶恶善妒的侯夫人,此刻却不见丝毫愠色,反而笑容温和,说是书里写的贤妻模样也不为过。 “许是蒋妹妹一时情急下手没了轻重,都在院里跪了这么久,她也知道错了。”沈南迦善心菩萨般的劝着。 “她那哪里是认错?回回都是用这出博同情。”谢祈昀吼道,意识到阮素还在此,又立马恢复了平时的儒雅,只是眉间的愠怒不减。 以前沈南迦总以为是他面对蒋依媛心软,才次次经她这么一哭一请罪便免了惩罚,原来他心里一直都知道啊,一直都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次次放过。 沈南迦手里的帕子绞的更紧了些,表情却没露半分差错。 “她不过是初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小惩大诫便是。”她又忙不迭添了一把火。 “今日能动手打人,明日怕不是要整个侯府随她姓蒋啊?还是姓宋?” 谢祈昀再也忍不了了,气冲冲出屋去。 “侯爷,侯爷……” “你别在这里哭喊,就算是今日喊破了嗓子,我都不愿多听你一句。爱动手是吧,从明日起,你便在凤仙居院里,日日掌嘴三十,叫你自己也试试挨打是什么滋味!” “侯爷,侯爷,奴婢都是一心为您啊,侯爷……” “滚回你的凤仙居哭去,别在这扰人清静!” “侯爷,你不能这般对我啊,侯爷,看在老夫人的份上,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沈南迦在屋里听着,果不其然,蒋依媛见这招不能让谢祈昀回心转意便会搬出谢老夫人来。 不过有她的事先提醒,这句话只会让谢祈昀更生气。 “好啊,那你就去慈寿堂喊冤,看看这侯府是姓谢还是姓宋!” 第79章 “侯爷,奴婢知错了,侯爷……” 外边闹得激烈,屋里两人却是出奇的安静。 阮素心惊胆战,担心沈南迦会质问什么,做些什么,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淡定地坐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夫,夫人。”最终还是她忍不住先开了口。 沈南迦眼神冷冷瞟过来,对上榻上病弱美人的视线。 其实她对阮素的恨意还没对蒋依媛的多,前世甚至都没见过也没了解过这个人。 只因为这人在自己死前来过并且告诉了自己一些真相,便略微有几分好感在内。 “夫人,我并非有意插足你与侯爷之间的。” 阮素紧张地开口,虽然还未曾与平津侯夫人有多深的交集,但总觉得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无法交谈之人。 沈南迦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意外地挑了挑眉,今生与前世有种种不同,或许她也能知道关于谢祈昀和阮素之间的什么故事。 见她一言不发,阮素从榻上下来,意欲跪地,却先一步被人搀扶住了胳膊。 “用不着跪,坐着说。”沈南迦把人扶了回去,又在她面前的圆凳上坐下。 “我与……” “阮娘,我已重罚了她,你不必担忧,若你还生气,怎样拿她出气都行,我给你做主。” “啧。”沈南迦低骂一句,第一次觉得谢祈昀实在聒噪。 “哎呀,我看这伤严重,还是叫郎中来看看吧。” 谢祈昀连忙担心的凑上来,“是啊,愈发泛青了,盛子,拿我的腰牌去请太医来。” “不必了。”阮素拒绝。 “请徐太医,叫他速速来。”谢祈昀没听见似的。 盛子犹豫在门前,望了望沈南迦。 不过是个秦楼女子挨了一巴掌的事情,竟是要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当初夫人生病小产也没请过徐太医来的,他家侯爷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沈南迦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语气依旧温和,“天色渐黑了,徐太医年纪大怕是来回不方便,薛郎中正巧在焕清堂等着为妾身请脉呢,不如叫他过来瞧瞧。” “也好,快去请。” 阮素终于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小伤而已,不必麻烦,宴席已结束,我该告辞了。” 这次,不等谢祈昀说挽留的话,沈南迦先开了口。 “阮行首还是先在府中歇下吧,你这般模样,侯爷怕是也不放心叫你这样回去。” “可……”阮素还想拒绝,却对上沈南迦示意她安心的眼神。 “是,我不放心你,”谢祈昀道,“你便宿在我这……” “我已经安排人把清风斋的偏殿收拾出来了,阮行首放心住进去便是,等到郎中看过无碍叫侯爷放了心,明日再离开也不迟。” 第39章 纳妾 慈寿堂—— “老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唐妈妈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平日里经常病痛的腿脚,此刻是健步如飞。 宋清澜刚起床穿好衣裳,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坐下喝茶,不满地撇她一眼。 “大清早这样没规矩是做什么,能有多大的事情。” 无非就是她那好儿子看上了昨日的哪个妓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必要大惊小怪。 唐妈妈喘匀了气口,“是蒋娘子,蒋娘子被侯爷罚了日日掌嘴。” “什么?”宋清澜蹭的一下站起身,杯盏摔落在地上。 “娘子昨日将那位敛春阁的行首打了,正叫侯爷撞见,侯爷大怒,之后抱着人回了清风斋,娘子去请罪,结果是叫盛子带了人生生捆回去的,被罚了禁足还要日日跪在院中掌嘴。” 宋清澜眼前一黑,险些直挺挺倒过去,被唐妈妈手疾眼快搀扶住,才缓缓坐回凳子上。 她把蒋依媛送到谢祈昀身边这么多年至今,从没有过这般重罚,就算是害得沈南迦小产,也只是重罚轻放,如今竟是到了如此地步,可想而知这位行首在侯爷心中的地位了。 半晌,她才堪堪找回声音,“沈南迦那边呢?” 唐妈妈愁眉不展道:“据清风斋的下人说,沈氏开始还为蒋娘子求了情,后来又去给人收拾了厢房。” “人在侯府留了一夜?”宋清澜瞪大了眼睛。 “是,不过不是在侯爷的屋里,在偏殿厢房,侯爷夜里也没过去。” 宋清澜倍受惊吓的心终于有了些缓和,拍了拍胸膛,喃喃道:“不在同一个屋里就好,没在一起就好。” “那现在呢?人还在?” 唐妈妈摇摇头,“一早便走了。” 说来也奇怪,能攀上侯府的高枝,论谁都巴不得赖着不走,这人倒是一大早天刚亮便从小门悄声离开了。 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方才说沈南迦替媛儿求了情,还去收拾了厢房?她就没半点生气?”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唐妈妈再次摇头,“安在焕清堂的那两个丫头今早上来回话,说那位昨夜里可安静了,回来之后看了会账本就睡了。” 宋清澜更加摸不着头脑,先别说沈南迦竟然会为蒋依媛求情,光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已经足够反常了。 之前自己动不动往谢祈昀房里塞人的时候,她可是一百万个不情愿的,可这短短几个月,先是把两个伺候笔墨的丫头收了,如今连丈夫和一个妓子搞在一起也不闻不问的了。 第80章 不过目前,她还没空去想沈南迦想做什么。 看来谢祈昀这次是彻底生了蒋依媛的气,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是搓搓她的锐气,宠爱过头就会失了分寸忘记自己的位置。 只是现下她恐怕是要暂时放弃这颗棋子了,当务之急断然不能再和蒋依媛牵扯什么,免得让谢祈昀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她连忙吩咐唐妈妈,“这几日慈寿堂闭门,就说我要礼佛斋戒,谁都不见,尤其是蒋氏。” “小姐,阮行首已经离开了。” 沈南迦咬了一口馒头点点头,“嗯,她可还有说什么?” “只是道了谢意。”云栈道,犹豫片刻又问,“小姐就这么让她离开了啊。” “留着她也没什么用,她既然想走便送她离开呗。” 她原本还在愁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让谢祈昀把人送回去,却不曾想一大清早,阮素便自己提出要离开。 “她这么积极,会不会是想要陷害小姐,到时候污蔑是小姐您赶她走的。”云栈担心。 沈南迦细嚼慢咽吞下了最后一口馒头,“不会的,要是真想陷害我,赶在谢祈昀即将下朝回来的时候不是更好,而且又不是我亲自去送走的人,怪不到我的头上。” 吃的差不多,刘管家又抱着一沓账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众人,丫鬟小厮,排成两列。 “小的见过夫人。” 刘管家个头不高,不瘦也不胖,平日总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可那笑容却没半点亲和,全是谄媚和小心思。 云栈冷嘲道:“哟,刘管家,又做了一沓账本啊。这个月侯府的开销可真多。” 刘寿全尴尬地笑着,“云栈姑娘真是说笑了,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呢,肯定是开销大啊。夫人初次掌家,指定是有许多不了解的,看得凌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沈南迦漱了漱口轻笑一声,“刘管家劳心劳苦,等我理罢了这些账本,定会好好给你涨涨月俸。” 刘寿全一听,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弓着腰拍马。 “夫人大度,小的自当尽心竭力。” 他自然是尽心竭力,给谁那就不知道了。沈南迦只当他是说了句废话,转而询问道。 “这些是?” 刘寿全道:“都是新来的,以前都是按照惯例经由老夫人挑选,再分派到各屋各院的。” “如今换了夫人掌家,自当是夫人挑选派遣。” 沈南迦扫视了院子里一众人一圈,拿起他新带来的账本翻了翻,还是一样,都是些陈年烂帐。 她没把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只是语气波澜不惊道:“我不过是代为掌家,迟早是要还回去的,府里的一切供应自当是要如你说的惯例那般,先供着慈寿堂的。” “带去给慈寿堂挑吧,剩下的就各院分两个,其余的留在焕清堂,正好替换些老人。” 这后半句话是对着云栈说的,显然她没想把这件事交给刘寿全办。 “是,是,一切都听夫人安排。” “好了,你去办吧,”沈南迦对云栈点点头,随后又对刘寿全道,“麻烦刘管家先留下帮我理理这账本吧。” “啊?”刘寿全一怔。 沈南迦挑眉,“怎么?不愿意?” “不不,”刘寿全连忙摇头,擦了擦被沈南迦威压极强的眼神盯出来的冷汗,“夫人说的,小的一定照办。” 她懒得听他的奉承,直接把账本丢在他面前,让他先理个清楚。 日头渐渐升的高了,窗外的蝉鸣也闹的人心烦意乱。 隔着屏风,沈南迦半躺在芙蓉榻上,舒适的享受着‘清凉风’,而刘寿全被她赶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满头大汗的敲打着算盘。 谢祈昀负手,怒气冲冲进了焕清堂。 “你为什么让阮娘离开了?” 沈南迦吞了个哈欠,赶忙从榻上起来。 “阮娘子急着离开,我也不好强留着不叫人走吧。” 谢祈昀眉头不展,“那也得等我回来啊。” 沈南迦觉得有点好笑,从前怎的没发现谢祈昀这么无理取闹的一面,是她现在演的太过贤惠温柔把人惯出新毛病了? “我看她神色匆忙,许是有什么急事呢。”她倒了杯茶水递上。 “若是侯爷舍不得阮行首,不如换种方式将她留在侯府?” 谢祈昀有些讶异,“你是说纳她入门?” “当然,侯爷既然喜欢,给了名分她便能在侯爷身边伺候了。” “你同意?”他更讶异了,瞪大眼睛看沈南迦,像是在看一个不熟识的人。 沈南迦坦然,“当然同意啊,侯爷喜欢,这是好事。” “赎了身,选个良辰吉日抬进府来便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祈昀突然痴痴地笑起来,片刻笑容又一滞,“可,母亲不会同意的。” 沈南迦可不信,前世谢祈昀以正妻之礼娶了阮素的时候,宋清澜不可能没做过阻拦,可那不还是没拦住。 如今倒是莫名其妙说起了这种理由。 “母亲怎会不同意呢?她可是最希望侯爷高兴的啊。” 谢祈昀还是蹙着眉,思谋了一会儿,可想要阮素的念头久久占据上风,不得不向沈南迦寻求办法。 “我曾同她说我并无妻室,要三媒六聘娶她为妻的。她后来得知真相,便不愿与我相见了,我怕她不肯。” 第81章 如今的他是彻底相信了沈南迦的贤惠,觉得她全心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来。 怪不得沈南迦昨日见阮素对谢祈昀处处躲避,和前世欣然如愿嫁入侯府的那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混蛋就是骗了人家的。他也好意思将这种话说出口。 她下意识流露出些嫌弃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差点没绷住,还好谢祈昀根本没注意。 “不如,三媒六聘以正妻之礼接她进门?” 反正就算她不说,谢祈昀也是会强行这样做的,还不如由她先开口。 谢祈昀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心中的欣喜已经遮掩不住,嘴角抽了又抽也没压下去。 “你当真愿意?这般可是要委屈了你。” 沈南迦温柔道:“都是为了侯爷,算的了什么委屈呢?” 她如今一次又一次退让底线给谢祈昀就是要他彻底冲昏头脑不计后果。 谢祈昀拍了一把大腿,兴奋道:“好,就这般,你来安排。” “三媒六聘便不必了,只要高于侍妾之礼便好。准备好银两,我现在就去为她赎身。” “侯爷需要多少银两,正好刘管家在这,叫他去取了来。” 谢祈昀想要为阮素赎身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脱口而出道:“一千两。” 此话一出,就连门口的盛子也差点站不稳脚。 沈南迦似是早有准备,并不惊讶,缓缓道:“一千两也不是多大的数额,只是妾身接手中馈时日不长,实在是还没理清这些账本,短时间内还真不好一下从账上划出这么多银两,况且之后置办喜事也要花费不少的。” “侯府竟是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谢祈昀不解,毕竟在他以为,勋爵之家一掷千金是很平常的事情。 “不掌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刘管家给妾身的账本上光是这月的支出便已经有了三千两,庄子和铺面上的收账还没到,怕是再拿不出一千两来。”沈南迦道。 “这月才过十天,怎的就三千两了?”谢祈昀也察觉出了不对,“你把刘寿全叫进来。” 刘寿全满头大汗的进了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说,这月怎的就花了三千两了?” “侯,侯爷,”刘寿全原本还晒得通红的脸一下变白,扑通一声跪下,结巴道,“没,没三千两,不会有这么多。” “那夫人怎么说你给的账本是这样?” 刘寿全:“可能,可能是小的算错了。” “这样的错你都犯的,以前的账本可是也有出入?”沈南迦冷不丁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都是老夫人核验过的,不会有错。” 沈南迦俯了俯身,“侯爷,妾身初掌家许多事宜还很生疏,如今母亲抱病也不好去打扰,不如让刘管家把之前母亲核验过的账本都给拿出来,让妾身好好学学,尽快把这个月的账理平。” 刘寿全跪在地上,整个人哆嗦着,“侯爷,账本数不胜数,怕是要夫人辛劳……” 沈南迦打断,“那便只拿近三年的,数目不多。刘管家如此犹豫,莫不是要耽误侯爷的大事?” “小的,小的不敢。” 谢祈昀也心急,当下下令,拂袖而去。 “你,把账本全都拿给夫人,账目方面的事情也由夫人负责,尽快筹备出钱财来。” 第40章 阮素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万家灯火万家团圆,长桥之上,婉转乐声缠绕,热闹之声喧嚣。 唯有一只身孤影凭栏远眺,眸光萧萧。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望着大街上的热闹与团圆,阮素却不禁叹惋起来。 她早就没有了家人。十一岁之前,她也曾如同那些富家小娘子一般,养在深宅内院,整日读书识字,女红针织。只为日后嫁的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可一夜间,父亲因贪污落了狱,家中男丁流放,女眷全都变卖为奴,她也从官宦子女沦为了这秦楼妓子。 眨眼间,已经过去六年了。也许这一生,她便是要蹉跎在这里了。 “孤月有星辰相伴,杏花经风落,花落入土又是一轮新生。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姑娘又何苦如此伤感呢?” 一道翩翩公子音在身侧响起,阮素忙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外衫。 隔着屏风,视线不清,烛火只映出一个颀长俊朗的身影。 “抱歉,扰了公子赏景的雅兴。” 那人作揖,道:“应当是在下打扰了才是。如此团圆之夜,竟念这般伤感的诗,在下方才偶然听到起了好奇,便贸然开口了。” 阮素一双明眸眨呀眨,像是见了生人的小猫,好奇地打量着屏风后的人,“既是团圆之夜,公子怎的也独身在此?” 只听那人轻笑,笑声却带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苦涩之感,“自然是因难将心事讲,只得道于青天明月。” 原来同是孤寂之人,阮素心想。 “若是公子不嫌弃,可讲与我这个陌路人,以解愁思。” 屏风那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她的心都酥麻了半截。 他回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茫茫人海之中,得一相同心境之人,已是万幸,风吹落花自会寄愁思而去。” 只此一句,便叫阮素晃了心神。 流离秦楼数年,她从岌岌无名做到了如今的行首之位,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男子。 第82章 来敛春阁的,一些是为了附庸风雅,多是俗客,弦断无人听;一些是为了她的容颜,千金但求一笑。 这是第一个懂她孤寂,又予她慰藉的人。 阮素倚着窗阁,一双美目盼兮,却噙一汪泪水,也不知怎的,就募地回想起当年与谢祈昀的初见。 那时的她或许还遗憾这偶遇之缘,却不曾想之后的一年中,他们谈诗词歌赋,谈琴棋书画,谈风花雪月,甚至成为知音知己。 再之后,他许了她余生,许了她天地之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始终都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这般微贱,无论是去到怎样的人家,为妾都是勉强。 可却在宋辞泽的一句句承诺中,她真的相信了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他的妻子。 但这一切都断送在了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并非许她承诺的宋辞泽,而是才学名冠京城的谢祈昀,是平津侯,是有妻妾家室之人,是自己不该奢望之人。 “阮姐姐。”随着一句软绵绵的音调,房门被轻轻叩响。 阮素忙收起自己的思绪,抹掉面颊上的泪水,前去开了门。 “阮姐姐,有位公子想见你。”门外一个年幼的青衣姑娘说道。 “是哪家公子?” 青衣姑娘摇摇头,“我没见过,不像是常客,他只说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叫你去茶馆一见。” 阮素疑惑,一面之缘的人多了去,有谁会在这个时辰特意来找她。 “我换件衣裳便去。” 她换了身素雅的衣裳去了茶馆,一童子引她去往雅间,推门而入,一儒雅翩翩的男子正坐于窗前独自一人喝茶下棋。 “不知公子寻我何事?” 那人不动声色,声音轻缓宛如古朴琴音般纯净,“只是请阮行首来闲聊几句。” 撩开珠帘上前,阮素这才看清这男子的真面目,剑眉星目,气质非凡,衣饰也暗藏华贵。 她在秦楼这么多年,自是懂得看人面相,可见此人,冷若禅佛拒人千里之外,浑身上下的气势都与这满面的病色相斥。 “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容。” “容公子。”阮素微微俯身,实在是寻不到半分这一面之缘的印象。 直到她在对面坐下,男人才微微抬眸,从袖中拿出一块云纹玉佩,“阮行首可识得此物?” 阮素接过玉佩细细端详,不只是看出了什么,突然大惊失色,“你,你怎会有我弟弟的玉佩。” 男人喝了口茶淡淡道:“当年薛家年满十岁的男子均被流放西北,流放的队伍进了西南后令弟便失去了音讯。” “近日在京城附近的流民之中,有一男子,年十六,名叫薛城,身配此玉,颊侧一红痣。” 阮素闻言已是泪流满面。 她本名为薛苧,阮素是在来到敛春阁后妈妈给的名字,她家中唯有一子,小她一岁,正叫薛城,身上带着母亲家传的云纹玉佩,颊侧一颗显眼的红痣。 “他,他现下如何?”阮素哽咽道。 “在宁安寺做些杂役。你若是想,可以去见他。” 阮素当即跪在男人面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但凭公子一言,薛苧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 像她这样卑贱的人,唯有一条性命可以偿还恩情。 男人面不改色,“刀山火海就不必了,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好。” “何事?” “去做谢祈昀的妾室。” “什么?”阮素讶异,没想到这件事会和谢祈昀有关。 男人道:“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来替你赎身,随后在某个良辰吉日大摆风头纳你进门。” 阮素面露难色拒绝,“就算是我这一条贱命公子都可以拿去,唯有这件事我不会做。” 男人倒茶的手一顿,始终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声音突然起了几分兴趣,“哦?你不是爱他吗?这合该如你所愿的。” “我是爱他,但我也识人不清。我爱的是愿意许我余生的宋辞泽,不是有家室的平津侯。”阮素有些倔强的别着脸,可分明心中已是足够委屈。 她不卑不亢道:“他曾同我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事实却是他早已成婚,甚至家中还有不少妾室,早就背叛了他所说的那些忠贞。我自知微贱,能攀附的上平津侯府这样的高门就该知足牢牢抓紧,可我宁死也不做插足别人感情之事。” “先前我不知,是我对不起平津侯夫人。可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再错下去。” 当初她的父亲就是在娶了妾室之后冷待了母亲,最后走上了不归路。 她宁愿在秦楼中了此一生,也不会去做什么妾室的。 男人对面前的女子有些刮目相看,可依旧不容拒绝地说道:“但我需要你去,并且在入了侯府之后,一切听从侯夫人的话。” 阮素一怔,有些不明白。 “你应当是已经见过她了。她并非传言中那般。”说起她,男人的语气柔和下来。 阮素虽然只与沈南迦有过短短不过半盏茶的相处,可的确能感受到她与传闻中相差甚远。 “再不一样也是为人妻子,怎会想看到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在一起。” 男子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妻妾成群,可女子只想守一人终一生。 “她不一样。”男人笃定道,可这句不一样却有别的含义。 第83章 随后他的目光悠悠转向窗外,眼底染着化不开的思念,“这样做是帮我,也是帮她。” 阮素还是有些迷茫,可看到男人在说起那个人之时就会不自觉轻扬着的唇角之后,她心中有了些猜测。 “这位侯夫人,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吗?” 那样的眼神她也曾有过,思念一个无法相见的人,思念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男人沉默了许久,半晌才轻笑了一声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是啊,她是我的全部。” 他的失态只维持了一瞬,转眼又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人的一生,寥寥数十载,始终在获得些什么,在总是在失去着,全部对一个人而言,是生命的重量。 只是短短几个字,比不上那些一生一世的承诺,却这世上的任何情话都要复杂。 阮素有些好奇,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全部呢,她也不免得羡慕这位侯夫人。 “你若坚持不愿我也不强求,只要帮她做完想做的事情,我便送你和你弟弟离开京城,从此不会再背着薛家罪臣子女的名声。” “自然,你入了侯府还是可以追求你的爱情,只要不会影响到她,你弟弟在外面还是会过的很好。” 阮素咬了咬唇,犹豫片刻下定决心答应道:“好,我会按你说的做。”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男人长眉一扬,喝完最后一杯茶,起身离去。 “你这样做,她知道吗?”她忍不住问道。 男人不假思索道:“她不需要知道。” 这样的问题,无论有多少,他都会是一样的回答。 无论他做了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要一直往前就好。 三日之后,谢祈昀便迫不及待带着一千两到敛春阁为阮素赎身,她没有拒绝,脱了贱籍,随他去了城郊的宅子。 继子君洒金之后,又有了一位一掷千金为红颜的名人,也更是在泽君饮醉的名头上又添一笔风光。 有人道阮素红颜祸水为谢祈昀惋惜,也有人称他们郎才女貌叫人艳羡,更是有人同情阮素,即将要在沈南迦这样一位善妒的主母手底下讨生活。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41章 帮助 谢祈昀为阮素赎了身,将她安置在城郊的宅子中。 次月八日,从那宅子出发,红妆送嫁三里。一顶大花轿,四盏大红灯笼,新妇着一身艳色衣裳,王婆送亲,小厮抬数箱嫁妆跟轿,吹拉颂唱一路抬向平津侯府。 京郊大道上,所见之人纷纷停步注视,议论声不断。 “这是谁家娶亲啊?” “不知道啊。” “这家宅子不是空了好多年吗?什么时候有人住了?还嫁了姑娘?” “不是娶亲,是纳妾。” “纳妾?谁家纳妾这么大的阵仗,快赶上娶妻了吧。” “城里的,据说是什么平津侯府。” 喜轿一路入了城,走着环城的小路,阵势却丝毫未减。 这些都是沈南迦特意安排的,按照谢祈昀那三媒六聘的礼遇置办,做的足够有气势,可这些却不足前世他娶阮素时的三分之一。 新妇从角门而入,直往钿春居,院里处处挂着大红喜饰,丝毫不亚于娶妻新房。 谢祈昀早早便在钿春居等着了,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神采奕奕,翘首以盼心上人的到来。 阮素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轿,喜扇掩面,从王婆手中接过红绸,踩火盆,跨马鞍。 红绸的另一端牵在谢祈昀手中,二人一路穿过中庭,在堂前跪拜,拜天地,拜夫妻。 这边钿春居新婚燕尔,唢呐锣鼓喧天,那边凤仙居独守空房,伤心落寞空余恨,慈寿堂大门紧闭,颂佛念经。 一整个侯府,唯有这一处的热闹。 而沈南迦却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换了装扮离开侯府。 她留了云栈在屋里假扮自己,木青看门,自己则是穿着下人的衣裳大摇大摆出了门。 “哎哎,听说了吗,平津侯一掷千金给敛春阁的阮行首赎了身,今日更是大张旗鼓纳她进了门啊。” “那阵仗哪里是纳妾啊,当初娶正妻时的礼仪都没这样隆重吧。” “是啊,从未见过哪家高门之女出嫁不是十里红妆的,也就只有那位国公之女了。草草被抬进侯府也就算了,如今竟是连个妾都比不过。” “若我说啊,就是红颜祸水,连才华卓绝的平津侯都被迷昏了头。” “再怎样有才华为人正直也*是男人,男人都是一个样。” “……” 沈南迦一边拿着糖人咬,一边好奇地四处看着,那些纷纷的议论声也尽数落在她耳中。 不过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宛然一个看客,始终是闲逛。 逛了许久,她走进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胭脂铺子。 “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胭脂,是自用还是送人?” 沈南迦扮了男装,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随便看看。” “那请公子自由挑选。” 铺子里多是女客,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胭脂罐子,沈南迦挑挑看看,打算寻个心仪的,毕竟脂粉这种东西,没有哪个喜爱打扮的会嫌多。 “我没有偷你们的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 “胡说,那胭脂的成色分明是我们店里新推出的款式。何况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怎的有本事做出这样的胭脂来?” 第84章 店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响起了短暂的喧哗。 沈南迦离得近,最先被吸引了注意。 几个店中仆役模样的男人围着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几人正在争执着什么。 “这是我前几日卖于你们刘掌柜的东西,你叫他来,他能证明这不是我偷的。”女子着急道。 为首的仆役蛮不讲理,“我们店里没有什么刘掌柜,就是你偷,要么赔钱,要么我们便去官府说。” 女子眼看理论不清,急得直跺脚,一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不安地扯着自己的帷帽。 “你们店里的胭脂罐都是彩釉,她手里的是素釉,怎么能说是她偷的?” 沈南迦揣着手站在一边,一眼看穿了仆役们的拙劣把戏。 为首那人瞟了一眼这个看着瘦弱的男子,不以为意凶巴巴道:“你又是哪来的?我们处理小贼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但你们又不是这家店的,偷与不偷也不关你们的事吧。” 她方才随便看了看,注意到这家店是新开的,店面大,却没雇多少招呼客人的伙计,人一多自然是看顾不过来。 但从她一入店,门口的伙计便询问是自用还是送人,要知道,男人涂脂抹粉是要遭人鄙视的,可他们的态度却很平常。 这样的店面,又怎会刻意为难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是这里的打手。”那人情急,却又不敢高声,明显是心虚。 沈南迦扬声,“好啊,那把掌柜的叫出来问问啊。” 那几人的脸色顿时间变得难看起来,对她的话避而不答,“你到底是谁?” “沈观良,”沈南迦耸耸肩,潇洒报名,“不认得的话去军营里问问。” 从小她便是拿着沈西炀的名号行侠仗义,简直不要太好用。 坑哥,她是专业的。 几人一听,这人竟是有军营的关系,又见他举手投足间也是有些兵痞的习性,不敢再莽撞。 毕竟秀才遇到兵都有理讲不清,常人更是不敢随意惹这些军爷。 与此同时,这家店的掌柜也终于寻着这里的动静而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 沈南迦正想把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只见那几人已经闻声不见了人影。 有知情的伙计同掌柜讲明发生之事。 “真是抱歉,小店昨日才开张,不料今日客人便多了数倍,实在是人手不够,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打扰了诸位挑选脂粉的兴致,由我做主,每位客人现下所有选中的物品全都降半折。” “多谢这位公子。”掌柜俯身行了谢礼,又向戴着帷帽的女子道歉,“抱歉,让姑娘受惊了。” 掌柜是个中年妇人,徐娘半老,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都是自信的光彩。 “敢问掌柜姓氏?”沈南迦问。 “妇人姬方氏。” “方掌柜,方才这位姑娘说前几日曾在这里卖过东西给一位刘掌柜,您可知晓?” 方掌柜想了想,摇摇头,“不曾知晓什么刘掌柜。” “这家店面是我半月前盘下来的,昨日之前都只是修缮小营,之前的铺面是做布料生意的,掌柜也并不姓刘。” 她见到帷帽女子手中的胭脂,道:“姑娘可否让我瞧瞧这胭脂。” 女子被之前那些人恐吓过,现在还心有余悸,有些担心求助地看向沈南迦。 见沈南迦点头,她才敢把东西交出去。 方掌柜打开罐子看了看,又轻嗅,似乎想起些什么,片刻道:“这胭脂确实是和我家店中的如意脂一样,不过这制作的方子是一个叫老刘的商人卖给我的。” 沈南迦问女子,“你卖了多少价?” “一两银子。” “掌柜是多少钱收的?” “五两。” 这样一问,三人心里都明白了。 沈南迦道:“看来你们都是叫这个老刘骗了,低价买又高价卖了。” 方掌柜思忖片刻道:“既然方子是从姑娘这里来的,今日也请这位沈公子做个见证,以后我店中所买出的如意脂利润分四成给姑娘。” “真的?”女子讶异,隔着纱帘,似乎都能看到她的眼睛亮了许多。 “自然,这本就是姑娘该得的。”方掌柜笑容亲和,“如若姑娘方便,此刻便可签字画押。” 沈南迦挑眉,“看来我这是促成了件好事啊。” 方掌柜:“是啊,作为答谢,沈公子今日看中的胭脂都免费。” “啊~那我可要多挑些带回去了。” 话是这样说,沈南迦还是只拿了一盒如意脂。 她悠悠哉哉离开胭脂铺,身后却跟上了一个小尾巴。 接连转了几个弯,她把人堵在了无人的巷角,手里的糖葫芦气势汹汹指着那带帷帽的人。 “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背靠墙壁,结巴道:“夫,夫人,是我啊,我是魏清芫。” 她把帷帽掀开,露出一张紧张又欣喜的小脸。 沈南迦收回糖葫芦,叼进口中,含糊地讲话,“原来是你啊,这么巧。” 魏清芫点点头,“嗯嗯,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夫人。” 她又慌忙摆摆手,“我,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天见过您的。” 沈南迦没忍住笑出声,“跟我讲话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第85章 “对了,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卖胭脂啊?” 魏清芫咬咬唇,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姨娘病了,母亲不让郎中来看,我们,没多少钱买药。” 沈南迦当即上下摸寻到自己的钱袋,从里面倒出所有的银子点了点,大约还有十多两,全都推给她,“这些够吗?” 她今日主要是出来吹吹风散散心的,没想要买多少东西,所以钱袋并不富裕。 若是不够,她倒还可以回去拿一趟,只不过可能不太好再出来了。 魏清芫连忙摆手推辞,“不不不,我怎能要夫人的钱呢?方才方掌柜也给了我如意脂的钱,是够用来买药的。” 沈南迦二话不说直接把钱袋都塞给了她,“拿着吧,就当我借你的,你日后赚了钱再还我。” “可是……” 魏清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南迦无情打断,“你还会做其他的什么脂粉吗?” “像如意脂这样的并不难做,调配都很简单,效用再好些的脂粉,其实本质做法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我缺少好的原材料。”魏清芫认真答道。 沈南迦咬了口糖葫芦低头思索,谢祈闵在京城的生意中也有不少胭脂铺子,但他那些高档次的胭脂,每次都是要从江南运货来的,光是成本便要高上不少。 这如意脂倒是和那些江南货的品质差的不多,或许可以让魏清芫的这样手艺再多赚些钱。 “你还想赚更多的钱吗?”她问道。 “当然。”魏清芫不假思索,若是有了更多的银两,自己和母亲弟弟也不用过的这么艰难了。 可她又犹豫起来,“可,可是,我不能在外面。” 未出阁的女子,是不可能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她现在也只能是偷偷溜出来,随便找个铺子把东西卖了,即便是吃亏些,也要卖的。 “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不能的。”沈南迦语重心长道,“这世俗对我们女子的枷锁太多,可我们不能只在枷锁下生活。它能束缚我们的身躯,却束缚不了灵魂。” “你只问你一句,若是你想赚钱行商,我便帮你。” 这次,魏清芫没有犹豫,“我想。” 只要有钱财傍身,母亲的病会有得治,弟弟也不用再吃不饱。她今生的梦想,只此两件。 沈南迦欣慰地笑笑,又把自己买的糖果往她手中塞了几颗,拉好她帷帽上的纱帘,“等我几日,安排妥当我会在方掌柜这里给你留消息。” 和魏清芫分开后,沈南迦依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其实很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前世她从东街到西巷,那些官僚们的府邸,她一个接一个地跪过来,只求能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作证。 今生再看这热闹的街巷,却变得熟悉又陌生,突然间便开始不明白自己要从哪来又要到哪里去。 在她的步步计划之下,吴氏付出了她应有代价,宋清澜失了权和谢祈昀离了心,侯府的声誉也较以前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她的计划还在继续进行着,可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沈南迦应当是个死人的,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却没让她早已枯竭的灵魂复苏。 现下她唯一能坚持让自己醒着的事情,只有查明真相,不让沈家再重蹈覆辙。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戏楼,也不知正上演着什么戏码,里面热闹的紧。 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去,还选了个二楼的位子,视野开阔,也没那么嘈杂。 台上青衣款款甩着衣袖,唱词悲戚,听着倒像是个悲剧,也不知道底下的观众再欢呼什么。 点了壶上好的千芳茶,她便静静地欣赏起来,直到身旁投下一片阴影,接着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位公子,可否同桌?” 第42章 恰巧 “这位公子,可否同桌?” 沈南迦闻声回头,见到的便是梁怀夕的温润笑颜。他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劲装,发冠高束,俊朗却低调。 她点点头,还是用着男子的声线道:“当然可以。” 等到梁怀夕落座,她才又小声说道。 “好巧啊,竟是在这里都能遇见王爷,不知是巧合还是意料之中呢。” 梁怀夕道:“自然是偶遇,我只是恰巧经过。” 沈南迦挑眉,“当真是偶遇?” “是偶遇。”梁怀夕仍旧坚持,但却垂着眸子,心虚到耳尖都泛着红。 沈南迦轻笑,心知肚明却也不再逗他,回过头继续看戏。 梁怀夕这才敢抬眼,一眼一眼偷偷地将眼前人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黑长的睫毛微翘,剑眉斜长,从眉骨至鼻梁线条流畅沿至唇瓣下颌。沈南迦的相貌是柔美与英气兼得,柳叶蛾眉施粉黛时是沉鱼落雁之姿,英眉素容时却又是飒爽轩昂之态。 良久,他小心地问出口,“你,还好吗?” 沈南迦歪头不解。 “谢祈昀纳妾。” 阵仗之大,不亚于正妻,此事全城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作为妻子,自然是最为难过的那个。 “我当然好啊,”沈南迦不以为意,调侃着,“还能趁这个机会偷溜出来呢。” 她是笑着的,却是没有生气的笑容,落在梁怀夕的眼里,如针扎般疼在心里。 此时此刻,台上戏曲落幕,台下呼声万千。 “王爷知道方才这出戏讲的是什么吗?” 第86章 人声鼎沸,沈南迦特意往前凑了凑,好叫对面的人听得清自己在说什么。 梁怀夕的目光都没往台上分一眼,流畅回答。 “叫《惊缘梦》,看似是喜剧却是悲剧收场,女哭嫁,男早亡,有些像梁祝。” “王爷是这里的常客?”沈南迦讶异,他只是在此坐了短短一会儿,最多只是看到了结尾,却回答如此熟练。 “并不是,”梁怀夕摇摇头,“我不常出门,只是平日里爱看些戏折子。” “想不到我与王爷竟是同道中人。” 虽然这样说,但在前世她死后的那些年里,好像并没有发现梁怀夕有什么看戏折子的习惯。 梁怀夕浅笑,“是啊。” 曲终人散场,戏楼中的看客们也在喧闹声中,陆陆续续离开了,留下的只有些等着看下一场戏的人。 “王爷是要继续看下一场戏吗?” 沈南迦有些无聊地翘着脚,反正谢祈昀今晚是不会离开钿春居的,她只要赶在明早回去就行。 可现下实在是无事可做,闲逛无趣,也不想回国公府去。如若梁怀夕有兴趣,她倒是不介意陪他再看几场。 “下一场戏是讲的是风流公子哥浪子回头金不换,想来你不会喜欢的。” 他说的笃定,倒是叫沈南迦再次诧异,他竟是连自己喜欢什么戏都知道。 “想去赛马吗?”他问道。 沈南迦面露喜色,却多虑,“可现下哪里会有赛马场啊?” “赛马也并非一定要有马场,只要有好的马匹,城外随便哪里不是都能跑吗?” “是啊。”沈南迦觉得这话甚是有道理,立刻兴奋起来,拉起梁怀夕就要下楼,“走走走,我们去租两匹好马。” 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梁怀夕并不健康的脸色,“你的身体可会有大碍?” 梁怀夕唇角弯了弯,“上次的马球都打了,赛马又能算得了什么?” 两人意下一合,一同去租了马匹,出了城便从官道一路向西肆意的飞驰而去。 耀眼的阳光之下,斑驳的树影之间,两道策马身影,一前一后,迎风向前,留下一袭扬尘。 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将那方方正正的京城远远地落在身后,直到不见踪影。 到了杋山脚下,二人才下了马,来到河边稍作休息。 沈南迦卷起袖子,把手臂浸在清凉的河水中,以解酷热。 梁怀夕似是早有准备,从马上解下水袋,盛了些清水,先拿给沈南迦。 “喝点水吧。” “多谢。”沈南迦接过水袋,汗水打湿了碎发,一张脸热得红扑扑的。 她见梁怀夕骑了这么久的马,气息却仍旧平稳,脸颊虽然也泛着红,可嘴唇却是更加苍白不染血色。 从怀里拿出手帕,她踮着脚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梁怀夕一愣,浑身紧绷起来,差点没接稳水袋。 “你的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沈南迦关切地蹙着眉。 “没,没事。”梁怀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多,多谢侯夫人。” 沈南迦手一顿,不乐意地抿起唇,“我是没有名字吗?你非得叫我侯夫人。” 女子一嫁人,丢了姓氏也丢了名字。 “不,我,只是怕太过冒犯。”梁怀夕此刻觉得空气有些稀薄,连嘴皮子都有些控制不住。 擦过了汗,沈南迦蹲在河边将帕子简单淘了一下,拧去多余的水,借着清凉,擦了擦自己的脸。 “冒犯什么,你只当我是个普通朋友不好吗?” 梁怀夕凝望她瘦小的身影,许久后低着头喊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字字认真,“南迦。” 许是从梁怀夕口中说出来的缘故,沈南迦从没觉得这两个字这样的好听过,像是清凉绵密的雨滴落在心田上。 她起身跑到梁怀夕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眨着,“那我也不唤你王爷了好不好?” “你想唤什么都好。” 沈南迦想了想,她其实始终都不曾知道眼前这位王爷的名字,即使是前世死后在他身边徘徊了那么久,所有人都只称他王爷。 “敢问王爷姓名?” 梁怀夕怔怔望着她,扯起的嘴角泛着些苦涩,“梁怀夕,字容时。” 沈南迦有些恍然,好似感觉眼前的场景曾经也有过。 “容时,”她珍惜地念着,熟悉感愈发强烈,“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那我以后都唤你容时。” “好。”梁怀夕哑声。 他们分明都应该认识许久了,可直到现在才像是刚相识一般。 两个身影互相落在彼此深邃的瞳仁中,一个目光认真直白,一个眸色隐忍哀伤,不管风吹叶落,河水流淌,此刻世间万物都是安静的。 片刻后,终是梁怀夕先避开了眼神。 沈南迦有一瞬的失落,随后重新蹲在水边,用冷水给自己红热的脸降温。 夏天太热了,热得脸红,热得心跳也不正常。她这样想。 她热得发昏,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泡进去。可没多久,身旁响起了脚步声,一双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掌便把她的双臂从水里拉了出来。 “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他温声道,用帕子细心擦干了她手臂上的水痕,随后又拉着她去到树影更浓密的地方坐下。 第87章 这双手很凉,沈南迦被握着的地方却很是灼热。 “可是好热。”她的声音有些娇嗔,自己都没察觉到带着撒娇的意味。 梁怀夕便捡了片叶子,耐心给她扇着风。 “哎呀,这是什么时候被刮破的。”沈南迦惊呼,自己的衣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扯开个巨大的口子,兴许是方才骑马时挂在沿途的树杈上了。 梁怀夕闻言,一言不发,只是不知从哪里变出了针线袋,熟练穿针,细心缝补起来。 “你还随身带着针线?” “出门在外,不免要遇见些突发情况,多准备些总是好的。”梁怀夕不以为然道。 沈南迦好奇起来,忍不住抬手往他腰间摸了摸,想要探究他身上还带了些什么好东西。 梁怀夕呼吸一滞,针线差点扎到手,赶忙红着耳朵空出一只手制止那只作乱的玉手。 “你,别乱动,会扎到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还带了什么好东西。”沈南迦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不乱动了。 “我又不是百宝箱,没其他的了。”梁怀夕继续缝补。 沈南迦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开始出神,心里在胡乱想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前世到今生一直在纠缠着她。 梁怀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他们曾经不相识,不相见,可这个人却在前世那么的悲痛自己的死亡,今生的相遇也有种种巧合,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条件的相信,却又总是好像在刻意维持着某种距离。 鬼使神差的,她募地问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么一问,梁怀夕手一抖,进行到最后的一针,直戳戳扎进了自己的手指里,浅色的衣摆上迅速染开了一片红晕。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倒是把沈南迦吓了一跳,赶忙拿着帕子给他止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须臾,梁怀夕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缝完最后一针,“缝好了。”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沈南迦没忍住失落地抽了抽嘴角。 也对,自己可是有夫之妇,他们怎会有这样的交集呢,兴许他只是因着二哥哥的缘故,把自己当作妹妹呢,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缝补好的地方针脚细密紧凑,看得出缝纫的人有不小的功底,配上那一滴血迹晕开的红,像是一枝盛放的梅花。 “你的缝纫手艺比我要好。”她笑笑。 梁怀夕道:“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只当是方才的那句话沈南迦没说出口,梁怀夕也没听到。 二人起了身,牵着马,沿着河流,一路漫步,聊起了其他有的没的。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句句不落的回应,总之气氛很是融洽。 直到夕阳余晖落尽,夜色爬上天际,才回到京城之中。 归还了马匹,在街巷的尽头分别,两相望,两相不舍。 “容时,谢谢你,今日我很开心。” 沈南迦眼角下弯,眼里像是映着璀璨星光。 起码让她做回了一日曾经的沈南迦,这便足够了。 她抬手行抱拳礼,坦然告别,“就此告辞。” 梁怀夕含情脉脉望着那离去的身影,逐渐远离,直到消失在街角,像是风化了的石头,久久才动身朝着反方向离开。 没走多远,他的身体陡然向前一倾,扶着墙壁单膝跪下来,咳出一口鲜血。 他习以为常地就着衣袖,擦去了嘴角的血,兀自笑起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句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他不会拒绝,但也只能做到不回答。 喜欢,心悦,之死靡它。 可,求之不能。 站起身,他的双眼通红,一步一步朝着远离她的方向离去。 今此一别,再见不知又是何日。 第43章 妻妾 “夫人,请喝茶。” 阮素跪得端正,双手奉上茶盏。 沈南迦也没多为难她,接了茶浅酌一口,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翡翠点珠的簪子,插在阮素的发髻上。 她本想免了这繁琐的礼数,可阮素还是一早便来了,从穿衣簪花到敬茶,各项礼仪周全。 “谢夫人赏赐。” “倒是难为了你,昨夜新婚,大清早还要起来伺候敬茶。” 沈南迦知道,谢祈昀一定是不舍得让阮素做这些礼的。可她还是懂规矩的来了,并且始终端庄有礼。 阮素平淡道:“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夫人,四位姨娘已经在正厅等候了。”丫鬟前来通报。 “四位?”沈南迦疑惑。 她不喜欢日日问安的礼数,早就免了,在那之后能每日都来的就只有柳霏儿,今儿倒是热闹。 丫鬟回道:“蒋姨娘,春姨娘和喜姨娘都来了。” 沈南迦明了,这是都来看这位风头赛过正妻的妾室了。 她叫阮素起了身,“走吧,一起去见见她们。” 刚步入正厅,四人的目光便纷纷投向沈南迦身后的阮素,其中当要属蒋依媛的眼神最为狠毒。 阮素始终垂着眸不看旁人,寻在了最后的位子站定。 “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 落座,蒋依媛便迫不及待开了口,“阮姨娘可真是好精力,昨夜刚伺候了侯爷,一大早又跑来巴结夫人了,真不愧是卖过唱的。” 第88章 阮素不急不忙怼回去,“奴婢身份卑贱,却也知道入了门该守什么规矩。” 在座的妾室中除了蒋依媛之外都是恭恭敬敬给沈南迦敬过妾室茶的,这话在说谁自是明显不过。 “你……”蒋依媛怒目圆瞪,“不过是得了侯爷的宠爱而已,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阮素语气都没变一下,“究竟是谁目无尊卑,现下在这里的尊只有夫人一人而已。” 她从前不是没听过那些说沈南迦善妒容不下妾室之类的传言,等到现下经历了多次这位骄纵的妾室后才知道传言的偏差有多大。 “噗。”一旁的春姨娘没忍住笑出声。 蒋依媛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抬手将身旁喜姨娘的杯盏砸在地上,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嘲笑我?” 春姨娘面色无常,倒是喜姨娘浑身一颤,立马跪了下来。 她性子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时候便被蒋依媛欺负过无数次,几乎是已经对她的斥骂有了应激。 沈南迦看了会戏,终于开口制止了,“好好的跪下做什么,起来。” 在喜姨娘习惯性要认错之前,她便让云栈去把人扶了起来,当场打了蒋依媛的脸。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谁得了势便上赶着巴结谁啊。”蒋依媛将屋里的人指了个遍。 她今日来原本是想拉着其他人一起一致对外的,却不想自己却成了小丑。 柳霏儿如今在谢祈昀面前也不是从前的人微言轻了,面对蒋依媛也硬气起来。 “看来十日的掌嘴还是罚的太轻了,竟是没叫姐姐长半点记性,学会半分规矩。” 蒋依媛恶狠狠瞪着她,随后冲着上座的沈南迦一指,咬着牙道:“夫人,你现在得了势又怎样,这个侯府还是侯爷说了算的,他心里有谁,谁才有真正的权势。” 说罢,她依旧没行礼,甩身离去,路过阮素之时,眼神恶毒的像是要杀人。 沈南迦浅浅叹了口气,好心提点了那么多次,蒋依媛还是不明白,男人的心是最不要紧的。 少了那个挑事的人,屋子里的气氛也缓和起来。 “从今天起,大家都是一同在侯府里生活的姐妹了,”沈南迦沉着发话,“我希望今日之事,以后别再发生在你们的身上。” “你们想如何讨好侯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要你们不争风吃醋是不可能的,但我更希望你们能有自我,毕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最重要。” 女子一生在世已是活得艰难,就别再彼此为难了。 既然多次劝说蒋依媛都想不明白,那她便只能期盼其他人别成为下一个蒋依媛。 阮素始终垂着的眸子终于因为这句话抬起,她看向座上之人,似是突然明白了那位容公子为何如此心甘情愿为沈南迦付出。 确实如他所说,她不一样。 “是,奴婢知道了。”四人起身行礼。 话已至此,听不听得进去便是个人造化了,沈南迦也懒得再去费口舌。 她把阮素简单给其他几人介绍了之后,便将人遣散了。回到房里,继续看那些叫人头大的账本。 在谢祈昀的命令下,刘寿全终于是把藏起来的账本全都交了出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每年每个月的账本出入相差甚远。 要想全都理清,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沈南迦出声询问。 木青正立在桌前,“慈寿堂还是老样子,谁也不见,对外只说是在礼佛。” “清风斋那边,侯爷最近和尹南知府来往甚密。” “咔嚓”一声,沈南迦手中的笔杆应声断成两节,而她面无表情,却神色阴冷。 “可知道在做些什么吗?” 木青:“小的追查了尹南知府,似乎是和一些陈年旧案有关。” 沈南迦随意将断了的笔丢掉,手心被断口擦伤也没有反应,重新换了只笔,继续在纸上书写。 除了声音还是淬着冰冷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多留心些尹南知府,谢祈昀这边可以稍放放。” “是。”木青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小姐,那几个下人的情况全都了解清楚了,已经登记造册,都在这里。”云栈拿着一沓纸张搁在桌边,和离开的木青正巧擦肩而过。 沈南迦没顾得上看,放心道:“没问题就去给他们安排活计吧,连带着长竹园的那些,放一批人出去。” “是要把所有的眼线都换了吗?” “留下清风斋和慈寿堂的,其他的都拿着身契卖了。”沈南迦道,转眼又想起什么,“对了,那个总是摔坏你东西的也卖出去。” 云栈眨眨眼,“可那是慈寿堂的人啊。” “没关系,卖了就是。都已经叫你忍了这么久了。” “是。”云栈开心笑着,蹦跶着下去办事了。 从初春忍辱负重到了夏末,也该处理掉这些人了。 阮素入侯府之后的一月有余,几乎成为了专宠,谢祈昀日日留宿钿春居,论凤仙居的那位怎样卖惨使手段,他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慈寿堂也是分外安静,除了二房李氏去的次数多了起来,不见有任何行动。 相较起来,沈南迦这边倒是忙的昏头转向,除了这越理越乱的账本之外,还要操心劳神应付谢祈昀的对外交际。 第89章 转眼间又快要入冬了,这一家上下过冬的一应事物也要准备起来。 这天,谢祈昀难得到焕清堂用了午膳。 “侯爷今日怎的突然过来了?”沈南迦意外,忙叫人添碗加筷。 谢祈昀敞袖一坐,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怎么?夫人不欢迎我?” 实际上是因为阮素去寺里上香还愿了,但他走到了钿春居才想起来这事,只好拐弯来了焕清堂。 沈南迦笑笑,“怎会。” 实际她心里正腹诽,当然不欢迎,中午这顿饭又要吃的倒胃口了。 谢祈昀看看桌上清一色的菜系,关心问道:“怎么吃的这么清淡?” “胃口不大好,便没叫人做荤食。” 瞧着她有些消瘦的脸颊,谢祈昀面色流露出心疼,握住了她的手,颇有几分真心,“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沈南迦各方面都打点的很好,叫他在官场上也多了不少赞誉。 “不辛苦,都是妾身的分内职责。”沈南迦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 “正好,妾身还有件事需得同侯爷商量。” 谢祈昀轻快道:“你说。” “妾身今日收到家书,家中外祖即将赴京过寿,作为小辈,理当尽孝,妾身需得归家几日。”沈南迦没商量的语气,更像是通知。 事实上的确是通知,她连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明日出发去宁国公府。 谢祈昀沉默,一言不发地吃饭,周身气压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轻快。 宁国公府这样的家世,总叫他觉得屈居人下。 沈南迦见状,抬手给他夹了菜,继续道:“外祖六十大寿,宴请了满城大半的官宦富贵人家。” 外祖父年轻时在京城中打拼,官至宰辅,桃李满天下,辞官返乡多年,如今返京,自是满城都要动上一动。 “不如,我与你同去。”谢祈昀道。 几番思量,他觉得若是能借此机会见见一些高官,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也能借着沈家的这份关*系,对他的仕途定是更上一层。 沈南迦猜到了他会攀附这分子关系,也不意外,虽是不愿与他通往,但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侯爷能一同前去,自是极好。” 于是,翌日,二人便乘车前往了宁国公府。 还是如之前一样,家人一大早便等在了门口,翘首以盼沈南迦的归来。 许久不见父母兄长,她一进大门便格外欢愉地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她如今也不像是前世归门时那样的拘束,反正这里是自己家,谢祈昀就算是再不满她的行为也管不到半点。 “岳父岳母安康,兄长安康。” 沈东绛还在军营中忙碌,只有沈西炀在家。 沈夫人的心早就全牵在了沈南迦的身上,拉着她就要回屋里,沈西炀跟在他们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只有沈自炡还能关注到这位女婿的存在。 “走吧,一同进去。” 谢祈昀尴尬地笑笑,快步跟上几人的步伐。 正厅里,沈南迦甚至是直接坐在了母亲身边,和谢祈昀中间隔着沈西炀。 “能跋山涉水而来,想必外祖父的身体还硬朗。”沈南迦道。 她对这位外祖父的印象没那么深,只在幼时见过。五六岁时,外祖便辞官返了金陵老家。 沈西炀:“是啊,据子翀哥哥说,外祖父每隔几日还要去山上狩猎呢。” 沈南迦对不上记忆里的人,“子翀哥哥是小时候骗你钻狗洞的哪个?” 沈西炀“啧”了一声,无语道:“那是子佩,比我还小呢。” “哦。”沈南迦翻遍了自己的记忆还是没想起来,“那这次他们都会来的吧。” 沈夫人莞尔一笑,“是啊,你舅舅一家几个孩子都会来,到时候你们也有玩伴。” 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经渐黑。 “爹娘,二哥哥不是在信里说外祖父他们今日到吗?怎的现在还不见人?” “南边有雨,他们便在路上耽搁了些,明日才能到。”沈夫人道,“你们今日就在这里住下,等明日我们一同去宵蔷别院。” 沈南迦闻言募地笑容一僵,“景宵别院?” 沈夫人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是啊,景宵别院,从前你还在里面住过的,你忘了啊。” 不会忘,怎么会忘呢。 那是她在嫁进平津侯府之前的噩梦地狱,她再死无数次都忘不了。 第44章 别苑 永祎王府—— 空旷少人的王府地下,藏着一处偌大的空间。从长廊至主室,机关密布,暗藏玄机。 主室正殿中正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墨发披散,黑衣上纹着几只苍鹰,周身散发着寒意。 “王爷,属下查到了。”堂下还有一人,藏蓝色侍卫制服,衣摆上同样的位子纹着一只形态如出一辙的苍鹰。 “说。”梁怀夕闭着眼,手中珠串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殿中一下一下响着。 “三年前,景宵别苑中曾出过人命,不止一条。” 梁怀夕骤然睁开眼。 侍卫继续道:“三年前的八月初二,景宵别苑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死了一院子的仆从,对外说是得了病,没过几天,又从里到外换了一批家仆,只留下了在主院贴身伺候的。那些人属下全都一一都寻过,每个人都说只是在做外围洒扫,并不知情,最后只找到一个辗转被卖的侍女。” 第90章 “她虽不知道什么内情但她说她亲眼见到了,那一院子的仆从不是得了病,而是全都喝了药被毒死的。” “除此之外,她还告诉属下,当年的景宵别苑中养着两个不知名的小公子,因为出身不高,常年都被养在后院的废弃柴房里,甚至都没上过族谱,连在前院伺候的下人都不知道这两人的存在。三年前的七月,两位小公子先后暴毙,死因蹊跷,当时有传言,说是被别苑中的一位外来小娘子害死的。” 梁怀夕越听,手中的串珠碰撞声越激烈,整个大殿中的气压也愈发压抑。 三年前的八月初二,他虽不知那是什么日子,可他知道,八月初三,赐婚圣旨下,八月初四,平津侯府上门提亲,八月初八,沈南迦出嫁。 八月初二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以及七月份暴毙的那两个小公子,如果是家里的妾室害死的,没必要守得这么严实,如若是外来的小娘子,那段时间只有住进去的沈南迦了。 半晌,他冷冷地出声,“继续查。” “南迦,你怎么了?” 谢祈昀抚上沈南迦冰冷的手,关切问道。从宁国公府出发到景宵别苑的这一路上,她看着都神色惶惶的模样。 即将见到老裴相,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所以并不在意沈家对他的冷待。 如今他要做的是和沈南迦表现出恩爱的模样,这样才能让老裴相为他这个外孙女婿多相看几眼。 沈南迦身体一颤,反应有些强烈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脸色苍白。 她收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慌忙低下头,“没,没什么,只是昨夜没休息好。” 谢祈昀收回手,眼神阴沉沉将她从上到下瞟了一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他装着表面温情,凑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温声却带着警告,“马上就要见到外祖父了,那么多人看着,夫人可要把这副疲倦之姿藏好了。” 沈南迦这次没躲,但藏在衣袖下的手拼命攥紧,来抵抗全身的抗拒。 车马到了景宵别苑,谢祈昀率先下车,伸手去牵沈南迦。 他一副风雅翩翩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表露着对自己妻子的敬爱。 沈南迦咬咬牙,才将手搭了上去。 沈西炀驾马,从不远处看到一幅场景,眼眶微合,纵身利落从马上跃下,走至二人身旁。 “母亲有些事情要叮嘱你,跟我过去吧。” 沈南迦有些迟疑。 谢祈昀很是体贴道:“快去吧,莫要叫岳母大人等急了,我先进去等你。” “可是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沈西炀带着沈南迦离开一定距离,才低声问道。 “没有。”沈南迦笑笑。 沈西炀看得出她笑容勉强,更能发现她现在浑身紧绷呈现很强的防御状态。 自从昨晚听到要去到景宵别苑时起,她的反应便一直很不正常,这不由得叫他想到了之前梁怀夕的那一番猜测。 景宵别苑。 沈南迦怔怔看着这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却浑身生寒。 这景宵别苑本是他们沈家的产业,几年前因一些原因借给了姑父姑母一家居住,这一住就是三四个年头。 之后也正巧因为沈家全家出征,将沈南迦托付在了这里。 “皎皎,来。”沈夫人笑盈盈招招手,打断了沈南迦的思绪。 “母亲。” “你放心,若你不愿,便不用给那谢家的好脸色看,你外祖一家不是不讲理之人,会站在你这边的。”沈夫人抬手理了理沈南迦被风吹乱的发丝。 沈南迦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淹没在风声之中,“好,进去吧。” 入苑,老裴相一家上下已经在正厅。 主位上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身着华衣,神色和蔼,正与旁人交谈,靠着他手边而坐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较起老人的和颜悦色,他那大差不差的相貌却更为不苟言笑。 两人正是老裴相和他的大儿子裴越。 再之下坐的便是小辈们了,一共五个青年才俊,个个神采出众。 从大门到正厅的这段路,沈南迦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可却生生走出来一身汗,到正殿行礼时已是嘴唇泛白。 “外孙女婿谢祈昀携妻见过外祖父,见过舅舅。” 谢祈昀身形挺拔,风度使然,彬彬有礼。 老裴相自然是格外喜欢这样懂礼数的小辈,笑盈盈道:“好好,老夫多年离京,没想到京中还有这般的才俊。” 随后他放缓声音,像是逗小孩般的语气对沈南迦问道:“皎皎,还记得外祖父吗?你小时候可还爬到外祖父身上揪过外祖父的胡子啊。” 沈南迦轻笑,“自然是记得的。外孙女祝外祖父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她幼时母亲和外祖父的关系并不好,他为了缓和与母亲的关系,特意是对这几个小辈千万好万般好。 “好,好,快起来。”老裴相笑弯了眼。 谢祈昀见老裴相对沈南迦这般喜爱,心里更是有了几分底气,赶忙去扶妻子,牢牢拽着她的手挽在自己的手臂上。 “皎皎的脸色看着不好啊,可是路途奔波累着了?”开口的人是裴子翀,裴家嫡长子,人如其名,出类拔萃,德才兼备。 谢祈昀先一步开口,“是小婿的错,夫人之前小产不幸伤了身子,接连几月都在用汤药进补,在家将养,今日舟车劳顿累着了夫人。” 第91章 他表现的深情,叫沈南迦反胃。 得知沈南迦小产内情的沈西炀更是面色不善地翻着白眼。 “身子如今可好了,外祖父这里有不少上好的千年参,带回去好好补身体。” 谢祈昀丝毫不给任何叫沈南迦回答的机会,抢着接受,“那便多谢外祖父了,小婿回去定当日日亲手熬制汤药,细心照顾南迦。” “早就听闻平津侯夫妇恩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开口的是裴越身边的女子,出身没落贵族的舅妈薛氏。 想来她这话也没什么坏心思,可一旁沈家人的脸色已是一个比一个黑。 “永祎王前来贺寿!” 随着下人的一声传唤,沈南迦猛然回头,正对上梁怀夕的视线。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在看到谢祈昀拉着沈南迦的手时眯了眯眼,眸光发寒。 谢祈昀还想上前拜见,却只感到背后一寒,梁怀夕直接路过了他,正眼都不曾分到一点。 “学生见过老师,敬祝老师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老裴相并不意外,乐呵呵道:“王爷有心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见王爷。” 按理来说,梁怀夕并不能算他的学生,二人之间未行过拜师礼,先帝也不曾叫他教导过此人,可这孩子就是一根筋的执拗,常在无人之时前来求学问道。 而他见梁怀夕天赋异禀,便倾囊相授,虽只有短短一年,却也有深厚的师徒情谊。 只是可惜了,在他当年一意孤行离京之前,都曾以为未来的天子会是梁怀夕。 可如今,唉,世事无常啊。 “学生本该年年都去探望老师的,奈何身体不济,实在是出不了远门。还望老师见谅。” 梁怀夕歉意道。可事实即便是他身体无恙,也出不了这京城。 老裴相这么多年虽在外,但也听了不少传言,他从不相信那些说梁怀夕是白养着的废物的言论。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对于圣上的一些做法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能猜到梁怀夕的处境。 他看向梁怀夕的眼神更多了些惋惜,“如今可好些了?” 梁怀夕笑道:“无碍,不过是离不开汤药罢了。” 他虽然说得风轻云淡,但沈南迦却不相信他这鬼话,距离上次相见分明才过去几月,眼前这人却已经半点都不见当时的精气。 不知是病情恶化还是没有好好吃药的缘故。 “老夫从金陵带了不少的药材,你瞧这不就用上了,多多拿回去些。” 梁怀夕谦虚,“是学生不好,叫老师担心。” 老裴相语重心长道:“你现在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当今天子无子嗣,若是哪日有个不测,便只有梁怀夕一人能挑起大梁。 虽说他对当今圣上的种种政令都不好评价,但私心里还是希望梁怀夕做皇帝的。 这还哪里是师徒情,快赶上父子情深了吧。谢祈昀在心中腹诽,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没来由的不服气,同是赠礼,他要靠妻子得,这位王爷倒是随随便便就得到了,不过是个病秧子而已。 这一眼翻得没叫人瞧见,但他却无意撇见了沈南迦望向上座时蹙着眉担忧的神情。 上座只有两人,老裴相身体康健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那只能是…… 他赶忙打住了自己荒唐的想法,凑近沈南迦幽幽问道:“你在看什么?” 沈南迦浑身一颤,立刻垂眸藏起自己不合时宜的担忧,掩盖似的咳了两声。 “没看什么,只是身体不适。” 她这一咳,倒是叫另一个人担了心,紧攥着椅凳扶手才没让自己冲出去。 谢祈昀忙上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忙表现良夫。却没见从某处传来的眼刀快要剜了他的那只手。 “尹南知府前来贺寿。” 一声高呼,沈南迦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冰凉,本就不好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眼神空洞洞地望向前方。 一屋子人,因这一句话神色各异,有人惊惧,有人担心,有人欢喜。 第45章 同房 尹南知府孙鹏,其父曾封拜太师,同老裴相是同僚也是多年老友,孙老太师为人清廉刚正,寿终正寝,一生唯有一憾,就是只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个废物儿子。 不仅没什么才能做官,且在他去世后短短几年,便将家产都败坏的差不多了,全靠其妻沈霜接济。 沈霜是宁国公的妹妹,但并不是沈自炡的嫡亲妹妹,而是妾室所生,年幼便学了些不好的品行,早年沈家变故,只剩沈自炡和沈霜两人。 两人并不亲近,可毕竟也是唯一的亲人,沈自炡也就只好多加帮扶着。 “侄儿孙鹏,拜见裴伯父!” 孙鹏一进门便行了个跪拜大礼,他身量不高,瘦的像猴,面相也像,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咧着嘴,说不出的怪异。 老裴相还是慈眉善目,但态度明显不同与其他人,“起来吧。” 孙鹏和沈霜一齐坐下,不等屁股沾到椅子,沈霜便注意到了使劲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沈南迦,笑得不怀好意。 “哟,平津侯夫人,难得啊,竟是在这里见到了。” 她扬着声调,叫人听着很是不舒服。 沈南迦低着头起身,微微行了礼,“姑母,姑父。” 旁人都在奇怪与沈霜何出此言,唯有梁怀夕一人注意到了沈南迦衣袖下的手在颤抖。 第92章 沈西炀心里有些猜测,听她这样说,不甚满意地回怼,“姑母自打搬出了景宵别苑便不问世事,哪里还能见到旁人?” 他这话僭越,沈东绛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霜扬眉,不慌不忙继续道:“女子出嫁从夫,妇人们的面见聚会都是私下里的事情,你们这些未成家的男子自是不知的。” “当初皎皎和侯爷的婚事还是我们家撮合的呢,谁曾想一入侯门,我这好侄女反倒是不认我这个姑母了,多次递了拜帖都不愿相见呢。” 前几年的沈南迦对外通信都是要经由侯府把控的,别说是沈霜究竟有没有递过拜帖,就算是递了,她也收不到。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南迦身上。 嫁了人便忘了本,这和传闻中所说的一样,足够叫裴家这些外来的人浮想翩翩。 谢祈昀此时倒是站起了身,向沈霜拘了一礼,道:“是南迦的不对,我在这里替她向姑母道歉。” 这挺身而出的样子,多么有丈夫的担当,可却是不由分说,便叫沈南迦认了这罪,加深了那些传言的刻板印象。 “侯爷倒是积极,不如让侯夫人说几句呢。”梁怀夕突然冷冷打断。 谢祈昀道:“夫妇一体,她的错自然也是我的错。” 梁怀夕咄咄逼人,“她的错?侯爷这么着急承认是想掩盖什么吗?” 谢祈昀那副良夫的假面快要坚持不住了,瞪着梁怀夕。 梁怀夕也丝毫不惧,他仅仅是只身坐着,那气势便叫人反驳不出话来。 “都是南迦的错。不连累旁人,请姑母恕罪。”没想到,沈南迦突然开口插入了这场对峙。 梁怀夕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但望了一眼沈南迦很快收声安定下来。 沈霜有些得意洋洋,“是啊,女子要端庄淑德,不能太过放纵,有些规矩你一定要牢记才是。” 沈夫人不满道:“我自己的女儿,就不劳烦妹妹费心了。” 她没见过几次沈霜,除了刚成婚的那段时日,之后沈霜多次上门都叫沈自炡打发了,一直拦着没让她见,这么一看,不让见是有些道理的。 沈自炡自然站在自己夫人这边,没好气道:“行了,把你自家的事情管好,我家用不着你操心。” 沈霜依旧雷打不动一副谁都看不惯的模样,看样子是已经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了。 “皎皎在我家住,我自是当她做半个女儿看的,能有什么坏心思?若不是我,她怕是都去不到心心念念的平津侯府呢。” 望向沈南迦的视线越来越多,可是她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安分,像是已经被驯化的小兽,目光呆滞地听着。 沈西炀坐不住了,脾气急起来,却被沈东绛牢牢按着。 最后还是老裴相沉声打断了这段插曲。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歇息吧,明日还有宴席。” 未免叫旁人起了猜忌,沈南迦不得不和谢祈昀住在了同一间厢房中。 入夜,谢祈昀醉酒而归,已是醉的有些走不稳,还有意拉着沈南迦继续饮酒。 “侯爷,郎中说妾身的身体还不适宜饮酒。”沈南迦推脱,被他浑身的酒味熏得直蹙眉。 谢祈昀倒了杯酒,依旧是强硬搁在她面前,“只是小酌几杯,不妨事的。” 沈南迦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 就算是自己身体差到因为一点酒就能死了,他也会逼着她喝了的,毕竟没什么比他的面子还大。 趁着烛火摇曳,谢祈昀红着脸颊,侧撑着头,眉眼挑起,潋滟着暧昧春光。 他抬手撩了撩面前人的发丝,勾人的音色响起,“南迦,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起了与你初见之时。” “也是在景宵别苑,也是在这红帐烛火之下,你穿的也是这样一件艳色的衣裳。” 沈南迦仰头喝了酒,只浅浅一笑,“是吗?妾身记不大清楚了。” 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明了,彼此的初见从不是这番场景。红帐微烛,不过都是一场精心的策划罢了。 谢祈昀俯身上前,将她困在臂弯和桌椅之间,一双深情的眼睛里满是赤裸裸的欲望。 他薄唇轻启,磁性的声音在沈南迦耳边低吟,“还记得吗?在这里,你与我……” 沈南迦推开他,“侯爷醉了。” 谢祈昀四肢无力地倚着,闷声放浪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沈南迦你在怕什么?我是你的夫君,你我同床共枕多年,你莫不是怕与我行房事吧。” “妾身身体有疾,不宜侍寝。”沈南迦冷着脸。 “能有多疾!”谢祈昀一个箭步冲过来,手脚并用一身蛮力将沈南迦压在榻上,双目赤红低吼,“你是本侯的妻子,伺候夫君是你的本分职责,就算是死在我的榻上,也当是你的荣幸。” 他这副模样可是和平时的清风儒雅沾不了一点边,活像是个精虫上脑的禽兽。 沈南迦并未挣扎,只是一字一句道:“妾身是为了侯爷的身体着想。” 谢祈昀恼怒,在平津侯府中,他身边有那么多的伺候的人,不缺一个沈南迦。 但到了外边,沈南迦自是要行使她妻子的本分,在宁国公府分房而居便算了,到了这里同住一间,她还在处处躲着自己,尤其这里还叫他想起不少从前的事情。 越想他便越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脸面被践踏,发泄似的扯开沈南迦的衣裳,恶狠狠往她颈间咬去。 第93章 沈南迦早就做好了一掌打昏他的准备,所以都懒得做多余的挣扎,可还没等她的手刀落下,谢祈昀便萎了似的昏了过去。 她晃了晃倒在身上的人,确定是彻底没了反应后,才收起那一副贞洁烈妇的表情,十分嫌恶地把人一脚踹开。 “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她暗骂道,翻着白眼把被扯乱的衣裳系好。 “谁?!” 电光火石之间,沈南迦的身影已经闪到了门前,拉开门,藏在怀间的匕首已经抵在了门前人影的脖颈处。 她动作迅猛,来势汹汹,可梁怀夕的身形都未曾晃动一下,只是表情一脸无辜,带起的风吹起了发丝。 沈南迦一怔,赶忙收了匕首,以防这院子里还有些其他的眼睛,一把把人拉进了屋,关上门,吹了烛火。 “你怎么会来这里?” 梁怀夕没回答,只是眼神瞥了瞥一旁的香炉。 怪不得她一进这屋子,就觉得这里的香有些奇怪,但自己的身体并没什么反应,她也就没多留意。 “是你放的?”沈南迦讶异,“那为什么我没事?” 梁怀夕展颜一笑,“你不是带着香囊。” 沈南迦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囊,是沈西炀给她的香料,她装了一些在香囊里。 当然,这香料的主人是梁怀夕,他最知道用法。 “你放心,今晚你只管把他丢在一边安心睡,不到天亮他醒不过来的。” 熄了烛火,月光便从窗外照进来,一点点侵袭了黑暗,映出一片明。 梁怀夕眸色深沉,眼神闪烁间注意到了沈南迦颈侧的伤痕。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在掌心中倒了些膏露,指尖点点涂在那伤口之上。 冰凉的指尖触碰,沈南迦浑身一颤,但等适应了那寒凉,便像是被人顺毛的猫咪,格外老实。 空气安静下来,她借着这模糊的黑暗,肆意打量着眼前人。 许久,她开口道:“容时,在这里,我有些事情想做。” 梁怀夕侧颜如月华温柔,明白她的意思却不问缘由,只道:“嗯。想做什么去做便是,需要我便叫木青来传信。” 有了这句话,沈南迦心中的那些不安霎时全被抚平了。 她笑眼弯弯,露出浅浅的酒窝,“怎么不继续瞒下去了?” 梁怀夕低头轻笑,“你不是都猜到了。” 沈南迦勾着唇角,她确实猜到了,木青是梁怀夕安放在她身边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呢?许是那些格外符合她口味的戏折子吧。 “如果谢祈昀知道我与你关系匪浅怎么办?”她突然来了兴趣,故意说道。 梁怀夕轻飘飘瞥了一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谢祈昀,随后淡定用帕子擦了手,毫不在意道:“杀了。” 沈南迦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他平时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样,现如今竟能风轻云淡说出这样杀人的话,毕竟她见过梁怀夕在沙场之上的杀伐果断。 她的意外在于,之前的梁怀夕对于谢祈昀还有那么些不知名的顾及,可如今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之中确实充斥恨意的。 “他死了,我可就成寡妇了。” 梁怀夕整个人在月光之下,像是不谙世事的神明,也像是久经地狱的鬼怪,叫人看不清楚。 但他却只是对沈南迦温柔浅笑,所言像是承诺,又像是约定。 “他的生死,全在于你的一念一言。” 第46章 密谋 翌日,门庭若市,全是前来贺寿的人。 谢祈昀醒来时已经是白日高悬,他板正地在床上躺了个大字,除了莫名地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丁点都记不起来。 “嘶~”他坐起身,腹部传来了更剧烈的疼痛,待到他低头解开里衣,便见紧实的腹部上一块拳头大明晃晃的淤青。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奈何头痛让他难以回忆昨晚的情形,只好一头雾水地叫了下人进来伺候。 “夫人呢?” 丫鬟回道:“夫人一早便去前院帮忙了。” “她昨晚一直在屋里?” “是啊。”丫鬟不明所以,“昨夜侯爷回来之后没多久屋里便熄了灯,没人出去啊。” 谢祈昀这才松了口气,穿好了衣裳,出门去。 “侯爷。” 孙鹏不知在院子里等了多久,见到了谢祈昀,立马满脸谄媚笑容迎了上去。 谢祈昀脸色不大好,只抬了抬手,“知府。” “侯爷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吃多了酒,有些不适罢了。” 孙鹏笑盈盈凑上前,放低了声音,“之前侯爷答应下官之事,侯爷可还记得?” 谢祈昀随手折了一截花树枝条,攥在手中把玩,垂眸睨着他,“那是自然,知府尽管放心。” 孙鹏得了定心丸,咧着的嘴角更盛。 “不过,”谢祈昀小心地环顾四周一圈,才接着开口,“之前在别苑里用过的那种酒,还请姑父再帮我准备些。” “侯爷是想?”孙鹏想了会,才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你不必问那么多,尽管替我准备了便是。” “是,是,下官立马去办,保准叫侯爷满意。” “还有两个月他就要出来了吧。”沈南迦贴在方婉晴的肚子上,好奇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第94章 方婉晴慈爱地笑着,“是啊。” 沈南迦抬起头,“可给他想好名字了?” 沈东绛轻缓又认真地一下一下抚摸着方婉晴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和父亲商量,下一辈随五行辈,便取了金鸣二字。” “金鸣,这名字好,男女都能用,”沈南迦笑道,“日后定是能一鸣惊人。” “那便托妹妹吉言了。” “可取了小字?” 方婉晴摇摇头,拉住沈南迦的手,“不如皎皎你来取。” “怎好叫我来取。”沈南迦推脱。 “你是他唯一的姑姑,怎么取不的?”沈西炀从树上垂下半条腿,晃晃悠悠。 沈南迦白他一眼,他这个小叔当的倒是厚脸皮。 “那我想想。”她思忖片刻,轻轻搭上那充满生命力的地方,“便叫得欢吧,金鸣是望他一鸣惊人,那小姑姑便愿你处处能得以欢愉,得意须尽欢。” “好,好名字。”一家人其乐融融笑起来。 “夫人,侯爷正在寻您,让您去衔椿阁。”盛子脚步匆匆而来,打断了这欢喜的场面。 “啪”一声。闲坐在树上的沈西炀将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准确无误碎在盛子脚边。 沈南迦赶忙劝阻,以免他跳下来打人,“不妨事,我先过去了。” 她跟着盛子离开,等走远了才问道:“侯爷同谁在一块儿?” 盛子回答:“尹南知府和知府夫人。” 那便怪不得这么急着找她了。沈南迦心中了然,没再多问,只管跟着他去到衔椿阁。 “你瞧,这不是来了,还得是侯爷的面子大。”沈霜慢悠悠摇晃着扇子。 而这衔椿阁的亭廊中此时还多了位裴夫人。 沈南迦低着头行礼,“侯爷安,姑父姑母安,舅母安。” 谢祈昀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这几个月见惯了沈南迦的处变不惊和无形间的威压,此刻再见她这番唯唯诺诺的样子,只觉得是宝玉蒙了尘,失了颜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是想让她低头的,可当真低了头,他又觉得那不是沈南迦了。 “快起来,快起来,多年不见,皎皎风貌如旧啊。”孙鹏笑眯着眼睛,摸了摸并没有几根的胡子。 沈霜阴阴瞥了一眼孙鹏快要流口水的样子,端着茶盏酸道:“毕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自当是连岁月都格外宽恕呢。” 裴夫人还没听出他们夫妇二人话里的意思,应和道:“是啊,我都还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呢,现如今跟淑儿年轻的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夫人闺名裴淑,沈自炡是典型的硬汉武夫相貌,而这三个孩子却都是随了裴淑,皆为俊美那一挂的。 沈南迦只是起了身,但并未上前落座,只在阶下站着。 谢祈昀本想叫她过来,但余光中似是注意到了孙鹏的眼神,愈发不爽起来,突然打断道:“本侯还有些事,知府大人随本侯去偏厅吧。” 孙鹏留在沈南迦身上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便被沈霜一推,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狼狈跟上谢祈昀的脚步。 这一走,亭廊里就只剩了三位妇人。 沈霜依旧没有叫沈南迦坐下的意思,她也很识趣的继续在太阳底下晒着。 倒是裴夫人招手让她进来。 沈霜按住她的手阻止,“裴家姐姐,她是小辈,多站一会要不了多大紧。” 裴夫人面露为难,是小辈没错,可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平津侯夫人啊。 但想到方才知府夫妇与平津侯相谈甚欢的场面,便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见裴夫人没什么异议,沈霜继续趾高气扬,“皎皎啊,我瞧着你这些年把我教你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沈南迦“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姑母教诲,南迦不敢忘。” 这场面着实叫裴夫人吓了一跳,这怕是对亲生父母都不会这般害怕吧。 “那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沈南迦沉默不答,很快引起了沈霜的不满。 “答不上来,那便是忘了。忘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着,她将一只金锁摔在沈南迦面前。 看到那只已经有些年头失去光泽的金锁之后,沈南迦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不*断磕头求饶,口中喊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裴夫人越看情形不对,赶忙制止。 “知府夫人,再有错也不过是些小事,小孩子罪不至此。” 沈霜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抚着她的手道:“裴家姐姐,这小孩子不懂规矩,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教的,想来若是把这孩子寄养在你家里,你也是要费心力当亲生孩子般教导照顾的。” 裴夫人扯了扯嘴角,“是,话虽如此,可……” 沈霜继续语重心长,“你也曾是在京中长大的,知道这京城中高门贵族的规矩有多繁重,大家族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总不好叫她一个人坏了一家子的风气吧。” 想到还未至京城时便听到外界四处谣传关于沈南迦宁国公府的那些风言风语,裴夫人将起不起的身子终于是坐定了。 “我那个哥哥是什么德行我最是清楚,终其一生都是行伍之辈,身上都是些武夫的粗鄙之气。”沈霜趁热打铁道,“我也是在这京城的高门贵妇圈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自然是想要多教她些,改了她那些坏毛病,以后少吃些亏不是。” 第95章 听她这样言辞恳切,裴夫人也终于是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裴越的那个妹妹裴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小便拗着一根筋与家里闹,什么出格的事情没做过,没个姑娘家家的样子。 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在知府家里养了几个月学了些规矩嫁人后都有这般风言风语,若是没人教,岂不是更过分。 裴夫人望了望还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的沈南迦,蹙着眉喃喃了两句,“也对,也对。” 沈霜话音一转,“裴家姐姐放心,这丫头啊,聪明得很,不过是聪明过了头便爱耍些小聪明,多给点罚就会长记性了。” 旋即她扬眉睨向阶下之人,“祠堂在哪里还记得吧,自请去了吧,给你一日时间,好好想想我都教过你些什么。” “这罚的有些久了吧,若是叫公公知道了……” 裴夫人的担忧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沈霜再次给她定心丸,小声说道:“放心,都说了是她自请去的,再怎样都与我们无关啊。” 沈南迦来到祠堂,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孙家家祠,而是一间空置的屋子。 案台上没有香火牌位,有的只是四处的灰和冰冷的屋子,她让云栈守在门外,自己随便找了个蒲团便跪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枚金锁,锁上刻着一个络字,指尖轻缓描摹着那个已经失了红朱的字,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珍惜又易碎的物件儿。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沈霜竟然还留着这枚金锁,不过,约莫这也是最后一件能威胁沈南迦的东西了。 夜深了,景宵别苑东厢房中,一妇人带着几名精壮家仆怒气冲冲闯着正屋,将那正在榻上衣衫不整颠鸾倒凤的男女扯开了来。 她抬手对着那男人的面颊就是一巴掌,“孙鹏,你是不是疯了,现如今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在这里胡闹,还嫌你在老裴相那留下的印象不够差是吗?” 孙鹏被打了个懵,好半晌才看清眼前人,本来皱成一团要发火的脸立马讪笑着贴上去,“娘子,我这不也是闲来无事找些乐子嘛。何况这地方我们熟门熟路的,害怕被那些外来的人发现什么?” 沈霜命人把那衣衫不整的妓女捆了出去,恨铁不成钢指着孙鹏道:“那姓王的前些日子都追到家里去了,你还不安分,要是在老裴相寿宴这些天闹出什么岔子来,我看你怎么办。” 孙鹏殷勤地扶着沈霜坐下,又倒了杯茶奉上,胸有成竹保证。 “你放心,这事我有数,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保准他再活跃不了三日。” “最好是。”沈霜翻了个白眼。 “对了,夫人,侯爷交代的那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再磨她两天的性子便能下手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沈霜不以为意勾着唇角,“只要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儿,便不可能不听我的话。” “也不知道这平津侯是在挑剔些什么,听话的嫌没主见,不听话的又嫌性子烈。” 她絮絮叨叨数落着,又气不顺地扯起孙鹏的耳朵,“还有你,这几日最好把你的眼睛和嘴巴管好些,那些下流的话别再叫旁人听了去,那一家子武夫可不会放过你。”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 正当此时,屋外来了几个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声音洪亮在门前通报道。 “知府大人,老裴相请您去萃英殿商谈要事。” 第47章 调查 秋夜寂静,明月高照,风吹残叶,何处的院子彻夜亮着烛火,何处的人盼望着什么,彻夜不眠。 沈南迦在那冷冰冰的空祠堂中将就着过了一夜,好在她早已习惯,度过的也并不艰难。比起平津侯府的祠堂,这里起码无人看管打扰,也不必记挂着燃香之类的琐事。 直到第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从窗沿缝隙中照进来时,她才欣欣然苏醒。 这里仍旧只有她一人,久跪的膝盖酸疼发胀,但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让她睡了一夜都不觉寒凉。 环顾一周,门窗都被关得严实密不透风,身下跪着的不再是昨日那个随手拿的破破烂烂的蒲团,而是厚实的软垫,膝盖上多了对驼绒的护膝。 以及昨日跪在地上磕破的额角好似也已经被人处理过了,抬手是触碰到的是纱布。 那只金锁还在她手中紧攥着,棱角硌在手心里留下一道道红痕纹路。 沈南迦安心缩在大氅中醒了醒神,衣物上扑鼻而来的安神清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过。 等到僵硬了一晚上的身体重新舒展之后,她才起身拉开门走出去。 云栈和木青一左一右看着门,一个上前搀扶,一个进去收拾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小姐,昨夜里出事了。”云栈在沈南迦耳边低声道。 她一点也不惊讶,像是还没从困倦中清醒,平静地“嗯”了一声。 云栈继续道:“昨夜有人匿名给老裴相递了检举信,揭露了这几年尹南知府的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判了不少冤假错案。夜半时分知府被传去了萃英殿,不知谈了什么,老裴相被气到当场昏厥。” 听到老裴相昏厥之事,沈南迦麻木的表情才有了些反应,闪过一丝讶异。 “现下如何?” “老裴相中途醒过一会,只留了夫人在病榻前侍疾,其余人尽数在萃英殿中。” 第96章 寿诞之时将寿者气到昏厥,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且不出半日,这消息便将传遍京城。 也正因此此刻在萃英殿中之人,个个都愁眉不展。 “你说说,怎的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裴越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更是愁的像个苦瓜,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孙鹏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缩着个脑袋,看着像是随时都要跑路了,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到沈霜身后去。 沈霜此刻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勉强撑着眼前的局面。 “裴大哥,你我两家也是多年世交,你是清楚我官人这副德行的,他向来最是胆小,说他是糊涂断错案还能理解,但草菅人命是断不可能的啊,定是有人恶意陷害。” 配上孙鹏现在的窝囊样,这话确实不得不叫人信服。 裴越凶狠瞪着那夫妻俩,“可如今是他将我父亲气昏在床的,这还是寿诞期间,光是闭门半日外面便已经是议论纷纷了,你叫我怎么办?五日寿诞如何收场?” 沈霜被这一声吼得顿时间哑了火。 “事已至此,倒不如将事情查清,既是还了孙伯父清白,对外也好解释。”一旁,裴子翀不急不忙站起身说道,浑身的气场倒是比他那个老爹稳定得多。 沈霜见机忙应声,“对对对,定是要查清的。” 裴越横着眉毛瞥了一眼裴子翀坐下,冷不丁问道:“依你所言,谁来查合适?” 裴子翀作揖,“自然是位高者。” 现下在这院中,地位最高的只能是永祎王了。众人面面相觑,偏偏这个时候永祎王并不在场。 “快去,请王爷来。”裴越发话。 不过多时,去请人的小厮回来了,带来了春忱的原话。 “王爷身体不佳,恐怕今日不能出面。” 裴越烦躁地叹了口气,好巧不巧,这病秧子前几日摆的谱倒是挺大,现下需要他的时候又来不了了。 依着裴子翀的话,接下来的高位者便是宁国公了。 裴越左看右看,犹豫了半晌也没能开口,毕竟他跟这位妹夫向来谁都看不惯谁,更别提要他低声下气去求人了。关键时刻还是裴子翀再次站了出来。 “王爷不在,便当由姑父做主。” 沈自炡即刻注意到闻言正略有期待看向他的沈霜,摆了摆手,“这个主我怕是做不了,我理当避嫌。” 众人的目光紧接着又不自觉看向了沈西炀。 沈西炀丝毫没察觉这些目光,依旧我行我素,把腰间的一块玉解下来,两指一夹,按在沈南迦头上的红肿之处。 然而裴子翀接下来拘礼的人却并不是他,“谢侯爷,除王爷和国公,您地位最高,且您与我家关系最浅,又为文官,曾协理过大理寺事宜,查明真相,还人清白之事,您最为合适。” 本该是极为奉承的一句话,谢祈昀却愣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角落处,额角不断有汗水渗出。 他吞了吞口水,犹豫道:“这怕是,不大好吧。” 裴子翀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再次拘礼,“还请侯爷相助。” 这烫手的山芋踢来踢去,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谢祈昀的手里。 见他还在犹豫,沈南迦开口提醒,“舅父一家既如此看重侯爷,侯爷定是能查出如愿的好结果。” 乍然成为目光焦点,且不少人都满眼期待,他可是谢祈昀,这种时候不装一把就不是他了。 谢祈昀挺了挺腰背,清了清嗓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本侯必定不负诸位所托。” “南迦,此事我该怎么办啊?”谢祈昀神情慌乱,急得满头大汗。 方才出了萃英殿的门,他便焦急地将沈南迦堵在了某处的空屋中,全然是已经忘了自己在外的形象。 沈南迦倒是不明所以,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啊眨,“自然是好好彻查,还姑父清白,再在外祖父面前一展你的才能啊。” “这……唉……”谢祈昀直跺脚,心里藏着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南迦也不着急,静静等他做内心的争斗。 半晌,他才神神秘秘拉过沈南迦,小声道:“万一那些都是真的呢?” “什么真的?” “就是状告你姑父的那些罪证啊,杀人放火他都做了。”谢祈昀心一横,索性开始破罐子破摔,“而且有些事恐怕跟我也牵扯着点关系。” 所以在得知孙鹏的事被揭举他才会那么震惊,在殿上得知他们要调查才会那样的慌乱。 沈南迦瞥着他,语气平平,“侯爷糊涂啊。” “他之前信誓旦旦保证已经处理好了,谁知道竟然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捅到老裴相眼前了。” 谢祈昀懊恼,他就不该相信孙鹏那些油嘴滑舌的说辞,可现下他就算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不如,不如我帮他都瞒下来,好歹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万般急切渴求地注视着沈南迦,简直视她为神灵,希望她能像之前那样,告诉他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果然,沈南迦不负他望,思忖片刻后开口道。 “不妥。” “今日侯爷做了这欺上瞒下之事,来日这便成了知府大人进而要挟的把柄,侯爷的前途可就要被迫和他绑在一起了。” 一句知府大人,便划清了这之前的关系。 谢祈昀皱眉燥怒,“可我早就上了他的贼船了。” 第97章 “那侯爷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掀了船,将掌舵之人淹入水中,断了后顾之忧。” “你的意思是……”谢祈昀一怔,眼底闪过狠厉,眉心渐渐舒展。 沈南迦轻挑着唇角,给他一个很是坚定的眼神。 “我该怎么做?” “既然是侯爷来主查此事,自然证据也是由侯爷说了算的。即便是上公堂对峙,只要有人证物证,便不是空口白牙说两句的事情了,不是吗?”沈南迦点到即止,抬手理了理谢祈昀因为心急有些凌乱的衣领。 谢祈昀还没蠢到这样的话都听不懂的地步,几番思索间已经想明白要怎么做了。 此计又能防止日后孙鹏成为处处吸他血的蚂蝗,又能叫老裴相一举看到他的能力,一箭双雕。 他握住沈南迦的手腕,乍然眸光泛着阴冷地试探,“那可是你的姑母姑父,你狠得下心对付他们?” 沈南迦莞尔一笑,顺势侧脸埋在他的胸前,乖巧地软着调子,“当然,比起他们,你是我的夫君啊,妾身的一切都是要依靠侯爷的,我所想一切也自然都是为着你着想的。” 听了一番话,谢祈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用力搂了搂她,“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侯爷可要记得,”沈南迦继续叮嘱,“揭发之前还务必要让知府大人知道侯爷是有意相助与他帮他隐瞒的,以免他先将侯爷卖了出去。” 谢祈昀眯了眯眼,他清楚孙鹏人前人后的嘴脸,如今也只不过是因为这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的帮忙才没在老裴相面前透露出他来,沈南迦说的没错,此事得速战速决,且必须在孙鹏那里瞒严实了。 “我即刻启程前去府衙。” 他前脚离开,沈南迦僵在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踪影。 孙鹏所做之事,谢祈昀心中都有数,且纰漏百出,难查不到哪里去,想必赶在老裴相苏醒之前,定是能回来的了。 离开那空屋不久,沈南迦便在院里撞上了沈霜。 “方才见平津侯急匆匆离开,你同他说了些什么?”她目光不善瞪视沈南迦。 不得不说,他们沈家的血脉还是挺强大的,沈霜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准的近乎离谱。 沈南迦并无慌乱,直视她的双眼语气波澜不惊,“自是告诫侯爷要速速为姑父洗刷冤屈。” “啪!”沈霜不由分说抬手一巴掌打在沈南迦脸上。 这一掌来得突然又力气极大,沈南迦猝不及防坐倒在地上。 沈霜指着她道:“你如今可真是好本事,那些教训是统统忘干净了是吧。” 碎石子扎在手心里,却让沈南迦更加清醒,她站起身咬着牙冷声,“自是不敢忘。我正是按照姑母所教的,尽心竭力地帮助我的夫君啊,姑母难道又要说我错了吗?” “你……” 时隔多年,难得沈南迦又像当年那般地顶撞自己,沈霜气不过,正想用以前的手段对付她,摸遍了全身才想起来最后一个金锁已经在那日丢出去了。 她扬手还想再打,却被沈南迦挡下。 这姑娘从小练武,力气可是比她大得多,扭着她的手腕连带着发不出去的火气也按了下去。 这次高高在上俯视的人成了沈南迦,那双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只映出沈霜的身影溺在仇恨之中。 “姑母还是多想想,侯爷会做些什么吧,毕竟他可不是我,不会念及这些亲情。” 第48章 有鬼 景宵别苑—— 夜半,风萧萧,吹动着孤零零泛着幽光的灯笼,落叶伴着流苏轻轻摇曳,叩动着屋舍瓦楞,发出戚戚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泣诉。 孙鹏孤身一人在房中饮酒,他现如今是裴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只得拘于这西院的一方天地,更有甚者,沈霜还断了他一切想要作乐的念想,唯有醉酒解愁。 杯酒下肚,这屋外的萧索之声落在耳中便愈发变了音调。 “姓孙的……还我命来……” 他揉了揉耳朵,以为是幻觉吗,却越听越觉得像是什么索命的字眼。 “滴答~” 杯沿滚下一滴清酒,划过手心,滴在桌面上,留下一片温热。 他吃的是冷酒,这温热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正当他意欲低头好奇探看,忽然一阵强风吹开了窗扇,扑灭了屋子里的烛火。 那嘶哑的声音和着嘶嘶啦啦的风,刀子般割过耳际。 “姓孙的,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阵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刺向头皮,他一动不动瞪着双眼望向窗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好似在和窗外的什么对峙着。 好半晌后,才随着月光探出云层照射下来而散去,恢复了最初的安静,等确定窗外不再有什么动静之后,孙鹏浅浅松了口气,打算起身去关窗。 然而这放下酒杯的一瞥看的他三魂七魄生生散掉了一半。 杯子里早就不是什么清酒了,汩汩而出的尽是红色泛着腥味的液体,方才手上留下的温热也正是那东西。 鲜血中央,浸泡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蝙蝠,一双眼睛向外突出,如同索命的厉鬼,正死死盯着他。 随后,他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肩膀。 “还,我,命,来……”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道白色身影从屋子里夺门而出,连滚带爬狼狈跌坐在地上,惊恐望着烛火尽灭的漆黑里屋。 第98章 “来人啊!来人!” “这是什么东西?谁放进来的?谁?” 孙鹏瘫着四肢坐在地上,里衣已经被不知什么液体浸湿了,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气味。 很快,寂静的院子礼热闹起来。 沈霜从旁屋厢房里惊慌地跑出来,未着钗饰,显然是即将要安置了,却被这一声叫唤生生打断了行动。 下人去把那屋子里吓了孙鹏一跳的东西拎出来,她瞥了一眼,脸色这才彻底绷不住,破口大骂。 “不过是个脏东西,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生怕裴家的人不知道我们有问题?” 孙鹏紧紧抱着沈霜的腿,整个人都打着哆嗦,“夫人,夫人,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啊,有鬼,这地方有鬼,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回府去我们回府去。” 他嘴里说着要走,双腿却使不上一点劲,还乱七八糟地瘫坐在地上。 沈霜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揉着眉心把人拎起来,“你给我老实点,现下老裴相还昏的不清不楚呢。我们若是走了,更有脏水往我们身上倒了。” 白日里,在谢祈昀离开之后,裴家的人便不让他们二人离开这个院落了,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方便调查,实则不过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若是他们真走了,不就是承认他们心里头有鬼吗? “可是,有人要害我啊。”孙鹏一个劲地往沈霜身边凑,眼神还后怕地到处乱瞟着,现下仿佛只有沈霜的身边是安全的。 “怕什么,”沈霜一脚把那即将身首分离的死蝙蝠踹的远了些,“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脏东西罢了。” 她惯常爱用这些手段,又怎会被这样的东西吓到? 孙鹏的这一嗓子嚎叫,不仅惊醒了这芳菲园里的所有人,也惊动了其他的人。 没过多久,裴子翀和沈西炀相伴而来,带着一众下人,声势壮观。 “孙伯父,孙伯母,”裴子翀拘礼,“我与观良在院中巡查,听到这芳菲园似是有什么动静,特来查看一番。” 任谁都不会相信,大半夜两位公子哥会在院里巡逻,可他就是把话说的这么真,叫人连怀疑都生不出来。 沈霜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发现了几只死老鼠。” 话是这样说,可她还小心留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反应。 裴子翀神色严肃,“这别院里还有老鼠?可有伤到人?” 他的表情太过真挚,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沈霜低头浅笑,“不掌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们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哥儿自然也不知道,存着食物米面的地方,总是会有老鼠的。” 一旁揣着手悠闲的沈西炀突然“扑哧”笑了一声,“姑父便是被几只老鼠吓成这样的?” 孙鹏还仍旧坐在地上抱着沈霜的腿,双目无神六神无主,整个人像是被脏水淋了个透的狼狈,全然听不见外界都在讲什么。 沈霜脸都要丢干净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扯出来,同他隔开了些距离强颜欢笑道:“是,他胆小。” 沈西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那早先被沈霜踹开的蝙蝠尸体,凝神幽幽盯视了片刻,又移开视线。 “明日还是要去弄只猫来,好好除一除这院里的老鼠啊。” 他这话意有所指,除了不在状况的孙鹏,谁都听出来了。 沈霜暗暗咬了咬牙,但还是陪笑着俯身,“那便有劳了。” 既未见有什么大事,这院子里也不可能再叫他二人深入调查什么,如此,二人也不再停留,称作还要去别处巡查。 离开前,沈西炀道:“对了,祖父已经醒了。” 沈霜眼睛一亮,赶忙问:“可有要见我们之意。” “并未。”沈西炀长眉一扬,四处环顾巡视,又打量了片刻还瘫在地上的孙鹏。 随即又挑着眉道:“不过祖父精神尚佳,明日即可开门迎客了。” 裴子翀先行一步,他落在后面,刻意扬声,“还有件喜事要告知姑父姑母。” “侯爷的信件已经快马传来了,不出明日午后,他定会向外祖父阐明真相,还姑父清白。” 说罢,不等孙鹏夫妇是悬心担忧还是安心平复,他长腿一迈大步跟上离去的人。 离开芳菲园不过百步,裴子翀负手与沈西炀并肩,突然发问:“观良可信世上有邪祟之物?” 沈西炀眉心微拧,“何出此言?” “方才看孙伯父口中一直念叨着有鬼,有鬼怪要害他这般的话,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裴子翀意识到自己有些冒昧,话音一转,“你也不必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 “邪祟,我不信。”沈西炀似有深意的勾了勾唇角,“我只相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裴子翀未言,点了点头。 他从小便听过这位多年世家的孙伯父有怎样的事迹,现下的事情,对错与否,他心中都有数。 “你家小妹可还好,一整日都未曾见到了。” 提到沈南迦,沈西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身子弱,受不得这种热闹,一个人待着也好。” 与此同时,那二人谈话中的沈南迦正在祠堂。 无人见,无人意,她又回到了这里,这次不是被罚来的。 先是将满是灰尘的案台打扫了一遍,随后沈南迦又把带来的竹篮里的一些水果酒食,祭祀似的摆好。 第99章 最后又从中拿出了两个小小的,不足半臂大小的牌位,其上不见一字。 她把牌位安置在曾经贡满灵位的案台上,点上香,举过头顶,三拜,后插在香炉中。 牌位的木质是旧的,可却几乎没受过什么香火侵袭,被擦拭得崭新。 做完这些,沈南迦抬手牵出了颈间的红绳,尽头挂着那只印有“络”字的金锁。 她紧紧攥着金锁,闭上双眼,似是祈愿,很是虔诚。 “阿络,阿姐会为你报仇的。” 谢祈昀带着所有的证据赶回景宵别苑之时,听闻到的便是老裴相已苏醒的消息。 他加快脚步去到萃英殿,却不想被裴子翀拦在了外边。 “本侯已查清所有罪证,快让我进去向老裴相说明。” 裴子翀不急不忙行了个礼,“侯爷日夜兼程辛苦了,只是祖父见了一整日的宾客,现已歇下了,不如等明日祖父缓足了精神再行汇报也不迟,侯爷也好沐浴更衣休养生息。” 谢祈昀咂了咂嘴,即使是不愿也只得答应,“那,也好。若是老裴相夜前醒了,还请差人来知会我一声。” “自然。” 看这情况,想必孙鹏是没有多嘴说什么了,谢祈昀暗喜,安了安心,遂回到住处安歇。 “侯爷,侯爷,可是查明了真相。” 沈霜神色匆匆,甚至都未看清远处之人的身影便喊住了他。 谢祈昀心里咯噔一下,回过身没在她身边见到孙鹏的身影,有些奇怪,只得先勉为其难的应付。 “是,还未向老裴相言明。” 沈霜没注意到他后退几步并有意向后掩藏的手,急切试探询问,“可是能还我家清白了?” “那是自然。” “好好。”沈霜欣喜,拍了拍手,为求讨好,又笑盈盈询问道,“侯爷想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可是打算今晚就用?” “这么快?” “是侯爷忙糊涂了,今日已是第四日了,过了今晚便只剩明晚,只怕是明日事多,不一定能有好的机会。” 她说的事,是谢祈昀一直记挂的事情,所以寥寥几句,他便已是有些心动,况且在他向老裴相揭举证据之前还是要稳住他们夫妇二人的,不如就用这件事当个契机。 他答应道:“那便今晚吧。还请姑母为小婿安排妥当。” “侯爷放心在屋里等着便是了。” 入夜,祠堂—— “我果然猜得没错,你还是忘不掉这个地方。” 沈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推开祠堂的门,狭长上扬的眼尾带着笑透着精明。 沈南迦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祭拜,不应她的话。 “孙家的祠堂早就不在了,就算你把他们安放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沈霜轻蔑睨着案台上的那两个灵位。 “求个心安。”沈南迦睁开眼,平静质问,“姑母,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你都不曾想到过他们吗?” 沈霜冷笑,“呵呵,我为什么会想到他们,害死他们的不是你吗?你难道又忘了?是你的自大和任性妄为葬送了他们。” 说着,她将摆在桌上的祭品一一推翻在地,抬手无所谓地洒掉了鼎中的酒水。 沈南迦垂着眸,注视着她所做的一切依旧平静如死水,连呼吸都不曾有过一瞬地紊乱,释然道:“是啊,是我害死他们的。” 沈霜居高临下,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勾出了她藏在衣裳里的金锁,“不过是个金锁罢了,瞧你宝贝的,我这里还有不少他们的东西,你想都拿回去吗?”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南迦原本沉寂的眸子瞬间泛起愠色。 “还给我!” 她拍了拍了手,像是丢了什么脏东西,起身向外走去,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跟我来,我把他们都还给你。” 第49章 送妾 “姑母今日倒是来的早,前几日可不见这样的积极呢。” 萃英殿里,除了老裴相之外的裴家一家人皆在,一旁还有沈西炀以及沈东绛两兄弟相谈甚欢,直到沈霜盛气凌人而来,屋子里的气氛转而奇怪起来。 尤其沈西炀,说起话来格外犀利。 “我来不来何时来,难道还要同你讲明?”沈霜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跟他呛起来,“嫂嫂教的好儿子,如今和长辈说话这么没大没小。” 她这话明摆了是在对裴家人挑拨离间,已见裴夫人似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沈西炀道:“我的性子自小便是这样,姑母用不着怪我母亲。” 沈霜理了理鬓发,一副大度的长辈模样,同一旁的裴夫人聊起天来。 “裴家姐姐,我瞧着你家小儿子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人家了?” 莫名被提到的裴子佩立马坐直了身子。这位孙伯母可真会找话题,他因成家的事情已经和父母吵过无数次了。 裴夫人立马抱怨起来,“别提了,这个不孝子,一点都不叫我省心,不知讲了多少家亲事都叫他霍霍了。” 裴子佩不服气起来,“母亲,我和观良哥一样,都不愿被束缚。” 沈霜立马掩着唇笑起来,“你瞧瞧,这才几日,你家这孩子都学了些什么。” 裴夫人瞪着裴子佩,又狠狠玩了一眼罪魁祸首沈西炀。 “你别听他胡说,不争气的东西。” 第100章 “不过是还没体会到成家的好,小孩子性子,不如你先给他纳几房妾,尝到了个中滋味,自然便收了心。” 京城之中的公子哥们未娶妻先纳妾的比比皆是,只要是良妾,便不会有人说什么。 裴夫人想了想,这不免也是个办法。 沈霜眼见她已经动了心思,紧接着道:“我家的那几个女儿姐姐也见过了,可还有喜欢的,不若带回去伺候哥儿?” 贺寿只是一方面,她这次来还带了家中四五个到了年纪的庶女们,就是想要能有哪家的权贵能看上带回去。 目前老裴相被孙鹏气昏倒打断了她的计划,不如做了这个顺水人情,送*给裴家。 “这不好吧,你教出来的姑娘个个优秀,都是能做正头大娘子的,哪好做妾啊。”裴夫人推辞道。 “无外乎都是庶女,登不得大堂,不如叫姐姐带回去,也算是良妾。”沈霜笑得分外真挚。 裴夫人越听越动心思,“我瞧着那个四姑娘和九姑娘就挺不错的,文静,知书达理。” “好啊,那就叫她们去。” 眼见着就要被包办,裴子佩赶忙见缝插针打断,“侯爷怎么还没来。” 知道内幕的沈霜轻笑,“这侯夫人也没来,怕不是小夫妻昨夜过的太快活,起不来了吧。” 这只是个插曲,她很快又和裴夫人聊起来,“姐姐喜欢便多带回去几个,给你家大儿子房里也多添几个伺候的人。” 她说的轻快,哪里是像寻常人家商谈儿女亲事,完全就是来卖女儿的。 奈何裴夫人本就有此意,这么一说,立马和沈霜一拍即合,仍谁都打断不了。 聊着聊着,沈霜又把主意打到了沈东绛身上。 她盯着方婉晴的肚子,“瞧着你这肚子得有八个月了吧,这么久的时间,你竟是没给你家官人纳几个妾的?” 方婉晴霎时间面色难看起来,“这……” 别说是妾室了,沈东绛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是我没这方面的需求。”沈东绛替她解围,冷着脸不留情面。 沈霜紧咬不放,继续对方婉晴说教,“那怎么行,做正妻的要时时为丈夫着想,哪能他说不要就不要。” “我家三姑娘和八姑娘不爱说话,人长得也听话,东绛会喜欢的,带回去也能帮你好好伺候官人。” 孙鹏府里妻妾成群,光是小妾就养了十多个,儿子没几个,女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全都在沈霜的一手伎俩下拿捏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但凡方婉晴说个不字,明日她善妒的名声怕是就会在京城里传遍了。 自从她嫁进沈家,公公婆婆从没拿这种事情为难过她,现在遇上了便无措起来,切实的体会到了沈南迦的难处。 她为难地扣着手,坐立不安,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宛如架在火上烤。 沈东绛一应拒绝,“姑母不必再为我忧心,我只需有婉晴一人足矣。” “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要拆散你们一样。”沈霜捏着帕子掩着半张脸笑得风情,“不过是身边伺候的,等到孩子生下来,你们小夫妻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就是,看不惯这些妾室便随手卖了,能有多大的事。” “你们方家是书香世家,读过书自是懂得道理的,丈夫是我们女人的天,那不得事事记挂着,哪能因为怀孕便叫丈夫备受煎熬呢。再说了,姑母家的这些个庶女们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自家养出来,也好过男人跑去外面偷吃的那些歪瓜裂枣不是。” 一向稳重的沈东绛难得有了些火气,攥着的拳头胀起青筋,可奈何他一个糙汉,怎好与一个妇人将这样的事情。 方婉晴在他发火前按住了他的手,温婉大方对着沈霜道:“那便多谢姑母照拂了。就怕是家中的妹妹会不愿意。” “他们怎会不愿,这可是做国公府的妾室,有什么不愿意的。”沈霜一点都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屋里一阵俨然无声,因着她的这一通乱点鸳鸯沉默下来。 方婉晴最终只好答应,“那便,那便留一个吧。” “这才对嘛,果然是书香门第,就是识大体。” 场面又尴尬了会儿,还是没等来老裴相。 “怎么不见国公爷和夫人?”沈霜又开始挑刺,“莫不是和小辈一样不懂规矩?” 沈西炀敛了笑,正色道:“姑母不必有一句没一句的诋毁我父母声誉,身份有别,他们自然是在你心念所不及的地方” 此一言,沈霜是彻底黑了脸。 心念所不及的地方,自然是老裴相的面前。而身份有别,正是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裴夫人替她打抱不平,“你这个做小辈的怎么处处讥怼长辈,一点礼数都没有。” 这次不等沈西炀开口,裴子翀先制止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观良虽言辞过激,但若有人辱父母而其无言,此定非君子。” 裴夫人被儿子在外人面前驳了面子,十分不满,“你怎么也这样?这几日都跟人学坏了。” 也不知道这沈家的两个儿子有什么好的,自己的儿子一个个都上赶着学些坏毛病。 你都要卖你儿子的身了,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裴子翀腹诽,对于她方才与沈霜侃侃而谈裴子佩的婚事以及随意纳妾很是不悦。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裴越先烦躁地打断,“行了,少说两句。” 第101章 沈霜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岔开了话题,“裴大哥啊,这裴伯父何时才能来啊。” 裴越摇摇头,有些无奈,“父亲一早便传话叫我们等着,恐怕是还得等到他如愿才能出来。” 他这些天因为孙鹏的事情已经挨了老裴相的好几顿责骂了,现下一想到这事便头大。 话已至此,沈霜自然是不能再多加追问了。 不过多久,老裴相身边的下人来传话了。 “老爷说要见侯爷。” 裴越迫不及待站起身,“那还等什么啊,快去请啊。” 下人有些为难,显然是已经去寻过了,“侯爷不在清居堂。” “不在?那能去了哪?”裴越大惊失色,这偌大个景宵别苑还能把人丢了不成。 此时沈霜掩着嘴角,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应当是在平凉阁吧。” 平凉阁地处偏僻,若是她不直接说出来,恐怕是要找上一会儿的,但现下孙鹏的事情可拖不起。 她声音不大,却被沈西炀捕捉到,“姑母倒是知道的清楚。” 沈霜一慌,“不不不,我只是昨日路过见侯爷在那,猜的。” 沈西炀站起身,顺势道:“既如此,不如劳烦姑母引个路,我们也好去请了侯爷来。” “我,我就不去了吧。” 被他这么一盯,沈霜心虚了一瞬。 这个沈西炀,总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感觉,他既不随沈自炡沉闷也不像裴淑跳脱,有的时候看上去毫无存在感,有的时候却要比沈南迦还要难搞。 “那可不行,”沈西炀耸耸肩,看着很是无辜,“这景宵别苑自当是姑母最为熟悉,旁人去恐有耽误,我也是想早些帮姑父洗冤啊。” 沈霜定了定神,收了自己没来由的心虚,起身先行带路,反正等见到,丢人的可不会是她。 于是一行人,沈霜沈西炀在前,裴家母子三人在后,一同去了处于景宵别苑偏僻之处的平凉阁。 此处临水之上而建一亭屋,荷风四面,是个风景雅致的地方,也不知为何会遭弃置。 “哟,这地方倒还挺风雅,前几日不见如此啊。”沈西炀负手,调侃了一句。 前几日路过这里,还是个略显荒凉的地方,今日前来,却挂了不少灯笼彩绸,颇有一番城中舞坊的意味。 沈霜笑而不答,身位向后退了退。 至屋前,房门紧闭,沈西炀示意跟着的侍女进去叫人。 不多久,侍女跌跌撞撞跑出来,面色绯红。 “怎么了?如此慌乱。” 侍女结巴道:“二,二少爷,侯爷正和一女子赤身裸体躺在同一块儿。” 门前的几人闻言面色都不自然起来。 裴夫人难以启齿道:“哎呦,莫不是侯爷和夫人……我们这多打扰啊。” 有之前在殿上沈霜说的那番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里面的人是平津侯夫妇。 可沈西炀已经沉了脸色,一脚踹门踏进去。 “哎,观良……”裴子翀没拦住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进去,红着一张脸懊恼。 虽说他已有家室,这种事情也是经历过的,可还是羞于启齿。 沈霜甩了甩帕子,刻薄道:“唉,好歹是个国公府的哥儿,行事这么没规矩,就算是亲妹妹,也已为人妇,哪能由得他这般乱闯。” 裴夫人忙跟着点头,一副成何体统的神色表情。 “姑母一大清早口舌挺轻快啊。” 在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沈霜倐的转头,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怎么会在这?” 沈南迦不明所以,“我为何不能在这?” “你不该是在……”在平凉阁里,在里面的那张水床上,赤裸裸躺在谢祈昀的身边。 “我该在里面?”沈南迦刻意反问,“怎么会呢?给我安排的居所可是清居堂,怎会出现在这?” 与此同时,屋子里传出了女子尖锐的惊吓喊声。 紧接着,谢祈昀赤着身子整个人飞到了门口,撞在桌椅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 沈西炀的拳脚也紧随其后,跟着落在谢祈昀的脸上。 谢祈昀狼狈地挡着脸,慌乱求饶,“别,别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人直接从床上拎起来丢了出来。 这会看清了打他的人是谁,顿时间火冒三丈,怎么回事,他跟自己的妻子睡了一觉还要被她哥哥揍? 结果下一秒,眼神一侧,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南迦,如同见鬼一般。 “南,南迦?!” 第50章 揭发 “南,南迦?!” 谢祈昀顿时间吓得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面前这个衣衫齐整的人是沈南迦,那方才那个赤着身子的女人是谁? “你怎会?!” 昨夜来的人不是沈南迦吗?他分明亲眼见到了啊。同他一起喝了欢愉酒的人是沈南迦啊,可为什么床上的人不是她?不对,昨夜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谢祈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沈南迦冷着脸随手捡起地上乱扔的衣服丢在他身上,好遮住那浑身情爱过后的痕迹。 谢祈昀套上衣衫,连滚带爬到她的脚边,不断解释,“不,不,你听我解释,我喝多了,把她误当成了你。” 见沈南迦不为所动,他又指着床上的方向道:“是她勾引我的,是她!” 第102章 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瑟缩在角落,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沈南迦顺手也拿了衣服给她披上,手指勾着那女子的下巴蹙着眉道:“这位妹妹,是姑母家的吧。” 她见过这个姑娘,是孙家的七小姐,还是孙鹏最宠爱的那个妾室所生。 也在这次沈霜带来“和亲”的那批姑娘之中。 几乎是在她话音一落的瞬间,沈霜已经冲了进来,抬手对那姑娘便是一巴掌,“贱人!你竟然敢爬上侯爷的床!” 女子早就哭哑了嗓子,声音有些撕裂,“不,不是,我不知道,是侯爷将我拉进来,强迫我的。” “你还敢狡辩!”沈霜说着又是一巴掌,打的她唇角泛血,很难再说得出话来。 谢祈昀终于是蔽了体,继续上前解释,“南迦,你相信我,我只是喝了酒,是她处心积虑勾引我的。” 他如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惊慌,若是寻常,即便是宠幸上那么些个姑娘,沈南迦又能怎样,照样是拦不住他纳妾。 可现下不一样,这是在外边,还是他费心扮演恩爱夫妇的时候,尽管是他有错也得推到别人的身上。 沈南迦看上去倒也没多生气,却始终一言不发。一句勾引,他说的轻易,可从此,错便是女子的了。 也终于在此刻,那姑娘受不了屈辱,不知从哪寻了根发钗便狠心朝着自己的脖颈戳去。 可最终,她没有如愿,一只纤长的手挡在了她的脖子前。 锋利的发钗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血窟窿,鲜血滴滴答答流出来,滴在那姑娘身上,落在这张混乱的床榻上。 而沈南迦只是蹙了蹙眉,一声不吭地将发钗拔了出来。 沈西炀率先反应过来,扭着那姑娘的胳膊将人按在了地上。 谢祈昀此刻并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原本放在里面的两本证据册,此刻一本不剩,却在床榻上,姑娘躺着的枕头下方,发现了其中一本。 他赶忙拿回来,核对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这下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指着沈霜,怒目圆瞪,“是你,是你们夫妇两陷害我!” 沈霜僵着笑脸,她方才大费周章先一步动手打了人,就是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可谢祈昀还是往最不好的方向想了。 “侯爷,侯爷你糊涂了。” 谢祈昀:“东西是你们准备的,人是你们家的,你们便是诚心要害我的名声。” 害他的名声,让他在老裴相面前失信,再偷走证据册死无对证,真是好计谋。 “吵什么?大清早的你们是要闹成什么样?当我死了吗?” 时机正好,老裴相一脸愠怒,拖着沉重的步子而来,身旁还跟着多日不见的梁怀夕。 谢祈昀一个箭步上前,赶在二人进门之前把人挡在了门外,没叫他看见里面的情况。 先一步开口,“老裴相,我已查明事情真相,证据在此。” 说着,他将证据册呈上。 另一本虽不知所踪,但眼下证据全不全已经不重要了,他需得尽快把孙鹏处理了。 既然是你们先不仁,那便休要怪我不义。 沈霜提心吊胆地跟出来,却只见老裴相翻看证据册脸色越来越阴沉。 半晌,他吩咐下人,“叫孙知府来。” 随后又朝着梁怀夕拘了一礼,“还请王爷做个见证。” 谁料到梁怀夕根本没在听他讲话,眼神全注意在屋子里沈南迦地身上。 “老师,侯夫人受了些伤,不如先让我为侯夫人包扎一下伤口吧。” 久病成医,他自然是通晓医术的。 老裴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谢祈昀赶忙一步都不敢落地跟上,其后又陆陆续续跟了一众吃瓜中的裴家人。 屏风之后,梁怀夕凝视着伤口,眉心紧紧纠结在一起。 他一只手撑着沈南迦那只受伤的手,另一只手灵活从袖中拿出伤药,一点一点洒在上面止血,谨慎程度堪比某种精雕细琢的大型工艺。 沈南迦有自己的计划,她不说,他便不问。 他以为自己能事事料到,能处处为她安排周全,可这个人就是最大的变数,她向来狠心,不顾及自己。 昨夜在那清居堂中,待他赶到之时,见到的却是沈南迦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满是冰块的浴桶之中。 她不知道服用了什么,即使是被冰块刺激到打哆嗦,浑身的皮肤也泛着异常的红。可即便是痛到极致,贝齿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也没喊出一声来。 他抱着她冷了一夜,才堪堪将那药性降下去。如今一早,只几炷香不见,她又受了伤,见了血。 你怎么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梁怀夕在心中暗暗的疼,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些。 止了血,上了药,他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伤口,抬眼对上沈南迦灰蒙蒙的眼睛。 她哑声,道了声谢。 昨夜神志不清,但模糊间有个人始终没离开过,她知道是谁。 梁怀夕眉眼间的愁和心疼化解不开半分,鬼使神差抬手触了触那极艳口脂之下伤痕累累的唇瓣。 他克制地收回手,起身离去,走出屏风,又是那一副不谙世事的病弱模样。 “老裴相,尹南知府在位三载,冤假错案共六十余件,贪收百姓银钱三万八千两,残害人命十余条,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谢祈昀字字铿锵有力。 第103章 孙鹏一听,立马软了膝盖跪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谢祈昀。他答应要隐瞒,竟是这样的隐瞒法。 “裴相,他……” 谢祈昀打断了他的话,“近几日京中有桩刘家才案,正是孙知府胡乱断案造成的悲剧,我特意寻了证人来此。” “你……”孙鹏再度开口,但当见到谢祈昀带来的人后,瞪大了双眼,“你不是已经死了?” 前来的是个面色憔悴的布衣男人,他拖着一条残腿瞪视着孙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求大人为我做主啊。十日前王家公子在街上欺男霸女,侮辱了我妻女,还砸了我家的店铺。草民去府衙敲登闻鼓,公堂之上,孙鹏竟然断我有错,将我打至半残。” “其后又继续纵容王公子欺辱我的女儿,小女不甘受辱投井了断,他又为了掩盖此事,逼迫我们签错案书,生生逼死草民的妻子父母。” “草民为求冤屈多番相求,他便痛下杀手,派了不少人来追杀我。大人,我姓刘的贱命一条,只求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刘家才一下下磕在地上,额头撞出了血都未停歇。 “裴相,孙知府所行之事天理难容。” 孙鹏自知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却不曾想谢祈昀非但没做到隐瞒,还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 这刘家才之事,分明是他来求自己帮王家公子摆平的,如今倒是全成了他的错。 “侯爷,你竟将这事全都在在我的头上了?” 谢祈昀义正词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大可去大理寺理论。” 他已经全然按照沈南迦说的,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全都处理了个干净。 反正刘家才从头到尾都不曾见过他,无法证明他与此事有关。 “谢祈昀!我给你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孙鹏气极,脸红脖子粗蹦了起来。 可他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他没有任何证据。 孙鹏跪地膝行至老裴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照旧搬出自己的父亲。 “伯父,裴伯父,你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你相信我,我都是被他们这些权贵之人逼迫的,不是我想做的,许多,许多事,王家少爷,苏国公家,以及他谢祈昀都脱不了干系的。” 谢祈昀抱拳跪地,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表现的问心无愧。 “我尊称您一声姑父,看在发妻的份上,您费尽心思也要将我拉下水,我也不怪您,可本侯乃朝廷官,食朝廷俸禄,必然不能行包庇之事。裴相若是不信小婿,小婿随您处置,无怨无悔。” 说完这番话,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不停惶恐吞咽着口水观察者老裴相的反应。 老裴相垂着头,闷声咳嗽着,感觉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想到他那早已逝去的老友,恐怕都是要被这样的儿子气的活过来。 “造孽啊,造孽啊。” 他朝着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梁怀夕问道:“依王爷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谢祈昀这才意识到永祎王的存在,悬着心又紧了紧。 梁怀夕扶起磕头的刘家才,捏着手里的串珠缓步上前,“于公于私都是老师的家事,岂能是我这个外人所能决断的。” 毕竟是在这景宵别苑里发生的,一大家子的事千丝万缕都没法断绝,关起门来,只要这个院子里的人没人能说出去,那便是隐秘的家事,家丑不外扬,孙鹏可以继续做他的糊涂官。 老裴相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顾及着孙老太师的情面,终究是不好让他孙家的根就断在这。 他愁叹着,思虑许久,终是开了口,“带下去,等天亮,明日报去大理寺,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句话便足以给孙鹏判了刑,让他浑身抽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上。 谢祈昀也松了口气,却不想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全落在了梁怀夕的眼里。 屋外,不远处阴影之中偷听的人,暗暗攥紧了拳。 第51章 沈霜 孙鹏被关回到芳菲园已经夜深了,沈霜一见着人便急切地迎上来询问。 “官人,如何了?是不是都说清了?” 只见孙鹏恍恍惚惚路过她,进了屋怔怔倒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 直到被沈霜晃了半晌才回过神似的开口,“等着明日报官吧。” “什么?!”沈霜顿时间觉得五雷轰顶,“侯爷不是答应了隐瞒?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听着她的数落和抱怨,孙鹏终于忍不住一甩手。 “啪!”一声,狠狠打在沈霜脸上。 他歇斯底里怒吼,“都是你的错,你平白无故去招惹他做什么,把我兰儿的一条命也白白搭进去。” 方才回来的路上,路过花园,他正撞上了下人们从湖中捞上来一具尸体。 是个女子,穿的是她女儿孙兰的衣裳。 他这才知道了上午的事情,孙兰被谢祈昀侮辱,失了清白投湖自尽了。 真是可笑,他逼死了刘家才的女儿,现在自己的女儿也死了,怕不是一报还一报。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沈霜被打的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她怔在原地,向来都是只有她打孙鹏的份,没想到今日竟是自己被打。 “怪我?”沈霜突然发笑,爬起来朝他冲过去发疯似的扯着他的衣领,“孙鹏,如若没有我,你孙家早就完蛋了!” 第104章 她这么多年赔上了尽数的嫁妆都没补上孙家这个无底洞,若不是想尽办法四处结交,哪里有他孙鹏整日作乐的好生活。 “那你说,昨夜在平凉阁的为什么不是沈南迦,是你给她灌的药,你把她送过去的,为什么今晨在那的人却是兰儿?为什么那证据册还在兰儿身上?是你说要以绝后患的。”孙鹏吼道。 这么多年,他并非不知道沈霜对自己院子里的妾室们还有儿女们的所作所为,只是碍于沈霜能干,他实在是离不开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于去管,没想到如今,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搭进去了。 “我也想知道啊!”沈霜瞪着眼睛,分明是她亲眼看着沈南迦进去的。 可她偏偏就完整的在清居堂待了一晚上,定是沈南迦算计她,一定是,可孙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她也不明白? “说不定就是孙兰自己心思不正自己去的。” 孙兰身为一个庶女,就因为仗着孙鹏的宠爱,事事都想要占风头,这次也是她求了自己才跟着来的,谁知道怀的是什么贼心思。 孙鹏拍着桌子,“她是个清白姑娘家啊,怎么会做这种事?” 沈霜冷笑,“是,清白姑娘,只要叫谢祈昀看上了,从今后可就要步入高门了。” 这种破釜沉舟的事情她自己不是没做过,向来对家里的那些庶女们也是灌以这样的教育。 孙鹏两眼一黑,心痛懊恼道:“即便不是亲生,你也是她母亲啊,怎么非叫她去做别人家的妾?” “那你怎么想要欢儿去别人家做妾的?她可是嫡女啊。”沈霜怒骂。 谁家正妻做到她这个份上,自己生的嫡女要被亲爹送去给半截入土的老男人做小妾。 “一个知府家的嫡女能是个多高的身份,谁看得上?” “那孙兰那个庶女又算的上什么?”沈霜戳着他心口的位子,“孙鹏,你别太偏心了。” 孙鹏被质问地说不出话来,摆了摆手破罐子破摔,“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反正现在孙家全都完了,只等天一亮,大理寺的人便会来了。” 如今他只能指望着剩下的半本证据册找不到,索性他与那位大理寺卿相识,倒是能求他宽容几分。 他心中所想,沈霜并不知道,她现在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要没了。 “你这个废物,不能完,还有办法,一定还会有办法。” 整个孙家都是她半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思忖着,喃喃道:“只要老裴相说不出话来,这苑里就有的乱了。” “你想做什么?”孙鹏竟然抱了些期待。 “让老裴相昏上几天,就像之前那样,苑里一定会乱,只要到时候把证据册一毁,即便官府的人来了他们也无力分说。” 孙鹏顿时对这办法失去的信心,“平白无故的他怎么昏,总不能让我再去气他一回。” “不能气,那便只有用药了。”沈霜坚定道。 “你疯了!”孙鹏大惊,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要是被发现可是大罪,我不去。” 沈霜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你不去我去,我就不该指望你有些什么出息。” 她气冲冲出了门,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嘱咐贴身侍女。 “你拿着这个锦囊去找沈南迦,跟她说我有些关于阿络的事情告诉她,然后……” 沈南迦跟着沈霜的贴身女使到了别院的西边,靠近小门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里?”她将信将疑道。 侍女推开的房门,伸手邀她进去,“夫人说叫侯夫人在里面等她,她稍后便来。” 为了那个目的,沈南迦即便是知道有阴谋在其中,也还是迈开脚步踏了进去。 刚进门,一阵奇怪的气味扑鼻而来,她便顿时间觉得四肢无力起来,眼皮昏沉,意识完全消失前,她被人放进了一个四方的地方,视线只剩黑暗,耳边唯有钥匙落锁的声音。 “哎,快走快走。” “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乱?” “老裴相方才又昏厥了,宫里的太医都请来了。事因蹊跷,裴老爷正在殿里发火呢。” 今夜空中无月,空气也格外的燥热,莫名的压抑笼罩着这座坐落在城郊的景宵别苑周围。 突如其来的混乱嘈杂中,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离开萃英殿匆匆去了南边的院落。 推开一间尘封的大门,漫天灰尘铺面而来,掺杂着各种腐败的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沈霜捂着口鼻躬身在这间屋子里外寻了几圈,也没找见孙兰的尸体。 据孙鹏所说,证据册是在孙兰身边发现的,那其余的一本至今未见,可能就是在已经死去的尸体身上。 一阵风吹过,带上了门,“砰”的一声,屋子里便没有了光亮。 等到屋外的灯火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沈霜才注意到桌上的两个牌位。 上面无字,但她却是在祠堂里见过的。 她吞了吞口水,“沈南迦?是你在装神弄鬼?” 虽然这样问,可她却觉得后背发凉。她分明已经让贴身侍女把沈南迦关起来了,看守的人也始终都没回来。 那地方只要沈南迦进去了,没人将她带出来她能困住自己一辈子。 第105章 可现在这两个牌位就明晃晃摆在这里,沈霜想不到会有其他的谁会这样做。 半晌寂静,只有她说话的回声。 她咬咬牙,更大声了些,“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前。 “姑母是在找什么?孙兰的尸体吗?还是藏在尸体上的证据册。” 沈霜眼底闪过慌乱,但很快镇静下来,“我只不过是偶然路过,听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沈西炀轻笑着,揣起手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哦?是吗?” “姑母不明白没关系,方才给外祖父下的毒药应当还在你身上吧。” 他早就悄无声息跟在沈霜的身后了,她离开萃英殿后径直来了这里,路上没空处理那些东西。 沈霜不为所动,“你胡言乱语什么?” “来人,好好搜搜她身上的东西。” 院落里突然亮起了许多的火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 裴淑一声令下,几个精壮家仆便上前扭着沈霜的手臂控制住了她。 沈霜挣扎,瞪着裴淑嘶吼,“你敢!我可是知府夫人。” 裴淑居高临下睨着她,冷言冷语,“知府夫人又怎样,国公府想对你做什么还需要别人同意吗?” 沈霜恨得额角青筋凸起,她生平最恨这身份桎梏。 下人强硬地从她怀里搜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黑色的粉末。 “证据确凿,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国公府就可以随意栽赃吗?”沈霜依旧嘴硬。 一道高大的阴影从头顶盖下来,沈自炡紧蹙着眉,失望又厌恨的眼神盯在沈霜身上。 “禀报国公,孙知府想要连夜潜逃,已经被守在院子里的兄弟抓到了。” 沈霜始终都不屈的面色闻言后瞬间白了几分。 沈西炀负手而立,语气平静没有波澜,像是来自地府的无情判官。 “姑母这样卖命为姑父筹谋,可他如今落了难便要弃你而去了,值得吗?” “恐怕姑母还不知道,若是姑父想,光凭这些证据,大理寺根本治不了罪。” 自始至终,谢祈昀为了洗清自己做的那些证据多有虚假,不足以定孙鹏多大的罪,更何况,正如他所说,他许多的不得已都是在权贵的威逼之下做的,背后势力之大,大理寺的人也不免有所勾结,在这颗棋子无用之前,总会有人保着他的。 可这些,字字句句,孙鹏都不曾与沈霜说过,*甚至还一边期望她的计划顺利,一边收拾了细软和美人准备连夜逃出去避风头。 沈霜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看向沈西炀。她是聪明人,很快便能想明,可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相信。 孙鹏被五花大绑着押进来,跪在堂中。 “谋害致仕官员,此为大罪。”沈西炀厉声。 孙鹏佯装吃惊,“你,你真去做了那种事?” “造孽啊,我怎么娶了个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啊。今日我便要休了你!” 他在沈霜提出这个法子的时候,便想好了退路。 沈霜看他急切摆脱自己的样子,自嘲似的笑起来,“哈哈哈,孙鹏,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我为你孙家谋划,你却想着怎么休了我。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如泣,突然发疯似的摘了头上的发钗朝着孙鹏冲过去,扎进了他的胸膛。 “啊!” 一旁的下人很快拉开了沈霜。 阻拦及时,伤口不深,但孙鹏却捂着伤口,指着面前疯子般的女人,满眼嫌恶,“你,你,这个毒妇。” “杀人未遂,罪加一等。” “哈哈哈哈哈沈霜如鬼魅般的笑着,散落的衣饰在火光中衬着她更有一种凌乱美。 “哥哥,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下得去手吗?” “你也配提起沈家。”沈自炡愠怒。 “我凭什么不配,我也姓沈,我也是沈家人!”沈霜嘶喊。 她不服,同样是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她沈南迦归来还是沈家疼爱的女儿,她沈霜就活该被人遗弃。 “只因为我是个庶女,就不配有更高的出身,活该做你们利益的牺牲品,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沈自炡始终垂着眸,不去看她。 他这个妹妹,从小便处处过人,心气也高,从不甘心屈居旁人,她努力上进,可怎么也改不了自己庶女的身份。 也正因此,在得知父亲要为了兄长的前程将她送去做妾之时才会犯了错。 那时的孙家众人高看,她想尽办法留在孙鹏身边,不顾及他那养在屋里的莺莺燕燕,甚至不惜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得到了这个正房之位。 她确实靠自己改变了余生,可孙鹏不负所托,那个要让所有人看得起的梦,终究还是碎了。 沈霜歪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面上带着几近疯魔的恨和喜,“就算我今日败了又怎样,你那高捧在手心之上的女儿也已经被我毁了,她永远都再也做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高门贵女了。” 沈西炀立刻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你对皎皎都做了些什么?” 他用力之重,让沈霜无法呼吸,面色涨红,可她越是看他们焦急担忧的样子越是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们就好好养着我啊,这样我才能告诉你们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第106章 第52章 阿络 三年前,景宵别苑。 罚跪祠堂这种事情,对于沈南迦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毕竟在家便整日调皮的不行。 可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跪这孙家的祠堂。 就因为她提出了这点异议,喜提的罚跪三个时辰延至一天一夜。 她百无聊赖地跪在蒲团上,伸手去拿一旁的吃食,却抓住了一只手。 那只手想要挣脱,被她用了点力气困住,随后她惊奇地发现了这祠堂角落的狗洞,此时正卡着个瘦小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个白馒头,和沈南迦四目相对。 “这是我的。”沈南迦幽幽地开口。 “对,对不起。”那小孩瞬间涨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歉,可并没有放开那馒头的意思。 “你是孙家的小孩子吗?还是偷溜进来的?”沈南迦问。 她来这里半个月,没在兄弟姐妹中从没见过这个小孩子,而且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也不像是家仆的孩子。 小孩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随后又可怜巴巴地央求,“姐姐,你能给我一个馒头吗?只要一个就好,我弟弟他已经饿了好几日了。” 挨饿?莫不是什么流落街头无人管的孩子,可怎么会到这景宵别苑中来。 “你还有个弟弟?你们住在哪里啊?” “在,在柴房里。” 这更是叫她诧异,柴房哪里是可以住人的地方,好歹孙家也是个气派人家,怎会在柴房里关着小孩子呢?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孩,掩藏在灰尘脏污下的小脸十分清秀,像是个女孩子,身量也瘦小约莫不过十岁的样子。 “都给你,全拿去吧。”她没犹豫,把所有方便携带的点心都拿给了她。 “谢谢。”小孩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爬出狗洞跑走了。 一直到第二日上午,沈南迦被一阵鸟叫吵醒之时,又从那狗洞里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次是个更小的脏团子,刚好能从那洞里钻进来。 他伸出幼嫩的小手递了一块有他半人大的毛毡,张着没几颗牙的嘴,含含糊糊却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道:“好心姐姐,这是哥哥让我拿给你的。方在腿,腿上,就不痛痛了。” 哥哥?沈南迦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日的那孩子是男孩啊,长得像小女孩一样。 她接过那毛毡,材质并不柔软,却很厚实,有点重量,也不知道这个小团子是怎么把这东西一路抱过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拿帕子擦了擦小团子额头上的汗水。 小团子憨憨地笑起来,“娘叫我阿络。” “你和哥哥今日有吃食吗?” “哥哥,去后山上采果果啦。” 景宵别苑位于京郊,背靠一座矮山,没有归属无人打理,基本都是些野果野菜。可即使如此,这两个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只随便吃些果子呢。 她抿抿唇,把自己的点心塞给他,“这是我的,你吃吧。” 阿络看着这些没见过的点心两眼发光,不停吞着口水却摇摇头,“娘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这是我分给你的,不算拿。” “那姐姐也一起吃吧。”说着,他先给沈南迦手里塞了一块大的,自己又拿起一块小的,吃的美滋滋。 没等吃几口,他又把剩下的塞进了衣服里。 沈南迦道:“还有很多的,你放心吃。” “阿络要带回去给娘亲和哥哥。” 看着小团子脸上纯真的笑容,她喉头一紧,把剩下的点心全都包好塞进他宽松的衣服里。 “姐姐请你们吃。” 等到离开了祠堂,沈南迦找遍了大半个景宵别苑也没再找到那两个孩子,就在她以为再也寻不到他俩时,又意外遇见了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当时他正在被一个下人拿着扫帚追打。 “你打他做什么?”沈南迦拦下了扫帚。 下人尴尬地解释道:“沈姑娘,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厨房里刚做好的席面。” “我没有,”小孩啜泣着解释,“我只是路过,连灶台都没有靠近过。” 下人眼神凶狠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又道:“沈姑娘,你别听他胡说,这小子经常偷东西,嘴里没一句实话。” 当初他只是拿了个馒头便让弟弟送来了护膝,沈南迦不相信他会偷东西。 “反正宴席还没开始,重新做便是,你有空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孩子,早就能吩咐厨子再重新做了。” 见这位主有意要护着,下人也不敢再动手,点点头应了几声是,赶忙拎着扫帚离开了。 沈南迦还想问问小孩近况如何,可一转头,却发现他已经急匆匆跑远了。 她赶忙跟上,“哎,你这么着急是去做什么?”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阿络,阿络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不见了?多久不见的,他平日里会去哪里?” “我们不能离开柴房的,他平时也只是会钻狗洞去后院里玩一玩,通常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今日已经快两个时辰不见他了。” 毕竟要更年长些,沈南迦冷静得多,柔声安抚道:“你别急,我同你一起去找。” 最后他们是在花园旁一个不起眼的小水塘中找到的阿络,虽然水塘不深,但也把这个跟猫咪差不多大的小团子淹得够呛,被一把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呛了水昏了过去。 第107章 索性来的及时,沈南迦也尽快做了处理,但咳出水后便发起了高热,许久不退。 “姐姐,阿络会不会死啊。”大的那个咬着唇流泪,害怕地拉着沈南迦的衣角,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会的,我去找郎中。” 可他听了这话却彻底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没用的,郎中进不来,院里的人也不会管我们,娘生病都没有人管,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现在阿络也要死了。” 沈南迦想到了前些天被抬出去的尸体,想必就是他们的娘亲了。可怜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亲眼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开,得有多害怕。 她俯身,在他头上拍了拍,“你放心,等我回来。” 几乎是用了所有能用的药物和方法,一夜过去,终于是在即将天亮之时,阿络退了烧。 沈南迦松了口气,在床边瘫着坐下来,“高热退了,他很快就能醒来了。” 蹲在床边的小孩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弟弟,生怕一不留神人就会不见。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沈南迦问。 “阿缨。” “你们两兄弟怎么会被养在这里?” 阿缨低头沉默了一会,小声开口,“大人和夫人都不喜欢娘亲,也不喜欢我。” 沈南迦这几天在下人们之中打听过,他们的母亲甚至连妾室的身份都没有,不知道为何这样让家主和夫人讨厌,才一直养在柴房里。 “姐姐你姓沈,不是孙家的人啊。” “是啊,我叫沈南迦,是孙夫人的侄女,借住在这里的。” 她不敢想,这样两个孩子要怎样在这里生存下去,或许有一天也会想他们的娘亲一样,死了,尸体臭了才会被发现,然后被抬出去,丢在乱葬岗,连个坟头都没有。 “不如你们把我当阿姐,以后有什么事便来清居堂找我。”她最终还是不忍心。 阿缨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别苑中感受到有个人对他们这样好,他也是孙老爷的孩子,也见过其他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们有哥哥,有姐姐。 他是哥哥,要照顾弟弟,可他也想有个能照顾自己的姐姐。 怔了许久许久,他才怀着渴望和害怕,喃喃地小心喊了一声,“阿,姐?” “姑母,我求你了,他还那么小,你怎能狠心看他活活饿死。” 沈霜无所谓道:“饿死那也只能是他命不好,无福在我孙家。” 沈南迦跪在地上额头已经磕的发红,她继续相求,“你就当他是只小猫小狗,随手赏口饭的事。” “小猫小狗?”沈霜嘲笑,“我也同他们的母亲说过这种话,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她的孩子便会在这府里有一席生存之地,可她偏是不听,非是怀了这个孽种。让他活了这么大,已经是很仁慈了。” 她挑着眉,上下打量跪着的人,“或者,若是你能乖乖听我的话,不再做这些冒尖出头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他。” 沈南迦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 “哈哈哈哈,”沈霜拍了拍手,轻蔑道:“沈自炡的铮铮铁骨呢?竟是半点也没传到你身上?还是说你准备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 “只要你能救他,我说到做到。” 沈霜扯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起身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语言淬这厌恶,“你跟你娘,可真像啊,这股子无私的劲儿在谁看来都讨人喜欢呢。” “定南侯家的小儿子明日就要来了,你去陪他游玩一日,按照我教你的,陪的高兴些,我便救他。” 沈南迦瞳孔骤缩。说得好听点是去陪人去游玩,实则是要她穿上那些花枝招展的衣裳,打扮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去跟人相看,沈霜对她所有的庶女都是这般要求的。 她咬着牙,垂在身旁的手攥了又攥,没再能说出那句愿意,毕竟这是要她丢掉她所有的脸面。 “瞪着我做什么,现下又不愿意了?是你国公府嫡女的面子重要呢,还是你口口声声的弟弟重要呢。” “我答应你,我去。”沈南迦心一横,“把东西给我。” “说到做到啊,若是没按照我教你的那套做,另一个你也别想见到了。”沈霜轻飘飘地威胁道。 “阿络,阿络。” 沈南迦匆忙带着食物回来的时候,阿络已经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小的身体冰凉得吓人。 “阿……姐……”他艰难地睁开了点眼睛,有气无力。 “阿姐回来了,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甜粥,我喂你。”沈南迦将他抱起来。 阿络问道:“哥哥呢?阿络,好久没见到哥哥了,哥哥也要吃饭。” “阿缨没事,阿姐给阿缨也带了,他已经吃过睡下了。” 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阿缨的状况,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吃不吃得到东西,睡得地方暖不暖。 可她只能一个一个的救。 “好吃吗?” 好半晌,阿络才默默嘤咛了一声,“嗯,甜。” “我把吃的都放在床边了,你饿了便自己拿,阿姐明日再来看你。” 这是沈南迦最后留下的话,她甚至没能听到阿络的一句回应,第二日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只剩阿络小小的尸体了。 他们说阿络是吃甜粥噎死的,在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咽了气,是她以为他睡着了。 第108章 阿络是她亲手害死的,沈南迦自责了一辈子。 第53章 天亮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见光的狭小空间中,沈南迦缩着身体,一遍又一遍将额头撞在柜壁上。 “我错了,我认罚,都是我的错……” 她口中一遍遍念,汗水浸透了整个人,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撞击没给予疼痛也没带来清醒。 这个柜子是她在景宵别苑中最大的阴影,这么多年了依旧在这里,柜壁上还有不少坑坑洼洼撞击过的痕迹以及血迹。 即使只是方寸之间,也足够困住她一辈子。 只要身处在这片黑暗之中,那些曾经的梦魇便一一再她眼前反复上演,一遍遍提醒着她的错。 “放我出去,你要罚便罚我啊,你有什么冲我来啊。”沈南迦无力地拍打着柜板,可她如今浑身无力,光是说话大喊就已经费尽了全部的力气。 沈霜不痛不痒带着轻蔑的声音在柜子外面响起,“你这金贵的身躯我可轻易责罚不起。” 除此之外,还有木条破空抽打的声音以及阿缨隐忍的惨叫。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怪你吗?”沈霜冷笑讥讽,“如果你不逞强,不去做什么救世主,他们也就不会因为你而遭到这些无妄之灾,他们会日日如一地活着,等到有一天被孙家重视。” “姑母做这些都是在好心教导你啊,做人,不要太过善心泛滥,总会有人替你付出些代价的。” 沈南迦扣着木头,尖刺扎进指尖都感觉不到痛,如今只有阿缨的惨叫牵动着她的心,每一声都如刀割。 她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何这般恨我?” “恨你?哈哈哈哈。”沈霜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天大笑几声,又带着恨意地道,“去问你的爹娘吧,问问他们对我做过些什么?” 那间小小的柜子,沈南迦被关进去过无数次,前几次还总是被强行灌下力气涣散的药物,到后来,她就真的出不去了。 外面是阿缨被折磨的惨叫和呼喊,可那扇门她怎么都推不开,只是一把小小的锁就把她禁锢在了里面。 “阿缨,阿缨,你怎么样了?” 几个时辰过去,沈南迦大汗淋漓地从柜子里爬出来,匍匐着爬向浑身鲜血的阿缨。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不会变成这样的。”她的眼泪已经在里面哭干了,只剩一双红得吓人的双眼。 如果不是她,阿络不会死,阿缨不会遭受这些折磨。 从小,她就不是个遇事袖手旁观的人,有国公府独女的身份,有一身的武艺,她救得了街头的百姓,也帮得了那些在豪门之中受欺负的人。 可这次无论她做什么,都救不下这两个孩子,他们甚至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错了,真的错了,其实她根本没能力反抗,她什么都做不到。 阿缨抬手去擦沈南迦脸上的泪水,可他手上全是血,越擦越脏。 “阿姐,不怪你,我们本就走不出别苑的。” 他离这里最远的地方就是后山,见过山上的明月,曾幻想有一天可以永远的感受外面的清风,可孙夫人说的没错,他们生在孙家就只能死在孙家。 阿缨没了力气,眼神也变得涣散,可他却看见了弟弟,看见了娘亲。 “我好想阿络,想他给我摘星星,好想娘亲,好想听她再唱一遍童谣。” 那是沈南迦最后一次见阿缨。 在那之后,他被沈霜送去了福昌伯爵府,福昌伯爵喜爱幼童,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进了伯爵府的每个人都没再出来过。 沈南迦又听到了柜板之外阿缨的呼喊,他在说,阿姐,我好疼,阿姐,别再让他们打我了。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阿络不是吃甜粥噎死的,甜粥怎么可能会噎死人呢。是她喂给阿络的那碗甜粥里被沈霜下了药,会侵蚀血肉,吃下去的人只能活活等到内脏融为血水而死。 阿络他还那么小,那么受不得疼,只因为那碗粥是阿姐喂给他的,再痛也没叫出一声来。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是她,是她亲手害死的,每一个人,阿络,阿缨,哥哥,父亲母亲。 “咔嚓”,锁落了,柜门被打开,月光忽地照进来,映着一个冰凉凉的身影。 梁怀夕抱住她瘫软的身体,好似找到了丢失的宝物,珍惜而又后怕。 他一下一下抚着沈南迦的后背,不断安抚着,“皎皎,皎皎,我来了,是我,别怕。” “都是我的错,他们都是我害死的……”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让她在继续伤害自己。 她一句句否定自己,他便一声声轻柔地安抚,“不是你的错,不怪你,全都不怪你,不怕了,我们不怕了。” 沈南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纱幔照在了脸上,有点暖,有点痒。 床边,梁怀夕清冷俊美的脸庞就在眼前,他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整个人都在晨光中散发着光芒,像是怜悯人间的神明。 她没叫醒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凝视了许久,直到梁怀夕睁开眼,一眼撞进彼此的眼眸。 “是你带我回来的。” “嗯。”梁怀夕浅笑着点点头,手背搭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我现在是你的御用郎中。” 第109章 沈南迦调侃道:“不怕叫人看见你我共处一室?” “这一阵个院子都叫观良带人封起来了,不会有闲杂人到此。” 如若是现在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人,他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都杀干净了。 梁怀夕扶着沈南迦坐起身,端起桌上还热气腾腾的鸡汤,舀起一勺,吹了吹。 “沈霜投毒杀人未遂,孙鹏贪赃枉法,不久就会有朝廷官员来此处理了。” 沈南迦乖巧地喝着鸡汤,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梁怀夕,恨不得将他盯出个窟窿来。 “你做的?” 她知道,谢祈昀那些作假的证据应该有一大半都用不上,能越过大理寺直接让朝廷官员来处理,肯定不是裴家的主意。 梁怀夕挑了挑眉,“国公府的面子还需要我给吗?” 话虽这样说,但沈南迦肯定不相信他在此事中没有半点参与,半点知晓。 就比如说,他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空气安静了很久,一个喂一个喝,彼此都很默契地没说话。 许久,沈南迦有些犹豫地开口,“你们,都知道了?” 包括她的家人们,她本想瞒着他们的,可好像怎么都瞒不过。 梁怀夕没回答,只是放下碗盏,“有个人你或许想见见。” 他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个相貌柔美的清瘦少年。 少年眼眶微红,望着床上的人许久,他早在门口便做了很久的准备,可等亲眼见到,还是没控制住声音里的哽咽,“阿姐。” 沈南迦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虽然少年的身体已经抽条,但那张女相的面庞却是她怎样都不会认错的。 “阿……缨。” “是我,阿姐,我回来了。”阿缨还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孩。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泪水决堤,视线里的人影模糊起来,她真害怕这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她又什么都没有了, 姐弟俩相拥,皆泣不成声。 直到此刻,沈南迦终于能放过自己了。 与此同时,这一头的沈家人也都得知了真相,沈西炀审讯了沈霜的贴身侍女,说出了全部的实情。 “我要去杀了她!我好好的女儿竟是被她养成了这个样子!” 裴淑怒火中烧,提着剑便要前去砍了沈霜,被沈东绛拦下。 “侍女所供,还有件事。” 沈西炀沉着声,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格外压抑,他垂着头,半张脸被发丝遮挡,看不清是何表情。 身侧的拳头紧攥,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三年前,八月初二,皎皎被下了药与谢祈昀同房,因此才答应了这不得已的婚事。” 这次就连始终在一旁沉默的沈自炡都震怒了,一掌拍碎了桌子。 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悔恨,悔恨当初将沈南迦留在了京城,起码在军中,她还会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姑娘。 裴淑心口一紧,直挺挺倒了下去。 “母亲,母亲。” 裴淑靠在两个儿子怀中,心如刀绞。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她不如来索我的命啊。” 沈西炀忍不住问道:“父亲究竟是为何,她会对我家如此怨恨。” 沈自炡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自责愤懑地说道:“当初你们祖父要送她去换的前程,是给我的。可我当时与你母亲情意相投,根本不惜得什么前程,千万般推脱,父亲这才没办法给了大哥。” 如若他清醒一点早些知道真相,如若他当时去为她求了情,或许她不会拼尽全力一搏去到孙家,不会记恨他们,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如今,悔恨也已无用,皎皎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出来的孽。 沈南迦带着阿缨来到正厅的时候,一家人都神色沉重。 见到她,裴淑强撑着打起了精神,“皎皎,你身体如何了。” “我没什么事,”沈南迦察觉的出气氛的奇怪,也看得出母亲刚哭过的眼睛,但既然他们要装作无事发生,那她便随了他们的愿,“让父母兄长担心了。” “这位是?”裴淑率先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阿缨。 沈南迦把他拉到身边,“他是阿缨,我从前在这别苑中相依为命的弟弟。我原以为他死了,所幸王爷将他寻回来了。” 沈家的人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都很是同情。 “受苦了,你们都受苦了。”裴淑拉过阿缨的手,已然是泪流满面,“你既然是皎皎的弟弟,从今以后也就是我们沈家的孩子了,跟他们孙家没有半点关系。” “母亲是要收留他?”沈南迦诧异,她事想过要将阿缨留在宁国公府,却没想到母亲会先开口,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沈自炡,“父亲?” 裴淑还因为沈霜的事情对沈自炡不满,瞪了一眼赌气似的道:“你管他做什么,他不愿意这孩子就跟着我姓裴。” 沈自炡小声委屈道:“我没说不愿意啊。” 见两位兄长也没有异议,沈南迦又询问阿缨,“阿缨,你可愿意?” 阿缨低着头,似乎是有些害怕,“我,我身份低贱,恐怕是……” “孩子,”裴淑轻抚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人这一生不能选自己的身份是如何的高低贵贱,但自己不能觉得低贱,若是连自己都自我轻贱,那便是怎样都活不出个好来。” 第110章 阿缨怔了怔,如果不曾感受过阿姐带给他的温暖,他不会贪恋此刻的温暖,可现在,他只想奢求的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 “我,听阿姐的。” 第54章 长子 “给夫人请安。” 回到平津侯府的当日,谢祈昀先一步去了公务处。 第一个到焕清堂请安的是阮素,几日不见,她的起色远不如之前红润,看上去有些许的憔悴。 “过来坐吧。”沈南迦招招手,“我带了些家中的点心,你瞧瞧有没有爱吃的。” 她的语气自然的像是对待家中姐妹。 阮素愣了愣,她能听得出沈南迦心情轻快,不似离开前沉闷,此一番,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如此想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看向了那人腰间的荷包。 “夫人!”柳霏儿的脚步紧随其后而到,她神色匆忙难得连礼数都忘了。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沈南迦不紧不慢地打着茶。 柳霏儿看到阮素也在此,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突然间哽在喉头。 沈南迦和阮素同时注意到她的犹豫,后者知趣起身,前者却先一步开口,“有什么事便说吧,这里没什么外人。” 柳霏儿疑虑,竟不知何事这两人的关系这般好了。 但她还记挂着其他事宜,开口道:“夫人与侯爷这段时日不在,慈寿堂和凤仙居的那两位许是又要翻起风浪了。” “怎么说?”沈南迦随口一接,相当的不在意,专心致志做着茶。 阮素在一旁打下手,添水的时候,手臂上的淤青不小心露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沈南迦眉头微蹙,问道。 “没,没什么。”阮素忙遮起了淤青,轻描淡写地解释,“只是蒋娘子发泄脾气。” 沈南迦冷哼,“她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刁了。” 侯爷离开不过五六日,她竟然是敢责打阮素了。 柳霏儿叹了口气道:“恐怕她是有了刁蛮的资本了。” “此话怎讲?”阮素询问。 柳霏儿起身,在沈南迦面前行了跪礼,严肃说道:“奴婢今晨在厨房见到了给凤仙居准备的吃食,听下人们讲,蒋娘子最近的口味格外挑剔,恐怕,是有了。” “你确定?”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那些食物正是平常有孕的妇人害喜之时喜欢吃的。” 阮素手一抖,炭火差点掉在手上。 沈南迦拉过她的手,有些责怪,“小心些,你这手还伤着呢。” 见她一点都没有担心和着急,反倒是有空去关心旁人,柳霏儿以为她是心中已经有了谋划,急道:“夫人,我们可是要做些什么?” 谁想到沈南迦只是平淡的换了把工具,“府里有了小孩子是好事,张灯结彩庆贺就是。” “可这是侯爷的长子啊。” 阮素反驳,“长子又不是嫡子。” 不过是个妾室所生的,庶长子怎能和嫡子相比。 沈南迦轻笑,“侯爷曾经也不是嫡子啊。” 谢祈昀出生之时宋清澜还不是正室夫人,长大了一点养在正室夫人的名下,才有了嫡子的名头。 柳霏儿和阮素来的晚,并不清楚这些内幕,但也能听的明白,母凭子贵,同样,子凭母贵。 “那夫人更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啊。”柳霏儿更加着急,毕竟若是沈南迦倒了台,她也活不了。 “十月怀胎才能分娩,她如今还未显怀,时日还早着呢。”沈南迦闭眼品茗,自觉这盏茶打的甚是不错。 随后她略有深意地一笑,“怀了可不算本事,生的下来才算本事。” 慈寿堂—— “儿啊,这次去到裴家如何?” 宋清澜拉着谢祈昀落座,几日不见,离开之前母子间的那点嫌隙反倒是被冲淡了。 谢祈昀如实回答:“老裴相很是看重儿子,还结交了不少人脉。” 沈南迦就在一旁坐着,听着他们母子俩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肆无忌惮地聊天。 对于谢祈昀的自信,她简直忍不住想笑。 他至今都以为孙鹏那件事是他的功劳,至于老裴相对他的看好,可能也是一厢情愿的吧。毕竟以他的自信是不会觉得自己要靠妻子才能被另眼相看。 “好好好,也算是没白去,”宋清澜笑得见牙不见眼,“为娘这儿也有喜事告诉你。” “何事?” “媛儿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真的?”比起欣喜,谢祈昀此刻更多的是诧异*。 虽然算着日子确实是一个月了,但他不由得多想,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孕,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有了。 宋清澜仍在兴头上,完全没发现谢祈昀的异常,“娘还会骗你不成?”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他便沉浸在了终于拥有子嗣的喜悦中,“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儿子等会便去凤仙居看望媛儿。” 这两人的欢喜在沈南迦眼中看来,那便是深深的刺。当初她怀孕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番喜上眉梢的情形。 她俯了俯身,“恭喜侯爷,恭喜母亲。” 宋清澜瞟了一眼,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侯爷的长子,你这个做主母的可要好好照顾着,不得怠慢。” 长子,呵,难道她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沈南迦趁着这个机会,“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母亲的气色也是愈发好了,之前母亲病着,儿媳代为掌家,如今母亲身体康健了,自然是要将中馈归还的,也好叫母亲更放心的照顾蒋家妹妹。” 第111章 她这么一说,反倒是叫宋清澜不知所措了。她本是想借着蒋依媛怀孕之事想办法拿回掌家权的,可没想到沈南迦就这么自己让出来了。 好不容易能拿回中馈,她也来不及细想其中有什么阴谋,赶忙应了下来,“也好。” 她看得出如今谢祈昀对沈南迦的态度不一般,象征性的夸了几句,“回家一趟倒是懂事不少。” 沈南迦违心回赞,“外祖父也在家中提到过母亲持家有方,对于儿媳的教育得当。” 宋清澜的心情愉快不少,还如愿以偿拿回了中馈,也就不再为难沈南迦,摆摆手,“好了,你去吧,我与侯爷还有其他的事情聊。” “是。” 出了慈寿堂没几步,沈南迦便在小花园边上撞见了躲在竹丛中哭泣的大嫂李氏。 “嫂嫂怎的一人在此?” 李氏忙擦干泪水,含糊道:“给母亲请过安,在此处逗留了一会儿。” 瞧她这般情状,沈南迦便猜到了什么,故意问道:“怎么不见运儿?” 李氏低着头,结巴道:“运儿,在,在慈寿堂里。” 沈南迦挑了挑眉,没想到宋清澜又把运儿接了回去,可既然蒋依媛已经有了身孕,她有个嫡亲的孙儿,又为何还会留着运儿呢?难道是为了以防是个女孩? 她笑道:“母亲养病的这段时间,想必是无聊坏了,自然是需要小孩子在一旁欢闹欢闹。” “是,是。”李氏敷衍地应和了两声,眼神一直在往慈寿堂的方向瞟。 沈南迦留意到她的动作,继续道:“不过再过一阵子,等到蒋家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想必就能给运儿做个伴了。” 这次,李氏没回答,始终低着头,手指搅着帕子。 “时候不早了,院子里还有事儿,那我就先走了。” 刚转身走出两步,李氏便追了上来,“弟妹,弟妹留步。” “嫂嫂还有何事?” 李氏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实情,“弟妹,其实母亲把运儿养在身旁,是想让侯爷过继的。” 在运儿被养在慈寿堂之时,沈南迦便对此事有所猜测了,但她知道,一旦过了继,外边便会多有传言谢祈昀身有隐疾,无法生育,他心气高,是断断不会接受的。 “现在的情况,也不需要过继了吧。” “我也以为,于是今晨来接运儿回去,可没想,母亲她还是不肯放运儿走。”李氏擦着泪水,拉住沈南迦的胳膊。 “我估摸着,她还是想要过继运儿的。弟妹,嫂嫂以前做了许多错事,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能将运儿认在你的名下。” 沈南迦歪头状作不解地问道:“嫂嫂这是何意。” “运儿在慈寿堂养着的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整整瘦了一圈。如果那蒋氏生了个儿子,老夫人定是要扶持她的,到时候她若是做了主母,运儿就得在她的名下受苦。” “不如你认了运儿,以后你与她也有相抗衡的把握。” 沈南迦仔细听完这番话,笑着收起了伪装,长眉一扬,“嫂嫂以为,我就会对运儿好吗?” 依照李氏之前对她的那些作为,她不多下狠手,就已经要烧香拜佛了。 李氏瞬间慌了,跪地哭求道:“从前的一切我都是身不由己,你恨我怨我,我都接受,你也曾怀胎几月,知道为母的心思。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之深远,你家世好,又有学问,总要好过那个身份不明的小妾。” “一切还尚未可知,嫂嫂又为何这么着急呢。”沈南迦把人从地上扶起来,随后话音一转,“我只想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给你的。” 李氏心虚地别开眼,“这,这是我自己寻思的。” “事到如今,嫂嫂还要骗我?我是不是菩萨心肠,你还不知道吗?” 她知道,这位大嫂一直以来没少做助纣为虐的事情,却也是最能看得清形式的人,就比如自打她重生以来逐渐强势后,大嫂便再也没来故意为难过她。 可李氏更应该知道,沈南迦是出身将门的,不多有那些文人的盲目慈悲心。 “是,是二婶婶,她教我这么做的。” 沈南迦并不意外,毕竟这府里也没几个城府深的了,不过这倒是让她更加不明白,这位二婶婶是想要做什么。 据她所知,蒋依媛怀孕的事情八成也和她是有些关系的,毕竟这个孩子来得太巧,成功让蒋依媛和宋清澜从逆境中脱身了。 她微微颔首,凑在李氏耳边道:“嫂嫂今日所说,南迦只当作从未听见,孩子还是要在亲娘身边才能的好。” 她不会原谅李氏的所作所为,但幼子无辜,她没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去拿别人的孩子做筹码。 第55章 联手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 深夜,平津侯府,哄闹一片。 “夫人,不好了,钿春居走水了。”下人匆匆来报。 沈南迦已经准备就寝,闻言立刻起身掀开帘子。 “阮姨娘呢?她可有事?” 说着,已经匆匆下榻,梳妆穿衣。 阮素如今还是谢祈昀的心尖宠,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她多少是要受些牵连的。 下人回话:“燃起来的是厢房,牵连到了正厅,阮姨娘受了些小伤。” “火势如何?扑灭了吗?去找郎中了吗?”她关切问道,对于阮素她还是存有私心的。 第112章 “已经控制住了,郎中也到了。” 谈话间,她已经穿戴好了衣饰,下人继续说道,“夫人,侯爷也在钿春居。” 沈南迦迈出去的脚步一滞,意义不明地挑了挑眉。晚饭后下人来报,谢祈昀今夜是去了凤仙居,现下却出现再钿春居,那这火起的可就有些巧合了。 她来不及多想,先赶去了钿春居。 到那的时候,谢祈昀正在院子里骂人,只穿着里衣,灰头土脸,形象狼狈,“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沈南迦四处瞧了瞧,厢房几乎已经烧没了形,正厅也被牵连了多半,谢祈昀还尚有余力斥责下人,阮素却烧伤了小臂,伤口狰狞。 她叫云栈给阮素披了件衣裳,无意间在墙角里发现了什么。 罐体已经被烧黑,打开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一罐助燃的棉油,落在窗户底下,像是从里面扔出来的,沿着窗棱,还有些残留的痕迹。 这里紧靠厢房,有了棉油,正厅的火倒是很快能烧起来。 她侧了侧身,无人注意之时,快速将那棉油收进了衣袖,顺便擦去了窗边的痕迹。 与此同时,盛子也带人查出了厢房起火的原因,“侯爷,这火起的蹊跷,恐怕是有人故意纵火。” 谢祈昀这才注意到出现在这里的沈南迦,烦躁地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赶快叫人给阮娘滕出一处能住的地方来。” 沈南迦悄然翻了个白眼,又假装贤良,“侯爷莫不是忘了,现在掌家权妾身已经归还给了母亲,如今大半夜要大动干戈地收拾别的院落,恐怕是得惊动母亲那边。” 谢祈昀不耐烦道:“你一个主母,连这点管事能力都没有?” 想让我管事,你倒是拦着你母亲别抢中馈啊,现在知道怪我了。 沈南迦正想与他理论,阮素先开口了,“侯爷别为难夫人了,今夜事发突然,不如您先去凤仙居休息一夜。” 毕竟他先前就是从凤仙居来的。 “是啊,夜深了,侯爷明早还要上朝,先去凤仙居吧,”沈南迦顺着她的话,“这里交给妾身来处理,阮妹妹今夜便先委屈到焕清堂住下吧。” 阮素很快俯了俯身,一口答应,“那便叨扰夫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安排的妥妥当当。 谢祈昀不好再说什么,“也罢,把失火的原因都给我查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要谋害阮娘。” 说罢,他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离去,也没再顾及阮素身上的伤势,终归心疼都是嘴上说说的。 沈南迦把阮素接到了焕清堂,收拾出了安静的厢房给她居住。 “阮姨娘的伤势如何?” 郎中回话,“小人已经为姨娘上了药包扎好了,今夜要格外小心,不要再受创伤,烧伤最难愈合,要想回到从前的肌肤,恐怕是要多次挖去腐肉再重新生长才行。” 光是听着,便已经足够吓人了,谁想他面前这两位一个赛一个的风轻云淡。 沈南迦抬手,“今夜有劳了,木青,送郎中回去。” 等到郎中离开,她又遣散了屋子里外所有的人,将自己在钿春居正厅外发现的棉油搁在桌上。 “这是在你那里发现的,是你点的火?” 阮素明显一慌,“我,我……” 沈南迦虽然冷着脸,但语气还算平和,“你不用紧张,若是我要揭穿你,早在侯爷面前便拿出来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阮素也不再隐瞒,直接了当的说道:“今夜钿春居确实走水,奴婢只不过是让这把火烧得更大一点。” “你知道火是谁放的?” 阮素:“除了那位,想必也不会再有谁了。” 她们二人皆心知肚明,这府中记恨阮素宠爱的自然是只有那位有了身孕还不受待见的蒋姨娘。 沈南迦蹙了蹙眉,“你这么做,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索性发现这东西的是她,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要难的一番纷说的。 阮素并不担心,只是道:“我这伤,是为了救侯爷而受的。” 那把火被引到了正殿,谢祈昀又被她多留在了屋中一段时间,只要涉及到了他自身的安危,不怕这事闹不大。 到时候跟她有没有关系还重要吗? 烛火摇曳,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墙壁窗板上,乍一看倒像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沈南迦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凭你的宠爱,今生无忧。” “真的无忧吗?”阮素笑得苦涩,“他若是良人,如今我不会是妾,谁能知道我会不会是下一个蒋依媛呢,外面的鲜花总是很多的。” 他今日可以为了一时的欢喜不顾反对纳了自己,明日也可以对别人这样,更有甚者连正妻都能换了。 她坚定道:“我想帮夫人。” 那位容公子与她有恩,她自然是要尽全力帮他保护他在意的人。 “帮我做什么?”沈南迦自嘲,“我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不得丈夫恩宠的女人罢了。” 今生和前世相差太大,她不得不在选择一切的时候慎之又慎。 尤其是阮素,前世她帮自己解脱,今生又无缘无故站在自己这边,实在是令人费解。 阮素垂眸,叹了口气,“我出身秦楼,见过不少口口声声敬爱妻子的男人流连风尘,就像夫人说的,在这深宅内苑中生活,靠的从来都不是丈夫的宠爱。” 第113章 她今生唯一的追求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个梦早该在家道中落之时散了。 沈南迦纠结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把这东西收好,好好养伤。” 出了厢房的门,云栈低声询问:“小姐,阮姨娘方才说的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又怎样?”沈南迦勾唇笑着,“只要她是个明白人,一切就好办了。” 钿春居的修缮一连几日都没进展,旁的院落也始终推三阻四没有着落,阮素只好在焕清堂长住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谢祈昀不好再日日来看她,去到凤仙居留宿的时日便多了起来。 “你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吧。”沈南迦询问。 “多亏有了夫人的药,去了腐肉之后愈合的速度很快。” 军中常有火热灼伤,所以伤药方面就要比寻常郎中开的药见效快些,沈南迦特意去向沈西炀寻来了这药。 “来,尝尝,小厨房新做的花样。” 阮素颔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她才彻底见识到沈南迦的为人,有学识有思想更有手段,这样的女子不该被困在宅院之中,她替她惋惜。 “这些时日麻烦夫人了,为了照顾我的伤势,日日都只得用些清淡的吃食。” 她之前听柳姨娘说,夫人是偏好辛辣口味的。 沈南迦喝着鱼汤,无所谓道:“不妨事,索性郎中也给我开了不少的药,叫我忌口呢。” 不多时,下人进门传唤,谢祈昀来了。 他负手登门,看上去兴致不高,带着火气。进门瞧见阮素也在,顿时舒展了眉头。 “阮娘也在啊,都坐吧。” 他有好几日都不曾在阮素这里留宿了,一方面他碍着这是沈南迦的院子不好太过放肆传出闲话,一方面沈南迦也以阮素养伤为由,次次赶他走。 “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他关切道,靠着阮素近了些。 阮素勉强笑笑,“郎中说伤口深,还得一段时间恢复。” 谢祈昀给她夹了菜,又问,“在这里住着可还方便?” “方便,都方便,夫人待奴婢很好。” 谢祈昀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去瞟沈南迦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敢继续,“我记得不是有不少空院落吗?怎么这么久都收拾不出来。” 沈南迦放下筷子,“柳姨娘去了茭月阁,春姨娘和喜姨娘在千荣居,如今空着的就只有清柏阁和方庆堂了,两处皆是年久失修,一时间怕是不好住人。” “长竹园不是空着的吗?”谢祈昀突然道。 “侯爷在想什么?”沈南迦宛如听到什么笑话,不解地瞥他一眼,“那地方刚死过人,以阮妹妹这样的病弱身体住进去,镇得住那煞气?”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主意恐怕是某些人吹的枕边风。 谢祈昀经这么一点醒,突然意识到了不妥,烦闷地吃了几口菜。 他饮了酒,烦躁之意愈盛,“之前不是已经有在收拾和风阁了吗?” 沈南迦又给他把酒满上,“妾身差人去催过了,慈寿堂那边说,人手不足,恐怕还要几日。” 就连谢祈昀都听出了推脱之意,“人手不足?偌大个侯府还能少了下人?” 沈南迦继续不慌不忙,“侯爷还不知?最近府里打发了一批下人,加上还要修缮钿春居的,确实人手不足。” “不都是年末换人吗?现在还没入冬呢。” “那妾身便不知了,许是母亲还有他意。” 谢祈昀彻底发了火,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前段时日沈南迦打理府中上下事务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事情。 之前母亲掌家理事有问题他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可如今经历过一段时日的周正打理后再回归混乱,是个人都受不了。 他沉声道:“阮娘,你先回房,我有些事与夫人谈。” 阮素忧心地看向沈南迦,得她安心的眼神后才退了出去。 散了下人,关上门,谢祈昀才按着眉心开口。 “南迦,此事你一定要帮帮为夫啊。” 第56章 怀疑 “宁安寺路途遥远,敬香祈福的事情交给南迦来办便好,母亲旧疾未愈,不便如此舟车劳顿的。” 下过雨的道路泥泞湿滑,谢祈昀搀扶着宋清澜,口中说着关怀,眉心却不耐烦的蹙着。 这敬香祈福之事本也不急着非得是今日,可宋清澜却偏偏要今日来,还要亲自来,让原本简单的事宜准备的更加繁琐。 宋清澜四下张望着,“我只是老了,又不是下不了床走不动道,再说了,这么多年媛儿难得有孕,我自然是要来给菩萨还愿的。” 沈南迦默不作声的跟在二人身后,又听到她说。 “听闻宁安寺的枫叶最是好看,不如等会上完了香,侯爷陪为娘去瞧瞧?” 谢祈昀心中不愿,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答应了下来,“儿子自当尽心。” 上了香添了香火,平津侯府一行人晃晃悠悠去了后院。深秋时节,枫叶如火,配上雨后特有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更为难得的是,此时时辰尚早,后院中还没那么多人,不显拥挤。 踩着落叶沿路而行数百步,忽见一高大古树,可参天,枝桠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和竹简。 树后一人,更是引起了几人的注意。一女子穿着朴素,虽不见正脸,却也流露出风情和妩媚。在她对面是一个高她一些的男子,清瘦稚气未脱,看她的眼神却炽热。 第114章 唐妈妈突然出声,嘟囔了一句,“我瞧着那人怎么和阮姨娘那般相像。”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人听了个清楚,这么一说,即便是那女子的身影还有几分不同此时也只会让人觉得是阮素。 唐妈妈继续故意道:“不过那姑娘与寺里的下人倒是行为亲密,应当不会是阮姨娘吧。” 话语间只见那女子正拿着手帕为面前的人擦去额角的汗水。 谢祈昀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但此地人来人往,他不想认也不会认,只是冷着脸道:“世上多有相似之人,唐妈妈怕是看错了。” 唐妈妈立刻住了口。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宋清澜轻飘飘一笑,“兴许吧。” 说罢,她与谢祈昀朝着另一条路离去。 沈南迦比他们站的远,却更清晰的分辨出那人正是阮素。她脚步刻意落后了些,低声在云栈耳边说了什么,转眼间,木青便在转角处在仆从中消失了。 谢祈昀此刻已经没有了游赏的兴致,他更想立刻回去看看阮素是否在府中。 然而路过大殿,宋清澜突然想起什么,耽误了他要回去的步伐。 “哎呀,辞泽,为娘突然想起来上次去到大师那求了一签,大师说秋末必有子嗣缘,想来是真的准,不如现在也去,为你的仕途算上一卦。” 谢祈犹豫了片刻,他近半年来,虽有升官,却也撞见了不少事,是该好好算一卦。 他答应道:“也好。” 算卦的大师所在并不远,一来一回也只不过耗费了半炷香的时间。 这下,宋清澜终于没别的事要办了,正要安心离开,却在下山的阶梯上,迎面撞上了阮素。 唐妈妈状似无意道:“还以为方才看错了呢,原来真的是阮姨娘啊。” 谢祈昀阴鸷地质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阮素也没想到会迎面撞上他们,霎时间怔在了原地,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正当宋清澜幸灾乐祸勾起唇角,准备好好添油加醋之时,沈南迦走到谢祈昀身边,俯了俯身。 “是妾身的错,妾身听闻阮妹妹的身世,于心不忍便让她将父母的牌位请到宁安寺来。她今早特意来焕清堂告了假的,是妾身一时间忙忘了,未同侯爷讲。” 说话间,趁机眼神示意阮素,先行安抚住她的惊慌。 宋清澜翻了个白眼,“她可是罪臣之女,牌位怎能进寺庙?” 她终究是对阮素的身世耿耿于怀。 沈南迦冷静接话:“母亲忘了,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无罪自可进寺庙。” 唐妈妈一脸刚正不阿,替宋清澜质问,“既是来置办牌位的,又怎么在后院与寺中下人拉拉扯扯?” 阮素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顺着沈南迦的话理直气壮道:“奴婢不明白唐妈妈所说,奴婢方才一直在西院的供堂之中。” “供堂与后院相隔甚远,我们方才见到的怎会是阮妹妹呢。”沈南迦神色平淡,全然不当方才所见是真的,反而十分关切地询问,“你这是要回去了?” “是,已为父母添好灵位。” 谢祈昀的脸色仍旧阴冷,但疑心稍减,“既然都弄好了,便一同回去吧。” 虽然他这么说,但他的疑心沈南迦了解,宋清澜更是了解。 直至下了山行至车马前,谢祈昀吩咐盛子,“去查查,那人是谁。” 阮素就在不远处,顿时慌张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上前阻止,好在沈南迦率先拉住了她的手。 “回去了。” 短短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无比令人心安。 宋清澜今日演了这么一场戏,虽不曾说一句不好的话,但只要叫谢祈昀亲眼看见了,即便他多么爱这个女人,也会疑心丛生。 于是沈南迦在见到后院那一幕之时,便让木青快速带着阮素紧赶慢赶去了供堂,也顺手让那男子也离开了宁安寺。 因此她才能让阮素安心离开。 只是这一行,倒是给了阮素危机感,加深了她的一些决心。 “夫人的身体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虽说比不上生产之前的精气神,但也不必再每日喝药了。” 云栈迫不及待道:“那我家小姐可还有生育的可能?” 薛郎中摸了摸胡子,为难地道:“这个,恐怕是不行。” 沈南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甚在意,按住了急切想要继续询问的云栈。 “有劳薛郎中了,我还有一事想要了解,侯爷可曾要你去看过蒋姨娘的胎?” 蒋依媛有孕以来,一直是宋清澜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以为吴郎中请脉问诊照顾胎像的,始终都是胎像稳妥的回复。 但越是这样,谢祈昀越要自己确认,即便拗不过宋清澜,也定是会找其他郎中再去看的,就像是当时她有孕之时,他也费心思找来了那位许郎中。 薛郎中道:“去了过,不过并未见到脉象,蒋姨娘声称为她诊脉的是老夫人请来的,不会有错。” “那你可有瞧出些什么来?” 薛郎中一拱手,胸有成竹道:“回夫人,蒋姨娘的胎并不是三月有余之像。” 沈南迦并没有多意外,挑了挑眉,“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 阮素进门三月,可自打她进了门,直至中途去了一趟景宵别苑,谢祈昀都没去过凤仙居,若这胎不足三月,那可就新奇了。 第115章 沈南迦越想心情越愉悦,嘴角不自觉扬起,“此事你可同侯爷讲了?” “并未。而且蒋姨娘的吃食和药材之中,多有催吐发呕的东西。” 谢祈昀现如今依旧时常留宿钿春居,可凤仙居总是以蒋依媛呕吐厉害为由将人请走,原来连这连连害喜的症状都是装出来了。 “我知道了,还请薛郎中多帮我留意些其他事宜,并继续上报我生病之事。” “是。” 前脚刚送走薛郎中,后脚慈寿堂便派了人来。 “夫人,慈寿堂那边下了消息,说是蒋姨娘生辰,还望夫人出面置办。” 沈南迦懒洋洋倚在榻上看着书,“如实回话,我在病中下不了塌。若是还不肯走,就让他去清风斋里报。” 中馈归还之后,她便一直躲在焕清堂里装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和蒋依媛处在同一处。 尤其是谢祈昀现下还有处理不了的事情相求与她,更是不敢打扰她养病,一来二去这便成了最好的挡箭牌。 “夫人,二房老夫人来了。” 沈南迦动作一滞,犹疑起来,这位二婶婶除了慈寿堂可是从未踏足过别的院子,今日怎么会来找她?她一直都拿不准李氏的想法,也不知是福是祸。 尽管她这样想着,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真是难得见二婶婶来我这焕清堂,只是我尚在病中,怕是要怠慢了礼数,还望见谅。” 她脸上多敷了些粉,看上去十分的憔悴,说话也气若游丝,一眼看去确实像是生了不小的病。 李氏轻声哼笑,“侯夫人这病的可真是时候。” 沈南迦装作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遗憾道:“是啊,这不是方才母亲还来传话要我帮着为蒋家妹妹办生辰呢,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氏不再和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告知夫人一个秘密。” “哦?不知是什么秘密,还要劳烦婶婶亲自来。”沈南迦挑了挑眉,将屋子里的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夫人难道就不怀疑,为何蒋氏突然有孕吗?” 沈南迦先前猜测此事与李氏有关,却不想她倒是先正大光面在自己面前直接提起了。 她扮演着贤惠,不露痕迹地说道:“她得侯爷宠爱,有身孕是迟早的事情。” 李氏自然也没想到沈南迦如此冷静,继续道:“夫人可真是心大,如若这孩子不是侯爷的呢?” 沈南迦知道她在引导自己,愈发谨慎起来。 “婶婶这话,不该去和母亲说吗?” 见沈南迦始终不上钩,李氏也只好换了种方式,表现得更加坦诚起来,“我的意思你明白,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 沈南迦勾勾唇,把话递了回去,“我去做这个恶人,那婶婶是想要些什么呢?” 这样明摆着的告诉她,无非就是想要让她去揭穿,不论真假,总归是要得罪人的。 李氏轻笑,轻扬的语气摄人心魂,“怎么会是恶人呢?推翻了她们,你未来可就能在这个位置上高枕无忧了。” 她的笑容并不简单,看似真心实意,却暗藏深机,如同幽深的湖水,隐藏巨兽。 沈南迦眼眶微合,反复思忖着。 李氏已经把目的说的这样明确了,就是在逼自己答应。 若是答应了,她顺水推舟送了人情,若是不答应,也不会损伤到她的半点利益。 只是她说的越是明了,沈南迦就越不信没有别的阴谋,甚至是对自己掌握的一些真相都有了几分怀疑。 屋子里的气氛沉寂,二人都在猜测彼此心中所想,无声无息地对峙了许久,沈南迦才终于缓缓扬起唇角。 “那便多谢婶婶了。” 第57章 嫉妒 几日后,蒋依媛的生辰如期而至。 怀着身孕过生辰,也算是天大的喜事了。她无父无母,纳进门时才认在了宋清澜的名下,所以也没什么亲人前来看望。 宋清澜也很是看中的将她的生辰办的极尽奢华,风光不亚于正室。 沈南迦索性也直接抱病不出,将这风头直接拱手让给了她。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突然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合进了原本的琴声,更添风雅,紧接着一袭粉衣独立其中,轻歌曼舞,献上一曲。 曲罢,摘下面纱,阮素额间一朵牡丹,眉眼明艳。 “奴婢献舞一曲,特此庆贺蒋姐姐生辰,祝姐姐和腹中孩儿平安康健。” 她礼仪得体,旁座的蒋依媛却已经黑了脸。 谢祈昀眉开眼笑,欣喜的眼神全落在了阮素身上,“阮娘,还是你有心,到我身边来。” “奴婢为姐姐准备了绣扇,技艺不精,还请姐姐不要嫌弃。”阮素微微俯身,献上自己准备的贺礼,亲自递至蒋依媛面前。 蒋依媛见到谢祈昀看阮素的眼神,顿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扬了托盘。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扇面落在地上,精致的饰物碎了一地。阮素愣在原地,无辜又无措。 见状,谢祈昀即刻不满起来,“阮娘好心为你贺寿,你这是做什么?” 蒋依媛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过激,忙解释,“我,我只是怕这东西有问题。” 阮素立刻接道:“那便让郎中瞧瞧,好让姐姐安心。” 今日在场的郎中,不止有一直照看蒋依媛的吴郎中,还有在焕清堂问诊的薛郎中。 第116章 那位吴郎中不敢乱说,只好如实回答,“回侯爷,这绣扇没什么会伤害人体的东西。” 得了郎中的话,阮素垂眸,神情更加难过沮丧起来。 谢祈昀蹙着眉,数落蒋依媛,“这下你满意了?把阮娘的好心意都毁了。”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蒋依媛更是委屈,“侯爷,今日是我的生辰。” 可谢祈昀半点面子都不给她,“你的生辰便要这般为难别人?都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能不能改改你的那个脾气,怎么好给你腹中的孩子做榜样?” 蒋依媛不敢反驳,憋着委屈的泪水瞪视阮素,而阮素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认起错来,“侯爷,都说有身孕的女子情绪不定,蒋姐姐也是爱子心切,今日错在奴婢,不过是把绣扇,莫要伤了姐姐与侯爷的情分。” 谢祈昀对蒋依媛的跋扈早有不满,对比之下的差距更是明显。 他起身,将阮素扶了起来,温声道:“起来,还是你懂事。” 蒋依媛双眼通红瞪着,桌角都快要被抠烂,这种招数她自然是用过千遍万遍,如今被别人用到了自己身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几次想要狡辩,却都被谢祈昀噎了回去。 本是她的生辰,却被当众责骂,不止如此,谢祈昀甚至晚上还留宿在了钿春居。 “夫人,慈寿堂那边请您过去。” 沈南迦搁下正在翻看的话本,有些纳闷。 这些天都是慈寿堂的人来请,她都想方设法推辞,以免蒋依媛的胎出了什么问题怪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派来的是谢祈昀身边的人,恐怕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南迦快步赶去慈寿堂,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蒋依媛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目光一转,阮素跪在堂中。 还不等她行礼,宋清澜便忙不迭冷脸指责,“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管院子里的人的?” 沈南迦意识到情况不妙,冷静询问,“妾身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蒋依媛仰着头道:“翠儿,你把方才的话再与夫人说一遍。” 阮素身旁还跪着个丫鬟,沈南迦一眼睨过去,认出她是钿春居的人。 最初布置钿春居的时候,用的都是从焕清堂出去信得过的下人,想必这人是之后修缮时慈寿堂安插进去的。 那今日之事便见怪不怪了,又是这般套路。 “阮姨娘近日时常独自一人去到宁安寺,奴婢去寺中上香时,多次撞见阮姨娘与一男子私会,举止亲密。” 宋清澜恰到好处又提起旧事,“上回去寺中,你说是夫人叫你去为父母添置灵位的,可我们瞧见的却是你和一男子举止亲密啊。” 阮素矢口否认,“奴婢确实是去为父母上香的。” “谁能作证?” “无人作证。”阮素斩钉截铁道,“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奴婢私会。” 蒋依媛着急了,“怎么没有证据,翠儿都多次撞见了。” 沈南迦寻了一旁的位子坐定,带着一身威压俯视着翠儿,开口却幽幽地拖着尾调,“那我倒是问问你,你撞见阮姨娘私会是在何处,何时,那男子又是何人,何相貌?” “奴,奴婢不敢细瞧,”翠儿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了个懵,慌了阵脚,一时回答不上来,“是,是个年轻男子。” 沈南迦轻笑,“宁安寺来来往往的香客那么多,莫不是叫你瞧见个男子与阮姨娘招呼一声便是私会了?” “不,不是香客,”翠儿突然扬声坚定起来,“是个在寺里做活计的人。” 没看清人,倒是知道那人的身份,说不是事先准备好的证词都没人会信。 沈南迦看穿了她的把戏,放心起来,继续不急不忙地询问别的问题,“那你都是何时在宁安寺见过阮姨娘的呢?” “这月五号,十二号,十六号都有见过。” “五号阮姨娘与我告了假去为父母添灵位,十二号她一直在焕清堂,下人们可以作证,至于十六号,她可是始终在书房伺候着的。”沈南迦缓缓道来,后又质问。 “你倒是同我说说,你看见的究竟是谁啊。” 她一早便知道阮素有定时去到宁安寺的习惯,虽不知她是去做什么,但自打五号在寺里撞见了谢祈昀和宋清澜之后,便没再让她去过。 反而,这突然的消失,一定会让一直盯着她的人察觉到异样,便找了个身形相似之人,在十二号和十六号穿着阮素的衣裳去了宁安寺。 而对于真正阮素在这两日的行踪,就是怕有人通风报信全都刻意隐瞒了。 翠儿顿时间慌了神,膝行上前,“不,没有,老夫人,奴婢是看见了的,确定是见到了的。” 宋清澜瞪着沈南迦,她来之前,阮素对于翠儿所述之事始终一言不发,她一来,简简单单几个问题这局面反倒是逆转起来了。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嘲讽,“你这正房大娘子可真会替旁人作证。” 上回是她匀了告假添置灵位,这回又是在焕清堂伺候。 沈南迦趁机回了一句,“母亲这话可有失公允,若说我替她掩护,那十六号侯爷的作证也是假?” “够了,盛子。”谢祈昀出声打断,脸黑的像炭,让人拿出了一幅画像,丢在翠儿面前,“你见到的可是这人?” 画像上画着个年轻的男子,神韵倒是与之前所见有几分相像。 第117章 翠儿都没仔细多看两眼,一口咬定,“是,是他。” 谢祈昀用力闭了闭眼,烦躁道:“可全寺上下都不认得这个人,更别说他是在寺里做活计的。” 他早就派人去查了那日看见的人,可找遍了全宁安寺也没找见这人,更奇怪的是,全寺上下所有人都像是提前通好气了一般,皆言说不识得此人。 翠儿心里打鼓,冷汗布满额头,结巴起来,“那,那便不是,是其他的人。” 沈南迦冷笑,“你这一会一个说法,就算是去了府衙,这证词也是不敢用的啊。” 眼见着这事情几乎是要被逆转,蒋依媛一时情急,跪在谢祈昀面前,言辞恳切,“侯爷,即便对象不清,您也是亲眼见到过的啊,她终究是个秦楼女子,难道您从来就不曾怀疑过吗?” 宋清澜也在一旁帮腔,“辞泽,事情查清之前,还是不要……” 话音未落,阮素却突然径直倒了下去,唇角溢出鲜血。 沈南迦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昏倒的人。 谢祈昀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阮娘,阮阮,来人,叫郎中。”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这场指认,蒋依媛和宋清澜此刻再想要把场面拉回来,已是难上加难了。 “回禀侯爷,阮姨娘这是中毒之象,索性中毒不深,只是恐怕是要昏迷一段时间了。” 谢祈昀沉声,怒意不加掩饰,“去查,她今日经手过什么东西。” 先前是走水,如今又是下毒,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残害着她。 不多久,郎中便把阮素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查了一遍,选出一盒精美的胭脂,“侯爷,这盒胭脂里有毒,是砒霜。” 阮素的贴身侍女立刻开口指认,“这盒胭脂是是凤仙居送来的,姨娘上午涂了一次。” 在见到那盒胭脂时,蒋依媛便已经是惊惧万分,如今谢祈昀满脸怒火的直视更是让她浑身都哆嗦起来。 “不,不,我没有,奴婢没有,郎君,不是我做的,我确实是送了口脂,可没有下砒霜啊。”蒋依媛跪在地上,企图唤醒谢祈昀对她的怜悯。 谢祈昀瞪着她,“那你怎么解释里面的问题?” “我真的没有,”事到如今,蒋依媛只好承认,“只是,只是些会毁容的东西,我真的没有想毒死她啊。” 她在送去的胭脂里下了可以让阮素毁容的东西,只要她毁了容,谢祈昀的宠爱便又能回到自己身上了, 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现在这盒胭脂里,却被说下了砒霜。 宋清澜见谢祈昀似乎是已经有了杀意,赶忙上前制止,“辞泽,媛儿只是一时糊涂,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算了吧。” 蒋依媛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合时宜的闹了起来,她满头大汗坐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啊,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宋清澜情急,“快,快去找许郎中。” 沈南迦当下拦住了人,“母亲这是作何?薛郎中就在此,为何非要叫许郎中。” 宋清澜心虚地瞥了一眼谢祈昀,尴尬道:“薛郎中不熟悉她的胎像。” “可如今应当是保重孩子最要紧吧。” 谢祈昀默不作声,沈南迦权当他是默认,眼神立刻示意薛郎中上前看诊。 宋清澜现下就算是再不安,也不能再做阻拦,多说一句风险便大了一分。 薛郎中诊了脉,拿出针包在穴位上施了几针,蒋依媛的脸色便立刻回转了许多。 他摆出一副疑惑又谨慎的神色,上前回话,“侯爷,蒋姨娘只是轻微动了些胎气,并无大碍。只是,这脉象,并未足三月身孕。” “你说什么?!” 第58章 假孕 “你说什么?!” 谢祈昀大惊失色,可在场其他人的反应各个都比他冷静。 薛郎中揖着手,更加详细地再说明了一次,“未足三月,应当只有两个月多一点。” 若不是顾及着谢祈昀的面子,他会表述地无比详明。 蒋依媛急得扑上前,也不管自己的腹痛要不要紧,大喊着摆脱嫌疑,“不,不是的,你是沈南迦的人,你陷害我!” 谢祈昀静静望着她,望着她匍匐在地上哭花了妆容,像朵烂在泥土里的花,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他的眼神中盛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火焰,一把掐住蒋依媛的脖子,青筋暴起质问道:“这到底,是不是本侯的孩子。” 蒋依媛几乎是被他举了起来,脚尖艰难的点着,才勉强让自己呼吸一口气,“当,当然是啊,侯爷,这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孩子。” 可她越是这样说,谢祈昀越不相信,他这个人啊,只相信自己。 他嫌弃的一首丢开蒋依媛,背过身去,粗喘着气从脖颈到面颊都气得涨红。 随后沉声下令,“去,把凤仙居给我翻个底朝天,所有人都严刑拷打。” 今日不管是生是死,必须把这个奸夫找出来。 宋清澜吓了一跳,几乎是第一次见谢祈昀这般动怒,连忙阻拦,“侯爷,重刑之下必有冤屈的啊。” 盛子下手快,几乎没给蒋依媛再求饶的机会,便将人带走。 与此同时,一小厮匆匆来报,在谢祈昀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他的神色霎时间从愤怒转为惊惧,瞪大了双眼,“什么?” 沈南迦见状,唇角一勾,时候到了。 第118章 她招招手,院外立候一众下人,手中皆执一承盘,其中物件被红布所掩盖。 掀开来,个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谢祈昀看到这些东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母亲,这些东西你要作何解释?” 宋清澜还没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懵懵地道:“这,这不过都是些富贵人家送的礼品。” 谢祈昀砸了茶盏,勃然大怒,“你儿子如今的官职如何你不知道吗?这可是贿赂啊。” 宋清澜顿时间傻了眼,“这,这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都,都是好久之前收的了。” 甚至有些东西在收下的时候,谢祈昀还是个小官。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谢祈昀恨铁不成钢愤懑,“再不值钱也是礼!” 这么多年他小心谨慎,就是怕在朝廷中落人话柄。念着母亲的养育之恩,他才在这后院之中多方包容,不曾想却是放纵了她的野心啊。 沈南迦在一旁轻飘飘地补刀,“恐怕母亲收的不止是礼吧。” “你什么意思?” “妾身之前暂代中馈,光是这三年的账本便有将近五万两的出入。” 宋清澜气急败坏指着她,扬起手想要打人,却因走的太急,被衣裙绊倒在地,“你胡说!” 沈南迦气定神闲道:“是不是胡说,账本就在那,一看便知。” 谢祈昀迁怒于她,“你之前为何不说。” “之前妾身初掌家一切都还不熟悉,以为是母亲的理财策略,谁曾向,方才去打点大理寺官差之时,竟是差些拿不出来钱财,就连田产和铺面都少了许多。” 在这场闹剧之前,沈南迦一直都在处理官差查证之事,只是一直压着,直到现在才一齐爆发。 谢祈昀两眼一黑,蒙着眼睛倒在椅子上。 中馈回归宋清澜地手中不过短短两月,她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钱都去哪里了?” 宋清澜眼观鼻鼻观心,心虚敷衍道,“只是些周转。” “不简单是周转吧,”沈南迦挑了挑眉,继续拆穿,“带上来。” 一声令下,木青押着一个中年男人越过门槛。 男人全身都被束缚着,浑身的凌乱也看得出受过一些其他的对待,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开口,“小的,小的,一直在帮老夫人放印子钱,以及买卖田产铺面给一个叫宋崇的人。” “宋崇?”谢祈昀万分诧异,转过身瞪着宋清澜,“你不是说外祖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吗?” 宋清澜有个哥哥,名叫宋崇,是个擅长坑蒙拐骗的,在成为侯府续弦夫人之前,宋清澜曾告知侯府众人,她家中已经无亲人。 “是他前些年找到我的,”宋清澜越发心虚,试图找点理由好让自己的借口站得住脚,“说是再做些生意,我这也是为了赚些钱补贴。” 谢祈昀这回是彻底暴起,“赚钱就把钱全都栽出去了?!” 宋清澜吓得一激灵,耸着肩连连摆手澄清,“不是的不是的,现如今只是小亏,他说以后会赚到的。” “他做的什么生意,怎么赚钱?” “就,就是帮别人办事,”宋清澜的声音越来越小,“中间多收些。” “所以这些礼品也是这样收进来的?” 宋清澜低头默认。 “是,是他说这样转手拿到手里的钱更多啊。” 见她仍旧执迷不悟,谢祈昀只觉得有些窒息,头重脚轻,更是气极反笑起来,笑出了两行泪,“好好好。” 自己如今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生身母亲却背着自己收礼卖家产,曾经心爱的女人又瞒着自己偷汉子。 好啊,好啊。 他走到门前,背影看上去苍老了数十岁,在多番犹豫挣扎之后,下了狠话。 “从今日起,封锁凤仙居和慈寿堂,所有的下人全都关起来,严刑拷打,务必把所有事情都给我招干净。” 之前宋清澜还报着点私心,谢祈昀总会顾及着母子情,只要先一步把蒋依媛卖了,他生气也生气不到哪里去,大不了再自请闭门思过,诚心礼佛就是了。 可他现下说的字字狠心,落在她的耳中,不敢相信,她这才哭求着,“辞泽,我是你母亲啊,辞泽,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祈昀甩开她,“那你就能这样对我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贪污!受贿!大理寺都查过来了!拿到实证平津侯府上上下下全都完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跨出门冷言道:“母亲,你年事已高,该把一切交出来了。” 说罢,宋清澜的那些苦求和不满,全都被关在了她引以为傲一辈子的慈寿堂中。 离开许久,谢祈昀才冷静了下来,“你一早便知道,为何今日才把一切说出来。” 沈南迦始终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闻言轻笑了一声,“侯爷不也是在等这个机会吗,等着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贪污受贿的事情,不止宋清澜做了,谢祈昀也做了,真不愧是母子,所为之事如出一辙。 而这也正是他之前相求沈南迦之事。 孙鹏被抓之后,牵扯出了背后不少的权贵,其中就有谢祈昀,他口口声声说地谨小慎微做官,实际上没少做那些脏事。 而现在,他也正需要一个可以帮他摆脱这罪名的人。 第119章 “官差那边怎么办?” 沈南迦漠不关心道:“人不是都交给侯爷了,该缺的该还的统统上交,在孙鹏还没说出更多东西之前,先补全了。” 谢祈昀沉默半晌,如今的沈南迦让他觉得害怕,可他也确实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许久后,他道:“今后,府中一应事物,皆由你掌管。” 翌日,绣晖园—— “老夫人,刚从前边打听来的消息,蒋氏假孕之事昨日东窗事发了。” 李氏笑得惬意,“哼,她的速度倒是快。慈寿堂那边可有的一段时间闹呢。” 但侍女的脸色并不轻松,继续道:“侯爷下令,老夫人病中,昨夜连夜迁去了祖宅养病。” “什么?”李氏“噌”的一下站起身,杯盏被打翻,茶水洒在地上,“那凤仙居的人呢?” “关押,直至生产,若孩子没血缘,一起乱棍打死。” 李氏瞪大双眼,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谢祈昀竟然会让宋清澜离开,他不当他的大孝子了吗?” 这时,门外传来了回答她这个问题的声音。 “他当然要当他的大孝子,所以才会把人送走。” 李氏见到沈南迦,眯了眯眼,这才明白了一切,不服气地哼笑一声。 “这是你的计划?” 沈南迦挑眉,“当然不是,这一切不都是婶婶告诉我的吗?” 李氏又立刻装回了一切无常的温和笑面,“是啊,我也算是好好帮了你一把。” “若是婶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或许您现在还会是那个藏在所有人背后的隐形人呢。” 沈南迦眼神犀利,直盯着她,“从四婶的死开始,你便一直在撺掇老夫人带走运儿过继在谢祈昀名下。之后又给她出谋划策了蒋氏假孕以此争宠。让大嫂来求我过继运儿以对抗蒋氏,又特意来告知我蒋氏假孕,真是叫人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氏听着她的分析,有些得意,又有些羡慕和欣慰。 “如今的你可与之前判若两人啊。都说宁国公独女性格刚毅果敢,从你进侯府我便觉得这话说的虚假,直到如今,才像是见到了真正的你。” 沈南迦沉下了声,带着遗憾,“婶婶也是出身高门的。” 在这侯府的一众女人中,要论身份地位,除了沈南迦,便是这位二房婶夫人了。 却不曾想,到最后心思最深沉的却也是她。 李氏冷笑起来,像是变了个人,随着音调怪异的小声,多少年的不甘和屈辱全都宣泄而出。 “呵,高门?那又怎样?后半生还不是得消磨在这深宅内院中。我也是家中嫡女,却嫁了个不爱的人,操持他乱七八糟的后院,屈辱承受着他的宠妾灭妻,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甚至还要被这一大家子的人嘲笑,如今好不容易瘫在床上了,仍旧要过这种低人一等的日子,我又凭什么要让这个侯府有安分的日子呢?” 她恨,她恨这不公平的一切,她也曾恪守本分,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可这些人却将她活生生逼成了吃人的魔鬼。 凭什么这些人就要无忧的度过余生,自己却活成了他人口中上不得台面的人,她不愿也不想让这侯府有一天的安宁。 “难道你就不恨吗?不恨那些人成天把你当玩意儿一样欺辱摆弄,不恨那些人踩在你的头顶上折辱了你的傲骨?!” 沈南迦沉默,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不恨是假,如今的她就是曾经的李氏,管不住家,拢不住丈夫的心,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可是,女子这一生,不该只是这么活着的。 良久,她站起身离去,话语中带着无奈和惋惜。 “如今这侯府中已经没什么好闹的了,还是请婶婶在此颐养天年吧。” 第59章 明心 阮素从昏迷中清醒已经是三日后了。 几日以来,除了每日定时定点雷打不动前来嘘寒问暖片刻的谢祈昀之外,就只有沈南迦时刻在她身边照顾着。 “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沈南迦搀扶着阮素起身靠在软枕上。 几日未曾进食,阮素现在十分虚弱,可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拉着沈南迦迫切询问如今的现状,“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害怕自己的鲁莽破坏了夫人原本的计划。 “自然。”沈南迦回道,端起盛药的碗盏,慢慢喂她喝下。 眉心始终紧蹙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以身犯险的。” 得知目的达成,阮素彻底没了力气,软绵绵地靠在床侧,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血色。 去了装饰,她便清淡的像是朵濒临掉落的白牡丹。她无神的双眼微垂着,滑出两行清泪来。 “夫人,宁安寺中那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沈南迦抿唇,顿时了解她心中不易,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你放心,我已将他带去了旁处安顿,过几日等你好些便安排你们姐弟见面。” “他们已经发现了安永的存在,我必须要早些结束这一切,尤其不能让侯爷知道。” 谢祈昀心狠,即便是对自己的爱到了极致,也不会愿意和一个流放犯有什么关系瓜葛。 她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的模样,可真狠下心来却又是一番别样的光景。 “怪我,若我早些察觉你的急迫,便不会让你受伤。”沈南迦自责起来。 第120章 无论是谁,在面对自己的挚爱时都会方寸大乱,她又怎能奢求阮素一步步按照她的计划走呢。 阮素摇摇头,抚上沈南迦的手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起码我们得到了想要的结局。” 为此,即便是牺牲一个她又有何所谓呢? 入冬了,日子渐渐冷起来,平津侯府在侯夫人的打理之下,无论上下相较往年都过得宽裕了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南迦所期待的那一日却始终都未到来。 上一世,刚入冬,北疆寒部来犯,沈家二子奉命出征,半月后,沈东绛失踪,宁国公旧疾复发,沈南迦替父出征。 自那开始,她沈家一切的不幸都开始了。 可今生,寒部来犯之事迟迟未到,这让沈南迦不得不放松了警惕,也许,这一世确实和前世不同,有些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只会在脑海中日渐深重,加之她如今得到了府中中馈,且无人再为难添乱后,久而久之,便倦怠了这平静的日子。 重来一世,家中平安无事已是万幸,或许她就该认命了,就该在这平津侯府里度过余生了。 “夫人?夫人?”阮素轻唤,“小心炭火。” 沈南迦这才回过神来,衣料差些在炭火盆上点燃。 入冬已有半月,像这样时不时走神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她叹着气地收回神思,一面觉得自己该认命,一面又觉得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什么呢? “文姨娘身子骨弱,要多送些炭火和厚的衣物褥子去,今年冬天冷的厉害,她可不好过。” 说到这个,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冬天了,不知道梁怀夕过得怎么样,他的身体受得了这严寒吗? 沈南迦又走了神,这次差点烧了手串。眼看着这安也请不下去了,她也就索性让大家都回去了。 入夜,谢祈昀一身酒味,醉醺醺地闯进了焕清堂,不顾阻拦地往床榻上扑。 沈南迦刚躺下,反应迅速翻起身,用被子裹着打了个圈,将闯入者困在被褥里。 眼见硬闯不成功反被困,谢祈昀从中挣扎出来,恼羞成怒,“沈南迦,你什么意思?如今得了势,我竟是连碰你一下都不成了?” 自从送走了宋清澜,关了蒋依媛,他耳边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枕边风,更是觉察到了沈南迦的好。 不仅贤良淑德,还将家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礼仪交际也样样不差,让他在外边涨了不少的面子。 正因如此,他又重燃了初见沈南迦之时的那种倾慕之情,甚至有了和她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的想法。 可每每当他提出留宿时,她却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赶自己走,哪怕是离得稍微近些,下一刻逐客令必到。 如此,他才想了这个办法,却忘记了她那一身的武艺。 沈南迦见他一副耍无赖的模样,眉心隐隐作痛,“侯爷喝多了,去其他姨娘那里休息吧。” 谢祈昀直接脱了鞋,大剌剌坐在床上,“本侯今日偏要在这里。” “那侯爷便在此吧,妾身去厢房。”沈南迦一挑眉,披着衣裳便要出门去。 谢祈昀着急了,鞋子都来不及穿,急冲冲跑来伸开手臂拦住她,“你不许走,你走了,我便治你的罪。” 沈南迦头更痛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不讲理。 她假惺惺地笑着,“妾身竟是不知兲盛朝什么时候连夫妻不同房都有罪名了?” 谢祈昀开始胡搅蛮缠,“你这是有违人伦,有失妇道。” 沈南迦仍旧不为所动,“这样的话,侯爷对妾身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妾身今日还就偏偏不守这妇道了。” 谢祈昀生了气,沉下脸,指着她离去的背影,“沈南迦,这是你对夫君说话的态度吗?” 沈南迦停下了脚步,面色凝重,“侯爷,有些话我不想说明,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直视他,看得谢祈昀后背一凉,当下便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我们本可以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的,若是挑明一切,怕是有损您的脸面。” 她越是强势,谢祈昀越是心虚,终于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窜起来乱咬人。 “我要休了你!” 沈南迦冷笑一声,紧盯着他的眼睛,上前一步质问,“你敢吗?” 说实话,此时此刻,她倒是很想谢祈昀真的能说到做到甩她一张休书,好给她个解脱来。 谢祈昀步步退后,她步步紧逼,语气波澜不惊却毫不退让,“没有我,你这平津侯府的烂摊子交由谁来处理?” “没有我,你的仕途还能如此顺利吗?侯爷最好还是想清楚利弊吧。” 说完,不等谢祈昀反应,她先一步离去。 谢祈昀气得直跺脚,却也不敢追上去,只能在原地无能地怒吼,“迟早有一天我会休了你的!” 他要休了沈南迦,然后告诉全天下她沈南迦是个弃妇,让全天下人都唾弃她。 沈南迦的声音从外边幽幽传进来,“那妾身便等着您,迟早的这一天。” 几日后,长公主在城南郊野设宴为小公子庆祝生辰,沈南迦应邀出席。 席间,长公主下令封了半座山头,以彩燕做头彩,邀各家子弟射猎比拼。 第121章 沈南迦本不该凑这样的热闹,可她实在是无聊坐不住,便偷偷寻了匹马,从小路进了猎场。 反正她只是在外场随便逛逛,顺便猎几只野兔什么的过过手瘾,应当不会叫人发现。 她策马扬鞭,抬手搭箭,“咻”一声,一只彩羽的飞鸟应声落地。 还不等她去捡了这战利品,只听身后响起了轻微的马蹄声。 “好箭法。” 沈南迦猛然回头,满目欢喜,“怎么是你?” 随后又见梁怀夕衣衫单薄,蹙起眉来,“这大冷的天,你也不知道穿厚点。” 梁怀夕虽是冷得嘴唇发白,却忍不住偷扬着嘴角,“骑马射箭,动起来便不冷了。” 沈南迦才不信他说的鬼话,这人最是喜欢假装没事。 “怎么样?有兴趣比一场吗?”梁怀夕清了清嗓子,有些羞涩道。 “好啊!以何物为赌注?” 梁怀夕怔了怔,没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对上那张明媚的笑颜,他慌忙别开眼,不敢多加留恋。 “猎场中有一只绑了红绸的鸽子,谁先射中谁便赢。” “好,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话音刚落,沈南迦便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驾着马冲了出去。 他们的马匹一黑一白,在林中穿梭,不相上下,双手搭弓拉弦,彼此拦截争抢,追逐着空中的那一抹红绸。 半炷香过去,红绸坠落,鸽子腹部插着一只箭,尾羽是蓝色。 “你赢了。”梁怀夕一点都没沮丧之意,反而比自己赢下更开心。 沈南迦迎着阳光笑起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好久没这样自在过了。” 梁怀夕凝望着她的侧脸,柔情似水,含着满眼心疼,“你有没有想过你本就该一直过这样的生活,驰骋在沙漠,荒地,林荫,草原,自由自在。” 沈南迦不顾形象地抹着脸,看上去像是一点都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女子这一生本就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 虽这样说,可每一个字都哽在她的心间,时而痛时而痒,更多的时候是难受。 她当然想过,前世今生,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没有去景宵别苑,她还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这可不是从前的沈南迦。”梁怀夕笃定道,“以前的沈南迦会说,管他什么三从四德,不服就打到他服。” 确实像是她说出来的话,沈南迦没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是我年少太过猖狂。” “怎么会呢?这才是你,而且我相信你会愿意回来的。” 沈南迦诧异了一瞬,回头望他,这次他没再躲开,满眼的执着和坚定。 她突然对眼前的人更加好奇了,*他真的很了解自己,知道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会说什么样的话,更是知道她现在的困顿和纠结。 可为什么,这一切,自己却是从不知晓呢? 从马上一跃而下,沈南迦把那只鸽子捡了回来,递给了跟着她下马的梁怀夕。 “你在景宵别苑不是唤我皎皎的吗?” 梁怀夕摸了摸鼻间,眼神瞟向别处,“你还记得啊。” 沈南迦唇角微扬,浅浅一笑,如江南烟雨般缠绵,“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梁怀夕还沉浸在这笑容中,下一刻温暖贴近,火焰般包裹住他冰冷的身躯。 她闷声在他胸膛前,呼吸平缓,心跳呼应。 “谢谢你,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第60章 真相 “回禀侯爷,蒋氏,自尽了。” 闻言,谢祈昀浑身一滞,手中的笔随之掉落,坠在纸张上,毁了刚写好的一副字,“一帘幽梦”。 好半晌,他才哑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盛子回道:“昨晚。撞墙而死,守夜地丫鬟打了个盹,醒来时,尸体已经硬了,腹里的孩子也救不了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谢祈昀揉皱了那张纸,“我知道了,夫人那边怎么说?” “夫人说,丧仪以贵妾的礼仪置办,对外宣称蒋氏是因小产不幸身亡的。” 有之前宋清澜给她风风光光办的生辰宴,这丧仪就注定不能从简,这么多年她的身份已经被摆在了这里,如若不能继续风光,那就是明摆的告诉外人,平津侯府出了什么变故。 若是让人知道了他被带绿帽子的事情,他的前程就全都完了。 想到这里,谢祈昀心里只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似的犯恶心,方才那一瞬间的伤感顿时间荡然无存 他如今不仅要承认这个肮脏的女人贵妾的地位,还要认了这个孽种的身份。 “你去告诉夫人,随她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出面的。”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掀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是。” 盛子领命,正欲退去,却又被喊住。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盛子低头,“蒋氏的贴身丫鬟受不住刑罚全都招了,因蒋氏记恨阮姨娘恩宠,便送了下过毒的胭脂,几日前在钿春居的那场大火,也是蒋氏派人放的。” 谢祈昀紧闭双眼听着他的叙述,指尖一下下揉捏着眉心,强压怒火。 盛子瞟了一眼,继续道:“和蒋氏通奸的奸夫也找到了,是新来的马夫,侯爷与夫人不在府中的那几日,他经常出入凤仙居,有多数下人听到过厢房里传出的颠鸾倒凤之声。夫人已经派人把那马夫扣下了,询问侯爷想怎么处置?” 第122章 谢祈昀毫不犹豫,从喉间挤处一声低吼,“打死,喂狗。” 盛子再次停顿,时不时抬眼打探着座上人的反应,犹豫不决道:“还有些关于慈寿堂的事。” “说。”谢祈昀不耐烦道,他现在已经没什么经受不住的了。 “据下人们招供,假孕是老夫人提出并安排的。还有之前四房婶夫人之事。小的在长竹园主屋的墙角翠竹下找到了当初春眠逃走时割断绳索的碎瓷片,上面的花纹样式,是慈寿堂特用的茶盏。” “呵。”谢祈昀冷笑一声。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所,长竹园被封,无人再住,自然也无人再找到这关键的证据。 盛子讲话越发小心起来,“老夫人近五年所放印子钱有五万两之多,转手拿去买卖的铺面田产净值十五万两,府中负债五万两,现已还清。” 他一边说,谢祈昀听着,手里把玩着的玉佩咯吱吱得响。 “大房夫人已经带走了小少爷,还向夫人哭诉,小少爷在慈寿堂中吃不饱穿不暖,哭闹无人照看。” 谢祈昀心里明白,他这个母亲怎么会照顾小孩子呢,甚至就连自己出生后都不曾经由过她的亲手照料。 “还有,最先四房哲少爷口无遮拦之词,也是从老夫人这里传出去的。” 之后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无心插柳,那便不得而知了。 “够了!” 谢祈昀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他如今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大夫人没有死,他仍旧是嫡子,侯府也不会被掌管成如今的样子,他也会在大夫人的扶持之下复兴平津侯的荣耀。 可是,这一切早在他递给大夫人那碗药时,就已经被摧毁得一干二净了。 “命令祖宅的下人,给老夫人的吃食供应一律减半,未经允许不得外出,慈寿堂和凤仙居所有仆役,亲近者全都打死,其余的发卖。” 盛子颔首。 谢祈昀抬眼,阴冷的目光突然紧盯着他,“这些是你去调查的,还是夫人叫你这么说的?” “是夫人派下人调查通报,小的私底下全都彻查过,与夫人所言一致,这才来向侯爷阐明。” 盛子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这却引起了谢祈昀的疑心。 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试探道:“你近来很听夫人的话。” 盛子立刻跪倒在地,伺候了谢祈昀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侯爷的疑心。 “小的祖上世代精心侍主,小的也不例外。”他所言,字字铿锵有力,表露着忠心。 谢祈昀这才收了收眼里的冷光,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离开清风斋,盛子便在花园里遇上了沈南迦。 “夫人,小的已经向侯爷告知了所有实情。” 云栈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没让人察觉地递到了盛子的怀里。 沈南迦正在喂鱼,也没转身,“辛苦你了。” 盛子面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神色,只是低着头恭敬道:“都是小的份内之事。” “你这样做,可是背叛主子啊。”沈南迦轻笑,扬了扬手里的鱼食,立刻便有一群鱼儿涌上争抢。 “明得清事理的才是主。” 他的回答,沈南迦很满意。 这也是谢祈昀和宋清澜母子两个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用人管家之法。 蒋氏丧仪大办不多日后,谢祈昀终于从躲避中现了身。找遍全府才在账房中找到沈南迦的身影。 他满面笑容地凑上前,“夫人啊,不知家中是否还有多余的散碎银两啊。” 沈南迦拨弄着算盘算账,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思,头都没抬一下。 “前两日侯爷在酒楼宴请时是有的,现下没有。” 谢祈昀叹了口气,不得不实话实说。 “你知道的,我已经听你的把所有东西都还回去了,可那些亏空太大,侯府这几年又让母亲败了个干净,我只能依靠你了。” 沈南迦漠然道:“依靠我也没用,我又不会生钱。” 谢祈昀靠进了些,试图仔细看看账本,可刚看了一页便被满目的数字打了个头晕眼花,索性赌气似的坐在一边。 “距离堂审还有三日,我们还能不能拿得出十万两?” “不能。”沈南迦一口否定,“我看了庄子和铺面的情况,十家只有三家是盈利的,就算是这个月的生意好,也只能在月底拿出几千两。” 这样一说,谢祈昀彻底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 他自顾自的寻思了一会,突然问道:“我想你的嫁妆,能不能……” “不能。”沈南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她放下账本,语气冷漠带着些无情地说道:“我的嫁妆从前已经被老夫人骗去不少了,至今未向侯爷讨要,已经很给侯爷面子了。” 这事谢祈昀知道,甚至都是他默认让宋清澜去干的。没想到沈南迦竟会直接了当说出来。 他自知理亏,却只能恬着笑脸,“南迦啊,你我都是一家人。” 沈南迦根本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一家人也没有用妻子嫁妆的道理。” 这话说的不错,即便是穷苦人家,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轻易用妻子的嫁妆。 谢祈昀知道没指望了,收了笑容,瞪着眼睛甩袖离开。 没过多久,他又返了回来,叉着腰撒泼道:“你若是不给我,我便当了这宅子。” 第123章 “好啊,那到时候便看看没了声誉叫人耻笑的人会是谁?” 反正她沈南迦自打进了这侯府,跟在谢祈昀的身边就没有过什么好名声,怎么会在乎以后的日子更差些。 这无赖极了的一句话气得谢祈昀脸色发白,“你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如此,沈南迦才扬了扬唇角,神秘兮兮地说道:“或者我可以给侯爷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侯爷可以用母亲的嫁妆啊,你是她的儿子,她的嫁妆理当给你用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母亲自愿给是一回事,当儿子的眼巴巴跑去要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祈昀一脸不情愿,“这有违纲常伦理。” 他之前都对宋清澜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就算自己去求,她又怎么可能会给? 沈南迦哼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同我和离,我把那些嫁妆都送于你。” 谢祈昀瞪着眼睛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疯了吧?” “你疯了吧?”他又扬着声调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的?” 这个办法确实欠妥,可这是沈南迦能想到的最快摆脱这里的办法。 “我确实是疯了,在我孩子没有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 一提到那个孩子,谢祈昀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立刻冷静下来。 对上沈南迦那满是恨意的眼神,他顿时明了,她都知道了。 谢祈昀嘴角抽搐,笑得很是难看,“南迦,府里上上下下还需要你,你怎么能轻易就说和离这种话呢?” “我是个失败的妻子,既如此,不如退位让贤。”沈南迦耸耸肩。 眼见她是铁了心要和离,谢祈昀也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吼起来,“不可能,你想都别想,除非休书。” “和离绝不可能!” 沈南迦也不着急,“那好啊,那侯爷就选吧,我的嫁妆与母亲的嫁妆哪个好用?” “你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和离有损他的颜面,去求宋清澜要嫁妆让人知晓也会被耻笑。 “到底是谁在逼谁啊?谢祈昀。”沈南迦冷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谢祈昀除了感受到她眼神中重重的压迫感之外,更是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沈南迦真正的模样。 事已至此,他只能苦苦支撑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倒打一耙道:“你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沈南迦移开眼神,“我清清白白。” 谢祈昀像是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兴奋起来,“定是这样,不然你为何突然间这么着急要和离,肯定是要与你的野男人私奔去。” “别想!你想都不要想,不会成全你们的!” 他挥舞着手大喊大叫,活像是个疯子。 沈南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暗藏着杀意,只一眼嫌弃而过,随后目视前方,狠厉道。 “好啊,那侯爷便和妾身在这侯府里相看两生厌吧。” 第61章 和离 “这是所有的嫁妆单子,足够你填补所有的亏空了。” 谢祈昀蹙着眉紧盯着那桌上的几张纸,满满罗列着的那些东西,还不及他纳阮素时给出的聘礼之多。 即便如此,他甚至还有几分后悔,若当年直接登宁国公府的门求娶,怎么也是会有十里红妆的。 “南迦,你与我多年夫妻,难道半点情分都没有了?” 沈南迦冷冷望向他。 对她来说已是两世,她也想知道他们多年夫妻之间到底有没有情分。试问自己对他动过情吗?也许是有的。可如今回想起来,夫妻一场她却只能记起他一次次薄情离去的背影。 “侯爷,我与你究竟有没有情分?难道你不知道吗?”她的笑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是怎么嫁进平津侯府的?你心里清清楚楚。” 谢祈昀急着反驳,“可你当时也同意了啊。” 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都心虚。 “我不同意有用吗?” 有谁问过她的想法吗?更何况,一个已经失去清白的闺阁女子,又有什么拒绝的权力呢。 “那即便如此,你我也确确实实相处了三年,三年不够培养出感情吗?” 感情牌这种东西,或许前世的沈南迦会感动会相信,可今生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她一一细数谢祈昀的所作所为,句句质问,“那你在老夫人责罚我时,顾虑过你我的情分吗?纵容蒋氏宠妾灭妻之时,想过我的处境吗?你杀死自己的孩子时,心痛懊悔过吗?你在外面予以阮娘三媒六聘正妻迎娶的承诺时,记得你家中还有妻子吗?现在你又来跟我讲感情?” “你与我之间有的只是利益,没有什么情分,还请侯爷签了和离书,先填补了亏空保住侯府再说吧。” 说罢,她将已经拟好的和离书重重按在桌上。 谢祈昀垂着头,难得的没有发脾气,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沈南迦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过了很久,他眼眶有些泛红,声音哽咽,“南迦,我对你是有情的。”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因为喜欢,才想要求娶。却一时走火入魔,错了这份姻缘。 第124章 没人不爱那个自由洒脱的沈南迦。 “如若我日后补上之前对你的亏欠,再重新迎娶你,你可还愿……” 沈南迦打断了他的如果,“侯爷放得下你的面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舍不得又怎样,幡然醒悟又怎样,他们之间相隔的从来就不是爱情。 这份和离书,谢祈昀最终还是签了,即便他口口声声言说有情,可还是选择换了他侯府安稳的后半生,保留了他的颜面。 当下,沈南迦便收拾好了所有的行囊,离开前,院中妾室们皆来送别。 为首的是阮素和柳霏儿,怯懦者哭红了双眼,冷淡者满眼欣慰。 “夫人,您当真要离开侯府了吗?”柳霏儿啜泣着,很是不舍。 沈南迦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容比起往常更温柔些许,对待真心,她从来都不在乎什么身份桎梏。 “是啊,以后你们就要靠自己了。” 自打重生以来,她所做的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拉帮结派,整顿内院,而是在努力教她们凡事为自己而活的道理。 见她们仍旧垂头丧气,她又勾了勾柳霏儿的下巴,调笑道:“若你们是我的妾,我定会带你们走。” 听了这话,几人这才都破涕而笑。 “夫人说笑。”阮素道,俯身行礼,“恭祝夫人重获自由,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 有人不解她的作为,有人怜悯她的不幸,而她敬佩她的勇气,羡慕她的果敢。 沈南迦展颜,“好,多谢,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国公府寻我。” 踏出侯府,路上人来人往,虽然是冬日,却要比往常更加热闹些。 沈南迦深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抬头仰望,“云栈,你看,外面的天多蓝啊。” 这一步,她走了两世,那么简单,却又那么难,如今这两世的恩怨和枷锁,全都可以关在身后了。 云栈:“小姐,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带啊。” 她们回归宁国公府的马车上空空如也,什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统统都没有,就连沈南迦自己也只穿着一件素到极致的衣裳,没有一丝多余的坠饰。 “该是我的东西不都带着了嘛。” 当初她去到景宵别苑,从家中所带的傍身之物尽数都被沈霜拿走了,后来出嫁时的嫁妆也都是零零散散凑的。 算上后来在平津侯府的一切,那些都不能算是她的东西,她也不想再留着那些过去。 真正她自己的东西,也就只有后来母亲怕她过的不好再填补给她的几抬嫁妆。 这些也都在从宋清澜那里讨要回来之后,全都偷偷变了现,如今全在云栈身上的包袱里揣着。 “你跟着马车先回去报信,我去街上逛逛。”沈南迦一边说,一边甩着手大步流星向前而去。 “小姐,小姐。” 任凭云栈在身后着急地呼喊也没停留,甚至脚步更快地往街市上去。 “小姑娘啊,来看看首饰吧。” 走了不远,路边钗环摊子的大娘便叫住了沈南迦。 她鬓角花白,岁月在她脸上刻印下了许多痕迹,有一只白色瞳仁的眼睛,看着有些骇人,但笑容却无比和善慈祥。 “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就该佩戴些艳丽的首饰呀。” 沈南迦现下只着一件素布的衣裳,发髻也只是用一根玉簪挽起。 没有了那些象征着她平津侯夫人身份的东西,从今往后,她只会是沈南迦。 “大娘,那您给我挑一支吧。”沈南迦驻足在了这里。 大娘摸索着,拿起了摊子上最左边的一支步摇,形状似是一只蓝色翠羽的鸟,仰首振翅,像鹰又像凤。 “我觉得这支啊,最适合你,此鸟名叫凤桓,是北疆特有的一种鸟,每年都会像凤凰涅槃一般,褪去羽翼重新生长,随后奔向旷阔的天空。” 这只步摇在一众精美的饰物中并不突出,却独一无二。 正在沈南迦思考买下它的时候,一只纤长骨感的手放下了银两,响起一声温柔的男声,“我买了。” 沈南迦不想这只步摇被别人买走,连忙争取,“这个是……” 一抬头,正对上梁怀夕温润的眉眼。 “大娘,这支步摇帮我包起来吧。” 见买家是梁怀夕,她便不想争了,只是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真巧。” 不曾想,梁怀夕竟是第一个来接她回家的人。 就像是前世,他也是唯一那个带自己回家的人。 “是啊,好巧,回家吗?” 沈南迦挑挑眉,“我记得王府不在这个方向吧。” 被戳穿了谎言,梁怀夕立刻移开眼,不自觉清了清嗓子,耳尖泛红却傲娇不肯承认,“你记错了,我是顺路的。” “好,顺路。” 夕阳斜映,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负手脚步轻快,一个频繁侧眸偷看。 直到远远看见了宁国公府的大门,他们才停下脚步。 梁怀夕拧着眉心,神情复杂,“皎皎,从今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流言蜚语扑向你,都是我自私,不该让你就这么离开。” 更是他无能,不能好好护住她。 “流言蜚语,我会怕吗?”沈南迦释然地笑着,“你都说了,我是高飞的孤鹰,怎会畏惧地上的流言呢?” 四目相对,梁怀夕在沈南迦那双明眸中看到了燃起的火焰,即便是万物枯寂的冬日,那火焰也足够唤醒春天。 第125章 是前段时间不曾出现过的,却是曾经的她独有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眸中盛满化不开的柔情,从袖中拿出了那支步摇,上前一步,细心为她戴上。 “祝卿重焕新生,此生无忧。” 在他心中,还念着余下的祈愿。 母亲说,世间有神明,只要诚心祷告,神明便会听到。 于是从他唯剩沈南迦一个所念之人的余生起,他日日所愿,皆为祝愿她事事如愿,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其他的一切,由他来背负就好。 果不其然,即使让云栈先行回去报信,见不到沈南迦人,裴淑便不会放心。 硬是拉着两个儿子在大门前翘首以盼女儿的身影,天色晚一刻,她的焦急和担心便多一分。 “皎皎啊,等了你一日又跑去哪里了?” 沈南迦抿抿唇不好意思道:“今日街上热闹,没忍住便去逛了逛,贪了两杯桂春露,这才回来迟了。” 又见皎皎幼时模样,母子三人皆为感叹。 沈东绛今日也难得笑得欢喜,“你不知道娘可担心你了,生怕你又被拐回去。” 沈南迦闻言立即搂住裴淑的胳膊,小孩子般蹭在她的肩头,“不会的,以后皎皎便能日日陪着爹娘,陪着兄长嫂嫂了。” 她鼻间忍不住地发酸,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前世,不欢而散争吵成了最后一面的记忆,如今终于能好好挽回曾经的一切。 进了门,悠悠转转的口哨从上面传下来,“咻”的一声,沈南迦接住了袭击而来的“暗器”。 是小青果,酸酸甜甜,也不知道这大冬天从哪里搞来的。 一袭红衣甩着腿吊儿郎当倚在树杈上,冲着底下喊道:“回家了啊。” 借着落日的最后一抹红晕,沈南迦灿然扬起笑颜。 “是啊,回家了。” 第62章 学堂 临近冬至,市集上人流如织,竟是要比春日里还要热闹。 “听说了吗,最近城东开了一家女子学堂,只收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教习读书识字,投壶射箭之类的。” 正围在巷口的几个摊铺上招呼生意的妇人们,忙里偷闲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 一个带着花头巾的妇人道:“读书识字?哪会有人去,穷苦人家的男娃都读不起书,还送女娃去?天大的笑话。” 一旁糕点摊子的老板娘应和,“就是,读书那都是高门贵族的事情,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最大的用途就是卖个好人家贴补家用。” “那学堂据说不收钱,只要通过了考核就行,据说教书的也是个女先生。” 这些消息都是从最边上那个卖酒摊子上的妇人口中说出来的,她平日里惯常喜好到处打听些有的没的,再跟邻里亲戚们唠,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乞丐流民,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 “教书?这样抛头露面也不知道丢人的。”花头巾妇人惊呼。 兲盛朝女子教书的先例不是没有,但也只是个例且大多风评不佳。 “哎呀,张婆,你也别这样说嘛,能有个不收钱的学堂也好啊,女娃娃读些书也是好的,明事理。” 说话的是常来买东西的王婶,她做的是人伢子的活计,常见大宅院里的景象,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多些见识的。 若是读书不好,怎么那些高门贵族出身的女儿家都要读些四书五经的。 张婆继续摆手,分外嫌弃,“女娃子读什么书,识得几个大字不就行了,读的书多了容易犯癔症。不如多干点活给家里的男娃娶媳妇呢。” 也不怪她迂腐,她老家村上前些年兴起过什么女娃子读书的风气,一个个都往外跑,结果最后不是莫名其妙死了回不来,就是人回来了魂没回来疯了。 聊着聊着,那糕点摊子的老板娘眼尖,瞧见了走进茶馆的沈南迦。 “哎哎,你瞧,这平津侯夫人最近怎么总去这家店啊?” 消息通咂了咂嘴,“哪还有什么平津侯夫人啊,早都和离了。” 张婆和王婶同时诧异道:“啊?怎么就和离了?前阵子我还听着那些贵妇圈里对那位夫人的风评都好转了呢。且那平津侯向来对妻子敬爱有加,怎的就和离了?” “谁知道,恐怕是外面有人了。” 王婶道:“这话怎么好乱说,若是她在外面偷人,平津侯肯定是会直接休了她的啊。” 还不等消息通肯定或否定,糕点摊老板娘先插话,“你忘了她的母家是什么身份?那若是给了休书,宁国公府那边能答应?” 这么一说,几人的表情都精彩了起来,像是已经脑补了一场贵族爱恨情仇,利益纠葛的大戏码。 “你的意思是宁国公施压,才让两人合离的?” 消息通也默认了这个说法,“那可不是,如若不是国公府施压,哪能只是个平平淡淡的和离呢?而且我听说,她走的时候连成亲时的嫁妆都没带出来,那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张婆嘲笑道:“说的好听点是和离,实际上不就是被休了嘛。” “别忘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原本就是个不守妇道没有德行的女人,侯爷对她够好的了。” 王婶扯了扯她的衣角,“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了。” 现下街上人多口杂的,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要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静悄悄听了好半晌的卖菜大婶突然气愤起来,翻着白眼格外厌恶,“听见就听见,怎么了,弃妇还不叫人说啊。这才过去几日,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街了,真够招摇的。” 第126章 “我若是她,早就没脸见人找口井投了,真是不知道害臊。” 王婶尴尬地笑了笑,“就算不是平津侯夫人,人家也是宁国公府的独女,尊贵还是有的。” 不仅仅是尊贵,那些权贵之人想要惩罚她们这些人还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情。 没想到大婶更加嫌恶起来,甚至朝着方才沈南迦出现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不信宁国公府能收留她多久,等到她年老色衰,没人要的时候,瞧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茶馆中,安静的小隔间里,沈南迦悠闲品茗,在她对面,刚进门的少女带着浑身寒气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端坐在软席上。 “夫人。”魏清芫察觉到不对,慌忙改口,“哦,不,如今应当不能再喊你夫人了。” 沈南迦给她倒了杯茶,对她的慌乱模样无奈笑笑,“你我都见过这么多次了,你怎的还是这般拘束。” 她是什么可怕的猛兽吗,怎么这小姑娘一见她就像受欺负的小白兔似的。 魏清芫抿抿唇,红着耳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沈姐姐吗?” “当然可以,听着挺亲切。”沈南迦点点头,“最近生意怎么样?” “有谢老板经营,自当是不会差的。这些都多亏了沈姐姐。”魏清芫笑眼弯弯,看得出跟之前相比有了不少气色。 上回街头一别,沈南迦回去便同谢祈闵商量了这事,没想到他也是豪爽之人,一口答应了见魏清芫一面。 之后二人相见,谢祈闵见识了她的本事,当下便与她签下了合作的契约。 沈南迦耸耸肩,无所谓道:“用不着谢我,我不过是从中牵线搭桥罢了,之后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魏清芫心情很好,露出两个小酒窝,“如今的胭脂生意很好,谢老板已经准备在别处开分店了,同样将所有的收益都分我四成。” 谢祈闵的本事沈南迦是知道的,他那闵盛商号的名头可是响遍了大江南北,挂在他的名下,魏清芫的生意不会差。 “那就好,看来你俩在这方面很是投缘。”沈南迦抬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 魏清芫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是谢老板不嫌弃我。” 沈南迦赶忙打断了她这种想法,“不要妄自菲薄,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你在家中的生活如今怎样?” “还是一样,多年如一日。”魏清芫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当然,魏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沈南迦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毕竟这是旁人的家事,她想插手也有心无力。 “不过现在有了钱财傍身,母亲吃的起药弟弟也吃得上饭了。” 如今的一切,魏清芫很是珍惜,也很满足。 沈南迦叮嘱道:“如此你更要小心,藏好你所得的一切,莫要让你家大娘子发现了。” “嗯,我都按照沈姐姐说的,在商号开了账户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进去,只留一些趁手紧要的。” “切记,多换点碎银到处存放着。” 沈南迦毫无保留多多教她这些在宅院中的生存之道。 魏清芫也记得很认真,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一个劲的点着头。 伴着楼下传来的阵阵琴音,两个人又安静地喝了会茶。 “你眼巴巴地看着我,是有什么想问的?”沈南迦终于忍不住开口。 魏清芫咬了咬嘴唇,“沈姐姐怎么会突然间和离呢?” 她听闻此事,更是听到坊间对沈南迦的议论,生气却也不解。 沈南迦也没什么好遮掩隐瞒的,直言道:“为何不能和离呢?反正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谊,不如分开了好,这样方便了他继续去寻花问柳,我也能重新追求我的肆意人生。” 见她如此潇洒,丝毫不为此事烦恼的样子,魏清芫才放下心来。 “我真羡慕你,可以想做就做。”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可羡慕我的。”沈南迦调笑,敲了敲她的额头。 感觉自己已经把小姑娘带坏了。 魏清芫摸了摸自己额头被敲打过的地方,产生了些不真实感,随后低着头,认真地说道:“我想像你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一生只等着那个注定不会幸福的婚事。” 她从懂事起就明白了,自己只会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没遇到对的人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断言幸不幸福这样的话。” 沈南迦不希望她对爱充满绝望,但这话说出口又觉得她不该有资格这样说。 “那你以后要做些什么呢?” 她道*:“说到这事,我正想求你帮我个忙呢。” 魏清芫毫不犹豫,“沈姐姐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毫不保留的帮你。” “知道城东的女子学堂吗?” “是你办的?” “嗯,我打算邀请你去讲课,教授一些简单的调香染粉。不知道你这独家秘方肯不肯传授?” “这不是什么独家秘方,没什么可藏的。”魏清芫看向沈南迦的眼神顿时间发起了光,敬佩她的所作所为同时期待又难以置信,“只是我真的可以去做先生吗?” 在她的观念里,只有很厉害的女子才能被称为先生的。 沈南迦明白她的顾虑,“若你不愿露面,可以架上屏风,每半月一次,具体日子你来定。” 第127章 “和之前一样,我不强求你。” 这次,魏清芫甚至都没多考虑片刻,用力地点着头,“我愿意,我可以的。” 见她如此,沈南迦欣慰,“好,等我定好的安排来通知你。” 算了算时辰,她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魏清芫出门一趟不容易,大多是要给她母亲采买药物的,她尽量不过多耽误她的时间。 离开前,魏清芫一步三回头,还是把心中的忧虑问出了口,“沈姐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样做只怕外界的流言蜚语会更多。” 那些流言,沈南迦不是没听到,如今大街小巷中就连说书的都要讲上那么两句,她本以为自己会难过。 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甚至想要调笑两句那些人说错的地方。 她整个人都溺在冬日的暖阳中,随意拨弄了一下发间的步摇。 “那又怎样?人又不能只为了流言蜚语活着。” 第63章 赴北 沈南迦打理完学堂之事,回到宁国公府,平日热闹的厅堂,此时只有阿缨。 “怎么只有你一人?” 阿缨端着手在堂中踱步,神色紧张,“父亲回来了,但他好像,不太好。” 他在宁国公府中住了已有几月,国公夫妇待他如亲生,也就随之改了称呼。 沈南迦闻言,即刻去了厢房。 岭南灾荒,土匪流寇不断,沈自炡被朝廷派去剿匪,一去便是两月。 “二哥哥,父亲受伤了?严重吗?” 屋里太医和裴淑围在床前,沈南迦还没看清状况先被沈西炀拉走,“小伤,并不要紧。只是岭南湿冷,又逢鼠疫动荡,父亲早年受得旧伤又复发了,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下榻。” 沈自炡征战多年,一身的伤病,一到冬日里天寒地冻的便要发作。尤其是五年前在北疆留下的伤最为严重,一旦复发,五脏六腑疼痛欲裂,严重的时候甚至是要疼到昏迷上几日。 “那你们呢?这又是作何?”沈南迦注意到了沈西炀身上的胄甲。 即便是去校场练兵,也不需要在家中穿戴胄甲。 沈西炀严肃道:“寒部进犯,圣上下了旨要沈家率军出征,父亲现在的情况是无法领军了,我与大哥先行出发。” 沈南迦的脸骤然失去了血色,那场让她家破人亡的战事终于是来了。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沈西炀疑惑。 沈南迦狠狠掐了掐手心,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下要紧的是她得弄明白这件事今生和前世有什么不同之处。 “圣上的旨意如何?” 她记得前世,圣上下旨是要沈家三将全都赴北,但沈自炡处理了京中的一些事务耽搁了时日,便是由沈东绛和沈西炀先率兵前往的。 后来收到前线传来沈东绛失踪的消息,父亲才当即决定出发,可却在出发前夕被自己气的病倒在床,至此她才替父带着援兵赶去了北疆。 可这一世,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先是寒部进犯之事推迟了快有一月之久,再是父亲并不是因处理旁事耽搁,而是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全体沈家军即日赴北疆。”沈西炀简述圣旨的内容,察觉到了沈南迦的不对劲,“是有什么不妥吗?” 全体沈家军,圣旨旨意还是相同的。 沈南迦并未作答,继续询问:“父亲的情况可有上报?” “一回来便报了,始终未有回音。” 沈自炡奉命剿匪,受伤归来,朝廷理应是要有些慰问的,即便不许休养,却也不应当连因病请辞的折子都不回复。 况且朝中能领兵打仗的不是只有她沈家,真是战事吃紧,也不该仅派沈家军。 沈南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或许这便和沈家莫名被灭门一事有关了。 “观良,出发了。”沈东绛已然整装待发。 他紧蹙着眉头,平日里严肃板正的面庞此时更加沉闷,拍了拍沈南迦的肩膀,他道:“皎皎,家中就交由你照看了。” 沈东绛合该是最不安且不放心离开的那个,除了担忧父母之外,还因为方婉晴快要生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也不能亲眼见证自己孩子的出生。 “兄长放心。” 沈南迦带着阿缨送走了兄弟二人,可她却并没感到轻松,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件事都太过巧合,就好像是在刻意支开他们沈家的所有人一样。 她是经历过一切的人,如若他们全都去了北疆,那场死战,沈家军将会全军覆没。想到这,沈南迦后背生寒,圣上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呢? 又过了数日,沈自炡终于从昏迷中苏醒,可身体却并没多大的好转,仍旧只能躺在病榻上。 沈南迦闲来无事,半夜翻墙溜进了永祎王府。 烛火摇曳,将梁怀夕的身影投在窗户上。 他翻看着书页,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沈南迦本趴在窗边,描摹他影子的轮廓,却不想被人发现,只好现身推门而入。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她嗔怪道。 梁怀夕扬着唇角,“观良去了前线,能来这里的可不就只有你了。” 沈南迦撅了撅嘴,顿时没了兴趣,“嗯,一点悬念感都没有。” 她在书案边寻了个位子坐下,学着梁怀夕的样子在纸上勾勾画画。 这动作做的很是熟练,因为前世在她死后灵魂飘荡在他身边之时也是这样的,他做什么她便模仿什么。 第128章 原本今夜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连日的思虑让人烦闷,却不曾想走着走着便到了王府。 梁怀夕低头看书,却在余光中注意着她的每个动作,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近日可还好?” 沈南迦撑着下巴,“很好啊。不必早起请安,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琐事,每日都能睡到日上三竿。” 她越说越快活,“还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事儿还能去校场帮着兄长们练兵,打打架。” “既然过的如此充实,又何必来找我呢?” 沈南迦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这王府是什么金贵的地方吗?我想来便来,你管我?” 自打重生,她已经很少这样发脾气了,可面对梁怀夕的刻意生疏却忍不了。 梁怀夕声音冰冷,“这不是什么多金贵的地方,但却是不祥之地,如若没什么事,还是少踏足为妙。” 这下子沈南迦更生气了,用力丢下了笔,“梁容时,你这个人真奇怪,时而对我那么好,时而又要躲着我推开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若不是自己见过他为自己痛苦的样子,真要被他这一两句无情的话骗过。 “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是个弃妇。” 梁怀夕立刻否认,“怎么会?” 沈南迦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她上前,扯走了梁怀夕手里的书,强制他对上自己的双眼。 梁怀夕后背抵着墙,想逃逃不了,丝毫不敢直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漠,倒是有些慌乱,“我没有要推开你,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沈南迦继续追问:“你有什么问题?” 逼得紧了,梁怀夕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才推开了沈南迦,捂着口鼻躲到更远的地方去。 “咳咳咳。” “你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沈南迦满脸担心。 梁怀夕却始终背对着她,哑声道:“没没有,我没事,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别让国公夫人担心了。” 说罢他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只留沈南迦一人摸不清状况,气的在纸上画了只王八。 “哼,莫名其妙。” 几日后,宁国公府迎来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疆寒部来袭,沈家二子奉诏出征,然前线战势凶猛,特遣宁国公尽快上阵作战,钦此。” 沈自炡难以下榻,圣旨只得由沈南迦来接。 沈南迦往太监的手里塞了些银两,问道:“公公,可否通融几日,待家父伤病好些。” 太监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姑娘,咱家只是替陛下传话的。” 此话一出,沈南迦心中明了想必是圣上已经决意如此了。 她只好陪笑着又塞了些银两,“有劳公公。” 翌日,沈南迦端着药,刚进门,便见到沈自炡已经下了床,盔甲都穿了一半。 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父亲这是做什么?太医嘱咐不让您下床的啊。” “圣旨已下,你们还要瞒着我吗?” 沈南迦知道瞒不住,也没想瞒。 “爹,孩儿有一言,您可愿听?” 见沈自炡点了点头,她抱拳跪在地上。 “皎皎愿替父接圣旨出征。” 门外的裴淑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冲进来,“你在说什么?先不说你一个姑娘家替父上战场,这样做可是违抗圣旨啊。” 沈南迦面无半分惧色,反正她前世也是这么做过的,心中有数。 “我扮男装,率剩余沈家军前往北疆,只要出城的时机找得好,不会被发现的,等到了前线,只说我是父亲派来的副将便是。” 沈自炡蹙着眉,摇头拒绝,“不行,寒部凶悍,战场凶险,你不能去。” “那父亲也去不得啊,大哥二哥还尚未传来什么好消息,父亲身受顽疾侵扰,我是最好的人选。”沈南迦跪得笔直,目光坚定。 裴淑也不是看不清时局的人,方才也是一时情急,现下已经完全站在沈南迦这一边,“皎皎说的有理,你不能去,我与皎皎一同前往。” 随着年岁的增长,沈自炡旧病复发的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了,她比沈自炡自己都还要担心他的身体情况。 “不,母亲要留守家中,在此期间小心一切,不可泄露半点父亲的情况。” “你……”裴淑还想说什么,被沈南迦打断。 “爹娘,孩儿受教学习了一身武艺,如今归家已不思儿女情长,既要为父母做些什么以尽孝道,更是想要为罹难的百姓们做些什么的。” 裴淑道:“可你从未涉足过真正的战场,不知其凶险啊。” 她当然知道凶险,这是她重新活过的一世,前世战场上的流血漂橹都在她的记忆中久久无法忘怀,正是如此,才更是要毅然决然地去,去挽回曾经的结局。 沈自炡长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她去吧,她是我沈自炡的女儿,前线算什么,她生来就是该当将领的。” 三子之中,唯有沈南迦最得真传,只限于是女儿身,如今也是叫她历练一番的时候了。 沈南迦重重磕了个头。 “多谢父亲,女儿必定带着好消息和二位兄长凯旋归来。” 第64章 长汀 大漠风尘滚滚,白雪和着风沙,漫天席卷。出了歌簕关,一望无际都是苍茫的雪原,漫天鹅毛飞雪,方圆三里便已经无法辨别方向。 第129章 而在歌簕关以北的长汀河边,驻扎着一支骑兵军队,军旗上写着兲盛沈家的字样。 长汀河是北边境最长最大的河流,如今还不到腊月,河面上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沈小将军,国公的援兵到了。” 士兵脚步匆匆冲进了驻扎地最中心的红顶营帐中。 沈西炀一身银甲红披风立于帐内,放下手中的信函,闻声回过身,只见跟着报信士兵一同进来的是一陌生却眼熟的年轻将领。 “宁国公副将参见沈小将军。” “皎……你……”沈西炀大惊失色,眼前这位自称宁国公副将的人不是沈南迦又会是谁呢。 “都出去,别让闲杂人靠近营帐。” 等到营帐里外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他才拉着沈南迦低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南迦厚着脸皮,压着嗓音,“我方才不都已经说了,我是国公的副将呀。” 沈西炀一脸正经,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是胡闹,快回去。” “二哥哥这是看不起我的能力?” “自然不是,平时练武都是小打小闹,如今可是真刀实枪的战场。” 他相信沈南迦的实力,可战场上刀剑无眼,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就算是武功天下无双,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平安。 沈南迦抿抿唇,“我明白,但圣旨已下,我若不来,只能是父亲来。” 以父亲如今的状况来此,只怕是比她更危险。 她没说明圣旨真正的内容,也隐瞒了自己是违抗圣旨的事情,为的是日后一旦事发,能少一个人被牵扯。 沈西炀说不过她,只好摇摇头,“罢了,你尽量在营中,不要到处乱跑。” 沈南迦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知道沈西炀都是嘴上功夫,实际上是不会赶她走的,丝毫不担心。 她如今更关心的是沈东绛那边,大哥哥比父亲还要一板一眼,断不是两三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前世她能留在军中是因为沈东绛失踪,今生可不一样。 “怎么不见大哥哥?” 沈西炀道:“巡营去了,等过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 沈南迦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沈东绛生起气来可比父亲还要可怕,“要不然我还是躲躲吧。” 见她一改方才对自己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沈西炀忍不住调侃起来,“这时候知道怕了?” 沈南迦干笑了两声,扯了扯沈西炀的披风,“二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说说情啊。” 沈西炀摆手幸灾乐祸,“我才不,就得给你点教训。” “营帐给你分好了,去看看吧。”沈南迦一撇嘴,眼瞅着就要撒泼耍赖了,他赶忙找了个理由把人打发走。 但没过多久,营帐外边又传来了一些响动。 “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的?”有人说道,“莫不是什么敌军细作。” “我,我不是,我没有。” 这声音不大,但沈西炀听力过人,听得清楚不说甚至是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脸色一变,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隔着几个帐子,两三个士兵正围在一起,面前堵着个和他们同样着装,却身形娇小,始终低着头的人。 沈西炀大步一迈,在他们准备把这形迹可疑的人带走时先一步拦了下来。 他蹙着眉,低头凝视眼前的小个子,一身胄甲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过大的头盔将半张脸都挡了个干净。 不怪他们会觉得这人可疑,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熊孩子。 “皎皎跑来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来了?” 阿缨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模样,“我,我只是担心阿姐。” “真不该教你骑马的。”沈西炀长叹了口气,拎起阿缨那不合身的盔甲就要走。 阿缨吓了一跳,抱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将,将军,你别赶我走。” 沈西炀一脸不解,“谁要赶你走了?” 两人四目相对,场面顿时间尴尬起来。 阿缨傻愣愣地委屈道:“那你揪着我……” 沈西炀挑了挑眉,有些无奈,“你刚学会骑马,沿路跟着队伍赶路那么久,屁股不痛吗?” “痛。”阿缨嘟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路上沈南迦带着军队赶得及,原本需要七八日的路途硬生生被缩短到了四日。 可怜了他这个刚学会骑马不久的人,腰酸背痛不说,两条细嫩的腿都被磨得乌青。 “那不就对了,去我的帐子里处理一下。” 阿缨这下没挣扎,任由沈西炀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进了营帐里。 沈南迦去到给自己安排的营帐中巡视了一圈,又回到主帐,准备找沈西炀好好了解一下如今的局势。 “二哥哥。” 谁曾想她刚掀开帘子,便撞见帐中一人衣衫不整和沈西炀前后交叠,沈西炀的手还放在那人盈盈一握的腰上。 军中皆为血气方刚的男子,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只靠憋着解决,可沈南迦没想到,她这平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二哥哥竟是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屋里的两个人被她这么一惊,已然相互弹开了几米远。 沈南迦正想知趣退出去,却看清了方才在沈西炀身边的人是谁。 “阿缨?你怎么在这?” 阿缨急匆匆塞好衣裳,兔子似的从沈西炀背后窜出来,“阿姐,我担心你,所以就跟来了。” 第130章 他把那身又重又大的盔甲脱了,换上了沈西炀的常服,虽说依旧是不合身,但看上去却没那么不协调了。 听他这样说,沈南迦顿时明了,他定然是混在自己的随行队伍中来的,也怪自己急着赶路,完全没注意到这小家伙。 眼见沈南迦已经拧起了眉头,阿缨委屈又着急地说道:“你别赶我走,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懂一些医术,可以帮你的。” “医术?我竟不晓得你还会医术?” 沈南迦知道经历过分别的感受,并无责怪他之意,却也对他会医术这事颇为惊讶。 阿缨点点头,娓娓道来,“当初我被从伯爵府丢出来后在街上流浪,被一位好心的散游医仙捡到,他看我天赋不错,便收了我做徒弟,教了我一些医术的。” 他将在伯爵府中的事情一笔带过,可听在沈南迦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沈西炀在一旁应和道:“确实,一些军中的基本伤痛他都能处理。” 沈南迦瞥了瞥沈西炀那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又瞧了瞧身边阿缨那看着自己的水灵灵大眼睛,似乎察觉的什么微妙的东西,奇怪地询问沈西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西炀不做解释,挑了挑眉,无赖道:“这你就别管了。大哥快回来了,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解释吧。” 沈南迦的小心虚顿时间被拿捏精准,气的跺脚。 “哎,你别这么卖我呀。” 果不其然,沈东绛回营后见到这两人,黑着一张脸便要赶人。 不过最终还是在沈南迦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阿缨可怜委屈求放过的眼双重配合之下,灭了沈东绛的火,成功如愿留在了北疆。 “在想什么呢?”沈西炀在长汀河边上找到了沈南迦。 沈南迦正望着河对岸,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在此已经有十日了,可这十日过的却很是安静,安静地让人心生倦怠。 “在想他们什么时候打过来。”她道,接过了沈西炀递过来的酒壶,抿了一口。 冬日越来越冷,将士们都需要时不时喝些烈酒来暖身子。 沈西炀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冒这个险?”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长汀河的冰面不结实,肯定不足以大部队渡河。 “虽险,但胜算大。”沈南迦眯了眯眼,“若是胜了,便能一举拿下三座城池。我若是哈吉乐,必定要赌一把。” 按照她前世对此战的了解,在沈东绛失踪之后,沈家军缺失一名主力,寒部的进攻即刻转变成得又凶又急,很难阻挡。 就算是沈西炀和沈南迦两人拼尽全力,也连连败退丢失两座城池。 其中这猝不及防偷渡长汀河得计策便是他们最成功的偷袭计划之一。 当时她还未赶到,夜半偷袭,沈家军损失惨重,全靠沈西炀一人力挽狂澜,才勉强守住了歌乐关。 沈西炀听沈南迦这话说的笃定,疑惑道:“你很了解他?” 他的感知很敏锐,总能见微知著,沈南迦很难有什么事情瞒得住,但重生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叫人觉得是疯子。 她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来之前,父亲跟我讲了一些。” 实际上是前世在梁怀夕驻守北疆时,她的灵魂困在他身边,见识过梁怀夕同寒部首领哈吉乐的多次交手,这才如此了解的。 前世渡河之计是在沈东绛失踪后发生的,今生沈东绛如今还好好的在巡营领兵,失踪之事迟迟未发生,因此她也不确定哈吉乐还会不会选择渡河。 正在此时,沈东绛身边的副将急匆匆寻来,“小将军,沈副将,京中派了巡军使来,沈将军叫二位过去。” 二人即刻动身,朝着主帐而去。 前世并没有过什么巡军使的事情,正因如此,他们沈家军受难朝廷也多有忽视,甚至数次遇到前线战报无法传回的情况。 沈南迦担心这又是什么大变故,留心问了一句,“这位巡军使事何人?” “是永祎王。” 霎时间,二人皆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怎么会让他来?!” 第65章 别扭 得知朝廷派来的巡军使是永祎王,沈南迦脸色一沉,应激反应都要发作了。 梁怀夕前世就是在北疆这苦寒之地,饱受伤病折磨去世的,想起他那张比雪还苍白的脸,她就后怕。 更何况她心里还明白此战惨痛必败,圣上这个时候派梁怀夕来,不见得安的是什么好心思。 几乎是第一时间,沈南迦便埋头快步往主帐跑去,可等到了帐前,她又停下了脚步。 上一次相见分别时,两人之间并不愉快,如今她又违逆圣旨上了战场,这件事也未曾同他讲过。 “二哥哥,我不进去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隔着帐帘,她已经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可却只敢远远地望着。 反正巡军使只是替圣上来慰问一下军队的,过段日子就会离开,还是躲着点吧,就让他以为自己还好好地在京中生活吧。 沈西炀没说什么,先一步进了营帐。 沈南迦在帐外吹了会冷风,随即去了别处。 “沈副将。” “这帐子是给永祎王准备的?”她问道。 “是。” 她在这周围四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里远离军营,很是安静也没什么风险,随后她又叮嘱做准备事宜的侍从。 第131章 “多备些厚的被褥,炭火也都得加足了。” 这些对普通人或许有用,可对于梁怀夕的寒症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可她明白,若是自己不去特意安排,他是不会愿意浪费这些军需的。 直到确定帐中一切都准备充足,沈南迦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她悄声躲在暗处留意着梁怀夕的一切,却始终没在他面前露过面。 军中不比在京中过的舒适,但梁怀夕的饮食起居却是比他在那个萧条的永祎王府中过的还要安逸些。 入夜,沈家三兄妹在主帐中相商。 “算上今日,寒部已经隔岸侵扰过三次了。”沈东绛紧皱着眉头,仔细盯着桌上的城防图。 他们渡不了河,却能在河对岸放火炮投石进行小范围的侵扰,还不断派人在桥头上大放厥词,闹得人心惶惶。 沈西炀道:“以他们的实力,完全有能力当面对阵,如今却又多次隔岸侵扰,宣战又避战,想必真的是应了皎皎的猜测,哈吉乐藏着更深的阴谋。” 如今的局面是双方军队各据长汀河的两岸,且寒部多占据过河的唯一一座长桥。 桥面承重有限,短时间大部队很难通过,所以才有了双方僵持的局面,两岸大军都在等着长汀河结冰之后的时机,要么先一步渡河偷袭,要么在冰面上开战。 “各处都部署了兵力,准备就绪。”张副将道。 这几日,全军营上下都枕戈待旦,提防着沈南迦所猜测的夜半偷袭。 寒部常年生活在这苦寒之地,比他们这些从南而来的人对冬日里的风雪更有适应和战斗的能力,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沈东绛注意到沈南迦低头沉思,“可是还有别的顾虑?” 沈南迦神情严肃,“我怕他们分兵作战,直接绕到关前。” 她不得不考虑哈吉乐所有会使用的招数,一旦被他们发现兲盛军中的戒备心已起,他必定会放弃夜袭的计划。 按眼前的情况来看,分兵绕道歌簕关是可能性最大的办法。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山路都被封的差不多了,他们的马匹行动艰难,但对寒部的雪原狼来说却是便利的。 如今沈家军大半都在长汀河这边,留在关中的兵马不足,极易攻破。 沈东绛闻言,当即下了决断,“我带一队人马去关中部署,这里交由你们。” 沈西炀抱拳,“兄长放心,我定守好长汀河。” 说罢,沈东绛即刻整装,动静甚小地带了人马连夜回了关中。 帐中只剩沈西炀和沈南迦二人,沈西炀见她仍旧一副思虑深沉的样子,说道:“你是故意引开大哥的。” 沈南迦知道瞒不住他,点了点头,“也并非故意,关中确实要守,不是大哥哥去也得是要你去的。” 其实她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按照前世那般,沈东绛不在,是否会发生渡河偷袭的事情。 沈西炀还想问什么,帐外传来声音,“将军,王爷求见。” 沈南迦一怔,赶忙躲去了屏风之后。 “方才见帐中人多,怎么现下只有你一人了?”梁怀夕问道,眼神四处打量似是在寻找什么,随后又在屏风处多停留了片刻。 沈西炀摸了摸鼻尖,“大哥带兵去关中部署了,刚走。” “原来如此,”梁怀夕扬起了声音,“本王来也只是告知二位将军一声,明日便要启程返京了。”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沈南迦听到这话,心头一空,落寞起来。 明日就要走了啊,也好,这地方不是他该停留的。 只是不知,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了,也许不会再见了,他躲着避着自己,那便不见了。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连外面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出来吧,人都走了还躲着啊。” 沈南迦从阴影中走出来,烛火映在脸上,照映着满脸的失落和孤寂。 沈西炀对两人这番行为很是不解,“究竟是怎么了,躲着不见人,这可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几日沈南迦对梁怀夕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可就是不明白,一个想见却又躲着,一个明知但又不说。彼此就这么别扭着,叫他平白无故看着心急。 沈南迦低着头颓丧,“没躲着,他不想我去打扰他,那就不见了呗。” 这话倒是把沈西炀逗笑了,要说梁怀夕不想见沈南迦,他再活一百年也不信。 沈南迦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方才都听到了?明日人便要走了,你确定不去看看?” “不去。”沈南迦赌气,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她心里烦闷,本想去河边的哨塔查看情况,可腿脚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偏偏又走到了梁怀夕的营帐附近。 帐中亮着烛火,映出帐中人的身影,盯着盯着便出了神。 “这是做什么?”她见到一个侍从端着炭盆从帐中出来,连忙拦下。 “王爷说,军需紧缺,这么多的炭火太过浪费,叫小的撤出去。” 沈南迦蹙起眉,“你同他讲是沈小将军安排的,不准拒绝。” 就知道会这样,自己伤病在身还总是要顾及别人,更何况这些炭火都是从她自己帐中省下来的,算不上浪费军需。 “到底是沈小将军安排的还是沈副将安排的。”熟悉的清冷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第132章 “当然是……”沈南迦回眸,正对上了梁怀夕模糊不清的脸。 他从光亮中而来,和前世她最常见的那般模样一致,只是那时是玄衣,现下眼前的是青色衣裳。 沈南迦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下意识就要跑,却被梁怀夕堵了个严实。 他眉间带有愠色,“沈副将这是要躲本王躲到何时啊?” 沈南迦没来由的心虚,压着嗓音,“哈,没,没有啊,只是军务繁忙,不巧没见到王爷罢了。” 她慌乱的眼神瞟着梁怀夕的反应,见他的眼神晦暗不清,突然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怕叨扰王爷。”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委屈,明明不想见的人是他,却又眼巴巴的贴上来,既然明日就要走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可这委屈,落在旁人眼里却极其硬气,大有不服你就憋着,讲道理我就跟你动拳脚的架势。 然而梁怀夕没回话,只是静静地抬起了手,将她胄甲边翘*起的衣角抚平。 沈南迦抬头,凝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明知故问道:“你生气了?” 好半晌,梁怀夕才闷闷地开口,“有点。” 沈南迦心中突然畅快起来,之前的烦闷一扫而光,甚至有些得意起来,“那你现在知道你躲着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了吗?” 不论是谁躲着谁,彼此的心里都不好受。 梁怀夕理好了她的衣襟,抿着嘴别开脸,别扭道:“不是气这个。” 沈南迦又不明白了,但很快意识到他说的许是自己违抗圣旨的事情。 可他却说:“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不是责怪她抗旨,也不是怨她私自跑来,只是苦恼没告知他一声,明明格外别扭,但声音听上去甚至还有些自责和委屈,让人想要嗔怪也狠不下心。 “那……” 还不等沈南迦说完,哨塔之上一声号角吹响,是突发变故的号声。 “有敌袭!” 整个军营之中立刻亮起火把,所有看似在睡梦中的士兵全都整装待发,倾巢而出。 不远处,兵刃和嘶喊声已然响起。 沈南迦神色一凝,立刻动身,手腕却被人拉住。 这下意识的动作很快就被梁怀夕收了回去,他眼中全是担心和不舍,却没有挽留沈南迦,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皎皎,平安归来。” 沈南迦唇角一扬,扑上去抱住他,一触及分却很是用力。 “等我回来。” 第66章 歌簕 一瞬间,火光照亮了北疆雪原的黑夜,刀枪剑戟,喊杀声震天。 潜伏游过长汀河的寒部士兵在上岸时被早已做好埋伏的弓箭手用燃着火绒的弓箭一一射下,混入营帐中的外族人也在突然响起的号角声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在瞬息之间被擒拿绞杀。 这场夜袭比沈南迦所预计的来得快,也结束得迅速,只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长汀河岸又恢复了平静。 没过多久,沈西炀也收到了从歌簕关传来的战报。 “正如沈副将所言,哈吉乐的确分兵行动,主要部队渡河袭击营地,精英小队前去袭击了歌簕关。所幸我们准备齐全,伤亡不重。” 主帐中的几名将领开始了战后的复盘,各个都对沈南迦刮目相看。 突然,梁怀夕一脸焦急冲入帐中。 “皎皎她,还未归来吗?” 他鲜少这般失仪,甚至忘记了隐藏沈南迦的身份。好在其他将领未听明白他话中之意。 沈西炀上前,安抚道:“你别急,她在长桥边检查遗留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闻言,梁怀夕紧蹙的眉心这才放松了些许,垂眸离开了营帐。 而这句过不了多久回来,一直到天明才兑现。 沈南迦打点好一切才匆匆回到自己的营帐,却不想正撞上梁怀夕,见他站在帐前,脸色苍白如纸,骤然蹙起眉心。 “外边这么冷,怎么站在这里?” 她恨不得把他浑身上下挂满汤婆子裹上狐裘好生暖着,这人竟然还自己站在外面挨冻。 春忱嘟囔了一声,“我们家王爷哪里只是站在这里,分明是站在这里等了一整夜。” 梁怀夕轻咳了一声,有些责怪地瞪了他一眼。 这下换沈南迦自责了,昨夜好像确实是自己说,要等她回来这样的话,可她当时也没想到梁怀夕真的会在外边等了一夜啊。 她揉了揉鼻子,“军中早做好了准备,你不用担心的。” 梁怀夕狭长的眼睛紧盯眼前的人,目光灼灼落在她盔甲上的那些血迹上。 沈南迦往后退了两步,没来由的慌张,解释道:“是,是不小心溅到的。” 她怕这些血沾染到梁怀夕身上。 可梁怀夕却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沈南迦脸颊上沾到的血污,温声道:“我知道,你都能做好的。” 他的样貌本就出众,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和煦,看得沈南迦喉头一紧,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谢祈昀的皮相也是极佳的可看人总是凉薄,她没见过这样的温柔能落在自己身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要去关中,要一起吗?” “好。” “你今日不是该回京了?” 两人并肩驾马而行,原本应当快马加鞭快些到达,沈南迦却存了些私心,慢悠悠走起来。 第133章 梁怀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原是如此,但巡军使也可跟随军队直至凯旋。” 沈南迦这才反应过来,“好啊,感情你昨夜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 自己竟然还完全被诓骗到了,现下想起来昨夜二哥哥的笑,恐怕就是在嘲笑自己愚蠢。 梁怀夕抱怨,“若不是这样说,你恐怕是要一直躲着了。” 沈南迦长眉一扬,故意装作生气,夹了夹马肚子走到前面去,“是你叫我远离你的。” 梁怀夕着急了,赶忙追上,“是我的错,不该这样言辞激烈。” “吁~” 沈南迦扯紧了缰绳,马蹄扬起,紧接着她从马上一跃而下。 路边有几具尸体,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不仔细点难以发现。 “这些尸体的装束和昨夜偷袭的那些人不一样。”梁怀夕留意道。 “嗯,这些是从关外逃来的难民,”沈南迦垂眸,神情哀伤,“一些是在昨夜在混战中被杀害的,一些是早就冻死的。” 哈吉乐生性残暴,每攻下一座城都会将城中百姓尽数屠戮,能逃出来的寥寥无几,这些人是幸运的,可还是死在了路上,这里距离歌簕关的城门,不过五百米。 她下令道:“把这些尸体都带回去安葬吧。” 似是寒风也在悲泣,扬起白雪,叫人颤栗。梁怀夕消瘦身体扛不住这冷风,身形晃动,他闷声咳嗽了几声,面色越发不佳。 沈南迦担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大氅解下来,披在他身上。 “可你……”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沈南迦先牵住了他的手。 手心火热,温暖瞬间包裹住寒冰。 她笑意盈盈,“这下你放心了吧。” 梁怀夕不再推脱,曲手摩挲着刚才相接触的地方,分外留恋这份转瞬即逝的温暖。 二人牵着马相伴进了城门。 城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阵暖洋洋的氛围,长街拥满货郎商铺,百姓人人热情,满面笑容,甚至都能让人觉得这冰天雪地不再寒冷。 梁怀夕是头一回到歌簕关,都说边关苦寒,却不想在这里的人民却是一片怡然自得。 一道城墙,隔住了风雪和虎狼,围出了一片安宁。 “将军,这个送给你。” 响起一阵稚嫩童声,一个半大的小孩裹着厚重的衣服,只露出两个红彤彤的脸蛋和水灵灵的大眼睛水灵灵。 他踮起脚抱着一袋红色的果子递到沈南迦面前。 这是北疆特有之物,雪娘果,这里的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结果。 沈南迦接过那一袋红果,里面的雪娘果个个又大又圆。 她揉了揉小圆球圆溜溜的脑袋顶,“你认得我?” 小孩奶声奶气地指了指她的盔甲,“爹爹说,穿着这样衣服的人就是保护我们的人,大家都要对他们好。” “好,谢谢你的雪娘果。快回家去吧。”沈南迦扬着嘴角,笑容里却有些苦涩。 或许这样平安幸福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忘不掉前世这里变成一座死城的模样。 她回过身,跟在身边的梁怀夕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四下环顾许久,才在某个摊铺前找到了那抹身影。 “我家的雪花油啊,最是适合疗愈冬日里的干裂创伤了。”摊主笑道。 沈南迦凑上前,正见梁怀夕买了一罐雪花油,还不等她问为何买这个,便听摊主说到。 “这位将军真是好福气,您家夫人很是记挂您呢。” 夫人?沈南迦懵了,眼下这夫人的称呼唤的可不能是自己了吧。 梁怀夕清了清嗓子,“多谢老板。” 随后一手拿起雪花油,一手拉着沈南迦落荒而逃。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抿着唇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笑什么?”梁怀夕耳尖泛着红。 “北疆人不论男女,身形都普遍高大,或许是见你长得实在是美丽,才会误以为你是女子的。” “哦。”梁怀夕低头应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沈南迦的手,赶忙红着脸放开了手心里的那团火。 随后又把买来的雪花油塞进她的手中,“这个给你,可以治裂伤。” 沈南迦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自己买的。 她在深宅中养了三年,曾经习武时手上练出来的茧子都消磨了不少,如今重新操练起来,不免要重新磨,加之北疆的气候干燥寒冷,手上的裂痕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不过平日里自己都在手心缠着绷带,梁怀夕是怎么发现的? “谢谢。”沈南迦会心一笑,“礼尚往来,这个给你。” 她从袋子里挑了最大最红的那颗雪娘果,擦了擦,递到梁怀夕嘴边,“尝尝吧,很好吃的。” 梁怀夕就这么就着她的手指咬了一口,唇瓣擦过指尖,带上果子丰满的汁水,亮晶晶挂在唇上。 霜雪堆在他长翘的睫毛上,也泛着光泽。 就这么鬼使神差下,沈南迦抬手轻擦去他唇瓣上的汁水,指尖滑动轻拈,加重了些触感。 酥麻感一瞬间传遍了梁怀夕的全身,他几乎轻颤着躲开,脸颊上的红晕更甚,沈南迦的指尖也正巧顺势勾落下他的一缕发丝,显得他看上去更像是个被调戏了的姑娘。 沈南迦早想这么做了,心里窃喜着,再次牵起他的手。 “快走吧。” 第134章 到了城中军营,却不见沈东绛的身影。 “沈将军何在?” 一旁的校尉答道:“沈将军今晨已率兵出了关前往主营。” 沈南迦心下疑虑起来,她也是晨早出发,这上山下山就这么一条路,竟是都没遇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校尉的下一句话又引起了她的注意。 “沈副将,昨夜一战虽有所准备,但我军也损失惨重,似乎寒部之人是事先知道我军城防一般,专攻薄弱之处。” “去把城防图拿来。” 沈南迦看了一眼城防图,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前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寒部是怎么打得他们节节败退的,但方才校尉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如若是他们知道城防布局,的确能做到屡战屡胜。 可城防布局图向来只有一定等阶的将领才会知晓,尤其是歌簕关的城防,几乎只有沈东绛一人知道,然而他一失踪,寒部便直接攻城了。 想到这,沈南迦背后生寒,这其中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这两处,加强防守。”她按照前世寒部攻城的记忆指点在城防图上东西两侧,叮嘱校尉去办。 事已至此,沈南迦尽快办好了一切军需的采买,即刻赶回了长汀河,她须得知道还有谁可能和城防图相关。 第67章 石鼓 “二哥哥,大哥哥可回来了?” 沈南迦风风火火赶回了长汀河边的主营,一路上却仍旧不见沈东绛的身影。 沈西炀从桌后探出个头意外道:“你不知道吗?他们追踪到了寒部残兵逃离的方向,大哥带人追去了。” “去到哪个方向了?” “石鼓关。” “什么?”沈南迦大惊失色。 前世沈东绛失踪的地点正是石鼓关。 “去多久了?” “从我收到传信约莫不到一柱香。”沈西炀察觉到她的异常,起身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从长汀河到歌簕关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石鼓关还在西边更远些的地方,若是现在出发约莫着还能赶得上。 “我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但大哥哥他现下有危险,需得赶快去救他。” 沈西炀没有半分质疑,果断道:“我与你一同去。” “不行,主将不在,你必须坐守此处,”沈南迦拦住他,“给我一队人马定速去速回。” 沈西炀怔了怔,望着眼前目光坚定英气夺目的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已经很难把她再和之前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搞鬼的小姑娘当成是同一个人了。 他还是答应了,“好,万事小心。” 得了军令,沈南迦带着一队精良的人马飞驰奔向了石鼓关的方向。 情形与之前一样,一路上都不曾见到沈东绛所率领的那支队伍的踪影,一直到了一处类似峡谷地形之处,一旁半人高的石碑上,用前朝的文字刻着石鼓关三个字。 石鼓关是几十年前南北往来的重要交通关隘,但经历过前朝藩篱叛乱的战火后,城邦不复存在,只剩一片焦土。 多年来,这里因地处环境常年不见阳光,焦土阴暗中滋生出密密麻麻叫不出名字的植被来,聚集着瘴气和沼泽,且日复一年累积,最终成了无人踏足之地。 入关处的泥土湿润,正有马蹄的痕迹,看来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沈东绛已经带人进去了。 “云栈,让大家都带好面巾。进去之后小心些,不要让裸露在外的皮肤碰到里面的植物。” 沈南迦说道,用布巾将口鼻遮挡严实。 过了那半人高的石碑,峡谷中的天色便暗沉了下来。 林中一片寂静,连虫鸣都很难听到,几步之后视线便被重重瘴气遮挡得看不清晰。 行数十步,沈南迦募地侧耳一动,听到了大型物件在树丛之间快速移动的声音,沈家军对这里并不熟悉,定然不会是他们。 随即,她抽出了马鞍侧挂着的刀,辨准方向,用力扎了过去。 沉闷的一声,重物落地,树丛间得移动声也就此消失。 士兵前去查看,“沈副将,是寒部人。” 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从东边靠近的,沈南迦当下决定,“往东边找。” 趁着现在还能勉强辨得清方向。 不知前进了多久,瘴气更甚,就连马儿都已经不能辨别方向。 有人高喊了一声,“这条路有血!” 随即,在沈南迦的号令下,所有人全都掉转马头,朝着沿途的血迹前进。 这一次,不出百步,视野中又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尸体。 走近细看,寒部人和沈家军交相叠在一起,看上去似是经历过一番厮杀。 沈南迦下马寻找,在沼泽边发现了沈东绛。 “大哥大哥哥,你醒醒。” 他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嘴唇乌黑,身上满是血迹,如他这般状况的人还有很多。 “把所有的伤员都带回去。”瘴气越来越重了,沈南迦当即下令,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 “沈小将军,沈副将带着沈将军回来了。” 沈西炀走出营帐,却不想见到的却是如此惨状。 “快叫军医来。” 沈南迦把人扛进营帐,沈东绛已是气若游丝。 “薛军医去关中了,让阿缨来。”沈西炀不知何时已经闯进了这混乱,身旁是背着大药箱的阿缨。 第135章 沈南迦没犹豫,把地方腾了出来。 阿缨的动作很是利落,施针喂药包扎缝合,行云流水,一点都不输常年跟随军队的军医。 没过多久,沈东绛嘴唇上的黑紫褪去,可这只是一瞬的欣喜,下一刻,他突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行,瘴气好解,但他手臂上的伤中的是别的毒,毒性很迅猛,已经蔓延到其他地方了。”阿缨面色凝重。 “还有什么办法?” 阿缨抿了抿嘴唇,看向沈西炀,“如今只能是断了这条手臂。” 右臂,那是沈东绛平日用刀的手。 听到这话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唯有沈西炀仍旧镇定,几乎毫不犹豫地应答道:“你只管做你能做的救人,一切后果我来负。” 阿缨眼中有忧虑,看了看沈南迦,又望着床上呼吸微弱的人,再次对沈西炀道:“你的剑快,应该能让他少些痛苦。” 沈西炀神情未改,也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有些颤抖。 等到阿缨缠好了止血带,长剑出鞘,手起刀落间,一条乌黑的手臂血淋淋地落在地上。 沈东绛浑身抽搐几下,昏死过去。 鲜血溅了帐中的人满身满脸,阿缨闭着眼,半个身子都浸在了血液中,沈南迦站的最远,溅到的血最少。 再之后的处理救治,她没能看得下去,丢了魂似的走出了帐子。 梁怀夕终于是在这乱成一片的军营中找到了沈南迦,他气喘吁吁,脸色也不正常的苍白着,见她这满身满脸的血,吓得倒吸凉气。 “你受伤了?” 沈南迦双眼失神,喃喃道:“我还是没救下他。” 梁怀夕捧着她的脸擦去那些未干的血迹,“你已经尽力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意料不到。” 沈南迦撞进他的怀里,埋着脸,一言不发。 别人意料不到,可她不应该的,如果能再快一点,如果早一点想到,她能救下来的,她能把大哥全须全尾地救下来。 梁怀夕就着这个姿势让她靠着,心疼之余多有自责。 直到沈西炀一身血红从帐中出来,沈南迦才离开了这个怀抱,“怎么样了?” 沈西炀粗略擦了擦身上的血,眼眶有些红,不知是不是溅上了血,“命算是保住了,阿缨在里面照顾呢。” 沈南迦还站在原地,担心地盯着里面却又不敢踏进。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看你眼睛红的。”沈西炀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嗯。”沈南迦嘤咛了一声。 可她知道已经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了。如今寒部夜袭和沈东绛的失踪都已然发生,虽然因果各有不同,但总归是和前世对上了。 如果她没有去石鼓关,他便会失踪在那里,甚至是死在那里。 再加上现下又知道了城防图的事情,恐怕距离攻城,不远了。 翌日,沈南迦整理好了所有的思绪去找沈西炀开诚布公,沈东绛如今昏迷不醒,所有的担子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主帐之中,沈西炀已经和几位将领商讨许久,见沈南迦进来,挥手遣散了其他的人。 他还穿着那件沾染沈东绛血的盔甲,几夜未眠,他双眼通红眼下泛着乌青,下巴上也生出些青茬来。 两人相视沉默,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你之前……” “城防图。” “什么?” 沈南迦解释道:“上一次寒部的进攻看上去对于歌簕关的城防情况十分了解,而能知道这些的可没多少人。” 沈西炀紧蹙眉心,“你是怀疑大哥?” “不,”沈南迦否定,“寒部主军部队都在长汀河以北,就算是攻打歌簕关失败也应该往东绕道,怎么会绕到西边的石鼓关去?” 在见到沈东绛差点死在石鼓关后,她对他的怀疑便不复存在了,但紧接着便会有新的问题出现。 为什么寒部有意引导去往石鼓关?为什么沈东绛明知石鼓关有瘴气还不做任何准备就进去了呢? 只要想到这里答案便很简单了。 哈吉乐有意引沈东绛前去就是为了城防图,且在沈东绛身边一定还有和他里应外合的人。 “依你看,这人还活着吗?”沈西炀眯了眯眼,似有杀意闪过。 沈南迦默认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心中都清楚,那人不仅活着,而且还正拿着城防图好好活在敌方阵中。 “长汀河快要冻结了,当务之急要快些转移兵力,更改城中部署。” “今夜……” 不等沈西炀话音落地,帐外传来一阵嘈杂。 “滚!都滚!” 二人赶到沈东绛帐中时,他已经把帐子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阿缨摔倒在地上,险些撞上一旁的刀剑。 “大哥,大哥你冷静点。”沈西炀刚扶稳阿缨,又忙按住情绪激动的沈东绛。 因为挣动,他右臂肩膀处又汩汩地开始泛着血。 “滚!都滚啊!”沈东绛依旧撕心裂肺地喊着。 他从小便是家中最稳重的那一个,有时候甚至都要比沈自炡更加的沉稳,可如今却像是个撒泼耍赖的孩子,久久无法安静下来。 沈南迦始终站在帐外,里面的声嘶力竭几乎震得她站不稳,她攥紧拳头,重重砸在木桩上,一拳又一拳。 直至安静下来,她才蓦然离去,只留下木桩之上模糊不清的血手印。 第136章 第68章 沼泽 隆冬降至,长汀河之上已经厚厚的覆上了大雪。隔着宽阔的湖面,一边是热闹庆祝寒月节的寒部,另一边是沉寂的沈家军。 各处的营帐中都燃着火,身影忙碌。唯有靠近主帐的一顶营帐中未点烛火,分明是白日,帐中却阴暗如黑夜,唯有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点光亮。 在那束光亮之下,尘埃起舞,半影半明藏着个颓废的身影。 那人发束散乱,胡子拉碴,一双漆黑的眼眸无神空洞涣散着,他歪歪斜斜地瘫在椅中,黑衣之下右手臂的袖子空荡荡的垂着。 除了这极寒的帐中吐着的那股白气,很难觉得这身影还活着。 帐帘被人拉开,恍然的光亮下,迎来了什么人。 “你来了啊。” 沈东绛开口,尽管那声音已经在努力地透出温柔,却也如同破了的风箱,漏着音调。 他连抬头的动作都很机械,对上行至面前那人的视线。 那束漏进来的光照在沈南迦泛着晶莹的眼睛上,像林间迷路的小鹿。 “观良都跟我说了,你的部署很好。”沈东绛扯起僵硬的嘴角。 这是这么多天,沈南迦头一回见到清醒时的沈东绛,差距大到让她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 他断了右臂,下身的经络受损,如今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 起不了身,他只能抬抬那仅有的方便活动的左臂,苦笑着道:“在那傻站着做甚,过来啊,怕我现在的样子?” 沈南迦不住地摇头,话语却哽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家皎皎长大了。”望向眼前人,那鼓着嘴憋着眼泪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沈东绛涣散的眼睛里多了些欣慰。 他性子闷,再加之与弟妹的年岁相差较大,所以印象中对他们还总是从前爱闹顽皮的样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观良站在了他的身边,分担他的责任,就连如今,皎皎也穿上了胄甲,站在了这站在这充斥刀枪剑戟的战场上。 是他这个哥哥没当好,从前没能让她永远天真烂漫,以后恐怕也保护不起他们了。 沈南迦撇了撇嘴,哽咽道:“要是我再早点,你就不会……” 那只布满粗糙拙茧的手抬起,摩挲着擦去她的泪水,甚至难得的如儿时般温声细语哄起来,“什么时候学会自责了,从小父亲不就教过,别做无用的事情,自责便是其一。” 沈南迦垂着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泣不成声。 沈东绛生来就是要继承父亲衣钵的,袭爵统军,征战四方,背负家中所有的希冀。 打从记事起,他没有一天不在用功习武,学习兵法。学不好枪便刻苦地练刀,日夜不断的练,希望终有一天能替父亲平一个太平盛世。 可如今,他却是拿不起刀甚至下不了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妹被迫成长,去迎接那些腥风血雨。 接连几日,他都不愿见任何人,不吃不喝自暴自弃甚至连伤药都不肯换。如若不是还牵挂着家中盼归的妻子还有尚未面世的孩子,他倒是宁可战死在石鼓关。 看着曾经战功赫赫,足以安定军心的沉稳将军,如今却自我折磨憔悴得变了个人,沈南迦不能不自责,她无法心安。 可哥哥说得对,自责是最无用的事情。 她强压下自己已是崩溃的情绪,询问道:“大哥哥,有件事……” 沈东绛知道她想说什么,率先一步打断,“城防图,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这个结果可想而知,而沈南迦想确定的是另一件事,“是李都尉引你进的石鼓关,也是他伤的你对吗?” 多日来,她和沈西炀多次进出石鼓关点清了所有的将士,唯有这个人生死不明。 对于这个人,沈东绛显然是心有准备的。 “他现在在何处?” 沈南迦摇摇头,“生死不明。” 短短几个字,可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不是做了逃兵,就只能是叛敌了。 沈东绛闷声苦笑,抬手掩面自嘲着。 已经失去了的臂膀好似犹在,甚至还能感觉到刀刃扎进血肉时的感觉。 “其实你早就有所怀疑了对吧。” 如若他什么防备都没有,恐怕活不下来。 沈东绛抿着发白的嘴唇,“我以为他有苦衷的。” 他早就察觉到了李都尉的异样,可却因为二人年少相识,又曾在沙场上并肩作战无数,生死之间相互依靠,直到那直冲他心脏的一剑刺破盔甲之时,他都还相信他未言明的苦衷。 正因如此,沈南迦也更加气愤,“可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他真的有苦衷,也是要用你的命甚至清白去交换的。” 前世沈家灭门的其中一个原由,便是军中出了叛徒,泄露了机密,当时沈东绛失踪,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叛徒便是他。 因为这个叛徒,寒部大肆进攻,沈家军拼死全体阵亡在沭阳湾。 真正的叛徒在寒部逍遥,而她的哥哥,无声无息死在不见天日的石鼓关,还要被人扣上罪名。 沈东绛只会更加自责,他的一时疏忽险些送了所有人的命。 良久,他在黑暗中喑哑出声,“如今我已然是个废人了,之后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他的弟弟骁勇善战,他的妹妹是不输男儿分毫的巾帼英才,而像他这样的残兵败将终该落幕的。 第137章 入夜后的北疆,凄凉静谧,苍茫天地之间,雪原是暗色的,蕴藏着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长汀河边的驻军已经分成几波借着夜色悄然回到了歌簕关中。 这座城池还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平无奇,闲适随和,可在无人可见的暗处已经做了新的部署。 沈南迦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眺望着远处的黑暗,眉心微蹙,眸色深沉。 萧瑟的寒风吹起她的披风和鬓角的碎发,迎风起舞。 忽然,肩上多了些重量,紧接着是环拥而至的温暖。 她回过头,帮她披上外袍的正是梁怀夕。 “我不冷。” 暖饱思淫欲,这是沈自炡常常挂在嘴边的,他也总是要将士们少穿一件酒肉半饱,总要有些困难才能做到清醒,时刻充满警惕。 梁怀夕替她系好,“夜里风大。” 沈南迦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指,还是那么的冰凉,假意埋怨却满眼担心,“知道风大还跑到这里来?” 他自是穿得厚实,可脸还是那样的苍白,浑身带着寒气。 梁怀夕抽出手系好外袍,倚在墙边,固执的别过脸,“这里的风景好。” “茫茫一片,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沈南迦有些不解风情道。 北疆的风景她看过三年,冬日里的景致都是一样的枯燥乏味。 “不一样,”梁怀夕眉眼含笑,看向她时分外温柔,“这里是彩色的,有战旗。” “在帐中不也能看到?” “只能看到不能临近。” 沈南迦这才明白,他哪里是来看战旗的,而是专门来看自己的。 她眉心舒展几分,本该高兴的,却控住不住地多了几分伤感。 “若是美景伤人也要靠近?” 下雪了,飘飘扬扬,如鹅毛,更有几分永祎王府中的满园梨花之景。 梁怀夕长眉一扬,抬手拂去沈南迦发间挂上的白雪,“美景何错之有,只能怪我无力消受。” 沈南迦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眼前这人此时好像多了些许的生气。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意气风发?少年英姿?总之一定很耀眼。 梁怀夕只是笑了笑,眸光像是在回忆什么很久远的记忆。 片刻后,他手里多了一抹红色,递在沈南迦面前。 “这个给你,雪娘果。” 他特意去了解了,在北疆,雪娘果寓意着希望。 沈南迦接过,有些遗憾,“我这次没带什么东西给你。” “你已经给过了。” 他想要沈南迦在愁绪之余的展颜一笑,如今已经都得到了。 这话比北风更轻,说话的人眼中的柔情爱意却比茫然大雪更厚重,此刻,以后,他满心满眼唯有一人。 “沈副将,寒部大军过河了。” 沈南迦回过神,沉声严肃道:“吩咐下去,巡逻加强,都打起精神戒备起来。” 梁怀夕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眼神,与她一样,同样望向那沉寂着的远方。 那黑暗好似更近了些,像是暗藏杀意的猛兽,随时都会冲破囚笼。 “你觉得这一仗我们能打赢吗?”沈南迦突然问道。 或许现下全营上下都觉得部署完全,在做一场有准备的仗,可这些希望都是沈南迦给他们的。 同样也只有她知道,这场仗打得会有多难,多惨。 敌军的数量,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没有支援,没有底细,甚至敌军营中还有个我方的叛徒。 前世即便是拼上了全部的沈家军的性命*才算是对他们的重伤,今生就算是按照前世的经历做足了所有的准备,沈南迦也没半分能够全胜的办法。 她能做的就是死的少一点,再少一点。 惨痛的失败在她心中萦绕,挥散不去,没一点底气,如同深陷沼泽,坠不到底。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来都不是轻易对人示弱的人,此刻在梁怀夕身边,却没来由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沈南迦没打算有人能把她从沼泽中拉出来,可却踩到了黑暗中的一块沉木。 “我相信你的决断。” 第69章 牺牲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数千寒部兵卒黑云压城般驻扎在了歌簕关几十里之外的地方。 寂静如斯,只等一个时机。 兵临城下,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眼下的情形城中沈家军与城外敌军的数量倒是相差不大,做好一切防御准备倒是可以殊死一搏。 可只有沈南迦知道,城外的这些只是哈吉乐率领的先遣军队,而他们在长汀河之外还有更多的主力军队,无论胜败与否,都会即刻倾巢而出。 前世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一连败退丢了两座城。 接连几日的商议,此时作为领军首将的沈西炀做出了最终的部署。 全军一分为三,沈南迦率一队正面迎战,沈西炀借此掩护率一队精锐出城,偷袭长汀河主军,最后剩下的不多人,保护城中百姓尽快转移。 待他成功而返,便能前后夹击哈吉乐一众,即使是做不到全歼,也能造成不小的重创。 此部署仍有缺漏,沈南迦正面迎战风险的很大,稍有不慎便坚持不到沈西炀归来。 对此,必须先派人去到百里之外的重歌城借兵。 这些日子他们不是没有到处寻过援助,请求朝廷派兵增援的折子一道道上却毫无音讯,距离近的城池不是兵力不足便是百般借口不愿支援。 第138章 重歌城虽远,却也是唯一的希望。 这件事情,沈南迦交给了云栈去做,并且提前一日出发。 做好了一切的部署准备,翌日,天还未亮,迎着暴劣的风雪,战鼓已然擂响。 未等寒部的第一轮攻城攻势开始,长箭齐发,火绒照亮未明的天色。 与此同时,城门开启,一众人马与火光融为一体,只见为首那人一枪一马,直冲阵中。 当火焰消融在大雪中时,这场快速的清剿已然结束,城门再次紧闭。 第二次,第三次,也同样是这般出其不意的打法。 只凭借不到百人的一支队伍,消耗了寒部近半。与此同时,沈西炀一众也早已趁乱离开。 可这对寒部而言并不算什么,数量上他们依旧占有优势,何况几轮下来沈家军的损耗也越来越多,而下一次,他们派遣的人只会更多。 新一轮的进攻开始,然而这次没有火箭,没有滚石,更没有那队人马的踪影,而是敞开了城门,城中空无一人,仿佛在迎接敌人的到来。 此一计空城,成功控制住了寒部攻城的动作。 当然,这只是假象,此刻的歌簕关并非无人,而是沈南迦事先安排将百姓全都聚集在了城西小门。 一则未免她难以抵挡,祸及城池,二则也是想要能趁乱撤离。 “王,王爷,有,有寒部的人打进来了。”有人匆匆来报。 城中的百姓和伤员全都聚在一起,率领剩余沈家军的人正是梁怀夕。 此处是距离城门战场最远的地方,而此刻全军主力都在城门前,这里的守卫不过寥寥数十人。 闻言,梁怀夕当下便明白这是那位叛徒的手笔,凝眉低声喝道:“慌什么?沈副将怎么安排的怎么做就是了!” 沈南迦不是没想到这点,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只要是搭起一道火墙,便能挡住外面的侵袭,但此举是下下策,断绝了他们自己逃生的道路,只能与这座城生死与共。 他将老弱妇孺都安排妥当,到城墙边,火油皆在,却不见点火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身后脚步声靠近,带着利器破空声而来,梁怀夕侧身让步,一把控住那突袭而来的手臂,将人反制,又动作极快地将原本刺杀他的匕首捅进了那人的脖颈。 手臂上有刺青,是寒部的人,但却穿着城中百姓的衣服,看来他们还是小看了哈吉乐,他怕是早就派人混入了城中。 现下这火墙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点燃了,城中内应也早就打开了后门,敌军鱼贯而入。 梁怀夕随手从一旁士兵的尸身上捡起一把刀,拦截冲向百姓的敌军。 即便如此,终究是寡不敌众。 忽然,后方的帐中响起沉稳却又震耳欲聋的一声,“沈家军听令!” 沈东绛坐于马上,身缠战旗,左手执刀,像是一头受伤却仍旧威风凛凛的雄狮。 他的双腿还是无法行走,如今却不知是怎么攀上的马匹。 “即使是身残,我们也是沈家军,沈家军誓死守卫兲盛百姓!” 那坚实的身躯,便是稳定军心的定海神针,随着他的号令,只要是还有清醒余力的士兵全都在他身边聚集。 能站的扶着不能站的,拿起武器,用自己的残躯为城中百姓在此护起一道屏障。 厮杀,抵抗,无论是城前还是城中,都在为了守卫领土而战斗。 沈东绛双腿无力,全靠腰腹控制着马匹,左手施展长刀困难,斩人于马下,虽是艰难却也顽强。 几步之外,被遗落的孩子哇哇大哭,眼看着利刃落下,他想也没想,从马上扑了过去,以身躯抵挡。 梁怀夕察觉到时,距离太远,已经赶不及前去营救。 危难之际,一抹红从天而降,先那即将落在沈东绛身上的一刀,刺穿了敌人。 沈西炀率军归来了,正好赶上了这边的劫难。 有他的精锐部队在场,很快便肃清了敌军,重新守住城西小门。 “大哥!” 沈西炀双眼通红,上前搀扶沈东绛。 “战况如何?”沈东绛还来不及站稳,扶着他的手臂焦急询问。 沈西炀道:“长汀河边的部队几乎全灭。” 梁怀夕见沈西炀从城门而入,却久久不见沈南迦,眉心紧蹙,“皎皎呢?你不是该同她一起。” 沈西炀似乎也没料到,诧异道:“城前无人,我以为她已经结束而返才回来的啊。” 梁怀夕心下一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为何前几日沈南迦对此战总是忧心忡忡,为何出城之前特意嘱咐,带着所有的百姓离开。 她是想把寒部敌军引开,一个人去送死。 想明白这些,他的脸色顿时间苍白,忙不迭冲进营帐,在那张本该烂熟于心的地形图上寻找着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最后在沭阳湾的位置点了点,疯也似的跑去夺了沈西炀的马匹,扬长而去。 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两兄弟,无论怎么呼喊也不见他回头。 “容时?容时!” 沭阳湾—— 沈南迦并不恋战,只是在队伍中打了个迂回,便带着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沭阳湾的方向而去。 在此之前,她那出其不意的打法已经让寒部人有些气恼,在加上空城计和几进几出让人琢磨不清的迂回更是让他们气急败坏,从而更加轻易地被迷惑,跟上他们的脚步。 第139章 沭阳湾的地形易守难攻,前世正是寒部在此地埋伏,才让他们全军覆没在此,这次,这个方法也可以换她来用。 陷阱,埋伏,偷袭,接二连三的小动作足够消耗掉半数敌军,可她还不知沈西炀那边的情况,一旦有什么疏漏,歌簕关必失。 “将士们,今日我们可能会葬身在此,但只要拦住住了他们,为沈小将军争取时间,我们身后歌簕关的百姓便能平安无恙,你们可愿一战?” 她驻马回缰,一身盔甲血渍层层,高举着红缨枪,气势震天。 在她身后的数百将士齐齐呼喊。 “沈家军誓死守卫兲盛领土。” 寒部敌军已经被这一路上的小把戏惹的很是恼火,个个怒目圆瞪,唯有为首那人嘴角勾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人身形魁梧,气度不凡,浑身带着寒部人特有的血性,身穿貂裘,身下骑着雪原狼,正是寒部首领哈吉乐。 他现在才正式看清这位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将领是谁,虽然眼生,但眉宇间的气度和他讨厌的人可是一模一样。 “怎么不是你们那两位双子将领?派你这么个小将来,可是看不起我寒部?” 沈南迦沉声道:“我沈家军人人皆可以一敌百。” 哈吉乐轻笑,却并无嘲讽之意,因为她说的话是实话,沈自炡手底下的这些兵确实如此,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攻打不下北疆。 至于他那两个儿子,他倒是也交手过不少次,一个过于老实,一个和这军中格格不入,但是眼前这个却有点意思。 他嘴角轻扬,“你很有胆识,报上名来,我哈吉乐不杀无名之人。” 沈南迦冷厉望着他,手中的长枪一挥,横隔在前。 “等你今日能活着从这里过去,我再告诉你。” “杀!” 一声令下,人数相差重大的两队人马冲撞,厮杀。 沈南迦一马当先,迎上了哈吉乐身边的左右二将,她的力气不如寒部人大,却将一杆长枪挥的轻巧,那二人都是以力取胜的短兵器,很难招架得住。 看准时机,她飞身而下,弃马直冲哈吉乐而去。奈何,屡次进攻都被挡下,最后还是不免要与人困斗。 “吾主,我们在长汀河的主军收到袭击。” 哈吉乐得知消息,脸色一脸,阴鸷的眼神隔着交缠的人群直逼那挥舞着长枪的人。 “留一队人马,给我灭了他们。” 这场仗打了很久,久到天际都融上了血色,久到沈南迦觉得过了一辈子,握着枪的虎口已经被磨破,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随着最后一个寒部人倒下,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她受了很重的伤,却还用枪抵着自己屹立不倒,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像极了前世。 迎着夕阳,从天边到地底,入目皆红。 沈南迦抽了抽嘴角,此刻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笑容都很艰难,可此时此刻,她却是发自内心想要畅快地笑一笑。 她救下了沈西炀,救下了歌簕关,救下了一城的百姓。 沭阳湾的夕阳还是这么好看啊。 夕阳下的她洋溢着笑容,她也随着日落重重地倒了下去,此刻心里脑中,却唯剩那一个人。 只要不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死状,便不会那么痛苦了吧。梁容时,难为你今后又要一个人了。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地牢之中,见到了那个为她而来的身影,那个为她而奔溃痛哭的人。 “皎皎!皎皎!” 第70章 重伤 梁怀夕只身疾驰前往沭阳湾,一向谨慎小心的人,鲜少这般慌了手脚。 他追着落日,还未至沭阳湾,便已经在几十里之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等到看见那尸横遍野的场景时,悬着的心已然是沉入了冰凉的湖底。 他踉跄着扑倒在尸山之上,翻开那一具具尸体和断臂残肢,疯狂又偏执地寻找着那个人。 “皎皎!皎皎!……” 无人回应,也没有哪一个身体是她。 衣衫被血污浸染得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几次剧烈咳出的血也被他随意擦去,即使如此,仍旧再坚持不懈地寻找。 上天是眷顾他的,最终还是让他在夕阳尚未落尽之时,寻到了那几近冰冷的身躯。 “皎皎,皎皎,你睁开眼看看我。” 确认她还有微弱的脉搏后,梁怀夕暗暗松了口气,避开那些伤处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像是对待一件一碰既碎的瓷器。 迷迷糊糊间,沈南迦听到了有人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她想看看是谁,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是死了的,或许又会和前世一样,变成游魂,困在谁的身边,可浑身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死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别,别晃了,好痛啊。”她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沈南迦要强,从还未长牙的年岁起,即使是摔得头破血流,也没喊过一声疼。 如今这无意识的一句呢喃,揪得梁怀夕心痛。 很快,还没等他无限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的时候,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远处出现了隐约的人迹,八成是来清扫战场的寒部人。 他来得匆忙,也不知沈西炀现下有没有派人寻过来。 谨慎观望片刻,人数不多,若只有他一人倒是能保证全身而退,可当务之急,沈南迦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第140章 不能让寒部人发现他们,眼下只能往山上走了。 梁怀夕抱起沈南迦起身,“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夕阳落尽,天色暗下去,冬夜就变成了吃人的鬼怪,更冷,风雪也更大。 山崖间的路蜿蜒曲折,艰难险峻,可梁怀夕抱着怀中的人,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借着夜色和林木遮掩,很快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躲进了山间避风的岩洞之中。 升起了火,洞中便暖和了起来,但沈南迦的身体仍旧是冷冰冰的,气若游丝。 她浑身都是伤,鲜血汩汩地向外涌,尤其左肩上的一箭,贯穿了整个胸膛。 那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寒部人特制用来打猎的,箭头和箭身上都有倒钩,只要是扎进了血肉中,动一下便会不断地穿刺皮肉。 “乖,别睡,你看看我。” 沈南迦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梁怀夕担惊受怕的面庞。 前世自己没能坚持到他来,若是见到了,他也会是这般神情的吧。 她动了动身体,调动自己求生的欲望。 梁怀夕在这里,她不能死。 她见过自己死去后梁怀夕的样子,那个目光凛冽,裹挟着一身寒风而来的男人,在见到她的尸体后,崩溃无助。 他放弃了一切,只求一死的模样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中。她不想再让他变成那个样子。 要活下去,起码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仅着这么一个信念,她努力让自己已经涣散的意识聚集,拼尽全力睁着眼睛,一眼一眼将他看进心里,叮嘱自己不能死。 可每一次的呼吸,肩上的那支箭都会摩挲着血肉,痛得她快要死去。 梁怀夕的脸色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唇色浅淡得没了颜色。 他这时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褪去沈南迦身上沉重的胄甲,撕开自己的衣裳做绑带,包扎好那些渗着血的伤口。 “你忍忍,我把箭拔出来。” 这箭已经穿透她的身体太久了,磨出了一个足有半拳大的血肉模糊的血洞,每动一下都会再刺破更深处的血肉,再多一会儿,即便不会血尽而亡,也是会活生生痛死。 “啊。” 只是轻轻一碰,都痛得沈南迦低吼。 梁怀夕心急又心疼,半搂着她的身体,一手用力抽出那支箭。 “啊!” 将血肉生拉硬拽扯出去的感觉,不比在狱中受的那百多种刑罚好受,她面容煞白,汗落如雨,浑身的经络都涨了起来,手指不自觉用力紧抠着梁怀夕的臂膀,指甲深深嵌入。 梁怀夕像是感觉不到这疼痛,拔箭的手依旧很稳,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箭抽了出去。 沈南迦也彻底力竭,浑身湿透瘫倒在了他怀中。 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清明,粗喘着气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我。” 前世也是,如今也是,叫她死都死不安生。 拔出的箭带着肉块被扔在地上,滚烫的血溅满了梁怀夕的全身。 他满头满手都是汗,用力按压着那涌着血的血窟窿,这些伤,甚至比挨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 “想见一个人,总能找到的。” 他尽力将伤口包扎好,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把人搂在怀中。 “是我自私想缠着你,你尽管恨我就是。” 沈南迦想抬手抚抚她皱着的眉心,可抬手太过艰难。 恨,她也想恨,恨他两世都不能让自己死个痛快,可是她舍不得啊。 这个人,明明自己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人知道。 不多久,即使火光明亮,沈南迦的眼前越来越暗,思绪也越来越迷乱起来。 “好冷啊。”她喃喃道。 梁怀夕用力搂紧,只恨自己身寒,再怎样都给不了她多少温暖。 但很快,她的身体不再冰冷,变得滚烫,像一团火焰,碰一下都会被灼伤,可他却毫不畏惧地依旧拥着。 迷茫之间,沈南迦好像又见到了前世在北疆的场景。 那时梁怀夕奉旨驻守北疆,圣上有意让他死在苦寒之地,可他顽强地活着,一次次从地府爬回来,一次次替沈家守着这片土地。 “好冷啊,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泪水混着汗水而下,午夜梦回间,她无数次见过梁怀夕被病痛折磨将死时的情形。 那么痛,那么绝望,可她只是魂魄,即便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做不到。 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他的痛。 梁怀夕双目赤红,哄孩子般温声道:“我生病,不痛的。” 有些病痛,一旦成为习惯,就感觉不到那么疼痛了。 沈南迦反而更加难过。 骗子,明明那么痛。 不断的高热之下,她要庆幸这疼痛能让她还存留一些清明,反复告诫她不能死。 她已经是去过一回地狱的人了,沈家还前路未明,为了沈家,为了梁怀夕,她不能死。 “别睡,我怕冷,怕黑,你别睡,陪我说说话。”梁怀夕哽咽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的害怕。 若是她死了,他苟延残喘这些年的这条命也算是到头了。 呼吸逐渐粗重,沈南迦还撑着欲将合上的双眼,“我陪你,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好。”梁怀夕又收紧了臂弯。 “许多年前,在一个大家族中,有一个小孩,他从小便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喜爱他。” 第141章 他清冷的声音此刻温润如暖玉,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像是在叙述自己亲身的经历。 “在他之上,还有多位兄长,其中要属嫡长兄最受父母疼爱,受尽尊贵荣宠。父母的溺爱让这位嫡长子颇爱欺辱庶出手足,尤其是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有一天他受了嫡长兄的责罚,挨了一身打倒在花园的石子路上久久起不了身。他很饿,很痛,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管他,路过之人无不唾弃。” “一直到日落,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躺在他的身边问道,你在做什么?小孩说,他在看星星。可当时夜幕还未至,天上不会有星辰。他以为小女孩会嘲笑他,和所有人一样厌恶他。可小女孩依旧躺在他的身边,她说,那我陪你等星辰吧。” 他始终凝望着怀里的人,讲述着这段故事,眼里的柔情散在泪中,凝出难以言明的遗憾和悲伤。 沈南迦已经有些听不清梁怀夕的声音了,但还努力吊着自己的精神。 听他讲到出现的小女孩时,眼前好像朦胧呈现了同样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小女孩分给了他糕点,他们便并肩在地上躺了一整晚,数了无数颗璀璨的星辰。” 对那个孩童来说,最闪亮的那颗,就在身边。 沈南迦:“然,然后呢?” 她迫切的想知道这段印在脑中又远又近的记忆。 梁怀夕顿了顿,眉间的遗憾之意更甚,声音喑哑,“后来,他们没再相见过。” 究竟是没再见还是不能再见,如今没人会再告诉她了。 泪水划过眼角,无声无息,那箭矢损伤的地方分明不是心脏,可为什么胸膛中跳动着的地方却撕扯一般的疼。 很久,很久,久到沈南迦以为自己的魂魄又要再次离开身体游散在梁怀夕身边时,她听到自己在问。 “容时,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第71章 牺牲 “沈小将军,吾王对你很是欣赏,若你能到我寒部麾下,吾王将予你寒部第一武将之位,统全体大军。” 寒部大军兵临城下,数万人马黑云压山般聚集在城池之下。 城墙之上,沈西炀肃立高喊,“多谢寒王的好意,沈某意不在此。况且,我沈家军宁死不降。” 寒部大军中为首拥护那人骑着雪原狼缓步上前,冷笑一声悠哉道:“那你哥哥呢?他如今可是在本王帐中做客呢。”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拖着尾调,多有几分玩味。 沈西炀脸色一变,“你捉了我兄长?” 沈东绛已失踪了近十日,他们寻遍各处都未有结果,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俘虏了。 哈吉乐摊了摊手,“为什么不能是他投靠我呢?” 他又自信道:“看到我们寒部的大军了吗?你觉得你们这寥寥一城兵卒足以抵挡吗?在压倒性的数量面前,做什么都不过是负隅顽抗。你们那位远居京城的皇帝可有要管你们的意思吗?你投了我,我们一同杀到京城,从此你就是一代名将,永不必再孤苦守着这偏远的地方。” 沈南迦率先反应过来,“哈吉乐,若沈将军在你们寒部,你何不叫他出来?他既敢做出叛敌之事,又怎会怕出现在我们面前?” 哈吉乐注意到了沈西炀身边的这个青年,看他的眉眼倒是与他们沈家人有几分相似。 他挑了挑眉,略感兴趣道:“你很聪明,可愿加入我寒部?你们那皇帝给你的本王都能数倍给你。” 沈西炀不答应是因为随了他老爹的脾性,但哈吉乐不信这样的说辞不会打动别的人。 沈南迦目光坚定,“我也是同样的答复,沈家军宁死不降。” 哈吉乐扬了扬眉,接二连三被拒绝,显然是有些不满,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好,好。话已至此,本王也不再多费口舌了。” “既然你们不相信沈将军在我寒部,那这人对你们可否重要?” 说着,他扬了扬手,手下的部将绑着一个囚犯模样的人上前。 沈南迦第一个认出了那衣衫散乱,浑身血污的人,瞪大了双眼,“云栈!” 她焦急的动作落在哈吉乐眼中,十分得意地扬起了唇角,“看来本王是猜对了,她是你们谁的亲眷呢?” 被俘虏的这个丫头,不止牵动着这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着急,就连沈西炀的神情也有所改变。 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西炀按住了情急之下的沈南迦,厉声和城下兵马谈条件,“你想要什么?” 哈吉乐唇角勾着笑,懒懒地回道:“很简单,打开城门让我寒部踏入。或许本王会放过你们一命。” “你做梦。”沈南迦咬牙切齿道,拳头重重打在砖石上。 如此回答,哈吉乐早有预料,他也不着急,示意部将将云栈带到阵前,强压在地上。 “那你来劝他们。” 云栈被绑着手脚,发髻散乱,平时白皙圆润的脸颊此时布满了血污和伤痕。 口中塞着的布巾被粗鲁地摘下,她急匆匆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万万不能开城门!” “沈家军宁死不降!” 她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袖箭一出,直奔哈吉乐面前而去。 瞬息之间,坐在雪原狼背上的男人手中长戢一挥,刺穿了那单薄的身体。 第142章 “云栈!” 沈南迦眼睁睁看着云栈殒命,恍然间已是满面泪痕,杏眼中被血丝填满,抬手一枪便朝着城下掷去,被重锤一挡,偏了方向,削断了寒部战旗的桅杆。 如若不是被沈西炀按在城墙上,她怕是会直接冲下去和人决一死战。 杀了人,哈吉乐将长戢随手一扔,带着云栈的尸体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他甚至擦了擦手,毫不在意,轻飘飘道:“吊起来。” 云栈的尸体被挂在寒部的战旗上,鲜血染在那张红色旗帜上,格外醒目。 沈南迦咬着牙,嘴角渗出了血,双目猩红瞪着那个男人,“哈吉乐,我誓要你寒部葬灭。” “咳咳咳……” 沈南迦醒过来时,眼前已经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洞窟了,而是回到了营帐之中。 身上的伤痛还在,告知她没有死去的真相。 “阿姐,你醒了啊。” 阿缨守在她的床边,眼睛红的像兔子。 在他的搀扶下,沈南迦坐起身,四下张望,没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她还隐隐约约记得是梁怀夕将她从战场上救走,如今自己回来了,却不见他,顿时间悬起了心。 阿缨注意到她的神色,安抚道:“王爷照顾了你好几日,方才朝廷的圣旨下来了,这才离开的。” 沈南迦不语,蹙眉隐忍着心中的不满。 寻求支援的折子一道道上却不见回复,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圣旨倒是没几天就来了。 “城防部署如何。”她喝着药,脸皱得难看。 “都现在这样了,你还想着城防部署呢?”沈西炀人还未进来,不悦的声音已至。 沈南迦吓了个激灵,埋头就往被褥里躲,又牵扯到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她原本是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的,所以便心安理得的骗了沈西炀自己真实的计划,现在被面对面抓了个正着,心虚得要死。 “好痛好痛。” “现在知道痛了?你一个人跑去送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沈西炀急得差点撞翻火盆,又焦急又担心地蹙着眉。 沈南迦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西炀再想斥责也说不出口,“好了好了,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商量便是。” 自打她回来后,他便感知到她变得很不一样,身上好像背负了许多东西。 无论是在京城中时的所作所为,还是在战场上,她会提前知道大哥有危险,也会知道寒部有阴谋,但他 不会问,他只要她安全就好。 沈南迦点点头,“对了,圣意如何?” “此战,寒部收到重创,半年之内应当不会再返。我已将战况如实上报,圣旨已下,沈家军班师回朝。” 沈南迦突然想到什么,“云栈还没回来吗?” 沈西炀犹疑了,半晌都未开口。 “出什么事儿了?”沈南迦一滞,意识到什么。 沈西炀知道不可能瞒得了,只好扶着她,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皎皎,你听我说,云栈她。” “云栈她在路上遇到了埋伏,为了不让寒部偷袭,她只身引开了他们,我们,是在郊林找到她的。” “这这怎么可能?” 沈南迦难以置信。她只是让云栈去传信啊,怎么会遇到埋伏呢? 前世她是在战役中被俘虏的,这次特意让她离开这个地方,怎么还是死了呢?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哈吉乐会在去重歌城的路上也布上埋伏呢。 顿时间天旋地转,耳边也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她在哪?” “带回来了,在外面。” 沈南迦踉跄着跑出去,不顾旁人的阻拦,在这刺骨寒冷的冰天雪地,穿着单衣跪在了白雪中。 她颤抖着揭开了白布,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和前世一样,不一样的是,今生,云栈得以归家。 “啊!啊!” 沈南迦搂着云栈早已僵硬的身躯,悲痛欲绝,号啕大哭,泪水晕开她脸上干涸的血渍,浸染了白衫。 大雪飘扬,风云悲泣。 “伤还没好就出来吹风。” 登上城门,梁怀夕找到了沈南迦。 沈南迦迎着风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委屈地撇了撇嘴,没打算在梁怀夕面前藏着掖着,只是突然想起上次在宫宴中时,好像也是他发现了自己。 “怎么我每次哭都能被你撞见?” 梁怀夕立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宽大的身体挡住了一切寒风。 “没有规定说将军不能哭泣的。” 沈南迦低头抵在他的胸前,闷闷哽咽道:“容时,我好像谁都救不了。” 救不了大哥,也救不了云栈。她以为她重生一次掌握了先机,可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梁怀夕一双深情眸心疼地望着,“你又不是神仙,怎能事事都完美呢?” “那你呢?”沈南迦抬起头,“靠近我,下一个死的或许会是你。” 梁怀夕抬手捋了捋她的发丝,认真道:“为你,求之不得。” 四目相对,印在彼此的瞳仁中,一个温柔缱绻,一个直白炽热。 许久,等到冷意吹凉了沈南迦脸颊上的热度,她才淡淡地说道,有些遗憾,“圣旨到了。” 他们要回京了,回到京城中,又会是相念不相见。 第143章 “嗯,我或许会在此停留些许时日。” 沈南迦立刻担心起来,“*为什么?我不必跟着队伍回去,我在此陪你。” 皇帝对梁怀夕若是怀有好心,便不会下旨让他来这苦寒之地。留的越久越越是灾难。 梁怀夕垂眸,“是圣旨。” 此言一出,便是无法挽回。 “我会派人先一步送你入城的。” 沈南迦定定望着他,明了他的执着,轻声询问:“你会回来的,对吗?” 这执着坚定的眼神,梁怀夕求之不得却又望而却步。 他退后,再次垂眸,“皎皎,我的身体活不了多久的。” 和传闻中一样,他就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 所以,你可以不必在意我的死活,不必在意我会在何处消失,只要向前走,我终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沈南迦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在躲着自己,而对于这个理由,她甚至没有反驳的资格。 她倔强的扭过头憋回了眼中噙着的眼泪,转身离去。 梁怀夕紧攥着双拳,这般的心狠同样是在自己的心上狠狠的凌迟,他只会是沈南迦的影子,不会是陪她一生的人。 而沈南迦并不会如他所愿,她没离开而是凶狠地扯起梁怀夕的衣领,迫使他对上自己的双眼。 她是靠着梁怀夕的执念重活回来的,那她也能靠这执念永远的牵绊住他。 “梁容时,我要你记得,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好你的,绝对不允许你死在我前面。” 第72章 返京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 如山泉般冷冷清清的领声后齐刷刷跟着一众童声,伴着庭院中的小桥流水,相合相应,颇有乐趣。 这是一处远离噪杂集市的院落,门前不起眼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逸时书院”。 最后排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盯着书本流着口水发起了呆,没跟上教书先生的步伐。 回过神来时只得愣愣地睁大了眼睛,却意外地发现了不知何时混在后排的沈南迦。 她兴奋地喊道:“南先生!” 前面的孩子也都应声回头,一个个开心地扑上来,“南先生回来了,南先生回来了!” 沈南迦险些被扑倒在地,捏了捏冲在最前面那个羊角辫肉嘟嘟的脸颊,又一手揽过一个年龄更小些的,“见到我这么开心啊,那等会儿我可要好好检验检验你们的功课。” 一听到这话,调皮鬼们顿时间都跑没了影。 阮素艰难地扒开缠着沈南迦的那几只,“好了,用膳时间到了,别再缠着南先生了。” 连哄带骗,这才终于留出了两人独处闲谈的空间。 “一别数月,你看起来倒是焕然一新。”阮素眉眼染上笑意,美人笑面图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沈南迦悠哉悠哉品起了茶,“瞧你说的,不过是外出游历,新是没新,沧桑了不少倒是真的。” 替父从军上战场的事情不能轻易与人言,于是离开的这段时日她只说是外出游历,并将学堂全权交给了阮素打理。 “这是给你带的。” 她将一包油纸包裹着的点心放在桌上,“之前听闻你爱吃这个,这次路过蜀地,特意带了些。” 沈家军返京,她不便跟着,进了中原地区便和队伍分开了,一路上在外面多逗留了些许时日,愣是比军队晚了半月才回来。 所以说是外出游历,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阮素很是意外,收下了那包点心,心中泛起暖意,“多谢。” 就连谢祈昀都不曾记得她的一些小爱好,却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句闲谈,沈南迦倒是记了个清楚。 “怎么样?学堂营生可还好?” 阮素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减淡,“一如你离开时的那般,只是多了两三个孩童,终是我没你那般有经营的能力了。” 沈南迦知道她只是自谦,女子学堂的建立经营本就不易,阮素又碍于身份桎梏,定是会处处受难,能在这几个月一直稳定如初想必已经是她费劲了心力。 若不是自己实在脱不开身,自是不会叫她这般辛苦受累的。 “莫要妄自菲薄,方才听你讲课很是生动有趣。” 她沈南迦也不是样样都精通的,就像是诗书典籍这一类枯燥乏味的东西,她总是没有阮素讲的讨喜。 阮素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府中事务繁杂,唯有来这里教书才能得以有些闲余时光。” 唯有在这里的时候,才能让她觉得是在做自己。 沈南迦明白,在她离开之后,平津侯府的一切事宜定是会落到阮素的身上。 她注意到了阮素眼下淡淡的青黑,“谢祈昀待你可还好?” 阮素波澜不惊,颇有几分淡然之意,“生活的柴米油盐总会消磨爱情,这些我都明白,所以也没抱什么希冀。” 她承认自己还对谢祈昀抱有幻想,可越是相处便越发看得清他骨子里的凉薄,越是失望。 “更何况如今他成日思谋着怎样求娶长公主,互不打扰倒也自在。” 求娶长公主?沈南迦一愣,她倒是忘了这件事。 第144章 看来今生也是如此,谢祈昀会为了他平津侯府的无上荣耀绞劲脑汁地去求娶长公主。 只是可惜无论有没有沈南迦,阮素都不会是正妻。他曾信誓旦旦答应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是成了空话。 “他回过祖宅了?”沈南迦问道。 前世求娶长公主的计谋多半都是出自宋清澜,今生恐怕也不会偏差太多。 毕竟谢祈昀最是不甘屈居人下,娶了个国公府的女儿都整日心中不平,又怎会想到去娶长公主。 阮素点点头,“嗯,半月前回去过一次,据说是老夫人病重。” 沈南迦轻笑,“这位老夫人果然还是不肯安心养病啊。” “就算是娶了长公主又怎样,长公主只会比旁人更容不下她。”阮素无所谓道。 在皇室贵胄面前,婆媳又算得了什么。 沈南迦自是认同她的话,“若是能振兴平津侯府,一举扬眉吐气,她有什么不能忍的。” 母子俩的脾性总归都是一样的,谢祈昀自当更是如此。 阮素:“他只是当日去又匆匆而归,老夫人这风浪怕是翻不起来。” 这一点,沈南迦并不担心,宋清澜的有些法子确实不错,但之前的那些事情皆是触及到了谢祈昀的底线,他心中明白,若是想要前途,就必须舍弃这个母亲。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求娶长公主。”沈南迦轻笑。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阮素语气轻快,“先不说为人妾室哪里能有挑选正房的资格,就是说这适龄未娶妻的世家公子中,平津侯就是人中龙凤了?” 她曾听闻过有关长公主的一些传闻,料想她定是瞧不上谢祈昀的。 “依我看,倒是你家二哥哥是个不错的人选,这次又立了战功,定是能得圣上青眼的。” 入京的一路上,这样的论调沈南迦不是没听到过,只是她可是清楚沈西炀的,别说是皇亲贵胄,这么多年他可是连哪家的高门贵女都没看上过。 尤其还是这样身不由己的亲事,更是他所不愿的。 她赶忙岔开了话题,“对了,清芫她可还习惯这里?” 说起魏清芫,阮素多了几分兴趣,抿唇一笑,“那孩子很是热情呢,起初是恨不得日日都来,你请她来传教,她倒是跑来听我教书,还忙上忙下做了不少事。” “只是最近不怎么常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魏清芫的情况只有沈南迦了解,闻言不免多了些担心。 阮素很快觉察到她的忧虑,“若是你要见她,过两日便是她给孩子们上香料课的时候了,她应当会来的。” 沈南迦点点头,眼看着用膳结束,那一个个的小萝卜头又挤了回来,只好结束了这闲谈,开始帮着阮素忙碌起来了。 第73章 暴露 “这位公子,来点什么?” 小二甩着抹布,热情招呼着进店的每位客人,笑容像是定格在脸上一样。 今日的生意似乎格外热闹,就连平时几乎没什么人的二楼雅间都难得地占了个满。 沈南迦略略扫视了一圈人满为患的店面,最终找了个靠近窗边不起眼的小角落坐下来,“来壶酒,两个小菜。” 她今日是来巡视铺面收账的,家中账务本该都是交由方婉晴打点的,奈何她刚生产不久,身体还未养好,沈南迦便帮她分担了这些。 “哎,您稍等。” 小二上的是这家店最著名的梨花白,两杯下肚,身体里的寒气都被激了出来。 窗外的梅花开的繁茂,她出神地瞧了会,眼看着就快要到春天了,也不知梁怀夕何时才能归来。 不经意间,沈南迦留意到楼梯上一闪而过的身影,立刻多了几分警惕。 那人并非什么相识的熟人,而是更像叛敌的李副官,无论是身形还是行走方式。虽然她对此人并不熟悉,但沈家军有自己的训练方式,会造成军中之人的行动都有类似之处。 并非只他一人,还有另一个寒部人跟着他一同来到了此处。 虽然不能够全然确定那人是李副官无疑,但沈南迦还是立刻跟上了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那二人最终消失在尽头的房间,沈南迦掩着身影和脚步凑在门前。 “我都帮你们拦下了那么多线报和奏折,你们怎的连几千人马都处理不掉。” 一个听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埋怨道。 沈南迦一怔,她原以为是上面刻意回避他们求援的战报,却不曾想竟是有人刻意拦截。 寒部人冷腔冷调地回道:“大人,寒王可还没怪您传虚假情报之事呢。” 接连几次的偷袭失败都是因为轻信了此人相传的密报,即便所言不全是假,但论谁都会怨声载道。 只是他们怎样都不会想到,这其中仅仅是因为多了一个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沈南迦而已。 那人也知晓其中差错,有些心虚地转开话题,“放心吧,后面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叛乱这事他们逃不掉的。只要解决了沈家,一定会给你们所要的。” 沈南迦闻言,蹙紧了眉心。 前世他们沈家军阵亡北疆之事,果然是有人刻意安排,不仅如此,还会有人特意栽赃叛乱的罪名。 算上这次,她已经误打误撞撞见了两次叛贼通敌之事,也不知这朝廷内部,究竟是处处漏风,还是高位之人别有用心。 第145章 眼见着屋里的人似是要离开,沈南迦赶忙换了躲藏之地,转身进了旁边无人的屋子,意欲瞧瞧这通敌之人究竟是谁。 可躲了半晌,都不见有人离开,反倒是又陆陆续续进去了几人,光是她瞧见的就有不少朝廷命官。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可真当沈南迦准备翻窗离开的时候,屋里传来轻微的异响。 她当即身形一转,朝着那异响之处闪去。 “清芫?你怎么在这里?” 掀开床边的箱子,抓人的手一滞,一张泪汪汪哭的通红的脸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有人粗鲁叩开门。 魏清芫吓得浑身发抖,沈南迦快速合上了箱子,闪身到门前。 那人一看屋里有人,愣了一下,随即板着脸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紫衣裳的姑娘。” 方才见到的魏清芫正是一身紫衣。 沈南迦晃了晃身体,挡住了门外环视屋中的视线,装出一副醉酒模样,蛮横无理道:“没见过,走开走开,别影响了老子的酒兴。” 将那些人打发走,沈南迦立刻从箱中带出了魏清芫,没等她作何反应,先抱起人从窗口翻了出去。 “跟我走。” 不能确定究竟有多少人在找魏清芫,沈南迦只好带着她去了学堂。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只身一人出现在酒楼,还衣衫不整的躲在包间里,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清芫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爹,要我去伺候宁波侯,我不从,逃出来的。” 宁波侯那是什么人,虽位高权重,但为人凶残好色,不仅家中妻妾成群,还曾逼死过三任正妻,皆为大户人家的良家女子。 魏清芫过去想也不用想都是要做妾的,说的好听点是他们魏家高攀,实则就是送去谋求利益的玩物罢了。 命大点后半生在那虎穴中苟延残喘,命不好都活不过一月。 魏清芫哭着跪在沈南迦面前,“沈姐姐,我知道我一个庶女身份地位,做妾是我的命,只求你以后能帮我照顾我娘亲和弟弟。” 沈南迦一目了然,今日之事,无外乎就是魏清芫宁死不从,他们家想出来的下下之策。 “我不是说过,别轻易认命吗。”沈南迦蹙着眉。 她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一切的人,自是明白魏清芫的无奈。 “可是……”魏清芫早就没有再继续挣扎的念头了,没人能帮得了她。 “我有一个法子,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这是他们魏家的家事,就算沈南迦再有权有势帮助魏清芫,关起门来仍旧是家事,天高皇帝远,管不了一辈子。 可魏清芫就是曾经的她自己,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处理完所有事情,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了,回到宁国公府,相较往日,稍许有些清冷。 “我回来了。” 裴淑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瞧你一天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快点吃口茶歇一歇。” “多谢母亲。” 堂中除了裴淑,还有沈东绛一家。 他正深情地瞧着妻子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逗弄。 “大哥哥今日恢复的如何?” 沈东绛回道:“多亏了阿缨,也算是能走路了。” 或许是做了父亲的缘故,相较于之前在歌乐关时的自暴自弃,如今的他眉间多了些认命和从容。 沈南迦放下了手中茶盏,拿起手鼓逗弄躺在方婉晴怀里咯咯作乐的小宝贝。 “欢欢,让姑姑看看,是不是又长胖了。” 这个小宝贝如今是全家宠,也正随了沈南迦给他取的小字得欢,平日里不吵不闹,就爱笑。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也总是欢声笑语的。 眼看着夕阳余晖已至,裴淑眼望着大门口,担心的神情,越来越重。 “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怎的父亲和兄长还不回来?” 沈南迦问出了她心中的担心。 “许是有什么事,在宫中留的久了些。”沈东绛话虽然这么说,但眉心早已紧紧纠结在一起。 “母亲别担心,我去宫里看看。”沈南迦安抚着裴淑。 随即去了皇宫。 递了牌子,很快便有人领她进了内院。 一路上走在这禁卫森严的皇宫里,安静地让人心慌。 沈南迦越发觉得不对。皇后之位空缺,后宫无主,一切事宜都由长公主暂为协理。 她一届女流之辈,进宫也只是能去到长公主宫中。可现下接她的人不是长公主宫中的,前往的地方,也并不是通往后宫的。 “我是宁国公之女,想问问宁国公和沈小将军现下可还在当差?” 带路的小太监回道:“国公爷和沈小将军今日一下朝,便被陛下留在太清殿商议北疆之事。” 得此一言,也算是安心,沈南迦并未多想,跟着小太监一路进了一间陌生的宫殿。 “沈姑娘再此等候片刻。” 没有言明等多久,也未言明等谁。 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屋外有禁军看守,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也渐渐想明了些不对劲之处。 商量军务怎会只留了他二人,身边人更是不可能不回家通报一声。 只可能是一种情况,他们是被圣上扣下了。 第146章 沈南迦长眉轻挑,目光一寒,那如今她的情形,恐怕也不妙。可即便如此,想走也定是已经无法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屋里的烛火都暗淡了,殿门才被打开。 来者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黄公公。 他睥睨着沈南迦道:“沈姑娘,咱家是来传圣上口谕的。” “圣上想问问沈姑娘,姑娘以为违抗圣旨,是什么样的大罪呢。” 沈南迦明了,这是她代父出征的事情暴露了,想必父亲和兄长也正是因此受到了牵连。 也难怪,李副官叛敌,朝中又有和寒部勾结的人,这事瞒不了多久。 她不卑不亢道:“即使是违抗圣旨,那也是我一个人的错。” 黄公公仍旧睨着她:“抗旨是死罪,欺瞒圣上更是死罪,圣上宽容,只要你能证明是你父兄有意如此,便能恕你无罪。” 沈南迦丝毫没有犹豫,“圣旨是我接的,与父亲何干,北疆是我自己去的,兄长也被我蒙在鼓中,一切都是我,何必牵扯无关之人。” 她知道父兄定是为了她将罪责全都拦下,但她不会为了自己的命就不顾及其他人。 前世没能挽救的,今生无论如何一定要挽回。 黄公公似乎正是在等她的这番回答,扬了扬唇,侧身示意。 “沈姑娘既然这样说,咱家也就不废话了,大牢请吧。” 第74章 牢狱 兲盛朝三十三年,宁国公沈家有女,代父出征,率沈家军尽灭寒部万余人马。 此事没多久便传遍了京城,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民间也多有传言。 历朝历代,女子从军率兵的先例闻所未闻。因此有人崇拜她巾帼之姿,有人贬她失贞失德。 前朝中也对沈家群起而攻之,众说纷纭,可即便如此,皇帝对沈家的处置,也只是暂停了宁国公和沈西炀的职,不管朝堂上争执有多么激烈,都未有更进一步的惩处。 沈南迦更是在入宫的当日便入了天牢,她很是配合,让押解的禁军省了不少功夫。 他们有意带她见识一路上那些重刑犯的百般下场,整个牢狱中混杂着血腥和腐臭味,耳边是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眼前不是皮开肉绽的场面就是受刑之后苟延残喘的躯壳。 而这些并不能吓到沈南迦,曾几何时,她也是这其中的一个,挨着数百种刑罚,守着微不可及的希望。对她而言,不过是再见识一遍罢了。 只是她从前并不知晓,原来通往最深处牢狱的这条路这么的长,前世梁怀夕是怎样突破这里的重重守卫找到自己的呢。 “侯夫人,进了天牢的人,即使是活着出去都免不了褪层皮的,看看这些强健的男人如今的蝼蚁之姿,恐怕您的千金之躯,经不起几日。” 沈南迦停下脚步,对上迎面而来之人的视线。 那人一身朱色朝服揣着手,站在烛火之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挑着一侧的长眉,笑得很是狡黠。 “哦,不对,”男人又露出几分讥讽,“如今不该叫你侯夫人了,现在你不过是个弃妇。” 沈南迦眉心紧蹙,眼底压着怒意。她认得眼前这人,是曾太师的长子曾弘,前世正是他们父子二人,极力诉求沈家之罪,一个都不可放过。 曾弘继续歪着嘴嘲讽,“这名声都已经这么不堪了,你怎的还敢混在军营的男人堆里。难不成宁国公统军都是要靠出卖自己的女儿?” 他这副嘴脸倒是让沈南迦想起来,七八年前的游园宴上正是曾弘仗势欺人,羞辱了别家的姑娘正让她撞见。 当时年少,下手没轻没重,险些就让这曾家断了后,从那时起,两家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多了。 “怎么,不能人事的教训还没教会曾侍郎怎么说话吗?” “你!”曾弘顿时间恼羞成怒,“沈南迦!你如今可是阶下囚!” “那又怎样?”沈南迦轻蔑地扯了扯嘴角,“你敢在这里杀了我?” 御前禁卫军还在这里,没有圣旨,谁都动不了她。 曾弘气得直跺脚,脸色已经和他身上的朝服相差无几,指着沈南迦大吼,“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圣上不会饶过你的。” 沈南迦毫不在意地掠过他的身侧,“圣上如何决断就不劳曾侍郎忧心了。” 她抖了抖衣摆,踏进牢房时从容地像是进家门一般。 “哼。”曾弘扭曲着脸发笑,扬着下巴咬牙道:“你们沈家,翻不了身了。” 沈南迦眯了眯眼,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玉佩的样式和做工都是京中一等一的手艺,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缀在上面的花穗,很是眼熟。 如今她落了狱,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曾弘也正巧是撞上了,不过无所谓,人情冷暖她在前世就已经看了个遍。 这间牢房和记忆中的一样,她甚至还记得东南角的那个老鼠洞,只是她以为自己会是和前世一样,遭受种种刑罚逼她认罪,可没想到预料之中的重刑却并未落到自己身上。 她只是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无人探视也无人审讯,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在了尘世之外一般。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捋清路,思考清楚现下发生的事情。 牢狱之中,除了每日按时且简陋的一日两餐之外,在身边作伴的便只有那永不停歇的惨叫声。 第147章 这里阴暗腐朽,唯有一处巴掌大的高窗透出一缕光芒,勉强叫人足以分清黑夜白昼。 这样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持续了三日,沈南迦才终于等到了她所期盼的人。 来者一身玄色烫金龙纹袍,身边拥着数名太监和禁卫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沈南迦跪伏在地上,“罪民参见陛下。” 梁怀琛的身影藏在一片阴暗之中,垂眸冷眼俯看着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就是这么一个瘦小的身躯,握一把长枪,阻挡边境数万敌军,真是不容小觑。 “沈南迦。”他压着声音,缓缓地念着她的名字,眸色晦暗不清。 良久,他微扬着唇角,带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罪民。你要朕治你什么罪呢?” “你与沈西炀击退了外敌,是有功之臣,朕怎好治你的罪?” 沈南迦波澜不惊道:“罪民违抗圣旨,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梁怀琛冷笑一声,来回踱了几步,仰着身子坐在那张专门用来刑讯审问的椅子上,从一旁挑了一样锤子大小却镶嵌着密密麻麻狼牙的刑具随手把玩起来。 “你的父兄可不是这样说的。” “要知道,光是欺君,朕就能治你们沈家满门抄斩。”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就算是在御前伺候了数十年的黄公公也听不出他的喜怒。 “如若陛下真想治我父兄的罪,今日便不会来此。”沈南迦依旧伏着身子,不急不缓笃定着。 这些天来,她并未在牢狱之中得知有父兄落狱的消息,细想来应当只有她一人被关在这里。 前世与今生不同,她已然救下了沈东绛,叛敌的罪名不会直接扣在沈家头上。皇帝也少了个可以直接定罪的理由。 “你还是那么聪明。”梁怀琛悠悠地说道。 沈南迦愣了愣,有些不解,听他的口气倒像是与自己是旧相识。 “朕可以不治你的罪,毕竟女儿身代父出征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对谁都不好。” “代价呢?是要认了沈家叛敌之罪吗?”沈南迦直截了当。 她可不相信事发至此,京中没有任何传言。曾弘都已经在天牢中明晃晃地来嘲笑她了,怎还会留什么好声誉。 更何况叛敌终究是出在他们沈家军中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掉。 “陛下可曾想过,与寒部勾结的有他人。” 说着,她终于抬起身,目光坚定平视向前。 梁怀琛闻言反而沉默不语,一双深邃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她,像是瞄准了猎物的苍鹰。 他的眉心搅着不安,眼前这人惊喜不断,让他怎么都看不透。 半晌,他道:“那你倒是说说,是何人勾结?” “罪民不知,但罪民有法子让那人露出马脚。” 坐着的人终于站起了身,颀长宽健的身体让整个牢房瞬间充满了压迫感,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若你是男儿身,定会是朕的左膀右臂啊。” 他这话拐着肺腑的调子,但语气里满是凉薄和冰冷,和谢祈昀那看似有情有义的凉薄不同,这是来自帝王的无情和冷漠。 梁怀琛离开了,并未给沈南迦留下更明确的意义。但她知道,这已经足够了。 皇帝来去匆匆,而在那之后,沈南迦依旧是在牢里过着无人问津不见天日的日子。 有人刻意磋磨她的心智,要她畏惧这天牢中惨无人道的刑罚,可重生一次,她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 窄小的高窗又透过了不少个昼夜,牢房的墙壁上写写画画涂涂抹抹,草枝拼拼凑凑,编出许多新奇玩意。 相比起其他牢房的肮脏泥泞,沈南迦这里连点血污都找不到,她甚至是给那东南角的老鼠洞搭了个草房子。 以至于梁怀夕穿着斗篷出现在这里时,沈南迦还大落落地躺在草塌上望着那漏出月光的窗子发呆。 在这里的时日容易错乱对时间的感官,她只有靠着每天的图画才能勉强记得清日子,距离她被关进来已经过去了十日。 她在里面吃喝不缺,但对外面的事情却一概不知。自己在天牢中生死未知的消息传回家,他们定是要担心死了。 梁怀夕和梁怀琛的身形本就差不多,一身黑衣之下,乍一看和那玄色龙袍的人几乎相同。 突然出现时,沈南迦差点就要翻起身来下跪磕头,直到看见那双盛满担心的通红双眼时,才恍然醒悟。 “对不起,我来晚了。”梁怀夕颤声,焦急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但却要比离别之时消瘦得多。隔着围栏,他恨不能将人拥进怀中。 “不怪你。”沈南迦也抿着嘴红了眼眶。 本以为再见会是春天的,等一切结束,等山花烂漫,可没想到又叫他瞧见了自己狼狈的一面。 这些天,她无数次不在想,若是等到梁怀夕归来,再见到自己的尸身,他还会不会发疯。 应当是不会的,毕竟他远在千里之外,皇帝也不会让他轻易返京,想必回来之时,她坟头草都要有几丈高了。 她真是后悔了,早知如今,她该早早伤了他的心,恨自己的无情也就不会伤痛自己的离去。 可真当梁怀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不这样想了,好在今生也算是能在死前见一面了。 十指相抚,火热和寒凉交叠,尽是分别许久的思念和眷恋,可他们二人的相聚向来都不止是为了彼此的。 第148章 沈南迦压下心中酸涩问道:“你可是奉旨回京?我家中可还好?” 梁怀夕点头,用力紧握她的双手,“你父亲与观良只是被革职在家中,国公府也并未被牵连,一切如旧安好。” 沈南迦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更怕这些都只是表象。 “你怎会到天牢中来?” 这一身将人隐藏在黑暗中的衣裳,明摆着他不是以正当身份进来的,甚至都有可能不是以正当的理由进的京城。 这人可是有闯天牢劫狱的前科,沈南迦一想到这一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梁怀夕避而不谈其中原由,只是说,“你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沈南迦拦住了他,“不,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我曾不止一次撞见过朝中大臣和寒部中人私下安终勾结。暗杀朝臣,阻拦前线战报。造成我们在北疆前线的损失,更有甚者要治我沈家于死地。不仅仅是简单的某个官员,可能更多,甚至涉及到更高位的人。” “如今他们有意给我们安上叛敌谋逆的罪名,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她简单清晰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形。 结合前世的一切,寒部入侵的整件事情都是为了陷害沈家的一个局。 朝中奸佞给寒部暗放消息,暴露边境城防,寒部大肆入侵,沈家军赴北作战,他们在从中作梗,让沈家军葬身北疆。 若是沈家军守住了边境,回到京城也有了叛敌之名,只要联合朝臣咬死不放,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 而现下,却出了沈南迦这个谁都料不到的意外。 因为她的代父出征,沈家军大获全胜,救回了他们最好的叛徒人选,还害得他们与寒部的关系僵化。 梁怀琛多疑,定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说辞,所以才下旨将她关在这里,等确凿的证据出现。 而那些藏在暗中的人,他们一边希望沈南迦消失,一边更希望她倾倒性的证词。 眼下的情形,她反而在这牢狱之中最为安全。 梁怀夕耐心听完她所讲的一切,丝毫没有怀疑,不问缘由,直截了当问道:“你想怎么做?” 沈南迦抿了抿唇,这其中关窍不难想得明白,梁怀夕心思缜密,不必多说也能参透,可她却没想到,他却是一点都不曾怀疑过自己。 她所说的一切,前提都要是在她所言为真的基础上,如若不是经历过前世,她自己都会怀疑自己的所见所闻,可梁怀夕就只是听她说,便坚定的站在了她的身边。 沈南迦哽了哽,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深沉。 “如果我死了呢?” 第75章 威胁 “陛下,当年虚宗帝开朝建国,皆因宁国公骁勇善战,用兵统军如神,这才特许了他独掌一军的特权,还给此军赐名‘兲盛沈家军’,更是有得见兲盛沈旗便知安定的美名。” “乱世之下,有此能安定一方的军队是好事,可在先帝即位之时,战乱已少,无需太多的地方军便统一了军权,只因这沈家军个个精良,与其他兵卒不同才一拖再拖没有归入禁军。” 张太傅躬身进谏。 “如今,沈家军中出了叛徒,理当借此机会重整军权。” 他头发花白,腰背有些佝偻,与沈自炡一同是三朝元**事多年,却总是一副刻板的模样。 一旁的武官上前道:“陛下,如今寒部虎视眈眈,北疆的数座城池还尚未收回,军中唯有沈家军常年在北疆作战,最是熟悉寒部。” 兲盛朝的军事并不强悍,甚至是一朝比一朝落败,如今也就只有沈家军是最为强劲的。 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自是不清楚这军政的薄弱,可这些在场的武官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没有沈家军,别说是从寒部手里夺回城池,就是随随便便的一场外敌侵袭,他们都抵挡不住。 梁怀琛高坐在那张龙椅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甩着腰间的玉佩。 自打事发以来,他每日收到参宁国公的折子堆了一摞又一摞,其中为首的就要数张典仪张太傅参的最勤。 文官列数种种罪名,武官难得齐齐现身请辞,既然谁都不满意,他就索性让这些人日日来这朝堂之上吵个够。 “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寒部随时都会进犯,才要抓紧时机整顿军权。”张典仪依旧固执己见。 他的话很快又遭到了其他人的反驳,顾丞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沈将军身残,宁国公与沈小将军如今又都在革职期间,重整军权后是要谁来统率一众将士?” 此话一出,张典仪的语气更是激进,“我兲盛难道就只他沈家几人是武将?诸位将军竟是掌不到任何兵权?” 他甩了甩袖袍,指着在座诸位武将,却不见一人敢与他对视。 武官位卑言轻,大多还都是家中荫封的官位,面对这样大的重权,还真的是无人敢接。 “放纵让他沈家一人独大,今日生出叛徒,来日岂不是要踩到皇权头上了?” “陛下,宁国公为国效力这么多年,如今却是做出让家中女眷上战场的事情,未免将战事看的太过儿戏,恐怕是早已年迈,担当不了重任。” 从角落里传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是曾老太师扯着嘴角,语意极具讽刺。 顾丞相沉声道:“沈家世代为将,即使宁国公年迈也有其子接替。” 第149章 张典仪摆摆手,“若是沈将军身躯未残,自是新任督军的不二人选,可如今他已经成了废人,沈小将军虽武艺高强,但向来散漫不羁,担不得大任。” 将帅之才不常有,与兲盛而言更是难得。 眼看着顾丞相撩起袖子就要跟他吵起来,殿外的侍卫恰巧来报。 “陛下,永祎王求见。” 梁怀琛这才从迷糊的打盹中清醒过来,带着几分讶异和不满地打了个哈欠,扬了扬下巴示意要他进殿。 梁怀夕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争吵停留,一袭紫袍官服,显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他在御前跪地,双手呈上奏章。 “臣奉旨征收北疆田亩归来,详情皆已写于奏折之上,请陛下过目。” 高台之上的人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只是让太监把东西接过,便让人起了身。 他挑着眉,仔细地打量着梁怀夕,眼中忧喜掺半,“你回来的正好,朕有一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你作为巡军使在北疆一战中,可有察觉到沈家军有反叛之心?” 梁怀夕厉声道:“沈家军以守卫兲盛领土为信条。” 群臣中响起窃窃私语。 “这有什么好说的,这不该是职责所在。” “守卫兲盛领土不假,就是不知道这江山姓什么。” 梁怀夕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瞧了一眼,眼中带着如寒冰般冰冷的杀意。 这里的所有人,居庙堂之远,不体贴民情也就罢了,竟是还要疑心那些战死沙场的枯骨,真是可笑。 梁怀琛继续追问:“当时率军之人是谁?” “沈小将军。” “可在军中见过宁国公之女?” “臣体弱,即使在军中,大半时间也几乎都在帐中休养,只听闻一位副将英勇过人。” 梁怀夕对答如流,沈南迦的身份已然暴露,他也没必要再刻意隐藏些什么。 “这位副将正是国公之女,她代父出征,乃是欺君。”梁怀琛拖长了尾调,有意加重最后几个字的语调。 他的双眼始终盯在梁怀夕身上,眼神阴鸷,嘴角扬着期待某种愉悦的笑容。 可他期之事待终究还是落空了,因为他只得到了梁怀夕冷冷的一声。 “欺君之罪,当斩首。” 那可是沈南迦,他竟然这般舍得杀她? 梁怀琛眯了眯眼,难以置信他的反应,眼底划过几分警惕。 殿中的气氛瞬间寒冷了许多,不仅因着龙椅上的那位面色不善,还有来自高台之下的那位周身的寒意,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隐隐察觉到梁怀夕一直收敛着的锋芒暗暗紧逼自己,梁怀琛的脸色愈发阴鸷,良久,他才开口,扯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摆摆手打发了梁怀夕,“奔波多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短短两日,沈南迦在牢狱之中的待遇便迎来了两极反转,不仅吃食变成了残羹冷炙,还用上了那些熟悉的刑罚。 “沈姑娘,在北疆,你兄长可有与寒部勾结?” 木架上绑着刑犯,天青色的素杉上斑驳布上了血污。 沈南迦垂着头,刚受过鞭刑的身体虚弱无力,唇色苍白额角细细密密地挂着汗珠,但她回答的声音仍旧坚定。 “没有。” “姑娘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非得要咱家亲自动手才肯说实话?” 问话的是宫中有名的刑罚太监,各种各样的刑具在他的手中用起来,如鱼得水般灵活。 前世沈南迦也正是在他的手下被折磨,苟延残喘着。 “试问这回答,是圣上想要的吗?”她吞了口血沫,勾唇冷笑。 掌刑太监在桌案上挑了一截短鞭,鞭身上遍布小指般粗细的倒刺。 他轻飘飘道:“陛下日理万机,现已将此案全权交由户部尚书审问查询。” 户部尚书。 沈南迦快速在记忆中寻找了一下此人,户部尚书林墩,为人老实,无论做什么都保持中立,从前倒是从未接触过,可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看不明白。 “叛敌另有其人,为何你们偏要想方设法让我承认是我父兄呢?难不成是户部尚书心虚,着急着做些什么?” 眼看着掌刑公公变了脸色,沈南迦心中也有了确定的把握。 “沈姑娘真不愧是国公之女,很有宁国公的风骨,都这么长的时日了,竟是一点都不怕这地方。”他岔开了话题,手中握着短鞭的手柄摩挲,嘴角扯出一抹阴狠。 “既然姑娘不想认,那咱家便好好帮姑娘回忆回忆吧。” “啊!!!” 热闹的敛春阁,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众人都在欢呼着新的行首做惊鸿一舞,唯有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厢房中格外的安静。 “那个沈家之女,似乎是死了,圣上赐了毒酒。”一黑衣劲装的男子颔首站在屏风前。 在他身旁的人,披着一件雪白色的狐裘,身份金贵,正悠哉游哉地喝着茶。 “真是可惜了,没能在她死前得了她的证词。不过没关系,我们正好能借着她的死彻底了结了沈家。” 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几声响动,二人同时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着装金贵的男人长相年轻,很好的掩藏了眼中的城府,他笑容不减,挑了挑眉,“怎么样啊,侯爷,该听的你都听到了,要不要帮我们呢?” 第150章 那声响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而屏风后正五花大绑着一个男人,他相貌清新秀丽,眼角带着的微红看上去格外可怜。 听到沈南迦的死讯,谢祈昀难以置信,恍然地睁着那双猩红的双眼,喃喃道:“南迦,南迦死了?” 他也是才得知沈南迦代父出征的事情,她没死在战场上,竟然是死在了牢狱之中。 原本他还在生气她这般我行我素的德行,索性已然和离,否则他指不定要背上什么样的话柄。 可知晓她的死讯后,却是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连着筋带着肉,虽是坏死的旧痂,但也带着血淋淋的疼。 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男人笑意越甚,带着七分讥笑,“哦,忘了,她是你曾经的妻子。得知她的死讯,应该给你伤心难过的机会。” “还好你与她已经和离了,要不然这可是要牵连你的。” 谢祈昀怒目圆瞪,冲着面前人怒吼,“林墩,是你们害死她的,我不会助纣为虐对付沈家的。” 他今日本是来谈生意的,却不想半路被人扣下,竟然还得知了沈南迦的死讯。 她与他多年夫妻一场,就算是再畜牲,他也断断不会伤害她的家里人。 “哦?是吗?”男人冷笑,泡了一盏新茶,“侯爷啊,世人不是皆传你与她无甚情谊吗?怎的?如今的深情给谁看啊?” 眼神流转之间,他已经示意了劲装男子将人老老实实按在地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沿着谢祈昀的皮肤四处游走,最后在手指处停下来,比划着怎样完整将那骨节分明的玉骨割的完整。 “你可要想好,若是答应了,求娶长公主的路途将会一切顺利,若是不答应,我可就不能保证明日旁人会在哪个角落中发现你的尸体了。” 谢祈昀惜命,更惜他平津侯的面子。 他红着眼眶,涌出几滴泪来,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回答了。 “我,我答应你们。” 第76章 变故 午时一过,天气便格外闷热起来,还未至春日,已经有了些许初夏的热意。 这股热浪并没有持续很久,仅仅是几个时辰,高悬的烈日霎时间没了光彩,裹上重重暗云。 伴着铁甲摩擦的咔咔声,这个原本一如往常的午后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今儿是怎么回事?街上的巡逻队多了不少人啊。” 接二连三的铁甲禁卫军从主街上列队而过后,引来了商贩们的窃窃私语。 往日市集上的巡卫军不过五六人一队,每两个时辰巡视一次,而今日,不仅巡卫军加到了十人,短短一个时辰便路过了他们两次,仍谁都觉得奇怪。 “不止,瞧着还都是些生面孔了。”风筝铺子老板低声说道。 一两个脸生还可能是循例调动,但今日几乎一张日日见过的面庞都不曾出现。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迎面又来了一队禁卫军,这一队的装备甚至比之前巡过这条街的队伍更要齐全,全都去往同一个地方,这条街的尽头,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的大门可紧闭好多日了。”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一旁的菜贩子收回瞄向宁国公府的眼神,手底下收拾着背篓低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啊,他家女儿死了。” 他是给宁国公府每日送新鲜蔬菜的小贩,接连几日这府里都怪得很,今日送菜时才叫他堪堪听了几句。 风筝铺子老板叹息道:“真可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 鲜花铺的老板也不知是有什么渠道,知道的详细情况比菜贩子要多,一脸鄙夷地同其他人你说道:“有什么可怜的,他家那个女儿,从前在夫家的时候便不贤不肖,都成了弃妇还不知检点鬼混到军营里去了,据说还是犯了欺君之罪关在天牢里被圣上下旨赐死的,不让任何人发丧。” “怪不得不见宁国公府中挂白。” 就在这时,天色更加阴沉了,烦闷的燥热散去,狂风突如其来,夹杂着沙尘,将市集吹得乱糟糟一片。 暗云逼近,天边闪过几道白光,哽着轰隆隆的闷响。 菜贩子急急忙忙收了自己险些被吹得遍地的青菜叶,又狼狈地将散落一地的篓子拾掇好,“行了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了,起风了,快要变天了,赶快收拾收拾回家了。” 闲谈就这样戛然而止,摊贩们全都忙活起来。 “驾,驾。” 道路尽头拐出一辆简朴的马车,疾驰而来闯过熙熙攘攘的主街。 “再快些,城门快要关了。”被风吹起的车帘里露出半张不染脂粉的脸,对着马夫沉声道。 车内坐着两个布衣妇人,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童。 婴儿放声大哭着,稚嫩的小脸都因哭泣太久而失了血色。方婉晴不停摇晃着臂弯,却也不见他的哭声有半分停歇。 沈金鸣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是个成日乐呵呵的福娃,可从几日前沈家少了人起他便没了笑容,日日啼哭,最近更是哭得凶猛,兴许也是在为家中的变故担忧吧。 方婉晴满脸憔悴,车马颠簸之间散下几缕发丝遮挡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满是血丝的双眼。 “母亲,我们是要丢下他们不管了吗?”她时不时回望着宁国公府的方向,心中难以安定。 裴淑的状况不比她好到哪里去,鬓角添了几分白,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她抬手一下下轻抚着哭泣的孙儿的额头,无奈地摇摇头叹气,“如今而言,我们才是拖累。” 第151章 与此同时,宁国公府中,空荡又寂静,偌大的一座大宅子,几乎空无一人。 正厅里外挂着白练和灯笼,堂中燃着香火,搁置着一口空棺,以及沈家父子三人,皆披麻于堂前。 天际一道白光晃过,宁国公府的大门被人撞开,乌泱泱闯进了一群身穿铁甲的禁卫军围在院中。 紧接着,从中开道,缓步走出一个身穿紫袍须发花白之人,揣着手,悠哉游哉上前。 “宁国公,你女儿可是圣上下旨赐死的,不允许办丧事,私设灵堂是大忌。” 这么大的阵仗,沈自炡愣是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一张张烧着纸钱,双眼被烟火熏得通红。 “自己的女儿死了,都不能让我哭一哭吗,曾太师,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曾仕南端着自己浑圆壮硕的身躯上前,他这一身富态本该是菩萨相,却被那鼠相的眉眼全都盖上了奸邪。 他扯了扯嘴角,幸灾乐祸道:“国公也不必这般悲伤,兴许很快,你就能去陪你女儿了呢。” 说着他抬起手抱拳斜向上揖了揖,“我等奉圣旨协查沈家军叛敌之事,经查证,宁国公勾结寒部率军叛变证据确凿,本官携命前来抓捕沈家叛贼。” 钱币一张张沾上火星,打着旋地在火中起舞,映红了火盆前三人的面颊。 沈自炡冷笑,“哼,我沈家世代忠君护国,岂是你随意便可拿什么莫须有的证据诬陷的?” “诬陷?不敢不敢,知道国公您向来是刚正不阿的,所以本官特地准备好了证据叫您心服口服的。”曾仕南有备而来,从袖中掏出些东西,一一细数。 “沈将军与寒部的书信往来,以及国公府中寒部的私印。” 看见这些东西,沈家父子三人皆是眉心一凝。 沈东绛与寒部的书信往来不用说都能才得到定是李副官所为,而那枚所谓的寒部私印,他们更是见都未曾见过。 “就凭这些?”沈自炡蹙着眉心咬了咬牙。 他将手中的一把钱币统统丢了进去,坐直了有些僵硬的身体,沈东绛和沈西炀立于他两侧,像三座镇山的大佛,将沈南迦的棺材牢牢守在身后。 曾仕南冷哼,“这些还不够吗?或者您老也可以去圣上面前言明。不过如今,国公您怕是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吧。” 沈自炡闭上双眼,一副不愿再听他多说的神情。他常年征战沙场,浑身的威压都是浴着血的,那一瞬间周身弥漫着的沉重气压足以让一些士兵两股战战。 良久,他几乎从喉间挤出一句,“我若是不呢?” 换做旁人,这样说许是自大,可对他来说却是多年运筹帷幄的自信。 话音一落,长枪一挥,钢铁敲击石面擦出火花重重立在身边,沈西炀和沈东绛两人也同时亮了刀剑。 曾仕南扯了扯嘴角,那双黄豆般大小的鼠目中,闪过阴光,“那便问问我身后的这些禁卫军答不答应吧。” 他抬手一挥,铁甲禁卫军一拥而上冲向了沈家父子三人,而在这宁国公府之外,也早已被一片黑甲重重包围。 霎那间,雷鸣电闪,狂风大作,在这院中也充斥着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很快,沈东绛率先被禁卫军擒拿,沈自炡旧伤未愈,也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唯有沈西炀还执剑傲立群雄,染红了麻衣。 沈自炡吞了一口血沫,怒视着曾仕南:“只要我活着,你今日别想带走沈家的任何一个人。” “沈自炡,别再负隅顽抗了,我知道你们沈家人个个武艺高强,可即使如此,你们三人也敌不过这么多的禁卫军,识相点,省些力气,好去到天牢中受刑。”曾仕南得意地笑着。 “毕竟,你也不想看着你儿子再断一条手臂吧。” 眼看锋利的刀刃即将落在沈东绛另一条臂膀上时,一支飞箭突来,径直打穿了执刀那人的手腕,紧接着又是几箭,掩护着一身青衣从屋顶落下。 “我看谁敢!” 短短四个字,却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过瞬息之间,压制着沈东绛的禁卫军已经被尽数打退,那来者更是已经举剑对上了曾仕南的鼻尖。 他蹙眉冷眸,感觉到面前人浓重的杀气,忍不住后退,“来者何人?” “沈家独女,沈南迦。” 曾仕南大惊,眼睛瞪大了数倍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已经死了?” 五日前,圣上下旨赐死这位沈家的女儿,不下葬,不发丧,这些都是他亲耳听到的。 沈南迦反倒是勾唇轻笑,“若我不死,怎好让你们放下心来动手?” 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假死,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内奸放松警惕,更是催促他们更快对沈家下手。 这样的情形下,一来容易出现更多的变数,二来可以让她有机会查询真相。索性计划顺利进行,真让她查到了不少东西。 曾仕南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手,“也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沈家叛贼全都抓起来。” 禁卫军听令,可还未等上前,沈南迦率先一步扬声道:“曾仕南与其子暗中勾结寒部,拦截军报谎传军情,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面对两份证词,顿时,禁卫军的脚步便犹疑了起来。 曾仕南没想到她竟然是知道了什么,情急之下,跺了跺脚,先下手为强,“本官是奉旨带军捉拿叛贼的,你以为你简单的几句就能扭转乾坤吗?来人,拿下!” 第152章 禁卫军终归还是听皇命的,立刻上前,然而沈南迦神色丝毫不惧,身形未退半分,手中亮出半块嵌有龙纹的玄铁。 “虎符在此,谁敢妄动!” 第77章 将军 昭和殿—— “启禀陛下,据调查,以曾仕南曾弘为首,在朝官员共二十余人私下暗中笼络,勾结异族,泄露军政机要,意图谋反。” 梁怀琛低头翻看着手中的折子,神情莫测,阶下禀报之人胆战心惊,他反倒是听着听着从鼻间哼笑出声。 “他们勾结谋反的理由呢?” 他似笑非笑的语气一众官员全都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个低着脑袋弓着背,生怕君恩无情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位站在大殿正中央的红袍官员捏了把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继续说道:“是,是以当今圣上不重视子嗣,不顾及江山社稷为由,声称要重振兲盛。” 此言一出,众臣跪做一片。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像梁怀琛这般不顾及子嗣,致使皇室单薄,且这位皇帝还阴晴不定偏偏不听谏言。 然而就算如此,先帝子嗣众多,却也并未有个好结果。手足相争,唯有如今还活着的唯二两位最有发言权。 气氛压抑,处处透着刺骨的寒凉。梁怀琛不做他话,仍由这些人跪着,头也不抬一下地继续翻阅奏折。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兀自勾起一抹笑容,自言自语道:“短短这么些时日,就查到了这么多,朕还真是小看了她啊。” 这份奏折是以沈西炀的身份上报的,可其中的内容却全是沈南迦所书,字迹隽秀又洒脱,逻辑严密地罗列出了这一众勾结团伙的所有罪责。 他抬眼,眸光晦暗不清瞟向梁怀夕,一群埋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中唯他格格不入站立,毫无惧意。 梁怀夕作揖,恭维道:“还是要多亏了陛下陪我们演上这么一场戏才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呵呵,是朕陪你们演戏,还是你们演戏给朕看啊。”梁怀琛的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却用力将折子砸在桌上,抬眼冷眸对上梁怀夕,“朕倒是不知道,太初虎符,原来一直都在你这里啊。” 太初虎符,乃是开国皇帝特设用以调动全朝兵马的最高军权,本该是每一任皇帝代代相传之物,却在之后的储位之争中流失。 而当日沈南迦震慑禁卫军拿出的虎符正是这枚太初虎符。不用想也知道,是梁怀夕给她的。 梁怀琛有些庆幸,若不是因此,这枚虎符如今可不能被自己收回。但同时他也暗恨,皇爷爷至死选择的人都是梁怀夕,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像是千万根冰冷的箭矢。 梁怀夕也再不藏着掖着,漠然却冷厉地直视来自君王的盛怒,“陛下可从来都不是戏中人,最想让沈家死的不也正是您。” 所谓的拦截军情,若是没有圣上的暗中许可,只凭他们一众人,怎可能做到京中收不到一点音讯。 以及让他去做督军的这件事,除去要他病死在北疆的这个原因之外,只可能是圣上早就知道沈家军会全军覆没葬身在那里,顺便解决了他。 甚至于后来与沈南迦的约定,皇帝一方面想让沈南迦帮他查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暗藏异心,一方面又放纵曾家父子对沈家的构陷谋害,若是没有这枚意料之外的虎符,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可谓是完美。 面对梁怀夕的笃定,梁怀琛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冷笑一声,眼神往阶下跪着的一群人中瞟了瞟。 殿中一时间诡异地安静起来,只剩这两个从相貌到气场都无比相像的人彼此对峙压迫,谁也不服谁。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历经两朝的朝臣们才恍然想起,梁怀夕这个日日躲在阴暗之处不见人的病秧子,也曾是先帝口中不二的帝位人选啊。 直到突如其来的战报,打破了这份沉重。 “陛,陛下,四方异族同时侵袭,我们兵马不足啊。” 兲盛位居中原之地,虽国土繁茂,却也四面受敌。 北有寒部匈奴,南据蛮荒夷人,东对瀛海水寇,西敌原砂匪邦。 四部之间,最为强悍和壮大的唯有北方寒部,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三部就没有一丁点的威胁。 可多年以来,来自东西南三部的袭击只是少数,更别说四部同时进犯兲盛领土的情况了。 梁怀琛冷脸把手边的茶盏一砸,阴沉沉地怒吼,“那么多兵都是白养的吗?” 兵马不足这四个字他已经听倦了,兲盛的军事早就已经在他那个昏庸的父亲手上败坏干净了,在他即位之后无论多么的花费银两,妄想勤能补拙,但这群草包废物还是不能给他满意的结果。 呈递线报的武官哆嗦着,“有兵无将啊。” 梁怀琛强忍怒意,十分不情愿,“沈家呢?” 回话的并不是朝臣,而是梁怀夕,“沈家军已先一步南下了。” “梁怀夕!”梁怀琛暴起拍桌,怒急反笑,“好,好,如今你终于是不装了。” 怪不得即使宁国公府被围也不见沈家军的出现,要知道,沈自炡可是有虚宗皇帝特赐的监国之权,君无能则取而代之,怎可能暗自不动。 这么一想,梁怀夕也定是早就知道了各方叛乱之事,才将沈家军先行调了出去。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病痛消磨下来,梁怀夕真的已经听话了,可没想到私底下还藏着这么多的心思。 第153章 在场众人皆是见识过皇帝暴劣起来是何模样,不禁为永祎王捏了把汗,却也只敢躲得远些再远些。 梁怀夕岿然不动,波澜不惊道;“前线战事危急,陛下还是先下令出征吧。” 的确,当务之急必须要先定外乱,无论梁怀琛有多么的不情愿让沈家再重获兵权,却也不得不下旨。 “沈自炡沈西炀,率沈家军镇东守西,务必退敌。” 蛮荒夷人和瀛海水寇并不强盛,向来都是相联合的,一人带兵前往足以。 若是换做以往,沈家父子三人绰绰有余,可如今沈东绛身残,再无将领可以赴北抵御外敌。 梁怀琛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强压怒意,“还有哪位将军自请率军前往北疆?” 不出所料,一片寂然。 “朝廷养你们都是废物吗?!”新换的茶盏再次被愤怒地砸在地上。 半晌寂静之后,终于有了声响,“臣有一人举荐。” 梁怀琛甚至都没听清是谁说的话,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说!” “沈家独女,沈南迦。” 举荐之人,正是梁怀夕。 此言一出,方才还安静如鸡的朝臣们顿时间哗然起来,宛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中句句讥讽。 “沈南迦?莫不是之前的那位平津侯夫人?听说风评不佳啊。” “能混迹在军营里的能是什么知道检点的人?兵鲁子家里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有辱斯文。” “……” 这些人说的声音并不大,却收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寒意瞬间如鬼魅般攀上脊梁。 “王爷莫不是糊涂了,女儿身怎可上战场。” 梁怀夕收回视线,冷然道:“是诸位忘了,她曾代父出征,平定了北疆之乱。” “那也不可!”否定之人比比皆是,“自古从未有女子领兵的先例,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 一群男人比不上一个女子能上战场带兵打仗,也不知道看的是谁的笑话。 梁怀夕心中嗤笑,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那便由陛下决定吧,是任用这些在京中养尊处优的无用将领呢,还是提拔彰显过才能的人呢。” 梁怀琛冷冷地看这一切,此刻才算明白,原来梁怀夕费尽心机不惜暴露自己持有虎符之事,竟是为了给沈南迦铺路。 他勾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阴沉沉盯着梁怀夕,“永祎王,你这是在逼朕啊。” 朝中无人可用,寒部兵马强悍,这些草包无论是派谁去都只有打开国门任人入侵的结局。 此时在众人面前提出沈南迦这个不二之选,不仅仅逼着皇帝将人从牢狱中放出来,更是借皇命,让她正大光明地带兵去打仗。 如此,梁怀琛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浑身阴鸷,眼底真实地闪过几分杀意。 梁怀夕这才伏身跪在地上,“臣不敢。” 梁怀琛扯起嘴角冷笑,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啊。 “传旨,沈家女沈南迦,破例暂封正三品武官,赐号南将军,领三万大军赴北,击退外敌安定国土。” “谢陛下。” “永祎王,”梁怀琛的旨意还未结束,他扬眉狡黠地笑着,“督军,即日出发不得有误,无诏不得回京。”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多付出些代价。 梁怀琛有些玩味地打量着梁怀夕,如今他已经没有了虎符,若是再去了那苦寒的北疆,可就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到时候他若是再对皇位有什么企图也无济于事了。 这般下旨,他*原以为梁怀夕定是要分辨几句,既然已经不再装那与世无争,定是要为野心做打算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梁怀夕只是淡定地叩了头谢了恩。 “臣领旨。” 第78章 启程 天牢之中,沈南迦又被关回了之前的牢房,她当场揭发了曾家父子的罪责,同时也被持有圣谕赶到的禁卫军一起抓捕,作为她假死的代价。 事情尚未查明,皇帝不会承认与她共谋的假死之计,所以只能是由她再背上一重欺君罔上的罪名。 沈南迦知道皇帝定是不会放过她的,不过能用自己的死换沈家的清白,倒也不错。 然而越是期待越是事与愿违,在她等到赐死的旨意前,先等来了另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有女,胆识过人,机勇有嘉,乃可用之人才,现外敌来势汹汹,特暂封正三品武将,赐号‘南将军’,率大军赴北,阻挡外敌,收回失地,不得有误,钦此。” 沈南迦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圣旨不是赐死,而是带兵出征,不止如此,甚至还封了她一个三品武官。 她跪在地上愣了许久,直到宣旨的黄公公再三提醒,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叩头领旨,“臣领旨。” “黄公公,可否告知宁国公府近况如何?” 沈南迦心中不安,自己若是无恙,怕是家中仍会不得安宁。 黄公公甩了甩拂尘,不高的身姿硬是装出一副居高临下俯视人的模样,虽说仍旧傲慢,但却没有了初见沈南迦时的那般趾高气扬,多了点耐心回道。 “宁国公与沈小将军已经率军东征南下了,如今还要南将军尽快动身前往北疆御敌的好。” 沈南迦即刻从他的话语中拼凑出关键的信息,这次的叛乱不仅仅是寒部,还有其他各族同时来袭,这才叫沈家军分身乏术。 第154章 朝中没有能够领军的将领,梁怀夕也得以借此机会极力举荐自己。 只是那枚流失已久的虎符已被收回,他又这般费力地救自己,定是会惹得圣怒。 倒是叫沈南迦响起前世他也是这般,为了她宁愿舍弃暗藏多年的锋芒。 “那永祎王呢?圣上可有牵罪他?”她焦急之间甚至都忘记了自己面对的人是什么身份。 好在黄公公并未多想深究,如实回答了她,“南将军放心,永祎王奉旨督军,会与将军一同赴北,只是此后无诏不得入京。” 督军?赴北?无诏不得入京? 沈南迦再次怔在了原地,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了前世梁怀夕病死在北疆时的场景。 圣上,是真的想让他死了。 几日前—— “如果我死了呢?” “不可!” 沈南迦话音刚落,梁怀夕已然一口否定,生怕眼前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双眼涨得通红。 她险些忘记了自己前世自己死时,梁怀夕的疯狂模样,赶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要真的死,我与陛下做了个约定,假死帮他查明这一众叛党。” 梁怀夕眸光一凝,“但你可知道,他未必是真心想要与你共谋的。” “我知道,君心难测,但这也是唯一能证明我沈家清白的办法了。” 直到前世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真正,要想让一个家族毫无翻身之力的灭亡,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做到这一切。 皇帝疑心深重,沈家又是三朝元老,手握重兵,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心中刺,眼中钉,沈南迦能做的,也只能是换家人一个平安罢了。 梁怀夕知她心中所想和顾虑,“你只管去做,外面一切有我。” 沈南迦眼眶有些酸涩,他总习惯性地躲着自己,可每一次迎上来的目光却总是很坚定,如影般随行无声无息,却又像高墙般坚不可摧,抵挡万难。 “容时,假死之计并不完全,我定是不可能全须全尾离开的,我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她须得配合皇帝,甚至是用全部希望去赌这个性情不定的君主可以遵守承诺。 为了这场戏做得更真一点,大大小小的刑罚定是少不了了,与她而言不过是再经历一遍,可梁怀夕不会,她害怕他做些过激的事情,所以才特意叮嘱。 眉心挂着浓重的愁情,眼中漾着无尽的心疼,梁怀夕望着她,许许多多未曾说出口的话,都汇成了一句复杂的,“我知道。” 旋即,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玄铁,“这个给你。” “这是?” “太初虎符。”梁怀夕道,“是皇爷爷驾崩前留给我的。只要在危难关头亮出来,没人敢动你。” 沈南迦幼时便听说过关于太初虎符的传言,更是当下就明了虚宗皇帝的用意。 若是他还在世,见到如今的梁怀夕,君王命沦作阶下尘,该有多惋惜。 “你当真想好了,太初虎符一旦面世,必定会落入圣上手中,你要想再拿回来就没可能了。” 他本就是在帝王的疑心之下苟且偷生,如今若是皇帝知道了流失多年的太初虎符实际上一直是在梁怀夕手中,那他多年隐忍换来的安定生活,也就要到头了。 而梁怀夕却并不在意,执意将虎符塞在她的手中,“没关系,它已经不重要了。” 出狱翌日,沈南迦便已经领了军令率领朝军整装待发。 “你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去?”出发前,她熟练地从士兵中再次揪出了一个小萝卜头。 阿缨被压在那大了好几圈的盔甲中笨重地点着头,“嗯嗯,我要保护阿姐的。” 满眼的真挚和恳切叫沈南迦难以拒绝他,她也明白这种感觉,毕竟失去过的东西要时刻放在手心里才会觉得安心。 “那好吧,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眼见沈南迦没有赶走自己,阿缨展了展忧心的愁颜,笑眼弯弯露出梨涡,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包袱,“都带好了。” “沈姐姐!” 随着一声银铃般明媚的声音望去,城门前停了辆马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一个身着明黄色的姑娘正站在马车上挥着手。 沈南迦笑着上前,来送行的是阮素和魏清芫。 阮素莞尔一笑,如今的她比起之前在敛春阁时少了些愁韵,多了点明艳。 “如今该叫南将军了,恭喜将军得偿所愿。”她微微伏身道贺。 “怎么不见霏儿?”沈南迦扶她起身,问道。 “她舍不得你们离开,偷偷躲在屋子里哭了好几日,这不是,昨日在学堂里晕了过去,彻底病倒了。” 沈南迦眉心染上了些老父亲般的忧心,“从前总见她胆小,到不曾想却是最多愁善感的一个。” 还不等她说完,一旁的魏清芫直冲冲对着她就是一个跪拜大礼。 沈南迦惊慌,赶忙搀着她的臂弯将人扶住,“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魏清芫真切道:“沈姐姐的大恩清芫无以为报。” 沈南迦理了理她的衣摆,“哪里算得上什么大恩呢,这前程是你自己挣来的,今后的路也是要你自己去走的。” 自始至终,都不能算是她帮了魏清芫,反倒是魏清芫帮了她的大忙。 当日她未曾找到与寒部勾结之人,却意外发现了私下笼络勾结的朝中官员,其中正巧便有宁波侯。 第155章 于是,多亏了魏清芫的暗中潜藏收集,沈南迦才足以那么快将详查的奏折呈上去。 扳倒了那一众叛党,也是为她自己挣了一条出路,一条不用嫁去人家做妾室的路。 而沈南迦也在魏家举家被牵连时,赎出了魏清芫和她的母亲胞弟。 魏清芫含泪点头,“来日,我也定会如同沈姐姐一般,努力做自己所想,得自己所愿。” 有梦想自然是好,沈南迦笑笑,只是她这条路走的太过艰难,付出的代价也太多。 “何时离京?” 如今,魏清芫也自己做出了选择,决定跟着谢祈闵的商队南下经商历练,出发在即。 她哭得泣不成声,反倒是阮素记得清楚,“三日后。” “小孩子是该要多见见世面的。”阮素满目柔情看着魏清芫,看似调侃的笑容却盖不住眼底的不舍。 忽然,她瞧见了不远处马车中的一袭墨发青衣,微微一怔,慨叹道。 “原来那位竟然是永祎王。” 所谓的容公子,找回她的弟弟,与她有大恩之人,原来是这位永祎王。 沈南迦早就得知了梁怀夕让阮素在侯府中帮她之事,很是歉疚,“抱歉,拉你进了一场深渊。” 阮素摇摇头,如今的她,面对从前之事倒是更多了些释然和超脱,“当时做决定的我,还仍抱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待,只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如今的这一切都是我该的。” 沈南迦向她保证,“谢祈昀不会如愿娶到长公主的,你大可安心。” 这是她给她承诺。 阮素只是笑笑,“娶不了长公主,他也会娶别人,不过都是早晚的事,总归光耀门楣和仕途前路都要比他口口声声的爱情更重要的。” “将军,该出发了。”木青前来提醒。 “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阮素浅笑着。 她上前一步,抬手抚了抚落在沈南迦胄甲上的飞叶,伏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南迦,记得珍惜眼前人。” 朝阳洒落,英甲娇颜,传出去又会是一段佳话,只是这一幕的场面落在不远之外那马车中青色身影的眼中,暧昧得浓重。 “王爷,这玉佩您是不要了吗,都快要捏碎了啊。” 一块碧玉被梁怀夕捏在手中,不知不觉间攀上了细碎的裂缝,看得春忱一阵心疼。 梁怀夕揭下车帘,将那不堪一击的玉佩丢弃一边,“太丑,不要了。” 时辰已到,沈南迦起身上马。 这一次,她不再是代父出征的沈家副将,也不再是男扮女装混在军营中的士兵。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穿上母亲为她做的盔甲,像幼时无数次在玩耍中扮演的那般,成为守家卫国的大将军。 “整军,出发!” 出城门前,沈南迦行至梁怀夕的车马前,扬眉问道:“王爷,确定不再留恋这京城?” 一旦离开,便是一场真正的放逐。 一只玉骨般的手掀起车帘,露出车中人的侧颜,如月光灼灼其华,又如润玉宛如灯芒。 那人美目盼兮,目光相迎,薄唇轻启,字字慎重,“所思之人不在此处,还有何所恋?” 他所留恋之处,只在有沈南迦的地方。 第79章 不服 兲盛朝自开朝起历经三代帝王统治,等到了梁怀琛这里,除了一支镇守南海的边境军外,就只剩一支沈家军多年来的南征北战稳固江山。 除此之外,朝中只有大内皇城中皇帝亲统的禁卫军和一支朝廷军苍翎卫。 苍翎卫主要负责守卫京城,虽有个正统军的名号,但兵将大多都是朝中的官家子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而圣旨虽是封了沈南迦一个有名头的官职,却也同时将这支养在京城之中的苍翎卫给了她,要她带去前线作战。 前往北疆路途遥远,苍翎卫中的大多数富家子弟都没吃过什么苦,即使情况紧急,沈南迦也不得不顾虑着他们,不敢将行进速度放得太快。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些人中,刺头太多。 “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在靠近河流的地方,一行人行军休整,他们个个穿着锃光发亮的盔甲,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 一个瘦瘦高高的丹凤眼喊住了从他身旁路过的瘦小青年。 瘦小士兵吓了一激灵,结巴道:“陈,陈哥,我,我拿的,是南将军吩咐给将士们加的厚衣。” 丹凤眼名叫陈越,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十多岁的年纪便进入了苍翎卫,如今是个中郎将头衔,在军中威望很大。 陈越啐了一口唾沫,“嘁,果然是女人,只会在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上计较。军营中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区区寒冷算得了什么。” 他入苍翎卫五六年,比在座的每个人年岁都长,好不容易等到掌管苍翎卫的校尉调任,如若不是这个空降的将军,他才应当是新的统领者。 然而如今没了官职事小,更令他觉得羞辱的是这将军竟然还是个女人。 瘦小士兵心虚地瞟了瞟营帐的方向,小声嘟囔道:“可是她是将军啊。” 对于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卒来说,将军说的话便是军令。 这话正戳中陈越的痛点,他立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般,跳起身,顺手摔了手中的水袋,“可是什么可是,我们是训练有素的朝廷军,打仗难道还会连个女人都不如?别想着拿什么将军令来压我们。” 第156章 一同连着他周围向来为他是从的小团体也一个个的有样学样,一脸的鄙夷。 他们看不起沈南迦,不管她是不是姓沈,是不是那大名鼎鼎宁国公家的后人,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这边闹得热烈,议论中心的那人却早就在几十米外悠哉悠哉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了起来。 睡意朦胧间,耳边不易察觉地响起了断踩枯枝的稀碎声响,紧接着一片阴影投下,将透过树杈照在沈南迦脸上的斑驳阳光挡下。 梁怀夕定定望着她出神,难以克制地靠近些距离。 这样的场景和记忆中的片段重合,叫他忍不住捡起一株狗尾巴草,使坏似地在她的鼻尖挠了挠。 沈南迦被挠醒,皱了皱脸,习惯道:“云栈,别闹。” “闹”字还未说全,她才恍然想起,云栈已经再也不会闹她了。 猛地睁开双眼,澄澈又蕴含哀伤的眸子对上眼前之人。 咫尺之间,都是对方的呼吸。 梁怀夕乍然回神,敛起自己孩子气玩闹的神情,身形退了退,又抬手替她挡住日光,恢复了惯常的温柔,“你给我支了帐子,怎么自己跑到外面睡了。” 沈南迦翻起身,“只是稍作休息,用不着这么铺张。” “你不打算管管他们?”梁怀夕道,自然地将水袋递上前。 “他们个个都是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道战场的残酷,管也没用,有些事情得要亲眼见过才知道。” 这些天以陈越为首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她不是没看到没听到,可就算是一次次去告诫他们战场有多危险,边境有多苦寒他们就会信? 她自己都是在前世亲自登上战场后才认识到自己曾经的狂妄。 喝的差不多,水袋相递之间,带着指尖不避免地触碰和摩擦。 “你的手怎得这样凉,再多穿厚些呢?”沈南迦忍不住蹙起眉,见梁怀夕苍白的唇色,有些着急起来,“春寒料峭,越往北走越是变化无常,他们那些没经历过的不知道,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是有些异样的心理,她越是担心自己,即使是生气着急的模样,都让梁怀夕想牢牢地记在自己心中。 他认真起来,尾调暗藏不住地带了些狠意,“皎皎,若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做这个恶人。” 只要她想,她只需要担心前线的战事,这些烦心的人烦心的事,都不会影响到她分毫。 沈南迦凝了凝眉,眸光中出现了一个一直潜藏在某处的梁怀夕,但下一刻,却只是扬了扬唇角,抬手将那一缕被风牵乱的发丝理顺,莞尔一笑。 “我的王爷啊,我只要你好好的,长命百岁。” 梁怀夕愿她能平安喜乐,她便愿他能长命百岁。 过了层峰谷,便彻底进入了北疆,气温也大幅度的下降。 放眼望去,一片苍茫,枯枝仍未萌新,白雪尚未消融,只是轻微的呼吸都会凝出层层雾气。 “嘶,不都春天了吗,这地方怎么还这么冷。” 军队中渐渐有人扛不住了,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在队伍的正中央,簇拥着一辆马车,车里暖烘烘地坐着督军和他的侍从。 车马旁的赤血黑马上,红袍金甲貂裘,气宇轩昂。身侧是副将,剑眉冷目,不苟言笑。 甚至就连那个总是缩头缩脑,动不动就哭,让众人都觉得没什么男子气概的军医,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 所见之人不少,他们如今冷得有多么得狼狈,看他们的眼睛便有多红,无不后悔之前在南将军分发厚衣物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强。 当然,也有不少依旧不肯低头的人,其中最硬气的当属陈越。 在见到身边人个个牙齿打颤时,陈越十分不屑道:“冷什么冷,一个个大男人阳气都这么弱?连点寒冷都经不住?” 只见他坐在马上,挺直腰背,双手紧握缰绳,一点都看不出畏冷的样子。 可在他旁边抖若筛糠的壮汉看不下去了,“陈哥,你嘴唇都冻紫了。” 陈越白了他一眼,愤怒道:“你懂什么,原本就是这个色!” 军中的这些躁动全都落在沈南迦眼中,等到夜间停脚暂做休息之时,她便又派阿缨去给那些顽固分子送了一次厚衣物。 这次,一大半的人都识趣地收下了衣服,也减少了一些看不上女将的怨言,自然,还有一些宁死不从的,只能是继续挨冻了。 翌日,大军赶到歌簕关。 沈家军离开之前,为了防止寒部再次偷袭,沈南迦和沈西炀早就做好了足以应对的谋划。 由南下的沈家军夹道护送歌簕关中的百姓全都转移到重歌城,自此,歌簕关便成了一座内外的防御要塞。 如今看来,他们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正是有了这些部署,才足以让歌簕关至今还未被攻破。 但即使如此,如今这也已经是一座奄奄一息的城池,经不起更严峻的战事了。 “沈副将,是沈副将带兵来救我们了。” 刚从角隅入城门,城中乍一看空无一人。 但转眼,不知从哪个土堆里钻出个满脸黑黢黢的小土豆子,嘹亮的一嗓子,喊出了其他的人。 “是沈副将,真的是沈副将!” 歌簕关的将士们见到沈南迦全都两眼放光,纷纷唤着沈副将围上前来。 主将听闻,一步跨两阶,从城墙上快步而下,单膝抱拳跪在她面前。 第157章 “歌簕关已到了穷途末路,还请沈副将相救。” 不等任何人开口,陈越先不屑地笑出声,“你们莫不是认错了人,这位可是圣上亲封的南将军,女将,怎么会是你们口中骁勇善战的沈副将。” 他可是听闻沈家三子长相都如出一辙,他们所说的定不会是这个女人。 王将军愣了愣,看了看沈南迦,又看了看一旁的梁怀夕。 脸是一模一样的脸,身形也差不多,身旁的王爷也还是那个王爷,可这人也确确实实如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卒所言是巾帼打扮,这可叫他犯了难。 沈南迦倒是面不改色,根本不在意陈越所说的,先将人扶起,并不打算隐瞒掩饰,坦诚道:“是我从前欺瞒了大家,但如今我奉圣旨,率大军前来,定不负众望,收回我兲盛领土。” 这语气,这英姿,与从前的沈副将无异。 歌簕关的军营之中,上至将领下至兵卒,都见识过沈副将的才华和决策,也曾是一同在战场上并肩战斗的同胞。 所以有些事情,从来都不是由性别决定的。 王将军抬手一拘,高声喝道:“歌簕关众将,听从南将军调遣。” 随着他的号令,歌簕关的所有将士高呼:“听从南将军调遣!” 人数虽不如苍翎卫多,但声势浩大,足以震撼所有人。 沈南迦勾唇,披风长扬。 “从此刻起,调集歌簕关所有人马,主攻阵前,城中其他城防事宜,皆由苍翎卫接手。” “凭什么?!” 第80章 守城 “哐!”劈里啪啦的一阵响动,一个颈间系着红绳,身着盔甲的士兵将怀里抱着的一堆柴火丢在地上。 他气愤地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十分气不过地撇着嘴,“我们好歹也是正规朝廷军,她怎敢让我们给地方军守城?” 跟在他身后的人同样不满,应和道:“不让我们上战场也就算了,反倒尽是让我们干这种后备军做的脏活累活。” 他似乎是有些怕脏,格外嫌弃地擦拭着盔甲上被融化的雪水和起来的泥污。 前面那人扭头,瞥见了不远处正擦拭着长剑的一抹身影,忿忿不平地凑过去,“陈哥,你说句话呀。” 陈越阴沉沉黑着一张脸,不耐烦地耸着肩,“说什么?那娘们不都说了,凭她是主将,有权命令我们。” 前几日刚到这歌簕关,沈南迦一句话便将他们苍翎卫派去做了守城的活。 今日主将率军出城作战,更是留下他们做后备守军。 他气不过,可一句主将之命所有争辩和反驳全都于事无补,更是想不明白,这歌簕关的兵将都吃了什么迷魂药,竟是这样听沈南迦的话。 那带着红绳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继续拱火道:“陈哥,你就这么认输了,不像你啊。” 陈越最是受不得激,立刻暴躁起来,“我呸,我陈越什么时候认过输?” 尤其不会输给一个女人。 他说得很是大声,平日里那几个关系密切,同样出自世家的兄弟闻声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凑上前来。 “那你是有什么计划了?”有人问道,“放心,只要陈哥你一句话,弟兄们保证全都跟你干,万不能让一个女人占了上风。” 长剑入鞘,陈越微蹙着眉头,再起身时气场已经不似之前的低沉。 “做城防怎么了?我们苍翎卫不就是做城防出身的。”他说道,嘴角微微扬起,心中已经有了些蠢蠢欲动的念头,“等我们把这歌簕关摸排清楚,到时候话语权就在我们这了。” 苍翎卫守卫京城,他在其中这么多年做到这个位子上,要论城防他定是要比其他人有经验的多,就算她沈南迦真的英勇善战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向他低头。 就在此时,士兵匆匆传来消息。 “中郎将,城外来了一群百姓,说是从重歌城来的。” 陈越不以为意,将佩剑挂戴齐整,“他说是从重歌城来的,你就信?战时时期,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报信的小卒有些为难,“可他们说是来送物资的。” 陈越咂咂嘴,他才不相信这样的说辞,战时军需自有朝廷下发,怎么还会用到百姓相送? 但事出必有因,他倒是想知道这歌簕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先去看看。” 等到了角门,苍翎卫拦下的,是一行不到十人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揣着包袱,还有两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仔细看,这一行队伍中,其实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唯一一个年岁大些的,宽大的罩衫遮挡着整个面部和身躯,正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站在车旁。 “车里都是些什么?” 带着红绳的少年是某位侍郎家中的庶子,平时很少和大家讲起家中琐事,因着脾气不怎么好,军中都称他阿蛮。 他最先上前质问,面色不善,粗鲁地用剑柄敲打着马车。 那队人中为首的是个一身紫衣,裹着紫色头巾的孩子,她的个头不高,头巾之下一张稚嫩的脸灰扑扑的,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毫无防备地说道。 “都是大家给将士们做的厚衣物,还有些吃食。” 陈越一言不发,仔细打量着这一行人,随后朝着身旁递了个眼神,阿蛮很快领会,“我怎么相信你们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第158章 那紫衣孩子一张纯真的脸这才觉察出些不对劲,拧了拧眉头,“李将军认得我们啊,军营里的许多人都认得我们,可以让他们来认。” 陈越摆摆手,身后的人将这一队人马齐齐围住,颇有些不讲情面道:“如今,城防是由我们苍翎卫负责的,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一排高大的铁甲冷面拥围上前,队伍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被吓哭了。 而那个一身紫衣的孩子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边安抚其他被吓哭的孩子,一边冲上前跟面前这些躲在铁甲之下不讲情面的人理论。 “凭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灵啊胃啊的,你看着面生,万一你才是奸细呢?” 阿蛮低喝道:“放肆,你这刁民怎么同中郎将说话的?” 他们从前在京城中,老百姓见到他们不是处处躲让,便是笑脸相迎,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待遇。 “呸!”紫衣也不是好欺负的,直直一口唾沫啐到了陈越跟前,“本事没多少,架子倒是摆得挺大。” 陈越最听不得被人瞧不起的话,原本还在一旁揣着手若无其事的观望,骤然破防,气得双目赤红,“你说什么,我们可是朝廷军。” “朝廷军怎么了?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前线战场?只会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来人!把这些刁民都给我扣下!” 陈越忍无可忍,手下的士兵齐齐抄起了兵刃,连恐带吓将一行人全部押解。 紫衣被按着双臂跪在地上,却仍旧满脸不服气地喊着,“我们就是歌簕关的原住民,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陈越居高临下望着她,底气十足轻蔑道:“你们歌簕关的人,畏畏缩缩躲在重歌城里,如今我们朝廷军前来救助你们,就算是抢下了城池,你们也不配住。” “呸,口口声声朝廷军,我们罹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安稳高居,哪里知道我们家破人亡的感受?什么狗屁朝廷军?不过都是些草包!” “把他们都给我押了!”陈越咬着牙,越听越气,额角青筋暴起,“疑似敌军奸细,立斩!” 他一声令下,苍翎卫已然动手,一时间,哭声震天。 “住手!” 忽而一道清冷且充满威严的声音制止了这场动乱。 梁怀夕脸色苍白,因为走得太急,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中郎将不过问主将擅作决断,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陈越丝毫不将梁怀夕放在眼中,傲慢地仰着头,“主将在战,城防归我管。王爷这是要多管闲事?” 等到咳嗽平喘,梁怀夕轻声冷笑,“遇事不决不知查证,反倒随意斩杀普通百姓。口口声声朝廷军,可这桩桩件件都是在给朝廷抹黑。” 他的语气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听者的心上,犹如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越咬牙恨恨道:“王爷,你只是督军。” 督军只不过是个名头,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没有半点实权,毕竟在战场上,一切都是主将说了算,轮不到文官插嘴。 正因如此,他方才对梁怀夕的出现才一点都不在意,更何况这位王爷体弱多病的美名在外,手无缚鸡之力,何惧之有。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寒光乍眼,前一刻陈越还在对这位病弱王爷毫不在意,下一刻,他的佩剑便已经不知在何时出了鞘,锋利的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而执剑之人正是方才他看不起的那位。 “那你觉得本王若是为救他们杀了你,有谁会责令到本王到头上?” 利器抵上脖颈的触感让陈越顿时间从头凉到了脚底,梁怀夕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像是在说笑,也没人敢真的当作玩笑。 毕竟就冲着他能在不知不觉间夺走佩剑,陈越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能随便杀自己于无形。 他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不敢再多说半句抓人的话。 甚至光是梁怀夕自身的冰冷气场,都足以让周围所有苍翎卫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刻,眼前哪里还是什么体弱多病半死不活的人,分明就是一尊活阎王。 目的已然达到,梁怀夕也没打算真的对陈越做什么,只见他的手腕灵活一转,很快将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飘飘擦了擦手,独留一众人怔在原地背后生寒。 “放人吧。” 见识到了梁怀夕的手段,陈越再不情愿也只能吩咐苍翎卫放人。 那佝偻着背的身影颤巍巍地上前,嘶哑的嗓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草民参见王爷,多谢王爷相救。” 梁怀夕先一步,扶住了他即将要跪地的身体,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煦,“吴叔不必如此行大礼。” 肢体拉扯间,吴叔的罩衫掉落,虽是很快就被他遮了上去,却还是被离得较近的陈越瞥到一眼。 然而这一眼,愣是给他看出了一身冷汗。 老人隐藏在罩衫之下的整张面容像是烧化了,又融在一起的蜡,除了一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其他的五官都看不出应有的形状。 除此之外,他的躯体更是恐怖如斯,一半干枯萎靡,一半肿胀溃烂,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陈越瞪大了双眼,险些惊呼出声,*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人,或者说从未见过有人变成这个样子,还能活得下来。 第159章 梁怀夕搀扶着吴叔,为苍翎卫开脱道:“他们都是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做事太过鲁莽。” 吴叔笑笑,并没有什么生气和不满,反握住他的手,颇有些欣慰,“年轻冲动些也好,好久没见到这么多新鲜血液了。” “爷爷,你夸他做什么?”紫衣小孩憋着嘴,十分不乐意地瞪了陈越一眼。 陈越才从方才的震慑中回神,顿时间又想跟她再吵几句,奈何有梁怀夕在场,他不敢再造次,只得憋着。 吴叔又开始劝解紫衣,“好了芊芊,都是误会,你脾气也别那么冲。快把东西送进去吧。” 那名叫芊芊的女孩,虽然依旧不情不愿,但好在是个识大体的人,并未和陈越再计较。 带着队伍中的其他人,拿上了各种衣料和食物,跟着苍翎卫前往仓库,这下子才算是有了短暂的一阵和平。 第81章 改观 “东西放这就行了。” 陈越打开仓库门,驻足门前,有些嫌弃地捂着口鼻扇了扇灰尘。 反观那瘦小的紫衣身影,倒是熟门熟路,已经利落地把物件全都归置在合适的地方。 “重歌城现有的物资也没多少,这些都是村民们省下来的布料做的衣裳,看你们人多,应当是不够,等我们回去再凑凑。” 芊芊掰着手指算了算,她做事细致,观察力也好,短短一个绕城的功夫,已经差不多算出了苍翎卫有多少人。 陈越这才凑近了些,两根手指将包袱中散出来的衣服拎起来,手指嫌恶似的捻了捻。这些衣服虽说是冬衣,却没多厚,也不是什么好的布料。别说是在艰苦的军中,这样的衣服,京城里的乞丐都不穿。 他没忍住抱怨了句,“这也算厚衣?” 芊芊没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是没你们京城中的东西好,但也请你知足。” 陈越这才注意到身旁之人穿的衣裳也是同样的布料,在这寒冷的北疆,他们甚至没什么其他保暖的衣物,仅有的布匹为了给将士们节省出冬衣,更是布满了补丁。 不仅芊芊是这样,队伍里的几个小孩也是同样,捡着不合身的破布烂衫,甚至有些人的鞋子都是破着的。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芊芊,你怎么在这?” 惊讶的声音一落,只见那抹紫影已经兴奋地扑了出去,“阿缨,你回来了!是不是沈小将军和沈副将也回来了?” 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满眼期待,却只换来阿缨摇摇头,“沈小将军去了南边,这次只有我们。” 芊芊闻言并不失落,说道:“没关系,有沈副将在我们肯定能赢。” 不管是沈小将军还是沈副将,只要是那个标着兲盛沈家军的旗帜能在北疆的土地上扬起,他们就还有救。 陈越听闻,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又是这样,这里的人怎么都对沈南迦这样的偏听偏信。 阿缨:“正好你来了,有些药材得去看看重歌城有没有?” “你只管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找来。”说着,芊芊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拿出了纸笔认真记录。 “我们不是带了许多药材吗?这么快就不够了?”陈越在一旁疑惑。 然而两个小家伙聚在一起头对头,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他只好抿着嘴,识趣地往一边靠。 “这是雪娘果,你记得拿给沈副将。” 芊芊又从小背包中拿出了满满一袋鲜果,塞给阿缨。 她曾和那位年轻的将领约定,每次来都要带给他一袋雪娘果,他说要送给他最重要的人。 她一直记得,雪娘果也一直带在身上。 阿缨点点头,“好,我先去忙了。” 直到他们的“密谋”彻底结束,陈越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那小萝卜头找你要什么?” 他们这一支队伍,真是奇奇怪怪的人凑全了,有个女将不说,还带着病入膏肓的王爷。 甚至是还有这个小鬼头,说是随军军医,成天又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芊芊白了他一眼,“什么萝卜头?阿缨可是神医。” 陈越险些没笑出声,“切,别逗了。” 神医?神棍还差不多吧。宫里的太医都不敢自称神医的。 “你懂什么?”芊芊撇撇嘴,说着掀起了自己左手的衣袖,“看,我这条胳膊就是他帮我接上的。” “这,这是……”陈越再次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本该是女孩子清秀的手臂,却在小臂处歪歪斜斜盘踞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青紫色几乎布满了整个臂膀。 陈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曾左手用力。这样的伤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也不更想会是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见他诧异,芊芊反倒是满不在意,“刀砍的。寒部人的碎骨刀,差点就断了。” 这条手臂本该保不住的,是阿缨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帮她接了回来,虽说难看,但好歹也是个全须全尾的人。 只是这疼痛始终在折磨着她,甚至都叫她有些忘记了碎骨刀砍下来时的疼痛了。 但那把刀砍碎了阿爹的头颅,砍断了阿娘的脖颈,才落在自己手臂上时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更不会忘那一日濒临城破之时,那一抹红袍从天而降,如同神明降世,带来希望。 第160章 “对了,你们守城的记得把城南墙角的狗洞补上。” 陈越蛮不在意地耸肩,“狗洞而已,不会有人进来的。” “人是不会进来,但他们会放狼啊,我阿弟就被咬断了一条腿。” “你们没有守城军吗?”陈越错愕,怎么守城军连狼群都解决不了?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日的第几次刷新认知了,可这些事情也确确实实就发生在了这里。 “当然有啊,吴爷爷就是,但那又怎样,寒部侵袭,又不是一次两次,城里所有的男丁都去参军了,可死的越来越多。这里的气候又不好,生下来的小孩子全都会夭折,若不是沈家军,我们歌簕关的百姓只会更少。” 像是她带着的这些孩子,已经是歌簕关五年之内的最后一批孩童了。 这次陈越是彻底的哑然无声,眼前这个姑娘,甚至都要比他家妹妹小上几岁,可行事做派却俨然有种大人的熟练。 分明是那样惨痛的经历,却毫不在意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们这样年岁的孩子,在京城,就算是最贫困的家庭也要送去书塾读书的,可他们却连件做冬衣的布料都要省下来给将士们用。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此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远方,难以置信却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芊芊叹了口气,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说我们畏畏缩缩躲在重歌城,可谁又喜欢寄人篱下呢?但若是不走,死的人更多。” 远离故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后人再重新建起那个美好的歌簕关。 陈越怔怔地看着夕阳余晖之下芊芊瘦小的身影,第一次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了。 “大军回来了!大军回来了!” 凯旋的号角吹响,城门大开,昂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兵马入城,个个带着血气。 在队伍的末尾,一抹红飘扬在夕阳之下,火一样耀眼热烈。 那人手持长枪,英姿飒爽,威风得不像话,烈阳就这么直撞进陈越的眼中,怔得他讲不出什么能反驳沈南迦不配为将的话。 那一刻的沈南迦,不在乎性别,她和每一个征战在前线的将军一样,全力带回胜利与和平。 “傻站着干嘛?过去帮忙啊?”芊芊拍醒陈越,随后快速跟着阿缨的步伐前去救助伤员。 虽是凯旋,但仍旧伤亡惨重。 一直到太阳落山,城门前的尸山才被清理完毕。 不过几个时辰,陈越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搬了多少具尸身,抬回了多少个濒临死亡的人。 从大火中奔跑出来的,断胳膊断腿的,脏器散乱一地的。 “呕……呕……” 周围还在不停地传来被血腥味冲击不断作呕的声音,陈越已经不吐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出酸涩的苦水。如今他反倒是更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血人。 苍翎卫中,情况比他好的没几个,个个不是腿脚发软,就是呕吐到昏迷。 而平日里他们谁都看不起的爱哭鬼,矫健穿梭在每一个伤员之间,拉回一条条生命。 营帐之中,沈南迦已经在和将士们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陈越恍然间走到帐外时,正听到他们的交谈。 “将军,我们可要乘胜追击。”李将军问道。 沈南迦的嗓音有些嘶哑,但仍旧沉稳,“不必。这一仗,我们也损失惨重,他们应当会消停些时日,趁这个机会要尽快去探听谷城的情况。” 谷城和重歌城同样是隶属于歌簕关的小城池,只因它在关外数十里之外,让本就自身难保的歌簕关更鞭长莫及,常年都被寒部侵占着。 “我们现下所有的人马同时出击,应当能一举夺回谷城。” “不行,”沈南迦果断拒绝,“苍翎卫如今还不能用,先稍作休息吧。” 帐外的陈越正巧听到了沈南迦这声肯定的拒绝,心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不能乘胜追击,是看不起苍翎卫吗? 他们本就是下决心要来立军功的,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正值满腔热血的少年自是不服这样的安排,可还没等他冲进营帐问清原由,便隔着帐帘缝隙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那目光阴鸷沉寂,像一只从沉睡中苏醒的猛兽,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陈越冷汗涔涔,头也不敢回地踉跄着跑了。 沈南迦转过身,注意到梁怀夕向外看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梁怀夕回过头,笑意盈盈,温声道:“没什么。” 沈南迦没多想,直接问道:“你怎么看?” 梁怀夕顺着她的话仔细看了看地图,修长的手指指向歌簕关西南的位置,“怕他们会偷袭重歌城。” “我也觉得,”沈南迦抿唇点头,和他的看法不谋而合,“但现在调兵的动静太大,只能在必经之路设陷阱了。” 李将军立刻领会她的意思,抱拳,“我马上去办。” 等到将士们都离开,帐中便只剩了沈南迦和梁怀夕两个人。紧张焦灼的气氛瞬间便温软下来。 梁怀夕上前,抬手拿着手帕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沈南迦正在思考,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了一下,往一旁躲了躲,“别靠太近,我身上血气重。” 第161章 她不想污染了梁怀夕身上好闻的药香。 面对她的躲避,梁怀夕有些不满,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没叫人察觉。 他贴心道:“已经叫人烧好了水,外面的事情有我。” 沈南迦忍不住勾唇,俏皮地笑了笑。 “有容时做军师,我一万个放心。” 第82章 血海 “怎么又下雪了,这鬼地方,都春日了还下这么大的雪。” 大雪无声,片片鹅毛密密麻麻笼着此起彼伏的训练声,营帐深处的角落中不时凑出几句谩骂,惊动了窝在墙角蹭吃蹭喝的野犬,却又埋没在阵阵刀剑的碰撞中。 过了二月二,江南早已是花红柳绿,而北疆的积雪却仍未消减,忽如其来的冷风,一夜之间便吹散了难得一见的绿意,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凛冽的寒冷。 对此,最先忍受不住的,还是这些初来乍到的外乡客。 “不是发了厚衣裳,你怎么不穿?” 已是日上三竿,校场的一角,三三两两的一群人懒洋洋地离开暖帐,又缩手缩脚地凑在一起,对这变化无常的天气颇有微词。 “那几块破布也算得上厚衣裳?”一个极其轻蔑的声音说道,“我才不穿呢,又难看又破,谁知道上面有没有什么脏东西,我还是等军需到吧。” 声音的主人看着年轻,还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前一秒还在抱怨,后一秒又忽而高兴起来,拍着身边人的肩膀,“押送军需的官员和我爹相熟,给我带了不少家中的吃食点心,到时候给你们改善伙食。” 不过也是奇怪,按常理来说,军需应当是随军出发,最多比大军晚上几日到达,可如今他们到这已经快有半月,却仍旧不见运送军需的队伍到达。 没人提出这点异常,大家也就只当是北疆偏远难行,耽误了脚程。 “陈哥,早啊。” 陈越瞟了一眼,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的人呢?” 几人中,只有阿蛮尴尬地笑笑,“昨天见识过那场面后,弟兄们都吃不下饭,今早上全都无精打采的,没起来。” 换谁都没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吃不下饭已经算是最轻微的症状了。 陈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撇了撇嘴,蹙着眉,想起昨日种种,看看自己瘫作一片的弟兄们,再看看比他们早起一个时辰训练的北疆军队,心里眼里都不是滋味。 等到他们几人奉命带着补给来到安置伤员的地方,再一次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 “来得正好,把这些尸体都抬出去吧。”阿缨手底下忙碌着配汤药,手速快出残影,一点都顾不上分一眼出来。 他一夜未睡,劳心劳神地照顾着这里的几百号伤员,如今眼下泛着重重的青黑。 陈越哑了声,一眼望过去,盖上白布的已然有不下二十具。 “昨日不都稳定下来了吗?只过了一夜,为什么又多了这么多的尸体?” 阿缨又忙着去换伤药,对此已经是习以为常,语气中带着些平日不常见的漠然,“太冷了,挺不过去是常事。快些都抬出去吧,帐子里温度高,尸体腐坏会出现疫病的。” 一夜温度骤降,即使是沈南迦吩咐将所有帐中的炭火都紧着伤员先用,也没能多留下几个人的生命。 而这些,阿缨也早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陈越怔了怔,碰了碰起皮开裂的嘴唇道:“搬吧。” 他靠近脚边最近的一具尸体,搬动间白布掉落,露出一张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这具尸身瘦小得像是缩了水的枯柴,右腿处是血淋淋的绑带和空荡荡的裤脚。他认得这人,年纪甚至还没苍翎卫中最年轻的那个大。 陈越不忍心再多看几眼,将白布重新盖好,身旁的阿蛮也是一脸菜色,有些晃神。 “磨蹭什么呢?” 阿蛮的眼神悠悠地盯着白布之下,许久才愣愣地说道:“陈哥,从来都没人跟我们说过,战场上会死这么多人啊,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 “想什么呢,我们只是城防卫,死也轮不到我们。”陈越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别废话了,赶快干活。” 话虽这样说,可若是城破了,谁都活不了。 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无亲无故,无人收尸,也没人挂念,只能全都一安置在已经废弃了的城隍庙中。 短短一日,这城隍庙的门槛都快要让他们这些人踏破了。 陈越和其他人一样,见过这般场面,吃不下寝不安,还要一边搬尸体一边吐,直到过了正午,才头晕眼花地忙完了这桩桩件件。 以至于在这里见到沈南迦的身影时,他都觉得是出现了幻觉。 “中郎将,带上一队人马,跟我去重歌城。” 陈越甩了甩头,定睛一瞧,投去犹疑的眼神。 沈南迦已然跃身上马,看着他这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拧了拧眉头,“有问题?” 那熟悉的看狗一般的眼神一瞥,这才让陈越有了实感,兴许是已经忙昏了头,他甚至都忘了惯例似的询问和反驳,只是擦了擦自己狼狈的脸赶忙跟上。 前往重歌城的路不远,但在风雪交加的山路上,骑马前行就变得格外困难。 沈南迦驾马疾驰在前,将身子压得极低,几乎是将自己和马匹融为一体,穿行在风雪中,不断加快着速度。 第162章 对她而言,两世都不足以适应这样的寒冷,更别说是身后这些身骄肉贵的少爷们,没坚持多久便走得越来越吃力。 “将军,能不能慢些。风雪太大,太冷了。”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 凛冽的寒风和着冰雪,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穿透衣料,扎进体肤骨骼之中,初极寒,后刺痛。 快速行进时,本就稀薄的空气更是伴着鹅毛大雪一个劲地撞在脸上,撞进口鼻之中,比一头扎进雪中还要难受百倍。 沈南迦拉了拉缰绳,停了脚步,转身往他们之中瞥了瞥,其他人虽一言不发,但神情中表露的意思几乎是一样的。 她扬了扬眉,“你们出发前各个信誓旦旦的样子呢?去哪了?” 众人哑口无言,毕竟在出发之时,每个人都不知道北疆是这般的鬼天气。 沈南迦也不打算惯着他们,厉声道:“抓紧时间,半个时辰必须赶到重歌城。” 无人再反驳,只得咬牙继续跟上,况且沈南迦虽然话说的严厉,之后的路途也并未再继续加速。 刚入城门,远远地便出现了一排高高低低的身影。 “南将军!”芊芊站在高处挥着手,那一身紫衣在白雪中格外鲜艳。 “芊芊,你带着他们去歇息片刻。”沈南迦下了马,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页递给她。 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些前线需要的东西,她此次来还有别的要事,便将这些事都放心交给芊芊去做。 等她交代完,转眼间,又不见了人影。 芊芊带着苍翎卫去到了歇脚的地方。 “什么人嘛,路上赶得那么急,来了又不见人影地叫我们等。”阿蛮抱怨道。 他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眼看着就要有生冻疮的迹象。 “这个是治冻伤的药膏,有伤口的地方厚敷,平日里也可以掺在水中洗浴,防止肌体冻伤。”芊芊说道。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瓶瓶绿色的小药罐,几乎人手一瓶发在他们手中。 “臭脸怪,你看什么呢?” 陈越回过神,“你们就住这种地方?” 重歌城只是个小城,在他的观念中,虽不如歌簕关能成为要塞,却也是受朝廷管辖,下派父母官的地方。 可从他进入重歌城,入目之处,没有几座看着完整的房屋,就比如说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便是塌了一半的房子和石壁之间搭起来的屋子,算不上保暖,却也不怎么漏风。 他不敢想,这样的地方是怎样收容这么多老弱妇孺的。 “重歌城只是歌簕关的附属小城,再加上之前受过寒潮侵袭,没多大。” 芊芊不轻不重地说着,她对眼前这些人都还怀有怨气,但也不愿再发生冲突,所以没什么好气地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轻描淡写带过。 陈越四处打量着,角落里的火光摇曳着,映着衣不蔽体的孩子还有瘦骨嶙峋的老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对于战争的疲惫,眼里却都无一不盛着希望,他们好像都在坚信着,寒冬会过去的。 门洞里钻进来个半大的孩子,从头到脚都是黑的,活像个小煤球。他屁颠屁颠地朝着芊芊跑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角,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中。 她仔细瞧了瞧,眼角的笑意晕开了,点缀着温柔,又拿出个荷包,小心地将那东西塞进去,再宝贝似的将荷包藏起来。 陈越没看清是什么,但那荷包好像并不像是女儿家用的样式。 收回了目光,他心中的疑问更多,对于这里的人也有了多余的好奇。 “你们怎么不再南下去别的城池?”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情况却不上报朝廷,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好过在这里挨饿挨冻。 “你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有多远吗?”芊芊将火堆上烧开的水一一倒在杯中,分外平静,“三百公里,我们这一行老弱病残,带不了足够的食物,也没有抵御寒冷的衣物,不出五日,不是冻死在路上,就是被夜里的狼吃了。” 北疆就是这样,城关之间相隔甚远,要想南下,只能等夏至的那一个月时间,其余任何时候都会随时有大雪封山的情况发生。 陈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打断。 “中郎将,南将军找你。” 他被侍从带到沈南迦身边时,正巧见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相谈,一旁还有其他人。 “余知府,这是陈中郎将,在军中五年有余,最知城防之事。”沈南迦介绍道。 陈越打量了这位余知府两眼,这人留着一把小胡子,穿着和芊芊他们一般无二的破布烂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官员。 听罢沈南迦所说,余知府当即对着眼前之人作揖,十分郑重道:“那便有劳中郎将了。” 陈越一怔,虽说他先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过没人比他更了解城防事宜,可现下真的被人这样说起来,却顿感无地自容。 沈南迦背着手,老神在在地问道:“你好好瞧瞧,重歌城的城防可有不妥之处。” 陈越四处看了看,这破旧的小城,说是废墟都有人信,零零散散几个兵,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城防好做。 良久,他才想好说辞,“无不妥之处,只是人手太少。” 沈南迦面无表情,“那你就带着你的人好好想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人手,布好最安全的城防。” 第163章 “我会在日落之前一个时辰离开,完不成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陈越大惊,“这怎么可能,距离日落也不过只有不到三个时辰,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光是调度也很难啊。” 早知如此,他当初绝对不会夸下海口。 沈南迦轻睨他,压着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步步紧逼,“所以你现在是告诉我你做不到?” “我想你昨日也见识到了一场仗会死伤多少人,你觉得重歌城这些人够死吗?” “还是你想说,你们苍翎卫这么多年都是在军中混吃等死的,半点实际的本事都没学到?” “怎么可能?!”陈越气急败坏,却又立刻被那冰冷的眼神压了下去。 “那就好好证明给我看,你有什么不服我的本事,中郎将。” 第83章 狼侵 “王爷,这是京中近况。” 暗卫呈上一叠密信。 梁怀夕半倚着扶手,捏着信纸的手有些轻颤,半晌,他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 短短两月,那远在天边的京城早已是变了天。 暗卫:“西部和东南的战事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便能平定。我们在江南的部署并未受到影响。” 梁怀夕点点头,“你且传信与观良,告知他与国公,尽量将战事拖长些时日拖住脚步,别太早回京。” 京中动乱的苗头已显,再加上梁怀琛本就对沈家不满,全靠着这突发的战情不得已缓解,眼下的情形,鞭长莫及才足够安全。 “咳咳咳咳咳……”话音刚落,他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面色泛着异样的红晕。 良久,咳嗽才平缓,手帕被血液浸染,顺着指缝流下来。 暗卫不敢上前,万分担忧道:“王爷,这药你吃得越来越勤了,可是要属下再在暗中征集良医秘方?” 说来是药,实际上却是毒,寒症无药可医,只能靠热毒两相压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梁怀夕有些脱力地垂下头,眸光暗淡盯着鲜血淋漓的手,早已习惯般冷漠地擦拭着。 “不必了,吃再多的药,我这身子也没多久好活的了。” “南将军。” “王爷可在帐中?” 帐外传来沈南迦的声音,梁怀夕闻声骤然仓促起身将这些痕迹全都清理干净,随后打发暗卫离开,又仔细打理好衣着。 帐帘掀开,铁甲携着冷风而入。 “咳咳。”他还是没控制住地闷咳起来。 沈南迦原本在门前停留的脚步骤然慌乱上前,“你还好吗?我,我叫阿缨来。” 她可是要比梁怀夕自己都要更加关心他的身体。 梁怀夕摆摆手,“无碍,只是受了些冷风。” “是我的错,把风雪带进来了。”沈南迦忙后退几步,让自己冰冷的胄甲离得远些。 梁怀夕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拉了回来,眉眼温柔如水,薄唇轻启,“皎皎,陪我作画可好?” “当然。” 书案上画纸平铺,寥寥几笔之间,已经有了雏形。 沈南迦在一旁磨墨,画上之人,眉眼和自己神似,她懊恼纠结着的内心这才有了些舒缓,“画的是我?” “可要我坐定摆什么姿势?” 梁怀夕摇头,专心作画,下笔流畅不断,勾着唇道:“所画在心中,不必眼观,你自在便好。” 他妙笔生花,将画中人银甲长缨的神姿描绘得栩栩如生。其实不全是他画技精湛,而是已经熟能生巧,在那些思念至极之时,这张脸,这个人,他早已描摹过无数次。 沈南迦闲不住,本是好好地在磨墨,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挑挑拣拣玩起了他的文房四宝,等玩累了,便趴在桌上开始欣赏他作画时的样子,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凑在梁怀夕跟前,越凑越近,突然出声,“容时,你抬头看看我。” 梁怀夕应声抬头,相距咫尺,鼻间堪堪擦过,黏起二人的呼吸,那一瞬,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许多年前,也正是这一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南将军!” 帐外不知是谁的一声嚎叫,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两个人惊吓着弹开。尤其是梁怀夕,已然红着脸背过了身去。 “何事?”沈南迦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略带不耐烦地喊道。 “李将军回来了。” 闻言,她这才收了烦躁,“知道了。” 之后又温声叮嘱梁怀夕,“我先去主帐,你多穿件厚些地衣裳再过来。” 李将军率军凯旋而归,见到沈南迦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昨夜寒部大军从明羽关方向偷袭重歌城,正中我们的陷阱。只是那寒部人性情刚烈,即使被俘也毅然决然自我了断,我们未能带回活口。” 能大败寒部偷袭之计是大喜之事,李将军此刻已经迫不及待与帐中其他几位同样喜不自胜的将军们分享起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姿。 营帐中欢笑声不断,良久才有人发现蹙着眉沉默不语的沈南迦。 “将军何故愁眉不展?” 沈南迦抿抿唇,“我只是觉得,有些太过顺利了。” 她并没有看不起李将军运兵的能力,只是听了他所描述的战场,心中产生了颇多疑虑。 前世她虽身死,灵魂却跟在梁怀夕身边许久,他与哈吉乐的每一场对弈,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中。 第164章 哈吉乐此人心思缜密,他们能想到的他也一定明白,所以这一招设陷,沈南迦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有个防备,却不想真的得了手,还这样的轻松迅速。 李将军立马收了笑,“难道这其中有诈?” “先不作他想,”沈南迦摇摇头,事已至此,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谷城的情况打探的如何?” 穆青说道:“守卫森严。” 短短四个字,足以形容眼下情形,谷城地形崎岖,本就易守难攻,多年的侵占让寒部早已将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倾注在其中,想要夺回实属不易。 “去把陈越叫来。” 话音刚落,帐外突然响起了重重的号角声,骚乱紧随其后。 “嗡~嗡~嗡~” “有敌袭!!!” 苍翎卫所在的营帐是最先受到袭击的,一匹匹半人大的狼冲进营帐,帐中的人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已然被扑倒撕咬。 “狼?怎么会有狼的?这狼为什么杀不死!啊!” 顿时间,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这是寒部专门驯养的雪原狼,极其凶悍,战斗力极强,只要是被咬到,几乎是毙命。 所幸的是,歌簕关常年遭受雪原狼的侵扰,大有应对的办法,只是惨了这些初来乍到的新兵,所处在天高地远的皇城之中*,哪里会见过狼。 就在雪原狼的利齿即将落在陈越脖颈处之时,一把冷剑利落十足地穿透了它的身躯,滚烫的血液渐了地上的人一身,也染红了瞳孔之中那个英气十足的身影。 狼群被斩尽,可苍翎卫也有数十人惨死狼口,剩余的其他人个个血淋淋地瑟缩在角落。 忽然,也不知是谁带头,撞开了前来收拾残局的北疆军士兵,疯也似的冲向城门,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竟是多达半数人。 但他们很快被拦了下来,寒部借着未曾修缮的城墙狗洞放狼群偷袭,现在城门外不一定会是安全的。 沈南迦看着这几个被吓破了胆的人,眉心隐隐作痛,“你们在做什么?是要做逃兵吗?” 那个一直等着军需和家中书信包裹的小年轻,正扒在城门上,撕心裂肺哭喊拍打着城门。 “我要回家!我爹是尚书,不是让我到外面来送死的,我要回家!” 他亲眼见到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兄弟,下一秒整个人被活生生撕裂在眼前,脏器血污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如今像是个疯子,找不见平日里的半分金贵。 处于这种情绪下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们大多是些从小生活美满的富家公子,别说是杀人,就是连杀鸡都没见过。 沈南迦被吵得头疼,很想将人都丢出去喂狼,却由不得不对这些人负责,只好命令穆青将他们一个个都拽回来,困住了手脚摔在地上,怒吼道。 “这里不是京城,要么凯旋归去,要么战死沙场,没有多余的选择。” 这是战场,错一步就要付出百倍惨痛的代价,她即使将领,便更是要对每个将士的命负责。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沈南迦发火,也是在此刻,他们终于察觉到这个总是看上去神采飞扬的人,眉间染上了化不开的愁韵。 她周身弥漫着冰冷的气压,强硬又霸道地将一切不满和哀怨都压了回去,哭声渐停,只剩低微的啜泣。 陈越也仍旧处在方才那血腥场面的惊吓之中,比他们稍好点的是,他还没说出心中想要逃离的想法,只是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腿。 伤亡的不知有苍翎卫,还有原本歌簕关的守城军,而这一切本该可以避免,是他没有在意芊芊之前的说的话,将那些狗洞都填上。 这些人的死,都是他的错。 他的腿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不愿面对是自己的忽视造成了这一切,更是纠结是否要向沈南迦坦陈这一切。 不过沈南迦并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用凌厉的眼光望着他,冰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即日起,带着你们苍翎卫的人,去守重歌城,没有命令不得擅离职守。” 第84章 屠城 “陈哥,我们如今是真的被贬了啊。” 陈越埋着头,十分卖力地挥舞着锄头,“胡说什么呢,守什么城不是守。” 话虽这么说,但待遇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京城之中,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皇家统领朝廷军,到了歌簕关,就算是上不了战场,说出去也是个守城将。 可如今到了重歌城,只能成天在这城墙脚下挖野草。 而这样的落差就在几日之间,论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阿蛮将手里的锄头一扔,揣起手,忿忿不平道:“可我们是来保家卫国戍守边疆的,不是继续来做旧职的啊。她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战场打仗?” “打仗?打什么仗?”陈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扔了锄头,同他吵起来,“不过是一个敌袭,就把这群废物吓成了这样,还打什么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苍翎卫是饭桶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羞愤难耐,比起上不了战场这种事来说,他更接受不了在沈南迦面前抬不起头。 但事实显然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们这些在京城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都是些废物,甚至上了战场后只会是逃兵,他们这辈子都只有守城的命。 第165章 阿蛮哑了声,一旁的人也都老老实实地挖着草不敢出声,毕竟那日他们逃跑的模样,一个比一个狼狈。 “陈哥,有情况!” 城门前的苍守卫抬着一个几乎被血污浸染的物什,直到走近了才能勉强辨认出人的形状。 那干涸的血污之下只剩一只浑浊的眼睛,他残喘着一口气,“我,我是从谷城,逃出来的,将军,将军要你们赶快前去支援。” 闻言,陈越当下一惊。 据他所知,今日确有战事,还是沈南迦亲自带兵去的谷城,他理应欣喜自己是被需要的,可理智还是让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军令,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如今在沈南迦面前已经够抬不起头了,若是再被添上一条违抗军令的罪责,岂不是更要被看不起。 阿蛮急道:“还要什么军令啊,陈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那个女人的话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否则永远都要被她压一头。” 目睹着那冒着风险前来传信的人被抬走,沿路的一滴滴血迹仿佛不是滴在土壤上,而是敲在了苍翎卫每个人的心上。 如今正是他们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想要立功的冲动最终还是打败了理智,陈越当即下令,“以防万一,兵分两路,一队留在这里看守,一队跟着我去谷城支援,若有突发情况,以烟火为信。” 命令一下,最迫不及待的当属阿蛮,可还未等他牵出自己最心爱的马匹,便被陈越拦了下来。 “阿蛮,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要不然你留在这里看守,出了什么事也好随机应变。” “可……”,阿蛮满眼的期待被冷水淋了个彻底,可怎么看陈越的忧虑都不像是假,只好咽回了那些埋怨的字句,点点头应下。 他其实并没有很想上战场,因为他胆小,反正等到他陈哥有了实权,他迟早都能立个军功。 陈越带了一行轻骑前往谷城,寒风吹刺过面颊,胸腔里的火热也跳动得剧烈,哽在喉头,也不知道是即将面对战场的激动,还是在担心什么。 这一路,他们的行进很是顺利,直到距离城墙数十里之外,才让人察觉到异常。 陈越率先勒了马。 “陈哥,怎么了?” “不对,这路上太安静了。”他道,“之前我在主帐中听李将军说过,谷城守卫森严,可如今我们就差走到城墙底下了,别说是看见什么守卫,就连半点声响都不曾有。” 话已至此,可总有人还在为那急切想要立功的心找着借口,“许是在休息。” “不可能,只要是大军,绝对不可能这样安静。”陈越即刻否定,这是他在皇城守卫军中多年绝不会错的经验。更何况,据方才那人所言,两军正在古城交战,然而他们大剌剌地从城前来,却什么也没见到。 除了调虎离山,他想不到会是别的什么计谋。只是现在才想起种种蹊跷,为时已晚。 冷风吹醒了他的头脑,也让片刻前还沸腾着的血液在霎时间冷却,高喊着调转马头,“走!快回去!” 从重歌城到谷城,快马不过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却从未曾这样漫长过。 城池的轮廓在眼前逐渐勾勒,慢慢放大,直到它彻底展现在眼前。 城门紧闭,城墙上也没有守城的士兵,甚至连平时在枯树上干嚎的乌鸦都没了声音,整座城像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城门前悬挂着一截晃晃悠悠的旗帜。 等到了高墙之下,众人才看清那晃荡着的旗帜是什么,它本不是红色的,而是紫色。 利刃割断了绳索,她便正正好落进陈越的怀中,空荡荡的衣袖,黑黢黢的胸膛,还未闭上的双眼,还有那张谁都熟悉的脸。 陈越这才发现,原来这身紫衣裳对于芊芊来说,一点都不合身。 “陈哥,城门打不开!” “开门啊,阿蛮!我们回来了,打开城门!” 陈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解下披风裹着芊芊安放在马上,“走角门。” 无人知道城中是什么情况,但既然已经有人被挂在了城门上,里面也不会再有更好的情况了。 角门未挂门闩,几人顺利溜了进去,然城中无人,情况好坏便未知起来。 “阿……阿蛮……” 不知是谁先出声,陈越闻声看过去,只见一座不小的尸山挡在城门口,将城门堵得严实,论外面有什么都无法进入。 在其之上,一个不算强壮的身体,堵上了城门被撞开的缝隙,然后随着撞击,血肉模糊。 苍翎卫的每个人都认得出来,那是阿蛮,平时气势最凶,却最胆小的那个。 陈越踉跄着跑过去,一个个扒出苍翎卫弟兄们的身体,奔溃地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留在这里的才会是平安的,他不是故意留下他们的。 “让我来告诉你怎么会这样。” 转眼之间,从庇护所的各个角落涌出一批批寒部人,将苍翎卫团团围住。 为首出声的是一个身形壮硕,肌肉虬结,身穿皮毛的男子,腰间系着流星锤,说着不太标准的汉话,露着威风凛凛的表情。 这人是传闻中寒部首领哈吉乐左膀右臂中的左膀,人称“碎星”。因常用那一柄流星锤击碎敌人的头颅而得此名。 在他身后,同样被包围着的,是重歌城的百姓们,已在火焰中失去了生气。 第166章 碎星用他那不标准的汉话,扬着怪异的尾调,听上去分外欠揍,“这群小子,以为拿身体挡住城门,我们便进不来了吗?甚至妄想掩护百姓撤退,哈哈哈哈哈,不自量力。还要多亏他们偷偷送人出去,好让我们发现那个角门。” “怎么样?门口挂着的那个小女娃你们看见了吧,也是个不长眼的,还没我的锤子大,不过是轻轻一戳子就死了,哈哈哈哈,你们汉人都是这副样子,一点都经不起折磨……” 陈越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剑,紧咬着牙关,口中的血腥直往喉咙里灌。 “苍翎卫听令,誓死守卫重歌城!” 即便是已经被屠了城,即便他们只剩下这几个人,也要守住这座城,这样沈南迦就还能替他们报仇。 来自远方的少年无畏,手握刀剑向前,为日夜相处的兄弟,也为无辜受累的百姓,自此不惧死亡。 陈越被那流星锤重重砸在地上时,甚至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死去,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他以为自己也会像阿蛮和芊芊那样惨烈地死去,被锤子砸碎兴许都没有他们那般的好看,只可惜死前还没能见父母一面,直到那柄红缨枪穿破火焰而来。 沈南迦一人一马越过火焰,长枪挑着流星锤,狠狠扎进碎星的身体,一下,两下,碎星块头大力气重,反应却不及,而她胜就胜在敏捷。 枪**入要害,几个回合之间,碎星便重重倒在了地上。李将军率领的大部队也很快将剩余的寒部人清剿。 沈南迦行至陈越身前,拽着他的衣领,再一次怒火中烧,“陈越!我是让你来做什么的?擅离职守,你可知这是违抗军令?” 她的脸上不止有怒火,还有历经一场大战的疲惫和伤痕,他们是在打完了上一场仗之后,马不停蹄赶来的,赶来收拾这烂到不能再烂的场面。 陈越硬是被她拎得踉跄起身,眼前是兄弟们的尸体,还有将士们的疲惫,他更加无法接受这一切,那杆红缨枪,带给他希望,又彻底击垮了他。 “是,都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不来的早一点?他们就不会死了!你明知道我们都是群废物软蛋,为什么还要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他声嘶力竭地冲着所有人大吼,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数十条人命,他承担不起,只能够疯狂的找些理由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可这些理由一点都站不住脚,因为正是被他甩担子的人救了他,若不是他们赶着最快的脚程前来,他现下也会是躺着的其中一具尸体。 “都是我害了他们陈越跪倒在沈南迦面前痛哭流涕,无助却只能认清自己的罪责,一遍又一遍。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第85章 渡魂 北疆有个习俗,叫做粘灯节。 这里不像南方,在春日能有百花盛开之景,他们便自发在春日里办了个节日。在这天,家家户户门前都会挂上百花形状的纸折花灯,还要准备一根长杆,过路的人都要拿着长杆粘一粘花灯,以祈求当年的好运。 前世初来北疆之时,沈南迦跟着父兄在此度过了一次粘灯节,很是热闹,今生在各种巧合之下,在此过粘灯节的人倒是变成了她和梁怀夕。 只不过,这次的粘灯节,恐怕是没什么热闹了。 “将军。”沈南迦的披风忽地被什么人拉住,转头对上一张稚嫩的面庞,“今日是粘灯节,这个送给你,粘一粘霉运全跑光。” 小姑娘豁着牙齿仰着头,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懵懂和天真,手里捧着一只纸折的兔子灯,纸很旧了,兔子看着灰扑扑的。 沈南迦记得她,总是跟在芊芊身后的半大孩子,眉眼之处和芊芊有几分相似。 她伸手接过了那只兔子灯,又在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谢谢你的花灯。我会让大家都粘一粘的。” 如若芊芊还在,来送花灯的应当会是她吧。 “都安置妥当了吗?” “我们在半途救下了从重歌城逃出来的人,伤亡不重。但如今重歌城被烧损严重,恐怕已经无法居住,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军营之中。”穆青汇报道。 他说话的语调向来没什么起伏,却哽了许久才再次出声。 “据幸存者讲述,中郎将带人离开之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碎星便率兵攻城,城中军备不足,难以抵挡,那个叫阿蛮的士兵率先提议,用身躯堵城门,为送百姓从角门逃离争取时间。” “芊芊的运送小队是留在最后的,在大家离开之后他们又去到了城墙之上帮助阿蛮他们吸引了寒部人的注意。” 他们不是只会躲在军队之后的懦夫,他们用身体反抗,用肉身守护最后的家园。 沈南迦背过身,不经意地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余光瞥见那个在帐外站了很久的身影,并没有在意。 谷城外一战,他们没有赢,甚至差点全军覆灭,她确实曾派人去通知支援,但却是向歌簕关求援的,一切只是因为那个瞎了一只眼死里逃生的士族,在冰天雪地之下,流干了全身的血,倒在了重歌城前。 校场之上,士气低沉,齐声训练的北疆兵士们显得一旁的苍翎卫更像是丧家之犬。 一场守城之战,他们如愿不再是众人的笑柄,可代价却是失去了半数兄弟。 陈越接连几日都不见踪影,苍翎卫如今是群龙无首,再无刚到北疆时的傲慢,只剩颓靡之态。 第167章 训练结束,一个敏捷的身影翻身上了比武台,喊住了即将离去的苍翎卫。 “来,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台与我比试,只要能打倒我,从此以后你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管,反之,军令当先,不得有违。” 一边说着,沈南迦一边重新将手上的绑带缠好,略显漠然的目光扫视着台下众人。 即便没有领头的人,苍翎卫中也有许多不服这位女子将领的,不多时,便有身体强壮者纷纷上台。 沈南迦的身手极快,几乎不等上台的人反应,拳拳到肉攻击人身的薄弱之处,她心中有气,借着撒气的劲一点都没控制力度,一柱香的工夫,台边只剩捂着伤处哀嚎的和被气势吓到不敢上台的一群人。 “呼~”她长疏了口气,眼神在人群中探寻,却没找到目标,“陈越呢?把他给我拎出来。” 苍翎卫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动,反倒是穆青即刻转身进了营帐,不一会儿便将陈越拎了出来。 他始终垂着头,七尺男儿硬是像小鸡似的被拎出来示众,扔在了比武台之上。 “来,向我证明,你能做统领。”沈南迦歪着头勾勾手。 苍翎卫的统领,这是陈越自从军起便梦想能达到的位置,如今正站在他面前,冲他招手。赢沈南迦,更是他如今唯一能拿回自己脸面的办法。 他想也没想,抬起拳头便冲了上去,而面前那个身形比他小了一整圈的人分毫未动,只有一双冷眸紧紧地盯着他。 这一拳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自幼习武,整个苍翎卫都没人能抵挡的了他全力的一拳,更别说是个瘦弱的女子。 他心中惶恐,脚步却没停,直到拳头贴近沈南迦的鼻间,拳风带起她鬓角的发丝,一眨眼,人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又是瞬息,还不等陈越收住这一拳的力道,腹部已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是膝盖,小腿,手臂,最后是胸膛,重重的一拳,几乎快要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渗出血丝,然而还不等他将这一口气喘上来,沈南迦又是一击飞踢携风带沙,迎面盖下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抬起双臂抵挡,口中急呼:“我认输!我,我认输。” 此刻的他和当初在碎星面前时一样,同样的自大,同样的毫无招架之力。自己的一拳虽重,但在久经沙场的战士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沈南迦收了腿,兴致未尽地吹了吹垂下的碎发,本以为这小子能再多坚持几个回合的,没想到这么快便认输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人厉声道:“从今天起,苍岭卫如有不听军令者,杀!”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反驳她,无人再有不服。 苍翎卫并没有被允许多少的修养调整时间,当即加入了北疆军队中开始了操练。 朝廷军中多数都是花架子,像陈越这般正经学习过武艺的人不多,但经历过了这些生死,也没人再对沈南迦的魔鬼训练怨声载道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真正地保家卫国。 牺牲的将士们是和重歌城的百姓一起按照北疆的习俗下葬的,天火焚烧带走一切,随水流而下,洗涤灵魂。 “阿西娅……啊……咿呀……阿西娅啦……” 一艘艘木筏伴随着未融化的冰砖穿梭在冰冷的河水中,河边站满了前来送别的人。 渡魂,是每一个北疆人都烂熟于心的调子,众人吟唱,和着祭司渡魂的舞蹈,为逝去的人指引归家的路。 那个常跟在芊芊身边的小姑娘,此刻正赤着脚,在冰冷的雪地上起舞。她是新的祭祀,身上的紫衣服是上一任祭祀的,过分地不合身,现下的情况给不了她合适的衣裳,就连这只渡魂舞都学得匆忙又混乱,唯有脸上的油彩,才勉强彰显她的身份。 前世,沈南迦见过更盛大郑重的渡魂仪式,渡数万战死他乡的将士,也渡一人。 “……阿西娅啦……”她轻声哼唱着。 “你学会了?”梁怀夕轻声问道,有点讶异。 沈南迦望向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会这个调子的人不是她,而是梁怀夕。 前世的梁怀夕驻守北疆多年,他怕某个人的魂灵不安,便日日夜夜哼着这个调子,她的灵魂在他身边环绕,耳熟能详。 梁怀夕没有任何怀疑,只是眯着笑眼,“皎皎向来聪慧。” 沈南迦别过头,将他藏起的想要抚摸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揣着失落和酸涩,她走向了不远处孤寂一人的陈越。 “北疆有传说,死亡是新一场路程的开始。他们会随着长汀河流向故土。” 许久,直到那一艘艘木筏远去,变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陈越才怔怔地收回目光。 他双目赤红,面色沧桑,短短的几日,却过的像是好几年。 沈南迦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留作纪念吧。” 荷包上绣的是翠竹,陈越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芊芊当宝贝一样的珍视的物件儿,染了洗不掉的血,翠竹变成了血竹。 哽咽了许久,他问道:“她还有家人吗?” 沈南迦摇了摇头,“她的双亲前几年就死在战乱中了,留下她和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后来弟弟染了风寒没挺过去,只剩下她和邻家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相依为命了。” 第168章 “那人现在何处?可知道她已殒命的消息?” 周遭忽然间安静下来,沈南迦将嘴唇抿了又抿,好半晌,湿了眼眶,“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陈越哑声,紧攥着手中的荷包,问出了憋在心中多日的疑问,“将军,早知如此,你还会让我们去吗?” 沈南迦心中苦笑,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就算是真切经历过一遍,她还是会选错,会做错。 “在这里,只要穿上了这身盔甲,就是兵,是兵就要用。我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预料得到,就算知道了,也会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变数。” “我爹教过我一句话,做错了事,沉浸在后悔中是最无用的,要去弥补,把歉疚化为动力,拼命去弥补。” 人总是要经历过无数的磨难才能够成长,眼前的少年如此,曾经的她自己也是如此。 陈越憋着嘴,泪珠一颗颗落在雪地上,凝成一个个冰晶,镌刻一场场惨痛的经历。 因着这句话,他才彻底将自己从自责中释放出来。 自责不是枷锁,后悔才是,后悔囚着人坠入深渊,自责该是烙印,鞭策着叫人拼命的弥补。 等哭够了,他掀起衣摆,抱拳跪地,规规矩矩,正式地低头承诺。 “苍岭卫中郎将陈越,愿终身追随南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86章 病痛 春日不过短短几月,可对于北疆而言,却像是不曾来过一般,除了有些许消融的长汀河,没有半点回暖的迹象,给人的感觉甚至更冷。 寒冷日复一日,梁怀夕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即便他有心隐瞒,可越来越严重的昏沉嗜睡也瞒不过沈南迦的眼睛。 “他的病,怎么样了?” 沈南迦紧蹙眉心望着躺在床上的人,眸色晦暗不清。前世她见到最多的便是梁怀夕躺在床上的这副模样。 之前的她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阿缨布下最后一针,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据我这么多日的诊治来看,王爷多年身染顽疾应当是中毒所致。” 中毒? 沈南迦一怔,她曾想过各种各样的病因,唯独没想到过中毒。然而这样想来,确实只有中毒才能解释这身体强悍之人突如其来的顽疾。 “是一种罕见的毒,”阿缨继续说道,“原料生长于北疆,需长期服用,三年毒发,起初以寒症显现,之后每年愈发,遇寒加剧,最多十年,便会身体衰竭而亡。” “如今在北疆,可是会加剧毒发。”沈南迦急道。 见到阿缨点头,她心中多年的疑虑终于落了实。怪不得,前世之时,短短两年,他的病一直都在恶化。 “王爷如今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了。”阿缨垂下头,还是将这个事实告诉了沈南迦。 在北疆的每一日,都是梁怀夕损耗寿命的停留,那些康健的表面,都是用千百种毒药以毒攻毒稳定出的假象。 他抬头,却不见沈南迦脸上除了悲伤之外的其他神色,她很平静,就像是她早就知道,早就看惯了这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梁怀夕的呼吸在治疗之下急促后又平缓,微弱后重新跃动,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日落下了地平线,沈南迦就像是一座雕像,痛苦又无助地望着这个人死去又活来,只能紧握着那双冰冷玉骨,企图分担一些痛苦。 “可有救治的办法?”她哑声开口,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个虚妄的问题,却还是不愿放过任何的希望。 帐帘掀开又落下,沉默代以回应,却又在片刻后坚定地响起一声,“我会尽全力的。” 夜深了,四处的营帐只有一处还亮着灯火,暖烘烘的,融化了冰雪。 梁怀夕朦胧睁开双眼,入眼即是心之所念,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否是虚妄飘渺的梦境。 “醒了?”沈南迦打了个盹,不知这双深情的眼眸已经看了她多久。 他那好看的眼睛笼着淡淡地雾气,那是昏迷久睡后的病症,短时间内视物不清,也难为了他睁大眼睛装作没事一样。 她没有拆穿,动作轻缓地将人扶起,又仔细掖好被角,“起来喝药吧。” 碗盏中的汤药浓重黝黑,她轻搅着汤勺,试好了温度才一勺勺递到梁怀夕的嘴边。 这药可真苦,她每次尝试都觉得难以下咽。这样的苦,眼前这人不声不响地吃了十年。 “这些事自有下人伺候,无需你亲力亲为。”梁怀夕有些手足无措,奈何现在他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沈南迦摆弄。 “怎么?我难道伺候不得王爷你了?” 沈南迦故作气恼,这才哄得他老实喝药。 “不,没有,我只是怕你劳累。” 白日里又要处理军务,又要监督兵士训练,这些本就辛苦,若是还要让她这般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他只会更加的自责。 沈南迦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快转移了话题,“我打算出兵谷城,你怎么看。” 谈起政务,梁怀夕向来可靠,“谷城易守难攻,但眼下,率先进攻才能取得优势。” 先前的攻城一战,主要兵力全都被哈吉乐分散到了郊野一带,打得实在是憋屈又惨痛,只能先退一步。不过这也让沈南迦见识到了寒部真正的兵力,正面攻城,他们毫无胜算,甚至可能未及城门便会全军覆没,唯有率先出击,先发制人,掌握了先机才能有几分胜算。 第169章 这是商讨了很久定下来的结果,既然没有胜算,那不如赌一场。 “何时出发?” “三日后。”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选择,所以一个不解释,一个也不劝。 “根据线报,哈吉乐即日将返回寒部,虽然很有可能是陷阱,但也只能一试。” 空气凝结在了此刻,万语千言都哽在喉头。 梁怀夕握上沈南迦的手,“我会等你回来。” 这次他没有逃,无论生死。 沈南迦的眼眶有些温热,其实她想说,我会努力活下去,为了你,但如果我没能回来,那就别等我了,别把我当作你的执念。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了一句,“好。” 从前等待的人一直是她,等上战场的父兄归来,等一个不归家的丈夫,如今,也有人等她了,前世今生都是这个人,这样的感觉真好。 三日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出兵之日。天公不作美,天未亮便飘起了雪,虽然遮人视线,冷的不像话,但却也给了他们最天然的伪装。 “将士们,今日一战,生死未明,但我们必须一战,为了夺回我兲盛领土,也为了给重歌城的百姓们报仇,你们准备好了吗?!” “卫我兲盛领土!卫我兲盛领土!” “……” 一碗饯行酒,碗碎,人别离。 此次作战,兵分三路,吸取了上回的经验,这次要的就是快准狠。一路精兵先锋,由沈南迦率领,越墙入城,直攻城墙,其余两路,分别由北疆军的两位将军率领,大部队在城前宣战,小部队从侧面包围打击,为先锋队作掩护。 此计谋,顺利则成,风险全在先锋队身上,敌方攻势凶猛,其余两队还能直接撤退,而先锋队一旦入城,是否会有陷阱,是否能成功占领城墙,便全靠赌了。 很可惜,沈南迦是个赌徒,所以她领了这支先锋。 信号一起,兵戎喊杀声漫天,沈南迦等人掩在素袍之下,隐在皑皑白雪之中,攀着绳索从无人注意之处爬上了城墙。 “将军,大春他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混进守城的兵士中了。” 沈南迦点点头,“等雷将军的信号,烟花一放,你们便跟着我从这杀过去。” 然未等几人走出数步,身后却响起了陌生的语*调。 “南将军,我可在这里恭候你多时了。” 歌簕关—— 城墙之上,纷扬的大雪之中,陈越凝眉远眺着不远处的动向,恍然间倒是有了几分沈南迦的模样。 所谓哈吉乐返还寒部本营的线报,没人会轻易相信那是真的,所以这一场豪赌,不仅在于前线,更在于后方,而他的任务,就是率军守住歌簕关。 不久之前他丢了重歌城,这次就算是死,也得是死在城中。 “苍翎卫听令!誓死守住歌簕关!” “是!” “汉人们,”城下之人得意高喊,“你们的主将已经在谷城阵亡了,现在投降的人,我们寒部一定礼待,若是不降……” “屠城!” 主将阵亡的消息足以动摇军心,一时间,拉满的弓箭松了劲,紧握的刀剑偏了方向,全都看向了陈越的方向。 他紧攥着双拳,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沈南迦是不会死的。 “别听他放屁,南将军不可能死,我们生是兲盛人,死是兲盛的鬼,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歌簕关。” 一次错已足矣,他不会再那么轻易的相信任何人的话,如今他在这便是守城之将,只要他不乱,就没人会乱。 城下人嗤笑,“负隅顽抗的蝼蚁。” “放箭!” 城外攻势凶猛,城内也乱作一团,都是经历过不少战争的人,他们害怕炮火声,害怕兵刃声,而那不薄不厚的一道城门,历经数次侵略,摇摇欲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爷,你的病还没好,还是在榻上多歇会吧。”春忱一边递茶,一边担心地帮梁怀夕顺着呼吸,还要一边按他说的找图纸和书简,简直忙得晕头转向。 他一个头两个大,当初离京时长公主可是在再三叮嘱要好好照顾王爷的身体,可他家这王爷那是肯消停的人啊,如今甚至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咳着血的都要来主帐,他这条小命真是不够伺候这位爷的。 “不必了。”梁怀夕摆摆手,目光半刻不停歇地盯在地图上。 沈南迦去赌了这一场没有胜算的仗,他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地等在那里,他要为她找出那一条能全然而退的生路。 不多时,帐外的喧闹声愈发激烈,一个士卒仓皇冲进来,“寒部已在攻城,中郎将传话来,城门坚持不了多久,还请王爷做好准备和百姓们一同撤离。” 梁怀夕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寒部来得这么快,这也叫他更加担心沈南迦那边的情况。 “南将军呢?前线战况如何?” “前线战况未果,南将军率领的先锋队中了埋伏,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第87章 捷报 “前线战况未果,南将军率领的先锋队中了埋伏,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梁怀夕一个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这位王爷平日里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发起火来更是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士卒被他的模样吓得直哆嗦,哪敢再继续说话。 第170章 还没等他和帐中的春忱反应过来,身娇体弱的永祎王已经发疯似的冲出了营帐。 此时城门已被攻破,外面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撤退,陈越却在混乱中抓住了那个急着向外冲的白色身影。 “王爷,你先撤,我们掩护你。” 梁怀夕单手执剑,将靠近身前的敌人一一斩下,哪还有平日里风吹一下就要倒的模样,现下脸上溅了血,双眼红得骇人,宛如杀神一般。 “别拦着我。” 陈越赶忙上前阻拦,“王爷,南将军离开前特意叮嘱属下要护你周全的。” 他心想,为着沈南迦,梁怀夕也定当会听劝,却不曾想这人反倒是更加拦不住。 “滚开!” 没料到他的力道如此之大,陈越愣是被这一挥甩得踉跄地退出几步。 “她要你活着!你难道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坚持了这么久的信念,终于在此刻崩塌,先锋队,生死未明就是死。 沈南迦离开之前嘱咐过的,除了一些照常的事务,就只有这个人了。尤其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盯着这人别做什么送死的傻事,起初他还觉得是沈南迦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位王爷是来真的。 梁怀夕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却只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陪她死。” 他活着的意义,只剩一个沈南迦了,不能陪她长命百岁,那便不能让她在黄泉路上再一个人孤独。他铁了心要冲出重围,一人一剑一马,杀了半数敌寇,一点都不像是久病未愈整日缠绵床榻之人,更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杀至城门前,终于是寡不敌众,被拦了下来。 “让开!”梁怀夕喝道。 寒风凛冽,他从帐中冲出来时只穿着单衣,执剑的手藏在衣袖下不住地发着抖,许久未曾这样剧烈地活动过,虎口震得生疼,泛在口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重。 那壮硕如牛,拿着巨镰的男人面无表情,略有打量道:“你便是那兲盛的王爷?” 梁怀夕并不打算同他多做口舌,率先出手,斩了围上来的小卒,直冲向巨镰。 “砰哐砰!”兵器碰撞,擦出火星,仅几个回合,梁怀夕力竭倒地,手掌震裂,素白的衣衫也早已是站满了血斑。 不知此刻,沈南迦在何方,若是入了黄泉,他又要去何处寻。 巨镰高悬,他这一生,终于要有了结束。 胸腔中的呼吸灼热疼痛了很久,都没等到死亡的解脱,只迎来了一阵强劲的冷风呼啸而过,梁怀夕睁开双眼,面前本该举着巨镰的人已经双目怒睁着倒在了一旁,一杆红缨长枪穿胸而过将他钉死在地面上。 周围的喊杀声骤然激烈,取而代之的也不再是包围着的寒部人。 梁怀夕难以置信,怔怔地望着那踏雪而来的熟悉身影。 “容时。” 他身上的血迹太过触目惊心,沈南迦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可这情急的一扑,却叫那人拥了个满怀。 此时此刻,梁怀夕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始终压制在心底的情感翻涌上来,所有的礼仪和体面全都抛之脑后,像是崩落的雪山,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带着心碎和后怕,颤抖得不像话,“我以为你死了。” 轻抚着他的后颈,温柔又缱绻地安抚道:“放心,我回来了。”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害怕与绝望她全都知道,所以她回来了,拼了命地回来了。 “唔!” 下一刻,冰凉又带着血腥气的双唇铺天盖地附了上来,发疯似的掠夺她所有的气息。 春日的花开了,开在漫天冰雪的北疆。 “南将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打断了这个跨越前世今生的吻。 率先找回理智的是梁怀夕,急忙退开,然而苍白的皮肤却藏不住红晕,同样藏不住的,还有要杀人般的眼神。 陈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年在军中,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烧红了脸,恨不得躺在地上装尸体,仓皇逃离后半晌,反应过来那人是沈南迦后,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沈南迦红着脸愣着,思绪不停地在战场尚未结束和方才那个吻中跳换。 前世她也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吻过梁怀夕,只是那时她是游魂,无法触碰,如今真切感受了,竟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恍惚间,她意犹未尽似的抿了抿唇,倒是叫梁怀夕瞧见,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回过神,思绪重新转回战场,走了几步,沈南迦却又忙赶回来。 她踮着脚扣住梁怀夕的脑后,重重一吻,又笑着跑开,“等我回来。” 谷城之战,北疆军成功夺回城池,如今歌簕关中的寒部众人也被制服。 沈南迦飞身上马,将凯旋的旗帜挥动,再重重插下。 “所有寒部余孽,你们的主将已死,人头在此,若想活命,放下手中武器归降,不降者,杀无赦!” 兲盛皇城—— “陛下,北疆传来捷报,南将军率军夺回谷城。” 短短几月,捷报频传。 当初梁怀琛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答应让一个女子去领兵打仗的,他原以为东西两方的敌寇没有寒部凶悍强势,等沈家父子镇平再赶去北疆,没想到现下反而是东西久攻不下,北疆屡战屡胜。 第171章 他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不由得哼笑一声,“满朝文武,倒是不如一个女人。” 闻言,阶下朝臣皆纷纷跪倒在地。 夺回了谷城,歌簕关便是齐全了,兲盛在北方遗留在外的土地便只有肃北关一处。纵使朝中所有官员,也没想到动荡了数十年的歌簕关竟是被一个女人平复的,甚至只用了短短数月。 满朝文官武将,比不过一个沈南迦,皇帝这是动了大怒。 如今边境动荡有三,全是他沈家的兵将,这不是明摆了再说,兲盛不能没了沈家。 殿中寂然,无人敢在圣上动怒之时多言半个字。 片刻,居前列一身穿红色官服丰神骏貌的青年,出列上奏,“陛下,微臣以为,沈家三方捷报,军功无数,民心所向,若不加制止,只怕是会居功自傲了。” 皇帝有意制裁沈家,又不想落得苛待旧臣的话柄,此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堂而皇之地在圣上面前说起。 如今进言的青年,乃是个无名之辈,原本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官,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朝堂上说上了话,一路得圣上赏识,短短一月,便已经位居二品。 这人不仅言辞果决,做事狠辣,形貌更加的酷似一位故人。 即便是这样,他如此的直言,也叫不少人替他捏了把汗。 李太傅打着圆场,“文大人所言未免太刻薄了些,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即便是居功自傲,也定然是不会有僭越的念头的。” 新帝登基后对前朝之事尤为忌惮,像他们这样历经几朝的官员早已经被处置的寥寥无几。他是个性情暴戾的皇帝不错,但也的确也是个爱国爱民的君主。 “呵。”梁怀琛轻笑,没理会李太傅所言,也没言明是否要责罚文渊,只是淡淡撇了他一眼,随即轻蔑示众,“如若不是你们废物,又怎会将这军功全都拱手给了沈家。” 又是一片寂然,唯有文渊仍旧不卑不亢语气淡淡,像极了某位王爷不染尘世的模样,然开口却全然没有半分的避世之意,“只要国土安定,便不需要开疆拓土能征善战的将士了。” “文大人慎言!”宋相斥言道。 然文渊仍不敛神色,扬眉挑衅,“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宋相公,若是宁国公得了势,你猜他先杀谁?” 宁国公与宋相积怨已久,满朝文武皆知。二人一文一武,先帝在时便常常在朝堂上对骂,谁都不愿对方好过。 可出乎他们意料,只见宋相跪于殿中,恳切道:“陛下,即使是盛世也需大将坐镇,我朝本就军事匮乏,更应有沈家世代忠良为国效力。文太尉此言,与我兲盛不利,有谋反之嫌,望陛下明察。” 殿中依旧安静无声,所有朝臣全都低着头,无人上前应和,只剩文渊歪着头,轻蔑又得意地望着宋相。 文渊的步步高升,很明显是皇帝的一手所为,他是圣上的一把刀,一条咬人的狗,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所言便是陛下之意。 半晌后,梁怀琛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宋相怕是老糊涂了,即日起便在家中修养,不必来上朝了。” 文渊所言,他未置一词,及没同意也没说反对,只是搁下了折子,道了一声“退朝”,倒像是丝毫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之意,然君心如何谁又能猜得中呢 第88章 少言 “姑母,言儿读君臣之道,不明白为何盛世无武将,既为盛世,自然是要文武兼得的,可历代诸朝最后都会走向重文轻武的结局。” 长青殿念昔阁,一少年眉宇隽秀,身量轻薄,正覆手而立,吟诵诗文,偶遇不解之处,凝眉抿唇,显现出唇角一抹不鲜明的红痣。 常曦仪态优雅地摆弄着茶具,娓娓道来:“战者重杀戮,非善即恶,善者得民心所向,恶者得民心向背,人人喊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盛世更是如此,民心若是在将军身上而非皇帝,必然遭人忌惮,便是要动荡了。” 少年眉心蹙得更紧,似是不明白其中深意。 思忖片刻,他道:“若是良臣,就算是功高盖主,也不会胡作非为,若是奸臣,就算只是个芝麻小官,也会谋害朝政安康,即为君王,自当是要博爱,民心在将军身上又如何,只要是为国忠君,天下自然还是皇帝的天下。” 他此言认真恳切,博得常曦莞尔一笑。索幸这些年这孩子在自己这里养着没有养偏了去,是个明事理的。 她的笑容一瞬即逝,转而又挂上了愁容。他知道这孩子懂事知礼,却也正因此,因着他的出身葬送了一辈子前程和才华。 春风拂过,连着桃花也带上了俏皮,打着圈儿地逛进了屋子,纠缠在佳人身侧。 常曦虽说已经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岁月却也善良地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更沉浸的痕迹,加上那淡淡的愁思,惹得对面的少年一时恍了神,伸手折去了那耳侧发间的桃花瓣。 于少言而言,眼前的是将他从那冷冰冰的地窖之中救下的恩人,是血脉相连的姑母,更是抚养他长大成人不是母亲却更似母亲,同样也是少年情窦初开蒙着雾,看不清摸不着的悸动。 “皇上驾到!” 大太监的声音刚落,少言便已经熟练地一溜烟进了里屋没了影,他虽住在此处,却不得不活得像个不见光的耗子。 常曦有些慌乱,赶忙理了理衣装跪在门前迎接,“参见陛下。” 第172章 照常来说,没什么宫廷宴饮,皇帝是不会来长青殿的,就算是有要事,也大多只是派个太监传一句,可若是他亲自来了,那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梁怀琛径直路过她,“起来吧。”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对这青瓷的成色略有嫌弃似的拧了拧眉,随后开口道:“北疆捷报你可知晓。” 常曦即刻注意到了他的不悦,赶忙命人换了套茶盏。正当四方战乱,宫中需得节俭开支,她现如今暂代后宫事宜,这长青殿便只有对外看起来的奢华,内里很是清贫。 她随时留意着皇帝的神情语气,谨小慎微道:“收回失土是大事,宫廷中自会有人传扬。” 梁怀琛睨了她一眼,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状似无意地问道:“长姐喜的是收回失土,还是容时无恙。” 他们相隔万里,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皇帝的疑心,自是手足亲人最为了解。常曦赶忙跪地,“自是先喜忧家国,容时是陛下的臣子,他无恙便能为陛下分担更多的忧虑。” 她的回答,叫梁怀琛挑不出错处,却也心知肚明没有一点真心。 既如此,常曦觉得圣上也不必再继续留下去,然而他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顺势歪了身子,拿起了桌上的书简略略翻看起来。 这是方才少言诵读时提问的书,常曦有些忧虑,害怕他看出些什么来。然而梁怀琛倒是意不在此,没为书籍为难,而接下来开口的一句话,慎出了常曦一身冷汗。 “朕还真是小瞧了这个沈南迦,”他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冷嘲暗讽,“她与容时,可当真是一对配德的帝后啊。” “帝后”二字,咬得尤其重。 常曦俯首在地,慌道:“容时绝无此心。” 梁怀琛垂着眸子,望向她的眼神冰冷阴鸷,唇角缓缓垂下来,挂着几分失落,“长姐啊长姐,同样是弟弟,你的心中怎得就只有容时呢?” 同样不是一母同胞,同样是在皇后膝下长大,同样不受父皇喜爱,他也曾期待一些来自姐姐的情分啊,可她总是要偏向容时一些。 不仅仅是常曦,怎得所有人心中都只有容时呢?这是梁怀琛一生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地上的人仍旧俯首,口中所言也仍旧是生分,“您是君,自当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是君王,君王只要高高在上让人忌惮就好。梁怀琛挑眉苦笑,抿了口苦涩的茶水,摆了摆手示意平身,换了话题,“驸马的人选长姐可选好了?” “平津候,中博候长子,以及傅丞相之子都是极佳的人选,”常曦端坐,缓缓说道,“臣身为兲盛长公主,一切都当为兲盛着想,还请陛下为臣择婿。” 自古以来,哪有公主的婚事是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即便她是万千宠爱的长公主,最终也逃不过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她早就认命了,只希望能为自己的女儿挣一点前程,别和她一样。 梁怀琛半撑着额头,指尖摩挲,她所选之人不是朝中高爵旧势,便是重臣新力,都是合适的人选,只不过现下他突然有有更好的人选。 “御史台二品正史文渊,正值青年,是个不错的人选。” “臣旧居深宫,不知是哪个文家?哪位贤才?” “他自立一家,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梁怀琛扬眉伏身,抬手挑起了常曦的脸,“从前是伺候朕的奴才。” 常曦垂着眸,嘴角难以自控地抽了抽,此言之下羞辱之意明了,可她也不得不答应。 “臣……” “啪嗒!” “谁在那?”梁怀琛沉下脸,目光阴沉地盯着发出声响的屏风。 少言从屏风后弓着腰走出来,跪伏在地上,“草民参见陛下。” 他是世上最尊贵之人的血亲骨肉,却也是这世上最卑贱之人。 “陛下,阿言方才在屋里午睡。”常曦急忙替他解释。 少年蜷缩着身子跪得很是恭敬,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可他越是这样,梁怀琛的眸光越是黯淡。 父子俩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相见过了,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长得快,早已和座上人的形貌有了很大的相似。更何况少言这张脸很会长,几乎集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如今已有惊艳之色。 可也正因如此,梁怀琛看他满身都是自己当年懦弱的影子,让那些本就挥之不去的不堪过往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拂袖而去,却又乍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冷冷问道:“你如今年岁几何?” 清冷的薄荷音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恭敬又小心翼翼,“回陛下,十三。” 少言回话之时微微抬头,目光一扫,梁怀琛便注意到了他唇角的那颗红痣,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让人恨得牙痒。 “在你出嫁之前,在京中给他寻个平民人家将养。” 梁怀琛语气强硬,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这个孩子,是他这一生最大,埋藏不掉的污点。 “陛下,言儿在臣这里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成婚,也可做臣的孩子。” 这么多年,常曦提了数次,梁怀琛也没同意将少言过继到她的名下,好像他下定了决心,偏不要让这孩子有个安生的未来。 “长姐是要给朕养个皇子出来?”梁怀琛冷哼道,俯下身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与凝视,抬手搭在常曦白皙的脖颈上比划着,“朕将他留在这里这么多年,已经是很给长姐的面子了,长姐还是莫要得寸进尺的好。” 第173章 看着这孩子越来越和他相像的样子,他只会是后悔将他送出去的太迟了。 不等常曦继续求情,少言再次开口,“陛下,无需替草民寻找人家,草民自请离开皇城,终身不入京城。” 梁怀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终身不入京城,便是断绝了一切可能篡夺皇位的机会。 他满意地抿了抿唇,丢开了常曦,转身而去。 “恭送陛下。” “言儿,你这又是何苦?”常曦心痛地轻抚着他的脸颊,双目盈着一汪泉水,而后滑落。 依她对皇帝的了解,既然少言提出了终身不入京,便一定会让他去到千万里之外,漂泊一生,孤独终老。 少言眸光温柔似水,他浅笑着擦去常曦脸颊上的泪水,一触及分,合乎情理,克制本心。 “姑母,没关系的,或许做个平民也不错。” 他明白他那狠心的父亲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但如此以后,他便不会再是姑母的后顾之忧了。 离开长青殿的许久,梁怀琛仍旧阴沉着脸,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一直回到寝殿,多看了两眼跪在门前伺候的人,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明。 他叫来太监。 “传朕旨意,沈南迦率军驻北,确保边境安全,无诏不得返京。告诉文太尉,送往北疆的物资先压一压。” 第89章 困境 连月的战事不停,北疆军队在沈南迦的指挥下,虽说伤亡损失较重,却也是夺回了完整的歌簕关。然而最困难的时刻并不是攻城夺城,而是守城。 面对己方几倍之多的寒部大军,守住歌簕关如今便成了最大的难题。 “中郎将,我们的粮草不够了。” 陈越放下了手中正忙的活计,“怎么会,先前不还是充足的。” “按之前的情况计算确实充足,可本该运送来的粮草已经晚了十日。再加上如今营中安置着许多百姓流民,恐怕只剩不到五日的余粮了。”士兵犹豫着,“要向南将军汇报吗?” 现下沈南迦正在为守城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陈越不想去打扰她,先安抚住了士兵。 “先别汇报,准备一队轻骑,随我去附近的城池采取资源。” 暖烘烘的营帐中散落着一地的图纸沙盘,衣物零零散散随意丢在床边,透过帷帐隐约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帘下搭出只骨节分明白玉般的手来,不一会儿,又交握上一只小一些削葱根般纤细玉手。 “几时了?”沈南迦嘟囔着,却难以睁开双眼。她本就嗜睡,如今天寒起床更是困难。 身旁的人将她搂得紧了紧,小猫似的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不过卯时,再多睡会吧。” 沈南迦动了动身子,触及到那冰凉的肌肤才逐渐地醒了神。 自打谷城一战结束归来后的那个吻起,她便住在了梁怀夕的帐子里,这帐子里炭火太多,惹人心燥,她便将这浑身上下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块人按上了床解燥热。 只是没想到,这王爷平日里弱不经风的身体上了床却硬挺的很,非要折腾她到夜半才能入眠。 这不是,南将军过度操劳,梦里都不忘和军师商议战事,起床是更加地困难了。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终于抵抗睡意找回了半分神智,软着腰下榻寻自己的衣衫。 那白玉似的手掀起帷帐,勾魂似的牵着沈南迦的手不让她好好穿衣服。 她往里瞧了一眼,一张貌美的脸,勾人的唇,散乱在耳边的发丝,还有那洁白的胸膛上大大小小的红痕,嘶,越看越热,这人就是个妖精。 “别闹,校场上的兵还等着我呢。” 她语气宠溺,按住那只捣乱的手,结果梁怀夕一点都不罢休,整个人都软绵绵地缠了上来,从背后拥住她。 “我的将军啊,就不能勉为其难地多停留片刻吗?” 怀里的人他想了一年又一年,念了一日又一日,真想拆穿入腹,一辈子也不放开。 喑哑的嗓音带着勾人的尾调,一呼一吸地打在沈南迦的耳朵上,酥酥麻麻。 “你这样,便是要我在外打仗也不能安心。”沈南迦忍不住笑道,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过,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第一次见到这般不一样的梁怀夕,会撒娇,会缠着她不放,不会逃跑的梁怀夕。 她又柔声,在那红肿布满齿痕的唇瓣上落下一吻,“好了,你等我练完兵,即刻归来。” 几日后,歌簕关这场守城之战中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一边是求援的消息了无音讯,一边又是快马加鞭的圣旨下令苍翎卫驻守不得返京,如今又面临着外有敌军围城,内患兵粮寸断的危机。 沈南迦坐在空无一人的帐中,按着眉心沉思,一时间被压得喘不上气来,竟是怀念起了以前在那深宅内院中的日子,每天只需要打理打理内宅,斗一斗那些没事找事的人。 “将军,卫兵拦截了从北而来的信件。”陈越鬼鬼祟祟溜进帐子,又神色异常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 沈南迦接过,粗略地看了看,神色沉重。 信是汉文所写,封的却是寒部的漆印。 纸张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交易达成”,可就算只有这几个字,也足够令人提心吊胆了。 眼见着沈南迦的脸色越来越莫测,陈越低声询问道:“城中恐怕是有奸细,是否要……” 第174章 “此事莫要声张,”沈南迦很快制止了他,“加强防卫,拦截下来的信件第一时间交给我。” 陈越不解她此举何意,却也没再多问只是照着她去做。 说时迟那时快,前脚陈越刚出了门,后脚就有士兵来报。 “将军,寒部派遣了使者前来。” 谷城一战是在哈吉乐返回寒部大营时偷袭成功的,无论如何他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后,定是会急着将城池夺回来。 而寒部大军是北疆所有军队总和的三倍不止,一旦如潮水袭来,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这也是沈南迦最担心的地方。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除了在歌簕关百米之外出现了一部分围城的寒部军队之外,不见哈吉乐有任何动静,如今又派遣了使者前来,沈南迦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她犹疑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沙盘,“人在哪?” “在主帐,王爷已经在接待了。” 主营帐中,沈南迦进门之时,只见梁怀夕已经与那寒部的使者在进行交谈了,看上去倒是相谈甚欢。 此时这里,除了寒部来使,一共六人,兲盛领将南将军沈南迦,北疆两位守城将领李怀将军,孟飞将军,苍翎卫中郎将陈越,随身侍卫穆青以及永祎王梁怀夕。 虽说气势逼人,可那使者也丝毫不畏惧,用寒部的礼节对着座上颔首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南将军,吾主派我前来,是希望讲和的。” 孟非嗤笑,“讲和?兲盛与寒部之间还有和平可言?” 自寒部毁弃约定进犯以来,两族之间的战争长达二十余年,那里是说和平就和平的了的。 “吾主知道南将军英勇无畏,但一场谷城战争下来,恐怕城中的兵力也有严重损失。”使者继续道,“我们希望彼此双方各退一步,我们不攻打谷城,作为交换你们要放弃以北的关隘。” 那便是要他们放弃肃北关了。 这条件看着很是诱人,彻底放弃一座丢失多年的城池换来歌簕关的安稳,未尝不妥,也是现下他们兵粮寸断这一大患最好的解决办法,可这对于每一个歌簕关百姓来说却是深深的侮辱。 如若只是放弃肃北关便能获得安宁,那他们这么多年的战乱和艰辛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和敌人签约定,本就是与虎谋皮。 李怀拍案而起,“哈吉乐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算是哪门子的交换。是要我们将北疆领土拱手相让?”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前几年肃北关沦陷之时迁居至歌簕关,一家老小,唯有他一人活着从那里出来了。 使者丝毫不在乎在座其他人是什么神情,什么反应,始终带着周到的礼仪面向主将,看上去十分的谦卑,实际上全是挑衅。 “继续兵刃相向对你们可没有好处,谷城你们只是险胜,我们的兵力仍旧是你们的数倍。” “那又怎样。”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南迦终于开了口。 她勾了勾唇角,十分不客气道:“有本事你们就把谷城抢回去。” 谷城易守难攻,是它最强的优势,也是他们现下手中最稳妥的筹码。 寒部使者脸上的笑容终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维持不住了,僵了又僵,眼里透着阴狠,“南将军这是拒绝讲和了?” 沈南迦轻蔑一笑,“回去告诉哈吉乐,尽管来战,我沈南迦等着他。” 使者再无善意,“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吾主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带给各位。诸位从南而来的汉人,相信你们都不适应北疆恶劣的环境,若是有什么坚持不下去的情况,尽管来我们寒部。” 沈南迦从进门前便一直在思忖哈吉乐此举背后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外加上见到这使者起,她便有着模糊的熟悉感,方才他的这句话才让她顿时间清醒,虽未知其中缘由,但现下寒部一定不会攻过来*。 离开之前,寒部使者又将帐中的人扫视一圈,不怀好意地笑着,“以及有些人,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有意引导,以及带有深意的目光停留在某处,叫人很难不多想。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沈南迦当机立断,一声低喝。 “送客。” 第90章 内奸 “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晨练结束,然今日不论是北疆军还是苍翎卫,全都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将军,军需物资还未送达。前去接应的队伍也没了消息。”陈越的脸色越说越难看,“方圆十里內的村庄都搜过了,外加上这三座城,所有的粮食都在这里了。” 除了粮食之外,厚衣物也是过冬必不可缺的,前些天储备干木柴的屋棚被雪压塌了,更是雪上加霜。 “而且这地方气候寒冷,土质僵硬,恐怕是没办法进行粮食耕作。” 所有的办法他都想过也试过了,可最后堆积的失望也越来越多,等不到物资,他们只能等死。 没死在敌人手底下,先饿死冻死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南迦闻言倒是神色如常,也不给他们伤春悲秋的机会,先一步下达了命令,“眼下我们刚夺回谷城,寒部大军随时都有席卷反击的可能,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集合全部力量,将歌簕关重建。” 无论多难的困境,军心都不能乱。 “从此刻起,全体北将军分三队轮流守卫,以防敌人袭击,苍翎卫分两队,一队聚集歌簕关现存所有百姓,二队继续侦察搜寻周边流民。” 第175章 “军备物资的事情……” 话未说完,兵士勿勿来报,“将军,城门口来了一支商队,说是可以给我们提供粮草。” 沈南迦顿了顿,有些犹疑,“李将军,带队练兵,我去看看。” 到了城门口,果然有一批商队模样的人马。 “见过将军,”远远迎上来一人,瞧着像是领队,见着沈南迦,抬手便是一揖,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来自襄阳关的商队,这几车货物中想必是会有不少你们需要的东西。” 她仔细打量着,眼神多次停留在那人腰间的玉佩上。 领队长着张老实人面孔,谈吐间始终眯着眼笑容可掬,见沈南迦满怀警惕,立刻上前将盖在车上的布掀开。 车里是粮草,衣裳以及药草,确实都是他们现在极其需要的东西。 顿时间,包括陈越在内的几个士卒双眼都发起了光,已经跃跃欲试想要搬东西。 沈南迦冷冷地开了口,“襄阳关距离此处甚远,更何况又是战时,商队通常只会南下,又怎会北上呢?” 领队仍旧笑眯着眼,应答自如,“襄阳关虽远,但仍是北疆的领土,将军为北疆而战,我们又怎会贪生怕死。” 他说的真诚,字字句句都透着感激。可越是这般,越是显得可疑,就连一旁的陈越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北疆的战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若是真的心怀感激,怎么到现在才送这些东西来?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沈南迦并没有立即质疑,而是说道:“我们没有什么能以物换物的东西,也没有足够的银两。” 其实不然,银两事小,就算是没有军饷,她自己贴银两购买也不能叫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而她这么说实则只是想试探试探他们。 商人轻笑道:“无需银两,我们只求些废旧的兵刃。” 废旧的兵刃并不值钱,但在一种情况下最是有他的价值,战争或者说是越叛乱。天灾人祸往往是商人最看重的,只要有足够的胆量,便能发一笔横财。 陈越警惕地握上剑柄,俯身在沈南迦耳边转声说道:“将军,恐怕其中有诈。” “带人去取。” 他虽犹疑,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用仓库里那些废旧的兵刃交换了粮草和衣物后,沈南迦没再去校场练兵,而是径直去了营帐。 梁怀夕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手边放着仍冒着热气的汤药,见沈南迦回来后,他抬首,眼角扬着笑意欣喜。 “那些商人是你找来的?”沈南迦开门见山直言问道。 这些商人来此的时机大有窍,但让她笃定他们有问题的不止这点猜测。 襄阳关靠近中原,关内人时常自觉高人一等,向来看不起北疆境内其他关域的人,对于寒部的入侵,他们和南方人一样,都觉得打不倒自己头上。所以别说是感激拯救北疆这样的话难以从他们口中说出来,更不可能送东西来。 想到了这一点,便能知道这些绝非是襄阳关人,但能在还种情形下送来物资又不求回报的商人,只能是有人找来帮助的。 这偌大的一座兵营,隐瞒身份偷偷相助的恐怕只有永祎王一个人了。 梁怀夕并不打算隐瞒,他知道以沈南迦的聪明才智肯定当下便能知晓是他所为,于是很是坦白道:“可还记得我之前被留在北疆巡查民情?战时军备紧缺,就算是有朝廷有心,北疆偏远,一路上的官员克扣下来损失颇多,倒不如和这些商人交易来得痛快。你不必担心利益,那些废旧的兵刃在南方可是抢手货。” 南方灾祸叛乱不断,确实是一笔好卖买。不过以他们如今的境况来看,已经顾不上他们是卖给自己人还是卖给敌人了。 听他这样说完,沈南迦仍旧面色沉重,良久沉默。 梁怀夕起身,帮她束了束盔甲上的绑带。 她微扬起头,一张俊美无比的脸便倒影在眼底,可唯独那双眼睛本就眸色浅淡,在这北疆的阳光下看来,更笼上了一层神秘,怎么都看不清晰。 “容时,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突然问道。 梁怀夕手中动作一滞,垂下眸来,“是因为寒部来使说的那些话吗?” 即便是历经两世,沈南迦也仍旧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但她从来都不会不相信他,这件事已经刻进了灵魂,成为了本能。 她深埋进他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并不浓郁却又安定心神药香,“我从未怀疑你,别多想。” 这几个月的军事耗下来,她有点累了,真的有点累了。 一场寒风过境,寒部大军再次兵临城下,只一夜的工夫,便乌泱泱地围了城。 只是奇怪,这样好的机会哈吉乐竟是没有偷袭,反倒是在城门囗闲逛了起来。 从鸡未鸣一直到天光大亮飘起了雪,敌我双方始终对峙着。一方唱空城,一方围城不动。 直到主将带人登上城墙后,哈吉乐才骑着雪原狼悠哉悠哉地走到阵前。 见到城墙上的人,他眸光中闪烁着难以遮挡的欣喜,“南将军,吾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上次沭阳湾一战,你实在是让吾惊喜,如今你又单枪匹马只率领几十人便将谷城抢了去,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倒是比你父亲和兄长更让吾刮目相看,不过按照你们兲盛的习俗,倒是从未有女子成将的道理,不如到寒部来,吾欣赏你的才华,定会封你为大将。” 第176章 “这样的话你对我兄长说得够多了,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的态度吗?”沈南迦平淡地说道。 不得不说,哈吉乐确实是个人才,总是能精准的看出别人的优缺点来,并执着于招至自己麾下。寒部有这样识人且懂得用兵打仗的人,确实是有野心和武力侵占别的领土。 听到她的这番话,哈吉乐并不生气,反而是更加痛心为何这一个两个的倔骨头全都出于同一家,偏偏哪一个他都得不到。 不过痛惜只是一瞬,很快他的目光便被沈南迦身后的人吸引了去,唇角一勾,“王子殿下,难道你不想我寒部有如此一员大将吗?” 此言一出,霎时间一片哗然。 “王子殿下?谁是王子殿下?” 沈南迦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却还是没挡住哈吉乐的目光。 其他人诧异的反应正好如他所料,于是他继续悻悻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啊。” “当年我寒部进献克茶公主嫁于兲盛皇帝,诞下第九子。没过多久,兲盛皇帝毁约,赐死克茶公主,对外宣称病逝,其子也交由其他妃嫔抚养。” 话至此,虽然众所周知的情况与此不同,但在这里的皇子只有一位,先帝的第九子,生母未知,在皇后膝下长大的永祎王。 此刻,所有看向梁怀夕的眼神都有了异样。 哈吉乐越说越激动,“王子殿下,认真算起来,你与我可是血脉相通的手足啊。你的母亲克茶公主惨遭荼毒,这么多年来,你是已经忘记了这血海深仇吗?” 结合之前拦截的密信还有寒部来使那番有意引导的话,陈越此刻的警惕之意至盛,盯着梁怀夕目光如炬,右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只等沈南迦下令。 然而沈南迦却十分坚定地冲着城下喊道:“这里没有你的王子殿下,哈吉乐,若要战便堂堂正正的战,我沈南迦奉陪到底,无需在此妖言惑众,动摇军心。” 如果梁怀夕是叛徒,不管他是普通百姓还是皇亲贵胃,她都会当即立断处决了他,可他不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不是叛徒。 此刻,沈南迦的坚定和肯定成功地稳定住了军心,毕竟在军中轻信敌人所言是大忌,众人即刻调整了状态,一致对外,哈吉乐见状也不再自讨没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 接着,他那那桀骜不驯的眉宇高高扬起。 “你放心,我寒部今日不与你们开战,打了这么久,你我双方的兵力都有损耗,凌春要到了,希望凌春过后,你们还能如现在这般无畏。” 第91章 叛贼 哈吉乐应他所言撤军了,只留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回到城中,沈南迦便一头扎进了军务之中。 对于梁怀夕的身份,她没做任何多余的解释,怀疑既然已经产生,便没有辩解的必要了,有这个工夫不如做点该做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他皇室的地位是坐定的,在未有圣令之前,没人敢对他做什么,只是不知不觉间,在他帐子周围看守的人多了一些。 与此同时,梁怀夕也十分心照不宣地不踏出营帐半步。 他甚至连春忱都赶了出去,只安静地等待着沈南迦的审问。可直到雪下大了,白日落山了,烛火燃尽了,天光将亮,他才等到那个带着风雪的人回来。 “怎么不点烛火?”沈南迦被那阴暗中坐得板正的身影吓了一跳,走近了瞧见他眼下重重的青黑和眼里的血丝,不免担忧,“你一夜未睡?”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梁怀夕兀自开口,“哈吉乐说的没错,关于我的身世。” 前世死后,沈南迦游荡在他身边,多少了解到一些他与寒部之间的关系。不过,即使如此,他戍守北疆那么久,也不曾见他做出与寒部勾结叛乱之事。 所以即便今生听到哈吉乐那番添油加醋的说辞,她也人仍旧相信他。 “那又怎样,我认识的是兲盛朝的梁容时,不是什么寒部王子。” 沈南迦言语平静,可越是如此,梁怀夕的心反而纠得越紧。 他通红着眼睛,坦白道:“二十年前,寒部遭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以及内部叛乱,不得不与兲盛朝签订十年不进犯的条约,并进献克茶公主,被先帝封为愃妃。愃妃得宠,短短两年,便成了开朝以来第一位没有子嗣却位居贵妃的宫妃。 沈南迦恍然大悟,愃贵妃曾为先帝宠妃,先帝甚至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奢华至极的未央宫,然而红颜薄命,入宫不到三年便病逝了,膝下并无子嗣。而梁怀夕生母据说是低贱的宫女,后又养在皇后宫中,怪不得无人知晓他的寒部血脉。 她更可以确定的是,克茶公主寒部皇室一族有着特有的蓝色瞳仁,哈吉乐有梁怀夕也有,幼时看不出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会逐渐显现,只因梁怀夕后来一直身弱多病,因而眸色浅些也不会叫人看出来。而且因为寒部多年的内乱,皇室一族血脉凋零,已经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愃贵妃承宠多年始终都未有子嗣,有一天,她的秘密被先帝发现了。她还不仅私自吃避孕的药物,甚至还在暗中向寒部传递消息,为她的兄长创造复仇的机会。先帝大怒,但却并未杀她,而是将她幽禁在了宫殿之中。几日之内,外界皆知,愃贵妃病逝。但她不仅没有死,还在未央宫生下了一个孩子。” 第177章 他仰头望向缝隙中透进来的第一抹晨光,十分平静地讲述着。 “六年后,寒部毁弃约定,率军进犯北疆,盛怒之下,先帝终于杀死了她,兲盛二十三年,未央宫大火,三日不灭,克茶公主葬身其中。” “这一切,都是那个孩子亲眼所见。”梁怀夕抬眸看向沈南迦,那泛着蓝的眸子在阳光下如同易碎的琉璃,“她是被父皇亲手掐死的,我身体里流着寒部的血,理应记得这份仇恨,你应该……” “所以我该把你抓起来按叛贼罪处决?”沈南迦率先抢了他的话。 “是啊,一个叛贼够换皇帝的信任了。”梁怀夕轻笑着,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他们谁都知道,迟迟不来的军需物资,就是皇帝对他们的警告,而梁怀夕心里更清楚,皇帝想让谁死。 “可你是吗?”沈南迦紧蹙着的眉心,久久不得已舒展,对上他的目光质问道。 她不相信,一个有异心的人,会在手握重兵之下还能甘心留守边疆。她陪他打了一场又一场的仗,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有多么想要兲盛的安定。 忽而,她又从他方从的话里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那日来的商人,根本不是从襄阳关来的,也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异地的商人,而是寒部人假扮的,对吧?你是不是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两世的经历让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寒部人的特征,所以那天一见到那些商人她便认了出来,原以为是梁怀夕也被蒙在鼓里才什么都没说的。 可方才他的话语中,分明是早就做好了当这个叛贼的准备,为了换得皇帝的信任,为了将士们不饿死在这里。 梁怀夕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上前拥住了沈南迦。 “你尽管放心,即便是我死了,哈吉乐也不会对你多做为难。”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是信,军需即刻送到,梁怀琛今后也不会再为难沈家,若是不信,哈吉乐那边也答应了在城破之后护她的周全。 “我要你活着!”沈南迦猛然推开他,泪水挂在眼角。 她越是心疼,听到这样的话越是愠怒,“我要你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你这一生都在身不由己,犯不着再为了我去和他们做交易。” 她这个人,哪里值得他几次三番不顾命地去救。 梁怀夕站在黑暗中,不敢再上前,喉间哽咽道:“皎皎,我撑不过凌春,我希望你能如愿。” 沈南迦转身离开,抬手抹了泪,她知道,她明白,前世的梁怀夕也是死在这要人命的凌春,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的不甘心。 “想让我如愿,你就好好地活着。” 陈越难得起了个大早来南将军账前好好表现表现,可却正好撞上红着眼睛气冲冲离开的沈南迦,余光中又瞥见了帐中的一袭白衣。 “安排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沈南迦一边问,一边顺手捏了把雪融化揉在脸上洗去眼睛上的红肿。 陈越回过神来,赶忙回道:“现有百姓一百五十一人,已经分批次护送去谷城了。” 随后,只听她一幅不容商议的语气道。 “将永祎王也送过去,你亲自护送,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之后的几日,北疆大军在沈南迦的指挥下将歌簕关关域内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探察了一遍,以确保没有其他的流民。 “嘶,还有半个月都要入夏了,这天怎么反倒越来越冷了。” 练兵结束,陈越揣着手缩在炭火旁,抱怨着寒冷。 不远处的兵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如今苍翎卫与北疆军一同吃住,一同训练,几场仗打下来已经融成了一片,彼此之间都已经是可以将后背交付的人。 沈南迦丢了个新鲜出炉的地瓜给他,解释道:“入夏前的半月,叫做凌春,气候甚至要比冬日还要恶劣上数倍,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北疆人,也会有很多活不过凌春。” 陈越一听,诧异得合不拢嘴,地瓜都忘了啃。 “开,开玩笑的吧,哪会有这么吓人?” 他难以置信,哪里有春日比冬日还冷的道理。 接着他反应过来,“所以哈,哈吉乐所说是这个意思?” 难怪寒部人如今只是围城不做任何进攻,因为他们这些南方来的人根本话不过凌春,何必浪费人力和武器。 沈南迦没回答,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她又低声叮嘱道:“尽量别在队伍中传开,这段时间,让大家尽量集中在一起,每日练兵的时辰加长,炭火优先供暖。” 他们如今本就缺衣少食,若是军心乱了,那这凌春才是真的要过不去了。 “再派一队轻骑,脚程快的,去襄阳关购买粮草冬衣煤炭马匹,能买的都多买些。”说着,她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陈越。 “不是有之前的商队可以换东西吗?”陈越不解道。 沈南迦担心梁怀夕真的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又不好和陈越明说那些人有问题,只好糊弄道:“兵刃都留着,还有其他用途。” 翌日,陈越带领着苍翎卫的人马护送百姓去往谷城,队伍中多了辆马车,是他要亲自保护的永祎王。 几日未见这位王爷,他像是换了个似的,本就单簿的身体更是消瘦,面容憔悴异常,向来板正的脊背也被病痛折磨得有些佝偻。 第178章 “路途遥远,王爷还是别指望着和非我族类之人联络了,将军能保你一时,你也瞒不了她一世。”陈越目露凶光睨着车中之人。 梁怀夕隔着窗棂,眸光里瞧不出什么情绪,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冷不淡道:“那便有劳中郎将了。” 车里早早烘好了暖炉,铺了厚厚的坐垫,可即便在暖车之中披着大氅,梁怀夕也仍旧是浑身冰冷,止不住的颤栗。 春忱小心伺候着,将车帘的缝隙仔仔细细塞了个严实,生怕他受了风。 队伍出发了,可身后的营帐前还是空无一人。 梁怀夕再一次地掀开车帘,又不舍地放下,闷声咳嗽着。 “王爷,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春忱递着药盏,实在是看不明白自家王爷的做法,“有什么事情告诉南将军不好吗?将军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 梁怀夕垂眸叹息,“知道的越多,背负的就越多。” 与他有关的一切,沈南迦知晓的越少,她才能越安全。 春忱挠挠头,“可将军她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啊,您这样瞒着她,算是欺骗吧。” 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明白太多的道理,可在一旁看着,却总能看到些别的东西。 就比如说沈南迦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明问,再比如说她每次看向王爷时的眼神,都好像是在寻找别的什么东西。 梁怀夕沉默不言,眸光黯淡,他从小生在皇城,最是懂得看人眼色,所以,就连春忱都看出来了的东西,他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雪天路滑,队伍的行进速度也慢,大约走出了几十里,马蹄声“哒哒”地从远处疾驰而来,路过马车,奔向了在前方领队的陈越。 梁怀夕注意到陈越神色有异,似乎事关歌簕关,忙掀开车帘问道:“中郎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王爷不必多管,当务之急是要平安到达谷城。” 陈越虽这样说,却眉心紧蹙,驾着马向前冲队伍喊道:“不要掉队,加快速度。” 如此这般,梁怀夕心中升起了隐隐的不安。 不多时,“轰”得一声巨响,迫使着车马全都停了下来。 第92章 暴乱 歌簕关外数十里,乍然一声巨响,使得行进中的一行人被迫停了下来。 “劳烦问一下,出什么事了?”春忱掀开车帘的一角问道。 “中郎将让我来跟王爷说一声,只是运送粮食的马车断了轴承,需得耽误些工夫修整,王爷只管安心在车上等候便是。” 话虽这样说,可梁怀夕瞧着不远处聚在一起的苍岭卫,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等会儿到了谷城,你便去找暗卫把信件传出去。”他将信件封好,递过去。 春忱点点头收好,却有些疑感,王爷手下有一支暗卫他是知晓的,可通常的联系都与他无关,他不多问,王爷也不多透露。今日怎么会突然通过他传信。 他一个走神的工夫,梁怀夕已经下了马车。 “王,王爷!” 以免寒部人的偷袭,只能分批次,少量的把百姓们送往谷城,纵览他们这一队,多是些老弱妇儒。 “阿娘,我们这是去哪?阿爹呢?” “去安全的地方。” “可阿爹不是说安全的地方在……” “王爷身子差,不在车上好好待着,怎么下来了,莫不是要偷摸传什么消息?” 梁怀夕将注意力从路过的孩子身上挪开,转头便对上了陈越那张讨债似的臭脸。 他并不恼怒,轻笑一声,“中郎将又何必这般防着本王,本王只不过是个病弱的废人罢了。” 若是徒手缴剑都能算病弱的话,那世上得有多少残废,陈越气愤地磨了磨牙根,冷哼着,“你这幅样子蒙得了将军,但骗不了我,你最好是老实些,真让我抓到你和寒部勾结的证据,管你是什么尊贵身份。” 梁怀夕没打算和他讨论叛贼的问题,直接了当地问道:“方才城里来的士卒给你传了什么消息,你面色有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劳王爷费心。”陈越还是那句话。 “陈哥,就是这个小子偷偷摸摸把车弄坏的。”兵士从人堆里揪出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说,你为什么要故意损坏车马?” 男孩蹲在地上,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憎恶,他倔犟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兴许是小孩子胡闹。”有人揣测道。 他不说话,陈越也没办法,但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梁怀夕却冷冷地道:“他不过是营养不济,长得瘦小,哪里是小孩子了。” 经此一点醒,陈越才猛然想起,这几波人还是他带兵救回来的,有几个怨天尤人不服气的刺头,其中就有这人,因为人长得小,那些人都叫他耗子。 “什么东西?”他一晃眼,立马抓出了耗子鬼鬼祟祟藏在衣服里的东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是他们用来通知紧急军情时用的信号烟火,若不是他们发现的快,这烟火已经上了天,在这荒郊野邻的地方,惊动的可就不知道会是些谁了。 “从哪偷的,要给谁发信号?” 信号烟火都是在军队兵器库中的,就算是他们使用也要经过各个关卡的批准和登记造册,怎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平民的手中。 第179章 电光火石间,耗子已经被擒住了双臂按在地上。 这回他终于开了口,怒喊道:“我们不会去谷城的,我们不会去送死的。” 苍翎卫听得一头雾水,可梁怀夕却已经意识到不对,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跃上最近的马匹,头也不回地向着歌簕关城池的方向疾驰而去。 下一刻,人群一下子混乱了起来,时而拥挤时而四处逃散,苍岭卫无从下手,陈越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再追上梁怀夕,只能气愤焦急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歌簕关城中,将士们有序安置着流民,车马,粮草,全部准备齐全,只等下令出发。 沈南迦站在城墙上,目送着每一队人马离开,天色越来越阴沉,雪渐渐大了起来,她的心没来由地忐忑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边准备着离开,那边又接回来了一批。 “有多少人?” 一旁的刘将军回答道:“一百多号,从东边郓城边缘发现的,屠城过后难得活下来的。若是再多留,我们的粮食怕是供应不起。” “等雪小一点,就护送他们去谷城吧。”她道,“派去接应军需的人有消息了吗?” 刘将军沉默片刻,犹豫道:“将军,有件事,其实我一直瞒着你。” 沈南迦望向他,面前的男人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岁,从沈家军在北疆打仗起,他便一直在宁国公的手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叔辈了。 岁月侵蚀,他的双鬓也早已斑珀。 她坦然地笑笑,“你当我还是什么都承受不起的小孩子吗?” 毕竟家破人亡,含冤而死都经历过了,除非是天塌了,否则她应该没什么不能承受得了的。 刘南山叹息着,“我们的人,无法南下。” “这些事情是我从沈老将军那里听来的。从先帝时起,边境的敌寇便已猖獗,为保兲盛江山,暗中推行了一项计划,在关中以北修建城墙,必要时刻退守。北疆之外的余江城便是长城的位置,如今四面危机,唯有北疆最难戍守,一月之前,我们便已经过不了余江城了。” “朝廷,放弃北疆了。” 满是褶皱的眼角泛着泪花,他说得很艰难,痛苦却又挣扎,希冀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沈南迦“啊”了一声,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 高位者怎又会看中这些呢,他们沈家的世代功勋都能轻易被否定,又何况一个常年被外敌侵乱的北疆呢。 遥遥凝望着这白雪皑皑的土地,她只觉得悲凉与惋惜。 你也不被需要了吗? 良久,她轻飘飘地开口道:“刘叔叔,你从何时起跟着我父亲的?” “入伍那时起便是。那时北疆的战役都是由国公统领,甚至可以说,我们这支军队,是北疆的沈家军。”刘南山字字铿锵,分外坚毅。 “若如今在此的人是他,他会怎么想?看着他亲手打下的江山破碎,救下的百姓被遗弃,他该作何感想。” 以及,他自己,一生戎马落得一身伤病,最后也要被效忠了几代的皇位放弃,一世功勋蒙上阴霾。前世的他,在离去之前得有多么痛心。 “国公会怎样想我不知道,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南山满目慈爱,“年轻时的宁国公,比你强的只有那一身不怕死的傲气。” 他很高兴老国公能有三个这样出采的孩子。 城墙角下,流民之中,一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踉跄摔倒在粥铺前,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寒部人来了,我们活不了了,我们活不了了……” 兵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驱赶道:“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 只见那人不知从何来的大力竟将兵士一把推开,一双眼睛猩红地吓人。 “寒部人来了!我们都得死!反抗就得死,为什么要来管我们?” 他这样一喊,本就处在绝望中的百姓们也被带动着哀嚎起来,见状,兵士们只能捂住他的嘴尽快将人带走。 沈南迦闻声赶来,“是我们来晚了,但请你们相信,一日为兲盛子民,兲盛的将士们便会永远保护你们。” 那人两耳不闻她所言,继续颠狂地喊着,“凌春到了,没有粮食炭火,我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我们都要死。” 他这幅模样明显不对劲,很快,骚乱的人越来越多。 “兲盛朝不想管我们,没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沈南迦极力安抚,“你们的命是我们救下的。我们一定会对你们负责。” “那又怎样,我们被屠城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既然兲盛不管我们,我们的命就自己说了算!” 一把利斧直冲冲朝着沈南迦门面砍过来,动乱一触及发。 穆青反应迅速,挡开斧头,拉着她躲开混乱中心,“将军小心,先退回帐中。” “这暴乱来得太突然了,定然有问题,把城门关上,别让他们跑出去,告诉所有将士,对*这些平民,只可压制,不可残杀。” 牵一发而动全身,处在生死绝望边缘的人,就像是火药的引线,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可以引燃。 还未来得及转移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流民,他们拿着名种各样的工具,不管面前是什么,一律砍杀,而将士们不能对他们下手,这便是最好的保护符,一时间,军卫损失惨重。 人多混杂,一时间连沈南迦也抵挡不住,一个不留神险些中招,远方飞来一支利箭替她挡下了流民手中的砍刀。 第180章 她望向那援助之箭而来的方向,顿时间变了脸色。 “你怎么回来了?” 梁怀夕已经顾不上她会不会生气,难得直言道:“我怕你有危险。” 话音未落,危险果真来了。 利剑穿胸而过,鲜血四溅,他便在她面前那样倒了下去。 “容时!” 沈南迦冲了过去,将他倒下的身体拥在怀中,双目被怒火烧红。 “李将军,传我军令,反抗不从者,杀! 第93章 刺杀 漫天大雪的歌簕关北疆大营中,混闹乱成一团。 冰冷木榻,白衣血衫,一将死之人。 “剑上有毒,将他身体里的寒毒也激发出来了。”阿缨面色凝重,大颗的汗珠从额间滚落,脸上沾染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手中却仍旧有条不紊地施着针。 剑伤并未刺中要害,可怕的是他身体中原本的毒素,如同潮水般席间而来吞噬着整个身体,让他几乎难以招架。 他忙不迭转脸一瞥,只见身后的人面如蜡色,竟一时间看上去比床上躺着的这个还像快死的。 “阿姐,你先别急,我一定会尽力的。” 沈南迦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强制自己血红的眼睛从床上那人的身上离开,那张苍白了无生气的脸却始终都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转身,愤然揭开帐帘离去。 有了反抗不从者杀的命令,在李将军率先斩杀了两三个暴民后,其余便已经害怕了起来,他们本就是无知而被煽动的,一旦见到情况危及自身,便没有了动力。 于是这场流民造成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代价是死了三十二个兵士。 主帐中,几位将军皆在,扣押着几个流民。 “在这冰天雪地里,煽动叛乱,对你有什么好处?”李将军质问道,他怒发冲冠,若不是一旁的刘将军拦着,他定是要给这几人来几拳。 中间那个是最先开始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他瞪着面前穿盔甲的人,一脸不服地道:“寒部首领说了,只要是拿了你们的性命,就能放过我们。相比起你们这些南方人,去到他们那里更能活得过凌春。” 忽的,帐帘被掀开,照进刺眼的光也带进了凛冽的寒风,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南迦气势汹汹走进来,带着比寒风还冷厉的气场,蔑视过被扣押的几人。 她咬着牙,冷冷地问道:“他们屠了城,杀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还要投靠他们?” 左边那个倔强地扬着下巴,“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想活下去,活过凌春。” “砰”地一声,案几被掀翻在地,沈南迦怒火中烧,“你以为去到寒部你们就能活的下去了吗?寒部人常年在这寒冷无边的地方,靠的是强横的体魄,彼此相争,吃人肉喝人血,活下来的才是强者,你们这一行的老弱病残拿什么在那里生存。” 在座的每一位将军都未曾见过沈南迦发这样大的火,竟是生出了生怕她冲去直接手刃了这几人的念头。 这几个流民也不知道是听了她的话幡然醒悟,还是被她的火气吓到,半响才找回声音,为首的那个仍不死心道:“他们答应了我……” “答应的是你,不是你们,你会害死数不胜数的人。” “我……” 沈南迦不愿再多说,厉声喝道:“带下去,关起来。” 众人离开后,帐中只剩下了沈南迦和陈越两人。 “把那人带上来。” 不多时,陈越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穿平民衣着的人。他是赶在梁怀夕之后回来的,正好在城门口逮住了这个形迹可疑的人。 “你不是北疆人,也不是寒部人,混入其中,暗中行刺,意欲何为?”沈南迦冷言道,一双冰冷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冰刃,恨不能将眼前人凌迟。 那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不愿说是吗?”沈南迦勾着唇,却丝毫没有笑意,“陈越,把他的手指切下来,一截一截地割,割到他说为止。” 陈越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掏出了腰间的匕首,解出那人的一只手牢牢按在地上。虽说他第一次做这种屈打成招的事,但气势一点都不敢输。 冰冷的锋刃一点点贴近皮肤,压迫,血液一丝丝渗出,被绑着的人甚至都还没开始惨叫,便哭求着开了口,“啊!我说,我说。” “是,我是奉陛下口谕秘诏。” 此话一出,陈越率先诧异地怔住。 这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一柄带毒的长剑刺入梁怀夕身体的,如今却又说是圣上口谕。 圣上特地派人来刺杀一个王爷,这怎么听都觉得可疑吧。 他犹疑地看向沈南迦,却见她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陛下派你来做什么?” 那人吞了吞口水,语气有些慌乱,“永祎王血脉不正,勾结外贼,意图叛乱,陛下下令暗中除之。” 陈越蹙眉,这么一说,便更加奇怪了。永祎王有寒部血脉一事,他们都是不久前才知晓,说明皇室有意隐瞒,既然有意隐瞒,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下秘旨来刺杀。 “有多少人?” “什么?”那人磕巴道,“只,只有我一个。” 沈南迦缓缓走近,从陈越手上拿过了匕首,摸索着,打量着,冰冷的视线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你确定不说实话?我下手可不会比他轻。” 第181章 她轻飘飘地说着,眨眼间,匕首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从小指刚才破开的伤口剜进去,活生生挖出一块骨头来。 等到鲜血四溅,骨头带着碎肉掉落在地上后,疼痛才后知后觉地到来,“啊!!!” 眼见沈南迦磨着刀,即将落下第二次,他唇色发白满头大汗赶忙喊道:“悬赏追杀,取其性命便能得黄金百两,封官加爵。” 闻言,她竟是笑了起来,合着那瘆人的笑容。 眼角滚了一滴泪,悬赏追杀,也就是说,不止这一个想要梁怀夕性命的人。陛下啊,陛下,他到底做错了什,就因为他是皇位最大的危险,便这般的不放过他吗?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天地之大,竟是没有一个予他的容身之处。 不知不觉间,沈南迦在梁怀夕的营帐外站了很久,她看到帐内的火光,看到阿缨忙碌不停的身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看不到一点生气。 直到日光消失到无,直到自己满头白雪。 梁怀夕,我为了你无数次从生死绝境中回来,这一次,你能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阿姐,你怎么站在这?”阿缨出门拿药,却被被门前这个活像是冰雪堆砌的雕塑吓了一跳。 沈南迦这才有了动静,眨了眨眼睛,抖落下一摊晶莹的雪。 阿缨试图拉她进账里,却被她拦下,“我不进去了。” 她身上寒气重,不能让他再受了寒。 “他怎么样了?” 阿缨摇摇头,“脉象很微弱,汤药全都喂不进去,如今只能靠刺针吊着命。” 他不敢看沈南迦的眼睛,“如果,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就,就只能看王爷的意志了。” “需要什么药,我去找。” 不管多远,就算是立刻要她杀去京城中拿最好的药来,她也在所不辞。 阿缨再次摇头,如今有用的恐怕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了。 沈南迦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消失了,他不忍心不忍心看自己的姐姐整日这样的伤心,却也无济于事,“我,我会尽力的。”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关系,我不怪你。” 随后又转身,投入雪夜,与那黑与白逐渐融为一体。 凌春来了,天寒地冻,大雪封城,无人不贪恋着那一点救命的温暖,唯有一人寻不到踪迹。 炭火和厚衣都先供着城中的百姓使用,将士们便只能靠训练来取暖。时日长了,这些南方来的小伙子不仅没有被严寒打倒,反而多了不少兴奋和激情。 “将军,你又要去山神庙?”陈越眉心紧蹙,透着些心疼。 这些天来,每日练兵结束,沈南迦都会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卯时练兵又出现,他偷偷跟去看过,才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 沈南迦淡淡地“嗯”了一声,脚步都未有停留。 她每日都去山神庙跪拜山神,一跪就是一整日。北疆人都信奉山神。 陈越不愿见她如此,拉住她,“世上没有神明,不过是求个心里慰籍。你就算是把山神庙跪穿,他还是活不过凌春。” 沈南迦抬起头,一双原本澄澈的眼睛黯淡无光,“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你还真相信世上有神明啊。”少年沈南迦半倚在贡台边,百无聊赖地偷吃着水果,看着一旁的安国公千金虔诚地祈求着。 安国公千金瞪了她一眼,“你不信?若是不信,你看什么佛经诵什么往生?” 小沈南迦撇了撇嘴道:“读书知礼,佛经有助于平心,诵往生也只是因为家中从军杀气重,母亲说要镇一镇。若是真有神明,求一求便有用,那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疾苦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沈南迦从来不信什么神佛。” 她不信,在安国公千金祈求美满姻缘,却在成婚几年后被夫家活活打死之后,便更不信了。 可现在,沈南迦没有任何能拯救梁怀夕的办法。 她祈祷,她虔诚祷告,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既然她能重生回来,那她也能将梁怀夕求回来。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能听到我的祈愿,我自己的命本就是偷来的,所以不敢奢求今生,只愿用来生所有平安喜乐,换容时半生安康。” 第94章 春去 接连几日的大雪,几乎封阻了北疆所有通行的道路,天寒地冻之下,将士们最后的热血也都消失殆尽,眼看着所有的粮草炭火都要见底,这连日不见停的雪却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不是说凌春足足半月有余吗?这还不到十天,我怎么感觉天气变暖了。”兵士营帐中冒出个光头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 在他一旁的床铺上,一名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的兵士说道:“莫不是死前的错觉,我听说人死之前会感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光头一脚将他从被子中踹出去,“去你的吧,别胡说,老子还没活够呢。” 那位被子兄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扑上去便和光头扭打起来。 帐中诸位早就对这两活宝见怪不怪了,丝毫不在意他俩的打闹,继续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床铺靠着门边的兵卒身形瘦小,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眨着眼往外面瞧了瞧,兴奋地举起手道:“确实是变暖了,你看。” 第182章 在他身旁的是这一队的百夫长,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帐沿边正滴答滴答地融着冰雪。 “你别跟王爷的帐子比啊,那个帐子整日炭火不断,暖得像是夏日。反倒是南将军的帐子,冷得跟冰窖一样。” 大眼睛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南将军把自己帐子里的炭火一半分给了我们,一半留给了王爷那边,能暖和就怪了。日日睡着那么冷的帐子,也不见她有个什么病痛,甚至每日还有力气在校场上揍我们,简直恐怖如斯。” 光头携着被子兄的脖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我听闻以前南将军在平津候府的时候经常被欺负,她是怎么忍住不打人的?” 京中关于平津侯夫人的传言多半都是在高门贵府的后宅中传播的,而在二人和离之后,沈西炀又特意借着劲头,大肆将谢祈昀贬了一顿,若是之前他们还对沈南迦的评价褒贬不一,这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他们自然是更相信后者。 于是乎,在军中广为流传起的,有关于沈南迦在平津侯府受欺负之事,最终都被他们归结为,她的脾气太好了。 “哎,你们觉不觉得,这段时间南将军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么就是见不到人,要么就守在王爷的帐子里不离开,将军很是担心王爷的生死啊。”大眼睛感概道。 被子兄被困在夹缝之中也不忘插一句嘴,“废话,那可是永祎王,当今圣上的哥哥,人家是奉旨来督军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哪能担待得起啊。” “不一样。”大眼睛果决地否定,颇为兴奋地眯眼笑着,特意放低了声音,“我说得不一样,是指他们俩之间不止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百夫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八卦之意显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王爷病倒之前,经常见到将军大清早从他帐中出来。” 光头抿了抿唇,没明白两人的意思,丢开钳制着的被子兄,“他们难道不是在商议要务吗?” 挣脱而出的被子兄反手就给他来了个脑壳崩,“什么要务需要两人商议一晚上?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找不到媳妇。” 实际上凑在这里的几个人,唯有年长些的百夫长有家室。 光头捂着脑袋,好半晌才想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带着鸣不平的语气,“不可能,我不信,南将军可是已经成过婚的人。” 许是从小家中都不曾出现过女子和离的事情,才叫他觉得这样有失道德纲常。 大眼睛撇撇嘴,“那怎么了,成了婚也已经和离了,你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家将军配不上永祎王?” 光头激动地站起来,当即否认,“怎么可能,我还觉得这个病秧子王爷配不上南将军呢。” 南将军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他的命,虽然她不一定会记得他这样的小卒,但将军于他有大恩,这样顶好的人,定是要配个盖世英雄才行。 “你小子脸红什么,莫不是对将军有什么肖想啊。”被子兄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立马调笑打趣起来。 这样一说,泛红的便不止是耳尖了,光头的脸霎时间红成了一颗火琉璃,追着被子兄非是要揍他,“你胡说!” “你们做什么呢?!” 一声厉喝,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帐门前,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内容,现下正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帐中打闹的几个人瞬间收敛了嬉戏之色,垂着脑袋站好。 “今日训练够了?天气都暖和起来了,再去加跑三十圈。”陈越吼道,撒着没来由的火气。 “是,中郎将。”几人立马应道,他们被这眼神盯得发毛,赶忙灰溜溜地拿起盔甲去校场领罚。 他们方才的无意之言,尽数都被陈越听到了,他本不该这么的刻薄,可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后,他径直走向了永祎王营帐。 沈南迦无时无刻不在这里,而他也要每日去那里找她做汇报。 “还要我说多少遍,在门口把你身上的寒气散尽了再进来。” 刚掀开帐帘,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便落了下来,最近沈南迦的脾气离奇地暴躁,昨日在帐角里偷吃了根骨头的狗都被她训了大半柱香的功夫,更别提这些兵士,动辄加训加练。对此,陈越表示已经习惯了,立刻停住脚步,立在门前,一动也不敢动,开始汇报。 “将军,在三百米外发现寒部踪迹。” 前夜停了雪,今晨融了冰,寒部的动作更是快,已经重新包围了上来。 沈南迦专心为梁怀夕擦拭着身体,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按照之前的部署,别让他们察觉到了。” “是。” 陈越又在门前逗留了一会儿,沈南迦抬眸瞥了一眼,见他揪着眉心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有什么事吗?” 他吞了吞唾液,犹豫地问道:“我们,回不了京了,对吗?” 凌春正式到来之前,他曾被派去襄阳关采买,无意间得知了余江城的事情,正因此,他也明白了为何朝廷的粮草物资一直运不到北疆。 他从小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十多岁的年纪便入了军营,从小到大被灌输教导的都是皇权至上,权者为民的道理,可现下看来,都像是个笑话。 沈南迦手中的动作一滞,但很快继续擦拭着手臂。 “苍岭卫不会的,毕竟你们都是官宦子弟。若真到了守不住的地步,我会让你们离开,只要你们展露身份,余江城不会多做阻拦。” 第183章 她顿了顿,抬头打量他,“还是说,你们现下就想离开?” 陈越赶忙摆手解释,“不,不是的,我已立誓,誓死追随将军。” 对于他的坦率,沈南迦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忙她的事情。他一人的誓言不能代表全体苍翎卫,更何况等真的到了受不住的那一天,生死之前,誓言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们的谈话过程中,床上的人始终安详,像是个精美的瓷器娃娃,而他身旁的人像是雕刻师,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生怕弄坏了这件完美的作品。 陈越瞧着,心中百感,不是滋味极了。 “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小心试探道,“他永远醒不过来了呢?您,要叛乱吗?” 如果是他的话,有人残杀了他的爱人,无论那人是谁,他定是要报仇的。若是南将军要向那位报仇的话,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然而沈南迦只是将梁怀夕鬓角的发丝理好,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入夜,四下寂静,只有盆中的炭火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咳,咳咳……”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吵醒了正打着盹的沈南迦,她乍然惊醒,对上的是那日夜担忧的人清浅的双眸。 她喜出望外,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容时,容时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阿缨来。” 梁怀夕的眼睛有些浑浊,她知道这是他寒症后期五感丧失的症状。 “皎,皎皎……”他干哑的喉咙一遍遍地喊着,看不清,听不清也感觉不到,没有任何一瞬间比此刻更想感知到她。 沈南迦握紧他的手,一遍遍应着,“我在,我在。” 过了很久,他的双眸逐渐清明了些,费力抬着虚软的双手,抚上她的面颊。 “你,瘦了。”开口全是心疼。 “行军打仗,哪里还有长胖的道理。”沈南迦说笑着,泪水断线珠子般地滚落。 他缓缓地说道:“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不……” 他没留给沈南迦说话的机会,兴许是听不见,攒着一口气,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遗憾都说尽。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以为那是你忘记一切后想要过的人生,却不曾想,与你而言反倒是深不见底的牢狱。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再见时你还是你,可再无从前的灵动,像是衰败凋零的花。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但看向我时,又好像总是在找寻,是在找从前的那个梁容时吗?可我早就不在再是了。” “我是早就该死了的人,却苟延残喘至今,满腹满腔都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而你重新盛放,鲜艳依旧,不该与我有过多的纠缠,唔……” 他的这些话多是些求死之言,沈南迦好不容易将他从阎罗殿里求回来,才不愿多听这些,直接用一个吻尽数堵了回去。 她咬破了他的唇角,红了眼,发着狠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救你,多高明的神医,多珍稀的药材,我去寻我去找,谁要你不好过我便让他不好过,无论谁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人也好,阎王也好。” 今生的她便是前世的他。 见她如此愤恨,梁怀夕渐渐明了,“你都知道了?” 关于他,关于梁怀琛。 沈南迦点点头。前世今生加起来,不难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梁怀夕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即使眼前看不清,他也准确地擦去了她的泪水,“我不想让你因此为难。” 他的将军只需要向前战无不胜就好,背后的风雨都由他来承担。 做完这些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气力,渐渐的,昏沉的感觉再次充斥进脑中,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好像听到沈南迦说。 “不会了。” 第95章 比试 晴空万里,日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原上,虽没用却也彰示着凌春已去的好消息,接下来入了夏,便会慢慢暖起来了。 歌簕关城前,列着寒部的一队精将。 “看来连上天都眷顾你们兲盛人,今年的凌春竟是这样的短暂。看样子你们是毫发无损了,真让人失望呢。”哈吉乐做了个遗憾的表情,可心里却没半点失望之意。 若是沈南迦没有坚持得过凌春,那才叫他失望呢。 “难不成你带着这些人是专门来看看我们有没有冻死的?” 现在城下只有凌春之前围城时不到一半的人马,沈南迦可不相信剩下的人是没渡过凌春的。 哈吉乐勾着唇角,一把镂金雕刻的匕首在他的手间百般花样地跳跃着,模拟着割断敌人喉管时的轨迹。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大军遭了你的伏击和偷袭,自然只剩这些人。” 几日之前的夜间,一队十几人的人马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寒部大军营地,一把火将他们的粮草烧了个干净,随后引诱追击的队伍进了山,炸了一场雪崩使得队伍全军覆没。 如若不是因着他们寒部平日都是食肉饮血,粮草也不过是备着喂马,现如今他们恐怕只会是要饿得而打道回府了。 而他之所以在一开始没有察觉,一是自觉这群南方人八成都已经冻死在了凌春,二是因为这队偷袭的人马穿的是寒部的衣装,叫他以为只是内部叛乱。等到想明白了,才甚是讶异于这位南将军的胆识。 第184章 能在未知情形下入谷城赌一条生路,是他小瞧了这位巾帼女将。 沈南迦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恐怕是还有大部队在后面等着的吧。” 哈吉乐却笑而不语,将手里把玩着的匕首收进腰间,颇有几分认真地说道:“南,不如我们来一场比试,只要你能赢了我,我今日便退军,留给你加固城防的机会。” 他与沈南迦有过几次交手,但都只是匆匆对上几招,并不能得知对方的真正实力。 李将军立刻言道:“将军,万不可轻信他混说。” 在这城墙之上,他们尚有防卫的余地,可一旦只身出了这城门,再多的防御都鞭长莫及,他相信沈南迦的实力,却不敢相信哈吉乐不会在背地里使什么坏。 虽说战场之上将领单挑定胜负是常有的事,但寒部向来言而无信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你我各选五位将领出战,你意下如何?”哈吉乐退了一步继续说道,一双蓝色的眸子映着白雪之上的日光叫人看不清其中城府。 他似乎很确定沈南迦不会拒绝,毕竟能借此机会探清对方的实力与武功路数,何乐而不为。但他并不知道,他的所有招式,沈南迦早就摸清楚了。 前世梁怀夕戍守北疆,多次与哈吉乐交战,而只能困于他身旁的沈南迦身为灵魂,既不会被战场所影响,也不会被刀枪剑戟所伤,几乎是全心全力都扑在研究哈吉乐的出招路数上。 所以当哈吉乐说出要比试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要答应,这可是她最大的一张底牌。 “将军,朝廷派人来人,似乎是专门来找王爷的。”穆青匆匆而来,在她耳边低语道。 闻言,她立刻变了脸色。 先是下发了追杀令,后又专门派人正大光明到军营之中,她可不相信才半月的工夫皇帝就能回心转意不杀他,来者不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霎时间,她已然没有了再与哈吉乐纠缠下去的心情,只想飞也似的赶快回去保护梁怀夕。 她很确信方才哈吉乐所说不答应便要攻城是骗人的,虽然很大可能大部队藏在数里之外,但绝不会是今日。 刚过了凌春,又烧了营帐丢了一队人马,就算是寒部兵士再强健,也还是需要修整时间的。只是瞧着哈吉乐那满眼期待的眼神,若是她今日不答应比试的要求,定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无需五位将领,我与你比,十招定胜负。” 此话一出,身边的诸位将军们全都吓了一跳,各个争前恐后道:“将军不可,末将愿替将军前往。” 而沈南迦已经解下了披风,拿着长枪毅然决然地离去。 “不必多言,速战速决。” 见到那一杆红缨枪出现在城门前,哈吉乐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立即跃上骏马,双刃从腰间而出,双眼泛光地朝着她而来。 沈南迦扬抢抵挡,卸力回击,并不费力地挡下了这一击。 这样出色的表现,却叫哈吉乐眼中的精光更甚。 短短三招,二人打得有来有回,从马上至马下又回到马上,叫观者目不转睛。 一边打,哈吉乐还不忘一边说:“吾是诚心邀请你的,想必王子殿下也会愿意军中有你这样的大将。吾知道你与他关系匪浅,到时候你二人大可不必再顾及你们汉人的那些繁文缛节,做一对逍遥的眷侣。” 如今的寒部早已摒弃了之前皇室一族的懦弱腐败,只以强者为尊,只要够强大,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足以统领一方。 “我是说认真的,以你这般的才能,别说只是做一个部下,就连我这个一方之主的位子都能给你坐。”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把你兄长和父亲也带过来吧,尤其是那个沈小将军,那剑法出神入化,竟是一点都不符合你们沈家惯常的拳劲之法。他们不愿也没事,等我砍了你们那狗皇帝的头颅之后,看在你的面子上,保证留你全家的性命。” “反正你那个小哥哥也没什么从军的意愿,我给他弄个闲散王爷当当如何?” “你……” 沈南迦越听越烦,长枪一挑,枪柄先打在了他的嘴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话真的很多。” 她研究明白了哈吉乐所有的招式路数,却忘了这人最大的杀伤性兵刃是那张永远都停不下来的嘴。一招三式话却有十句。 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柄后,哈吉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反倒是更加兴奋了,方才的试探如今已经变成了全力出击。 “你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王子殿下啊,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过是为他背叛你的君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难道你不想治好他的病了吗?他身上的毒来自北疆,没人能比寒部更熟悉北疆。” 沈南迦知道他多是在胡说八道分散她的注意,可事关梁怀夕,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多了顾虑,而这一刹那的分神,正被哈吉乐逮住了空子,一刀劈下,她顾得了上面,却来不及挡冲下而去的拳头。 “噗!” 她从马上摔下来,腹部挨了一拳,吐出一口鲜血。 城墙上的人纷纷悬起了心,捏了一把汗。 哈吉乐甩起双刀,得意道:“吾要多谢你用的是长枪,与你父亲打了这么多年,你那两个哥哥一个用刀一个用剑,招式上都有不同于枪法的变通,可你父亲的那一套枪法吾可是早已摸透。” 第185章 沈南迦定了心神,“是吗?那你可看好了,我可不是他。” 长枪利于战场,范围广,既可攻又可防,但在面对寒部这种多靠力大的兵刃时,若使用者自身没有足够的气力,便会大大的降低长枪的灵活性。 然而在力气这一点上,汉人总是明显输于匈奴的。以此,沈自炡才会多训练沈东绛的力量和稳定。 但沈南迦不一样,她的枪法承自父亲,乍一看招式相同,实则不然。因她是女子,无论如何力气都比不过男子,她便凭借着身量小的优势,将敏捷发挥到极点。 在力不足的情况下,借着巧劲化解,再凭着敏捷变换身位,又快又猛,几乎快要和长枪合为一体。 剩下的三招,她招招都是奔着致命去的,步步紧逼。吃力的人很快就变成了哈吉乐,渐渐的他连说话也*顾不上,只得专心应对这变化莫测的长枪。 他不明白,他分明知道这一套枪法的每一式,可总是在落刀那一刻偏离,而对手却像是能看穿他的每一步,只要避开了他的攻击,他便只能退步防守。 最后一击,双刀落地,长枪抵上他的喉咙却未落下。 “你不杀我?”哈吉乐扬了扬眉。 沈南迦收了枪,借着哈吉乐浑身上下挂着的各种锃光发亮的小物件反照,擦干净了嘴角的血,又顺便理了理自己的盔甲。 “你会让我杀?”她反问。 在那双刀落地的一瞬间,寒部的人便已经虎视眈眈地要冲上了来,再加上她了解极了哈吉乐狡兔三窟的特性,比试是他提的,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准备后手。 虽说不至于不讲武德的把她抓了,但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轻易。 她可不希望自找没趣,若不是被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废话干扰,她可以更快结束,现在白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梁怀夕那怎么样了,她得尽快赶回去。 哈吉乐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见沈南迦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第96章 离别 北疆大营之中,难得这样的热闹。一行车马轿撵奢华的贵人气势斐然地迈进了歌簕关城门。 车上走下一人来,衣衫华丽,看上去像是什么有钱的商人,可一张口却吊着嗓子。 “王爷,咱家奉陛下密旨,要您即刻回京。” 他这话虽然听着像是恭敬,面上却没半点敬重之意。 这人并不只是个太监那么简单,近过御前的人都知道,这是圣上御用的传召太监李公公,所以当下守在梁怀夕营帐周围的苍翎卫们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拦下这人。 梁怀夕裹在厚厚的貂裘大氅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 “敢问公公,陛下要本王回京,是有何要事?” 李公公似笑非笑地道,“这咱家可不方便透露,圣上的心思王爷心里应当清楚。” 话说到这份上,梁怀夕再明白不过,无非是觉得既然已经无法在遥远的边境消除他这个隐患,那便继续抓回去关在京城之中,放在眼皮子底下,免得他有什么小动作。 他不慌不忙咳了几声,流露着自己严重的病情,“还请公公通融,回去告知圣上,本王病重,最快启程恐怕也是要等到入秋了。” 重病之下奔波劳累的是事情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眼下北疆未定,哈吉乐那边虎视眈眈,他不能离开沈南迦。 上一刻还嬉笑着的李公公霎时间变了脸色,“这是圣旨,王爷难道是要抗旨不成?” 这句话紧随其后的便是随他而来的禁卫军拔出兵刃对向梁怀夕。既如此,苍翎卫也顾不得这人是否身份尊贵,同样拔剑相向。 南将军离开前的命令是要他们保护好王爷,抗旨要死违背军令更是要死,不如选前者,起码这里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管不到。 双方气势剑拔弩张,反观梁怀夕倒是十分悠哉。 他这般的态度更加惹恼了李公公,只见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用力眯了眯,已然抬手准备向禁卫军发号施令。 然而,顷刻间,一阵强劲的冷风由远及近,带着划破空气的龙吟之声。 “啊!!!”李公公一声惨叫,已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缨长枪擦着**钉在了地上,他倒是全须全尾没少什么,只是地上多了一滩滴滴答答的水迹。 沈南迦拍着手从苍翎卫队伍后走出来,丝毫没给地上的人分一丝眼神,只蹙着眉查看梁怀夕有没有被伤到。 她在路上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幸好脚程够快及时赶到了。 梁怀夕虚弱地咳了两声,脸色更是难看,身体也绵软无力歪斜倚着春忱,尽管如此,他还是抬眸朝沈南迦递去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的眼神。 李公公那不堪一击的尊贵和体面骤然全无,愤怒大喊:“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谋杀宦官可是大罪!” 沈南迦火气更甚,眉宇间写满了不满,她转身将长枪拔出来,又快速地抵在他喉间,“那又怎样,北疆苦寒,我今儿将你杀了,往这雪山里随便一扔,恐怕过上数十年才能有人发现你的尸体,到那时候又有谁能知道你是谁,怎么死的?” “放肆!这是圣意!”李公公哆嗦着,声音已经劈了叉。 “当初下旨流放之时,陛下说过要王爷无诏不得返京,如今何来圣旨,又为何返京?”沈南迦咄咄逼人道。 第186章 “圣上口谕难道你要质疑?” 沈南迦冷笑着。当初不顾梁怀夕病体贬他到北疆的是圣上,如今在他的病刚有好转之时,又要将他一路颠簸带回去。 “我管你是口谕还是密旨,今日我绝不会放人。”她扯着李公公的衣领,咬牙狠厉道,“你回去告诉皇上,除非我见到本该给北疆军队的粮草物资,否则绝不会放人,大不了这北疆我就不守了,别以为余江城就能守得住。” 寒部来势汹汹,难免余江城不会变成第二个歌簕关,到时候就不一定还能再建的起下一个长城了。 这一行朝廷派遣而来的人,就这么被沈南迦赶了回去,更应该说是被她吓走的,毕竟那位李公公来时是踩着小太监下的马车,离开时却是控制不住腿脚被禁卫军抬上马车的。 在这之后的十余日,寒部仍驻守在百米之外的雪原,并未进犯。沈南迦也借着这个机会彻彻底底将歌簕关的城防全都加固了起来,更是派陈越带了一队人马去襄阳关采买了一大批的粮草,粮食,衣物以及炭火回来,之前那些是为度过凌春,现在这些是为了战后的恢复。 “哎,怎么最近都在传,咱们将军有夫人了。”有人揶揄着。 “对对对,我也听到了,说是将军携夫人出游,一个丰神俊朗一个貌若天仙,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之类的传言。” 几人凑在一起调笑着,“咱们将军英姿飒爽雌雄难辨我能理解,这貌若天仙的夫人又是哪来的,咱军营里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女子?” 就在此刻,他们眼前晃过一道身影,墨发如注,衣袂飘扬,不正是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 “有没有女子不知道,可日日同将军相伴而出的不就只有王爷一人吗?” “这么说的话,貌若天仙也确实是算得上啊。” 梁怀夕的容貌是出了名的好看,年少时更多的是灿若耀阳的俊朗英气,久病多年后便多了些柔美和愁韵。 一个小个子大着胆子道:“就是不知道王爷肯不肯做了这将军夫人。” “……” 梁怀夕从旁路过,听见了几句将士们的闲谈,嘴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的笑容。 “虽说过了凌春日头变暖了,但阿缨说了你要少受风。” 他在河边找到了沈南迦,她看清来者是何人后,快步上前,蹙着担心的眉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上他的肩头,有些嗔怪。 “都快过去半月了,将军还要将我当瓷娃娃养着?” 不能冷着冻着,不能累着劳着,整日汤药不离口,就差亲自带人南下去打山珍海味来给他滋补将养了。不过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是美滋滋地乐着。 沈南迦攥着他冰凉的双手不断摩挲哈气,“当然,免得你又要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远离我。” 这话说的很是有埋怨之意,梁怀夕听了,立马心虚慌张,伸出手发着势地道歉。 “从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我必定十倍百倍的努力活着。” 得他这样一句话,沈南迦也算是安了心,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膛前。 若是能永远这样便好,不在乎那京城的党政纷争,没有皇权仇恨的纠葛,就这样,他们永远生活在北疆。 许久的亲昵相拥后,梁怀夕神色忧郁,还是不得已开了口,“皎皎,我要回京了。京中生变,皇权受限,陛下想让我去帮他。” 不仅仅是派李公公来传口谕,更是一封封地传了密旨来,就算是都被沈南迦一一截下来,可还是瞒不住他。 她一次次为他违抗圣旨,可他也不想让她为难。 沈南迦愤懑地别开脸,“想方设法要你命的时候倒是没想过你能帮他。” 京城之中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她并不清楚,只是了解到,前段时日圣上重病,宰相文渊执政,然而等到圣上病愈后,文渊却已不满现状。如今朝中文渊一党势力庞大,已经到了皇权都无法掣肘的地步,可惜这些年圣上性情不定,滥杀过不少朝臣,已然沦落到了向这个曾置之死地多次的人求助。 “你放心,一路上都我都做好了部署安排,不会有事的,况且这次回京,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重中之重还是送往北疆的粮草,没有这些东西,北疆军队打不赢这场仗。朝中有人和寒部暗通款曲,同样沈南迦也需要一个在朝中的势力,他是最好的人选。 即便是清楚他心中所想,沈南迦也不愿他冒此险,害怕这一分别就又会陷入到前世阴阳分隔两地的局面,只是她不想拦着他,就像他放手自己向前一样,她也应当成为他的后盾。 所有的矛盾和纠结,最后只化为一句,“一路小心。” 落在树杈枝桠上的厚雪融了,随风散成一片一片,落在二人的发间,像梨花一般。 梁怀夕望向身旁的人,拧着眉心,眼中迫切却又担心,他突然问道:“你可愿我做皇帝?” 他和梁怀琛早就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步,这一趟返回京城,必然不会只是相助那样的顺利,如果她愿意,这江山,他便为她夺下来。 沈南迦只是轻笑,历经两世,她早就看清楚了皇权至上的冷血与无情,很是清醒道:“皇帝有什么好的,最终不过是被权力架在高位上的孤家寡人罢了。” “你有自己的打算,我拦不住你。”她的双眼,映着眼前的人,似乎看透了一切,却也无比的坚毅,“你只要记得,如若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需要,传无字信一封,全北疆与你同在。” 第187章 第97章 京城 “这上朝之人可是一日比一日少啊,真是比朕这个皇帝当的还要清闲。” 梁怀琛高座在那张龙椅上,睨着阶下的朝臣,不禁发笑。 短短半月,这满殿的朝臣少了半数有余,现如今还站在这里的,没有异心的恐怕寥寥无几。 他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像是骤然老了许多岁,不仅鬓角沾染上了白发,甚至还需要半倚着扶手才能彰显出从前一半的气势。 “陛下,老臣斗胆,文丞相每夜带兵将白日上参官员的府邸包围,扬言保护他们的安全,官员们却再难迈出家门一步。久而久之,忠者被困于庭,愚者顺从不敢再上参,今日老臣不畏强权上谏,不怕一死,只求陛下能惩治奸臣。” 徐太傅举着笏板颤颤巍巍走上前,跪于殿中上谏。 他已是年过花甲,弯下去的腰很难再直起来,本该免了这些繁琐的礼节,却还是**着这一把老骨头,控诉奸佞的罪行。 梁怀琛望向他,眼神之中既喜又悲,喜的是时隔多日终于有人能再次站出来上参文渊,悲的是这一位忠心的良臣也要命陨在此了。 他垂眸又抬眼,瞧向一旁无所事事盯着某处发呆的文渊,“文相,可确有此事?” 文渊回过神,冲龙椅上的人笑了笑,生来凉薄的双眸强装忠义,他昂首挺胸道:“回陛下,徐太傅所言不假,不过臣也是为着朝堂安稳着想,如今各处战乱不定灾祸四起,文臣谏言当谏国事,而这几位同僚却只知打听朝臣私下做了些什么,既然食朝廷俸禄,便要为朝廷办事,臣所做一切都是陛下所传授教导的,兴许行为是过激了些,但一切都是为着陛下,为着兲盛着想。” 梁怀琛讨厌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酸腐文官,盛世养刁了他们,叫他们只知考虑皇权所归,不知体察民情,于是他培养了文渊这把刀,让他在朝堂之上,朝政之下,将这群贪食朝廷俸禄的蛀虫出尽。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把刀是双刃的,刺向别人也损伤自己。 他恨恨地咬牙道:“朕该后悔亲手教导你的。” 徐太傅摘下了自己的官帽,重重磕在地上恳求道:“陛下,万不可听信奸臣谗言,老臣愿以性命相抵,奸臣不除,我兲盛亡矣。” 如今满朝的官员,只要是不站在文渊那边的,非死即囚,更有甚者,都是通过皇帝的手,想要挽回也为时已晚。 “文相意下如何?”梁怀琛瞪视着他,手中的奏章已经被用力捏得变了形。 文渊揣着手,悠悠闲闲地在殿上踱起步来,居高临下睨着下跪之人,“以微臣之见,徐太傅听信谗言,殿前失仪,以死威胁陛下,有损陛下威严,当斩。” 当初,也是他这样一次次的上参,将那些动辄站在道德制高点威胁梁怀琛的人一一落罪处死,如今,这把刀砍在了臂膀之上。 梁怀琛难得没有暴戾,眼里的失望大过愤怒,“文渊,你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非要让他做这个空有皇位的孤家寡人吗? 文渊收了笑容,凝重道:“微臣说了,臣所做所为皆是为了陛下。” 纵览阶下所有文武官员,如今肯站出来为徐太傅说话的已经没有了,几乎全都是明里暗里投靠文渊的人。甚至连梁怀琛自己都没办法违抗他的说辞。 因为他手中捏着的,正是今晨文渊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写着,徐太傅已经在着手调查一些陈年往事了,若是今日放过他,明日他这个皇帝也大可不必再当了。 文渊说的没错,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 梁怀琛垂眸,狠下心来。 “来人,传朕旨意,徐太傅欺君罔上,即刻下狱。” 在进入余江城后,梁怀夕便安排了暗卫假扮自己乘车一路南下,而自己早就连夜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就在梁怀琛还要焦急地等上他几日时,他人已经在夜深人静下回了永祎王府。 翌日,他又去了常曦那里。长青殿内外皆布满了重兵,虽是宫廷禁卫的打扮,却并不是禁卫军。好在他们并未拦下梁怀夕,他此行也并不会叫皇帝知道。 “容时,你回来了,快让阿姐看看,我听闻你险些死在北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梁怀夕,常曦已是泪流满面,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天知道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和焦急。 “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夸张,只是老毛病犯了。”梁怀夕含糊道。 “当真?” 他笑笑,“自然是真的,不然我哪里会这么快回来见你。” 常曦自是不信他的说辞,自己的弟弟从小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回来的,他拿我威胁你对吗?” 梁怀夕低头不语。为了逼他回来,梁怀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一封封被沈南迦截下来的密旨中,从常曦到沈家,他威胁了个遍,只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只有常曦一个。 “阿姐,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与文渊的婚事如何?” 除了常曦的安危,他此次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梁怀琛指婚常曦和文渊,本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折辱两人一回,可没想到,他这一场重病却是变了天,文渊不仅不打算退婚,还要坚持娶长公主,以此得到盛宁侯家的剩余财产和皇室地位。 “如今的情形,谁都不愿。”常曦摇摇头,无奈道,“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 第188章 梁怀夕算了算,还有整整一个月,“足够了。” “对了,”常曦突然想起,“陛下让我在成婚之前把言儿送出去,为了保护我,言儿自请离开,无诏不得返京,我怕他会不安全。” “他现在何处?” 常曦眼神回避,纠结了许久才道:“前些日子被文渊带走了,他说只要我别想着什么逃跑,如愿与他完婚,他便能将言儿留在我身边。” 她从小长在宫中,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没见过,自然知道文渊的话轻易不能相信,可事关少言,她总要报那么一丝期望的。 “我知道了。”梁怀夕沉思片刻,“阿姐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先将思愿送出去,阿言那边你只管放心,有我在。” 文府—— 北疆刚过凌春入夏,京城已是酷热,月黑风高的夜晚,四下都是唱着燥夏的蝉鸣。 京城中有座大宅子,曾是前朝太子的别居,养着许许多多的歌姬舞女,奢靡至极。太子死后便被废弃,多年过去,这座宅子换了新主,可除了门前那崭新的“文府”牌匾,看上去还是冷冷清清像是个旧宅。 文渊正坐在院中赏月,一束蔷薇一壶清酒。 眨眼间,一黑衣身影出现在了院中,立于他眼前。他如今位高权重,院中的守卫自然是应该多多益善,然而他根本懒得做这些,想杀他便尽管来杀好了。 他挑了挑眉,看向那人,“不愧是永祎王,我派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 梁怀夕摘下兜帽,看着眼前这人,形貌与自己九分有八分相似,而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文相若是想让本王死,便不会违抗圣令撤了圣上对我的追杀。”他平淡地说道。 文渊颇为欣赏地勾了勾唇角,又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越看眸色越沉重。 良久,他别开脸,“不知永祎王夙夜前来,所为何事?” 梁怀夕开门见山,“本王想与文相做一笔交易,不知道文相是否肯给这个面子。” 文渊仰头饮下一口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难以自抑,“恕我愚昧,实在是不明白我与王爷有什么好做的交易。” “我们同样想从某个人手中得到一些东西,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文渊眸光一暗,唇角勾着莫测的笑,一双丹凤眼却透着让人生寒的冷意,“王爷难道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吗?” 甚至就连他这副和眼前人相似的相貌,都是梁怀琛精心培养出来的。 梁怀夕神色未变,薄唇轻启,“究竟是不是为了陛下,文相心里清楚。” 两人就这般对峙着,眼神交锋,一个冷冽阴鸷一个淡漠压抑。 过了许久,文渊又是一副笑颜,仰身靠在椅背上,挑着眉。他的相貌和梁怀夕相像,可性情却是和梁怀琛如出一辙。 “王爷想怎么合作?” 第98章 感恩 “将军放心,王爷已经安全到达京城。” 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沈南迦特意派了穆青护送梁怀夕回京。 “京中近况如何?”她问道。 “圣上重病未愈,朝政动荡。好在东南战事现已平定,沈小将军率先一步回京,宁国公旧疾复发,暂且还在西边停留。” 这样也好,无论是对于文渊还是梁怀琛,他们沈家都是最大的威胁,与其卷入朝廷纷争,不如留在外边打仗。 像是断送粮草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就只敢用在她这种没有威信的新兵将领身上。 穆青又道:“王爷还叫属下给将军带句话。” “将军无需再有后顾之忧,如今只管安心应对外敌。” 这话的意思是叫自己不必担心,他会解决内忧之难,可沈南迦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对她而言,他才是最大的后顾之忧。 她叹了口气,你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地方,又怎能让我安心呢。 “最近将军的脾气怎么这么火爆?我只不过是练习时不小心手滑掉了盾,便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不知道啊,好像从王爷离开后就这样了。” “……” 陈越在校场附近一路寻过,充耳不闻将士的抱怨之声,许久才在河边找到沈南迦的身影。 她孤身坐在树上眺望远方,满目愁思。长长的披风垂下来,像是迎风舞动的夕阳。 “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沈南迦回过神来,“出什么事了吗?” 陈越道:“是谷城的百姓,他们准备了些流水吃食,想设宴感谢我们。” 入夏以后,北疆渐渐暖和了起来,如今冰雪都已尽数消融,而这些安置在谷城中的歌簕关百姓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恢复了生气。 “也好,”沈南迦考量了一番,点点头,“将士们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 入夜,营帐之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百姓们准备的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也是将士们在这漫长寒冬中吃过最像样的一顿饭了,就连苍岭卫中刚来之时还在抱怨这些粗糠的公子哥们,都像是看见了山珍海味般吃喝地不亦乐乎。 开宴之前,脊背佝偻着的老人颤巍巍举起手中的酒杯,“我代表全体北疆百姓,感谢将军,感谢将士们。” 沈南迦上前扶稳他,“吴叔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快尝尝这酒,几乎每个北疆人都会做,只需要最简单的粮食和雪娘果,用来除寒气最好不过。” 第189章 吴叔说罢,得了沈南迦的准许,将士们全都迫不及待地畅饮起来。 这酒难得的甘甜,带着浓浓的谷香气,虽然不如什么琼浆玉液,但也比那喝一口呛三下的干酒好喝得多,这几个月,他们全都用那酒来暖身子,早就已经喝怕了。 这样的场面难免少不了一些客套话,沈南迦起身举杯, “我父亲曾告诉我,将士就应当死在战场上,这将会是最高的荣耀。但我要你们活着,在每一场战争中都努力的存活下去,战死沙场,总会有人铭记我们,但活下去,我们才能杀更多的敌人,救回更多的百姓,夺回更多的领土。我们不是战无不胜,但我们要肩负起死去的兄弟们的信仰和期待,更奋力地活下去!” “说得好!” 随着一声喝彩,一个身形壮硕,留着大胡子的将士站起了身,“将军,我们曾经看不起你是女子,处处针对挑刺,而将军你却以德报怨,不仅次次救我们于为难之中,还教我们怎样在北疆在战场上生存下去。”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官宦子弟,从小都是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心比天高,没经历过这样的磨难,但既然入了军营做了将士,大家保家卫国的心都是一样的,是您唤醒了我们的沉睡的心……” 在他一旁的陈越看不下去了,赶忙扯着他的胳膊,嫌弃道:“好了好了,赶紧坐下吧,才喝了几口啊,也不嫌丢人。” 那大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道:“将军啊,我们都是这样想的,陈哥他害羞,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替他说,您,您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去去去,扔出去让他醒醒酒。”陈越终于忍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叫人捂住了他的嘴,转头又向沈南迦道歉,“将军,他喝多了。” 许是酒意作祟,又许是这场面实在搞笑,多日愁云不散的沈南迦终于活跃了起来。 “吹吹冷风得了,小心再冻着,生了病我可是也要盯着你训练的。” “来,既然他都如此感概,那我也再说两句,本将军可不是以德报怨啊,你们那些小动作我全都记在账本上了,等战后我一个个找你们算。今晚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我来守夜!” 说完,她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将军万岁!”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带上了酒意,帐子燃着不尽的炭火,也更加热闹起来。无论是北疆军还是苍岭卫,各个都争先恐后上前给沈南迦敬酒,一轮又一轮。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南将军不仅武艺高强,酒量也是出奇的厉害,愣是把一群大男人都和喝趴下了。 “小心。”沈南迦一个闪身,一手接住了酒壶,一手揽住了险些摔倒的女孩。 她喝得有点多,一时间眼前迷蒙,将这一身紫衣认作了芊芊,勾唇调笑,“你那里可还有雪娘果?我用簪花同你换。” 女孩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带着些羞怯道:“将军,你喝醉了。” 沈南迦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怀里的人放下,“你这身衣服?” “将军,是芊芊姐姐的。” 她记起来了,这是新一任的小祭司。 芊芊死了,云栈也死了。这突如其来的感伤顿时间倾盖了沈南迦所有酒意之下的欢愉。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营帐,投身进无边的黑夜。 高耸的城墙之外,寂静一片,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无声无息。她远远眺望着京城的方向,仿佛这样便能看到梁怀夕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风更冷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发现,不远处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一动也不动,像是冻僵了的雪雕。 沈南迦定了定神,果然醉酒后感知都变得迟钝了,看来以后还是要远离这东西。 “不都说了今晚我来守夜,怎么不和他们去好好喝一杯?” 陈越无动于衷,始终垂着头,紧握着双拳,良久,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挣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地问道。 “将军,你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王爷对吗?从抗旨起,到如今的谋划,都是为了他能在身败后还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沈南迦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只是通过一些细枝末节便能推断出这么多,而且猜的很正确。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所作所为,才更加让陈越不明白。 寒风吹起她的披肩和发丝,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只要是说起有关永祎王的话题,她的语气总是很淡漠,这让陈越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为什么是他呢?”陈越愤然道,“他不过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酒意会冲昏头脑,也会释放平时压抑着的情感,这些情感像是猛兽,很容易吞噬掉一个人。 沈南迦回过头,冷冷地盯着陈越,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陈越被这一眼看得愣在原地,本来混乱的头脑骤然清醒,他本想解释,可只见沈南迦气压极低地走近,只敢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准备挨打。 然而拳脚并未落在他身上。 “因为我是他的全部。”她的语气诚恳而坚定,“虽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可笑,可我欠他的确实如此。” 她欠他一世情,一次命。 第190章 这句话同时也像刀子一样扎在陈越的心上,自打懂事起就没有再哭泣过的双眼忽的酸涩湿润起来。 风大了,沈南迦擦身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休息吧,明日之后,便是一场恶战了。” 第99章 争锋 勤政殿内,梁怀夕等了许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软,才等到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之下缓慢从偏殿而来。 只见座上之人面容沧桑,浑身都充斥着迟暮之态,完全找不到当初他离开之时的神采奕奕。 梁怀琛抬眸一瞥,随口敷衍问道:“此去北疆可还顺利?” 顺利不顺利他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梁怀夕在北疆的一切行动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回陛下,一切无恙,”梁怀夕回道,附和他演这场兄友弟恭,君臣有礼的戏码,“南将军骁勇善战,率北疆军屡战屡胜。” 他不提沈南迦还好,一提这人梁怀琛便是气不打一出来。 不见粮草不放人,屡次抗旨,可偏偏这后半句话又着重强调了她的功绩,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想罚也罚不了。 他满怀着对沈南迦的愤懑恨恨盯着梁怀夕,冷哼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朕倒是和你一样病痛缠身了啊。” 本以为能激起梁怀夕的埋怨和不甘,可他仍旧语气平平,“臣命不久矣,怎能和陛下相比,陛下万寿无疆。” 这平淡和语调配上恭顺讨好的话语和常曦如出一辙,自然而然地便将手足情分划分的一清二楚。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们才是亲姐弟一样。 梁怀琛咬咬牙,懒得与他计较,逐渐开始不耐烦,“如今局势,该如何解?” “无解。” “你……”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而梁怀夕却步步紧逼将这两个字细细剖析,“如今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陛下最是清楚,如若不是陛下对*奸佞任之放之,对忠良处之罚之,又怎会到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梁容时!”梁怀琛拍案而起,连带着将茶盏砸出去,碎在梁怀夕的脚边。 以往几年,这个病秧子从不会有这般咄咄逼人地时候,不过去了一趟北疆,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 “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兲盛的王朝落入他人之手?” 梁怀夕仍旧不咸不淡,顺势一跪,“陛下恕罪。” 一击重拳就这样轻飘飘地打在了棉花上,将梁怀琛的火气尽数反弹了回去,若换作是从前,他必定是要给梁怀夕一点颜色看看的,但眼下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只能咬着牙地把火气咽下去,苦口婆心起来。 “如今唯有你我二人联手,才能保住这江山……” 不等他说完,梁怀夕理直气壮地打断,“臣无权无势,恐怕是不能帮陛下分担。” 梁怀琛看出来了,这人是故意的,莫不是是跟沈南迦那个市井混混学坏了?不,肯定是跟她学坏了。 “行行行,好好好,朕现在便下旨,你与文渊同位,你满意了吧?” 梁怀夕就等他这句话,不留任何反悔的余地,当即磕头谢恩,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又是气得梁怀琛一阵热血上头,重重摔进椅子中粗喘着气将人赶了出去。 离开勤政殿时,梁怀夕正巧在殿外遇上了文渊。 文渊作揖,“恭喜王爷。” 自然,他的这一句恭喜没半点真意。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无可奈何也拦不住,只要梁怀夕能够活着回京,圣上便一定会给他能与自己抗衡的权力和地位。 梁怀夕不打算跟他虚与委蛇地装和善,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恭喜。 擦肩而过之时,不忘低声提醒,“船队今夜入港,文相别忘了自己答应的事情。” 这是他与文渊的交易之一,他有南边的商队,文渊有南下的遣送的赃物。 文渊目不斜视,配合着他的不相识,略微勾起唇角应道:“自然不会。” “朕并未传唤你。”梁怀琛批着奏折,抬眸一瞧,那身穿紫袍的身影仰着头气派地走了进来,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胆的做派,除了这位风头正盛的文丞相,还能有谁。 从前文渊在梁怀琛面前没抬过头,如今得了势,自然是要把曾经低下去的头全仰回来。 “没有传唤,但微臣有要事启奏,陛下是见还是不见?”文渊敷衍地行了礼,挑着眉眸色晦暗不清地盯着座上之人,“还是说陛下如今有了可用之人便要抛弃微臣了?” 梁怀琛停笔,警惕地抬眸,“你见过他了?” 文渊散了屋子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熟练随意地在旁边一坐,自顾自喝起了茶,“不巧,方才在殿前正撞见,不过陛下放心,王爷似乎有什么要事急着走,并没有理臣。” “你有什么要事要奏?”梁怀琛有些紧张地转移了话题,心里想着梁怀夕见到文渊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文渊放下茶盏,撑起下巴,“永祎王手下,确实有一支来自寒部的暗卫,不过一直无所踪迹,追查不到。” 这支暗卫是当年随克茶公主来到京城并暗中保护的,也是她向寒部传递消息最大的途径。一共三十六人,个个武艺高强,行踪不定,擅长伪装追踪,传信暗杀。 梁怀夕太过谨慎,无论是文渊自己还是梁怀琛,查了多年都未有这支暗卫的任何线索,现下若不是在北疆他为了保护那位南将军和寒部人做交易漏出了马脚,还真不容易得到这些消息。 第191章 “有了这支暗卫,他若想得到这皇位还不是轻而易举。”梁怀琛眼眶微阖,眸色晦暗,“无论如何,你一定得将这支暗卫除尽。” 文渊似笑非笑得看着他,“怎么?陛下如今这是不怕我了?” 梁怀琛立马瞪视着他,“他是朕的拦路虎,也是你的,你该好好想想站在谁的那边,而不是时时刻刻同朕唱反调。” 他暗藏私心,自己养出来的利刃自然是最好用的,但若是借着梁怀夕的手除去了损伤自己的那一端,那才是最好的。 朝堂之上,难得有了新的热闹。 两边为首,各站一紫袍重臣,形貌相像,像是对镜而立,然一个不染尘事,一个散漫自得,又像是善恶对立,截然相反。 “这文相与永祎王果真相像啊,莫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胡扯什么呢?永祎王是皇家血脉,怎会和来路不明之人有血缘之亲?” “那这能怎么解释?要么永祎王非皇家血脉,要么文相是先帝遗子。” “……” 直至皇帝位居龙椅之上,这场有关二人的众说纷纭才停止。 看到梁怀夕与文渊对立,梁怀琛暗喜,但当他向下扫视一圈后,眉心骤然紧蹙,“许将军今日因何未在?” 一三品官员站了出来,“回陛下,昨夜许将军府邸遭遇刺客,许将军遇刺,伤势严重,恐怕半月之内都不能上朝了。”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朕现在才知道!”梁怀琛震怒,禁卫军虽然由皇帝亲自下令调配,但如今统领出了事,那便是真正的威胁到了他的安危。 官员下了一激灵,眼神不断瞟向身旁之人,结巴道:“文相,文相说此事不必打扰陛下。” 随即,梁怀琛愤怒的目光也投向了文渊,他早该知道的,这种事除了文渊还有谁会做。 然而文渊完全无视了所有的目光,依旧是那副散漫无章的样子,似乎整个朝堂之上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又有人站出来道:“陛下,禁军守卫圣驾安危,不可一日无首,还请陛下另立禁军统领。” “那你有何人选?”话说出口,梁怀琛才发觉这话自己就多余问,提出另立禁军统领可是文渊的得意门生。 不出他所料,那人道:“自打陛下病重以来,都是文相在做禁军的调度安排,臣以为,文相可暂领禁军。” 梁怀琛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梁怀夕,然而梁怀夕始终都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就在他累觉无望之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陛下,文臣没有领兵的经验,还是应当立武将更为合适。” 此言一出,就连神游的文渊都多了心,阴鸷的眼神朝那声音的主人盯过去。 “你是?”梁怀琛语气中的欣赏难以掩饰。 绿袍青年上前,恭敬行礼,“回陛下,臣翰林院付平。” “是新晋官员?” 付平道:“是,今日初次上朝。” 瞧见文渊黑沉的脸色,梁怀琛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愉悦,即刻顺着付平的话,“言之有理,朕记得沈小将军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那便由他担任,回京后立刻任职。” 话音刚落,事情却突发急转。 “陛下!沈小将军率军返京,在江南地带遭遇水匪流寇,现下落不明。”禁卫军匆匆来报,将这快马加急的消息告知。 “什么?!”梁怀琛大惊失色。 有人欢喜有人愁,现下心情愉悦的人成了文渊。 他看戏似的窃喜着,“陛下,恐怕这禁军统领的位子您要重新选了。” 梁怀琛双目赤红,怒视指着他,文渊却丝毫不惧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中满是挑衅。他又望向仍旧沉默着的梁怀夕,顿时间只觉胸口一团火热,随后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此刻,满朝上下,不会有人关心他的状况,“咳咳咳,咳咳咳,退朝!退朝!” 第100章 筹谋 “王爷留步。” 散朝之后,一个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叫住了梁怀夕。 他闻声停下脚步,看清眼前之人,立刻蹙起了眉头。 “臣曾与王爷有一面之缘,不知王爷可否还记得?”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津侯谢祈昀。 “当然。”梁怀琛险些忘了这个人,如今突然出现,倒是勾起了他不少不愉快的回忆,顿时冷下了脸。 燥热的夏日,竟是平白多了几分寒意,谢祈昀此时还未察觉梁怀夕的神色异常,仍旧陪笑着看似谦卑地问道:“王爷从北疆归来,可知家妻近况?” 他并非真心在乎沈南迦的近况,只是不想在和离之后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在沈南迦离开之后,他又纳了两房妾室,此后侯府便是翻了天,叫他不得不重新将母亲请回来重掌中馈。 可他那母亲终归还是老样子,不多久家产便败得所剩无几,以前还有沈南迦的嫁妆可以填补,如今却只能一亏再亏。后来他母亲又不知从何听闻了长公主有着盛宁侯府所剩全部的财产,便百般要他去争强什么驸马的位子。 到最后输得一塌糊涂,只剩这徒有其表的平津侯府。 事到如今,他又念起了沈南迦的好,才开始后悔从前没有对她好一些。如若她从北疆归来,定是要努力挽回。 “妻?”梁怀夕冷声讥笑,“本王没记错的话,侯爷与南将军早就和离了吧。” 第192章 “是,是。虽是和离,但多年的夫妻情分还在,自是关心她的安危。” 谢祈昀声情并茂地说着,脸上挤满了担心忧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多么情深义重的好郎君。 见梁怀夕不语,他又作揖道谢,“南迦愚笨,在北疆的这段日子定是多谢了王爷操劳照顾。” 原本还想无视他的自作多情,但听到这句话梁怀夕的眼神愈发生寒,“南将军的功绩,侯爷不曾听闻?” “啊?自然是有所耳闻,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军事之上的功绩自然还是要靠手下的将士们拼出来的,有苍岭卫这样的皇家一等军卫在,她只用坐享其成就好,自然还有……” 不等他说完,梁怀夕突然打断问道:“侯爷与她成婚有多少年了?”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将谢祈昀问得张着口一时间说不话来,好不容易算出了年头,开口却没一点底气,“四年?” 三年零七月,对他而言可以毫不在意,但梁怀夕却数着记着每一天。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本该同床共枕半生相濡以沫的人,不仅不相信她的能力,还一句轻描淡写就将她的所有功绩全都归给了别人。 “那侯爷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谢祈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眼前之人言语中的愠怒和冰冷,表情僵了僵,“王爷这是何意?” 他心下顿时有了猜测,一个妇人只身在全是男子的军营之中,能有什么好事,恐怕这位传言中不近女色的王爷也被她迷了心智了。 越听下去,梁怀夕便越觉得恨,恨这个人毁了沈南迦的半生,恨自己没早点把人抢回来。 “没什么意思,本王只是想奉劝侯爷一句,别对不了解的事物妄加揣测,免得叫人笑话。”他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意嘲讽。 “还有,没有你的每一天,她过得都非常好。” 永祎王府后巷,春忱怀抱着刚从熙春堂带回来的糕点,哼着小调一路蹦哒着走在归途上。 熙春堂的糕点是京城一绝,每日都要排上大半日的队才能买到。 在北疆之时,南将军只是一时嘴馋提了一句,没想到王爷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着重叫他买好了差暗卫快马加鞭送到北疆去。 不过也多亏沾了南将军的光,他也能享个口服尝尝这糕点。 也许是太在意这糕点的滋味,他走了许久才发现这条并不拥挤的巷子今日太过安静了。 就在下一刻,面前齐刷刷地出现了三两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今日未晴,这条本就在庇荫之处的小巷显得更为阴暗,那几个人隐藏在面罩和斗笠之下,看不清面容,像影子,又似鬼魅。 春忱脸色一变,立即低下了头,快步向前。 这条路上不免会有些打劫的匪徒,可他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只有手里这一包糕点,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这些人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他。 “劳烦借个道,我急着赶路。” 站在最前面的蒙面男人扯着粗矿的嗓音,说道:“你不必装不认识我们,我家主人说了,还请小侍卫尽快将东西拿到手。若是小侍卫还迟迟不动手的话,就别怪我家主人无情,将这些年的事情通通都说出去。” 他说的话虽是威胁,但说完便让开了身,没再为难。 而春忱深埋着头,见状立即脚底抹油般地快速溜走,但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又从转角处退回来,背对着那些人道:“我知道了。” “王爷,已经按您的指示将思愿郡主从宫中换了出来,安置在城外的别居。” 墨发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颔首面向着散发坐在树下专心对弈之人,微风拂过,吹起他额角的发丝,露出一个不大的九字。 他名为鸢九,是暗卫中负责通信的那一个。 “和王爷猜的一样,京郊某处半山宅院中却有一伙私军,约莫着有五十多号人,大部队在京城与韩阳城交界处的空山中,约有三百人,皆配有兵刃。” 抬手落下黑子,梁怀夕点了点头。 不仅文渊在想尽办法查他的暗卫,他也在暗中查着文渊的一举一动。不仅如此,他猜测,这伙私兵中一半的人马都是哈吉乐支援给他的。 “派几个人盯着,别打草惊蛇。” 白子落下,胜负已定,梁怀夕抬眸,望着不远处从小门进来魂不守舍的春忱,沉了沉眸。 “对了,明日起,先把平津侯抛出去吧。” 皇宫—— “咳咳咳咳咳,滚,都滚,都给朕滚!咳咳咳……” 咳喘声不断,怒骂声也不断。梁怀琛摔了瓷器,砸了碗盏,鞭打了宫女太监,最后脱力地躺在床上。 太监宫女们纷纷害怕地跪作坐一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一个身影从殿外进来,散了他们。 “陛下又不听话了,不喝药病怎么能好起来呢?”文渊端了新的药盏坐在床边,语气甚是温缓。 他细心地吹凉了药,贴心地递到梁怀琛唇边。 梁怀琛十分不领情地扭开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汪着咳出来的泪水瞪视着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恨他,大可以有这样多的机会将他杀了,夺取皇位,可却只是这样一一铲除掉他的臂膀,在将他困在这一隅之地羞辱。 他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文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明白这个人。 第193章 文渊就这样倚在床边打量着他,眼神玩味,“如果微臣说臣什么都不想要,陛下相信吗?” “只要朕活着一日,你就别想得到朕的江山。”梁怀琛狠狠地道。 然而文渊却笑起来,指尖勾起他的下巴,粗糙的指腹摩擦在他刚咳血染红的唇瓣上,“陛下病糊涂了不是,臣若是想让陛下悄无声息的驾崩,陛下如今还能在这里同臣说这番话吗?” 渐渐地,掐着他下巴的手加重了力度,粗长的手隆起了经络。 “初见永祎王,微臣觉得甚是亲切,这还要多亏了陛下,如今朝臣都传言臣与王爷才是一母同胞亲兄弟,陛下该如何自处呢?” 这张脸是梁怀琛一手精心刻画的,他有多痴迷这张脸,如今就有多痛恨拥有这张脸的两个人。 “朕就该杀了你!”梁怀琛怒喊着将他推开,伸手去拿床边的剑柄,却立刻被文渊按着手臂反制,动弹不得。 他勾唇笑着,俯下身靠在梁怀琛的耳边,一呼一吸都被放大。低沉的嗓音像是死亡带来的哀鸣,又扼制着无数恨意,他一字一句,让身下的人听得清楚。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铲除所有陛下所讨厌之人,包括永祎王。” 第101章 夺权 距离梁怀夕回京,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之前北疆欠缺的粮草,已经全都如数送到了军营之中。 沈南迦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但如今她只需要尽快打完这场仗。 “将军,城中的防卫已经布置妥当,如今我们粮草充足,完全可以打长久的防卫战。” “好,陈越,我需要你……” 沈南迦话语一顿,立即抬眸,双眼警惕又狠厉地盯上了帐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越也有所察觉道:“我去看看。” “不用。”沈南迦出声制止。 军中确实有细作,他们先前没有猜错,只是梁怀夕的身份和寒部人暗示迷惑了他们的视线。 自他离开之后,穆青依旧截取到了有人和寒部的秘密通信的信件,这便足以说明这奸细与梁怀夕无关,仍旧潜藏在军中,且潜藏之深,一时间难以找的出来。 她制止陈越,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将军,将军,京中急报。” 沈南迦从兵士手中接过加急信报,草草略过。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一时间,她只觉得头晕眼花,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陈越诧异,赶忙上前搀扶她,无意间看到了信报上的几个字。 沈西炀遇袭,下落未知,生死未卜。 从沈南迦反应也不难看出他们兄妹之间的情谊之深,可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危她,干裂的嘴唇抿了又抿,也只吐出个,“将军,节哀。” 或许沈南迦比他想象的坚强得多,又或许她的情感全都深埋于心不轻易表露,她只是悲伤落寞地坐在那里,遣散了所有的人。 直到夜深,沈南迦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 帐中亮着灯火,桌边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阿姐,你回来了啊,我给你做了药膳。”见她回来,阿缨忙站起身。 沈南迦望着他红彤彤的眼睛,越看越控制不住自己压下去的酸涩,她抚了抚阿缨的头顶,哑声轻叹道:“你也一起坐下吃吧。” 二人落座,难得没有了平日里用膳时的欢闹。 “观良哥哥,是真的回不来了吗?”阿缨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声音却颤抖得不像话。 回以他的是沈南迦良久的沉默和一句哽咽的“嗯”。 阿缨来到沈家没多久,但家里每个人待他都如亲生,兴许是沈西炀跳脱的性子格外讨小孩喜欢,阿缨也尤其与他关系更密切些。 沈南迦以为阿缨会痛哭一场,起码哭出来会好过些,可他只是擦干了泪,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饭菜,一言不发,乖巧地叫人心疼。 当初他阿娘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他也是这样的,沈南迦记得。 寒部大营—— “吾主,钉子(寒部对于内奸的叫法)传来的线报。” 哈吉乐闻言惺惺睁开眼,接过密信。 “沈二遇袭生死未卜,南伤心过度一蹶不振。三日后运粮,派众多主力于程阳谷接应运送,可设计除之。” 他勾唇念着,表情却并不轻松,甚至眉目间还不自觉透出些遗憾和惋惜。 沈西炀的失踪定是和他们自己人有关,只可惜了这样的一代名将,竟然是栽在了叛徒手中。 “这不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身旁之人喜悦道。 那兲盛的南将军最是难缠,除她之外都是些难当大任的草包,如今她病倒,正是他们寒部发起进攻最好的时机。 哈吉乐不满地睨他一眼,“你跟我这么多年,就这么轻信这纸上写的?” 计划可以是陷阱,密信也可以是伪造,他向来不会全信。 虽说亲人的逝世让人难以接受,但他可不相信沈南迦在大战面前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病倒。而且这派主力接应粮草之事,听着就充满了陷阱。 身旁之人是跟随哈吉乐数年的近卫,米努赤,身形壮硕,其貌不扬。 “属下愚钝。”他一副困惑的模样低下了头。 哈吉乐刚要点明其中的陷阱,门外传来一声狂妄的寒部语。 第194章 “哈吉乐尔,本王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随声而入的,是一个穿着金贵的男人,身高九尺,貂裘之下掩盖着硕大的肌肉,一副凶猛蛮横的寒部人长相,目中无人地越过哈吉乐落座。 哈吉乐单膝跪地行了礼,面无表情道:“大王子竟是有闲心到我军中来。” 来者正是寒部可汗之子,军中的神威之将,赤歌王卡哈罕穆德。 他仰着头,轻蔑道:“当然,父王派本王来瞧瞧,已经过去了三月,你都未能成功夺下歌簕关,是不是已经死在这里了。你可还记得,你在父王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可是在暑夏过去之前拿下北疆。” 领军之前,哈吉乐确实在可汗面前立过军令状,一开始,他也确实势如破竹,夺了北疆数座城池,可后来难缠的沈家军来了,再后来,又是那个更难缠的沈南迦。 “战场变化无常,难免有些突发的变故会有拖累,”哈吉乐不以为奇,只想赶快打发了这尊大佛,“还请大王子转告可汗,哈吉乐尔说到做到。” 谁知卡哈罕穆德一甩衣袖,“不必了,本王不是来当传信使者的,即日起,你的大军归本王统帅,早日结束了这场仗,别挡着我的大计。” 他所谓的大计,可不止是眼前的歌簕关这么简单。他的目标是皇城,率先夺下兲盛的皇城,他必定会是下一任可汗。 现如今他已经与兲盛朝中之人达成共识,只需寒部大军从北疆一路南下,直达皇城。 说罢,便要夺取哈吉乐衣领上的狼徽。 哈吉乐后退一步,冷声道:“我只见可汗的手令。” 卡哈罕穆德有勇无谋,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军队全然交给他统帅。 他的话显得让卡哈罕穆德愤怒,他站起身俯视哈吉乐,“我是父王的长子,曾在数场比试中夺冠,你是在质疑我吗?” 言外之意,他的血统和能力都足以继承下一任可汗,若今日哈吉乐不同意,日后绝不会有他的好日子过。 “你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双蓝眼睛的来由?若是本王告知父王,你还能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力?”卡哈罕穆德威胁道。 他讨厌哈吉乐,讨厌这个寒部皇室的余孽,不过是个连身形都不像寒部人的杂种,凭着点运兵打仗的能力便高人一等了。不过现在,哈吉乐的秘密他已然告知可汗,只要等他夺了兲盛皇城,无人能再保得了这个余孽。 梁怀夕是克茶公主的血脉,继承了那双蓝眼睛,而哈吉乐,是当年寒部皇室落败之时遗落在外的另一位公主和狼族生下的孩子,所以他也有双蓝眼睛以及寒部人无人企及的训狼能力。 哈吉乐微微合眸,蓝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他不是什么不懂变通之人,当即下跪执礼,“哈吉乐尔听令。” 他低着头,唇角轻扬“我在汉人中安插的钉子来报,三日后他们运送粮草的队伍将行至程阳谷,歌簕关中会派一队强将接应。” 这和卡哈罕穆德得到的兲盛朝中的消息相差无几,他自负,自然是不会怀疑其中真假。 他看不见哈吉乐眼神里的阴险,当即自得起来,“好,由本王亲自率军,与钉子里应外合,好好捉他们几个将领回来。” “没了大将,本王看他们拿什么抵抗。召集全军,待三日后本王归来,即刻出兵踏平歌簕关。” 似乎已经看到了必胜结局一般,他仰天大笑,离开之前,还不忘贴近哈吉乐的耳边,讥讽道。 “哈吉乐尔,你可要好好看着,我们赤罕是如何彻彻底底打败你们旧皇室一族的。” 第102章 捉贼 三日之后,新一批粮草到达。一大早,各位将领们便整装待发,准备着前往程阳谷接应。 “陈哥,只不过是护送粮草而已,用得着这么多的将军去吗?”苍岭卫一将士问道。 乍一看,接应的队伍中,几乎全都是除了沈南迦之外的领头将领,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让人不免忧虑,担心他们离开之后,若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该如何。 “你懂什么?要想打胜仗,粮草是重中之重。”陈越弹了他一个脑崩,大声道,“若不是南将军现如今卧病在床,她本是要亲自前去接应的。” 他这样说,足以说明沈南迦对粮草的重视,自然无人再多问。 大军启程离开歌簕关,军营之中一下子空寂了下来,冷冷清清,倒真像是座空城。 “军医,军医,药要撒了。”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叫醒了正在走神的阿缨。 乍然回过神,炉火上熬着的药已经沸腾出来,撒了一地。 “哦,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道歉,一边甩着被药罐烫红的手指,双眼红肿着,像是刚出土的水萝卜。 “这是给南将军的药吗?” 阿缨转过身,这才看见了说话的人,“嗯,对,将军是一时急火攻心,再加上心情郁结才一病不起的,这些都是疏通的药。” 那人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善,虽然穿着盔甲,却看着眼生。 “我看你精神头不大好,不如我替你把药送过去吧。” 看他如此热情,阿缨并未多想,他也不是很想让阿姐发现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便答应了他的好心,“好,那便多谢你了。” 小兵士端着热腾腾的药盏,兜兜转转寻到了南将军的营帐。 第195章 他轻声而入,先是规矩地站在门口,层层叠叠的帐帘之后,隐约能瞧见一个卧在床榻上的人影。 “将军,军医刚煎好的药,叮嘱您趁热喝了。” “咳咳咳,我没什么力气,你端过来给我吧。” 帐帘之后传出的声音有气无力,听上去确实病得很重。 兵士上前,揭开几层帐帘,将碗盏放在桌上。他就站在窗前,只与沈南迦隔着一道帷帐,几乎可以看得清那张苍白病弱的脸。 他瞧见一只纤弱无力的手从帷帐中伸出来,端走了碗盏,里面的人蹙着眉,毫不犹豫地把药一饮而尽。 “对了,接应粮草的队伍可出发了?” 兵士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药盏上收回来,回道:“半炷香之前便出发了,估摸着已经快到程阳谷了。” 沈南迦点点头,“我乏了,你下去吧。” 兵士行了礼,快速退出了营帐,却并没有立即离开,缓缓在帐外踱步,不多时后,帐中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他面上透出些兴奋,赶忙冲了进去。 药盏碎在地上,然而帐帘之后的床榻上却没有了人。兵士骤然变了脸,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和善。 他愤怒又讶异地掀开所有帐帘,床上空无一人,不见沈南迦踪影。 “你是在找我吗?” 声音从背后响起,兵士诧异回过身,所找之人面带微笑地盯着他。 “怎么可能?”他明明亲眼见她喝了那碗加了剧毒的药,怎么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他开始怀疑药没生效,怀疑自己一时情急没将药撒进去,但这些都是后话,刺杀失败,当务之急是逃跑。 可纵使他反应再快,这营帐只有那么一个出口,而沈南迦就那么巧的挡在必经之路上,怀中的匕首还未出手,便已感觉到腿部剧烈的疼痛。 “啊!” 沈南迦打断了他的腿,怀中的匕首掉出来,她顺手插在他的手上,将人牢牢钉在地上。 等那刺客再有意识之时,已经被绑在了主帐之中,面前凑着一群人。 正是那几位本该前往程阳谷的将领。 “将军,这便是一直潜藏在我们军中的人吗?好像没见过啊。”李将军仔细端详着这人,那模样像是在看山上的猴子。 “京城里的人,哈吉乐不会蠢到下毒来杀我。”沈南迦说道。 哈吉乐在军队中安插的眼线必定长久,不会是这样的生面孔。军营中除了寒部的细作,还有朝廷的人,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文渊派来的人。 不管是替皇帝监督,还是他有什么其他的阴谋,此次就是将他们全抓出来的机会。 她先是演了一出病重的戏码,再是派出了城中的最强兵力,守卫匮乏的情况下,文渊肯定会想办法动手让沈南*迦死。 “程阳谷那边,说不定能抓到哈吉乐,抓不到也会重创。”李将军言道。 北疆的粮草是通过梁怀夕的安排送往的,为了避免别有用心之人中途做什么手脚,他会安排多重掩护,真正的运送时间和地点只有沈南迦知道,所以她用接应粮草之事做幌子,实则是挑了程阳谷这么个非常适合做陷阱偷袭的地方。 堂而皇之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对粮草的关注,再让他们亲眼看着将领们都出城,实则正在城外百米远便换了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为了确保情报的真实,哈吉乐的内奸定然会一起跟去,里应外合,到时候,要么被抓,要么死在混战中,也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 正因如此,他们现在才能这样聚众在一起商议之后的军事部署。 沈南迦信誓旦旦道:“他不会自己亲自去的。最多是个无关紧要的手下。” 她依旧做的是空城的计谋,但哈吉乐定然不会上当,不过他也会怕自己出其不意,总归还是要派军前去看看的。 “不出三日,寒部必定会攻城宣战。”沈南迦言简意赅道,“虽说我们的兵力悬殊,但也不是不能取胜。但我要的不是这一场仗的胜利,而是全歼寒部大军。”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无论是寒部还是兲盛,都需得尽快结束战斗。而且京城那边还需要她的支援,她更得快些结束这边的战事。 听她这样说,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是当年宁国公带兵都只能重创寒部,而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放出了全歼寒部大军这样的话。 他们不仅震惊于她的狂妄,更是期待她的计划,想看看她要如何实现这一句妄言。 “而在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是一支先遣部队。我需要这支队伍从敌后绕行突袭,火烧后备,寒部人多用生火,只要浇上我们研制出的燃油,就会变成野火,烧之不尽,如今正是冰雪消融尽的时候,短时间内他们没任何办法灭火。” “同样,这支队伍也会有很大的风险,起火当下,哈吉乐便会反应过来,他们会不顾一切冲破阻碍,并断了我们撤退的后路。但这把火不能停,一旦火停了,他们就有了退路,可以再次席卷而来。也就意味着,这支队伍必须坚持到主军的救援前来。” 她这样说,谁都明白,此去必死。没人是沈南迦,能在围困之中脱身,也没人能代替沈南迦,在主战场上大败敌方。 “我去。”角落里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穆青那张脸依旧是冷冰冰的,可眼神中燃着炽热的坚定和热切。 第196章 沈南迦沉声,“九死一生,你可想好了?” 穆青抱拳,“属下定不辱使命。” 帐外传来了嘈杂,是陈越带着兵马回来了。 “将军,寒部的军队足有千人,几乎全灭,”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带兵打的胜仗,格外兴奋,“如你所料,率军的并不是哈吉乐,而是他们寒部的大皇子,他力大无穷,我们未能擒住他。” 沈南迦欣慰地看向苍岭卫一众,“你们已经尽力了。” 哈吉乐多年埋在军队中的内奸终于被挖了出来,陈越将他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众人所见,无不觉得脊背生凉。 这人的长相很是普通,丢在人堆里便再难认得出来,可在座任谁都见过这张脸,在北疆军城防队中,在重歌城军队中,在梁怀夕营帐的守卫之中。 “这人藏得太深,若不是他放了那大皇子一命,我们还抓不出他来。”陈越愤愤地踹了他一脚,“怎么处置他?” 沈南迦道:“把他放了。” “放了?” “拆了他的盔甲行囊,日落之后束着手脚放出城,让他自己走回寒部。”沈南迦眯了眯眼,眼中闪过寒光,“如果能有幸回到寒部,记得帮我给哈吉乐带句话。” 寒部—— 夜深人静,哈吉乐的帐中燃着微弱的烛火,帐中站立二人,跪地一人,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 “我们不会再有下一个凌春,你们也不会安然享受夏至。” “她果真这样说?”哈吉乐勾着唇,不等跪着的那人说话,锋利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喉管。 对于沈南迦第一次的挑衅,他很是兴奋,激动到需得杀个人才足以平复心中的冲动,然后更加期待这场大战的到来。 “主上,尸体怎么处理?” “埋了,别叫人发现。”哈吉乐擦拭着匕首,垂眸睨着另外一具尸体。 “传信给大营,大皇子遭内奸背叛涉陷,于程阳谷失踪。” 第103章 求命 这月的京城格外热闹,本是要躲在家中的吃冰食避暑的酷热时节,城中却处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堪比过年时的那般拥挤喧闹。 “这几日京城中怎的这么热闹啊。” 路边几个小摊贩忙里偷闲聊着天。 “这不是咱们长公主要同文丞相大婚了嘛,从这月一直到下月婚期,文丞相啊都命人开棚施粥,限额分送粮食铜币,还叫人日日燃放爆竹烟花点天灯,甚至这段时间的宵禁都要晚上半个时辰,据说还要在城南修建一座公主府啊。”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些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达官显贵,总是会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以前的皇室大婚可都没有这样的排场啊。” “谁说不是呢,这还不是文丞相重视长公主啊。你说这文丞相不仅丰神俊茂,年轻有为,还对长公主这般好,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子啊。” “不跟你说了,快赶不上发米了,我先走了。” 文府—— “侯爷,你倒是给本相解释解释,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渊将手中的一叠纸张随手甩在谢祈昀脸上,他仰躺在椅子上,一手扶额,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珠串,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愠怒。 谢祈昀被这吓得浑身一颤,明明是个居高临下的姿势,气势却还没有面前坐着的人一半强盛。 他一头雾水地翻看着纸页上的内容,越看脸色越差,最后甚至腿一软跪在地上。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 纸上详细记录着他是如何借职务之便,篡改朝中大臣上参的奏章,暗中替文渊编排他们罪证的种种罪证。 竟是比他先前栽赃别人时记录的那笔帐还要详细。 文渊冷笑,长眉一扬,目露凶光,“不知道?如今这样的纸页消息满天飞,你说你不知道?若不是本相替你拦下来,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圣上面前。” 这东西若是流传了出去,就相当于明摆着告诉所有人,那些朝臣都是被按了莫须有的罪名。 冷汗密布额前,谢祈昀开始努力地回忆。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确实以防日后被威胁留了一手,可那受贿的账本藏在家中,怎会叫别人知道了去……怎会? 不是没可能,他心中陡然间“咯噔”了一下。 前几日家中才刚出了一通乱子,起因便是院里的那些女人争宠,无意间在书房里找到了不该找到的东西。 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让谁捡了,再加上自己的好母亲早就有乱传乱说的前车之鉴在,恐怕便是她们传了出去,叫有心人听了去编篡成册。 越想越觉得合理,浑身的冷汗也逐渐浸湿衣衫,可这样的理由不管他如何解释,文渊定是不会相信。 “文相,我已经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要相信我啊文相,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谢祈昀匍匐到文渊的脚边,惶恐地扯着他的衣角。 他见过文渊是怎样处置那些背弃他的人的,连死都不能情谊如愿,他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废物,怕死,也怕被折磨。 文渊睨着他,手里把玩着的串珠一下一下磕在椅背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咔”,他越是良久不说话,这声音便越显得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刀架,缠着绳索一点点落下。 “好,我可以不杀你。”许是想到什么,文渊突然勾唇一笑,“这样吧,你替我办件事。我要你从永祎王那里得来北疆的所有消息。” 第197章 谢祈昀愈发崩溃,“这,永祎王也不可能明摆着告诉我啊。” 永祎王虽然和善,却也不是傻子,怎会将文渊想要的东西和盘托出。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结果。”文渊发现了其中的乐趣,蛮不讲理起来。 谢祈昀犹豫,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怎么想这事他都办不到。先不说永祎王究竟肯不肯告诉他,就算是告诉了他,文渊得知后定会对北疆有所动作,到时候南迦该怎么办? 文渊坐起身来,手臂倚在腿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好像很容易便能看清别人在想什么,“你莫不是在担心沈南迦?” 被说中了心思,谢祈昀立刻心虚地避开眼神,然而掩饰还未说出口,先被打断。 “你还不知道吧,沈南迦与永祎王从小便相识,据说在北疆时,二人关系很是密切,你觉得她与你们谁的情分更重呢?” 谢祈昀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南迦从未提起过。” “从未提起那是她忘记了,如今想起来了,你又算的了什么呢?”文渊继续说道。 这次谢祈昀彻底哑了声,就连脸色都逐渐沉了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去了解沈南迦的曾经,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过往。仔细想想,近几年她的突然转变好像都是从见到永祎王那时开始的。 目的已然达到,文渊起身,悠哉地背着手离去。 “侯爷可要早点行动,晚上那么几日,本相可就不能保证这些东西不会传到圣上面前了。” 永祎王府—— 谢祈昀最终还是揣着忐忑的心迈进了永祎王府的大门。 “微臣见过王爷。” 梁怀夕一身青衣,正坐在院中下棋,清风吹起衣摆,合着树叶的沙沙作响,一起映在摇曳的日光中,美得像幅画。 “无事不登三宝殿,侯爷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眼前这人和文渊形貌相像,气质却完全不同,即使是这样不讲情面的话,从他口中讲出来也很是温和。 谢祈昀抿了抿唇,结巴道:“也,也没什么,只是想知道关于南迦的近况。” 一提到沈南迦,梁怀夕的声音便冷了下来,直接点明,“你是来探听南将军的近况还是来探听北疆的近况呢?” 谢祈昀为自己之前觉得永祎王是个好说话的人道歉,他和文渊一样咄咄逼人。 他心一狠,质问道:“那王爷与她在北疆苟且之事呢?身为她的前夫,我应当问得。” 一阵疾风划过脸颊,伴随着一声冷刃似的呵斥,“你有什么资格?” 谢祈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触到一片猩红,这才后知后觉脸上的疼痛。 他自觉自己毁了容,当即恼羞成怒起来,“我说她为何突然与我和离,原来是红杏出墙攀了别的高枝。” 然而梁怀夕听到此言更加愠怒,只一个眨眼便闪身到了谢祈昀的眼前,扯着他的衣襟,双目赤红,步步紧逼地质问。 “我与她年幼相识,虽无婚约,却也有先帝的口头承诺。你有什么?那些龌龊手段?她嫁于你全然是因为忘记了我,至今都未曾想起。也只怪我与她缘浅错过。可她嫁于你得到了什么,处处被你和你家中人欺辱磋磨,曾几何时京城中最孤傲的鹰,竟成了你们口中的妒妇,成了不孝公婆父母之人?” “甚至为你延绵子嗣险些连命都丢了,她事事为你着想,埋怨自己不够贤良淑德,可却换来个人人厌弃喊打的结果。你倒是好好问问你自己有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一切都要与你和离。” “你无需多想,我与她都是在你们和离之后的情分,是我缠着她,勾引她,你怎得不来怪我?” 这些愤怒和苦楚,他埋在心里一年又一年,以为都能随时间淡去,可如今所恨之人就在眼前,他只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谢祈昀认得他眼中闪着的是什么,和文渊一样,是浓重的杀意。 因此,他即使因为沈南迦有再多的怒火,也在顷刻间转为了恐惧,当即下跪。 “王爷,王爷我求你,你帮帮我,文相不会放过我的。” 他下跪,磕头,求饶,将从前所有的体面和尊严抛之脑后,只为求一线生机。 现如今文渊已经知道他私下做的事情了,今日若是两手空空地回去,文渊势必不会放过他,可若是,可若是永祎王愿意帮他,那他从今往后必定做牛做马报答。 可谢祈昀却等来梁怀夕阴沉沉的一句。 “你觉得我就能放过你了?” 谢祈昀无力瘫倒在地上,直到这时,他才发觉,从答应文渊陷害沈家起,他便必死无疑了。 当日,平津侯是被扔出永祎王府的,这件事在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徬晚的时候下起了暴雨,街市上的小贩收了摊,几乎没什么人出门。然而一直到半夜,都能听到街上有一男子狂奔,一时哭,一时笑,见着人便下跪磕头,求人救他。 雨下得太大,旁人只当他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乞丐疯子,后来才知道,那疯子是曾名扬一时的泽君平津侯。 几日之后,谢祈昀以贪污罪落狱,朝廷严查,挖出了祖上三代的贪赃枉法。平津侯府被封,罢其官,撤其爵,秋后问斩,其家眷流放岭南。 因着谢祈昀并无妻儿子嗣,谢家各房的人也早早地便和侯府摆脱了关系,最终流放之路上只有那位宋夫人。 第198章 下狱,抄家,流放,只是一夜之间,平津侯府便在京城中消失了,就如同前世的沈家,只剩下世人的唾骂和鄙夷。 第104章 决战 “真巧啊,在这里都能遇见王爷。” 青灯细雨,佛寺长阶,一黑一白,相对而立。 映衬着雨滴敲打纸伞的“嘀嗒”,风吹雨铃轻摇的“叮当”,文渊那清凉的薄荷音带着轻扬的语调,听着像是个洒脱的少年,可扬着的笑容却丝毫没有真意。 “听闻长公主所言,这孩子每年都要来拜祭他的母亲,今年长公主需得筹备婚礼事宜无法离宫,便由臣带他来。” 说着,他拉了拉身旁的少言,向面前之人展示,威胁之意鲜明。 “不知王爷是来拜祭谁的?也是母亲吗?” 他显然是故意这样问的。克茶公主葬身在皇宫之中,没有尸骨,没有名位也没有真实记载,梁怀夕只能在庙宇之中为她供一座牌位,点一盏长明灯。 她有个好听的汉人名字,无人知晓,叫做苏荼。 梁怀夕并不打算理会这条拦路犬,只于少言对视一眼便准备离开。 文渊却仍要纠缠,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王爷你说,微臣与王爷如此相像,微臣又无父无母,会不会是同一个父亲或母亲呢。” 二人相像的相貌和相似的做事风格在朝臣所言之中,最多的便是二人的身世之谜。但梁怀夕倒是不这样觉得,这死皮赖脸讨人嫌的样子分明是和梁怀琛一模样。 “文相这是怎么了?装模作样把自己都骗进去了?”他嗤笑道,“容貌可以作假,血脉可冒充不了。” 文渊对上他那双泛着蓝的双眸,那是他血脉最好的证明。 “王爷说话还真是犀利呢,真叫人伤心。”他并不恼怒,依旧假意笑着,“微臣送了王爷平津侯这样一份大礼,王爷要怎样报答我呢?” 梁怀夕轻笑,“这份礼难道不是本王送给你的吗?没了谢祈昀,陛下便再也抓不到你的把柄。” 他想要将谢祈昀送进大牢并不容易,毕竟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官位,又胆小怕事容易拿捏的人,文渊又怎会轻易放过。 可这人偏偏做事留一手,如今还将这点有利之处宣扬了出去,那么文渊便绝不会留下他。从大局来看,梁怀夕应当将这枚棋子留着做最后的筹码,但从私心讲,他只觉得如今的刑罚太轻了。 文渊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像是照镜子,又像是在仔细探究些什么。如今看来,他学习模仿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些许的疏漏。 “不得不说,我突然对这位南将军有了很大的兴趣,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驯服你这样的人。” 他对于女人没什么兴趣,却对这个让梁怀琛憎恶,叫梁怀夕痴迷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那你就等着吧,”梁怀夕侧眸瞪视,怒火蔓延而出,“刺杀的账,日后同你一并算。” 他特意派遣了暗卫相传与沈南迦的通信,所以不管朝廷传的是怎样的令,都确保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误导和影响。 虽说为了抓出奸细做了一场戏,但对于真正想要沈南迦死的人,梁怀夕绝对不会放过。 文渊轻蔑一笑,摆摆手离开。 “那王爷可要快点哦,我可等不及要收棋了。” 梁怀夕凝眉。是到了收棋的时候,可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北疆—— “国公府一切安好,令慈安康,兄嫂无恙,前几日相见,稚子已在蹒跚学步。京中诸事,尽在掌握,无需担心。只一事烦恼,思卿念卿难以自持,盼早日相见。” “将军,寒部大军已至城下,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沈南迦合上了梁怀夕的信,眉眼间的温柔缱绻转眼消逝,换上了决胜千里的大将之姿,迎接这最后的战场。 容时,等我,等我马上去见你。 她系好盔甲,跃上高马,挥舞着长枪,蓄势待发。 “众将士们听令,随我迎战!” 即便是在这几个月天灾人祸的消耗之下,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依然较大。 沈南迦采用的是迂回战术,由其他的几位将军各率一队人马从四方围攻,陈越率苍岭卫正面迎敌,而她则率领一队轻骑直冲腹地,打乱敌人的阵型之后立刻脱战,就这样往返多次,各方的进攻优势都能被拉起来。 然而哈吉乐也不是空有其名,很快对己方大军做出了相应的调整,收缩阵型,让沈南迦的骑兵更难闯入。 不过即使如此,只需要两三个回合,她的目的便能达到。 敌人的阵型收缩,就到了他们下一步包围式的进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几番拉扯之下,成功只以四分之一的兵力便消耗了敌方半数。 哈吉乐见状,已然觉得不妙,与此同时,战场后方也传来消息。 “主上,我们的营地被烧了。” “什么?”哈吉乐诧异,转身望向营地的方向,已经升起了浓重的烟雾,“遭了!留一队钳制,其他人随我走。” 他即刻反应过来,沈南迦这是要断他的后路。 大队人马赶到营地之时,所见之处皆为一片火海,不仅如此,这火甚至半点要熄灭的意思都没有。 “这火怎么灭不掉?” 穆青带领的先遣队都是敏捷至极的好手,左躲右藏,顶着酷热将身形隐匿大火之中。 第199章 在他们用的是阿缨特别研制出来的火油,一经点燃,只要有能烧的东西,便停不下来,除非天降大雨,否则不能被轻易熄灭。 现下正是北疆的夏日,雨水甚少,极度干燥,借着风势,这把火燃得又快又猛。 哈吉乐难得被激起了怒火,召集兵将,抓捕这些纵火犯。 正如沈南迦所预料的那般,这支先遣队抵挡不了多久时间,便全然被寒部大军围追堵截,死的死伤的伤。但他们不能让这把火熄灭,各个带着燃油以身体投入火海。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哈吉乐气急,用寒语怒骂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抄起弓箭一一将这群投身入火海的人射杀。 忽的,寒光闪过,他快速翻滚躲避,颈侧却仍然被锋刃擦过。几个翻身,躲过了致命的攻击,他拿到了自己的刀,将那人打到在地。 “你是谁?这么不怕死吗?”他将人踩在脚下,深蓝的眸子被鲜血和怒火染红。 他对于眼前的人并没有多少记忆,可那人眼中对他的恨确实赤裸裸明晃晃的。 “我早就死了。”那是穆青最后一句话。 他挣开束缚,缠着满身的火石和燃油毅然决然投身进了火海。 等哈吉乐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那人和他缠斗的目的便是将他引诱到火边。 “嘭!”一声巨响,方圆五里都变成了一片赤色,这是一片挡住寒部大军退路的火带,是兲盛将士们用生命燃烧出来的。 一朵绒花,攥在穆青的手中,在火中绽放,绽放出他不曾言说的情谊。 “云栈,我真没用,保护不了你,也不能替你报仇,等见到你之后,你一定会嘲笑我吧。” 爆炸就在哈吉乐面前,好在他反应迅速地拉了个大块头替他挡下了大多数冲击。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裸露着的皮肤也被火焰灼烧得血肉模糊。 但他还来不及疼痛,那一杆红缨枪便已经抵在胸前。 “哈吉乐,投降吧。” 沈南迦带着北疆军队赶到,显然是已经清缴了他留下的那一队人马,如今他的大部队又在此遭到重创,情形一瞬间便有了反转。 “我真是小瞧了你。”哈吉乐自嘲着自己的轻敌,随后趁其不备,快速回击。 “你好像很恨我,为什么?” 第一次在沭阳湾见到这个女子时,她的眼中便已然充斥着恨意。 他已然认真研究过沈南迦的招式,对招之时已经远比上次更为从容。 沈南迦丝毫不受他干扰,攻势更为迅猛,“因为你杀了我的家人。” 大哥,二哥,甚至于整个沈家的灭亡,都是他直接或间接导致,她不能不恨。 “沈西炀吗?”哈吉乐不解,眼看着她眼中的仇恨加深,“可他是被你们自己人害死的。” 他最多只是看了她大哥的一条手臂。 “曾经是。” 前世的那些事,今生没做不代表着她就会原谅这个人。 哈吉乐怎样也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同时他也看不明白这个人,自己分明已经了解了她的所有招式和习惯,却再一次在短暂的优势之后落为下风,继而只得防守。 几个回合之后,长枪打落了双刃,冰冷的枪头穿肩而过,将他钉在地上。 “沈南迦,你以为杀死一个我就足够了吗?”哈吉乐吐出一口鲜血,仍然不死心地说着,“我死了,还是会有千千万万个哈吉乐来攻打你们。” 只要寒部可汗还在,总会派人来攻打北疆,战火永远都不会停歇。 火焰倒影在沈南迦的眼中,焚着怒火,燃着恨。 “那就让他们来,只要我活着,寒部便别想踏进兲盛领土半步。” 第105章 文渊 “我要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暗巷的尽头,立着一个黝黑的背影。他沉着声,直到巷子另一头那个身形不高的身影缓缓靠近才转过身。 来者道:“王爷把那些信件都留在北疆了,我拿不到。” 黑影缓步向前,悠悠地盯着他,“是拿不到,还是不想拿。” “我不能对王爷不忠。” 月光透过云层照进了巷口,照清了那人的面貌,春忱。 “那你就是要看着我去死?”黑影冷冷地反问道。 “阿绕,收手吧。”春忱紧蹙着愁眉,语重心长,不忍看眼前之人现如今的模样。 黑影从阴暗中走出来,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俊秀无比的脸庞。他冰冷无情的双眸久久凝视着春忱,忽地抬起右手,掐住他的脖颈。 “收手?”他嗤笑着,“我还能怎么收手?如今倒是你与他主仆情深了,那若是要他知道你这些年背着他做的事情,他还会认得你的忠心吗?” 春忱踮着脚,难以呼吸,从胸腔到头颅,都觉得要炸开来。 “当初我只答应了汇报王爷的行迹,记录他的行为动作言辞方式给你。如今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出卖王爷。” 文渊冷笑一声,逐渐加大了力度,享受着眼前人濒死的快感,可最后,他还是松了手,戴上帽子,再次投身进那片黑暗。 果然,他还是没办法让春忱就这样死了。 “阿绕!”春忱瘫倒在地上,许是因为窒息,又或许是有心痛,他泪流满面,用尽全部力气,“收手吧,王爷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第200章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离去的身影和沉默无声的黑暗。 文渊从他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一些他不想交出去的东西。 回到王府,一开门,春忱便看到了在院中下棋的梁怀夕,秋叶片片落在他的衣衫上,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他鼓起一口气,冲过去跪在梁怀夕面前,“王爷,春忱愧对您的恩德。” 梁怀夕一点都不诧异,风轻云淡道:“文渊拿到了那些东西。” 如此反应打散了春忱刚攒起的勇气,他垂下头,“王爷你,你都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也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春忱又怯怯地开口,“是,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呢? 除了沈南迦,这世上的人,梁怀夕谁都不信,所以从最开始便派暗卫查明了春忱的底细。 起初他以为这个小仆从是梁怀琛派来监视他的。为了苟且偷生,他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权当留着人来打消皇帝的疑心。可日子长了,他发现,比起汇报他的行迹,春忱更多的是在观察他,偷走他的字帖,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他还并不明白,直到见到文渊,他终于了然,一切都是为了模仿。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梁怀夕也不想再提起,只是叹了口气,“茶冷了,去给我添点吧。” 春忱本以为,王爷得知真相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还如此的平静,叫人难以相信又心生畏惧。 他爬起身端着茶盏跑进屋换了热茶,又重新跪在梁怀夕面前。 “他叫阿绕,我与他同是城外宋铁匠收留的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家在何方,连名字都是铁匠给的。后来叛军在城外大肆屠戮,铁匠死在了暴乱之中,我和阿绕逃了出来,为了活命,入了宫做了太监。” “我把铁匠留给我们最后的值钱物件都给了净身的公公,最后割了我的留下了他的。” “我努力做活,一个人拆成两个得用,只希望能攒下些银子,送阿绕出宫去,让他过后半生的好日子,因为铁匠说,我是哥哥。” 可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捉弄人,那太监留了手,没给他割干净,阿绕却得罪了宫人,被打到从此不能人事。 春忱恨,恨自己不是个好哥哥,没在阿绕受人欺负的时候保护好他,即便此后怎样弥补,阿绕也死在了被他丢弃的那个时候。 冰凉的玉骨轻缓地搭在了他的头上,伴随着哽咽和抽泣,温和地轻拍了几下。 含泪抬眸,泪水中萦绕的已经是模糊远去的背影。春忱记得,每次阿绕哭闹时他都会如此,而梁怀夕和阿绕有几分神似的模样,也常让他觉得弟弟还在身边。 即便是僭越,自己也曾在他病痛难耐意识不清的时候这样安抚过。 铁匠说的对,他是个什么都留不住的命。 酷暑尽,金秋迎,爆竹声连天,放眼望去,长街一片喜气,两侧的街道上酒楼上喜气洋洋围满了来看十里红妆出嫁的长公主。 正巧又撞上中秋佳节,胜过以往数倍的热闹。他们哄闹,喝彩,享受天子的恩赐,却不会知道暗藏在红妆之下的冷光 皇帝十里红妆送嫁长公主,可皇宫里除了长青殿之外,其余各处都分外冷清。 梁怀琛独坐高台畅饮,虽说他的病情早已不适合饮酒,可如此的大好之日,心情舒畅之余自然是将这些病痛都抛之脑后。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殿中,他畅快的笑容顿时间凝在了脸上。 “今日可是长姐成婚的好日子,你不去公主府跑来这里做什么?” 梁怀夕完全不在意这场婚事,甚至还穿着平日里的那件天青色长衫,他一脸风轻云淡地理了理衣襟,自然地在一旁坐定,“进了公主府,臣怕是要出不来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梁怀琛愤然起身,勃然大怒。 他起身时衣袖带倒了桌上的杯盏,琉璃碎作一地,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却许久不见*有奴才进来。 梁怀琛时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落在梁怀夕眼中,连带着故意打碎杯盏的动作,他全都视而不见,晃晃脑袋,语气平静地无辜道:“陛下难道不是和文丞相谋划,在今日将臣拿下吗?” “还会给臣谋逆叛乱的罪名,因为公主府中全是和寒部有瓜葛的私军。” 近日来梁怀琛一边借着梁怀夕的帮助,肃清朝政,一一瓦解文渊的势力,另一边又私下和文渊联手处理着永祎王的党羽。 文渊设计谋害了沈西炀,又将沈南迦困在了千里之外的北疆,现如今文渊又彻底查清了暗卫的底细,今日的大婚,正是将梁怀夕彻底拿下的最好时机。 前几日暗卫所查到的那些私军,根本不是文渊意图谋反准备的兵马,而是用来栽赃梁怀夕的罪证,而满京城能藏得下这么一支军队的,只有奢华壮大的公主府。 到时候人赃并获,常曦也会为了救他不得已将文渊想要的东西交出来。 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不仅如此,梁怀琛还能借着这个机会,等到梁怀夕和文渊斗个你死我活,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重获一个清明的兲盛朝政。 “你,你都知道了?”梁怀琛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里也没有了底气。 恍然间,眼前的人似乎早已不是梁怀夕,而是那个他曾经遥不可及的父亲,叫他甚至不敢抬眼直视。 第201章 “当然,臣不仅知道,而且这些还是文丞相告诉臣的。” 梁怀夕挑挑眉,对上他的视线,眼眸深沉无光。 “什么?!”梁怀琛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们俩?!” 他精心谋划的一场局,原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寒蝉。 “咳咳咳……噗……” 鲜血从指缝中漏出来,从前梁怀琛只见过梁怀夕如此狼狈的模样,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他踉跄着,瘫坐在地上,早就没有了身为皇帝的尊严和体面。 梁怀夕和文渊,无论谁的背叛他都接受不了。 “你真当着文渊是什么好人?如今他得了兵权,正虎视眈眈我梁家的江山呢!” “臣自然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梁怀夕冷声道。 毕竟上一只虎就是这眼前之人。 梁怀琛彻底没了希望,孤坐在木阶上,落寞至极。 既然计划已然失败,那么他想赌人心,赌文渊不会背叛,赌梁怀夕常念旧情。 “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吗?在瑶池旁,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被太子欺负。”他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我们不是虽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更甚,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的,我只认你这一个哥哥。” “记得我十三岁生辰那天,你说要带我去皇城最高的城墙看日落,我等你了整整一天,从正午等到夜深,也没见你来瑶池接我。” “从那时起我便发现,你还有母后的偏爱,长姐的关怀,皇爷爷的喜爱,不讨喜的人只有我,只有我一个。” 那是他们共有的回忆,可梁怀夕却始终垂眸,像是个局外人般冷眼旁观,却又在一汪深沉中埋藏着什么,“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对我来就好,何必要迫害其他的人。” 那天的天空很晴,日头很大,最适合看日落,梁怀琛从天亮等到天黑,而他也始终离不开那一方昏暗的殿宇。 他与阿渊的情分,也许就是从那日起,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除了梁怀夕和常曦之外,已经再没有人记得梁怀琛的小字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弃了那个让他无比痛恨的名字。 文渊。 第106章 抛弃 “容时,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我有多日未见你了。” 梁怀夕从神游中收回思绪,对上面前一张满是纯真的脸。 他下意识扯了扯衣袖,不动声色地藏起手腕上的淤青,又揉了揉鼻尖,“左不过是在忙着完成太傅的课业。” 眼前的人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被他掩盖过去换上了笑容,“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记得的吧。” “记得,当然记得。”梁怀夕立刻回答,但心虚之下还是别开了眼前那双满是期待的双眸。 算算日子,确实是到了阿渊的生辰。 长眉一扬,他笑得恣意又洒脱,长臂揽过梁怀琛的肩膀,“前些日子我在皇城中寻到了一处好地方,能看到最好看的夕阳,明日带你去,捎上我藏的好酒,好好给你过生辰。” 此时正是朝阳明媚,梁怀夕的身影笼在一团光晕之中,映在梁怀琛幽深的眸中,那是他今生都无法忘记,会刻在记忆中的温暖。 梁怀琛笑弯着眼,乖巧地点点头,“嗯,我会等你的。” 翻出院墙,他仍然恋恋不舍,“在瑶池边,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翌日,梁怀琛起了个大早,换了平时小心爱护压箱底的衣裳,来到御花园练剑。他希望能被路过此处的圣驾注意到,今日是他的生辰,看到他的努力,父皇一定会记得他的。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日头越来越高,汗水逐渐打湿衣衫,舞剑的手也越来越吃力,他还是没等到圣驾。 忽而,身后响起了掌声,梁怀琛喜出望外,然而转身之后,神色骤变。 “哟,这不是孤的十弟嘛,竟是这般的勤奋。” 太子梁怀运得意洋洋地从树后走了出来,一身暗金色蟒袍格外耀眼,“你特意赶早等在这里,是为了让父皇瞧见你那努力的样子吧。” 梁怀琛想逃,却已经被太子身边的侍卫踹倒在地上,只得躬身跪伏在地上,“不,不是的……” 不等他解释,梁怀运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无比嫌恶道:“装模作样。” “下贱胚子生的下贱东西,以为父皇给了你皇子的身份,你就真是皇子了?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脏东西。” 他把人丢开,拿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睨着,忽而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今日是孤的生辰,来人,孤要看场狗球。” 所谓狗球,便是太子专门设计用来折辱人的玩法。让人扮作狗跪伏在地上,一旁的太监将藤球掷向远处,扮犬者需得跪伏着将球捡回来,其动作要快,行动需得敏捷似犬。 在这宫中深受其害的,当属梁怀夕和梁怀琛两人。 “动啊!愣着做什么呢?”梁怀运不满喝斥,抬脚踹在梁怀琛胸前。 太监们搬了椅子放在树荫下,他仰躺在榻上,自在地品味着新鲜的瓜果,“你若是让孤高兴了,兴许能在夜宴上瞧见父皇一眼,否则,还是滚回你的泥坑里吧。” 梁怀琛佝偻着身躯,即使心里千万般不愿意,也只得无奈地朝着藤球爬过去,他没有生母,不得父皇喜爱,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城中,注定只能任人欺压。 第202章 “哈哈哈哈,好!你这条狗比梁怀夕乖得多,应当在孤的生辰夜宴上设场狗球,叫父皇好好瞧瞧你们下贱的样子!” 太子的每一句谩骂都落在梁怀琛耳中,他不敢反抗,只有忍辱负重,继续颤抖着身体向前爬的份。 几轮投掷后,扔球的太监一时失手,将藤球抛了出去,越过宫墙,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梁怀运显然还没玩尽兴,见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快去给孤把球找回来。” 没了藤球,狗球只能被迫中止,梁怀琛悄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现在散了发髻,脏了衣衫,狼狈的样子真像只丧家野犬。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什么尊严什么身份象征,这些东西他早就没有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拥有过,就像明明是同一日的生辰,一个被捧上云端,一个却被踩在泥中。 “这是什么?” 只片刻晃神,梁怀琛脖颈间掉落出来的玉环便被梁怀运抢了去。 他眸光一沉,突然像是发疯的恶犬般扑了过去,“还给我!还给我!” 梁怀运庆幸自己站得远,不然定然要被扑倒。 他将人一脚踹倒在地,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玉环。 那玉温润通透,成色极好,算得上是块好玉,只不过体量太小,还刻着些乱七八糟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哟,你这种脏狗身上还能有这样的稀罕物,八成是偷的吧。”梁怀运咂了咂嘴,瞧不上,却也不满他有这样的好东西,“看来是要把你的手剁下来才能听话啊。” 梁怀琛跪在太子脚下,哭求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求求你,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求求你还给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饰物,历经岁月的侵蚀只剩那么一小块碎金子,还是梁怀夕找了玉环把那最后的一点念想封在里面,是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见他这样的重视,梁怀运反倒是心生起了恶趣,狠狠地踩在他苦苦相求的双手上。 “最重要的东西?那孤更不能还给你了。” 说着,他一挥手,将那玉坠丢进了身侧的池水中。 “不!” 梁怀琛随即也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连双手和膝盖上的伤痛都顾不得,奋力在池中找寻,然而池中荷花正盛放,怎又寻得见小小一枚玉环。 这样的狼狈模样落在梁怀运眼中,全化为了难掩的喜悦,他伸手拎起梁怀琛的衣领,将他反复按在水中。 “你与梁怀夕,怎得这般叫人生厌,明明是出身微贱的庶子,却偏偏要碍本太子的路,你以为父皇那么多的子嗣为何如今寥寥无几,想和孤斗,你们还不够格。” “你放心,孤必不会叫你一人在黄泉路上孤单,今日夜宴,便会是孤手刃梁怀夕之时。” 他唇角挂满不屑,恶狠狠得在梁怀琛耳边低语,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冰冷的池水扑面而来。 “唔!唔!你个脏狗,你在做什么?” 梁怀运惊叫,难以置信平日连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人此刻正掐着他的喉咙,本该纯真懦弱的双眼泛着寒光,将自己牢牢按在水底。 但很快,梁怀琛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慌乱地松开了手,惊慌失措地狼狈上岸。 “孤……孤不通水性……快救孤上去……呜呜……救……救命……” 水里的人挣扎着,而梁怀琛还没从惊慌中清醒过来,只是冷冷地看着,良久,直到那挣扎的水花越来越小,他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收回了伸向池水的手,毅然决然地离开。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该回去了,回去等容时来接他去过生辰。 “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对我来就好,何必要迫害其他的人。” “迫害其他人?”回忆戛然而止,梁怀琛募地笑起来,“我若不害他们,死的人就会是我!当年太子是怎样对我们的,我若不反抗,你我都会死!” 梁怀夕再抬眼,眼底的镇静已然碎裂,“所以你就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 “无辜?谁无辜?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包括你!”梁怀琛眼眶泛红,愤然瞪视着眼前的人,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皇后想要收养你当嫡子,那我便让兲盛没有皇后,皇爷爷疼爱你,我就让他亲眼看着你被父皇嫌恶抛弃而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扬着疯癫的笑,通红的眼眶却滚落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来。 那里面包含着什么呢,悔恨?痛苦?愤怒?恨?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梁怀夕终于按耐不住怒火,起身扯着他的衣领,“那皎皎呢?也是你为了报复我?” 梁怀琛仰着脸笑起来,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沈南迦,她的光芒太耀眼了。” 他摇摇晃晃挣脱开,看向窗外炽热的艳阳,“她就像是一团火一样,闯进了你我原本阴暗无底的世界,冷了很久的人遇见温暖是会疼的,可你不怕疼,你生来就是个不怕疼的怪物,你迎火而上,试图离开黑暗,那我就浇灭这把火。” “哈哈哈哈哈,浇灭这把火,你就只能依靠我了。” “可是你呢!宁愿推开她,宁愿死,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肯低头!” 笑声和哽咽掺杂在一起,透着诡异和癫狂,他歇斯底里地呐喊,诉说着这许多年来的嫉妒和恨意。他可以接受一切,唯独接受不了梁怀夕为了别人生,为了别人死。 第203章 直到这一刻,梁怀夕也终于明白,自己才是一切的罪恶。 杂乱的兵马声打断了这一切,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摔在门槛上,连鞋都来不及捡,“陛下,陛下,文丞相带着兵马攻进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梁怀琛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赌输了,文渊还是背叛了他。 “这回是我作茧自缚,自食其果,容时,和朕一起死吧。” 第107章 逆转 禁卫军驻守皇城,如今却在文渊的指挥下,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今夜他们只有一个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宫。 长夜漫无边际,白日里还因长公主大婚热闹至极的京城,骤然间安静得像是座死城。 今年的中秋不是个好天气,厚厚的黑云遮住了天,只弱弱得透出一点月光来。月黑风高,也就是在此时,一行人马隐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来者何人?”城墙之上,禁卫军询问道,一旁的兵士们已经悄然架起了箭弩。 只见城墙之下的那一队人马停下脚步,领头之人摘下兜帽,“北疆领军,沈南迦,奉旨回京。 任谁都不会知道,前日刚传来信报与寒部围战的北疆军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之中的。 禁卫统领先派人传了话,随后厉声道:“圣上病重,未曾下旨。” “咻!”利箭划破长空,毫无预兆地跃上城墙,刺向那前去报信的人。 “我还没说完呢。”沈南迦放下弓箭轻笑一声,右手抬起又落下,“北疆军奉旨回京清君侧。杀!” 勤政殿前,禁卫军将整个宫殿都围得水泄不通,殿中的侍卫早都被梁怀夕支走了,最多只剩几个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文渊覆手而立,十分悠闲。他在等,等里面的那两位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他既然敢和梁怀夕做交易,自然不会傻到全然相信对方,永祎王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将这个局做的再大一点。 先将梁怀琛的计谋尽数告诉梁怀夕,等他做这个反叛者,而自己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坐实他的罪名。 但眼下他等的时间好像比预计的要长了一些。 “文相,城门口,城门口打进来了。”一禁卫军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谁打进来了?”文渊蹙眉,烦躁之外很是不安。 禁卫军气喘吁吁继续道:“北门,北门是北疆军,南门是沈家军。” 军队不可能随意入京,只能是沈家的人回来了。 文渊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梁怀夕安排的好计谋。 混乱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丞相,再不走的话便来不及了。” 殿外的动静,殿内二人皆听得清楚。 “原来你早就留有后手,当初拼死为她保来的兵权,竟是为了如今这日。” 梁怀琛无力笑笑,想明白了一切。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柄递到梁怀夕手中,“这次是你赢了,杀了我吧,拿回这本该属于你的皇位。” 偷来的东西,终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他闭上眼睛,然而良久过去,那冰冷的锋刃擦过,只是穿过了身后想要刺杀自己的太监。 梁怀夕丢了剑,擦净被溅到的血,离开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梁怀琛双眼通红,像个撒泼的孩子般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他与梁怀夕,难道不该只剩你死我活的结果吗?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沈南迦进城之时,顺便也将那些被关在家中的朝臣放了出来,见到禁卫军围城,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然而开门出来的人却是梁怀夕。 “王,王爷,这……” 众人都犯了难,眼下的情形,是否是要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梁怀夕见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南迦,只匆匆一眼对视,她已然抱拳同朝臣们一起,跪在地上。 “陛下病重,特命本王宣读圣旨。” 他展开手中的卷轴,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宣读着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病重,恐时日无多,吾子少言,性情温良,勤奋好学,择吉日归祖,入宗庙,刻宗祠。” “为兲盛江山稳固,特传皇位与吾子,永祎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直至成年。” 听完这一则圣旨,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讶。 皇帝有多么讨厌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此事已是众所周知。那么再此之上的传位圣旨便显得非常虚假,但这假圣旨是出自永祎王之手,他却不写自己反倒是写了侄子。 更何况永祎王的才华和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便是他这皇帝真的做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诸位有何异议?”梁怀夕抬眸,清楚地明白每个人心里地疑问,却只是淡淡地开口。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尚书讪笑道:“没,没有,只是现下不知新帝在何处,还要请摄政王做决断。” “文渊叛乱逼宫,幸得沈家军及北疆军及时赶到,现命沈西炀率军彻查清缴文渊一党,沈南迦追击叛党,杀无赦。” 沈家兄妹齐齐出列,“臣等遵命。” 沈南迦带着苍岭卫一直追到城郊,才将文渊一行人拿下。他身边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禁卫军统领,只剩四五个寒部人。 “文渊,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第204章 文渊胸口上重重挨了一枪柄,如今正倒在地上吐血,“若我放弃挣扎,你会让我活着回去吗?” 沈南迦神情复杂,语气冷漠“不会,只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沈南迦,果真是有魄力。”文渊擦了擦嘴角,“你对我的恨意真是一点都不加遮掩,可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值得你恨的呢?” “一条狗?你可是一只有思想的狗,否则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从前世到今生,皇帝对他们沈家和梁怀夕所做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谋划。 “可惜啊,算来算去,我还是算不过梁怀夕。”文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略有深意道,“不过你们行军打仗之人向来讲究光明正大,你又怎会容忍他这样一个满腹阴谋之人呢?” 沈南迦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了当道:“他与你可不一样。” 这话激起了文渊的怒火,他嘶吼道:“凭什么不一样!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而活的,凭什么不一样?” “为了得到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的哥哥,梁怀琛费劲心力培养调教原本只有几分相像的我。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言行,我样样学的好,可他永远都不满足,他就是喜欢看那副冷冰冰不屈从的脸。” 收养他的铁匠祖上有算命的功夫,说他这一生,都是飘若浮萍,是无根之人,如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怎样都找不到真实。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学得再像一些,把梁怀夕心里的那些阴暗与诡谋都学来。” 以及他谋划多年,叛乱谋反拿回一切的想法。只要学着梁怀夕的样子叛乱,他才会注意到自己。 “你不是他,你也成为不了他,”沈南迦怒斥道,“或许在先帝那里,你是他的影子,可在别人眼中,你永远都不是他。” 如若不是身体病痛和那些阴谋与算计,梁怀夕又怎会变成这样,可即使活得如此艰难,他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 光是这一点,不会有人学得会。 “先帝?”文渊突然变了脸色,“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梁怀夕一定是登上皇位了,这些都是他早就筹谋好的,不过是借了我的手,好让他更名正言顺罢了!” 沈南迦懒得理突如其来的狂躁,正色道:“先帝病重,特留下遗照,立皇长子为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不自己做皇帝?”文渊难以置信。 那本就属于他的皇权,他竟然就这样让给了别人? “你心心念念的那些权力和地位,是他一辈子的枷锁,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是他。” 这每一个字带给文渊的伤害都远比胸口挨得那一枪痛上百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嘲笑梁怀琛提心吊胆害怕了这么多年的人,对皇位丝毫没有想法,嘲笑自己不想成为他人的影子,却又愤恨不能学得更像一些,嘲笑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嘲笑这捉弄人的命运。 笑着笑着,他仰天倒在地上,空气艰难的挤进胸腔,一阵阵温热在口鼻中传开,眼前的一切也染上了血色,天亮了,初晨的第一道光在他血色的瞳仁中染成了晚霞。 “长夜未明……长夜将尽……何处仍有故人归……” 铁匠哄孩童入睡时会唱的歌谣,他不会唱,可阿缠会。 他听到了阿缠的歌声,看到了铁匠来带他回家。 第108章 新帝 肃清反贼,沈南迦在回京的路上还顺便救下来带着常曦逃跑的少言。京城之中,文渊一党也全都被沈西炀拿下,就此反贼谋逆终于落下了帷幕。 半月后,少言归入宗祠,正名梁昭。 梁昭登基这日,满城同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被关在皇城之中的梁怀琛只觉得爆竹声聒噪。 他如今被安置在偏安一隅的宫殿中养病,之前的那场大病本就损耗了根基,再加上一场算计与谋划之中积攒的操劳怒气和绝望,现下已经是病入膏肓。 梁昭很孝顺,各种滋养进补的药材都供着他挥霍,可这身体早已是亏损大于进补,只等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与其树立一个傀儡,你倒不如自己做皇帝,反正你本就是皇爷爷认可的人选。” 梁怀琛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白发苍苍,佝偻着脊背,即使是艳阳高照,也觉得浑身漏着风。 一旁的梁怀夕一样穿着厚厚的大氅,一样畏冷,看上去却要比他好的多。 身中寒毒的人分明是梁怀夕,可他如今看上去倒是面色红润,而将死之人却成了自己,真是世事无常啊。 “少言勤学刻苦,未尝不是个做皇帝的好人选。”梁怀夕喝着茶,十分淡然地说道。 然而梁怀琛对梁昭却并没有这么好的评价。 “你相信一个毛头小子?” “可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我这副身体,没多少年好活了,我与皎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如一早就将帝位交给合适的人。” 梁怀琛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你就这么甘心?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说罢,殿中沉寂了下来,静得只剩窗外秋风吹卷落叶的沙哑。 不知过了多久,梁怀夕哑声开口。 “其实,父皇原本属意的人选就是你。” “什么?”梁怀琛蹙了蹙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第205章 放下茶盏,梁怀夕长疏了一口气,再次抬眸,语气沉重了几分,“你与太子,是一母同胞。” 梁怀琛瞪着双眼,宛如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也是先皇后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梁怀夕继续说道,“父皇与先皇后中年得子,几乎是是做珍宝,骄之纵之,但他们发现太子残害手足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好在当时,先皇后又怀孕了,父皇便狠下来心来,要历经千磨万难培养出一个好帝王。” “先皇后难产而亡,他便给了你假的身份,给你创造了磨难,打击你,历练你,先是太子,其次是其他皇兄,最后是我,我们都是你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梁怀夕的声音开始哽咽,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可还是做不到宽恕。 “你骗我的对吧。” 良久,梁怀琛才从喉间挤处一句话,情绪难以自制,使得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这么多年的苦难,原来都是精心策划好的,而且这些,本不该是他必须经历的。这么轻飘飘的一段话,好像就得掩埋掉所有的恨意,这叫他如何接受。 梁怀夕不言,现在骗与被骗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父皇或许做的是对的,他确实培养出了一个好皇帝,勤政廉洁为国为民,可这个人也只有这一点是完整的了。 在梁怀夕离去前,梁怀琛突然问道:“你们抓到文渊了吧。” “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留他一条命。” 他垂着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卑微。 “皇兄,就当,就当我求你的。” 这声皇兄,从幼时起,梁怀夕便没再听到过了,唯一的弟弟和最亲的哥哥,这些都该被遗忘了。 “他已经伏诛了。在围剿之时,服毒自尽。” 翌日,先帝薨。 据发现的太监说,圣上手中攥着一块碎了的玉环,里面的碎扎在掌心中,血肉模糊。 “沈家征战沙场,平定四方战乱,为国有功,赏宁国公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为我朝一等重臣,沈西炀官居正一品,封安宁大将军,沈南迦封定南将军。” 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稳定朝纲,梁昭最先封赏了沈家,这样的殊荣他们一家都当之无愧。 沈西炀上前,躬身行礼,“启禀陛下,家父年事已高,且重伤在身,已不能再领兵打仗,还望陛下恩准,许家父告老,不再操劳军事。” 此言不假,沈自炡戎马半生,落下一身的伤病,如今还仍在西部战场养伤。尽管他自己还想战到最后一刻,身为子女也不愿看他这般辛劳。 梁昭应道:“那便准许国公养老,封宁安太师,长子沈东绛承袭爵位接手禁卫军,次子沈西炀统领沈家军。” “谢陛下,还有一事,臣认为,统领沈家军之人有更好的人选。”沈西炀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 “如今四方战乱已定,唯有北疆隐患未除,沈家军常年驻守北疆,最能适应北疆的严苛气候,而南将军又在粮草军饷匮乏,气候险恶的情况下屡战屡胜,夺回数座城池,应是统领沈家军的最佳人选。” 沈南迦站在群臣的最末端,正百无聊赖地走着神,闻言抬起了头。 她和其他人不同,没有朝服,只能和禁卫军们站在一起,按道理说她这暂代的三品武将应当是到期了,以往也没有女子参与朝政的先例,今日跟来上朝只是述职,说明北疆战情。 “朕……”梁昭刚开口,便被人打断。 “陛下,沈小将军此言不妥,先不论北疆军无诏返京,虽说救驾及时功过相抵,但领兵入皇城,却也有反叛之嫌,再者,南将军为女子,自古以来从无女子为将的先例,先帝也只是苦于无人可用,暂代领兵将军一职,如今国土已然安定,自当收回。再者,我朝法律规定,未有婚配的女子,无继承权。” 文官为首的张太傅喋喋不休,其后诸人大约都是一样的神情,不赞成女子为将。 又来了,沈南迦烦闷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这群男人为何这般瞧不起女子。 然而不等她开口,沈西炀率先与张太傅争辩起来,“太傅上过战场吗?见识过北疆敌人的凶悍吗?只一句女子,便是要全然否定她的功勋吗?” 总是他不肯退让,句句质问,文官们也只会比他更能说会道。 “战场是战场,可祖制也是祖制!”张太傅厉声喝斥,随即又十分轻蔑地睨向沈南迦的方向,“既为兲盛百姓,为国贡献是她的本分,大可效仿前朝各家女将,随夫随父上阵作战,何苦偏偏要领兵。” 沈南迦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太傅先言自古以来从无先例,又要我效仿前朝女将,岂不是互相矛盾,正是因此,才叫人忽视了女子的事迹,无论是史书政学,又或是军事要务,皆有贡献,不过是你们不想承认,才将这些隐藏在男子背后罢了。” 此话一出,少有认同,多是不满,就连那些看戏的官员都跳了出来指责她。 “朝政之事,怎由得你一个女子在这里评判?” “见识短浅的妇人,没有男人顶天,何来你们的安稳生活,如今倒是*妄言起我们的不是了。” “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被叫了几声将军便如此的不知足了,可见贪念之心甚重。” “战场上出力的都是爷们,坐享其成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是该好好读读女德女戒了。” 第206章 “……” 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全然忘了当初寒部入侵时无兵无将的窘境。 张太傅借着势头继续谴责道:“陛下,南将军此言乃是强词夺理,抛开这些论调不谈,先帝在位时,她便仗着自己的军功多次抗旨阻止永祎王回京,如今又在叛军入城时,无诏返京,其心思可以想见,绝不是忠于朝廷之人。”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喧哗。 “本王只是今日来迟了些,不想竟是这般热闹。” 梁怀夕只身一人,入殿时的气势却强得叫人不敢正面应对。他在皇帝面前行了礼,站至沈南迦身旁。从始至终都未曾对其他人多看一眼。 方才被众人口诛笔伐时都满不在意的沈南迦此刻却蹙了蹙眉。 梁怀夕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他那封先帝遗诏一出,篡位之心显然,在皇权悬殊的危急关头确实不会有人说什么,可等到风波过去,其中又有多少人要大做文章。 尤其是在见到梁昭年少有为之后,一个曾某有异心城府深重的摄政王和一个新登基便初显锋芒的少年新帝,聪明人都会选后者。 “张太傅,叛军攻城之时你在何处?”梁怀夕不急不忙说道,“据本王所知,你早在三日前便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娇妻美妾躲去了城外的别院居住,宫变事发突然,若说你没有什么内部消息,那可是谁听了都不信的,只不过陛下仁慈,不愿深究计较。” “我,我只不过是凑巧告假出门游玩而已。”张太傅一时心虚。 “就算如此,宫变之事难道王爷就真的清白孑然一身吗?”他随即反驳质问,“据信报遭到埋伏下落未知的沈小将军为何偏偏那么巧能带着沈家军在宫变之日返京,远在北疆的军队究竟又是听了谁的号召回来的,据说在北疆那天高地远的军营中,王爷和南将军的关系可很是密切啊,所谓文渊的谋反,究竟是做了谁的嫁衣啊?”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站出来附和,“是啊,陛下,先帝在位时,与永祎王之间虽然没有兄友弟恭,却也没有好到可以托孤的关系,所以这传位圣旨难辨真假,摄政一事究竟有没有在圣旨之上未曾可知,臣恳请圣上对永祎王与沈家等人革职查办,直至宫变一事彻底查清,方不负先帝在九泉之下的安稳。” “臣等附议,臣附议……” 他们一个个表现得情真意切,担心少年新帝遭遇蒙骗,接二连三地跪下去了半数之多的人,其中不免有曾站在梁怀夕这边的。 梁昭越看越心烦,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顿时间好像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为何要专门培养一支亲信来处理那些言辞不当的大臣们了。 人心这东西,是最容易变的。 “皇叔,你可还有话要说?” 第109章 别离 “皇叔,你可还有话要说?”梁昭目光深沉地看向梁怀夕。 梁怀夕神色如常,“话已至此,一切都看陛下如何处理了。” “可我……” 谁都没听清他的这一声嘟囔,满朝都只在乎皇权所归。 梁昭长叹了一口气,“众爱卿所言极是,既然要查,那便彻查,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太傅李敏张仪,勾结叛贼,贪赃枉法,证据确凿,现去其官服,听候发落,追随之众,一律打入天牢。” 那些指望小皇帝与摄政王对立的大臣们顿时间傻了眼。 梁昭这一生,在世所珍重之人有其二,一有常曦重赋生命,二有梁怀夕传道授业。 “沈东绛承袭宁国公爵位,接管皇城禁卫,沈西炀封安宁大将军,统帅朝军。沈南迦英勇无畏,戍我边疆,卫我国土,乃当之无愧的巾帼将领,官居从一品,封镇南将军。四方战乱中的所有将士们,添军功,赏银两田地。苍翎卫与沈家军统一编制,赐安北军之称,由镇南将军率领,即日赴北,镇守疆土,夺回失地。” “陛下……” 还有人妄图劝说,却被他厉声喝止。 “往日重文轻武的教训你们还没吸取够吗?太平盛世更要军事强健,要让敌寇畏惧。” 梁昭有着梁怀琛的果决,梁怀夕的缜密远见还有常曦的商量,将来如何没人能说的准,但他们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只要是我兲盛百姓,皆可进言,朝政官员,皆要选贤选德,不论贵贱,不分男女。” “是,臣等遵旨。” 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朝纲重整,文武同重,农商并兴,各处多设谏言处,无论贵贱,不论男女,可采纳者皆有赏赐。 除此之外,有了沈南迦这位打破先例的巾帼女将,从京城开始,女子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各处,她们逐渐能够走出那四方的院子,她们的成就和才华也逐渐被看见,虽然还很渺小,但总会成长。 在这之中,最出名的便是城东的那家女子学堂。 “来,今日我坐庄,将军可要好好喝上两盅酒。” 酒楼雅间中,阮素敬酒,柳霏儿相陪,三人相聚,喜不自胜。 沈南迦一口气足足喝了半坛子酒,在军营中待久了,连酒量都变得大了起来。 “该是我请你们才对。” 阮素笑笑,又替她把酒满上,“将军得胜归来,自然是要我们宴请庆贺。” “是啊是啊,”柳霏儿一刻不停地给她碗中夹着菜,笑眼弯得像月牙,“只可惜清芫和仙蓉都跟着谢先生南下了,一时赶不回来。” 第207章 平津侯府落败之时,他们二人皆被发卖,索性二人靠着学堂已经赚够了赎身的钱,如今已经不用再过以前为奴为婢的日子。 不多时,外面的喧闹声打断了屋子里的欢笑。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平津侯吗?什么泽君醉饮,如今也只能是泽君陪酒了,哈哈哈哈!” “若是不买,便将画还给我。” “还给你?笑话!想当初你平津侯的画作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追捧着求要都不得,可现如今你不过是个贱民,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着一幅画卖几百两?我呸!” “这种破烂也值几百两的话,那我定是这全京城最有钱的了。” “哈哈哈哈哈……” 沈南迦出门查看之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副聚众欺凌嘲弄的场面,而热闹中心,正是她曾经的丈夫,谢祈昀。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谢祈昀一家便正巧赶上了这好时候,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仅无法奢望曾经的荣华富贵,还成了下等的贱民。 谢祈昀消瘦的身体隐在宽大破旧的粗布衫下,黑青色的罪印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毁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容颜。 “这画光是纸墨便是上好的材料,岂能让你们这般玷污!”谢祈昀羞愤指责道。 他从十岁起,丹青技艺便是连圣上都要青眼相看的,何曾受到过这般屈辱。 然而他的尊严却被人扔在地上践踏。 只见那些嘲弄他的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将他身侧布袋里的画散了一地,任人蹂躏撕扯。 谢祈昀情急地扑上去,“别,别毁我的画。” 他在为首那人面前跪地求饶道:“求求你,别毁我的画,我母亲还在等我换了钱为她看病呢。不要几百两了,就算是只给几两碎银也行。” 这般低声下气的求饶,倒是让沈南迦想起了前世自己跪求众人为沈家平反之时,那些人也是这般戏谑的情状。 “倒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都能遇见。”阮素的声音从身旁飘过来,唤回了沈南迦的神思。 没有了当家主母的平津侯府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谢祈昀的薄情寡义更是随着时间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怎样的情分最终都被消磨殆尽。 “真是晦气。”柳霏儿暗戳戳撇嘴道。 沈南迦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谢祈昀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只是这几句谈话间,楼下已经打了起来,然而现在城中守卫都是沈西炀在管,她只得多有不愿地制止了这场打架闹事。 “我当是谁呢?怎么?南将军这是不忍心看曾经的夫君受辱?” 带头嘲弄谢祈昀的人被沈南迦拎着衣领扔了出去。她理了理衣衫,丝毫不理会他的所言所语。 “兲盛律例,沿街铺面闹事者违反治安罪,是你自己去府衙领罚呢还是我叫守卫军来抓你呢?” 那人顿时间恼羞成怒,越发口无遮拦,“你别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知道我是谁门下的吗?将军又怎样,终归是个妇人,还是个被休的弃妇。” “哦,我明白了,正是因为知道平津侯府的下场,你才搭上你那奸夫的吧。” 话音刚落,“啪啪”清脆两声,两个红肿的巴掌印便挂在了他的脸上。 “再加一条,捏造谣言罪,报官吧。”沈南迦拍了拍手,利落地将人绑了起来。 这几条新政才颁布没多久,她正好以此震慑民众。 不等那人再次破口大骂,她又开口,“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门下的人,吏部尚书张大人的得意门生嘛,不过你猜猜,这个位子他还能坐得稳几日?他贪的那一百多万两银钱中,你也捞了不少的油水吧。” 那人闻言,难听的话当即全都被咽回了肚子里,脸色也从方才愤怒的赤红变成铁青,冷汗布满额头。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守卫军也已经赶到,带走了这些闹事者。 谢祈昀缩在角落中,眼中沈南迦的身影逐渐和数年前那个潇洒恣意的人重合,自始至终,他都是被她身上的这份气质和魄力所吸引的,可却也是自己亲手将这些损毁的。 “南……南迦……”他收回了伸出的手,如今这个丑陋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了再站在她身边的可能。 沈南迦背着手,潇洒离开,脚步在那个拼命遮掩自己的人面前停留,随后彻底远去。 今此以后,她永远都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了。 好友团聚,难免玩得尽兴,结束了这一场,又在酒楼里遇上了军营里的弟兄们,沈南迦便在这样轮番的豪饮下不知不觉地醉了。 从颠簸中醒来,拂面是秋夜的微风,鼻间是清新的药香,酒意迷人,看月光都带着朦胧。她在那宽厚的胸膛上蹭了蹭脑袋,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有点痴,有点傻。 “醒了?”清冷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倦意,“玩得开心吗?” 沈南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假装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醋意,傻笑道:“挺开心的。” 梁怀夕是在歌舞坊软娇娘的榻上把人捞出来的,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幸得他去的及时,拦住了这喝得烂醉的小醉猫脱衣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军营中待久了,竟是跟他们学会了喝花酒。 他指尖用力捏着衣角,别扭埋怨道:“是啊,将军好生自在,恐怕是已经忘了我。” 第208章 “哈哈哈哈,”沈南迦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随后调笑道,“夫人这是吃醋了?” 梁怀夕霎时间红了脸,“你乱叫什么呢。” 沈南迦顺势躺倒在他膝上,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静静凝望着他那双浅淡的双眸,“容时,我许久都没有这般放纵过了。” 家人安康,好友相伴,爱人在侧,人生寥寥数十载,这样的时光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难得的。历经两世波折,也算是有了个好的结果。她如今只怕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她还是一无所有。 “嗯,我知道。”梁怀夕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看向她的目光同样温柔似水。 他又何尝不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圆满。 沈南迦牵住他的手,不舍道:“明日安置好了父母,我便要走了。” 虽说寒部大败,但他们是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的,趁着现下兲盛新帝朝政还未稳固,务必还会卷土重来,北疆不能没有人镇守。 可他们这次相聚的时日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实在是舍不得再分离。 梁怀夕俯身,吻上她的额头,同样不舍。 “等我,我会去寻你的。” 第110章 相守 梁昭在位二年初,朝政清廉,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外无敌寇侵袭,被后世赞誉为“安定盛世”。 梁怀夕站在雀阳楼上,俯瞰着整个京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如若阿渊作为太子顺遂长大,或许早就有这样的盛世了。 “皇叔,你一定要离开吗?”梁昭望着他,愁眉不展。 虽说这两年一切的政务梁怀夕都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少有帮扶干预,可他还是习惯性地依赖皇叔。 “我一日在京,朝中的逆党论便一日不可消解,陛下的所作所为都将会遭人掣肘。” 他相信梁昭不会有梁怀琛那般的疑心,却也架不住有心之人的撺掇设计,不如早早离开,避免党政相争。 “可若是没有皇叔,我守不住这江山。”梁昭抿着唇。 梁怀夕笑眼温柔,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像幼时那般,“该教你的你都学的很好,政令颁布得当,权威已立,旧党之势也已清除得差不多了,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 他对眼前的孩子满眼都是欣慰,但即使如此,他终归只是个领路人,总还是要放幼鸟去闯他自己的世界。 闻言,梁昭却红了眼,许久才从喉间哽咽出一句,“可你才更像是我父亲。” 教他读书识字,陪他长大,梁怀琛没做到的一切,叔叔都给了他。 风吹过,卷着几片洁白的梨花,将梁怀夕温柔的声音拉得很长,吹的很远。 “等北疆异族除尽,总会有再见的一日。” 北疆军营—— “中郎将,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陈将军了。” “你别取闹我,只不过是个副将。” “……” 在兵士们的嬉戏中,有人拦住了一个快步冲向主帐的身影。 “哎哎哎,你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有鬼追你啊。” 被拦着的小个子满脸喜悦,“夫人回来了,得快些告诉将军去。” 前来凑热闹的王将军在他圆润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胆子这么大,小心让王爷听到。” 小个子捂着脑袋溜走,扮了个鬼脸,“怕什么,将军自己也是这么叫的。” 他兴冲冲跑去报信,然而帐中早就没有了南将军的身影。 沈南迦早在练兵结束后便驾马出了城,从收到梁怀夕北上的信件之时,她便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见到他。 这两年,过得太久了。 梁怀夕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彼此奔赴,在半途早一步结束了这漫长的思念,等到车马到达军营时,两人早已双宿双飞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不过未到两年的时日,我却像是过了半生,久到快要忘记了年岁。”沈南迦靠在梁怀夕肩头,一手拎着梨花酿,一手摆弄着路边捡来的树枝。 她甚至觉得自己前世总共的人生加起来都没这两年漫长。 现下正是盛夏时节,是北疆难得没有皑皑白雪的时候,景色特异。 先前梁怀夕凌春结束不久后便离开了,未见到过夏时的北疆。 他们并肩坐在断崖边,并肩看着斜阳。这是前世的梁怀夕最常来的地方,这里有座沈南迦的衣冠冢,他在此一坐便是一整日,身为游魂的她也在此停留过许久。 前世一人一魂,今生两人相依。 “是我的错,朝中旧势难缠,多耽误了些时日。”梁怀夕道,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身边人。 沈南迦丢了柳条,牵上他的手,“来了便好。” 阿缨找到了可以缓解他所中之毒的药,虽不能解毒,但只需慢慢调理,便能延长寿命,如今看来,倒是北疆这远离世间嘈杂的地方更适合养病。 “这是何时受的伤?”梁怀夕发现了她手臂上颤着的纱布,担心之色满溢。 沈南迦豪爽地灌了一口酒,笑道:“不打紧,不过是点小擦伤,只是利器上淬了毒,阿缨说不包着点不容易恢复。 “前几日刚打了一场仗,你猜猜我见到谁了。” 梁怀夕这才松了口气,一点都不讶异,“故人。” “老实说吧,你和哈吉乐都预谋了些什么。”她抬手勾了勾他的鼻尖,略有些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第209章 这位故人正是他们两年前死于她长枪之下的哈吉乐,沈南迦对他了解的足够透彻,所以在战场上再见时,也不会有太多的惊讶。 若是他那么容易就能被杀死,前世梁怀夕也不会和他斗智斗勇三年之久还没有结果。 梁怀夕歪头挑眉,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她。 “他这人虽诡计多端,却也不是在背地里捅刀子的性情,一直以来和兲盛内部勾结的都是他们寒部皇族,我只不过是帮他复仇罢了。” 他与哈吉乐的母亲都是旧皇室一族的人,哈吉乐自然也秉承了祖辈们复仇的遗志。 不过都是相互利用,他帮哈吉乐除了几个寒部皇族中人,哈吉乐给他争取了一段北疆军南下的时间。 沈南迦了然,和她所猜测的差不多。 “将军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吗?”梁怀夕挑眉,那洋溢的少年意气晃乱了沈南迦的心神。 她摇摇头,低头饮酒,耳尖爬上红晕。 “那我倒是有件事要向将军求知,”梁怀夕勾着唇凑近,“我听闻,将军在营中多了位夫人。可有此事?” 沈南迦笑出声,抚上他的脸颊,“夫人此刻不正在我面前。” 许是她写给梁怀夕调侃的书信废章叫旁人看了去,这夫人的称谓不知怎的便在军中流传了起来,若是别的谣言她还会去管一管,可这位夫人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她想让所有人都知晓。 “这名头,恐怕是全北疆都晓得了。” 她坏笑着,拉住了梁怀夕害羞试图逃离的手。 对上那双越发蔚蓝的眸子,她温柔且郑重地讲着调戏的话,“王爷生的貌美,臣忍不住想让王爷做臣的夫人。” 梁怀夕溺在这番深情中,不再躲避。 “我母族有习俗,唤了夫人便是要相守一辈子的,皎皎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这习俗是真是假,沈南迦无从考究,余生未知长短,但如果是梁怀夕的话,她想要的不止余生。 她红着眼眶,迫不及待吻上那张带着凉意的柔软唇瓣,从喉间挤出一句喑哑的回答。 “愿意。” 从上一世起就愿意了。 (正文完) 第111章 番外:前尘(一) 北疆的歌簕关,一夜之间,成了座死城,而在其数百里之外的沭阳湾,燃了场多日不见停歇的大火,焚烧着尸山血海。 “哎呦喂,吓死个人嘞。”老张头被草丛中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赶忙勒住老黄牛的缰绳。 天光尚未大亮,视线模糊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个人形,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人的衣着和身上的血迹。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要不然我捎你一程?”老张头好心问道,只听那人喑哑地回了一句。 “京城。” 北疆到京城,相隔万里之远,沈南迦身无分文,只能靠着一双腿和一路上的好心人,兜兜转转几十日才回到京城。 城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未染过战火的土地总是喜乐与安定。 她心情沉重,一步步走在那条熟悉的归家路上。 歌簕关的战情应是早就传回来了,她不敢去想,年迈的父母要怎样接受自己的孩子们全都战死沙场的消息。或许他们更会恨,回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们。 而最终迎接她的却是被查封死寂的大门。 只有犯了重罪朝廷下令抄家,才会有这样的封条。沈南迦一时惶恐,险些腿软坐倒在地上,慌乱之下,撞上了路过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你知道沈家出什么事了吗?” 那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你外地来的吧。宁国公结党营私,谋逆叛乱,早已经被抄家问斩了。” 抄家?问斩?短短几个字宛如惊天霹雳,彻底粉碎了沈南迦。 “叩叩叩……叩叩叩……” 大门响了半晌,平津侯府的看门小厮才骂骂咧咧不耐烦地来开门,“哪里来的叫花子,一边去。” 沈南迦沉声,“你看清楚我是谁!” 小厮被这气势汹汹地一声吼吓得一激灵,仔细看了看,眼前这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分外眼熟,顿时间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夫,夫人!” 他像是见了鬼一般,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狼狈逃走,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沈南迦。 进了门,一路上见到她的人皆是面色有异,她本想先回去梳洗一番,却直接被管家带去了谢祈昀的书房。 谢祈昀闻言急匆匆地赶来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官人,是发生了什么吗?”沈南迦不明所以。 “没,没什么,”谢祈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上前扶住她的双手,“我只是以为你已经死了,不曾想还能见到你。” 他的语气听上去虽是柔情,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沈南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若只是对待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怎会每个人的惊恐之下都暗含着心虚。 不过现下她根本顾及不上这些疑点。 “我家中究竟如何?” 谢祈昀抿了抿唇,“国公涉嫌叛国谋逆,十日前刚问斩。” 若说百姓所知尚有缺漏,朝中官员所言那必不可能有假。 沈南迦怔在原地,浑身的气力都已然消失殆尽,只剩一双失色的明眸一滴滴滚落着泪珠。 第210章 此去北疆数月,她消瘦不少,如今即使是破布烂衫蓬头垢面也难掩她身上不凡的气质,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更惹人怜爱,谢祈昀霎时间被迷了心窍,抬手拂去她脸颊的泪痕。 而沈南迦却是推开了他,“怎么可能?大家皆知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谋逆呢?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人陷害。” 即便是自己的父亲真有异心,以他的本事,要反早反,怎还会等到迟暮之年。 “南迦,南迦你冷静一点,我知道这些很难接受,可事情已然发生了。”谢祈昀极力安抚道。 “半月前,北疆传来信报,沈将军叛入寒部,有人上参国公谋逆,证据确凿,圣上即刻下旨抄家问斩。” 沈南迦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我兄长在战场上失踪,怎么可能成了叛军?” “你都不曾为我父亲辩驳两句吗?” 沈自炡的德行和为人满朝之臣有目共睹,若是群臣进谏,不可能说抄斩便抄斩了。 谢祈昀神色为难地背过身去,“不是我不想,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落狱抄家问斩行刑,几乎只过了三日,你叫我怎样辩驳?” “那其他人呢,我母亲和嫂嫂呢?” 不是诛九族的罪,连带也只是抄家流放,那么她兴许还能救得下母亲和嫂嫂。 “国公夫人在抄家之时突发恶疾去了,你嫂嫂下落不明。其余的家眷仆从,全部流放岭南。” 如临重击,沈南迦终于难以支撑地瘫倒在地。 “我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官人,我只有你了,官人。”她匍匐跪在地上,始终高傲着的脊骨终于还是被折断了。 “南迦,南迦你起来。”谢祈昀挣脱不开被缠住的衣角,只得将她扶起,“我只不过是个四品小官,这样的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你是勋爵之后,即便官小,靠着爵位也能在陛下说上几句话的。” 这道理谢祈昀自然明白,然而他险些就因为娶了沈家之女得了连带之罪,更是不可能再去得罪皇帝。 “或者,你去求求那些你父亲往日的旧友,兴许他们会帮你。” 他想办法劝说,随后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递给她,“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沈南迦双手颤抖,泪珠滴落在封页的休书二字上,“谢祈昀,你果真要这般无情吗?” 谢祈昀背着身,终于收起了伪装出的情意。 “你若是死了,我定会以平津侯夫人之名风风光光葬了你,可你现在还活着,那便是罪臣之女,我还有一整个侯府要养活,南迦,别让我为难。” 沈南迦离开了平津侯府,可以说是被赶出来的,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也没能带出来分毫,只有那冷冰冰的休书一封。 如今她也只有像谢祈昀说的那般,去求曾经父亲的交好帮她伸冤。 “周叔叔,你最清楚我父亲的为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求您帮我在圣上面前作证,让我澄清冤情。” “吴伯伯,您与我父亲是世交,求您帮帮我。” “吴大人……” “李太傅……” “……” 一家,一家,又一家,她拍遍了父亲的那些同僚朋友每一家的门,求了每一个人,然而他们不是闭门不见,就是避之不及,遍寻京城,竟是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帮她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昏倒在了何处,只记得人心比雨夜还要凉薄。 再睁开眼,周遭已经换了副场景,她如今无家可归,所以眼前精巧的院落当即便让她这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亡魂提高了警惕。 拉开房门,偌大的院中唯有一个侍女。 “这是哪里?”沈南迦问道。 侍女躬身,“这里是我家主人在京郊的别院,京城中不安全,还请姑娘且在这里稍作修养。” 沈南迦仔细打量着四周,与其说这里是什么避世之所,倒不如说更像是囚禁之地。 “我要见你家主人。” “这个恐怕……”侍女面露难色,然而下一刻,她却已经被束缚住了手脚,颈间抵上尖锐之物。 出乎沈南迦意料的是,这侍女手无缚鸡之力,但既为监禁,又怎会只派一个普通侍女看守。 “姑娘威胁奴婢也没用,主人现下并不在京城中。呃啊……” 未等她说完,先被沈南迦一记手刀打昏了过去。 “沈家有冤!望圣上明察!沈家有冤!望圣上明察!” 朱雀大街上,一女身穿素衣,一步一跪一叩首,从晨起便高声呐喊着冤情。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都证据确凿了吗?怎么还会有冤情?” 刚开始大多人是看戏,逐渐有了质疑的声音,但很快众人的关注点又偏向了其他地方。 “不知道,她是谁啊?” “好像是沈家的女儿吧。” “沈家的女儿?就是那个刚被休了的平津侯夫人?” 这一句话在人群中骤然炸了开来。 “她不贤不良,不善不孝,身为罪臣之女,平津侯已经够给她体面了,还要用这种方式来引得旁人关注,真是恶心。” “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毕竟是家中大事,也不好这般夺人关注吧。” “那沈家遭难时她在何处,我可是听闻她失踪已久,近日才回到平津侯府啊。” 第211章 “恐怕是在外偷了人,才被休的。” “**!” 随着一声谩骂,沈南迦被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块打在额头上,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倒下去。 “辞泽,你再帮我一次。” 沈南迦夙夜前来,只为最后求谢祈昀一次。 谢祈昀有些不耐烦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三媒六聘娶了个官妓。”沈南迦的身影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上去十分落寞。 这是她这几日在调查家中冤情时无意中得来的消息,谢祈昀大张旗鼓以正妻之礼纳了个官妓,就在她战死在沭阳湾的时候。 起初得知时,她其实并没有多伤心难过,许是一直处于家中变故的高压之下,没工夫心痛。 谢祈昀却神色一变,陡然严肃起来,“你要对阮娘做什么?” 沈南迦倒是不曾想到他对那个官妓竟是如此的情深意重,不免觉得心寒,这么多年来的委屈这才慢慢爬上来,细细密密地扎在心口上,痛得叫她喘不过来气。 她用力咬了咬牙,口中的重重血腥气克制住了情绪,“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我求你帮帮我,最后一次。” 良久,谢祈昀长叹了一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沈南迦掏出一封信递给他,“明日起我会在街上游行告御状,你只需要想办*法把罪状书呈递到圣上面前。” 她去过宁国公府,才明白了一切。哪里有什么病逝,什么贬为贱民,全都是谎言。 府中都是反抗后的尸体,包括自己的母亲。 这些日子,她暗中调查,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陷害的人是谁,却也有蛛丝马迹能确定事有蹊跷。只要有疑点,那便有转机。 于是写下了罪状书,只需呈于圣上。不过她现在是罪臣之女,要想见到皇帝谈何容易,再加上暗害沈家之人尚在暗中,更是不会让她轻易见到圣上,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拿这么多年的一点夫妻情分来相信谢祈昀会帮助自己了。 谢祈昀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接过了,自知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好,我会尽力的。” 沈南迦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无论发生什么,我会等你的。” 收起回忆,沈南迦攥了攥血肉模糊的掌心,撑起身体,继续一步一跪。 “沈家有冤!望圣上明察!” “……” 接踵而至的也是更加激烈的谩骂和投掷。 “**!**!**!……” “叛贼!叛贼!……” 第112章 番外:前尘(二) 冰冷刺骨的冷水将沈南迦从昏迷中浇醒了来,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一片暗沉,周围散发着阴湿和腐烂的味道。 面前高墙之上的窄窗透进一缕光线,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形。 “沈姑娘这又是何必呢?你的几句言语可叫不少人对宁国公的死产生怀疑了呢。” 沈南迦艰难睁开双眼,嘶哑着喉咙问:“你,你是谁?” 只见那人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初次见面,本王乃是永祎王。” “你不是。”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沈南迦便果断否定,就连她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笃定。 果然,那人旋即变了口气,“你认得永祎王?” “不认得,”沈南迦道,“但你不是。” 她对于永祎王的了解都仅限于众人所言的一无是处活不长久的病秧子,虽然眼前人看上去有些病歪歪的样子,但下意识她就觉得这人不是。 “好吧,既如此,那我们也就没有叙旧的这个必要了。”那人耸了耸肩,戏谑的语气转而阴沉,“直接开门见山了,沈姑娘,我希望你交出那封罪状书或者亲口承认你父亲兄长叛国谋逆的罪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 粗长的针一根根扎进指尖,带来蚀心般的疼痛。 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一身暗红色的官服和嘴角玩味的笑容,“没关系,进了天牢的人什么都会说。” 各式各样的刑具流水般地用在了沈南迦身上,短短一个时辰,她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鲜血斑驳洒在衣衫上,刑架上,地面上,可她却始终坚持着,连痛苦的呻吟都被禁锢在了喉间,只留下红唇上细细密密的伤痕。 又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男人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箭步上前掐住她的下颌。 “不愧是沈家之后,受了这么重的刑嘴还这么硬。你知道吗,你父亲在牢里时也是这般,你母亲和嫂嫂负隅顽抗时更是这般。” 听他这样说,沈南迦便明白了。 这人是文渊,是他上参,扣押,以及带兵围剿了宁国公府。 她扯出个极具嘲讽又悲怆的笑容,“我沈家到底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般栽赃陷害。” 将她家害到这个地步还不够,更是要得了自己的证词再让蒙冤而死的父亲背上千古骂名。 文渊轻蔑一笑,“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沈东绛在北疆战场失踪,随后便从敌方阵营中传出了他的消息,其次本官又在沈自炡府邸中搜出了与寒部勾连的密信,这叛国之罪怎么不算是证据确凿。” “我兄长虽下落不明,但绝不会背叛兲盛。” “你也说了,他下落不明,战场之上,活见人死见尸,如今了无音信难道就不能是投了敌?” 第212章 面对他的不依不挠,沈南迦气红了眼嘶吼,“尚未知全貌,你们便如此草率定夺吗?” “我有证据证明对外通敌的人究竟是谁,这是我父亲生前留下来的,既如此,说他叛国便是欲加之罪。” 根据她的调查,父亲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遭了杀生之罪。 听到这话,文渊的双眼一瞬间透出寒光,他沉默了半晌,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 “那你便把证据交出来,好证明你父亲的清白。” 沈南迦别过头,“我要见圣上,见不到圣上,我不会说。” “你就不怕我让你永远都说不了。” “那你便试试看。” 她那一张被血污和汗水浸染的脸上扬着傲气的挑衅,既是将自己置于了危险之地,也让文渊不会那么轻易置她于死地,只为了给那个人争取时间。 “好一个沈家女,真是有骨气。”文渊怒极反笑,眯眼狠厉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能硬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的几日,沈南迦都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伴着各种酷刑度过的,她数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只为了能够等到有机会昭雪的这天。 “是谁?是谁在那里。” 她的眼睛看不清明,遍体鳞伤躺在稻草上动弹不得,这时候唯一还留有作用的听觉便会十分敏锐。今日来送饭的不是狱司,他们向来只会像丢狗食一般将馊了的食物丢在地上,而现下她听到,来送饭的人,却谨慎小心地将碗盏搁置在地上。 “我家主人让小的来给姑娘送些可口的饭菜。” 说话的人听着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可“我家主人”这个称呼,不免又让她心生警惕。 “我如今不过是个死刑囚犯,无需为我再劳烦。” 父亲那些曾经的同僚朋友,都对她避之不及,如今她谁也不敢信。 然而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沈姑娘,还望你记得,还有人在等你,还有人在帮你,再多坚持些时日,一定会有人救你出去的。” 那个清冷的声音很匆忙,很熟悉,许是她的错觉,竟还听出了些愤怒和悲伤。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不在此之上了。 如今的她,举目无亲,京城之中满是笑话谴责她的人,若说是还有人等她帮她,能想到的只有谢祈昀了。 为此,因着这句话,她在牢狱之中的酷刑生活又坚持了数十日,即便是严刑拷问过无数犯人的狱司也没见过哪个女子能熬得过这么多的刑罚。 天牢之中的犯人极少能被探视,而沈南迦的牢房中却迎来了一位穿着雅致的妇人。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望着别处冷冷地道。 来者叹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又没吃过你的妾室茶,你又何故当我是夫人。”沈南迦没好气道。 眼前的人叫阮素,秦楼楚馆的头牌行首,也是他那薄情的丈夫在她生死未明之时以正妻之礼纳回来的妾。 “你和他们说的并不一样。” 沈南迦冷哼,“只一眼便觉得我不同,姑娘未必太过武断了吧。” “我出身风月场所,自是擅长识人知面。”阮素道。 可她越是这样说,沈南迦只会愈发地生气,讥讽道:“识得了谢祈昀也是你的本事。” 阮素愤然,“我与谢郎是真心相爱。” “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 三年来,平津侯府中妻妾成群,哪一个不说这样真情真意的话,哪一个不是借着这份情意的说辞踩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阮素抿着唇,颇有些委屈,“可他在纳我之前,言明早已休妻,是他母亲不同意才只能勉强让我做妾。” 沈南迦不吃他这一套,“你打量着蒙我?满京城谁人不知平津侯夫人的劣迹。” 也正是听到了这句话,阮素心中的懊恼和委屈也喷涌而出。 “你对我如此怨怼又能如何,猜猜看咱们的侯爷如今在做什么?他正忙着求娶长公主呢!” 她本以为谢郎和那些人都不一样,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到最后却全都是谎言和欺骗。 “当日你对他所求之事我全都听到了,你觉得他一心求娶长公主,会拿着你的罪状书去败坏圣上的好印象吗?” 这一句话,打破了沈南迦所有的希冀。 “你也该想想别的出路了。” “沈姑娘,都快半月了,你还不准备说吗?” 又是一场鞭刑,沈南迦从没觉得身体这般痛过。 从血海中活了下来,从尸横遍野的乱葬岗爬了回来,百种刑具刑罚全都挺了过来。 可为什么现下这样痛,每一次呼吸都撕着肉淋着血。 她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这一次,沈南迦依旧什么都没说,却再也没有被冷水泼醒了。 “大人,没气了。” 文渊诧异,听到狱司的话烦躁地蹙着眉,没想到坚持了这么久的人,竟然说死就死了,不过死了也好,省了他一堆烦恼。 就在这时候,天牢外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出什么事了?” “大人,有人劫狱!” 永祎王府密室中,藏着一支训练有素的暗卫,此时正整装待发。 “王爷,救出沈姑娘的事情放心交给我们便好。” 为首之人束发劲装,平日的青衣换成了玄衣,面色虽有憔悴虚弱,但眉宇之间的坚韧却无法掩盖。 第213章 他整理着剑鞘,果决道:“你们只需要将狱司全都控制在外围等待接应就好,其余的我来应对。” 就在文渊进入天牢后不多久,梁怀夕便带着暗卫杀了进去。 可即便如此,他再见到所念之人时,单薄的身躯挂在刑架上,如风中芦苇一般,摇摇欲坠。 “皎皎,皎皎你醒醒,我来救你了。” 怀中人冰冷的身体,让他慌乱的心彻底坠入深渊。 “皎皎!皎皎!” 她没睁开眼,没等到救她的人来,梁怀夕会为此自责一辈子。 “王爷,全都准备好了,一路北上即可。” 暗卫按照计划准备好了一切,却只见梁怀夕步履沉重,宛如行尸走肉抱着怀里的人踏上长阶,身后是被血洗的天牢。 “通知所有的鸢卫,撤回北疆。” 前来支援的禁卫军依然靠近,为首的鸢卫诧异,“什么?那王爷你呢?” 他很是不解,王爷这么多年暗中筹谋,却突然在这样的关头上动用全部的力量来劫狱救人,不仅如此,更是骤然要他们撤回北疆。 要知道,兲盛皇帝对永祎王始终虎视眈眈,而王爷身边也唯有这支暗卫的保护。 他们若是离开了,王爷又当如何? 皇宫大殿中,梁怀夕一身血衣跪在殿中,溅在脸上的血迹已然干涸,衬得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一双眸子暗沉着,宛如一潭死水。 “平日里病恹恹的,朕倒是没瞧出来,”皇帝负手踱步,愤然指着他斥责,“你还有劫天牢的胆子!” 梁怀夕怔怔垂着眸,缓缓躬身,重重磕头,嘶哑的声音响起,“请陛下治臣死罪。” 五年前,先帝病重,其七子争夺黄权归属,宫中哗变。 梁怀琛心狠手辣,不惜残杀所有手足兄弟,只留下了梁怀夕,废其筋骨将他囚在了王府之中。 几年来,梁怀夕的身子废了,病得一塌糊涂,随时都能被突如其来吹的冷风吹得病死在床上,他忍辱负重多年,眼见着心爱之人忘记自己,看着她爱上别人,嫁作人妇。 半月之前得知的陈年旧事险些让他长眠不醒,为了那一个人,他还是醒来了,第无数次从阴曹地府爬回来,可这一次,却永失所爱。 如今,她死了,也带走了他的命。 梁怀琛对此人所言更加愤怒,“你很想死是吗,很想随她而去是吗?朕偏不随你的愿!” 他咬牙切齿,猩红地双眼瞪着阶下之人。 “即日起,永祎王率军戍守北疆边境,无诏不得返京,你若是敢自尽,那朕便将沈家人挫骨扬灰。” …… “皎皎!”随着一声惊惧万分的嘶吼,梁怀夕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睡在身旁的沈南迦被吵醒,原本略有燥意的起床气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我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怀夕慌忙握紧了她的手,后怕道:“你还在,你还在……” 梦里的场景还在脑中反复重现,他不由自主流下泪,“我做了一场梦,梦到你死在我怀中,我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就好像就好像你真的离开过一样。” 怀抱心爱之人冰冷的尸体,从那一刻起,梁怀夕便坠入了万丈深渊,千千万万把利箭深入骨髓,刺骨的疼痛永世相随。 前世的沈南迦自然亲眼见证过面对自己尸体时的梁怀夕是怎样的,将人搂入怀中。 “过去了,都过去了。” 如果前世都是一场梦,那便让这一切痛苦都消逝在梦中吧。 第113章 番外:北疆来客 “这是那位神仙又得罪咱家将军了啊?” 大胡子捂着自己刚被踹过的屁股,哀声抱怨着。 一旁的百夫长挑了挑眉,捎带几分幸灾乐祸,“被王爷赶出来了呗。俩人闹不愉快又跟咱撒气呢呗。” 大胡子好奇地凑了过去,“这次又因为啥啊?” 百夫长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昨晚在城里喝酒呗,差点又勾搭到人姑娘床上去了。” “你说咱把将军当爷们也就算了,她自己咋也一点都不见外呢,比个大老爷们还喜欢人美娇娘。” 没错,他们这位将军是立得军功无数且圣上亲封的巾帼女将,魅力之大不仅让男子折服,也引得众多女子青睐。 大胡子表情扭曲,半晌后突然道:“将军该不会喜欢的女人吧。” “不可能,”百夫长咂咂嘴,“她连男的也勾搭,只要是好看的,她就得多搭两句,你看陈哥不让迷得五迷三道的。” 倒不是说南将军风流,只是善于赞美至美之物。 “王爷那么好看一美男在家里摆着她还不知足啊,怪不得王爷要生气。”大胡子抱着双臂咂嘴,很是替王爷慨叹,“啧,处处留情的女人。” 另一边,议论中心的人正在城中逛着市集,东瞧瞧西看看,始终没挑选到心仪的物件。 沈南迦手里拎着两枚精致的荷包,训问身旁的陈越,“你说王爷是喜欢这种样式的还是这种的?” 这两枚荷包各有各的巧思,可她总觉得还不够作为给梁怀夕赔罪的礼物。 陈越为难地拧着眉,不大情愿道:“只要是将军你送的,王爷应当都会喜欢吧。” 话虽这么说,可沈南迦还是想将最好的给梁怀夕,奈何她此刻心中烦躁,无法挑选出更好的那一个。 第214章 一想到今晨醒来容时黑着脸的样子,她便分外懊悔。 “你也是,昨晚也不拦着我点。” 陈越别过头,不敢多说一句,哪里是他不拦着,也得他能拦得住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难不成要他一间一间强闯着去找? “将军,城外来了一伙南方的商队,指明说要找您。” 军士的来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沈南迦只得赶忙付了帐将两只荷包都揣进怀里先行离去。 刚迈进大营,远远地,沈南迦便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鹅黄色的雪团子霎时间撞进了她的怀抱。 “沈姐姐!” 沈南迦被撞得险些没站稳脚,等看清这雪团子的真容,惊喜万分,“清芫!” 看到紧随她之后的几人,更是喜出望外,“阿闵和仙蓉,你们怎么会来此?”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沈南迦,顾仙蓉和魏清芫一样地激动,但她毕竟年长几岁,也更懂得分寸,只是满眼含泪欣慰地站在谢祈闵身旁。 谢祈闵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他抱拳揖了揖,“托王爷的福,商行开通了北方的贸易线,这次是先行,过来瞧瞧。” 沈南迦知道梁怀夕在各处都有些商业上的往来,却不想何时同谢祈闵搭上了线,虽感意外,却也并不担忧。 “北疆偏远苦寒,路途上定然是多有艰辛吧,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帐子里。” 外面大雪漫天,帐内却暖意洋洋,笼罩着重逢的喜悦。 在营帐之中,没有了外人,几个人也更加熟络起来,不再生分。沈南迦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近况。 “嫂……”赶忙收住了话口。 虽说兄嫂已和离多年,但许久不见,一时半会还很难改了这习惯的称谓。 “南将军,我这次带了些货物来,应当都是些军队用得上的。” 沈南迦点头致意,“多谢,还有之前在襄阳城。” 当初他们弹尽粮绝被困北疆时,她曾派陈越前去襄阳城购买辎重。 但襄阳城人傲慢,对兵将也多有抱怨,唯有一家祈仙粮庄无偿捐献了不少银钱粮草。 当时她便猜测这家粮庄的老板是谢祈闵。 谢祈闵眉眼含笑,他常年经商,气度非常人所能及,“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往日在侯府你对仙蓉多有照顾,王爷也帮过我许多,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时,帐帘被揭开了一角,漏进了丝丝凉意,沈南迦瞥了瞥,瞧见了梁怀夕熟悉的衣角,可他似乎并没有进来的打算,只和谢祈闵对视了一眼,后者便作揖先行匆匆离去了。 沈南迦有一瞬的失落,看来梁怀夕还是没打算原谅她。 不过这失落只来了短短的一瞬,谢祈闵前脚刚离开,后脚顾仙蓉和魏清芫便围在了她的两边,兴致勃勃挽着她的手臂。 “沈姐姐,这是阮娘和霏儿姐姐要我带给你的,他们都很想你。”魏清芫见到沈南迦分外兴奋,从自己的小背包中,翻出了不少的好东西,顾仙蓉也在一旁跟着附和。 多年未见,如今的魏清芫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了,这几年跟着谢祈闵走南闯北,在做胭脂水粉这一方面的成就更高,不光是有了自己的店铺,更是有名门商贾抢着买她做的胭脂。 沈南迦欣慰她成就的同时也很是好奇,“快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见闻。” 就这样,三人彻夜谈笑,直到天亮,魏清芫和顾仙蓉才沉沉睡去。 谢祈闵此次前来并不便于久留,只待了两三日便要匆匆离开了,连带着两位姑娘也不能和好友多聚上一聚,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南迦本欲相送,城外却突发来了军情,只好叮嘱陈越,将人妥善送回关中。 送走了谢祈闵一行人,沈南迦便匆忙回到帐中处理军务,直到第二日晨曦初现,才打着哈欠从帐中走了出来。 “我们家皎皎在北疆过的还挺好啊。” 沈南迦本就处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被这一声从头顶传下来的低语吓得一激灵,但等看到是何人之后,立刻换上了满面的欣喜。 “二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沈西炀坐在树杈上,纵身一跃,“军务闲时休了假,顺路来看看,父亲母亲还有些东西带给你和阿缨。” 宁国公告老还乡,带着妻子去了京郊的宅子里安度晚年,沈东绛虽身残,但左手刀法已经练了起来,加之长年在军中,如今承袭爵位,皇帝便将统领操练禁卫军的事务交给了他。 几年间,沈西炀在四方征战,如今也已经安定下来,他本就志不在此,更是向陛下请了令,家国安定则逍遥江湖,有战必征。 “去见过阿缨了吗?”沈南迦问道。 一提到阿缨,沈西炀面露囧色,挠了挠头,“他还在生我气呢。” 沈南迦险些没忍住笑出声了。 起初宫变之时,为了打消文渊的戒心,安排了一场沈西炀的假死,这件事只有梁怀夕知晓,即便是沈南迦也只是在蛛丝马迹中猜测出的结果,可对于阿缨来说,那却是真真实实令他悲痛万分的消息。 所以在沈西炀完好无损归来后,阿缨气他骗了自己,这气一生便是好几年,无论怎样都不肯原谅沈西炀。 可这么久过去了,只有沈南迦清楚明白,让阿缨耿耿于怀的并不是沈西炀假死的事情,而是他自己的内心,就如同前世的梁怀夕怀抱自己尸体时却无能为力的那般。 第215章 她猜中了沈西炀的心思,勾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胸襟,有意透露,“我知道你定是不愿在这里久留的人,过段时间阿缨打算到处巡游找些治疗容时寒毒的药,你陪他去吧。” 沈西炀扬眉,冲她离去的背影喊道:“谢了,多给我来些好酒。” 等沈南迦回到自己休息的营帐中时,炭火已经暖烘烘地烧了许久,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肴,桌边坐着修长的身影。 从六日前晨起,她便未再见到梁怀夕的身影了,总觉得他应当还是在生气,所以现下一进门看到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莫名有些怵得慌。 梁怀夕回过头,虽不见平日的笑意,但语气还算温柔,“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过来用膳啊。” 沈南迦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只见梁怀夕不动声色,十分娴熟地替她盛好了粥。 她不断用余光注意着他的神色,试图看出他心中所想,可推敲了许久,那张美轮美奂的俊颜上只写了生气两个字。 她赶忙掏出了之前买来的两枚荷包,“你的荷包不是坏了嘛,这两枚都很适合你。” 梁怀夕不言,甚至都没打算伸手去接那荷包,只是自顾自地给沈南迦的碗中夹着菜。 半晌,他才慢悠悠吐出一句,“将军莫不是买了许多枚精致的荷包,见人就送。” 语气虽然平淡,但沈南迦却听出了满满的嘲讽和醋意,她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之前有一回喝醉了,她好像吵着闹着要把自己的荷包送给醉仙楼的花魁来着。 本想买了礼物求和,现在倒好,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这下子,沈南迦彻底泄了气,低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认错。 “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梁怀夕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话虽这样说,但沈南迦身为一军主将,平日待人接物,怎么可能滴酒不沾,更何况他也并不是那般小气无理取闹之人。 “原是我的问题,皎皎不必为此自责。”他冰凉的手握住沈南迦的掌心,细细摩挲着她手心的薄茧,眉间染上几分愁韵,“自打我做了那般的梦境后,便时常不安,那日我寻不到你,怕极了。” 见他这般神情,沈南迦立即自责起来,脑中重现的是前世无数次所见梁怀夕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只觉得前世的一切都是梦境,却不曾想这些事情无论在前世还是在今生对梁怀夕的影响都很大。 “你向来博爱万物,当为流萤绚烂夺目,不该守着我这般的残枝败叶……” “不许这样说。”沈南迦打断了他的话,反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用了些力气,将自己掌心的炙热全都传给他,坚定道。 “已有家室却去纠缠别人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该拿残枝败叶自比,梁容时岂会是这般自甘堕落小气之人。” “有错之人自当受罚,但你放心,我定不会让梦中之事成真。” 她这番认真严肃的模样比发下毒誓还要郑重,倒是让梁怀夕露出了几分笑颜,如瘾鸠酒,酣畅又蚀心。 “好了,将军夫人亲手做了这一桌子的早膳,将军可是要浪费了?” 他带着笑意和幸福的侧颜落在沈南迦的眼中,让她一时间挪不开眼,倒是想起了儿时的一段记忆。 御花园中练剑的少年,风姿卓越,似清风如暖阳,那时她便立下决心,自己也要成为这般的人。 年少时初遇已是惊艳,此后的每一次成长都带着他的影子。 她从记忆中回过神,望着桌上的菜肴和身旁的佳人,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所追求的安定和幸福。 第114章 番外:和亲 新帝登基五年,肃清朝堂纷争,平定内外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然好景不长,三年之后,南方突发时疫,疫情严重,长久不得解决。 其后一年,北疆寒部进犯,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沈家兄妹带兵抵御外敌入侵,成功守卫边疆,但战争耗时一年有余,国库亏损严重。 北疆战事结束未久,西部动乱,兴起一方势力,威胁兲盛。 “诸位爱卿,对西部强敌来犯有何见解。”梁昭询问。 多年过去,少年的脸颊褪去了稚嫩,棱角分明,身形也愈发修长健硕,但除了眉眼之间有几分梁怀琛曾有过的冷厉之外,更像是他母亲那般的平和沉淀。 “西部本安分多年,却在近年来屡次进犯,现如今更是有不知名的势力突然壮大,其后必定是有阴谋之人推波助澜。”兵部尚书言道。 “以微臣之见,这么短的时间内,定不会有如此大的势力悄无声息地崛起,其中定然有诈,我们必得率先出击,以达敲山震虎之效。” “林将军所言差矣,”刘太傅出言否定,“驻守在边境线外的军队足有数十万之众,若是真的怎么办,那不是灭自己威风涨敌人士气,我们赌不起。” 更有附和之人道:“是啊,再说了,我们刚在北疆大战了寒部,国力消耗严重,又如何同他们相较量。” 这位初出茅庐的林将军是由沈东绛一手带出来的,满怀少年人的热血与无畏,“那按太傅的意思,是要我们认命投降了不成?” 就在这时,卫兵前来报信,“陛下,前去讲和的使者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出使西部的朝臣。 “如何?他们可愿讲和?”梁昭急切问道。 御史回:“西荒首领之意,若是兲盛愿嫁以公主和亲,他们便可撤军。” 第216章 此言一出,满朝皆震。 和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更可以说是平息战事最简单且有效的办法,却也是最懦弱的办法,但对于如今刚经历了疫病和战事的兲盛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陛下刚登基不久,后位空悬,后宫更是连一位佳丽都不曾有,何来的公主之说。”众臣犯了难。 他们这位皇帝什么都好,爱国爱民,勤于政务,性情柔善,唯有一点固执,便是和先帝一样,对后宫子嗣一点都不上心,次次提到这件事都会被他以其他各种理由糊弄过去。 “皇室中,只有长公主和思愿郡主。”突然有人说道。 “思愿郡主尚未及笄,恐怕只有长公主合适。” 此话一出,梁昭立刻站起了身,怒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难得见圣上如此勃然大怒,满朝文武都有所诧异,怔了片刻。 梁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立刻收敛神色,“无论是思愿郡主还是长公主都不行!再去谈,去求和,黄金白银珠宝牲畜都可以,唯独和亲不行!” 话毕,立刻有人上谏,“陛下三思啊,如今战事刚过,国库空虚,这大额的赔偿我们支付不起啊,与眼下的情形而言,和亲才是上上策。” “是啊陛下,左不过三五年,等我兲盛国力恢复过来,再将公主接回来便是。” 梁昭冷然哼笑,“无关乎你们的亲人,诸位大臣说得好生轻巧。” 无论与否,和亲都是下下策,只有软弱的国家和君主才会用女人解决问题,可即使如此,他却只换来朝臣们的不加休止的劝说和逼迫。 “还望陛下为大局着想。” 长青殿中,难得热闹一回。 今日是中秋,皇家亲眷已然只剩几人,正巧赶上沈南迦回京述职,常曦便邀请了沈家一家进宫过中秋。 “得欢这孩子不仅打小就聪明,跟他叔叔和姑姑一样的皮。”谈起沈家的这个宝贝孙子,沈母满面慈祥。 方婉晴笑道:“总比像他父亲的好,老气横秋。” 常曦捂唇浅笑,“只可惜这宫中没有一个和他同岁的玩伴,倒是叫小家伙无趣了。” 她喜欢热闹,但后宫清冷,便时常让方婉晴带着孩子进宫玩耍。 “我倒不觉得他无趣,”沈南迦调笑,“你瞧,自娱自乐玩得比谁都开心。” 众人瞧去,只见门边上蹲着个圆滚滚的屁股不知道正不亦乐乎地玩着什么,左扭扭右扭扭,乐得自在,引得众人发笑。 “哈哈哈哈……” 殿外,结束了政务远远走*来的梁昭瞧见了这个好奇的小脑袋。 他让身边的太监噤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询问,“你在这做什么呢?” 少年压着声音,“嘘,别出声,他们会被吓跑的。” 见他如此专注的模样,梁昭也顿时生了好奇,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这才发现,少年专心致志观察的是一群老鼠。 可正是因为他的到来,似乎是惊动了这些老鼠,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唉,还是没捉到。”少年有些遗憾,但很快开始反思,“我已经观察他们多日了,但还没找到他们的窝点,看来还需得制定新的策略。” 见眼前人小小年纪面对挫折却能如此快速重新思整,引起梁昭颇多兴趣,因朝政烦躁的心绪也有所缓和。 他扬眉问询面前的少年,“你可知这是哪里?” 少年昂首挺胸作答:“知道啊,皇宫嘛,我爹说皇城禁卫森严,我看也不过如此,连老鼠在这里扎了窝都不知道。” 梁昭眼中的欣赏之意更甚,却仍旧压低了声音,“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那龙纹的袍子都怼在我眼前了,若是再不识得,岂不是要去找名医治治眼睛。”少年依旧毫不避讳,但也并不狂妄自大,只是对眼前的人也充满了好奇,“我还以为皇帝会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梁昭此时才彻底笑出声来,“你倒是个机灵鬼,叫什么名字?” 少年理了理衣襟,正立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草民沈家金鸣,字得欢。” “走吧,”梁昭揽过他的肩膀,“随朕一同去赴宴。” “皇上驾到!” “参加陛下。”殿中众人纷纷下跪行礼。 梁昭随意摆了摆手,习惯地坐在常曦身旁的位子上,一点都没有高位者的架子,“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在座众人看到沈金鸣跟随着圣上一同进来,且看上去他与皇帝似乎很是亲密的样子,不禁脸色僵了僵,倒吸了口凉气,唯有沈南迦出言缓解这有些紧张的气氛。 “我就说这小子机灵吧,在陛下面前都毫无惧色。” 宴罢酒毕,共赏圆月,但这寂寥的深宫不免被冷冽的秋风渲染地更加凄凉。 “皇叔,近来身体如何?” “无非是老样子,只不过气色看着还不错。”梁怀夕轻笑,见梁昭始终愁眉不展,柔声道:“和亲之事,我听闻了。” 梁昭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问道:“皇叔意下如何?” 梁怀夕摇了摇头,“此事自古两难全。” 梁昭闻言,顿时间泄了气。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梁怀夕叹息,“你是否会恨我,将你送上高位,架在了艰难两全中。” 第217章 若说没有半点怨言那是不可能的,可梁昭只是回道:“总要有人来坐这个位子,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他望向远处,欲言又止,半晌才带着愧疚道:“南将军方才同我说,她可以以公主的身份出嫁,蛰伏敌营以待来日。” 他明白南将军在自己皇叔心中的地位,却没想到,梁怀夕听到这样的说辞仍旧风轻云淡,“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太过冒险。若是失败,我们将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和亲非小事,皇叔便这般放心她去?” 他们二人的为国之心让梁昭为曾有过的动摇感到愧疚万分。 “她所决定的事情哪里是我能够左右得了的,”梁怀夕苦笑道,“她既决定要去和亲,我能做的便是陪她共赴这趟黄泉。” “南将军说最少需得三年才有足够的胜算。”梁昭蹙眉,旋即补充道,“并没有不相信将军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解法。” “我说了,自古两难全,虽然很残忍,但决定权全然只在陛下手中。” 对此,梁怀夕也只有无奈,但不管梁昭怎么选,即便是要沈南迦代替前往,自己也不会对他产生怨怼。 风大了一些,梁怀夕闷声咳嗽着,扯了扯披风,瞧见了不知何时停留在他们不远处的常曦。 二人对视,他即刻识趣地起身离开。 见到常曦的那一刻,梁昭的内心愈发煎熬,“姑母,也许我该学我父亲那样,自私一点。” 或许自私一点,她们都不用去和亲。 常曦抚上他的面颊,叹道:“在这些事上,我不该教你太多的善良,或许跟你父亲一样自私一点,你现在便不会那么的痛苦。” “我……”梁昭还想说什么,却被冰冷的纤纤玉指捂住了唇。 “思愿是我亲生的女儿,所以和亲的人只能是我。”常曦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决绝,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的从来都不是苍老,而是越发动人的妩媚。 “不,不要……”梁昭哽咽,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溢出。 常曦同样落泪,抚着梁昭脸颊的手颤抖着,扯出平日中温暖的笑容,“阿言,你长大了,答应我,永远保护好思愿。” 梁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等我,三年,我一定来接你回家。” 中秋宴后,圣旨即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郡主苏思愿温良淑德,立为皇后,择良辰吉日完婚,长公主常曦,封和硕公主,封后大典之日和亲出嫁。” 和亲的队伍由沈南迦带队送出城外,离开皇宫时,高高的紫金殿上立着两个身穿华服之人,久久伫立,眼中都是历经风雨后从稚嫩中超脱的坚毅。 “阿言哥哥,我会做好这个皇后的,我们都是,为了她。” (全文完)